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类别:其他类型       作者:南山客卿     书名:瞎子
    “你都把人撞成这样了,你家大人必须得知道。”
    “我赔钱给她不就行了嘛,你有必要打小报告吗?”
    “你有钱赔吗?”
    “有……她不会敲诈吧。”杨则天倒吸了口气,来到床边,发现纪冰醒了,“你要多少钱?”语气不善,眼神凶狠。
    纪冰一愣,看着这张陌生面孔,对方的左臂还缠着绷带,她努力搜寻记忆。
    查无此人。
    “你是谁?”她问,嗓音沙哑。
    “他把你撞成这样的。”说这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医生,也就是刚刚跟杨则天说话的人。
    杨则天气道:“林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林医生正弯腰给纪冰做检查,声音凉凉,“我有说错吗?”
    杨则天噎住,瞪着一双眼。
    林医生看着纪冰说:“没什么事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右腿骨折了,不过不严重,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你也是命大。”
    又说:“我们通过你的手机联系到了你家里人,应该快到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喊护士。”
    纪冰的头还晕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想联系的是谁?
    她手机里的联系人就那么几个,有她现在工作的那家饭店的老板,也有几个同事的,有董园,还有……阮雨。
    不知道联系的是哪个?
    她张了张嘴,想确认一下。
    想了想,又作罢。
    林医生带着杨则天出去了。
    “你现在就给我婶婶打电话,让她别来了,我自己能处理好。”杨则天软着语气,甚至带着恳求,“她平时这么忙,让她跑一趟多耽误时间。”
    林医生缓步往办公室走,杨则天紧跟着她,絮絮叨叨让他打电话。
    “许总在我们医院投资了不少钱,我有义务向她汇报你的情况,她是你婶婶,你这么怕她做什么?”
    “我不是怕她,我就是,就是……”杨则天揪着张脸,那头金发也没了造型,有几撮发梢往外翘着。
    “好了,我要忙了,你也回病房休息去吧,等许总来了,你才能走。”
    ‘砰----’办公室门关上,杨则天站在门口,皱着眉,唉声叹气。
    与此同时,董园扶着阮雨,焦急地从他身后走过。
    杨则天左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就看见董园和阮雨的背影。
    他挪开视线,伸头看向那间病房门口,撇了撇嘴,转回头,走了。
    董园一边扶着阮雨,一边注意着病房号。
    “到了到了,就是这间。”她停下脚步,带阮雨进去。
    “纪冰。”
    纪冰刚闭上眼,准备再休息会儿,就听见一道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寻声看去。
    接着,使劲眨了眨,再看。
    没眼花。
    “你怎么样了?撞哪儿了撞哪儿了?”阮雨的手搭在床尾,顺着床单往前摸,眼睛红红的。
    纪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董园站在床的另一侧,满脸担忧,先是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吓死了,撞到你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能动了?”
    “不,不能动了?”阮雨听罢,直接吓哭,“哪里不能动了?还是你整个人不能动了?”
    她整颗心都提着,不敢想。
    纪冰无奈笑出声,见阮雨的手摸过来,她一把捉住。
    阮雨明显僵了下,她能感受到,但没松。
    安慰道:“我没事,就是撞了腿,有点骨折,医生说回去休养一阵就行了。”
    阮雨没回握,也没甩开,任由她握着,瘪着脸,眼泪还往下掉,嘟囔着:“上回是胳膊,这回是腿,怎么倒霉的事全让你碰上了。”
    董园掀开被子看了眼,腿还肿着。
    纪冰说:“等这几瓶水挂完,医生就来给我打石膏,过一阵就好了。”
    “没骗我吧?”董园还是怀疑,摸了摸她的肩膀和脖子,又掀开被子捏了捏她的腰侧,“这些地方都有知觉吧?”
    纪冰噗笑,被她摸痒了,微挪了下腰。
    无奈,只能撑着床,想坐起身,又被董园按回去,“行了行了,你好好休息吧。”
    “没事,躺时间长了,坐会儿吧。”
    董园又去床尾,把床摇起来。
    “你也坐。”纪冰看向阮雨,抓着她的手,拽了她一下。
    阮雨摸索着坐在床边,偏过头,另一只手快速擦了下眼泪。
    她想把那只被握着的手收回来,拽了下,没拽动。
    只好作罢。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没再吭声。
    纪冰看着她消瘦的侧脸,几秒后,把她冰凉的手放进被窝,压在腿下,暖着。
    “你们聊,我去打瓶热水来。”董园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
    好半晌,纪冰才出声,“你冷不冷?”
    阮雨顿了下,摇头。
    “早饭吃了吗?”
    阮雨还是摇头。
    “饿吗?”
    摇头。
    纪冰笑了下,轻声说:“我还没瘫,你就哑巴啦。”
    阮雨皱着眉头,要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
    纪冰腿使劲压住。
    ----没跑掉。
    “我错了。”纪冰瞧她脸色不对,立马道:“我不乱说话了,你别生气。”
    阮雨摇了下头,又停住,小声说:“没有生气。”
    “你这还没有生气呢,脸都皱成老太太了。”纪冰忍着笑,语气像哄小朋友,不自觉放软。
    阮雨耳根一热,脸又偏了下。
    这下连侧脸都看不见了。
    纪冰有些不满,觉得今天有点不太真实,所以想凑得近点,真实些。
    于是,攥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阮雨像是跟她较劲似的,反向扯。
    你拉我扯。
    “嘶~~”纪冰被扯到伤处,痛呼出声。
    阮雨立马卸了力,扭过头,“你不是说只伤到腿了吗?又骗我。”
    “确实是伤到腿了。”纪冰说着,趁机把她往这边拽,毫不费力,心下一乐,继续道:“我其他地方是擦伤,胳膊肘有点青了,所以有点疼。”
    离得近了,纪冰就拉着她的手,摸向青了的地方,“就是这,我回去擦擦药酒就好了。”
    阮雨用指腹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体温,心口猛颤了下,又赶快松开,指尖都有些抖。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这么亲昵接触了,有点不习惯。
    还是因为长大了,成年了,力气用完了。
    已经没有以前对待感情的那股子冲劲,好像什么都不怕,喜欢就是喜欢。
    带着勇敢,自信,欢喜,去奔向一段热烈的感情。
    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就是我爱的人。
    可现在,她开始有了新的烦恼,有了顾虑。
    做不到那么一往无前。
    她开始去甄别好坏,认真地考虑长远。
    然后猛然发现,她是没有未来的。
    可纪冰有。
    她很厉害,做事认真,不怕吃苦,她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而她自己呢,还是个瞎子,可能过了十年,二十年,她仍旧是个没有用的瞎子,不停地在原点踏步。
    难道要让纪冰永远对着她这个瞎子转圈吗?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十二岁那年,之后就是一片漆黑。
    她可以在十六七岁的时候,流畅而又自信地说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色彩的描述,跟同样知识匮乏的纪冰,有着说不完的话。
    可以后呢,等到二十六七岁,她对世界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十二岁。
    等到三十六七,四十六七……
    还是如此。
    然后听纪冰跟她描述,她自己压根想象不出来的新事物。
    每一件,每一件……
    很累吧。
    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累。
    阮雨把自己当成了一条分割线。
    以前在小巷里,纪冰本身生活的就很累,所以阮雨的事跟那些事比起来,压根就不值得一提。
    就像一个整日劳累的苦力,突然有一天,让她坐在岸边种花,她当然不觉得累。
    可苦力找到了比种花还要更轻松的活呢,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觉得,其实种花很累。
    不想让她累,更不想她明明很累,却说不累。
    阮雨甚至想买一把锁,把自己锁起来,带着十六七岁的记忆,就这么封存一辈子。
    还有就是,她病了。
    以前,她是一个开开心心的瞎子。
    现在,她是一个生病的瞎子。
    看,没有进步,还退步了。
    纪冰看到她松开的手,心里刺了下,把袖子放下去。
    董园回来,给两人倒了热水。
    喝完水,挂完吊瓶,纪冰就有些憋不住了。
    “想去厕所啦。”董园说:“要不我现在去买个尿盆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