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类别:其他类型       作者:云山雾潋     书名:义兄
    他一动,祝琬便跟着他一并飘着离开。
    这一走便是许久,久到祝琬都已经不知道此身在何处。
    直到那人停在一片山林间,缓缓跪在一处石碑前。
    祝琬从他身后探头,却不识得石碑上的字写的都是什么。
    “琬琬。”
    身前跪立的人抬手轻柔抚过石碑。
    “害过你的人,都死了。”
    因着家人从来都只唤她“念念”,此时的这一声“琬琬”,祝琬也不知是否在唤她,尚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到身前这人再度低喃着开口。
    “不过你别怕。”
    “我不会去打扰你,但若有我在,他们想来也不会再欺负你。”
    他从怀中似是拿出一只玉瓶,指腹一寸寸划过冰冷石碑上的几个字,而后语气竟似带着几分笑意。
    “是我来晚了,但现在我去保护你,若你愿意,到了那边便见我一面,好不好?”
    玉瓶落地,碎成一片片。
    祝琬害怕地几乎要惊叫起来,可她既发不出声音,此间又无一人能瞧见她。
    而直到这会,她方才堪堪认出,身前这人,瞧着眉眼,竟似是被父亲带回府中的那位脾气不大好的漂亮哥哥。
    是周俨。
    再一晃神,她好像是又换了地方。
    这里不似此前她身历的那些地方那般阴冷,反而似有一股暖流,温暖地将她包裹起来。
    钟声敲了又敲,佛塔隐约有僧人齐齐念诵经文。
    石桌一旁,柔美的夫人抱着一个不大的小姑娘,眉间却满是忧虑,二人对面慈眉善目的老者笑着看了看小姑娘,半晌后微带着几分惊叹地笑道:
    “夫人不必忧虑,小施主与我佛有缘,乃是得了大机缘大造化之人。”
    祝琬想起方才目睹的那些,再听这老和尚此言,便觉着他是在忽悠人。
    这会夫人怀中抱着的小丫头也抬手意欲去扯那和尚长长的须发,夫人赶忙握住那只作乱的小手,歉意地对那和尚笑笑。
    和尚却未曾在意,片刻后抬起头,竟是隔空看向正飘在半空的祝琬,而后他双手合十,低低诵念起来。
    “……南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行止际遇皆有其因缘,小施主尚有业障未得消解,待解了这宿世的因缘,自会逢凶化吉。”
    随着那大和尚一句句低声诵经,飘在半空的祝琬眼皮慢慢阖紧,再度睁开眼,便对上陈甄既关切又担忧的目光。
    见她醒了,立时让身边人出去传话,没多会儿,以前便为她诊治过的宫中的王太医也进来了。
    太医把脉看诊,开方煎药,下面的丫鬟婆子又是一番忙碌,直到药碗呈到祝琬面前,她愣愣地瞧着药碗,脑海里却仍是先前身历的那番奇怪梦魇。
    清晰连贯地不像话,可又和她仅有的认知半点都对不上。
    “念念?”
    陈甄见她端着药碗却一口不喝,只是发怔,轻声唤了一句。
    祝琬被娘亲这一唤,似是梦中方醒。
    这会她只觉着心口莫名的难受,却不知是缘何而难受,片刻后她将药碗中的汤药一口口饮尽。
    药汤自是难入口,可她从小身子便不大好,时常喝汤药,以至于现在她再如何喝药也不会再哭闹。
    祝琬将药碗放下,躺下阖眼,陈甄为她掖好被角,带着太医和丫鬟一众往屋外走。
    可她这会刚一合眼,梦魇中的情境便浮现在眼前。
    被烧成寸寸焦土的京城和那些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人。
    相府飘零的白幡和那不知名府邸的红彩。
    还有那个人,耳畔下有一颗小痣,长得有些像府中那个哥哥的人。
    祝琬蓦地睁开眼,掀开被子便朝外跑。
    陈甄本要送太医出府,可连这院门都没出去,便瞧见一道小身影径直越过了他们这行人,朝院外跑去。
    “念念?!”陈甄扬声唤了声,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急地立时跟了上去。
    跟着陈甄和祝琬的人这会尽数跟了上去。
    太医自然也不能走了,怕这位身娇体贵的相府小姐还有什么不妥,提着药箱也跟着跑过去。
    祝琬一路跑到西偏远周俨的住处,她身上穿得单薄,可这一番跑动,竟在冬日腊月里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周俨门外合竹这会已经能当值,正守在外面,见她慌里慌张跑来正要行礼通报,祝琬已经推开门朝里面进去了,而后院中涌进一群人,连夫人都在,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跪下行礼。
    祝琬进了房门,直奔周俨的床边。
    他仰卧合眼,眉头拧的极紧,朝外一侧的清瘦脸颊边什么都没有,祝琬站在他旁边盯着瞅了半晌,又仔细回想梦里的那个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人那颗痣好像和他现在朝着她的不是同一边的脸颊。
    她盯着周俨瞧了片刻,见他没什么反应,咬着下唇想要动手将他脸转过来,看看那边有没有那样的一颗痣。
    可还没等她抬手,陈甄一行人便已然进来了。
    陈甄将厚实的外氅裹在她身上,开口时声音却是少有的严厉。
    “祝琬,你……”
    她是想呵斥女儿几句,这寒冬腊月她刚病一场,大夫都没走出府门,她便穿地这般少地跑出来,横跨大半个相府,跑来这边,实是不像话。
    何况她问过言玉那小丫头,她此番这场病,多半便是前日来的那一趟着了凉,又受了惊吓,这才发作。
    可她既怒又忧的心思,眼前这令人跟着操心的小丫头是半分不懂,反而回身朝她望过来时还是一双可怜巴巴的泪眼,顿时陈甄那后半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她顿了顿,再度看着祝琬道:
    “念念,你来这里,可是要找什么?”
    祝琬其实也说不清楚。
    她就是此番醒来后,闭眼便是梦中的诸般情形,心头就不舒服,方才一想到那人侧脸下方有颗小痣,便迫不及待要来看看周俨那里到底有没有。
    可这会她不敢说。
    便是再懵懂,她也觉着那番梦境也不应与旁人说。
    她看了眼周俨,他仍是躺卧着,似是对这屋中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娘亲。”
    她扑到陈甄膝边,伸手抓上她的裙摆。
    以身历经的奇怪梦魇,让她醒来也不安宁,这会来到这里,又想起那日见过的这人身上的可怖伤痕,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半点不是作假。
    “哥哥身上、好多好多伤口。”
    祝琬本就刚病了一场,惨白的小脸上还掉着眼泪,奶声奶气的话音微带哽意,陈甄彻底没了脾气,她弯身将祝琬从地上抱起,将外氅给她系好了,而后回身对太医请道:
    “这孩子是相爷领回来了,本来府医来看过了,但当时没人知道他身上另有伤处,只给瞧了眼疾,劳您来一趟,不知可否……”
    “自然自然。”
    太医笑着点点头,了然接道。
    而后他走上前来,到周俨旁边打开药箱,为他看诊。
    陈甄抱着祝琬在外间等着,低声半哄半斥,同她说着话。
    过不多时,太医叹息着走出来,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同陈甄回话。
    “这少年身上大多都是烧伤,亏了今日来了这一趟啊,若是再这么耽搁着,只怕便是能保住性命,也要落下点残疾。”
    “这般严重?”陈甄一惊。
    相爷接他进府,只说是善堂领回来的,旁的什么都没说,连这孩子的眼疾都是她当日见到了之后,吩咐陈妈妈让府医来看的。
    太医点点头,坐在桌边提笔写方子,写罢他将方子递给陈甄旁边的陈妈妈。
    “这少年多半是失火时离着火处太近了,眼睛也是那时受的伤,身上的外伤需按时敷药换药,养养便能痊愈,但定是会落疤了。这眼伤,老夫却是不擅长了。”
    “那、怎么办?”
    陈甄还未开口,便听怀中祝琬怯生生问道。
    看了女儿一眼,陈甄又往里间瞧了瞧,隔着远,自是什么都瞧不见。
    可这少年到底是相爷带回来的,原先说是要收作义子的,若是有眼疾总是不美,陈甄本也不是什么刻薄的人,虽是不大喜欢这少年冷清的脾性,可现下知道他浑身都是伤,倒也不再计较那日的失礼。
    “这么些年小女每次病了都是劳烦王大人往府中跑,王大人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您不必有所顾虑,倘若能医好这孩子的眼疾,相府上下皆会感念王大人妙手。”
    陈甄不好直接问,何人能诊治这眼疾,只笑着看向太医说道。
    王太医却只是摇摇头,犹疑片刻后道:
    “老夫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老夫专攻小儿科,这烧伤之症还得我那兄弟更擅长些,若是夫人不嫌弃,老夫愿写家书一封,让他赴京来为这位小公子医治。”
    陈甄愣了愣,而后笑道:
    “那便劳烦您了,您放心,届时小王大人到府上,必以贵客之礼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