她的心砰砰跳着,盯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白底云纹皂靴,头都不敢抬。
靳珩停住脚步,冷眼看着单薄的肩膀轻颤,跪在地上抖如糠筛的轻纱少女。
既然让她知道严骁的身份,就更不能留了。
“我看见她进了这间屋子!”
此时,门外传来嬷嬷的呼喊,听声音离得不远。
苏婳一惊,连忙道,“大人,小女子今日本想从此处水榭逃出去,没想到……”
她咬了咬腮边的软肉,水眸迅速凝出一包泪,扬起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身躯伟岸的男人。
“没想到却看见大人为我报仇了。”
“就算大人今日不帮我,让我被嬷嬷抓回去打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说完,她雾蒙蒙的双眸一眨,几颗热泪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滚落,如蔷薇带雨,海棠泣露。
柔弱娇媚,好不可怜。
美人垂泪,眼波脉脉地望着你,此情此景,试问哪个男人不心动。
只可惜,靳珩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并不是那怜香惜玉之人。
他唇线轻提,露出一丝冷笑。
三句话提了两个要求,先是“饶命”,再是“帮我”,还说出了来此处的目的,是个机敏伶俐的。
“看来,今日是我坏了姑娘的好事。”
靳珩居高临下,缓慢开口,金石鸣玉般的声音,靡靡入耳。
苏婳见状,立刻明白男人不会帮她了。
也是,他敢在教坊司内杀严骁,怎么会不留后手,她看见了又能如何。
她连男人的身份都不知道,说出去也没人信。
此时,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几声细碎的门响之后,有人“啪、啪”拍门。
“小贱蹄子,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官奴逃跑是死罪,你若是敢逃,朝廷定饶不了你,天涯海角都会给你抓回来。”
门外传来了周嬷嬷气愤且带着粗喘的声音。
“你想让苏文熙提前上路吗,别忘了,你娘还在浣衣局呢!”
苏婳听到这里,已然是泪流满面,若是她刚刚是装哭,现在则是在真哭。
她怎么会不知道官奴逃跑是死罪。
苏家事情出得急,前一天爹爹下狱,第二天就被抄家。
她逃出教坊司,传信找舅舅求救,苏家尚有一线生机,逃不出去早晚都是死,还要被臭男人糟蹋。
苏婳含怨看了男人一眼。
若不是他,说不定自己早就泅水逃出去了。
真是晦气!
她双目熠熠,如秋水寒星,含嗔带怨。
靳珩突然被她看笑了。
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他少年就身居高位,哪个不是奉承巴结,又敬又怕,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苏文熙……前扬州知府,后又任通政使司副使
苏小姐,三年前,她可不这样。
“嘭、嘭”门外已经有人在用身体撞门了。
靳珩突然蹙眉,看向门口。
“嘭—”一声巨响,门开了。
门栓碎裂的一瞬,周嬷嬷肥壮的身体栽了进来。
她嘴巴半张,刚想开骂,就看见一张清冷肃穆的英挺俊颜。
微垂的瑞凤眼狭长凌厉,里面仿佛有个血钩子,要钩住她的皮肉,将她开膛破肚。
骂声滞在她喉咙里。
此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周嬷嬷认出男人,先是惊慌了一瞬,接着连滚带爬,俯身低头,跪在地上。
门外的赵嬷嬷,李嬷嬷、王嬷嬷,也反应过来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苏婳泪眼婆娑,怔怔望着面前英姿勃发的男人。
他不畏强权,徒手就能对付严骁,教坊司的嬷嬷对他又如此惧怕。
他到底是谁。
第3章 这女人的命留下吗
“世子,老奴该死。”
就在苏婳思考男人身份时,周嬷嬷开口了。
苏婳恍然大悟,原来是世子,怪不得敢杀严骁。
京城皇亲国戚不少,就是不知道他是哪位侯爷的世子。
周嬷嬷捂着眼睛,继续道,“老奴姓周,这小蹄子是老奴负责调教的,平日就好吃懒做,不懂事,老奴说一句,她能顶十句!”
“今日是她挂牌之日,老奴念她年纪小,可怜,让她好好表现,给她找位好主顾。”
周嬷嬷身子往后躲了一下,语气委屈又无辜,“也不知道老奴哪句话没说好,得罪了她,小姐脾气一上来,不仅辱骂老奴,还拿簪子戳我,眼睛都快让她戳瞎了。”
她捂着眼睛,左右摆了摆身子,“您看,老奴身上到处都是让她戳的血窟窿,腿都快被她踢瘸了!”
苏婳瞪了周嬷嬷一眼,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巧嘴。
她撩开袖上的轻纱,露出青紫遍布的手臂,水眸中的泪珠,一颗一颗,止不住地往下坠。
“大人,她说谎,这些都是她掐的,打的。”
“手臂、后背,腿上,全都有,除了脸上,我身上没几处好皮!”
苏婳原本就生的白,又被家里捧在手心娇养了十六年,细皮嫩肉的。
手臂上的青紫有深有浅,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几位嬷嬷看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太惨了,竟然如此虐待一位姑娘,苏小姐跑进这间屋子,怕不是要投湖自尽。
周嬷嬷牛眼圆瞪,嘴巴微张,有些慌了。
她没想到,这小蹄子当着世子的面还敢跟她顶嘴,还敢撩开轻纱,露出手臂给男人看。
靳珩唇角原本噙着一抹冷笑,听着这位满脸横肉的周嬷嬷,控诉苏小姐的“罪行”。
待看完她手臂上的伤痕,靳珩唇畔的冷笑不见了,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他低头,理了理杀人时弄皱的袖口,沉声道,“据本官所知,教坊司的姑娘所属礼部,是大梁的财产之一,周嬷嬷此举,算是故意毁坏……”
“世子饶命,老奴该死!”
没等靳珩的话说完,周嬷嬷就双手扶地,砰砰磕头。
刚刚,他对自己的称呼是“本官”,而不是“本世子”,这是在以京兆尹的身份问罪呢。
靳世子本就势大,又掌管着京城秩序,朝中权贵谁不怕这位冷心铁面的京兆尹,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她。
苏婳见男人自称“本官”,周嬷嬷又如此惧怕他,立刻在一旁哭诉。
“大人,我来教坊司才三个月,周嬷嬷就给我挂牌子,这不合规矩,里面一定有鬼!”
她哪能就这么放过周嬷嬷,若是周嬷嬷今日不被问罪,她又没逃出去,以后有她受的。
靳珩面色冷峻,“竟然有这种事!”
周嬷嬷讪讪道,“是老奴着急了,老奴也是为了她好。”
其实她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辩驳。
解释多了,将别的权贵扯进来,她死得更惨。
“世子,原来您在这,让属下好找。”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一位腰佩长剑,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绕过几位嬷嬷,迈步走了进来。
两人不动声色对了下眼神,靳珩立刻明白,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靳珩面色冷峻,“本官今日在这里与好友小聚,席间出来看个风景,没想到却碰见此等恃强凌弱之事。”
他目光深深,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白德耀,将这位小姐带回去问话。”
白德耀揖手道,“是。”
苏婳目光忐忑地看了世子一眼,擦干脸上泪痕,缓慢起身。
问话?真的只是问话吗。
周嬷嬷慌了,怕这小贱蹄子再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立刻哭丧着脸阻止。
“世子,这不合规矩啊。”
靳珩正欲迈步往外走,闻言顿住脚步。
“的确不合规矩,周嬷嬷还没赔这位小姐伤药钱呢。”
他又冲自己的侍卫道,“白德耀,算一算这位小姐的一身伤,擦一个月白玉膏要多少银子。”
周嬷嬷虎躯一震。
白玉膏?那可是宫廷级别的金疮药,别管是刀伤、烫伤、什么伤,擦完皮肤都会恢复如初,甚至更细嫩,保准不留疤。
二十两银子一小盒,一盒擦脸最多也就七天。
这一身伤擦一个月,这是要她倾家荡产啊!
有位姓赵的嬷嬷看出点门道,轻扯了下周嬷嬷的袖子,小声道,“破财消灾,世子这是看上苏小姐了,找借口带走呢。”
周嬷嬷经人一提醒,也品出点味来了。
教坊司里的嬷嬷管教姑娘,提前挂牌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小贱蹄子生得俏,一定是被世子看上了,想带回府独自享用。
好好好,别人送姑娘出门都挣钱,她还得搭钱是吧。
周嬷嬷嘴都气歪了。
白德耀目光不敢在少女身上乱瞟,装模作样看一眼,说道,“回世子,三百两金子应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