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树莓的黑暗意志     书名:渡平城
    冯初听出她话中并非含怒,也松了神色,“骏马桀骜,但只要训之有方,便是神驹。”
    “你倒是敢自比。”冯芷君将手中书丢在一旁,欲言又止,踟蹰片刻,换成了:“你........可怪哀家?”
    “初为何要怪罪姑母?”
    她说的并不是‘臣女岂敢’,依旧称呼她为姑母。
    冯芷君眉梢轻挑,“哦?”
    “姑母以初为刀,初也甘愿做姑母的刀。”
    冯初通透得很,无需冯芷君点明,“这二十杖,初,谢过姑母。”
    顿首叩拜,额间触及冰凉,愧疚也顺着这点凉意沁到脊骨。
    她自比千里驹,又何尝不在驯她的千里驹?
    偏生一点良心,偏生滚烫真心。
    最难偿。
    【作者有话说】
    藜芦遇人参毒性会变烈出自十八反歌: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但是!树莓不是学中医的,所以药效是我瞎写的![合十]
    第14章 起川
    ◎千千结,襟袍泪,案前烛火,宫阙残月。◎
    “你能如此通透固然好。”
    冯芷君莲步轻移,行至她身侧,倾身将她扶起,“......姑母日后未必能护住你。”
    莫说护住,连是否会有朝一日刀剑相向,她也无法笃定。
    天下叵测是人心。
    “这天下各人有各人的道,初儿能走好自己的道。”
    冯芷君的手搭在她的肩头,满是赞许,“整个冯家,就你最对哀家的脾性。”
    冯初将头低得更下了。
    “再过几日便是下元,修斋设醮后,哀家会接太女来安昌殿教养。”冯芷君踱步回上首,缓缓问道,“晋阳与武川,阿耆尼愿去何处?”
    冯初闻言颦眉,此事突然,她这段时日都同拓跋聿呆在宫苑内,朝中的风声愣是半点没传到耳里。
    而今陡然问她要去晋阳还是武川,又不明言是何事,着实叫她难以揣测。
    不过.......
    晋阳是并州治所,繁华富庶,而武川则历来是大魏皇帝祭天之地,距平城近些,作为边镇,胡人气更重,民风更粗犷......
    她明白了,这是在问她接下来的某件事,太后与皇帝,她要站哪个。
    “......”
    她自是可以重新将问题抛回给太后,但如此做了,又谈何‘自己能走好自己的道’?
    思忖再三,“回太后,臣女愿去武川。”
    “哦?”冯芷君似笑非笑地刮了她一眼,扭头朝向外间,“今岁冬日里太冷,人也太杂。武川,可不是个好地方。”
    “不过......晋阳也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你可想好了?”
    “回太后,想好了。”冯初目光灼灼,带着试探说了一句,“......刀,是要从背后捅的,才疼。”
    “.......哈哈哈,好,好个阿耆尼!”冯芷君破天荒笑得这般开怀,“去外头跪半个时辰再走吧,下元过后,同任城王一道去武川。”
    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便是自幼伴读的任城王拓跋允,此行去武川,竟是连他也会同去?
    “诺。”
    冯初不拖泥带水,转身出殿。
    纤纤身跪重重阙,她晓得,这是她姑母替她谋划走向朝堂的第一步。
    往后的路,怕是都得自己挣。
    ......
    “阿耆尼又遭了罚?”
    拓跋弭的消息得的很快,朱笔凝在手中。
    安昌殿的那个女人在做什么?
    便是他都晓得冯初身子不算好,大病初愈一直都不曾转好,这女人当真没半点心么?
    “许是......陛下那日的事,传到了太后耳里?”
    周身侍奉的宦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拓跋弭望着手中的折子,这道折子算是太后一党上书奏事。
    他思及百姓病苦,民多非命,欲推行官医之制,广集良医,远采名药,救护兆民。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冯芷君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同他相争,不过是遣人上书,荐举人才,只不过是这一次荐举的人当中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冯初。
    荐举冯初前往晋阳,助行官医。
    拓跋弭搁下笔,额心隐隐作痛。
    太后虽然说什么‘还政’,朝堂上属于她的色彩依旧从未褪去,他的所作所为,若无太后相帮,许多政令推行困阻重重。
    她这种人怎会甘心囿于禁内吃斋念佛?
    是他天真。
    眼前冯初的名姓在奏疏上眨眼得很,无论他与太后、冯家有多少龃龉,亦不得不承认,冯初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不,所有人,都不相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所求大多逃不开‘名利’二字。
    冯初若是为名,她何苦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要去男儿扎堆的地方,由世人臧否?
    若是为利,她又何苦要选择聿儿?以她的家世以及太后的威势,逼着自己立她为中宫亦并非难事。
    现今她这般,不为名,不为利,真真叫拓跋弭瞧不明白。
    唯有她看向聿儿的时候,他偶能捕捉到同拓跋允待他时一般的神情。
    莫不是她当真想着,要与聿儿成就一段君臣佳话罢?
    拓跋弭苦笑,朱墨踟蹰染楮纸,将冯初的名姓圈了出来,留批‘随行任城王允往武川’。
    “太女殿下,安昌殿那处来消息了。”
    拓跋聿一直未离开太远,更令随行宫女守在安昌殿附近。
    探听的婢子疾步顿首,“殿下,冯小娘子不知为何,触怒了太后,现下罚跪于安昌殿前。”
    “什么!?”
    拓跋聿声音骤然提高,欲前往安昌殿,硬生生止住步伐,眉眼蓄泪,恨声道:“到底是何缘由!”
    “殿下知道的,太后那处口风紧,”李拂音劝慰道,“眼下太后只是罚跪,殿下当谨言慎行,当心为冯小娘子惹祸。”
    襟袍下双拳紧握,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万语千言,最后也只能变做一句:“......孤晓得的。”
    “......去请太医候着。”
    满腔沸血,苦作蹉跎。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地气顺着青砖钻入膝盖,刺得她生疼,她身体还虚,这天气生生居然冒出了汗,眼前的雕梁画栋、往来宫人,甚至都重影起来。
    殿前风一吹,又摇摇欲坠了起来。
    “太后口谕,令小娘子誊抄一百遍《礼记》,下元日前送至太后面前,好好反思己过。”
    所为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冯芷君也不忍继续磋磨这个侄女。
    冯初长舒一口气,盈盈下拜,“臣女领旨谢恩。”
    柏儿扶起冯初,半个时辰对于身体康健之人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奈何冯初现下实在算不得康健。
    甫一起身,双膝顿时刺痛难忍,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娘子当心——”
    柏儿搀扶着冯初,冯初的半身重量几乎全压在了她身上,“烦请,告知姑母.......初,祝她得偿所愿。”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寻常人听了,怕多半以为这是在阴阳怪气太后摄政。
    妙观颦眉,“娘子慎言。”
    冯初轻嗤,由着柏儿搀扶下殿,渐渐消失在安昌殿外。
    虽说不知姑母所求何事,但她不曾罚足半个时辰,想必是已然成了......
    唯一值得担心的,便是自己这身体。
    武川镇八月风高雪飞都是常有之事,若是过了下元日便得启程,也不晓得这又挨了板子、又遭了藜芦毒的身子,还撑不撑得住。
    还有......
    “阿耆尼!”
    前方一声熟稔的呼唤如当头断喝,击碎了冯初脑海中尚且盘算着的所有筹谋。
    都深秋时节了,怎得这平城紫宫,还有梨花湿?
    “殿下,莫要哭了。”
    拓跋聿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了些。
    似乎从初见她开始,这双杏眼就时常婆娑起半场春雨,哪里像是身上流着大鲜卑山葱林峻峭中出来的勇士的血?
    反倒让人想起淮河南面永远青青的岸皋。
    自安昌殿至拓跋聿宫苑,这双眼就不曾有涸掉的时候。
    冯初的裙裳被提开,瘀伤青紫,上头还有细细密密的血点子,豆大的泪珠霎时间砸在她雪肤之上。
    至于冯初的‘莫哭’,拓跋聿显然一句也没听入耳。
    直到柏儿寻出郡公府来的药膏,要替冯初上药之时,拓跋聿才胡乱拿帕子拭干净泪,自柏儿手中夺过药膏,“孤来。”
    “这——”
    冯初好笑,摆手遣退她们,“让殿下垂泪替臣上药,臣惶恐。”
    “阿耆尼!”
    拓跋聿听出冯初调侃,没来由羞恼,怒嗔回道:“是你亲口同孤信誓旦旦无事的!卿为孤臣,此乃欺君!”
    “臣万死。”
    冯初自自己袖口中取出帕子,帕子上头的鹭鸟在拓跋聿眼中渐渐放大,清雅好闻的香气迷了她的眼,还想说的话悉数被冯初的帕子给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