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兄离开了。京城清晨六点的早晨，天色微亮，风还有些凉。
目送马师兄的车子消失在远处，她裹着大衣，慢慢地往回走，电梯的门上倒映着她的身影。她想起了昨天的那个电话。于是又摸出手机看看，那个“123”的通话记录还在顶端。
不是虚妄。
十三年了啊，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好多记忆都模糊了。只是在心里留下了一种感觉，和一些模糊的影。
就是这些感觉和影，支撑她走过十三年。
她明白他昨晚那个电话的意思。
虽然已经不是爱人，可是他却依旧在力所能及的帮助她。这种感觉很奇妙，好似十三年后那个人的照顾依旧在无微不至能涵盖到方方面面；可是又难免，让人有些酸涩。
又夹杂着一些有些奇怪的心安。
她这十三年独自走在枪林弹雨之中，如今又得到了一件盔甲。
就算不是爱人，他依然是，她的“哥哥”。
哎。
姜彤叹气。
起床太早，再回去睡觉也是无用，于是“爱健身的姜总”难得地换了一身衣裳，真的去健身室健了身。差不多八点的时候她从跑步机上下来，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看手机，手机里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了。
“陈师兄。”
她一边喝水，一边拨回了电话，还有些气息不均。
“我在健身房。”她说。
是男人来健身房找到的她。
早晨八点的酒店，两百平的健身房已经有四五个旅客了，男人走了进来，找到了正在压腿的女人。女人细腰长腿，穿着运动背心和鲨鱼裤，尽显了一副好身材。
于是他顿住了脚步，贪心地看了好一会儿。
女人又压了一会儿腿，这才从镜子里的倒影里看见他来。她扭头看看，收了腿，又拿毛巾擦了擦汗。
“师兄你平时锻炼吗？”
她一边喝水一边往外面走，胸膛起伏，又打量他的身材，又看看他肌肉鼓鼓的胳膊笑，“我看是不用锻炼了。”
“锻炼啊，怎么不练？我每周做三个小时的健身，练背，练臂力，体能训练，”
男人谦虚了一下，举了举自己的胳膊，肱二头肌高高鼓起，视线不经意地滑过面前鼓鼓的胸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彤彤你也喜欢健身？”
“还行。”她穿着平底鞋，好像更比他矮了几分，一边擦汗她一边说，“今天是送我们马总去机场啊，六点。这个时间起床，回去也睡不着了。”
“那以后我们一起练。”于是男人约她，又看了看她穿着运动装的好身材，“我给你做私教，可以帮你扶一把。”
女人扭头看看他。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行。”她笑了笑。
“不过我一般都用女教练的。”她又说。
“女教练没我专业。”陈大掌门人说，“我是健身十多年了。”
“……行吧。”姜彤最后说。
虽然八点过了，可是男人也不急着吃饭，先和她一起先回了她的房间。
天已经亮了。女人打开房门，邀请他进了房间。
她的房间也是一个小套房，男人迈步进入，女人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然后她进了卧室，冲了个凉，换好了衣服。今天她换了一条草绿色的针织连衣裙，搭着外套，头发挽着，露出了洁白的耳垂和脖颈。
一对珍珠耳环，一条白色的项链，吊坠也是一颗珍珠。
看起来青春靓丽。
“走吧。”她走了出来，拿了手机对他笑，人已经走到前面了。
男人跟在身后，鼻尖是一抹沐浴露的清香。他垂眸，女人后脖颈上的一抹白，若隐若现。
“师兄你几号回鹅城？”
两个人到了餐厅，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牛奶问。
“你呢？”男人不答反问，又看了看她的脖颈。
和耳垂。
“我还要在这边待几天，”她笑，“我们公司正在秋招了，正好在这边几所大学都有宣讲会，我宣讲完再回。”
“那我也在这边多待几天。”男人说。
女人笑了一声。
“那我待会儿要去x大给月光做午饭，”她干脆邀请他，“师兄你去不去？”
再次走在月光的校园，绿树成荫。男人走在她旁边，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从身边掠过。
学校很大，两个人走在路边，像是慢慢的在散步。
好像不应该是这个人。
可是到底是走到这里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
“陈叔叔如今怎么样了？”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甚至问了一下故人，“退休了吗？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见他。很感谢他当年给我的实习报告盖章。”
“他马上退休了。”男人说，手里还提着她刚刚去超市买的菜，“去政协了。”
“哦。”女人点了点头。
“那伯母还好吗？”姜彤又问。
她甚至还记得当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旁边的这个男人，来和她说父母离婚了。
都已经好多年了啊。
“他们俩后来离婚了。”男人走在她旁边，“我记得我是跟你说过还是？”
“说过。”姜彤说。
“他们离婚了。不过我妈后来也一直没再结婚。我爸后来倒是再找了一个，但是那边也没给他再生小孩。这两人，老了估计也看开了，后来我爸和后妻又分了，又和我妈在一起了。”
男人说，“你说，他们都是在闹啥？”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了地砖上，星星点点。
女人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砖。
“是啊。”她低声说，“很多事情当时过不去，可是过了几年再回头看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叮叮叮。
后面突然有一串自行车铃声急速的靠近，男人往旁边一让，手顺势揽过了她的肩膀。
又松开了。
女人走开了一步，没有说话。
“那师兄你现在有几个孩子了？”走了几步，她突然又问。
“两个，一儿一女。”
“都归你了？”她扭头看他，“现在谁带？”
“儿子我带，女儿归张翠芝。”男人说，“张翠芝最开始想两个都要，我倒是也愿意都给，结果她后来又不要了。”
“其实我都无所谓。”他又补充，“反正以后还要生嘛。”
“…………”
渣得如此诚实如此坦荡，姜彤沉默了。
走在x大的路上，那些年死去的回忆好像在这一刻又袭击了她。汹涌而来，那么的清晰。荒凉的山，竹筒的水管，斜斜的瓦片，灰扑扑的桌子，有一个道士在旁边说着话，身边站着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
再也不能拥抱他。
“你不用担心这个。”
男人显然误会了她的沉默，“财产的事情我分得清楚。到时候我会分配好。如果到时候我们俩结婚了，你再给我生两个。”
想了想，他又说，“月光我也会当我亲生的一样。”
“呵呵。”姜彤笑。
“彤彤你不会让我变成多尔衮吧？”他突然又问。
“什么滚？”
“多尔衮，”男人说，“就是给人养儿子，结果最后儿子登基，又被儿子噶掉的那个。”
“神经。”女人骂他。
“你真的造孽。”她说，“坏人姻缘，如杀人放火。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惜福。”
“呵呵。”男人嘴硬，“年t轻的时候，谁不犯点错？要纠正错误。”
“那你的七房小妾呢？”她突然又问。
“我骗你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姜彤你当年把老子甩了，还不允许老子现在吹几下牛？”
女人笑了笑。她没有在说话。
两个人一直走啊走啊，走过了大半个校园，走到了教室宿舍区。
“师兄你信命吗？”她突然又问。
“命？”男人说，“信啊怎么不信。”
“我以为你学的专业，不会信。”
“以前我是不信。”男人说，“可是后来年纪大了，有些东西你也不得不信。就像是你不管怎么样，都有命中注定。就像是我爸，折腾了那么久。”
他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回到我妈身边了。”
姜彤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进了教室宿舍楼，慢慢地开始爬楼梯。她突然又在此刻觉得身心轻松了，好似月光的屋子都亮了几分。又好像这十三年，就没有这么轻松过……
是这么多年，她身上的什么责任，在这一个多月，已经被人接过去了。哪怕她从来没和那人说过这个，他也没和她说过这个，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会接过去一样。她心情好了起来，给男人打开电视，又给他泡了一个茶包。男人很嫌弃的模样，但是还是喝了。她甚至还系上围裙难得下厨，亲自给月光和客人烧了几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