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眉宇松开,崔遗琅又上前替他?揉太?阳穴,温声道:“等会儿洗个澡再歇下吧。”
世子院子的后院有张露天?汤池,正适合冬日泡澡。
姜绍点头,又轻拍他?的手:“等会儿我们俩一起洗洗,我瞧你的衣裳也湿了。对了,我刚才?在席上总不见?你的人影,你这是去?哪里了?”
这么多?年来,姜绍早已?习惯了崔遗琅的存在。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崔遗琅都抱着怀里的刀,清清凛凛的一张脸,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让人很?安心。
刚才?及冠礼上没见?到崔遗琅,姜绍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连同结交朋友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崔遗琅如实回道:“我不爱热闹,那样?的场面我不太?适应,所以去?外面透气,和二少爷在沁芳园的棠梨树下喝了点酒。”
姜绍睁开眼:“我说怎么在席上没看见?你,也没看见?二郎,原来你们一起出去?躲闲?好啊,你们背着我去?干什么好事呢。”
他?说这话?时,依旧眉眼含笑,但眼神中却多?出点意味不明的情绪来。
崔遗琅笑道:“也没做什么,无非是喝点酒,一起说说话?而已?。”
姜绍定定地看向他?的脸,没发现他?有说谎的痕迹,这才?回过头,语气略带嗔怪道:“你们倒是肆意快活的很?,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那些人不知道灌了我多?少酒。”
“及冠是世子的大日子,客人们喝多?了酒,行动间难免失了章法……”
崔遗琅语气一顿,忽然开口道:“不过,我听二少爷说,殿下您快要成亲了。”
说到这种人生大事,姜绍却是语气平淡,脸上不见?期待也不见?欣喜:“母亲前些儿也跟我谈起过此事,还?在相看中,我年纪也不小了,都说成家立业齐天?下,这第一步便是先成家,这世上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见?世子承认,崔遗琅不由地垂下眼帘,他明明是极其清正的长相,但唇下那颗浅痣偏生让他?的容色多?了几分风情,这样?颔首低眉的模样?,不笑也带有三分情意,直教人萌发轻率之心。
姜绍见?他?不说话?,疑惑地望向他?,当瞧见?他?的模样?时,不由地愣住。
崔遗琅坐在他?身后,因?为刚从雪地里回来,乌黑浓密的长发有些湿漉漉的,雪水浸透他暗红色的里衣领口,后颈处露出一小块腻白的肌肤,被晕黄的灯光映照得如同玉石般温润莹亮,很?诱人的模样?。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燥,忍不住叹道:“如意也大了,长得越发俊俏了,只可惜我没个姐妹,不然许配于你也是极好的。”
崔遗琅摇头:“您别跟我开玩笑,我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得上这些世家小姐。如果没有世子殿下,我和母亲至今还?不知道该在何处呢。无论您想做什么,我都会跟着您。”
换做平日,门?人这番表忠心的话?肯定听得姜绍心里妥帖,可如意再三提起恩情,姜绍心里反而不舒坦起来,但他?面上也没表现出去?,只是任由如意为他?揉捏额头。
两人一起沐浴后,崔遗琅又耐心地为他?绞干湿润的长发。
姜绍心里一动,便道:“今儿留下来同我一起睡吧。”
崔遗琅迟疑了一下:“世子,这不太?合规矩。”
小时候一起睡也无妨,但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再睡在一起便有点不太?合适。
姜绍挥手:“你与我从小便睡在一起,你莫非还?害臊不成?我又没拿你当下人看待,兄弟抵足而眠不是很?正常吗?”
见?姜绍执意如此,崔遗琅也只得应下,放下纱幕后,轻手轻脚地上床睡在他?身边。
等到崔遗琅睡熟后,姜绍依旧是睁大眼望向床上的紫绡纱帐,久久没有睡意。
姜绍不由地望向枕边的少年,清冷的月光洒在床上,如意白皙清秀的脸和他?离得很?近,因?为眼睑合上,他?眼神里的那股子天?真稚气消散了不少,里衣是靡艳的绯红色,更加显得眉眼细致如画。
他?喜欢如意穿红,觉得这世间所有人穿红都不及如意好看,犹记得去?年春猎之时,如意白马金鞍,一袭红衣从猎场飞驰而过,弯弓射箭,风流潇洒。
他?那纵马肆意疾驰的模样?深深地印在当时在场的无数人的脑海里,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都在打听他?到底是哪家的儿郎,可少年的眼神却依旧清澈无尘,眼里只有草场上的雉兔野狐,全然不知自己牵动多?少青春少男少女的心弦。
其实姜绍刚才?酒后的那句话?未尝没有真心流露,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在惋惜如意不是个女孩。
这些天?母亲陆陆续续带他?去?见?了很?多?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那些女人们在他?眼里都是同样?一副面孔,同样?一丝不苟的妆容,同样?端正得体的笑容,清惠贞正,温婉贤淑……挑不出什么错,他?没什么不满意的,但一想到往后日日夜夜对着这样?的脸,他?又觉得乏味的很?。
姜绍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张温儒良人的假面下拥有的是一副刻薄的冷血心肠,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不般配的人,只有一副美好的皮囊和无用?的深情的人怎么配得上?
母亲是个刚强聪慧的女人,姜绍便也希望日后的王妃也是能和他?携手共进的同伴,可世人多?以三从四德要求女子,他?见?过的那些世家小姐也多?是端庄柔媚的人,同他?没有共同语言,如母亲那般的奇女子又能有多?少呢?
如意性情柔顺,模样?姣好,虽不爱说话?,但这些年对他?体贴至极,身边伺候他?的人没一个有如意心思细腻的;在学堂里于政事上也有自己独特的见?地,刀法更是无出其右,可以说样?样?都戳中他?的喜好,可偏偏是个男孩……
姜绍平生最是厌恶龙阳之好,还?记得十岁那年,他?曾目睹父王将一个没比他?大多?少的男孩压在身上,父王的皮肤皱巴巴,像是僵死的菊花一样?,让当时无意间撞见?这一幕的他?直接呕吐出来,拼命地吐,恨不得把?心肝给?吐出来
好恶心。
他?绝对不要变成父王那样?的人。
姜绍闭上眼,将所有的杂念都抛之脑后:也罢,如意是个出挑的,日后必有大用?,若是个女孩,困于内宅反倒是可惜了。
想到如意的那把?刀旧了,姜绍心里琢磨着要为他?再弄来一把?好刀,定是要配得上他?的才?行。
见?帐内声音渐息,宫女上前吹灭长信宫灯中的烛火,夜风习习,一夜无话?。
开春后,终南山来了位活佛,王妃最是虔诚信佛之人,定是要去?亲自拜访的,姜绍姜烈兄弟便也同她一起去?。
崔遗琅原本是要同他?们一起去?的,但母亲梅笙忽而生起病来,他?只好向世子请示,独自留下照顾母亲。
这日他?如往常那般来到梅笙房里时,却没见?到她人,忽而他?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气,让人眼前发黑发花,他?脸色一变,猛地意识到不好。
可来不及转身离开,他?眼前一黑,意识逐渐远去?,再不醒人事。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隐约看到一双很?华丽的靴子朝他?走?过来,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里似的。
……
当崔遗琅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江都王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胸口插着把?刀,身下的血流了一地,已?经呈现出乌紫色,梅笙死死地将他?抱在怀里,发丝凌乱,双眼猩红。
见?儿子醒过来,梅笙这才?从那种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想说些什么,可刚开口却是喉咙里忍不住的泣音,哽咽地不成样?子。
崔遗琅绝望地闭上眼,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不用?母亲解释他?便知晓这屋子到底发生过什么。
世子及冠的那晚,他?回梧桐苑的半道上遇到江都王,也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于是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待在梧桐苑里,足不出户,心想估摸过一段时间,王爷便可能将他?忘掉。
没想到王爷却一直不死心,居然趁王妃和世子他?们出门?听活佛讲经时,把?他?骗到母亲的房里,用?熏香将他?迷倒。
母亲估计是为了救他?才?失手伤了王爷,她的脸颊红肿,发丝凌乱,估计也是拼死才?从王爷手下将他?救下。
崔遗琅从梅笙的怀里挣脱开,他?走?上前,试探性地摸向王爷脖颈。
已?经没气了。
从崔遗琅的眼神里看出绝望的味道,梅笙强撑起无力的身体,脚步凌乱地走?向她的柜子,从最里面拿出个用?红布包起来的物件。
她小心翼翼地将红布摊开,里面是一支上好的紫竹箫,还?有两把?刀,刀鞘上镶嵌名贵的宝石,比世子赠与他?的那把?刀还?要好,一看便知是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