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类别:其他类型       作者:云朵偷喝我酒     书名:年登巷陌家家酒
    眼瞧着惊堂木一拍,就要退堂——
    “大人,民女有一状,还请大人做主。”
    知府大人刚抬起的屁股又悄悄坐了回去,“你有何状?”
    众目睽睽中,盛樱里向前一步,端正的跪下磕了个头,仰首道:“大人,民女状告盛家与吴家勾结,欲害我性命。”
    “……”
    寂静过后,满堂哗然。
    “里里,你怎能如此说,杀我心啊……”春娘捂着心口痛哭。
    盛老十满脸灰败,仿佛化身一座石像,愣怔的看着她。
    盛达济一股血色冲上脸,面红耳赤,满是斥责之言。
    就连胡氏也趁乱骂她不懂事,不孝顺爹娘。
    盛樱里安静跪着,好像都没听见,只望着那方“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坐着的人。
    “啪!”
    惊堂木狠狠一拍。
    知府大人:“肃静!”
    顿时,鸦雀无声。
    知府大人:“盛氏女,你可知状告爹娘,乃是忤逆人伦,不敬尊长,依律,本官可对你刑杖?”
    “民女知道,”盛樱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可情之至于纤微无憾,盛家不愿还吴家那二十两聘银,将女儿推去填窟窿,丝毫不顾今日堂后,吴家会如何待我,我非伶人手中木偶,我想活着。父母不以为女,兄嫂不以为妹,尊长无德,我虽逆人伦,但情由所原,合该宽宥。”
    “今日跪在堂上,看着大人头顶高悬匾额,民女愿一赌,这世间可还有公义正道!我不求大人处置盛家、吴家,惟求大人允我断绝亲缘!”
    言辞掷地有声,堂中的人好像都傻了。
    “盛樱里!你怎敢!”
    盛达济怒道:“自古谁家成亲不是父母之命,你再是对吴家这门亲事不满,也断然不能与家里断亲,你将爹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置于何地,你简直不配为人子!”
    骂着,盛达济过来扯她,额上青筋直跳,原本病容苍白的脸色,此刻气得青紫,“给我起来,休要在外面丢人!”
    盛樱里被扯得朝一旁摔倒。
    眼瞧着盛达济又来扯——
    “放肆!滋扰公堂,理应拖去刑杖!”
    知府大人冷色道。
    衙役将要上前,盛达济顿收回手跪下了,告罪道:“大人恕罪,小民被家妹这番胡言乱语气得神智发昏,一时失了规矩,求大人念在小人初犯,饶上一回。”
    知府大人冷飕飕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大人,”春娘忽的出声,抬起了手,颤颤巍巍道:“我、民妇有几句话想与闺女说……”
    “说。”
    春娘抬袖擦了擦泪,疾步过去,竟是“咚”的一声,跪在了盛樱里跟前!
    盛樱里垂着眼,不动不说话。
    春娘抽泣了两声,两只手伸出来,似是想握她的手,却又颤颤的顿在了半空,声音很轻道:“里里,娘错了,娘不该给你定吴家的亲,你不愿意嫁,就不嫁,爹娘都听你的……”
    说着,春娘又哭了,当真是闻者伤心,“回家吧,爹娘再不逼你了,娘求你了……”
    自古都是子女跪爹娘,即便爹娘有错,也断然没有跪子女告错的道理。
    堂上众人,无不动容。
    都想喊那姑娘别胡闹了!
    堂中跪着的女郎,缓缓抬首,望着身旁泣不成声的母亲,那双黝黑的眼珠仿佛是偃师手中木傀儡眼眶里的两颗,一动不动。
    只听那姑娘幽幽一句——
    “你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
    众人面面相觑,满堂异色。
    却是见,盛樱里忽的扶膝踉跄站起,木然的眼睛扫过堂上一张张的脸,忽的,朝堂中那漆红梁柱撞去!
    “拦住她!!!”
    知府大人大喊,惊出了一身冷汗!
    78
    第78章
    ◎断亲书。◎
    “咚”的一声轻响。
    只见这姑娘额头只留下一点薄红。
    没让人自戕于堂上、有惊无险将其抓着的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都沉沉的松了口气。
    似怕她还要寻短见,两人站在梁柱前,竟是谁都没敢松手。
    春娘似风中残烛,凄苦又愣怔的望着,都忘了哭。
    “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寻死觅活的做甚!”
    知府狠拍惊堂木,斥道。
    话出口,满堂肃静,却是见一双双眼睛看来,皆是“哦,真的吗”。
    知府:“……”
    “大、大人,”方才被吓得险些惊叫的吴夫人幽幽出声,眼睛朝旁边垂首站着的盛樱里瞥了眼,又匆匆收回,似心有余悸道:“求您做个公证,我们家与盛家这门亲事作罢,那二十两也不用还了,不用还了……”
    知府眉头紧皱,心想,谁还有闲心管你这档事啊,没点儿眉眼高低!
    “盛氏女,”知府大人威严道,“依照律法,子女断亲,是要杖三十,你当真要如此?”
    满堂之上,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那背对堂上垂首站着的纤细背影。
    刑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便是七尺大汉,三十刑杖下去,也得丢大半条命,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纤瘦的小姑娘?
    怕是要当堂出人命!
    盛樱里转身,谁都没看,跪下伏首磕了个头,“谢大人成全。”
    “娘!”
    “春娘!”
    春娘长久以来攥着的绳子,在此刻断了,脑中嗡鸣,竟无所觉的晕倒在了堂上。
    知府朝衙役使了个眼色,“将人带去后堂,让医师瞧瞧。”
    “是,大人。”
    一叠的脚步声离开后。
    堂中只剩了尚且跪着的盛樱里,还有旁边满腔怒而不敢发的盛达济,以及当影子的盛老十。
    哦,还有互抱着手臂缩在角落、凄凄惨惨的吴家婆媳俩。
    知府大人与台下坐着的师爷道:“替她立断亲书。”
    签书盖印,便视为成。
    盛达济看着盛樱里握笔,咬牙切齿道:“你别后悔!”
    盛樱里在书契上落名,“啪”的一声,手中笔拍在案上,侧首看着他,“纵然死,也不更改。”
    堂外,章老二急得团团转,一双眉皱得能夹死苍蝇,“造孽啊……”
    旁边的衙役探着脑袋看,一致见解,“谁说不是呢。”
    他们当衙役多少年了,就没见过哪个爹娘能逼得亲闺女当堂要撞柱寻死的,还硬是要挨刑杖也要断亲!
    “传杖。”
    外面的人瞬间站直:“是,大人!”
    衙役要抬着凳进去时,章老二着急忙慌的碎碎念,“轻点儿轻点儿轻点儿……”
    “哎呀,知道了,”衙役推开他,也低声说:“这要将人打死了,也损我们俩的阴德啊。”
    “咚!”
    凳子放置堂中。
    吴家儿媳掏出个帕子来,小声示意问:“大人,能否给她咬着……”
    咬着帕子自是不抵疼,可能防着受刑之人咬舌。
    “可。”
    吴家儿媳走过去,借着将帕子递给盛樱里的空隙,低声道:“状告公堂,非是我家要害你性命,若你捱不过……也别寻我的仇。”
    “……多谢。”盛樱里趴在刑凳上,将那方绣着石榴花的帕子折好,塞进嘴巴里咬着。
    去年这个时候,她抢了章柏诚一只钱袋子,石榴红锦缎,亦如这方巾帕上的石榴花鲜艳。
    ……
    刑杖落在皮肉,却是痛入骨髓。
    “……”
    “十三……”
    “十四……”
    盛樱里好像要看不见了,眼前阵阵发黑。她伸了伸手,什么都摸不到,身后疼得仿佛挖骨剔肉。
    她忽的想到了邓登登刀下的猪,倒是不如给她来一刀,痛快些。
    盛樱里努力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是沉得不听她使唤,视线模糊,重重黑影,耳朵好像也听不见了。
    别睡啊……
    别睡,盛樱里。
    可是,不甘好像是抵不过疼痛。
    恍惚间,她看见了章柏诚,正大步朝她跑来,发辫扬起,衣摆飘飐,身后桂花树开得热烈。
    “别睡,求你了……”
    再看一眼。
    那道身影逐渐模糊。
    颤动许久的眼皮,在此刻轻轻的阖上了。
    “大人……”
    衙役高高抬起的刑杖顿在半空,请示的扭头喊了声。
    虽然他们有意放水,可他们是照吩咐办事的,也不能拿刑杖给人挠痒痒不是?
    知府大人犹豫一瞬。
    诚然让人可惜,但律法在前,谁都不能徇私。
    他正要让两个衙役依数打完,忽的,外面一阵喧闹。
    “何人在外闹事?”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利落身影越过地上两个东倒西歪的衙役,大步流星的进来了。
    知府大人眉头顿时一皱,目光就朝旁边看。
    章老二不在。
    来人不是生面孔,去岁冬时,府衙很忙,找了几个少年来帮衬做事,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就是章老二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