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拂站在冷风里,微笑。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柳聿臣陷入沉默,低下头去。
谢摇光早已退出战局,离得很远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这边,默默观战。
莫问谨遵懿旨,将各个宫殿守护得密不透风。
半个时辰后,许多放下武器的叛军将士被俘,最中间的位置,只剩下骠骑大将军与戚国公缠斗不休。
敬王找准时机,立刻飞身上前。
狠狠的拿起匕首刺入楚将军的背部,“陛下,这一切都是姓楚的逼迫的,我绝无反意啊!”
骠骑大将军愤恨的转身推开敬王,敬王倒地,戚国公抓住机会,腰间佩剑抽出来,即刻抹掉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
叛军被清剿干净。
一时间,玄武门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徒留满地尸体,混着鲜血的味道。
战争,从来只有失败者。
结束了。
沈青拂于城墙之上沉声道,“陛下凯旋,开城门,迎圣主——”
所有人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武门缓缓打开,君王领兵还朝,大胜而归,风声中处处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
楚灿还余下最后一口气,瘫在地上,望着男人,眼神极度悲苦,为什么,重来一回,还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是他亲手杀了她!
宁玄礼翻身下马,一身玄色戎装,眼神冷清。
直到看见朝他奔跑而来的女子,他眼里的冰雪才在瞬间融化。
沈青拂走下城墙,快步奔跑。
她眼神热烈喜悦,朝男人自然而然的拥抱过去。
宁玄礼快步跑来,两人在中间位置彼此抱住,冰冷甲胄贴在她脸上,她欣喜笑着,“臣妾恭贺陛下凯旋。”
两人的拥抱过于自然。
在万军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
楚灿视线模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若有来世……
我再也不要入皇家……
她的尸体被掩埋在许多血色之下,也分辨不清,她是何人的尸首。这满地尸体被人快速收殓下去,又有人拿水桶冲刷,城墙之下的血迹,被冲刷了个干净,干净到似乎无事发生。
宁玄礼将沈青拂抱得很紧,他下颚抵着她的凤冠。
跟着,他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单手抱起她,当着这数万万人的面,将她置于肩上,“此乃朕之皇后,皇后万岁!”
数万万人齐下跪。
“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4章 谢摇光下线
楚家叛乱平息。
楚家所有人以谋逆罪问斩。
所有曾与楚家有过牵涉之人俱下诏狱。
敬王幽禁敬王府,非召不得出。
江怀王勤王有功,加封亲王尊位,由世子承袭。
谢昭仪晋为惠妃。
百官之中,临阵反叛者查抄府邸与其相关者问罪下狱。吏部侍郎柳聿臣擢升为吏部尚书,大理寺卿一职由苏颐苏文正担任。
前朝,后宫,似乎都随着陛下的凯旋而安定了。
隆和四年秋末,天下既定。
隆和四年立冬,帝后一齐于奉先殿敬告先皇。
隆和四年冬末,今年迟来的雪来了。
……
和声署。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好迟。
众人都在弹奏雅乐,谢大人新谱了一首破阵曲,曲调激昂,振奋人心,颇如将士浴血破阵,却又不乏女子柔情。
谢摇光乏味的听着曲子。
他坐姿慵懒,翘着长腿,一身墨白相间的大氅披在身上,垂下的貂绒长长的拖在地上,掩盖着他这条细腰,腰间配着的荷包一直没有替换下来。
“大人,我等演奏的曲目如何呀?”
“尚可。”他淡淡道。
“我等技艺自不如大人,日后定当勤勉……”底下人喋喋不休。
谢摇光听得有些困倦了。
“大人歇着,我等告退。”
众人退下。
和声署安静下来,谢摇光随意的抚弄玉箫,目光悠远淡然。
不知什么时刻,
门外传来一声唱喏,“皇后娘娘到——”
谢摇光所有的倦懒一扫而空,他等待的仿佛就是这一刻,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久,所以当人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痴痴的望着。
“娘娘万安。”
皇后逆光而来,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这身华服,美丽优雅,雍容华贵,就连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步伐略作微晃。
沈青拂声音平静,“免礼。”
谢摇光微笑着起身,只见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人,裴霜意弓着身子抬起手,虚扶着她的手腕,侍琴手里则端着长案,案上放着一只青玉杯,杯中水影摇晃。
他还是笑,“娘娘来得不早不晚,恰是时候。”
玉箫在他修长手指里转着弯。
“臣正让人谱了一首新曲,娘娘乐意一听么?”
沈青拂却道,“大人的破阵曲或许动听,可惜,本宫事忙,未有时隙听得一曲。”
谢摇光渴求的望着她,迫切炽热的眼神,将他以往所有的邪肆都压了下去,只是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说。
只听皇后的声音冷静平淡,
“本宫听闻,谢大人幸而得见观音法相,一时得悟佛法,了却心愿,想必对凡尘俗世已是了无牵挂。”
他当然知道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大事既定,自也用不着他了。
谢摇光淡笑,“臣生来孑然一身,自然了无牵挂。”
沈青拂嗯了声,“那就好。”
侍琴平静的将酒杯递了上去,“娘娘所赐,且请大人饮尽此杯。”
谢摇光眸色一紧,复又坦然一笑,“臣,谢娘娘恩典。”
他旋即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裴霜意神色顿时复杂。
他默然半晌,低声道,“娘娘,谢大人已经接了恩赐,咱们回宫吧。”
“你们先去外面等着。”沈青拂依旧平静。
侍琴与裴霜意只得道是,退到外面守着。
谢摇光身形一晃,扶住她身侧的案边,陶醉痴迷的望着她,“娘娘……”
他并不意外今日的到来,他所等待的就是今日,就如同,飞蛾最终扑向燃烧着的大火,走向他命定的结局。
沈青拂心里毫无波澜,
她赐死过许多人,谢摇光于她,无非沧海一粟。
“谢大人,喝了这杯酒,你还可以活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便会毒发。你可以放心,本宫会照顾好惠妃,保她一生尊荣平安,江怀王府也会同沐恩泽。”
“娘娘圣恩。”
谢摇光痴愣愣的凝视着这张脸,精致绝美,他的心狂跳不止,“能死在娘娘手下,臣不枉此生,这正是臣一生所求。”
他眼神格外满足,热烈。
沈青拂回应他的,却只有冷漠,平静,一言不发。
他自顾自说着,“那时宫外庙会,我得以初见娘娘凤颜,醉里梦观音,恰临明镜台……”
最后,他凶狠的咬紧牙关,喉结狠狠的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来,“娘娘,我爱您!”
“……”沈青拂沉默着皱眉。
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谢摇光可以从容赴死,为了他所谓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爱?
未免可悲。
她宁愿相信,他是死在皇权之下,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臣,只能死。
“那时太后寿宴,我吹奏玉箫,其实我只想让娘娘一个人听,不想要旁人听。”谢摇光断断续续的说着,“娘娘,我已是将死之人,就让我为娘娘演奏最后一曲吧。”
沈青拂默然,略微颔首,几乎没有弧度。
“多谢娘娘成全。”
谢摇光吹奏玉箫,演奏的并非是他所谱的新曲,而是一首简单的踏摇娘,箫声之中,似有呜咽。
踏摇娘,求而不得,使我沦亡。
在他的最后越来越低的箫声中,她缓慢起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谢摇光看着外头的雪,外头的人,手中脱力,玉箫掉在地上碎了。
昭宸皇后已经走了。
外面的雪还没停。
谢摇光伸出手来接了一点点雪花,雪花于他手心融掉。
他是因为得悟佛法,才对人世了无牵挂的。
他自然不会让世人去怀疑她。
谢摇光平静走到书案上,他拿起墨笔,从来没有好好写过什么笔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极为冷静的写下最后的手信。
字迹平静到一笔一划都是优美。
见不到任何生命消逝的痕迹。
“余年少时喜爱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