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的那两把刀名为赤练,刀刃呈现出绯红色,挥刀时眼前仿佛闪过一道血色的虹光。
通常情?况下,对?手连他?出鞘的动作都?没看清,刀气便已逼到眼前。
崔遗琅的眼神比那把刀还要凌冽冰冷,俊俏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刀起?刀落,喷涌的鲜血溅在他?身上,为他?衣摆上的赤莲图案更添一抹狰狞炫目的色彩。
赤练刀鸣,红莲怒放。
姜绍挺身而坐,身后是一扇巨大的水墨画屏风,上面?绘有中原锦绣山河的大地图,男人头戴琉璃紫金冠,身穿六爪坐龙白蟒袍,眉清骨秀,长眉入鬓,当真?是个极风流的人物。
他?举止端庄,神气清而劲,有出尘高鹤之姿,眼神却是毫无?波动的幽深。
比起?手握重兵,逐鹿天下的豪杰,他?更像个寄情?山水的才?子,但也正因为他?礼贤下士,放得下身段,他?身边才?能汇聚各种英雄才?俊,共同为他?的大业筹谋。
坐在他?对?面?是他?平生最大的对?手,那个眉眼张扬的男人笑道:“江都?王,你?我相距不过数尺,若我当真?是刺客,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姜绍不擅武艺,他?的才?华更多地展现在布局谋划中,对?坐男人的语气明显是在威胁。
听出对?手语气中的杀气,姜绍颔首轻笑:“侯爷是性情?中人,不是那内里藏奸的歹人,寡人信得过侯爷。”
他?不动声色地盘着左手腕上的红莲佛珠,面?容矜持端庄,没有为对?方的威胁表现出半点畏惧的姿态。
因为世上最强大的武器藏在那扇巨大屏风后面?,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为他?斩尽世间的一切阻碍。
仿佛是听到主公的吩咐,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
对?面?的男人心里一惊,刚才?他?们交谈许久,他?居然都?没发现屏风后还有人,可见那人确实是个绝世高手,居然能让人丝毫觉察不出他?的气息。
面?容温顺的青袄侍女翩然上前揭开?灯罩,她剪了烛芯,青铜质地的长信宫灯里明亮的烛火把角落所有的阴霾都?驱散,男人终于隐约能看见屏风后有个侧身而站的少年,身量并不高,映在屏风上的身影跟个女孩子似的。
他?的手指扶上腰间的刀柄上,夜风静悄悄地鼓起?他?轻盈的衣摆,衣袖上用金线绣成的赤莲在灯光上熠熠生辉。
似乎只要主公一声令下,他?便会用刀破开?屏风,斩杀这个对?主公出言不逊的男人。
看到对?手的面?色凝重起?来,姜绍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低眉品茗,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那双温润的眼眸中。
男人把身上的杀气都?收敛起?来,笑道:“原来是金屋藏娇,不知?能得幸见佳人一面?否?若是佳人看得上鄙人,不如跟随鄙人如何?愿以传国玉玺换之。”
姜绍没说话,只是看向屏风,似乎是把选择权交给屏风后的少年。
不多时,屏风传来少年单调清澈的声线:“忠臣不侍二主。”
男人笑吟吟地接话道:“烈女不嫁二夫?好一个贞洁烈女。”
“侯爷说笑了,阿琅是个男孩子……”
站在屏风后的自?然便是崔遗琅,也是姜绍最大的底气。
崔遗琅是个心智纯粹的孩子,因为儿时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的见闻,导致他?对?世界的认知?单一又偏执。
姜绍是能终结这场乱世的能人,手下追随他?大多都?是钦佩他?的才?华和手里的重兵,但崔遗琅不同,只是因为这个男人随手的施恩,他?便心甘情?愿地成为主公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他?是为主公的荣光和野望而战。
他?不需要思考,主公的意志便是他?的意志,刀之所向,心之所往。
原本他?们之间也该是一段君圣臣贤的佳话,可崔遗琅却并不满足于此,早在姜绍对?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他?便对?自?己的主公萌生出异样的情?愫来,而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这点说不出的情?愫最终化为病态的爱恋。
可姜绍却是个直男,对?龙阳之好深恶痛绝,他?的父亲先?江都?王是个酒色之徒,早年在管理自?己的领地也算得上英明,可及到晚年,却开?始沉溺丹术,日渐昏聩。
而更让人为之唾弃的是,他?喜欢亵玩十几岁的小男孩,甚至听信巫医的谗言,买来大量的童男童女,希望能通过吸取他?们的精血,供他?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因为受父亲的影响,姜绍不可避免地厌恶上此道,同崔遗琅一样,他?也是个偏执极端的人,但他?的极端表现在对?权力的疯狂下。
他?也是高祖之后,拥有极其高贵的氏族血脉,但父亲江都?王却是个用美色麻痹自?己的庸人,他?瞧不起?父亲的堕落逃避,于是在继承王位后,他?果断加入这场群雄逐鹿的盛大宴会中。
比起?崔遗琅视他?为生命中唯一的光和信仰,姜绍的心要冷得多,他?的心装得下凌云壮志,装得下骨肉亲情?,兄弟情?义,却唯独装不下情?爱二字。
追随他?的人太多,因为崔遗琅的才?能,姜绍确实也很看重这位从小追随他?的侍童,可更多的却是没有的。
所以,在得知?崔遗琅对?他?的心思后,姜绍并未用言语拒绝,而是直接了当地接受家族安排的联姻,迎娶了一名唤做周梵音的世家女子。
崔遗琅对?他?的行为心灰意冷,便想退回?臣子的位置,只做主公的重器便好,对?主母也会尽心侍奉,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知?道周梵音其实是个男子。
因为家中嫡母出身大族,跋扈善妒,周梵音那出身卑微的母亲生怕他?占了长子的位置,便从小把他?打扮成女孩,这样一瞒便是十几年,直到他?阴差阳错以女子的身份嫁给姜绍。
让人想不到的是,便是这么个冷若冰霜的冰美人,居然能打动姜绍那颗只有权欲的心,两人先?婚后爱,跨越身份和性别的重重阻碍,终于直面?自?己的感?情?。
在得知?主母的真?实性别后,崔遗琅便扭曲黑化了,原来错的不是性别,而是人。
黑化的崔遗琅选择勾引姜绍的二弟,想以此激发他?的野心,破坏他?俩的兄弟情?,最后却被姜绍识破这粗鄙的计谋,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和指责。
最后,在姜绍和他?的对?手决战时,崔遗琅为他?的主公挡下最致命的一击,战死在钱塘江边,他?的尸体?沉入滚滚江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便是崔遗琅的全?部戏份,一个可悲又可恨的配角,一把被主人抛弃,最终折断的刀。
【准备好了吗?零,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应该不会再出故障。】
零平淡地点头:“好。”
他?穿上特制的衣服,躺进装有营养液的仓内,慢慢地闭上眼。
第45章 如意
大齐开国皇帝为了奖励功臣,给自己的?兄弟们一一封王,淮海扬州一带便?是?江都王姜绥的?封地,地势平坦,盛产稻米丝绸,有鱼米之?乡的?美?名。
近来隔壁州县正在闹疫病,虽然还没蔓延到这里,但?本地太守已经下令开始熏艾,艾草和野蒿燃烧时发出辛辣的?气味,呛得过路人咳嗽不止。
烟雾缭绕中,府兵把城门口逃难过来的?尸体高高地叠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从远处看,倒像是?战场上的?京观,触目惊心。
但?即便?是?在最动荡的?灾难年?月,这座江都王府里仍然歌舞升平,此时岁暮天寒,宣华苑里的?笙部乐工已经将笙簧放在锦熏笼上烘炙过,又用百合香浓熏过,歌者执金板,伴随婉转清悠的?凤笙声,阵阵浓香袭来,繁华到不堪的?地步。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1】
一位红装丽人手上平稳地端着药盅,正疾步行走在长廊上,两侧挂有一排圆形的?红灯笼,夜风习习,灯灭而复明。
听到戏台上传来的?唱曲,女子不由地停住脚步,望向对面?的?亭台水榭,那里正在唱《长生?殿》。
此时夜色已深,然层云愁密,透不出一丝玉盘之?光,天幕密密麻麻地飘洒着白雪灰,蒙着一层灰翳,似是?蜡烛浑浊的?泪。
戏文穿过湖面?的?浓雾吹进她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她心里便?生?出几分惆怅来,长叹一口气后,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白惠端着药盅,推开厢房的?门,浦一进门,她连忙把身后的?门合上,生?怕外面?的?寒气和雪碴子飞进来。
“药来了。”
这间厢房位于?最里面?,位置有些偏僻,打起藕荷色的?毡帘,便?见里屋的?炕沿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面?容白皙,眉眼秀丽,然云鬓乱堆,细眉愁蹙,显得憔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