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清晨,霜色还未从伦敦的屋顶褪去。泰晤士河面漂浮着晨雾,像一条银练缠绕在城市的腰间。男人抱着围着星星围巾的儿子站在酒店露台,看晨曦为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镀上金箔。
“像月亮。”小关越突然正在父亲的怀里扭动起来,小手指向地上的影子,月牙弯的影子斜长地铺垫在教堂脚下,早班飞机正划过珍珠灰的天幕,留下一道尾云。
“嗯,是有点像,”关铭健捏了捏他软软的小手,替他戴上崭新的毛绒手套。
西南方向传来换岗的军乐声,与公园苏醒的鸽群一同振翅。小朋友学着电视中的节目,开始稚嫩地哼唱《明日之歌》,小小的眉毛上盛满了兴奋。男人低头,轻笑一声,望着孩子睫毛沾着的晶莹晨露,心头柔软的不像话。
“今天想做什么?想一起完成外婆送的城堡模型吗?”
小男孩缩回被冻红的手,目光越过栏杆追随着路过的红色双层巴士,小手指向骑士桥方向:“想见妈咪。”
“嗯?”
关铭健轻轻按住儿子不安分的小腿:“妈咪在参加庆功宴,我们让她享受属于自己的荣耀时刻。好不好?” 他低头蹭蹭孩子冰凉的小脸,“她照顾你太辛苦了,今天爹地照顾你。”
小关越急得在父亲怀里转身,两岁孩子的词汇库像被猫扯乱的毛线团。他攥着父亲衣领努力组织语言,终于挤出几个单词:“Not...miss her。”
“想去玩。”
小关越睁着明亮的眼睛,眼底盛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期待,“可以吗?”
关铭健终是败下阵来,将孩子裹进自己的厚呢大衣:“爹地带你去宴会厅窗外看看,但不能打扰妈咪。”
他轻点儿子鼻尖,“不过你的中文该加课了,回头爹地陪你练习。”
“……”小家伙撅着嘴滑下地,蹭蹭地跑到自己的小行李箱旁,从夹层中拿出一束鲜花形状的小玩偶,抬头望向父亲:“要给妈咪礼物,你的呢?”
“在这里,”关铭健神秘地拍拍西装内袋,铂金戒指盒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他弯腰抱起整装待发的小探险家,勾着唇问道:“出发?”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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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肯辛顿宫橘园温室浸满阳光,玻璃穹顶将十二月稀薄的暖意聚拢成琥珀色的光池。关铭健抱着儿子坐在温室外的石阶上,透过月桂树缝隙望见厅内浮动的光影。
鄢琦正站在兰花丛中与宝琳核对流程表,珍珠耳坠随动作在腮边轻荡。Amelia带着团队调试香槟塔,水晶杯折射的光斑在她曳地的缎面礼服上流淌。当周卿捧着花束走向致辞台时,小关越突然在父亲怀里直起身,盯着母亲鬓角那朵他清晨偷偷塞进她手包的绒布小花。
“妈咪戴着我的花。”孩子捂住嘴小声欢呼,脚上的小皮鞋在父亲膝头轻轻踢动。
男人摆弄着相机,远远地拍了一张妻子的侧脸,轻轻地笑了声,拍了拍孩子圆圆的脑袋,“是感恩节外婆教你做的那个吗?上次妈咪邮件跟我说过。”
“看来她很喜欢,你做的很好。”
小家伙被夸得耳尖泛红,突然安静下来,乖巧地坐在父亲膝头摆弄自己的纽扣。
“现在可以告诉我,”男人察觉到他的小心思,放下相机,同他目光相接,“为什么和我独处时总像只紧张的小刺猬?”
小朋友眼神游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父亲袖口的扣子,半晌才嗫嚅:“你总是在电视里讲话......叔叔阿姨们都说,我是你的儿子。”
他苦恼地皱起鼻子,“连爷爷奶奶也总是说,我要像你一样才好。”
他纠结着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是温暖的大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Irwin想说的是——你喜欢数字和商业,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而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对吗?”
“是!”
“也不希望别人提起你时,只说要继承我的光环,拿你所有的努力都不当回事?”
“是。”小男孩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红。
“Irwin,不要在意那些声音。”关铭健将孩子揽入怀中,声音轻柔如羽,“在你出生之前,我同你妈咪谈过很多次。”
“我对你,当然也有一些要求,我希望你不要落后于人,但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想成为谁,我都会支持你。”
“而且你不是要成为我的人,”他揉了揉孩子泛红的眼眶,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你能听懂多少,但你妈咪叮嘱过我,要常常表达我对你的爱。”
“Irwin,我和你妈咪都很为你骄傲,只是爹地的确会严格一些,希望你理解。”
“我知道,”小朋友端坐在父亲的膝头,小手紧紧攥着那个鲜花布偶,他飞快地在父亲耳畔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吻,脸红着转移话题:“想去找妈咪了。”
关铭健将下巴轻抵在儿子发顶,望着远处正与周卿举杯相庆的鄢琦。香槟气泡在她指尖的杯子里升腾,午后的阳光为她的笑靥蒙上一层柔光。
“这是妈咪努力了三年才换来的时刻。”他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坚定,“从设计稿被退回十七次,融资被拒绝,到如今站在国际领奖台——今天的每一秒掌声,都该完完全全属于她。”
“你看,”父亲指向正在切蛋糕的鄢琦,“她是很优秀的设计师、创业者和合伙人。”
孩子似懂非懂地蜷进父亲怀里,将鲜花布偶小心收进贴身口袋。很多个深夜醒来时,书房里那盏始终亮着的台灯,总映射出母亲伏在图纸上专注的侧影,让他记忆深刻。
“等回家后,”关铭健轻抚儿子后背,“我们把这个惊喜留到睡前故事时间,好不好?现在先让妈咪做一会儿纯粹的设计师,而不是谁的妻子或母亲。”
温室里传来阵阵欢呼,鄢琦正将奖杯高高举起。小关越忽然搂住父亲脖颈,在渐起的掌声中轻声说:“要记住妈咪现在的样子。”
“嗯,我们一起记录。”
男人微笑着将相机递到儿子手中,耐心调整好焦距,宽厚的掌心包裹住孩子的小手,一同记录下这璀璨时刻。取景框里,那个曾经在书房熬夜画稿的身影,如今正站在人群的中央。
这些年她的团队不断壮大,从最初人人身兼数职的初创团队,到如今建立起完善的企业架构。周卿与杨萌替她执掌大陆市场,她则通过周家的家族办公室,对北美业务亲力亲为。但她的征途远不止于此——平价线稳步发展的同时,新创立的高珠品牌已直接接手鄢氏旗下的优质矿脉。
上个月签约顶级奢侈品牌的夜晚,她越洋电话里的雀跃犹在耳畔。此刻望着妻子在人群中自信从容的笑靥,关铭健的唇角扬起骄傲的弧度。
从来不是他塑造了她,而是他有幸发现了这颗蒙尘的明珠。她本就该如此闪耀,聪慧坚韧如她,理应收获所有的认可与赞美。
周芙伶站在女儿身侧,时髦的阔腿裤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发尾挑染的紫色在灯光下流转。听说她交往了个年轻十岁的潜水教练,两人刚从中美洲潜水归来,护照上又添了新的印章。
周晓月将头发剪到了耳根,用了一个韩裔的名字,经营着几家福利院。当年那个在雨林奔跑的野性姑娘,如今眉宇间多了沉淀的稳重,却依然会在深夜给鄢琦发来极光的照片。
杨萌上月递来辞呈,说想去沃顿读MBA。他亲自写了推荐信,与魏仲民陆续将她的工作交接给新提拔的骨干。会议室里再见时,她眼里重燃的光彩令人欣慰。
最出人意料的当属周卿。她收养的被弃女婴如今已会咿呀学语,她带着女儿去加拿大注册时,给她取名“Gloria”。周家长辈颇为不满,她却毫不在意,常与鄢琦交流育儿心得。
这些女孩们对鄢氏基金的权柄兴致缺缺,对鄢鼎迟来的关怀更是嗤之以鼻。无妨,那些需要周旋的琐碎,他自会为她妥善打理。
婚前承诺过的——她不愿沾染的,都由他来应对。这个誓言,至今依然有效。
一切都在向着比他预期更好的方向发展。除却那个始终萦绕心头的执念。
法律上,他的配偶栏仍写着“鄢琦”。可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获奖者,在法律层面却已是另一个人。
“怎么叹气?”
小关越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父亲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算时差。”他轻抚儿子细软的发丝,“想着该提醒妈咪吃维生素了。”
“走吧,Irwin,妈咪待会会发现我们的。”
“哦,”小朋友依依不舍地放下相机,第一次主动抱上父亲的脖子,“想吃肉了。”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远远看了一眼宴会桌上放着的烤牛排,“走,我们也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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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的最后余晖正缓缓沉入泰晤士河。伦敦眼摩天轮在暮色中初绽蓝光,像枚巨大的世纪齿轮悬在河岸。
她终究还是带着微醺的醉意回到他身边,虚软地靠在他肩头,同孩子一起坐在阳台上。关铭健将羊绒围巾仔细裹在鄢琦颈间,氤氲的白雾随着呼吸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千禧钟在调试灯光。”他指向对岸,国会大厦的尖顶轮廓正渐渐被霓虹勾勒。怀里的关越忽然伸出戴着手套的小手,指向天空——数道探照灯刺破云层,在世纪末的夜幕上划出银色的轨迹。
河面倒映着纳尔逊纪念柱的金光,百年历史的红色双层巴士缓缓驶过威斯敏斯特桥。街头艺人吹奏的《友谊地久天长》随风飘来,鄢琦低头为儿子整理熊耳朵绒帽,发现孩子正学着周围人群,挥舞着父亲给他买的荧光棒。
“Time to say goodbye...”
露天咖啡馆的收音机传来莎拉·布莱曼的歌声。关铭健将妻儿拥向圣保罗大教堂方向的观景台,巨型电子屏正在倒计时跳动着猩红的数字。突然所有灯光暗下,千年穹顶方向升起第一簇烟火。
“妈咪,礼物!”
小关越从一旁拿过鲜花玩偶,送进她的怀里,清澈的眼睛眯成小月牙。
“谢谢Irwin!好可爱呀。”
“这位先生,你的礼物呢?”鄢琦抱着儿子送她的绒布花,对身旁的男人眨了眨眼。
关铭健从大衣内袋取出天鹅绒戒指盒,在渐起的倒计时声浪中单膝触地。新戒指在暮色中流转着独特的光华——铂金指环上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蓝宝石,宛如一道迷你彩虹。
“彩虹桥的传说里...”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连结着两个相互辉映的灵魂。”
“上一次我没有给过你真正意义上的求婚,也没有真的遵从你的意见,但大概是命运眷顾,我想我应该郑重地问一次。”
“Leona小姐也好,Ivy小姐也好,和我同床共枕将近四年的鄢琦小姐也好,你愿意再次嫁给我吗?”
“我愿意。”
鄢琦眼眶微红地伸出手,任由丈夫为她戴上这枚跨越身份界限的承诺。此时所有灯光骤然暗下,千年穹顶方向升起第一簇翡翠绿的烟火。
“妈咪看!”小关越举起父亲早上悄悄交给他的绒布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同款迷你戒指,“我也有彩虹桥!”
“我们都有。”鄢琦从戒盒中取出那枚男戒,指尖轻颤地为关铭健戴上。当三双手掌在烟火下交迭时,千禧钟声正穿透夜幕。
“我愿意。”
她在丈夫怀中仰起脸,泪珠顺着笑纹滑落,坠在彩虹宝石上碎成星芒。
“这句迟到的回答……”她的肩背忍不住颤抖起来,“是给四年前的你的。”
“Alex,你总说幸好遇见的是我。”她抚上他无名指上的彩虹光圈,“可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看着你和Irwin的睡颜,我都在感谢命运——幸好让我遇见的是你。”
新世纪的第一缕风掠过泰晤士河面,将她的轻语送进绽放的烟火里:“我爱你,从过去,到未来。”
古老的钟声仍在回荡,最后一页日历正化作金色碎片飘向夜空。而在他们紧扣的指间,新纪元的晨光已悄然漫过彩虹桥,将三个人的身影永远镌刻在时光的扉页上。
“琦琦,”关铭健的眼眶泛着湿润的红,他低头同她额头相抵,“我们的新故事,正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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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可能还剩一个小剧场,不会很长
有点热泪盈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