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为它们祈祷吗?”
高海臻调侃他。
钟明诀回过神,望着桌上花花绿绿的菜,脸上罕见露出一个难为情的表情。
从小到大,他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还是在高海臻家里为她做早餐。
但也只是简单地煎一些东西,没有复杂的步骤。
现在不一样,望着满桌的东西,钟明诀第一次体会到无从下手是什么感觉。
“你知道下一步怎么弄吗?”他问。
“我如果知道的话,”高海臻倚在案台边,“我就不需要你了。”
“而且我不是说过么,我喜欢做饭的男人。”
“还是说,钟先生想要做我不喜欢的人?”
钟明诀被呛住,撑在案台的手蜷缩了一下。
到底还是没说话。
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了教程。
粗略看过一遍后,他洗净了刀,拿出一个柠檬开始切。
手法很笨拙,看得高海臻这个厨房小白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所以以前都是别的男人给你做饭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高海臻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什么?”
“我说,”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很多人为你做过饭吗?”
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高海臻忽的笑了一下。
“不多,”她说,“也不少。”
“都是谁。”
“像你一样的人。”
刀又继续开始切动,只不过力道要大上许多。
“什么叫像我一样的人?”
“朋友,或者普通朋友。”
听到普通朋友四个字,钟明诀垂着的眸子暗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明明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却被囊括到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四个字仿佛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大到足够包裹住他的心脏,包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让他喘不过气。
刀再次落下,偏移了一寸,划开了指尖的皮肤。
疼痛转移了注意力,他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刀割得不深,但还有柠檬汁液渗进了伤口里。
他看着那伤口,又酸又疼。
挤出掺了柠檬的血液,钟明诀正要打开水龙头去冲洗,手却被人握住。
“钟先生,”高海臻看着那道伤口,“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他们一样都是一样的人吗?”
钟明诀喉间一滚,声音沉沉,“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喜欢在切菜时划伤自己。”
钟明诀下意识就想辩驳,可最终还是将解释咽了回去。
他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
说再多话,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你知道,伤口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吗。”
高海臻又说。
钟明诀不想知道。
但没有挤掉的柠檬汁液,已经顺着血管涌进了他的心脏,酸得他难受,忍不住开口。
“怎么处理的。”
高海臻弯起嘴角,将他的手指放置唇边。
湿濡的舌尖,一点一点,卷走了柠檬的酸涩。
而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像一条蛇,仅是看着,就将人捕获。
钟明诀知道,高海臻在告诉自己,这是她狩猎的伎俩。
也在告诉自己,这些伎俩百战百胜。
她将布置的陷阱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
可他还是上了当,一脚踩进陷阱,无法阻拦。
钟明诀收回手,揽住她的脖颈,欺身想去吻她。
可高海臻却后退半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快九点了,钟先生,别浪费时间。”
她又抽离得那么干脆,那么毫不留情。
徒留他一个人在原地,被欲望烧得神志不清。
九点半,三盘不可名状的东西被端上了桌。
高海臻看了一眼,要不是原料是自己亲自去挑的,她还真看不出这几坨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钟明诀也知道自己做得很烂。
但每一步他都是按照网上教程做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成品会是这个鬼样子。
“说不定,味道还不错。”
他说得心虚。
高海臻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看似是肉的东西放进嘴里嚼了一下。
钟明诀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像是小时候将成绩单交给父亲时那样。
“还不错,能咽得下去。”
钟明诀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去。
他这才放心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然而当食物放进嘴里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味觉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混着铁锈味的血和各种调料味在他嘴里拌开,难以下咽。
“高海臻,这你也能吃得下去?”
他一脸不可置信。
“我没必要骗你,这比你家里的菜可好吃多了。”她没撒谎,毕竟口味早已被锻炼得百毒不侵。
当然,除了钟家那些水不拉几没味道的菜。
见她吃得气定神闲,钟明诀也只能相信了她的话。
只是关于她的认知,又被翻开了一面。
从冰箱里拿来一瓶水,钟明诀漱了好几口,才将嘴里那股怪味冲了下去。
再看着桌上那三盘称之为菜的东西,他决定放弃这次晚餐。
“所以你不喜欢吃钟家的菜。”
“不喜欢。”
“那你怎么不跟阿姨说。”
“钟先生,”高海臻轻笑一声,“我只是一个秘书。”
钟明诀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得可笑。
但又觉得神奇,明明当了父亲九年的秘书,他却第一次意识到,他们已经认识了九年。
好似过去的九年只在眨眼间,他来不及记住,便一晃而过。
“但如果您愿意回家帮我说,我倒是不介意。”
提到回家,钟明诀沉默了下来。
从父亲手术后,他们的关系也没有缓和。
他没有联系自己,自己也没回去看过。
即便钟明诀已经低了头,可他们之间没有台阶,他无法向上走,父亲也无法走下来。
局面好似僵住了,却没有人伸手打破。
“在想你和会长闹矛盾的事?”
高海臻适时问。
“没有。”
他拿起水瓶,又喝了一大口。
“那你们就打算这样僵持下去?”
“就这样也挺好的。”
高海臻撑着脑袋,“真的吗?”
钟明诀眼神动了动,手中瓶盖不断揉搓。
“不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他不想见我,我也没理由去见他。”
凭他这一句话,她就知道,他早就已经低了头。只是没有机会,将这颗头,低到钟士承脚边。
撑着脑袋的手放下,高海臻站起身,来到他身后。
“怎么没有理由,”她伏在他肩头,“只要你想,就有理由。”
钟明诀握着瓶盖的手停下。
“你有什么理由?”
“手机给我。”
“干什么。”
“给你找理由。”
钟明诀愣了一下,但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解锁后,高海臻翻找到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告诉电话里的人,明天你回家吃晚饭。”
钟明诀看向手机,屏幕上正是钟士承的电话。
他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就想去挂断,可还没来得及按下,手腕就被人握住。
“听话,”高海臻将他的手慢慢按下,“照我的话做,不会很难。”
她的声音,让他忐忑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恰在此时,电话被接通,听筒里却没有传来声音,似是在等待他先开口。
钟明诀的喉咙滚了一圈,嘴唇几度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
见状,那只扣住他的手松开,抚上他的发顶。
一下一下,轻柔至极。
钟明诀转头看她,那句‘不会很难’在脑中回响。
他心中一软,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积蓄着勇气。
“爸。”
第一句开口,后面的话便不再有阻碍。
“您身体好些了吗?”
“那就好。”
“我…明天晚上回家吃饭。”
“嗯。”
“您早点休息。”
挂掉电话,钟士承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佘少娴。
“谁的电话?”
“明诀。”
佘少娴有些诧异,但又不觉得意外。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肯定是想家,想回来看你了。”
钟士承哼了一声,“他要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何必拖到今天。”
佘少娴也明白他的口是心非,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孩子们都忙,这不一忙完了就马上回来看你了。”
钟士承本就是那么一说,那口气也被她三两句话捋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