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83节

类别:其他类型       作者:炩岚     书名:困春莺
    只有一种可能……她自制了有避子效用的熏香。
    怒极反笑。
    他还是对她太好性,当初就该把那些劳什子的熏香全部扔了。
    祝无执冷笑一声,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将床上的温幸妤完全笼罩。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床榻上女人烧红的脸上,眼底翻涌着遭人忤逆,被人弃若敝履的恼怒。
    避子药。
    她当真如此厌恶他?甚至不惜毁了身子,也不愿为他生养骨血。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如此不识好歹。
    俄而,他闭了闭眼,到底顾及着她还在发热,没有当场发作。
    他收敛了情绪,朝那老大夫道:“开方罢。”
    大夫见状忙不迭应声,趴在旁边的小几上写了方子,曹颂便带着他去抓药煎药。
    人都走干净,他坐在床边,盯着她布满虚汗,绯红如晚霞的脸,眸光阴鸷。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制避子香,他是该说她聪颖,还是该说她可恨呢?
    窗外朔风卷着雪粒子,簌簌敲打着糊了明纸的窗。
    温幸妤裹在重重锦衾之下,意识昏聩,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灼热沼泽。
    浑身冷一阵,热一阵,骨头缝里都透着难言的酸软。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气息,喷在紧贴着脸颊的锦缎上,又闷热地反弹回来,徒增煎熬。
    朦胧中,似乎有人坐在床侧,眸光犹如实质,像是森冷的剑,狠狠钉在她脸上。
    幻梦和现实交替,不知过了多久,温幸妤感觉有人捏着她的双颊,温热的瓷勺撬开她的唇齿,灌入苦涩的药汁。
    温幸妤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祝无执那张俊美无俦,阴沉压抑怒气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抵不过眼皮沉重,再次昏昏睡去。
    祝无执搁下药碗,冷着脸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和脖颈间的汗,又恨又怒的于床边守了一夜。
    *
    温幸妤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窗外天灰蒙蒙的,洋洋洒洒着细雪。
    她捂着昏沉钝痛的脑袋坐起来,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醒了?”祝无执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端着雕花漆盘,上头搁着白瓷药碗。
    温幸妤浑身酸软倦怠,她坐起来靠着引枕,低低嗯了一声,嗓音微哑。
    婢女放下药碗,祝无执就让她出去了。
    他端起药碗递给温幸妤,神色十分冷淡:“喝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启程回京。”
    温幸妤很敏锐地察觉出他情绪不愉。
    但受了这一遭愚弄屈辱,又刚褪了热,实在疲乏厌倦,她抿着唇,只当没注意到,一言不发接过碗,仰头把药喝了。
    药汁苦涩,滑过喉管落进胃腹,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染了苦味。
    她皱了皱眉,正欲去倒杯茶喝,就听得祝无执冰冷的嗓音响起。
    “昨夜大夫言,你长久服用伤身的寒凉之物。”
    “你且告诉我,那是什么?”
    温幸妤瞳孔猛缩,翕动着唇瓣,强压恐惧镇定开口:“我也不知,许是误食了什么。”
    “不知道?”祝无执笑着反问,唇边带着笑,眼睛却极冷:“你当真不知道吗?”
    “那日日燃在主屋的避子香。”
    温幸妤没想到祝无执已经知晓得如此清楚。
    都知道了,她解释还有用吗?再怎么说,也熄灭不了他的怒火。
    她心头升起一股厌烦,索性垂着头沉默不语。
    祝无执见她一副任打任骂无所谓的模样,登时气血翻涌。
    他猛地攥住温幸妤放在锦被外的手腕,将人拉至跟前,盯着她苍白的脸,神色阴戾:“你这般自轻自贱,是嫌我的骨血污了你清白?”
    “你就这般厌恶我?甚至不惜毁了身体。”
    温幸妤被迫倾身向前,迎上他那双怒火中烧的凤眼。
    很奇怪,面对祝无执的怒气,她分明该惊惧慌乱的,可此时此刻,心底却弥漫着讽意。
    她双目含泪,凝视着他含怒的眼眸,轻声开口:“我只是个外室,怎么能在大人娶妻前,生下孩子呢?”
    所有怒火顷刻间被这句话浇灭。
    祝无执哽了声息,下意识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四目相对,直跌进她湿淋淋,满含哀怨和委屈的杏眼。
    他的心忽然酸胀刺痛起来。
    他竟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忽略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祝无执沉默半晌,干涩道:“日后不必再用这些寒凉之物,至于你说的那些…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说罢,他站起身,连大氅也忘了穿,大步推门离去。
    温幸妤靠在床头,呆呆看着被他捏红的手腕,露出个苦涩的笑。
    回到汴京后,他定不会让她再碰熏香。
    只希望找到时机逃走前,千万不要怀他的孩子。
    千万不要。
    *
    祝无执出了门,却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要去哪,索性漫无目的的在寨子里走着。
    天寒气清,山寨空荡荡的。
    皇城司的人已经把昨日那些恶徒的尸身处理掉,剩下不到百人,都收拾了行装,准备此番跟皇城司的人一道前往汴京,招安受封。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祝大人留步。”
    祝无执回过头,就见个白面青袍狐狸眼的年轻男人,笑眯眯走了过来。
    正是黑石寨二当家吴为。
    “祝大人,天寒地冻,不如去吴某那吃酒暖暖?”
    祝无执扫了他一眼,明白此人有心攀附,估摸着想拿投名状出来。
    他本就有意招揽吴为,故而没拒绝,淡淡嗯了一声,随对方去了正堂。
    *
    一个时辰后,皇城司的人和被招安的山匪先一步策马离去。
    祝无执抱温幸妤上了马车。
    温幸妤缩进车厢最深处柔软的锦垫里,将自己蜷成一团。
    厚重的紫绒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彻底隔绝了光线,马车陷入一片昏暗而带着暖香的静谧。
    祝无执坐在另一侧,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轻微的晃动感传来,马车平稳地向着山下移动。
    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变得沉闷而遥远。
    车厢里很暖,暖得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温幸妤恹恹地蜷缩在角落,耳边是祝无执翻书的声响。
    她感到好烦,好倦,好闷。
    又要回汴京,回到那重重深院,回到他掌控的密不透风的罗网中央。
    这一次,很难再有任何逃离的机会了。他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劫难,试图碾碎她所有的勇气,只为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这天地虽大,风雪千山,每一步,都不可能踏出他的掌心。
    可她偏不认命。
    她偏要走。
    *
    回到汴京,已是五日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温幸妤这一路上都恹恹的,或许是药里有安神的东西,她整日大半时辰都在睡梦中度过。
    有时候梦到小时候,有时候梦到在国公府的日子,大多都是噩梦。
    祝无执没再提过避子香的事,也没有要惩罚她的意思,好似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温幸妤纵使再怨愤,也明白她必须趁此机会,表现出她已经对外面的天地有所畏惧。
    两人各怀心思,倒是相处得平和了许多。
    汴京今年的雪格外多,立冬没几天,就下了好几场大雪。
    路上的旧雪还未化尽,就又添新雪。
    回京的第三日夜,云翳遮盖明月,冷风漫卷细雪。
    温幸妤抱着手炉,斜靠在罗汉榻上,呆呆望着窗外庭院的落雪。
    祝无执推门进来,见她病容憔悴,如弱柳扶风,不免心有怜惜。
    他在碳炉边站了一会,散去身上的冷气,才走过去,把她侧抱坐腿上。
    “今日胃口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