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阿姨刚回来了。
庄宁屿盯着这行字,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消息送达时间十五分钟前。
十五分钟前。
叔叔阿姨回来了。
卧室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钟毓走进厨房,易恪一个?没拿稳,锅铲差点掉在地上。鸡汤已经?炖好了,鳕鱼也?盛进了盘子?里?,易恪硬着头?皮说:“还有个?油醋沙拉,料汁我?调得偏甜口,倒进去就行。阿姨你和叔叔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急什么,留下一块吃完饭再走。”钟毓取过一边的围裙系好,笑着说,“剩下的菜我?来炒,你去客厅坐着吃点水果,你叔叔的朋友自己种的草莓,可甜了。杯子?里?这?是什么?”
“苹果干炖百合水。”易恪赶忙回答,“……那个?,我?最近有点咳嗽。”
厨房里?煎炒烹炸一片响,庄岩一个?人实?在坐不住,走到卧室门口,拧着把手往里?一推,“砰”一声,已经?蹲了半天的庄宁屿捂着脑袋无事发生:“爸。”
庄岩伸手一指厨房。
庄宁屿面不改色:“朋友。”
并且在亲爹进一步询问“哪种朋友”之前,擦肩而过直奔厨房:“妈!”
易恪如释重负,用眼神紧急问他,我?现在应该走吗?
庄宁屿一拍他的肩膀:“单位——”
钟毓不为所动:“单什么位,洗手吃饭!”
庄宁屿:“……”
庄岩千里?迢迢扛回来的餐椅,珍贵首坐由小易获得。盛饭的时候,庄宁屿指挥:“爸,你用那个?白色的碗!”
庄岩端着本属于自己的,蓝色带花边的碗,意识到了什么,心微微碎。
餐桌气?氛一片和谐,因为易恪实?在是一个?各方面都很能拿得出手的好青年,甚至连饭量都是长辈最爱的省心款,如果庄岩生的是个?女?儿——那未婚同居就更?不行了!他清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下意见,就被老婆在桌下踢了一脚,孩子?们吃饭呢,你先不要嗯嗯咳咳。
庄岩:“……小易来,多吃点,多吃点。”
令两位长辈最胸闷的环节来自于餐后,易恪在离开之前,是去庄宁屿的卧室里?换的衣服。庄岩站在窗边猛掐自己的人中,防盗门打开又落锁,电梯门打开又关合,钟毓一直把易恪送到了单元门口才折返,回家时,庄宁屿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杯子?“吨吨吨”地喝爱心苹果百合止咳水。庄岩在一旁痛心疾首:“怎么会是个?男的?”
庄宁屿回答:“因为人是自由的。”
庄岩此刻不想?讨论?哲学,他想?给自己弄点安宫牛黄丸,平复抽搐症状并帮助恢复清醒意识。钟毓把空杯子?从儿子?手里?抽走:“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宁屿觉得这?个?问题不大能理得清,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其?实?还没开始,但“只是普通朋友”这?种话说出来也?实?在有点假,毕竟他在这?段时间真的被养得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到处都是易恪留下的痕迹,于是敷衍道:“一两个?月吧。”
才一两个?月怎么就住在一起。庄岩:更?心塞了!
但心塞归心塞,到底也?没拦着下一个?周末小伙子?继续来。庄宁屿给易恪买了一套新的家居服,从百分百纯棉升级为百分百羊绒,不凡地位可见一斑。易恪坐在自己的专用餐椅上,一边看着他喝汤一边略带紧张地问:“叔叔阿姨今天不来你家吗?”
“不来。”庄宁屿说,“他们有不少朋友要聚,暂时顾不上我?。”
那就好。易恪深深松了口气?,挪着椅子?坐到老婆身边,拿起调羹给他喂虾仁炒饭吃:“别光喝汤。”
“对了。”庄宁屿想?起来问,“你上次说的读书会活动,是什么时候?”
“下周日?。”易恪说,“我?已经?报完名了,静姐说这?次参加的人很多,可能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大家都有空,老地方不够坐,地点临时改在了城南书店新馆。”
城南书店最早开在大学城,因为老板选书的眼光独到,所以生意很好,经?营规模也?越来越大。新馆位于郊区的青湖艺术公园内,上下三层,远看像一只白色飞鸟,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书友会才能以极低的价格包场。
庄宁屿和易恪此前都没去过青湖艺术公园,路不熟。到了活动日?,开着车在里?面转了三四圈才找到停车场入口,到书店时已经?迟了五分钟,组织者静姐笑着说:“没事,傅总也?没到,你们先坐着喝杯饮料。”
易恪觉得真是活见了鬼:“他不是去意大利都灵参加第?十八届清洁能源科技周了吗?”
庄宁屿疑惑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易恪:这?你别管。
庄宁屿:“……”
傅寒也?是读友会的会员,按时缴纳会费,想?来参加活动合理而应当。他出场时照旧西装革履,带着两个?保镖,细框银丝眼镜显得整个?人冷漠疏离,只有在看到庄宁屿时,脸上神情会稍稍松动一些,带上几分笑意:“好久不见。”
庄宁屿说:“我?以为你对俄国文?学没兴趣。”
“确实?没兴趣。”傅寒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但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又约不出来,只好报名读书会。”
庄宁屿对此类表白基本免疫,面不改色敷衍两句就上了二楼。易恪正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抱着一杯颜色可疑的色素青苹果汁食不知味地嘬嘬嘬,嘬得整个?人都被染成绿色,一见到庄宁屿,立刻丢下杯子?质问:“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庄宁屿:“老样子?。”
易恪:“我?就知道!”
明明对俄国文?学不感兴趣还要来参加读友会,简直亵渎了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庄宁屿哭笑不得:“不要胡说。”
易恪指着书上一页,理直气?壮地复述:“胡说是世上一切生灵所没有而唯独只有人类才有的特权,胡说来,胡说去,早晚都会找到真理的,我?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我?胡说!”
庄宁屿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帅哥,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易恪恢复可怜巴巴的乖巧姿态:“你怎么了?”
“我?在担心。”庄宁屿拍拍他的头?,“这?家书店太小,等会儿的戏台不够你发挥。”
第55章 城南书店2 宝石玫瑰花王子。
这次参加读书活动的会员共有?五十来个人, 就算是新馆二楼,乍看起来也有?些拥挤。锦城的冬天很少出现像今天这么暖和的太阳,易恪把一个豆袋沙发拖到落地窗前, 好让庄宁屿可以舒服地晒会儿腿。志愿者端着托盘过来, 笑嘻嘻地打招呼:“庄老师, 易哥, 喝点什么?”
易恪给自己要了杯冰水, 至于庄宁屿,因为最近一直在咳嗽, 被老中医诊断为跑步后?没注意保暖, 风寒入体?,所以暂时失去了喝饮料的权力,易恪的大书包里给他“叮叮咣咣”地装了五个保温杯, 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神奇炖水, 拧开一个一股姜味, 再拧开一个苦得要命, 庄宁屿紧紧抿着嘴:“我不渴,真的。”
易恪端起杯子尝了一口, 又递回他嘴边:“哪儿苦了, 你都两个小时没喝水了,听话。”
庄宁屿手里捏着等会儿要朗读的书页摘录, 还没来得及反抗, 就被强行灌进去大半杯调料水一样的玩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立刻就从精神领域延展到了现实里, 后?脖颈“刷”地冒出一层细汗,憋着气?半天硬是没说出话。
易恪把手伸进他的后?衣领里摸了摸,站起来连人带沙发一抬, 放到了稍微不那么被太阳直晒的地方,免得等会太热了又出汗着凉。其?他读友们这阵还在忙着领朗读卡,他们闹哄哄地挤在活动台前,并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但?傅寒除外,他正坐在对面角落的一张沙发上?,修长指间夹着几张书摘卡,那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一段对话——“……总之,我是施恩图报的,我要求立刻得到报答,也就是得到赞许和以爱还爱。否则我没法爱任何人。”
“爱人类,不爱具体?的人。”傅寒视线扫过书摘卡,默念完,暗自摇头。如果仅看肤浅的表面意思而不探查其?深意,就目前而言,他的情况似乎和这句话恰好相反,几乎厌恶所有?的人类,但?,只爱一个具体?的人。
活动开始前,时不时就有?人跑来找庄宁屿合影,身为前秩序维护部唯一指定?吉祥物,他确实做到了“深受人民?群众喜爱”,之前刚一调到十五区纠纷调解部,街道办原本无人在意的社媒号瞬间涌入数万粉丝,临下班前,负责新媒体?的同事?战战兢兢地跑来问:“庄部,网友说明天是国际海豹日?,大过节的,您能给大家录个祝福视频吗?”
庄宁屿猛猛拒绝。
不过他对于这种线下合影倒是不大排斥,主要来都来了,而易恪在这方面也表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包容,甚至还能主动帮忙按一下相机,只不过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庄宁屿在每一张照片里都被他拍得犹如新古典主义?油画,静谧纯净,光晕柔软,而一旁的合影者的死活则是根本没有?被考虑在内,闭眼睛的闭眼睛,整头发的整头发,失误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因此?很快就失去了摄影生意,只能拖着沙发哼哼唧唧坐到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