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钊沉默片刻,闷声道,“我不知道。”
顾喜喜惊讶地看向他,“你在京城为官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慕南钊说,“我从未外出过元宵,自然不知。”
顾喜喜一脑门子问号,“为何?”
“那么有趣的盛景,是个人都想出去凑热闹吧。尤其你曾经还是个少年郎,元宵节时如何在家坐得住。”
慕南钊却抿了抿唇,视线朝旁边飘散,“对,我该去吃药了。”
顾喜喜看着他走开,疑惑地皱眉,他刚才那个反应是……心虚?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又下起雪。
粟米状的雪粒子细细密密的落下,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两名轿夫一顶半旧的红绸小轿,踏着雪悄然离开了花池渡村。
顾青叶坐在轿子里,手里只有个装衣裳的小包袱。
此时村里多数人家还在熟睡,无人凑热闹,无人道喜。
甚至连送亲的人都没有一个。
午后,顾喜喜放下一瓶从土壤中澄清再分离的水,抱起汤婆子吁了口气。
西北军委托她做的事,第一步终于有结果了。
没有现代设备,她取回来的那些土壤样品只能用土办法一层层分析。
除了偏盐碱化的致命缺点之外。
土壤松散,板结性低,原有的肥力适中。
整体构成相对适合种植麦、粟米、高粱等谷物。
再综合当地的气候因素,冬季太过寒冷,不宜种植冬小麦。
所以最终应该选择的是……
咚咚咚敲门声,张婶贴着门板悄声问,“喜啊,还忙着呢?”
通常顾喜喜关起门来忙碌,张婶都会小心地不打扰她。
所以张婶这时候过来,肯定有事。
顾喜喜神思回归现实,“没事了,婶子进来吧。”
张婶闪身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你二爷爷来了。”
顾喜喜蹙眉不解,“他怎么来了,有没有说什么事?”
张婶说,“他就说想你了,来串个门。”
顾喜喜无语。
前几日客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姓顾的。
眼看这年节都过快去了,顾二爷这个辈分的人居然又亲自登门。
她一面起身收拾桌子,问,“除了二爷爷,还有谁?”
“没了。”张婶摇头,不悦道,“所以这事儿才难办。”
“今年咱没去给人家拜年,他来也没带个孙辈,就自己一人过来。”
“倒显得咱家不懂礼数似的!”
顾喜喜沉吟道,“无所谓了,看他要说什么。”
之前顾喜喜与顾大爷、顾老三家发生矛盾时,顾二爷看着是和稀泥的,实则还是向着顾大爷、顾老三。
所以顾喜喜没去拜年,不是因为疏忽。
而是她早就打定主意不与这些人过多往来。
出门时,顾喜喜对张婶耳语,“换一壶茶,最便宜的那罐茶叶,少放几片就行了,别浪费。”
张婶捂嘴偷笑,“行!”
堂屋,只有石头无奈坐在炕上,陪客人说话。
看见顾喜喜进来,石头如蒙大赦,“喜喜姐!”
顾喜喜朝他笑着招招手,“你不是跟人约好了出去玩?快去吧。”
石头会意,“哦对,我找狗娃去!”
刚才他跟那个老爷爷说话,说的都快无聊死了,赶紧跑!
顾喜喜笑吟吟向顾二爷见礼,“雪天路滑,二爷爷怎么自己就来了。”
顾二爷脸上闪过些许不自在,“太久没见你了,就是来看看。”
他状似看玩笑说,“怎么?不欢迎二爷爷啊?”
“哪里。”顾喜喜施施然坐在炕沿边上。
她倒了一杯茶,双手放到顾二爷跟前,然后就不说话了。
老家伙既然说就是来看看,那就索性看个够。
顾二爷喝完一杯茶,顾喜喜立刻就将茶杯蓄满。
于是顾二爷连喝了三杯淡茶,喝的他肚子都撑了。
眼看茶壶嘴再次伸过来,他连忙推拒,“别倒了。”
顾喜喜倒是听话,哦了声,放下茶壶,继续与顾二爷大眼瞪小眼。
终于,顾二爷自己按捺不住了,干咳一声,仍旧板着脸生怕自降身份。
“你跟你三叔家,还有你大爷爷的矛盾,跟咱们两家一直没啥干系,对吧?”
顾喜喜微笑颔首,“嗯。”
顾二爷见顾喜喜态度不冷不热,只能接着说,“其实二爷爷心里是疼你的。”
“只是过去,我夹在中间,不得不一碗水端平。”
顾喜喜心中冷笑,那叫一碗水端平吗?你那是拉偏架。
顾二爷见顾喜喜没说什么,脸上还有笑意,以为她是相信了。
于是继续架着长辈的款,说,“你去年粟米大丰收,名头都传到别的村了。”
“那些亲戚朋友都托到我这儿来,让我问问你,究竟怎么样,才能产那么多粟米?”
顾喜喜还未开口。
顾二爷就说,“我知道你忙,你也不必麻烦,这就告诉我,我记下来,回头告诉大家,让大家都记你的好。”
这下,顾喜喜已经忍不住把冷笑摆在脸上了。
“我还什么没说呢,您就替我安排好了?”
顾二爷张口还要说话,却被顾喜喜抢白道,“究竟是让大家记我的好。”
“还是您自己听说我手里有秘方,不仅自家用,还想出去做人情?”
“你!你这说什么话!”顾二爷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老脸。
顾喜喜神情冷淡,端起茶杯,“我不像有些人,说的当然是人话。”
这下顾二爷不得不确定,顾喜喜真的在端茶逐客了。
他登时恼羞成怒,“喜喜丫头,你这是要众叛亲离吗!”
第107章起来重新睡
“她不会众叛亲离。”
门帘被掀开,男人的声音与寒风一起卷进来,如同锋利的冰凌。
“谁、谁呀?”顾二爷侧身望去,慕南钊已经快步走进来。
他穿着那件黑色斗篷,肩头还有未融化的雪花。
顾喜喜脸上的冷意瞬时一收,转而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今日临时有事出去了,没想到能这么早回来。
慕南钊当顾二爷是空气,连个眼神都没给,“我要是不来,怕你吃亏。”
顾喜喜不由偷笑,心情好了许多,“外面冷吧,快过来暖和暖和。”
慕南钊摘下斗篷,挂在火炕旁边的架子上,歪身在顾喜喜旁边坐了,并将一根折枝梅花造型的银簪递给她。
“你叫我进城买些家用,我看这簪子适合你,就一并买回来了。”
顾喜喜接过端详,看见簪头梅花下方珍宝阁的小小烙印,顿时知道了他今日的去处。
“我喜欢,你帮我戴上。”
慕南钊当真拿起发簪。
先对着顾喜喜头上比划位置,好不容易戴上,又仔细端详。“别动,我看看。”
二人如此旁若无人,被晾在一边的顾二爷感到了深深的侮辱。
他怒道,“你这外人休要挑拨离间。”
“我们爷孙俩在这说话,喜喜能吃什么亏?”
顾喜喜本来是笑着的,闻言眸光一冷,扭头对顾二爷说:
“他是外人,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又算什么?”
顾二爷心里气的要死,“我……你!”
可顾大爷、顾老三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顾二爷总算不是个莽夫。
他想到自己不惜放低身段探望一个孙辈。
若是就此撕破脸,不但捞不到想要的好处。
前面那些跟顾喜喜对着干的人啥下场,也明摆着的。
所以还是要哄着这丫头,尽量处好关系才行。
顾二爷强迫自己压下怒火,耐着性子劝道,“喜喜,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爹就你一个闺女,等你成了亲,总不能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吧。”
“女人不能没有娘家人撑腰。”
“我跟你大爷爷他们不一样,以后我都站你这边的。”
顾喜喜笑笑,“可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有意加重了“别人”二字。
慕南钊姿态慵懒,望着顾二爷的眼神却毫不避讳锋芒。
“不是跟你说了么,她永远不用担心众叛亲离。”
“这就是她自己的家,她在意的家人都在这儿了。与旁人何干?”
慕南钊直接逐客令,“请回吧。”
顾二爷刚迈过门槛,张婶就在他身后砰地关门。
顾二爷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
不忿地吐了口唾沫,却不敢弄出声音。
比起愤恨,他内心更多是不甘。
大年初一时,顾二爷本来笃定顾喜喜会去给他拜年。
奈何他在家等了几天,顾喜喜都没登门。
顾二爷便明白,顾喜喜是把他跟顾大爷打成一列,彻底不愿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