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的事,他还可以帮忙调查,但这几人死于天花,上头是不会查的。
“且慢。”林妙音将人叫住。
“不知宁王妃还有何吩咐?”康大勇如今对林妙音恭敬无比。
她不仅救了他的儿子,还将会哥儿毁容的风险降到了最低,她是他们全家的恩人。
林妙音上前,打算亲自检查一番。
玉竹和丁香拦住她,“王妃,污秽的很,别脏了您的眼睛。”
这两个小丫头这些日子帮忙救治天花病患,不仅学会了打针输液,就连胆子都大了不少。
面对地上三个面容可怖的死尸,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林妙音也不是什么娇花。
之前她常去太平间,见过的尸兄数不胜数。
比他们面容可怖的也大有尸在。
她掀开衙役们盖上的摆布,仔细检查了一通,并未看出异常。
表面看来,的确如丁香所说,死于天花。
但她也发现了玉竹说的古怪。
他们的症状很轻,远不到病死的程度,面上的暗红色丘疹,也有些奇怪,像是弥留之际被人催发出来的。
“有劳康督头上呈府尹大人,给几人验尸。”
“宁王妃怀疑三人并非死于天花?”康大勇疑惑道。
天花传染性极强,就是死了,尸体仍具有传染性,按照惯例,这三人的尸体要立刻拉去乱葬岗焚烧。
根本不可能带去京兆府。
就算他同意,府尹大人也不可能同意。
就算府尹大人同意,京兆府里的人也不会同意。京兆府上下三百口,担不了这个风险。
林妙音明白他的故意,立即吩咐丁香带着一百剂疫苗与他同去。
康大勇没了后顾之忧,当即动身。
待几人离开后,林妙音抬头,看向三楼窗口。
沈玉依然凭窗而坐,此时他的眼底已积雪消融,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仿佛刚才的冰霜不曾存在过。
“是你做的?”她问。
“嗯,他们死有余辜。”沈玉没否认,举止优雅地从柳妩媚手中接过湿帕子,再次净手。
林妙音霎时动了怒,“你……”
刚开口,就见玉竹牵着马车过来,她顿时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怒意。
“不论验尸结果如何,在外人看来,这三人现在都是死于天花,王爷他……奴婢想着您应该去天坛走一趟,所以便擅自做主赶来了马车。”
林妙音在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走吧。”
当时北宫攸为了让她顺利防治天花,向明帝请命,但凡种痘感染一人,病死一人,他便自剜一刀。
如今一下出了三条人命,北宫攸的身体怕是禁不起。
她自然要走一趟。
至于沈玉杀人一事,等她回来再追究。
一想到那抹诡异的红,冷汗再次爬出,直至坐上马车,后脊的寒凉才逐渐褪去。
沈玉满身是毒。
她一直都知道这是个危险人物。
但是自从接触以来,除了最初的那次试探,沈玉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她降低了防范。
可毒蛇,始终会咬人的。
在林妙音不安的思绪中,马车来到了天坛外。
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禁卫军副统领叶青却不见了踪影,四周只剩几个零零散散的禁卫军,林妙音心中瞬间咯噔了下。
她疾步进了天坛。
擎天柱下,几乎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最外面是禁卫军,里面是齐王府的府兵,以及宁王府的下人。
林妙音刚将人拨开,张嬷嬷撕心裂肺的声音便从人群里传了出来,“王爷,你怎么这么傻啊!”
“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太医!”这是齐王北宫显的声音。
林妙音心被揪了下,匆匆登上擎天柱。
今日北宫攸穿着少见的浅色衣服,远远地便看见他倒在血泊中。
胸口和腰间殷红一片。
在烈烈火把的照耀下,分外靡艳。
他身旁的风铭和张嬷嬷正拼命地按压着他腰腹间的伤口,着急地为他止血。
此时他手脚上的镣铐还在。
风铭和张嬷嬷的动作扯得铁链子哗啦作响,在青石砖上摩擦的声音格外尖利,刺得人难受。
“王爷,您的刀子怎么尽往致命处扎呢?”张嬷嬷心疼极了。
她已听说了,死的三人不过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怎值得王爷以身割肉?
再说了,京兆府还没有传来消息,死因还没定呢。
王爷真是太实在,太傻了。
“四弟妹!”北宫显看着一脸着急的林妙音,下意识唤出了声。
他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张嬷嬷和风铭的注意力。
二人皆面露喜色,“王妃!”
第190章于私,他们并无私交
绑在擎天柱上的人影机械地抬头。
北宫攸双眼空洞无神,没有焦距,直至视线落在那抹淡黄色的身影上,木然的眸内才注入了生机。
他被缚在擎天柱上,这两日越发感到油尽灯枯。
每每正午日头最烈时,他总是恍恍惚惚的出现幻觉,濒死的幻觉。
从前的记忆流水一般从他眼前流淌过。
父皇,母妃,母后,宋清韵,亦或是当年那人……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放下了,可是那时心口却有锥心般的痛。
直至他的眼前出现林妙音的身影,他才得到片刻喘息,逐渐从濒死中挣脱出来。
每一次,都是她将自己拉出绝境。
他开始期待她的身影。
很难想象,从前这么厌恶的人如今却这般渴望她的出现。
直到此时,看着她逐渐朝自己走来,他的心底涌出从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来看看宁王的伤。”
林妙音跑得很急,额头沁出了细汗。
但此时她顾不上这些。
北宫攸幽深中泛出光亮的眸子却在听清她的称呼后,眸色黯了黯。
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嘶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却狠狠呕出了一口血,又在浅色的衣摆上绽开一朵血花。
“王爷!”张嬷嬷顿时慌了神,立即用帕子去擦。
“北宫攸!”林妙音迅速来到跟前。
“王妃,您快给王爷看看。”风铭和张嬷嬷立即退到一旁,给她让出了地方。
林妙音靠近,血腥夹杂着汗臭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男人身上再没了往日清冷的沉香气息,仿佛神祇跌下云端,落入泥潭,并被人狠狠碾进土里,周身裹满腥臭的泥,再不复往日荣光。
也很难再与往日那位所向披靡的战王联系起来。
这样的北宫攸,很陌生。
林妙音将堵在男人胸口和腰腹间的棉布拿开,并撕开他身上的布料,一一检查他的伤。
的确如张嬷嬷所说。
北宫攸刀刀狠绝,三处皆是致命伤。
好在他所用的匕首刀刃并不长,胸口那处伤,虽凶险,但并未触到心脏,也未伤到大动脉。
比较麻烦的是腰腹的伤。
两刀都刺中了胃部,这导致北宫攸大量呕血。
伤势严重,需要立即手术。
但目前的环境显然不可能,这里太过脏乱,极易感染。
林妙音看向北宫显,“齐王殿下,天坛内有可用的房间吗,我要立即给宁王处理身上的伤。”
“有倒是有,只是需要父皇应允才行。”
北宫显看了眼林妙音怀中奄奄一息的北宫攸,咬牙道,“恐怕四弟撑不了那么久,如今只能先斩后奏了。四弟妹,你带着四弟随本王来。”
风铭闻言,迅速拔出腰间长剑,斩断缚着北宫攸的铁链,然后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北宫显带着几人来到天坛后院,将北宫攸安置在了第三间厢房内。
房间内很干净,只是久无人住,通风不足,室内有些闷。
床榻和桌上也积了一层灰尘。
张嬷嬷手脚麻利,很快擦了桌子换了新床褥。
林妙音为床榻进行消毒,吩咐风铭将人放上去。将众人赶出去后,她开始从医疗系统内取医疗器械。
灯光下,北宫攸艰难地睁着眼睛。
惨白的脸,殷红的血。
眼前的画面具有强烈的冲击感。
北宫攸仿佛是易碎的娃娃,稍稍一用力,他便支离破碎。
林妙音的动作不自觉得轻柔了下来。
麻醉前,北宫攸看着身前忙碌的女子,张了几次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眼看着殷红的鲜血从他唇齿间漫出来,林妙音拧了拧眉,“你受伤很严重,先别说话。”
北宫攸固执地咬唇出声,“有,有劳。”
林妙音不再开口,专心手术。
这男人身上一共伤了三刀,但凡力道方向出现半点差错,就会伤到心脏,肝脏或是肾脏膀胱。
这几个器官,一旦受伤,出现感染,他将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