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他?已?经做到?了汪小春最希望他?做到?的事,哪怕过程全错, 但结果正确就?好了。
可出乎意料的事他?很?空虚, 甚至提不起什么劲来,没有股份,百分之一的股份,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甚至百分百的股份,对他?来说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
归根结底, 这些名利地位, 是汪小春要的, 而非李知自己想要的,至于他?想要什么……
李知在狭窄的宿舍床上翻了个身, 觉得有点冷。
可能他?只是想要有个人陪在身边吧。
李知吃了两?粒安眠药,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刮风下暴雨, 雨点如?石子般敲击在窗沿,呼啸的风将紧闭的纱窗吹得沙沙作响。
可李知累极了,外头发?生的一切都没能使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等李知睡醒了,大半天都过去了,李知迷瞪着眼睛抄来手机想看?一眼时间,这时候手机忽然猛然震动,李知定睛一看?,原来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宫婕给他?打了电话。
“小婕。”李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我?靠,我?靠,你急死我?了,我?给你打十几?个电话了,你怎么现在才接?”
“我?睡着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宫婕深吸一口气,“李向?东你知不知道??”
“当然。”s市的头号人物,本地人谁不知道?他?。
“他?被双规了!我?听人说,他?这回算是完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的胃口有多大吗?搞不好吃枪子儿都有可能!”
“那……那宏天…”李向?东是褚明彰他?姥姥去b市前一手提拔上来的,多年来与宏天的关系十分密切,宫婕一提到?李向?东,李知立刻联想到?褚明彰的父亲徐宗海,“宏天会不会有事?”
宫婕的声音立刻提起来了:“废话!纪检委已?经把徐宗海带走了,我?听说,上面还要让人查褚明彰他?姥姥,我?看?是要变天了……现在大家都在闹呢?”
李知顺着她的话茬问下去:“闹什么?”
“闹撤资!”宫婕深深吸了一口气,“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大项目么,开发?建设新城区那个,当初那么多人抢破了头要跟徐宗海做这个,现在他?一出事,全都说翻脸就?翻脸了。”
“为了这个项目,宏天投了多少钱进去哇!那帮人一撤资,资金链就?断了呀……现在非常时期,宏天国内外的所?有资金流都被冻结了,上哪儿去找那么一大笔钱去填补这窟窿!”
宫婕说完这番话,又顿了顿,她说荔枝,你知不知道?褚明彰现在在到?处找人借钱?
李知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不可置信地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可宫婕却很?确定的回答他?:“对,他?在找人借钱。”
“……”李知无声地捏紧了手机边缘,“怎么样呢?”
“无济于事。”宫婕回了他?四个字。
李知闭上眼睛,其实在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人是很?现实的动物。
他?们?可以在其辉煌时赞美他?、追捧他?,也可以在其落魄时唾弃、对他?避之不及,说句实话,能够不落井下石的,已?然算是很?有良心的了。
“怎么这么突然啊?”宫婕不禁感慨,“你说,褚明彰他?们?家能熬过这坎吗?宏天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是不是就?要就?此歇菜了啊?”
“噢对了,我?还听说啊……这回本来是没什么事儿的,纪委的人都要走了,是有人匿名递交了举报材料,这才牵扯出这么一连串事儿的。”
“你说褚明彰之后该怎么办啊?那家伙少爷病晚期,平时趾高气扬惯了,让他?去低三下四地求人,肯定比死了还难受吧……”
“荔枝?荔枝?”宫婕疑惑地晃了晃手机,“网卡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李知很?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嘴唇颤动着,一颗心跳得极快,血管内的血液好似重获新生般“突突”地跳动着,鲜活的热血一阵接着一阵地涌向?颅顶,他?抬起一只手捂住心口——李知长年冰冷的手罕见的发?烫。
他?在激动。
李知根本听不清电话另一头的宫婕说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像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脑壳像是被轻飘飘的云朵塞满了,柔软又无实质,他?一会儿想到?先前那个黑白颠倒的梦,一会儿又忽然跳到?之前在酒会时褚明彰被众人簇拥着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生长,它的根系扎在李知心脏的血肉里,伴随着“噗呲”一声血肉飞溅的声音破土而出,剧痛之后是彻底的清明。
李知忽然想起他?刚拿到?周国雄转让的股份时,汪小春说的一番话。
她喝醉了,她的酒量很?好,是否真的喝醉也未可知,但李知莫名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她说李知啊,钱跟权,真是好东西。
“只要有了它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再等等,你迟早有一天会懂。”
李知醍醐灌顶。
他?难以自持地大笑,心脏抽痛胃部绞痛但他?大笑,李知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汪小春,她说的对……她说的对……
李知拨通了褚明彰的电话。
***
普鲁斯特?效应——气味能够唤起记忆。
甜美的冰淇淋的香气如?一匹绸缎,将李知模糊的记忆擦清晰……读高中的时候他?跟褚明彰经常来这里,李知嗜辣,褚明彰陪他?吃饭时总是被辣的受不了了,李知便会陪他?一起来吃他?喜欢的甜的,解辣。
冰淇淋店的店面很?小,一天都不见得能来几?个客人,冰淇淋的口味永远是单调的那几?种,而与其截然相反的是永远都不固定的店员——就?没有人能在这里干满一个月。
李知端坐在位置上,他?的手里紧攥着一份牛皮纸袋,掌心出了汗,牛皮纸袋的边缘都被揉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店员要了一份巧克力冰激凌,李知心不在焉地吃着,冰淇淋慢慢融化,这个时候门口的铃铛响了响——有人进来了。
一周前李知给褚明彰打电话约他?在这里见面,当时褚明彰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李知忐忑不安。
但他?来了。褚明彰的目光在狭窄的店内转了一圈,而后停在坐在角落的李知身上,他?朝人走过来,这期间李知一直盯着他?看?,目光近乎贪婪。
褚明彰瘦了,两?颊微微凹陷,眼白有血丝,眼底有青黑,看?起来睡得不好,李知朝人露出笑容:“你来啦。”
店员走过来将一份柠檬冰激凌蛋糕切片摆在褚明彰面前,李知将椅子往前拖了拖:“你尝尝看?呢?味道?还一样吗……”
“巧克力切片没有了,但我?记得你也很?喜欢吃柠檬切片,其实我?一直觉得柠檬的比巧克力更好吃,巧克力太……”
“李知。”褚明彰出言打断了他?,“你约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李知沉默了。
事实上,他?的心跳很?快,血管突突的跳,他?的躯壳轻飘飘,就?在褚明彰将要不耐烦的时候,李知终于说话了,他?说明彰哥,谢谢你。
摆在面前的那块蛋糕没人动,点缀在蛋糕边缘的白巧因为蛋糕融化,“啪嗒”一声掉下来,冰激凌蛋糕比较硬,放化一点儿才好吃——这个时候最适宜入口,奶油的甜蜜,柠檬的清新,交融在一起,令人回味无穷。
李知的声音如?同融化的蛋糕:“我?一直很?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这么多,不论是很?久以前,还是不久以前。”
“明彰哥,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褚明彰微微提高了声音,抬眼看?向?他?。
李知低着头,褚明彰看?不清他?的神情,李知的肩膀竟然在微微的颤动,褚明彰叫了他?一声:“李知。”
李知扬起细细的脖子,他?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覆着一层水光,亮的惊人,他?一直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那双唇被他?咬的跟饮了血一样红,他?颤抖,看?起来在紧张,可又不只是紧张——
李知面上染了一层怪异的薄红,注意到?褚明彰向?他?投来的目光,李知眼睛微眯,黑亮瞳仁涣散,纤长的睫毛扑朔朔地颤着。
他?慢慢地,醉了似的朝人微笑起来,声音很?轻,落在褚明彰耳边像被海风吹来的,“你最近很?辛苦,对不对?”
“明彰哥……我?好担心你啊…”李知深吸一口气,他?绞紧双腿,心脏不断撞击着薄薄的胸膛,“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来帮帮你。”
“让我?来……”
“报答你。”
他?向?前倾了倾身,褚明彰眉头紧紧皱着,语气很?冷淡,“你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