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明彰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两个字, 向导不明所以, 用葡语问了身边一圈的人, 最后用英语问李知,他在说?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知摇摇头, 说?他也不知道。
他能说?什么呢, 都这副德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在叫李知的名字。
李知闭上眼睛, 后背向后仰去靠着。
沉沉地叹气。
褚明彰最后当然活了下来,卡在最后期限内……之后又在医疗所内待了两天,差不多了, 没事了,便跟李知两个人一起回了国。
当医生在他醒来后告诉他再晚三?分钟这条手臂就?别?想?要?了,再晚十三?分钟这条命也别?想?要?了的时候,褚明彰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恐惧与后怕,他甚至颇觉轻松地笑?了笑?。
“看来我很幸运。”褚明彰这样?说?,“可能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吧。”
医生是巴西人,前半句话褚明彰是用葡语说?的,后半句却是用中文,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且褚明彰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知。
这一眼看得李知心尖一跳。
他是有意地将褚明彰丢在那里,换言之——他是有意让褚明彰死。
没有比那一刻更好的时机了,在这样?一个雨夜,一片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天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几乎将褚明彰所有的生路都堵死了,蛇的毒液侵蚀他的血脉,他好像已然死亡的、腐烂了一半的动物。
他的姥姥说?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那现在,算不算天说?了算。
他的生死与自己没有关系,李知决定让命运来决定他的生与死,他带走了所有武器用来防身,当他看到营地的时候,又将那些东西扔进了边上湍急的溪流里……它们带走了所有痕迹。
没有人会知道李知与褚明彰见面过,李知决定将其瞒进肚子里,他自己回来了,折返回来的向导及团队看到他,先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尝试着联系褚明彰。
白天应当不像夜晚那样?困难,但是褚明彰与他们断联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又开始兵分多路地去找此?次雇佣他们的老板。
李知矢口否认自己见过他,他好像被吓到了,英文说?得磕磕绊绊,他看起来太荏弱了,漆黑的瞳仁还留着惊吓过度后的不安,没有人会质疑他撒谎,没有人舍得再对他说?重话。
他佯装累极了在帐篷里睡觉,可实际上,李知翻来覆去……那群巴西人走了一段功夫了,他们找到褚明彰没有?
如果他们找到了,他会活着吗?
如果他死了,他还能不能找到弟弟?
李知心烦意乱,最终他疲惫地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外头一片嘈杂。
褚明彰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巴西保镖抬回来了。
当褚明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李知的名字时,李知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他不要?活下来,让他死吧……让他忘记是自己将他丢在那里。
李知曾经动手杀过褚明彰一次,用花瓶。
但那时候他发了疯,这是李知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下手,见死不救,算不算一种?谋杀?
他甚至拿走了所有武器,让褚明彰连防身的机会也没有,他要?他死在那里,死的彻底。
未泯的良知让他对此?恐惧,对褚明彰的怨恨让他感到痛快,当他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去方?才手指碰到褚明彰皮肤的触感。
冰冷,像死人的温度,隔着一层皮摸到坚硬的骨头——也是这只手,之前被他用门板夹烂了。
李知的心尖颤了颤,脚尖勾到了枝藤,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
所以他跨过那条挡住他的藤,走掉了。
***
老实说?,虽然想?着什么命数自有天定,但是李知心里还是认为褚明彰一定会死在那里的,他能活过来还是在李知的意料之外,但是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褚明彰根本不记得李知将他扔在那里,乃至于?见死不救,劫后余生,他腻李知腻的更厉害,甚至说?是因为有他在,所以老天才眷顾他。
“我庆幸那条蛇咬的是我。”褚明彰总是这么说?。
他说?这话时总是定定地注视着李知,目光带有款款深情,好像那真是他的肺腑之言,内心所想?,他握着李知的手,紧紧捏着,“那蛇毒发作后,叫我有点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你?怕不怕?”
问的那么真挚,真的连李知都信了,信他当真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然而其实褚明彰什么都记得。
他喝醉了,踉踉跄跄地摸到李知家里来,一下下地拍门。
李知那会儿叫了个外卖,还当是外卖送上了,根本没想?到出现在门外的不是他的外卖,而是理应在隔壁市出差的褚明彰,褚明彰醉醺醺地看着他,然后伸手紧紧抱着他。
陌生的气息使朱古力在家里不安地上蹿下跳,细长的榉木挂衣架被她撞倒了,上头的帽子、外套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李知想?抬手将它扶正,褚明彰却像个失去唯一依靠的孩子一样?,神色惊慌地伏在他身上——
“不要?走。”他的身形像一片岩,将李知完全的笼罩住了,他抓着李知的手腕,那细瘦的腕子之于?他如溺水者的浮木,病入膏肓者的解药,“你?要?把我丢下吗?”
李知躺在地上——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很柔软,可他浑身都绷紧了,他注视着褚明彰的眼睛,他明明没有说?明白,可李知就?是忽然的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你?很想?我死吗?”褚明彰说?。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我死。”他捉住李知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隔着胸膛,火热的心脏在李知的手上跳动着,“你?亲手了解我。”
“李知,我爱你?。”
***
那晚上李知大发慈悲,没将褚明彰赶走,把他扔在客厅过道让他睡了一夜,隔日醒来两个人都没提这些事,褚明彰歉疚又小心地看他,“我耍酒疯了。”
“下次回自己家去疯。”李知抿了一口咖啡,“你?吓到朱古力了。”
褚明彰看向那只猫,朱古力偎在李知腿上,察觉到褚明彰的目光,她斜了斜眼睛,尾巴大力地甩着,在李知腿上拍了两下。
“好了,不生气,好吗。”李知低下头,在她绒绒的头顶亲了亲,朱古力又往他怀里腻了腻,舒服地打着呼噜。
褚明彰看着他们,这一幕完全地展现出这平静早晨的安宁幸福,尽管这份幸福与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褚明彰的唇角还是轻轻地勾了起来。
长毛猫的毛一年四季都掉不完,李知放下与朱古力腻了一会,脸上就?沾了几根,褚明彰一直看着他,此?时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替他将那猫毛捻走。
可当他的手即将伸到李知面前时,李知又倏然反应过来,极快地躲掉了。
褚明彰的手伸在半空,注意到李知警惕的脸色,褚明彰有些尴尬,悻悻地将手缩了回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提醒李知,“有猫毛。”
李知伸出手指,轻轻将脸上的猫毛拂走了,褚明彰跟个学生似的正襟危坐在他面前,紧密地注视着李知的每一个举动,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好活跃下气氛,拉近与李知的关系。
“一早就?喝咖啡吗。”
“很伤胃。”
咖啡的苦涩,带着一丝草莓的甘甜,李知眯起眼睛,只是说?,“我喜欢。”
“那我去给你?煎个三?明治好不好?”
李知当然不会说?“好”,他会说?不要?,但褚明彰不能不做,李知其实很挑,他不喜欢机器煎出来,嫌太干,他喜欢浸满蛋液的面包片,然后再煎,煎到微微焦脆,放上一样?恰到好处的培根鸡排,还有翠绿的生菜叶。
油烟的味道与煎三?明治的香气萦绕在身侧,褚明彰装好盘,将三?明治端出去,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他看到李知蹲下身,拿手指逗弄朱古力的小鼻子。
一层染了雾气的玻璃模糊了眼前的场景,明明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却像一张老照片,宽松的白衬衫衬他脖颈越发修长,鬓角的碎发柔和?他的脸颊轮廓,纤瘦的一道身影,如一株只绽放在梦里的,似有若无的铃兰,泛着淡淡的香气……像捉摸不着的一缕幽魂。
“褚明彰。”李知忽然出声,将褚明彰的神魂叫了回来,他有些不满地看向他,“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对不起。”褚明彰端着东西出来,他坐在另一边,看着李知喝一口咖啡再吃三?明治,看他因为对食物满意而猫一样?的眯起眼睛,却想?起这东西是褚明彰做的,所以极力掩饰着喜欢的样?子。
真的……褚明彰在心里长叹…
真的,好可爱。
如果一辈子可以这样?延续下去,延续到生命的尽头,他愿意永远这样?,将李知放在他的心尖,要?他汲取自己源源不竭的心血所融汇的爱,他爱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