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狄越也过来把刘永歪倒的身子扶正,“跟个纸糊的人似的。”
温缜靠在另一侧,闻言笑了笑,“他本?来就瘦弱,这三天又几乎没?合眼,上回秋闱他不也去了半条命,把虞忌吓得不行。”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叫卖声、嬉闹声透过车帘传进来,却仿佛隔了一层纱,模糊而遥远。温缜望着?窗外闪过的店铺招牌,视线渐渐失焦。
“到了!”王叔的声音惊醒了一车昏昏欲睡的人。
温缜猛地坐直,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在了他们?租赁的小院前。狄越摇晃刘永,“醒醒,到家了。”
刘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王叔掀开车帘,把他架了下来。刘永刚眯了会,这回王叔很轻松的把他扶进去
温缜跟在后面,脚步也有些飘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西斜,原来他们?在贡院外竟耽搁了这么久。
小院很安静,孙婶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见是他们?,立刻端出一锅早就准备好的肉粥,“可算回来了!快吃点东西再睡!热水也准备好了,吃完洗漱睡得香。”
浓郁的肉香飘过来,温缜这才感到胃里空得发疼。但刘永只是皱了皱眉,虚弱地摇头,“不,我想睡...”
“不行!”王叔难得严肃,“三天没?好好吃东西,直接睡会出事的!”
说着?麻利地盛了一碗粥给他,“刘解元,多少喝一点。这粥特意加了姜丝,也驱驱寒,不然病了更难受。”
温缜接过狄越递来的碗,强迫自己喝了一口,热粥顺着?食道滑下,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刘永机械地吞咽着?,眼睛半闭,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他看到刘永,想到考场隔壁那个仿佛随时会嘎,但?倔强且顽强的活到最?后的邻居。
这年头,学子跟大学生很像,很有共同点,脆皮但?难杀。
温缜自己喝完一碗,又盛了第二碗。热粥下肚,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饥饿。他带的那些冷硬干粮,根本?不足以支撑三天的高强度思考。
“慢点喝,”狄越拍拍他的背,“别?噎着?。”
“好了,去洗漱睡吧,王叔你?照顾好他。”狄越看两人都吃完了粥,起身说道。
刘永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用热水洗漱后,脑子里已经快成浆糊了。
房间?里很简陋,但?被王叔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晒过,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刘永看到床,眼睛一亮,连外衣都没?脱,直接拉过被子裹住自己。
温缜回房洗漱后又洗了个澡,壁炉炭火旺,屋子里很暖和,三天他觉得自己快馊了,完后狄越帮他收尾,他头沾到枕头,就开始头痛得昏沉,困意?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被子很软,带着?皂角的清香,梦就开始翻涌而来了。
夜色渐深,小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虫鸣和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打破寂静。狄越上床的时候,看温缜睡得极沉,连身都没?翻一个。
他看着?他,看他一路走到春闱,其实?他对这次春闱不看好,温缜得罪那么多人,他们?岂会善罢甘休?如果落榜不知?道会不会让他这意?气风发的心气受到打击。
月亮升到中天,又慢慢西沉。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温缜终于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时间?分不清是何时辰。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画出道道金线。
他撑起身子,发现?狄越还在睡,呼吸均匀。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推开窗户——清新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街上已经有人走动的声音,小贩的叫卖声隐约可闻。
“温举人醒了?”王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已是辰时了。”
温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整整十六个小时的沉睡,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掏空般的虚弱感已经消失了,很有精神。
“王叔早。”温缜活动了下肩膀,“刘永还没?醒?”
“让他多睡会儿,”王叔端来热水,“您先洗漱吧,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温缜点点头,捧起水洗了把脸,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春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但?此刻,他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安宁,院子里,一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温缜望着?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还是很有春天的气息。
狄越也醒了,他昨晚忙完后很晚了,又想得多,失眠到半夜,看着?温缜又变得精神,他走过来靠着?人肩膀,温缜回头抱着?他,“阿越,可算是完了,我们?等?会去爬山吧,明天去游湖,科举折散我们?太久了。”
“好!”
虽然他们?天天在一起,但?他要读书读书读书,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
在昨日科考时,不远处的高台上,主考官陈循负手而立。这位年近六旬的首辅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他身旁站着?同僚,正低声说着?什么。
“阁老,听说那温缜来应试了。”副考官指了指温缜方向,“就是去年陨石案的那个温举人。”
陈循眉头微皱,“嗯,将大同总兵,与?周侍郎吴尚书拉下来的那个?”
“正是。此人恃才傲物,还未入朝就这般搅和,”副考官意?味深长地说,“若让他入了朝堂,恐怕...”
陈循没?有接话,只是深深看了温缜一眼。此时温缜正全神贯注地写着?文章,晨光透过号舍的缝隙洒在他挺直的背脊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考试结束,数千份考卷被收齐,送入至公堂后的阅卷处。按照惯例,先由同考官初阅,选出优秀者再送主考官复核。
夜深人静,阅卷房内烛火通明。考官高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突然被一份考卷吸引。文章破题精妙,论证严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浩然正气。
“好文章!当列一等?!”高谷击节赞叹,正要将其放入上等?卷匣,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手腕。
“高大人且慢。”副考官傅霖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此卷...还需再斟酌。”
高谷不解,“傅大人,此文义理精深,文采斐然,为何...”
傅霖凑近低语,“你?可知?这是谁的卷子?温缜的。此人锋芒太露,若点了他,日后朝堂恐无宁日。”
“这...”高谷脸色变了变,“可朝廷取士,当以才学为先...”
“糊涂!”傅霖冷笑,“你?以为陈阁老会让他中第?实?话告诉你?,王首辅的侄女?婿刘嗣宗,袁侍郎的三子,也在今科举子之列...”
高谷的手微微发抖,最?终还是将那考卷放入了最?下等?的匣中。
放榜前夜,陈循正在审阅最?终拟定?的进士名单。他忽然皱眉,“怎么不见温缜的名字?”
傅霖自以为很懂老师,赔笑道,“阁老,那温缜虽有才名,但?文章过于激进,同考官们?都不敢取...”
陈循锐利的目光直视傅霖,“把他考卷拿来我看。”
当温缜的策论摆在案头时,陈循越看越是心惊。文章针砭时弊却又不失分寸,提出的治河方略更是切实?可行。
“这...”陈循拍案而起,“如此文章竟落第?把录取的卷子都拿来!”
烛火下,陈循一一复核。当他看到刘嗣宗的卷子时,脸色顿时铁青。那文章不仅文理不通,甚至还有几处犯讳的错字。
“傅霖!”陈循怒喝,“这与?造假舞蔽何异!”
傅霖扑通跪地,“阁老息怒!学生也是为朝廷着?想...”
“住口!”陈循须发皆张,“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岂容尔等?徇私舞弊!明日重新审阅,若再有差池,本?官定?要上奏天子!”
这事内阁就吵起来了,都定?好了,重来算怎么回事,这置朝廷的颜面何存啊?他们?就不想让那小子进来,什么人,这么没?分寸?
陈循不理他们?,少给他搞事,欺负一考生,他们?不要脸,他还要呢,他都六十多了,半截身子入了土,以后天翻地覆关他什么事?
王文对上陈循不能?多说什么,但?他还是要为袁侍郎说话的,“我那侄女?婿是个废的,他能?上榜实?在太不像话,但?是袁侍郎的儿子名字不能?划,袁家这次土木堡都搭进去多少人了?朝廷怎么也该补偿,况且这人文章也不错。”
文章不错,就是当进士不够格,这事还不能?明着?补偿,死人的不止是袁家,又是败仗,只能?这么着?了,要人干活总不能?寒尽人心吧?
翌日清晨,贡院外挤满了看榜的举子,就在这时,没?等?到张榜的人,等?到礼部?官员匆匆跑出,高声宣布,“奉主考陈阁老令,因审批较慢,暂不放榜,三日后再张挂!”
人群哗然,温缜隐约感到此事或许与?自己有关,不是上面真不打算录取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