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才……”
小太监本就慌,此时见到这般大的场面更是将一个字都说得不上不下。
“不着急,慢慢说。”苏曦开口解围。
“是,殿下……”
他伏在地上,深吸好几口气,才终于把气匀下来。
“皇上他……”
声线都抖得不成句,带着悲壮的音调,小太监缓缓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
“薨了——”
话音落下如同捅了马蜂窝,议论声起。
“怎会如此……”
原本还算淡定的大臣们,面上露出惊愕,跪着的身体都不稳,东倒西歪起来。
在一片跪立中,唯有站立的陆景安,只是微微低头,盯着拇指上的扳指。
他既不显得意外,似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待议论声渐退,陆景安神态自若,眼神平等地掠过所有大臣,只专注地落在苏曦身上。
他的声音如清晨
的雾,明明该散作一片,却凝成一团,让那些虚妄落成实质。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大臣们原就如死寂一般,此时更甚,眼底甚至露出一丝早已预料。
他们缓缓跪直了身,等待最终的审判。
陆丞相非池中之物啊……
他这是光明正大地谋反,要皇袍披身。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把柄还落他人手中……
不少大臣偷偷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苏曦。
不过江山易主改姓这等事,长公主也能忍吗?
不,长公主岂是心善之人,杀手足,扶持了最没用的八皇子登位。
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罢了……陆相终是有大才,既反抗无用,便认了吧。
只盼他日后登帝,对他们这些昔日的同僚能手下留情。
可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陆景安的话音一转。
“臣,恭迎长公主殿下承继大统,正位九五。”
“凤栖梧桐,可御九天……”
他唇瓣微动,嘴中吐出最后几个字:“臣恳请殿下——即位!”
苏曦垂下眼帘,将眸底的神色遮住。
这算是陆景安的投名状吗?
片刻寂静后,终于有人失声喊道:“不可啊!岂有女子登帝的道理!”
“简直荒谬!自古阴阳有序,妇人不可干政,岂可冒天下之大不韪。”
苏曦将那些嘈杂当作了耳边风,余光轻扫一眼陆景安。
却不曾想他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遥遥相望,苏曦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
她转身,一步步朝龙椅的台阶走去。
“长公主殿下!!!”
大臣们终于跪不住了,踉跄着起身,却赶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稳坐在龙椅之上。
不要紧……他们自我安慰,自我催眠。
只要这开国玉玺还没传递,还未昭告天下,便做不得数。
不过是龙椅……让她坐一下也无妨……
他们正想着,视线却落在龙椅上女子的手掌心。
“诸位想的,可是这个?”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软的,可以说是毫无威慑力。
可却在大臣们耳中如魔音一般,令人心慌。
他们的视线像着了魔一般落在她的手掌心,被她当作玩具一般把玩着的,正是象征着皇权的玉玺!
“长公主殿下……”
大臣们半晌说不出话,各个脸涨得如猪肝色。
她竟已……
可让他们匍匐一个女子?!还是无才无德的长公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从哪里开始传来脚步声,令所有人都胆战心寒的一幕出现了。
房梁上,金銮殿周围,殿外宫墙上,细细密密开始有人影冒出来。
起先是殿内暗处走出一队队暗卫。
那暗卫他们看得分明,是先前保护皇帝的那些人——是皇家暗卫!
然后是宫墙处,一排排弓箭手站立,不再隐匿身形。
他们……只是文臣啊!
普普通通毫无武力的文臣啊!
长公主需要这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他们吗……
刚才还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像被抽壳的软脚虾,各个瘫软在地上。
苏曦似是嫌那黄金龙椅硌背,索性直接倚靠在龙椅扶手上,手轻轻撑着下巴。
她懒懒掀眸,没看那软了一地的大臣,毕竟她从来未将这些人放入眼中。
而是把目光落在陆景安身上,她嘴角含着些许笑意。
“明智之选。”
陆景安将周围的暗卫和弓箭手视若无物,他听到苏曦的话也浅浅笑了笑,抬步走上台阶,在还差一个台阶的位置停下,缓缓跪下。
“吾皇,万岁。”
说完他又放软了声音,压低了些声线:“陛下,可还记得曾经一同对弈的棋局?”
“臣早就说过了。”
“臣——不争殿下的胜局。”
陆景安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却有些止不住的笑,还暗藏着不易被察觉的委屈。
“殿下实在无需如此防备臣,这般大的阵仗,倒教臣有些受宠若惊了。”
苏曦撑着下巴,手指轻轻在脸颊边划过。
“我可不觉得阵仗大了,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陛下如今可还满意?”陆景安仰起头,几乎献祭一般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臣一日不敢忘。”
苏曦挑挑眉:“竟如此能忍?”
陆景安耳朵尖微微红了些,薄唇紧抿。
苏曦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嗯?”
陆景安闭了闭眼,终是泄气般说道:“臣是您的人,您说过会负责的。”
“何况……”
他声音越发小,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早就,”
“熟透了。”
就在此时,大臣们迟来许久的声音终于响起。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们好似突然惊醒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盖住了陆景安的声音。
不过苏曦还是将陆景安的话听得真切,心尖漫开些酥麻。
该说不说……
有时候,他,还是挺乖的。
第79章
新帝登基这日,没有浩大的场面,但风和日丽。
微风拂面时,有扑鼻的花香气,鼻尖也痒痒的。
陆景安站在龙寝外候着,面色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指尖偶尔拨动着扳指。
门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声响,他缓缓抬头望去。
苏曦一袭明黄龙袍加身,金线暗纹随光线流转。
裁剪精巧的龙袍衬得她愈发矜贵,还透出几分灵秀。
粉雕玉琢的面容上,唯独唇间一点朱红,美得不可方物。
陆景安失神一瞬,很快便上前欠身行礼。
“陛下,吉时已到。”
他微微低头,从肩上溜下一缕发丝,在视线中晃晃悠悠。
如同他那正在晃晃悠悠跳动的心。
他的阿曦……当真是绝色。
“嗯。”
头顶传来一声不轻不淡的应声,紧跟着手肘处传来搀扶的力道。
视线上移时,她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她细腻的皮肤上洒下晶亮的微光,显处一层极浅的绒毛。
他的心跳在这一瞬都被放大,耳鸣也嗡声不断。
嗡鸣声中,他只能看见她的朱唇启合,好半晌才听清她的话。
“前些日子,我让绣娘绣了两身衣袍。”
衣袍?
陆景安不明所以,被她拽到内室的箱前。
伴随那华贵木箱打开,看清里面的物件后,他只觉自己呼吸都好似停滞了半刻。
箱中静静放置着两套衣袍,左为绛色凤凰袍,金线绣制而成的凤羽层层叠叠;
右为月白瑞兽服,银线勾得那毛发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可见一般。
他凝神细看那瑞兽。
龙首,双羊角,鬃毛雪白。
是……白泽瑞兽。
传闻中白泽可口吐人言,通晓世间万物,聪睿至极。
陆景安只觉一股暖意从胸腔发散到四肢。
他抚上月白衣袍上的白泽,指尖每抚过一寸,心就更颤一分。
原来在她眼里,他该是这般……洞若观火的模样么?
“今日登帝,你陪我一同,将那繁琐礼仪能简则简。”
耳边传来她贯来的软音,陆景安垂眸,低低笑了一声。
她好像烦极了这种场合,明明都已经精简到只是走个过场,却还想着再躲懒。
“挑身衣服。”
她的命令下达时
,他指尖一顿,从右侧慢慢滑动到那凤凰袍上。
“臣想,白泽择明主而现,凤凰择睿主而栖。”
他俯身将那赤红衣袍捧起,轻轻一抖,衣袍如流水般散开,流动间那凤凰几乎展翅而起。
“臣今日想选凤凰。”
他咬重凤凰二字的音,呼吸也有意识地放浅,静静等着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