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看?着他,等了半天:“然后呢,你不会觉得仅靠这?两?个字,就?能?让我们所有人出去吧?”
傅寒笑了一声:“傅冬早年参加过一次游轮派对,在公海,当时整艘船都被白?雾吞噬,完全和外界断联,一直到三天后,规则区才消散,绝大多数参与者都平安无恙,但派对的组织者却曝尸甲板。”
没有人承认罪行,他们把一切都推给了规则里的怪物?。傅寒继续说:“傅冬原本对规则区深恶痛绝,但在游轮事件之后,他或许发现了规则区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海’,在被白?雾裹挟的地方,是可以随意妄为的,怪物?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当然,这?里的“随意妄为”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不违背规则前提下的随意妄为”,依旧有所束缚,并不是百分百的自由。傅寒说:“如果能?彻底操控规则区,我想傅冬应该会很乐意。”
“他能?吗?”庄宁屿问。
傅寒摇头:“不知道?,我和他分管不同业务,这?两?年交集很少。”
“好的。”庄宁屿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如果还想起什么要补充的,欢迎随时找我。”
傅寒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当年在花店窗外的初遇,那一天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店内照出一大片奇异光晕,如上帝落下一笔神迹,点燃了整个干枯冬日。
不过“神迹”本人眼下并没有心情装神,他习惯性看?了眼时间,然后就?顿住了脚步,1月30日16:32,这?是昨天所有人被卷入规则区的时间。
“怎么回事?”其余人也发现了这?一异常情况,现场顿时发生了小规模的紧张骚乱。
张虎刚带着队员去安抚群众,规则区内经常会出现时间错乱的状况,近两?年尤甚。易恪大步跑回庄宁屿身边:“结合昨晚的‘程序员’理论,这?算不算是一种‘游戏回档’?”
因为规则区的出现本身就?毫无规律可言,所以此前当规则内出现时间倒错时,亲历者和分析者们一般也只会把它视为规则的一种,至于为什么有的时间倒错和解题逻辑链有关,有的时间倒错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时间倒错一下,目前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解释。
但假如把它视为一种系统崩坏后的读档重来,那“和逻辑链完全无关的时间倒错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问题,似乎就?能?得到答案——因为规则区的实际情况和设定?好的善恶逻辑链发生了严重冲突。比如这?次,庄宁屿说:“有没有可能?在唐小缘出现后,规则突然发现它所认为代表‘善’的窦德凯,在整个故事里却变成了‘恶’,但现有模型又无法计算出转为‘恶’的窦德凯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继续走完‘善者’才能?拥有的原剧情,所以干脆粗暴地选择读档重来,直接抹杀掉了唐小缘的存在?”
“直接忽略bug,强迫所有人继续进行一个充满错误逻辑的游戏,就?这?还想成为道?德大法官?”易恪嫌弃。
庄宁屿示意他噤声:“有异响。”
“咚!咚!”熟悉的脚步声。
一只大脚,然后是另一只大脚。
身穿燕尾服的窦德凯再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和昨天一样的造型,脑袋上没插刀,也没被打得七零八落。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被困者们已经冷静了许多,纷纷把视线投向倪睿灵。只是这?一次怪物?的选择却发生了变化,他的目光先掠过所有人,紧接着就?开始在倪睿灵和姚琪之间来回往复,似乎正在纠结衡量两?个大美女谁更适合自己,足足过了十分钟,才终于下定?决心,单膝跪在了姚琪面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由易拉罐拉环做成的戒指。
周围一圈男人:服了,这?出去不得给小姚申请个工伤。
姚琪配合地戴上戒指,窦德凯立刻欣喜地站起来,试图抱起未婚妻深情转圈,结果被易恪伸手挡住,庄宁屿拍了拍怪物?的肩膀:“兄弟,你该去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了,伴郎团呢?”
几个人高马大的行动?队员立刻站出来,连推带搡地把窦德凯闹哄哄推出了门。请柬上的名字变成了姚琪,招聘海报倒是没再出现,不过也没必要再出现,因为整个“婚庆团队”现在就?在规则区内。
庄宁屿推推易恪:“在想什么?”
易恪若有所思地说:“在想如果游戏已经读档重回,那为什么后进来的一百二十个人还在?他们难道?不应该在时间回到1月30日的时候,就?从规则区消失吗?”
“因为进入规则区的人,除非游戏正常结束,否则无法安全离开,这?是第一准则。”庄宁屿解释,“这?条逻辑链粗暴简单,不需要任何?设计,所以从没出过bug。”
“庄队。”一旁的姚琪突然说,“拉环上有字!”
她试图把戒指拿下来,结果这?破玩意像是已经长进了肉里,只好把手伸过来:“是个日期。”
“新?历898年6月7日”
这?是爆炸案发生的四年前。字看?起来是窦德凯用小刀自己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痕迹深浅不一。
张虎刚松开姚琪的手:“还知道?找个红牛拉环,敢情他自己也知道?金的好看?。”
庄宁屿查了一下天气预报,新?历898年6月7日,锦城,暴雨,他扬了扬手机:“这?一天对于窦德凯来说,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般这?种刻在婚戒上的时间,都应该是新?娘新?郎初遇的时间?”张虎刚说,“但小姚那时候还在国外上学吧,才多大点,不可能?见过窦德凯。”
姚琪自己也摇头。
但如果是和“新?娘”无关的日期,为什么又要刻在婚戒上,甚至连当天的天气也要照搬?
雷声响得几乎能?炸开整座宙斯大饭店,雨水灌进穹顶,一如窦德凯在婚礼前狂喜的心情。
天色再度变暗。易恪坐在庄宁屿身边:“在看?什么?”
“爆炸案的资料。”庄宁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块地方,“我始终觉得,窦德凯为了房子而选择自杀,却在规则区里完全不提房子,这?件事有些奇怪。”
“你不是说了吗?”易恪帮他拿着电脑,“越来越粗劣的,充满逻辑错误的游戏。”
“这?确实是一种解释,但也能?分析一下别的可能?性,毕竟这?个bug实在有点明显。”庄宁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又点开了那张窦德凯的遗照,熏黑的笑容被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在来回十几次后,易恪说:“我要做噩梦了。”
庄宁屿双击关闭:“窦德凯那封遗书写得愤世嫉俗,行文间充满了对社会的怨念,哪怕最?后选择成为‘英雄’,也更像是一种被迫的‘英雄’。”
易恪点点头,问:“然后呢?”
“如果是这?样,那他在选择和鲍宇宙父子同归于尽的时候,心里应该是充满不甘和悲愤的,为什么会出现微笑的表情?”庄宁屿说,“当然,非要说成电视剧反派里得逞后的失心疯狂笑也可以,但我总觉得他这?个笑……笑得还挺发自内心。”
易恪指出:“你昨天还说他笑得诡异。”
庄宁屿:“所以我今天才要重新?反复观看?,以纠正错误。”
“……继续说。”
“诡异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皮肤颜色,如果忽略这?个,他其实笑得很正常。”
“那代表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终于大彻大悟,原谅了整个社会?”
“代表他有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死。”
易恪瞳孔扩大。
从庄宁屿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刷”地立了起来,于是“噗嗤”笑出声,伸手拍拍他的脸:“小孩儿?怎么这?么不禁吓?”
易恪握住他的手:“你是说,窦德凯死于谋杀?”
大厅里人很多,庄宁屿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之前也觉得‘黑市上购买的炸药有延时,而买主不知道?’这?件事有些不严谨,那假设窦德凯的尸体?之所以会出现在视野并不好的西南角,并不是因为他要查看?炸药呢?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炸药的存在,仅仅是想通过西南角的那道?细窗,观察鲍宇宙是否已经离开。”
装有三百万巨款的包近在咫尺,他脸上的狂喜就?能?解释得通,除此之外,关于“这?一次的规则里为什么没有提到房子”,也就?同样有了合理的原因——因为窦德凯在临死前,已经和烂尾房取得了和解,他不仅拿回了购房款,还多赚了一百万,所以未完成的心愿才会再度回到“结婚”上。
“如果真是一场谋杀,那窦德凯应该只是个工具人,他的社会关系简单,顶多在地铁里烦人了点,但并没有对哪位女性造成实质性伤害。”易恪思考,“这?场爆炸案真正的谋杀对象,其实是鲍铭铭?身为鲍宇宙的独子,他能?拉的仇恨要比小职员窦德凯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