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 泾渭情殇_1 《泾渭情殇》作者:请君莫笑 天堑洛水将神州大地一分为二,北泾南渭。 一位是无忧无虑的草原王子,一位是独拥盛宠的嫡出公主。 一场战乱让草原王子沦为遗孤,蛰伏十年的她本想成为一代佞臣、搅乱敌国天下,却在琼林宴上被点为驸马。 且看这份国仇家恨如何讨回。 阅读指南 本文又名《王子复仇记》,双洁、慢热、宫斗权谋、心身双虐、架空勿考究。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虐恋情深乔装改扮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乞颜阿古拉(齐颜),南宫静女(蓁蓁)┃配角:小蝶,巴音,面具人,南宫让,南宫姝女,丁酉,公羊槐,陆仲行,南宫烈,上官武,吉雅,南宫离┃其它:慢热,架空,权谋宫斗,复仇,女驸马,公主与王子,传奇 一句话简介:敌国王子复仇记 推荐简介: 一位是无忧无虑的草原王子,一位是独拥盛宠的嫡出公主。一场战乱让草原王子沦为遗孤,蛰伏十年的草原王子本想成为一代债臣、搅乱敌国天下,却在琼林宴上被点为驹马。且看这份国仇家恨如何讨回。 当国仇家恨横亘在爱情之间,当仇人之女倾心相待、以身相许hellip;hellip;王子又当如何取舍?大仇终得报,一颗心也随之沦陷、身份暴露后两位公主又该如何面对?理性与情感剧烈地碰撞撕扯,文章基调深沉。但作者难得的做到了哀而不伤,对一双主角的刻画力透纸背。一段建立在悲壮背景下的传奇故事跃然于纸上,值得一看。 001 便把娇娥作儿郎 白云悠悠,绿草如茵,风吹过,掀起阵阵碧色涟漪。 天空好似被细细濯洗过,蓝的清爽。 空气中弥漫着草原特有的雨后清香,沁人心脾。 天的尽头是蓝绿交融的线,柔绵清浅。 在无际的碧色中蠕动着一簇簇棉花团儿似的白色mdash;mdash;三五名粗犷的草原勇士骑着骏马,挥动手中的长鞭、吆喝着嘹亮的号子驱赶羊群。 突然,从草原的深处冲出一片气势汹汹的队伍,沉闷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泾渭情殇_2 一位穿着兽皮的散发勇士一骑当先:头戴宽边抹额,络腮胡、双足瞪着马鞍、身体前倾跨立于马上单手扯着缰绳频繁挥动马鞭。眼中透着欢喜和焦急。 “驾!”领头男子座下马儿昂首嘶鸣,与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再次拉大了距离。 骏马长长的鬃毛和男子披散的黑发一齐随风飘舞,一人一马透着狂野不羁。 迎面奔来一骑于数丈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男子勒住缰绳,随后而来的勇士们纷纷停在他身后,无一人僭越半步。 “何事?”男子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报大汗,可敦要生了!” 黑马犹如离弦之箭,“唰”的一声掠过跪地之人,向前奔去。 距离巫医推断的日子明明还有三日,他带着人马用最快的速度荡平了叛乱小部,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却还是晚了。 男子一路畅通无阻奔至大帐外才跳下马背,聚集在帐外的草原人纷纷单膝跪地右手成拳抵在心口:“参见大汗。” 唯有六人只是欠身行礼,叫了一声:“大汗。” 帐篷里传出痛苦的嘶喊声,男子的眼中流露出与外表极为不衬的细腻疼惜,来到大帐前却被巫医拦住了去路:“大汗,夫人正在生产您不能进去。” 男子虎目一凛,转瞬间目光化为利剑。 巫医打了个哆嗦退到一旁,男子冷哼一声,迈入大帐。 一声嘹亮的啼哭传来,男子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妹子,你怎么样?” 女子见到来人努力的扯了扯嘴角,乌黑的云鬓被汗水打湿贴在脸。脸色亦是极其苍白的,只是那清澈的眸子闪烁着虚弱也掩盖不住的灵气,女子低低的唤了一声:“大汗。”仅二字便透出一股不属于草原的轻柔。 男子身材高大干脆单膝跪在床边捧起女子的脸,笨拙的为她擦拭脸上成股的汗水。粗糙手指与细腻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回来晚了。” “大汗,是儿子还是女儿?” 男子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回道:“是儿子,我们的第一个儿子。” 泾渭情殇_3 女子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意,虚弱的闭上了眼睛。男子先是一惊探过鼻息才放下心来,为她拉了拉兽皮毯子。 稳婆瑟瑟发抖的给婴儿洗澡,心道:明明是女孩,为何要说成男孩? 打理完毕,稳婆将孩子包好递给男子对上了后者冷峻的目光,吓的她垂首禁声退到一旁。 男子单手托着襁褓拉开看了一眼,便用兽皮牢牢的裹住婴儿的下半身只袒露出细嫩平坦的胸口,婴儿被父亲身上的兽皮刺痛不住的啼哭。 “巫医!” 巫医拿着一根一尺长的金针,跪在男子面前:“小人在。” “刺狼王。” “是。” 婴儿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胸口很快布满血珠。男子的眼中划过一丝疼惜,烙在婴儿身上的刺青虽然是草原人的必经之礼,可他到底初为人父难免心疼,却只是笨拙的哄道:“草原勇士流血不流泪,不许哭。” 小小婴儿又如何懂得父亲的语?哭声愈发洪亮了。 好在小半个时辰后狼王刺青总算成了,巫医抓了一把草木灰洒在婴儿胸口,鲜血很快止住。 男子扫了稳婆一眼:“你就在帐里伺候可敦,过阵子本汗自会派人送你回南边。” 婆子如蒙大赦,跪匍在地:“谢大王!” 男子抱着婴儿出了王帐,不着痕迹的环顾一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将婴儿高高举过头顶,一双大手紧紧的箍着婴儿腰间的兽皮:“这是芙蓉与本汗的第一个儿子!本汗宣布正式册封芙蓉为撑犁部可敦,废除与图巴部的联姻!” 外围的戴刀勇士尽数跪在地上,口中高呼:“恭喜大汗!” 最前面的六位男子中有两位笑着点了点头,余下四位的面色各异欲言又止。一位须发花白的男子走了出来:“大汗,她虽然生下王子但到底是外族人又是南人,图巴部的公主拥有最高贵的草原血统,不如……” 男子打断道:“巴布叔叔这是在怀疑本汗的血统?” “不不不,只是我撑犁部与图巴部奉天神旨意姻盟,冒然废除怕是要引起图巴部的不满啊。” 男子冷笑一声:“叔叔莫不是老了?图巴部若是敢不满,本汗自会亲率勇士荡平他们!” 泾渭情殇_4 “可是,我们不能违背誓言……” “叔叔言之有理,当初正因为妹子是南人本汗依几位叔叔的意思暂封她做了夫人。本汗亦与几位叔叔约好:芙蓉若能在婚期之前诞下王子便封她为可敦,难道叔叔忘了?” “这……” “那好,就请叔叔代为通告整个部落,芙蓉的可敦身份。” “……是。” 另一位长者适时站了出来,笑着说道:“大汗为王子赐名了吗?” 男子笑了,用对待之前那位截然不同的语气回道:“想过好多个,还没有决定。” 长者捋了捋胡须:“阿古拉如何?” “阿古拉?乞颜阿古拉?好!就听叔叔的!”阿古拉在草原的语言中是山岳的意思。 男子将襁褓举在眼前,看着粉雕玉彻的婴孩心道:虽然阿爸不得已将你当做男儿来养,但阿爸相信我与芙蓉的孩子即便是女儿依旧能成为一座巍峨的高山。 …… 这片大地被天险洛水一分为二,北泾南渭。 渭国雨水丰饶土壤肥美适合耕种,是以千百年来逐渐形成农耕制度。 泾国干旱土地只生杂草,便逐渐演生为游牧民族。 北边草原上有三个大部落,分别是:撑犁,图巴,唯可。 三大部落各自占据着草原上最肥美的草场,其余零散的小部落择主依附,其中实力最强的是撑犁部,王族皆姓乞颜。 这位抱着婴孩的粗犷男子是撑犁部的当代汗王:乞颜·苏赫巴鲁,意为猛虎。 草原人称洛水南畔的人为:南人。 在草原人的心中‘南人’是孱弱的下等民族,自认为血统高贵的王族绝不会迎娶南边的女子。 泾渭情殇_5 乞颜苏赫巴鲁却是一位特别的汗王,这与他少年时期特殊的经历有关。 在苏赫巴鲁十四岁那年,他的两位叔叔串通另外两大部落颠覆了老汗王的王位。 苏赫巴鲁由百骑忠心勇士护送,南渡洛水逃到了渭国。 他在那里接触到了完全不同的文明,渭国的人不放牧,马匹对普通百姓而言居然是稀罕物!南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一块固定的土地上圈养家禽,织补种田。 苏赫巴鲁被渭国边陲村落的一户农家收留,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农家夫妻膝下只有一女,名唤:芙蓉。 他们世代居住的镇子叫芙蓉镇,这两个字女儿家用来正好。 苏赫巴鲁这位流亡王子对农户一家心存感激,平日里干起农活儿从不含糊。再加上他耿直淳朴的草原人性格,深得夫妇二人喜爱。彼时的南北两边受天堑所阻从无战事,夫妇二人便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了苏赫巴鲁。 不料成婚前夕村里突然闯入一队外族人,苏赫巴鲁第二天就和他们离开了。 临走前留给芙蓉一条狼牙项链,并对她说:“妹子,等大哥回来娶你。” 原来,这五年老汗王重整旧部夺回了几块边缘的草场,只是还没来得及带领撑犁部重振雄风,身体便江河日下。 上次政变中老汗王成年的儿子尽数战死,只有幼子苏赫巴鲁流落在外。 乞颜苏赫巴鲁回到草原从父亲手中接过王位,安葬先汗。又用了五年的时间带领撑犁部重新跻身三大部落之列。 图巴部忌惮这位年轻的‘猛虎’,主动割让三块肥美草场,提出两家结亲修好。 六位托孤重臣商议后答应了图巴部的议和,可苏赫巴鲁却无时无刻不思念南边未过门的妻子,不顾反对亲自带了几名心腹找到了芙蓉。 那时的芙蓉已成了不折不扣的‘老姑娘’,那对善良的农家夫妇也因承受不住村里的流言蜚语因病离世。 苏赫巴鲁在坟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定不负芙蓉,于是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奇怪的是即便南北两岸接触甚少,草原人却对‘南人’有着深入骨髓的偏见。六位托孤重臣威望极高又手握重兵,为了长远计苏赫巴鲁只能委屈女儿。 而且他心中想着:自己和妻子还年轻很快就会有儿子的。届时木已成舟再恢复女儿的身份也未为不可,草原部落不似南人那样迂腐,女儿的待遇丝毫不会比儿子差。 泾渭情殇_6 就这样,乞颜阿古拉一出生就在父亲的操作下成为撑犁部当代第一位王子,并且被赐下了狼王图腾…… 002 少年情结义安达 苏赫巴鲁在夜幕降临前亲自巡视完牲口棚,嘱咐巡夜的士兵仔细些便匆匆赶回大帐。 牲口是整个部落过冬的保障,每到这个季节苏赫巴鲁都日日巡视从不含糊。特别是这几年撑犁部和图巴部明里暗里争夺不断,虽然两大部落尚未明着撕破脸,可入秋以来依附图巴的小部落频繁挑衅依附撑犁的部落,若是没有倚仗他们怎敢? 苏赫巴鲁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三年前他单方面撕毁了与图巴部的联姻,听说那位公主已经转而嫁给了唯可部的王子。继而又想到了在帐中等待自己的妻儿,苏赫巴鲁的脸上涌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再次加快了脚步。 大帐里灯还亮着,苏赫巴鲁先是脱下沾了寒气的大麾挂到门边的架子上才走了进去,看到芙蓉正在油灯下缝制衣服说道:“你怀着身孕,这些活交给族里其他的女人做就是了。” 芙蓉抬头嗔了一眼,缝补的动作不停轻声道:“你小声些,阿古拉刚睡下。” 苏赫巴鲁看向熟睡的小娃娃,笑道:“妹子放宽心,这孩子睡的实,打雷都吵不醒的。” 闻言,芙蓉的眼中露出慈母的神情,放下手中缝制了一半的兽皮小袄轻抚隆起的小腹:“希望这胎是个儿子。” 苏赫巴鲁没听出妻子言语中的担忧,大咧咧的坐下,兴致勃勃的说道:“妹子,今日在靶场阿古拉竟然开了小软弓五步开外射中靶心,我让人牵了一匹小马驹给她,这孩子竟然嫌弃非要骑我的黑风。”苏赫巴鲁面露自豪继续说道:“就连我也是四岁才能开小软弓呢!族里的孩子大都六岁才能开弓,就算拉开也未必能正中靶心,咱们的阿古拉才三岁!我看以后这‘哲别’的称号非她莫属了。” 芙蓉轻叹一声:“是呢,这孩子一日一个模样,前阵子做的小袄已经有些短了……” 芙蓉再次摸了摸隆起的肚子:上天保佑这一胎是个男孩儿,这样她的女儿就可以早日恢复身份了。 “孩子才三岁,我看明日你就不要带她去草场了吧?” 苏赫巴鲁挑了挑眉:“怎么?” 芙蓉几度欲言又止,在丈夫耐心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今日……阿古拉看到古奇家的小儿子……”芙蓉的脸一红有些难以启齿。 苏赫巴鲁问道:“怎么?他欺负阿古拉了?” “不是……是,是阿古拉看到对方小解了,回来便追问我:为什么他们那里不一样。” 苏赫巴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宽慰道:“古奇家的小儿子才四岁呢,再说阿古拉还是个孩子用不了几天就记不住了。” 泾渭情殇_7 “可我还是担心!万幸阿古拉当时没说什么,也没有去问别人!不然要如何是好?” 苏赫巴鲁沉默了片刻将芙蓉拥入怀中,亲吻她光滑的额头抬起蒲扇似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贴在芙蓉隆起的腹部:“好了,明日不带她去了。我知你担心什么,大哥向你保证那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最近图巴部很不安分实在不适合恢复阿古拉的身份,委屈你们了。” 芙蓉摇了摇头倚在男人宽阔的胸膛里,纤纤玉手搭在了丈夫的手背上。 这几年她过的很幸福,丈夫贵为大汗却只娶了自己一人,待自己更是疼爱有加。 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在渭国嫁入大户人家的女人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但在草原上她可以自由出入撑犁部的任何地方。丈夫不仅鼓励她露面还经常带着她出席重要场合。芙蓉从小就生活在这位“大哥”的保护下,是以成亲这么多年私下里的称呼一直没改,而苏赫巴鲁也对芙蓉一如往昔。 唯独一样让芙蓉每每想到便会痛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渭国只有发配的犯人才会被刺青,更何况阿古拉还是女儿家!那狼王刺青被印在胸口,让她这个当娘的如何安心? 只是这些话啊,她是万不能说出口的。以免伤到丈夫的心。 沉默了一会儿苏赫巴鲁继续说道:“阿古拉比一般孩子聪明许多,若得闲你不妨将身世慢慢告诉她。在别人眼里她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位王子,况且这孩子天生就应奔驰在草原上,等到她慢慢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再放她出去。在此之前我亲自教导她骑马射箭,我们乞颜家的人无论男女都不能离开马背。” …… 如此又过了两年乞颜阿古拉五岁了,芙蓉与苏赫巴鲁的第二个孩子也已经两岁,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个女孩儿。 次女名唤:乞颜诺敏,意为碧玉。苏赫巴鲁又让爱妻为女儿取了个渭国人的乳名:小蝶。 这两年多来,草原猛虎苏赫巴鲁带领撑犁铁骑将图巴部驱赶到了洛水河畔。唯可部审时度势主动送来大批牛羊以示修好,撑犁部上下一派繁荣。 然而在天堑那边的天下却是另一番模样,历经四百多年的王朝没能逃开历史的定律,露出了日暮西山的倾颓之色。偏偏这一代君王又是位骄奢淫逸刚愎自用的主儿,对民不教而诛,对朝卖官鬻爵。登基五年就将国库挥霍一空,百姓在苛捐重税下苦不堪言。就连京畿重地难民都随处可见,朝廷官员的饷银也是一拖再拖。 当朝丞相南宫让应百官所求联合大将军陆权发动兵谏,叩请当朝皇帝‘处奸妃,聆民意’。却不想在混乱中禁宫失火皇帝与奸妃双双殒命!新帝年少尚无子嗣事发后不久唯一的嫡亲姐姐亦不知所踪,国不可一日无君空朝四十九日后,由大将军陆权牵头百官联名推举南宫让登基为帝…… 北泾·草原 撑犁部大营门口的勇士突然警惕起来,眯着眼睛向远处的马蹄声源处看去。待他看清楚来人便松开了腰间的弯刀。 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却骑着一匹体态健硕的黄鬃马,从那放松的体态上来看小小年纪已是个中好手。他身穿兽皮小袄足蹬牛皮靴,腰间别着一把小巧的弯刀、身后背着一把小软弓,软软的胎发被编成数股小辫随意的披散着,左边的耳垂上挂着一只明晃晃,小巧的银环。 男孩身后跟着十几名同样纵马奔驰的少年,其中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与男孩年纪相仿。 领头的“男孩”正是当代汗王苏赫巴鲁的“独子”,乞颜阿古拉。转眼间队伍便来到营寨门前,阿古拉单手勒住缰绳竖起另一只手掌随着一阵马儿的嘶鸣,队伍停了下来:“各自回家去吧。” 泾渭情殇_8 “是,王子。” 队伍很快散去,唯独一位与阿古拉年纪相仿的男孩没有离开。 “巴音?你怎么还不回去?” “安达,我想去看看诺敏,听说她生病了?” “走吧。”这位名叫巴音的少年是古奇家的小儿子,与阿古拉一同长大结为安达。 阿古拉自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便很少与人亲近,除了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安达。 二人翻身下马行至寨门前将手中缰绳交给门口守卫的勇士,徒步朝着大帐方向走去。 “哥哥,哥哥~” “小蝶~你慢些跑!”芙蓉紧跟着女儿出了大帐果然看到阿古拉。她的这个小女儿自小就粘“哥哥”,甚至对“哥哥”有着神奇的心灵感应每次都能准时迎接。 见阿古拉已经将小蝶抱在怀中芙蓉停下来慈爱的注视着两个女儿,阿古拉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串花环戴到小蝶头上,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亲昵的贴了贴小蝶的脸颊。 “哥哥,抱。”阿古拉笑着抱起小蝶,而后者亦用短小的手臂环住阿古拉的脖颈。 巴音流露出羡慕之情,他的家中有三位兄长前几日又添了一个弟弟,他也想有个妹妹。 阿古拉抱着小蝶与巴音来到芙蓉面前:“母亲。” “可敦,我听安达说小蝶病了,来看看。” 芙蓉笑着招待巴音进帐篷,放下木桌搬过小凳让三个孩子坐下,又倒上两碗热腾腾的马奶:“巴音留下来吃晚饭吧。”说完便出了大帐将天地留给三个孩子。 巴音端起马奶一饮而尽,放下碗看到自己的安达将马奶吹凉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把碗递到小蝶的唇边。 “来~哥哥喂。”阿古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尽是宠溺。 巴音一把抹去唇边的奶渍,愤愤说道:“安达,今日那只兔子明明是你射中的,兔子都倒地了哈尔巴拉才放的箭!你为何要让给他?” 阿古拉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的回道:“不过是只兔子罢了,也值得你生气?” 泾渭情殇_9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哈尔巴拉仗着身份贵重平日里这种事儿做的太多了,现在居然都欺负到你的头上来了!” 阿古拉放下茶碗为小蝶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巴音:“不然怎样?为了只兔子和他打一架吗?” “打就打?谁怕他!” 阿古拉笑着拍了拍巴音的肩膀:“他比我们大七岁呢!再说兔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改天我们去猎黄鹿。” 巴音眼前一亮:“真的?” “嗯。” “那这次鹿皮归我?” “给你!” 巴音当即转怒为喜,美滋滋的搓了搓手恨不得立刻就去。 “哥哥,我也想去。” 阿古拉捏了捏小蝶肉嘟嘟的脸颊:“等小蝶再长大些哥哥就教你骑马……” 003 天赐神迹降宝驹 帐篷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三个孩子都敏锐的竖起了耳朵。 来人是汗王苏赫巴鲁的近卫,前几日苏赫巴鲁带队去草原深处打猎怕是这会儿回来了。 “可敦,大汗请阿古拉王子过去。” “出了什么事?” “可敦放心,大汗这次捕到了一匹汗血宝马,性子极烈几位驯马高手轮番上阵也没能将其驯服……” 芙蓉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还没等叫人,听到声音的阿古拉牵着小蝶同巴音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泾渭情殇_10 “母亲,我想带妹妹一起去。” 见芙蓉面露犹豫阿古拉暗中捏了捏小蝶的手,后者立刻配合撒起娇来:“娘亲,娘亲~。” “那……你们小心些。” “母亲放心,有我在马儿定不会伤人,况且还有父亲呢。” 巴音也说道:“可敦放心,这草原上还没有我安达降服不了的马。” 撑犁部人尽皆知,他们的王子阿古拉有一项天神赐下的神迹,任它性子再烈的马儿到了阿古拉手中,立时乖巧无比。 阿古拉三岁那年第一次骑马苏赫巴鲁命人牵来一匹小马驹,谁知阿古拉吵着只要父亲的坐骑黑风。苏赫巴鲁的这匹宝驹只认一主,旁人走的近了都要挨上一脚,平日里都是苏赫巴鲁亲自照料。耐不住“儿子”的执着,那天苏赫巴鲁将阿古拉抱在怀中来到黑风面前,谁料阿古拉只是拍了拍黑风的脖子后者竟然双膝跪地心甘情愿的让阿古拉骑了上去…… 起初苏赫巴鲁还以为马儿通灵性认识自家人,后来随着阿古拉年龄增长苏赫巴鲁惊奇的发现:再烈的马儿到了自家“儿子”的手中立时变的乖巧无比,阿古拉说:她可以听到马儿的心声。 苏赫巴鲁带着儿子找到大祭司,对方说:这是天神的赠予,只有心灵足够纯洁的天选之人才能驾驭自然的力量,倾听马儿的心声。 草场上众人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有几名精壮的勇士挥舞着手中的套马杆与马儿“搏斗”。 阿古拉定睛一瞧:那是一匹火红的母马,体态优美四肢修长壮硕。虽累的气喘吁吁目光中却透出不屈的敌意,马儿身下的青草染了一层薄薄的鲜红,阿古拉心中一喜:果然是一匹汗血宝马! 众人见到阿古拉纷纷自觉的让开一条通路。阿古拉紧了紧环着小蝶的手臂,一夹马肚进了圈子。 自有勇士上前抱下小蝶,阿古拉与巴音双双翻下马背,单膝跪在苏赫巴鲁面前:“父亲。” “大汗。” 苏赫巴鲁接过小蝶单手抱在怀中,抬了抬下巴示意阿古拉:“你不是总和阿爸抱怨坐骑的脚力不快吗?喏,降服了就是你的。” 阿古拉难得展现出孩童应有的雀跃:“谢父汗!” 巴音抱着胳膊骄傲的扬起小下巴,目光随着阿古拉的背影移动。正在套马的几位勇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主场让了出来。 外围的人群掀起一股骚动不少勇士争抢着往前挤,欲寻觅一个好位置亲眼看一看这位拥有天神赐予的王子如何驯服这匹十几人都降服不了的烈马。 阿古拉在汗血马一丈开外停住,卸下了腰间的弯刀与马鞭一起丢在地上,汗血马警惕的看着阿古拉打了一个警告的响鼻蹬了蹬前蹄。 泾渭情殇_11 阿古拉双膝微微弯曲放低身体,双臂自然的张开慢慢的向汗血马的方向靠近。 突然!汗血马发出长长的嘶鸣,人群也跟着发出一阵惊呼,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踢断了骨头! “哥哥~” “安达!”小蝶和巴音双双紧张起来,苏赫巴鲁也收敛了笑容他还没有见过有哪一匹马会在阿古拉的面前如此表现。 阿古拉也停了下来好在马儿并未发动攻击。场中安静极了一人一马陷入对峙。 长久的僵持后苏赫巴鲁将小蝶放了下来,一伸手便有护卫递上弓箭,苏赫巴鲁搭弓瞄准将弓弦拉满,若是马儿再有动作他会毫不留情的射杀。 这时一直背对着这边的阿古拉竟突然转过头来,看到父亲的动作焦急的舞动手臂:“父亲!把箭放下!” 苏赫巴鲁怔了怔松开了弓弦,难道“儿子”真的能与马儿沟通? 阿古拉再次迈开了步子,来到汗血马身前这次马儿没再反抗只是安静的立着,鼻子里喘着粗气。 阿古拉踮起脚尖拍了拍汗血马的脖子,掌心传来潮漉漉的触感马儿是真的累了。 汗血马又打了一个短促的响鼻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阿古拉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踮起脚亲昵的搂住了马儿的脖子。 在一阵惊呼声中汗血马低头蹭了蹭阿古拉的脸颊,勇士适时送上笼头马鞍却被阿古拉拒绝了。 一人一马来到苏赫巴鲁面前,马儿无需牵引乖巧的跟在阿古拉的身后。 阿古拉单膝跪地,扬起沾了血红汗渍的笑脸:“父汗,阿古拉不辱使命。” 苏赫巴鲁大笑三声,大手一挥:“马归你了!” 外围人群爆发出阵阵高呼,阿古拉起身对苏赫巴鲁说道:“父汗,汗血马的肚子里有小马了,想请父汗允许给它单独的马厩由我亲自照料。” “哦?竟有此等好事?这汗血马万中无一,没想到竟得两匹?” 阿古拉忙道:“父汗,我已经和汗血马商量好了,它的孩子做小蝶的坐骑!” 听到阿古拉如是说巴音不乐意了:“安达,你怎么也不想着我?” 泾渭情殇_12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和女孩子抢东西?再说小马驹要三年才能长大,五年才能成为好坐骑,你难道打算骑着一匹小马驹和我们打猎?”说完阿古拉向前迈了一步,用仅容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就不怕哈尔巴拉他们笑话你?好安达,这匹小马驹你就让给我妹妹罢,以后我补偿给你一条狼牙项链!” “真的?” “我保证!”巴图这才转怒为喜,主动揽着阿古拉的肩膀先前走去。 许是得了绝世良驹的欢喜,阿古拉也揽住了巴音的肩膀。 …… 时光阴苒又过三年,空旷的草场上一群少年围成一个圈。 “你们别打啦!哈尔巴拉你快住手!不然我要告诉父汗!”小蝶焦急的喊着,几次欲冲上前都被看热闹的少年挡了回来。 小蝶已经由当初需要被父兄抱在怀中的奶娃娃长成了五岁的小姑娘,而汗血马所诞下的小马驹儿也已长大。 一群少年围成了一个圈,场中躺着一匹狼的尸体上面插着两只箭。四个少年扭打在一起。 其中两人年纪明显占优,正骑跨在另外两名年纪偏小的少年身上死死的按着对方。 被压在身下的分别是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与她的安达古奇巴音;而打人者是托孤重臣之一乞颜格根之孙:乞颜哈尔巴拉及他的安达阿都沁。 阿古拉与巴音都已长成小少年,可在十五岁的少年人面前处于明显的劣势。 巴音被阿都沁揍的很惨,而哈尔巴拉忌惮阿古拉的身份只是掐着她的脖子不让她动弹:“阿古拉,今天只要你说你服了我便将这头狼让给你!” 巴音听了高喊道:“安达,不要说!哈尔巴拉你这坨不要脸的牛粪,这头狼明明是我安达打到的!你们是强盗,小偷!” 话音落巴音又重重的挨了两拳,鼻子当即流血却依旧不肯服软,目露倔强奋力挣扎。 阿古拉吃力的吸了一口气,冷静的说道:“哈尔巴拉,这匹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给你!你敢和我公平较量一次么?” 哈尔巴拉冷笑一声:“怎么个较量法?” “到猎场去就我们两个,一对一看谁打到的猎物多,你敢么?” 哈尔巴拉面色一沉,且不说那匹汗血宝马,此时的阿古拉已经被誉为“小哲别”虽然因年龄关系拉不开大弓但却能做到箭无虚发,开弓必中。 泾渭情殇_13 自己比他足足大了七岁,赢了未必光彩输了定会受到爷爷的责罚…… 就在哈尔巴拉犹豫之际,小蝶不声不响的捡起一块石头迂回找到一处缺口潜伏到哈尔巴拉身后,重重的将石头砸向了哈尔巴拉的后脑:“放开我哥哥!” 哈尔巴拉惨叫一声,霍然起身正要发难却见偷袭的人是乞颜诺敏,气得他捂着头跳脚大骂:“流着南人血的脏东西,只会背后偷袭!阿都沁我们走!” 说完推开小蝶匆匆走出人群,小蝶跌坐在地上小脸气的通红,叫道:“哈尔巴拉,你站住!” “小蝶!”阿古拉从地上爬起,来到巴音面前将人拉起:“你去把马牵过来,我们回家。” “哥!哈尔巴拉太过分了,我要告诉父汗!” “妹妹先将马儿牵过来我们回家再说,你巴音哥哥流血了。” 阿古拉扫视一周围观的少年一哄而散,巴音胡乱的抹去口鼻处的鲜血气愤的说道:“哈尔巴拉这个臭牛粪,强盗、小偷!等我长大了定要打回来的!” 阿古拉拍去巴音身上的杂草:“要看巫医么?” “不用!你和小蝶陪我去溪边洗洗再回去,要是让旁人看到了以后我可没脸了!” “等回去我把狼牙卸了,做成狼牙项链给你送过去。” 巴音瞪圆了眼睛:“给我的?”他见自己的安达为了这匹狼如此拼命,还以为是打给诺敏的呢! 阿古拉勾了勾嘴角,指了指正被小蝶牵过来的汗血马母女:“你忘了?我答应你的。” 回家的路上阿古拉沉默良久,直到隐约看到营门才开口说道:“妹妹,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父汗。” “为什么?哈尔巴拉打了你,还侮辱母亲!” 阿古拉转过头用那双纯正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小蝶,认真的说道:“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说,若是被母亲听到她会难过的。” “我安达说的没错!你要是告诉大汗我这脸不是白洗啦?你放心巴音哥哥一定帮你报仇!” 小蝶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巴音,闷闷的答道:“知道了,我不说。” 004 泾渭情殇_14 献女不成埋祸种 又过了几日,阿古拉将亲手做好的狼牙项链送给了巴音,后者当场戴上并从怀中拿出早准备好的精致牛角:“安达,这是我亲手做的牛角号,里面还刻了我们两个的名字,你可要时时戴在身边!” 阿古拉接过牛角号踹入怀中:“好,我会的。” 两个小小少年席地而坐,看着远处悠然吃草的羊群。累了就索性向后一躺,鼻息间萦绕着青草香看向湛蓝的天空和形状各异的云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天马行空的话语,分享着安达之间才能有的“小秘密”。 巴音:“安达,昨天我起夜撒尿听到额吉(母亲)在哭喊。” 阿古拉侧过身子:“怎么了?生病了?” 巴音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歪着头说道:“我偷偷把帐篷掀开一个缝,看到我阿爸压在额吉的身上,他们两个都没穿衣服,动来动去的。你说,他们在干嘛呢?” 阿古拉也跟着茫然起来,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你没问问?” 巴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敢,我阿爸凶,打我!” 阿古拉想了想,回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去帮你问问我母亲。”芙蓉的温柔与和顺草原皆知。 “好。” 巴音随手抓下一根草叼在嘴里,又问道:“你这次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阿古拉不假思索的答道:“弟弟。” “也是,你已经有诺敏了。” “我娘亲也一直想要给我添个弟弟……”阿古拉自觉失言止住了话头,好在巴音并未觉出不妥。 “安达。” “嗯?” “咱们什么时候能打过哈尔巴拉他们?” 阿古拉看着天空中缓缓飘过的云彩,表情淡淡的:“或许再过几年吧。” 泾渭情殇_15 …… 天堑的另一边,南宫让自登基来对内整肃吏治用人唯贤,对外施行仁政听从民意。被前任暴君□□得满目疮痍的江山,经过三年的修养得到了恢复。且在大将军陆权的辅佐下朝廷火速平定了前朝的农民□□和起义。 不仅如此对于武装成规模的山寨,南宫让采取了怀柔诏安政策。用一纸罪己诏安抚了不少叛军的情绪。免去诸多战事,最大程度的节省了朝廷的开支。 南宫让为了让百姓明白自己是一位仁君,亲自拟定裁撤了宫廷用度,就连他自己平日的御膳也只有四菜一汤。 此消息一出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再无异议。 时局稳定后,南宫让吸取教训对朝廷机构做了改制。废除左右丞相设三省,之下又设六部、六部之下成立分工明确的二十四司,另外又单立出九卿寺专管一些琐事。 渭国至此不再设立兵马大元帅一职,将兵符一分为二皇帝与太尉各执一半。 在南宫让三十九岁生日那天。一位名叫于子期的游方散人送上一幅名曰:‘九州环宇’的地图,南宫让这才知道原来在天堑的另一头的疆土竟是如此辽阔! 他亲自宴请于子期,将其留在京城数日聆听对方多年来的游方见闻,当然更多是询问天堑北边的事情。 当南宫让听到北边竟是牛羊成群,战马无数时、这位野心勃勃的帝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自己有百官拥护万民爱戴,必定会成为载入史册的开国圣君没有理由只徒坐半壁江山。 …… 每年水草肥美的季节,大多定在七八月草原都会举行持续七日的盛典。他们杀牛宰羊载歌载舞感谢天神的赐予。届时草原各个部落齐聚一堂,就算是正在交战的部落也会暂时止戈。这是千百年来的约定俗成。 盛典大会是草原上的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在苏赫巴鲁的带领下撑犁部已然成为草原上的新霸主,所以这次的大会由撑犁部做东。 各个部落都带来了丰厚的回物,就连被驱逐到洛水河畔的图巴部也来了。 夜里,在馍馍山下王帐前的空地上,巨大的篝火被点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烤肉香,草原勇士们把酒言欢,女人们则换上了最美丽的衣裳、手挽着手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苏赫巴鲁与妻子共坐一案,芙蓉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苏赫巴鲁特意命人在芙蓉座下铺上了珍贵虎皮。 宴席过半,场地中已有不少勇士醉倒在地上。饶是酒量极好的苏赫巴鲁也是浅醉微醺。玩累了的阿古拉带着妹妹小蝶回到父母身边,芙蓉正为两个孩子切肉。 “苏赫巴鲁汗王。”听到声音一家四口齐齐抬起了头,只见一位须发花白的壮硕男子牵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来到了他们的桌前。 苏赫巴鲁摆了摆手,护卫在案旁铺上一张兽皮:“原来是额日和叔叔,坐。”来人正是图巴部的汗王纳古斯·额日和。 泾渭情殇_16 阿古拉与小蝶的注意被同行的小女孩所吸引,女孩身上穿着由珍贵的火狐皮做成的小夹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也正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这是我的小女儿吉雅,今年八岁了。” 吉雅乖巧的叫道:“汗王,可敦。” 苏赫巴鲁点了点头,亲自为额日和倒了一碗马奶酒:“请。” 二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苏赫巴鲁又示意身后勇士为额日和切肉,后者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事与汗王商量。” “哦?叔叔请讲。” 阿古拉注意到吉雅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几丝探寻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额日和说道:“听说你有个儿子受到天神的赐予能驯服烈马,骑射也极佳?” 苏赫巴鲁哈哈大笑,一把揽过阿古拉:“这就是我那儿子,阿古拉。” “阿古拉见过额日和汗王。”阿古拉与小蝶的礼仪都是由母亲亲自教导,虽然芙蓉没读过什么书但渭国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比草原人多出一丝谦逊温和。 可惜礼貌并未换取好感,额日和打量着阿古拉,心情复杂:这个传说中的草原神童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本以为阿古拉会继承苏赫巴鲁的优秀血统,却不想竟颇似他那卑贱的南人母亲。身子柔弱单薄,除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没有一点随了苏赫巴鲁。倒是旁边的小女孩更像个草原人,可惜却生了一双南人的黑眼眸。 额日和内心长叹:图巴部被驱赶到了边缘,天河无常年年泛滥牲口吃不饱。这几年已经快把图巴部的老底掏空了,他虽然与唯可部联姻,但对方竟忌惮苏赫巴鲁不肯相帮! “吉雅是我四十九岁那年才生下的,是我额日和心头的明珠。这次我打算将吉雅留在撑犁部托付给苏赫巴鲁汗王。” 此言一出,最高兴的莫过于小蝶了,撑犁部内还没有和她年龄相当的女孩儿。 芙蓉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暗中拉住了丈夫的手。苏赫巴鲁回握妻子让她安心,问道:“既然是心头宝贝叔叔还是养在身边的好,为何留在我这儿?” 额日和把到了嘴边的叹息硬生生的咽回去,强笑着说道:“说起来你我两部本应联姻的……”看到芙蓉微变的脸色话锋一转“阿古拉与吉雅同岁,我把吉雅放在你这养上几年。等阿古拉过了十三岁便娶了她吧!我这次还带来了一千头肥羊,五百头壮牛、百匹好马和一百张完整的兽皮作为吉雅的嫁妆,只希望你能让出几块肥美的草场让我带着族人迁徙。” 额日和双手死死的按着双膝,脸上的沟壑紧绷。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在滴血。想他图巴部昔日是何等的威风?不过十几年的光景竟沦落到献女求和的地步! “咣当”一声,芙蓉手中的刀子掉在了桌上。一旁的小蝶笑的灿烂,阿古拉则是歪着头陷入了思考:自己也是女子,可以娶另外一个女子吗?可是她却不敢乱问问题了。上次她帮巴音问母亲,换来一顿好打!屁股肿了两日呢! 苏赫巴鲁回握妻子的手紧了又紧。感觉到丈夫手心炙热的温度芙蓉才微微心定。 泾渭情殇_17 “叔叔这是哪里话?我叫您一声叔叔,吉雅便是我妹妹。论起来吉雅妹妹要比阿古拉高出一辈呢。” 草原人并不注重非血亲的辈分,兄长战死弟弟迎娶嫂子;父汗战死儿子迎娶庶母的事情时有发生。额日和却从苏赫巴鲁的话中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当年苏赫巴鲁拒亲额日和将女儿改嫁给唯可部王子,对方也是比自己的女儿小了一辈,难道对方是在讽刺自己献女求存吗? 额日和的脸色难看极了,苏赫巴鲁更是进退两难。若是芙蓉不在他怕是会先应承下来:一方面图巴部汗王亲自求和若遭拒绝等同宣战,另一方面对方给的嫁妆也算丰厚。图巴部今非昔比,额日和能拿出这样的嫁妆已经是在示弱求好了。若是芙蓉不在他一定会答应,日后自己与芙蓉有了儿子再与吉雅成婚便是…… 怀着愧疚的心情苏赫巴鲁端起斟满的酒碗递到额日和面前,对方却一把打翻,两位汗王身后的护卫勇士纷纷拔出弯刀,阿古拉下意识的将小蝶护在怀中。 额日和冷哼数声,指着苏赫巴鲁的鼻子说道:“好你个苏赫巴鲁,额日和记下了。” 说完,拉着吉雅怒气匆匆的离去。 005 引外族草原祸起 芙蓉的肚子日渐隆起,王帐里洋溢着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巫医说这个孩子将出生在大雪纷飞的冬天,这对草原上出生的孩子而言是最好的时节。一些小部往往会在秋末为了争夺过冬的口粮冒死一搏,但只要下过第一场雪所有的战事都会停止。这也就意味着乞颜家的第三个孩子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渡过脆弱的婴儿期。 即将第三次做母亲的芙蓉早已轻车熟路,从得知怀孕便开始着手孩子的衣服,再加上阿古拉剩下的小衣裳,已足够。 苏赫巴鲁夫妇有着共同的预感:这一胎会是个男孩,一个肩负着解脱长姐使命的男孩!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持续了数日,积雪足有半尺厚。苏赫巴鲁高兴的对阿古拉说:“阿古拉你来看,大雪是天神对我们草原人的恩赐。有了它来年的草料一定肥美。” 可就在几日后,苏赫巴鲁却突然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出门了。 有小部来报:依附于撑犁的阿卡部遭到了毁灭式的屠戮……到底是谁破坏了草原冬休的盟约? 队伍整整行进了一天一夜,苏赫巴鲁远远的便看到一片刺目的焦黑夹杂着斑驳的猩红。待走近,即便是见惯了杀戮的撑犁勇士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冻僵的尸体随处可见连老人和孩子也没能幸免。 “布沁。” “大汗!” “你绕到后面去,看一看牲口棚的情况。” 泾渭情殇_18 “是。” 苏赫巴鲁翻身下马来到几具尸体前逐一观察,发现这些人致死的伤口并非弯刀所致而是数个瓶塞大小的窟窿,还有的则是被乱箭射死。箭支几乎贯穿身体仅剩下下一节箭羽。 苏赫巴鲁对死者微微欠身蹬在尸体上将箭拔了出来,看着箭矢上面刻着的小巧文字,苏赫巴鲁恍惚了一阵。 方方正正的字体,正是芙蓉所在的渭国官文。 “报大汗!” 布沁单膝跪到地上回报道:“牲畜棚里有大量牛羊的尸体……” 布沁想不明白:对方如果不是为了口粮为何要在寒冬攻击阿卡部?几百头牛羊的尸体看得他心痛不已。 “知道了。” 苏赫巴鲁掰断了手中的箭,想了想将带字的半节踹到怀中:渭国的人为什么要到草原来?要想弄清楚他必须要去一个地方。 “上马!跟我走。” 队伍继续南下朝着图巴部的大本营进发,图巴部被驱赶到洛水河畔,渭国军队深入到草原腹地不可能绕过图巴部。 除非,他们先一步被灭掉了! 几日后苏赫巴鲁带着人马远远的停在图巴部百丈开外…… 身后的布沁指着一座高耸的异物惊呼道:“大汗,您快看。” 苏赫巴鲁眯了眯眼:这东西他见过!那是渭国军队的入云塔,士兵站在里面居高望远。 “所有人调转马头,撤退。” “大汗?那东西是什么?” 苏赫巴鲁咬了咬牙:“图巴部勾结了渭……外族。” 他带来的人并不多加之数日劳顿无法和图巴部抗衡,当机立断选择了撤退。 泾渭情殇_19 当额日和接到哨兵通知带着人马赶到时,苏赫巴鲁的队伍已经走远。 额日和观察雪地中的马蹄印对旁边一位穿着铠甲的男子说道:“南使,他们的人并不多,不如我亲自带人追杀。” 听完士兵的翻译男子捋了捋胡须:“可汗稍安勿躁,本将军自有安排。” 额日和急切的说道:“来人很有可能是撑犁部的!苏赫巴鲁号称‘猛虎’,手下精壮勇士数万人,如果他带着大军杀过来我图巴部难以支撑啊!” “本将军倒是希望他倾巢出动也免去诸多麻烦,这几日江面已经冻实,稍后本将修书一封奏请太尉大人拔营进军。我渭国四十万大军借寒冰渡江可朝发夕至,踏平那个什么?” “撑犁部。” “哦,撑犁部易如反掌。” 额日和愣住了,他以为这位南使带来的两万人已经是渭国最强壮的勇士。毕竟他们都穿着箭矢都射不透的铁衣,又人人装备只需随便一拨弄就能弹射出箭矢的兵器。却没想到像这样的勇士,竟然还有四十万! 屠杀阿卡部那天他亲眼见识了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不过一个时辰连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 苏赫巴鲁让自己的心腹回去传令戒备,自己则带人连夜到了唯可部。 唯可部汗王听说图巴部勾结南人怒不可遏,当即与苏赫巴鲁达成讨伐盟约。 苏赫巴鲁走后唯可部王汗亲自带着几位儿子前往阿卡部,回来后便下达了最高戒备…… 一场必然的战争,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在本应休战的寒冬悄然而至。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草原两大部集结近十万勇士在渭国先进的武器面前不堪一击,战争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苏赫巴鲁亲自带兵冲锋,他眼睁睁的看着两部的勇士成片的倒下,却连敌人的边都没摸到! 渭国人站在用冰雪铸成的高墙上,端起奇怪的兵器箭矢便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 冲锋持续数轮两族勇士的损伤就高达三分之数,好不容易冲到了冰墙下可等着他们的却是无数的大石、冰块、热油、以及苏赫巴鲁从来没有见过的:把削尖的木头绑在一起做成的木栏。 头木尖在他的眼中急速放大,周遭的一切都变慢了,耳边的喊杀和风声也逐渐远去…… “安达小心!”一名草原勇士飞扑过来将苏赫巴鲁撞开,自己被木桩砸倒。 泾渭情殇_20 “安达!”木桩在古奇的身上戳出数个血窟窿,口鼻齐齐喷出鲜血、他转头看着苏赫巴鲁,那双琥珀色眼眸中透出阵阵绝望和不解,满腔的不甘只化作三个字:“安达,跑……” 兵败如山倒,战无不胜的草原‘猛虎’在渭国四十万大军面前黯然失色。 陆权俯瞰着草原人落荒而逃的身影,满意的捋了捋胡须:“鸣金收兵!” “是,太尉大人。” 额日和被震撼的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苏赫巴鲁已不堪一击,不如由我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的道理你可懂?”陆权说完自顾自的冷笑一声,显出淡淡的轻蔑。 苏赫巴鲁带着残兵回到大营,将自己关在帐篷里足有半日。出来后他颁布了几条王令。 由还健在的三位托孤重臣分别带领族中的牛羊、妇孺、孩童撤离。他带领三千勇士和少许口粮死守大营。 一时激起千层浪不少人对王令持反对意见,苦劝无果也只能执行。 苏赫巴鲁其实很清楚:躲到草原深处去才有一线生机,可芙蓉即将临盆连马背都上不去何谈长途骑马?届时族人定会劝他丢下芙蓉,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每一座帐篷都在收整行李,整个撑犁部乱成了一锅粥。阿古拉牵着小蝶找到父亲:“父汗,我要留下来陪你和母亲。” “我也要!” “不行!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走!” 阿古拉上前一步:“父汗,你和母亲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苏赫巴鲁注视两个女儿良久,长叹一声拍了拍小蝶的头又按住阿古拉的肩膀说道:“你母亲就要生了,父汗带人在这里拖上一阵子等你弟弟生下来就去找你们。” “可是……” “阿古拉!” “父亲……” 苏赫巴鲁又叹一声,注视着阿古拉的眼睛深沉的说道:“在父汗小的时候撑犁部也发生过一场巨变,你额么格(爷爷)也像这样把父汗送出去才保住了撑犁王族最后一丝血脉。你是父汗唯一的儿子,只要你还活着撑犁部便有希望,听父汗的话带你妹妹走,好好保护她。” 泾渭情殇_21 阿古拉的眼眶一红强忍住想要拥抱父亲的冲动:“我知道了,这就带妹妹回去收拾行李。” 芙蓉心乱如麻挺着笨重的身躯为两个孩子收整行装,她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想不出什么好计策交代两个孩子。护卫来请了几次她才恍然记起儿时在戏文里听到的一句话:“阿古拉,小蝶你们过来。” 两个孩子牵手来到芙蓉面前,红着眼眶叫了一声:“母亲。” “阿古拉,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娘亲和你父汗很快就会找到你们的。” “是,娘亲放心。” “娘亲教你们的渭国话还记得吗?” 阿古拉点了点头:“记得一些。” “若是追兵凶猛你们就想办法向南逃,渡过洛水藏到渭国去。” …… 撤离的队伍出发了,巴音一声不吭的行在阿古拉身侧。数里过后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巴音,你怎么不走了?” 巴音咬了咬牙:“安达,你带着小蝶跟他们走吧,我要回去。” 阿古拉沉默的看着巴音,后者继续说道:“图巴部的杀了我阿爸,我要回去为他报仇!” 阿古拉看着古奇巴音通红的眼睛,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达,你自己小心!等我报了仇和大汗一起去找你。” “好,你也小心。” 巴音用拇指勾出衣服里的狼牙项链晃了晃:“牛角号呢?” 阿古拉摸了摸胸口:“带着呢。” 巴音笑的灿烂:“那我走啦,安达!” 泾渭情殇_22 006 四海定君臣间隙 阿古拉与小蝶跟随乞颜格根的队伍逃亡,日子一天天过去找到她们的却并不是苏赫巴鲁,而是由图巴部可汗额日和亲率的数千名勇士。 疲惫的撑犁勇士无力招架,昔日托孤重臣格根却不顾乞颜兄妹二人,带着大队人马逃窜。好在队伍里有一位苏赫巴鲁安排的忠心勇士,率数百骑保护阿古拉和小蝶拼死杀出重围向南逃去。 流亡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大半年,草原大地回春万物复苏正是放牧的好季节,可阿古拉他们却已经吃了几日的草根。休息时阿古拉时常想:弟是否已经平安诞下?父亲与母亲是否安好? “哥哥,我饿。” 小蝶委屈的窝在阿古拉的怀中,抬头看着哥哥又问道:“阿爸和娘亲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去?” 阿古拉拍了拍小蝶的背,柔声哄道:“就快了。” 布沁听到小公主的话,把心一横起身来到阿古拉身前单膝跪地:“王子,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不如我把我的马宰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布沁的身上,他自己也微微低下头犹如承受千斤之重。 马儿不仅是草原人的双腿更是他们至死不渝的伙伴,人在马在。 阿古拉起身将布沁从地上扶起:“布沁叔叔,小蝶说的只是孩子话您别当真,我们草原人就算饿死也不能杀马!” 布沁感激的看了阿古拉一眼,看着两个孩子憔悴的小脸儿心中涌出一股疼惜。大汗到现在还没赶来图巴部和南人的追兵不断,恐怕…… “王子,我们下一步往哪儿走?” 阿古拉想了想回道:“布沁叔叔不如我们继续往南走吧。” “南边?可是这里已经快到了草原的边界,再往南?” “对,我们到洛水边去休息一阵子。” 布沁皱了皱眉很快想通:“我明白了,王子真聪明。” 之后的十几日都没有再遇到敌人的追兵,就在所有人为之松了一口气时却遇到了南人的军队! 泾渭情殇_23 此时阿古拉的护卫队已不足百骑又人困马乏,而敌人的队伍排列的整齐有序,人人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 身经百战的布沁望着南人那不见尽头的队伍,一阵绝望。 他当机立断命令道:“铁木尔你带一半人护送公主往向北撤,我带着剩下的人护送王子继续向南!”此时他能做的也只是拼死护住大汗的一丝血脉了。 “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 布沁勒着缰绳看着阿古拉焦急的说道:“王子!分开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只能听从天神的安排了!” 阿古拉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布沁叔叔,我们走。” “哥哥!”身后传来小蝶变了调的喊声阿古拉闭上了眼睛,将热泪挡了回去。 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只有分开小蝶才有机会逃脱!流火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嘶鸣一声,狂奔起来。 阿古拉不知道的是:此时草原大局已定,这支渭国军队是运送筑城物资的。 带队将军丁仪是当朝太尉的内弟,他听到动静眯起眼睛:远远瞧见奔跑在队伍最前面的流火。 “好马!” “来人呐。” “末将在!” “带一队人去把那个少年拦下来,下个月就是太尉大人四十大寿,这匹红马他老人家定会喜欢的。” “是!” 丁仪久等不见回报打发身边士兵前去查探,一炷香后士兵飞马回报:“报!!将军,我们十几个兄弟都被杀了!” 丁仪大怒:“丧家蛮夷竟敢如此张狂?骠骑营随我来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 丁仪亲率八百劲旅追击,布沁等人的坐骑纷纷脱力倒下被追兵的银□□穿,唯有阿古拉凭借宝驹流火逃出生天。 泾渭情殇_24 丁仪不甘心的勒马眺望手下人惊呼道:“将军您看!有血迹。” 丁仪翻身下马用手指蘸起“血珠”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不是血。” “那这是?” 丁仪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没想到那少年骑的竟然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上马继续追!” 数日劳顿再加半日狂奔,饶是流火也累的气喘吁吁,红色的汗水成股的流。 阿古拉与流火心意相通,知道它早就到了极限却倔强的不肯停下,再次湿了眼眶。 前方传来轰隆隆的流水声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阿古拉拍了拍流火的脖颈后者发出一声悲鸣驮着阿古拉朝洛水奔去。 一人一马被逼到一处绝壁上,眼前是咆哮的天河背后是气势汹汹的追兵。丁仪一抬手队伍放慢了速度,他看着汗血马露出贪婪的目光:下等的蛮夷人没有资格拥有此等旷世良驹。 阿古拉挺直了疲惫的身体,轻抚流火的鬃毛试图安抚它心中的悲伤,她又摸了摸巴音送她的牛角号。 “别了,父汗娘亲,小蝶还有安达。” 流火悲鸣一声遵照主人的心意,毅然决然的纵身跳下悬崖…… 天堑的另一端。 大将军陆权携图巴部可汗进京面圣,听闻洛水北岸的疆土已尽归渭国,南宫让龙心大悦。 他起身走下御阶来到陆权面前将人扶起:“兄长劳苦功高为国为民,快快请起。” “谢陛下。” 南宫让看着一旁单膝跪地的额日和:“这位是?” “哦,他就是臣之前提起的图巴部可汗,这次我军能长驱直入多亏他提供的地图。” 南宫让捋了捋胡须:“看座!” “喏。” 泾渭情殇_25 南宫让回到御案后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卷宗,里面是一幅较为简陋的北国地图,内附此战缴获的牛羊,马匹、俘虏。 南宫让大悦,对额日和说道:“此战爱卿记首功一件,先到驿馆稍事休息,日后再行封赏。” 额日和听完士兵的翻译皱了皱眉,还是将拳头抵在胸口欠了欠身随内侍退出大殿。南宫让急召三省上书同六部主事进宫,命几人商议划分州府,拟定刺史人选报上。 “陆爱卿一路舟车劳顿也先回府休息去吧,明日庆功宴朕特准你携妻,子同来。” “谢陛下。” 陆权走了,南宫让却缓缓的收敛了笑容坐在龙椅上没有动。身后的内侍总管轻声说道:“陛下,奴才扶您回去休息吧。连着几日批阅奏折到四更天,龙体要紧呐。” 陆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陛下可是有心事?” “四九,你说这赏……朕该怎么给呢?” 四九是南宫府的家生子与南宫让一同长大。本是按照书童去栽培的,奈何四九命中无本就犯困最后只做了一名小厮。四九心眼实又忠心,南宫让登基后本想派个外官给他,谁知四九竟挥刀自宫誓死追随南宫让一生一世。 南宫让大为感动命四九做了内廷总管,自己日常的吃穿用度都要四九经手。毕竟他的皇位来的不正,刚登基那会儿颇为动荡凶险了一阵子,烧死末帝的宫殿到现在还黑峻峻的呢。 “回陛下,奴才不明白。”四九诚实的回道。 南宫让轻笑一声,许是身边只有这一位“知心人”竟耐心的解释了起来:“陆权如今已贵为太尉官居一品,又手握半块兵符掌握天下半数兵马;朝中将军及各地总兵半数以上都是他的门生。此次平定北国,扩我渭国半壁江山又是奇功一件,朕……”说到这里南宫让恍惚了一阵。 南宫让与陆权是结拜兄弟,当初如果不是陆权拥护,他南宫让一介文人绝无登顶的可能。然而这份感激随着二人位置的变化逐渐演变成了忧虑和忌惮。 四九认真的思考半晌,谦卑的回道:“奴才还是不懂。” 南宫让无奈的笑了可心中却矛盾的想着:若是四九真的懂,自己还会轻易说出口吗? 次日宫宴凡三品以上京官尽数到场,南宫让环顾一周坐在下面的武官中十之八九是陆权的门生,在座文官也大多是陆权昔日同僚旧友、心中又是一沉。 开席之前南宫让先是命人宣读了陆权此次的功绩,末了端起酒樽敬了陆权一杯,由衷的说道:“陆爱卿马背平天下,居功至伟朕敬你一杯。” 陆权端起酒樽遥遥一拜:“谢陛下。” 泾渭情殇_26 君臣二人共饮一杯,南宫让又道:“妻,子可有同来?” “回陛下,臣那两个犬子年幼,此次尊陛下旨意带进宫来见见世面,恐失礼于人前便同拙荆一共陪了末座。” “欸,爱卿太过谦虚,快将嫂夫人和我那两位侄儿带过来。” 内侍领命去了,片刻后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身后跟着一双少年郎进入大殿。 陆家兄弟看上去不过总角,却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竟是一对双生子! 南宫让与陆权自幼亲厚自是知晓,而不知情者无不面露惊异。 陆夫人丁氏款款下拜:“妾身丁氏参见陛下。” “陆伯言,陆仲行参见皇上。” “嫂夫人和两位侄儿快快请起。来人,在太尉案边再摆一案。” “喏。” 听到两个孩子的名字,不少官员忍不住嘀咕起来。 宗嗣礼法为家族之根本,故此历来视双生子为霍乱宗嗣的不祥之兆。若是庶出的还好说,但凡大家族的嫡子绝不允许双生共存。主家会在婴儿满月前择一处之,更何况陆‘伯’言这个名字分明是嫡长子。 陆权的脸色有点难看,碍于南宫让在场不好发作只是重重的清了清嗓子果然安静了许多。 而南宫让似浑然不觉,只是笑吟吟的与陆权的家眷讲话。 007 国破家亡不自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南宫让突然问道:“陆爱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朕该赏你些什么?”说完眯着微醺的醉眼环顾一周,又道:“诸位爱卿也说说,朕要赏太尉些什么好?” 热闹的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武将们大多面露喜色而稍有眼色的文官却垂首佯醉不敢开口。 “陛下洪恩臣感激涕零,忠君为国乃人臣本分不敢求赏。” 泾渭情殇_27 “陆爱卿哪里话?如此盖世功勋朕若无所表示,岂不让天下士子寒心?”见陆权不语南宫让缕着胡须思索片刻:“不如封爱卿为卫国公如何?” 陆权起身绕过桌案跪到大殿上:“臣惶恐,斗胆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太尉与国公虽然都贵为一品,但前者是官职不能世袭;后者为爵位可以世袭,看起来南宫让的封赏并无不妥。 可无论是端坐在御案后的南宫让,还是跪在台下的陆权都清楚其中的玄机,这是一次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试探。 若是陆权大方谢恩皆大欢喜,可若是如现在这般跪谢不受,便是一步险棋了。 南宫让醉翁之意不在酒封爵只是收兵权的开始,陆权心知肚明却不想拱手相让,好好的宫宴气氛诡秘了起来。 就在此时打角门走入一内侍,贴着墙根一路小跑来到御案前跪匍在地:“启奏陛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南宫让收回目光,示意四九下去问问。 内侍伏在四九耳边说了一通,后者回到南宫让身边转述道:“启奏陛下,公主殿下今日热症大好吵着要见陛下,奶娘拗不过与殿下一同在大殿外面候着呢。” “快让奶娘把公主抱进来!” “喏。” 四九领命去了,得益于这个小插曲南宫让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爱卿起来吧,封赏之事改日再议。” “谢陛下。” 四名内侍合力将殿门洞开,奶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由大殿正门走了进来。 女孩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热症初愈显的有些萎靡。稀疏的头发被扎成双丫发髻用镶了宝石的金发箍固定,身穿由蜀锦缝制的百花广袖宫装、披着一副猩红色的小斗篷。 百官齐呼:“参见公主殿下。” 南宫让喜笑颜开,亲自下了御案从奶娘手中接过女儿:“吾儿可大好了?” 小女孩也不怕生,先是甜甜的叫了一声:“父皇”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环顾起来。 坐在下手位的一众皇子见到这一幕,神色各异。南宫让抱着南宫静女回到御案后坐定,亲自执箸为南宫静女夹菜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泾渭情殇_28 不算丽妃肚子里怀的南宫让膝下共五子三女,只有南宫静女是纯正的嫡出。 南宫让与原配夫人马氏青梅竹马伉俪深情,可惜马氏身体一直不好成亲二十余载只诞下一女。南宫让登基前夕马氏因病薨逝,此后南宫让愈发疼惜这个唯一的嫡亲女儿。 因南宫让一直不曾立太子,便索性将原先的东宫改制后赐给了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在父亲的怀中扭了扭竟转过身去抓南宫让的胡子,后者非但不恼反而开怀大笑,拨开女儿肉嘟嘟的小手慈爱的说道:“顽皮。” 南宫让又命人布下小案让奶娘伺候公主入座,逗过女儿的南宫让心情大好:“难得陆爱卿居功不自傲,朕便赏你些别的罢。丁氏上前听封!” “妾身在。” “朕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谢陛下!” “两位侄儿可有十五了?” 陆权起身回道:“回陛下,犬子刚过十三。” “哦,那就过两年再说。” 中书舍人邢经赋起身奏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讲。” “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如今又扩充我渭国半壁疆土实乃旷世之君,臣斗胆恳请陛下修改年号以为贺,另开设恩科广纳天下士子入朝。” 一众文官附和道:“臣复议。” “准奏!” 礼部共商拟了三个年号呈递天听,南宫让最后选了“景嘉”作为新年号。 景嘉元年,帝钦命太尉陆权挥师北上,平定北泾蛮夷;一统四海。 同年,开恩科,免赋徭、广纳天下士子,万民称颂。 泾渭情殇_29 …… 阿古拉轻哼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的帷幔混沌了好一会儿猛的坐了起来,胸腔里传出的刺痛逼的她咳嗽起来。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说不出的材质,软软的、周围的陈设与草原大帐迥然不同。 阿古拉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流火粗重的喘息声中,她紧紧的抱着流火的脖颈在汹涌的江水中漂浮挣扎,感受着流火心中的绝望自己也同样如此。 “流火!”阿古拉不顾眩晕一手捂着刺痛的胸口赤着脚跑了出去。看到院子里有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蹲在泥炉前扇风。 少年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阿古拉,放下手中的蒲扇快步走了过来:“你醒啦?”又看到阿古拉赤着脚便皱着眉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屋里走,一边抱怨道:“我家主人用了数味名贵药材才保住你的命,怎地打着赤脚乱跑?” 阿古拉听着少年流利的渭国话身体绷紧,刚要挣脱少年却停了下来,歪着头探寻的看着她:“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阿古拉沉默了片刻,用略微僵硬的渭国话回道:“我的马呢?” 少年大感惊奇:“你懂官话?” “我的马呢?” 少年固执的将阿古拉按回到床上,又为她拉上了被子:“半月前我家主人把你从外面抱回来时并未见有马跟着,你且稍候我去通报我家主人。”不等阿古拉再开口,少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阿古拉又咳了几声,按着丝丝拉拉扯痛的胸口盯着被子上的一块隆起发起呆来:保护自己的勇士全军覆没不知小蝶有没有逃走,还有父汗和母亲…… 门再一次开了,打头进来的是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的“怪人”她的脸上戴着半块黑色的面具,适才那位少年跟在面具人身后。 阿古拉感受到一股危险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面具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坐到床边:“听丁酉说你懂官话?”这声音好似多年不曾拉动的老风箱沙哑的令人悚然。 阿古拉的拳头紧了又紧:南人都是仇人!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母亲也是南人,况且这人还救了自己便又将拳头松开,点了点头。 “把手伸出来。” 面具人搭上阿古拉的脉搏,说了几味药材和用量丁酉领命出了屋子。 阿古拉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便又急切的问道:“我的马呢?” 面具人轻叹道:“你在江中失去意识,全赖马儿忠诚驮着你不知飘荡了多久才勉强上岸,我发现你的时候它已经脱力而死。” 泾渭情殇_30 阿古拉还在吃力的消化着文绉绉的官话,面具人却轻叹一声,颇有些感慨的自言道:“马儿尚且如此忠义,真是胜过世间无数卖主求荣之人。” 良久,阿古拉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愿接受的呢喃道:“流火死了?” 面具人点了点头,阿古拉倒吸了一口凉气死死的咬住内腮,攥紧身下的被子、急促的喘了几声虽将热泪逼回,却牵引出一连串咳嗽。 面具人一边帮阿古拉按压“大渊”“合谷”两处穴位,一边耐心的嘱咐道:“你虽然醒了但内里的炎症还没全消,需静养些时日方能走动。” 阿古拉只觉双耳嗡鸣,头晕目眩、心口绞痛不已、从胸腔到喉咙燃烧着一团火让她痛苦难当,就连面具人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房间只剩下她一人时,坚强也随之土崩瓦解她扯过被子覆上头顶无声的哭了起来。 脑海中回忆着与流火的点点滴滴,又忧心小蝶和双亲一颗心仿佛被撕碎了。 丁酉端着药回来叫了阿古拉几声也不见应,一把掀开被子药碗应声而碎。丁酉慌忙的跑了出去。 之前阿古拉呛入过多江水,多亏遇到了面具人不惜灵药尽心施救才将人保住。但体内的热症未解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流火死去的噩耗和对家人的牵挂让阿古拉心力交瘁,再次陷入了昏迷。 阿古拉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身体才逐渐恢复,外面又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她的身体虽无虞但却日渐消瘦萎靡,丁酉拿着一捆竹简来到房门前细心的斗去身上的浮雪才推门进来。 他看到阿古拉恹恹的倚在床头,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便再次发起呆来。 丁酉轻叹一声坐到床边,看着阿古拉失神落魄的模样涌出一股怜悯之情。这大半年来阿古拉虽然不肯说,他却也大致了解了对方的身世。主人知道的似乎更为详尽,却嘱咐他不得谈及半句。 面前的这个女孩已经没有家了,她心心念念的妹妹和家人大抵也遭难了。 “‘三百千’的释义主人说由她亲自教你。从今天开始我教你读《孝经》吧。” “丁酉。” “嗯?” “我想回家。” 泾渭情殇_31 丁酉看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泛着的空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008 浴火涅槃讨血仇 丁酉犹豫再三还是来到面具人的门前跪到台阶上,悠扬的琴声传了出来。丁酉屏息静气在门外候着,突然那悠扬婉转的琴声陡然转急伴着呼啸的寒风让丁酉打了一个寒颤。 琴声至此戛然而止面具人凄厉的大笑声又至,紧接着便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丁酉缩了缩脖子心生退意,可一想到阿古拉那双空洞的眼睛咬了牙咬跪着没动。 直到房间中安静下来,丁酉才装着胆子报道:“主人,丁酉求见。” “进来。” 丁酉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垂着头,目之所及瓷器的碎片随处可见。 “何事?” 丁酉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回道:“主人,阿古拉托小人来问问,主人何时放她归家?” 面具人冷笑一声:“算起来,也是时候了……” 面具人送给阿古拉一匹马,并派了两名精壮的侍从和丁酉一同送她回家。在一个本不易出行的大雪天阿古拉踏上了归家的路。 四人借着冰封的江面横渡,又日夜兼程的赶路丁酉惊奇的发现:天气虽然恶劣但阿古拉的精神竟一日好过一日,就连话也多了起来。 阿古拉对丁酉说:在广袤的草原上只有一座山,名叫:馍馍山。她的家就设在馍馍山下十分好找。 看着阿古拉归心似箭的模样,丁酉却笑不出来。 出发前面具人把丁酉叫过去,对他说:“到了地方无论阿古拉如何哭闹你只管看着即可,出了乱子武家兄弟也能护得你们全身而退。待她哭的累了你便同她讲:若想报仇就回来见我。” 早在半年前渭国的军队就全面接管了北方,朝廷将北泾国土划分成九州八十一郡,抽掉部分地方官和恩科士子到北方各地任职。大部分反抗过渭国的草原人则被入了“贱籍”,由各州府领去做筑城的苦力。 武家兄弟拿着面具人给的地图一路避开城池,再之草原广袤辽阔走了大半个月阿古拉也没发现端倪。 一声惊呼拉回丁酉的思绪:“丁酉你看!” 泾渭情殇_32 丁酉顺着阿古拉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地平线的方向有一处突起。 “那里就是馍馍山!我家就在馍馍山后面!” 丁酉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又听阿古拉既兴奋又不安的自言道:“阿爸和母亲好不好?小蝶回家了吧?我穿这身衣服……阿爸不会生气吧?” “驾!” 阿古拉纵马冲了出去武家兄弟紧随其后,丁酉吃力的跟在最末。他没想到阿古拉的骑术如此精湛,竟能将成年的武家兄弟都甩在身后…… 阿古拉动了动鼻翼笑意更胜,她闻到了熟悉的牲口味!味道似乎比从前更浓郁,难道是父汗又打了胜仗吗? 看似近在咫尺四人却行了一个时辰才绕过馍馍山,阿古拉勒住缰绳呆呆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牲口:“王帐呢?” 眼前一座依山而建全新的牲口棚,比阿古拉记忆中的大出数倍!不远处耸立着两座哨塔,羊群挤在一处互相取暖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粪便。刺鼻的味道随着寒风往鼻子里钻,丁酉掩住口鼻皱起眉。 武大驱马来到阿古拉身边扯住马儿的笼头冷冷的说道:“主人料到你定不会相信她说的,特派我兄弟二人陪你走这一趟。” 阿古拉转过头呆呆的看着武大呢喃道:“王帐在哪儿?” “一年前图巴部首领勾结渭国朝廷,引南兵入境。反抗的草原部队大部分被歼灭,其余小部都被抓了散布在各地筑城墙。” 阿古拉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坠马,脸色煞白只有眼眶是红的。 武大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继续冰冷的陈述道:“撑犁部王族被屠杀殆尽,无一活口。” …… 阿古拉眼前一黑跌落在雪地里,丁酉翻身下马将人翻过来发现阿古拉已经昏死过去,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里汩汩溢出。泛着青色的嘴唇抿在一起,气若游丝。 “武大哥!你为何要这样刺激她?!”丁酉与阿古拉年纪相仿,大半年的相处下来已经把她当做好友。 丁酉抬头看了一眼:木栏里厚厚的牲畜粪便和着积雪被踩踏得异常泥泞。这,就是阿古拉称之为“家”的地方。丁酉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过他并不记得双亲的样子,他掐着阿古拉的人中心有戚戚。 武大皱了皱眉翻下马背将阿古拉抱起:“我们回去。” …… 泾渭情殇_33 武大跪在面具人面前将阿古拉一路上的言行悉数上报,后者听了沉默片刻问道:“宫里有什么动静?” “回主子,南宫让拓充半壁疆土后喜不自胜,已经接纳我们的人提出的封禅建议,动身的日子还在商拟中……是否按照原计划布置?” 面具人端起茶盏放到嘴边吹了吹,而后抬起另一条胳膊以袖掩面一派优雅。一只玉手露了出来,手指白皙修长就连指甲也经过精心修剪打磨,偏偏她身上穿着一袭粗布长衫便显得有些违和。 面具人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将茶盏重重的摔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洒到她的手背上当即红了一大块,可面具人却一动不动任凭茶水在自己的手背上慢慢变凉。 痛意灼烧蔓延面具人却笑了,仿佛这份痛楚对她来说是件美妙的事情。 “此事不急,你先回去等我命令。” “是。” 回来后阿古拉又病了大半月,这日她早早起来,一路上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来到了面具人的屋子。 “我想报仇。” 面具人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饶有兴致的看着阿古拉问道:“你要报什么仇?” “家人被杀之仇!” 面具人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大错特错!” 阿古拉攥紧拳头红着眼眶不说话。 面具人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来到阿古拉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报的是亡国灭种的仇,你身为撑犁部王族整个部落被渭国军队尽数屠杀,你的亲生父母暴尸之地积满了牲口粪便死不瞑目,难道你不想让南宫皇族甚至是整个离国血债血偿?” 阿古拉的身体簌簌颤抖眼泪止不住滑落:“我想!” “擦干你的眼泪。” 阿古拉抬起胳膊抹去眼泪,铁面人坐了回去:“你亲族皆被南宫族杀害,子民被驱赶到苦寒之地做劳役,况且你是女儿身复国无望。唯有让伪朝分崩离析,兄弟相残、骨肉相杀、父弑子,子杀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才算是真的报了你亡国灭种的仇” 听完面具人的一席话,阿古拉空洞迷茫的双眼逐渐清明。仿佛漂泊在无边海上的小舟望见了彼岸。 阿古拉单膝跪地对面具人行了一个草原人的大礼:“求前辈教我!” 泾渭情殇_34 面具人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淡淡回道:“这条路绝非朝夕可成,从明日起我亲自教授你渭国的礼仪和文化,三年后再根据你的资质决定。” “可是……” “若真的想复仇就把‘忍得住,等得起’这六个字牢牢的刻在心里。现在,回去。” “是。” 景嘉元年·冬。 十岁的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正式拜在面具人门下,复仇成了她此生唯一的追求。 一个月后武大再次来到山谷拜见面具人。 “启禀主子,南宫让定于三月初三启程封禅,百余死士已布置妥当只等主子一声令下,这次定能取南宫老儿狗头!” 面具沉默良久,悠悠说道:“通知死士撤回来罢。” 武大惊愕的叫道:“主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阿大,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主子,奴才自小就跟着您,至于多久奴才也不记得了。” “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五年了。” “……是。” “你一身本事却跟在我这个废人身边可委屈?” “主子!我兄弟二人这条命是主子救下的,誓死追随主子!” “南宫让弑君篡逆,只杀他一人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主子的意思是?”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你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都静默起来,等我的命令。” 泾渭情殇_35 “是!” “对了。” “主子请吩咐。” “你去一趟我的旧邸,看看我当年在后花园暖阁里种的断魂草还在不在,取一些来。” “是。” “去吧。” …… 阿古拉虽然从母亲那里学过一些渭国话,但芙蓉毕竟没读过什么书在面具人看来阿古拉的言行举止粗鄙不堪,一切都要从头学习。 渭国孩子大都在四五岁开蒙,十二三岁考取个童生的身份,再专心准备几年一路闯过秋闱乡试,春闱会试、最后参加殿试。 阿古拉十岁才开始学习说话写字,怎么看都太晚了。没人知道面具人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而阿古拉自从明确了复仇的目标后便将面具人的“六字箴言”牢记于心。严格的执行面具人的所有安排,每日天不亮便起床苦读到三更方才休息,三伏寒暑不曾倦怠一日。 不出三年阿古拉便脱胎换骨,这远超过面具人的预期。 面具人欣喜之余也愈发严苛起来,自律如阿古拉也在面具人的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可她却甘之如饴。 复仇,成了乞颜阿古拉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009 前尘雨打风吹去 景嘉四年,乞颜阿古拉十四岁。 此时的阿古拉言谈举止,举手投足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昔日草原的样子。 至于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她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泾渭情殇_36 这日面具人将她叫了过去,交给她一份卷宗和一个古朴的瓷瓶。 “这几年你表现的很好,比我预计的还要好。”这样的话从面具人的口中说出已算是最高的褒奖。 阿古拉退了半步垂眸拱手深深的行了一礼:“倚仗师父教导得当。” 面具人点了点头:“卷宗里的是你的新身份,过几日你便出发去参加童生试。” “是。” “考完也不用回来了,在我这该学的你都学会了。唯独身上还欠缺了几许烟火气,趁这次到各地走走看看。这条路为师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日后……就看你了。 阿古拉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毫无波动,低低的回了一声:“是。” “药丸照旧每十日服用一次,这瓶全部吃完便可绝了葵水再无后患。” “谢师父。” 阿古拉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面具人的声音:“临行前去和丁酉告个别,下次再见面彼此就是陌路人了。” …… 阿古拉将瓷瓶踹到怀中抖开卷宗上面写到:齐颜,年十四。晋州白鹿郡白水村人氏,景嘉元年白鹿郡爆发瘟疫十室九空。齐家六口向北逃难,不幸遭遇山贼。齐颜身中两刀被高人所救后不治身亡。 后面是齐颜家族的详细资料,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齐家五服之内所有的亲族竟然在后来的几年死绝了。阿古拉将卷轴上的内容尽数记牢,来到堂屋把卷宗丢到灶台里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才转身出来。 脚下一转朝着草药园的方向走去,丁酉就住在草药园旁边的医庐里。面具人因材施教发现丁酉对歧黄之术颇有造诣后,就不让他再同阿古拉一起读书了。 平时这个时间丁酉都在照顾草药今天却不在园子里,阿古拉唤了几声丁酉推开庐门摆了摆手:“这里。” 来到屋内发现丁酉正在收整行李,便问道:“你要出门?” “嗯,主人说过阵子是御医院五年一度民间考核,让我去试试。” 阿古拉点了点头撩起衣襟后摆坐到椅子上,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 丁酉的扫过阿古拉平坦的胸口,几度欲言又止。 泾渭情殇_37 阿古拉浅浅的抿了一口放下茶盏:“你有什么话就讲出来。” “主子给你的药……你一直在服?” 阿古拉面无表情的看着丁酉淡淡的反问道:“不然呢?” 丁酉向窗外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是药三分毒,再说这药竟能抑制你女子的身份可见药性何其霸道?你……” “丁酉。” “嗯?” “若是被师父听到又要罚你了。” 丁酉盯着阿古拉的眼睛,却发现记忆里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眸子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潭死水,面前这人的心思自己再也看不透了。 丁酉重重的叹了口气:“你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不然等你报了仇也要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悔就晚了!” 阿古拉缓缓的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早在我拜入师父门下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想过全身而退又何谈后悔?倒是你要多加保重才是,至此一别纵然相逢相见亦不相识。不日我也要出谷,不送你了。”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丁酉追到门口:“阿古拉!” 阿古拉足下一顿:“对了,忘了同你讲。从今以后这世上在无乞颜阿古拉,我叫齐颜。”她早就绝户了,活在这世上不过是一个讨要血债的厉鬼罢了。 阿古拉,不齐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丁酉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知道阿古拉再也不会回头了。 “保重,齐颜。” 在丁酉离开那天齐颜果然没有出现,他将一方木匣交给谷中的一位老伯:“福伯,麻烦你将此物转交给齐颜。” 丁酉行至半山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圆润轻柔的洞箫之音。他转身回顾无名谷早已隐在终年不散的雾气之中,唯闻箫声。 一曲终了二人各自转身,一人回屋收整行囊;一人踏上了前方的山路。 齐颜打开丁酉留给她木匣,里面是一张药方和一个瓷瓶:齐颜,这是我钻研多年得出的药方附三十颗药丸,前路凶险此药可助你暂时摆脱梦魇。 自打上次从草原回到无名谷齐颜便夜夜梦魇,严重之时甚至会慌乱呓语。所以她每夜最多睡两个时辰,趁梦魇未深之前醒来。齐颜将药方记牢轻声道:“多谢。” 泾渭情殇_38 几日后齐颜亦拜别面具人,背上箱笼离开了无名谷…… 渭国的童生试年年都有,各地州府的官学都有举行考试的资格。距离下次童生试还有半年,她可以先四处走走看看渭国的民间与书中的和面具人讲述的有何不同。 一番思量,齐颜决定到京畿附近的州府参加童生试。这样三年后秋闱春闱也少些波折多份从容。她选了允州立脚在城郊租了一座小院,房东听说齐颜是备考的士子还特别算便宜了些。 望日。风和日丽,和风徐徐。 齐颜换上一袭藏青色的长衫,出门落锁到市集去了。 听房东说:允州每逢朔望便有大集,特别是望日这次的集市更是不容错过,若是运气好或许能碰到游方的杂耍班子。 果然,尚未进城便能看到挑担提篮的农户三三两两的行在入城的官道上。齐颜加快了脚步随着赶集的农户一同进了允州大城。 市集内的人群摩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街道两边摊位连着摊位,一眼望不到尾。 面具人教她礼仪文化却并未对她说过太多市井之事,而齐颜的本尊是农家子市井之事是新的必修课。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中年男子蹲在路边,怀中抱着一只腿上结了稻草的大公鸡。 这时一名伙计打扮的青年出声问道:“老哥,你这只大公鸡怎么卖?” “四十个铜板。” 伙计眼珠一转,伶俐的讨价道:“一只下蛋的母鸡不过四十个大子儿,你这只鸡又不能下单,便宜些吧?” 男子思索片刻:“三十五不能再少了。” 伙计似乎对这个价格不是很满意,二人经过一番商讨最终以三十三文钱成交。 齐颜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不时在不同的摊位前驻足。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允州城的物价摸了个大概。人群突然拥堵了起来前面围观的人群堵住了半条街,齐颜本想绕开身后却传来一阵吵嚷。 “都让开,让开!”一群手持哨棒的家丁粗鲁的推开人群开辟出了一条路,齐颜被人抵着后心推到了场中。 只见街边跪着一位披麻戴孝的少女,在她的身边停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位被草席裹着的人,露出一双快要磨破脚底的草鞋。 少女低着头怀中抱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泾渭情殇_39 齐颜再次被家丁粗鲁的推开,这时围观的百姓也认出了来人纷纷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胆子小的已经挤开人群溜走了。只见一位衣着颇为怪异的青年公子手提哨棒走了进来。 这人的身上穿着一袭短打材质却偏偏是极易出褶皱的绸缎,他迈着四方步来到少女面前站定,端起哨棒点着木板大声念道:“卖身葬父?”人群随之掀起小小的骚动,有不些不知情的百姓低声为少女鸣不平:“这人也忒无礼了,人家姑娘都这么……” “嘘!小声些,这人你可惹不起。” 齐颜向后退了两步立在人群前,这位“短打公子”再次开口:“抬起头来给爷瞧瞧?” 少女紧了紧怀中的木板缓缓的抬起头,眼角带着泪花怯怯的说道:“奴家卖身葬父,愿终身为奴为婢。” 齐颜冷眼瞧着,琥珀色的眼眸沉寂无波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不能波动她的情绪。 身后的劝告声再次传来:“这位大爷是允州一霸,丁府的嫡出长子丁奉山。” “丁府?就是那位大人?” “没错。” 人群安静了,齐颜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丁仪,太尉陆权之内弟。因率军破撑犁部大营立下首功,景嘉元年拜四品卫将军;领两万精兵驻守允州…… 仇人之子,近在眼前。 这样的画面齐颜想象过无数遍,不料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齐颜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蹙眉,暗恼自己的心性修炼的还不到家。待再次睁开眼又恢复到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心中的波澜却并未停止。 丁奉山用哨棒抵住少女的下巴向上一抬,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就凭你这种姿色也配卖?”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却只能干看着。 少女流下无助的泪水,身体簌簌颤抖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丁奉山又用腌臜话奚落了少女几句,收起哨棒大笑了一阵,一挥手家丁再次为其开路。 齐颜又一次被家丁用哨棒顶着推出老远,被戳过的地方传来阵阵痛意。眼睁睁的看着仇人之子风光的从自己面前走过,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师父发起狂来总会割伤自己的身体。 原来,有些伤发作起来只能用痛楚来转移。 泾渭情殇_40 010 良心未泯仇与苦 少女悲切的啜泣断断续续,人群又聚了一会儿便散了。 一副薄棺少说也要二两白银还需有其他花销,要想把老人家安葬至少要花上四两白银。来赶集的都是农户,家中既不需要丫头,也不可能舍得拿出这样一笔银子。 少女无助的哭声传出好远,之后的人虽稍有驻足更多的是匆匆离去。 三月的天气虽还带着些许凉意,但板车上的人已经发出了不好的气味。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女就这样无助的跪在哪儿,就连哭声也被此起彼伏的吆喝冲淡了不少。 齐颜立在原地不时被路过之人推搡,心中的痛意难平。她又扫了少女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小院齐颜裁纸研墨在脑海中随便抓过一篇文章提笔便写,字字笔锋凌厉透出一股压抑的暴虐,直到写满整整三大张才恢复往日温平圆润的笔体。 齐颜放下毛笔呼出胸中的浊气,看着书案上的判若两人的手稿有些烦躁:不过是见到了仇人之子就如此失控,实数不该。 她复又叹了一声拿起手稿丢到堂屋的炉灶里,回到屋里囫囵躺在床上。 三月的允州天气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是风和日丽到了傍晚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躺在床上的齐颜突然坐了起来捂住了耳朵。 “轰隆!” 闷雷仿佛要把天空炸开,齐颜缩到了床角脸色煞白。整洁的屋子里凭空飘来一股刺鼻的牲口味,齐颜痛苦的趴到床边干呕起来。 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是不怕雷的,风火雷电皆是天神的赐予。可‘渭国人’齐颜对雷电却是惧怕到了骨子里。 齐颜从师的这五年每逢雷雨天面具人就会来到她的屋子,趁着雷声厉声的质问她:再次回到草原看到了些什么?黑色的面具在闪电下忽明忽灭,沙哑难闻的声音犹如锐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在齐颜的胸口。 也不知这中间下过多少场雨,雷雨天彻底成了齐颜的活梦魇。时至今日若是齐颜的心境不稳甚至会听着雷声产生幻觉。 “王帐呢?”齐颜的眼前闪现出五年前的画面,数不尽的牲口践踏着厚厚的粪便,空气中的牲口味浓郁却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王帐,她的家。 齐颜痛苦的甩了甩头,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大颗大颗的雨滴重重的打在脸上驱散了她的幻觉。 她漫无目的的跑着累了仰面躺到泥泞的地上,任凭泥浆沾了半边身子流进她的耳廓。 泾渭情殇_41 她对面具人是又敬,又怕、又恨……,面具人时常会陷入癫狂却从不为难丁酉,单单只挑齐颜。 其实近一两年齐颜几乎不会失态,即便是见到幻觉也能克制。只是今日见到仇人之子扰乱了她的心境,再加上另外一件她强压着没有面对的事情。 齐颜爬了起来,迈着踉跄的步子向城内走去。因大雨的缘故市集已散,她一眼就看到适才那位少女:身上缠着板车的缰绳艰难的前行着。齐颜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轻松了许多。她快步走了上去,唤了声:“姑娘。” 少女驻足抬手擦了擦眼睛,眼前站着一位狼狈的少年郎。看身量应是十六七岁,可那稚气未脱的五官看起来又不太像。 齐颜见少女不说话,主动说道:“我在城郊租了间小院,你若信得过先随我回去避避雨。” 闻言,少女的鼻子一酸哀伤的回道:“可是我爹……”她已数日无处落脚,均因旁人嫌不吉利。 “逝者为尊,这雨也不知会下多久,姑娘可愿随我来?” 少女点了点头,齐颜拿过缰绳绑在自己身上又抓过扶手,少女惊呼道:“公子万万不可,还是奴家来吧!” “我的脚程快些,姑娘跟紧了。” 少女本就疲惫至极犹豫了一下就没再推辞,亦步亦趋的行在板车一侧,不时抹泪。 回到小院少女坚决不肯抬尸体进屋,二人动手将棚子里的柴火搬到堂屋把板车推到棚子里才回屋。 少女道了谢便抱着胳膊缩到一旁,她穿的单薄又被雨水打透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免令其不安。 齐颜了然,进屋取了一件干净的衣服递给少女:“锅里有现成的热水,浴盆在屏风后面,你且洗洗莫要着凉。我先去收拾一下西屋,你好了唤我一声。” 半个时辰后齐颜回到堂屋,她的衣服穿在少女的身上稍显松垮。 “公子。”少女将热净布双手呈上,齐颜道了谢接过擦去了脸上的泥水。 少女的悄悄抬头看了一速将头低下。 “敢问姑娘,安葬令尊需要多少费用?” 少女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齐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颜好不容易将人扶起又耐心的等待对方止住哭泣,重复了一遍。 少女抽泣着答道:“只需一具薄棺,些许纸钱、一碟干粮,若是公子怜悯赏一块硬木板作碑。” 泾渭情殇_42 “你说的这些一共需要多少银两?” “本二两就够的,可是奴家一介女流无力操持,还需雇几位壮丁帮忙刨土抬棺,估么着还要三……两百文铜板。” 少女说完又要下跪,好在齐颜有所准备一把扶住:“姑娘切勿如此。” “公子,奴家愿为奴为婢终身侍奉公子,奴家世代都是清白的农户!待安葬了爹爹奴家定随公子到官府去签字画押。” 齐颜转身进了屋子,打开箱笼拿出钱袋倒出来一看只有一两多。她又将箱笼里的东西尽数取出,摸到暗锁打开,掀起底板、暗格里面铺着一层白花花的碎银子。面具人临行前给了齐颜五十两碎银子和两贯铜钱用作此次应试和游历的盘缠。 齐颜拿出两块放到手中掂了掂至少有四两,盖上暗板将东西复原走了出来。 她将钱袋交给少女:“这里应有五两,你且拿好。待明日雨停到城中的扎纸铺寻到老板谈好价钱托他全权办理,剩下的贴身收好用作回乡的盘缠。今日你就住在西屋,被褥我已经拿出来了。” “公子……” 齐颜抢白道:“我不喜人伺候也无需姑娘为奴为婢。门边有伞,不送。” 见少女呆立不走,齐颜蹙了蹙眉冷冷说道:“我乏了,姑娘且去吧。” 少女实在不解为何这位好心的公子情绪转变的如此之快,满腔的疑问被齐颜略带厌恶的冰冷表情逼退,捧着钱袋转身离去连伞都忘记了,拿顶着雨进了西屋。 齐颜落了门闩重新烧水,靠到木桶的边缘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怜悯渭国人,权当……权当替先妣还了渭国的恩情。 想通了这里齐颜才好受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口上刺的一只栩栩如生的狼王头。不知为何师父竟答应了她保留一点印记的请求…… 升腾的热气迷蒙了琥珀色的眸子,摇晃的水亦扭曲了狼王的表情。在那胸膛里面是一颗被仇恨的藤蔓缠死穿透的心脏,正滴着血、跳动着。 翌日。 少女天刚亮便起床为齐颜准备早饭,她走到东屋却发现门落了锁。想起昨夜对方冰冷的目光少女默默离开小院儿,寻到允州城内的扎纸铺依照齐颜说的与掌柜谈妥了价钱,领了四个伙计抬了一副薄棺将父亲入殓。掌柜的也听说了昨日市集卖身葬父的事情,很是怜悯、见姑娘孤苦无依就嘱咐伙计帮忙打幡。 少女再次来到齐颜门前,门依旧锁着她苦笑了一声跪在门口:“公子大恩奴家永生难忘,下辈子愿做牛做马侍奉在公子左右。” 少女等了一会儿见齐颜无话,又拜了三拜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直到小院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仍旧不敢相信如此施恩不图报的人竟让自己遇上了,或许是苍天保佑?亦或者是神仙听见了自己的哀求特来相助的吗? 她不禁去回想齐颜的容貌,可惜昨夜屋中昏暗再加上他一身泥泞并未瞧真切,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的镂在她的心里。 泾渭情殇_43 四月三,童生院的大门开了。 今年的童生试的规模空前,原因是前些日子一向提倡节俭的皇帝破格为年仅十岁的南宫静女修建了一座与亲王规格相同的府邸,并赐封号:蓁蓁。 不少人都在猜测皇上会不会开设恩科,所以许多还没取得童生身份的学子都赶在了今年。 这位蓁蓁公主为何如此受宠?原因就连平常百姓都略知一二。 当朝皇帝南宫让膝下共九子三女,这南宫静女是唯一的嫡出血脉,身份自然尊贵非常。 南宫让当年还是丞相的时候与夫人马氏伉俪情深,成亲多年方得一女,便是这位蓁蓁公主。 可惜马氏产女不久便因病薨逝,南宫让大恸罢朝一日祭奠亡妻,之后将前朝的东宫改制重建更名为“未央宫”赐给南宫静女居住。 马皇后仙逝已近十年南宫让的后位一直空悬,听说由一位贵妃主持后宫事宜,似乎并无立后的打算。 南宫静女还有两位庶出的姐姐,分别唤做:素女,姝女、二人都过了及笄的年纪却并未得到封号更别说立府了。连百姓们都说:若是这位蓁蓁公主是男儿,定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011 结新友步步为营 天还未亮就陆续有参加童生试的学子进城了,南宫让登基后励精图治重文崇武即便是童生试规格也极高。从城门到考院的必经之路一早就有人细细扫过,周围的商铺也都安安静静的。 允州府是大州又毗邻京城。许多和齐颜有着同样想法的学子纷纷从外地赶来。大多数是背着箱笼独身一人,有些则带着书童或随从。 由于南宫让大力推行节俭学子们也大多衣着朴素,若想鉴别他们出身还有一个最直观的办法:行路的姿势。 看那些脚步轻快,两袖飞甩、还四处观望的,一定都是出身寒门学子。 而那些目不斜视,步子稳健无声、双肩端的平直的人大多出身书香门第。 若是还有人挺胸却不昂首,正好将一只手扣在小腹之上胸口以下的位置上,另一只手配合步伐微微甩动广袖、行路无声且上身不动的,那么这人必定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这种行路的姿势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被称为:风雅之姿。 “风雅之姿”不单只是走路这一项,而是包含言行举止等诸多方面。若想领略个中精髓不仅要从小开始练习,还需高价请来礼仪师父悉心传授。齐颜就曾见过这种风雅之姿,从她师父的身上。不过对方并没有教过她。 泾渭情殇_44 齐颜一直好奇面具人的身份,只是她读的书都是面具人亲自筛选过的,只能凭着平日里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面具人曾经身份尊贵,世家出身。 还没到入场的时辰,考院门前并排摆了六张四方桌,学子们便分成六排安静的等待着。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吵嚷令学子们蹙眉侧目,只见一位身穿锦缎的少爷软趴趴的瘫坐在由二人枱的肩扛轿上。 齐颜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丁奉山来了。 家丁直接把轿子抬到了最外排的队伍前头,粗鲁的推开打头的学子:“把位置让出来!” 那位学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脸气得通红:“考院重地,你这人怎能如此粗鲁?” 家丁不以为意,高声嚷道:“丁府的大公子能用你的位置,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开!” 那少年怔了怔显然是知晓了丁奉山的身份,气势弱了下来瞥了丁奉山一眼低声说道:“让就让。”抱着箱笼到最后面排队去了。 家丁将装有文房四宝的布兜为丁奉山挎上,躬身说道:“少爷,小的祝您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不少人在心中暗笑:这家丁之言不仅不应景儿而且很粗鄙,不过是一个童生试丁奉山以十九岁的年纪参加已经算是奇闻了。 唯有一人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匹夫。” 齐颜转过头去,说话之人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衣着简单背着箱笼,腰间悬着一枚通透的玉佩。 少年察觉齐颜的目光冷着脸转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眸子改口问道:“兄台意下如何?” 齐颜平静的回道:“管旁人作甚,且由他罢。” 少年细细品味齐颜话中含义,笑着点了点头,心中的愤愤之意淡了不少。 “在下公羊槐,京城人士,小字白石。就是‘白石凿凿’的那个白石。” 齐颜勾了勾嘴角:“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公羊槐大喜:“兄台好见识,未请教?” “齐颜,晋州人士,尚无字。” 泾渭情殇_45 公羊槐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齐颜礼貌的回了,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京城重地繁华非常,全完没必要辗转到允州来参加童生试。而且‘公羊’这个独特的姓氏让齐颜想到了一个人。 面具人定期会给齐颜一份卷轴,里面是京城和地方一些重要官员的资料,其中宗正寺卿便姓公羊。 从考院中走出十二人来,他们停在四方桌前朗声说道:“每个人必须将所有的物品放到桌上检查,连同外衣也一并脱下。凡有夹带小抄者立刻出列或可得从宽处置,一经查出消去应试资格三年!” “嘭”的一声,丁奉山将布袋摔到了四方桌上:“东西想查就查,衣服本公子便不脱了。” 对方显然认识丁奉山,陪了个笑脸象征性的检查了东西就放人了。公羊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允州府的人都怕他?” 齐颜轻声回道:“在下初到允州,知之不详。” “哼,我可不怕他。” 齐颜垂眸不语却坐实了公羊槐的身份。宗正寺卿为从三品又是内庭近臣,丁奉山的父亲丁仪虽有兵权却只是四品的卫将军,公羊槐自是不必怕的。 宗正寺掌管皇帝的宗族之事,与公羊槐结下同窗之好对日后复仇大有裨益。公羊槐绝不曾想到:身边的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很快到了齐颜他们,没有丁奉山那样好的殊遇二人将东西一一摆到桌上,并脱下外衣交给院士检查。 齐颜的胸口平坦,站的笔直一派坦荡:师父说的没错女子的身份只会成为她复仇的阻碍,药丸已全部服下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齐颜行在公羊槐的身后,考官拿着名册叫到学子的籍贯和姓名。到公羊槐的时候考官明显迟疑了片刻,将木牌递给公羊槐问道:“京城的?” 公羊槐点了点头,考官似乎想到了什么。入了单间小号主考官走上高台说了几句例行的话,看了看天色命人在大铜鼎内插了一柱粗香:“时辰已到,开卷。” 与春秋闱不同,童生试虽然考三门但因试题浅显,规定三个时辰答完全部内容。题目从: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这四门中选取三门。 齐颜打开卷轴看到题目,目色一沉。 试帖诗的题目是:以《三字经》为题,做一首五言六韵诗。 第二题经纶也擦了个偏锋:《经义与论》,这道题目看似古怪可在稍有底子的人看来分明又是一道废题! 泾渭情殇_46 经义和论原本是两门学问,南宫让登基后改革科举将二者归一称为:经论。早在南朝时期,大家刘勰著有《文心雕龙》一文;里面详细的阐述了经义与论之间的因果关联,只需将这篇文章拿过来稍加删改这题便成了! 第三题策论更是荒谬,考官居然选取了一道连布衣百姓都清楚的国策:仓钞换盐引。 仓钞换盐引也是南宫让登基后推行的一道新国策,他从前朝皇帝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烂摊子,末帝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征收重税。 南宫让登基后废除了诸多杂税,又减免了赋税虽然博得了民间的安定和承认,但却解决不了国库空虚无力建设的事实。于是他颁布了一道国策:仓钞换盐引;朝廷依旧用各种名义征税,但高于例律的部分官府会发给农户一个叫“仓钞”的文书,农户可持仓钞到运司府兑换“盐引”。 盐铁历朝历代都是官营,民间贩卖私盐是要被判死罪的。但有了“盐引”在一定年限内贩卖私盐视为合法,盐属暴利特别是对富庶的沿海地区来说,简直就是一本万利!一时间农户们为了获得“仓钞”主动且疯狂的向官府纳粮。 南宫让解决了燃眉之急又博得美名。第二年就暗中下了一道旨意,如今运司府每年批下的盐引文书屈指可数,成千上万的百姓手里握着死“仓钞”眼巴巴的盼着,而每年都有大量农户勒紧裤腰带主动纳粮换取“仓钞”。 这条国策出台的时候齐颜不过十岁,面具人曾经为她深度的剖析过其中的利弊,面具人说:这条国策以惠民之名行鬼谋之实,不过的确可解伪朝之急。 在齐颜十三岁那年,面具人再次拿出当日论题让她独立剖析利弊,齐颜说:仓钞换盐引之国策十年内必废,如若不然轻则民怨四起,重则天下大乱。南宫让将天下百姓视若韭菜,饲肥而割下啖之;鬼谋之计出神入化。然,如此看来此人只堪为相,无君王之雅量胸怀,眼界手腕。 面具人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阴沉的看着齐颜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南宫家的天下定不长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若这天下葬送在他人之手你亡国灭种的仇今生再无可报。” 齐颜从回忆中抽神,捏起毛笔沾了墨汁在草纸上画了一笔,见墨色均匀挽起袖子提笔便写。 童生试只是敲门砖,齐颜有意收敛锋芒文章写的中规中矩,只是那手颜筋柳骨的好字,实在不像出自十四岁的少年之手。 至于试题为何如此简单?齐颜心中自有答案。 没想到丁家权势如此滔天,为了让丁奉山顺利通过竟然连童生试都能左右。 太尉陆权之内弟,四品卫将军、好一个丁家! 齐颜下笔如行云流水写完最后一字方停笔,她大致检查了一遍待墨迹干透便用草纸盖住卷纸又在上面压了方木,起身到小号内侧洗涮毛笔砚台去了。 012 赠字无心种因果 这一幕恰好落在主考官的眼中,他本来看的是京城来的公羊槐。但二人的小号连着齐颜便入了他的眼,而齐颜之后一些列的行为成功的将考官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次的命题主考官颇感无奈,一个丁仪他尚且能凭一身傲骨扛上一扛,可太尉大人亲自发话他也只能折腰。 泾渭情殇_47 只恨这丁奉山放着武官不做,偏偏要从文! 果然考生们拿到试题后表情各异,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疑惑不解,就连京城来的公羊槐都神色有异。 唯独齐颜平静的盯着试卷看了一会儿,便长考起来。 主考官不由叹气:如此简单的试题怕是刚开蒙的黄口小儿都能答得出,就在他准备挪开目光的时候齐颜动笔了。 主考官见她下笔如飞表情却极其沉稳,猜不透她的心思。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位十四岁的少年竟能执笔无措,三道试题一气呵成! 主考官高行是允州官学的院长,从教三十余载门下出过三位状元,学生遍布天下、自问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齐颜这样的少年。 论题不似默写,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连着三篇文章不顿笔一次!这个少年若不是胡写一气,就是有绝对的自信! 高行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起身下了高台。经验老道的他并没有直接来齐颜这,而是先到远处的小号一间一间巡视过来。待高行走近齐颜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等待鸣锣收卷。 “这么早就整理东西,可是写好了?” 齐颜起身行了一礼:“学生已经写好。” “哦?”高行拨开压纸的方木掀开草纸,看到齐颜试卷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赞道:“好字!” 齐颜垂首不语,高行端着试卷向两边小号里扫了一眼:“莫要分心!”考生齐刷刷的低下了头,高行将目光落在试卷上却越看越心惊。 几次抬头观察齐颜,若不是这少年是在自己的注视下写完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出自十四岁少年的手笔! 这一手好字已经不是光靠苦练就能成的了,必须要有超然的天赋和心性!字暂且不说,试卷的内容更是无可挑剔! 特别是第三题策论虽然总体来看还差些火候,措辞也略显拘谨、但能在有限的篇幅中委婉的提出担忧,实属难得。 这样一篇文章再配合上这一手好字拿到春闱会试上或许还不行,但放到秋闱乡试里绝对是上中等的文章。更可贵的是他是一气呵成的,若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不知会写出什么来。 高行感慨万千的放下了试卷:此子若是再历练个三五年及第甚至是殿前取甲的可能很大。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淡淡的说道:“写完了就静坐等待,莫要影响他人。” 泾渭情殇_48 齐颜又行一礼:“是。” 暮色四合时,考官敲响了金锣。 托丁奉山的福,对于考生们来说此次童生试皆大欢喜。 出了考院齐颜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转过头果然是公羊槐。 “白石兄,考的如何?” 公羊槐撇了撇嘴,拉着齐颜走出一段距离不满的说道:“允州府的官学就这点水平?这三道废题怕是刚开蒙的孩童都答得出。” 齐颜笑了笑,还是之前的那句:“在下初到允州,知之不详。” “我听说允州城的醉白楼不错,齐兄可愿同往?” 齐颜欣然接受却补充了一句:“弟,少时患过一场恶疾碰不得酒,还望白石兄莫要见怪。” 公羊槐大方的说道:“君子不以酒肉结友,走吧。” 二人来到醉白楼在店小二的接引下坐上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公羊槐点了几样特色菜做了个请的手势,齐颜又点了两道素菜。 他自己要了一壶竹叶青替齐颜点了一壶君山银叶,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 公羊槐见齐颜谈吐不凡又谦逊有礼很是欢喜,主动报上了自己的生辰,二人竟是同年。 公羊槐说道:“既然你我同岁今后直呼表字即可,把“兄”字去了吧。” 齐颜点了点头,公羊槐好奇的问道:“你既有入仕之心,出门前令尊为何不赐字?”在渭国同辈之间互相称对方的字以表尊重,只有长辈对晚辈可直呼其名,通常来说为了方便行走,科考的学子在出门前父亲或族中长辈都会赐字,普通百姓最晚到了弱冠之年也要取字的。 齐颜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我家中双亲皆死于逃难的路上,同族宗亲也都失去了联系。” 公羊槐想起齐颜的祖籍,问道:“可是景嘉元年那次……瘟疫?” 齐颜颔首复又说道:“高堂不在我又未及弱冠不敢擅自取字,不过之前有过乳名或可代替表字,只是粗俗了些。” 公羊槐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泾渭情殇_49 “铁柱。”这并不是乞颜阿古拉的小名,而是齐颜本尊的。“白石若是不嫌弃,唤我铁柱亦可。” 公羊槐爽朗的笑出了声音但丝毫不见轻视之意,齐颜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的关系无形中又拉近不少。 公羊槐真诚的说道:“铁柱你心存高远又有真才实学,相信很快就会出人头地的。若是在春秋二闱中取得好成绩,自然有大人愿意为你取字。有了这份情谊日后益处良多,在此之前我就斗胆叫一阵子铁柱了。” “好。” 公羊槐自小养在京城,对乡间轶事很感兴趣。好在齐颜做足功课公羊槐听的津津有味,又给齐颜讲了许多京中的风土人情。 二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一通,一桌子菜都未动几口。 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科考上来,公羊槐问:“铁柱你选今年参加童生试,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齐颜摇了摇头,公羊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旁人说圣上很有可能会开恩科呢。” 齐颜挑了挑眉,离开无名谷她的情报渠道也随着断了。公羊槐继续说道:“前几日皇上唯一的嫡出公主刚过完十岁的生辰,皇上不仅赐了封号又在宫外为蓁蓁公主敕造了一座规格堪比亲王的府邸。咱们皇上求才若渴;不少人都在猜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开设恩科。” 齐颜稍加思索回道:“我看未必。” “怎么说?” “景嘉元年便开过一次恩科,景嘉二年庆封禅又设恩科,如今才不到三年,而且再过两年半就是大考年了。” 公羊槐的脸垮了下来:“若是不开恩科,过些时日我就要回家了。” “白石可要参加下次大考?” “当然了!你呢?” “我也是。” 公羊槐一拍桌子:“以铁柱的才学定能杀入春闱,到时候你来京城我招待你。” 酒足饭饱公羊槐搓了搓手,满眼期待的看着齐颜,后者问道:“白石可是有话说?” 公羊槐呵呵一笑:“我适才听见主考官夸你的字写的好,能不能容我鉴赏一番?” 泾渭情殇_50 “考官过誉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打开了箱笼,取出文房四宝放在桌上,研好墨拎着袖口对公羊槐说:“数日前游玩时得了一首小令,献丑了。” 齐颜提笔写到: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遣愁。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齐颜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公羊槐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手稿抽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端在眼前,激动的说道:“好字,好字!这……真真是笔落惊风雨,字字蕴乾坤啊,难怪主考官会失态。” 齐颜的字是面具人手把手教的,之前在无名谷中未尝得过夸奖。如今一日之内两人都说她的字好看,倒让她有些意外了。 “白石若是喜欢便送你。” 公羊槐眼前一亮:“真的?” “自然。” “不知铁柱可有印鉴?” “初出家门,还没准备。” “可惜了……铁柱师从何人?” “当年我被高人所救,先师乃是一位隐居山林的老者,去年仙逝了。我本想守孝三年但他老人家临终前嘱咐只需尽孝一年便出门入仕。” 公羊槐扯下腰间玉佩:“这枚玉佩是家兄在我生辰时所赠,望铁柱不要嫌弃,日后你到京城权当信物。” 齐颜双手接过公羊槐又从背囊里拿出一方白纸扇,嬉笑着说道:“趁余墨未干,铁柱再送我一个扇面罢!” 齐颜将小令誊写到扇面上,公羊槐喜滋滋的收了。这时从楼下传来一阵喧嚷,丁奉山像无骨人一样瘫坐在扛肩轿上,正往醉白楼来。 公羊槐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以他的性子定要选在临窗,不如今日先散了吧。” 公羊槐怒道:“怕他作甚?” “我虽初来乍到却也听说丁府在允州树大根深,你我何必徒惹不快?再说天色不早,白石且听我一言。” 二人这才起身下楼,不出齐颜所料丁奉山一进来就嚷嚷着包下二楼,叫伙计清场。 泾渭情殇_51 齐颜和公羊槐依依惜别各自去了,复行数十步齐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琥珀色的眼眸中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适才公羊槐问了几次她都没有直说此次试题与丁奉山有关。但她却不着痕迹的做了引导,相信以公羊槐的心智很快就会想明白。这人的性格耿直爽朗,回到家中定会与其父公羊忠提起。 这,便够了。 013 因差错二女品扇 十五日后,童生试的红榜贴在了考院门口。 齐颜当之无愧做了榜首,公羊槐次之,而排在二人之后的赫然是丁府的那位少爷。 二人一同取得印了允州府官学大印的文书,公羊槐盛情邀请齐颜到醉白楼庆祝了一番。 复又游玩了几日,公羊槐万般不舍的提出辞别。 齐颜将他送至城外:“白石保重。” “铁柱,待到春闱你务必要到京城公羊府寻我。” “一言为定。” 公羊槐看着齐颜几度欲言又止,才下定决心说道:“铁柱你出身晋州,自元年瘟疫过后晋州俨然一座空城。皇上曾有旨意凡晋州学子可在十年内就近参加秋闱,我看这允州也不太平,不如随我一起进京吧?” 齐颜拱了拱手:“多谢白石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四处走走,过几日也该离开允州城了。” 公羊槐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就在京城静候。” “青山无改,绿水长流;白石一路保重。” …… 送走公羊槐又过了几日,齐颜收整行装离开了允州城。 通过丁奉山这件事她发现自己的心性修炼的还不到家,处事的经验也略显不足。这条不归路上处处凶险,行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距离大考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她要抓住机会。 泾渭情殇_52 景嘉七年,渭国太尉府。 陆权的嫡长子陆伯言来到书房外,守在门口的管家见了躬身一礼:“大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呢。” 陆伯言点了点头,叩响书房的门得到允准方推门而入。 前些日子太尉府的一对双生子刚刚举行过弱冠之礼,早在景嘉元年当朝皇帝南宫让便有言:待这对双生子年龄大些另行封赏。不过陆权只为次子陆仲行求了个官职,却命长子参加科考自己争取前程。 陆伯言十分争气在不久前的秋闱中力压京城一众才子,取得了京城考场解元的身份。 陆权放下毛笔招了招手:“吾儿来的正好,来看看为父的这幅字如何?” “父亲的字遒劲有力,笔锋雄厚;实乃佳作。” 陆权捋了捋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你弟弟呢?” 陆伯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回道:“进宫去了。” “今日不是休沐吗?” “二弟身为御前带刀侍卫职责重大,况且……” “什么?” “听说蓁蓁殿下欲搬到外府居住,二弟怕是去帮忙了。” 陆伯言口中的“蓁蓁殿下”便是南宫让唯一嫡出的女儿南宫静女,于三年前被册封为蓁蓁公主,并在宫外敕造了一座规模堪比亲王的府邸。去年公主府就已竣工,但南宫让不舍爱女多留了一年。前些日子南宫静女吵着要搬出宫,父女俩为此还僵持了一阵,但南宫让还是答应了。 陆权沉默片刻,陆伯言亦安静的立在父亲身侧等候着。 良久,陆权轻叹一声:“再过两个月便是春闱了,可有把握?” “父亲放心,孩儿已成竹在胸。” 陆权点了点头,注视长子良久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自幼聪慧勤勉,不像你弟弟只喜舞枪弄棒。此次若能金榜题名定可一展大志,切莫懈怠。” “是,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泾渭情殇_53 陆权再次沉吟片刻,悠悠说道:“如今四海平定再无战事,我这个太尉也不过是个虚衔罢了。想必再过几年陛下便会旧事重提封我做个国公,为父打算交出兵权颐养天年。” 陆权说完闭着眼睛向后一靠,显出些许疲态。 “父亲!” 陆权摆了摆手:“历朝历代无数忠臣良将都不免‘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我陆家能急流勇退已算是万幸。我老啦,许多事早就力不从心。你是长子日后还要世袭国公之位,撑起陆家门楣,你弟弟心思单纯你要尽到兄长的职责。” “……是,父亲。” “去吧。” 陆伯言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书房,眉头紧锁面色阴郁。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陆仲行的关系便不再亲密,甚至对这个一模一样的亲弟弟心生忌惮。 随着年龄的增长陆伯言已经明白他身为嫡长子的贵重之处,可弟弟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犹如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他的心上。 陆家兄弟十五岁那年,南宫让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命陆权携兄弟二人入宫面圣。 南宫让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脸,笑着说道:“两位侄儿容貌别无二致,就连朕都分不清了。” 陆权沉默片刻,便只为次子陆仲行求了官而让长子陆伯言凭科考求仕。直到后来陆伯言读的书多了才明白:双生子之所以被世家大族视为不祥,是因为它是霍乱宗嗣的存在。 若有一方心存愤懑杀而代之,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这也是陆权令次子仕武,长子从文的原因。可惜却并未消除长子心中的疑虑。 陆伯言走后陆权召集府中幕僚到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晚饭后又单独召次子陆仲行到书房问话。 父子二人说了些什么无从知晓,只是接连数日陆仲行的心情极好,逢人就笑,喜上眉梢。 京城·宗正寺卿公羊府外。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背着箱笼,穿着一袭洗的发白,打着补丁的藏蓝色长衫叩响了公羊府的大门。 门房开了个小门探出头来,见对方衣着落魄暗自鄙夷,但还是客气的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泾渭情殇_54 那少年人拱手行了一礼:“晚生齐颜,晋州人氏。敢问公羊白石可在府中?” 自从公羊槐在秋闱中得了亚元,已经有不少穷书生打着各种名义前来攀交。门房皱着眉上下打量一番,便将眼前的这位少年归为此类人。 “二公子赴宴去了,大考在即老爷吩咐二公子暂时谢客。” 齐颜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既如此,晚生便不打扰了。”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交到门房手上:“待白石赴宴归来,请将这枚玉佩转奉。” 玉佩入手冰凉,门房看到在玉佩的背面赫然刻着“白石”二字。 恍然记起,这玉佩不是二少爷前几年一直挂在腰间的那一块吗? “欸……”待门房慌忙喊人,齐颜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时别三年,齐颜以冀州府解元的身份入京参加春闱,遵循昔日约定来寻故友,不巧的是人不在。 门房惴惴不安的捧着玉佩在门前徘徊,心知自己犯了大错。二公子能将玉佩赠与对方一定是非常重视这位朋友,想来是三年前出门那次结交下的。 不过门房并未撒谎,公羊槐的确赴宴去了。 公羊槐喜得亚元,解元是当朝太尉的长子陆伯言。 不过陆伯言身份贵重又深居简出,在京城士子中的人缘远不及仗义疏财的公羊槐。 此次以文会友定在城郊,众学子择了一处清幽之地,于山泉边席地而坐。引以为流觞曲水,赋诗饮酒好不快活。 公羊槐见多识广又文采出众,博得满座称赞更是喝了个酩酊大醉,被几名好友扶着回了府。 …… 一位身形瘦弱的粉面小生进了公主府的后门,没行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吓得他惊呼一声掉落了手中的折扇。 身旁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一位身着华贵宫装的少女拾起折扇,笑着说道:“二姐这又是去以诗会友了?” 那位被唤做“二姐”的粉面小声俏脸一红,嗔道:“静女!” 南宫静女掩唇吃吃笑了一阵,“啪”的一声抖开折扇,却被上面的字恍了眼。 泾渭情殇_55 不由自主的读了出来:“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遣愁。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一字一句打在粉面小生的耳畔,涓涓入心。 她竟听的有些痴了,虽然在酒席上公羊槐的文采艳惊四座,可她却更爱这首小令。 脑海中不禁勾勒出这样一幅画卷:暮春微雨,一位少年独坐楼上俯瞰烟波浩渺,淡看云卷云舒。 春风拂面亦拨乱杨柳枝丫,一壶浊酒未曾动心中涌出乡愁。却又瞧见江边萌出的姹紫嫣红便洒脱一笑,举杯敬谢苍天赠花遣愁。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吹来阵阵料峭晚风。 想着想着,她的心也跟着醉了,生出阵阵神往。 而手执折扇的少女年龄尚小并未生出同样的心绪,只是惊叹:她见过无数名帖大作,眼前的这幅扇面却自成一格。持重中带着洒脱,看似有些矛盾的两种特质交织在一处秒不可言。 再看这首小令,脑海中勾勒出的是一位忧郁深沉的少年,模样定是极好的。 可她却想象不出对方拥有怎样一双眼眸?才能配上这样的一手好字和情怀。 粉面小生红着脸一把夺过折扇:“你若是再这样戏弄于我,我便回宫去了。晚上怕黑看谁陪你!” 对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怯意,很快笑了起来。一汪清泓里闪烁着狡黠的流彩:“二姐才舍不得回宫呢!若是被父皇发现你女扮男装参加诗社,一定关你的禁闭!” 这二人正是南宫让的两位女儿,年龄大一些的“粉面小生”名唤南宫姝女,年十六。 而年纪小一些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蓁蓁公主:南宫静女,年十三。 014 解异梦凶相初显 南宫让春秋鼎盛,膝下九子三女。 大公主南宫素女已于去年出嫁,前些日子南宫静女怄气出宫又有些害怕独自生活,南宫让猜透了爱女的心思便让南宫姝女一同来了。 南宫姝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跺了跺脚:“今天不撕了你这一张巧嘴,看你敢不敢告诉父皇!” 南宫静女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拎起宫装下摆拔腿就跑。什么风雅之姿,什么宫廷礼仪全然不顾了。 泾渭情殇_56 南宫姝女追在后面,她穿的是男子的长衫年纪又大些,没几步就追上了对方。 南宫静女惊呼一声,连连讨饶:“好姐姐,饶了我这一遭罢!静女再也不敢了。” 南宫姝女冷哼一声,这才收起了抓痒的手,捏了捏南宫静女粉雕玉琢的面颊:“不许告诉旁人。” 不知姐妹二人又说了什么竟笑作一团,复又携手入府,不难看出感情是极好的。 南宫姝女将折扇藏在袖中,神色有些娇羞。 这副折扇是公羊槐忘在溪边的,被她拾了去。 且说公羊槐被两名友人搀扶着回了府,门房立刻迎了上来,叫来几名家丁接过公羊槐,又将送人回来的两位学子送至门外,再三谢过才回。 家丁扶着公羊槐往院子里走,门房咬了咬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直到已至房门外公羊槐眯着眼睛问道:“你不在门房好好守着,跟过来作甚?” 门房躬身道:“二公子,小的有事禀报。” 公羊槐摆了摆手家丁领命退去,门房战战兢兢的跪在公羊槐面前:“二公子,今儿来了一位少年书生自称是公子爷的旧友。” 公羊槐不以为意:“留了姓名没有?” “留,留了……对方自称齐颜,晋州人氏。” 公羊槐反应了一会,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人呢!?” 门房战战兢兢的从怀中掏出玉佩双手奉上:“那位公子命小人将此物转奉二公子,小的一不留神他就走远了。” 公羊槐抓过玉佩,仔细端详:正是当年自己赠与齐颜的那一块。 桃花酿的后劲儿上来了,他扶着门框颇为不悦的喝道:“既出示了信物,你为何不好生招待?怎地就让人这么走了?” 门房惊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位公子交出玉佩转身就走了,小的,小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公羊槐冷笑三声:“铁……,我那位朋友并非无礼之人,定是你这狗东西怠慢在前。” 门房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敢接话,公羊槐长叹一声:这门房也是府中老人了,只是被京城的腐臭之气侵染的有些势利。父亲和大哥历来是瞧不见这些的,可他素来不喜这股官僚气,三年前听说或许会有恩科才偷偷出府应试。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位意气相投又不在意自己出身的朋友,却被自家门房赶走了! 泾渭情殇_57 公羊槐回忆起齐颜来:他虽谦逊有礼却是个不卑不亢的,也不知这一下会不会凉了对方的心。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摸向怀中,却发现三年前请齐颜题字的那把折扇不见了! 这下公羊槐的酒彻底醒了,盛怒之下蹬了门房一脚:“速速备轿!” “二公子,那位公子兴许过几日还会再来的,这茫茫人海的您去哪里找?您喝醉了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小的替您去寻!” “本公子失落了重要的东西,备轿!” 门房一听大大的松了口气:“小的这就去。” 公羊槐坐着抗肩轿风风火火的回到溪边,酒局已散溪边哪里还有他的折扇?只得失魂落魄的回了,次日一早便梳戴整齐只身出门寻找齐颜。 只是京城人海茫茫,要寻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其父公羊忠听说后训斥了公羊槐几句并下了禁足令,待大考完方能解禁。 齐颜依旧在城郊租了个清幽的小院,不过京城的物价不比地方,再加上游历之时发生了些事情,交了租金囊中只剩几个铜板了。 他拿了书稿进了城,径直来到一家书斋寻找掌柜,欲寻一份抄书的工作解决温饱。 对方看了齐颜的字满眼狐疑:“这是你写的?” 即便齐颜已经故意收敛了笔锋,在对方看来仍旧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齐颜恭敬的回道:“正是。” “麻六!拿纸笔来!” 伙计捧来纸笔,掌柜对齐颜抬了抬下巴:“你写几个字我看看,若这字真的是你写的价钱好说。” 齐颜在掌柜的注视下写了一首小令,对方激动的说道:“好字!好字啊!公子既然习得这一手魏碑好字何必舍近求远?不如留下几幅字由小店代卖如何?” 齐颜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入京是为参加来年春闱,因囊中羞涩方想到抄书,卖字之事不敢为。” 在渭国商人的地位低下,读书人就算是再穷也不屑与商人为伍。卖字更是有辱斯文,传出去是要被人诟病的。 泾渭情殇_58 掌柜有些意外,再次打量起齐颜来:欲参加春闱必须是举人才行,即便是在京城举人的身份也贵不可言。在未被派官之前见到其他官员是无需行跪拜之礼的。 掌柜的赔笑道:“原来是举人老爷,恕老朽眼拙。” 齐颜回了一礼:“老先生切莫如此,敢问可有工作?” 掌柜的拿来一本书与裁好的宣纸一并递给齐颜:“一本书的工钱是两百个铜板,凭您这手好字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就多加一百个铜板,十日后劳您再跑一趟,你我钱货两讫。” 齐颜点了点头,将书稿放到箱笼中。掌柜的见齐颜衣着淳朴人又温和,便抬手虚拦了一下。 “举人老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僻静处,掌柜的低声说道:“恕老朽说一句万不该讲的话,这京城的物价不比地方。距离大考还有几个月您这出门会友,吃穿用度、就连笔墨纸砚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若日后春闱高中封给传令官的赏钱最少也要一两白银。老朽知道您不屑行商贾之事,只是古语说得好有备而无患是不是?” 齐颜点了点头:“老先生言之有理。” 掌柜复又道:“您不如取个化名或是雅号,将写好的字包好送到小店来。不瞒您说,曾有不少和您情况类似的学子都这样做过。老朽这间书斋历经百余年口碑极好,日后不论您身居何位老朽绝不会泄露半句,举人老爷大可放心。” “老先生美意在下心领了,容我回去思虑一二,待交书之日再给您答复。” “好好好,老朽送您出去。” “老先生请留步。” …… 午夜,甘泉宫内传出一阵惊叫,守在殿门外的四九推开殿门急匆匆的跑了进去:“陛下!” 南宫让坐在龙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四九跪在帷幔外,细声问道:“陛下可是梦魇了?” 南宫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起广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四九……” “奴才在。” “速传观天司执事。” “是。” 泾渭情殇_59 半个时辰后,一位身穿月牙白衣襟上绣着北斗七星纹路的中年男子进了大殿,来到龙帐外跪定:“观天司执事郭青琉参见陛下。” “四九,看座。” “是。” 四九为郭青琉搬过小凳知趣的退出了大殿。 明黄色的纱帐将二人格开,南宫让端坐在龙床上身形影影绰绰。 “朕……做了一个梦。” “微臣洗耳恭听。” “朕梦到一只异兽踏云乘风而来,先是在这宫禁上空停驻片刻,一个喷嚏就将数千名禁卫尽数杀死。随后那只异兽来到朕的寝宫外,吹开窗栏瞪着那双斗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朕。在梦境中朕被魇在龙床上动弹不得,那异兽阵阵嘶吼令人不寒而栗。” 南宫让说完攥紧了拳头,梦中的惊悸之感深入骨髓,挥之不去。 “爱卿……这梦,何解?” 郭青琉撩起衣襟下摆跪到地上:“敢问陛下,那异兽体貌如何?” “为四爪走兽,身似麒麟却无鳞甲,长着半尺长的褐色棕毛,头顶一对锋利的牛角。豹环眼足有斗大,利齿獠牙……” “适才陛下说那异兽脚踏云彩,是何颜色?” “玄黑,伴有雷声阵阵。” 郭青琉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说道:“恭贺陛下,大吉之兆!” 南宫让起身掀开帷幔赤足走到郭青琉面前:“爱卿起身详细说说,那异兽如此凶恶,怎会是吉兆?” “陛下适才所说那异兽的体貌臣从未听说过,但可以断定绝非麒麟或金龙之类,臣又问那异兽足踏云彩的颜色,陛下说玄黑。” “没错。” “陛下乃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若您梦到的是麒麟或金龙那便另当别论了。古语有云:麒麟掌权,金龙为尊;若陛下梦到这两种异兽卧在您睡塌之下,则主有他人夺权之兆。”说到这里郭青琉跪了下去:“陛下恕罪,微臣只是转述梦术之说。” 泾渭情殇_60 “起来吧,说下去。” “是。这异兽虽面目狰狞,体内却并无高贵血脉。陛下乃真龙天子定能驾驭,这只异兽脚踏玄色云彩内含雷霆之力更会成为陛下之助力,臣斗胆推断不日就有旷世奇才为陛下所用。” “哦?果真如此吗?” “臣不敢妄言。” “退下吧。” “是。” 南宫让回到龙床上心中却并未安稳,梦中那种心悸的感觉太过真实,令人难安。 “旷世奇才么?莫非此次殿试会有奇才?” 几日前他收到密报,陆权有意在陆伯言中第后交出兵权,这倒是一件大喜的事。 不过…… 安插在太尉府的探子亦回报说,陆权召集幕僚密谈之后又单独传召了次子陆仲行。 陆仲行自书房出来后喜不自胜,陆家次子胸无大志一介匹夫,能让他如此开心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南宫让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色,侍卫回报说:太尉府的二公子是公主府的常客,莫不是? 015 只道当时已惘然 齐颜带着抄好的书并两副字回到了书斋,掌柜的见到齐颜眼前一亮忙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您来了?这边请。” 二人来到一处隐蔽小隔间,齐颜先将抄好的书连同范本一并交给掌柜:“书已经抄好了,请老先生验看。” 掌柜的随手翻了几页,满意的点了点头:“老朽这就去为举人老爷结账。” “老先生且慢,晚生这次带来两副拙作,请过目。”齐颜又从箱笼中拿出一大一小两副纸卷。 泾渭情殇_61 齐颜先打开那副小的:“这是晚生游学之时有感而发写的一首小令,请老先生过目。” 掌柜的双手接过,只见白字黑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槛斗春红,轻衫短帽醉歌重。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阑干到处是春风。 落款是——牧羊居士。 掌柜的喃喃的念了两遍,越念越激动:“这……真是一首好词!” “老先生过誉了。” 掌柜的抬起头,见齐颜今日换了一身衣服但仍是补丁套着补丁,不过身体却挺的笔直。虽然得了夸奖表情也是淡淡的丝毫不见骄傲之情。 掌柜的年轻时三次仕而不中,不得已才从父亲的手中接管了这间书斋。如今已年近花甲自问不仅写不出这样一手魏碑好字,更得不出如此绝妙的词。眼前这个少年人不及弱冠便已有了举人的身份,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掌柜的对齐颜愈发恭敬起来,齐颜好似浑然不觉又拿出另一幅卷轴,二人一起将卷轴展开。 第二幅卷轴长一尺,宽约半尺:“这……这是?” “《九成宫醴泉铭》,晚生出身晋州此碑帖乃晋州一宝,立于陈仓郡下,其作者已不可考。晚生幼年时得偿一见数年不曾忘怀,便斗胆仿写了一副。” 果然在字帖的落款赫然写着:牧羊居士誊写于景嘉七年。 掌柜的这才觉出违和之处,问道:“举人老爷为何不落下印鉴?” “晚生初出茅庐还未曾准备。” “这好办,我这书斋里就有上等的印鉴匠人,举人老爷留下印样,三日后来取。” “如此便多谢了。” 掌柜的笑了笑,切入正题:“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老先生请讲。” “举人老爷的那首词,待落下印鉴后我即刻着人裱好挂起来,定能卖个好价钱。至于这副碑帖可否让给老朽?我出纹银十两!” 十两银子对一个穷书生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但一副好的字画这个价格是买不到。不过“牧羊居士”名不见经传,能卖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泾渭情殇_62 齐颜微微一笑,干脆答道:“承蒙先生不弃。” 书斋掌柜一共支给齐颜十三两白银,三百文铜钱。 多出来的那三两是那首词的订金,二人约定字卖出去后按照三七分账。 齐颜出了书斋却瞥见街边巷子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在她童年时给了她刻骨铭心记忆的人——武大。 当初面具人命武家兄弟将她送回草原,就是这人将撑犁部的噩耗一字一句的告诉了自己。 武大确认齐颜已经看到了他转身便走,齐颜迈开步子朝着武大消失的巷子快步走去。 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对方惊呼一声跌坐在地齐颜低头扫了一眼:“抱歉。”便又迈开了步子。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住,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撞到了本,我二哥怎么也不扶一把?” 齐颜转头看去:只见拉住自己的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生的红唇白齿粉雕玉琢,头戴一顶小冠鬓角处露出些许散碎头发。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怒意仰着头直直的瞪着齐颜,那只手更是死死的攥着她的袖子,生怕她跑了一样。这少年形容尚小,稚气未脱、虽怒不可遏却丝毫没有震慑力。 齐颜怔了怔,抬眼见那巷子已空空如也不见武大,不由得轻叹一声。 小少年见对方不仅撞了人以后抬腿就走,被自己抓住了还敢分神,当即怒火中烧抬起腿重重的踢在了齐颜的小腿上。 对方用足了力气齐颜吃痛蹙眉,渭国文人注重礼仪讲究斯文,即便是纨绔如丁奉山那样的恶少也只是指使家丁“行凶”,自己来到渭国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如此“跋扈”的少年。 就在齐颜愣神的功夫,身后传来温婉的声音:“静儿,过来扶我一把。”这分明是女子的声音,齐颜狐疑的转过身见到一位穿着竹青色长衫的少年。因身份原因齐颜一眼便辨认出被她撞到的“少年”是女扮男装的。 也难怪那小少年如此盛怒了,齐颜心怀愧疚伸出手:“对不住,公子可伤到哪里了?” “啪”的一声,齐颜的手被拍开了,那小少年瞪了齐颜一眼气鼓鼓的喝道:“拿开你的脏手!” “静儿,不得无礼。” “二哥,我扶你。”被唤做“静儿”的少年立刻收了气势,乖巧的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泾渭情殇_63 齐颜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确定对方是女扮男装无疑。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到被唤做“静儿”的小少年身上:这个年龄段的孩童性状尚不明显,再加上对方动手打人的气魄,齐颜便将这位“静儿”当成了男生女相的瓷娃娃。 “二哥!你的手流血了!”南宫静女捧着姐姐的手,一张小脸扭在一起,心疼极了。 她自幼被养在深宫从未去过民间,好不容易搬到了外府见南宫姝女时常换了男装出门,便愈发向往。央求了好一阵南宫姝女才带她出来,没想到却碰到这种事。 看着这小少年捧着长姐的手心疼的呼气,小腿的刺痛传来的引出一阵久远的回忆。 许多年前,她与巴音,还有小蝶到馍馍山上去采蘑菇。自己不小心滚下山坡跌破了腿,小蝶也曾如此心疼的为自己“呼呼”。齐颜心头一痛:若是小蝶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伤痛一闪而过,深沉的眼眸也未掀起半点涟漪。齐颜来到南宫姝女身边,拱了拱手:“在下匆匆行路冲撞了公子,不知是否要到医馆去看一看?” 南宫姝女抬起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目光诚恳。 她怔了怔,又见齐颜身背箱笼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忍痛回了一礼:“无妨,这点小伤我回府自行处理即可。” “既如此,就此别过。”齐颜欠了欠身,匆匆离去。 南宫静女双腮鼓起,看着齐颜远去的背影跺了跺脚:“二……二哥!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人家并非故意的,或许是有急事。” 见妹妹的眼中还有疑惑,耐心的解释道:“听口音那人并非京城人士,再看他衣着朴素又背着箱笼,很有可能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京城的医馆诊金不菲我们又何必为难他呢?” 南宫静女久居深宫对金钱并无概念,仔细想了想那人的衣着确实与自己见过的都不同,入手的触感也极为粗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就是父亲说的‘民间疾苦’么?” 南宫姝女颇感意外,没想到自己这位自小娇贵,不谙世事的妹妹竟能这么想,便笑着执起南宫静女的手:“静儿真聪明。” 南宫静女回头望了一眼已不见齐颜身影,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京城虽近在咫尺却与皇宫是不同的天地,认真的说道:“二哥,你以后能多带我出来看看吗?” “好。” 齐颜追了三条街,却始终不见武大的身影。头顶传来“猎猎”声响,眼前一花武大从墙头跳了下来。 双方沉默的对视了片刻,武大冷冷说道:“传主子口谕,此次春闱的主考官是中书令邢经赋,两位副考官分别是吏部尚书邓鸿远,吏部侍郎舒立人,愿你早做打算。” “知道了。”齐颜再不愿看武大一眼,转身离去。 泾渭情殇_64 身后传来武大的声音:“切莫忘了你的初衷。” 齐颜的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弧度,足下不停离开了小巷。 南宫姐妹二人携手回府,看到门前立着一位弱冠青年正焦急张望,南宫姝女紧张的停下了脚步。 “二姐?怎么了?” “是陆府的二公子来寻你了,我们绕到后门吧。” 正说着陆仲行已经看到了她们,南宫姝女捏了捏南宫静女的手,低声央道:“静女可否请陆二公子代为保密?” “二姐放心。” 南宫静女松开了手,迈着欢快的步子来到陆仲行面前,甜甜的唤了一声:“仲行哥哥。” 陆仲行满眼宠溺:“蓁蓁殿下。” 南宫姝女绕过二人匆匆入府,虽然孩提时代她们姐妹与陆家的一对公子很亲厚,但她不像南宫静女那般受宠又已经十六岁了,于礼是不能擅自见外臣的。更何况这人是御前的带刀侍卫,若是把这件事呈报天听受罚的也只会是她一个人。 “二公主殿下怎么走了?” “仲行哥哥,静女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陆仲行不假思索的回道:“当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南宫静女灿然一笑,灵动的双眸弯成月牙,双手背到身后挺起胸膛:“我和二姐出府的事情仲行哥哥要代为保密。” 陆仲行的心口犹如羽毛划过,他见证了眼前这个少女从牙牙学步的奶娃娃一点点长到如今美好的样子。即便大哥已娶得一妻二妾自己还是孑然一身就是在等着她长大,多年来一直捧在心口呵护的人提出这么一点要求安有不从之理? “好,我答应。” 南宫静女的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狡黠,俏皮的歪着头煞有介事的追问道:“父皇也不说?” 陆仲行也跟着笑了起来,满眼温柔:“不说。” 016 泾渭情殇_65 舐犊情深暗谋划 齐颜复行数十步,突然扶住围墙皱了皱眉:那小公子的腿劲儿还真不小。 回到小院撩开裤管一瞧,小腿上赫然一块青紫。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或许是从那小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小蝶当年呵护自己的影子,便怎么也气不起来。 齐颜透过面前四方的小窗看向远处苍黄的山,深秋时节万物萧索,心中的痛楚再次弥漫开来。 从前她一直希望小蝶还活在草原的某个角落,可自从出了无名谷四处走了这一遭,这样的想法便愈发的淡了。 除了当年勾结渭国朝廷的图巴部外,所有的草原人都被入了贱籍。这些草原人起初在北边修筑城墙,这几年城墙陆续修好,渭国朝廷便将这些草原人羁押到了各州府继续做苦力。 她走到冀州的时候,就曾见过渭国的士兵挥舞着鞭子驱赶草原人。忍不住打听了一下:被入了贱籍的草原男人做苦力,劳动力较差的女人大多被贩卖到了牲口市场,与牛马同市。 奴隶市场里的女人们全都骨瘦如、柴衣不蔽体,任凭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渭国人像挑选牲口一样随意的摆弄。 面具人给的五十两盘缠就是这么花掉的。 哪怕,齐颜很清楚为了复仇大业她应该视而不见…… 可看着渭国人吆喝着喂猪的号子将剩饭倒在食盆里,曾经的同胞如牲口般争抢已经发馊的口粮,她实在无法平静。 撑犁部遭难那年小蝶不过五岁。如果她还活着,齐颜无法想象这些年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之后齐颜便开始残忍的祈祷:小蝶和巴音已经死了。 死于战乱,死在童年;如流火那样从未屈服过渭国人一天。埋在某片不知名的土地下,回归天神的怀抱。 脑海中再次闪过适才碰到的那对姐弟,竟又有些侥幸的期待着:巴音和小蝶还活着。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无法名状的心思,亲情的温存与冰冷的理智不停的撕扯着齐颜的心,是比撕心裂肺更加深刻弥远的痛。 齐颜收回目光静坐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右边的小臂麻了。 松开因持久用力而颤抖的手指,在掌心处赫然出现四个月牙形状的血印子。 泾渭情殇_66 她平静的看着流血的手掌却并不打算处理,这种排解的方法是她从面具人哪儿偷学来的。 当心中那些无法触碰的伤口撕裂时,便用其他的法子把伤口转移到自己看得见的地方来。 心,好像就没那么痛了。 “小蝶,等哥哥。”齐颜喃喃自语道。 待到渭国天下大乱,硝烟四起、渭国皇室血债血偿时;姐姐就来陪你了。 这条复仇之路,齐颜从未想过全身而退。 她再次闭起眼睛,回忆起师父给她看过的卷宗,干净而骨感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案。 中书令邢经赋是景嘉元年的状元,点了六品小官。不过七年的时间就被南宫让一步步提携到了中书令的位置上来,可谓是一代宠臣。 邢经赋布衣出身在朝中并无派系,多年来一直是对抗太尉党的中流砥柱,此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不喜华丽辞藻,偏爱针砭时弊的文章。 两位副考官分别是吏部尚书邓鸿远,吏部侍郎舒立人。 这二人前者是陆权的同僚好友,后者是陆权的得意门生,情报上说舒立人文武兼修,天下平定后由陆权举荐直接在吏部当差。 齐颜勾了勾嘴角,渭国朝廷里真是愈发有趣了。 突然柴扉外传来喊声:“敢问晋州齐颜,齐公子可是下榻此处?” 齐颜挑了挑眉,先到堂屋将手上的血渍洗干净,来到院内问道:“正是在下,敢问足下何人?” “小的谢府家丁,来给公子送请帖的。” 齐颜立刻警惕起来:除了公羊槐自己在京城并无相识,只有到礼部领取春闱考牌的时候留了地址,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齐颜打开了柴门,对方是一位家丁打扮的青年男子。恭敬的打了个千儿:“齐公子,小的乃谢府家丁。我家老爷命小人奉上请帖,本月望日邀请公子赴宴。至于家主名讳恕小人不敢言,请帖中已经写明,公子您一看便知。” 齐颜却并不接过,问道:“在下初来乍到,似乎并不认识贵府主人。” 家丁笑着回道:“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虽无官无品却乐善好施,最喜以文会友,在这京城小有名号。听闻公子才高八斗欲一睹风采,届时还有不少异地学子赴宴,还请公子务必收下。” 泾渭情殇_67 说完,家丁弯下腰双手托着请帖高高举过头顶。齐颜暗自权衡一番接过了请帖。 “承蒙贵府主人如此盛情,在下便斗胆接下了。” 家丁千恩万谢,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方各自回了。 齐颜打开请帖,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诚邀晋州齐颜公子,于本月望日莅临鄙府水榭。 落款是——谢安。 齐颜回忆良久,确定记忆中并无谢安这一号人物,师父给她的卷宗里也没有。 这谢安到底是何许人也?又是从何处探听到自己的住所的呢? 另一边南宫家的姐妹刚刚回府,在暗中保护的侍卫便将二人乔装改扮出宫的消息报告给了南宫让。 南宫让听完后沉默了片刻,问道:“吾儿可开怀?” 跪在殿下的侍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皇帝口中的“吾儿”指的是谁。朗声回道:“蓁蓁殿下对民间的事物很好奇,小人斗胆推断殿下应是开心的。” “既如此交代下去,静女想出门莫要阻拦。再多派些生面孔暗中保护,不要被静女发现了。” “是。”侍卫退出大殿,心道:陛下对蓁蓁公主的宠爱真是无人可及。 “四九。” “奴才在。” “传陆仲行入宫。” “是。” 陆仲行正在公主府的后花园和南宫静女一同喂鱼,接到通传匆匆告辞出府。南宫静女心思单纯并未深想,可陆仲行的心中却是一沉:陛下怎么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来到御书房陆仲行撩袍便拜:“陆仲行参见陛下,微臣匆忙进宫未换官服,望陛下恕罪。” 南宫让放下手中的御笔,笑着说道:“侄儿来了?看座。” 泾渭情殇_68 “谢陛下。” “侄儿从哪儿来?” “臣……从蓁蓁公主府来。” 南宫让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注视了陆仲行片刻,后者竟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臣有罪。” “哦?侄儿何罪之有?” “微臣……微臣办事不利,没有保护好两位公主。” 随后,没用南宫让问陆仲行竟然将南宫两姐妹乔装出府的事情了出来,连南宫姝女的手受伤的事情也说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信誓旦旦的答应南宫静女要保守秘密。 南宫让听完,笑着说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侄儿快起来罢。” “谢陛下。” “静女刚出宫,对民间的事情颇感新奇。她年纪小难免贪玩了些,此事就此封口。” 陆仲行垂着头冷汗流了出来,硬着头皮回道:“臣明白。” 南宫让点到即止,话锋一转:“日后侄儿沐休常到公主府走动走动,若静女想出门便由你全权保护。” 陆仲行大喜,慌忙谢恩。 南宫让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了,待陆仲行出了大殿他的目光却阴沉起来:如此德行还妄想高攀? 虽然当日陆权与次子陆仲行密谈了些什么南宫让并不知晓,但凭借他对陆权的了解却能猜到个大概。 这些年他为了打击太尉府,命观天司和言官以他人为例大肆渲染“双生子不祥”的事情,陆家兄弟之间龃龉颇深。 特别是长子陆伯言对这个孪生亲弟十分忌惮,陆权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这一对嫡子,而长子即将大考为了安抚长子他必然会出手。 按照渭国的律法驸马是不能参政的,也只有陆仲行彻底退出朝堂才能平息陆伯言的不安。 泾渭情殇_69 如果他没有料错,大考过后陆权便会向自己求亲了…… 陆家树大根深,南宫让早有铲除之心。若是陆仲行娶了自己唯一的嫡女,或可保一世平安。 南宫让冷笑起来:陆权这只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天衣无缝。 不过…… 又过了十日,期间齐颜又到书斋去卖了两副字,掌柜的见到齐颜喜不自胜:“您来啦,快快里边请。” 二人来到僻静隔间,掌柜的拿出一袋鼓鼓的布兜双手捧着送到齐颜面前:“举人老人请收下。” “这是?” 掌柜的笑的愈发谄媚:“举人老爷您上次的那幅大作刚挂了两天就被人买走了,您没留住址真是叫小老儿好等啊。” 齐颜接过布兜入手颇有分量:“竟如此之多?” 掌柜的见齐颜仍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更加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举人深不可测:“举人老人有所不知,我这店里的字画大多是不标价的。若有客人看上自会开价,前几日来了一位贵公子一眼就看中了您的大作,那公子爷还说:‘千金易得,佳作难求’,抬手就命人封了纹银百两。按照三七分账,再减去上次预付给您的订金一共是六十七两,您数数?” “不必了,学生信得过您。” “对了,举人老爷的印鉴也刻好了,不如就在这两幅新作上落款吧?小老儿也讨个头彩。” 齐颜点了点头,分别在两副字上落下“牧羊居士”的印鉴。 掌柜的双眼冒光,欢喜难以自持。 齐颜将银子装入箱笼,临行前再三嘱咐掌柜:切莫透露牧羊居士的身份。 对方忙不迭的答应了。 017 愿者独坐钓鱼台 武大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无名谷,拜见面具人复命,并将齐颜私自到书斋卖字的事情一并禀报。 泾渭情殇_70 面具人听完后露出了古怪的笑意,看的武大一脸茫然却不敢发问。 面具人反问道:“你不明白?” “属下不解。”武大如实答道。 面具人轻叹一声:“我且问你,齐颜一介失去双亲的农家子,拿什么上京赶考?拿什么租住小院?又拿什么去资助卖身葬父的孤女?” 武大下意识的说道:“自然是主人给的……”话说了一半,反应了过来。 “南宫伪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注定了他必须要多疑。若他日欲委以重任,必定会把齐颜调查的清清楚楚。虽然齐颜本尊的族人已经被我们处理干净,但越是无迹可寻就越会让南宫老贼心生疑窦,她这是在故意授人以柄。” 武大张了张嘴,满眼错愕:“没想到……” “什么?” “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深沉,主子就不怕养虎为患吗?”面具人的身份一旦被齐颜察觉,同样是十分危险的把柄。 面具人笃定的说道:“凭她的心智即便本宫有意隐瞒,察觉也是早晚的事情。不过你大可放心,她是聪明人。” 况且,她收留齐颜的时候对方不过九岁,这些年她灌输给齐颜的东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面具人心里很清楚。就算现在给齐颜当天子的机会,她也不具备这个资质。 齐颜看待事物的角度,眼界、心智、手腕,面具人都是按照一代佞臣去培养的,况且……自己的手中还攥着足以摧毁齐颜的把柄。 …… 齐颜拿着这六十三两来到市集,先到成衣铺买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在店小二的推荐下又买了一件水蓝色的罩衫并冠带。 她的五官本就继承了母亲,换上这套月牙白的学子服显得愈发柔和。在水蓝色冠带的衬托下那双纯正琥珀色的眸子竟显得有些妖冶。 店小二看的愣了,不自主的说道:“公子这双眼眸……真是,真是天生异稟。” 齐颜微微一笑,坦然答道:“年幼时患过一场恶疾,病好后这双眼睛就变成了这样子;夜不能视亦见不得强光。” 店小二自觉失言,再三致歉。 “小二哥无需介怀,小事而已。” 泾渭情殇_71 店小二见齐颜仪表堂堂又温文有礼,便打开了话匣子。 齐颜耐心的听了一阵,问道:“敢问小二哥可认得谢安,谢老爷?” 店小二眨了眨眼:“公子说的可是城南的谢大官人?” 齐颜点了点头:“日前收到一份请帖,邀请我三日后到谢府赴宴,这套衣服正是买来赴宴穿的。小二哥若识得这位谢老爷,可否知会一二?” 店小二一脸了然,解释道:“这位谢大官人家有良田万顷,牛羊无数;可谓泼天富贵!谢大官人乐善好施最喜结交文人雅士,公子爷无需忧心只管赴宴,小的有幸与谢大官人有过一面之福,他老人家和善着呢!” 见齐颜不语,店小二又道:“公子若是不知谢府坐落也不打紧,只需往城南去,随便问一家商铺就会有人给您指路了。” 齐颜谢过店小二出了成衣铺,又在市集上买了些米才回了小院。 望日。 齐颜一早束带整齐便出门往城南去了,果然如小二所言稍一打听就寻到了谢府。 意外的是:这“泼天富贵”的谢府竟十分清幽,穿过一大片四季常青的竹林,在人工铺设的鹅卵石小路的尽头,便是谢府了。 门口立着四位家丁,已有学子先齐颜一步到了。 那日送请帖的家丁看到齐颜,远远的跑了过来恭敬的打了个千儿,笑道:“齐公子来了?我家老爷听说公子您应了帖子,十分欢喜。请随小人来吧。” 齐颜轻声谢过,暗道:这些谢府就连家丁都如此伶俐知礼,主人也定然不简单。 到了门口,齐颜交上请帖随着家丁一路来到水榭,里面已摆好桌案,几名青年学子正在交谈。 见到齐颜纷纷起身行了一礼,各自做了介绍。 齐颜选了一个位置坐定,安静的听着几人闲谈。通过几人的话语齐颜发现端倪:这几人竟然都是此次秋闱各州府的三甲。其中有一位还是察州的解元!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加宴会的十几名客人到齐了。齐颜观察了一下:这些人都很年轻,而且从衣着和言谈上来看家境似乎也都不富裕。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在家丁的拥簇下走了出来,那人先到场中拱手一礼:“鄙人谢安,表字远山;感谢诸位学友莅临寒舍。” 谢安穿着一袭朴素的竹青色的长衫,腰间仅挂一枚玉佩,看上去更像一位雅儒。 泾渭情殇_72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安身上的时候,齐颜的注意却在与之同来的另一位年轻男子的身上。 应该是说从一开始,那人不经意迈着“风雅之姿”的步子,而后又故意隐去时,齐颜便注意到他了。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色的长衫,腰间无任何配饰、头顶白玉发箍,嘴唇上是一抹修剪整齐的一字胡。 寒暄过后谢安抬手示意一旁的青年:“容愚兄为诸位引荐一位雅士,许望,表字叔寒。” 齐颜的心头一跳,难怪会觉得这人眼熟! 自己曾看过南宫一族所有成年皇子的画像。只是过了几年这人变了模样,虽然“许望”的姓氏和表字都是假的,但这个“望”字却对上号了。 皇三子南宫望,年廿八,生母淑妃。 隐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萦绕在谢安周围的谜团就此揭开。 难怪对方会有自己的地址,原来他背后的主子是南宫望。 南宫让后位空悬也迟迟未立太子,春闱将至南宫望在这个节骨眼借谢安之手宴请各地三甲的寒门学子,用意昭然若揭。 师父说:这南宫望在一众皇子中的心机最为深沉。 在确认南宫望注意到自己的探寻后,齐颜“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琥珀色的眼眸中毫无波澜,同其他学子一样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 似乎,一切都朝着齐颜期盼的样子发展着。 谢安大袖一挥,数十位家丁端着珍馐,蔬果、美酒,鱼贯而入。 远处适时响起丝竹之音,侧目望去在湖心竟有一座丈方的平台,已有乐师乘着一叶竹筏登台弹奏。 湖心台与水榭之间距离适中,丝竹之音远远传来,既助兴又不吵嚷。 再一看:几位窈窕约绰的舞姬随着音乐翩然起舞,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感油然而生;雅致之极。 在座宾客尽是寒门出身,一家人倾尽财力供出一位举人已属不易,又何曾见过此等场面? 他们或震撼,或痴迷、或羡慕,这些不自觉的流露被南宫望收入眼底。 泾渭情殇_73 齐颜心中冷笑,也配合着做出了惊愕的神情,却在适当的时刻收回了目光。 这场宴会,皇三子南宫望乔装前来独坐钓鱼台,她偏要反其道而用之。 愿者,上钩。 宴会开始了,珍馐一道接着一道应接不暇。 谢安提议行酒令,一令一杯。 一众学子无不摩拳擦掌,寄希于用自己的文采艳惊四座。 行酒令的题目由南宫望出,只见他自饮一杯笑着说道:“如此我便出:‘好事成双成事好’。” 这句令头看似简单,却暗藏两个令题。若将‘双’字从中间切开,前后是完全一样的,而且整句话倒过来读也是一样的。 有几人勉强对上,却并不雅致。 更多的则是倒着读的出却不能从中间对称,于是只能自罚三杯。 到了齐颜这里,她先是垂着眸子思索片刻,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远山兄,叔寒兄、诸位同窗,恕齐颜不能饮下此杯。” 谢安与南宫望对视一眼,笑着问道:“这是为何?可是府中酒水不合齐公子口味?” “非也,贵府美酒千金难得,只是在下无福消受。在下幼年时曾患过一场恶疾,侥幸活命却使双目变色异于常人,且夜不能视又见不得强光。大夫再三嘱咐在下,此生沾不得酒。” “原来如此,都怪愚兄招待不周,怠慢齐公子了。来人呐!给齐公子换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对不上直言便是,何须如此借口?” 齐颜转头看去,质疑自己的正是那位察州解元:刘逸美。 因为他一入席就公开了解元的身份,在行酒令时却自罚了三杯,便迁怒于齐颜。 南宫望饶有兴致的看着齐颜,后者淡然一笑并不争辩,而是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倦鸟归林归鸟倦。” 齐颜没再看刘逸美一眼,坐下后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泾渭情殇_74 在一片喝彩声中,刘逸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南宫望的笑意却更深了。 齐颜的令虽看似平淡无奇,里面却蕴藏着富有意境的画面,特别是“归鸟倦”三个字,既雅致又富含深意。 齐颜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绝非巧辩,再加上她异于常人的目色,便再无人质疑她不能饮酒之事。 018 龙门开故友重逢 宴会从晌午一直进行到夕阳西下,主客尽欢杯盏狼藉。 除了齐颜,其他人都喝迷了眼。 谢安见差不多了又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两排家丁再次鱼贯而入。 他们的手上均端着用红绸子盖住的托盘,谢安站了起来:“以文会友实乃人生一大幸事。这是愚兄的一点儿心意万望收下。” 红绸子被齐刷刷的掀开了,也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场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十几个托盘上齐刷刷的码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是绝大多数渭国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银子! 谢安再次发话:“这儿有些许银钱,应该够诸位贤弟在京中走动的开销,还请诸位贤弟莫要推辞。” …… 宴会的第二轮开始了,齐颜以:“天色已晚,恐眼疾不能视物”为由告辞出了谢府。 她背着沉甸甸的银子走在回去的路上,品味着谢安赠银前的话。 “走动”一词引人深思,谢安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皇三子南宫望的话。 那么这位皇子亲自出面,想从这些寒门学子身上得到什么呢?又或者想通过这些人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有趣,有趣。 渭国朝堂如高山般屹立在齐颜的眼前,而她虽身负解元功名却仍旧只是蚍蜉一般的存在。 泾渭情殇_75 若能入得皇子“青眼”,至少可以少用十年的光阴。 齐颜自打回到小院就闭门谢客,毕竟大考近在眼前,数年的谋划和努力若不能金榜题名皆是空谈。 新春将至,京城也应景儿的下了一场大雪,大街小巷弥漫着浓郁的节日气息。 可这个年关当口却出了一桩命案,不仅惊动了应天府还闹到了刑部去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和齐颜有关。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最不缺的是什么?官儿!以及这些官员的后人。 因南宫让为文人出身,所以渭国的士族阶层风雅之士极多,值此年终岁尾,最好的礼品便是珍贵的字画,古籍。 那位代卖牧羊居士作品的书斋掌柜,见第一幅作品就卖出了高价便动了歪心思。 他将齐颜第二次送去的两幅作品只装裱了一幅,挂在书斋最显眼的位置展览了一个月。 凡有出价者他都对人说:牧羊居士的墨宝世间罕有,整个书斋除了他打算作为传家宝的《九成宫醴泉铭》贴外,眼下只有这一幅。由于求购者太多遂在腊月初八日举行拍卖,价高者得。 掌柜的原本只是想着炒高一些,他也能多分一些过个舒服年。 齐颜写的字远没有达到千金难求的地步,只能说她的字在同龄人中无人可出其右,甚至要比许多而立之年的人还要好。但要是与真正的书法大家相较,还是可以轻易分出高下的。 毕竟她只有十七岁,到底还是欠缺些岁月锤炼过的火候。 但是拿来哄骗那些腹中无二两墨水的公子哥倒是绰绰有余,偏偏这部分人最喜猎奇,好攀比。 于是,拍卖那天来了不少人,价格一路飙升至三百五十两。 有两人叫价最凶,一位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吕匡,一位是应天府尹的二公子:姜卫。这幅字最后被吕匡以四百两银子的天价摘走。 到这里此事也该告一段落了,可是次日却传出了吕匡被杀的消息。 原来:吕匡赢得墨宝后出言羞辱姜卫,两边的家丁大打出手,混战中吕匡被人闷棍击中头部,不治而亡。 姜卫被刑部收押等候开春会审,牧羊居士也因此声名大噪…… 泾渭情殇_76 每日都有人专程到书斋来欣赏牧羊居士的大作,今日一早就来了兄弟三人。 自从南宫静女第一次乔装出府,就深深地被市井民间所吸引,整日吵着南宫姝女带她出门。 自从上次被陆仲行撞破,二人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今日陆仲行沐休,主动提出保护两位公主游玩。南宫姝女看出此举乃父皇默许,心中酸涩之余也答应了。 南宫静女高兴极了,拉着南宫姝女的手,不时甜甜的叫着:“二哥。”倒真的像是兄弟三人。 “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地方吗?” 陆仲行点了点头:“嗯,据说书斋里还挂着一幅牧羊居士的真迹。” “那我们快进去。” “好。” 三人入了书斋,陆仲行问道:“掌柜的,听说你这里有一幅《九成宫醴泉铭》?” 掌柜的停下拨弄算盘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三位公子若要选书请自便,旁的便不要提了。” “为何?”南宫静女问道。 南宫姝女捏了捏妹妹的手:“静儿,我们还是走吧。” 陆仲行摸出一锭碎银子塞到掌柜的手中,笑着说道:“我这两位弟弟只是想一睹为快,绝不会给您惹麻烦的,还请行个方便?” 掌柜的捏着银子打量了三人一眼:“如此,请随老朽来吧。” 掌柜的引领三人来到里间:“三位请。” “二哥,我们进去!”南宫静女欢欢喜喜的拉着南宫姝女进了门,一眼便看到了那幅《九成宫醴泉铭》。 “咦?”南宫静女惊呼出声,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姐姐:这不是送姐姐扇子的那个人写的吗?难道姐姐认识牧羊居士? 南宫姝女张了张嘴,看着熟悉的字迹一颗心砰砰直跳。 泾渭情殇_77 眼前闪过公羊槐临溪而坐,饮酒赋诗的洒脱模样来。白皙的脸颊不自主的泛起淡淡红晕。 南宫姝女咬了咬嘴唇:名声大噪的牧羊居士竟会是他! “他,为何要……” “谁?”最后进来的陆仲行问道。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没什么。”眼前的作品虽然故意压抑了笔锋,但南宫姝女还是认出来了。只是有些疑惑:大考在即,凭公羊槐的家世为何要卖字呢? 难道……他有难言之隐,或是其他的目的呢? “大哥,这幅字……” 南宫姝女心头一跳,用力捏了捏妹妹的手。 “怎么了?” 南宫静女眨了眨眼:“我很喜欢。” 南宫姝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若是让陆仲行知道牧羊居士的身份,怕是要给公羊槐惹麻烦的。 陆仲行不疑有他,笑着哄道:“这幅字既然单独挂在这里,怕是掌柜的心头所爱,我们就看看吧。” 南宫静女偏着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当她看到南宫姝女眼中闪过的异彩时: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年关将至,南宫让一道旨意将姐妹二人召回了宫。 当天下午南宫让亲自到未央宫来看望爱女,之前因为出宫之事父女二人僵持了很久,月余不见南宫静女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离着老远便拎着宫装下摆飞奔而来:“父皇~。” 南宫让满眼慈爱张开了双臂,将南宫静女抱了起来:“吾儿重了。” 南宫静女扭了扭身子挣脱怀抱:“父皇~女儿已经长大了!” 南宫让大笑:“是啊,一转眼吾儿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泾渭情殇_78 说完南宫让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想到了早逝的发妻:玉瑾,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殿试过后便是吾儿十四岁的生辰了,父皇打算送你一份大礼。” “是什么?” “你们先下去吧。” “喏。” 南宫让目光深沉,半笑着说道:“父皇为你选一位才貌双全的驸马如何?” 南宫静女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粉嫩,跺了跺脚:“父皇,你再说这样的话女儿就不理你了!” 若是往常,南宫让一定会顺着女儿转移话题。可今天他却认真的说道:“难道被父皇言中了?吾儿有了心仪之人?” “父皇!” “那就是没有了?” 南宫静女娇哼一声,提着裙摆气哄哄的跑开了。 南宫让注视着南宫静女的背影:父皇一定把最好的都给你…… 晚膳后,南宫静女破天荒的问南宫让要了一样东西:牧羊居士的那幅《九成宫醴泉铭》,她无法忘记自己的姐姐在看到它时那激动的眼神。 南宫让欣然应允,问清楚了书斋的地址便打发人带了银子出宫去办了。 三月三,龙门开。 春闱会试的帷幕缓缓拉开了。 十年寒窗的莘莘学子只要跳过这道门,便可一展大志。 天还未亮,公羊槐便急匆匆的赶到了考场。 这几个月他虽被禁足,却一直惦记着齐颜。 泾渭情殇_79 公羊槐背着箱笼站在台阶上翘首眺望,直到考院的大门即将开启终于看到了一直挂念的故友。 齐颜穿着一袭月牙白的学子服,水蓝色的罩衫、头戴一顶同样颜色的冠带、背着箱笼远远的走来。 公羊槐大喜,跳下台阶大步流星的向齐颜走去。 齐颜看到公羊槐亦加快脚步迎了上去:“白石,别来无恙。” 自初次见面已阔别三年,二人都已十八岁了。 公羊槐的五官已褪去昔日的稚气,身量也如成年男子一般。初相逢时二人还身量相当,如今却比齐颜高出小半个头了。 好在齐颜虽为女儿身但身系一半草原血统,即便身高不及成年男子,也要比渭国女子高挑些。 公羊槐停住脚步,扯着齐颜的手臂将人拉到一旁:“铁柱可是生我的气了?” 019 沧海桑田断肠人 “白石此话怎讲?” 公羊槐打量着齐颜,见对方目光澄澈不似假装,便从怀中掏出一方玉佩:“我送你的玉佩怎么退回来了?” 齐颜勾了勾嘴角,温和的回道:“三年前我答应了会来京中寻你,碰巧那日你不在府上,我便托门房将此物转奉。只是想告诉白石:齐颜并未失言。不想竟让你误会了,看来是我思虑不周。” 公羊槐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都怪我,那日不该赴宴的。不仅错过了你,还将你送我的折扇弄丢了……” “若白石喜欢,待春闱后我再送你一副便是。” 公羊槐将玉佩递给齐颜:“此物是你我同窗之谊的见证,还请铁柱务必收回。” 见齐颜笑着接过,公羊槐十分欢喜:这位在民间结识的朋友,并未因身份疏远自己! 公羊槐复又问道:“铁柱此次进京下榻何处?” “在城郊租了个小院。” 泾渭情殇_80 “那你将地址抄给我,考完了我去找你。” 齐颜点了点头,公羊槐神气的说道:“秋闱乡试我摘了个亚元,你呢?” “侥幸得了冀州府解元。” 公羊槐抬手擂了齐颜肩膀一拳,高兴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他又看了看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轻声问道:“你的眼睛可好些了么?” 齐颜摇了摇头,公羊槐目露担忧:“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会试的考题篇幅极长需要通宵答卷,你……” 闻言,齐颜:“听天命而尽人事,白石无需挂怀。” …… 又谈了一会儿考院的门开了,二人并肩进了考场。 渭国的会试一共三日,考生进场需先脱下外衫,并将随身物品交给考官检查。合格后领到牌子和三支蜡烛,入了单间即刻落锁,三日后收了试卷方出。 个别身体不好的学子出了考场大病一场是常有的事情,若是齐颜没有服下面具人给抑制女子身份的奇药,身份是定然瞒不住的。 卷纸发下,齐颜审过题目将考院发的一摞宣纸小心卷好放到了箱笼里,闭目长考了一个时辰之久,才开始研墨。 铺开草纸,压上方木提笔写了起来。 一口气写满了六页纸,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已有不少小号里点起了蜡烛,齐颜看了看天色将干透的草纸小心卷好放到箱笼里,起身去煮饭。 陆陆续续所有的小号都亮起了烛火,唯独齐颜这间黑洞洞的。 站在高台上的主考官邢经赋见了,打发巡视的卫兵过来看看情况。 卫兵过来敲了敲小号的门板:“怎么不点灯?可是蜡烛出了问题?” 齐颜正要就寝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先是茫然的站了一会儿才摸着墙壁一步步挪到小号前。 士兵提起火把晃了晃,齐颜抬起袖子虚挡了一下:“官差大哥,学生年幼时患过恶疾,双目夜不能视也见不得强光,对不住了。” 泾渭情殇_81 士兵听了放下火把,趁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面泛着无助的空洞。 士兵张了张嘴,低声道:“大考只有三日,若是你因此答不完卷可怨不得旁人。” 齐颜拱手一礼:“多谢官差大哥提点。”说完又扶着墙壁摸索着回到了床上。 士兵将此事回禀,邢经赋皱了皱眉,翻开考生卷宗找到了齐颜的名字。 看到齐颜的籍贯,一下子就想到了景嘉元年那场瘟疫,又发现齐颜竟然是冀州府解元,不由得怜悯起来。 对回禀的士兵说道:“明早天一亮你就去唤他起来。这考生是晋州遭难的寒门学子,能闯入春闱实属不易。” “是。” 三个漫长的昼夜过去会试落下了帷幕,从主考官到考生都是一脸疲态。 考院外已有不少家丁在等候,不远处停着一排小轿。 齐颜挤出人群背着箱笼独自离开,因考场严格她无法携带克制梦魇的药入内,虽每日天黑就躺下却并未入睡。 这三日着实把她累坏了。 休整了几日后齐颜带着玉佩来到公羊府,这次得到了热情的接待。因公羊槐的父亲身居要职,便命公羊府的大公子公羊柏代为招待。 公羊柏是景嘉三年的进士及第,在弘学馆担任学士。自己的弟弟对齐颜推崇备至,公羊柏有心试探齐颜的深浅。 没想到齐颜年纪轻轻却见识独到,才华满腹、更难得的是:言谈举止谦逊守礼,进退有度;二人越谈越投机连公羊槐都插不进话了。 当夜,公羊柏便对自己的父亲汇报道:齐颜才华满腹,淡泊致远;实乃良友。 得益于此公羊槐的禁足彻底解除,每日与齐颜游览京城赴宴会友,好不快活。 一转眼春闱已过去一月,大门紧闭,守卫森严的考院里:三位主考官却因两份试卷吵翻了天。 虽然考生的名字都被糊住但两位副考官认出了陆伯言的字迹,一致主张点其为会元。 而主考官邢经赋则更中意另一位考生,三人争的面红耳赤。 泾渭情殇_82 邢经赋将陆伯言的卷纸重重的摔在案上,愤愤说道:“二位大人点的这份卷子虽辞藻华丽却徒有其表,论策一篇如蜻蜓点水畏首畏尾,卷如其人依本官之见此子难堪大任!” 吏部尚书邓鸿远据理力争:“邢大人此言差矣,这位考生胸有沟壑立足高远,只是尚缺历练。邢大人身居高位,眼界胸怀自然非考生可比。” 邢经赋冷哼数声,反身拿过一份卷纸举到二人面前:“我看不见得!这份卷子文风虽质朴却能切中肯綮,字里行间流露出忧思诚恳,赤子之心跃然于纸上。如今四海平定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这件事本官是不会退步的!” 两位副考官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邢经赋的声音再次传来:“两位大人不要忘了会试后面还有殿试,最终还要看圣上的决断。” …… 五月初五,黄道吉日。 天刚亮,考院的大门便从内部洞开。 四名院士怀中捧着大红纸提着浆糊走了出来。 考院门口早有学子连夜等待开榜,三百名中举学子的名字被写在六张大红纸上,院士依次将红纸贴到公示板上。 另有一队衙役拿着红册子,单独去通知前十二位中榜学子。 城郊小院内,齐颜独自坐在桌前。 面前摆放着两碗热腾腾的清水素面,洁白的面条上分别点缀着一撮碧绿的韭花酱。 今天是撑犁部二公主乞颜诺敏的生辰,小蝶出生在韭菜花盛开的季节,韭花酱是草原人情有独钟作料,配上它食用羊肉是极好的。 多年前每到她们姐妹生日的时候,芙蓉都会按照渭国人的习俗为女儿煮上一碗长寿面。 齐颜将筷子摆在对面的那只碗上,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妹妹,这是哥哥亲手擀的素面,你尝尝有没有母亲做的好?” 说完,齐颜对着空无一人的对位笑了,端起自己的那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妹妹,哥哥即将步入渭国的朝堂,你且看着罢。”姐姐定然会颠覆了这天下,用渭国皇室的鲜血祭奠咱们一家,还有巴音安达、和整个草原。 齐颜说完,猛吃了两大口,直至双腮鼓起哽住了喉咙。 她红着眼的盯着对面那碗素面里的韭菜花,眼泪无声流了出来。 泾渭情殇_83 师父说过:若想复仇必须要有一颗铁石心肠,这么多年来从不许她落泪。 齐颜死死的攥着一双竹箸,颤抖着逼迫自己将口中的素面咽下。 父亲,母亲、妹妹、安达…… 你们,看着吧,看着吧。 看着渭国狼烟四起,看着南宫一族宫廷喋血,看着这血海深仇如何讨回! 一碗素面见了底,可齐颜的泪水却没能停下,最后竟伏在桌上呜咽起来。 那哭声十分压抑,仿佛生恐被旁人听去。 她早就该这样哭上一场了,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并不坚强,若不是被仇恨吊着一口气,她甚至没有勇气独活到今天。 可齐颜必须坚强,过了殿试,入了朝堂、便再不允许她如此失态。 哭着哭着,齐颜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回草原。 流火母女在不远处悠然的吃着草,她与妹妹,安达惬意的躺在山坡上。 齐颜很清楚身边的二人已经不在,热泪又溢出紧闭的眼眶。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她却固执的紧闭双眼,不肯醒来。 直到一阵锣鼓之声远远传来,齐颜才不得不中断了“梦境”坐直了身体,对面那碗素面已经凉透。 衙役抡圆了胳膊重重的敲了一下锣面,朗声唤道:“晋州齐老爷可下榻此处?小的前来报喜~恭喜齐老爷会试高中!” 齐颜洗了把脸推门走了出来,透过稀疏的篱笆看到:除了报喜官外还跟来了不少百姓。 她推开柴门,围在门口的人群齐齐对她投来了友善的笑意。 齐颜恍惚了一阵,报喜官笑着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晋州府齐颜,齐老爷?” 泾渭情殇_84 齐颜点了点头,报喜官手起锤落敲了三声锣,高声唱道:“恭喜晋州府齐颜齐老爷,喜摘会元!” 020 蟾宫折桂马由缰 报喜官将盖了官印的大红文书摊开,却并不交给齐颜。 一位老者见齐颜一脸憔悴又极为年轻,想必是经过了忐忑的等待,便笑吟吟的提示道:“会元老爷快封喜钱儿吧。” 齐颜一拍脑门,转身走了三步又反身躬身行了一礼:“官差大哥稍等片刻。” 人群哄笑出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友善的笑意,十分理解齐颜的心情。 可就在再次转身的一瞬间,齐颜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与身后那会心笑着的人群格格不入。 回到卧房她斟酌着取出二两银子并两吊铜板,踏出堂屋的同时脸上再次出现欢喜笑意。 快步来到报喜官面前,将赏钱奉上歉意的说道:“实在对不住,学生初来乍到不知规矩,失礼了。劳烦官差大哥跑这一趟,请您喝杯消暑茶。” 报喜官笑着将银子揣入怀中,才将文书递了过来。 齐颜先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又收回,在衣襟上胡乱的蹭了几把才接过大红文书。 报喜官抱了抱拳:“请会元老爷好好准备,下月初五有来车辇来接您入宫参加殿试。会元老爷若得空儿可以去考院询问殿试的规矩。” “多谢官差大哥提点,恕不远送。” “会元老爷请留步,小的还要到下一家去报喜。” 齐颜天衣无缝的演了这一出,谢过一干围观百姓,回到屋内将大红色的文书放到小蝶的那碗素面前:“妹妹,就快了。” 自打齐颜中了会元,这座处于城郊的小院就再也没安静过。 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打着各式各样的名头前来拜会。 一夜之间,齐颜莫名的冒出了无数的同乡,同窗和故人。 泾渭情殇_85 她一边虚伪的迎来送往,一边耐心的等待着。 距离入宫殿试还有十日,大鱼终于找上门了。 谢安乘着双人软轿,领着两队挑担提篮的家丁浩荡而来:“齐贤弟,不!应该改口叫齐会元了,愚兄在这里恭祝贤弟喜摘会元。” 齐颜躬身回了一礼:“远山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若兄长不弃还请移步内间饮一杯粗茶,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谢安爽朗大笑,一抬手家丁有序的将礼品往西屋抬:“贤弟真是太客气了,请。” “远山兄请。” 礼品很快将西屋堆满,又堆满了柴房,剩下的一些只能停在院子里。 谢安打量了一周齐颜的卧房:“贤弟入京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齐颜点了点头:“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能租到这样一间清幽的院子已是万幸,实不相瞒若不是远山兄上次资助,齐颜就连封给报喜官的赏钱都拿不出了。” 谢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都怪愚兄思虑不周,让贤弟受委屈了。”他的表情真挚话语诚恳,好像真的在内疚。 “我名下正好有一座三进的小院儿,坐落清幽,院内家当仆人一应俱全,原本是留着招待喜好安静的远客所用。贤弟若是不嫌弃我命人将房契取来,今日就送给贤弟吧。” 齐颜连连摆手:“远山兄万万不可,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若住进去,远山兄如何招待远客?” “欸,贤弟有所不知我那宅子去年刚扩建过。后面修了几座独立的小院足够招待,况且贤弟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日后难免要招待同僚。再者私心里愚兄也不忍见贤弟住的如此简陋,贤弟就莫要推辞了吧?” 谢安的这一番话将姿态放的极低,换做一般人早就感激涕零了。 齐颜在心中冷笑一声,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感激模样:“得远山兄再三资助齐颜无以为报,若日后兄长有需要之处万望开口。” “趁着还未过晌午,我又正好带了家丁。不如贤弟收整东西今日就搬过去吧。” “恭敬不如从命。” 谢安留在齐颜的新宅用过晚膳,将房契连同一众家丁丫鬟的卖身契留给了齐颜。 公羊槐曾嘱咐过齐颜,若是有生人拜访无论以什么借口送东西都不要收。他担心寒门出身的齐颜不小心卷入派系之争,他更希望齐颜可以做一位身家清白的好官。 泾渭情殇_86 可连日来的每一波客人送来的礼物,名画古籍也好,金银财宝也罢;甚至连宅邸奴才她都收了。 这副苟延残喘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腐烂的心,还会怕污点么? 洁白无瑕的白玉固然好,可若是没有把柄攥在他人手上,又怎会安心的“利用”自己呢? …… 六月初五一早,齐颜与其他三百位学子一同入宫参加殿试。 南宫静女也梳戴整齐,抱着一方狭长的锦盒去寻自己的姐姐南宫姝女。 南宫姝女正在湖心亭焚香抚琴,南宫静女打发了跟随的宫婢独自捧着锦盒,放慢了脚步向湖心亭走去。 南宫静女的琴技放眼整个京城也是顶尖存在,可她却从未在人前弹奏,是以除了自幼亲近的姐妹外,鲜有人知。 南宫静女安静的站在南宫姝女身后,听的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南宫姝女挺直窈窕的腰身,安静的望向了远处。 看到这一幕,南宫静女竟有些心酸。 “二姐。” 南宫姝女缓缓的转过头来,收起愁容笑着说道:“几时来的?怎么未见通传?” “我也是刚到的,二姐你的琴弹得真好听~你看,湖里的鱼儿都围过来了。” 南宫姝女莞尔一笑:“不过是些巧匠技艺罢了,这些鱼儿说不定是被蓁蓁公主的容颜吸引来的呢?” 南宫静女的俏脸一红,嗔道:“二姐!” 南宫姝女笑着将妹妹拉到身边坐下:“你怀里抱的是何物?” “啊!二姐,我们到书房去。” 来到书房南宫静女屏退左右,对南宫姝女甜甜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二姐的生辰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泾渭情殇_87 卷轴被缓缓地展开,南宫姝女的呼吸一滞:“这是……?” 南宫静女十分满意:她就知道那位牧羊居士与自己二姐一定是认识的,这份礼物送对了! “这幅字,你是如何得来的?” “我向父皇讨来的。” 南宫姝女的眸子一黯,却还是真诚的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南宫静女拉过姐姐的手,乌黑灵透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二姐,你有心事?” 南宫姝女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喃喃道:“有时候,姐姐真羡慕那些林中的鸟儿……” 南宫姝女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她有一种预感:父皇很快就会为自己指婚,如今再看到这幅令她倾心不已的字,更是愁肠百结。 她不是南宫静女,没有选择和说“不”的权利。 南宫静女咬了咬下唇,抓起南宫姝女冰凉的手:“二姐,我们出宫去吧!我听说过了晌午会有殿试三甲骑马游街,然后到登科楼上去题诗,很是热闹!” 南宫姝女的眸子闪了闪,犹豫的说道:“可是……” “父皇那里你不用担心,晚上还有琼林宴是顾不上咱们的;我吩咐下去就说和你一同回外府了。” 姐妹二人先到公主府换了一袭男装,京城的主干道上人群攒动不息,却并不见车马轿辇。 因为再过一两个时辰,金榜题名的三甲学子将从皇宫出发,经过这条路径直到达城南的登科楼去题诗。 南宫静女牵着姐姐的手艰难的挤过人群,早在一个月前这条街上所有的茶馆酒楼能看到街道的座位都被人订走了。 南宫姝女一手护着胸口紧紧攥着妹妹的手,吃力的走着。 南宫静女有些懊恼,她本想借着出宫的机会让自己的姐姐放下愁绪;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陆仲行与几位好友坐在视线最好的雅间里,他深信:以自家兄长的才华定能位列三甲。 突然,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大惊之下抓着栏杆探出半边身子。 泾渭情殇_88 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连忙拽住他的衣襟:“陆兄慢些!” 陆仲行全然不顾,奋力探出身子大声喊道:“静儿!” 南宫静女抬起头惊喜的叫道:“仲行哥哥!” “静儿不要动,我这就下去接你!” “好!” 陆仲行转身对剩下几个拱了拱手,歉意的说道:“几位,对不住了。还请几位回避。” “陆兄这是何意?” 另一人也说道:“回避?陆兄这话严重了吧?在座列位皆有功名,爵禄傍身何人担得起‘回避’二字?” “回避罪”是渭国的一条律法。不过今日是三甲游街日,朝中三品以上的京官为了方便百姓并不会出现在街上。 陆仲行见几位朋友面露不悦,无奈的叹了一声,勾了勾手指:“俯身过来。” …… 陆仲行下了茶楼挤开人群,对南宫姐妹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包下了二楼的雅间,随我上楼吧。” 入了雅间,南宫静女扶正被挤歪的小冠又抖了抖起皱的丝绸长衫,秀眉微蹙:“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 陆仲行笑着安慰了几句,叫来小二重摆桌面又为两位公主叫了几样茶点,便将视线最好的两个位置让出,陪了末座。 随着一阵嘹亮的锣鼓声,楼下的人群骚动起来:“来了!来了!” 这场面南宫静女还是第一次见,她兴奋的站了起来:“二姐,你快看!” 南宫姝女扯着南宫静女的手,将人从栏杆边拉到自己身边,姐妹二人并肩而立向路的另一头看去…… 021 探花街前巧失仪 泾渭情殇_89 状元郎身穿大红袍头戴状元冠,跨坐在由专人牵引的高头大马上双手拎着缰绳、下巴微扬、目不斜视的享受着周遭的赞美和羡慕。 “是大哥!我大哥中状元啦!”陆仲行十分欢喜,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 榜眼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他随意的夹着马肚双手抱拳向街边的百姓致意,姿态放松,灿烂的笑着。 南宫静女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冰凉的手突然攥紧,便顺着南宫姝女的目光看去…… 不过姐妹二人的身高存在差异,再加上榜眼与探花离的近了些,南宫静女一不小心就看错了人。 殿试上齐颜被钦点为探花郎,此时的她既不如陆伯言那般优雅,也没有公羊槐那股洒脱。 只见她身子紧绷,双手死死的勒着缰绳、双腿用力的夹着马肚。饶是训练有素的御马也被齐颜弄得躁动不安,打了一个响鼻。 齐颜听到后无比惊恐,低呼一声抱住了马儿的脖颈。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齐颜被吓的煞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苦笑着扶了扶歪掉的冠帽。却像被吓破了胆一样,伏在马背上再不肯起来。 这一幕被南宫静女看了去,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就是姐姐一直挂念的人?本想看看这人的相貌如何,却看到了如此不堪的一幕……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二姐,只见南宫姝女面颊白中透粉,目光痴痴的追随着那个人。 南宫静女顿时觉得自己的二姐定与这位牧羊居士关系匪浅,若非如此怎会眉头都曾不皱一下? 队伍很快经过茶楼向城南走去,一路上齐颜可谓是“丑态百出”,要么干脆搂着马儿的脖子伏在马背上,好不容易坐起来了身子却晃个不停。 公羊槐频频回头,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朋友。 御马人为几届登科进士牵过马,还从未见过如此仪态尽失之人。害得他无比紧张:生怕这位探花郎坠下马背牵连了自己。 好在登科楼已近在咫尺,这位探花郎也万幸没有坠落马背。 围观的百姓却开了眼,他们一路跟随着齐颜不时发出哄笑,侍卫呵斥了几次也无用。 齐颜冷眼瞧着周围的一切,不时做出夸张的动作,内心却一片冰凉。 草原王子又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只是探花郎这个名次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泾渭情殇_90 面具人曾对齐颜说过:南宫让好使鬼谋,弄民心、此次殿试三甲中必定会有一位寒门学子。 但是状元一定会点给世家子弟,她嘱咐齐颜:得了榜眼则无事,若是不幸中了探花务必要想办法出尽丑态。 从前朝起就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殿试的前三名论才学其实很难分出伯仲,但探花郎一定会点给一位殿试里容貌最出众的人。 而朝中大臣家中若有适龄待嫁的姑娘,一定会招探花郎为婿。 说白了,就是皇帝给大臣们的一种变相的赏赐。挑选一位美男子,给大臣家的女儿做夫婿。 齐颜是女儿身,一但被招婿不仅复仇无望,还会面临灭顶之灾! 马儿与齐颜心意相通,它不明白齐颜为何如此,却能体会到藏在齐颜心底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凉,便配合齐颜做出暴躁不安的样子。 队伍停在登科楼前,公羊槐第一个跳下马背快步来到齐颜身侧,伸出手:“铁柱,你不要紧吧?我扶你……” 齐颜的脸色很难看,踉跄着从马背上翻下,心有余悸的说道:“让白石见笑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骑马。” 公羊槐拍了拍齐颜的肩膀以示安慰,二人并肩进入登科楼。 状元陆伯言春风得意从内侍的手中接过毛笔,选了一处显眼的位置龙飞凤舞的题了诗。 公羊槐也接过毛笔写下一首诗。轮到齐颜,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她的手竟簌簌颤抖起来,歪歪扭扭的写了一首小令。 公羊槐伏在齐颜耳畔低声说道:“铁柱,这种场合作小令不妥,不如你抹去重新写吧。” 在渭国诗为正统,词次之;小令虽雅却只做消遣之用,甚至会被风月场所拿去配上谱子改成歌谣。 齐颜恍然大悟,局促不安的看着内侍,后者虽没表现出来却也在心中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用湿布将齐颜的小令抹了去。 从登科楼出来便可各自回府沐浴更衣,傍晚再入宫参加琼林宴。三甲游街时的表现及所提的诗,则由随行的言官整理后递交天听,用作琼林宴后派官的辅助考量。 公羊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为齐颜感到惋惜:铁柱如此表现怕是很难留在京城了,或许会被派到地方去做个小官……以他的心性和才学,可惜了。 南宫让拿着内侍呈上的录册,看到言官详细记录三甲的一言一行,先是皱了皱眉,随后竟笑了起来。 本次殿试共点了八十位进士及第,这些人都要参加当夜的琼林宴。 泾渭情殇_91 午后,齐颜入宫至偏殿等候,却听到一旁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哟,这不是‘出尽风头’的探花郎么?” 齐颜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位熟人——察州解元:刘逸美。 他们曾在谢安的宴会上见过,并且因为行酒令的事情生过龃龉。在刘逸美身边站着此次殿试的状元,太尉府的嫡长公子:陆伯言。 刘逸美殿试点了六十八名,这是比较垫底的名次。因官职空缺有限,并非每一位进士都能立刻被派官。 一般来说:状元,榜眼和探花会留京。二甲学子则视情况而定,但绝大多数都会有官做。 如刘逸美这种名次比较靠后的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批人会以进士的身份留在京城做个“释褐”,所谓释褐:琼林宴上没被点中,留在京城等待被派官的人。 且释褐的“寿命”通常只有三年,截止到下次大考如果还没被派官便只能回家去,若期间不幸开了恩科释褐的寿命更短。 这些释褐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到京城各府去走动,将自己的见识与才干展示给有资格举荐的大官们,争取在下次恩科之前得到一官半职。 历朝历代都有许多才华满腹的进士因囊中羞涩,不善交际等诸多原因,最后只能回乡去做教书先生。 刘逸美也明白自己面临的窘境,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太尉府的嫡长公子陆伯言。 从前朝起就流传着一本书,由朝廷编撰名曰:《三元录》,里面记载着历次科举,乡试,会试、殿试、皆摘得榜首的才子生平。 陆伯言乡试,殿试皆得了第一,唯独在会试中被齐颜力压一头,屈居第二。失了千古流芳的机会…… 听到声音,不少人向齐颜这边投来了目光。 刘逸美见陆伯言默许便愈发的放肆起来:“听说探花郎今日游街仪态尽失?真是丢光了寒门学子的脸。” 齐颜的目色愈发沉寂,她扫过陆伯言,对方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 当年就是这人的父亲挂帅侵略草原! 齐颜硬生生的将这份恨意压了下来,拱了拱手对刘逸美说:“在下家贫未尝骑过马,还望兄台多多包涵。” 刘逸美见齐颜软声细语的“服软”正要得意,却听对方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不过阁下于宫禁之中,大殿之内、高声喧嚷似乎也雅致不到哪儿去。也不知有没有触犯宫规?” 刘逸美呼吸一滞,继而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指着齐颜指尖点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泾渭情殇_92 陆伯言看到从齐颜背后走来的公羊槐适时开口:“刘兄,我们到那边去吧。” 刘逸美谄媚的答应道:“是,陆兄请。” 陆伯言迈着“风雅之姿”的步伐离开了,路过齐颜的时候微微扬了扬下巴,彰显出一派士族的高傲。 刘逸美则故意撞了齐颜一下,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异目子,咱们走着瞧。” 听到“异目子”三个字公羊槐大怒:“你说什么?” 刘逸美微微一怔,他打听过榜眼的身份,便支吾了两声随着陆伯言去了。 齐颜拉住公羊槐的胳膊:“白石,算了。” “这人是谁?怎能公然揭人痛处?真是枉读圣贤书!” “察州解元,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算了吧。” “哼,察州解元又如何?入了三甲么?” 齐颜笑道:“白石才说过莫要揭人短处,难道要砸自己的招牌吗?” 公羊槐爽朗一笑:“铁柱教训的是,我们去那边有好消息和你说。” 二人来到角落,公羊槐环顾一周压低了声音说道:“铁柱这次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此话怎讲?” “哎,今日你游街时出了差错,我担心你会因此被派到地方去。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回去求了父亲,看看他能不能为你美言几句,或者想办法将你要到宗正寺当差。结果父亲听完你今日表现竟说:你因祸得福了。” 见齐颜仍旧不解,公羊槐欢喜的解释道:“你知道么?京城高官喜欢招探花郎为婿,甚至有入赘的。” 齐颜心头一跳,摇了摇头。 “家父说:按以往旧制三甲都会留在京城,但因你游街失仪或许可以避开被招赘,那些大官都好面子。你说是不是因祸得福?” 齐颜笑了起来,心却沉了。 泾渭情殇_93 自己的这一手连公羊槐的父亲都看出了端倪,那么多疑的南宫让会不会认为这是在欲盖弥彰? 022 22.双喜临二女下嫁 见齐颜沉默不语,公羊槐还以为她初出茅庐被京城复杂的官场惊到,便拍了拍她的胳膊轻言宽慰道:“朝中许多规矩都是长年累月的积攒起来的,就连我也还参透不到其中关节。铁柱莫要忧心,过了这一关今后我们大可慢慢熟悉。” 齐颜点了点头: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且行且观之了。 复仇大业近在眼前,才刚刚迈入这座盼了十年之久的大门,绝不会半途而废。 今天这件事也提醒了她:所谋划的事情不啻登天。不过她不仅要登天,更是要将这个天捅个窟窿,搅的天塌地陷! 随着内侍的一声吆喝,偏殿内低声交谈的进士们纷纷停了下来。 “传陛下口喻,宣诸位进士入殿!” 南宫让身穿朝服坐在高位,一众进士入了场齐刷刷的跪匐在地,三呼万岁。 本次琼林宴与会的还有三品以上的京官,官员们坐在大殿的右侧,学子们则居左。 南宫让大袖一挥:“开宴!”宫乐响起,两队宫婢托着食盒袅袅而入。 虽是宫宴菜色却极为简单,只有:三两样蔬果,小斗的米饭干粮和一碟切的四四方方的白肉,上面淋了棕褐色的酱汁。 名内侍合力抬进一方大斛,里面装着黄碧色的美酒。 宫婢取了宾勺将酒从大斛内舀进方觥里,置于托盘上分奉给一众官员和学子。 宫婢跪在齐颜面前,将方觥并酒樽一同放在桌案上。 这件盛酒的器皿齐颜也是第一次见,为青铜所造,半尺高,双耳、觥身圆壁上烙了双面兽首、三足、有盖,其中一耳上挂着一把竹质的酒勺。 菜齐酒至,南宫让率先动了筷,官员们亦动筷,坐在左侧的进士们才纷纷效仿着动起手来。 席间南宫让不时与群臣论政,间或转过头来询问状元陆伯言和榜眼公羊槐的想法。 泾渭情殇_94 二人均为世家出身,各自的父亲就坐在大殿内。应答时:无不是字字斟酌句句小心,好在南宫让听后微笑点头。即便如此几次下来二人的后心还是渗出细密的汗丝。 南宫让扫了齐颜一眼,始终没有对这位探花郎提问。 觥筹交错间,酒过数巡;齐颜因“不能饮酒”虽斟了一杯,可每次举杯只是衣袖掩面,并未饮下。 南宫让捋了捋胡须,对居右首位的陆权说道:“爱卿不仅马上定乾坤,还为朝廷培养出一文一武两位人才,朕心甚慰。” 陆权起身出列,手持玉笏躬身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有一事恳求陛下恩准。” 陆权眯了眯眼,笑着说道:“哦?爱卿但说无妨。” “老臣年过五旬,膝下只有二子。次子仲行已过弱冠之年尚未娶妻,更无妾室,老臣斗胆向陛下求……” “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让抚掌大笑,打断了陆权的话朗声说道:“陆爱卿,不愧是异性兄弟,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陛下,老臣……” “探花郎齐颜上前来。” 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齐颜的身上。公羊槐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齐颜抿了抿嘴唇默然起身跪到殿中。 “学生在。” “齐颜接旨。” “是。” “景嘉年探花郎,晋州府学子齐颜。虽出身寒门贵在品学兼优;才貌双全。朕膝下有一嫡出爱女蓁蓁公主,年芳十四,待字闺中。朕决定将蓁蓁公主下嫁于你。” 齐颜当即感觉天塌地陷,大脑一片空白、跪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南宫让全然不在意,转而对陆权继续说道:“寡人一早就知道爱卿心思,也听说我那二侄儿与二公主姝女情投意合,陆权听旨!” “老臣接旨。” “太尉府嫡二公子陆仲行,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朕与陆爱卿更是少年兄弟,特此亲上加亲,钦点陆仲行为二公主驸马。” 泾渭情殇_95 陆权脸上深深的沟壑抖了抖,南宫让看透了他,他又何尝不是看透了对方?他之所以殿上求亲就是希望南宫让顾忌昔日情分,不在群臣面前驳回自己。 只是陆权万没想到为了阻止嫡女嫁入陆府,南宫让竟然会将心爱的女儿就这样嫁了! 此时陆权的心中涌出一股万事皆休之感:看来皇上是下了决心要铲除陆家了…… “老臣,谢主隆恩!” “陛下英明!” “恭贺陛下。” …… 南宫让即刻传来观天司选取黄道吉日,正好今年的腊月初就是三年内最适宜嫁娶的日子。六个月的时间虽有些紧,全力操办也并非不可。 南宫让敲定了这个日子,并为南宫姝女赐封号:灼华,敕封陆仲行与齐颜为最高衔的三品驸马都尉。 最高兴的莫过于陆伯言了,按照渭国律例:驸马乃皇家内臣,空有官衔领饷,却无丝毫实权,与内侍一样不可参政。 困扰了他十多年的心结终于得解,今日他少年登科春风得意,而那张威胁到自己的脸,也将永远的告别的朝堂! 齐颜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只隐约记得南宫让的声音变得模糊,周围恭贺的声音非常刺耳。 记不清是谁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宴会结束后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直到送她回府的马车到了府外,车夫掀开车帘唤了几声,齐颜才浑浑噩噩的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下了车,回到卧房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梦里,尽是些零碎的画面,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齐颜轻哼一声,感觉浑身乏力,头疼欲裂、喉咙冒火;她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齐颜终日昏睡在房间里,所有慕名来访的人都被管家劝了回去,包括公羊槐。 另一边,南宫家的两位公主看完了三甲游街,又在陆仲行的陪同下赏了花灯、乘舟游湖、品味美食,才尽兴回府。 泾渭情殇_96 南宫静女牵着姐姐的手,甜甜的问道:“二姐今日可开怀?” 南宫姝女点了点头,数日来不得舒展的眉头散开,回握南宫静女的手,诚挚的说道:“谢谢你,静女。” 姐妹二人回到寝殿说了些体己话,南宫静女怕黑便和南宫姝女一同睡下了。 次日清晨,等来的却是二人同时被赐婚的旨意,不啻惊雷。 姐妹二人的反应也天差地别,南宫姝女先是呆立良久才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谢恩接旨。 而后身体晃了晃,若不是南宫静女险些跌倒。 南宫静女则要激烈的多,只见她甩袖挥飞了自己的圣旨,又一把夺过南宫姝女手中明晃晃的卷轴,掷在地上。 传旨的内侍慌忙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二姐,你等我!我这就进宫去找父皇。” 南宫姝女的热泪簌簌流了出来,咬着嘴唇抓着南宫静女的手不放。 听着身后响亮的磕头声,南宫静女心生不忍,转过头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道:“你先回宫复命去吧。圣旨是本宫打落的,父皇那边我会去说明。” 内侍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退了出来。 一众服侍的宫婢也识趣儿的退了出来,大殿内仅剩姐妹二人。南宫姝女攥着南宫静女的手,终于哀伤的哭出了声。 南宫静女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只是抵触。虽说总归都是要嫁人的,但南宫静女觉得自己的年龄还小,想再自由自在的过上几年。 可看着自己的姐姐如此,眼泪便止不住了。 她看着南宫姝女无助的模样,一双杏眼中透出绝望的哀伤、感受着一向纤弱的姐姐握着自己的力道,眼前突然划过齐颜的身影。 那个文弱不堪,伏在马背上不敢动的人,那把被姐姐视若珍宝的折扇,以及那幅南宫姝女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的摹贴。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姐姐倾心于那位牧羊居士! 泾渭情殇_97 她吃力的拽出了被南宫姝女紧紧拽着的手,捡起地上的圣旨,“探花郎晋州齐颜”这几个字刺痛了南宫静女的眼。 她不是不能嫁人,但是绝不能嫁给自己姐姐的心仪之人! 难道,这就是二姐绝望哭泣的原因么?心爱之人娶了自己的妹妹? 南宫静女本想为姐姐拭泪的,双足却犹如生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 “二姐莫哭,我这就进宫去见父皇!”即便君无戏言,她也要求得父皇把自己嫁给陆仲行,将齐颜还给二姐! 南宫姝女猛地扑了过来,抓着南宫静女不放,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别去……” 南宫静女大为不解:“为何?” 南宫姝女哽咽着说:“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妹妹……你就听姐姐这一回罢!父皇……父皇他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南宫姝女哭的更凶了,她的绝望不单单是因为已对公羊槐产生了朦胧的感情。 更是在哭诉命运的不公,哀叹自己的不堪;明明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永远都不能像自己妹妹那样洒脱,甚至南宫静女要为她出头的时候,她想的居然是怕受到殃及! 南宫姝女很清楚:她与南宫静女虽是同宗姐妹,身份却天差地别。 父皇是不会惩罚眼前这个妹妹的,甚至会断定求情之事是自己在背后怂恿,那就是她的灭顶之灾了。 她从不是一个人活着,她的母妃在宫中并不受宠。若是因此遭到牵连,自己就是万恶的罪人! 嫁罢,嫁罢! 这就是她南宫姝女的命了。 “二姐求你了,别去,别去……我,我嫁!我愿意嫁给他!” …… 齐府内,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餐食。而齐颜却瞪着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小半月,只用过几餐稀粥。 泾渭情殇_98 哀大莫过于心死,从岁撑犁部遭难;十年来她生命的每一日靠的都是这份仇恨的支撑。 哪怕面具人如何严苛,齐颜从未生过一丝怨言。只要能报了这份血海深仇,这又算什么? 她忍着心中的仇恨和厌恶去学习做一个渭国人,毫不犹豫的服下了穿肠奇药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从童生试伊始,揣摩着考官的心思品性,带着心机去写每一个字! 接近公羊家,与南宫望集团虚与委蛇,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这一切的一切,到头来却因一道圣旨付诸东流,大仇未报却面临着灭顶之灾。 突然,齐颜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的决然:据说南宫静女是南宫让最疼爱的女儿。那么……大婚之日就是她最后的机会!即便不能手刃所有仇人,也要让南宫让尝一尝痛失至亲的滋味! “笃笃笃。”婢女敲响了房门:“老爷,宫里派了御医来,已在前厅候着了。” 齐颜强撑着坐了起来:“快请。” 御医很年轻,穿着御医院碧蓝色的罩衫身后背着药箱,来到齐颜面前撩袍跪下:“驸马爷,陛下听闻驸马爷身体抱恙十分忧心,派小人来给您请脉。” “多谢陛下恩典,有劳了。”齐颜将手伸了出来又对婢女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 直到听不见婢女的脚步声,一直垂首的御医抬起了头,嗔怪道:“你真的病了?” 齐颜扯了扯嘴角:“别来无恙。” 原来,这位年轻的御医正是阔别四年的丁酉。 当年二人先后出谷,丁酉奉命参加五年一度的御医院的民间考核,凭借精湛的医术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如今已经从一名药童熬成了御医。 齐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 “谨防有人来,我还是跪着吧。先给你看看……” 丁酉切上了齐颜的脉搏,皱着眉叹了一声:“急火攻心,也难为你。” 泾渭情殇_99 齐颜冷笑一声,颓丧的说道:“万事皆休,你自己小心吧。” 听到一向冷情的齐颜在危急关头还关心自己,丁酉心中一暖。压低了声音说道:“传主子口谕。” 齐颜挺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芒。 丁酉继续说道:“主子让我告诉你:越是强大的城池越容易从内部瓦解,驸马之事福祸相依望你好自斟酌。” 齐颜的表情显出一丝松动,喃喃道:“可是我……” 丁酉往前挪了挪,继续说道:“据我几年来的观察,南宫老贼对这个嫡女的宠爱甚至要高过皇子。你能成为她的驸马大有裨益,至于你的身份我也想到了救急的法子。” “怎么?” “那南宫静女不过十四岁,又被南宫让保护的极好,少不谙事。除了大婚夜,你们会居住在各自的府邸里。之后便是年节,寿诞、你必须要去拜见她,而且过夜还需公主首肯。” 二人会意的对视一眼,丁酉再次将声音压,低继续说道:“据可靠情报南宫静女并不想嫁给你,退一万步讲她一个女儿家难道会对你用强?如此看来大婚夜算是燃眉之急。” 齐颜笑了,豁然开朗。 丁酉被眼前犹如冰消雪融的笑容晃了眼,心中生出不忍。 “你办法了?” 丁酉点了点头,缓缓地从药箱里拿出一方瓷瓶,犹豫着要不要交给齐颜。 齐颜直接拿了过来,拔下瓶塞嗅了嗅,异香扑鼻。 “这是什么?” “这是我专门为你研制出的药丸,此药单独服用有消炎化瘀的功效,不过一旦在十二个时辰内沾了酒便会使服药者产生眩晕,呕吐、甚至是……闭气昏厥的症状。” 齐颜懂了:大婚当天只要事先服下此药,再喝下合衾酒后就会“病倒”合理的躲过洞房! 她笑着将瓷瓶往怀里收,丁酉却抓住了她的手,又迅速弹开。 齐颜平静的注视着丁酉:“怎么了?” 泾渭情殇_100 “这药我做的急,对身体有没有其他的危害还不得而知。你大婚那天我会想办法当值的,如非十万紧急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 “我知道了,谢谢。” “如今你身为内臣身份不宜结交朝臣,但是和诸位皇子结交反倒方便了许多,你……好好把握吧。” 齐颜点头:“我正有此意。” 丁酉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为你开一副消火补气的方子。” “丁酉。” “嗯?” “师父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从这里到不归谷就算日夜兼程,往返也不止十天。 莫非她出谷了?甚至就藏匿在距离京城很近的地方?可是以她的身份,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丁酉深深地看了齐颜一眼:“以你的心思难道想不通?如果连你也想不通我又怎么知道。” 齐颜笑而不语。 丁酉深沉的说道:“齐颜……我只能告诉你主人不单单只有你一枚棋子。看的见的如我,看不见的不知有多少。你……能不能别太拼命了?” 齐颜沉默良久,终未言语。 丁酉长叹一声,在脉案上写了“劳累过度,水土不服”个字,临出门前又说道:“以后你可以放心,按照御医院的规矩你的初诊御医是我,今后我便全权负责你的健康,每隔几日还要来请一次平安脉,主子那边有消息我会转告你的。” 齐颜目送丁酉离去,目色深沉。 这些年即便师父有意隐瞒身份,但齐颜也大抵猜到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并非唯一。前朝四百年基业树大根深,放眼整个朝廷,甚至是内庭,不知有多少人还心系前朝。 可是自己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在为前朝复仇,而是为了整个草原! 虽九死,其犹未悔。 泾渭情殇_101 随着皇榜的张贴,两位公主同日下嫁的消息传开了。 陆家二公子身份显赫名声在外,与灼华公主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齐颜是何许人也却鲜有人知,于是百姓们纷纷认为陛下将最心爱的帝姬嫁给寒门学子是君民一家的表现。 朝中的官员能看透南宫让真正用意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人觉得齐颜能娶到南宫静女是三世修到的福气。 还有一些真正欣赏齐颜才华的人,比如公羊家的兄弟则感到深深的惋惜。 齐颜得过会元,解元、探花。“二元一花”的成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只可惜随着这道赐婚的圣旨,他再也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对齐颜恨之入骨,那就是太尉府的嫡二公子:陆仲行。 赐婚圣旨下的第二天,陆仲行就卸下了御前带刀侍卫的官职,待在家中学习宫礼。 此时,陆仲行的房门前站了几十名手持哨棒的家丁,将卧房围的水泄不通。房间里不时传出陆仲行的怒吼和瓷器破碎的声音。 陆权下了朝径直来到了陆仲行的院子,听到喊声皱了皱眉,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陆仲行正举着半截桌腿,看到陆权缓缓的垂下胳膊,颓废的叫了一声:“爹。” 陆权虎目一凛,陆仲行将桌腿一扔跪在父亲面前,痛苦的说道:“爹,孩儿不想娶。” 陆权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几岁,严厉的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是陛下的旨意,容不得你不想。” “可是爹之前明明说……” “啪”的一声,陆权狠狠的甩了次子一巴掌。 后者的嘴角当即溢出鲜血却倔强的还要争辩,陆权见状又重重的补上一脚,反身来到门前:“你们都下去!” “是,老爷。” 陆权关上房门,指着陆仲行:“你怎能如此糊涂?想要把我们一家都害死吗?” 陆仲行自觉失言,重新跪好哀求道:“可是儿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灼华殿下!爹,孩儿并不痴傻,孩儿愿意入赘皇家让大哥就此安心,可是孩儿心仪之人从来都不是她。大哥已有两个孩子,孩儿却连通房丫头都没要过,爹难道不懂孩儿的心吗!” 泾渭情殇_102 陆权的心中五味杂陈,跌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把好椅子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是爹对不住你。” 陆仲行以膝盖为足挪到陆权面前,膝盖被瓷器碎片扎破了犹不自知:“爹,皇上为何要如此待我陆家?难道他忘了当初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吗?难道他忘了我们陆家为他做的事情了吗?” “你!”陆权再次扬起了巴掌,可是看着爱子红肿的脸颊终究没有落下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怎敢说出口?难道真的要害死全府才甘心?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怜惜你娘!就该狠狠心把你溺死在马桶里!” 见父亲气的浑身颤抖,陆仲行涕泗横流连连磕头:“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您千万保重身体,我……娶!” 陆权面色稍霁:“这半年你就老实待在府里,学礼。做个好驸马,争取早日诞下个一男半女的也好打消圣上的疑虑。” “……是,父亲。” 南宫姝女回宫去了,大婚在即她想多陪陪自己的母妃。灼华公主府也在夜以继日的赶造中。 召南宫静女回宫的圣旨下了几次,南宫静女却始终没有动身。南宫让也只能不了了之;抗旨不尊又让皇帝心甘情愿不去追究的人,放眼整个渭国怕是只有这独一份儿了。 …… 得益于这桩指婚,齐颜的身份也今非昔比。 在渭国,不同的阶层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驸马的圈子便是皇亲,商贾大族,以及朝中的二世祖们。 所谓“二世祖”就是那些祖辈有功但后辈无能之人,承袭了爵位却并无官职。 这三类人,朝臣出于各种原因大多敬而远之,于是他们便逐渐形成一个独特的圈子。 圣旨下达的当日,前来齐府拜访的宾客便络绎不绝,不过因齐颜突然抱病被管家一一婉拒了。 公羊槐也来了几次,却被自家父亲招去“明令禁止”他再与齐颜私下来往。 琼林宴上状元陆伯言被点了户部六品令史,榜眼公羊槐点了吏部从六品令史。有了正式官职就不能再与皇亲交往过密,以免落下结党营私之嫌。 公羊槐别无他法,只能带着无限的遗憾,将这份昔日的同窗情谊压到心底。 泾渭情殇_103 南宫让分别从礼部,宗正寺、内庭监,抽调了人手,到齐府传授齐颜宫规及做驸马的“本分。” 齐府的房客们也都知趣的静默起来。 转眼间,盛夏转秋,再到第一场雪降下,景嘉年的腊月初,终于来了。 三年内最好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整个京城张灯结彩,迎亲队伍的必经之路在数日前就派了重兵戒严。 这场婚事来的太急,工部实在无法在半年内建造一座公主府和两座驸马府,好在南宫让体恤,只命工部全力赶制灼华公主府,驸马府可以暂缓。 成亲的前一个月,南宫让亲自到蓁蓁公主府接回了南宫静女,又命暂无府邸的两位准驸马搬进公主府,成亲当日两位驸马由公主府出发入宫迎亲。 当日,天还未亮齐颜便被宫婢服侍着,穿上了繁复又华贵的新郎礼服。 趁着宫婢们不注意,齐颜拿出丁酉给的药偷偷服下。临出发前教习姑姑又进房来叮嘱了一番才放行。 齐颜骑在高头大马上,耳边响彻喜庆的鼓乐声,可她却能透过喧嚷清晰的听到马蹄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九年前的这个冬天,自己满怀希望的回到了撑犁草原,看的却是变成了牲口棚的王帐。 今日,她却以女子之身,前往迎娶仇人之女的路上。 这是多么讽刺的轮回? 齐颜不得不将师父教给她的六字箴言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她终于顿悟:自己所谋求的,万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经过半年的打磨,齐颜的性子愈发沉寂,心中的执念也愈发坚不可摧。 哪怕穷极一生,也一定要让渭国和南宫皇族血债血偿! 皇宫内院无诏不得骑马,齐颜只得随着乐师班子一同步行。 大半个时辰方至未央宫,迎亲的队伍停在御阶前,齐颜独自一人踩着汉白玉的台阶,向殿门口走去。 迈过未央宫正殿的门槛,行三步撩袍下跪,叩首三次;起身复行三步再跪…… 泾渭情殇_104 如此反复三次,方成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昭示了在天家贵胄面前:夫君也是臣子。 齐颜跪在大殿正中,三呼千岁,朗声说道:“臣,齐颜。奉旨迎娶蓁蓁殿下。” 宫婢这才领命向内殿走去。半晌,在喜婆的搀扶下,身着凤袍嫁衣的南宫静女缓缓走来。 “臣,齐颜。奉旨迎娶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透过大红盖头的缝隙,只能看到齐颜新郎冠的一角。她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原本是姐姐的意中人。 “免礼平身。”这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甜美,语气却极为冷淡。 “谢殿下。” 待齐颜站稳,南宫静女才回了一个浅浅的万福礼,以示认可了对方夫君的身份。 二人一同行至大殿门口,齐颜率先迈过门槛躬身下蹲:“请殿下上来。” …… 南宫静女的分量极轻,但不知为何她不肯贴到齐颜的背上,只是用双手按着齐颜的肩膀。 齐颜只得再次放低了身姿,双手箍紧南宫静女的腿。听到背上的人不悦的“啧”了一声,齐颜用轻柔的语气说道:“请殿下抓稳,接下来要走的是一段台阶。” 在今日之前,南宫静女从未被男子如此触碰过,当这个“素未谋面”的驸马托着自己的双腿向上掂的时候,她险些责备出声。 对方显然也感受到了,并柔声宽慰了自己。 他的声音很独特,也许是由于年龄的关系,尚不具备成年男子那样低沉沙哑的厚重。 爽朗而又温和,两个看似矛盾的特质就这样融汇到了一起。 不容南宫静女多想,齐颜已迈开了步子。 因二人的身体之间有着很大的距离,为了避免南宫静女发生危险齐颜走的很慢,很小心、几乎是每下一阶都要停顿片刻。 齐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每步落地时托着南宫静女的那双手都会夹紧,站稳后又立即放松。 泾渭情殇_105 南宫静女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辛苦,不过她觉得齐颜是南宫姝女的意中人,虽无奈下嫁也刻意的保持着二人的距离。 直至听见齐颜的呼吸变的粗重,眼前不禁闪过他游街时抱着马儿脖颈不敢动的画面,恍然想起这人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生。 再回神,南宫静女已经贴到了齐颜的背上双手搂过她的脖颈。 耳畔温润柔和的声音又起:“多谢殿下。”本打算再次起身的她,就这样莫名的止住了。 好不容易下了御阶,南宫静女上了十六抬的凤辇,齐颜却只能在凤辇右侧步行。 …… 南宫让穿着朝服端坐在高位,两对新人一齐进入大殿聆听陛下教诲。 南宫让起身走下高位,对他而言齐颜不过是一枚保护爱女的棋子:“抬起头来。” “是。” 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齐颜。南宫让的呼吸一滞,梦中那匹踏云乘风的四爪走兽正是这样一双琥珀色的眼珠! “你这双眼睛……” 齐颜故作惶恐的跪倒在地:“臣年幼时曾患恶疾,侥幸康复后双目却生出变异,见不得强光夜间不能视物,且终身不得饮酒。” 南宫让点了点头,却未言平身:“朕将爱女下嫁于你,你要以主侍之;若是吾儿婚后不快,休怪朕无情。” “臣遵旨。” “嗯,朕看过你的户籍卷宗,族中长辈是否有人尚在?” “回陛下,景嘉元年晋州爆发时疫,十室九空。那年臣年幼不谙事,双亲皆丧命逃难路上,至此与族中长辈都失了联络。” 南宫让又问道:“不曾领过表字么?” “不曾。” 他扫了齐颜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顶着盖头的南宫静女身上:“如此,就让蓁蓁公主替你取字吧。” 泾渭情殇_106 一言出,满座皆惊;就连憎恨齐颜的陆仲行都显出了错愕。 自古以来只有长辈为晚辈赐字,从未听过妻子为夫君赐字的! 可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提醒齐颜:驸马与公主“尊卑有别”,表字会跟人一生,只要齐颜活着他就是皇家的仆人。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她并不赞成父皇如此羞辱齐颜,刚想出言拒绝就听到齐颜磕头的声音:“谢陛下。” 她张了张嘴,没有料到齐颜居然这样没有“骨气”,转念一想又涌起一股怜悯,除了谢恩又能如何呢? 陆仲行偷偷的看了南宫静女一眼,半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可刚才的一幕又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若自己是齐颜该如何自处?或许真如父亲所说,迎娶盛宠之下的帝姬并非好事?可他还是不甘心…… 齐颜端正的跪在地上,垂首盯着南宫让绣了金线的龙靴。琥珀色的眼眸犹如一汪死水,沉寂无波。 草原上高傲的王子已死,如今她不过是一介贱民,没有什么受不得。 凤辇出宫,各自回府,在欢腾的鼓乐声中,齐颜将南宫静女背回了洞房。 喜宴很隆重,皇室宗亲,朝中三品以下的京城官员几乎尽数到场。 公羊槐端着酒樽来到齐颜面前,眼中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惋惜,说了些吉祥话。 齐颜以茶代酒,笑的淡然:“白石能来我很高兴,愿你在朝中一展拳脚,得偿所愿。” 公羊槐终于还是没忍住,回道:“铁,驸马爷……无论如何,你是我公羊白石认定的知己。” “多谢。” 齐颜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转过身来故作惊愕的说道:“你是……叔寒兄?” 来人正是皇三子南宫望,当日谢府宴会上化名许望,表字叔寒。 南宫望大笑:“难得妹夫还记得,当日你我初遇不便告知身份,本宫的真实身份是皇三子,单名:望。” 公羊槐又看了齐颜一眼,转身离去。 泾渭情殇_107 齐颜“恍然大悟”,躬身行了一礼:“原来是三殿下,齐颜失礼了。” “欸,妹夫。今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这声殿下可是见外了。” “三皇兄。” 南宫望大笑,引来一众宾客的瞩目。他似乎无意隐瞒与齐颜是旧识的事情:“妹夫若得空派人禀报一声,改日皇兄在府内设宴款待你。” “多谢三皇兄。” 023 23.结连理各怀心思 暮色四合,宾客皆还。 齐颜也在内侍的带领下回到了公主府的寝殿外,门口立着大红宫灯十分喜庆。 “禀殿下,驸马爷回来了。” 大半天的等待让南宫静女已不像之前那般纠结,成亲也不外如是。 可听到内侍的通传她竟又紧张起来,将刚咬了一口的苹果丢给婢女,抓过红喜帕盖在头上。 尽管喜婆千叮咛万嘱咐新娘子的红盖头必须要新郎亲自掀开,日后的生活才会吉祥如意,可耐不住腹中饥饿啊! 从昨夜起她就没吃过东西,又这样折腾了一个白天胃里传来阵阵痉挛。 其实南宫静女本无需顾虑齐颜,但一想到今日在大殿上父皇对那人的一番羞辱便情不自禁的涌出一股怜悯,又想着要和对方签订一份“君子之约”便有了这样一番举动。 婢女将咬了一口的苹果处理好,才来给齐颜开了门,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殿下有请。” “多谢。” 齐颜在宫婢的引领下进了内殿,入眼一片火红,南宫静女顶着红盖头端坐在紫檀凤雕拔步床的正中。 喜婆双手捧着托盘跪在齐颜身边:“请驸马爷手执喜秤挑起喜帕。” 泾渭情殇_108 齐颜拿起喜秤,却发现屋内的宫婢和喜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沉重的头饰压的南宫静女的肩膀极酸,她垂着头看到一双皂靴停在了面前,随即眼前一亮。 齐颜怔了怔:一眼便认出南宫静女是大半年前在当街踢了自己的那位小少年,没想到堂堂公主竟会如此“跋扈”,一时间有些愣神。 南宫静女也抬起头打量齐颜,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时,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喜婆跪在床边说了些“开枝散叶”之类的吉祥话,南宫静女淡淡说道:“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桃红秋菊留下服侍本宫宽衣。” 春桃和秋菊径直来到床前,齐颜手中还拎着喜秤尴尬的向后退了几步,又见南宫静女面不改色的张开了双臂,便将身子转了过去。 南宫静女强装镇定其实一直在留意着齐颜,见那人背过身去也跟着偷偷的舒了一口气。 她也想先与齐颜谈妥“君子之约”,可是这身从她出生那年就开始制作的嫁衣十分繁琐,一个人是脱不下来的。 她年纪尚小,被这样束缚了一整天已是疲惫至极。 足足两盏茶的时间,桃红低声说道:“殿下,是否端来合衾酒?” “不必了,你们也下去吧。” “喏。” 终于,整个寝殿只剩下齐颜与南宫静女两人了。 南宫静女穿着正红色的锦缎中衣,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状态与外臣男子共处一室。 她下意识的拽过被子裹住自己,又想到约定尚未谈妥,自己绝不能输了气势便将被子丢了回去。 “你……转过来。” 齐颜的身子一僵,应了一声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齐颜将目光投在拔步床前的脚踏上,上面正踩着一双小巧翘头履,洁白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便又将目光挪到别处。 “你坐下,本宫有话同你说。” 泾渭情殇_109 “是。”齐颜搬来一方小凳,放在拔步床五步开外正襟危坐,目光垂下。 南宫静女清了清嗓子,背出了准备了数日的腹稿:“本宫敬重你是个人,但你需清楚:这桩婚事并非本宫所愿。” “是,臣下明白。” “如此最好,既然并非‘你情我愿’今后你与本宫最好还是‘互不干涉’。待到时机成熟本宫自会请父皇赐离合,不过你放心,本宫定能保你周全。” 齐颜如释重负却没有丝毫表露,稍稍沉吟,答道:“依殿下所言。” “只要你还是驸马一日,本宫府内财物,奴婢准你予取予求,权当本宫对你的弥补。” 齐颜淡然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臣下少时家贫,清俭的日子过惯了无福消受如此厚赏。” “随你,你意下如何?” “臣下,唯殿下之命是从。” 南宫静女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看来二姐没有看错人! 她不过十四岁,在南宫让尽心竭力的呵护下心中尚无城府,喜怒哀乐都会自然的流露出来。 南宫静女清脆的声音又起:“来,击掌为誓。” 她走到齐颜面前,后者抬眼对上的便是一双洋溢着欣喜的灵动眼眸,那样的纯净。 齐颜不仅又想起二人的初相遇,暗笑自己眼拙:竟会将她认作男童。 “啪”的一声,击掌过,约定成。 南宫静女转身快步回到拔步床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抿着嘴唇强压下心中的异样,暗道:一个男子笑起来竟比女人还要好看! 齐颜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殿下可还饮合衾酒?” “既不是夫妻为何要饮?” 泾渭情殇_110 南宫静女记得齐颜是碰不得酒的,而且她心里也怀着一份坚守,等到有一日自己如二姐那般找到甘心委身的意中人时,才能喝下这杯酒。 “那……下臣去房睡了?” 南宫静女的身体突然绷紧,她怕一个人睡!二姐不在时都是桃红和秋菊睡在小榻上的。 今晚是大婚夜,她们不能进来…… “等,等一下。” 齐颜的手指动了动,停下脚步:“殿下还有何吩咐?” 南宫静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虽然……虽然你我有约在先,但本宫也不想让父皇看出端倪……” 南宫静女白皙的脸颊上涌出一抹粉红,生怕齐颜不信似的,补充道:“你明白吧?” “是,臣下明白。” 南宫静女指向窗边的卦镇邪榻:“你今天就睡在那吧。” “是。” 齐颜转身来到桌前:“殿下躺好,臣下吹灯了。” “别!” 见齐颜纳罕的看向自己,南宫静女的脸彻底红了。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锦被支吾半晌:“……本宫听说,大婚夜的红烛要彻夜燃烧才好,再说……再说你不是有眼疾么?” 明明刚才还说挂名夫妻无需饮合衾酒,现在又说红烛要彻夜燃烧? 齐颜明白了:这位蓁蓁公主怕黑。收回了探寻的目光,轻声道:“依殿下。” 齐颜合衣躺到小榻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南宫静女到底还是记住了齐颜“不能饮酒”和“夜不能视”的谎言。 自己以这个身份在渭国五年行走了五年,这句谎言说了无数次,说的她自己都快信了,可第一个把这份谎言放在心上的人竟然是仇人之女。 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比小蝶还要小上一岁。 泾渭情殇_111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她定死在自己的手上。 用渭国最最贵的公主来祭奠小蝶,巴音、还有草原上所有无辜丧命的孩子们。 龙凤花烛无声的燃烧,照亮了整座寝殿。 对南宫静女来说:不管二姐与齐颜是否还能再续前缘,自己也决不能因为一个陌生人伤害了姐妹情分,待到时机成熟她定会禀明父皇放齐颜出宫。 而齐颜想的却是,如何利用南宫静女达到颠覆渭国的目的。 所谓的人性与怜悯在草原王子的心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生为南宫让最疼爱的女儿,南宫静女必须死! 死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绝,齐颜开始分析起南宫静女的性子。 师父说过:杀人诛心,欲成大事首先要让敌人对自己敞开心扉,这样才好一击毙命。 既然南宫静女无意行夫妻之实,一切便简单了。 这位公主比想象中还要单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为她省去了许多麻烦…… 夜已深,齐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梦魇尚未降临之前,身体率先醒了过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还是黑的。 桌上的那对龙凤花烛已燃烧到底部,如泪滴般饱满的红色蜡油汩汩流下。 她蹑手蹑脚的起了床,取出一套常服,绕到屏风后面将新郎装脱下叠好放到一旁,换上常服。 刚出殿门,在耳房守夜的桃红快步走了出来,见到是齐颜便皱了皱眉,浅浅的行了一礼:“驸马爷怎么起的这样早?可是殿下醒了?” 齐颜低声回道:“殿下尚在安寝,我习惯晨先去房了。殿下醒来劳烦姐姐来通传一声。” 桃红点了点头打着哈欠回了,竟丝毫没有将这位新婚的驸马放在心上。 齐颜并不在意,领了一盏灯向房去了。 天大亮,南宫静女嘤咛一声,闭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休息了一夜肩膀还是有些酸。 泾渭情殇_112 突然,她想起自己已经“成亲”,猛地睁开了眼睛。 见身边并无人,衣服也好好的穿着才放松下来,转头向小榻看去,已不见齐颜。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来人。” 执事女官秋菊领着六位宫婢推门而入:“殿下。” “更衣。” “是。” “齐颜呢?” “回殿下,驸马爷天未亮就起了,说是到房去晨。” 南宫静女想了想,说道:“那就不要去打扰他了,告诉汤泉殿本宫要沐浴。” 秋菊麻利的为南宫静女系上腰带,笑着回道:“早命她们备下了,早起天凉奴婢再为殿下添件披风吧。” 024 24.曲意逢迎暗布局 齐颜合上手中的古卷,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南宫静女早在宫婢的服侍下沐浴完毕,用过了早饭和午饭。 齐颜稍加思索便通了:照理说即便是大婚次日,宫婢也不敢让南宫静女错过两餐,对方应该早就醒了但是春桃没有来通知自己。 这也无怪,驸马看似是风光的皇亲国戚,但自身的一切全都来自于公主的态度。 在公主府内“不得宠”的驸马的地位,远远不及一位得宠的掌事女官。 春桃作为公主府的掌事女官,在没摸清公主的态度前自然没必要听命于驸马。 而高高在上的南宫静女是瞧不见下人之间这些腌臜事儿的。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与这位陌生的驸马共处,齐颜晨的习惯正好缓解了她的压力。 泾渭情殇_113 至于用膳时没叫上齐颜,一方面是宫婢没有提醒,等到南宫静女想起府中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已过了用饭的时辰。 她乐观的想着:公主府一应俱全,难道还会没有齐颜的饭吃吗? 不过南宫静女想错了,偌大的公主府的确没有“准备”齐颜的餐食。 公主府的厨房一共有两处,小灶专门烹制南宫静女的膳食,所有的下人们用另外一个厨房。 公主府的大部分指令都是由两位掌事女官传达下去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春桃和秋菊就代表了南宫静女。 齐颜“得罪”了春桃,掌事女官没传来命令,庖丁怎敢私自开小灶? 就算齐颜不介意吃大灶,但驸马也是主子,这些下人绝不敢将大灶做的东西分给她。 经过半日的梳理,齐颜大致想好如何实行新的复仇计划。 首先要做的是拔掉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掌事女官! 这两个人是南宫让做丞相时的家生子,从小服侍南宫静女,主仆三人的感情极好。从两个女官早都过了出宫的年纪,却还心甘情愿的留在宫里便可见一斑。 有这样两个阅历丰富的“人精”陪在南宫静女身边,可不是一件好事。 齐颜将古卷放回原处,起身向正殿走去。 南宫静女正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九曲连环,秋菊坐在一旁做着针线活,昨夜值当的春桃得到南宫静女的允许在耳房休息。 齐颜来到殿门外,问守在门口的宫婢:“殿下可在?” “在的,驸马爷可需要奴婢代为通传?” “有劳了。” 宫婢推开小门进了大殿,行了一个万福礼附秋菊耳畔,说道:“驸马爷求见殿下,正在殿外候着。” 秋菊点了点头,来到南宫静女身旁:“殿下。” “嗯?”南宫静女一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拨弄着九连环。 泾渭情殇_114 “驸马爷求见。” “让他进来吧。” 秋菊转身点了点头,宫婢领命去了,唤来另一名宫婢将殿门洞开:“殿下有请。” “多谢。” 秋菊对着齐颜行了一礼,收了针线簸箕退了出去。 “齐颜参见殿下。” 南宫静女扫了一眼,淡淡说道:“坐吧。” “谢殿下。” 相顾无言,南宫静女有些不自在,索性将九曲玲珑向前一推:“喏,你可解的开?” “可以一试。” “那你替本宫解开。” 齐颜却捂着腹部,苦笑着说道:“在解开之前,殿下可否赏臣下几块糕点?”说完看着桌上的两碟糕点抿了抿嘴唇。 南宫静女惊愕的看着齐颜:“你还没用饭?” 齐颜轻叹一声:“起来忘记了时辰,两餐都错过了。”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下人没给你送饭?既然饿了为何不传膳?” 闻言,齐颜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无奈的看着南宫静女,苦笑着没说话。 南宫静女拿回九曲连环,将桌上的两碟糕点向前推了推:“你吃吧。” “多谢殿下。” 南宫静女托着下巴看着齐颜一连吃了三块,取糕点的速度才慢了下来,看来这人的确是饿坏了。 泾渭情殇_115 南宫静女虽然是最得宠的公主,却性子温和从不苛待下人。偶尔来了脾气去的也快,当初她虽然当街踢了齐颜一脚,却并没有亮出身份来追责冲撞之罪。 齐颜正是通过此事摸到了对方的性子,故意将自己受到的“委屈”演了出来。 果然,在两碟糕点都见底的时候,南宫静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可够了?要不要传膳?” “多谢殿□□恤,是臣下自己错过了用饭的正时辰,不必麻烦了。” “那……你吃饱了吗?” 齐颜点了点头,用真诚的目光注视着南宫静女,摊开干净的手掌,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请殿下将九曲连环交给臣下。” “哦,好。”南宫静女将九曲连环放到齐颜手上:“本宫拨弄了十几日,一直没找到解开的办法。” 齐颜将九曲连环举到面前摇了摇,环扣相击,声音清脆。她拨弄了一下,心中了然:“殿下,是否解开即可?” “嗯。” “用任何方法都行?” “嗯!” 话音落,齐颜松开了手。 随着一声脆响九曲连环摔成了数瓣,齐颜俯身将碎片拾起,一字排开放到桌上:“解开了。” 南宫静女有些不悦:“你这是耍赖!” 齐颜起身,行了一个拱手礼:“殿下只说解开即可,并未要求九曲连环完好无损,再说……”齐颜停下,卖了个关子。 “什么?” “臣下曾在一本古中到过,所谓的‘九曲连环’是能工巧匠以一块完璧雕刻而成,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只有这一种方法才能解开。” 南宫静女愣了愣,抱着胳膊扭过头“哼”了一声,齐颜竟有些恍惚起来:小蝶若是还活着…… 不过这异样转瞬即逝,心中所背负之事不允许她失态。 泾渭情殇_116 齐颜整理好表情,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柔声道:“臣下如何才能让殿下开怀?” 南宫静女表情有些松动,眼中闪过一抹期待:她想出府逛逛! 这神态齐颜见过,她还是草原王子的时候:冬日里为小蝶诱捕野兔,野兔嗅到草料香,在陷阱外面探头探脑的样子与南宫静女此刻如出一辙。 “不如,臣下给殿下听?” 南宫静女更气了,愤愤的说道:“本宫不喜欢!” 齐颜柔声哄道:“中自有黄金屋,中自有颜如玉。” “本宫不缺金银珠宝,也不需要美娇娥。” 齐颜勾了勾嘴角,看来这位蓁蓁公主还是有的:“那……陪殿下下棋可好?” “本宫不会下棋!”南宫静女气鼓鼓的瞪着齐颜,就差大声说出自己想出府了,这人怎么这么笨啊! 齐颜怎会不知?但深谙孩童脾性的她知道: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并不珍贵。 “棋道千变万化,包罗万象;殿下定会喜欢的。” “……真的么?” “一试便知。” 南宫静女将信将疑,看着齐颜真诚又略带期待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命秋菊搬来了棋盘。 齐颜先为南宫静女讲解了基本的规则,之后便摆了几个简单的打劫局。 “殿下且试一下,落在哪里能将白子吃掉?” 南宫静女瞄了一速落子。 齐颜点了点头,又摆了一个双打残局:“殿下再试试?” 这次南宫静女也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准确无误的落下黑子。这倒是让齐颜有些意外了,她又摆了一个打算下次再教的残局:“殿下?” 泾渭情殇_117 南宫静女的手上夹着一枚黑子,专心致志的看着棋盘,片刻后才落下棋子,抬起头看着齐颜:“对么?” 齐颜笑了,由衷的赞道:“殿下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是吧?”南宫静女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因不能出门的不快一扫而空。俨然就是一个得到夸奖便忘记了“初衷”的孩子。 齐颜微笑着,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怎会如此好哄? 见南宫静女起了兴致,齐颜趁热打铁又布下了一个残局。 不过这一次齐颜并没有只看着,而是认真的说道:“臣下如殿下这般年纪时,曾被这个残局困扰很久。”说完,她点着棋盘上的一路又说道:“当年臣将黑子落在此处,师父看了却说解的不好。殿下看看落在何处更好?” 南宫静女听完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表情也认真起来,一副身负重任的模样。 她先是得了夸奖,之后齐颜更是开口向她“求助”,南宫静女有过许多位师父,可那些人对她尊重是尊重,却师长架势十足,如齐颜这样反过来求她的还是第一人。 新奇之余,南宫静女憋了一股劲儿,下意识的不想让这人“失望”。 这是一场特别的教学,奇妙的信任感与责任感悄然而生。 南宫静女沉吟良久,齐颜又适时说道:“殿下您看,左边这片黑子呈合围之势,若殿下点在臣昔日的那个位置上便可解白子之急,却失去了右边这片的先手之势,黑子若是抓住机会反补一手局势便又重新陷入胶灼了。” 南宫静女咬着嘴唇苦思良久,下定决心落下棋子,结果这一手竟将白子占尽优势的半壁江山全都葬送了。 025 25.三朝回门验落红 “对么?”南宫静女期待的看着齐颜,似乎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齐颜温润的笑着,柔声回道:“这一手的结局如何,不如等到殿下棋力精进时,再自行定夺吧。” “哼,卖关子!” 话虽这么说,可南宫静女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聪慧如她怎会不知其中深意? 但她的确很享受齐颜这种委婉的方式,既没有说谎也顾全了她的自尊心。 泾渭情殇_118 “容臣下取来纸笔,将这副残局抄录下来。” “不必了,本宫记得住。” 齐颜毫不吝啬称赞,由衷的说道:“没想到殿下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之后齐颜又提出与南宫静女手谈一局,二人公平的猜了先,齐颜执白先行。 这局下了一个多时辰,即便齐颜有心相让,南宫静女还是输了。 通过此次试探,齐颜发现:南宫静女要比想象中的聪明,也比想象中的容易哄骗。 用过晚膳,二人各自沐浴完毕回到卧房。 齐颜来到床边:“殿下。” 南宫静女拉了拉被子只露出一个头,警惕的看着她:“什么事?” 齐颜退了两步垂下眸子,轻声道:“臣下有一事,想请殿下定夺。” “说吧。” “在此之前还请殿下恕臣下冲撞之罪。” “好,你说。” “殿下可知三朝回门?” “自然。明日一早就要回宫去拜见父皇。” “那么,落红之事殿下如何打算?” 南宫静女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秀脸通红:“你,你放肆!” 齐颜干净利落的撩袍跪下:“殿下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泾渭情殇_119 “谢殿下。” 南宫静女垂着头,抱着被子的手绞在一起,害羞又无措。 教习女官特意叮嘱过落红之事:这是女子清白之身的证明。 三朝回门时要将落了红的白绢帕一同带进宫,交给代掌凤印惠贵妃验看,入宗正寺存卷的。 可是,可是她…… “殿下,此事关系殿下清誉,不如听听臣下的意见?” “你说。” “白绢帕何在?” 南宫静女摸到玉枕下取出白绢帕:“你要它何用?” 齐颜将白绢帕拎在手中:“敢问殿下这落红是交,还是不交?” “自然!可……”落红事关清誉,怎么能不交? “那好。” 齐颜拎着白绢帕转身离开,南宫静女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掀开被子跟了过去。 齐颜将白绢帕置于桌上,取出裁刀撩开袖子,干净利落的在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随着南宫静女的一声惊呼,落红点点。 殿外值当的秋菊听到声音,关切的问道:“殿下?” 南宫静女苍白着一张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齐颜流血的伤口,有些无所适从。 渭国信奉儒家,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像齐颜这般毫不犹豫的伤害自己,简直颠覆了南宫静女的认知。 泾渭情殇_120 齐颜淡定的将手帕递给南宫静女,低声道:“殿下若是再不出声,秋菊姐姐可要冲进来了。” “本宫无事,退下吧!” “殿下?” “退下!” “是……” 南宫静女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本宫……给你找药箱。” 齐颜抬起手虚拦了一下:“这伤口若是被旁人看到,臣下这一刀就算白挨了。” 似乎是看穿了南宫静女所想,齐颜无奈的说道:“蝼蚁尚且贪生,臣下自然不能免俗。” 南宫静女怔怔的看着齐颜,百感交集。 是啊,若是不见“落红”自己或许无事,可面前的这人会如何呢? 南宫静女不愿深想,撇过头:“先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 最后,南宫静女取来一方随身携带的手帕,为齐颜包扎了伤口,再无话。 各自睡下,齐颜捂着胳膊,仰面躺在小榻上。 南宫静女的清誉与她何干? 不过这落红对她来说却是一张必须要得到的“免死金牌”,如此南宫让才会看在爱女的情面上放过自己。 摆脱了身份暴露的危机,齐颜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以南宫让对南宫静女的宠爱,绝无理由让南宫静女十四岁便出嫁,况且还是嫁给一个身份低微的寒门学子。 再回想琼林宴上陆权与南宫让的对话,齐颜明白:自己不过是南宫让随手抓过的一张挡箭牌。 齐颜布衣出身在朝无半点势力,一门死绝没有外戚之患,正适合摆在南宫静女身边。可若自己与南宫静女没有夫妻之实保不齐会被毒杀。 泾渭情殇_121 另一方面:南宫让如此不惜代价的绝了嫡女嫁入太尉府的可能,大抵是要对陆权动手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当年挂帅侵略草原的始作俑者,杀害自己全家的最大凶手,绝不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两个时辰后,齐颜准时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天还黑着,这次她没有去房而是起身坐到了椅子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掌事女官春桃来到门外:“殿下该起了,今日还要回宫。” 南宫静女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却看到齐颜就立在床边,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南宫静女睡意全无,蹙眉问道:“你做什么?” “殿下,做戏做全套,臣下得罪了。” 说完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南宫静女的惊呼被抑在唇边,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的唇上。 “啪”的一声,南宫静女打开了齐颜的手。 齐颜低声哀求道:“殿下。” 春桃再次催促:“殿下?该起了。” 南宫静女狠狠的瞪了齐颜一眼:“进来吧。” 进入寝殿春桃的心头一跳,错愕一闪而过:她看到公主殿下青丝披散,红着一张脸捂着被子坐在床上,而身边赫然躺着还在熟睡的驸马! 以春桃对南宫静女的了解,这是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再一看南宫静女红透的脸颊,娇羞的神情、无不宣示着昨夜的旖旎…… 春桃转过身朝着心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了出去。 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头顶都在燃烧,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偏偏这人又横在外面,便推了推齐颜:“起来。” 泾渭情殇_122 “唔……” 齐颜眼睛还没睁开便展颜一笑,低低的唤了一声:“殿下~”这声音拿捏的极好,疲惫中透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春桃与一众宫婢捧着托盘转过身去,南宫静女俏脸通红,七窍生烟:若不是可怜这人割伤自己,她恨不得抄起玉枕砸到他脸上! 这个比女子还要魅的笑容做个谁看的?! 还有这慵懒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这人明明才刚躺下! “还不起来?” 齐颜坐直了身体,见一众宫婢都背了过去,便对南宫静女愧疚的笑了笑。 适才退出去的宫婢又领了几名宫婢回来,手中托着驸马的行头。 圆了房,驸马就是半个主子了。 不过这个主人的身份是否长久,还要取决于今后公主对其的态度。 南宫静女换上了华贵的宫装,而齐颜也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驸马都尉专属的绛紫色朝服。 春桃将血渍已经干涸的白绢帕收到锦盒中,一同带上。 坐在入宫的四乘马车中,二人各坐一边,南宫静女扭头看着窗外。 齐颜唤道:“殿下?” 南宫静女轻哼了一声,并不转头。她还在介意清晨之事呢。 “殿下可是在生刚才的气?” “枉圣贤,不知羞。” 齐颜抿了抿嘴,坐到了南宫静女身旁,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清晨之事情非得已,臣下保证不会再犯。” …… 泾渭情殇_123 “若殿下不弃,臣下愿在事成之前与殿下做朋友。” 南宫静女想了想也觉得这话在理,毕竟很长的一段时间要与这人时常相见,能和睦共处自然是最好。 “一言为定。”齐颜点了点头,目色深沉…… 以齐颜的才识可以换无数种说法,可偏偏说出“事成”二字。 这或许是藏匿在她内心深处,即将泯灭的良知,所做的最后一丝挣扎。 只可惜,这份善意太浅,并未起到作用。 原本公主回门由皇后或代掌凤印的妃子招待即可,但南宫让下了朝也赶来了。 近来南宫让十分不快,皆因朝堂上的那帮老臣数次进谏立太子之事。 南宫让年逾五十,膝下九子三女。 按律若无嫡子该立长子,可是长子南宫平是南宫让年少时因醉酒与府中家生贱婢所生,南宫让一直视此子为人生的污点。 南宫平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却尚无封号,其母也只封了个昭容,住在冷宫旁边的宫殿里。 老老九还不足十岁不以考虑,只有五皇子南宫达脾气秉性与他最像,其母贤妃也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南宫达天生跛足。 剩下的五个儿子无论是心胸还是才学,没有一个能入南宫让的眼。 每次想到五皇子,南宫让便百感交集。 毕竟他是在拥立下坐上的皇位,是以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不敢懈怠。可若储君不堪,百年后岂不是将南宫一族的英明毁于一旦? 南宫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迈入大殿。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惠贵妃匆忙起身,款款迎来,口中却嗔怪道:“这宫里的奴才们都到哪儿去偷懒了?陛下来了也不见通报。” 泾渭情殇_124 南宫让先将南宫静女扶起,摆了摆手:“是朕没让通传。” 026 26.姻缘措四角奇局 惠贵妃瞬间转怒为喜,盈盈一拜后顺势搀住了南宫让的胳膊:“陛下心慈宽厚体乃万民之福,但也该让这些个宫人长些眼色才行。陛下来的正好,两位公主适才还念着您呢。” 齐颜垂首跪在地上,暗道:这惠贵妃倒是个面玲珑的,也难怪命她代掌凤印。 南宫让坐定后才摆了摆手:“你们也起来吧。” “谢父皇。” “谢陛下。” 南宫让看向唯一唤自己“陛下”的齐颜:“该改口叫父皇了。” 齐颜惶恐下拜:“臣,儿臣……粗鄙失仪,父皇恕罪。” “行了,起来吧。” “谢父皇。” 南宫让看着南宫姝女:“灼华公主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南宫姝女眼眶一红,强行将泪水逼了回去,低声回道:“儿臣偶感风寒,劳父皇担心了。” 惠贵妃伏到南宫让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皱起了眉,看向了陆仲行。 南宫静女牵起姐姐的手,关切的说道:“二姐病了?传过御医了没?” 南宫让摆了摆手:“罢了,朕刚下朝有些乏了。你先和驸马回去看看你母妃。静女也带着驸马四处走走吧,晚上朕为你们姐妹准备了回门宴,正好在宫中小住几日。” “谢父皇。” 四人起身告退,南宫让问惠贵妃:“此事当真?” 泾渭情殇_125 惠贵妃跪到南宫让面前:“此等大事臣妾万不敢妄言?许是……灼华公主身体抱恙,驸马体恤才未行周公之礼。” 今日进宫后,两位公主均奉上锦盒交由惠贵妃验看,但南宫姝女的那块白绢帕却洁白无瑕未见落红! 惠贵妃为难的看着南宫让:“陛下,过一会儿宗正寺便会派人来请两位殿下的绢帕,臣妾该如何是好?” 南宫让沉吟半晌:“你确定没有弄错?”南宫让甚至已经为南宫静女想好对策,做梦都没有想到:回门之日没能交上落红绢帕的竟会是南宫姝女! “此等大事关系皇室体统,臣妾怎会弄错?这……还请陛下示下。” 南宫让深吸了一口气,冷冷说道:“照实交给宗正寺。” “……是。” 出了大殿南宫静女屏退宫婢,扯过南宫姝女的手嘘长问短,齐颜不远不近的跟在二人身后,武官出身的陆仲行却落后了一大截。 “二姐,我陪你一起去看昭容娘娘吧?”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今日回门,哪有嫡女拜见庶妾的道理?父皇知道了会生气的。” 南宫静女摇了摇南宫姝女的胳膊:“可是我想二姐了嘛~,那二姐晚点可要到未央宫坐坐~” “静女……” 行到一段僻静的宫道陆仲行突然加快了步子,来到二女身后叫道:“二位殿下请留步。” 南宫静女转过身,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夫。” 陆仲行目色一沉,抱拳说道:“灼华殿下,我有数日不曾见过兄长了,不知可否容我离开半日?” 南宫姝女脸上的血色全失,却优雅的挺直了腰身:“驸马自便。” “告辞!”陆仲行转身就走,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娇声喝道:“等等!” 陆仲行足下一顿,却再次迈开了步子。 南宫静女不可置信的看着陆仲行的背影:“三朝回门,他怎么能不陪二姐拜见生母?” 泾渭情殇_126 南宫姝女淡淡回道:“随他去。” 南宫静女打量着自己的姐姐,一双黛眉越皱越深,黝黑的眼眸中涌出怒意:“二姐,陆仲行是不是欺负你了?”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静女,我们走吧。” 南宫静女坚决的说道:“不行!今日是三朝回门他怎敢如此轻视你?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南宫家的女儿任人拿捏!二姐是好性子,我可不是!” “静女!” “二姐等等,我定要和他理论个明白!” 南宫静女拎起宫装裙摆飞奔而去,南宫姝女张了张嘴,只能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齐颜垂下眸子向后退了几步,南宫姝女也背过身去,仰望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 寒风凛冽,万物萧索,南宫姝女的心却比这冬天还要冷。 刚才在殿上,南宫姝女一眼便认出了齐颜是当日冲撞了自己的那位生,惊愕之余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当初静女踢了这人一脚,还抓着人家的衣袖不放,一番兜转竟成了姻缘。 也不知这人可知道:昔日“当街行凶”的小小少年,成了他的妻子? 薄薄的白烟从南宫姝女的口中飘出,随着寒风飞远,消散。 “好生待我妹妹。” “是。” 南宫姝女始终背对着齐颜,二人相隔五步开外。 过了一会儿南宫姝女又轻声说道:“静女虽得万千宠爱却并不骄横,如你所见:只是性子欢脱了些。” “是。” 南宫姝女勾了勾嘴角,悠悠说道:“这偌大的京城,大家闺秀比比皆是,静女那般的妙佳人万中无一。” “是。” 泾渭情殇_127 南宫姝女虽然说的都是南宫静女的事情,齐颜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哀伤之感,怕是婚后生活并不如意。 “静女虽不喜却极为聪慧,一点就通。平日里她可有央你带她出门么?” “殿下之聪慧臣已领略过,不过并未提及出门之事。” “也对,才成亲三日呢。若得空不妨带她出去走走,她很喜欢市井民间的新奇事儿,你该知道的。” 齐颜不禁回忆起自己与南宫静女的初相逢,南宫姝女又几不可闻的补了一句:“你放心,即便父皇知道也绝不会怪罪的……” 南宫静女追了一路,奈何小小年纪的她又怎能追上一位武官?只能愤愤的回了。 远远的便瞧见齐颜与自己的姐姐站在那里,虽然一位背身,一位垂首,可是从那不时飘出的白烟便可知:两人相谈甚欢。 再看二人的站姿便有些“欲盖弥彰”之嫌了,南宫静女停下脚步下意识的躲到假山后,回过神自己都觉得莫名。 可是,她为什么会不自在,不舒服? 是不是因为自己抢了姐姐心上人? 如果没有这场无妄的指婚,此刻的他们是否正在并肩赏雪,谈笑自若? 而不是现在这样,故作疏离? 一位是琴棋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一位是“二元一花”的人杰翘楚,真的很相配呢…… 南宫静女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掬起手心哈了一口气,向二人走去。 “风凛刺骨,殿下还病着,不如先行回宫由臣在这里等吧。” 南宫静女唯一听到的便是这句,黯然一闪而过,快步跑了过去:“二姐~” 南宫姝女措手不及,慌忙的拭去眼角的泪水:“回来了?” “二姐?你怎么哭了?!” 南宫静女问完便后悔了,拉过南宫姝女冰凉的手,回头瞪了一眼:“不许跟来!” 泾渭情殇_128 齐颜缓缓落下刚抬起的脚,拱起手:“是。” 走出好远,南宫静女才怯怯的追问道:“二姐为何哭?可是,可是那人让你伤心了?” 南宫静女说的“那人”指的自然是齐颜,而南宫姝女理解的“那人”则是陆仲行。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见四周无人低声问道:“静女……你,可交了落红?” 南宫静女秀脸红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和他没什么!” 南宫姝女惊愕的问道:“落红你没交?” 南宫静女支吾道:“交了……是,是齐颜割破了手臂,滴的血。” 南宫姝女的脸上涌现出苦楚,凄然一笑:“他竟如此爱惜你,成亲后陆仲行从未回过房。” “那姐姐是如何交的锦盒?” “自然是交的白绢。” “那怎么行?要被宗正寺收走的!” “堂堂陆府二公子都不怕,我又怕什么?”端是柔弱的语气,却透出一股子皇室的傲骨。 可她还是哭了,迎着寒风泪水涓涓的流。 南宫静女心疼不已,拉着姐姐到了未央宫。 三朝回门的大喜事陆仲行没有同来本就不妥,若是自己的姐姐再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去拜见生母,定会让昭容娘娘担心的。 入了未央宫南宫静女宣了御医,结果南宫姝女竟发起了热症。御医开了方子,药煎好南宫静女又亲自喂姐姐服药,安顿她睡了便守在床边。 暮色四合,内侍传令回门宴已准备妥帖,请两位公主赴宴。 南宫静女本不想去,耐不住南宫姝女苦劝。只好嘱咐宫婢好生伺候,才坐上辇轿。 未央宫离得近她来的早,坐定后便寻找起齐颜的身影,看到陆仲行不悦的冷哼一声。 泾渭情殇_129 陆仲行虽在南宫姝女面前硬气十足,这会儿不见人来又有些紧张。生怕南宫让追问,硬着头皮来到南宫静女案前:“蓁蓁殿下,灼华殿下怎么没有同来?” 南宫静女本无意理会陆仲行,想了想回道:“二姐病了。怎么?姐夫不知么?” 陆仲行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一声:“怎么也不见妹夫?” 见南宫静女蹙眉,陆仲行识趣儿的退了回去。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皇子也陆续到场,却始终不见齐颜。 “真是小气,不过是说了一句……” 南宫静女愣住了:想到最后对齐颜说的话,又记起大婚夜齐颜恭敬的跪在自己面前,说:“臣下,唯殿下之命侍从。” 027 27.温柔软刀最诛心 一个“荒谬”的猜测闪过,南宫静女本能的否决,可那个念头却像长了脚一样自己爬回她的心头。 殿门洞开,南宫望迈入大殿,带进一阵寒风。 南宫静女霍然起身,向殿门口走去。 “回门宴就要开始了,皇妹哪里去?”南宫望问。 “三皇兄。”南宫静女匆匆出了大殿。 门口的内侍迎上:“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两个提盏灯随本宫来。” “是。” 南宫静女一路疾行,否定一次又一次的涌出,步子却越来越快。 回忆闪现:“你这双眼睛……” 泾渭情殇_130 “臣年幼时曾患恶疾,侥幸康复后双目却生出变异,见不得强光夜间不能视物,且终身不得饮酒。” …… 寒风打到脸上,刀割似的疼! 两名提着宫灯的内侍亦步亦趋的跟在南宫静女身后,孤月高悬,烛火摇曳、晃动的影。 南宫静女再次来到白日藏身的假山处,心如擂鼓。 可惜夜色太浓,这段宫道又偏僻无灯,无法像白天时看的那样远。 “灯给本宫。” “是。” 南宫静女接过宫灯,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两个等在这里。” “奴才不敢,殿下要找什么?让奴才们去吧。” “本宫说了,等在这儿。” “……是。” 南宫静女数着步子,听着心跳,一步步的走近了。 心中的怒意一闪而过,随后涌出的是怎么都压不住的惊愕,不解、酸涩、懊悔、以及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儿!” 齐颜转过头,瞪着空洞的眼端详了好一会儿,试探性的低唤一声:“殿下?” 南宫静女向前迈了一大步,将宫灯提起看到齐颜煞白的脸和泛青的嘴唇,心情复杂极了:“本宫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臣下无处可去。” “你!”南宫静女为之气结,抬起腿踢向了齐颜的小腿。 泾渭情殇_131 后者闷哼一声,竟委屈的说道:“殿下又踢我。” 早已被遗忘的一件小事突然涌了出来,南宫静女呆呆的看着齐颜:竟然是他! 记忆的们被打开,可那双妖冶的琥珀色眼眸中,却是没有焦距的空洞。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微微垂下了高傲的头:“宫宴要开始了,我们回去。” “好。” “我牵着你。” “多谢殿下。” 南宫静女一手提着宫灯,另一只手牵过齐颜,入手冰凉僵硬。 这人,难道就不怕冻死么?! “以后,天黑不许出门。” “是。” “慢点,台阶!” “好。” “还有,什么叫你无处可去?本宫的未央宫任你来去自如。” “臣下不认得路。” “不知道就去问啊,那么多圣贤白了?” “臣下担心殿下回来寻不到人。” …… 南宫静女好想问问齐颜:本宫若是不回来该当如何? 泾渭情殇_132 可是,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回来了不是么? …… 南宫静女与齐颜携手走进大殿,所有人都在对他们行注目礼。 南宫让的目光扫过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吾儿快快入座,宫宴开始。” 原来,南宫让来了以后发现南宫静女还没到,便命四九亲自去请并且坐在高位上等了起来。 回门宴来迟,不仅没有受到任何责备,还能让南宫让心甘情愿的等。 南宫静女受宠的程度再次打破了齐颜的预期。 齐颜与南宫静女共坐一案,因在冷风中站了大半日跽坐时双腿吃痛,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南宫静女问。 “无事。” 南宫静女转过头,看到齐颜冻的苍白的脸上带着隐忍,他的身体绷直,下盘悬空似乎是不敢让双腿吃重。 “可是腿疼?” 齐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僵,缓一会儿就好了。殿下无需忧心。” 南宫静女欲言又止却没有再说什么。 齐颜不能饮酒,南宫静女则是贪杯的。 南宫让深谙爱女脾性,命人将她惯用的夜光杯取来,赐下一壶葡萄美酒。 红紫色的琼浆倾斜而下,折射出鲜血般妖艳的色彩。 南宫静女豪饮一杯,惬意的眯起眼。 放下酒杯南宫静女对齐颜说:“这道白炙羊排民间是吃不到的,尝尝吧。” 泾渭情殇_133 宫婢为齐颜切下一条肋排,放进齐颜的碟盏中。 “多谢殿下。” “沾旁边那碟绿色的韭花酱味道更好。” “臣下知道了。” 齐颜勾了勾嘴角,依言淋了一点韭花酱到羊排上,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惊奇的说道:“原来羊肉是这个味道,真是人间美味,唇齿留香。” 南宫静女亦笑:“本宫说的没错吧?” 齐颜捧着羊排吃的津津有味,一根羊排很快被吃的干干净净,长吁一口气露出餍足的表情。 景嘉元年之前,渭国是没有这种吃法的,就连羊肉也是稀罕物。 直到铁蹄踏破草原的大门,渭国侵占了大片牧场和牛羊,才逐渐放开民间对羊肉的限制。 自那之后韭菜花这种被渭国人当做野草的东西,才第一次出现在餐桌上…… 齐颜从宫婢手中拿过净布擦了擦手,执起酒壶为南宫静女斟了一杯:“臣下听说父皇共有九子,上次婚宴三皇兄引荐了二皇兄和四皇兄,这次怎么也不见其他皇兄赴宴?” 南宫静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解释道:“皇子和九皇子尚不足十岁,自是不能来的。老七……性情孤僻更不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六哥最是风流,听说在民间的风评不佳,每次出现都会被父皇训斥。五哥倒是个极好的人,小时候其他皇兄都不喜欢和我们姐妹玩耍,除了陆家的两位哥哥也就五哥和我们姐妹最亲了。只可惜……五哥先天跛足。至于大皇子……以后有机会本宫再同你说吧。” 齐颜挑出重要的信息记在心里,见酒杯空了便又为南宫静女添上一杯:“臣下见四皇兄与二皇兄年龄相差甚远,为何共坐一案?” “二哥和四哥为一奶同胞,母妃是今日我们见过的惠贵妃娘娘。三哥的母妃是淑妃娘娘。” “原来如此。” 大皇子南宫平是宫廷禁忌,论起身份二皇子南宫威更适合“辅佐”可惜他有同胞兄弟。 五皇子南宫达先天不足,老六南宫烈到底是韬光养晦还是真纨绔还有待商榷,□□皇子年龄尚小不予考虑,老六……要找机会见过再决定。 齐颜将目光投向三皇子南宫望,当初这人乔装成许望借谢安之手宴请各地寒门学子,似乎野心不小。 那么,就是他吧。 泾渭情殇_134 齐颜按住了南宫静女执酒壶的手,柔声道:“殿下,臣下在古中看过:葡萄酒后劲儿最是绵柔缠人,三杯已过还是莫要贪杯吧。” 南宫静女舔了舔嘴唇,不舍的松开了酒壶:“好吧。”晚上还要照顾二姐,确实不益多饮了。 宫宴过半美酒的后劲儿涌了出来,南宫静女的脸颊粉红。坐在她身边的滴酒未沾的齐颜脸色竟然比南宫静女还要红润。 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眩晕感不时的袭来。齐颜皱了皱眉努力的挺直身体:这是风邪入体的症状。 又过了一会儿,南宫静女心系二姐主动请辞。 “父皇,天色不早,女儿不胜酒力想先行回宫。” 南宫让点了点头,吩咐立在身后的四九:“你亲自带人送蓁蓁公主回宫。” “是,陛下。” “吾儿莫要急着回府,就在宫中多留几日吧。” “是,父皇。” 出了大殿一阵寒风袭来,齐颜打了一个寒颤眩晕之感更强了。南宫静女见齐颜迟迟不迈步便再一次牵起她的手。 “多谢殿下。” “未央宫很近,就快到了。” “嗯。” 南宫静女感觉齐颜的手心很热,却并未深想。 回到未央宫南宫静女对齐颜说:“本宫先送你回偏殿,二姐病了我要照顾她。” “多谢殿下。” 南宫静女陪齐颜走到偏殿门口,对迎出来的宫婢吩咐道:“夜里多添几个火盆。”说完便匆匆的往正殿去了。 南宫姝女吃过药发了汗状态好了不少,南宫静女进去的时候她正倚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 泾渭情殇_135 南宫静女解下沾了寒气的披风交给春桃:“二姐~!” “回来了?” 南宫静女坐到床上,抽过南宫姝女手中的:“夜里看伤眼睛呢,二姐大好了?” “我本就无大事,让妹妹担心了。” 说完捧过南宫静女的脸:“脸怎么这么烫?可是吹了风的缘故?” “不打紧,宫宴上父皇赏了一壶美酒,嘿嘿。” 南宫姝女伸出手指在南宫静女的琼鼻上一点:“你呀,又贪杯。春桃,快去煮了醒酒汤端来。” “是。” 南宫静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必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还是喝一碗吧,省得醉宿头痛。” “真的不用了,我只小酌了三杯。” 南宫姝女有些意外,自己的这个妹妹一向是最是贪杯的:“你何时转性了?” “还不是齐颜……”南宫静女心头一紧,改口道:“二姐~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南宫姝女笑道:“都是出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怕黑?” “二姐~,好不好嘛。” “这里是你的寝宫,难道我还能把你赶出去?” “二姐最疼我了。” 028 28.别有幽愁暗恨生 泾渭情殇_136 齐颜摇摇晃晃的走到铜盆前,洗了净布叠好贴到额头上。 今天的这出戏演的太过火,为了快速在南宫静女心中积累足够的好感,齐颜巧妙的使了一出“苦肉计”。 结果风邪入体发起热症来了,她坐回到床上,从怀中贴身里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五颗碧绿色的药丸。这是丁酉前几日请平安脉时塞给她的,有清热袪火的功效。本来是用来应付她儿时因溺水落下的旧疾,却不想在这派上了用场。 齐颜捻起一颗服了下去,将药包好仍旧贴身收藏。合衣躺到床上,一只手压在净布上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困顿之意袭来,齐颜又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索性趿着鞋子去洗了一把脸,将发热的湿净布又洗了一遍,吹了灯。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齐颜坐到床上按着头上的湿布,冷静的分析着:以南宫静女受宠的程度,南宫望应该非常需要自己的支持。 南宫让今年刚好是天命之年,朝中应有大臣在主张册立太子。 皇三子非嫡非长,他比自己还要心急。 哪怕自己在南宫静女耳边吹吹“枕边风”对南宫望都有极大的益处。不过现在缺一个接触南宫望的机会,只有利用南宫静女去接触南宫望才不会遭到猜疑。 …… 齐颜就这样在房内枯坐一宿,好几次因眩晕栽倒在床上,她都咬着牙重新坐了起来,净布换了一次又一次,头疼欲裂。 终于,东方露白。 齐颜来到屏风后先将净布搭到面架上,想了想又扯下丢到了铜盆里。 …… 南宫姐妹梳洗完毕,来到御膳堂。南宫静女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精米粥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秋菊,去叫齐颜。” “是。” 闻言,南宫姝女也放下了筷子,低声道:“妹夫年长于你,又是驸马。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妹妹不好再直呼其名了。” “哦……知道了。” 泾渭情殇_137 成亲那日父皇让自己给那人取表字,多少有些威慑的成分。 通过几日的相处南宫静女觉得齐颜只是一个:不知变通、温吞、胆小的呆子。不想再因表字令齐颜难堪,便没有再提。 秋菊匆匆回来,打了一个万福:“回殿下,驸马病了。” “什么?” “奴婢去唤了几次不见答应,便斗胆入殿。结果见驸马合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宣御医!”话音落南宫静女已经向外走去,南宫姝女也起身跟了出来。 两名宫婢跪在偏殿门口,战战兢兢的请安:“参见殿下。” “几时病的?生了什么病?” 宫婢战战兢兢的回道:“奴婢不知,许是昨夜……” “怎么才发现?” “奴婢该死!” 南宫静女匆匆入了寝殿,看到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表情痛苦。 南宫静女轻声唤道:“齐颜?” 从齐颜的喉咙里传来一声难耐的轻哼,像是在回应。 “你……你怎么了?你醒醒。”南宫静女有些慌。 门口的宫婢向南宫姝女请安:“参见殿下。” “起来吧。” 南宫姝女来到床边,见齐颜面色潮红说道:“静女,你摸摸看妹夫的额头烫不烫?” “哦,好!”南宫静女贴上齐颜的额头,温度异常。 泾渭情殇_138 “有些烫。” “这几日天寒,想必是伤风发热。莫急,秋菊已经去传御医了。” 南宫姝女又吩咐道:“春桃,取个湿净布来。” “是。” “给本宫吧。” 南宫静女接过净布贴到齐颜的额头上,许是燥热难耐中感受到清爽,齐颜舒服的哼了一声。 下一刻,竟胡乱的抓住了南宫静女的手,呓语道:“殿下……” 南宫姝女忍俊不禁,就连春桃都识趣的向后退去。南宫静女白皙的脸颊上爬满红霞,抽了抽手。 怎知这看似弱不禁风的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红着脸由他去了。 欣慰过后南宫姝女又想到了自己,目光一黯低声道:“我先回正殿等你。” “二姐!” “嗯?” 南宫静女强行掰开齐颜的手指,将手抽了出来,目光游离:“你先去用膳吧,记得喝药。” “好。” “我,我还是送你吧。” 南宫姝女轻笑:“不必了,有百合和杜鹃陪我回去,你在这好好陪他。” 南宫静女还是将人送到了门口,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端起水杯牛饮入腹,脸上的红霞却不见褪。 齐颜第一次生病就是丁酉看的,之后的平安脉也由他负责。按照御医院的规矩:如果齐颜不主动提出,今后她的健康都由丁酉负责。 小半个时辰后,丁酉背着药箱来了。 泾渭情殇_139 “臣,御医院丁酉,参见蓁蓁殿下,驸马爷。” “进来。” “是。” 丁酉跪在床边,拿过齐颜的胳膊切上了脉搏。 “他怎么样?” “回殿下,从驸马爷的脉象和症状上来看:是风邪入体引发了热症。不过……驸马爷的身子要比常人虚弱,虚不胜补,臣也只能开一副药性温和的方子,恢复的会慢一些。” 丁酉故意夸大了齐颜的病情,意在为她制造不同房的借口。毕竟这人生了一副人见人爱的好容貌,看这位蓁蓁殿下关切的表情就知道了。 南宫静女却是另一番心情:这场病成就是在寒风中站了大半日造成的,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又听丁酉说齐颜的身体不好,便愈发愧疚了。 “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御医院若是没有可以从公主府取。” 丁酉摊开脉案写下:“风邪入体,热症外显”个字。想了想又对南宫静女说道:“微臣还有几句话要嘱咐。” “起来说吧。” “谢殿下,这个……”见丁酉欲言又止,南宫静女说道:“你们先退下。” “喏。” “殿下,驸马爷这段时间需要静养,臣每日会来请平安脉,及时调整方子。在此期间不宜行房,以免加重病情。” “……本宫,知道了。” “那微臣先去煎药了。” 床上躺着的人呼吸徒然加重,重重的咳嗽了一阵。 “齐颜!你不要紧吧?” 泾渭情殇_140 齐颜眉头紧锁,闷哼了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南宫静女一会儿:“殿下?你……怎么来了?” “你生病了……本来想叫你用膳来着,本宫……” 齐颜安静的注视着南宫静女,后者颇扭捏了一阵,几不可闻的说道:“对不起。” 齐颜的听觉灵敏,这句话听的清清楚楚。可她却懵懂的看着南宫静女的眼睛:“殿下说什么?” 南宫静女别开了目光:“本宫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逃也似地离开了偏殿,宫婢关上了寝殿的大门,她才重新躺到床上,悠悠一叹。 她对南宫皇族的恨早已深入骨髓,为了说服自己“真诚”的讨好南宫静女,一度在心底催眠自己:小蝶若是活着,也是这般年龄。 可是,在她十年来的筹划里,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局面。 她以为自己会踏入朝堂与渭国的官员虚与委蛇,而不是欺骗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女。 但齐颜并不愧疚,即便南宫静女没有参与当年之事,她的身体里流着南宫一族的血,这便是原罪! 怪,只能怪命运的作弄:殿下,在事成之前就让我们做朋友吧。 “殿下可是要用膳了?”春桃问。 南宫静女来到御膳堂,看到南宫姝女正在用膳,瞬间生出一股心虚之感:“本宫……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说完硬生生的转了方向,忍不住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逃开了现场。 二姐一定看到那人抓自己的手了吧?所以才会匆匆离开,这下该怎么办呢? 大姐出嫁的早,父皇政务繁忙,从小就是二姐陪伴在自己身边。尽心呵护数年如一日,自己却嫁给了她喜欢的人…… 虽然,虽然!自己与齐颜定下了君子协定,刚才……也许他呼唤的人是二姐吧。 南宫静女如是安慰自己,心情却并未明朗。 她还不懂男女之情,只是觉得齐颜是个懂自己脾性,又有趣的玩伴。 泾渭情殇_141 突然意识到某个钟爱之物其实从未“属于”自己,而是她“抢”来的,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情了。 药煎好也错过了早膳的时辰,春桃端着温着的汤药跟在南宫静女身后,进了偏殿。 齐颜正恹恹的倚在床上,看到南宫静女就要起身行礼,南宫静女快步走了过去:“你躺着吧,药来了。” “谢殿下。” 春桃跪在床边将托盘举过头顶:“请驸马爷用药。” 齐颜端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回原处:“多谢春桃姐姐。” “奴婢告退。” 南宫静女目不转睛的盯着齐颜,见对方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好奇的问:“这副药不苦么?” 齐颜扯了扯嘴角:“自然是苦的。” “那你还喝的那么痛快?” “臣下自幼年起便体弱多病,喝药如饮水,早就习惯了。” “哦……对了!御医说服下药半个时辰后要尽快用膳,本宫已经命小厨房煮了粥,很快就好了。” “多谢殿下。” 029 29.初闻不知曲中意 齐颜见南宫静女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操着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殿下不回去么?” 南宫静女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南宫姝女:“本宫看你吃完睡下再走。” “那还需小半个时辰,不如我们做点什么吧?” “做什么?”南宫静女偏着头问道。 泾渭情殇_142 “嗯……不如殿下说故事给臣下听?” 南宫静女忍俊不禁:“你都几岁了?生病了还要听故事啊?” 齐颜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并未改口。 南宫静女见齐颜一脸认真,收敛了笑容,沉吟道:“容本宫想想,说点什么呢?” 齐颜咳嗽了两声,虚弱的说道:“不如就讲讲陛下和诸位皇子的性子吧。” “你听这个做什么?” “臣下来自民间,对宫廷之事一窍不通。以免日后不小心犯了忌讳身首异处,还是要了解一二的。” “你还真怕死。” 齐颜轻笑不语,病中的她带着三分柔弱,这一笑如春风拂柳,雌雄莫辨。 南宫静女再一次觉得这人简直好看的过分了,特别是那双妖冶的眼眸,越看越挪不开眼:“就先从父皇说起吧。” “好。” “父皇是个难得的好皇帝,每年除了生辰,春节、三元节、从不会辍朝。上一位师父说过:父皇登基之初天下民不聊生,百业凋零。历时多年的休养生息总算是好起来了。父皇心系百姓,推行节俭之风,他说:‘奢靡之风持续了数百年,非朝夕可改。’他便以身作责平日的膳食不过四菜一汤。” 齐颜暗自冷笑,说道:“陛下真乃一代圣君,臣下在民间时经常能听到百姓歌颂陛下。” 南宫静女显出自豪之色:“是吧?父皇不仅是一位好君王,更是一位好父亲。本宫记得在岁那年不小心打坏了一个北边来的贡品,父皇当时好生气,却没有惩罚我。” 齐颜挑了挑眉:“北边?北边不是……” “嗯,本宫有些记不清了。据说是当年首告之臣,被父皇封了北九州节度使。名字很奇怪……” 图巴部汗王:额日和! “他进供了何物?” “是几十片龟甲,好像是占卜之物,本宫从未见过就拿了一片去玩,不小心摔碎了。” 泾渭情殇_143 是祭祀卜甲! 每年父亲都会命人历尽千辛万苦寻到龟甲,交给大祭司祈福撑犁部水草肥美,人丁兴旺。这些卜甲和先祖遗体供奉在一处,额日和竟然将撑犁部的祖庙都挖了! “想必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殿下不必太过介怀。”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父皇笃信术士之说,他说那些龟甲可以保北九州平安。” 呵,平安? 南宫让怕是命人对卜甲做了巫蛊之术,确保撑犁部王族死绝吧! 毕竟撑犁王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了,昨日殿下提起大皇子殿下,为何讳莫如深?” 南宫静女回头看了一眼,见殿门紧闭压低了声音回道:“你最好不要提起那个人。” 南宫静女解释道:“大皇子南宫平……是家生婢女诞下的。那时父亲尚无功名娘亲也未过门,南宫家是香门第,极注重宗嗣礼法。可是那位婢女私自隐瞒了有孕之事,将大皇子生了下来。据说老祖宗本想将他们母子一同溺死,还是母后出面保住了他们。本宫从未见过这位大皇子,父皇为他在城郊修建了一座府邸,既未封王,也无寸土封地、非诏不得入宫。”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说起来大皇子母子也挺可怜的,不过这两个人是父皇的忌讳,你可千万别冒冒失失的提起。” “多谢殿下提点,臣下记住了。” “笃笃笃。” “殿下,驸马爷的粥煮好了,要奴婢端进来吗?” “进来吧。” 春桃将一小盆清粥,几碟清淡小菜,宾勺、和瓷碗汤匙一并放到桌上。 “殿下还有何吩咐?” “无事,你先退下吧。” “喏。” 泾渭情殇_144 南宫静女见齐颜一脸病容:“本宫给你端过来吧。” 齐颜抓住南宫静女的胳膊,诚惶诚恐的说道:“万不敢劳烦殿下,再说臣下又未病重到不能起身的程度,还是去桌上吃吧。” “好吧。” 齐颜慢腾腾的挪到桌前,晶莹剔透的白粥里头点缀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米香随着热气飘出,南宫静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临近午时她还没进膳。 齐颜将粥盛到碗里夹起一块小菜吃下,又舀起一勺粥递到嘴边,一抬眼看到南宫静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咕噜。” 南宫静女的脸一红,捂住了肚子:“本宫……” 齐颜放下尚未入口的勺子,将碗推到南宫静女面前:“殿下,用一碗吧。” 南宫静女红着脸摆了摆手:“不必了,午膳将至。你生病了,你吃。” “这粥熬得火候和时辰极佳,米中精华都熬出来了,美味的很。” 南宫静女咽了咽口水,她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是听到齐颜如此介绍,闻着浓郁的米香,竟有些渴望起来。 “那……让春桃再添一双碗筷。” “好,殿下若不嫌弃就请先用。” 南宫静女甜甜一笑,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笑眯了眼:“确实很美味。” 齐颜倒了一杯白水,将用过的筷子涮了涮,夹了小菜递到南宫静女的碗里。 “殿下慢用。” “谢谢。” 齐颜心想:这位蓁蓁公主的确极特别,既不会“风雅之姿”又不遵循食不言的礼法。 …… 泾渭情殇_145 吃过饭药力也上来了,齐颜的脸上显出困顿之意。南宫静女见了让齐颜躺下好好睡一觉,晚膳的时候会差人来唤她。 南宫静女走后,齐颜却将垫在玉枕上的软垫取下,直接枕到坚硬的玉枕上。 如此,即便身体再怎么疲倦一两个时辰后也会因不适醒来。 晚膳时春桃来叫齐颜:“驸马爷可醒了吗?” “是春桃姐姐吗?进来吧。” 春桃来到床前,深深的打了一个万福,恭敬的说道:“殿下差奴婢来问问,驸马爷是否能去御膳堂用膳?如若驸马爷身体不适,奴婢这就将晚膳给您端到房里来。” “劳烦殿下忧心,我好多了,这就起来。” “奴婢扶您。” “多谢春桃姐姐。” 果然,交了“落红”以后,掌事女官也对齐颜恭敬多了。 在餐桌上,齐颜第一次清楚得见南宫姝女的容颜,初相见时齐颜因急着去寻武大并未留意,倒是对当街“行凶”的南宫静女印象深刻。 三朝回门时虽得独处,但这位灼华殿下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齐颜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或许是并非同母的缘故,这对姐妹的容貌只有三分相似。 南宫静女红唇白齿,粉雕玉琢、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灵动可爱,童真未褪。 南宫姝女则端庄沉静,琼鼻一点、朱唇杏眼、腰身不过盈盈一握,给人一股柔弱之美。 齐颜留意到:南宫姝女十分恪守礼仪,每一道菜只吃一口绝不贪多,这符合皇家“喜不外露”的规矩。而且就连碗筷碟盏的触碰之声也不曾发出。 反观南宫静女则与齐颜在本中和接触过的大家闺秀都不同,她的喜好一目了然:喜欢吃的就多吃,不喜欢吃的一口也不碰。“食不言”对她来说更是形同虚设…… “二姐,你今天感觉好些了么?” 南宫姝女将口中食物咽下,拿过绢帕细细擦过嘴角:“好多了。” 泾渭情殇_146 “唔,我宫里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南宫姝女的目光扫过齐颜,无奈的对南宫静女说:“‘食不言,寝不语。’就算要说话也要先把口中的菜咽下,你呀。” 见南宫静女攥着筷子垂首不语,南宫姝女又觉得话说的重了,索性打开了话匣子,问向齐颜:“妹夫的身体可好些了?” 南宫静女盯着碗中的白米饭,竖起了耳朵。 “多谢殿下关怀,好多了。” “既做了静女的驸马,你我便是一家人了,妹夫无需如此多礼。” “是。” “妹夫的这场病来得急,御医可有说是什么原因么?” “二姐!”南宫静女突然出声,成功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她有些心虚,就怕齐颜“不小心”说出自己“欺负”他的事情,可是看着二人的目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了?”南宫姝女问道。 齐颜倒是明白南宫静女的心思,见对方目光闪烁,主动说道:“臣下自幼体弱,少年时又患过一场恶疾虽然侥幸活命,身体却比常人要孱弱些。不过是不小心吹了风就病了,劳烦二姐担心。” “妹夫无需忧心,细心调理假日时日定能恢复。” “是。” 南宫静女感激的看了齐颜一眼,后者淡然一笑。 …… 晚膳过,各自回房。 这场风寒齐颜足足调养了十日才好,期间南宫姝女去拜见过一次生母,但不知什么原因只住了一夜就又回了未央宫。 南宫姝女回来后心情似乎很不好,终日沉默,就连齐颜都看出来了。 泾渭情殇_147 南宫静女想了许多办法逗姐姐开怀却都不奏效,便来求助齐颜。 030 30.恍然已是曲中人 “臣下参见殿下。” “免礼过来坐,你们都下去吧。” “喏。” “殿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嗯……二姐自从拜见昭容娘娘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殿下是想让我出出主意?” “本宫什么法子都用过了,二姐和我不一样,从小就喜欢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再这样下去真怕她病了。” “那从前殿下都用什么法子让二殿下开怀的呢?” “从前二姐喜欢乔装去民间,参加学子的诗社,可是现在……” 齐颜心头一动,说道:“不如我们带二殿下出宫走走?” 在这皇宫进院内齐颜什么都不能做,只有回了公主府她才能寻得借口出门,会一会南宫望的心腹:谢安。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再有十几日就要过年了,这个节骨眼提回府父皇是不会答应的。” “那……二殿下平时可有什么喜好?” 南宫静女睨了齐颜一眼:明知故问! “二姐琴棋画样样精通。” “画讲求心境,以二殿下现下的状态怕是难成,弹琴倒是一个很好的抒怀手段。” 泾渭情殇_148 “本宫也知道,不过二姐很少在人前弹奏……” “殿下可会抚琴?” “二姐教过一点儿,弹得不好。” “如此,臣下有个办法。” “真的?!” “嗯,不过要请殿下赐一枚令箭,允臣下出宫半日。” “好!” 齐颜拿着南宫静女的令箭出了宫门,雇了一辆马车向齐府赶去。 家丁颇为意外,跪到地上:“小的参见驸马爷。” “起来吧,这里并非公主府,今后还和以前一样叫我老爷即可。” “是,老爷。您今日怎么得空回来?小的这就去叫他们来拜见老爷。” “嗯,去吧。” 齐颜回到卧房,找到箱笼取出面具人给的白玉箫别到腰上。 少顷,门外跪了十几个家丁,婆子、丫鬟,众人对着齐颜磕了头,高声说道:“参见驸马爷。” “在齐府内仍旧唤我老爷即可,都起来吧。” “谢老爷。” “钱伯,你随我进来。其他人都散了吧。”钱源是谢安留给齐颜的管家。 齐颜坐上主位,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府中如何?” 钱源斟酌片刻,回道:“回老爷,这些日子府中一切正常,各府慕名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小人不敢冒然接待,推称:‘家主不在,小人不敢做主。’请他们将礼品尽数带了回去。不过小的自作主张将拜帖都留下了,方便老爷日后回访。” 泾渭情殇_149 齐颜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从谢府出来的,远山兄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老爷谬赞,这是小人的本分。” 齐颜煞有介事的长叹一声:“犹记当初会试题名时,远山兄可怜我寒门出身,送上了这座大宅。却没想到琼林宴上得陛下青眼,远山兄的这份恩情我齐某人怕是还不上了。匆匆一别数月不得见,十分想念兄长。” 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钱源向前迈了一步,低声回道:“老爷,谢老爷前些日子差人来过。” “哦?远山兄可有留什么话?” “谢老爷说:老爷风采令人难忘,希望您若得空派人通传一声。” “承蒙远山兄不弃,不过眼下年关将至,我要陪伴蓁蓁殿下住在宫中,估么过了上元节才得空……” “那小人晚些亲自走一趟谢府,将老爷的话带到。” 齐颜摆了摆手:“不妥,远山兄有恩于我,决不能因如今身份不同就怠慢,去取纸笔来。” “是。” 齐颜修长的手指屈了屈:谢安是三皇子的心腹,如果不留点“把柄”,南宫望又怎会放心收网? 写完信齐颜又命钱源将拜帖都拿了过来,足有厚厚一沓。她一一看过,将帖子交还钱源:“收起来吧。” “是。” 齐颜出了齐府登上回宫的马车,刚来到正殿前南宫静女便从里面出来了。 她将齐颜拉到一旁:“你去取了什么?二姐刚才偷偷哭了。” 齐颜抽出玉箫:“就是它。” “那咱们开始吧。” “殿下稍安勿躁,二殿下此刻的情绪不合适,明日吧。” 泾渭情殇_150 …… 次日晌午,天空飘雪。南宫静女体恤宫人传令:无需在外面候着,各自回屋待命即可。 按照计划,命人在殿内架上古琴,也令殿内宫婢退了出去。 南宫姝女正在看,听到琴音从内殿走了出来。 南宫静女勉强弹了一曲,却因琴技生疏弹错了好几处。南宫姝女坐到一旁,拉过南宫静女的右手:“拨弦时,以指甲前端向前下方过弦,触弦时食指要充分伸展开,过弦后指尖抵在前方相邻的琴弦上。像这样……” 南宫姝女放慢速度弹了一遍:“抚琴的技巧固然重要,但还需讲求一个无我的心境,像你适才那般身体扭动,双肩僵硬是不成的。” 说着,南宫姝女抬起纤纤玉手按上南宫静女的后腰,向前推了一下:“腰身挺而不僵,双肩端而不硬。” “二姐~。” “嗯?” “二姐弹一曲吧?我在一旁好好学着。” 见一向好动的妹妹想学,南宫姝女欣然应允:“好。” 南宫姝女故意放慢了速度,琴声悠然平缓。曲子刚过半从殿外突然飘来一阵绵长的箫声,宛若相邀。 南宫姝女微微一怔:张开纤纤玉手按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是谁在禁宫纵乐?想到这是未央宫也就释然了。 父皇特许:免了未央宫诸多规矩。自己这个妹妹还曾在此处搭过戏台子,宴请她和五皇子看过…… 琴声虽歇,箫声未停,南宫姝女感觉对方的指法精湛,曲子意境尚佳、不像是卖弄投机之辈。 南宫静女有些紧张:齐颜这办法到底行不行? 殿外之人换了一首曲子,箫声如泣如诉,正巧映衬了南宫姝女此刻的心情。 南宫姝女安静的听了片刻,在一个小节结束时适时挑动了琴弦。 泾渭情殇_151 南宫姝女亦没有保留实力,细密的琴声如高山流水,涓泄而出。 时而平缓,时而转急。 神奇的是:琴萧的主人明明相闻不相见,两种声音却奇妙的交融到了一起。 南宫静女屏息静气,看着南宫姝女那双纤纤玉手跳动在琴弦之上,美妙的声音不住的打在她的心上。 突然!殿外传来一个突兀的音节,有些尖锐。 齐颜无比心惊:南宫姝女的琴技好生了得!自己刚刚险些泄露了心思! 一曲终了,南宫姝女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了汗珠,胸口也在失常的起伏着,她呆呆的看着平静下来的琴弦,无语无言。 枉费她醉心琴道十余年,一直孤芳自怜却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南宫姝女失神的呢喃道:“初闻不知曲中意,恍然已成曲中人……” 她小心翼翼的活着,只有在乔装出宫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可以有情绪,有血肉的活人。 一场无妄又荒谬的指婚结束了短暂的美好,南宫姝女不知做了努力才说服自己做个端庄的好妻子,自己的夫婿却逼着她三朝回门时交了白绢! 绢帕被宗正寺收了去,她成了皇室的污点,就连自己的生母也痛心疾首的责骂她。 南宫静女听的真切,涌出一股酸涩之感。 良久,南宫姝女回神,急切的问道:“静女,吹箫的是何人?”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却硬生生的将“齐颜”二字咽了回去。 “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推开殿门,一阵寒风灌入大殿。 院中早已空无一人,徒留雪地上那一排浅浅的脚印。 泾渭情殇_152 南宫姝女的目光顺着脚印止于在假山:“静女,你宫中可有洞箫高人?” “我,明日问问春桃。” “有劳。” “二姐……” “嗯?” “他……那人的萧技如何?” 南宫姝女思考片刻,认真的回道:“他的音律造诣在我之上,不好评价。” “哦。” “不过……”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方至少是而立之年。你可以凭这个线索去寻。” 南宫姝女能够感受到:那箫声里蕴藏着深厚而克制情感,若不是经历了一番风霜,看过世间百态、是决计演绎不出来的。 这也是她没往齐颜身上联想的原因,在南宫姝女看来:齐颜只是一个谨小慎微却偶尔冒失,木讷又守礼的人。虽少年遭逢不幸,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太多影响,那样深沉的箫声不是齐颜可以驾驭的。况且吹箫之人指法精湛,定然是萧不离身,也没见过齐颜带萧。 听到南宫姝女如是说,南宫静女的心情转为晴朗:“原来在二姐心里,齐颜是个老伯!” 莫非……二姐与齐颜在一起时没听过他吹箫么?好奇心被无限放大,颇有些抓心挠肝之感,她决定找机会问问齐颜。 齐颜匆匆回了偏殿,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方木匣将自己的白玉箫封存起来。 此时,她仍有些惊魂未定:刚才差点就泄露了压抑多年的心思! 万幸南宫姝女的琴技未至臻化之境,自己才勉强压过琴声,断了倾诉。 滔天的恨意阵阵激荡,齐颜恨不得化身一团业火,焚尽这世间的一切! 泾渭情殇_153 031 31.獠牙暗露剪羽翼 “二姐,起风了。你风寒初愈,我们还是回去吧。” 南宫姝女又看了看雪地上的那排脚印,千金易求知音难得:没想到宫中藏了这样的高手。 姐妹二人回到大殿,南宫姝女问:“妹妹可还学琴?”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南宫姝女又问道:“怎么?刚才不还好好的?” “看了二姐的琴艺,我觉得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不可妄自菲薄,静女自有过人之处。” “真的吗?” 南宫姝女见妹妹满眼期待,牵起她的手走进内殿,真诚的说道:“自然是真的,妹妹的好不在表面。懂的人自会视若珍宝,不懂的也不必强求。” 南宫静女似懂非懂,南宫姝女幽幽一叹:“有时候,真想出宫去啊……” “过完春节我求父皇让姐姐到我府上小住几日,到时候找机会出去转转,还和以前一样。” 南宫姝女笑而不语。 良久,轻声道:“嗯,还和以前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出宫”的真实含义。 折腾了这一遭,她彻底厌倦了皇宫的生活。从前母亲是自己唯一的支柱,可当她知道自己交了“白绢”时,竟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自己的“不洁”。 这块人人羡慕的四方城,南宫姝女却觉得是一副与生俱来的枷锁。 …… 晚膳时,齐颜称身体不适没有出现。 南宫静女命春桃给齐颜送一份过去,姐妹二人用过晚饭南宫姝女劝道:“去看看妹夫吧。” 泾渭情殇_154 南宫静女正有此意,向偏殿走去。 “参见殿下。” “起来吧,齐……驸马在里面吗?” “在,在的。” 南宫静女进了偏殿,看到齐颜坐在桌前右手的袖子挽起,左手拿着一个瓷瓶递到唇边咬下了瓶塞。 南宫静女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受伤了?” 齐颜垂下右臂,微微侧过身体挡住了南宫静女的视线。 “臣下不小心打翻了羹汤,烫了一下。” “给本宫看看。” “这……”见南宫静女秀眉微蹙,齐颜将背在身后的胳膊拿了出来。 南宫静女倒吸了一口凉气:露出的小臂大片皮肤呈异常的赤红色,烫伤一直蔓延至手背,间或还有水泡。 南宫静女面色一沉,坐到桌前接过齐颜手中的药瓶:“忍着点。” “嗯。” 碧绿色的药膏缓缓滴到齐颜的伤处,南宫静女用手指轻轻的摊开药膏,指尖传来灼热的温度。 齐颜一声未吭,但不时发出的颤抖昭示了她的痛苦。 “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是臣下自己不小心……” “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子?自己不小心能烫到胳膊?” “殿下恕罪,臣下……” 泾渭情殇_155 “说实话。” “是春桃姐姐没端稳羹汤。” “她人呢?怎么没见她禀报,也没给你宣御医?” 齐颜沉默片刻:“是臣下让春桃姐姐先回了,再说外面下着雪也不好总劳烦御医。” 南宫静女美目一凛:“她的差事如今当的是越发的好了!” 齐颜碰了碰南宫静女的手背:“殿下,且听臣下一言。” “你要为她说情?” “嗯。” “春桃和秋菊跟随本宫多年,平时犯些小错,偷懒懈怠、本宫从不追究。可此等大事也敢压下不报?今日是伤了你,日后伤了别个本宫也保不住她!” “殿下,追究起来这件事臣下也有责任。若不是臣下冒然起身羹汤也不会打翻,再说春桃姐姐已向我认错,还送上了上好的烫伤药膏。臣下斗胆,请殿下念在春桃姐姐服侍多年,又是无心之失的份上,饶过春桃姐姐这次吧。” 南宫静女长叹一声:“烫伤如此严重,还是宣御医吧。” “臣下自入宫时常麻烦御医,外面正下着雪还是算了吧,将养几日就好了。”齐颜自然不会将此事闹大,春桃的确是不小心烫到了她。不过只溅出几滴烫到手背而已…… 待春桃走后齐颜心生一计,索性端起羹汤沿手臂浇下。她料定了南宫静女今夜会来,这伤只给她一人看便可。春桃秋菊忠心又精明,必须剪除。 “晚膳用了么?” “尚未。”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来人。” “是,殿下。” “让小厨房去做些吃的端来。” “喏。” 泾渭情殇_156 南宫静女见齐颜已把袖子放了下来,说道:“烫伤最怕捂,晾着好些。” “殿下宫中服侍的多为姑娘家,臣下终日晾着一条胳膊……有失体统。” 南宫静女忍俊不禁:“真像个老夫子。” “是守礼。” 南宫静女有些意外:原来这人也不完全是逆来顺受的嘛。 南宫静女拄着下巴看着齐颜:“你还有什么是本宫不知道的?” “本宫是说,除了萧你还会什么?” 齐颜沉吟片刻:“君子六艺,除不谙骑射外,其他都算得上略懂。” “这也叫略懂?二姐对你的箫声评价极高!还交代我务必寻到你呢!”说完南宫静女就有些后悔了,她拿眼睛睨着齐颜似乎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却看到齐颜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回道:“二殿下的琴技已至臻化之境,臣下自叹弗如。”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殿中橙黄色的烛火为他整个人堵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那双琥珀色眼眸也显得愈发沉静,数日来的接触她感觉的出齐颜并非冷漠之人,可为何每次自己故意提起二姐他的表情都是这样平静? 须臾间的功夫,南宫静女想了很多,情不自禁的问道:“你们,你和二姐……” “嗯?” 二人的距离很近,南宫静女发现齐颜的眼眸很澄澈,竟隐约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二姐……说她想出宫去,到民间走走。” 南宫静女涌出了一丝愁绪:罢了。何必自寻烦恼?若是这人袒露与二姐的曾经,今后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她是渭国最尊贵的公主,有父皇的疼爱,姐姐的呵护。 此刻,南宫静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身不由己”。她大可以仗着身份出言询问,可然后呢?难做的是三个人吧…… 齐颜并未察觉对方的心思,她向窗口望了一眼:“父皇隆恩,解除上元节时的宵禁。那天民间非常热闹,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街道两旁各式小摊从街头连到结尾。富庶人家搭上棚子发放上元油锤,贫困人家只需拿一个大碗报上自家人数就能领到够全家用的油锤。各大酒楼门前还有灯谜擂台,看客各展其能赢得奖品。只需三五个铜板就能卖上一盏孔明灯,写上愿望点燃灯火,看着它们飘到高处,犹如漫天繁星。” 泾渭情殇_157 南宫静女不知不觉的被齐颜的描述所吸引,坐直了身体双眼亮晶晶的。 齐颜继续说道:“臣下儿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天了。没有除夕时那么多繁文缛节,长辈们也格外宽厚。除夕当夜放在枕头下面的压祟钱儿到了上元节这天也能取用了。一般最少也有个三五文用红绳串成小吊,拿上它走在街上便可买到糖人,木剑等小玩意。到了这一天即便贪嘴些长辈们也不会苛责的,碰到收成好的时候,父亲还会为我买上一盏花灯,放到护城河里去看着它飘远……” 齐颜的脸上自然的流露出怀念的神情,可她说的这些,没有一件是亲身的经历。 有些是在杂记逸闻中看到的,有些则是她会试前行走各地看到的。放河灯的那一段,是走到冀州时看到的一对父子。 草原的气候恶劣,冬日积雪深可陷足,她和小蝶还有巴音大多数窝在帐篷里,不过自己的母亲会在一切特定的日子利用有限的食材做些“奇特”的食物。 那天,齐颜立在桥上驻足良久,看着河灯飘远目送那对父子离开,想了很多很多。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倘若”,她的经历甚至不允许她去设想什么。 只是这两个字啊,仿佛带着一种阴毒的巫蛊之术,每每提起或是怅然若失,或是痛彻心扉。 “怎么不说了?”南宫静女正听的津津有味,齐颜却陷入了沉思。 齐颜回神,暗骂自己:怎么可以在仇人之女面前松懈心神? 怅然的说道:“只可惜,景嘉元年晋州爆发天灾,我的这双眼睛……” 她扯动嘴角,轻叹一声:“臣下也许多年未曾见过上元盛况了。”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没关系的!不,是……本宫是说,你还年轻,悉心调养或许还有转机!若是你愿意本宫可以央求父皇允我们早几日回府,上元节那天我们三个一起去民间逛逛!” 齐颜才不稀罕陪两位公主闲逛,不过她的目的达到了:皇宫里四处都是眼睛,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是回了公主府便利些。 齐颜以退为进,为难的说道:“不成的,臣下这双眼睛恐不能呵护两位殿下周全。” “谁用你呵护了?本宫和二姐经常溜出府,只需换上两套男装就行了!”得意不过一个呼吸,南宫静女察觉失言:“……你可不许告诉父皇。” 齐颜的胸口一痛,当初小蝶犯了错便会扯住自己的袖口,明明心虚的很却还要装出一副强人模样,挺着胸膛奶声奶气的说:“哥哥,不许告诉阿爸。” 隐藏在广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齐颜没有回答。 “笃笃笃。” 泾渭情殇_158 “殿下,驸马爷;奴婢来奉晚膳。” “进来吧。” 032 32.新婚燕尔痴缠绵 夜里,南宫静女躺在雕凤拔步床上,搂着南宫姝女的胳膊回想晚膳时的事情,无声的笑了起来。 准备正餐需要时间,用膳的时辰又很晚了。为了避免积食引起不适,庖丁给齐颜做了一碗面条! 她忘不了齐颜看到面条时的表情,明明十分纠结还要对宫婢道谢。 那人伤了惯用的手,一动就火辣辣的疼。只好改为使用左手,面条还没到嘴边就散落的差不多了,却偏要固执守礼端坐笔直。南宫静女眼睁睁的看着齐颜试了数次,也没吃到一口面。 “殿下……天色不早了。”言下之意希望南宫静女回宫。 “没关系,本宫看你吃完再走。” 齐颜的嘴角抽了抽:“不如殿下移步内殿稍事休息?臣下吃独食实在失礼。” 南宫静女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拄着下巴对着齐颜眨了眨眼:“本宫恕你无罪。” “唉……”齐颜长叹一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噗!” 听到笑声,南宫姝女奇怪的问:“妹妹笑什么?” “二姐,明日我便禀明父皇准许我们过了除夕就回府,你也和我一同去吧?” “好,你就为这事发笑?” “我听说上元节那天晚上民间十分热闹,到时候咱们换了装一起出府逛逛。小摊上有很多稀奇玩意儿,还有孔明灯!河边还有花灯卖,我们也买一盏放到河里……” 对于民间的上元节南宫姝女是有记忆的,她年纪大些出生在南宫府,而静女则出生在皇宫彻底脱离了民间。 泾渭情殇_159 也正是因为见过民间的烟火,南宫姝女才会如此的渴望自由。 “自是好的,可我从前乔装出门都在白日……要不要带几个侍卫?” “那多没趣儿!带上齐颜我们三个!” “好吧。” 南宫姝女为妹妹扯了扯被子:“不早了,寝吧。” 转眼到了除夕,天还未亮齐颜就被宫婢服侍着换上了三品驸马的朝服。 在渭国驸马都尉共有三个等级,虽同为驸马但品阶不同,朝服的颜色,食邑、俸禄、轿辇规格甚至宫宴菜式都不同。 五品驸马都尉朝服为绿底,食邑三百户。四品驸马都尉的朝服为蓝底,食邑五百户;而三品驸马都尉的朝服则为绛紫,食邑百户。 齐颜的这套朝服极为华贵繁琐,四名宫婢一齐服侍还用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穿好。 绛紫色的锦缎暗行银丝,日光一晃银光流彩。双衽绣了两排小巧的仙鹤翩然于飞,一对广口袖垂至双膝,袖口绣着朵朵祥云纹络。 腰间系着一条三宝宽边玉带,连悬挂的配饰也有四样之多:白玉环,翡翠玦、五色囊以及一枚小巧的鱼符袋,鱼儿为飞跃之姿口中衔着一枚熏球。 足踏糕底高筒皂靴,鞋边同样绣了银线。 齐颜保持正直双臂张开,直到宫婢细心的整理好细节:“驸马爷,穿好了。” “多谢姐姐。”宫婢的目光闪了闪,低下头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可自行移步正殿稍事等候,奴婢告退。” 齐颜来到正殿,一炷香后两位公主殿下在宫婢的拥簇下走了出来。 南宫静女今日穿了一袭正红色宫装。宫装后摆极长,需由四名宫婢立于左右托住方不至坠地。 而身为庶出的南宫姝女则穿了一套品红色的宫装,无论是后摆还是绣图都比南宫姝女略微简单些。 南宫静女眼前一亮:这套宫装将齐颜身材上的优点都衬托了出来。 齐颜收回目光,上前一步撩起下摆跪倒地上:“齐颜参见公主殿下,愿殿下吉祥安康,逞心如意。” 泾渭情殇_160 “你……” 南宫姝女向旁边退了一步,解释道:“依礼除夕当日驸马当向公主行礼参拜。” “免礼平身。” “谢殿下。” 南宫静女向齐颜回了一个万福礼:“愿驸马身体康健,顺意吉祥。” “谢殿下。” 三人出了正殿,迎面奔来一名宫婢,跪到三人面前:“奴婢参加二位殿下,驸马爷;灼华驸马已在宫外等候,欲向灼华殿下参礼。” 灼华是南宫姝女的封号,来人正是陆仲行。 南宫静女冷哼一声,面露不悦。 南宫姝女将双手叠扣到身前,抬了抬下巴:“请。” “喏。” 宫婢一溜烟儿的跑了,片刻后穿着绛紫色宫装的陆仲行迈着四方步走进了未央宫。 南宫静女见了险些笑出声音:绛紫色是最挑人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这种颜色的衣裳。 如齐颜这种身材纤长,身量适中、五官柔和的人穿起绛紫色的衣服就显得相得益彰。 陆家兄弟也是闻名京城的翩翩公子,可陆仲行穿上这身绛紫色的朝服,竟显得膀大腰圆,面皮发黑、连身量看起来也短了几寸的感觉。 陆仲行浑然不觉,迈着虎虎生风的步子来到三人面前,南宫静女和齐颜双双向一旁侧了一步,陆仲行才撩袍跪下,朗声道:“臣恭祝灼华殿下吉祥如意。” 南宫姝女至始至终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驸马免礼平身。” “谢殿下。” 之后回了一个万福礼,淡淡说道:“同祝。” 泾渭情殇_161 四人一同出了未央宫,宫门口停了两副轿辇,齐颜立在脚踏旁支起胳膊:“殿下请。” 待南宫静女坐稳,齐颜才上了轿辇坐到南宫静女身旁。 “起轿!”随着内侍的一声吆喝,两台轿辇同时被抬起,朝着甘泉宫走去。 齐颜感觉到身旁的人扭动身体,轻声问道:“殿下可是累了?” 南宫静女长叹一声,小声说道:“本宫最怕穿这身宫装了,压的人喘不过气,偏偏每年都要穿一次。” “殿下且忍忍,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南宫静女转头看了看正襟危坐的齐颜:“你不累吗?” 齐颜沉吟片刻,往南宫静女这边挪了挪,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臣下也累。” 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藏着的同样情绪,笑了起来。 心的距离再一次悄然拉近,就像两个共同“反抗”长辈的孩童,突然同仇敌忾到了一件事上。 南宫姝女目不斜视的端坐在轿辇上,陆仲行偶尔同她说话,她也只是点头或摇头。 他们的轿辇行在后面,南宫姝女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亲昵的互动,流露出新婚燕尔的痴缠。 欣喜之余又涌起淡淡的怅然,南宫姝女外柔内刚,虽身为庶女却从不缺皇家傲骨。 新婚之夜陆仲行如此这般,直接为三朝回门的受折辱埋下引子。她的心门再也不会为旁边这个人敞开了…… 即便是有一日陆仲行占了她的身子,也休想走进她的心。 前面轿辇上的二人浑然不觉,不知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南宫静女笑的花枝招展头顶的双鸾金步摇撞击出叮咚脆响,齐颜则微微垂首,双手压在膝盖上肩膀抖动。 “殿下这样说二姐的驸马,就不怕二姐听到生气?” “二姐才不会呢,何况本宫又没有说谎。他穿那套宫装本来就好像一只大狗熊啊!” “殿下,轻声些。” 泾渭情殇_162 “你可不许告诉二姐!” “殿下适才不还浑然不惧的么?” “总之不许!” “好。” 陆仲行见南宫姝女冷口冷面自知无趣,尴尬的住了口。 南宫静女和齐颜则一路说说笑笑,直到隐隐瞧见甘泉宫明黄色的瓴瓦,才止住话头。 两座轿辇停在御阶之下,齐颜率先下去仍旧站在脚踏旁,抬起手:“殿下。” 南宫静女将纤纤玉手搭到齐颜的掌心,款款走下轿辇。 轿夫将轿辇抬走,四名宫婢适时来到南宫静女身后,拖住了长长的宫装后摆。 四人拾阶而上,南宫让的贴身内侍四九早已立在门前等候,见到四人恭敬的跪到地上:“老奴参见二位殿下,驸马爷。” “总管快快请起。” “谢蓁蓁殿下。” 四九将手中拂尘一甩,朗声唱道:“蓁蓁殿下,灼华殿下,携二位驸马都尉驾到!” 话音落,名内侍合力将足有三人高的殿门从内部洞开,齐齐跪到两侧:“参见二位公主殿下,驸马爷。”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向南宫姝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姐先请。” “多谢妹妹。”南宫姝女迈着“风雅之姿”进了大殿,大殿内已站了三位皇子,其中有两人齐颜是见过的。 分别是:二皇子南宫威,四皇子南宫震。 “殿下。”齐颜轻声唤道。 南宫静女心领神会,来到三位皇子面前行了一个万福:“静女见过二皇兄,四皇兄,五哥~。” 泾渭情殇_163 齐颜深深作了一揖:“齐颜见过三位皇兄。” 几人互相寒暄完毕,陆仲行便与二皇子和四皇子熟络的聊了起来,齐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五皇子。 南宫静女说过:众多兄弟中唯五皇子南宫达与她们姐妹最亲厚,奈何他先天跛足深居简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南宫达也在打量着齐颜,他的个头不高面皮黝黑却和南宫静女一样:生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不过南宫达年纪稍长,双眸不似南宫静女那般活泼灵动,而是透出一股温润亲和之感。 033 33.一场无妄桃花灾 “这位想必就是小妹夫了吧?” 齐颜躬身一礼:“齐颜见过五皇兄。” 南宫达温和一笑:“妹夫无需如此多礼,你我一家人,像小妹那样随性些便可。” “是。” 南宫达又道:“日前两位妹妹同日大婚,奈何我先天不足行动不便。没能去当面送上祝福,还望小妹夫莫要见怪。” 这位五皇子虽然身材粗短,其貌不扬;但声音却极为富有磁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让人听后莫名的舒服。 “五皇兄切莫如此,理应齐颜前去拜会才是。” 南宫达转头看向南宫静女:“我这小妹古灵精怪,平日里没少欺负你吧?” “五哥!” 齐颜笑着回道:“殿下聪慧宽厚,平日里对臣下亦是关爱有加。” “哦?如此甚好。” “是。” 泾渭情殇_164 南宫达又对南宫姝女招了招手:“二妹。” “五皇兄。” 南宫达端详南宫姝女良久,悠悠道:“二妹清减了。” “前几日不甚患了风寒,劳五哥费心了。” 齐颜安静的看着,从南宫达的言谈举止上来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其身份,完全无法与高高在上的皇子联系到一起。的确如南宫静女说言,这兄妹三人的感情极好。 南宫达转头看了一眼,见陆仲行与另两位皇子相谈甚欢,拖着行动不便的腿向前迈了一步:“若是受了委屈别只憋在心里,别忘了你可是父皇亲封的灼华公主。” 南宫达的声音虽轻,齐颜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的表情淡淡的,却在心里做了个评价:这个南宫达不简单。 以南宫姝女如此淡泊内向的性子,齐颜不相信只凭一眼就能看出她受了委屈。 如果南宫达真的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深居简出”,南宫姝女夫妻不睦的消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是说南宫达借腿疾之事,合理的隐在暗处收集着朝中的风吹草动? 另一边兄妹三人还在闲谈着,齐颜的大脑却在飞快的运转。 她九岁拜在面具人门下,看待事物的眼界,角度、心思都是面具人手把手教的。 齐颜习惯了怀揣最大的恶意,去分析发生在身边的每一件事。 此时她正在想:南宫达为何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 殿外,内侍总管四九再次高声唱起:“三皇子殿下,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驾到!” 大门再次洞开,三皇子南宫望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位总角少年,分别是皇子南宫保,九皇子南宫嗣。 几位年长的皇子寒暄后,大殿却反倒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两个年幼皇子的声音。 南宫保扯着南宫嗣的手来到南宫静女面前,打量着齐颜问道:“三姐,这位就是你的驸马么?” 南宫静女抬手揉了揉南宫保的头,又捏了捏南宫嗣的脸颊:“你们两个又长高了!” 泾渭情殇_165 转而为齐颜介绍道:“瘦些的是本宫的弟,旁边的小胖墩是九弟。” 老九南宫嗣小脸一红,向南宫静女挥起肉嘟嘟的小拳头。齐颜一个箭步挡到南宫静女身前,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齐颜的腰上。 南宫嗣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仰头对上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气势当即弱了下去,收回了手。 南宫静女与老老九年纪相仿,再加上她的性子欢脱又不娇气。在两位小皇子心里:三姐不像其他哥哥姐姐那样嫌弃他们年纪小,又时常和他们玩耍,自然更喜欢南宫静女。 三人平日里疯起来也会挥着拳头在御花园里追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南宫静女欺负他们。 南宫静女脸上挂着笑容正要闪开,没想到齐颜会如此。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挺的笔挺的背影,笑容还来不及隐去。 同母所生的二皇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屑,轻笑一声。 南宫望无所表示,目光在齐颜和南宫静女的脸上流转。 陆仲行不屑的冷哼一声,暗自鄙夷齐颜的谄媚:小孩子的拳头能有多重?片刻后,又涌出一股惆怅。 五皇子南宫达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们的三姐已大婚了,以后可不容你们这样欺负。” 南宫嗣怯怯的应了一声,闪身躲到南宫保身后去了。 南宫静女的脸一红,扯了扯齐颜的广袖。齐颜先是对南宫嗣拱了拱手:“九殿下,多有得罪。”才转过身去,安静的注视着南宫静女。 “嗯……本宫,平日里和他们俩一贯是这样玩闹的,九弟没有恶意。” “抱歉。”齐颜轻声道。 南宫静女有些窘,想说些什么又怕其他人笑话自己,干脆抛下齐颜向南宫姝女走去。 瞥见后者笑盈盈的目光,南宫静女的脸更红了,拉过南宫姝女手:“二姐~我们去那边。” 南宫姝女轻笑:“好。” 姐妹二人来到漆红的石柱后面,南宫静女跺了跺脚,闷闷道:“齐颜真是的,本宫自己躲的开。” 泾渭情殇_166 南宫姝女抬手,自然的将南宫静女鬓间的碎发顺到耳后:“妹妹这是害羞了?” “二姐!” 南宫姝女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夫心中有你才会情不自禁。你可以不领情,但千万不要因为旁人迁怒于他。” “我知道……我,又没怪他。” “妹妹,你也该学着成长了,莫要凉了人家的心。” 南宫静女垂首不语,南宫姝女轻叹一声:“我们过去吧,这是妹夫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同宗,别把人家一个人晾在哪儿。” 南宫静女抬眼,看到齐颜“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似乎从刚才起就没有动过。经老九这么一闹打破了殿内的僵局,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那两个小的去了五哥身边,三人不知在说着什么。 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唯独齐颜孤零零的。 南宫静女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向自打进殿就和两位皇子黏在一块的陆仲行,凭什么都是驸马齐颜却受“冷落”? “六皇子殿下驾到!” 殿门再次洞开,所有人都停下交谈看了过去。 老直接牵着老九的手躲到了南宫达的身后,而另外几位皇子也多多少少的露出不悦之色。 只见南宫烈被一位内侍搀扶着,脸颊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摇摇晃晃的迈过了门槛。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父皇怕是又要生气了。” 南宫烈一把推开内侍,眯着一双迷蒙的桃花眼,迈着踉跄的步子走了过来。 一股浓烈的酒气随着寒风在大殿内弥散开,六皇子南宫烈的容貌是南宫让所有子嗣中最出挑的。抛开性别不谈,甚至要比南宫姐妹还要明艳三分。 只见他粗喘着停下了脚步,单手扶住石柱眯着那双桃花眼环顾一周,嫣然一笑:“都来了啊。”那笑容亦是魅惑妖娆,美到雌雄莫辨。 几位皇子纷纷收回了目光,没有人搭腔。 泾渭情殇_167 南宫烈也不恼,自顾自的笑着,摇摇晃晃的来到南宫达面前,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哟?这冰天雪地的五哥怎么也来了?” 南宫姝女一把拽住了欲冲上来的南宫静女:“妹妹!” 南宫静女怒道:“六皇兄这话什么意思?”分明是在讽刺五哥的腿疾! “算算时辰父皇就要来了,你别过去。” 南宫姝女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担忧:在兄弟姊妹中,唯独六皇子南宫烈不买南宫静女的账。这人放浪形骸酒后口无遮拦,最喜戳人痛处。曾经南宫静女为了维护南宫达与南宫烈理论,对方竟然直接将年仅十岁的南宫静女推倒在地! 换做旁人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可南宫烈的生母身份特殊,父皇只是将他禁足了半年。 南宫姝女死死的拉着南宫静女,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过去,也不知南宫烈见到她会冒出什么腌臜话来。 …… 南宫烈的生母良妃马氏,乃元后马氏同族姐妹。 南宫静女的生母多年无子,便亲自在同族姐妹里为南宫让挑选了一位平妻,就是南宫烈的生母。 不过南宫让深爱原配夫人不同意平妻的提议,最终只给了一个妾的身份。据说良妃马氏与元后的容貌有三分相似,元后薨逝前又嘱托南宫让善待族妹,这些年良妃颇得盛宠。 按理说:这对兄妹应该最亲厚才是,可惜这二人从小就互相看不惯。 南宫烈不好直接找南宫静女的麻烦,就故意为难一切与南宫静女亲近的人。 不仅南宫达,就连南宫姝女、老老九、也不知道受过多少无妄之灾。 齐颜正看着二人,却不想南宫烈突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齐颜索性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六殿下。” 南宫烈的眼中却迸发出一道精光,甩了甩头,眯着眼直勾勾的盯着齐颜,松开了箍着南宫达的胳膊,摇摇晃晃的向齐颜走了过来。 “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大美人儿?” 齐颜心头一紧,隐藏在广袖里的拳头攥紧。 泾渭情殇_168 南宫烈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扑到了齐颜身上,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二人身上,整座大殿落针可闻。 034 34.暂忘旧恨不顾身 齐颜皱了皱眉头:“殿下请自重。” 南宫烈笑的愈发放肆,环住了齐颜的脖颈。 二人的身量相当,南宫烈借着酒劲倾身向前,千钧一发之际齐颜偏过了头,南宫烈的嘴唇贴到了齐颜的脸上。 齐颜强压心头的厌恶,冷冷道:“殿下请放手。” 南宫姝女呆立在原地,南宫静女趁机挣脱开来,拖着长长的宫装裙摆来到南宫烈身旁抬腿踢到了他的腿弯处。 南宫烈吃痛皱眉,齐颜用力分开了对方的胳膊向后退了几步。 南宫静女的一张俏脸气的煞白,指着南宫烈厉声喝道:“南宫烈!你懂不懂廉耻两个字怎么写?皇室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南宫烈舔了舔嘴唇,满眼享受。 转过头看着南宫静女,嗤笑道:“我当是谁如此粗鲁,原来是小妹。这就不足为奇了。” “你!”南宫静女气的浑身发抖,扬起巴掌向南宫烈打去。 “静女!”南宫姝女惊呼道。 可是,站都站不稳的南宫烈居然稳稳的抓住了南宫静女的手腕,后者发出吃痛的惊呼,紧咬牙关愤怒的盯着南宫烈。 齐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南宫烈的手腕,冷冷说道:“六殿下请放手。” 南宫姝女和五皇子南宫达也走上前,分别劝道:“老六,还不放手!” “六皇兄,请你放手吧。” 其余几位皇子也纷纷声援,命令南宫烈放手。 泾渭情殇_169 南宫烈眯着一双醉眼环顾一周,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呵,你们是都瞎了么?没看到是谁先动的手?”说着手上暗自加力,南宫静女承受不住又发出了一声痛呼,再次踢了南宫烈一脚。 南宫烈大笑:“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嚣张跋扈的妹妹!” 齐颜目色一沉,按上南宫烈抓着南宫静女的那只手,压着虎口的一处穴道,硬生生的掰开了南宫烈的拇指。 南宫静女感觉手腕上的力道一松,挣脱开来。捂着手腕愤怒的瞪着南宫烈。 面具人医术高明,齐颜虽只学到了些皮毛也精通人体穴道,在南宫烈的某处穴道上使了暗劲儿,使得对方整条小臂都麻了。 南宫姝女心疼的捧过南宫静女的胳膊:“给我看看!” 南宫烈捂着垂下的胳膊,面色阴沉。 就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南宫烈突然踹向了齐颜! 这一脚重重的蹬在了小腹上,齐颜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齐颜!” “老六!” 南宫静女扶着齐颜,关切的问道:“你不要紧吧?” 二皇子与三皇子见事情闹大,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南宫烈,厉声喝道:“老六,别失了分寸。” “父皇就要来了,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齐颜的额头渗出汗珠,单手捂着小腹摇了摇头,满眼愧疚的注视着南宫静女,声音颤抖着问道:“殿下还好么?” 南宫静女鼻子一酸,红了眼眶:“你别怕,此事本宫绝不罢休。” 南宫烈叫嚣道:“齐颜是吧?本宫记住了。” 南宫静女刚要出声,却看到齐颜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自己,住了口。 齐颜站直了身体,对南宫烈躬身一礼:“这一脚,臣下替蓁蓁殿下还了。齐颜虽人微言轻,若六殿下再伤害静女分毫,臣下定会冒死禀告陛下。” 泾渭情殇_170 齐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琥珀的眼眸中迸发出一股摄人的气魄,单薄的身体绷的笔挺,毫不畏惧的与南宫烈遥遥对视。 这一刻,站在南宫静女身侧的并不是懦弱的生齐颜,而是草原猛虎之子,乞颜阿古拉。 南宫烈忘记了挣扎,怔怔的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南宫望与南宫威趁机将人拉走,刚刚齐颜看着南宫静女因吃痛皱起的眉,又咬着牙倔强不肯服输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无声蔓延。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忘记了这座大殿里的所有人都是草原的仇人,情不自禁的出了手。 齐颜叹息一声,绕到南宫静女面前,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南宫姝女走了过来:“静女……” 齐颜的目光只落在南宫静女一人身上:“可否请二姐移步?” “好……父皇就要来了,妹夫好好劝劝静女。” 南宫姝女离开了,齐颜牵起南宫静女的手:“容臣下看看?” 不等南宫静女回答,齐颜掀开了南宫静女的袖子:手腕处赫然一个模糊的红手印。 齐颜沉默着将广袖拉回原位,握着南宫静女的手却没有松开。 南宫静女显出了难得的安静和温顺,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你不要紧么?” 齐颜柔声哄道:“臣下皮糙肉厚,自是无妨的。” “你放心,本宫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殿下。” “嗯?” “此事……” 南宫静女抢白道:“不许你说情!” 泾渭情殇_171 齐颜缓缓的松开了南宫静女的手:“殿下,且听臣下一言。旁的,回了未央宫再议,可好?” 南宫静女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殿下切记,此事万不可向陛下提及。” “本宫知道了。” 南宫威和南宫望将六皇子送出了大殿,交代内侍送南宫烈回府。四九见时辰已到,便向内殿走去。 大殿内的人各归各位,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陛下驾到!” 南宫让的仪仗先从内殿鱼贯而出,立在御道两侧。南宫让穿着隆重的九龙朝服,在四九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殿内之人尽数跪匍在地,高呼道:“参见父皇。” 南宫让走上高位,坐到龙椅上抬了抬手:“免礼平身。” “谢父皇。” 南宫让扫了一眼,问道:“老六呢?” 齐颜听出了端倪,南宫让共九子三女,共四人没来。 除了大皇子南宫平,还有琼华公主南宫素女,七皇子南宫离。 为何南宫让只问南宫烈一人? 二皇子南宫威回道:“启禀父皇,六弟来过。只因身体突发不适,儿臣与三弟将六弟送出大殿,命人将他送回府中。六弟走时托儿臣代禀父皇‘待他疼痛稍缓,再来向父皇请罪’。” 南宫让冷哼一声:“罢了。” “朕……顺天意,应民情登基十余载,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一日。尔等身系皇室血脉,理应效仿为父:躬行节俭,恪守本分。”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泾渭情殇_172 “如今四海平定,天下太平。数年的休养生息总算是扫去了前朝积贫积弱的底子。百姓安居乐业,国库盈余、外安良将、内有贤臣。朕……已过天命之年,身子大不如前,有幸换得百姓富足,则鞠躬尽瘁死亦无憾。” 南宫威带头跪到地上:“儿臣叩请父皇保重龙体。” 南宫让长叹一声,悠悠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朕,虽贵为天子亦不可永寿。尔等身系朕之血脉,要牢记朕今日之教诲。固国□□,须当如是。” “儿臣谨遵教诲!” “朕决定,清明前往雍州祭祖,威儿。” 二皇子南宫威出列,来到大殿正中跪定:“儿臣在。” “你替朕留在京中监国,其余皇子公主全部随行。” 南宫威喜不自胜,拜了三拜:“儿臣遵旨,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父皇厚望。” 历朝历代只有太子有权监国,这道旨意对南宫威来说:意义非凡。 二皇子的一奶同胞南宫震亦面露喜色,五皇子南宫达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不见波动。 三皇子南宫望垂首不语。 “走吧,随朕去祭拜先帝。” “是。” 先帝指的是前朝殇帝,因南宫让并未“篡位谋逆”每年除夕都会到前朝太庙去参拜,甚至连自家祖坟也未称皇陵,依旧埋在雍州旧址。 几名内侍合力将殿门推开,四九率先来到御阶上高声唱道:“起驾太庙。” 甘泉宫外,掌管皇家仪仗的太仆寺,负责皇宫巡防的太仆寺、已在待命,众人登上轿辇向前朝太庙进发。 宗正寺卿公羊忠同一众官员等候在太庙门口,三牲祭及相关礼器都已准备妥帖。 南宫让亲自点燃了高香插进大鼎中,从公羊忠手中接过祭文。 所有人全部跪下,南宫让独自立在太庙前宣洋洋洒洒的祭文。 泾渭情殇_173 齐颜不禁冷笑:一个绝了前朝四百年社稷的篡位逆臣,穿着帝王朝服站在前朝太庙前宣前一年的功绩,缅怀前朝? 若是前朝祖先真的在天有灵,南宫让早就被雷劈死了。 把伪君子演绎到这个份儿上,南宫让可谓是旷古烁今了。 祭祀完毕已过了午时,所有人都已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两个时辰。南宫让大袖一挥,令众人各自回宫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 南宫静女和齐颜来到轿辇前,秋菊立刻为她系上了披风,春桃则将温了许久的暖炉递到了南宫静女的手中。 南宫静女的手指摩挲着手炉套子上的绣金纹路,瞥了春桃一眼:“驸马的呢?” 春桃慌忙跪在地上:“殿下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还不取来?” 齐颜劝道:“起风了,请殿下先上轿辇,臣下不冷。” 南宫静女将自己的手炉给了齐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登上了轿辇。 035 35.事成前竭力护你 轿辇行进在回未央宫的宫道上,南宫姝女携陆仲行去给生母请安没有同归。 没了来时候的心情,齐颜与南宫静女安静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同样也是那样的安静。 安静的摇曳,无声的坠地、或无声的消融,或寂静的残存。 在隐约能听到轿夫踏雪的“咯吱”声时,未央宫也到了。 齐颜率先跳下轿辇,如来时一样抬起了手:“殿下。” 冰凉的指尖划过齐颜的掌心,只因南宫静女将自己的手炉给了齐颜。 齐颜的目色一沉,把手炉交给秋菊牵着南宫静女的手:“雪天路滑,臣下牵着殿下吧。” 泾渭情殇_174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任凭齐颜牵着,二人同时迈开脚步向正殿走去。 来到殿门前齐颜请南宫静女先进去,对秋菊说道:“秋菊姐姐,不知宫中可有跌打酒。” “有的,奴婢这就去取。” “多谢。” 齐颜走了进去,见内殿的窗户开着。南宫静女立在窗前安静的看着漫天大雪。 齐颜轻声道:“几位姐姐先退下吧。” “喏。” 齐颜走了过去:“殿下。” “嗯。” “起风了,当心受凉。”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转身走开,齐颜关上了窗户来到南宫静女身边:“殿下这件披风沾了寒气,脱下吧。” 南宫静女依言解下,齐颜接过披风挂到屏风上又绕到后面取了干净布,回到南宫静女身边。 南宫静女正坐在桌前,齐颜便立在身侧手持净布,为她细细拭去头顶融化的雪水。 “你先回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南宫静女此时的心情十分低落,南宫姝女又不在,她很想齐颜能留下来陪陪自己,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安静的坐坐也好。 这是她十四年以来第一次没有父皇“撑腰”,她还没有学会如何消化委屈。 可是在回宫的路上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愿意和齐颜独处!总感觉他们之间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她不想去弄清楚,更不想去面对的东西。 齐颜手上的动作一僵,轻声回道:“容臣下将殿下的头发擦干再走。” 南宫静女一把夺下齐颜手中的净布掷在地上:“走啊!” 泾渭情殇_175 齐颜垂下眼眸,立在原地没有动。 南宫静女气急,抬腿向齐颜踢去。可在最后关头脑海中突然闪过南宫姝女对她说的话,还有齐颜两次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便硬生生的停住了。 重新坐到椅子上,指了指殿门。 齐颜不语亦不动,南宫静女的心思她多少是能猜到一些的,毕竟她曾有过带妹妹的经历。 今日在大殿上南宫烈当众令她难堪,而且是力量和语言的全面的碾压。这个年龄段的女儿家内心最为敏感脆弱。 如果此时自己听话的离开,那么不仅数日来处心积虑积累的好感将化为乌有,今后也再难走进对方的心了。 可是……一定要用这种办法么? 南宫一族欠下的血债理当血偿,时机成熟她自会亲手取了南宫静女的性命!可是,真的有必要连对方的心也骗么? 见齐颜站着不动,南宫静女的心里稍稍受用了些,却口是心非的说道:“本宫不是叫你走么?”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齐颜干净利落的跪在南宫静女面前,双膝击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脆响。 齐颜垂着头,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死寂。 没有别的办法! 从她成了不得参政的“内臣”起,就断了所有的途径。南宫静女无条件的信任是复仇的关键。 一副早该死去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腐烂的心。还需要讲什么道义?自己早就决定了不是么? 十四岁,多么千载难逢的年纪?不谙风月,情窦初开。 “你做什么?起来!” 齐颜任凭南宫静女拉扯,直到对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气,她才开口说道:“因臣下之故,令殿下受委屈了。” 南宫静女倒吸了一口气,“委屈”两个字直击内心。是啊,自己何曾受过这样委屈? 母后早逝,良妃与母后同宗她一度很依赖马氏,岁之前经常到马氏的碧波宫小住。直到和南宫烈的关系恶化,便再没去过。 泾渭情殇_176 “你起来!” “是。”齐颜仍旧站在原地,南宫静女轻叹一声:“坐吧。” “谢殿下。” “笃笃笃。” “驸马爷,奴婢秋菊给您送跌打酒来了。” “进来吧。” 秋菊将跌打酒放在桌上,打了一个万福退了出去。 “殿下,给臣下看看你的手。” 见南宫静女没反应,齐颜主动拉过南宫静女的手,柔声道:“若是不把伤处揉开,过了夜就会化为淤青要疼上好多日的。” 齐颜挽起南宫静女的袖口,见白皙的手腕上那个模糊的手印已经微微有些泛青了。 “殿下忍耐些,揉开就好了。” “嗯。” 齐颜将跌打酒倒在掌心,摊开后贴到南宫静女的手腕上,揉搓起来。 “啧。” 齐颜手上的动作不停:“殿下忍忍。”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齐颜感觉掌心火热而南宫静女的手腕亦是一片赤红,不见了指印才停下。 拾起地上的净布到屏风后面洗了手,重新坐到南宫静女身边。 齐颜看了南宫静女一会儿,问道:“殿下想不想知道,臣下为何阻止你将此事禀报陛下?” “嗯。” 泾渭情殇_177 齐颜语重心长的说道:“即便殿下不说,陛下也会知道的。如果臣下没料错,陛下此时已经知道了。”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也对,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再则,当时六殿下已离开,殿下若是再禀告此事就会落下口实。” “为何?” 齐颜耐心的解释道:“不论六殿下对臣下做了什么,毕竟尊卑有别即便有碍观瞻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是一件事。殿下踢了六殿下则是另外一件事了,即便六殿下有万般不对,他也是兄长。而且所有人都看到是殿下先动的手,若是在六殿下走后殿下还要告状,一旦被言官记录,轻则会被认为殿下目无尊长,持宠而娇;重则会被写成挑拨父子不合的不孝女。” 南宫静女惊愕的看着齐颜,感觉对方所说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齐颜注视着南宫静女,见她满眼的惊愕和迷茫,理智告诉她劝说应到此为止。毕竟,仇人的女儿太精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嘴巴却不受控制的继续说道:“臣下不谙宫廷之事,但在民间孝悌是衡量一个人品行的重中之重。子侍父则讲求小杖受大杖走,为的便是避免父亲落下杀子的恶名。兄弟之间讲求兄友弟恭,高堂在不分家、此乃孝悌之义也。臣知殿下受了委屈,可殿下动手在明处六殿下下手在暗处。殿下已是出阁的大姑娘难道还能让陛下验伤?若是如此,被言官知道了怕是会把殿下写成……不知廉耻。” “怎么……会这样?” 齐颜温柔的注视着南宫静女,诚恳的说道:“无论如何,臣下都不想殿下受委屈。臣下虽人微言轻亦会竭力回护殿下周全。” 蓁蓁殿下,在阿古拉取你性命之前,定会竭尽所能的让你快乐的活着…… 南宫静女沉默良久,喃喃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六哥是醉宿大闹,二哥却说他身体不适了?” 齐颜有些意外,继而露出欣赏之色:南宫静女果然冰雪聪明,明明深受打击却能迅速抓住关键。 “臣下斗胆推测,殿下此言不差。当时有不少内侍都看见了六殿下的醉态,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事情原委。二殿下如是说,虽有欺君之嫌却尽到了呵护幼弟的兄长之责,陛下不仅不会怪罪还会深感欣慰。” 南宫静女呆坐良久,突然说道:“齐颜,本宫想回府去。” 隐藏在广袖下的手指抖了抖,她默默的牵过南宫静女的手捧在手心:“殿下可愿与臣下做个游戏?” “什么?” 齐颜莞尔一笑:“今后殿下每赢臣下一盘棋,臣下便答应您一件事。” 南宫静女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什么都行?” 泾渭情殇_178 “不可违背君子之道,让臣下赴死也不行。” “谁会让你做这些事啊,真是怕死。” 齐颜轻笑,南宫静女又问:“乔装出府玩也行?” “自然。” 南宫静女却突然抽出了手,气鼓鼓的说道:“哼,狐狸心眼!” “殿下为何这样说?” “你明知道本宫棋艺不……嗯,初学棋道。画个大饼诱惑本宫!” 齐颜煞有其事的思索片刻:“那……让殿下两子可好?” 南宫静女眼前一亮,却还是佯装不满不说话。 齐颜怎会不知对方的心思?还是放低了声音商量道:“那……三子?” 南宫静女已经非常开心了,虽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勾起的得逞弧度却出卖了她。 齐颜故作为难,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那就……四子。真的不能再多了,殿下如此聪慧再让有失公允。” “成交!” 南宫静女竖起了手掌:“来,击掌!” “啪”的一声,誓约达成。 “说好了哦,本宫每赢一次,你都要陪本宫出府,而且不准告诉父皇。” “好。” 036 36.除夕宫宴暗流起 泾渭情殇_179 齐颜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说道:“既如此,就请殿下沐浴更衣,臣下先行告退。” 南宫静女心头滑过一丝不舍:“你去吧。” 齐颜起身,躬身一礼:“殿下请留步。”说完,顺手拿过桌上的那瓶跌打酒退了出去。 直到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南宫静女才恍然记起齐颜是受了伤的。 南宫烈那一脚重重的踹在齐颜的小腹上,他吃痛的模样犹在眼前。南宫静女霍然起身,匆匆走至寝殿门前又停住了,欲推门的手亦停在门前咫尺,最终缓缓收回。 自己不仅没控制好情绪对齐颜发了脾气,竟然忘了问一句他有没有伤到…… 还有,那个迂腐,刻板、守礼又极度怕死的人……被六皇兄如此羞辱,也不知要如何梳理好自己的情绪? 齐颜回到偏殿,叫宫婢抬来热水。将门窗全部落锁反复检查了几次才绕到屏风后,费了好一番周折脱下了身上繁琐的宫装。 包裹在里衣下的,是一副不同于男子的玲珑身段: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身、除了平坦的胸口外皆是女子的特制。 面具人给的药物克制了她女子特征的发育,却无法改变她的骨骼和身材。 齐颜迈入冒着热气的浴桶中,摇晃的水面使得胸口的那只狼王头也跟着生动起来。 齐颜接连掬起热水扬到脸上,又抓过净布沾了水反复擦拭自己的脸颊——那块被南宫烈亲过的地方。 强压阵阵翻涌的厌恶,直到那块皮肤变得灼热才停。 齐颜长长的舒了一口,合上双目疲惫的靠在浴桶上,将温热的净布搭在额头上。 热水温柔的包裹着她的身体,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和数日积压下来的疲惫,齐颜却并不是真的在休息。 她的脑海里回映着今日发生的一切,通过这双眼睛记录的一切。 一幕幕细致至极,就连每位皇子的动作,表情、站位、甚至他们宫装的颜色,腰间的配饰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去必要的寒暄外,太尉府二公子陆仲行全程只与惠贵妃的两个皇子:南宫威,南宫震交谈。 三人看起来十分熟络,而从四皇子南宫震站立的位置,不经意间做出的动作和表情来看,简直就是二皇子的一个“附庸”。 泾渭情殇_180 三皇子南宫望全程没有同任何人交谈,但在面对六皇子南宫烈时却很果断积极,而且嚣张的南宫烈被南宫望“制服”时,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 五皇子南宫达,其母贤妃。 如南宫静女所说:他与两位妹妹的关系融洽,对待老老九两位年幼的皇子亦很温和。 皇子南宫保,九皇子南宫嗣自打一入殿就手牵着手,虽并非同母所生感情却是极好的。 齐颜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南宫姝女,老老九似乎都对南宫烈颇为忌惮,这几人之间又发生过什么事呢? 齐颜一动不动的坐在浴桶中,青丝披散,脸颊透粉、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表情,谁也想不到:她正谋划着无比周密的事情。 齐颜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取下额头上的净布放到水中细细濯洗,琥珀的眼眸随着水波潋滟起来。 齐颜看着被她搅动的翻涌的水面,勾起了嘴角。 过了今夜,南宫老贼五十有一,却迟迟不肯立太子。 大抵是因为他膝下所有的儿子皆非嫡出,而长子南宫平身份低贱,其余几个儿子中也没有才能出挑,力压兄弟的存在。 既不能遵循嫡长古制,又无法取贤;不管立了谁,都会引起其他皇子的不平。 清明雍州祭祖,留二皇子监国也是存着考验的心思。 距离清明还有三个多月,除去行路的时间也就剩下两个月了。 最心急的人,就是皇三子南宫望了。 自己的机会来了! …… 齐颜出了浴桶,细细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上常服。来到桌前拿起跌打酒走到窗边,将酒分别倒在几个花盆里。 她并不想抹去这份能使她保持清醒的痛,但跌打酒是必须要用掉的。最好是能在殿内留下点气味…… 暮色四合,内侍来传旨:除夕宫宴即将开始,请蓁蓁殿下携驸马赴宴。 泾渭情殇_181 南宫静女与齐颜来的时候,除了年纪较小被免去守岁宴的老老九外,包括南宫平在内的所有皇子公主都来了。 齐颜第一次见到大皇子南宫平,观其容貌应过而立之年,嘴唇上留着一抹修剪整齐的一字胡,安静的坐在不起眼角落里。 七皇子南宫离的位置与大皇子相对,坐在另一侧的末座,身怀六甲的南宫素女与其驸马共坐一案,正与旁边的南宫姝女交谈。 “大姐!”南宫静女极为高兴,拖着长长的宫装快步走了过去。 “殿下慢些。”琼华公主的驸马小心的搀扶起南宫素女,后者笑着牵过南宫静女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欣慰的说道:“几年不见,小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大姐~静女好想你,几时来的?这次进京可要多住几日。” “臣齐颜,参见琼华殿下,大姐夫。” 南宫素女转而看向齐颜:“这位便是静女的驸马吧?” “是。”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是。”齐颜缓缓的抬起头,保持目光垂下避免对视。 南宫素女端详一番:“果然如二妹所说:仪表堂堂,温润知礼。” “殿下过誉了。” 南宫素女收回目光,看着南宫静女回道:“我与驸马也是午时才到的,父皇体恤本宫有孕在身,幽州又路途遥远,本是免了今年的朝拜的。但你姐夫说礼不可废,他也有三年不曾入京述职了。再加上幽州气候苦寒,这又是本宫的第一胎,驸马与本宫的意思是:留在京中生产,已求得父皇应允。” 南宫静女喜不自胜,小心翼翼的抚上南宫素女的肚子:“是外甥还是外甥女?” 南宫素女慈爱一笑:“要过几个月才知道呢。” 琼华驸马看着齐颜,说道:“我听说妹夫才高斗,在本次会试中力压一众学子摘得会元之位,只差一步便能入《三元录?” 《三元录是从前朝就开始流传的一本籍,由朝廷编撰。里面记载了历次恩科在春闱乡试,秋闱殿试、金殿会试中均摘得榜首的学子生平。 齐颜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站在南宫姝女身后的陆仲行。 泾渭情殇_182 也不知这位琼华驸马是有心还是无意:齐颜寒门出身却在会试中压了太尉府嫡长子陆伯言一筹,本已时过境迁不宜再提,况且太尉府的人就在场。 “大姐夫过誉了,侥幸而已。” 对方轻笑:“哦?妹夫侥幸就能摘得‘二元一花’,是在说京城学子不堪么?” 这下所有人都听出对方的□□味了,齐颜缄口不语。南宫素女秀眉微蹙:“驸马。” “殿下恕罪,臣一介武夫不会说话。” 南宫素女对齐颜歉意一笑,解释道:“本宫的驸马军伍出身,冒失唐突之处还望妹夫不要见怪。” “臣下不敢。” 南宫姝女搀过南宫素女的胳膊:“大姐站了这许久该是乏了吧?姝女扶你坐下。” “有劳二妹。” 南宫素女坐定,又对南宫静女说道:“小妹与妹夫也入席吧,改日本宫宴请你和二妹。” “嗯。” 入了座,南宫静女转头看了齐颜一眼,见对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便动腿碰了碰齐颜。 “殿下?” 南宫静女往齐颜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姐夫一向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齐颜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顿了顿,齐颜又问道:“适才听大姐说,她的府邸不在京城?” “大姐的府邸在幽州。” 齐颜心头一动:幽州并非渭国旧土。草原沦陷后,南宫让将洛水以北划分为九州十一郡,现在的幽州是从前草原三大王族唯可部的领地。 “幽州?是……在北边?” 泾渭情殇_183 “嗯,大姐夫是镇北将军府的嫡二公子,镇北将军因军功卓著被父皇封了世袭罔替的军侯。大姐与大姐夫成亲后不久,将军府长子因病离世。镇北将军只有两个嫡子,父皇体恤破例让大姐夫承袭了爵位,并恩准大姐与大姐夫共赴幽州。” 齐颜迅速翻动心中的卷宗:镇北将军上官元,自前朝起便领兵驻扎洛水河畔,抵御海寇。是前朝为数不多的,没有拥立南宫让称帝的大臣。 如今朝中武官和各地将领大多是太尉府的门生,这位上官元却是南宫让和陆权昔日的同僚,拥有与陆权分庭抗礼的资本和威望。 只因当年没有全力支持南宫让称帝,新朝伊始逐渐淡出了权力的中心…… 齐颜心头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殿下,敢问大姐夫名讳?” “上官武。” 齐颜默默的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冷笑道:南宫老贼好一手鬼谋之计,掣肘之策真是出神入化。 大女儿素女嫁到世袭罔替的将军府,二女儿姝女嫁到了统领天下兵马的太尉府。 上官武的兄长真的是寻常暴毙么? 那么,上官武适才那番若有所指的话,是不是故意说给陆仲行听的呢? 037 37.除夕宴公主救夫 “陛下驾到!” 殿内之人纷纷来到各自案前跪定:“参见父皇!” “免礼平身,武儿快扶好琼华公主,她还怀着身子。” “是,父皇。” 南宫素女一手扶着隆起的腹部,浅浅行了一礼:“谢父皇体恤。” “都入座吧。” 泾渭情殇_184 “是。” 南宫让看向长女,目露感慨:“三年不见素女已是要当娘的人了,朕心甚慰。” “儿臣虽远在幽州也时时惦记着父皇,只盼着父皇能龙体康泰,佑我渭国万民。” 南宫让捋了捋胡须,欣慰的说道:“此次回京多陪陪你母妃。至于下榻之处……你母妃的宫殿自许你来去自如,你二妹的府邸府竣工不久,你可与驸马先住在那里。” 琼华公主夫妇齐声答道:“谢父皇。” “朕清明欲回雍州祭祖,以下旨命威儿监国,你也一并留在京中吧,让驸马替你去。” “儿臣谢父皇体恤。” “嗯。” “四九。” “奴才在。” 南宫让将一卷明黄的圣旨交给四九:“你替朕念念。” “遵旨。” 四九拿着圣旨来到御案前,抖开。南宫让又说道:“你们坐着听罢,朕已屏退言官,家宴无需如此多礼。” “谢父皇。” 四九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感怀膝下之九子三女恪尽孝悌,忠孝和乐;值此除夕宫宴特行大赏,以滋嘉奖。各赐:九州进供御马百匹,壮牛三百头、肥羊五百只、锦缎五十匹、黄金百两。另,各赐琼华,灼华、蓁蓁;三位公主景泰蓝手镯两副,金步摇十二钗、蜀锦五十匹、玉如意一对。望汝等戒骄戒躁,恪守本分。景嘉九年除夕,钦此。” 众人皆起身跪地谢恩:“谢父皇。” “免礼平身。” “是。” 南宫让沉吟片刻,说道:“烈儿,静女出列。” 泾渭情殇_185 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南宫静女下意识的看向齐颜,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温和的宽慰,一颗心安定了下来。 南宫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缓缓说道:“朕之爱女,生母早逝。朕,痛心怜惜养在膝下,亲自教养、百般呵护。然,朝物繁忙,朕纵有慈父之心亦难免疏忽,令朕欣慰的是:即便没有生母的教导,吾儿依然明事理,识大体、重孝道、亲手足。故此特加赏蓁蓁公主,食邑千户、柳珊瑚一樽、东海夜明珠一颗。” 南宫静女叩首谢恩:“谢父皇。” 齐颜平静的看着殿中的南宫兄妹,南宫让如此厚赏,不仅是在告诉南宫静女:他知道她受了委屈。同样也是在警告南宫烈:南宫静女并不是他可以欺凌拿捏的角色。 其他人也多少有数,但心里难免有些不满,特别是几位皇子。 齐颜不知道的是:渭国的公主是没有封地的,所以从一出生就有千户食邑,用以供养日常的吃穿用度。 可是,南宫静女出生就有三千户食邑,赐封号那年加赏千户,及笄大礼又加五百户,出嫁时再加五百户…… 要知道,如南宫威这种名义上的“长子”也就五千户食邑。其余成年皇子均为三千户,而如南宫平,南宫离这两位不得宠的皇子不过一千户! 同为公主,南宫素女身为长女,夫家又是君爵大族也只有两千五百户,南宫姝女仅有一千五百户,其中的五百户还是得益和南宫静女同日下嫁才得到的…… 公主不同于皇子,日后诞下子嗣也要随夫姓。 这些食邑说白了就是便宜了“外人”,所以历朝历代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给公主的赏赐多为金银之物,不会给这么高的食邑。 万幸,南宫静女是女儿身,否则定会遭到几位皇兄的猜忌。 再加上自南宫静女出生起,各式各样俨然“僭越”的赏赐几乎每隔几年都有那么一两次,她又是唯一的嫡女,场中之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包括这次,她的食邑与二皇子南宫威并驾齐驱,后者亦是敢怒不敢言。只有暗自咒骂:便宜了齐颜这个异目子。 南宫静女也没觉出赏赐有何不妥,这种殊荣伴随了她的成长。一个在蜜罐中出生长大的人,自然品味是不出甜蜜滋味的。 但她能感受出父皇在为她“出气”,果然如齐颜所说。 南宫让摆了摆手:“入座吧。” “谢父皇。” 南宫让沉默的注视着大殿正中孤零零的南宫烈,足有数个呼吸。后者垂首禁声,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泾渭情殇_186 另外几位素来看不惯南宫烈的皇子,则有些幸灾乐祸:触谁的霉头不好?偏要挑父皇的心头肉! 如果不是他的母妃与元后同宗同源,怕是下场早就如大皇子一般了!也万幸这小子烂泥扶不上墙,否则以父皇对元后马氏的深情,怕是要爱屋及乌…… “烈儿。” “是!儿臣在。” “你可知朕为何单叫你出来?” “儿臣……不知。” 南宫让冷哼一声:“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汝平日里自甘堕落,流连于风月场所,醉买芳春……朕,也权当瞧不见了。可是,你上个月是否乔装出府,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咚”的一声,南宫烈跪在地上:“儿臣冤枉!” 南宫让一拍御案:“冤枉?如今……你难道要欺君了么?” 南宫烈连连磕头:“父皇恕罪,儿臣,儿臣不记得了。” “那就是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做的太多了!” “父皇恕罪!”南宫烈匍匐在地,不敢动了。 南宫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姑娘家的名节大过性命,你可知被你轻薄的那位姑娘回到家中便自尽了?其年迈的老父血状告到了应天府,若不是碰巧被朝中官员撞见,你的禽兽行为怕是要成悬案了!” “儿臣该死!儿臣……儿臣那日醉了,无心之失。” 南宫让点到即止,复又说道:“好在你是乔装出行,不过那对老夫妻只有一女,今后他们晚年的一切用度,均从你的食邑里出!” “是,是、谢父皇!” “宫宴结束后你立刻回府,抄写孝敬三百遍,写不完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遵旨。” 齐颜收回了目光:南宫老贼虽恶贯满盈,但对南宫静女而言:他却是个难得的好父亲。为了保护女儿对白日之事只字不提,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南宫静女有他撑腰。 泾渭情殇_187 只是,南宫让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份令人侧目的恩宠颇具“捧杀”之嫌,若有一日他不在了,南宫静女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齐颜不仅暗笑自己多事。 南宫老贼定会死在自己的手上,真到了那一天,结果南宫静女性命的,不正是自己么? 宫宴开始,齐颜沉默着,“大仇得报”的南宫静女似乎也没有多开心。 半个时辰后,南宫让提前离开了宫宴。 齐颜为南宫静女倒了一杯酒,问道:“陛下怎么走了?可是身体不适?” 南宫静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宫宴,不知其中关节。每年的除夕守岁宴,父皇都是且坐一会儿便离开。一来是要到后宫去转转,二来;父皇九五之尊,有他在场我们兄弟姊妹都很拘谨,他便会提前离开让我们尽兴开怀。” 齐颜环顾一周,大殿的气氛确实活络了起来:“原来如此。” 南宫静女虽喜饮酒,酒量却极浅,不过吃了三五杯白皙的脸颊便涌出了两朵红晕,水汪汪的眼眸里显出些许醉态。 齐颜虚按住南宫静女执壶的手:“殿下醉了,莫要贪杯。” “除夕夜宴,本宫高兴。你怎么比父皇管的还要多?” 齐颜的手一抖,惶恐的说道:“臣下不敢与陛下比拟,殿下严重了。” 南宫静女轻笑出声,似乎似嗔:“胆小鬼。” “小妹,妹夫!” 齐颜抬头,只见南宫烈端着两只酒樽站在二人面前。 齐颜连忙起身,南宫烈却摆了摆手,一撩下摆直接盘膝坐到了二人对面:“妹夫坐。” “是。” 南宫静女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酒盅,顶着红扑扑的一张脸,看着南宫烈不说话。 南宫烈端起酒樽:“白日里本宫醉宿失态,特此来给妹夫赔不是了,来本宫敬妹夫一杯。” 泾渭情殇_188 说着将其中一只盛满了酒的方樽按到齐颜面前:“来!” 美酒摇曳,折射出黄碧色的光。 “臣……”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白皙小巧的纤纤玉手,将酒樽捏在手中:“本宫驸马滴酒沾不得,本宫陪六哥喝一杯。” 南宫烈怔了怔,大笑道:“好,爽快!” “叮”的一声,两只青铜酒樽已经撞到一起,南宫烈一饮而尽,南宫静女抬起广袖遮面,昂首饮酒。 南宫烈拿来的是宫宴提供的美酒,要比南宫静女桌上的那壶葡萄酒烈上许多,而且这个四四方方的酒樽至少能装下五六盅。 坐在齐颜的角度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南宫静女饮酒时的状态:只见她眉头紧锁,黄碧色的酒不时溢出嘴角、她饮的极慢,似乎是从未尝过此等烈酒,每一口都咽的艰难。 038 锥心一诺无去从 即便如此,她却没有使任何漏酒的手段。虽然吞咽的很艰难,却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樽中酒尽数饮下,喝完还将酒樽倒扣,一派坦荡。倒扣的酒樽里滴酒未剩。 齐颜跽坐在南宫静女身旁,目沉似水。 就连南宫烈都忍不住抚掌赞叹:“小妹爽快,巾帼不让须眉!” 南宫静女嫣然一笑,将酒樽放回到案上,没再说话。 南宫烈深深的看了齐颜一眼,那束目光里充满了侵略性,令齐颜十分反感。 南宫烈没再说什么,起身前往三皇子南宫望的案边坐定,兄弟二人把酒言欢。 齐颜拈过一枚糯米糕:“殿下吃一块甜糕垫一垫吧。” 南宫静女打了一个酒嗝,抓住了齐颜的手腕,俯身衔去了糕点。 柔软火热的嘴唇擦过齐颜的手指,齐颜收回手,隐于袖中捻了捻手指,握了握拳。 泾渭情殇_189 “殿下醉了。” 南宫静女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空酒盅:“本宫的酒量好得很。” “小酌怡情,醉酒伤身。殿下还要吃什么?臣下服侍您进膳。” 南宫静女却轻叹一声,抿了抿嘴唇没有答话。 齐颜凑到南宫静女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有心事?不如我们回宫吧。” 南宫静女突然转过头,二人的鼻息间只存一寸,甜腻酒气钻进了齐颜的鼻子里。 齐颜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听见南宫静女几不可闻的说道:“本宫想回府。” 齐颜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不符合”身份和年纪的寂落,可是这一次她却没能猜出原因。 “好,臣下这就去和二皇子禀报一声。” 刚起身,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妹夫。” “大姐夫。” 上官武端着一方酒樽站在齐颜面前:“来,你我今日初见,姐夫敬你一杯。” 齐颜躬身一礼:“大姐夫恕罪,齐颜年少时患过一场恶疾,侥幸康复后却目色异人,且大夫再三嘱咐不得沾酒。” “哦?竟有此事么?妹夫得的是什么病?” 齐颜坦然的注视着上官武的眼睛:“瘟疫。景嘉元年晋州的那场瘟疫。”在渭国瘟疫是必死之症,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质疑她的目色。 上官武惊奇的说道:“此等绝症还有康复之法?是哪位神医替妹夫看的?为何不举荐上来也好救助万千百姓。” “这位神医乃家师,只可惜他老人家四年前仙逝了,临终前吩咐只需守孝一年。” “如此倒是可惜了。这么说,妹夫的这双眼睛并非天生?” 泾渭情殇_190 “并非。” “啧,不满妹夫说,我倒是见过与你一般无二的眼睛,幽州内不少贱奴都和你的目色一样。” 齐颜淡然一笑,平静的说道:“大姐夫见多识广,令人钦佩。” 上官武一直盯着齐颜,只见对方平静淡然,目色沉沉无波。 “既然妹夫不能饮酒,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过几日单独宴请妹夫,你可一定要赏脸。” “承蒙大姐夫盛情,齐颜定到。” “好!” 齐颜与上官武擦肩而过,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只有师父,丁酉、武家兄弟,这些人是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那么上官武这一番话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另有所指?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二次了! 齐颜与二皇子南宫威说明了情况,后者关切了几句,嘱咐齐颜好好照顾南宫静女。 齐颜回到南宫静女身边,不禁蹙眉。 自己不过离开了这么片刻,她居然又自斟自酌偷饮了几杯。 “殿下,我们走吧。” 南宫静女抬起头,眯着一双醉眼看了齐颜良久才点了点头。 齐颜对旁边位置的南宫姐妹行了一礼:“二位殿下,蓁蓁殿下不胜酒力,臣与殿下先行回宫了。” 南宫静女有些站不稳,自有宫婢上前搀扶。一行人来到大殿门口,齐颜吩咐道:“殿下醉酒不易吹风,你们且站在殿内等等,我去传了轿辇来。” “喏。” 齐颜命殿门口的内侍唤来轿辇停在御阶下,又接过秋菊手中的斗篷亲自为南宫静女穿戴好。 喝醉的南宫静女十分乖巧,安静无言。 齐颜刚迈出一步,冷汗流了出来:被南宫静女这么一折腾,自己险些忘了她的这双眼睛“夜不能视”! 泾渭情殇_191 连忙停住脚步,对内侍说:“劳烦将灯端的低一些,我看不清台阶。” “喏。” 坐上轿辇,南宫静女软绵绵的靠在轿辇上:“回府。” 内侍唱道:“起轿,摆驾未央宫!” 南宫静女猛地坐直了身体,险些栽下轿辇,齐颜不得不环住了她的肩膀。 “耳朵聋了吗?出宫回府!” 内侍小心翼翼的回道:“殿下……这个时辰宫门早关了,而且也宵禁了。” “父皇赐本宫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谁敢拦驾?” 内侍把求救的眼光投向齐颜,然而齐颜却“目不能视”全然不见。 最后还是秋菊小声说道:“殿下的性子你们难道不知道么?回府吧……” “可是……是。” “摆驾西华门!” 宫中的轿辇无诏不得出宫,自有一伶俐内侍飞奔而去,为南宫静女传马车去了。 轿辇无声的行进着,南宫静女无力的靠在齐颜的怀里,抬起头看着齐颜问道:“轿辇往哪儿去?” “西华门,回府的路上。” “嗯。” 南宫静女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周围更是天旋地转、特别是冷风吹来时:激的她犯恶心。 齐颜的怀抱温暖又安全,她也知道此举欠妥身体却不受控制,窝在这人的怀中便不想动了。 齐颜拍了拍南宫静女的胳膊,柔声道:“殿下莫睡,会生病的。” 泾渭情殇_192 “唔……”南宫静女应了一声,眼皮却越来越沉。 齐颜叹息一声,摇了摇南宫静女的身子,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上元节殿下打算带我去哪儿玩?” 果然,南宫静女的身子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孔明灯定是要放的,本宫还没放过呢!” 齐颜轻笑:“可以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殿下想许什么愿望呢?” 南宫静女认真的想了想:“本宫希望父皇身体康泰,希望二姐可以开心,希望大姐顺利诞下麟儿……唔,会不会贪心了些?” 南宫静女期待的看着齐颜,眨了眨眼。 齐颜强自将眼中的波澜隐去,回道:“孔明灯共有四面,殿下一共可以许四个愿望。不过才三个,不贪心。” 南宫静女有些惊喜:“还能许一个啊?” “嗯,最后一个愿望殿下想许什么呢?” 南宫静女按着齐颜的胸口借力坐直了身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就许你长命百岁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齐颜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那么一下。痛她自是不怕的,令她惶恐的是:她感觉这颗本已腐烂黑透了的心,竟顺着那个针眼儿大的伤口,渗出了几滴鲜红的血。 齐颜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问道:“殿下不为自己许一个么?”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掰着手指头细数道:“父皇日理万机,本宫希望他保重身体。二姐眉宇间的愁绪总是化不开,本宫希望她可以开心。”南宫静女忽然顿住,有些黯然的继续说道:“本宫听说产子对女人来说是一道生死关,母后当年……,这是大姐的第一胎希望她可以平安生产。至于你嘛,动不动就跪啊跪的,底子弱又旧疾缠身。既然你那么怕死,本宫便为你许个愿望好了。” 隐藏在广袖下的拳头死死的攥紧,齐颜紧咬牙关。不得不将王帐变成牧场的画面回想了一遍,才压下心头的异样。 缓缓吐出胸中浊气,轻声道:“多谢殿下。” “启禀殿下,西华门到了。轿辇无诏不得出宫,奴才已为殿下准备好马车,还请殿下移驾。” “知道了。” 齐颜请内侍放低宫灯,摸索着下了轿辇,朝南宫静女伸出了手:“殿下。” 泾渭情殇_193 入了马车,不过行了数辙之地,南宫静女却大喊一声:“停车!” “吁!”马夫惶恐的跳下车辕,立在车边请示道:“殿下有何吩咐?” 南宫静女捂着嘴,秀眉微蹙。 车内漆黑一片,“目不能视”的齐颜问道:“殿下怎么了?” 南宫静女勉强压下胸中的翻腾:“这马车颠的本宫想吐。” “那……臣下命人传软轿?” “此时宵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去哪寻?” 齐颜沉默片刻,回道:“不如弃车步行,叫车夫在后面驾车,待到殿下不适稍减再上车?” “也好。” 烈酒的后劲汹涌,南宫静女站都站不稳了,她身上又穿着繁琐的宫装每行一步都十分艰难。 按照这个脚程走下去,怕是天亮都到不了公主府。寒风凛冽南宫静女酒后发汗,怕是要染上风寒。 春桃惊呼道:“殿下小心!” 南宫静女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到,惊的春桃和秋菊一身冷汗。 两队持灯行在两侧的宫婢都停了下来,街道上的人影随着灯笼摇曳。 “二位姐姐请留步。” 说完,齐颜主动来到南宫静女的身前蹲下:“请殿下上来,臣下背您回府。” 039 静女醉酒吐衷肠 话音落南宫静女便摔到了齐颜的背上,从她的口中发出了一声不适的呜咽。 泾渭情殇_194 齐颜柔声道:“殿下抓紧。”后者没有回应。 齐颜不得不托着南宫静女的双腿将人向上掂了掂,这是齐颜第二次背她,不同的是:这次南宫静女乖巧的伏在齐颜的背上,带着酒气的呼吸很均匀。 齐颜迈开了步子,背上的人似乎比上一次添了些分量。 宫婢懂事的向齐颜靠拢,纷纷放低了手中的宫灯,照亮了齐颜脚下的路。 街上很安静,唯有跟在后面的马车传来碌碌之声。 齐颜每行一段距离便会向上掂一掂身后的人:“殿下莫睡。” “唔,知道了。” …… “殿下?” “嗯。” …… “殿下,就快到了,再忍忍。” “……嗯。” 南宫静女声音中的困意越来越浓,齐颜呼唤的越来越勤,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到后来,就连走在两旁的宫婢都心生动容:驸马对公主真是鹣鲽情深。 忠心耿耿的春桃和秋菊亦想着:或许这桩指婚误打误撞的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最后就连南宫静女也强忍着困意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听着齐颜逐渐粗重的喘息声,鼻子一酸小声回道:“你安心走路便是,本宫不睡。” “好。” 又行了几步,一颗饱满的泪珠滴到了齐颜的脖颈上。 泾渭情殇_195 在这寒冷的夜里,泪滴短暂的温暖了方寸间的皮肤,又瞬间转凉冷的愈发刺骨。 齐颜的身形一顿,搂紧了南宫静女的腿向上掂了掂。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问,仍旧安静的走着。 只是,耳畔那唯有一人能听见的隐忍啜泣,一下下的透过骨膜,传到齐颜的心上。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伤心的呢喃道:“他们都有母妃,唯独本宫没有。” “七弟的生母虽然早逝,但父皇将他过继给了无子的嫔妃抚养……本宫是嫡女,不能过继给任何人……就连和庶妃来往的频繁了,也会给她们惹麻烦的。” 齐颜心下了然:南宫静女身份尊贵,放眼整座皇宫有资格抚养她的只有皇帝和皇后两人。 而南宫让自元后马氏薨逝,从没起过立后的打算。南宫静女与任何庶妃走的近了,都会让人觉得那位庶妃“居心叵测”。 齐颜本以为:南宫静女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应该是没有烦恼的。原来这宫中的隐晦的规矩和暗流,她看的清清楚楚。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继续哽咽着说道:“你可知道未央宫有多大么?” 见齐颜不答,南宫静女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追问到:“嗯?” “臣下不知。” “大大小小的宫殿共计三十六间,若想徒步踏遍至少也要小半天。” “殿下……” 齐颜潜意识的担心南宫静女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来,想哄她停下。 “父皇虽疼我却素来不知,本宫是怕黑的。那么大的一座寝殿只有本宫一个人……” 齐颜轻叹一声:“殿下,有什么话我们回府再说吧,臣洗耳恭听。” 南宫静女抽搭了两声,闷闷的:“嗯”了一声,就真的没有再说过话了。 安静到齐颜一度以为她睡着了,不得不侧过头瞧一瞧。看到南宫静女虽然是一副困极的模样,却还是努力的睁着眼睛。 好在蓁蓁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半个时辰后总算是到了。 泾渭情殇_196 停在门前,秋菊请示道:“殿下,随行回来的宫婢如何安置?” “随便找间院子安排她们住下,天亮了叫府内的侍卫护送她们回宫,内廷司那边本宫会处理的。” “喏。” 秋菊转身说道:“你们几个先随我送殿下和驸马爷回寝殿。殿下有旨:留你们在公主府住上一夜,明日一早派人送你们回宫。” “喏,谢殿下。” 齐颜将南宫静女送回寝殿,十几名宫婢各司其职,见南宫静女醉的不轻便手持湿净布为其擦手净面。 春桃带宫婢去休息,便马不停蹄的去了小厨房为南宫静女准备醒酒汤。 秋菊将软垫放到南宫静女背后,为她扯过被子盖好,柔声嘱咐道:“殿下再忍忍,喝了醒酒汤再睡。不然明日晨起要头疼的。” 南宫静女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秋菊起身又对着齐颜打了一个万福:“奴婢斗胆劳烦驸马爷莫让殿下睡了,醒酒汤马上就好。” “秋菊姐姐去忙吧,我在这陪着殿下。” “喏。” 秋菊出门,点了一盏火红的宫灯挂到寝殿门口:按照渭国的礼仪,每年的除夕皇帝必须到皇后的寝宫过夜,而驸马无需公主准许可自到正殿就寝。 这点齐颜也是知道的,早在大婚前内廷司就交代过。 齐颜认真的思考片刻,又看了看倚在床上闭目的南宫静女,绕到屏风后面脱下了身上的宫装,只着一袭纯白色的里衣走了出来。 站在拔步床前,唤道:“殿下?” 南宫静女闭着眼睛吃力的答道:“本宫没睡。” “殿下,依照古制宫礼,今夜臣下要留在正殿过夜。” 南宫静女的脑袋一片混沌,之前齐颜又不是没在正殿留宿过,便闭着眼睛说道:“嗯,留吧。” 齐颜目色一沉,掀开锦被上了床。 泾渭情殇_197 直到感受到身边的温度,南宫静女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猛地一转头便看到了只着里衣的齐颜,正坐在身边注视着自己。 南宫静女脸颊潮红连眼白也泛着红色,因在寒风中流泪吹了冷风,眼睛有些肿。 她呆愣片刻,一把拽过被子挡到身前,惊呼道:“你做什么?” 齐颜的表情极其无辜:“是殿下让臣留下的。” “……本宫,本宫的意思是让你去睡小榻!” “可殿下适才没说。” “那现在说了,你去。” “可是……” “什么?” “一会儿春桃姐姐来给殿下送醒酒汤,会瞧见的。” “看到了又如何?”南宫静女一时间有些没转过弯。 齐颜眨了眨眼:“殿下忘了我们之间的‘君子之约’了?若是被旁人撞见,还以为驸马不得殿下宠爱。” 南宫静女别开目光,支吾道:“什么宠爱……本宫的……恩宠又和旁人有什么关系?” 齐颜冷着心肠,深沉的回道:“驸马身为皇室内臣,自身的一切均来自于殿下的态度。殿下虽答应了日后会放臣下离开,可这件事毕竟需要时机。在此之前,臣想过的稍微好一些……若殿下不解,就当臣爱慕虚荣吧。”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齐颜右手的袖口向上缩了几寸,还没痊愈的烫伤正好露了一寸出来。 南宫静女自是瞧见了那片颜色不同的皮肤,皱了皱眉:“是不是有趋炎附势的奴才欺负你?” 齐颜不置可否,央求道:“殿下可否赏臣半片锦被?” 南宫静女松开手,齐颜轻声道了谢,刚拉过锦被盖到身上,就听到了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春桃心系主人,担心南宫静女睡着。熬好醒酒就汤匆匆赶往正殿,却忘了请示,直接冲了进来。 泾渭情殇_198 殊不知此举正中齐颜的下怀,她扯了扯被子,垂眸不语。 “殿下,醒酒汤来了!” 南宫静女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春桃和秋菊是自幼服侍在她身边的人。平时“不告擅入”的情况也有发生,但南宫静女从未放在心上。 听了齐颜那样一番话,再看春桃如此,便坐实齐颜在公主府内受欺负的“事实”。 南宫静女不悦的说道:“好大的胆子!” 春桃愣住了,端着托盘跪到地上:“殿下?” “你的差事真是一年更胜一年,深更半夜私闯内殿,连通报都省了?” “奴婢该死!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殿下。”在春桃说出表忠心的话之前,齐颜适时打断了她的话。 齐颜掀开被子取过醒酒汤,回头看了南宫静女一眼,对春桃说道:“殿下醉了。春桃姐姐忙了一日也乏了,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春桃感激的看了齐颜一眼,起身告退。 身后传来南宫静女的冷笑声,齐颜知道:这场离间计已成功一半了! 南宫静女比齐颜想象的还要宽厚心慈,如不趁热打铁她很快就会“原谅”春桃。 就这几日吧,就这几日。 南宫老贼五十有一,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南宫静女喝下醒酒汤,齐颜亦转身走向小榻。 站在小榻前,齐颜暗道“失策”,小榻上的薄被被收走了…… 齐颜只好取回挂在屏风上的宫装,与南宫静女道了晚安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摸索着回到了小榻上。 南宫静女看到齐颜取宫装,记起前几日清扫时小榻上的薄被送到浣衣坊了。 泾渭情殇_199 她叹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齐颜蜷缩在小榻上,背对着拔步床睁着眼睛:上官元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应不应该将此事告诉师父请她定夺?又该如何巧妙的接触谢安,既要让对方看不出端倪,又要把自己的话传给南宫望呢?南宫望到底是不是合适的人选? 南宫静女的嘴唇翕动,想到齐颜“夜不能视”,便掀开被子赤着脚向小榻的方向走去。 040 陆二恶语抒积怨 “齐颜。” 听到声音,齐颜打了一个哆嗦。强自压下心头的惊愕:“殿下?” “到床上来睡吧,算是奖励你背本宫回府。” “臣下睡小榻即可……” “连被子都没有怎么睡?快点!本宫困了。” “是。” 齐颜抬起手摸索了两下,南宫静女主动抓住了齐颜的手:“走吧。” “谢殿下。” 二人上了拔步床,南宫静女躺到里面:“只睡觉。”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齐颜。 “是。”齐颜安静的躺在床边,拔步床很大,二人中间至少有两人的距离。 很快传来南宫静女均匀的呼吸声,能坚持到现在才睡对她来说已是极限。 齐颜的心中却是一片荒凉,睡意全无。 草原人天生五感敏锐,而齐颜则要比一般的草原人还要敏锐。 进入渭国后更是步步小心,时时警惕。可是,刚刚她竟然对南宫静女的到来毫无察觉! 泾渭情殇_200 这种情况只有对自己的双亲,小蝶和巴音的时候才有……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自己只是思考的太入神了而已。 殿内漆黑一片,窗外的大红宫灯是如此显眼。 眼前不禁闪过南宫静女许愿时的样子:既然你那么怕死,本宫便为你许个愿望好了…… 心上那个针孔大的伤口便又渗出鲜血来:南宫老贼和他膝下的九子三女加到一块也不够抵偿撑犁王族的血债,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齐颜从没动摇过复仇的念头,只是随着相处的时间变久,每当她处心积虑的去欺骗南宫静女时,却得到对方的真诚回馈,胸口就闷得发慌! 齐颜宁愿南宫静女高高在上,像对待下人般来对待自己。 可偏偏,如今的身份决定了她必须要获得对方的真诚和信赖。 矛盾早已铸成,无路可退。 “殿下?” 并无应答。 齐颜这才攥紧了锦被,露出放肆且无声的笑容。 殿下,在我亲手杀死你之前,也必会诚心待你。 聪明如齐颜自然明白这份心思意味着什么,她对仇人之女起了怜悯,甚至……甚至是“饶她一命”的念头。 对家人和草原的愧疚与自责,撕扯着她的心脏:这样的念头是不可饶恕的罪。 那些被渭国人奴役的同胞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做着最粗重的活计,还要承受监工的随意打骂。即使是打死了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尸体被丢在乱葬岗,无人掩埋…… 除了食用价值外,草原人在渭国的地位与牲畜无异。 齐颜仿佛看到了那些被奴役的草原人一排排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自己,无声的谴责着她对仇人之女的这份“仁慈”。 齐颜满头大汗,表情极为痛苦的按住了左胸口,从里面传出了真实的疼痛。 泾渭情殇_201 她蜷缩着身体,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身旁南宫静女沉沉的睡着。 …… 皇宫。 南宫让分别到惠贵妃和四妃的宫殿走了一遭,独自回了甘泉宫。 纵然惠贵妃苦留,南宫让还是没留宿。 今日是除夕,按照宫礼皇帝必须要与皇后同寝。 惠贵妃也是个妙人,入府早,知礼懂事儿,又诞下两位皇子。看起来的确是继后的最佳人选。 但只有南宫让自己清楚: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立继后的。 他与马氏少年夫妻,当年南宫家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小户,马氏身为陇东大族马家的嫡女,嫁到南宫府算是下嫁。 与马氏成亲时南宫让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秀才,是马氏主动拿出丰厚的嫁妆帮他打点门路,他能有今日的地位,马氏占了一半功劳。 之后的女人?有哪一个不是冲着南宫府的地位才嫁过来的?为何自己籍籍无名的时候不见她们? 他是绝对不会再立继后的,无论朝臣们怎么说。 待到自己百年,自要与马氏合葬。帝陵里清清静静的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亦如少年时,亦如大婚夜,亦如后来他官居丞相时承诺的那样。 只愿来生再与马氏做夫妻,相守白头。唯一的遗憾就是静女不是皇子,不然也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至于那些女人就通通葬到妃陵中,继续勾心斗角去吧。 南宫让寂落的进了寝殿,五十一岁的他背有点驼。 四九听到通报反身出了寝殿,片刻后捧着一方锦盒回来了。 跪到南宫让身前:“陛下。” 南宫让拿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叠好的绢布,抖开:上面记录的是南宫静女离开宫宴后的一言一行。 泾渭情殇_202 寥寥数语,南宫让读了一遍又一遍,面露动容。拎着绢布走到宫灯前亲自焚毁。 “四九。” “奴才在。” “令服侍静女出宫的宫婢和马夫封口。” “是。” “另外……派出去的人回报了么?” “启禀陛下,景嘉元年的那场瘟疫令晋州十室九空,蓁蓁驸马的亲族似乎都死绝了,也许还有幸免于难者,也不知迁到了何处,还要继续追查么?” “齐颜十四岁之前的事情就一丁点儿没查到?” “回陛下,据说驸马爷少时随双亲逃难居无定所,后来他们全家都感染了瘟疫又遭到草寇劫道,驸马爷被隐士高人所救到深山中学艺,直到十四岁方出。” “高人?他有没有说过是哪位高人?结庐于何处?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据说那位高人已经离世了,旁的还没打探到。” “哦?死了么……” “是。” “你明日亲自到礼部走一趟,把齐颜春闱秋闱及殿试的文章秘密调出来。” “是。” 殿试时,南宫让只仔细看了几位世家子弟的文章,在寒门出身的学子中挑了几位写字好看的,随便点了。 其中齐颜的字是最出挑的,南宫让只是简单浏览了齐颜的文章,看到他的籍贯是晋州就点了探花。 晋州遭逢天灾,百姓们都很怜悯晋州人。让晋州学子入了三甲,会赢得民心。 再后来齐颜当街失仪,南宫让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聪明的,琼林宴上陆权步步紧逼,为了爱女也只能把齐颜拉出来做挡箭牌。 泾渭情殇_203 在今日之前南宫让想的是:待自己料理了陆家就秘密处死齐颜,女子不同于男儿,他定要为爱女选个最好的夫婿。 可当他看到密报上说:南宫静女为齐颜许了愿,还伏在他的背上哭泣时,改变了主意。 四九服侍南宫让躺下,出了大殿取来软垫在殿外打了地铺。 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守夜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其他内侍来做,却几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 另一边南宫姝女洗漱完毕回到寝殿,看到殿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心头一紧! 公主的寝殿前掌灯,意味着招幸驸马。今日是除夕她忘了交代宫婢不必掌灯…… 对身旁的百合说道:“驸马喝醉了,今日不必掌灯。” 百合打了一个万福回道:“回殿下,驸马已经在寝殿候着了。” 南宫姝女挺直了腰身,可那僵硬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陆仲行喝的大醉,太尉府素来与镇北将军府不睦。宫宴上,上官元那个匹夫没少挤兑他。 可偏偏自己还要挨着头叫他一声“姐夫”,再看南宫素女隆起的肚子,还有宫宴过半,携手离开的南宫静女和齐颜,陆仲行红了眼。 陆家有恩于渭国,自己身为陆府的嫡子,本该前途无量。就因为这个女人绝了仕途,可恨的是连她的滋味都没尝过! 寝殿的门开了,陆仲行抬起头,红着眼睛盯着南宫姝女。 她本就生的极美,这几日清减了些弱柳迎风之姿更甚,看的陆仲行心中火起。 他扶着床栏站起身子,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今夜不用留人伺候。” 南宫姝女的心头一紧,身后的宫婢纷纷退了出去。 殿门被带上了,陆仲行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那束侵略探寻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南宫姝女后退半步,强自镇定的说道:“驸马醉了,早点休息吧。” 陆仲行邪笑一声,一步步走了过来。 泾渭情殇_204 南宫姝女又退,却被陆仲行一把抄起胳膊攥在手中。 “啊!” 陆仲行武官出身,纤细的胳膊被他轻易的攥在手中,南宫姝女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下一刻陆仲行将南宫姝女拉到怀中,一只手放肆的按着她的后腰捏了两把,低头贴在南宫姝女的脖颈处深深的嗅了一口:“这么晚了还去沐浴,可是知道为夫今夜要让你彻底做个女人么?” 听到这番轻薄的话语,南宫姝女的心中泛起阵阵恶心:“驸马请自重!”可那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她的紧张。 “自重?门口的红灯不是公主点的?明明是公主自己春意泛滥,还装什么烈女?” 除夕挂红灯的事情陆仲行是知道的,他这么说一方面是:他没娶到心仪之人积压的怨气。另一方面是:他在宫宴上“受气”南宫姝女却只是“冷眼瞧着”,此刻便借着酒胆儿故意出言羞辱。 南宫姝女一张秀脸气的煞白,身体簌簌颤抖,紧咬着下唇眼角溢出一滴屈辱的泪水。她用尽全力推着陆仲行的胸口,可是面对孔武有力的男子,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041 除夕夜同衾共枕 齐颜一直保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心口的痛意却越来越清晰。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丝绸的里衣胸口被攥出了层层褶皱,齐颜的意识阵阵迷离,最后不知是昏厥了过去,还是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流火驮着自己拼尽全力的奔跑,撑犁勇士们因人困马乏被丁仪所带领的铁骑追上,刺穿…… 耳边回荡着布沁临死前绝望的喊声:“王子,快跑!” 一人一骑来到了悬崖边,丁仪喝住了队伍从远处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随着流火的一声嘶鸣,她们跳到了湍急汹涌的洛水中。 初春泄洪,江水是如此的浑浊,不停的呛到阿古拉的口鼻中,她无助的抱着流火的脖颈,绝望的挣扎…… 外面的天不过才蒙蒙亮,南宫静女不适的哼了一声,由于呼吸困难强自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她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身躯紧贴着自己整个后背,腰间传来一阵压迫。 泾渭情殇_205 南宫静女轻呼一声,转过头看到齐颜的额头贴在她的后肩上,双手死死的箍住她的腰身。 “齐颜?” “咳咳咳咳。”齐颜剧烈的咳嗽起来,双目紧闭脸上蒙着一层细密的薄汗,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 齐颜没有回答,只是箍着南宫静女腰身的胳膊越来越紧,南宫静女吃痛的皱起了眉,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将腰间的胳膊分开了一个缝,勉强的躺平了身体。 南宫静女转头看去:对方的脸上闪过从未有过的惶恐和绝望,身体簌簌颤抖双手胡乱挥动,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南宫静女强忍着头痛:“齐颜?” “咳咳咳……” “流火,流火救我!咳咳咳……”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犹如溺水般扑腾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注视着齐颜,伸出手抓住了她挥动的胳膊,后者的表情一松犹如抓到救命稻草,顺势搂住了南宫静女的胳膊。 “流火……” 南宫静女动了动手臂,却发现比上次抱的还要紧,根本抽不出来。 她用的力气稍大些,齐颜的表情就会变得很惶恐。 南宫静女只好任凭齐颜这样抱着自己,醉宿未醒很快又睡了过去。 清晨,春桃和秋菊在殿外请了好几次也不见答应。再加上昨夜驸马和公主同寝,二人会意命小厨房将早膳温着,没有再来打扰。 南宫静女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感觉到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自己的耳畔,有些痒。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齐颜熟睡的容颜,近在咫尺。 南宫静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他,这人平日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齐颜的表情不够生动,或许是患过眼疾的缘故吧?他的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见底。 泾渭情殇_206 不过,南宫静女不得不承认的是:每次齐颜会心笑起来的时候,她都会被惊艳到,配上那双奇异的眼眸,让人挪不开眼。 纵使她知道这么想不太好,但齐颜有些时候真的比女子还要美。 她又想到除夕清晨到甘泉宫请安的时候,也难怪六哥会行轻薄之举…… 回过神:南宫静女发现齐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脸一红,掀开锦被抓住齐颜的手腕将她的胳膊丢到一旁。 坐直了身体,抬起手按住了酸痛的脖颈揉捏,见齐颜还在熟睡,南宫静女皱了皱眉:这人是有晨读的习惯的,就算偶尔赖床断不会睡的这样沉。 南宫静女推了推齐颜的肩膀:“齐颜?” …… “来人!” “殿下?” “进来!” “喏。” 春桃和秀菊端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看到南宫静女坐在床上,身上的里衣布满“可疑”的褶皱,会心一笑垂下了眼眸。 下一刻却听到南宫静女说道:“快传御医!” 秋菊大惊:“殿下身体不适?” “不适本宫,是齐颜……” 丁酉刚用过午饭,看到一位宫婢急匆匆的向自己走来,拱了拱手:“姐姐可是找我的?” “丁御医,蓁蓁公主有旨,宣你即刻前往公主府。” “殿下有恙?” “听说是驸马爷。” 泾渭情殇_207 丁酉的心“咯噔”一声,小跑回到御医院,背上药箱火速出了皇宫,宫门外已有马车在候着了。 秋菊打了一个万福:“丁御医。” “驸马爷怎么了?什么症状?” “昨儿还好好的,适才殿下唤奴婢和春桃进去,发现驸马爷昏迷不醒。” …… 南宫静女拿下齐颜头上温热的湿布递给春桃,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湿净布,先是摸了摸齐颜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御医怎么还不来?” 春桃回道:“殿下莫急,秋菊已经去请了,估计就快来了。” 南宫静女将湿布贴到齐颜的额头上,低声说道:“好好的怎么又病了?” 她仔细的回忆:昨日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隐约记得六哥来敬酒,自己明明替他喝了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睡在自己的床上,但这条锦被乃闽南蚕丝所制极为暖和,不应该着凉的。 春桃本想说会不会是昨夜背殿下回来累到了?转念一想:殿下体态轻盈,不过走了个把时辰,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累病吧? 秋菊在殿外禀报道:“殿下,丁御医来了。” “快请。” “御医院丁酉参见蓁蓁殿下。” “免礼平身,快来看看驸马怎么了?” “是。” 丁酉跪倒床边,取出脉枕垫到齐颜的手腕下,切上了脉搏。 脉象紊乱无力,丁酉心中了然,却不好直说。 其实,关于齐颜的身体状况丁酉并未撒谎,她的体质确实很差。 泾渭情殇_208 如果当初救回齐颜的人不是自家主人,换成任何一人齐颜必死无疑。 即便主人的医术世间无双,也是耗费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才把人救活。可以说齐颜是主人硬生生的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当年的丁酉不明白主人为何执意要救这样一个死人,如今总算明白了:主人高瞻远瞩,或许在看到齐颜胸口图腾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吧? 试问这天下间又有谁会不惜性命也要推翻渭国?唯有与主人有着相同经历的齐颜了…… 齐颜九岁拜入主人门下,当时连一句完整的渭国话都不会说,更别谈什么礼仪了。 直到她十四岁第一次踏出无名谷,前后不过五年光景:言行举止便与渭国人别无二致,后来更是在一众寒窗苦读的学子中过关斩将,摘得“二元一花”的名头。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丁酉是万不会相信的。 这过程中的艰辛,就连丁酉这个“局外人”每每想到都会心疼齐颜。 他们二人一起长大,自家主人只是惊叹齐颜的“进步神速”却对努力的过程视而不见。 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乞颜阿古拉并非绝顶聪明,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是用汗水和时间积累出来的。 五年,齐颜从未睡过一个整夜,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熬不住的! 可主人并不在乎这些,齐颜病了她就灌一剂猛药下去,包管三五日就能让齐颜“恢复如初”,起初丁酉还以为主人的医术出神入化,直到他自己也浸身医道才知道主人对齐颜做了多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她在燃烧齐颜的寿命!用折寿的方式换取齐颜暂时的“健康”,在主人的心中齐颜只是她复仇的工具而已…… 好在后来他医术精进,在给齐颜抓药的时候偷偷修改了主人的药方。 眼下齐颜最需要的是静养,保持规律的作息和饮食,不要想烦心事。趁着年轻调理个三五年,或许还能享受常人之寿。 目前来看完全是不可能的,她本就是一个心思重又不善于纾解的人,以女子之身迎娶公主,必定如履薄冰。 丁酉垂首跪在床边,按着齐颜脉搏的手指有些抖。这副十九岁的身体内力犹如腐朽的老树,早已千疮百孔。 南宫静女见御医一言不发,一颗心不自觉的高高悬起,就连呼吸也放缓了。 “御医?” 泾渭情殇_209 “啊,臣在。” “他,怎么样……到底是什么病?” 丁酉整理好心绪,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只好套套这位公主的话,帮她编个病因了。 “敢问殿下,驸马爷是突然病倒的吗?” “嗯,昨日宫宴还好好的,今早就昏迷不醒了。” “那……驸马爷昨夜的膳食如何?做过什么?医者瞧病讲求‘望闻问切’,驸马爷这场病来得急,微臣需要了解驸马爷近来的饮食和情况来判断。” “膳食与本宫用的是一样的,酒是绝没碰过的。旁的……” 她转头看向秋菊春桃,问道:“昨日从宫宴出来发生过什么事?”南宫静女喝的太醉,已经不记得了。 秋菊打了个万福,垂首回道:“昨夜从宫宴出来,驸马爷与殿下共坐轿辇至宫门口,换乘马车。殿下……” “本宫怎么了?” “殿下因嫌马车颠簸,驸马提议步行。殿下醉的太深,行路不稳。驸马爷便主动提出背殿下回府。” 南宫静女惊愕的说不出话,努力回忆记忆却很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和齐颜说了很多话,内容也记不清了。 042 景嘉九年上元节 南宫静女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公主府虽离皇宫很近。平日里就算乘坐马车少说也要一刻钟,何况是背个人步行? 殿内丁酉和南宫静女的心情是同样的复杂,丁酉假借诊断看向沉睡的齐颜:这场戏,你演得是不是太逼真了些?如果不知道你的目的和身份,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要以为你对公主柔情深重。 南宫静女有些出神,这人的身体自己多少是知道的。大婚日背着自己下御阶都有些吃力…… 而且这人夜不能视,又是怎么在滴水成冰的深夜里,背着自己一路从宫门走回公主府的呢? 齐颜…… 泾渭情殇_210 丁酉收回了目光,稍稍沉吟:“驸马爷的底子孱弱,这场病大抵是深夜行路寒风入体所致。至于‘昏迷不醒’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可能是劳累过度所致,容臣下先开服方子再为驸马爷行针看看。” “有劳丁御医。” “不敢,此乃臣之本分。” 丁酉写好方子交给春桃:“有劳姐姐按照这个方子抓药,以中火将八碗水熬成一碗,用细网滤过端来。” “是。” 丁酉向南宫静女行了一礼:“请殿下移步偏殿,稍事等候。臣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为驸马行针,还需两只火盆,行针期间要保持殿内门窗紧闭,不要让人来打扰。” “好。秋菊,差人端两个火盆进来。” “喏。” …… 殿内只剩两人,丁酉坐到床边从药箱内拿出银针包抖开,取出两只银针捏在手中。 他安静的看着齐颜,自从五年前无名谷一别,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端详过她了。 五年光景,眼前这个女孩彻底脱去了昔日的稚气,她也终于兑现了诺言,以男子的身份跻身到渭国权力的中心。 丁酉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取下齐颜头上的净布,轻轻擦拭她的脸庞。这才左右手各持一根银针扎在了齐颜头顶的两处穴道上。 齐颜昏迷不醒的原因并不是所谓的“劳累过度”,更不是风寒如体。而是被困扰了她十年之久的心魔魇住了。 丁酉捏住其中一支银针捻了捻,齐颜皱着轻哼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时丁酉捂住了齐颜的嘴,轻声道:“别出声听我说。” 齐颜认出丁酉,琥珀色的眼眸里防备隐去,点了点头。 丁酉拿开手,重新跪到床边贴在齐颜的耳边轻声道:“你这次病倒的原因是风寒入体,劳累过度。” “嗯。” 泾渭情殇_211 “昨夜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嗯。” “那就好,我帮你套过蓁蓁公主的话。她昨夜喝醉了,宫宴之后的事情都不记得,看她的表现应该没有发现你的身份,你随机应变。” “嗯。” 丁酉轻叹一声:“我以行针为由将人支开了,以免旁人怀疑不能留太久。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出去?”所谓的“带话儿”,指的自然是带给面具人。 “我已有计划,请她放心。” “好,那我走了。” “丁酉!” “嗯?” “药,压制梦魇的药还有么?” 丁酉的眼中划过一丝隐晦的疼惜,轻声回道:“来的匆忙不曾准备,这几日我都要来给你请平安脉,找机会给你。” “多谢。” 丁酉看着齐颜的侧脸,心中涌动万语千言,可最终只化作一声:“珍重。” 丁酉为齐颜拔下银针,打开脉案写下:风寒入体,劳累过度。整理好药箱背到身上:“我是告诉蓁蓁公主你已经醒了,还是说过会儿才能醒?” 齐颜支着拔步床坐了起来,抓过软垫垫在身后:“告诉她我醒了。” “好。” 丁酉刚一出现在偏殿,南宫静女便迎了上来:“他怎么样?” 丁酉拱了拱手,笑着回道:“托殿下洪福,驸马爷已经醒了。不过……” 没等丁酉说完医嘱,南宫静女便拎起宫装下摆急匆匆的向寝殿走去,秋菊对丁酉打了一个万福:“丁御医辛苦了,有什么叮嘱就吩咐给奴婢吧,奴婢会如数禀报殿下的。” 泾渭情殇_212 …… “嘭”的一声殿门被推开,几个呼吸后南宫静女出现在床前。 “殿下。” 南宫静女一把按住了齐颜,嗔怪道:“病成这样,礼节就免了吧。” 说完坐到齐颜身边,一张俏脸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担忧的打量着齐颜。 齐颜扯动嘴角:“谢殿下。” 南宫静女见齐颜的脸色憔悴神情萎靡,心情无比复杂。道歉的话哽在喉咙,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这才几天呢?就病了两次。” “劳殿下忧心,臣下该死。” 南宫静女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嗔道:“不许把这么不吉利的字挂在嘴边!再说……” 齐颜安静的注视着南宫静女,只见对方扭捏了一会儿,紧绷的身子突然一松:“再说,你这两场病皆因本宫而起,何谈忧心……” 说完这句话,南宫静女感觉到,自己心中的一根看不见的弦被拨动了。她似乎隐约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愿意“承认”齐颜对自己的付出。 “本宫,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齐颜却一把拉住了南宫静女的广袖:“殿下。” “……怎么了?”南宫静女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齐颜扯了扯南宫静女的袖口,虚弱的说道:“殿下再坐一会儿可好?臣想和殿下说说话。” 南宫静女的呼吸一滞,坐了回来。 齐颜将对方的一系列反应收入眼底,浅浅的吐出一口气:“殿下可还记得昨夜说过什么?” “本宫昨夜醉了,不记得了。”其实在偏殿等候之时,南宫静女已经问过秋菊了…… 齐颜期待的注视着南宫静女的眼眸:“殿下昨夜说,上元节要带臣去放孔明灯。” 泾渭情殇_213 南宫静女的心中涌出一股异样:仿佛是一位皇子,而齐颜变成了向夫君撒娇要出门的皇子妃! “……本宫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做到的。” “臣下可否再求一桩恩典?” “你说。” “待这场病好了,臣偶尔想出府走走,与同窗聚一聚。” “好,本宫答应你。” …… 丁酉的开的方子里有几味安神的药,喝下药困意袭来,南宫静女见了准许齐颜就在寝殿休息。 她也终于有时间用下温了一个时辰的午膳,刚放下筷子秋菊通报说:南宫姝女身边的贴身宫婢百合来了。 “叫她进来。” “是。” 百合来到南宫静女面前,倒身便拜:“殿下!”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可是二姐出了什么事?” 见百合满眼急切欲言又止,南宫静女屏退左右,将她扶了起来:“说吧。” “求殿下快去看看我家殿下吧,她把自己关在汤泉殿一天没出来了!” “什么?!” …… 南宫静女这一走就是一下午,晚膳时分传话宫婢来到公主府。 “奴婢参见驸马爷。” 泾渭情殇_214 “姐姐请起。” “谢驸马爷,奴婢奉命来给驸马爷传几句话,蓁蓁殿下请驸马爷自用晚膳,今夜她在宫中过夜不回府了。” “多谢告知。” “奴婢告退。” 来的路上传令宫婢觉得很奇怪:历朝历代都是驸马向公主禀报行踪,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见过齐颜也就释然了:难怪蓁蓁殿下如此宠爱这位民间的探花驸马,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南宫静女整整在皇宫里待了三天,每日傍晚都会打发宫婢到公主府来,询问齐颜的病情并且告诉她晚上不回府,偶尔还会送来一食盒御膳房的糕点。 南宫静女心中有愧,并未觉出此举有何不妥也就没下令封口。一时间,整座皇宫的奴婢都知道了:蓁蓁公主极为宠爱来自民间的驸马,俨然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 得益于此,齐颜的身份水涨船高,不仅来传话的宫婢对她万分恭敬,就连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公主府下人们也都小心翼翼的伺候。 她本就没什么大病,经过三日的修养已然恢复如初,转眼间也到了景嘉九年上元节这天。 未央宫内,南宫姝女安静的坐在桌前,手中捧着一本半天都没翻动的古卷。 自打起床,南宫静女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用膳时更是几度欲言又止,此刻她坐在南宫姝女对面,捧着一本书乱翻。 听到频繁的翻书声,南宫姝女盯着书的眼睛恢复了焦距,抬头看了一眼:“三妹有事?” “今天,是上元节……” 南宫姝女怔了怔:“已经上元了么?” 南宫静女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答应了齐颜今夜要带他出府看花灯…… 南宫姝女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抖,垂下了手中的古卷。 “二姐同我一起回府吧?我们三个一起去逛逛?” 南宫姝女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如此良辰美景,你和妹夫好好逛逛。这还是你第一次到民间去过上元节吧?” 泾渭情殇_215 “嗯。” “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南宫静女抓过南宫姝女的手,紧张的问道:“陆仲行呢?他也会回去么?” 南宫姝女冷冷说道:“他的行踪和去留与本宫无关。” “那,那万一他也回去了呢?” 南宫姝女拍了拍妹妹的手,宽慰道:“上元节一年一度不容错过。再说他也未必敢回,就算回了我也自有打算。”说完,南宫姝女的眼中划过一抹决然。 043 上元节携手逛市 姐妹二人一同出宫,南宫静女先将姐姐送回了灼华公主府,万幸的是宫婢回说:陆仲行自除夕后就没有回来过。 南宫静女长吁了一口气,又问了南宫姝女是否一起去看花灯,后者再次拒绝,只好独自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刚刚停在蓁蓁公主府,门房便向院内跑去。 南宫静女还未下车辕,就叫住了门房:“不必让他们出来请安了。” “是。” 按理,南宫静女回府,府内一干人等是要迎接请安的,这里面也包括齐颜。 秋菊一脸了然,搀扶着南宫静女向一位丫鬟问道:“驸马爷身子可大好了?” “回殿下,丁御医晨起来请过平安脉,说驸马爷身子已大好。早膳午膳驸马爷按时用过,此刻正在书房。” 南宫静女脸一红,睨了秋菊一眼。 后者抿嘴偷笑:“驸马爷还不知道殿下回来呢,殿下是要亲自过去看看?还是奴婢去通传一声?” 不等南宫静女回答,秋菊又说道:“正好顺路,殿下移步去书房看看吧。” 泾渭情殇_216 南宫静女清了清嗓子:“也好。” 这下,另外几个丫鬟也跟着露出会心的笑意。南宫静女宽厚大度,主仆间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从不会生气。 齐颜在南宫静女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卷孤本竹简,正读的津津有味儿,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佯装不知捧着竹简没有抬头。 书房门直接被推开,丫鬟们纷纷请安道:“参见驸马爷。” 南宫静女挑了挑眉:从前府内的下人对齐颜好像没这么恭敬吧?难道自己不在府的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齐颜恋恋不舍从竹简上抽离了目光,看到南宫静女连忙放下竹简,起身绕过书案:“参见殿下,臣读书入迷没听到通传,未能出府参拜望殿下恕罪。” 南宫静女蹙了蹙眉:“你们先下去吧。” “喏。” 齐颜打量着南宫静女,柔声问道:“殿下不开心?” 南宫静女收回目光,摇头:“没有。” 要她怎么说?难道要她告诉齐颜:自己不喜欢他无时无刻都把“守礼”二字带在身上? 难道她要告诉齐颜:她更想在两人独处时齐颜可以自然一些,不要那么战战兢兢的? 难道她要告诉齐颜: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抛下”二姐,归心似箭的赶回府里,更希望看到他流露出开心或惊喜的表情,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仔细想想齐颜又没什么错,不是么? 除了父皇和兄弟姐妹,所有人看到自己都是这副样子。 所以,齐颜有什么不对? 齐颜安静的看着南宫静女,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一一收入眼底。十年来齐颜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观摩人心、又怎会不知南宫静女的心思? 对方的脾性她早已摸透,在书房门被推开时齐颜就已经预算好:表现出怎样的眼神,表情、语气更能让南宫静女开心。 然而,在看到对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欣喜时,齐颜硬生生的改变了主意。 泾渭情殇_217 这场戏已演的太过投入,她害怕有一天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幻。 可当齐颜看到南宫静女的表情逐渐变冷,胸口没由来的发闷。 下一刻,身体竟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 南宫静女正在暗暗生闷气,惹她不快的人竟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南宫静女猛地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齐颜。 这意外又略带惊喜的表情刺痛的齐颜的眼,她强自压下心头杂念,将南宫静女的手捧在手心:“殿下又忘了带暖炉?” 南宫静女的身体先是绷紧,试着抽了抽手,谁知对方竟更用力的握紧。 她放软了身体,轻声回道:“秋菊是准备了的,本宫嫌麻烦没用。” 齐颜搓了搓南宫静女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给对方。 南宫静女的脸有些红,没说话。 “殿下~。” “嗯?” “今日是上元节。” 南宫静女笑道:“本宫自然记得,这不是回来了么?” 齐颜眨了眨眼,期待的说道:“殿下想好怎么出府了么?” “当然是老规矩!” “老规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泾渭情殇_218 晚膳,南宫静女不过喝了一碗汤就对齐颜使眼色。齐颜也只好放下筷子:“殿下,臣吃好了。” “本宫也吃好了,我们回房吧。” 春桃刚想问这二位是不是晚膳不合口味,就听到公主要和驸马回房…… 齐颜见春桃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无奈的看着南宫静女: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万幸公主府内不设言官,御膳堂内也只有春桃和秋菊两位心腹服侍。若传出去,非要把蓁蓁公主说成不知廉耻的欲女不可! 秋菊唤来丫鬟收整碗筷,与春桃跟在二人身后向寝殿的方向走去。 点燃大红宫灯挂在寝殿门口,却听到南宫静女叫她们进去。 “殿下有何吩咐?” 南宫静女不知从何处翻出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打开赫然是一套男子的长衫:“更衣!” 齐颜笑着退出了寝殿,春桃和秋菊对视一眼惊愕的说道:“殿下要出门?” 一刻钟后,殿门推开了。 南宫静女穿着一套月牙白的长衫,套着一件朱膘色的罩衫,一下子跳过门槛,张开双臂在齐颜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她的头上顶着一盏不知从何处淘到的小毡帽,鬓间露出些许碎发。齐颜上下打量一番,由衷的赞道:“殿下换上这身衣服,像极了偷跑出府的小公子。” 齐颜说的是真心话,不知为何:南宫静女的五官明明很柔和,平日穿着宫装也是一派高贵典雅,可偏偏一换上男装就能以假乱真。 就好像当初齐颜一眼就认出南宫姝女的女儿身,却在南宫静女这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把她认成一位跋扈的小公子…… 或许是她的举手投足并无女子的娇柔之态,亦或许是她那双灵透的黑眼睛里不时透出的坚定和勇敢吧…… 听到齐颜的肯定,南宫静女得意的扬起下巴:“看吧?本宫都说了不会有人认出的。你们两个可以安心了?” 春桃犹豫的说道:“殿下还是带几名侍卫吧,奴婢实在不放心,再说驸马爷又看不见。” 南宫静女的脸一下子就冷了,感觉到秋菊在后面拽了拽自己,春桃慌忙跪地:“殿下恕罪,奴婢……失言了。” 泾渭情殇_219 秋菊也跟着跪了下去:“驸马爷恕罪,春桃并无恶意。” “二位姐姐起来吧。殿下,臣觉得春桃姐姐说的有理……” 南宫静女抓住齐颜的胳膊就向外走:“不管她们,本宫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秋菊快步来到二人身边:“殿下请留步。” “又怎么了?” “殿下总要告诉奴婢您几时回?奴婢们也好提前到后院给您开门。而且这几日天寒,殿下和驸马好歹添一件披风再走。” 南宫静女看向齐颜:“我们几时才能回来?” 秋菊对春桃使了个颜色,后者去取披风了。 “最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到后院开门。” “喏。” 春桃捧着披风出来了,秋菊拿过一件亲自为南宫静女系上:“殿下早些回来,奴婢们惦念您呢。” “知道了。” 齐颜接过披风自己穿好,对二人道了谢。 南宫静女接过荷花灯一手牵过齐颜:“我们走吧。” “嗯。” “你离本宫近一些,当心脚下。” “是。” …… 泾渭情殇_220 二人携手偷偷出了后门,穿过公主府禁严的这条街,周围逐渐热闹了起来。 南宫让一共划了三横三纵六条街作上元节夜市,这六条街从街头至街尾所有的门市前都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整条街道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南宫静女也稍稍放心了一些。 街上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意,即便是不小心撞了肩膀也会拱着手向对方说几句吉祥话儿。 天空中不时有烟火划过,远处隐隐传来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各式小食烹饪时散发出的香气,仿佛隆冬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南宫静女十分兴奋,拉着齐颜的手不时发出惊呼,叽叽喳喳的样子可爱极了。 南宫静女抬起灯笼向街对面一指:“我们去那边!” 在二人面前有三个小摊:手推车上架了一副竹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一位白发老叟坐在一个木箱上,双手插在袖子里面前的架子上插着各式各样的泥人。 还有一摊是:上元油锤,担子的一头是热滚滚的油锅,老板手持足有一尺长的竹箸翻动着油锤。担子的另一头老板娘正在擀着新鲜的油锤。 齐颜不由轻笑:这三个摊子前围着的皆是些不及舞勺之年的孩童,有的结伴而来,有些则是由父亲牵着。 难得南宫静女十五岁了还喜欢这些东西…… 南宫静女晃了晃齐颜的手:“我们先买哪一个?” 齐颜大方的说道:“都买。” 南宫静女笑的灿烂,拉着齐颜先到了面具摊子:“面具怎么卖?” “三个铜板一副,五个铜板两副。二位公子这是……”说着扫过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齐颜回道:“舍弟性子欢脱,出门前家父叮嘱不让他乱跑。” 044 听雨楼前灯谜阵 胖胖的老板笑的憨态可掬,但明显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还会怕跑丢了么?而且面前这二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再看南宫静女生的粉雕玉琢,灵透可爱、老板了然:值此太平盛世,歌舞升平、谁没点特殊爱好呢? 泾渭情殇_221 只是替这京城的好姑娘们感到可惜,容貌俊朗的公子都去断袖龙阳了…… 齐颜收回了目光,琥珀色的眸子沉静无波,她并不在意陌生人怎么想。 南宫静女听到齐颜以兄长自称先是轻哼了一声,转念一想又没什么不对,他本来就比自己大了四岁。 南宫静女在满目玲琅的面具中好不容易选中两只,摇了摇齐颜的手臂,顺着齐颜的话甜甜的叫道:“大哥,我要这两个。” 齐颜转过头,看到南宫静女的眼中清晰的传出两个字——付钱。 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对老板微笑致意,拉着南宫静女向一旁走去,南宫静女惊呼道:“大哥,面具还没买呢!” “等下再买,大哥有话和你说。” 二人来到一旁,齐颜犹豫的问道:“殿下……带钱了么?” 南宫静女压低了声音回道:“本宫从不带钱!” 闻言,齐颜倒吸了一口凉气:“臣也没有钱。” 南宫静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为何不带?” 齐颜面露尴尬:“臣没有钱……” “你的俸禄呢?” 齐颜无辜的回道:“驸马都尉的俸禄每年的二月初二才发。臣从前是有些积蓄,但会试后在城南立了一座私宅。府内一干下人的月钱和嚼头都要由我来出,不瞒殿下臣已经捉襟见肘了。就等着二月初二发了饷银,拿回私宅发给下人。” 南宫静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正三品,蓁蓁公主府的驸马都尉居然会穷成这样? 当即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那怎么办,要回府么?” 齐颜捏了捏南宫静女的手心,笑着说道:“请殿下相信我,上元灯会不带钱同样其乐无穷。” “这是何意?” “夜市会一直持续到天明,殿下先别急着买东西,先去逛逛回府前再买可好?” 泾渭情殇_222 南宫静女撅着嘴:面具的钱都没有还能买什么呢?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出言驳斥。 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面具摊子,有些委屈:想她蓁蓁公主府内奇珍异宝不胜枚举,金银珠宝堆积成山、从府库中随便拿出一样也够普通人家过活一阵子,结果第一次逛上元夜市居然连两张面具都买不起! 好难受! 二人牵手向前走去,不巧的是这趟街的两边尽是些小食摊子,香味伴随着热腾腾的白烟弥漫开来,配合着小贩独特、悠长的吆喝,惹人垂涎。 南宫静女为了能在夜市上多吃些民间小食,晚膳时特意留了肚子只喝了一碗汤,走了小半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 “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儿,五个铜板三串儿咯~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儿~。” 南宫静女不由停下了脚步,街边小贩的肩头看着稻草柱子,上面插满了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快快快,开始了……” “听雨楼的灯谜阵开始了!” 齐颜拦住一人,问道:“敢问阁下,这些人急匆匆的往哪儿去?” “听兄台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每年上元节听雨楼的东家都会拿出上百两纹银摆下灯谜阵,只需一个铜板即可参赛,角逐到最后的有丰厚的赏金!” “请问听雨楼坐落何处?” “东三街!你只管跟着人群走就能看见。” “多谢。” 南宫静女兴奋的问道:“要去参加吗?” 齐颜点了头:“或可一试。” “那参赛金怎么办?” 齐颜笑了笑,拉着南宫静女来到冰糖葫芦摊位前,那里立了一位七八岁的男孩儿,手中拿着一支泥人正眼巴巴的望着稻草柱子上的冰糖葫芦。 泾渭情殇_223 齐颜蹲到男孩儿面前,柔声问道:“这位小兄弟要买糖葫芦?” 男孩点了点头,摊开攥紧的手,赫然有一枚铜板:“买了泥人只剩一文钱,不够了。” 齐颜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哥哥可以请你吃两串儿。” 男孩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不过,需要你帮哥哥一个忙。” “是什么!?” 齐颜在男孩耳边低语几句,对方犹豫的问道:“大哥哥真的能赢吗?” 齐颜笑着回道:“头彩不敢说,几串糖葫芦的钱还是可以的。” 男孩一咬牙将一枚铜板交到齐颜手上:“给!” 南宫静女轻哼一声,嘟囔道:“连小孩子的钱也哄。” 但她心里却相信齐颜一定会兑现承诺。而且,就算他不小心猜错了灯谜,自己也有能力补偿男孩。 南宫静女主动将手中至少价值几两,做工精美的荷花灯交到男孩手上:“喏,这个灯笼算作那一文钱的谢礼。你在这儿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男孩接过花灯爱不释手,喜滋滋的说道:“谢谢哥哥!” 南宫静女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不要乱跑。” “嗯。” 齐颜微笑着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主动向南宫静女伸出手,后者自然的将手搭到对方的手心。二人相视一笑,随着群人向听雨楼走去。 “谢殿下。”齐颜小声说道。 “本宫只是不想让那个卖糖葫芦的老板觉得,你是专哄小孩的骗子!” 听雨楼前,人山人海。 泾渭情殇_224 大红榜上详细的写了本次灯谜阵的规则,南宫静女问:“可看得清?” 齐颜摇了摇头,南宫静女朱唇轻启,将规则读了出来。 此次灯谜阵共有五关,参赛者只需交上一个铜板就可以从题箱中随意抽一张灯谜,每人只能参加一次。 第一关的灯谜为单字迷,猜对者可以获得入阵的灯签儿。灯签共有两个用途:一是,兑换两枚铜钱,退赛。 二是,持灯签进入灯谜阵,每一关都有对应的奖励,答对者可选择拿着本关的奖金退出,也可以选择继续闯关。 成功闯过最后一关可获得纹银百两,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若是答错将直接被淘汰,并失去之前所获得的一切奖励。 南宫静女念完,笑着说道:“这个规则倒是有趣。” 齐颜赞同道:“听雨楼的东家不简单。”这场灯谜阵考验的不仅是才学,还有勇气和对贪念的掌控。 二人来到题箱前,铜钱投到铜盆里发出一声脆响。 伙计问道:“二位公子谁参赛?” 齐颜看了南宫静女一眼:“我来。” “请公子抽题,阵外灯谜是单字谜,答对了可凭签儿自取两文钱,亦可参加灯谜阵。” “三弟帮我抽吧。” “好。”南宫静女将胳膊伸到大木箱中,拿出了一个绛紫色的三角包,伙计接过撕开纸包,朗声念道:“公子这道题迷面是:中元节。” 话音落,齐颜脱口而出:“胖。” 南宫静女笑着点了点头:中元节又称七月半,月半为胖。 伙计亦点了点头:“答对了。公子是取两个铜板,还是入阵?” “入阵。” “公子贵姓?” 泾渭情殇_225 “免贵姓齐。” 伙计抄起木槌敲响锣面:“齐公子持签儿入阵。” 接下来锣鼓声不时响起,不过更多的人选择讨了两文钱的彩头。 齐颜在伙计的引领下入了灯谜阵:是由木头搭成的五个递高的擂台,最高的也不足一丈,木栏上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美轮美奂。 每座台子的正中心摆放了一桌一椅,椅子上端坐着五位老叟,桌子上放了每道关卡对应的奖金。 第一关的奖金是一吊钱,托盘里整整齐齐的码了上百吊。第二关的奖金是纹银一两,剩下的三关奖金分别是:十两、五十两、一百两。 南宫静女疑惑的说道:“如此丰厚的奖金,听雨楼就不怕支付不起么?” 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听了笑着说道:“小公子大可放心,听雨楼是京城的百年老字号,财力深不可测。而且这灯谜阵并不好闯,刚才的灯谜不过是为了散喜钱儿。我每年上元节都会来看灯谜阵,已经有快十年无人闯到最后了。京城几乎人人知道听雨楼的灯谜阵不好闯。你瞧瞧,上台的还不足百人呢,大多都是不知情的外地人。” 南宫静女抬眼望去:果然入阵的人并不多,粗略估计也就几十人。刚才猜对灯谜的少说也有上百人,相比之下的确很少了。 旁边的中年男子继续说道:“据说听雨楼的东家是位雅士,经商手腕高超。规则就是他亲定的,一旦答错了一文钱都得不到。小公子瞧着吧:等那些凑热闹的外地人看过第一道题,就会知难而退了。不知今年能否有人登顶……” 南宫静女看向齐颜,只见他接过伙计呈上来的炭笔和纸,站在队伍中等待出题。 “咣”的一声,灯谜阵前的广面锣被敲响,黑压压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 第一关的考官缓缓的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慢条斯理的展开,提在手上抖了抖。 “谜面出来了!” 片刻后,前排有人发出了一阵惊呼:“一张白纸?这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啊!” “白纸?这是什么题啊?” 045 拆一手绝妙好辞 考官扫了一眼,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时限十个呼吸,答案不得修改。” 泾渭情殇_226 南宫静女看着考官手中的那张白纸,灵光一闪!谜底竟然是二姐身边宫婢的名字,一味中药材:白芷。 话音落,一少半的人在纸上写下了答案,大部分人还在苦思冥想。 南宫静女紧张的看向气定神闲却尚未动笔的齐颜,恨不得冲上台去替她写下答案。 三个呼吸后,半数的人写下了答案。 五个呼吸后大半的人都提笔写下了答案,齐颜向台下扫了一眼,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八个呼吸后,即便是毫无头绪的人也写下了自己的答案,齐颜也动了笔。 “时间到!答案是一位中药材:白芷。同音不同字的易算错。请答错的客官自下台去,明年再战。” 人群恍然大悟,有人大赞这道灯谜出的妙,也有人觉得狗屁不通。 几十人中有一半含恨离开,擂台霎时空旷了起来。 南宫静女见齐颜答对了,开心的笑了。 考官一把掀开蒙在托盘上的红绸,上面整齐的码着一吊吊铜钱。 “恭喜,诸位客官可拿上第一关的奖金离去,亦可继续闯关。下一关的赏金为纹银一两。” 留下的四十多人里有一半的人走到桌前,每人取了一吊钱离开了擂台。 通过这一张白纸,他们已经领略到了听雨楼深厚的底蕴。第一关不过是小试牛刀,之后的程度不难想象。一吊钱虽不多,但用来吃吃路边小摊也足够了。 况且是用一文钱换来的,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一转眼擂台上只剩下二十多人,有几个人看到这么多人离去,也慢吞吞的从队伍中挪出来,到桌前取了赏金离开了。 南宫静女身旁的中年男子再次说道:“小公子瞧见了吧?这才是第一关呢,留在台上的人也比往年多了。” 考官的目光扫过台上的二十一人,朗声道:“诸位客官还有人取赏金么?” 无人出列。 泾渭情殇_227 老者抬起右手:“请前往下一阵。” 二十一人拾阶而上,来到了第二关。 伙计再次发下炭笔和纸,第二阵的考官亲自将桌上的长匣打开,两名伙计从里面取出两个卷轴,举过头顶松开了手。 卷轴展开,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竟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下联是: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考官抬负手而立,说道:“限时十五个呼吸,开始。” 台下掀起一阵骚动:“这也太难了?连范围都不给?” “不给范围也该说明是几个字的谜底吧?” “这幅字出自何人之手?真乃佳作!” 而拿着铜钱下了擂台的人看到这副对子灯谜,无不庆幸自己的决定。 听雨楼果然名不虚传!这不过才第二关呢! 这下就连南宫静女也被难住了,这两幅对子既不是拆字,也没有压上平仄、考官连一丁点线索都没给,哪怕透下谜底几个字也好…… 十个呼吸过后,唯有一人提笔,却不是齐颜。 一位与齐颜年龄相仿的书生,只见他自信的在纸上写完了答案便负手而立,面带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紧张的看着齐颜。 在考官开始倒数的时候,齐颜动笔了…… “时间到!谜底是‘猜谜’二字,同音不同字易算错,请答错的客官自下擂台。” 台下的一众看客恍然大悟,可不就是‘猜谜’么? 泾渭情殇_228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彷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似是而非即为猜。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无处不在即为迷! “好妙啊!” “这也太难了吧?” “嚷什么?你答不上来罢了,台上不还有四个人呢么?” 考官检查过四人的答案点了点头:“恭喜,四位客官可拿上本关的奖金离去,亦可继续闯关。下一关的赏金为纹银十两。” 话音刚落,其中两位快步到了桌前,各自取了赏金,对考官拱了拱手,走下擂台。 第二关结束,台上只剩齐颜与适才那位书生。 那人对齐颜拱了拱手:“兄台好见识,在下谷枫,冀州人士,小字春树。” 齐颜心头一动:谷枫?难道是此次秋闱乡试,冀州府的第三名? “春树兄谬赞。” 谷枫面露不悦,自己主动报上姓名表字对方却没有回应,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当即冷哼一声,抬了抬手:“这位兄台请了。” 齐颜亦抬起手:“春树兄先请。” 谷枫也不客气,走到了齐颜前头,二人上了第三擂。 台下的看客兴奋的说道:“今年有两人到了第三擂呢!说不定能摘得百两纹银!” “我看有可能。” “未必吧?京城人都知道听雨楼的后两阵有多难!” “就是说,去年不也有人闯到了第三阵,最后还不是败了?” 泾渭情殇_229 …… 考官看到今年有两个人闯到了他这儿,捋了捋胡须:“二位公子好见识。” 齐颜躬身行了一礼:“老先生过誉了。” 谷枫亦拱了拱手,说了句:“不敢当。” 考官又说道:“这第三阵不仅要得出答案,还要说出如何破的题才行。二位公子明白了吗?” 二人齐声道:“懂了。” 考官拍了拍手,两名伙计合力捧上一方长匣,将里面的卷轴展开,短暂的安静后,人群再次掀起了骚动。 “这是……” “这是什么啊?” “老天爷,一个灯谜阵而已,听雨楼要不要这么大阵仗啊!” 南宫静女看着伙计手中的卷轴,瞳孔一缩,呢喃道:“《孝女曹娥碑》?拓本……” 一旁的中年男子好奇的问道:“小公子知道这幅帖?”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支吾道:“有幸见过一次。”何止见过?真迹就在蓁蓁公主府! 这幅拓贴名叫:《孝女曹娥碑》,相传东汉年间有一位孝女名唤曹娥,因其孝悌感动天地,她死后当地百姓为其立碑撰文。东汉大家蔡邕游历时,听说了曹娥的故事,深受感动将碑文誊写下来,并附上八字评价流传后世。 由蔡邕手书的这幅贴就藏在皇宫中,记得她十岁那年父皇久咳不止,她在一本杂书上看到以雪梨熬浆有止咳的功效,便亲自摘了梨子在未央宫架起小炉,在春桃和秋菊的帮助下熬了一碗梨浆给父皇端了过去,父皇喝了以后果然大好,将蔡邕的真迹赐给了自己…… 虽然《孝女草娥碑》的拓本出现在民间并不奇怪,但南宫静女实在想不出这里面藏了什么谜题。 考官沉吟片刻,说道:“老夫今日斗胆破个例,谜底就藏在这幅贴中。答案是四个字……限时一炷香。” 谁知,话音刚落谷枫便上前一步:“不必了,学生已有答案。”说完转头看向了齐颜。 南宫静女心头一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齐颜。只见后者垂眸思索须臾,抬起头说道:“学生也有了答案。” 泾渭情殇_230 这下台下彻底炸了锅,纷纷议论了起来。 不知谁“嘘”了一声,人群安静了下来。带着满心的疑惑与期待望向台上的二人…… 谷枫勾了勾嘴角:“既如此,就由在下说出谜底,这位兄台做释。如何?” 面对对方挑衅的目光,齐颜淡然一笑:“权听老先生安排。” 考官点了点头:“此题欲得出答案必要破题,两位公子无异议的话,也未为不可。” 谷枫轻笑一声,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绝妙好辞。” 考官目露赞叹:“公子所答不错。” 台下的看客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将目光投到了齐颜的身上,想听听这个谜底是如何得出的。 谷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位兄台,请了。” 齐颜颔首,先是恭敬的对考官行了一礼,而后又转过身对台下的看客行了一礼。 台上二人年纪相仿,共同闯到第三关,同时得出答案。 可相较于谷枫的锋芒毕露,温润知礼的齐颜更能让人心生好感。就连南宫静女也不禁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心道:纵然恃才而傲物者情有可原,但满腹经纶又能克制自守的人才最可贵!谷枫有什么了不起?齐颜还是“二元一花”呢! 哼。 齐颜解道:“学生不才,游学时曾有幸见过此碑。此碑名曰:《曹娥碑》,曹娥其人乃东汉年间一位孝女,后东汉大家蔡邕将此碑誊写下来,并命名为《孝女曹娥碑》。蔡邕先生留下‘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做注。而这道题的谜底就藏在这八个字中,实乃绝妙的拆字灯谜。” 考官捋了捋胡须:“不错。” 台下嚷道:“这八个字藏了什么迷,公子点解一番吧!” “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是如何拆成‘绝妙好辞’的,公子说一说吧?” “就是啊。” “吾等洗耳恭听!” 泾渭情殇_231 齐颜转头看向考官,见对方点头应允便对着台下拱了拱手:“既如此学生便斗胆拆上一二。” “黄绢是一种有颜色的丝绸,取‘绢’字部首,与‘色’相合为“绝”字。“幼妇”即为‘少女’,合之即为“妙”字。外孙为女之子,‘女子’合一就是“好”字。“齑”是捣碎的姜蒜,而“齑臼”为捣烂姜蒜的容器,亦是‘受辛之器’,将这四字合到一处为‘辭’字。是以,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个字拆为:絕妙好辭。” 046 急流勇退岂无人 话音落人群发出阵阵喝彩,就连考官也忍不住称赞道:“两位公子年纪轻轻学识如此渊博,老朽佩服。请吧!” 谷枫对考官拱了拱了向第四阵的擂台上走去,而齐颜却停在了第三擂向下望了一眼。 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找到了南宫静女,四目相对。 南宫静女回望齐颜,她的琥珀色的眼眸上似乎蒙了薄薄的一层雾,就连南宫静女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由于齐颜和谷枫的表现太过突出,考官甚至没有说:选择赏金还是继续闯关的话。 除了齐颜,场中的所有人都认为台上的二人定会一路闯下去,一路杀到第五擂进行一番龙虎斗,争夺那近十年无人摘得的百两纹银。 听雨楼前的人越聚越多,不少小贩听闻今年有两人闯过了第三关,甚至连生意都不做了。 挑着担子推着车子来到了外围,欲一睹风采。 在万众瞩目下,齐颜却来到了考官面前,深深的行了一礼,轻声道:“老先生,学生选择本阵的赏金。” 考官惊愕的望着齐颜,一脸的不可置信。 前排的人还有以为听错了,询问身旁的人:“这位公子说什么?” “他说要拿赏金……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什么?” “不会吧?为什么退出啊!” 就连齐颜的“对手”谷枫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惊愕的看着齐颜。 泾渭情殇_232 考官又问了一遍:“公子可决定好了?” “决定了。” “既如此,请公子自取赏金。” “多谢。” 齐颜来到桌前,拿了一包装有十两纹银的荷包,在一众不解的目光中,淡然的走下了擂台。 南宫静女见齐颜扶着栏杆每一步都迈的小心翼翼,挤开人群来到灯谜阵前,却被听雨楼的伙计拦住:“公子请留步。” “让开,他夜里看不清楚,若是摔了你承担的起么?” 其中一位伙计回头看了一眼,见齐颜的动作的确很迟缓,与同伴对视一眼放下了手臂。 南宫静女快步上了擂台,站到齐颜面前伸出了手:“慢些。” 齐颜握住对方的手,微笑说道:“谢谢。” 二人携手下了擂台,人群自动为她们让开一条去路。 谷枫站在第四阵的擂台上目送二人携手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直到走出很远,身后的喧嚣已远去。南宫静女才晃动齐颜的胳膊兴奋的说道:“齐颜,好厉害呀!如果不是中途退赛,一定能闯到最后的!” 齐颜笑了笑:“我们走快些,免得那位小兄弟等急了。” 南宫静女心中划过一丝暖流,虽然第五阵的赏金在她看来微不足道,但齐颜为了遵守承诺放弃的可是在京城扬名的机会。 “早知道就把那位小弟一起带过来了。”南宫静女可惜的说道。 “就算带他一同过来,臣下也打算只闯到第三关。” 南宫静女诧异的问道:“为何?” 齐颜脚下不停,轻描淡写的说道:“臣闯这灯谜阵的目的,从不是这一百两。” 泾渭情殇_233 顿了顿又说道:“闯到第三关已是存了私心,这十两也足够与殿下吃顿好的了。若是臣孤身前来怕是闯过第一关就会离开。” 南宫静女听的似懂非懂,虽然觉得齐颜说的也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明明有能力得到那一百两,为何要放弃呢?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这么想吧,为何齐颜放弃的这么干脆? 齐颜转头见到对方眼中化不开的疑惑,淡然一笑,解释道:“其实,臣之所以放弃,是对后两关并无十足把握。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一个酒楼都有如此深厚的底蕴。赢了固然很好,可若是不甚输了,就连一文钱都没了。能得到这十两已经大大超过了臣的预期。” 听了齐颜如是说,南宫静女心头的疑惑稍减。却隐约觉得并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转念一想:不过是百两纹银,没必要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便没有再深想。 南宫静女自然无法理解齐颜的想法。 齐颜自九岁拜到面具人门下,看待问题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面具人一手教导出来的。她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复仇工具,无时无刻不牢记自己的初衷,不会因任何诱惑而动摇…… 二人来到约定地点,适才的小男孩正提着南宫静女给的灯笼,蹲在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 南宫静女拉着齐颜加快了脚步:“小兄弟!” 男孩见到二人,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大哥哥!” 南宫静女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我们回来了!” 齐颜歉意的说道:“小兄弟久等了。” “大哥哥,你赢了吗?!” “哥哥没赢,不过糖葫芦的钱是有了。” “太好了!”男孩开心的直拍手。 “老板,拿三串糖葫芦。” “好嘞!一共五文钱。” 齐颜先给了南宫静女一串,将另两串糖葫芦交给男孩,对方咬了一颗含在嘴里,道了谢、欢天喜地跑开了。 泾渭情殇_234 齐颜从钱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交给老板,对方却为难的说道:“公子爷,我这小本买卖实在找不开呀。” 齐颜将碎银子塞到对方手中:“找不开就不用找了。” 老板连连摆手:“这可不成,这些银子都够把我这摊子包下来了。要不算了吧,就当小的孝敬二位公子了。” 齐颜看了看稻草柱子上的十几串冰糖葫芦:“要不这样吧,钱您安心收下,把这根稻草柱子连着上面的冰糖葫芦都给我。今日过节大叔也早些回去与妻儿团圆。” 老板激动的说道:“公子爷真是菩萨心肠,敢问府邸在何处?小人给您送过去!” “不必了给我就好,大叔回家去吧。” “欸欸,谢谢二位公子。” 齐颜将桩子抗到肩上,南宫静女咬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你不吃一串吗?” “臣不喜欢吃酸的。” “那还买这么多?” “难得出来一趟,劳烦春桃秋菊两位姐姐担惊受怕的,拿回去让她们也尝尝,剩下分下去也好。” 听到齐颜买糖葫芦还想着春桃,再想到春桃的“所作所为”,南宫静女沉默了。 …… 她很喜欢冰糖葫芦这酸甜相融的滋味,吃完一串抬手还要拿,齐颜却劝道:“殿下,山楂开胃空腹不易多食,还是找一家酒楼先吃饭吧。” “酒楼的饭菜有什么好?本宫想吃街边的摊子!” “就怕有的摊子不干净,殿下吃了闹肚子。” “本宫可没那么娇贵,再说那么多人都吃得,本宫也吃得,走吧~!” 二人来到小食街,挑了一家支了桌椅的小摊,齐颜将稻草柱子插到铺子旁的雪堆里,坐到了南宫静女的身边。 伙计为二人倒上热水,热情的说道:“二位公子爷吃点什么?” 泾渭情殇_235 南宫静女兴奋的说道:“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通通端上来!” “这……” 店小二将目光投向了齐颜:“二位公子,本店虽小,吃食也有数十种,都端上来怕是吃不完吧?” 齐颜亦劝道:“冬日不比夏天,点太多不等都尝遍就凉了。还是我来点吧?” “好吧。” “先上两碗抄手,等我们吃的差不多了再端一份上元油锤来,年糕可有么?” “有的!” “那就再来一小碟年糕和酥油果子。” “记下了!” “店里可有酒?” “有的,十五年的女儿红,六年的竹叶青、三年陈的黄米酒,去年酿的桂花酒。” “来一小壶桂花酒,取个小泥炉架上热水。” “好嘞!”伙计把净布往肩头一搭,将齐颜点过的东西高声重复了一遍,灶台前忙活的老板朗声答道:“得嘞!” …… 齐颜按住了南宫静女欲取酒壶的手:“寒酒伤身,烫好再饮。”说完将酒壶放到热水中,柔声道:“先说好,只饮三杯。” 南宫静女撅了噘嘴:“知道了,啰嗦!” …… 酒足饭饱,齐颜点的东西刚刚好。 南宫静女舔了舔嘴唇,看着剩下的半壶酒有些不舍。 泾渭情殇_236 齐颜将稻草柱子扛在肩头,牵过南宫静女的手:“若喜欢差人来买就是,今日不可再饮了。” 南宫静女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却没有发现:她对齐颜说的话接受程度越来越高,甚至到了习惯的程度。 更夫敲过棒子,距离约定回府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齐颜说道:“殿下,我们去放孔明灯吧。” “还有花灯!” “好。” 夜深了。街道不再拥挤,街边的小摊也陆续的收了。 牵手走在街上的一对公子有些显眼,二人手自然的牵在一起,不知在低声的说着什么,不时相识一笑。 这二人一位俊俏,一位稳重;就这样携手走在路中央,一派坦荡。 看到这一幕的路人不自觉的隐去了目光中的鄙夷,似乎令人讳莫如深“龙阳断袖”放到这二人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污秽…… 来到卖孔明灯的摊子,买下最后两盏来到旁边的桌前,齐颜取过笔蘸了墨交给南宫静女,对方不假思索的动了笔。 047 一份相思两闲愁 愿:父亲身体康泰。 愿:大姐平安诞下麟儿。 愿:二姐眉头早日得展,往后的日子舒心快意。 南宫静女很快写完了孔明灯的三面,转到第四面,情不自禁的看了齐颜一眼,咬了咬嘴唇写道:愿齐颜长命百岁。 笔尖稍顿,又在后面补了一行小字:愿访得名医,治好他的眼睛…… 虽然写的时候稍显羞涩,落下最后一笔,南宫静女却大大方方将笔交给齐颜,不遮不掩。 泾渭情殇_237 齐颜的目光扫过对方脸上的一抹红晕,不由长叹:南宫静女的身上几乎没有小女儿家矫揉的心思,对待一切都是那样的直接坦荡。厌也罢,喜也罢、从不遮掩。 齐颜接过毛笔,亦毫不犹豫的写到:殿下的愿望,便是臣的愿望。 南宫静女的心头涌出一股无法自抑的感动与欣喜,紧接着她的眼眸却暗淡了,喃喃说道:“你真的是牧羊居士啊……” 齐颜的手腕一抖:“殿……三弟?”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没什么,孔明灯有四个面,你不为自己许一个么?” 齐颜柔声答道:“这便是我的愿望。” 南宫静女沉默了,拿过火种点燃了二人的孔明灯。 又过了一会儿,两盏孔明灯冉冉升起。 二人仰着头,安静的注视着孔明灯升到半空中。 南宫静女问道:“孔明灯会飘到哪儿?” “天上。” “我们的愿望会实现么?” “心诚则灵。” 南宫静女收回目光,牵起齐颜的手:“走吧,去放花灯。” “好。” 二人沿着河边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还没收的花灯摊子,此时接近三更天,河道两旁已不见几人,漆黑的河面上更是一盏河灯都不见。 南宫静女拿过钱袋,买下了小贩所有的河灯。对方将火折子交给齐颜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这么宽的河面只放两盏花灯显得孤零零的,我也做次好人让老板早点儿回家。” 齐颜轻笑,南宫静女站到桥边望了一眼,对齐颜说:“你先在这等等,此处灯少路黑,本宫去选个位置再来接你。” 泾渭情殇_238 “好。” 南宫静女下了桥,在河边找了一处平坦的空地,岸边还有两颗大石可以坐人,绝佳的放灯地点。 她将怀中的河灯放到一旁,反身回到桥上牵起齐颜的手:“下桥一共十二个台阶,你数着点儿。” “谢殿下。” “走过来些,前面有块石头。” “嗯。” 来到空地上,南宫静女先接过齐颜手中的稻草柱子插到雪堆里,扶着她的手:“慢些坐,旁边有块石头你就坐在那上面。” 待齐颜坐定,南宫静女也坐到她的身边,掰开火折子吹了一口,将十几盏花灯一一点燃。 她拿起一盏河灯递给齐颜,想了想又收回了手:“本宫替你放吧。” “好。” 南宫静女蹲到河边将花灯尽数放到河里,这段河岸地处下游,水流平缓、花灯漂流的速度很慢,正适合好好欣赏。 南宫静女坐回到齐颜身旁,抱着膝盖看着花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堆,缓缓飘走。 “齐颜。” “嗯?” “本宫想问个问题,你不许生气也不要多想。” “殿下尽管问便是。” “嗯……我想知道,晚上的时候你看到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齐颜想了想答道:“发光的东西尚可勉强看清,旁的犹如盖了一块黑布,影影绰绰无法辨别。” “原来是这样……”南宫静女抬手指向花灯:“看得清它们吗?” 泾渭情殇_239 “这个距离自然是可以的。” 南宫静女又指向天空:“天上的星辰呢?” 齐颜摇了摇头:“不能了。” 她抬头仰望满天繁星,白烟从口中飘出:“可惜了。” 见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南宫静女收回了目光转过头去,却看到齐颜正温柔的着注视着自己:“星辰近在咫尺,何谈可惜?” 南宫静女心口一悸,怔怔的注视着齐颜的眼眸,她一直觉得这双琥珀色的眼眸美则美矣,可惜上面总是蒙着一层散不开的薄雾,黯淡而失了神韵。 此时此刻,南宫静女惊奇的发现:那层薄雾竟消失了! 原来这双眼眸也可以流光溢彩,如此明艳。 可一想到齐颜就是牧羊居士,南宫静女的胸口有些发闷,吸了吸鼻子:“不早了,回府吧。” “好。” 二人牵手走在回府的路上,南宫静女一言不发,齐颜便也跟着沉默。 春桃站在公主府的后门,双手合十向天参拜,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春桃!” 春桃猛地看过来,直乎:“菩萨显灵。”一路小跑的来到二人面前:“殿下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 “驸马给你和秋菊带了冰糖葫芦,你接过来。他都扛了一路了。” 春桃这才看向齐颜,打了一个万福:“多谢驸马爷,快交给奴婢吧。” “有劳春桃姐姐。” 南宫静女的胸口堵得发慌,如果之前她对齐颜的身份还存着那么一丝丝侥幸的话,看到他亲手写的字后便再也没有了。 想到二姐把这人的扇子视若珍宝,自己当初还送了二姐一幅牧羊居士的真迹,心里更难受了。 泾渭情殇_240 可恶的是回府的路上自己不说话,这人竟然连一句询问也没有! 好不容易走到寝殿,又看到殿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南宫静女颇有一种搬了石头砸到自己的感觉。 灯是自己挂的,明早宫婢服侍寝殿却不见驸马,传出去恐怕要变成公主欺凌驸马半夜将人赶出去了…… 二人各自去沐浴祛寒气,回来时已经过了四更天。 南宫静女困的眼皮打架没心思考虑太多,上了拔步床倒头就睡。 齐颜见小榻上还是没有锦被,取出一粒克制梦魇的药服下吹了灯,摸索着回到了床上。 一夜无梦,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驱散黑暗,亦穿过蓁蓁公主府寝殿的窗。 齐颜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很沉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又放松下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睡的还是昨夜的位置。只是原本睡在里面的南宫静女不知何时滚到了外侧,正枕在她的肩膀上。 若不是自己挡在外面,也不知她会不会掉到地上去。 南宫静女的睡颜很恬静而美好,她本就生的白皙,五官也极为精致。 只是,醒着时那双黝黑的眼眸太过灵,以至于夺去了容颜的风采,再加上她欢脱的言行举止,让人“忽略”了外表。 此时她安静的睡着,那份被“压抑”的美感彻底凸显出来,就连齐颜也不忍破坏这份恬静如画的美好。 齐颜收回了目光,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 或许是一夜的好眠暂时洗刷了复杂的思绪,她竟生出一股惋惜。 殿下,若你不是生在南宫家该有多好?那样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 只可惜你复姓南宫…… 那么,在臣下亲手杀了您之前……会努力的满足你一切愿望。以此抵偿你真心待我之情。 窗外已然大亮。齐颜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却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任凭对方枕着。 泾渭情殇_241 日上三竿,南宫静女悠悠醒来。 大抵是春桃和秋菊知道南宫静女睡的晚,破天荒的没有来请。 南宫静女舒服的轻哼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而在此之前齐颜已经先闭上了眼睛。 南宫静女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齐颜的侧脸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自己正枕在对方的肩膀上,脸一红;却没有离开。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拥着醒来,上次醉的太沉没能仔细端详。 南宫静女发现齐颜的侧脸很立体,眉骨隆起,眼窝微陷、难怪会觉得他的眼睛总是蒙着一层薄雾。 直挺的鼻峰下面:是一副略带肉感的嘴唇,不记得是在哪本杂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嘴唇厚的人大多笨嘴拙舌,讷口少言、放到这人身上却不全对。 他的话虽然不多,但决计不是拙舌之辈。 以前一直觉得这人生的有些女气,通过这次的观察,南宫静女发现了藏在他侧脸中不属于女子的硬朗。 像极了他的脾性,温润知礼却心有坚守。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支起身体脱开了齐颜的怀抱。 “你若不是牧羊居士该有多好……” 这句话南宫静女已憋在心中一夜了,不吐不快。趁着齐颜“熟睡”她终于有机会对着这人说出来,如若不然她真怕自己憋不住询问出来。 齐颜听得真切,不禁暗自疑惑:昨夜书写孔明灯的时候,南宫静女也说了类似的话。 然后情绪便低落起来。 难道自己的化名里暗藏了什么典故?可是“牧羊居士”这个名字拢共只用了几次,莫非是书斋那边出了问题? “笃笃笃。” 春桃和秋菊带着两队丫鬟敲响了寝殿的门:“殿下,晌午了。该起床用膳了。” 齐颜睁开了眼,见南宫静女正背对着自己,轻声唤道:“殿下,该起了。” 泾渭情殇_242 “……唔,知道了。” “春桃和秋菊两位姐姐在殿外候着呢,传么?” “传。” 南宫静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却并不看齐颜。 048 赠墨宝授之以柄 午膳时,南宫静女吃了两口突然放下了筷子,说道:“除了春桃和秋菊其他人都退下。” “是。” “春桃你带些钱领几个人,到东三街有一家程记的摊子走一趟,把他们家所有的桂花酿都买回来。” “殿下,陛下赏赐的各式美酒酒窖都快装不下了,还要买?”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抿嘴没有说话。 秋菊扯了扯春桃的衣角:“殿下让你去,你只管去便是。” 春桃欲言又止,看到秋菊警告的目光住了口,打了一个万福退下了。 待春桃离开,南宫静女又问秋菊:“府库里还有多少银两?” 秋菊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虽摸不准一向不过问这些的南宫静女为何突然询问,还是整理好表情回道:“奴婢这就去拿账本儿来,给殿下过目。” “不必了,五百两现银可有?” 闻言,齐颜和秋菊忍俊不禁:这位公主殿下是有多不食烟火?堂堂渭国最受宠的嫡出公主,食邑五千户。府库中怎么可能连五百两现银都没有。 “有的。” “那你取五百两出来交给驸马。” 泾渭情殇_243 “是。”秋菊又对齐颜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五百两现银太过沉重,不知可否换成通宝钱庄的银票?” “有劳秋菊姐姐了。” 南宫静女突然给她这么多钱,齐颜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过来。想必是昨夜自己抱怨囊中羞涩的话,入了她的心。 南宫静女沉吟片刻,说道:“驸马在外面立了一座私宅,今后私宅里的一切用度均从公主府的账上出,你记下了?” “喏。” 南宫静女又嘱咐道:“此事不得宣扬。” “是。” 秋菊敛了眉眼退出御膳堂,不由感慨:殿下对驸马真是宠爱至极! 虽然驸马府还没有竣工,但天底下又有几个公主会允许驸马立私宅的?更何况一切账目都要从公主府上走? 驸马作为皇室成员是终身不得纳妾的,但也不乏有些感情不和又无法离合的驸马偷偷立了私宅,行金屋藏娇之举。 若是碰到性子刚烈的主子,知道驸马立私宅是可以家法处置的。就算性子温和的,也没几个驸马敢把立私宅的事情放到明面上…… 不过驸马如此年轻,又与公主是新婚燕尔应该不会行这种苟且之事,只希望驸马可以始终如一,莫要伤了殿下的心才是。 齐颜安静的吃完一碗粥,咽下最后一口说道:“殿下,臣的俸禄尚能供养外宅。” “以后出门别忘了带钱就好。” “殿下允许臣出门了?” “本宫从未限制过你的自由。”南宫静女闷声说道。 齐颜没有再说话,陪坐在南宫静女身旁,待到她放下筷子才说道:“臣也吃好了。” “本宫一会儿要去看看二姐。” “那臣也出府一趟,今年的赏钱还没发,府内下人们该等急了。” 泾渭情殇_244 “去吧。” 齐颜问道:“殿下几时回?” “本宫今夜在二姐府上过夜,不回来了。” 齐颜想了想:“那臣可否在私宅留宿一夜?” “随你。” 齐颜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南宫静女如此不快。隐约感觉可能是“牧羊居士”出了问题,但她也没有时间再深究了。距离回雍州祭祖的日子原来越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齐颜将秋菊给的五百两银票揣入怀中,徒步出府走出大约两三里,去了一趟钱庄,出来后雇了一辆马车,向城南齐府赶去。 门房见家主回来,急忙将府门洞开,齐府管家钱源带着一众家丁,丫鬟、婆子来到门口向齐颜请安。 齐颜将手中的锦盒交给钱源:“都起来吧,我们进去说话。” “是。” 关上府门齐颜站在台阶上看着一众仆人说道:“按礼是应该在上元节前回府一趟,将赏钱发给大家的。但你们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特殊,在这里给大家陪个不是。” “老爷哪里话,能到齐府做事是小人的福分!” “老爷日理万机,奴才们不敢劳烦。” “老爷折煞小人了。” 齐颜摆了摆手:“这是你们在齐府的第一个年,赏钱是一定要补上的。” 说完示意钱源打开锦盒,里面整齐的码着一百两白银:“蓁蓁公主体恤,这一百两是殿下赐给你们的赏钱。” 一众家仆齐齐跪匐在地,三呼千岁:“谢殿下恩典。” “都起来吧。” “谢老爷。” 泾渭情殇_245 齐颜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是昨日灯谜阵赢下的那十两,来的路上齐颜又往里面添了一下补足了十两。 她将钱袋交给钱源:“这十两是我给诸位的喜钱儿。有家的拿回家补贴家用,或者存起来留作娶妻生子的本钱。厨房晚上准备一桌好的,大家一起吃一顿。” “谢老爷!” “钱源,你一会儿到书房来找我。” “是。” 齐颜来到书房,在柜子里找出一副装裱好的空白卷轴,铺到桌上。 “笃笃笃。” “老爷,小的钱源。” “进来。” “是。” “来的正好,替我研墨。” 齐颜径自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远处。 过了一会儿钱源说道:“老爷,墨研好了。您试试?” “嗯。” 齐颜来到案前挽起袖口,取了一支中号的毛笔沾了墨汁,在草纸上画了一道:“极好。” “谢老爷夸奖。” 钱源有眼色的按住了卷轴的一端,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道:《玉楼春·景嘉九年岁元》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春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落款:牧羊居士谨赠。 泾渭情殇_246 一首诗一气呵成,齐颜浅浅的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略带遗憾的说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字亦如学。不过数日不曾练习,手法竟生疏至此,惭愧。” “老爷哪里话?依小人之见这幅字笔走龙蛇,大气磅礴乃上佳之作。”话虽这么说,钱源眼中的震惊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曾经在谢府效命,跟着谢安这位财力雄厚的雅士也沾了几分见识,牧羊居士的大名如雷贯耳。 听说:景嘉七年的腊月,京城的两位官家公子为争夺牧羊居士的真迹大打出手,应天府的二公子姜卫错手打死了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吕匡。 此事一度惊动了刑部,因两位大人皆身居要职,刑部直接把这件事上报天听,请陛下定夺。 姜卫因此被圣上钦定了斩监候,已于去年秋后问斩…… 一时间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声名大噪,无数文人雅士踏遍各大书斋寻访真迹。 只可惜牧羊居士的大作传世极少,其中一幅被列为证物封存刑部,一幅被一位神秘人买走,书斋老板倒是自留了一幅。 钱源记得:谢安还命人抬了银子亲自到书斋去求,结果书斋的老板说:最后那幅《九成宫醴泉铭》贴被贵人收走了…… 谢安给了书斋老板一百两打探牧羊居士的踪迹,可老板却坚决不收,似乎对这位牧羊居士讳莫如深。 有不少有幸目睹过牧羊居士真迹的人,给他的字很高的评价,还有人推测牧羊居士的年龄应在不惑之年上下,只因那深厚的笔力和对书法的理解绝非朝夕可成。 只可惜,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只流传了三幅作品,便犹如昙花一现销声匿迹。 钱源怎么也没想到牧羊居士居然是当朝三品驸马都尉,自家老爷:齐颜! 难怪书斋老板面对重金却死不开口,那么收走《九成宫醴泉铭》贴的“贵人”莫非是皇室成员?并且对书斋老板下了封口令? 钱源将齐颜的诗细细读了几遍,很快就摸到了其中的玄机。 诗的最后一句: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说的就是齐颜与谢安的情义,齐颜当初一穷二白,偏安在破落小院,连一座像样的土墙都没有。是谢安亲自带人拜访齐颜,送上重礼又将自己的一处外宅送给了齐颜。 而且谢安的表字不正是“远山”么? 看清了这一层,钱源对齐颜肃然起敬,“二元一花”实至名归。最让钱源钦佩的还不是齐颜的文采和书法,而是他的人情练达。 泾渭情殇_247 这位不过十九岁的少年,为人处世竟如此老道。 且不说这幅字本身的价值,最重要的这首诗里委婉的表达了:齐颜对谢安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希望二人友情如故的愿望。 还有一点最令钱源刮目相看:署名。 齐颜的落款写的是“牧羊居士”而不是齐颜。 这里面有暗含了两层用意,第一:齐颜是驸马身份敏感,而“牧羊居士”只是以为身份神秘的游方散人,他愿与谢安平等相交。 第二:齐颜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曾卖字为生,以士子身份行商贾之事,必定会被诟病。 这幅画等于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谢安是商人,在商言商、齐颜主动授之以柄不仅体现了他对谢安的信赖,同样也给了谢安机会向他开口。 这一层连他一个下人都看的懂,谢安必定也会明白。 而同时,齐颜也在告诉钱源一件事:他把钱源当成了自己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钱源看齐颜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毕竟跟了谢安多年,齐颜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说不定哪天外宅散了他还要回到谢府去。 可今日齐颜公然带来了蓁蓁殿下的赏赐,等同于告诉府中下人:公主是知道他有外宅的,你们尽管安心尽忠。 钱源一撩衣襟下摆,跪倒在地:“没想到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牧羊居士,小人倾慕老爷已久,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三生有幸。” 齐颜轻笑:“管家快快请起,齐颜年少受不起如此大礼。” “老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家人,但说无妨。” “是。老爷,您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牧羊居士的身份传出去,恐对您的名声无益,不如重写一副署上真名吧?” 齐颜却从怀中取出牧羊居士的印鉴落在下款,淡淡说道:“远山兄于我有知遇之恩,我齐某人既然诚心相交便不会心存疑虑。况且远山兄坐拥泼天富贵,府内的奇珍异宝自是无数。而我的家底儿太薄,一直以来忝受远山兄诸多扶照却无滴水回报,愧疚难安夜不能寐。好在老天爷赐了我几点文墨,这手字尚可入眼,远山兄好墨,这幅字送给他也算物尽其用。” 钱源心悦诚服的说道:“老爷心胸豁达,眼界独到、小人佩服。” 泾渭情殇_248 049 抛砖引玉见正主 齐颜细细的将每个笔画的墨迹吹干,又用手指轻轻的蘸了一下,见指尖并无墨色才卷了起来。 钱源说道:“小的去为老爷寻一方锦匣来。” “嗯。” 齐颜将卷轴转入锦匣,又从怀中摸出三百五十两银票交给钱源:“我身份特殊不能时常回府,这些银票你拿着充到府库中。府中一干人等的月钱嚼头儿要按时发放,不得拖欠。” 钱源双手接过银票:“小的省的了。” “还有,尽快拟定出一套惩赏制度来。我不在府中一切遵循规矩来办。” “是。” “对了,得空了你写张寻账房先生的告示贴到城里去,今后府中每一笔开销都要细细的记到账本上,估么着月底会有公主府的人来收账本,你交给她便是。” “是。” “晚上叫厨房做顿好的,肉食分量要足、不得偷工减料,把府中的下人都叫上。买一坛好酒,除了守夜的门房均可饮上几碗。晚膳我就不会来用了,你们用的开怀些。” “小的替他们谢过老爷。” “嗯。” 齐颜拿着锦匣出了齐府,此处距谢安的府邸并不远,步行的话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穿过清幽的竹林来到谢府,门口立着四位衣着干净,目光伶俐的家丁。 其中一位看到齐颜,远远的跑了过来,三步开外倒身便拜:“小的参见驸马爷!” 齐颜连忙将人扶起:“我今日只为会友,还望小哥不要声张。” “小的明白。” 泾渭情殇_249 齐颜也认出了面前的这位家丁,正是昔日到城郊小院给自己送请帖的那位,过了一年多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谢府的下人果然不简单。 “小哥可是当日送请帖的那位?” 对方惊愕的说道:“公子爷好厉害!这点小事还记得!” 齐颜笑了笑,平静的回道:“齐某寒窗苦读十数载,还是第一次收到请帖故此印象深刻,倒是小哥每日迎来送往还能记得我。” 家丁接过齐颜手中的锦匣,憨笑回道:“公子折煞小人了,其实小的一开始并未认出您,只是老爷吩咐但凡有携礼拜访的客人需远迎。跑近了看到公子爷奇异的目色才记起您……我家老爷时常和小的们提起公子爷,说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上次您命钱叔送来回帖,我家老爷十分欣喜。说您身居高位还不忘故友,是个正人君子呢!” 齐颜笑着问道:“小哥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谢府的家生儿,老爷赐名谢明。” “远山兄慧眼如炬,人如其名。” “公子稍候,小的叫门房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 谢明伏在门房耳边低语几句,对方听完对齐颜恭敬的打了个千儿,一溜烟的跑了。 一盏茶后,谢安带着两队丫鬟家丁亲自迎接。 齐颜大步流星的走到谢安面前,端住他欲行礼的胳膊,低声道:“远山兄如此就见外了,齐颜今日来只为会友,不做其他。入了谢府齐颜只是远山兄的知己好友,没有其他的身份。” 谢安抚掌大笑:“好,愚兄果然没有看错人。”说完大袖一挥:“你们都下去!” “是。” “谢明,谢礼!” “小的在。” “你们两个到听雨楼去,订一桌宴席抬回来。告诉掌柜的我谢远山要招待挚友,只管挑最稀罕的食材让楼里的大师傅亲自掌勺,做好以后放到瓷瓮里,用棉布细细的包好。” “是!” 泾渭情殇_250 二人领命离去,谢安拉着齐颜的胳膊亲热的说道:“贤弟里面请。” 入了正厅,家丁跪到谢安面前,将齐颜带来的锦匣奉过头顶:“老爷。” 谢安打开锦盒看到卷轴欣喜的说道:“贤弟得了哪位名家大作?” “不敢当,不过是一幅拙作,还请远山兄品鉴一二。” “哦?那愚兄可要一睹为快了。” 谢安解开布条,将一头交到家丁手上展开了卷轴。 “这……这是?” 谢安抬手以广袖遮住了落款的名字和印鉴:“你们都下去。” “是。” “贤弟适才说,这幅字是你的手笔?” “还望远山兄不要嫌弃。” 谢安惊疑未定,小心翼翼的卷起卷轴,抬了抬手:“请贤弟移步,随我到书房一叙。” “远山兄请。” 进了书房,谢安屏退守在门口的家丁,将卷轴铺到书案上。 先是绕着书案端详了一番,朗声念道:《玉楼春·景嘉九年岁元》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春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贤弟……这首诗也是出自贤弟作的?” 齐颜对谢安行了一礼,说道:“齐颜寒门出身,上无高堂,身无长物、全赖远山兄不弃,仗义疏财雪中送炭,方能安稳渡过贫瘠之日。弟,初来乍到,一切全要倚仗蓁蓁殿下。如今也唯有这点文墨能表心意,还望远山兄笑纳。” 谢安扶住了齐颜的胳膊,激动的说道:“贤弟,贤弟呀!你,你太折煞愚兄了。如今你贵为皇亲国戚还能不忘我谢某,不嫌弃我这个末流的商贾,愚兄已是十分感激了。愚兄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牧羊居士竟会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是我谢安的贤弟!” 泾渭情殇_251 齐颜淡然一笑:“这幅字远山兄可中意?” “何止满意?我视若珍宝!明日就命人挂起来,当做传家之宝。” 谁知齐颜听了却轻叹一声,流露出淡淡的怅然失落。 谢安挑了挑眉:“贤弟上座。” 齐颜还是将主位留给了谢安,自己坐到了他的对手位。 谢安唤道:“来人呐,看茶。” 家丁为二人奉了茶,摆上几碟茶点,躬身退了出去。 二人各自饮了一口,放下茶盏谢安问道:“贤弟为何叹气?可是有烦心事儿?” 齐颜沉默片刻,回道:“听了远山兄如此盛赞,有些感怀罢了。” “你我兄弟,贤弟单说无妨。我保证今日贤弟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齐颜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想我齐颜,少时命途多舛,出身在晋州全族皆没于景嘉元年的那场天灾,生死徘徊间幸得高人所救才勉强活命,虽拜入高人门下,却资质鲁钝只得倍加努力。冬读数九,夏读三伏;夜以继日不敢有片刻懈怠。本以为可以尽孝先师膝下,闲云野鹤此残生,奈何天公不作美,师父他老人家也早早离去。齐颜遵照先师遗命只守孝一年便下山入仕,本寄希于博个末席领个小官造福一方百姓……” 齐颜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谢安亦明白了她的苦恼,不由得皱了皱眉,似乎在权衡些什么。 齐颜将对方不经意的表情收入眼底,轻叹一声苦笑着念道:“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入凤台。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世人皆知齐颜一步登天,谁知我心中苦楚?” “贤弟!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当着旁人说。” “远山兄教训的是,只因心中苦闷,见到兄长一时失言,恕罪。” 隐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动了动,齐颜平静的注视着谢安。 这次她带上牧羊居士的字来到谢府,心中已有九成把握。 距离清明节越来越近,南宫让下旨令二皇子南宫威留京监国。最着急的人莫过于三皇子南宫望了。 而谢安背后的主子就是这位三皇子。如若不然,仅凭谢安一介末流商贾即便祖上留下再多田产,也无法在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 泾渭情殇_252 圣旨已下,若是二皇子南宫威在监国期间做出点成绩的话,太子身份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齐颜赌的便是南宫望病急乱投医,而自己身为南宫静女的驸马,就算南宫望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自己也是那匹最佳的“马”。 谢安沉默良久,做了一番艰难的权衡后,出言问道:“贤弟贵为我大渭国唯一嫡出公主的驸马,还有何不满吗?” 齐颜亦垂眸思索良久,平静而坚定的回道:“能入陛下青眼齐颜三生有幸,殿下亦是世间罕有的佳人。只可惜齐某志不在此,大丈夫到这世上走一遭,自然要凭自身才识创出一番功业,纵使不能万古流芳,也要顶天立地。” 谢安盯着齐颜的眼睛:“功名利禄极易取,最难得是解语花。” 齐颜不假思索的回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生为男儿,纵然无法马上定乾坤,亦要凭笔安天下。” 谢安冷着脸,阴沉的说道:“贤弟可知,你此番言论大大的僭越了。” 齐颜一派云淡风轻,回敬道:“大不了就玉石俱焚,一拍两散。” “嘭”的一声,谢安重重的拍了桌案一下,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玉石俱焚,一拍两散。” 齐颜亦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二人那一番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的言论、不曾发生。 “贤弟,你可明白?以你目前的身份入‘正途’是不可能了,若有一条‘偏门’能让你得偿所愿,你可愿意?” 齐颜起身,对谢安行了一礼:“还请兄长为我指条明路!” 谢安曲起手指点了桌案几下:“本来这件事我要禀明我家主人才行,可眼下正值危急存亡的时刻,我就斗胆做了决定。想必主人也正需要贤弟相助。” “不知远山兄的家主是何人?” 谢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贤弟的谨慎令愚兄佩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我就不要打哑谜了吧?” 齐颜微笑颔首,开门见山的说道:“三殿下可是在为一道旨意发愁?” “不错。主人雄才大略,人中龙凤;安能屈居人下?贤弟既然挑了这个节骨眼来了,可有妙计?” 齐颜沉吟片刻:“不满远山兄,我亦认为陛下诸位皇嗣中唯三殿下最为出众不凡,奈何三殿下非嫡非长被出身束住了拳脚。我心中已有良计一策,但必要面见殿下,方能献上。” 谢安想了想回道:“此事也不难,殿下此时应该就在府中。我可派人暗中去请。不过……贤弟出府用的是什么名头?” 泾渭情殇_253 “蓁蓁殿下去探望灼华殿下,今夜不回府。我得到殿下应允回私宅,步行前来,路上留意过了并无尾随。看到在下入谢府的只有远山兄的一众家丁。” 谢安摆了摆手:“贤弟大可放心,我府中近侍皆为三代家生儿,签的是生死契,保证忠心耿耿。” 050 献计火烧未央宫 谢安秘密叫来了一位家丁,低声交代了一番,家丁领命去了。 听雨楼的酒席端回来了,二人吃过晚膳谢安邀请齐颜去书房品鉴字画,待天完全黑透,家丁来报:“正主”来了。 南宫望穿着一套玄色长衫,数日不见清减了些,精神状态尚可、但眼底淡淡的青色泄露了他数日来的不安。 南宫望看到齐颜明显露出了一丝疑惑和意外,虽然隐藏的很好还是被齐颜察觉到了。 看来……谢安足够谨慎,并没有对传话的家丁透露太多信息。 南宫望迅速整理好表情:“原来妹夫也在。” 谢安对南宫望行了一礼:“殿下,请移步书房。” 谢安请齐颜留在客厅稍等,他与南宫望进了书房,跪到对方面前:“小人斗胆,想为殿下引荐一位人才,他有一计或可解燃眉之急。” “你说的是齐颜?” “正是。” 南宫望面色阴沉,厉声喝道:“你可知他是何等身份,没有本宫的允许你怎敢冒然拉拢?” 谢安一个头磕在地上:“殿下容禀。” “讲!” 当即,谢安将齐颜至谢府后的一言一行尽数禀报给了南宫望,并说道:“属下虽能力不济但自问还有几分识人的本领,看得出齐颜是真心投诚。听他言外之意似乎别有所求,而且他主动承认了牧羊居士的身份,此事可大可小或许是个把柄……依属下之见,不如先请他进来听听有什么妙计,若此人真能助殿下摆脱危机,也能证明他确有诚意。” 南宫望思虑一番,点了点头:“叫他进来。” 泾渭情殇_254 “是。” 谢安将齐颜请进书房,南宫望看了齐颜半晌,说道:“远山说你可信,但本宫有一事不明,你身为宗室内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得到。为何要投靠本宫?” 齐颜面色沉静如水,坦然答道:“自古以来皆尊奉男尊女卑,可公主府内却是阴阳颠倒,大丈夫顶天立地怎能屈居女人之下?再说,蓁蓁殿下固然尊贵非常但她的一切皆源于陛下。陛下今年五十有一,也未能护得殿下一生周全。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待到新君继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臣纵观陛下膝下诸多皇子,唯三殿下最为不凡。奈何非嫡非长,名不正;言不顺。臣愿为殿下尽犬马之力,只求他日殿下不忘臣今日之功。” 南宫望眯了眯眼,盯着齐颜的眼睛看了良久,露出笑意:“妹夫坐。” “谢殿下。” 南宫望看了谢安一眼,后者识趣的退了出去。 南宫望说道:“父皇虽春秋鼎盛,但也五十有一。朝中一直未立太子,那帮老臣近来以‘国本为重’上谏父皇册立太子……你也知道,清明祭祖父皇已下旨命老二监国。历朝历代只有太子才有监国之权,这件事若是成了,就算父皇暂时不会册立太子,也难免会让朝臣和百姓们有先入为主的想法。你说说,本宫该当如何?” “臣以为:圣旨已下覆水难收,为今之计只有让二皇子在监国的过程中出现纰漏,或者干脆人为制造一些麻烦。让陛下看清楚二皇子的能力不够,难当大任,方为上策。” 南宫望嗤笑一声:“本宫何尝不知?只是老二一向谨小慎微,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定会更加谨慎,本宫齿顺行三,南宫平出身卑贱无资格继承皇位,老二与老四又是同胞兄弟,老二若出事儿父皇一定会怀疑本宫。纵然废掉老二又有何用?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齐颜勾了勾嘴角:“若是天灾呢?” “本宫可没有那份通天之力。” “殿下此言差矣。据蓁蓁殿下所说,陛下十分笃信阴阳命数之说,我们只要稍稍制造出一点凶兆,陛下自会将其联想到二皇子身上。” 南宫望眼前一亮,倾身靠近了齐颜:“继续说。” “殿下只需找两个有家眷的忠心死士,许以重利并将这二人的家眷悉数‘保护’起来。事先给这两位死士服下慢性毒,让这二人分别潜伏在皇宫内院和雍州祖坟。约定一个具体的时辰,无需殿下吩咐,二人同时纵火……届时,皇宫内院与祖坟同时起火,陛下会怎么想呢?” 听完齐颜的话,南宫望喜不自胜:“父皇定会觉得是天降异兆,祖宗显灵、老二并非太子人选!” “没错,祖坟起火此等辛秘之事陛下定会秘而不宣,甚至会有意隐瞒、决计不会大张旗鼓的调查,但二皇子的继承权就算是被我们剥夺了。” “好!妹夫果然是天纵奇才,本宫回府就去布置。” 齐颜却不疾不徐的说道:“关于这件,臣还有几个意见。” “妹夫快讲!” 泾渭情殇_255 “臣的意见是火烧未央宫。” 南宫望大惊:“这是为何?” “固然,火烧陛下甘泉宫的影响力,的确要远大于未央宫,但殿下不要忘了:即便陛下不在宫中,甘泉宫内还有传国玉玺,守卫必定极其森严不易得手。而未央宫就不同了,蓁蓁殿下出宫立府时自拥府兵两千,其中一部分就是从未央宫的侍卫中调拨的,所以目前留在未央宫值当的侍卫有八成都是后调去的,对未央宫周围的环境并不是很熟悉,更容易的手,也方便死士逃脱……” 顿了顿齐颜继续说道:“更为重要的是,未央宫乃前朝太子的东宫改制而成,甘泉宫失火虽为大凶兆但指向并不够清晰。而且,以陛下对蓁蓁殿下的宠爱,这件事绝对不会轻易过去。” 南宫望犹如醍醐灌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昂首笑了一阵,拍了拍齐颜的肩膀:“能得妹夫相助,何惧大事不成?妹夫为了本宫自损身价,本宫会好好补偿你的。” 齐颜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份叠的方正的绢布,推到南宫望面前:“臣还有一份薄礼献给殿下,以表忠诚。” 南宫望抖开绢布:“这是……?”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沉寂无波,齐颜用最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未央宫的宫殿分布图,守卫和丫鬟的换班时辰,及巡视路线……乃臣亲手所绘。” 见南宫望惊愕的注视着自己,齐颜淡淡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况且臣与蓁蓁殿下并无半分感情,实不相瞒臣在民间早有心仪之人,奈何皇命难违。” 南宫望轻叹一声:“没想到妹夫还是个痴情种子,妹夫放心若终成大事,本宫定当厚赏。” “那就先谢过殿下了,还有一件事请殿下留心。” “请说。” “殿下给死士赐毒的时候,一定要讲明是慢性毒。并许诺他们事成之后可以带着重金和家小,到异地隐居安度晚年。” “既是死士,定是抱着必死之心,又何必留下隐患。” 齐颜勾了勾嘴角,内心无比鄙夷南宫望的短智,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留下尸体的隐患更大,既是天灾又怎么留下尸体?死士抱着必死之心固然好,但一份与家人团聚好好活下去的承诺,更能激发他们的潜力。待到他们拼死回来复命领赏,殿下就可将这二人诛杀、毁尸灭迹、高枕无忧。至于他们的家眷……” 齐颜曲起手指敲了桌面三声:“若的确不知内情放了倒也无妨,斩草除根也未为不可……请殿下自己决断吧。” …… 南宫望乘着夜色离开,齐颜则因夜晚“目不能视”在谢府的厢房留宿一宿,第二天天还未亮便徒步回了齐府。 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跟踪的可能几乎不存在。 泾渭情殇_256 回到齐府,齐颜自行浣洗一番吃过早膳,乘马车回了蓁蓁公主府。 过了晌午,灼华公主府的传令女官来了:南宫静女说她要在灼华公主府小住几日,归期未定。 齐颜独自用过午膳便入了书房,手捧一份读了一半的书简,突然凭白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恰逢月底,春桃与秋菊到灼华府给南宫静女请安。 南宫静女和南宫姝女坐在主位,南宫静女似乎并不开心,春桃回报府内诸事的时候,也听的心不在焉。 南宫姝女心下了然,放下茶盏问道:“妹夫近来如何?” 南宫静女的眸子闪了闪,却还是侧着头强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春桃如实答道:“殿下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驸马爷一切安好,偶尔会出府走走但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大多时间都在,三餐也按时用了。” 南宫静女听了,轻哼一声似乎更不开心了。 秋菊打了一个万福,回道:“春桃历来是个粗心的,说的净是些流水账。驸马爷昨儿午膳时还念叨殿下呢~” 见南宫静女坐直了身子,南宫姝女眼底的笑意藏不住,追问道:“哦?说了什么?” “昨儿中午小厨房做了一道清蒸鲈鱼,驸马爷吃了两口夸赞今儿的鱼新鲜,还说‘殿下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道菜了,若是殿下尝过定会喜欢的。’” 南宫静女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南宫姝女点了点头,心道:春桃和秋菊虽同样忠心,但秋菊要更灵透些。虽然南宫静女什么也不肯说,但明显是负气出走,连贴身的丫鬟都没带只身前来住了月余。 秋菊来到南宫静女面前,恭敬的打了一个万福:“殿下几时回府?奴婢们都很惦念您呢。您不在府中,底下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都偷懒,不成样子了。” 南宫姝女接过话头:“妹夫也是,静女离府月余怎么也不亲自来接?” 秋菊笑道:“二殿下有所不知,驸马爷温润知礼,就连对待我们一众下人也是极和善呢,诸事大多亲力亲为,偶尔使唤个丫鬟婆子的都要一口一个‘姐姐’。许是书读的太多,人情练达方面欠缺了一些。驸马爷十分敬重我们家殿下,或许是觉得两位殿下感情甚笃,不愿打扰姐妹团聚,才强忍着没来接的。” 南宫姝女嗔道:“你们也是,妹夫不谙人情,你们这些个贴身服侍的也该提点着些。” “二殿下教训的是,奴婢回府就和驸马爷说说。” 南宫静女:“不许!本宫在二姐这好着呢,谁用他来接了?” 泾渭情殇_257 秋菊笑着哄道:“殿下在二殿下府上奴婢自是一百个放心,可奴婢亦看得出驸马爷也是很思念殿下的。下月便是清明,再过几日也要随驾前往雍州了,殿下也该回府准备一番了。” 南宫姝女亦哄道:“秋菊言之有理,你也是成了家的大姑娘了。总留在我府中像什么样子?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妹夫来自民间,又是第一次随皇伴驾,你也该回去给他讲讲流程。” 051 春亦始情窦初开 春桃和秋菊领命回了,南宫姝女扯着自家妹妹的手回到寝殿,柔声问道:“妹夫品行纯良宽厚,依我看他是定不会欺负你的。到底是什么事惹你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才没生气呢,只是不放心二姐过来看看罢了。” 南宫姝女目色一黯:“我有什么值得不放心的?那人自除夕后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至今连府门都不敢踏入半步。就算他回来本宫也自有办法与他周旋……倒是你来的时候连贴身的丫鬟都不曾带上一个,还说不是负气出走?” 南宫静女一时语塞,看着目露关切的二姐心中愁肠百结。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日百合请她入府,在汤泉殿所看到的一幕。 亦无法相信从小一起长大,兄长般的人会做出如此禽兽的行为!哪怕是他与二姐已经成亲了,可也…… 相比之下,南宫静女觉得齐颜愈发珍贵,庆幸的同时也对南宫姝女愈发愧疚了。 如果换成自己嫁给陆仲行,会不会也遭受同样的待遇? 如果没有这场荒诞的指婚,以齐颜大考时的成绩,有朝一日会不会请父皇赐婚呢? 经过这件事,南宫静女对陆仲行半分好感也无。不过她却会时常设想:齐颜的性子宽厚温和,二姐的才情出众;二人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近来这种念头愈发频繁了,特别是看到齐颜字的那天,达到了顶峰。 南宫静女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下定决定要放齐颜自由,哪怕他与二姐今生无缘,自己也不能夺人所爱。 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不安,烦躁、隐隐不舍、甚至是心痛? 见南宫静女面露难色,沉默不言、南宫姝女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哄道:“明日妹夫来接你,千万别使小性儿。妹夫来自民间,来到一个从前完全接触不到的环境生活肯定会有很多不适应,他的身世凄苦你作为他的妻子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可莫要凉了人家的心。” 泾渭情殇_258 见南宫静女咬着嘴唇不答话,南宫姝女幽幽一叹:“关于周公之礼,妹妹也别太端着,驸马一职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你若不主动一点儿何时才能瓜熟蒂落?” 南宫静女的俏脸通红,嗔道:“二姐……”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姐姐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只是一个特例罢了,千万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影响了你的判断。你看大姐和大姐夫不是锦瑟相合很幸福么?小妹,听二姐一言罢……人这一辈子,太长了。我们姐妹感情虽好,二姐终不能陪你过一辈子。听话,别让自己活得太寂寞,免得临老了一派凄凉。” “二姐!”有那么一瞬间,南宫静女险些将疑问脱口而出,她想问问对方:牧羊居士你真的不要了么?你的书房还挂着他的墨宝呀! 可这些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若是放在陆仲行没有行禽兽之事前,她或许可以仗着宠爱勉强一问,如今二姐的心中定是千疮百孔,自己又怎么能问的出口呢? 南宫静女顺着姐姐的话设想了一下:与齐颜相守一生么?似乎也不是很糟糕…… 抛去牧羊居士的身份不谈,齐颜确实是一个方方面面都很优秀的人,英俊,温柔、多才、知礼、能包容自己偶尔的小脾气,最重要的是与他在一起自己很开心,不是么? 就算这人偶尔很啰嗦,可自己却并不讨厌…… 在南宫姝女温柔的注视下,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二姐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或许是真的放下他了吧? 那他呢?是否还念着二姐?南宫静女决定勇敢一点,找个机会问清楚。 次日清晨,齐颜坐上了南宫静女专用的四乘马车前往灼华公主府。 丫鬟白芷兴匆匆的跑到内殿外:“启禀两位殿下,蓁蓁驸马爷来了。正在府外候着。” 南宫静女的心头一跳,手指抖了抖。南宫姝女起身牵过妹妹的手:“妹夫来接你了,我们迎一迎。” “让丫鬟带他进来就好了啊,真是的……”嘴上虽然很认真的在抱怨着,脚下却情不自禁的迈开了步子。 跟在南宫姝女身后的百合和芍药见了,忍不住翘起兰花指遮住了嘴唇吃吃的笑了起来。 小殿下真的是口是心非呢~…… 齐颜规矩的站在府门外等待召见,突然看到两位公主携手走来,忙迎了上去:“齐颜参见二位殿下。” “自家府邸,妹夫无需如此多礼。” “多谢二姐。” 泾渭情殇_259 “妹夫可是来接三妹回府的么?” 齐颜点了点头,诚实的回道:“殿下数日不曾回府,臣十分想念。” 南宫静女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仅南宫姝女就连她身边的心腹丫鬟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看来这位驸马爷也并没不解风情之辈,只是这份耿直有些过头了。 而齐颜的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就在不久前自己刚出了一条“妙计”烧掉了面前这位少女的半壁身家。这把大火只要烧起来,就意味着自己将正式踏上复仇之路,这几日齐颜甚至兴奋到夜不能寐。可见到南宫静女,那份姗姗来迟的愧疚终于涌了出来,言语上也不自觉的温柔起来。 齐颜认真的打量着南宫静女,见对方难得的露出娇羞之态,心中滋味愈发复杂,柔声道:“殿下似乎清减了。” “你!”南宫静女嗔了齐颜一眼:“住口。”语气软绵绵的,毫无气势。 南宫姝女轻笑出声,轻轻推了南宫静女一把:“快和妹夫回府去吧,回去以后好好和妹夫解释,不然还叫人以为本宫亏待了你。” 转过头对齐颜说道:“天色不早本宫就不留了,出行在即回府以后好好准备。” 齐颜躬身一礼:“多谢二姐提点,齐颜告辞。” “本宫送送你们。” 登上回府的马车,二人各坐一侧。 南宫静女脸上的红晕不退,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殿下这次怎么住了这么久?” “……本宫与二姐感情一向很好,从前也常在她的府上长住。” “哦,如此。” 南宫静女说完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生硬,想到二姐的数次规劝,特别是那句:“人这一辈子,太长了。”令她感慨颇多,遂放软了语气:“你好么?” “臣下一切皆安,只是府中不见殿下有些不习惯。” “哼。本宫才不信,没了本宫的打扰你每日沉浸书海,不知多逍遥快活。” 齐颜蹙眉,正色道:“殿下为何如此说?可是有人同殿下说了什么?” 泾渭情殇_260 “……没有,本宫猜的。” 回到蓁蓁公主府,一众丫鬟皆十分欢喜。排着队给南宫静女请了安,用过晚膳南宫静女将齐颜叫到正殿,讲了一些陪皇伴驾的规矩,还有祭祖时的注意事项。 齐颜从未接触过这些便询问了一些细节,南宫静女皆具答,遇到她也记不清的便会问问资历很深的秋菊。 回答完齐颜的最后一个问题,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南宫静女想亲自将齐颜送回偏殿,走到殿门口却发现天空中飘着小雪,地上也蒙了薄薄的一层,说道:“今夜你就在正殿留宿吧。” “是。” 吹了灯双双躺到拔步床上,殿内很静,静到南宫静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失常的心跳声。 耳边回响着南宫姝女白日里的话:你若不主动一点儿何时才能瓜熟蒂落? 南宫静女的脸颊急速升温,扯了扯被子将自己牢牢裹在里面…… 齐颜出声问道:“殿下可是冷了?需要再传个火盆进来吗?” “本宫无事,快睡吧!” 南宫静女转过身背对着齐颜,在没问清楚事情之前自己绝对不会行一丝一毫的逾越之举! 如果,齐颜对二姐并无私情又该如何? 自己和他……成亲也有几个月了,这人一直很规矩,这点令人满意。 可是…… 南宫静女的心头一紧,回忆起大婚前教习姑姑对自己说的话:“殿下虽然尊贵非凡,但在床笫之事上还是要将主动权交给驸马爷。如此才能水乳交融,锦瑟和谐。女子的第一次是会有些痛的,但痛感因人而异咬牙忍忍就会苦尽甘来,请殿下切记万不要在关键时刻推开驸马,男子在动情时最禁不起惊吓,万一因此落下病症于子嗣无益,另外房事不可过频亦不可或缺,这个尺度还要殿下自己摸索掌握。还有一条请殿下牢记,葵水期间切不可行房……” 南宫静女的心口砰砰直跳,回忆完最后一句涌出一丝疑惑:葵水是什么?教习姑姑怎么不细说? 原来,刚刚十五岁的南宫静女尚未真的长大成人。她自幼丧命由南宫让接到膝下亲自教导,南宫让自然不会与女儿说这些。 身边虽有春桃和秋菊两位贴身宫婢伺候着,但葵水一事对女儿家而言,私密又隐晦,身为婢女怎能与主人讨论这种事情。 泾渭情殇_261 再加上南宫静女成婚前带着抵触情绪,也没有细问教习姑姑什么是葵水…… 南宫静女苦思无果索性不想,得益于此心中的悸动也平复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二月初九这一天,易出行。 京城距离雍州大约有十五日的路程,皇帝出行车马皆不会全速前进,大约需要二十天,此时出发刚刚好。 二皇子留在京中监国,琼华公主留府待产,其余所有皇室成员全部随行。除此之外还有:礼部、太常寺、太仆寺、宗正寺、卫尉寺、弘学馆,部分官员随行,以及一万精兵护驾。 前有两千骑兵开道,然后才是南宫让的皇驾,之后是一众皇子,公主、的车驾。 一千弓箭手环在皇驾两侧,之后接了两千步兵,再之后是朝中随行的各位大臣的马车,最后是五千精兵断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延伸数里,南宫让的皇驾已经出城二里地,队伍的最末端才刚刚踏出城门。 南宫静女的马车上唯有齐颜与她二人,如此隆重的场合春桃和秋菊也只能步行跟在马车后面。 南宫静女翻过茶杯为自己和齐颜各倒了一杯:“听四九公公说,这次祭祖完毕,父皇打算就近转到定州狩猎场举行春猎。” 齐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殿下也打算下场么?” “当然了,父皇每两年就会举行一次狩猎,本宫上次还猎到一只兔子呢!” “没想到殿下还精通骑术,臣平生只骑过两次马。” “本宫知道……” “嗯?” “嗯,本宫猜的,就是金榜题名游街的那次,还有呢?” “没错,那是臣第一次骑马,还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还有一次是大婚那日。” 052 泾渭情殇_262 是愧疚中的温柔 齐颜怕南宫静女枯坐无趣,提前一天将棋盘装到了马车上。 此时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融化的雪为闷闷的车辙声增添了些许独特的韵味,齐颜将棋盘从小桌下抽出:“殿下可愿与臣手谈一局?” 南宫静女的眼前一亮:“你什么时候把它装上马车的?” “昨日收整行囊的时候,怕殿下觉得行路枯燥,特意请秋菊姐姐装上马车的。” 南宫静女有些跃跃欲试,这段时间在灼华公主府小住,闲来无事便会和二姐下棋,经过她的一番指点南宫静女信心满满。 毕竟她与齐颜有过约定,每赢一盘棋对方都答应自己一个要求,此时正是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 齐颜将白子拿过来,并在棋盘的四处星位摆上了四颗黑子。 让四子,齐颜执白先行。 南宫静女的指尖夹着一枚棋子,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待齐颜在左手“小目”位落下白子后,她立马在自己的右手星位上“飞”了一子巩固一个角。 齐颜有些意外:“殿下的棋艺进步了。” 从前南宫静女的棋路讲求的是一个“缠字诀”,基本没有什么大局观可言。齐颜每落下一子南宫静女立刻就会贴上来,一副急切想要打劫吃子的架势。 齐颜从不与她纠缠,不着痕迹的将棋盘上的“金角银边”占领,等南宫静女反应过来,留给她走的只剩中间的“草肚皮”了,最后被齐颜轻轻松松的绞杀殆尽。 南宫静女得意的笑了笑:“狐狸心眼,二姐已经讲过了,‘金角银边草肚皮’本宫一下占了四个角,只要好好的巩固住就赢定了。” “哦?那臣要拭目以待了。”说完下了一手拆…… 南宫静女的马车里一派温馨,前面的马车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南宫姝女端坐在马车中,腰身直挺,面含若霜、目不斜视。 队伍已经出发了一个多时辰,她至始至终连看都没看陆仲行一眼。而且在上马车的时候陆仲行特意站在脚踏边抬起了手,南宫姝女一言不发的与他擦肩而过,连他的手指都没碰。 除夕那夜陆仲行喝醉了,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泾渭情殇_263 次日醒来看到自己不着片缕的躺在拔步床上,身边已不见南宫姝女的身影,床单上赫然一块梅花似的落红。 陆仲行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他无法忘记自己在对方身上驰骋时,她那流着泪的含恨的目光,脖颈上模糊的齿痕时至今日还没完全消去,南宫姝女究竟是有多恨自己才能咬的这么重? 陆仲行隐约记得在最后时刻,南宫姝女流着泪说出的冰冷话语:今夜就算是本宫尽了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今生今世你若胆敢碰本宫一根手指,定与你玉石俱焚! 次日,陆仲行连服侍的丫鬟都没敢叫,生平第一次自己穿了衣服。顾不得衣冠不整逃也似的出了寝殿。 在朋友那里逗留了几日,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太尉府,陆权将他叫去询问,他也支吾的解释说:灼华殿下体恤准他回府小住几日…… 可到了上元节,陆权还是把陆仲行赶了出来,并对他说:身为皇室内臣,要时刻谨记身份,恪守本分、就算殿下准你回府,也不能失了分寸。 陆仲行在街上游荡半日,又到听雨楼独自喝闷酒。却看到齐颜在灯谜阵上大放异彩,也看到了乔装的南宫静女小心翼翼的呵护齐颜走下擂台。 烈酒入喉心更苦,陆仲行看着二人携手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冲动,一开始就用诚恳的态度与南宫姝女相处,或许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小时候自己满眼满心都是静女一人,却也记得南宫姝女的性子是极好的,孩提懵懂时,她也曾唤过自己仲行哥哥的。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和她好好开始呢? 那晚,陆仲行在灼华公主府外盘旋了一夜,想到南宫姝女决然的眼神和话语,最终没能鼓起勇气进去。 第二天便在城南买了一座私宅,偷偷住了进去,一直到昨夜才硬着头皮回府。 车厢内的气氛凝重,陆仲行如坐针毡。几次欲开口说些缓解气氛的话,却被南宫姝女冰冷的目光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领悟:南宫姝女身上的傲骨,比嫡出的静女还要硬上三分…… 挣扎了几次终于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车厢太闷,我……我去骑马。” 南宫姝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更别说回应了。 陆仲行讪讪的收回期待的目光,掀开车帘坐到了车辕上:“牵匹马来。” 泾渭情殇_264 “是。” 直到确定了陆仲行不会去而复返,南宫姝女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昨日听闻陆仲行回府她便一夜未眠,将门窗落了锁还推了桌椅顶住了门,并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剪刀。 如果陆仲行胆敢擅闯,南宫姝女已经做好了刺杀他,或者自尽的准备。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她接受了父皇安排的婚姻,甚至想过与他好好相处。 她不是没给过陆仲行机会,是对方把事情做的太脏,太绝。 彻夜未眠又强自紧绷了半个白天,南宫姝女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软软的靠在车厢上,汗如雨下、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一想到今后每年的除夕寝殿门前都要挂上红灯,南宫姝女便毛骨悚然,那件事之后,她与陆仲行共处一个车厢都会感到无比恶心,哪怕对方在她视线中出现都会觉得难受。 “人这一生,真的是太长了……” 一滴清泪划过南宫姝女的眼角,最悲哀的是:她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亦没有决然赴死的勇气。 另一边,棋局已到了尾声。 齐颜夹起一颗白子向一处落去,棋盘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挡住了那个位置。 齐颜抬眼,只见南宫静女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色,嘟着嘴:“不许落在这儿!” 齐颜勾了勾嘴角,目光温和:“好。”手腕一转,落在了另外一处。 南宫静女见了气的直跺脚:“也不许落在那里!” 齐颜笑着将落子拾起,落在了另外一点。 这次南宫静女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向后一仰靠在了车厢上。 齐颜看了她一会儿,柔声说道:“殿下已有很大的进步,至少前三十手臣挑不出问题来。不过中盘和收官还是稍有欠缺。你看,黑子皆是零碎的小块连不成片,以至于下到最后黑子首尾不能相顾,东西无法照应……” 南宫静女气的堵住了耳朵:“本宫不听,不听!狐狸心眼,上次明明说让四子已经是极限了,骗子!” 泾渭情殇_265 齐颜灿然一笑,用略带宠溺的目光注视着南宫静女,并不答话。 等对方发泄够了,拿下了堵在耳朵上的手才悠悠说道:“殿下想赢么?” “自然!你会有那么好心让本宫赢?” “臣已经让了四子,这么好的先手机会给了殿下,其他的就要靠殿下自己争取了。” 南宫静女嘟了嘟嘴,虚心的问道:“本宫怎么才能赢。” 齐颜温柔的回道:“我们来复盘。” 齐颜虽然记得每一步,却有意让南宫静女来复盘。她想借此看看这位公主殿下是否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结果出乎齐颜的预料:南宫静女竟真的将每一步棋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过了前三十手,南宫静女每落下一个黑子齐颜都会叫停,点出南宫静女这一步的不足之处,并为她耐心的讲解局势和技巧,末了让南宫静女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南宫静女落子后会询问这步如何,齐颜却笑而不答,拿起白子来重新下到另外一个位置。 直到南宫静女落下收官子,发现自己还是输了。不过这次没有上一局那么惨,只输了十五个子。 南宫静女看着棋盘沉默不语,虽然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每一门都犹如蜻蜓点水,知而不通。 直到她也稍稍懂了一点围棋,才感受到齐颜的棋力有多么深厚。 再去回忆齐颜最开始教她下棋时说的那番话,才明白这人是如何顾全了她自尊。 原来,他对自己的体贴和包容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只怪自己后知后觉。 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任性”,心口酸酸的。 “殿下可是乏了?那我们明日再下吧。” 南宫静女帮齐颜整理棋盘,轻声说道:“不了,本宫的棋艺不精。” “殿下……?” 泾渭情殇_266 “和我这种水平的人下棋也没什么意思,二姐的棋艺高超,明日请她来和你下吧。本宫在一旁看着。” 齐颜整理棋子的动作不停,沉默了片刻:“依殿下所言。” 053 便将你拥入怀中 天色渐晚,南宫静女掀开车窗向外看去。车队已来到一座城郊,道路两旁黑压压的跪着一片百姓。 “这是怎么回事?”南宫静女问道。 齐颜合上书卷揉了揉眉心,回道:“天子出行,百姓夹道相迎。” 南宫静女面露欢喜:“父皇励精图治一心为民,百姓理应如此。” 齐颜却垂下了眼眸没搭腔,南宫静女转而问道:“怎么不说话?” 齐颜再三权衡,还是保持了沉默。 南宫静女有些不高兴,索性不理齐颜了。 定州太守携一众官员出城三十里跪迎,四九打开车门,南宫让站到了车辕上。 黑压压的人群三跪九叩,跪匐在地三呼万岁。 “臣定州太守,李远道携定州城内大小官员及百姓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谢陛下。” 皇驾入了定州城,定州是小城无法容纳一万精兵,只得让八千精兵驻扎城外,剩下的两千精兵随驾进入城内。 南宫让曾特别下旨:此次祭祖沿途州府不得修建行宫,定州太守便将自宅修葺扩建了一番,用作南宫让下榻之处。 南宫让坐上主位夸奖李远道恪守勤俭,对方听了跪在地上激动了哭了起来。 泾渭情殇_267 因宅邸不大,膳堂无法容纳全部皇室成员,南宫让便下旨各自回房用膳,齐颜与南宫静女住在西厢房。 出了正厅南宫静女自然的牵过齐颜的手:“走这边。” “谢殿下。” 二人回到西厢沉默的用过晚膳,简单的梳洗一番躺到床上。 虽然李远道将所有的家具都换成了新的,但西厢房的床远不如公主府中的拔步床宽敞,二人并肩躺在床上中间只有不到半臂的间隙。 南宫静女的心中有个疙瘩,此时只剩她们两人忍不住问了出来:“刚才本宫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齐颜沉吟半晌:“臣不知道说什么。” 南宫静女转过身看着齐颜:“怎么会不知道说什么?” “臣不敢出忤逆之言,亦不敢欺瞒殿下;只能沉默。” 南宫静女皱起了眉:“你不同意本宫的说法?” “臣不敢。” 气氛再次陷入了凝固,又过了一会儿南宫静女说道:“你只管说,本宫会为你保密的。”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齐颜长叹一声:“还是不要说了吧。” “本宫让你说!” 齐颜索性也转过身,与南宫静女面对面躺着,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殿下真的以为百姓夹道相迎是件好事?” “当然了!这不正是印证了父皇颇得民心吗?” “殿下,百姓们不冷么?” 南宫静女一时语塞,又听齐颜轻声道:“都是血肉之躯,跪在冰天雪地里百姓就不会冷么?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知道,有些贫困的家庭祖孙三代只有一件棉衣,谁出门谁穿。如此不论老幼倾巢出动的跪在冰天雪地里,那些穿着单衣的百姓怎么办呢?” …… 泾渭情殇_268 “若是这些百姓因此冻病了,李太守会出资给他们治病么?就算给又有几人敢到官府讨治病的钱?” 南宫静女的气势当即弱了下来:“就跪那么一小会儿,怎么可能会生病。” 齐颜轻哼一声:“那些百姓天不亮就出门了。” “你怎么知道?” “臣来自民间,别说是陛下亲临,就算是一品官员来访,百姓也要提前两个时辰就跪在路边了。殿下只看到了百姓跪迎的场面,可曾见到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可留意过有没有人穿的是单衣?” 见南宫静女沉默不言,齐颜又轻声说了一句:“殿下恕罪。”然后便转过了身体,背对着南宫静女。 齐颜抱着胳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渭国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当南宫静女说南宫让深得民心的时候,她大可以表示赞同。 之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是因为在最后一刻,心中涌出的担忧阻止了她。 此时的南宫静女涉世未深是好糊弄,可她终有一日会长大。 通过下午的复盘,齐颜印证了南宫静女过目不忘的本领,她今年不过十五岁,从前被娇惯坏了不肯读书,也没见过民间疾苦。 保不齐有一日会突然开窍,如果有一天南宫静女自己明白了百姓夹道跪迎并不是一件好事,又会对齐颜今日这番认同的话作何感想? 对乞颜阿古拉来说,渭国百姓的死活和她无半分关系。可对出生在民间身世凄苦的齐颜来说,无动于衷是最大的失真。 齐颜不能预料南宫静女将成长成什么样子,她也不敢赌。 毕竟所有复仇的希望都捏在南宫静女的手中…… 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已经死了,这世上只有齐颜。光是行为和皮囊伪装的像是不够的,有些时候她必须要表现出齐颜的灵魂才行。 齐颜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却不想南宫静女竟轻轻的推了她两下:“喂。” 齐颜的身体一僵,还是转了过去。 “你看得清楚本宫么?”南宫静女低低的问道。 泾渭情殇_269 “臣看不见。” 南宫静女的心头一松,软着声音问道:“你……生气啦?” …… 借着窗外挂着的一排灯笼发出的光,齐颜可以清楚的看到南宫静女不安的表情和愧疚的目光。 心脏抖了一下,如鲠在喉。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伸手扯了扯齐颜的袖子:“这种习俗自古以来就有,大不了……改日本宫找父皇说说,请他下道旨免了跪迎就是……你别生气了。” 在南宫静女的心中,齐颜似乎永远都没有脾气,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包容。 在齐颜用极轻的声音,一句连着一句反问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看到齐颜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南宫静女莫名的心慌。 原来再温润如玉的人也是有脾气的…… 十五年来,一直都是别人哄着她,如此低声下气的去“哄”别人还是第一遭。 可南宫静女并未觉得难堪,只是急切的渴望抚平这份无声的怒意,她不习惯齐颜这个样子。 齐颜直直的注视着南宫静女,感觉到自己的心上某个久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冒出鲜红的血来…… 殿下,你可知我献计烧掉了你的半壁身家? 你可知,我与你相处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好的? 你可知,我终有一日会颠覆整个渭国? 然后,亲自取走你的性命? 见齐颜还是不说话,南宫静女的鼻子一酸,委屈的说道:“你还要怎样?” 说完竟流出了眼泪,南宫静女无比委屈和难受。 泾渭情殇_270 自己都这样了他还要如何?这个人的气性怎么这么大? 听到南宫静女浓浓的鼻音,齐颜嘴唇翕动,略带哀伤的唤道:“殿下……”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本宫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人。” 下一刻,齐颜挪了挪身体,摸索着将南宫静女拥入怀中。 “嗝。” “殿下。” “……嗯。” “臣该死。” 南宫静女已忘记了哭泣,放软身体任凭对方抱着:“本宫不是说过么?别把这么不吉利的字挂在嘴边……” “臣的确该死,惹殿下落泪了。”这是一句实话,前半句和后半句蕴藏着两层不同的含义,唯说者一人能懂。 南宫静女的心口酸酸涨涨的:“不许胡说,本宫才没哭呢。” 齐颜摸索到南宫静女的脸上,以拇指拭去了尚挂在眼角的一滴泪珠,柔声道:“嗯,殿下最坚强了。” “是吧?” 南宫静女将额头抵在齐颜单薄却异常坚硬的肩膀上,泪痕尚未干透,嘴角却浅浅的勾了起来。 这个怀抱温暖而安全,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她……很喜欢。 齐颜安静的拥着南宫静女,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对方是仇人之女。 一朝灭族,劫后余生、十年筹划又殚精竭虑了这些日子,她累了。 泾渭情殇_271 即使这条复仇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可齐颜到底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女而已。 若是草原依旧在,她或许正骑着流火与安达和小蝶一起春猎。 小时候她也幻想过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她想如阿爸一样勇猛,像母亲一样温柔。渴望早日长大将哈尔巴拉按在地上胖揍一顿,想保护安达和妹妹不受欺负,盼着弟弟出生,然后一家人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永永远远。 对于女子的身份,阿古拉也有过困扰。 母亲时常叮嘱她不许和其他男子走的太近,不许下河洗澡、不许和他们一起小解…… 小小的阿古拉十分好奇:女子和男子到底又什么不同呢? 盛典大会上额日和带着吉雅公主前来,说要将女儿许配给她。阿古拉却在思考:原来女子和女子也可以在一起么? 吉雅与她年龄相仿,小蝶正好没有适龄的玩伴,如果让她留下来也不错啊。 可阿古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原来草原是会覆灭的,撑犁并不是坚不可摧的、阿爸也无法保护她们一辈子的。 她以为:十年的捶打自己的心早就坚硬如铁,不存一丝良知。 直到她遇到怀中的这个比小蝶还小上一岁的女孩,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的被刺痛…… “殿下。” “嗯?” “对不起。”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本宫还要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些,从前‘民间疾苦’在本宫心里只是四个字而已,今日本宫才明白它真正的含义。” “殿下若是男儿,定会是位好皇帝的。” 南宫静女轻笑:“之前还说怕死,却总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殿下会告诉别人么?” 泾渭情殇_272 “不会的,本宫……” “什么?” “本宫会保护你的。” “谢殿下。” 054 错把莺声做雁啼 齐颜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南宫静女的头顶,南宫静女乖巧的窝在齐颜的怀中,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双手点在她平坦的胸口上。 这是她们成亲以来第一次亲密接触,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每一下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由得羞涩起来:这么近的距离,他会不会也听到了? 突然,南宫静女的呼吸一滞,身体也跟着紧绷。 齐颜敏锐的察觉:“殿下怎么了?” 南宫静女动了动身体,齐颜松开了怀抱。 “齐颜……” “臣在。” “本宫……” …… “有个问题问你。” “殿下请讲。”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心下一横:“你的心里还有二姐么?” 泾渭情殇_273 听到这个问题齐颜一头雾水,没搭腔。 可这份短暂的沉默落到南宫静女的耳中则是另外一番感受,她的眼眶再次热起来:果然!二姐那样美好温婉的女子,换了谁也忘不掉吧! 南宫静女背过了身体,这次换成齐颜推了推她的背,柔声唤道:“殿下为何……” “别碰我!” “殿下?” 南宫静女强自隐忍:“二姐端庄知礼,才华满腹、本宫就算拍马也赶不上的……” “殿下何出此言?二公主的好又与臣有何关系?” 南宫静女转过身,抬腿蹬了齐颜一脚:“怎么会无关?” 齐颜吃痛闷哼一声,南宫静女自知这一脚没有掌握好力度,有些后悔。 齐颜摸索着按到了南宫静女的小臂,顺着向下牵住了她的手,追问道:“殿下刚才问的那件事,臣实在不明白。” “你还说!本宫问你,你是不是牧羊居士?” “……是,只因会试前囊中羞涩,被迫卖字为生。”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静女欲挣脱,齐颜却先一步攥紧:“可臣的化名又和二殿下有何关系?” 南宫静女流利的背诵道:“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遣愁。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是不是你写的?” “确实是臣昔年之作,殿下如何得知?” 南宫静女痛心又失望:事已至此齐颜怎么还能装作一副无辜模样?难道二姐所托非人? 齐颜紧了紧握着南宫静女的手:“殿下,这件事我们必须说清楚。臣与二公主绝无私情。” “呵,好一个无私情!前年秋天二姐乔装出府,回来的时候袖中藏了一把折扇。扇面上提的正是这首词,而且上面的字迹与‘牧羊居士’的墨宝如出一辙。二姐将这把扇子视若珍宝,之后我们到书斋去,二姐看到你写的那幅《九成宫醴泉铭》贴,眼神都不一样了!我与二姐自幼一起长大,她的性子内敛含蓄,若不是喜欢到极致绝不会表现在脸上。还有三甲游街那天,我和二姐就站在街边茶楼的雅间,她一直在看你!你可以说这一切都是二姐的一厢情愿,但那把折扇不是你送的?” 泾渭情殇_274 齐颜恍然大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了结交公羊槐送出的扇面,会惹出这么一桩迷糊案。 “殿下,可否听臣一言?” “……说。” “此事说来话长,容臣给殿下讲个故事吧。” …… 景嘉四年,臣遵照先师遗命到允州参加童生试,在那里结识了一位桀骜不驯的少年公子。 我与他一见如故又是同年,考完试他便约我到醉白楼小聚。 因在考场上考官看过臣的卷子,随口夸奖臣的字写得好,被那位少年听了去,他便让我写几个字看看。臣将这首游历时有感而发的小令写了下来,谁知那位少年看了十分喜欢,拿出一把白纸扇让臣趁着余墨未干,再送他一幅扇面。 之后那少年将腰间玉佩解下来送给了臣,并约定若能闯到春闱一定要到京城去寻他。 等臣到了京城去府上拜访时,却被告知:那位少年不在府中…… 直到会试开科当日我们才得以见面,他却对臣说:数日前参加诗文会不甚遗落了由臣题字的那把折扇…… 南宫静女惊愕不已,难道二姐喜欢的另有其人?自己一直误会了齐颜和二姐?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宗正寺卿公羊大人的嫡次子,公羊槐。” “啊!” 齐颜语重心长的说道:“殿下想想,臣初来乍到除了白石在京城并无故交,又是籍籍无名之辈、怎会有人邀请臣参加诗文会?” “难道二姐认错人了?” “我想是的。” “游街那天二姐看的人也不是你?” 泾渭情殇_275 齐颜轻叹一声:“白石被点了榜眼就行在臣的前面,再说那日是臣生平第一次骑马,有几次差点跌下马背,最后只得伏在马背上不敢动。这件事成了京城百姓和同窗的笑谈,如果二殿下看的真是臣,想必也好感全无了。” “也就是说……二姐拾到公羊槐的折扇以为上面的字是他写的,以为牧羊居士就是公羊槐?” “大概。” “真的吗?” “不敢欺瞒殿下,若殿下不信大可询问白石。” 一股如糖似蜜的暖流弥漫在南宫静女的心头,黑暗中的她无声的绽放出大大的笑颜,晃了齐颜的眼。 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卸了下去,压抑在下面的诸多情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明明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却仗着齐颜“夜不能视”故作严肃的说道:“如此,嗯……算本宫错怪你了。” 说完便转过了身,李远道为西厢房准备了两床被子,南宫静女扯过一床被子盖到身上,裹住身体嘴角的弧度久久没有隐去。 一夜无梦,次日天还未亮众人便已经穿戴整齐,等待南宫让一声令下继续赶路。 南宫静女将齐颜送到马车旁,叮嘱秋菊一会儿将人扶上去便向前走去。 南宫让由四九搀扶着出现在皇驾前,看到南宫静女笑着说:“吾儿怎么来了?是不是你的马车不舒服,想坐父皇的?” 南宫静女浅浅的行了一礼,今日她心情舒畅笑容也愈发甜美:“儿臣有件事想和父皇商量。” “哦?说来听听。” “儿臣想求父皇下旨,免去沿途州府百姓夹道相迎。” 一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南宫静女的身上,不知这位持宠而娇的蓁蓁殿下还要说怎样惊人的言论来。 唯有南宫让的表情不曾变化,慈爱的注视着女儿,继续问道:“吾儿可否告诉父皇为何?” 南宫静女在腹中整理好语言,脆声答道:“父皇,昨日儿臣坐在马车上看到百姓夹道相迎十分欣慰,但也看到有的百姓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近来沿途降了几场雪,白日里积雪融化,到了傍晚又冻成寒冰。百姓跪在薄冰之上吹了半日冷风十分辛苦,儿臣心生不忍。求父皇下一道旨意免去……” “哈哈哈哈哈!”南宫让昂首大笑,转头看向身旁的言官:“看到了吧?” 泾渭情殇_276 “是。” “将此事重重的记上一笔。” “臣遵旨。” 南宫让满眼笑意,欣慰的说道:“吾儿长进了。” “谢父皇。” “四九。” “奴才在。” “立刻按照蓁蓁公主所说的,拟一道旨意着人骑上快马沿途传旨。” “遵旨。” 一众官员也附和的说了些夸赞的话,南宫让拉着南宫静女的胳膊:“沿途颠簸,吾儿到父皇的马车上来吧。” 南宫静女却扭捏了起来:“父皇……儿臣坐自己的马车就行了。”她还要将这件事告诉齐颜呢! “那好吧,传令出发!” “是。” 南宫静女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马车上,刚坐稳马车便开了。 “齐颜!” “殿下。” 南宫静女兴匆匆的说道:“父皇同意了本宫的提议,已经下旨免去沿途百姓的跪迎之礼。” 齐颜淡然一笑:“臣替沿途百姓谢过殿下。” “嘿。” 泾渭情殇_277 兴奋的劲儿过去,南宫静女的脸上露出疲态。 也无怪,她年龄尚小又很长出门,折腾了这么两日是该疲惫的。 齐颜拿过软垫坐到南宫静女身边,将软垫垫到她身后:“殿下靠着臣小憩片刻吧。” “嗯,本宫有些认床……” “睡会儿吧。” 南宫静女靠在了齐颜的肩膀上,很快便睡着了。 这个年龄段的少女正是贪睡的时候,为了避免颠簸齐颜揽住了南宫静女的肩膀。 但这个姿势也不舒服,又过了一会儿南宫静女不适的轻哼一声,划过齐颜的肩膀直接枕到了她的腿上。 齐颜低头注视南宫静女良久,将她的腿抬到坐位上,拿过身后叠好的狐裘披风盖到了她身上。 行至晌午,南宫让命令埋灶做饭稍事休息。 南宫姝女与陆仲行共处了几个时辰,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 好不容易挨到午休,立刻下了马车提着宫装下摆,向南宫静女的马车走来。 守在马车外的春桃和秋菊请安道:“参见灼华殿下。” “你们家殿下呢?” “在马车上呢。” 南宫姝女踩着脚踏登上马车,推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齐颜手中捧着一卷书正读的入神,而南宫静女枕在对方的腿上,盖着狐裘披风睡的香甜。 一个软垫掉在了车厢中无人去捡,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平淡温馨。 齐颜转头,低声唤道:“二姐。” 一道阳光射到南宫静女的脸上,她皱起眉头“啧”了一声。齐颜自然的展开手中的书卷挡在南宫静女的头顶,柔声唤道:“殿下?” 泾渭情殇_278 南宫姝女怔怔的看着静默相守的两个人,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泛苦,进退两难。 “殿下醒醒,二姐来了。” “唔。”南宫静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操着慵懒软糯的语气,叫了一声“二姐。”放下座位上的腿,拉过南宫姝女的手:“二姐坐。” “二姐几时来的?马车怎么停了?” 南宫姝女压下心头苦涩笑着说道:“午时了,父皇下旨稍事休息。来的匆忙打扰妹妹休息了……” “没有!我只是昨夜没睡好,本想靠着马车小憩一会儿的,竟睡了这么久,二姐坐嘛~” 南宫姝女先是对齐颜点头致意,才坐到了南宫静女身旁。 齐颜合上书,起身坐到了二人对面。 南宫静女摸了摸肚子:“二姐,咱们中午吃什么?我有些饿了……” 南宫姝女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南宫静女吹弹可破的小脸儿:“还不知道呢,本宫带了糕点,让百合取来你和妹夫先用。” 南宫静女轻笑出声,暗道:二姐在齐颜面前这么自然,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呢? 055 万事俱唯欠东风 百合提着食盒送上马车:“殿下。” 南宫姝女将食盒放到桌上,拿出四碟精致的糕点。捻起一块递到南宫静女嘴边,宠溺的说道:“本宫怕你路上吃不惯,专门给你带来的。尝尝我府内庖丁的手艺如何?” 南宫静女将糕点吃下,眯了眯眼:“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儿,野外埋灶做出的东西味道不会很好。你就先吃些糕点垫垫吧,免得闹肚子。” “二姐你也吃。” “本宫在车上吃过了。”南宫姝女到现在滴水未进,根本没有胃口。 泾渭情殇_279 南宫静女将一碟糕点往齐颜那边推了推:“你尝尝。” “谢殿下。”齐颜捻起一块糕点吃了,赞道:“美味。” 果然不出南宫姝女所料:半个时辰后内侍送来了一碟馒头和一只烤的脏兮兮的兔子,南宫静女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便让人拿下去给春桃秋菊她们加菜。 “二姐,齐颜带了围棋来,不如你们俩手谈一局吧?我在旁边看着。” 此言正合南宫姝女的心意,她恨不得赖在南宫静女的马车里不走,可有齐颜在,于礼她是不方便久留的。 “自然是好的,不知妹夫意下如何?” “请二姐赐教。” 南宫静女高兴极了,亲自从小桌下取出了棋盘和两盒棋子摆好。搂着南宫姝女的胳膊撒娇道:“二姐可不要让着他!他总欺负我,你要替我报仇!” 南宫姝女轻笑:自家妹妹的棋力,根本用不上旁人去“欺负”。 南宫姝女大方的将白子推到齐颜面前:“妹夫请先。” 齐颜却打开盒盖抓了一把棋子:“还是猜先吧。” “双数。” 齐颜摊开手,掌心一共五枚棋子,齐颜执白先行。 齐颜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棋子,抬眼看了南宫静女一眼,将白子落在了左手三四“小目”位。 南宫姝女拿起一枚黑子点在了“五五”位上,看到这一手齐颜挑了挑眉。 因南宫静女在一旁学习,齐颜故意将第一手下在了“小目”的位置上。因为她发现南宫静女的前三十手棋虽然已成路数,但布局太过死板。 这一子没有落在常规的星位上,是想让南宫静女明白:棋局的千变万化,提醒她不要拘泥形式。 小目同时具备三三和星位两者的长处,可三路取地,四路取势、地势兼顾。 可南宫姝女这手“五五”就有点出乎齐颜的意料了。 泾渭情殇_280 二人初次对弈,她却敢将第一手点在“五五”,证明她有十足的信心,才会抬手就讨了五路。 齐颜稍加思索,将第二子落在了星位上,南宫姝女不假思索的在另一边同样走了一手“五五”。 南宫静女强自压下心中的疑问,看向齐颜。 只见齐颜右手夹着一枚白子,手背抵在嘴唇上思考了数个呼吸之久,将第三手棋点在了棋盘正中的天元位上。 这下南宫静女彻底坐不住了,问道:“不是说‘金角银边草肚皮’么?你们怎么这么下啊?” 南宫姝女轻声道:“三妹,观棋不语。” 齐颜却趁着南宫姝女思索的空当,柔声回道:“棋道变化无穷,殿下耐心看着。” …… 落子的声音逐渐快了起来,二人就像约好了一样,一人落下一子对方立刻跟上一子,一直持续到中盘才慢慢缓了下来。 看的南宫静女目不暇接,隐约觉得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大战一触即发。 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注视着眼前的棋局。 果然,长达半刻钟的思索后,南宫姝女主动对白子发动了攻势。 齐颜欣然应战,二人展开了一连串的打劫和反打劫,均是寸步不让的架势,频繁提子与被提子。 为了那方寸之地,争夺了十数手之多…… 终于,还是南宫姝女略胜一筹,对白子的大龙发起了最后的绞杀! 白子和黑子从齐颜的左手边角起,一路向斜上方绞杀。 齐颜接连点出妙手化险为夷,可南宫姝女的棋路刚猛硬朗,一路穷追猛打。 齐颜的那条几十子的大龙始终保持着只有一口气的局面。 就在南宫静女觉得这盘棋胜负已分的时候,齐颜将大龙扭到了中盘! 泾渭情殇_281 “啊!”南宫静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棋盘正中天元上赫然落着一颗白子,正正好好的与齐颜这条大龙的“气口”连在了一起,这条大龙活了! 南宫姝女夹着黑子怔了怔,看了棋盘良久将棋子丢回到棋盒内:“本宫输了。” 南宫静女揽过姐姐的胳膊,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地方还空着呢,二姐怎么投子认输了?” 南宫姝女目露钦佩,对齐颜说道:“妹夫的棋艺超群本宫佩服,希望还能与妹夫切磋。二妹的问题,就请妹夫回答吧。” 齐颜对南宫姝女拱了拱手:“二姐谬赞,这盘棋白子能赢实属侥幸。二姐的棋路大开大合,刚猛而不失缜密、齐颜佩服。” 齐颜说的是真心话:白子的大龙能侥幸存活全靠天元那一子的支援。她之所以会在天元落子,是因为南宫姝女开局接连两手点在了“五五”上。 这两手涵盖的范围太大了,不仅对两个底角有侵占之意,对腹地也有攻势。 齐颜不得已才在天元上落了一子,为的就是预防黑子成势后,对腹地形成排山倒海的攻势。 不成想天元上的这颗白子,误打误撞下成了“定海神针”挡住了南宫姝女波涛如怒的攻势。 如果一开盘南宫姝女布局常规些,齐颜真的未必能赢。 对于齐颜的夸奖南宫姝女坦然接受,颔首默认。 齐颜将目光从棋盘上抽离,长吁了一口气为南宫静女解答道:“二姐之所以认输,是因为棋盘上的目数不够了。” “不够了?” “下到这一步白棋侥幸领先了五目,棋盘上虽有空位但已做不成涵盖五目的棋眼,继续收官也不过是填死眼罢了。想必二姐已在心中结算完毕,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南宫姝女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臂,柔声道:“今后你就不必舍近求远来向本宫学棋了。” 南宫静女的“小秘密”被当众戳穿,红着脸说道:“二姐的棋艺也不差呀,再下一盘的话齐颜也未必能赢。” 齐颜接过话头:“殿下说的不错,这一局能赢实属侥幸。难怪殿下的棋艺大有长进,原来是经过了高人指点。” 南宫静女看的心痒难耐,主动邀请南宫姝女陪她下一盘,后者欣然应允。 泾渭情殇_282 齐颜为二人整理好棋子,将位置让给了南宫静女,自己坐在她身边观棋。 相比于南宫姝女上一盘的刚猛,这盘棋就显得温和多了,简直就是在下引导棋。 饶是如此,南宫静女还是无力招教。一张俏脸憋的通红,夹着棋子不知落在何处。 下到中盘,南宫静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齐颜,对方却只是对她温和的笑笑,并不出声。 南宫静女一急就开始乱落子,又下了不出十手胜负已分。 得益于这两盘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南宫姝女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如此她就有理由继续待在这边的马车上了。 这个细微的表情并没有逃过齐颜的眼睛:看来南宫姝女和陆仲行之间出了问题。 之后的每一天,南宫姝女都已下棋为由来到南宫静女的马车上。 齐颜和南宫姝女对弈了十几盘胜负各半。 在所有人都感受到长途跋涉的疲惫时,雍州终于近在咫尺。 皇驾开到了雍州城外的行宫,南宫让下令:宗正寺与礼部官员先行前往祖坟做准备,其余人在行宫内休整五日,焚香沐浴准备祭祖。 行宫宽敞,每人都能分到一个房间。 因祭祖大典在即,即便是夫妻也要分房。 一想到照亮复仇之路的大火即将点燃,齐颜便兴奋的彻夜难眠。 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寝殿的床上,身体不时激动的颤抖,脸上不时绽放出无声的笑容。 多亏与南宫静女分了房,不然齐颜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压住这份近乎于癫狂的喜悦。 且说南宫望听了齐颜提出的意见后,回府独自斟酌。 他虽不得不承认齐颜献上的的确是一条妙计,但却也对齐颜生出了猜疑和忌惮。 泾渭情殇_283 齐颜身为驸马与蓁蓁公主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真的会为了辅佐自己而烧掉半壁身家? 就算南宫静女在府中“骄横跋扈”二人也有夫妻的情分在。 齐颜的才智南宫望固然需要,但齐颜几近狠毒的心肠也令南宫望感到担忧,若是有朝一日这人倒戈相向,自己是否能应付的来? 南宫望与谢安商讨一番,最终决定采取齐颜的计策。 谢安劝道:齐颜能献出如此毒计,以他的心智自然也能猜到此计会惹殿下猜忌。这也不正说明了他的忠诚么?冒着如此风险也要助殿下渡过难关,可见其是真心投诚。 至于火烧未央宫也不难解释,他日殿下若能登上那大宝,什么样的荣华富贵不能许他?小小的一座未央宫又何足道哉? 南宫望听了谢安的话才稍稍放下心来,但他还是觉得齐颜太过危险,事成之后便也不能留他了。 齐颜早在献计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后果,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绝对不会让南宫望登上皇位。 渭国朝廷必将在她的手上覆灭,传不到二世。 她并不需要南宫望的信任,只要成为南宫望在夺嫡道路上不可或缺倚仗即可。 然后她便会引导着南宫望一步步做出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情。 待到皇室凋零,便是她最后收网的时刻。 南宫望下定决心在登基后除掉齐颜,却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性命已经被对方盯上了。 齐颜犹如一条盘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毒蛇,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慢慢的攀上了渭国的这座社稷。 待她睁开冷血的双目,吐出信子的时候,便会有漫天毒液降下,沾之即死、谁也逃脱不掉。 056 东风起火光冲天 好在南宫望虽有些短智,但还没到愚蠢的程度。 他也知道皇帝出行必定会有数以万计的精兵随行护驾,一旦这些护卫开到山上,死士被活捉的可能性极高。 泾渭情殇_284 他将纵火的日子提前了一晚,清明节前一晚的子时,东风起。 齐颜穿着雪白的里衣,披着外衫站在寝殿的西窗前。 丑时一刻刚过,一片火光直冲斗牛,染红了半边天。 齐颜激动的心情难以自持,看着天边的火红笑了起来。 南宫老贼,当日你与陆权逼的前朝殇帝纵火自焚,可曾想过报应来的这么快吗? 一个笃信阴阳命数的人,看到自己昔日恶行,报应在自家祖坟和唯一嫡女的身上,滋味如何? 守夜巡视的哨兵见到冲天火光冲下入云塔,脚下一个不稳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却顾不得检查自己,径直向南宫让的寝宫方向奔去…… “报!!!” 门口的牛刀卫竖起手中的刀斧:“什么人!” “小人是负责守卫的士兵,万死禀报陛下,西山火起!” 牛刀卫向西边望了一眼,转身推开了殿门。 南宫让的年纪大了,睡眠极浅、士兵喊“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士兵跪在前殿中央:“巡防士兵张川,有要事禀报陛下!” 南宫让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去看看。” 守在门口的四九从地铺上起来,向外殿走去。 “什么事?” 张川的脸都吓白了,连连磕头:“西山火起,西山火起!” 四九大惊,跑到出大殿向西边望了一眼,转过身向内殿跑去。 跪到寝殿门前:“启奏陛下,巡夜士兵来报……西山火起。” 泾渭情殇_285 “什么?” 南宫让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许是数日劳顿又没得到充分休息,眼前一阵眩晕头疼欲裂,跌回到床上。 “来人!” 四九从地上爬起,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其他内侍点燃了寝殿的灯,四九将南宫让扶了起来:“陛下,保重龙体呀。” “快扶朕出去看看。” “是。” 内侍抱起南宫让的外衫交给四九,四九亦步亦趋的跟在南宫让身后,将衣服披到了他的身上。 巡夜士兵还在殿内不住的磕头,不停的重复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四九喝道:“还不快闪开!” 士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滚到一旁去了,南宫让大步流星的来到殿门口,看到西山方向被大火映红的半边天空,眼前一黑。 “陛下!”四九将人扶住。 南宫让倒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抓着门框站直了身体,脸色无比难看。 他怔怔的望着远处的火红,记忆回到了前朝庆和五年,九月十三日的那天,同样的时辰。 他与陆权冒死深夜闯宫,本想劝陛下迷途知返重振超纲,却不想殇帝竟不可救药到拔剑劈砍他们。 陆权拔刀格挡,二人在缠斗中不小心打翻装了几斤灯油的万寿长明灯,灯油在地上铺开大火“哄”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灯油沾染了殇帝龙袍的广袖,随着一声惨叫殇帝的身上燃起了大火。 大殿内殇帝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他和陆权都害怕极了,逃出大殿后干脆将门抵住,把殇帝关在了里面。 直到那凄厉的惨叫和咒骂逐渐弱去,停止。为了把事情做的更逼真陆权又将盛宠一时的万贵妃抓了过来…… 泾渭情殇_286 灯油是陆权浇的,火是南宫让点的。 他还记得万贵妃顶着满身灯油,跪匍在已经焦黑的殇帝尸体旁,哭的梨花带雨:“求求两位卿家放过我吧,本宫前几日被御医诊断出已有身孕了……… 万贵妃趴到举着拉住的南宫让脚下,扯着他的官服下摆:“南宫大人,求求你留陛下一丝血脉罢,若是皇子我愿意代拟诏书禅位于二位卿家……” 陆权却恶狠狠的说道:“二弟,不杀她你我死罪!” 之后南宫让和陆权合计一番,决定由文官出身的南宫让登基为帝,陆权统领天下兵马。 之所以在殇帝驾崩四十九日后才肯登基,是因为南宫让和陆权用这个时间将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揪出来,一一灭了口。 包括当夜所有的巡防士兵,殇帝和万贵妃的宫人、御医院大半的御医、甚至连当夜御膳房的掌勺御厨都没有放过…… 之后南宫让又用计诱导言官,写了些对他们有利的言辞。 陆权派了亲兵乔装成百姓到民间煽动民意,包括登基后山贼造反又被南宫让一道罪己诏兵不血刃的“安抚”,都是他和陆权一手操控。 这段历史,知情的只有南宫让和陆权两人了。 南宫让的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快,命五千精兵山上灭火……” “喏!” 南宫静女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听到外面有士兵大喊:“走水了!陛下有令,速速集结救火!” 南宫静女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趿着鞋子抓过宫装披到身上,推开殿门跑了出去。 春桃和秋菊跑了过来:“殿下!” “走水了?哪里走水了?” “奴婢也不知,好像听说是西边……” 西边?齐颜的寝殿就在西苑! 南宫静女奔了出去,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泾渭情殇_287 齐颜晚上目不能视,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不要有事啊! 南宫静女一口气跑到了西苑,见寝殿安然无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因跑的剧烈小腿一抽,差点跌倒。 身上的薄汗被冷风一吹,激的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齐颜的寝殿,叩响殿门:“齐颜?你睡了吗?” 齐颜正披着衣服站在窗边,听到南宫静女的声音心头一沉,此时此刻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她了…… “殿下?” “是本宫,我能进来吗?” “殿下请。” 南宫静女推开了殿门,见齐颜披着衣服站在西窗前,窗户开着。 春桃和秋菊也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殿下,等等奴婢!” 南宫静女见齐颜无恙一颗心安然落定,拉了拉挂在肩头的宫装走了过去:“你站在窗边做什么?” 说完为齐颜拉上了窗子,嗔道:“身子虚还吹寒风。” “臣只是突然听到外面的喊声,摸索着到了窗边,想叫个人问问情况……” 春桃和秋菊走进大殿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齐颜“恢复”了视觉,逼迫自己直视南宫静女。 见她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发丝凌乱、便抬起袖子为她擦去了额间的汗珠,又理了理贴在额间的碎发。 “殿下怎么来了?” “本宫听说西边走水了,怕你……”南宫静女抿了抿嘴,没有说下去。 齐颜直直的注视着南宫静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的关切是如此真切。 泾渭情殇_288 “殿下……”齐颜向前迈了一步,将南宫静女拥入怀中。 南宫静女的身体一僵,听到耳边的呼吸失了节奏,心头一软抬手回抱了齐颜,轻轻拍着齐颜的背,柔声道:“不怕了,本宫这不是来了么?” 春桃和秋菊对视一眼,双双退了出去。 听到殿门关上的声音,南宫静女的脸有些红:“别怕。” 谁知齐颜不但没有放手,反而越抱越紧。 她很清楚的明白此时更应该保持常态,可她实在无法面对被自己步步设计的人,不顾安危的来关心她。 在表情崩溃前,齐颜率先拥住了南宫静女。 弯着身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南宫静女颈间的发丝中。 避免对方看出端倪,也躲过了春桃和秋菊的窥探。 南宫静女的鼻尖点在齐颜的肩膀上,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极淡的青草香,不由暗笑:没想到男子也会有体香呢…… 齐颜拥着南宫静女,贪恋对方给她带来的安慰和心安的同时,心中却又生出新的算计…… “殿下。” “嗯?” “今夜,可以留下来吗?” 南宫静女的呼吸一滞,紧张又无措:“本宫……不行的,明日……一会儿,还要去看看父皇。” 齐颜紧了紧环在南宫静女腰身上的胳膊,玲珑的曲线贴到齐颜的身上。 央道:“从父皇那回来,可以到臣这里来吗?” 南宫静女秀脸红透,软软的问道:“你怕黑啊……” “嗯。” 泾渭情殇_289 “那,容本宫考虑考虑。” 齐颜松开了胳膊,温柔的注视着南宫静女:“殿下快去吧,臣等你。” “本宫还没答应呢!” …… 守在殿外的春桃和秋菊看到南宫静女出来,松了一口。 明日就是祭祖的大日子,若是让陛下知道在前一夜驸马和公主同房的话,一定会惩罚她们…… “回去更衣,本宫要去看看父皇。” “喏。” 南宫静女出现在正殿上时,所有的皇室成员全都到了。 南宫让面色阴沉的端坐在高位上,大殿里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千牛卫不时跑进来汇报西山的情况。 “父皇。” 南宫让看到爱女,表情一松,显出些许老态:“吾儿来了?到父皇这儿来。” “是。” 在一群跪着的人中,南宫静女的身影犹如鹤立鸡群。 她停在御阶下:“父皇。” 南宫让招了招手:“过来。” “是。”南宫静女上了御阶,南宫让拉过爱女的手,目光有些复杂…… 就在他和陆权做完那件事不久,南宫静女便降生了,元后马氏却离开了自己。 南宫让一直觉得马氏的死是老天对自己的报应,他亲手烧死了怀有身孕的万贵妃,老天带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做惩罚。 泾渭情殇_290 南宫让长叹一声,拍了拍南宫静女的胳膊:“吾儿回去休息吧。” “父皇,儿臣想陪着您。” “听父皇的话,你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也都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是。” 出了大殿,南宫望和南宫震两位年长的皇子默契的向哨塔走去,询问灭火的情况。 南宫静女想了想,向西苑走去。 春桃亦步亦趋的跟在南宫静女身后:“殿下,寝殿在这边儿!” “本宫知道。” “殿下!” 秋菊无奈的扯住了春桃的袖子,摇了摇头。 春桃急切的说道:“你不劝劝?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 秋菊低声说道:“这里人多眼杂的,你是嫌命长了么?” 春桃住了口,主仆三人向西苑走去。 行到一处僻静地方,春桃实在忍不住闪身到南宫静女身前跪在地上:“殿下请留步。” “你这是做什么?” 秋菊也跪到南宫静女面前:“殿下,奴婢认为春桃说的有道理,今夜不宜再到西苑了。”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本宫已经答应齐颜了。” 秋菊劝道:“请殿下三思,陛下曾下旨斋戒五日,明日就要上山祭祖了……” 春桃说道:“斋戒期间夫妻不能同房,驸马爷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向殿下提出这个要求!” 泾渭情殇_291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娇声喝道:“胡说什么?齐颜来自民间,哪懂得这么多宫中规矩?” 春桃却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即便是民间,守孝期间也是禁止夫妻同房的,驸马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秋菊担忧的叫道:“春桃……!” …… 齐颜端坐在床上,星目微阖,右手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膝盖。 今夜,无论南宫静女来不来她这儿,春桃和秋菊必折一人。 理智上她很希望南宫静女回来,这样的话这两个人都保不住…… 可是,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叫嚣着让南宫静女不要回来。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齐颜猛地攥住膝盖上的布料,又缓缓松开。 “奴婢秋菊,驸马爷寝了么?” “尚未,恕齐颜不能起身相迎,秋菊姐姐有事么?” “驸马爷不必起身,传殿下口谕:明日就是祭祀大典,请驸马爷好好休息。” “知道了,请秋菊姐姐替我谢过殿下。” “奴婢告退。” 待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齐颜向后一仰躺到了床上。 没来,也好。 ……甚好。 西山祖坟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雍州位置偏南,山上的积雪早就融化了。 泾渭情殇_292 再加上接连的朗日,枯草和断枝里的积水早都干了。死士秘密潜伏到祖坟的前山,将一把烧着的树枝随手一扬,火苗借着东风顺着山坡向上蔓延,片刻后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057 放冷箭马儿失控 唯有南宫静女真的听从南宫让的话:回了寝殿安心睡下。其他所有皇室成员都一夜未眠。 次日,南宫让准备率领众人前往西山祭祖,走到半山腰却下令所有人跪在原地等待,独自一人向祖坟走去。 这场大火从前山蔓延上来,祖坟内部并未殃及,只是坟场前的立着的几根石桩被烧断了。 各部主事官员战战兢兢的跪在石柱旁边面前,南宫让沉默的从几人中间走过,未置一词。 来到供台前取过一柱高香默默点燃,插到方鼎内跪到地上。 “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静一静。” “是。” …… 南宫让独自一人完成了祭祀,至于他在祖坟里同南宫家的祖宗究竟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就连服侍在他身边四十几年的四九都被屏退了。 礼毕,南宫让独自下了山,对众人说:“回行宫休息几日,起驾永州猎场。” “遵旨。” 没有人能猜到南宫让心中所想,照理:发生这种不祥之事,应取消狩猎起驾回宫,令观天司推算起卦问卜,再挑个黄道吉日做场法会才是。 三日后南宫让突然将所有人召集过去:“日前西山祖坟起火……” 殿内一众皇子皇孙皆屏住呼吸,垂首弯腰等待示下。 “朕已经命人去彻查,在没出结果之前,所有人一律封口。” 泾渭情殇_293 “遵旨。” 次日起驾,又行三日来到了永州皇家猎场。 永州偏南,已是春回大地,正是春猎的最好时节。 除了南宫姝女不谙骑射外,所有皇嗣都换上了一身短打,南宫静女今日穿的是一套红色的短打。 从前狩猎南宫让都会下场,亲手射中头彩。 但今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说了一番体面话将猎场交给了一众皇子。 南宫静女身后背着小弓,兴致勃勃的问齐颜:“你去么?” “臣不谙骑射就不去了,预祝殿下箭无虚发。” “本宫这次一定能猎到一头鹿,我走啦!” 南宫静女骑的是一匹体态剽肥的母马,齐颜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认出这匹马是以性情温顺著称的玉花骢,便放下心来。 南宫静女踩着脚踏跨上马背从内侍手中接过缰绳,另一名内侍将两壶箭矢分别装在马鞍两侧。 齐颜远远的注视这南宫静女: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南宫静女向齐颜挥了挥手,扯动缰绳调转马头:“驾!” 齐颜看着她略显僵硬的体态,暗笑道:还没小蝶骑的好呢。 不过南宫静女的坐骑齐颜是放心的,降服流火后不久巴音的父亲为他抓回了一匹玉花骢,那匹马的脚力不在流火之下,性情却比流火温顺多了。三岁的小孩子骑都不会被摔下来。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南宫望和南宫震斩获颇丰,南宫望猎杀了两只鹿,六只兔子、还有一只狐狸。 南宫震猎到一头鹿,一只獐子、五只兔子。 五皇子南宫达虽先天跛足,却并不影响他在马背上的发挥,也猎到了一只鹿。 六皇子南宫烈猎到了几只兔子和野鸡,猎物的身上不见箭矢也不知道是怎么抓到的。 泾渭情殇_294 连年龄较小的老八老九也各自带了一只兔子回来。 唯有南宫静女一无所获,失落的骑着玉花骢回来了。 几人将战利品放到高台下,吃了午饭又陆续冲进了猎场。 南宫静女远远的下了马,牵着缰绳慢吞吞走到齐颜面前。 齐颜将牛皮水壶递了上去:“殿下累了吧?回帐篷歇歇?” 南宫静女嘟了嘟嘴:“本宫什么也没猎到……” “不要紧,还有三日呢。” 南宫静女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本宫不信猎不到,我走了。” 南宫静女踩着马镫上马,玉花骢突然打了一个响鼻! 齐颜心头一跳:“殿下!” “吁!”南宫静女抖动缰绳:“怎么了?” 齐颜走到玉花骢身边,轻抚它雪白的鬃毛:“臣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马,想摸摸看。” 南宫静女笑道:“你若喜欢本宫可以教你骑马。” 齐颜心头一紧:这匹玉花骢有问题!它的内心十分狂躁并拒绝了齐颜的沟通。 齐颜不动声色的收回手,仰头说道:“好啊。” “你想学?” “臣很羡慕殿下纵马驰骋的英姿,也想学学看。” “那好,本宫让人给你牵匹马来。” 齐颜的目色一沉:“臣想骑殿下的这匹马。” 泾渭情殇_295 南宫静女有些窘:她的骑术其实并不怎么样,这匹玉花骢性格温顺又通人性。 只有骑着它南宫静女才不会担心摔下来,齐颜样样都比她优秀,好不容易也能教他一样东西,可不能露了怯。 南宫静女支吾道:“不行,这匹玉花骢只认本宫一人。” “让臣试试吧?” 南宫静女有些慌,攥紧缰绳:“本宫命人给你挑一匹好的!” 齐颜拉着马儿的嚼头不撒手:“臣只骑过两次马,不敢独骑……殿下可否与臣共乘一骑?” 南宫静女想了想向齐颜伸出了手,齐颜一手拉着南宫静女的手,一手拽着马鞍翻上了马背。 刚坐上马背玉花骢便嘶鸣起来,不住的打着响鼻、不安的蹬着蹄子。 “吁!小白别动,齐颜是自己人。” 齐颜感觉到玉花骢强自克制了心头的躁动才没将二人甩下马背,在心中努力的与马儿沟通试,收效甚微。 马儿的嘶鸣传出好远不少人向南宫静女这边看过来,见公主与驸马共乘一骑又收回了目光,南宫烈将空了的牛皮水壶丢给随从,抬起袖子抹了抹嘴。 别人的水壶里装的是水,南宫烈却偷偷把美酒装到了壶里,他看着齐颜的背影露出邪魅的笑容,翻身上马。 南宫静女见玉花骢真的听了自己的话,露出笑意:“抓紧了,本宫先带你溜溜马。” 齐颜一手搂住搂住南宫静女的腰身,另一手扯过一侧的缰绳。 天下间从没有马儿会拒绝与自己沟通,这匹玉花骢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莫非有人想害南宫静女? 马儿跑了起来,齐颜搂紧了南宫静女的腰身:“殿下,慢些。” “你放轻松别这么紧张,玉花骢很温顺的记住这个感觉……” 毫不知情的南宫静女还在柔声安慰着齐颜,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串细密的马蹄声,齐颜回过头去看到南宫烈挥动马鞭朝着她们了奔过来。 泾渭情殇_296 南宫烈发出一声淫笑,看着齐颜舔了舔嘴唇。 齐颜的心头滑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可已经来不及了…… 南宫烈座下的黑马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已经来到二人身后,在即将掠过她们的时候,南宫烈摸出一只弹弓用自己的身体挡着,把一枚石子射到了玉花骢的屁股上…… “殿下!”齐颜单手扯紧缰绳,扣着南宫静女的腰让她整个后背都贴到自己的怀里。 濒临狂暴的玉花骢被南宫烈这一刺激,彻底发狂了。 它嘶鸣着将一双前蹄高高扬起,南宫静女惊叫着向后仰去,却感觉到身后那个温暖的胸膛适时传来一股推力,帮她稳住了身形。 玉花骢两只前蹄刚落地,又开始扬起后蹄——尥蹶子。 骑马人最怕遇到的一种情况,南宫静女彻底慌了,不时发出尖叫。 远处的侍卫纷纷上马,朝她们这边赶来。 齐颜看着南宫烈消失在密林中的身影,咬了咬牙。 她此刻也非常辛苦,玉花骢陷入狂暴她却只能扯到半边缰绳,前面的南宫静女还不时乱扯缰绳,她根本无法操控马儿。 玉花骢拒绝与齐颜沟通,她一边要护着南宫静女不坠马背,为了不让闻声赶来的侍卫看出端倪,还要装出一副随时都会坠马的样子来。 快来人! 玉花骢连续甩出十几个腿花,那些侍卫才来到她们附近。下一刻,玉花骢却发出一声狂躁的嘶鸣,犹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啊……!” “殿下!” 南宫静女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周围的树影飞速的掠过,树木的枝丫不停地掠过她的头顶,发出“飕飕”的声音。 “殿下!” 南宫静女吓的想闭眼却又不敢,带着哭腔喊道:“齐颜,齐颜救我……” 泾渭情殇_297 齐颜搂着南宫静女的腰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名侍卫已经被玉花骢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侍卫骑的黄鬃马脚力本就一般,怎么可能追上发狂的玉花骢? 就算不能与马儿沟通齐颜也有自信制服它,问题怀里坐了一个南宫静女身后还跟着渭国的侍卫,如果强行出手就意味着身份暴露…… 况且这匹玉花骢如此暴躁,齐颜也没有把握在制服马儿的过程中保证住南宫静女无虞。 齐颜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侍卫被甩的越来越远,却依旧锲而不舍的追着。 指望他们帮忙是不可能了,跟在后面只会碍事…… 齐颜喊道:“殿下,抓紧缰绳侍卫来救我们了!”说完,搂着南宫静女的胳膊再次加力。 她身体前倾,压着南宫静女一起放低了重心,抬起双腿狠狠的扣在了马儿的肚子上。 玉花骢打了一个响鼻,再次加快了速度。 “啊!!” “殿下,抓紧缰绳!”齐颜松开了扯缰绳的手,按住南宫静女扯着缰绳的手背上,握紧。 058 亦为你奋不顾身 玉花骢不要命似的奔跑,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 有几次视线里突然支出一根树杈,齐颜按住了南宫静女的头,自己却躲闪不及被树杈抽中了脸。 多亏她自幼在马背上长大,虽然多年不曾骑马有些生疏,但流淌在骨子里的经验和直觉是难以磨灭的。 南宫静女的眼泪飞出眼眶,第一次感觉到濒临死亡的滋味。 齐颜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已不见侍卫踪迹贴在南宫静女耳边说道:“殿下可信我?” 南宫静女带着哭腔回道:“嗯……” 泾渭情殇_298 “松开脚蹬。” “什么?” “松开脚蹬。” 南宫静女哭出了声音:“不行,本宫不敢!” 齐颜箍紧南宫静女的腰身:“臣抱着殿下呢,松开脚蹬。” 南宫静女死死的攥着缰绳,闭着眼睛靠着齐颜的胸膛,将双脚从脚蹬上脱了出来。 齐颜将双足探到了脚蹬里:“殿下松开缰绳,抱着我。” “不,我不敢!呜呜……父皇救我!齐颜求求你别让我松开,我害怕。” “抱着我!” 南宫静女松开缰绳,一把抱住了齐颜的胳膊,用力的靠在齐颜的胸膛上。 齐颜扯过缰绳缠在手上绕了两圈,使劲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压,双腿同时夹住马肚。 缰绳连着马儿最脆弱的部位,被齐颜猛扯,玉花骢疼痛无比,鸣叫着扬起了一双前蹄。 就是现在! 齐颜松开缰绳脱开马镫,双手牢牢抱紧南宫静女,借着马身扬起的力道向后仰去。 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降服一匹小小的玉花骢易如反掌,但对于渭国书生齐颜来说却是难于登天。 齐颜一生只骑过两次马,加上一个马术入门的南宫静女,在狂暴的玉花骢面前毫发无伤,绝无可能。 此处树木已经很密了,再跑下去就算不会遇到猛兽,也会被不时探出的树枝打中。 这样翻下马背虽然冒险,但齐颜自幼和马儿打交道:她知道用什么样的姿势摔下马伤的最轻。 此时玉花骢的速度降到最低,又是借力向后翻去,马儿摔下她们会继续向前跑,避免了二次踩踏的发生。 泾渭情殇_299 南宫静女身材娇小,齐颜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应该不会让她受伤的。 在南宫静女的尖叫声中,齐颜双臂交叉固定在南宫静女的胸前,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用自己的肩膀给南宫静女的脖颈抵挡冲击。 齐颜这个姿势再加上南宫静女的重量,自己会伤的很重。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抱紧了怀中的人…… 殿下,臣一定会保护你安稳的活到最后。 然后…… “呃!” 坠地,齐颜努力的抬起头避免撞到头部。 南宫静女重重的砸在齐颜的胸口,痛的她眼前一黑,二人向后蹭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 齐颜紧咬牙关,扣紧双臂、将南宫静女固定在自己的胸口。 南宫静女在惊恐中昏了过去,齐颜转头看了一眼见周围。瘫在地上四肢大敞。 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 齐颜发出一串痛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如她预料的一样:玉花骢头也不回的向密林深处奔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了,阵阵眩晕袭来。 齐颜用力的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躺在地上不知缓了多久,才恢复了些力气。 “殿下?” 齐颜护着南宫静女的后脑侧过身体,将南宫静女放到了地上。顺着后脑的弧度按到对方的纤细的脖颈细细拿捏:还好。 只要脖子没有摔断,以刚才的姿势南宫静女是不会受伤的。 泾渭情殇_300 齐颜又探了探南宫静女的呼吸,彻底放下心来。 又躺了一会儿,支着地面勉强坐直了身体,动了动脖子和肩膀:并未受内伤。 又向后颈抹了一把,手掌上有淡淡的血迹应该是蹭破了。 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淤青是不可避免的。 齐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左手虎口处有两道细细的伤口正渗出血丝,应该是最后与玉花骢角力时留下的…… 静坐了片刻,齐颜缓缓的站了起来,活动手脚:有轻微的痛感,没有伤到筋骨。 齐颜轻叹一声,如此已是万幸。 她重新到地上,看着身边的南宫静女勾起了嘴角。 抬手为她摘去头发里的枯枝和杂草,又掀开外衣袖子用干净的里衣擦了擦她小花猫似的脸颊。 齐颜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此处的树木已有数人合抱那么粗,树根上长着青苔、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枯枝,多亏了它们自己才没有伤的很重。 齐颜的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担忧:会是巧合吗? 以温顺著称的玉花骢怎会突然发狂?是马儿误食了毒草,还是有人想害南宫静女?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齐颜将手指插到枯枝里面探了探,能明显的触摸到一股湿寒气。 这个季节积雪虽然都融化了,但大地还是透着寒气。 她来到一颗树下,将罩衫脱下铺到地上,抱起南宫静女放在了自己的罩衫上。 然后又就近拾了一些干柴,扒开厚厚的落叶直至露出地表,在上面架起柴堆。 在这么大的一片林子里想找到两个人要费些功夫,自己全身酸痛无力,无法背着南宫静女离开这里,大喊大叫只会招来猛兽。 唯有点起篝火捡些潮湿的枯叶烧了,希望士兵寻着烟过来,而且野兽都是怕火的,一举两得。 搭好柴堆做好隔离,齐颜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能打火的东西,便向南宫静女的怀中摸去…… 泾渭情殇_301 手指不小心点在了一处突起的柔软上,齐颜怔了怔:下意识的捅了捅。 这才恍然记起:天下间除了自己,女子的胸口都是凸起而柔软的。 曾经和母亲一起洗澡的时候,见过…… 齐颜清了清嗓子,再次起身捡了一块剥落的老树皮,又找到了一根尺寸正好枯树枝,坐回到树前靠着树干休息了片刻,开始钻木取火…… 一连换了几根树枝,忙活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弄到了火种。 齐颜抓过一把枯叶丢到树皮上,待火苗稳定后小心翼翼的托着树皮放到了柴堆底下。 一阵“哔哔啵啵”的声音,篝火点燃。 齐颜疲惫的靠到树干上,后背传来的疼痛令她裂了裂嘴,抬起袖子擦去了额间的汗珠。 齐颜扒开身旁的落叶,抓起一把略带湿气的叶子丢到火里,滚滚浓烟冒了出来…… “咳咳咳咳。”南宫静女咳嗽了一阵,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 南宫静女先是打了个哆嗦: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齐颜竟然抱着自己跳下了马背! “你居然……”南宫静女的瞳孔一缩:看到齐颜靠在树干上,左脸眼眶一寸之下的位置,一道血痕横在脸上。 从鼻翼开始横切了整个颧骨,血渍已经干了,伤口有些狰狞。 “你的脸……” 齐颜抬手摸了一把,平静的说道:“可能是不小心被树枝打到了。” 南宫静女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受伤。反倒是齐颜:发丝凌乱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回忆起最后一刻,齐颜将自己护在了怀中…… 泾渭情殇_302 落地时自己好像跌到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南宫静女蹲到齐颜身边,仔细端详才发现:齐颜的下嘴唇上有两个明显的牙印,下巴上还有一个伤口,血渍同样干了。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手,向齐颜左脸上的伤口探了过去,却在近在咫尺时停住了,收回颤抖的指尖:“还伤到哪了?给本宫看看?” 齐颜将一把湿叶子丢到火堆里,柔声道:“殿下活动活动手脚,看看有没有哪里痛。” 眼泪无声的溢出眼眶:“你舍命将我护在怀里,我怎么会受伤?” 齐颜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拭去了南宫静女的眼泪:“殿下没事就好。” 眼泪愈发汹涌,氤氲了南宫静女的视线:“你伤到哪儿了?告诉我……” 齐颜注视着南宫静女,目光似水。 在她毅然决然用自己的身体替南宫静女承受冲击时,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空洞得到了填补。 面对南宫静女这样纯净的少女,没有任何一个“恶人”可以毫无动容的作恶。 自己放火烧了她的宫殿,起火时:她却在挂念着始作俑者的安危,自己却还不忘再算计她一次。 即便这些愧疚并不能撼动齐颜复仇的决心,却让她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良心。 那份早就随着阿古拉一同死去的良心…… 齐颜虽然受了伤,心中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南宫家欠草原的血债她会亲手讨回,但她不想在杀死南宫静女之时,还欠着她的情…… “你说话啊,是不是伤到哪了?不许骗我……” 南宫静女伤心的哭了起来:“对不起,本宫不该逞强的,其实我不是很会骑马……” “殿下~。” 南宫静女啜泣了两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泾渭情殇_303 “臣有些冷。” “你等着,本宫去拾柴。” 南宫静女抹着眼泪站起身,齐颜却拉住了她的衣角:“殿下。” “嗯?” “你能抱抱臣么?” “……好。” 059 自古水火难共存 南宫静女靠在树枝上坐下,左手绕到齐颜的颈后揽住了她的肩膀。 “嘶……” 南宫静女的身体僵住,紧张的看着齐颜:“怎么了?!” “臣的后颈好像蹭破了。” “我看看!” 齐颜低下了头,后颈上赫然一块赤红,还有几个拇指大的小伤口已经肿起来了…… 南宫静女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还有哪里受伤了?告诉我好不好?” 齐颜轻声回道:“臣心里有数,殿下不必担心。” “……对不起,本宫……本宫不动,你枕到我肩膀上休息会儿吧。” “谢殿下。” 齐颜也不推辞,她毕竟已经十年不曾骑马了,驯服狂暴的玉花骢已是精疲力竭,后背又受了伤,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着实辛苦。 泾渭情殇_304 齐颜枕到南宫静女的肩膀上,后者努力挺直身体让齐颜能舒服的靠着。 南宫静女自责不已:明明前几日才说过自己会保护他的,可是呢? “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八字不合?你和本宫在一起总是伤病不断……” “殿下何出此言?观天司不是已经算过了?臣与殿下的八字乃六合之数,相互助益,相守白头。” 草原人不讲究这些,但渭国人很注重八字五行。 齐颜曾特别看过相关的书籍:南宫静女的纳音五行是天上火命,也就是天外流火。 而齐颜为平地木命,木生火。且唯有平地木可以接住神出鬼没的天外流火,从命格上来说齐颜可以助南宫静女这团流火落地不灭,生生不息。 南宫静女与齐颜的确是良配。 只可惜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的命格是:天河水命。 水火不容,至死方休…… “殿下。” “嗯?” “殿下有特别厌恶之人吗?” 南宫静女想了想,回道:“如果非要选一个就是六哥吧。” “六殿下的性格是有些桀骜不羁。” “本宫与六哥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全是因为他的性格。其实在诸多姐妹中,本宫与六哥应该算是最亲近的……六哥的母妃良妃娘娘乃是母后的族妹,论起来本宫还要叫六哥母妃一声姨母。小时候本宫常到良妃娘娘的哪儿去,未央宫中里有一幅父皇亲手所绘的母后的画像,良妃娘娘的眉眼与母后有三分神似,不懂事的时候本宫曾偷偷把良妃娘娘想象成母后的。” 听到这里,齐颜的心中“咯噔”一声:那幅画像此刻怕是不存了…… “皇后娘娘的画像挂在哪儿?臣怎么从未见过?” “是父皇少年时所绘,已经有些年头了。本宫怕画挂旧了就收起来了,偶尔拿出来看看。” 泾渭情殇_305 齐颜沉默半晌,问道:“后来呢?殿下与六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将南宫烈与南宫静女之间的恩怨打探清楚。 玉花骢发狂是不是南宫烈动的手脚? 如果真是南宫烈做的,他应该躲的远远的撇清嫌疑才是,为什么还要主动招惹? 齐颜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把南宫烈用弹弓射玉花骢的事情告诉南宫静女。 一则玉花骢已经不见了死无对证,二则南宫烈当时的姿势正好是一个盲区只有齐颜自己能看到;三则她目前还判断不出南宫烈此举是针对自己还是南宫静女。 当时她与南宫烈四目相对,对方是确定自己看见了才出的手。 以南宫静女的性子如果知道了事情真相,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两边都是皇嗣,一旦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不定南宫让会把她这个内臣当成替罪羊…… 污蔑皇嗣,挑拨兄妹不合的罪名她可承担不起。 南宫静女从回忆中抽神,说道:“本宫也不记得从何时起六哥变的嚣张跋扈,倒是没有时常捉弄我。但总是欺负二姐和老八老九,甚至还奚落五哥。六哥犯起浑来毫无顾忌,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对他敬而远之了,除夕那天你不也看到了么?除了几个年长的皇兄,大家都很怕他。” 听到齐颜叹气,南宫静女关切的说道:“你要是累了就枕着本宫睡一会儿。” “嗯。” 齐颜倚着南宫静女闭上了眼睛,但她并没有打算入睡。只是需要安静的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 自己的一切都源于南宫静女,欲想复仇就必须要让她生存到最后。 南宫静女虽为嫡出却只是个公主,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呢? “殿下。” “嗯?” “记得往篝火里加湿树叶。” 泾渭情殇_306 “本宫知道,你好好睡觉不许说话了。” “士兵来了一定要叫醒我。” “知道了。” 另一边,南宫让得知南宫静女的马儿发狂乱跑,勃然大怒。 当场就处置了最先追上来,却没能将人带回的几名侍卫。 叫停了狩猎只留下两千精兵保护自己,将剩下的人全部打发出去寻找南宫静女。 八千多人的队伍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密林深处升腾起的烟雾。 几百人骑着快马火速赶来,此时距离事发还不到一个时辰。 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南宫静女面色一喜,转头看到齐颜还在“熟睡”并没有出声。 “在那边,找到了!殿下找到了!” 齐颜依旧闭着眼睛,此时还不是她醒来的时候。 她摸透了皇室的规矩:南宫让亲自拟定了一套“问责制”,每个御医都会专门负责几名皇室成员,负责给齐颜和南宫静女诊治的御医是丁酉,也是此次的随行御医之一。 回去以后南宫让必会询问事情的缘由,还是让南宫静女去应付吧。自己就先“昏迷”好了。 几名侍卫翻身下马,跪到南宫静女面前:“参见殿下,末将等护驾不力,望殿下恕罪。” “齐颜,醒醒。”南宫静女晃了晃齐颜的身体,却发现对方陷入了昏迷。 “来人呐,快将驸马抬回大营,传御医!” “是!” 见南宫静女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没受伤,场中士兵均松了一口气。 …… 泾渭情殇_307 “报!”士兵飞马回报:“启奏陛下,已在密林中寻到蓁蓁殿下。” “公主可有受伤?人在何处?”南宫让起身向帐外走去。 “殿下洪福齐天并未受伤,但驸马伤势颇重现昏迷不醒;小人先行飞马回报,护送殿下的队伍稍后就到。” “吾儿无事便好。” 白芷飞奔到南宫姝女身边:“殿下!小殿下回来了。” 南宫姝女膝盖一软,还好百合与芍药及时扶住了她。 “殿下小心。” “殿下保重,奴婢听说小殿下并非受伤,只是驸马爷昏迷不醒被抬回来了,御医正在诊治呢。” “随本宫去看看。” “是。” 南宫姝女得知南宫静女下落不明时险些昏了过去,可惜她不会骑马无法亲自搜寻,只能不住的在帐篷里踱步,为南宫静女祈祷。 丁酉跪在齐颜床前,身后站着南宫静女和南宫让,令他如芒刺在背。 齐颜的女子的特征虽然被禁药克制,但她胸口那个狼王图腾若是暴露,可是要杀头的! 他将颤抖的手指切上了齐颜的脉搏,又扒开她的眼皮瞧了瞧。心中的一颗大石落地:这人竟然在装昏!又在打算些什么? 丁酉不着痕迹的捏了捏齐颜的手:差不多该“醒”了啊,不然我就要脱你衣服验伤了…… 齐颜还是一动不动,一副让丁酉随机应变的模样。 南宫静女担忧的问道:“御医,他怎么样?” 丁酉转过身去面对南宫静女跪着回禀道:“驸马爷只是脱力昏厥,性命无忧。臣还是先为殿下诊治吧。” 南宫让亦说道:“吾儿伤到了哪里?叫御医先给你瞧瞧。” 泾渭情殇_308 南宫静女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哀伤的说道:“父皇,儿臣并没有受伤,最后一刻齐颜用身体护住了儿臣,他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的。” 南宫让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难得驸马赤忱之心,等他醒了朕自有重赏。” 南宫静女听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替齐颜谢了恩。 “小妹!!” 南宫姝女冲进了帐篷,看到南宫让也在急忙停住了脚步:“儿臣参见父皇。” “二姐~”南宫静女撇了撇嘴,要哭。 南宫让见了心疼不已:“告诉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儿臣现在不想说。”齐颜还在昏迷,她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只想守在他床边等他醒过来。 南宫让轻叹一声:“罢了,你没事父皇就放心了,一会儿让御医给你瞧瞧。等你休息好了再告诉父皇也不迟,父皇先走了。” “嗯。” 南宫姝女将南宫让送到门口:“儿臣恭送父皇。” “好好安慰你妹妹。” “是。” 南宫姝女刚回到帐篷,南宫静女就扑到了她怀中伤心的哭出了声音,南宫姝女也跟着红了眼眶。 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南宫静女的背,安慰道:“人没事儿就好,以后可不许再骑马了……” 话音刚落,南宫静女猛地抬起头:“怎么会没事儿,齐颜为了救我到现在还没醒!” 这一刻南宫静女发自肺腑的心疼齐颜,不但是因为他受了伤。 她发现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在意齐颜的死活,父皇如此也就罢了。就连二姐也这样,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面对妹妹不满的目光,南宫姝女百口难辩。 泾渭情殇_309 她与齐颜男女有别又隔着身份,私底下关心几句也就罢了,现在帐篷里外臣和奴婢一大堆,她怎么好开口? 只好拿出绢帕为南宫静女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妹夫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都怪我……骑术不精还要逞强。如果不是我齐颜也不会这样。” “谁也不想如此的,我相信妹夫也不会责怪你的。” 丁酉抖开银针包,对两位公主说道:“二位殿下,臣要为驸马爷下针,稍后还要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其他外伤,斗胆请二位殿下移步。” 南宫姝女牵过南宫静女的手:“你先到本宫的帐中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那里,再换套衣裳。” “嗯。”南宫静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丁酉又吩咐道:“诸位也都退下吧,本官需要安静的行针环境,不要来打扰。” “喏。” 待最后一个宫婢走出帐篷并将门帘放下,丁酉贴到齐颜的耳边低声道:“人都走了……” 齐颜这才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冲着丁酉露出苦笑。 丁酉颇感无奈,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嗔道:“你疯了?这种情况还敢装昏,吓的我一身汗!” “我相信你。” 一句话就抚平了丁酉心中的情绪,甚至让他觉得这六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自己真的帮到她了不是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丁酉才不相信以齐颜的马术会摔的这么惨,一定是想借此达到某种目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改日再同你细说。” “嗯。” “我的后背受伤了,你帮我处理一下。” …… 泾渭情殇_310 丁酉转过身去紧张的盯着帐篷入口,身后传来细细嗦嗦的声音,齐颜大大方方的脱下里衣,裸着上身趴到了床上。 “好了。” 看到齐颜的背,丁酉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伤是真的?” “小声些。” 丁酉蹲到齐颜耳畔:“你整个后背都青了,你来真的?” 齐颜低声答道:“我也没办法。”齐颜农家出身是不可能会骑马的。 “你等等,我给你热敷一下。” “嗯。” 丁酉端来一盆热水将数个净布投到铜盆中,拧得半干,一层一层的贴到齐颜的背上。 “嘶……”齐颜痛的直咧嘴。 “忍忍吧,淤青的面积这么大,敷热了才好揉开。” “嗯。” 趁着热敷的功夫,丁酉又用为齐颜擦去了脸上的血渍,心疼的说道:“左脸这条伤口太长,怕是要留疤了。” 齐颜淡然回道:“留就留吧,反正也没所谓。” “齐颜。” “嗯?” “改日我向主人讨了洗皮的方子,把你胸口的刺青化去吧……” 齐颜胸口的狼王刺青唯有撑犁部直系王族的男子才配拥有,当年齐颜年纪尚小,舍不得家族印记还说得通。可如今她身处漩涡中心,以她的谨慎怎么会任凭这样的烙印留在自己的身上? 060 泾渭情殇_311 宽衣带兵行险着 谁知齐颜却一下子变得沉默,先是将脸埋在枕头里,不小心碰痛了脸上的伤口不得不转了过来。 琥珀色的眼眸里流动着淡淡的哀伤,直直流到丁酉的心里。 丁酉心疼的看着齐颜,听到她用极轻的声音,坚定的说道:“就算我死,也不会把它抹去的。” “哎……你这又是何苦?这么做只会给你留下致命的风险!” 齐颜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把蓁蓁殿下请过来吧。” “你说什么?” “你把跌打酒放下,去告诉宫婢我醒了。” 丁酉大骇:“你疯了!” 琥珀色的眼眸透出丝丝寒意,齐颜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丁酉大急:“你别意气用事,我错了还不行么?” 齐颜收回目光:“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去让宫婢转告公主,说我醒了请她过来。” “……然后呢?” “你当着她的面为我揉开淤血。” “你的意思是……?” “我要让殿下看到我的身体。” “……好。” 丁酉大致明白了齐颜的想法,但他还是觉得这一步兵行险着太过冒险。 不过,齐颜毕竟不能与南宫静女行房,与其等到日后惹人怀疑,被迫“验明正身”还不如先一步反客为主。让南宫静女亲眼见过齐颜的身份,她伤在背上不能转身,体内的异族人的血统让她的骨骼要比渭国人的粗壮,只看后背是瞧不出端倪的。 泾渭情殇_312 “等着。” “嗯。” 丁酉出了帐篷对守在外面的宫婢说道:“快去通知殿下,驸马爷醒了。” “喏。” 热水刚刚烧好,南宫静女正准备沐浴却听到宫婢说齐颜已经醒了,急匆匆的系上腰带,跑出了帐篷。 同来的还有南宫姝女,姐妹二人进了帐篷丁酉适时跪倒一旁:“臣参见两位殿下。” 南宫姝女别开眼:“本宫改日再来探望妹夫。” 南宫静女也下意识的跟了出来,却被南宫姝女微笑制止:“你跟出来做什么?” “他……” “你们是夫妻,妹夫刚醒定有许多体己的话想对你说,快回去吧。” “哦……” 南宫静女慢吞吞的进了帐篷,垂着头不敢往齐颜这边看。 “殿下。” “嗯。” “殿下可否过来些?” “好。” 南宫静女垂着头来到床边,控制着不去看齐颜,可还是不小心扫到了。 齐颜的背上大块成片的淤青,两肩后面和腰部最为严重。 与之相比脖颈上蹭破只能算是皮外伤。 泾渭情殇_313 齐颜伸出手拉了拉南宫静女的衣角:“殿下。” “嗯?” “丁御医手法太重臣实在难以承受,可否请殿下叫个宫婢来上跌打酒?” 听到齐颜这么说,南宫静女莫名的有些不自在,她并不想让宫婢去触碰齐颜的身体。 “丁御医。” “臣在。” “驸马的伤势如何?除了背上的淤青还有其他的伤吗?” 丁酉如实回报道:“驸马爷的左脸被树枝抽开了花,虽然已经处理过但因伤口过宽,怕是要留下疤痕。除此之外还有右脸,嘴唇、下巴以及后颈的剐蹭伤,虎口处的勒痕均为小伤,已经处理过。臣已为驸马检查过,唯有后背上的淤青最为严重,怕是要卧床将养些许时日才能痊愈。前三五日睡前要先热敷,再以跌打酒将淤血揉开,待淤青的颜色变淡就可以不用跌打酒了。” 齐颜的心中一沉:丁酉这么说就算把他的性命交付给自己了,一旦她女儿身暴露,齐颜想帮他脱罪也做不到了! 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的性命早就绑在一起了。 自己每一次生病,受伤都是丁酉看的就算他不说这番话,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丁酉也必死无疑…… 齐颜有些感慨:即便丁酉是师父收养的前朝遗孤,也没必要把他的性命搭在复仇的路上,等到时机成熟自己要想个办法为他脱身才是…… 南宫静女再三确定齐颜没有大碍,昏倒只是脱力所致,才放下了心。 “劳烦丁御医了,你先退下吧。” “殿下是否无恙?臣给您请个平安脉吧。” “不必了,本宫无事,你退下吧。” “是。” 丁酉将跌打酒放到床边,背着药箱退了出去。 南宫静女拿过跌打酒,打开瓶塞嗅了嗅。 泾渭情殇_314 齐颜惶恐的说道:“臣不敢劳烦殿下,还是请宫婢为臣推拿吧。” 南宫静女将跌打酒倒在手心,柔声道:“你无需顾虑,帐篷里只有我们两个。” “那就……拜托殿下了。” 南宫静女的手有些抖,她还记得:自己八岁时不小心摔倒小腿青了一片,御医为她揉伤时的那份疼痛。 “你忍着点,痛就和本宫说。” “嗯。” 南宫静女刚按上齐颜的背对方就闷哼了一声,吓的她连忙停手:“很疼吗?对不起……” “不要紧,殿下开始吧,揉开不痛了。” “嗯。” 南宫静女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纤细柔嫩,指腹和掌心扫过齐颜后背的触感,与丁酉的截然不同。 齐颜顾不得脸上的伤,将脸埋到了枕头里。 她竟然,生出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感觉令她心虚。 明明刚才丁酉揉的时候,除了痛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换了她怎么就不同了? 莫非是南宫静女的手法不够专业? 南宫静女也是俏脸通红,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触碰“男子”的身体。手上不敢用力,也知道太轻打不到效果…… 男子的皮肤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粗糙,南宫静女羞涩的打量着齐颜的后背:好像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肩膀比自己宽了一些…… 南宫静女又倒了一捧跌打酒在手心,按上了齐颜的后腰。 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突然绷紧,关心的问道:“很痛吗?” 泾渭情殇_315 齐颜摇了摇头:“殿下继续。” 还没揉两下齐颜闷哼了一声,南宫静女再次停了下来,听到齐颜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殿下还是别揉了吧。” “怎么了,很疼吗?” 南宫静女紧张的盯着齐颜的腰身看:腰上的伤看起来并没有背上的严重,难道有内伤? 齐颜沉默了须臾,支吾道:“臣……” “嗯?” “臣,有些怕痒。” 南宫静女无声的笑了,哄道:“忍一忍吧,不揉开要痛好多天的。痒的受不住就笑出来。” …… 跌打酒用了半瓶,南宫静女感觉齐颜的后背已经很热了,停了下来。 “好了。” “多谢殿下。” “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殿下可否到包袱里取件里衣给我?” 南宫静女取来里衣放到床头,见齐颜支撑着身体要起来,急忙转过了身。 齐颜用余光扫到南宫静女的动作,快速起身,抓着中衣挡在胸前。 用略带调侃的口吻说道:“殿下可不许偷看。” “谁稀罕!” 齐颜快速的系上带子:“殿下?” 泾渭情殇_316 “穿好了吗?” “嗯。” 南宫静女转过身侧着头,脸颊上带着一抹明显的潮红。 齐颜见了,感觉自己的后背又灼热了三分。 这才注意到南宫静女还穿着白日的短打,目色一沉,牵过她的手捧在掌心:“殿下无恙否?”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怔了怔。 她看到齐颜脸颊上有两团从前没有见过的红晕,心中的紧张和局促一扫而空。 想到对方的心情或许和自己一样:有些欢喜,丝丝甜蜜。 “多亏了你本宫才得以安然无恙。” “那臣也算伤得其所。” 南宫静女回握齐颜的手,认真的注视她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次,今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本宫保证。” …… 吃过药,南宫静女亲自服侍齐颜趴到床上,拽过被子盖到她的身上:“睡吧。” 独自去沐浴更衣,来到了大帐。 南宫让招了招手让南宫静女坐到了他身边:“你们都退下吧。” “喏。” 大帐中只剩父女二人,南宫让仔细端详爱女:“此刻没有外人,告诉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玉花骢突然发狂,驮着我与驸马在林中飞奔。” 南宫让很快抓住了问题:“齐颜为何要和你共乘一骑?” 泾渭情殇_317 南宫静女不假思索的答道:“是儿臣非要教齐颜骑马,他不谙骑术不敢上马,儿臣强逼着他与儿臣共乘一骑。在密林中儿臣双手脱力松开了缰绳,被玉花骢甩下马背,多亏齐颜奋不顾身的将儿臣护在怀中。” 见爱女将责任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南宫让转而问道:“御医看过了么?” “虽无大碍但脸上的伤口怕是要留疤。” 南宫让拍了拍南宫静女的肩膀:“一个男子无需精致容貌。”继而又试探性的问道:“吾儿……可是因驸马破相嫌弃他了?” 南宫静女的目光黯然下来,低声回道:“父皇,自大婚以来齐颜对儿臣百依百顺、处处呵护,今日如果不是他……女儿恐怕见不到父皇了。” 南宫静女的坐骑是南宫让亲自挑选的,以温顺著称的马儿怎么会突然发狂? 所有接触过这匹马的人都有嫌疑,见爱女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南宫让暂时压下了对齐颜的怀疑。 “吾儿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驸马此次立了大功,父皇会好好奖赏他的。” 061 真假乞颜阿古拉 南宫静女陪着南宫让用过晚膳才回到帐篷,见到齐颜安静的趴在床上睡着,一条胳膊滑下床沿,耷在地上。 床的一大半的空位,留给她的。 她搬过一方凳子轻轻的放在床前,坐到了上面。 齐颜的睡的很沉,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偶尔会皱起眉头。 南宫静女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指尖挺在齐颜脸上的伤口前,又转而抚上了她的眉峰,轻轻勾勒。 她温柔的注视着齐颜,呢喃道:“还好本宫听了二姐的话,没错过你。” 南宫静女在床前坐了好一会儿,才吹了灯躺到床上。 黑暗中,齐颜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凳子出神…… 接下来的两天南宫静女都没有再去狩猎,甚至很少出帐篷。 泾渭情殇_318 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帐篷里陪着齐颜,还特别让秋菊把齐颜带来的那几本书都拿了过来。 齐颜状态好的时候,她便坐到齐颜身旁,二人共持一卷安静的。 南宫静女发现:齐颜的速度很快,自己才读到一半对方就能看完一页。 为了照顾齐颜的速度,她都会主动翻页。 如此几次,齐颜突然将书从南宫静女手中抽走,合上书页压在腿上:“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下一句是什么?” 南宫静女怔了怔明白过来,齐颜是发现了她没看完。 有些心虚的说道:“这本宫怎么记得住?” “殿下不是过目不忘么?” 南宫静女词穷了,红着脸说道:“这么拗口,就算记住了也背不出。” 齐颜将书翻到刚才那页交给南宫静女,流利的将整篇文章背诵出来。 南宫静女捧着书垂下了头,喃喃道:“本宫,是怕你等的太久断了思绪……” “这本书臣九岁那年就能从头背到尾,这次不过是拿出来巩固一下,读的当然快。” “哦……” “殿下往前翻一页,看看这篇文章叫什么?” “劝学。”南宫静女羞愧不已,踌躇良久低声问道:“你是嫌弃本宫读书少么?” “殿下误会了,臣绝无此意。只是……臣觉得书可以使人明事理,开眼界、每一本书都是先辈们的肺腑之言,人生苦短多听听他们说了什么,亦可少走些弯路。” 见南宫静女似有所悟,又柔声说道:“殿下如此聪慧,上天又赐给你过目不忘的本领,不用来读书实在是暴殄天物。” “先生早都被本宫气跑了……” 扭捏了片刻,南宫静女又呢喃道:“和你成亲后连课都不用上了。” 泾渭情殇_319 “殿下若是想学,臣愿意教你。” 南宫静女转头看着齐颜,有些不情愿。 可看到对方期待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齐颜趁热打铁:“臣与殿下之前的老师不一样,不会让殿下觉得无聊的。” “……每天要读几个时辰?” “嗯……以殿下的天资两个时辰足够了。” 南宫静女的小脸抽了抽。 谁知齐颜故作惊愕的追问道:“殿下是嫌时间不够么?” 南宫静女连忙摆手:“不不不,足够了!”太久了! 齐颜灿然一笑:“那殿下这是答应了?”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睨了齐颜一眼:“狐狸心眼。” 见齐颜面露疲态,南宫静女坐到了对面的凳子上:“你休息会儿吧,坐了一个时辰了。” “嗯。” 齐颜趴到床上,转头看着南宫静女说道:“殿下把这篇《劝学》朗读一遍,试着做释。” 南宫静女无奈的呼出一口气,但还是端起书读了起来。 等她放下书准备开始做释的时候,却发现齐颜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南宫静女起身为齐颜盖上了被子,坐回到凳子上将书翻到了第一页从头读起。 “沙沙”的翻书声不时传来,从前看到书本就头痛的南宫静女竟渐渐的看入了迷…… 在春猎的最后一天晚上,一阵嘹亮的喊声划破了营地。 泾渭情殇_320 一位背着蜡封竹筒的传令官,手中高举红色的三角令旗,纵马冲入了营地,用嘶哑的声音高声喊道:“八百里急报!百八里急报……” 巡逻的士兵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马儿停在大帐前传令官翻身下马,膝盖一软,趴到了地上。 两位内侍将人扶起,传令官却推开二人,跌跌撞撞的进了大帐。 远处的帐篷陆续亮起了灯,几位年长的皇子披着衣服站在帐篷外,向大帐的方向望过来。 传令官单膝跪地,将竹筒高高举过头顶:“八百里急报呈报陛下!” 南宫让披着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四九接过竹筒交给南宫让,自觉的退到三步开外。 南宫让看到竹筒上的红色蜡封面色一沉,来到案后坐定将竹筒举到烛火上,随着一阵“滋滋”的声响,封口的蜡融化取出绢布,竟然是两份。 南宫让眉头紧锁抖开其中一份透出血迹的绢报,上面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懂——是北九州的异族字。 他又将另外一份绢报打开,上面是一份译文。 臣北九州节度使:纳古斯·额日和冒死禀报陛下: 景嘉九年二月十五日,原撑犁部汗王乞颜苏赫巴鲁之子:乞颜阿古拉秘密集结数万奴隶夺取数座牧场,侵占良马万余匹。 臣亲率数万大军前往平乱,历时三日、浴血奋战而不敌,夷州失守…… 各府草原旧奴闻讯纷纷揭竿而起,杀死守卫,夺取城池、大开城门迎阿古拉入城。 数座军械,府库被席卷一空。 臣,力战不敌退守洛水河畔,万死恳求陛下派大军来援,晚恐北九州不保…… “嘭”的一声,南宫让将绢布重重的拍到桌上:“废物!一群废物!咳咳咳咳咳……” 四九来到南宫让身后为他顺气:“陛下保重龙体呀。” “立刻传陆仲行,上官武来见朕。” 泾渭情殇_321 “是。” 陆仲行和上官武一边跑一边整理衣冠,入了大帐刚要请安,就被南宫让打断:“你们两个过来。” “是。” 南宫让将绢布递给二人:“看看。” 上官武跪到地上:“臣死罪!” 陆仲行亦大惊:“这……” 南宫让揉了揉眉心:“绢报上只说最北边的夷州失守,又没有说幽州失守,你有何罪?” 上官武回道:“若儿臣在幽州,定不会让这厮如此猖狂!” “行了,起来吧。” “谢父皇。” “事态紧急,朕稍后写一道圣旨你们即刻带上这两份绢报和圣旨回京,镇北将军上官武回幽州领两万精兵助额日和平叛乱。” “陆仲行,你……”南宫让突然停住了,改口道:“你就留在朕身边护驾吧。你曾是朕的御前侍卫,值此危急时刻朕的身边要留一个信得过的人。” 陆仲行双膝跪地:“儿臣遵旨!” 南宫让又对上官武说道:“你只需助额日和死守渡江关隘,援军不日即到。” “儿臣遵旨。” “四九,传令下去,立刻启程回京。” “是。” 南宫让本想让陆仲行带着圣旨回京,令陆权亲率五万大军前往夷州夺回城池。 最后关头却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此时自己不在京中,如果将人质也放了……陆权会不会趁乱攻占京城呢? 泾渭情殇_322 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宫婢和内侍奔走在各个营帐:“陛下有旨,即刻启程返京。” “陛下有旨,即刻启程返京。” 秋菊和春桃匆匆进了南宫静女的营帐,一人点灯另一人跪倒床前:“殿下,陛下有旨,即刻启程返京。” 南宫静女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秋菊回道:“奴婢不知,恭请殿下与驸马爷即刻移驾马车,衣服已经放到马车上了。” “本宫知道了……” 南宫静女拉了拉披风,牵着只穿着里衣的齐颜走出帐篷。 外面乱极了,到处都是衣冠不整的皇嗣或大臣,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急匆匆的上了各自的马车…… 南宫静女和齐颜刚刚坐稳,马车便开了。 不同于之前,这次的马车全速前进,颠簸异常。 南宫静女猝不及防向前倾去…… “殿下小心!”齐颜一把抓住南宫静女的胳膊,将人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齐颜心头一跳,故作庆幸的说道:“万幸臣胡乱抓住了殿下的胳膊,殿下坐稳了。臣夜不能视,下次未必抓得住。” “谢谢。” 南宫静女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父皇怎么会这么急?” 齐颜也很想知道,但此时让南宫静女去问并不现实:“臣适才好像听到了传令官的喊声。” “本宫也听到了,好像是八百里急报。” 齐颜猜想是未央宫失火的消息传了过来,但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试探的说道:“莫非……是京城出事儿了?”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不知道,要找个机会去问问父皇。” 泾渭情殇_323 队伍一口气行了近八个时辰,就算人不累马也累了。 无法南宫让只好让队伍停下,下令埋灶做饭,为马儿准备草料和盐水。 南宫静女跳下了马车,向皇驾走去…… 062 闻惊报夷州失守 南宫让靠坐在马车座位上,四九跪在他的脚边为他拿捏小腿。 南宫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四九。” “奴才在。” “你跟在朕的身边服侍多久了?” 四九手上的动作不停,低声回道:“奴才也不记得了,自打记事儿起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 南宫让回忆了一番,感慨的说道:“有四十年了吧?” 四九没有回答,南宫让又自顾自的说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情不必请力亲为,带两个聪明灵透的替你分担分担。” 四九起身跪到另一侧,为南宫让揉捏另一条腿:“奴才这辈子能跟在陛下身边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这近身的事儿交给别人,奴才不放心。” 南宫让笑了笑,悠悠说道:“你就是太冲动,就算要效忠朕也不必把那宝贝割了啊。就算非得割也总该先留个一男半女的……” 四九也笑了起来:“何必要让无辜的姑娘替奴才守活寡呢?其实奴才这几年也常想,若奴才是个有福的,就请老天爷让奴才走在陛下前头……但又担心别的奴才伺候不好陛下,便斗胆想着让陛下走在前头,奴才再随您去了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四九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大大的僭越了,自古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君王面前如此讨论身后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被治罪。 但四九毕竟服侍了南宫让四十多年,他是出生在南宫府的家生奴才,与南宫让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原本是按照书童的标准培养的,奈何四九胸中无墨最后只做了一个随从。 四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这二人虽无半分血缘更是君臣有别,感情却要比一些有血缘的亲族还要深厚。 南宫让知道四九对他的忠心,听完这番话不怒反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着?还想让朕为你料理后事不曾?还是说怕朕安排不好你的晚年?” 泾渭情殇_324 四九笑着回道:“奴才不敢,奴才天生的榆木脑袋,心里头想了什么就和陛下说什么,陛下恕罪。” 南宫让轻叹一声:“朕知道,这正是你的过人之处。自打朕登基以来每日都要听上百句的谎话。唯你一人忠心不变,若是朝臣都如你一般,朕便省心多了。” “谢殿下夸奖。” 南宫让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四九。” “奴才在。” “你说朕当初,是不是应该遵从额日和的谏言?” “陛下指的是什么?” “哎,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草原初定朕有许多事要办,想着那苏赫巴鲁的一双逃亡在外的儿女不过是黄口小儿,不足为惧。没想到不过十几年竟让他的儿子成了气候,拉起大旗来反抗朕了。” “陛下,奴才以为陛下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朝廷兵多将广,能征善战的将军数不胜数,异族贼子之所以能占了夷州,不过是仗着夷州地处偏僻,朝廷的消息不够灵通罢了。待陛下回京,调拨大军挥师北上定能一举歼灭这股反贼。” “嗯!说的对。” 马车外的宫婢请安道:“参见殿下。” 南宫让向车窗外看去,问道:“是谁来了?” 南宫静女脆生生的答道:“父皇,是儿臣。” 南宫让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四九领命起身,退出了马车。 “吾儿快进来。” 南宫静女跳上了马车:“儿臣参见父皇。” 南宫让露出难得的笑容:“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父皇~!” 泾渭情殇_325 南宫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吾儿坐到父皇身边来。” “是。” 南宫静女跪到马车的座位上,为南宫让捶肩:“父皇累了吧?儿臣给您捶捶。” 南宫让的脸上流露出享受天伦的惬意表情,抬手拍了拍肩头一处:“这儿加点力。” 南宫静女甜甜一笑,操着小拳头重点捶那里。 南宫让舒服的眯着眼:“齐颜救驾有功,吾儿说说父皇赏他些什么好?” “儿臣不懂,全凭父皇做主。不过据儿臣的观察,驸马并不喜金银之物,唯独对书籍古卷情有独钟。” 南宫让轻笑:“明明要父皇做主却替父皇做了决定,吾儿也学会迂回了?” 南宫静女的脸一红,轻声道:“儿臣这些年莽撞顽皮让父皇费心了,自打与驸马成婚以来,他身体力行让儿臣明白了诸多道理。” 南宫让来了兴致,示意南宫静女停下:“哦?给父皇说说吾儿都学到了什么?” 南宫静女兴致勃勃的说道:“驸马让儿臣明白了,无论身处何处,何等身份、礼不可废。他还教会了儿臣遇到暂时解决不了的难题不要盲目求人,先搁置下来、待到日后长进了再回头看看。” 南宫让看到自己的爱女双眸晶莹,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神采,又听她继续说道:“前几日驸马与儿臣共读一卷,借荀子劝学来激励儿臣多读书。驸马还说:书可以使人明事理,开眼界、每一本书都是先辈们的肺腑之言,人生苦短、多听听他们说了什么,亦可少走些弯路。” 南宫静女说到此处,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小声说道:“驸马说要今后要教儿臣读书,儿臣已经答应了。” 作为过来人,南宫让一眼就看出自家女儿以对驸马生了情愫。 原本他还想着:如果女儿不满意,等自己铲除了陆家再秘密把齐颜处理掉,为南宫静女挑选个更好的。 如此看来,是不必了。 “既然齐颜如此爱书,朕就赏他珍稀孤本三百卷。” “谢父皇。” “嗯。” 泾渭情殇_326 “父皇……” “嗯?” “儿臣有些好奇,父皇为何如此急着回京?” 南宫让思索片刻,命令车驾外所有宫婢内侍全部退出十步开外,看着南宫静女认真的说道:“吾儿如今也长大了。父皇要告诉你,自古以来女子不可参政。” 南宫静女的眸子一黯:“儿臣明白了,今后不再问了。” 谁知南宫让却摇了摇头:“你乃父皇唯一的嫡亲血脉,父皇从未用宫规和女儿家的礼教束缚过你。只是你必须明白一件事,天子的一言一行皆有言官记录,今后再有疑惑要学会选对时间和场合。你以后就会明白言官的笔比刀子还要锋利,就连父皇也不得不谨言慎行啊。” “儿臣明白了!” “嗯,昨夜……” 南宫静女与南宫让密谈了半个时辰,午饭正好也好了。 她跪安告辞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马车内的小桌上放着一碟干粮,还有已经切好的两盘兔肉。 其中一盘油亮亮黄灿灿,流淌着香喷喷的肉汁;另外一盘则是一些烤糊或者还带着血丝的部分。 齐颜放下手中的小刀:“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饭好了。”说完将黄灿灿的那碟烤兔肉推到了过来。 南宫静女坐到齐颜身旁,将她面前那盘不成样子的烤肉端走。拉过自己那盘放在二人面前:“本宫在父皇那儿吃了几块糕点,现在不怎么饿。这盘兔肉我们一起吃足够了,那碟不成样子的就丢了吧。” 齐颜笑而不语,拿过一旁的湿净布交给南宫静女:“殿下先擦擦手。” “谢谢。” 安静的吃完午膳,南宫静女倚在软垫上:“你的背伤可还受得住?” “已经好多了,殿下不必担心。” “对了,父皇赏了你珍本古籍三百卷,回府就会派人送过来。” 泾渭情殇_327 齐颜面露喜色:“多谢陛下恩典。” 又休息了一会儿,马车开了。 南宫静女突然坐直了身体,来到齐颜身旁坐下,伏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接下来本宫和你说的每一字都是机密,不得透露半句,知道么?” 齐颜心头一跳,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昨夜北九州节度使传来八百里急报,上月二十五日,草原余孽暗中集结草原旧奴杀了守卫,夺取战马万余匹,攻占了夷州城……九州节度使率大军力战不敌,命人向父皇求援。” “咳咳咳咳……”齐颜捂着嘴弯下了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南宫静女大惊:“齐颜!” 齐颜摆了摆手,按着后腰痛苦的说道:“腰间突然剧痛,臣痛苦难当。” 齐颜伏在桌案上,一副痛的直不起腰的样子。 南宫静女慌了,一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想扶齐颜又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你忍忍,本宫这就给你传御医。” 齐颜抓住了南宫静女的胳膊,虚弱的说道:“殿下别走……” “本宫不走,只是为你传御医。” “殿下,臣不要紧。还是不要耽误赶路了吧。”说完竟缓缓的坐直了身体。 南宫静女见齐颜脸色煞白,脸上蒙着一层薄汗、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更心疼了。 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御医没诊断清楚?你是不是受了内伤?” 齐颜摇了摇头:“殿下……让臣靠靠可好?” “好!可是,你的背不要紧吗?” “臣心里有数。” 南宫静女坐直了身体,张开双臂:“慢些。” 泾渭情殇_328 齐颜缓缓的靠到南宫静女的怀里,倒了两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大渭疆土定不容异族人侵占分毫。” 南宫静女嗔道:“痛成这样就不要操心这些了!父皇自有决断,夷州很快就能夺回来……” “嗯。” …… “殿下。” “嗯?” “父皇可有说是何人叛乱?” “好像是草原某个王族的遗孤,叫乞颜阿古拉的……” 063 泾渭战一触即发 南宫威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清明节的前一天晚上未央宫突然燃起冲天大火。 他立刻调拨了数百名巡防士兵救火,却收效甚微。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未央宫三十六座宫殿沦为一片焦土。 好在未央宫乃前朝东宫改制而成,在建造时与甘泉宫一样周围留出了很大一片空地,为的是避免刺客潜入其他宫殿行刺储君。 是以此未央宫虽然烧的半点不剩,却并未殃及到其他宫殿。 初春干燥往年也偶尔会有宫殿走水的事情发生,可谁不知道蓁蓁公主是陛下的心头宝呢? 南宫威忙了一夜,次日一早主持完朝会,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匆匆回府与谋士商议对策。 谋士分为两派,一派主张:立刻派传令官将这件事呈报陛下,自认失察请圣上裁断。 泾渭情殇_329 另外一派则主张说:陛下既然任命二皇子监国,就应该拿出监国的态度来。 若失火的不是未央宫而是一座普通的宫殿,还会去将此等小事报给陛下吗?陛下看了奏报会不会认为二皇子暂不具备储君的能力? 南宫静女虽受宠却也只是一位公主,二皇子如此小题大做只会让陛下看轻。 此时应该做的是找出未央宫失火的原因,将失职的宫人悉数关押交给大理寺,有条不紊的处理好朝务。 南宫威觉得两边说的都有道理:呈报可以将自己的过错降到最低,却失了国储风采。不呈报父皇回来或许会怪罪,但不失储君风度…… 南宫威最终采纳了第二条意见,将未央宫内几位掌事女官和负责巡防的侍卫长羁押送到了大理寺,并派人积极调查失火的原因。 他想着:朝中的大小事宜自己处理的井井有条,父皇回来未必会怪罪自己。 就在昨日,南宫威收到四皇子南宫震传来的密信:清明前夜祖坟失火父皇独自上山祭拜;南宫静女的坐骑受惊驸马齐颜救驾有功,草原余孽聚众叛乱,北九州节度使力战不敌,夷州失守…… 南宫威眼前一黑,跌坐到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 祖坟与皇宫同日失火,父皇会怎么想? 传令官竟然绕过自己这个“监国”皇子,将军报送到了皇家猎场……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父皇,有些大臣并不认可自己的监国身份吗? 原本还指望父皇出巡这一趟心情大好,不追究自己的过失,看来是不可能了。 南宫威与谋士商议了一天一夜,也没拿出一个好的办法。 侍卫火急火燎的跑来,跪到殿外禀报道:“殿下,陛下召你立刻进宫。” “什么!?父皇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这么快!? “小人不清楚,听说是刚刚回宫。” 南宫威连朝服都来不及换,骑上快马向皇宫赶去。 南宫让坐在高位上看着眼前的三道奏折,面色阴沉如水。 泾渭情殇_330 “二皇子到。” 南宫威拎着长袍下摆大步流星的来到大殿正中,倒身便拜:“儿臣叩见父皇。” 南宫让随手抄起案上的笔搁砸了过去:“逆子!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嘭”的一声,分量十足的纯金笔搁砸在了大殿上,将那块坚硬的玄色地砖砸成了几块。 南宫威看着滑到他面前的笔搁,惊出了一身冷汗:“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保重龙体。” 南宫让冷哼一声:“如今你也就剩这张巧嘴了!逆子!枉费朕一片苦心将偌大的朝堂托付给你,不过一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南宫望站在一旁垂首禁声,却暗自窃笑不止:齐颜这一计果然毒辣,老二这次算是折了! “儿臣罪该万死,已将当日失察的宫人全部羁押送交大理寺,并且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将民间的影响降至最低……” 南宫让沉默片刻:“你先站到一边儿去。” “谢父皇。”南宫威从地上爬起,主动站到了队伍的最末。 他这才有时间看清楚殿内众人,所有成年皇子竟全部在场,朝中大半的官员也都来了。 南宫让将一份刚写好的圣旨交给四九,后者来到御阶前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正寺卿公羊忠,礼部尚书管达、卫尉寺卿晏允、玩忽职守,辜负朕之重托,酿成大错。即刻革职,羁押刑部天牢,待审清三人其余罪状再行定罪,钦此。” 三人听完圣旨默默的跪到地上谢恩,主动将乌纱帽摘下放在身前,退到大殿门口由侍卫押了下去。 至始至终没有半句申辩,而殿中不乏有与这三人素来交好的大臣,也无一人出列为这三人求情。 南宫让用一句“玩忽职守”盖过了祖坟失火的事情。虽然南宫让有意封锁了消息,但是朝中的重臣也都听到了风声。 没有人敢站出来求情,这三人也只能认罪。 没牵连到家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南宫让揉了揉眉心,强打着精神说道:“商议另外一件事,朕刚刚收到最新一份奏报,北九州异族余孽暗中集结,侵占牧场数座,洗劫府库与军械库。自夷州之后青州府也岌岌可危,朕已命镇北将军上官元返回幽州领兵平乱,但这些异族人却如蝗虫般越聚越多。列为臣公说说吧,都说说、几位皇儿也说说。” 中书令邢经赋手持玉笏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泾渭情殇_331 “讲。” “臣还听说:异族人凶残成性每到一地便屠杀当地百姓,如今北九州人心惶惶,各府百姓举家逃难。继续发展下去,洛北九州八十一郡将会沦为数座空城。朝廷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亦将付诸东流,修建好的坚固城池将做他人嫁衣,当初陛下奖励各地百姓北迁定居的银两也都白费了,不论异族人是否真成了气候,陛下也应借着此处将异族人彻底铲除,否则轻则丢失州府,重则动摇国本。” 南宫让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当年就不该妇人之仁。若听从你与陆太尉的谏言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啊。” 邢经赋是南宫让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的肱股之臣,位极中书令。 一直以来都是对抗太尉党的中坚力量,草原平定后水火不容的二人却是意见难得的统一。 陆权认为异族人茹毛饮血,粗鄙难教;应集中起来就地坑杀,以绝后患。 而邢经赋责主张将异族人分批次捆绑成串,由骑兵和弓箭手驱赶着跳入洛川,并在下游水势平缓地带布置强弩手,将活口射杀。这样既可以节约朝廷的人力,也能避免大量尸体堆积而引发的时疫。 南宫让却否决了二人的谏言,但仅仅只是出于政治的考虑。 他一向以德行治天下,如此残暴行径会让他失去民心。虽然他从心理认同这二人对异族人的看法,但却无法这么做。 邢经赋看穿了南宫让的心思,再次提议将异族人划至贱奴籍,并命他们原地为朝廷修建城池,这样也可以节省一笔开支…… 可以说草原人战败后能有今天的局面,上位者南宫让难辞其咎,但邢经赋和陆权也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吏部尚书邓鸿远跟着站了出来,谏道:“陛下,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依臣之见朝廷应派几路钦差前往九州安抚民心,令各州府积极强加戒备并调拨大军开往洛北平定叛乱。” 南宫让点了点头:“两位卿家所言甚是,其他人呢?” 兵部尚书史弘致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朝中目前有四十二万军士驻扎在各地校场日夜操练,除八万京城护卫军不易调动外,还有三十四万军士可随时出征。” 户部侍郎乌灵山说道:“截止到景嘉六年,各地呈报到户部的卷宗上统计,民间共有在籍军户一百八十万,亦可随时应征入伍。” 邢经赋说道:“三十四万大军已足够对付异族贱奴,此时正值春耕,还是让军户留在家中从事农事吧。” 户部侍郎拱了拱手:“中书令大人说的是。” 南宫让面色稍霁:“领兵将军的人选,诸位爱卿可有举荐?” 等待已久的南宫望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泾渭情殇_332 “何人。” “太尉陆权,陆大人。” 南宫让俯瞰着南宫望,面色无一丝波动让人看不出情绪:“陆爱卿固然是首推之选,不过他年近花甲朕不忍再劳动他。” “儿臣知父皇苦心,但还是认为此战陆大人是最佳人选。” “哦?说说你的理由。” “是。儿臣以为,此战务必要胜,最好能初战告捷一举歼灭异族反贼。唯有如此洛北的百姓才能安心返家。二来,陆太尉当年挂帅亲征洛北,短短几个月便横扫整个草原,即便是过了些许年头余威犹在,由他挂帅军心安定,朝廷雄师更是如虎添翼。” 南宫让点了点头,自己最开始的想法也是这样。 不过在途中经过慎重的考量,改变了主意:好不容易架空了太尉府再过不久就能将之连根拔起…… 可邢经赋和皇三子说的没错:陆权的用兵之道一向已以刚猛迅捷著称,别的将领确不如他。 南宫让不由得多了南宫望一眼,相比于老二的“失职”这个三儿子倒是顺眼多了。 就在南宫让准备下旨的时候,突然有一人跳了出来。 吏部侍郎舒立人禀报道:“启奏陛下,太尉大人此时并不在京中。月前太尉大人旧伤复发,向吏部提交了前往立山药泉养病的手书,得到了二皇子殿下的批准。” 064 人情苦向南山觅 从京城至雍州皇驾走了二十多天,而从雍州返回京城只用了十二日。 光是拉车的御马就换了三次四,这是南宫静女十五年来最累的一次出行,好不容易回了蓁蓁公主府还来不及沐浴更衣,便有丫鬟神色凝重的走到春桃跟前禀报。 春桃听了大惊,将秋菊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二人商量了一番。秋菊向南宫静女走来。 “殿下。” “汤泉备好了吗?本宫累死了。” 泾渭情殇_333 “殿下……奴婢有要事禀报。” “说吧。” “清明节前夕未央宫走水……”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损失如何?” 秋菊跪在地上,低声回道:“三十六间宫殿全部焚毁……” 南宫静女“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可有抢救出什么物件没有?” 秋菊摇了摇头,南宫静女的身体晃了晃,向外冲去。 …… 轿辇停在未央宫前,不见昔日明黄色的屋瓴,连围墙都呈焦黑色。 南宫静女跳下轿辇向内走去,废墟上正有十几名内侍在清扫。见到南宫静女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俯身下拜:“参见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目之所及尽是焦黑,竟连一座宫殿的框架都没能留下! 她一直觉得未央宫大的让人感到寂寞,没想到都烧了以后比想象中的还要空旷。 “首领内侍何在?” 一名内侍丢下扫帚,快步来到南宫静女面前:“奴才参见殿下。” “抢救出什么物价没?” 那名内侍面有难色:“这……” “有没有抢出来一幅画?” “奴才该死。” “……你们都退下。” 泾渭情殇_334 “是。” 春桃和秋菊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的退了出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春桃几次想进去看看都被秋菊阻止了。 南宫静女在废墟上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沉默着上了轿辇:“回府。” “喏。” 齐颜沐浴完毕,洗去一身尘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殿门被推开了。 “参见殿下。” 南宫静女胸口起伏,红着眼眶立在齐颜面前两步外。 齐颜心如明镜,压抑着心中的愧疚,用平静的目光与南宫静女对视。 直到春桃和秋菊从外面将殿门关好,南宫静女才猛地扑到齐颜的怀里。 齐颜的心头一颤,用不解的口吻唤道:“殿下?” 南宫静女嗅着齐颜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和水汽,将眼泪尽数沾到她的衣襟上:“未央宫没了。” 几乎是同时,齐颜的脑海中涌出数个“合理”的对答。可到了嘴边却化成无声的叹息。 好在南宫静女犹自沉浸在失去生母画像的哀伤中,并未察觉。 她紧了紧环着齐颜腰身的胳膊,操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什么都没抢出来,母后的画像没了,想等驸马府建好再送给你的夜明珠也没了……” 齐颜记得:除夕宫宴上南宫让加赏给南宫静女一颗东海夜明珠,这件东西正适合夜不能视的自己。 齐颜的嘴唇翕动,终于挤出一句“合理”的话来:“怎么好好的会没了?”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未央宫大火,全都烧了。” 泾渭情殇_335 齐颜抬起手,抚上南宫静女的后脑,摸到的是微微隆起的发髻。 这里不同于草原,渭国的女子一旦出嫁就要将披散着的青丝绾起,终身都要梳着已婚女子的发式。 无论出嫁时几岁,一旦发式变了就不再是孩子了。 自此以后言行举止要更加注意,不得作出有失妇德之事。 南宫静女的头发因自己而绾起,未央宫的大火因自己而起、在不久的将来她所失去的一切都会由自己亲手造就。 齐颜好想寻一处深山爬上去,问一问住在苍穹之上的天神: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覆灭草原,为什么要让自己用如此的手段复仇? 南宫静女又哭了一会儿,闷声唤道:“齐颜?” “嗯?” 她在齐颜的胸口蹭了蹭,抬起头:“你怎么不说话?” 齐颜微微垂下眼眸,南宫静女读到了那双琥珀色眼眸中透出的淡淡哀伤,又听她深沉的说道:“臣不知该如何安慰殿下,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更不能为殿下分担苦楚。” 南宫静女抽搭了两声,攥着齐颜的衣角:“本宫累了。” “臣送殿下回去休息。” “就在这儿吧,本宫没力气走那么远。” “好。” 齐颜扶着南宫静女坐到自己的床上,蹲到床边亲手为南宫静女脱鞋袜。 南宫静女红了脸躲了躲:“本宫自己来就好。” 齐颜抓住南宫静女的脚踝,柔声道:“殿下且坐,我来就好。” 南宫静女躺到床上,别开了目光:“谢谢。” 齐颜为南宫静女拉上被子:“臣取来净布给殿下擦擦脸。” 泾渭情殇_336 “嗯。” 齐颜洗好净布走过来,南宫静女已经睡着了。眼角尚挂着一颗饱满晶莹的泪珠。 南宫静女素来娇惯,这十几日没有睡过一夜完整觉,又伤神的哭了这么一会儿早就到极限了。 齐颜握着湿净布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的搭坐在床边,细细的为南宫静女擦了脸,又拿过她的手擦了。 对不起,殿下。 我并不指望得到你的宽恕,也不会就此罢手。 欠下的若是生前还不清,就到阴间再还吧。 “笃笃笃。” 传来春桃的声音:“驸马爷?” 齐颜快步走到门前,打开殿门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殿下睡了,到这边说。” “是。” 二人来到偏厅,春桃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交到齐颜手上:“私宅管家刚才来了一趟,托奴婢将此物转交给驸马爷。” 齐颜抖开折扇,扇面上正是自己的字,虽然这个扇面共有两把,但会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找她的,只有公羊槐了。 “我出去一趟,殿下若是醒了劳烦春桃姐姐代为通报。” “是。” 坐在回齐府的马车上,齐颜大致猜到了公羊槐会说些什么。 也难为他,整个公羊府公羊忠的官职最高,长子公羊柏在弘学馆挂了个闲职,公羊槐则是个六品小官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朝中大臣定不敢为公羊忠求情…… 齐颜并不想对公羊忠动手,抛去与公羊槐的私交,当年草原之事公羊忠并没有参与。 泾渭情殇_337 只是,这条复仇的路上势必要流血,她不会为了绕过任何人而舍近求远。 齐颜暗自权衡:自己若是帮公羊槐会得到什么?又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 “驸马爷,私宅到了。” 齐颜跳下马车,门房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嗯,客人呢?” “在正厅,钱管家在招待。” 齐颜转身对车夫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 来到客厅,看到管家钱源垂首顺肩立在一旁,公羊槐急的直打转。 “白石。” 公羊槐犹如看到救星,一个箭步窜到齐颜面前:“铁柱!你可算来了!” “白石稍安勿躁,钱管家你先带人下去,不留人伺候。” “是。” 钱源退了出去,公羊槐焦急的说道:“今日宫里突然来了旨意,说家父因‘玩忽职守’进了刑部天牢。午后家父故交匆匆来了一趟,见了大哥说让我们及早‘准备’就离开了。家母受不住打击已经卧床了,大哥不让我来麻烦你,可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来了。父亲他一向小心谨慎,怎么可能会‘玩忽职守’呢?” 齐颜轻叹一声:“白石先坐,容我细说。” “好。” 在公羊槐焦急的注视下,齐颜沉吟良久,轻声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都是机密,望白石不得泄露半句。” 公羊槐竖起手掌:“我公羊白石对天起誓……” 泾渭情殇_338 “白石不必如此,我信得过你。只是,容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伯父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听完事情的经过,公羊槐的脸色苍白,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虽然皇上并未将祖坟称为帝陵,但只不过差个名字罢了。 帝陵起火追究起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拿下三人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公羊槐终是泪如雨下跌坐在地上。以袖掩面绝望的哭起来。 他还以为父亲好友说的那句“及早准备”是让他们通通门路,找人求求情。 万没有想到是让他们提早准备后事…… 大哥一介书生,到了弘学馆任职就没想过再进一步,而他在朋友中起点算是比较高的,本想拜托齐颜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争取从轻发落。 如此看来是不可能了…… 就算齐颜顾念旧情肯帮忙,自己又怎么敢开口? 齐颜将公羊槐从地上扶起:“白石……” 公羊槐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恕我唐突,多谢你能来这一趟。我回了……” 齐颜抬起手臂虚拦了一下:“白石留步。” 公羊槐捂着脸摆了摆手:“陛下洪恩浩荡,我这就回去准备……” 齐颜拉住公羊槐的胳膊,真诚说道:“此事尚有一丝变数。” 从前,师父曾教导齐颜亡国灭种的仇,就要用堆尸成山,血流成河来偿还。 齐颜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公羊槐的哭声让她回忆起了曾经绝望的自己,若当年也有人能来帮帮自己该有多好? 看着公羊槐希冀的目光,后悔已经迟了…… 齐颜只好用公羊府尚有利用价值来说服自己,才好受些。 泾渭情殇_339 065 连环计一石二鸟 公羊槐千恩万谢的走了,齐颜则独自在书房中思索半日的对策。 之后写了一封问候性的拜帖让钱源送到谢安府上,便独自乘上马车回了蓁蓁公主府。 至偏殿,见南宫静女睡的深沉。齐颜坐到床边碰了碰对方的肩膀又低声唤了几次,看样子是要睡到明日了。 齐颜取了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叠好,又唤来秋菊说道:“殿下怕是要睡到明日才会醒。劳烦秋菊姐姐到御医院走一趟,就说殿下要请平安脉。顺便让御医看看是否需要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是。” 秋菊领命去了,齐颜取了一本书坐在桌前安静的翻看,半个时辰后丁酉到了。 齐颜为丁酉打开殿门,轻声说道:“殿下尚在安寝,劳烦御医轻声些。” “是。” 丁酉为南宫静女请了脉,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交给秋菊。对齐颜拱了拱手:“微臣也为驸马爷请个平安脉吧。” “有劳了。” 趁着旁人不注意,齐颜将叠好的小纸条塞给了丁酉。 又为齐颜检查了伤口,嘱咐她虽已大好,但尚需静养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丁酉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段笔锋凌厉的小字:明日吾将劝谏蓁蓁殿下为宗正寺卿等罪臣求情,汝适时将此消息交由宫内暗桩,务必让南宫让知晓内情。 丁酉将纸条团起,塞到口中咽下。 齐颜要比他想象的还聪明,主人和自己从未告诉过她暗桩之事,以她的个性唯有确信宫中有主人的势力,才会将字条交给自己。 次日清晨,饱眠的南宫静女从睡梦中醒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便听到齐颜温润的声音:“殿下早。” 她支着身体坐了起来,齐颜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中握着一卷书。 泾渭情殇_340 “什么时辰了?” “辰时,殿下睡了一夜了。” 南宫静女揉了揉眼睛:“这么久了?” “殿下睡的可好?” 南宫静女突然又想起未央宫的事情,目色一黯略点了点头。 “殿下饿了吧?叫秋菊姐姐进来服侍您沐浴更衣?” “嗯。” …… 用过早膳,齐颜见南宫静女还是一副低落的样子,主动拿出封存已久的玉箫别在腰间:“今日碧空如洗,日丽风清、殿下可愿与臣到花园走走?” 南宫静女欣然应允。 二人并肩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离开这一个多月,春日的气息早已悄然降临这片花园。桃花最先盛开,不远处的几排柳树也抽出了嫩绿的枝丫,生机勃勃。 齐颜看着花园中的初春美景,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雅芬芳,情不自禁的颂道:“小桃灼灼柳鬖鬖,天气正醺酣。” 自然的牵过南宫静女的手,柔声道:“殿下,你看那些树木虽枯黄数月,春风一吹又萌发绿意。”南宫静女明白齐颜这是在点拨自己不要过分消沉,做了几个深呼吸顺着齐颜的目光望去,心情果然轻松了些。 “臣今日带了洞箫,不如到前面的湖心亭为殿下吹奏一曲吧?” “好!” 齐颜从秋菊的手上接过鱼食罐子:“几位姐姐在岸边稍候。” “是。” 来到湖心亭,齐颜将罐子交给南宫静女,后者捻了一撮撒到湖中,片刻后便涌出一群锦鲤争相吃食。 齐颜抽出玉箫抵在唇边,骨感分明的手指按在六个音孔上动了几下。 泾渭情殇_341 看着眼前的景色,湖中的锦鲤、身边的南宫静女,吹奏了一曲《柳摇金》,这首曲子原是低沉哀伤,齐颜进行了一些变奏,让曲风变得明快应景儿却保留了几许淡淡的忧愁。 南宫静女停下了喂食的动作,坐到石凳上安静的注视着齐颜。 只见白皙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按动音孔,箫声便绵绵不绝的传了出来。 湖中的鱼儿吃完了鱼食开始绕着湖心亭游弋,五彩斑斓的团子,犹如一只盛开在湖心的娇花,鱼鳍不时划破水面传出清冽声响。 一曲终了,齐颜将洞箫横在手中轻抚,浅浅的叹了一声。 “你有心事?”南宫静女问道。 齐颜坐到南宫静女对面:“殿下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怎么了?和本宫说说。”这人,刚才还安慰自己,这会儿又换他摆出愁容。 齐颜将白玉洞箫放到桌上,行思半晌:“昨日殿下睡着以后,春桃姐姐来偏殿将一方折扇交给臣,说私宅来人奉上此物,有故友求见。” “臣打开折扇一看,扇面上真是臣所提的词。这折扇共有两把,一把在二姐那里,一把在公羊白石的手上。臣想二姐自然不会如此,便回了私宅。果然是白石在等我。” 南宫静女听的认真:“然后呢?” 齐颜复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殿下也知道,清明前夕雍州祖坟走水,昨日陛下将涉事官员尽数革职,关押至刑部天牢待会审后法办。这几名官员中就有白石的父亲。” 南宫静女若有所思:“嗯……公羊忠是宗正寺卿,的确逃不开干系。” “殿下,臣与白石少年相识,惺惺相惜、虽被点了驸马后鲜有往来,但从前承蒙公羊大哥与白石多番拂照。亦不忍公羊大人……遭难。” “你的意思是……” 齐颜起身,一撩衣襟下摆跪到了南宫静女面前,对方连忙扶住了她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 “臣有罪。” “你有何罪?先起来!” “是。” 泾渭情殇_342 齐颜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低声道:“按渭国例律,内臣不得干政。但公羊府的大公子在弘文馆当值,白石不过点了个小官无资格面圣。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中大臣皆噤若寒蝉,无人求情。臣斗胆叩请殿下,劝谏陛下免去这几位大人的死罪。哪怕是流放、羁押也好。” “死罪?有这么严重?” “此次陛下龙颜大怒,据白石所说:公羊府已经在准备公羊大人的身后事了。”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这几人虽有失察之过,但本宫认为罪不至死。不过……父皇笃信阴阳术数,如此决断也有可能。” 齐颜期待的看着南宫静女:“臣斗胆,殿下可有法子?”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你就是为这件事愁眉不展?” 齐颜点了点头:“我与白石一见如故,结为至交。人死不能复生,这几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只可惜臣人微言轻。” 南宫静女忖度片刻,慎重的回道:“官复原职怕是不可能了……不过免去他们的死罪,本宫还是有把握的。” 齐颜大喜:“如此便好。” “午后本宫入宫一趟。” “殿下。” “嗯?” “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殿下可否……不要将白石来找过臣的事情禀报父皇?臣……” 南宫静女挑了挑眉:“你信不过本宫?” “绝无此意,臣只是……” 南宫静女突然笑了起来:“怕死嘛?” “嗯。” 泾渭情殇_343 南宫静女敛了笑容,灵动的眼眸中流淌着让人心安的暖意:“本宫心中有数,你放心。” “谢殿下。” 齐颜“不经意”的向岸边望了一眼,春桃和秋菊还立在那里。 隐在广袖里的手指动了动:不出三日,春桃必定离府。 这是她昨日想到的一石二鸟之计,从一开始齐颜便觉得春桃和秋菊是她“操控”南宫静女的最大阻碍,春桃尤甚! 这二人都已年近而立之年,经验丰富,目光毒辣、最主要的是南宫静女非常信赖她们。 为了复仇,日后自己要不断的给南宫静女出“馊主意”。 秋菊还好,平日并不多言。可春桃刚烈忠诚,万一被她看出端倪定会拼死提点南宫静女,这可大大的不妙…… 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春桃和秋菊犹如两盏明灯,一左一右的护在南宫静女身旁,让她这个置身于黑暗中的人颇为艰难。 只有慢慢的将南宫静女的言路尽数剪断,自己才能更好的操控她。 秋菊稳重谨慎,那就先从春桃开始。 …… 用过午膳,南宫静女进宫了。 齐颜亦出府,先到公羊府走了一趟,将好消息告诉公羊家两位公子。以内臣不便久留为由,匆匆告辞。 漫无目的的逛了几条街,转而向谢府走去。 谢安在建府时充分考虑到南宫望的安全,将自宅建在僻静处,还在门前种了四季常青的竹林,这样能最大程度的杜绝外人的尾随。 从前齐颜还以为这位谢安是一位雅士,如今看来是自己高看他了。 进了谢府书房,谢安将一份用蜡油封口的信封交给齐颜:“主人让我交给贤弟的,看完后焚毁。” 泾渭情殇_344 齐颜背过谢安抖开信纸,上面写的是南宫让回来那天,大殿上诸人的言行。 当齐颜看到邢经赋的谏言后,眯起了眼。 她将信丢到火盆中,看着它化为灰烬对谢安说道:“劳烦远山兄替我转奉殿下,初战告捷,短期内二皇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请殿下千万沉住气,切莫露出端倪。既然陆太尉抱病在床,殿下不宜再推举新的挂帅人选,以免落下结党营私之嫌。相信陛下不日就会有决断,殿下万不可自荐领兵。军功虽好,可洛北这趟浑水万万淌不得。” 066 真心回护遣忠仆 南宫静女这一走就是大半日,在宫中陪南宫让用过晚膳才回来。 未央宫失火,笃信命数的南宫让深信是自己用人失策,才会给爱女招来如此灾祸。 许诺会尽快恢复未央宫的同时,还认真的聆听了南宫静女的谏言,赦免了三名在押大臣的死罪。 并赏了南宫静女诸多财物连同赐给齐颜的三百卷古籍,装了整整三辆马车,风风光光的回了蓁蓁公主府。 南宫静女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找到齐颜:“本宫回来了。” 齐颜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上前去:“参见殿下。” 南宫静女开心的笑着:“你们先下去吧。” “喏。” 待春桃和秋菊离开,齐颜故作紧张的注视着南宫静女,后者还卖了会儿关子才说道:“明日公羊忠就可以归家了,父皇说念在这三人为朝廷效力多年小惩大诫,罚俸三年。” 齐颜露出惊喜的笑容,躬身一礼:“多谢殿下。” 南宫静女见齐颜眉宇间的忧愁消散,亦心生欢喜。 由衷的说道:“今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本宫会为你想办法的。”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真挚的目光,心中苦涩,微笑回应。 南宫静女稍坐片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 泾渭情殇_345 “恭送殿下。” …… 夜里,齐颜仰面躺在床上按住胸口,里衣下面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狼王刺青。 这是自己作为撑犁王族的证明,就像渭国朝廷颁发给皇室成员的金册玉牒一样。 没有这个刺青是不会被人承认的,那么洛北那位自称乞颜阿古拉的人会是谁呢?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对方绝对不是女子。 草原女子的族部图腾均被刺在腰间,对方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一定是胸口有图腾的男子。 又击退了额日和率领的大军,亦是骁勇善战之辈。 莫非是六位托孤重臣的后辈子孙? 若是他们,完全没必要借自己的名头。 草原出事时自己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虽有王室血脉却并无响亮的名声。 况且,六位托孤重臣身份贵重,他们的后人同样具备一定的号召力…… 难道! 齐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是自己的安达:古奇巴音? “哎。” 齐颜重新躺了回去,怎么可能会是巴音? 他与自己年纪相仿,当年留在王帐的人无一幸免,那么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而且巴音胸口的刺青自己是见过的,仆狼与狼王相差甚远,一眼就能辨别。 …… 泾渭情殇_346 次日中午齐颜正在与南宫静女对弈,秋菊突然来禀:宫中来人,传驸马爷入宫面圣。 夹在齐颜指尖的棋子掉落,她不安的看向南宫静女。 对方放下棋子,宽慰的说道:“本宫陪你去。” “谢殿下。” 二人来到甘泉宫,总领内侍四九守在门口,似乎早知道南宫静女会同来,甩动手中的拂尘:“蓁蓁殿下请留步,陛下只传驸马爷一人进去。” 若是换成别人南宫静女或许会仗着身份闯一闯,但四九跟在南宫让身边四十多年,所有的皇嗣都对这位忠仆都颇为敬重。 南宫静女的心头一沉:父皇派四九公公守在这儿就是为了拦住自己,难道…… “殿下……”齐颜低低的唤了一声。 四九收回拂尘,目不斜视的说道:“驸马爷,别让陛下久等。” “是。” 南宫静女向齐颜投去一个安慰的目光:“去吧,本宫就在这等你。” 齐颜从角门进入大殿,拎着衣襟下摆来到大殿正中:“儿臣叩见父皇。” 过了好一会儿,南宫让才放下手中的奏折:“知道朕为何宣你入宫吗?” 齐颜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紧绷:“儿臣不知。” 南宫让冷笑一声:“回京后都见过什么人?” 齐颜知道南宫让是在追责公羊槐的事情,但对方这么问,谢安的事情便不能带过,只得模棱两可的说道:“昔日故友。” “朕怎么不知道你与公羊府有旧?” “儿臣与公羊府二公子是景嘉四年童生试的同窗。” “你这是承认见过公羊槐了?” 泾渭情殇_347 齐颜的身体抖了抖,跪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而这一细小动作自然被南宫让看了去,他冷冷的说道:“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胆敢做不知轻重的事情,休怪朕无情。” “是。” “念在你是初犯又是为了同窗之谊,这次便不追究了。” “谢父皇。” 齐颜从地上爬起,垂首退了数步才转过身,单手扣在腹部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殿门走去。 出殿前,重重的捏了一把小腹上的软肉,才跨过门槛。 南宫静女见齐颜惨白着一张脸,抬手去扶她的胳膊。 谁知齐颜竟闪开了身体,目光复杂的看着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被齐颜的目光刺痛了眼:“驸马?” 齐颜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先请。” 出宫的路上,齐颜始终跟在南宫静女身后一步。南宫静女几次停下让齐颜走到她身边来,谁知齐颜却犹如被吓破了胆,低眉顺眼说:“不敢僭越。” 南宫静女窝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挨到上了马车,开口问道:“究竟怎么了?为何突然这样?” 齐颜按着双膝垂下头,用哀伤的口吻回道:“从前是臣不知轻重失了本分,今后定会谨言慎行。” 南宫静女气的蹬了小案一脚,上面的瓷器震荡发声:“你这是什么话?本宫何时苛待过你?” 齐颜缓缓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南宫静女看到齐颜左脸上那条醒目的疤痕什么脾气都没了,主动坐到齐颜身边,柔声问道:“父皇说什么了?” 齐颜转过头,用略带警惕的目光看着南宫静女:“殿下真的没有告诉父皇?”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这样的目光令她很不适:“你不相信本宫?” 泾渭情殇_348 齐颜盯着小案上的茶具喃喃说道:“父皇都知道了,连我见过白石的事情也知道了……父皇让我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胆敢做不知轻重的事情……休怪他无情。” 南宫静女听到倒吸了一口凉气,握住齐颜按在膝盖上的拳头,紧张的说道:“本宫真的什么都没说!” 齐颜沉默了良久,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景嘉元年晋州爆发时疫,那年臣不过十岁。眼睁睁的看着族中亲人在绝望中死去,看着感染疫症的人被集中关在一个房子里,夜里回荡的都是他们痛苦的哀嚎。但凡被关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最后被一把大火连同屋子一起烧光……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这双眼睛……” 南宫静女抓过齐颜的手捧在胸前:“不会的,本宫不会让你死的。” 齐颜承受着良心的鞭挞,逼迫自己直视对方的眸子:“殿下没有告诉父皇,那会是谁呢?” 回到蓁蓁公主府,秋菊迎了上来:“参见殿下,驸马爷。” 南宫静女扫了一眼:“春桃呢?” 秋菊回道:“春桃到驸马爷的私宅去收账本了。上个月不在京城没能去收,今日正巧得空便一起收了。” 南宫静女冷笑:“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 秋菊心头一跳,瞥见自家殿下眉宇间带着怒意,又将目光投向驸马。可齐颜早已整理好情绪,一派淡漠表情。 秋菊收回目光,斟酌着说道:“上个月府中积压了不少事物,今日殿下和驸马爷入宫不用奴婢们伺候,这才让春桃去了,估么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驸马你先回去休息吧,你随本宫来。” “是。” 南宫静女带着秋菊回了正殿,将一众丫鬟尽数遣退。 一刻钟后秋菊红着眼睛从正殿出来,来到公主府门前。 春桃回府看到是秋菊守在门口,惊愕的问道:“你怎么守在这儿?殿下要回来了?” 秋菊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殿下在正殿呢,叫你过去。” 春桃大惊:“好好的怎么哭了?” 秋菊咬了咬嘴唇:“殿下发了大脾气,一会儿你可千万收敛些,别顶嘴了。否则……”秋菊没有说下去,她知道这次谁也保不住春桃了。 泾渭情殇_349 到底是二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秋菊陪着春桃到了正殿,只是没有一同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了南宫静女的呵斥声,秋菊默默的擦眼泪,又听到春桃的哭喊:“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殿下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奴婢身上扣,奴婢担待不起!” 瓷器破碎的声响传来,春桃撞开了殿门哭着跑开了。 秋菊入殿,见南宫静女胸口起伏,气的不轻、地上是一副摔碎的茶盏。 她俯身去捡,却听到南宫静女决然的说道:“你立刻去把春桃的身契找出来,再到府库去取二百两银子一并交给她,雇辆马车让她今日就离开公主府。” 且不论春桃是否真的做过告密之事,就刚刚的顶撞就足够治罪的了。 南宫静女却还是给了春桃一份不错的安排:还她自由身。 二百两银子也足够春桃置业安家,暗度余生了。 067 好一副铁石心肠 齐颜独自来到书房,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 可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些不安之感,仔细思索良久却找不到原因…… 秋菊点了二百两纹银寻了一个匣子包好,又将自己的体己钱拿出一部分装到荷包里,一并捧在怀中向春桃的房间走去。 “笃笃笃。” “春桃?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 秋菊进了房间,见春桃正坐在床边抹眼泪。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将匣子放在桌上坐到床边:“匣子里是二百两纹银连同你的身契……” 啜泣声戛然而止,春桃直勾勾的盯着秋菊:“你说什么?” 秋菊抹了抹眼泪:“殿下恩典,放你自由身,还给了你一笔安家的盘缠。对咱们这种家生儿的奴才来说,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恩典了。” 泾渭情殇_350 春桃仍旧直勾勾的盯着秋菊,那双红肿的杏眼里看不出悲喜:“你说殿下打发我走?” 秋菊牵起春桃的手,犹豫良久轻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脾气出去也好,免得以后出大乱子。到了地方带个口信儿来,让我知道你平安。” 春桃呢喃道:“我没做过吃里扒外嚼舌根的事儿,我若是做了就让我生大疔,从里到外烂透了!” 秋菊连忙捂住了春桃的嘴,眼泪汩汩流下,哀伤的说道:“殿下如今长大了,已经是大婚立府能独当一面的殿下了。我早都和你说过,不能拿从前那套去对待殿下。她是咱们的主子,咱们敬她,爱她、都好!就是不能再管着她,你偏当耳旁风。你以为……”秋菊没有说完,春桃却难得的顿悟了。 她苦笑一声:原来,殿下是烦自己了。 是啊,她如今长大了。 有了威仪,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吃饭都要由自己喂的小人儿了…… 春桃笑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原来是自己失了身份。 可自己呀,总是觉得殿下还小呢。 怕她受伤,担心她生病、絮絮叨叨了这么多年,终于招人烦了。 “秋菊姐姐。” “我在呢。”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好,我去给你找辆跑长途的马车……” “多谢了。” 春桃来到桌前,打开钱袋将里面的碎银子和几样首饰通通倒在桌上,又打开匣子:里面的银元宝码的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 纸上写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落的是前朝的款儿,还有自己的小手印…… 只要拿着这份身契到官府去,就可以消掉自己奴籍,以后就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春桃却笑了起来,将无数家生奴才梦寐以求的文书撕了个稀巴烂…… 泾渭情殇_351 秋菊叫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车夫也是在官府备过案,专门走长途的老实人。 她又到大灶上为春桃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找了两床全新的棉被,若干衣裳命人搬到马车上,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得了。 秋菊本想最后请示南宫静女一次,看看主子是否改变了心意,可走到正殿门口又折了回来。 春桃的性子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公主府了,虽然她们三人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但主子就是主子,怎么会允许一个奴才凌驾在自己之上?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的? 春桃离府并不是这一件事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也应该和春桃一起被打发了才对…… 归根结底是殿下在心底已经厌烦了春桃,趁着殿下还念着几分昔日的情谊,对春桃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想通这里,秋菊擦干眼泪向春桃的院子走去。 “笃笃笃。” “春桃,马车已经备好了,是时候了……” 里面却没有应答,秋菊又唤了几声便抬手推门,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春桃,你别闹脾气了。快开门……” 无法,秋菊只好找来丁家,将房间的门撞开。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一直穿到偏院。 齐颜正在案前练字“啪嗒”一声,一滴墨汁脱离笔尖坠到了宣纸上,落在刚写好的“忠孝仁义礼智信”上。 “忠”字被墨色浸染,失了字形。 齐颜的心头一跳,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她丢下毛笔冲出了书房,向春桃的房间跑去。 秋菊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家丁手忙脚乱的将人抬到了院子里。 春桃的房门大开,几名家丁守在门口,一副惊恐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泾渭情殇_352 “出什么事了?” 家丁跪到齐颜面前:“回驸马爷,春桃上吊了。” 齐颜的身体晃了晃,向门口走去。 春桃上吊了,用的是她腰间的那条土黄色的腰带,悬在正对着房门的那根主梁上。 齐颜站到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有些旧了的绣花鞋,鞋尖冲着地面,两个脚踝软绵绵的。 地上散落着白花花的银子和碎纸屑,齐颜抓住门框缓缓地抬起了头。 春桃的面皮酱紫,舌头吐出、双眼暴突、正死死的盯着齐颜。 齐颜抓着门框,心口一窒。 春桃死了,悬梁自尽。 在出府的最后一刻,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了南宫静女的“恩典”,用自己的生命喊冤,亦证明了自己的忠烈。 齐颜收回目光,抓着门框的手指隐隐发痛,变得冰冷。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当她选择踏上这条复仇路起,就注定了要踏过无数人的鲜血和尸体。 在手刃仇人之前,她需要杀死不知多少如春桃这样无辜的人,即便不必亲自动手,却依旧会有无数人要因她而死。 就好比这件事:她从未想过害死春桃。只想让她和秋菊离开南宫静女,她相信以南宫静女宽厚心慈的性子,定会给这两人一个好归宿。 她机关算尽,自命聪明、却忘了人性是永远算不透的东西。 她步步为营,自以为十拿九稳、却从没想过春桃并不是一颗棋子,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她没有亲手杀死春桃,却用自以为高明的伎俩活活的将人给逼死了。 春桃的那双绣花鞋边沾了些泥土,在她死前的最后一刻,仍在不辞辛劳的为了这个公主府奔波着。 齐颜盯着鞋子上的凤尾花绣样出神:“复仇”从来都不是两个单薄的字眼。 泾渭情殇_353 这是用鲜血与生命来谱写,以堆尸成山去造就的罪恶和冤孽。 “找两个人把春桃放下来,抬秋菊下去休息。殿下那边我亲自去禀报。” “是。” 四五个家丁强忍着心中的惧怕进了春桃的房间,在心中默默告罪祈祷,闭着眼睛抱住了春桃的尸体。 春桃的尸体被放到地上,齐颜迈过门槛进了屋子。 一位家丁正颤抖着手为春桃“瞑目”却被齐颜叫停:“我来吧。” “驸马爷,这种晦气的事还是让奴才来吧……” 齐颜挤开家丁蹲到春桃身边,按开她的嘴巴将舌头送了回去,又按上了她的眼睛,在眼皮上揉了几下,春桃才得以“瞑目”。 春桃的尸首还没有凉透,触手仍有余温。 如果不是这酱紫色的面皮,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闭上眼睛的春桃挤出了眼眶里的最后几滴眼泪。家丁们见了纷纷惊呼着向后退去,生怕春桃诈尸。 唯有齐颜还蹲在春桃身边,从袖中取出白色的绢帕抖开,盖住了春桃的遗容。 做完了这一切,齐颜默然的离开了春桃的房间。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春桃的死必将会成为楔在她与南宫静女之间的一根刺,即便南宫静女不会怀疑自己、即便她过些时日与自己恢复如初,可这根刺会永远的钉在她们中间。 就像春桃的死一样,不可逆转、无法修复。 要么是自己走到最后,将南宫静女杀死。 要么是拖到东窗事发那天,自己万劫不复。 没有回头路了。 泾渭情殇_354 不,应该说:从乞颜阿古拉沦为亡国遗孤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了。 齐颜洗过手来到正殿,门口的丫鬟深深地打了一个万福:“参见驸马爷。” 齐颜第一次没有事先通报,推开了正殿的门。 南宫静女正要发火却看到进来的人是齐颜,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是你啊。” “殿下。”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春桃走了么?” “春桃她……” “是不是又闹了?随她去!本宫这次定要把她打发了!” “殿下。” 南宫静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站起了身:“出什么事了?” “春桃她……自尽了。” 在来的路上齐颜本以为自己是无法面对南宫静女的,自己一定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会露出心虚的破绽。 可事实是:她平静的禀报了春桃的死讯,泰然的注视着南宫静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从前的“动摇”难道只是错觉么? 原来自己的良心早就黑透了,刀枪不入犹如铁石。 …… 依照渭国的风俗和规矩,像春桃这种连姓氏都没有的家生儿,又是这种不清不楚的死法,是不能停尸的。 不仅如此,还要将她的头发散开遮住容貌,再在口中塞满米糠。为的是避免污了主家风水的刁奴到阎王那里说主家的坏话。 即便是主家心慈最多也是赏一副草席,命人在天黑的时候丢到乱葬岗也就罢了。 泾渭情殇_355 南宫静女不仅为春桃准备了一副棺材,还命人给她换了寿衣、准备简单的殉葬品,灵柩就停在春桃的院子里命府中下人们吊唁。 这份于理不合的“恩宠”,却无一人出言反对。每个人都在执行着南宫静女的命令。 府中唯一一个胆敢“忤逆”南宫静女的人,已经不在了。 068 血海深仇死不休 三日后春桃出殡了,是秋菊操持的。 南宫静女到最后也没见春桃一面。 那日,她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可到了院子外面便停住了脚步,怎么也不肯再进。 齐颜在南宫静女身边等候片刻,默默的牵起她的手:“殿下,我们回去吧。” 南宫静女默然不语,任凭齐颜拉着她离开了。 停尸的那几天,春桃身份低微又是自缢身亡,南宫静女不来自然是情理之中,况且春桃的身后事如此隆重已算是滔天的恩典。 春桃就这样走了,静悄悄的离开了公主府。 那座小院被南宫静女封了起来,秋菊也搬到了其他地方去住。 南宫让听说以后,还请了几位高人来为蓁蓁公主府做了一场法事。 自春桃死后,府中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殿下比从前安静了,笑容也少了。 齐颜依旧如从前一样,每日晨起去给南宫静女请安,二人一同用过早膳再到。 可齐颜却感觉到南宫静在躲自己,甚至开始找一些理由不上课。 南宫静女并未出言责怪过齐颜,却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拒绝与她共处。 渐渐地,齐颜也品出了滋味,除了请安照旧其他的都停了。 泾渭情殇_356 齐颜选择在自己的偏院独自用膳,尽量不出现在南宫静女的眼前。 又过了几天,府中的下人们也看出了端倪:如胶似漆的二人突然间就闹“僵”了。 南宫静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她害怕看见齐颜不是因为责怪她。 而是…… 每次看到齐颜她都会想起春桃,想起曾经她们主仆三人在一起的日子。 她还没有坦然的接受春桃以如此方式离开了自己,夜深人静时南宫静女也会愧疚的想着:齐颜会明白自己的心情吧?请再给她一些时间…… 景嘉九年五月二十五,南宫让长女琼华公主于京中诞下麟儿。 十日后,洛北传来捷报:夷州,青州两座被异族人侵占的城池均已夺回,北泾国余孽乞颜阿古拉的部队被冲散,镇北将军上官武率领大军追剿。 南宫让龙心大悦,为外孙赐名:上官福。 陆权依旧在汤泉养病,这次领兵的人选最后定了陆权的内弟丁仪,他与儿子丁奉山率三十万大军开赴洛北。 但南宫让又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圣旨:大军带到洛北后,交由镇北将军全权统领,丁家父子只在上官武手下做了两个裨将…… 大捷的战报从洛水边的驿站始发,由十六路传令官手持令旗口中高喊“大捷”一路喊到京城。 渭国的百姓很快得知朝廷打了胜仗的消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民心高涨。 但渭国百姓不知道的是,叛军首领“乞颜阿古拉”所率领的大军曾一度杀到了洛水河畔…… 这也是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快溃败的原因,南宫让在洛北建造了九州八十一个郡县。 将原本广袤平坦的草原钉成了数个小块,乞颜阿古拉将队伍拉的太长,可以说是深入敌后,但中间的城池却并没有尽数占领。上官武的大军一到这些草原人腹背受敌很快就四散而逃了。 许多渭国的将军嘲笑草原余孽有勇无谋,不懂带兵、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想通了内情。 此场战役草原叛军一共屠杀了夷州,青州两座城池的百姓共计:五十余万。 城门一破这些草原人便纵马奔驰,见人就杀…… 泾渭情殇_357 夷州,青州、两座城池完全沦为空城,腐烂的尸体随处可见,恶臭熏天。 自草原被渭国占领,草原人受到长达十年之久的非人待遇,早就恨透了渭国人。 无需“乞颜阿古拉”下令,他们便自主杀光了所有遇到的渭国人。 此次大战渭国军士的伤亡其实并不严重,阵亡的最高官衔便是北九州节度使:纳古斯·额日和…… 据参战回朝的军士说:“乞颜阿古拉”丈二身量,生的青面獠牙十分可怕。 头顶没有毛发,身上遍布狰狞的伤疤。跨坐一匹白马,手持两把锯齿弯刀、有万夫难当之勇。 仅率几百铁骑,孤军奔袭至坐落在洛水河畔的长水城,趁着大军渡河之际,抢在援军达到之前、杀入节度使大营将纳古斯·额日和的项上人头枭下挂在腰间,身中数箭而不倒,鲜血染红了他的战马,无人敢上前一步,就这么让他逃走了…… 这场战役史称“青夷之战”大捷的战报呈交天听后,南宫让下了一道圣旨:将洛南各府羁押的异族奴隶全部集中起来坑杀。 为杜绝民怨南宫让特别命人将夷,青二州百姓的伤亡情况抄下来,贴到了各州府的告示板上。 再无人质疑南宫让的旨意,甚至许多富绅将自家买回去的异族奴隶拉到了菜市口亲自行刑。 五十万渭国百姓死于“青夷之战”,整个渭国对异族人的仇恨达到了顶峰。 有些幸运的草原奴隶,做了渭国大户的通房丫头已经生了孩子,也不能幸免。 还有些被特殊癖好的人买回去当了娈童的,渭国官话已经说的非常流利,也一样被杀掉了。 渭国百姓辨认异族人的方法简单而粗暴:目色异人且拿不出户籍证明的,一律按照异族人处理。 仅十五天,各地奏报如雪花般飞到了朝堂上:共计坑杀异族余孽一百三十余万,还有部分奴隶在逃,正在缉拿。 齐颜自然是无法得知这些的,因为南宫静女并不关心这些,连带着她也无从知晓。 还是上官福满月那天,齐颜和南宫静女一起去看望外甥。南宫静女为上官福准备了长命锁,齐颜亲手写了一幅《百福图》。 那日南宫静女很开心,在春桃去世的两个月后,她第一次亲昵的挽住齐颜的胳膊,欢喜的说道:“齐颜,本宫的愿望实现了!”南宫素女平安诞下麟儿。 乳娘将上官福抱了出来,南宫静女第一个凑上去,伸出手指戳了戳婴儿粉嫩嫩的小脸:“呀,他怎么这么小?” 泾渭情殇_358 南宫姝女笑道:“才满月的奶娃娃都是这样大的,你也是从这么小长起来的。” 大公主南宫素女倚在床头,见自家小妹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乳娘,你把福儿给静女抱抱。” 南宫静女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怕把他碰坏了。” 南宫素女知道二妹与妹夫不睦,见三妹夫妻如胶似漆,便打趣道:“小妹如此喜欢孩子,还不趁着年轻和妹夫早点生一个?” 齐颜还好,南宫静女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南宫素女只当她是面皮薄,开心的笑着。 南宫静女偷偷瞥了齐颜一眼,坐到床边:“大姐,大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南宫素女无奈的叹了一声:“你们都下去吧。” “喏。” 待下人们都离开,南宫素女招待三人坐下,说道:“前几日父皇派人过来说,驸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南宫静女疑惑的问道:“怎么呢?本宫听说洛北好像打赢了……,是吧二姐?”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本宫一向不关注这些。” 南宫素女接过话头:“是打赢了,不过这帮贼人丧尽天良,屠了夷州和青州……” 三人均大惊,紧张的看着南宫素女,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父皇体恤多和本宫说了几句,听说是九州节度使被叛军首领给杀了,父皇给驸马下了死命令,务必生擒贼将首领回朝。驸马率领大军往北追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南宫静女激动地站了身,怒道:“这群异族人真是灭绝人性!两州的百姓啊!真该将他们通通抓起来千刀万剐!” 南宫素女拉了拉自家小妹的胳膊:“你坐下,我与你说的都是军报内容,你那么高声干什么?”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坐了回去,依旧愤愤的说道:“父皇定不会轻饶他们的。” 南宫素女回道:“你说对了,父皇已下过旨,肃清各州府所有羁押的异族贱奴。” 南宫静女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说话了。 南宫姝女惊愕的说道:“异族奴遍布各州,人数众多、怎么……” 泾渭情殇_359 南宫素女轻叹一声:“听说已经陆续坑杀了一百三十多万了。” 齐颜垂着头,按在腿上的双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紧咬牙关让自己的呼吸不至凌乱。 这是一场复仇! 冒充自己的那个人一定是撑犁旧部! 会是他吗? 一百三十万! 南宫老贼奴役了草原人长达十年之久,城池建成了便寻了一个由头杀光自己的同胞! 齐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南宫素女问道:“妹夫怎么了?” 其余二人看了过来,齐颜垂着眼眸不敢看眼前的三位仇人之女,怕自己压抑不住露出恨意。 她端起手臂深深地行了一礼:“三位殿下恕罪,齐颜乃一介外臣不敢偷听政事,先行告退。” 说完,不管身后三人匆匆离去。 南宫素女皱了皱眉,目露不悦:“妹夫这是何意?” 南宫静女刚要追出去,听到长姐这么说又重新坐了回来,心疼的解释了一番。 在听到齐颜因替公羊府求情遭到父皇的斥责后,南宫素女释然的说道:“难为妹夫了。” 069 一腔怒怨不得展 见南宫静女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飘,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心情大好的南宫素女起了作弄的心思,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小妹。” “嗯?嗯,大姐。” 泾渭情殇_360 南宫素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吟吟的看着自家小妹:“你和妹夫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肚子里不见动静?” 南宫静女脸上的火云尚未消散,“唰”的一下再次燃烧起来。 “大姐~!” 南宫素女却抓住了南宫静女的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南宫家的三个女儿,可谓是各有千秋。 素女虽非嫡出但长女的身份同样贵重,是以她端庄典雅,仪态万千。 姝女虽非嫡非长,但贵在性温如水,内有傲骨。 静女作为南宫让唯一的嫡出血脉,最为独特。少了些女儿家的娇柔之态,多了几分英姿勃发的侠骨。 虽然南宫静女性子欢脱,但是在姐妹三人中,论起古灵精怪琼华公主南宫素女堪称翘楚。 几乎所有的皇子小时候都被南宫素女捉弄过,直到她嫁给上官武才逐渐收敛。 此刻闺房中只有姐妹三人,南宫素女骨子里的恶趣味蠢蠢欲动,南宫静女表现出的羞涩,将她压抑的本质彻底激发了出来。 南宫姝女年龄大些深谙大姐的脾性,见她双眸精光涌动,不禁坐直了身体,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南宫素女抓着南宫静女的手又问道:“妹夫沉不沉?” ???? 南宫静女疑惑的眨了眨眼:“什么沉不沉?” 南宫姝女心中了然:看样子自己的小妹还是没放下矜持,但齐颜与南宫静女未圆房的事情南宫素女并不知道。 南宫素女笑的颇为喜庆,豪爽的解释道:“就是妹夫压着你的时候,沉不沉?” …… “大姐!”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起身欲走。 泾渭情殇_361 却被南宫素女拉了回来:“好了好了,这儿又没外人。咱们姐妹三个说说体己话,小妹何必当真。” 在南宫静女的心中,对二姐是亲昵、对长姐则是敬重,她嘟了嘟嘴听话的坐了回去。 南宫素女又笑了一会儿,捏了捏南宫静女粉嫩的脸颊:“当年的小粉团子都这么大了。本宫真的是老了……” “才没有呢,大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南宫素女受用的点了点头,问道:“对了,听说前几日你府上出事了?” 南宫静女的眼眸一暗,将春桃自尽的前因后果说了,同时也敞开心扉将她躲着齐颜的事情也告诉了两位姐姐。 听完南宫静女的讲述,南宫姝女轻叹一声,未置一词。 南宫素女秀眉微蹙,嗔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小声辩解道:“春桃跟了本宫十几年……” “重情重义这没有错,但奴才就是奴才卑不动尊。公主府也是一个小朝堂,一个下人你打发就打发了。忠仆虽难得,像这种不识好歹的不要也罢。” “可是我并不确定是春桃做的,或许是冤枉她了。” 南宫素女坐直了身体:“冤枉?你说是她做的,不是也得是!你年纪小不明白,她身为掌事女官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呀,就是心太软才会被这些个刁奴拿捏住了。这样也好,也算是给府中其他下人提个醒儿,别忘了谁才是主子。” 南宫静女沉默不语,她并不赞同南宫素女的话,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内心矛盾极了。 南宫素女又说道:“你们两个都记好了。咱们生为皇室血脉,怎么活着都是一门学问。就拿对待驸马来说,如何掌握尺寸就够你们好好学个几年了。聪明的一两年就能摸清门道儿,愚笨的一辈子也学不会。历朝历代那么多公主为什么有的夫妻恩爱,锦瑟和谐、有的却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南宫素女狭长的凤目扫过二人,嘴角勾起弧度:“在驸马面前公主的架子端不得,但皇家的气势一定要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给驸马一些面子也无妨,但遇到大事儿一定要拿出气魄来。” 南宫姝女兴致缺缺,入耳不入心。 她已经彻底放弃了陆仲行,只盼着驸马府早日建好打发他搬过去,各过各的日子。 南宫静女却听的认真,大姐和大姐夫的恩爱她有所耳闻,从前不觉得如何,如今却暗暗羡慕。 齐颜对自己也是极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缺了些什么。 泾渭情殇_362 “最重要的是……”南宫素女的脸上闪过一丝狭促,卖了个关子。 “什么?”南宫静女追问道。 “本宫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若想恩爱和谐还是要靠独处。” “独处?”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大姐又开始不正经了,三妹还偏偏往上赶,真是…… 南宫素女凑到南宫静女耳边,问道:“你和妹夫独处的时候,都怎么做?” 南宫静女想了想,认真的答道:“下棋,看书、练字、嗯……” “噗,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姝女别过了头:真是没眼看。 南宫静女一头雾水,眼巴巴的看着南宫素女,等待长姐传授“经验”。 “夫妻之间吵架无可厚非,嘴唇还碰牙呢。不过再怎么生气也不要分房太久,隔三差五就把寝殿前的灯笼挂起来,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的。” 这次南宫素女说的比较含蓄,未经人事的南宫静女认真想了想:白日里自己身边总有丫鬟围着,她和齐颜想说知心话也难…… 南宫素女留了两位妹妹用晚膳,饭桌上齐颜异常沉默。 南宫素女见了,暗中对南宫静女使眼色,后者“领悟”。 齐颜安静的坐在南宫静女对面,从南宫素女的房间离开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南宫静女也感受到了齐颜的异常,本想坐到对方身边去细细询问,但一想到自己闹了将近两个月的“小脾气”,有些心虚。 或许……这个时候挂灯笼比较好吧? 寝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也能拉下脸来说几句软话,果然大姐是对的! 南宫静女强压下与齐颜沟通的欲望,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公主府。 泾渭情殇_363 齐颜率先跳下马车,如从前一样向伸出了手:“殿下。” 南宫静女心头一甜,将搭着齐颜的手心。 可她刚刚站稳齐颜便松开了她的手,仲春初夏白日逐渐变长,此时天色尚早自然也没有主动牵着齐颜的理由。 二人进了府门,南宫静女小声说道:“驸马……” “殿下请留步,臣先回书房了。”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离开的背影,口中泛苦,心头发酸。 怪谁?是自己冷了人家两个月呢。 梳洗完毕,南宫静女穿着白色的丝绸里衣坐在床上:“秋菊。” “奴婢在。” “……掌灯。” “是。” 秋菊取出了大红灯笼点燃,挂在了寝殿门口。 看到红灯自有负责传话的丫鬟向偏殿走去,齐颜一回府就进了书房,这会儿已经裁了一摞宣纸,足有半人多高。 齐颜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挽起袖子开始研墨。 书房外传来丫鬟的声音:“驸马爷在里面吗?” “何事。” “奴婢冬梅,来给驸马爷传话。” “进来吧。” 冬梅来到案前,深深地打了一个万福:“寝殿门口挂了红灯,请驸马爷今夜到正殿就寝。” 泾渭情殇_364 齐颜研墨的动作一顿,平静的说道:“知道了,容我沐浴更衣。” “奴婢告退。” 齐颜沐浴完毕,从里到外换了一套干净的,向正殿走去。 南宫静女为何突然掌灯? 齐颜咬了咬内腮,此时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和南宫静女独处。 从前积攒的那点儿感动早就被冲的一干二净! 自己的族人打着一个早已“死去”的王子旗号,召集旧部、拼死斩杀额日和为撑犁部报仇。 而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王子在做什么? 南宫老贼杀了一百三十万草原同胞,她却听着仇人的三个女儿将如此消息当做闺房谈资! 不仅什么都不能做,还要以女儿身为仇人之女“侍寝?” 齐颜感觉她心中的暴虐因子叫咆哮着,即将喷涌。 十多年了,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鲜血,南宫一族也该付点利息了! “参见驸马爷。”丫鬟的请安声打断了齐颜的思绪,她点了点头推开了寝殿的门。 南宫静女端坐在床上,看到齐颜不自觉的流露出丝丝欢喜:“你来啦~!” 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死寂,齐颜盯着南宫静女,脑海中闪过的是自己手持利刃捅进对方身体里的画面,温热的鲜血喷涌,溅了自己满身满脸。 想到这里,齐颜的心中涌出一股残忍的快意,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可就在下一刻,心里某个极深的角落却传来锥心的痛。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碰撞到一起,撕扯着小小的心脏。 她皱了皱眉:这感觉快要将自己逼疯了。 泾渭情殇_365 齐颜恨不得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毁掉,而现实是:她只能规矩的立在原地,不得妄动半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继续冷着我? 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招惹我! 070 侍寝夜虐人虐己 “你……你笑什么?” 齐颜收回目光,径直走到桌前吹熄了桌上的灯。 立在桌前一手按压着桌沿儿,一手按住了心口,叹了一声。 南宫静女起身,趿着鞋子:“怎么了?” 紧接着就看到齐颜转过身,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她向前迎了几步,牵过齐颜的手柔声道:“慢些,别绊到脚踏。” 齐颜却反手将对方纤细的手腕握在手中,南宫静女发出一声痛呼:“齐颜,你弄痛本宫了!” 黑暗中,齐颜的表情有些狰狞。 她将攥着南宫静女的手腕将对方拉到怀中,贴在她的耳畔,用轻而冰冷的口吻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君子之约’?” “你先放开,疼……” “殿下~。”从齐颜口中呼出的热气打在南宫静女的耳廓,有些痒。 “齐颜?” “殿下可记得我们曾击掌为誓?” “……本宫记得,你先放开好不好?” 泾渭情殇_366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招惹我?” “本宫几时……啊!” 齐颜的另一手摸到了南宫静女的后腰上向前猛地一推,二人身体亲密无间的贴在了一起。 南宫静女感觉到齐颜的唇瓣就抵在自己耳尖的嫩肉上厮磨,心口涌出一丝异样,胸如擂鼓。 紧接着齐颜又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起了最恶毒的话语:“殿下违背誓言,是想和臣一起下地狱么?” 南宫静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这样的齐颜让她感觉陌生又害怕。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齐颜,你先放开我……” “呵。” 南宫静女还没品味出这笑声的含义,身前的人突然加力压着她的身体向后倒去。 “啊!”南宫静女被齐颜压着倒在了拔步床上。 守夜的夏荷听到声音急匆匆的来到殿外:“殿下?” “齐颜,你先起来好不好?你别这样!本宫……”害怕。 齐颜却充耳不闻,整个人压在南宫静女的身上:“殿下若再不出声,丫鬟们闯进来就要看到这副样子了。” 南宫静女委屈极了,还是回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秋菊从耳房中出来,指了指殿门口的红灯:“今夜不要打扰殿下。” 夏荷的脸一红,小声应了。 齐颜以两个虎口钳着南宫静女的手腕压在耳畔,居高临下的看着仇人之女那慌乱的表情,几近癫狂。 南宫静女的眼眶一红,扭动着身体央求道:“齐颜,你放开。” 泾渭情殇_367 “殿下还打算遵守约定么?” 南宫静女突然停止了挣扎,大婚之初她与齐颜立下了“君子之约”,许诺与他离合,还他自由。 但是南宫静女以为齐颜是二姐的意中人,之后误会解除她们相处的又平和融洽,齐颜更是对她百依百顺、带她溜出府去、又为了她生病受伤,更是在生死关头舍身相护。 南宫静女已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齐颜,至于那份“君子之约”齐颜若是不提她早都忘了。 在南宫静女心中:他们已是夫妻,即便……尚未行过周公之礼,但她并不排斥与齐颜更进一步,毕竟早该许了他的,不是么? 她以为自己和齐颜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你情我愿的走完最后一步,而不是现在这样。 脑海中闪过了二姐缩在汤泉里拿着净布不停擦拭身体的画面,想到二姐身上的青紫淤痕,南宫静女再次剧烈的挣扎起来。 南宫静女的激烈反抗点燃了齐颜心头压抑的怒火,掐着南宫静女手腕的手再次加力:“殿下又为何要点灯?” “你放开我!” “殿下,喜欢上臣了?”问完这句话,齐颜感觉自己的心口抽了那么一下。 南宫静女的动作一滞:“你先放开……” 齐颜的目色一黯,无声的笑了起来。 倾身而下,毅然决然的贴上了南宫静女翘挺的嘴唇。 “唔!” 南宫静女瞪大了眼睛,黑暗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深不见底,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都吸进去。 齐颜的眼中恢复一丝清明,冷汗流了出来。 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她只是不想从这张嘴里听到自己不想听到,不敢听到的话而已…… 自拜入师门,读过的每一本书都是面具人精心筛选的,齐颜和南宫静女一样单纯懵懂、不谙风月。 泾渭情殇_368 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个久远的画面:阿古拉与巴音惬意的躺在青青草地,看着蓝天白云。 巴音说:“安达,昨天我起夜撒尿听到额吉在哭喊。” “我偷偷把帐篷掀开一个缝,看到我阿爸压在额吉的身上,他们两个都没穿衣服。你说,他们在干嘛呢?” …… 十多年前的问题,齐颜终于明白了。 南宫静女感觉禁锢松懈,猛地抽出手,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打在了齐颜的脸上。 齐颜侧着头跪坐在床边,南宫静女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痛意,也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羞怒。 齐颜默然起身,立在床边良久,端起手臂躬身一礼向门口走去。 南宫静女嘴唇翕动看着齐颜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推开殿门走了出去,她又记挂着齐颜夜不能视的事情:“秋菊!” “奴婢在。” “派两个人送齐颜回去。” “是。” 南宫静女拉过被子盖到自己身上,挥舞着拳头不住的捶打锦被。 她怒齐颜的无礼,更是气自己的“没出息!” 那人都已经这么对待自己了,她竟然还后悔打了他,担心他看不清路摔到哪里…… 南宫静女懊恼的叫了一声,拉过锦被蒙住了头。 齐颜怎么能这么对她? 他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南宫静女越想越揪心,片刻后委屈又难过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泾渭情殇_369 齐颜走在回偏殿的路上,脚下一转向书房走去。 冬梅提示道:“驸马爷,寝殿在这边。” 齐颜没有回答,一直走到书房外面:“二位请回吧。” “是。” 齐颜入了书房,点了一盏灯摆在书案上,取了清水倒进砚台里、挽起袖子继续研墨。 次日,整座蓁蓁公主府笼罩着一股挥散不去凝重。 府中的丫鬟家丁走各个垂首疾行,屏息静气、丝毫不敢懈怠。 昨夜三更,驸马爷被殿下赶出了正殿的事情不少下人都听说了。 早膳和午膳两位主子都没有出现,更是坐实了这个传闻。 若是放在从前,春桃定不会“允许”南宫静女接连错过两顿膳食,可惜春桃已不在了。 秋菊虽然也在殿外请了几次,但南宫静女说了不吃,她便不敢再劝。 春桃走后,偌大的公主府便只有秋菊一个掌事女官,她实在忙不过来便推举了夏荷和冬梅。这二人暂时顶了春桃的活计,历练些日子再决定最后的人选。 夏荷和冬梅何曾见过此等阵仗,皆是满面愁容向秋菊请教:“秋菊姐姐,殿下和驸马爷都不用膳,这可如何是好?” 秋菊暗自衬度,谨慎的吩咐道:“你们两个过会儿再去请驸马爷一次,若是他还不肯用膳今日就不用再请了。命小厨房炖一份百合枸杞粥,装到砂锅里用开水温着,别炖的太烂了。再准备几道清新爽口的小菜,殿下若是传膳立刻就端上来。” “是。” 夏荷和冬梅领命去了,秋菊再次来到正殿外:“殿下可起了?” 南宫静女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一双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悲从中来。 嚷道:“谁也不许进来!” “是……” 泾渭情殇_370 南宫静女将首饰盒子打翻在地,再次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头上。 秋菊看了看时辰,再有一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看这态势殿下怕是晚膳也不会出来。 殿下千金玉体此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自己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权衡良久秋菊决定却灼华公主府搬救兵,叫来一个伶俐的丫鬟嘱咐了一番,急匆匆的出了府。 南宫姝女正在书房练字,丫鬟禀报说:蓁蓁公主府的掌事女官来了,有要事禀报。 她落下最后一画,放下毛笔从书房里出来:“请她到偏厅。” “喏。” 南宫姝女来到偏厅,见秋菊急的直打转,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秋菊跪到南宫姝女面前:“二殿下快去劝劝吧,我们家殿下把自己关在寝殿一天没出来了!早膳午膳也没用,谁劝也不听呢!” “芍药百合,你们俩随本宫走一趟。” “喏。” 南宫姝女将秋菊叫上马车,询问道:“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二殿下,昨夜殿下命人掌了灯,子时驸马爷突然从寝殿出来回了偏院。今儿晨起奴婢去请殿下就没答应,午膳前再去请殿下说她不饿……眼看着天晚了奴婢临出府前又去请了一次,殿下发了脾气不许任何人进去。” “妹夫呢?” “驸马爷自从昨夜入了书房一直就没出来过,奴婢们也去请了两次,驸马爷说他不饿。” …… 南宫姝女来到寝殿外,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没有传唤不用过来。三十步之内不留人伺候。” “喏。” 南宫姝女推了推殿门,却发现落锁了。 泾渭情殇_371 071 花自飘零水自流 “笃笃笃。” “小妹,把门打开。” 裹得严丝合缝的锦被动了动,南宫静女掀起一个被角:“二姐,你回去吧我没事儿!” 南宫姝女听到自家小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心疼不已:“小妹听话,二姐已经把下人都遣退了,整个院子里只有我自己,你开门!”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二姐~。” “我这几日身子不时,小妹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南宫静女掀开了被子,赤脚下了床来到门前拨开门闩“噔噔噔”又跑到床上,一把拽过被子将自己包住。 南宫姝女推开了门,正巧看到最后一幕。 她走到床边轻抚被子隆起的部位,柔声道:“这几日天气闷,别把自己憋坏了。” 南宫静女突然哭出了声音,紧紧的拽着被子:“二姐,齐颜欺负我!” 南宫姝女的表情一僵,想到自己的遭遇:“妹夫,他……小妹。” 一想到齐颜毫不怜惜的抓着自己,还说了那么一番奇怪的话,南宫静女越哭越伤心。 南宫姝女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真的强迫你了?” 在她看来齐颜昨夜的行为就是在强迫自己,不过南宫姝女问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嗯!” 南宫姝女银牙暗咬:她们姐妹的命为什么都这么苦?自己所托非人也就罢了,没想到那齐颜看起来文质彬彬竟也是个衣冠禽兽,枉费她还替那人说了一番好话。 小妹昨夜之所以掌灯,多多少少有自己和大姐的规劝成分在。 泾渭情殇_372 南宫静女又哭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没了动静。 “嗝,二姐?” 没有回答。 南宫静女将被子欠了一个缝,发现已不见南宫姝女的身影。 南宫姝女出了正殿,直奔书房而去。 若按照南宫姝女从前的性子,最多也就是留下来安慰南宫静女几句,陪伴她几日也就罢了。 毕竟齐颜是外臣又是男子,按礼自己应当避嫌。 今时不同往日,陆仲行强迫她的事情至今仍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不知多少夜里连梦中都是那不堪的回忆。 南宫姝女自知出身卑微,外祖父家根基薄,母亲位分低、多年来谨言慎行不敢走错一步,说错一言。 静女虽然是妹妹,却不知回护过她这个姐姐多少次。 在自己被陆仲行强迫哭诉无门的时候,只有这个妹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今天,自己也该拿出一点姐姐的担当了! 南宫姝女来到书房前,院内并无丫鬟侍候。 她停在门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齐颜的手腕一抖,还差几个字就写完的这页纸废了。 南宫姝女大步流星的来到案前,拿起水杯却还是受到家教的束缚,只泼到齐颜的书案上。 “无耻!” 齐颜写了一夜的五十多页手稿就摞在案边,沾了水,模糊一片。 她抿了抿嘴,放下毛笔缓缓地抬起了头。 泾渭情殇_373 看到齐颜的脸,南宫姝女怔了怔。 齐颜的双目通红,左脸上一道伤疤横在脸颊上、右脸红肿。 齐颜站直了身体,注视着南宫姝女的眼睛没说话。 经过一夜的调整,齐颜恢复了冷静。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平静无波,不见一丝怒意,只是这样淡然的望着南宫姝女。 面对这样的目光,南宫姝女的气势稍弱,挺直腰身说道:“能娶到小妹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你怎能如此对她?” 齐颜垂下目光,端起手臂躬身一礼:“二姐教训的是。” 南宫姝女没想到齐颜会如此,有些盛怒而来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知如何说下去。 她愤愤的瞪了齐颜一眼,“嘭”的一声将水杯掷于案上,拂袖而去。 齐颜坐了回去,默默的拿起泡了水的手稿一页一页翻到最后,五十多页一张都不能用了。 即便有些手稿只是边角沾了几滴水,但齐颜决不允许这些稿子存在一丁点儿瑕疵,索性拿这摞废纸将书案上的水渍擦干然后丢到一旁。 抬起左手扶上小案上的算盘,将上面的算珠归位…… 除了齐颜,没人知道着算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上面的珠子记录的是什么。 南宫姝女回到正殿,看到南宫静女呆呆的坐在床上,青丝披散,衣衫凌乱、双目红肿不堪。 许是在被子中捂的久了,香汗淋漓。 南宫姝女心疼不已:早知道刚才就应该丢掉教养,再痛斥齐颜几句! “小妹。” 南宫静女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二姐。” 南宫静女钻到二姐的怀中:“我还以为二姐也厌烦了我,回府了。” 泾渭情殇_374 南宫姝女轻抚南宫静女的背,哄道:“怎么会呢?二姐去给你出气了。” 南宫静女惊愕的说道:“二姐去找齐颜了?” “你放心,二姐已经给你出过气了。一会儿让秋菊把汤泉准备好,沐浴更衣到我府上住几日。” 昨夜打过齐颜的那只手攥了攥,有些底气不足。 南宫姝女长叹一声:“我陪你去沐浴,哪里疼一定要告诉二姐,不许瞒着。”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撩起袖口:“这里……” 南宫姝女疼惜的说道:“一会二姐给你擦跌打酒,还有哪里?” 南宫静女往南宫静女的怀中一拱:“没有了。” 南宫姝女有些疑惑,却只当南宫静女羞涩不肯说。 汤泉准备好,南宫姝女命秋菊为南宫静女收整行李,姐妹二人来到汤泉殿。 “二姐,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听话,二姐又不是外人,给我看看。” 南宫静女扭扭捏捏的脱去了衣服进了汤泉,南宫姝女见妹妹身上洁白无瑕疑惑更深了。 用木勺舀起热水浇到她的肩膀上:“小妹……,腰身痛不痛?”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不疼。” “……昨夜,你们……你不是说齐颜强迫你了么?” 南宫静女垂下头:“他,压倒我身上。” “……然后呢?” “钳着我的手腕,亲了我……” 泾渭情殇_375 “没了?” “嗯。” 南宫姝女感觉不妙,犹豫的问道:“妹夫的脸怎么肿了?” “是,是我打的。” …… 南宫姝女感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仔细的询问了昨夜的细节。 南宫静女发泄了这一场心中的怨气消了大半,被问起又莫名的升起一股“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来。 她不知道齐颜昨夜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奇怪的话,但却隐约觉得如果自己照实说出一定会给他招来灾祸。 又听说齐颜在书房写了一夜的字,脸肿的老高,懊悔又心疼。 即便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却不打算让“外人”插手了。 南宫姝女听完妹妹有保留的描述,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南宫静女的额头:“你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可是……” 想到书房里齐颜的表现,南宫姝女感慨的说道:“妹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没辩解一句,是本宫失礼了。” “怎么他了?” 南宫姝女气的不行:“你自己去问吧,本宫回了。” 走到汤泉殿门口,南宫姝女又折返回来,苦口婆心的劝了一番才离开。 齐颜又写了几张手稿,记录了字数终放下笔。 她缓缓起身按着书案停了片刻才离开,回到偏殿简单的梳洗一番,躺到了床上。 正殿里,秋菊和夏荷安静的将之前收整的行礼归位。 泾渭情殇_376 南宫静女躺在床上,眼睛上蒙了一方净布,上面放了一小袋冰块。 “三妹,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好好想想你们成亲以来妹夫待你如何,任性也要有个尺度。” “你若不想将身子许给他,就不要掌灯,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本宫早就同你说过,妹夫身世凄苦,你就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虽然揉了跌打酒,手腕仍有些酸痛。 可南宫静女却已经不怪齐颜了。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粗鲁的对待自己。 可为什么,先软下来的还是自己? 虽然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自己却并非软弱之人,自从与齐颜成婚后,连她自己也数不清哭了多少次。 面对齐颜,自己总是“坚强”不起来,稍一触碰就会流泪。 为什么?对那个总惹自己落泪的人,自己却从未起过厌恶之心? 想着想着,南宫静女的眼眶有有些发热:你无礼在先本宫虽然打了你,但也不是有意的。 为什么这次你没有和从前一样……软声细语的来哄哄我? 都过去一夜了加一整个白天了,只要你说几句软话本宫不就原谅你了吗?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贴在眼睛上的净布就像是一块“遮羞布”,眼泪再次溢了出来,被净布吸去。 原来,他一直记得当初的那个“君子之约”。 他一直期待着本宫会放他自由,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么? 可是本宫当初是有苦衷的,该怎么解释你才能明白呢? 你怎么能说出“与本宫一起下地狱”这么重的话? 泾渭情殇_377 难道…… 在你的心里只是拿本宫当做一个朋友么? 南宫静女委屈的撇了撇嘴: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本宫只是个女子……就不能说话不算数么? 齐颜,本宫反悔了。 072 宿世仇何谈两清 晚膳时,南宫静女独自坐在餐桌前,对面的那个位置空着。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南宫静女的眸子一亮向门口望去,转瞬又黯然下来。 秋菊打了一个万福:“回殿下,驸马爷睡的深沉奴婢不敢打扰,是否再请?” “不必了。” 南宫静女勉强吃了几口就感觉心口有些堵,放下了筷子:“本宫饱了。” “殿下一日不曾进膳了,多用些吧?” “没胃口,撤了吧。” “……是。” 夜里南宫静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想到齐颜打算离开就无比烦躁,却无计可施。 她发现齐颜看似温润知礼,实则油盐不进:看不出他的心思,猜不透好恶。 …… 朝堂,天刚蒙蒙亮。 泾渭情殇_378 昨夜四更,边境传来一封八百里急报,是平叛大元帅上官武的亲笔书信。 上官武说:他奉旨率大军捉拿叛军首领乞颜阿古拉,带领十万铁骑昼夜不停的向北追赶。一直追到北漠极寒之地也没有发现贼将的踪迹,北漠气候恶劣,流沙万里、大军难以行进。 上官武还说,此地食物和水源极为稀缺,他推测乞颜阿古拉已经葬身流沙中,请示陛下是否继续追击。 南宫让命四九将这封奏报在当堂念了,让诸位大臣发表意见。 朝臣分为两派,一边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边认为:异族贱奴已被肃清九成,就算乞颜阿古拉还活着也不足为惧,不追也罢。 中书令邢经赋认真地听完两派朝臣的阐述,手持玉笏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嗯。” “臣认为,两边的大人说的都有道理,可以择中取之。从镇北将军的奏报上来看:北漠不利于大军行进,不如命大军班师回朝,留一股小部队带上足水源和干粮,卸去重甲轻装上阵、继续搜查贼将踪迹。” 南宫让捋了捋胡须:“继续说。” “臣以为朝廷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妥善安置在青夷之战中无辜丧生的那五十万百姓。青州,夷州虽位置偏北,但再过一个多月也该转暖了。若不妥善安置这些百姓的遗体恐爆发时疫,洛北初建根基薄弱、一旦时疫爆发恐无力自救。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百姓是否还有家眷尚存?家属的抚恤,百姓的身后事如何操持?这才是朝廷的首要之急。” 邢经赋的一番话说到了南宫让的心坎儿里,他一向以仁德治理天下。 虽然下令坑杀了一百三十万异族贱奴暂时将民愤转移,但天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关切着洛北的后续,处置不当恐民心动摇。 况且在他的身后还有手持笔刀的言官盯着,当初自己能坐上皇位,全靠巧妙的利用了言官手中的笔和百姓的呼声。 南宫让深知言官和民心的厉害,驭之可得天下,失之亦能丢掉江山。 “爱卿言之有理,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民。洛北出了此等大事朕痛心疾首,本想起驾洛北亲自操持这件事。可惜朕的年纪大了,刚从雍州走了这一趟回来体力不济,无法远行……” 朝臣的行列中默默走出一个人来,跪到大殿正中。 二皇子南宫威拜了三拜,朗声说道:“启奏父皇,儿臣愿替父君赴洛北,操持受难百姓的后事、控制疫情、重建城池。” 南宫望窃笑道:老二真的是想翻身想疯了! 泾渭情殇_379 齐颜的妙计将老二打入万丈深渊,这些日子老二接连谄媚,父皇都不曾正眼瞧过他。 这帮朝臣见父皇龙颜大怒,老二又非太子人选,已经好久没再提过册立太子之事了。 居然想着在这个节骨眼到洛北去抢功?我看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且不说洛北战事初定,穷凶极恶的异族人各地流窜,就说这五十万尸体是何等场面? 近来天气转暖,尸体怕是都臭的淌了黄浆,随时有爆发时疫的危险。就算不感染时疫,恶心也要恶心死他! 南宫让看着南宫威:确实需要一位在百姓眼中“分量够重”的人出面主持大局,这样才能一举扭转民心。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这次洛北叛乱陆权躲到了药泉山始终没露面,最可恨的是:太尉府的那些门生们竟也消极怠战。 多亏了上官武否则自己就要难堪了。 “好,难得你有此等心思,朕便准你所请。” “儿臣还有一件事想求父皇应允。” “说吧。” “儿臣想沿途征召一些大夫随行,另外还需要大量预防时疫的草药及种子。” “要种子何用?” “儿臣想着:有些时疫是人畜共患症,洛北牛羊马匹无数,儿臣担心牲畜误饮脏水感染时疫。所以想求一些种子种在草场中供牛羊食用,预防时疫。” 南宫让龙心大悦,赞赏道:“不错,你这次想的很周全,可见是吸取教训了。” “多谢父皇。” 南宫望不屑的撇了撇嘴,期盼着老二可以死在洛北。 南宫平出身低贱,这样自己就是名义上的皇长子了! 南宫静女在正殿中踱步半日,终于挨到了午膳十分。 泾渭情殇_380 秋菊看出主人的心思,主动说道:“驸马爷从昨日起就未曾进膳,休息了大半日也该醒了。厨房特别熬了养胃的小米粥,奴婢这就去请驸马爷用膳。” …… 南宫静女坐在御膳堂,内心忐忑。 又是一阵脚步声,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人终于出现了。 南宫静女稍稍欠身,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秋菊带着一干奴婢退下了。 齐颜走到南宫静女身边,端起手臂躬身一礼:“齐颜参见殿下。” “坐吧。” “谢殿下。” 齐颜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垂下眼眸,主位没动筷,她只能安静的等待着。 南宫静女趁机打量齐颜:不过一日未见这人怎么就瘦了呢?右脸的红肿已经消去,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用膳吧。” “是。” 南宫静女咬着筷子犹豫片刻,还是亲手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了齐颜面前。 别扭的说道:“秋菊特意为本宫熬的,说是养胃。本宫不喜欢吃小米粥……你就替本宫吃了吧。” 齐颜收回目光,轻声道:“谢殿下。” 南宫静女沉默了。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缺了点什么,经过这件事情她总算看清了。 从大婚以来齐颜始终不曾变的,就是对自己的恭敬。 泾渭情殇_381 哪怕自己情急之下打了他,也不过是让他躲了一日便恢复“如初”。 她努力的想从齐颜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丁点儿的“不自然”,却一无所获。 究竟是这人碍着他们之间差了身份不得不如此,还是……之前的一切皆是自己的错觉? 想到这里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心口酸酸涨涨的,看着满桌佳肴再无胃口。 齐颜安静的吃完自己的粥,见南宫静女几乎没有动筷,起身为南宫静女盛了一碗汤:“殿下也多少用些吧。” 谁知南宫静女竟摔下筷子,转身离去。 齐颜看着对方逃开的背影,深邃的眼眸没有掀起一次波动,稍稍沉吟便追了上去。 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到底。 一百三十万条人命何其沉重?今后自己再也不会愧疚了…… 齐颜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一路回了寝殿。 南宫静女一头扎到床上,却听到了齐颜的声音传来:“你们先下去吧。” “是。” 她将头埋在被子里,竖起耳朵留意着殿内的动静,明明气的不行,心却不受控制的期待起来。 齐颜坐到床边,柔声唤道:“殿下?” …… “殿下还在生气?臣的脸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 “殿下若是再不理臣,臣就只能叩首谢罪了?” 南宫静女弹坐起来,愤愤说道:“不许跪!” 泾渭情殇_382 却看到齐颜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刚要发作却对上了一束温柔的目光,当即没了脾气。 南宫静女又怒又羞:怒自己的“没出息”被这人吃的死死的,而且心底里竟有些心甘情愿…… 随手抓起软垫砸到齐颜身上,红着眼眶:“你走!跟过来做什么?” 齐颜乖乖的挨了几下,讨饶道:“殿下手下留情,臣的旧伤还没好呢。” 南宫静女手上的动作一顿,复又嚷道:“你的伤不是在背上吗?” 齐颜笑了起来,起身站到床前一撩衣袍下摆就要下跪,南宫静女丢下软垫,一把扶住了齐颜的手臂:“都说了不许跪!” “臣一时失态犯下死罪,反省一夜羞愧难当。除此之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殿下。” 南宫静女怅然地说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本宫出手打了你,两清。” 齐颜冷笑:两清?撑犁部的遗孤如何与南宫家的女儿两清? “谢殿下。” 南宫静女快速扫了齐颜一眼,别开目光:“你的脸还疼?” 齐颜重新坐到床边:“殿下。” “嗯。” “今夜,臣可以留下来吗?” 南宫静女的心跳乱了节奏:齐颜昨夜的行为真的吓到了她,可她隐约感觉:若允许齐颜所请,他们之间或许会变得不同…… 齐颜温柔的声音又起:“臣只想和殿下说说知心话。” 073 草原明珠入皇城 泾渭情殇_383 蓁蓁公主府的下人们啧啧称奇:还以为驸马爷会就此失宠。却不想在发生矛盾的第二日,寝殿门前再次红灯高挂。 次日清晨,二人携手出现在御膳堂,情深意浓。 真可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合的典范。 蓁蓁公主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日用过早膳殿下便会与驸马一同来到书房,晨读两个时辰。 一同用过午膳,下午大多会手谈一局。 公主府的花园里春意盎然,百花齐放、驸马和公主时常会将棋盘搬到湖心亭上,命一众丫鬟等在岸边,二人在亭中下棋谈天,驸马偶尔会为殿下吹奏一曲,羡煞旁人。 又过了一个月,上官武班师回朝,与之同归的还一人。 额日和被“乞颜阿古拉”斩杀后,北九州节度使的位置空悬。 南宫让又下了一道肃清异族奴隶的圣旨,虽然额日和作为当年开拓草原的首告功臣,但毕竟人已经不在了整个图巴部人心惶惶。 额日和之子:阿努金为了保住图巴部的地位不变,将自己同父异母,被誉为草原明珠的妹妹献给了南宫让。 这位草原明珠年仅十九岁,据说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是当之无愧的草原第一美人儿。 名唤:纳古斯·吉雅。 对于纳异族人为妃的这件事,不少朝臣持反对态度。 但南宫让有自己的顾虑:一则,洛北虽定但仍有不少草原余孽在各地流窜,他需要图巴部镇守在洛水以北,用草原人来对付草原人。 二则:此次青夷之战太尉陆权称病躲在汤泉山,其门生大多消极怠战,若不是上官武临危受命,朝廷很有可能面临着无将可派的荒唐局面。 南宫让坚定了根除陆家之心,但攘外必先安内。在彻底铲除太尉党之前,国内不宜再有战事。 图巴部这些年兵强马壮,若不趁机安抚恐生兵变。 这些人不同于草原贱奴那种杂牌军,他们熟悉洛北的地形与城池的分布,又装备了朝廷拨发的精锐武器。 一番权衡后,南宫让下旨褒奖了额日和并提到了昔年的首告之功,以便于让天下百姓明白,虽是异族人但图巴部是不同的。 泾渭情殇_384 同时仅答应了阿努金的请求,着上官武护送吉雅回京,并未册妃。 景嘉九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镇北大将军上官武怀揣捷报,携草原明珠:纳古斯·吉雅入京。 南宫让下旨,令皇三子南宫望率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并传召皇室成员及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参加中秋夜宴。 除此之外还特别点了几位官位不高,但出身世家年轻人赴宴。 宗正寺卿的嫡长公子公羊柏因有恙在身由其弟公羊槐代为赴宴,还有不少上卿家的公子,如陆伯言等,也都被点了。 南宫让从骨子里瞧不起卑贱的异族人,在答应阿努金的时候留了一手,他并没有明确表示将吉雅纳入后宫,只是允许吉雅一同入京。 若吉雅如草原人那般粗壮丑陋,他便以年纪相差甚远为由,收吉雅做义女随便赏个公主的封号,指给一位皇子或适龄的世家子弟。 …… 南宫望率领百官等候在三十里长亭外,上官武骑着战马行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左侧。 上官武远远见到南宫望便翻身下马,徒步走来。 南宫望率领百官向前迎去:“大姐夫一路辛苦,本宫奉旨率百官相迎。” 上官武将缰绳交给随从,拱手说道:“有劳三殿下,谢过诸位大人。” 马车的门被推开,南宫望寻声望去,愣在了原地。 身后的百官也均发出了一阵惊呼,如南宫望一般陷入呆滞者不在少数。 一位通身火红的妙龄少女立在车辕上,头戴一顶罟罟冠,红色的流珠披散在双鬓处却遮不住她倾城的容颜。 少女傲然的胸口佩戴着一方八宝护心镜,镜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也在这张容颜下失去了光彩。 南宫望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体内隐隐散发出一股力量之美、火红的礼服映衬得她的肌肤愈发吹弹可破。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顾盼生辉,不经意的流露出几分渭国女子所不具备的野性。 泾渭情殇_385 纳古斯吉雅立在车辕上环顾一周,将所有人或痴迷,或贪婪、或惊叹的目光尽收眼底。 她心中不屑,嗤笑一声。 可这笑容落在他人眼中却具备别样的风采,南宫望看的痴了。 仿佛三魂七魄都被她这一笑勾了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上官武见到诸位大人的反应,无奈苦笑。 也难怪阿努金会让自己的妹妹直接穿着嫁衣入京,这位草原公主确有倾国倾城之貌。 上官武自问见过无数繁花,南宫家的三姐妹已算是顶尖的存在。但与这位吉雅公主一比,也不免黯然失色。 “三殿下?” “三殿下!” “啊?啊!大姐夫……”南宫望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失魂落魄的呢喃道:“这位是……?” “这位乃是前九州节度使的小女儿,草原明珠吉雅公主。” …… 南宫望与上官武骑着高头大马,分别行在马车左右。 南宫望频频转头,寄希于再次得见草原明珠的风采,可惜吉雅留给他的只有那惊鸿一瞥。 蓁蓁公主府内。 齐颜与南宫静女双双换上宫装,乘马车向皇宫进发。 南宫让已经命观天司算过,宫宴当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是以宫宴被设在了御花园方便赏月。 朝廷打了胜仗,宫宴的规格空前。 齐颜和南宫静女到场时,御花园中已经不少人在等候。一些官员见到二人纷纷行礼参拜。 泾渭情殇_386 南宫姝女听到声音丢下驸马陆仲行匆匆走来,陆仲行脸上有些挂不住。 昔日的一些好友无心打趣道:“还不快去伴驾?”让陆仲行愈发难堪。 南宫姝女只想摆脱陆仲行,看到陪在南宫静女身边的齐颜时足下一顿,想起当日书房之事不知该不该过去。 南宫静女一眼就看到了南宫姝女,挥了挥手:“二姐,这边。” 南宫姝女来到二人面前:“妹妹,妹夫。” “齐颜见过二殿下。” 南宫静女见自家二姐有些不自在,挽住她的胳膊却看着齐颜,轻声道:“书房那件事我已经和驸马解释过了,二姐不必再介怀。”说完对齐颜眨了眨眼。 齐颜会意,轻声道:“二姐与殿下姐妹情深,齐颜深受感动。误会一场还望二姐雅量。” 南宫姝女这才放松下来,小声回道:“那日是本宫失礼,向妹夫赔礼了。” 说话间南宫素女也到了,奶娘抱着熟睡的上官福跟在后面。 寒暄过后,南宫静女从看到上官福就双眼发亮,来到奶娘身边端详了一番:“怎么感觉福儿有些不一样了?” 南宫素女笑着回道:“襁褓里的小婴孩一日一个模样,过了三岁模样长开些就好了。” 南宫静女看着婴儿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用手指去戳,谁知熟睡的上官福不满的哼唧了几声,竟哭了起来。 南宫素女只好让奶娘先将孩子抱下去,拉过南宫静女解释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越长越娇气。平日里稍有不顺意就啼哭不止。” “怎么不见大姐夫?父皇不是说专门给大姐夫摆的庆功宴么?” “小妹可别这么说,不过是正巧赶上中秋节罢了。驸马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传令官说父皇派了三弟去接午时就入宫了,这会儿应该是在甘泉宫述职,一会儿就来了。” “大姐夫还没见过福儿吧?” 南宫素女露出幸福的笑意:“父皇体恤,让我把福儿一同带来。别站在这儿了,两位妹妹随本宫入座吧。” 此次宫宴邀请了诸多外臣,所以男女宾客的座次是分开的。 泾渭情殇_387 即便是夫妻也不能共坐一案,齐颜的座位被安排到了诸多皇子之中。 按照年龄排序她的上首位是六皇子南宫烈,下手位是看着眼生的皇子,从位置上推断应该是七皇子南宫离。 南宫烈起身来到齐颜身边,一手端着酒樽另一只手自然的搂住了齐颜的肩膀:“妹夫来了?来,本宫为你引荐一下。” 说完拖着齐颜便走,来到南宫离案前:“这位是本宫的七弟,他与静女同年略小了几个月,你就叫声七弟吧。” 齐颜趁机脱开了南宫烈的胳膊:“齐颜见过七殿下。” 南宫离抬头扫了齐颜一眼,一言不发又低下了头。 南宫烈哈哈大笑,再次揽住了齐颜的肩膀:“妹夫不必介意,七弟就这性子。” 齐颜目不斜视,平静的说道:“请六殿下入席吧。” 南宫烈盯着齐颜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贴到齐颜的耳边:“若不是本宫查了卷宗,你与小妹在大婚夜见了落红……还以为妹夫是胸怀壮志的美娇娥呢。” 南宫烈仔细的观察着齐颜的表情,见对方一派淡然,竟直接按上了齐颜的胸口,触手一片平坦。 南宫烈突然笑了起来,轻佻的说道:“本宫自问“摘花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男子。” 他的目光扫过齐颜脸上的伤疤,又对上齐颜琥珀色的眸子,流露出痴迷:“本宫日前救下一位异族少年,他的眼眸与妹夫的一模一样……或许添上这道疤会更像你。” 齐颜心中的厌恶之意翻腾不止,却反而向前迈了半步,几乎是贴着南宫烈,冷冷的说道:“这道伤疤说起来还是拜殿下所赐,公主至今还尚不知情。” 南宫烈听出齐颜的威胁和警告,拍了拍齐颜的肩膀,转身离去。 齐颜拂了拂被南宫烈碰过的胸口,也入了席。 而正对着二人,一直沉默的南宫离,若有所思。 074 当众求亲惊满座 南宫姝女抓住了南宫静女的手:“小妹干嘛去?” 泾渭情殇_388 南宫静女急切的说道:“二姐放开我!” 南宫素女奇怪的问道:“如此猴急,小妹要到哪儿去?宫宴可就要开始了。” “大姐。”南宫静女看向齐颜。 南宫素女轻笑:“恩爱也不必急于一时,今日宫宴男女分席。”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她还记得除夕朝拜时六哥轻薄齐颜的事情,看着他们两个人贴的如此近,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大姐夫是功臣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见陆仲行的位置?让齐颜挨着行事乖张的南宫烈,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人胆子小又不善拒绝,万一被南宫烈强行灌酒可如何是好? “大姐,陆……二姐夫的坐席呢?” 南宫素女向对面看去:可不是么?并不见陆仲行的位置。 “本宫听说这次宫宴父皇点了不少世家子弟赴宴,太尉府的嫡长公子也来了,二妹夫或许和兄长坐在一处了吧。” 南宫素女摆了摆手:“快坐下吧,旁人都看你呢。” 南宫静女又望了一眼,见齐颜和南宫烈分别入座才稍稍放心,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南宫姝女小声安慰道:“这次宫宴来了不少外臣,妹夫的位置又在父皇的眼皮底下,相信六哥不会乱来的……” 南宫静女小声解释道:“大夫嘱咐齐颜终生碰不得酒,我担心六哥强灌他!” “不会的,你安心坐着。” “……但愿吧。”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唱和,宴会中的人纷纷起身来到自己的案旁,跪地参拜,三呼万岁。 南宫让穿着一袭隆重的朝服,在四九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泾渭情殇_389 上官武跟在南宫让身后,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南宫素女,夫妻二人遥遥一望,聊表相思。 南宫让来到高位,撩起龙袍下摆坐了下来:“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来人呐。” “在。” “在朕身边加一张小案,让功臣入座。” “遵旨。” “儿臣谢父皇。” “坐吧,都坐下。” 南宫让将一封明黄的卷轴交给四九,后者来到御阶前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后励精图治,正寰宇、安社稷、拓充大渭半壁江土;然朕一时心慈试图教化异族,十年光阴终是养虎为患。青夷之战乃朕之过也。幸甚,朝中能臣良将辈出,此次镇北将军立下首功,赐食邑千户准许特许萌荫三代子孙。琼华公主持家有道,相夫有功赐柳珊瑚一尊,玉如意一对;丁氏父子带兵驰援亦有功劳,擢升丁仪为三品殿前将军,其子丁奉山为工部员外郎,一月内到任。钦此。” 上官武及丁家父子跪地谢恩,丁仪看似感激涕零实则有苦难言,他的儿子丁奉山却欢喜难以自持。 齐颜不禁冷笑:丁家父子的这道旨意明升暗贬,丁仪是太尉陆权的内弟,当年平定草原有功被封了个四品卫将军,领两万精兵驻守允州。 虽然卫将军的品阶不高,胜在手中有实在的军权。 丁家之所以能成为允州一霸,地位甚至凌驾在太守之上、倚仗的就是这两万兵权。 殿前将军说白了就是一只头衔好听些的看门狗罢了,手中无一兵一卒,虽能号令御林军却无统御权。 工部员外郎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六部之中工部的实权最低,虽然有些油水,但怎么也落不到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囊中。 陆权猜透了南宫让的心思才躲到汤泉山避祸,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妄想全身而退,他的那些门生们却不答应。 朝中那么多将军,南宫让最后派了个内臣挂帅,可见这些门生已经到了唯太尉命是从的地步了。 结党营私到了动摇社稷的地步,南宫让又怎么可能放过陆家?剥夺丁家的军权,怕是即将对太尉府动手了…… 泾渭情殇_390 一名内侍跑到四九身边低语了几句,后者回到南宫让身边禀报道:“启奏陛下,图巴部公主已梳洗完毕,正在御花园外候旨。” “那就宣吧。” “宣,图巴部公主觐见!” 齐颜心头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纳古斯吉雅穿着一袭火红的蒙古嫁衣款款走来,踏上红毯的那一刻便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渭国女子温婉守礼,出入这种场合大多:缓行不语、低眉顺眼。 而这位草原公主与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 只见她腰身笔挺,傲然的胸口将火红的嫁衣撑起一道引人遐想的弧度,唇边挂着野性的笑容,一双美目大胆的环顾、迈着如同豹子般轻盈又略带侵略性的步伐款款走来。 宫宴霎时安静了下来,吉雅俨然成了万众瞩目,又让人不舍得挪开眼的焦点。 场中男子对上吉雅的目光,有的红着脸垂下头、有的陷入呆滞痴迷、还有的发出失控的喘息…… 就连年逾半百,儿女成群的南宫让也不能幸免,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南宫让额前的珠串晃了晃。 场中的女子表情则大不相同,她们有的露出羡艳,有的略显不满。 与所有人都不同的,便是齐颜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草原公主是当年被送来和亲的小女孩,还依稀记得吉雅那日穿了一袭珍贵的火狐小袄,倚在额日和的怀中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 吉雅一步步走近了,齐颜却犹如芒刺在背。 隐在广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她还会记得自己么? 吉雅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不见一丝波动。 她早就习惯了贱男人们卑微的垂涎,既享受又厌恶、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她犹如巡视领地的猛兽般,大胆的环顾着周围,掌控着男子的痴迷和女子的侧目。 泾渭情殇_391 吉雅的目光草草掠过齐颜,足下一停,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齐颜攥紧了拳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乱,微微垂下了头。 吉雅转头看了端坐在上位的南宫让一眼,妖娆一笑。勾的后者老脸一红,咧了咧嘴。 吉雅收回目光,向齐颜走去。 朝臣开始窃窃私语,齐颜感觉犹如千钧压下,不堪重负。 吉雅盯着齐颜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说道:“抬起头来。” 朝臣议论起来,吉雅说的是草原语言,他们听不懂齐颜却是明白的。 齐颜只好硬着头皮起身,一副惶恐不敢直视吉雅容颜的模样,端起手臂恭敬的行了一礼:“在下……听不懂姑娘说什么。” 齐颜故意用了“姑娘”二字,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失了方寸,才用错了称呼。 吉雅秀眉微蹙,换了一口流利的渭国官话说道:“抬起头来。” “臣,臣不敢……” 吉雅转过头嗔了南宫让一眼,后者竟命令道:“齐颜?” 齐颜支吾道:“臣不敢,臣已有家室,不敢窥探其他女子。” 一句话引来笑声一片,南宫静女的面上一赧,心却是甜的。 南宫让笑着说道:“吉雅公主是远客,让你做什么你就做。朕恕你无罪。” “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颜也只能缓缓地抬起头,只是依旧垂着眼眸不与吉雅对视。 吉雅端详齐颜良久,轻笑道:“你的眼睛与本公主一样呢。” 众人恍然大悟,坊间传闻:蓁蓁公主的驸马目色异人,有一些看不惯齐颜的人私下里还称呼他为“异目子”,看来是真的。 泾渭情殇_392 “回姑娘,吉公主……臣幼年时患过一场大病,痊愈后目色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吉雅没有再为难齐颜,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她来到御阶下单膝跪地,双手交叉扣在胸前:“纳古斯吉雅,参见大王。” 南宫让忍俊不禁,和蔼的回道:“额日和教女有方,没想到你能将官话说得如此流利,不过称呼并不准确。应该叫朕一声‘陛下’。” 吉雅大胆的与南宫让对视,勾的南宫让心头瘙痒难耐。 她又说道:“吉雅不远万里来到南边,穿的是草原公主出嫁的盛装,只为嫁天下的王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渭国士族遵循儒家,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如此大胆,居然当众求亲! 若不是顾忌着场合不对,怕是有些老儒会当场跳出来痛斥吉雅不知廉耻! 南宫家三姐妹朱唇轻张,秀目瞪的溜圆。 南宫静女扯了扯南宫姝女的广袖,不可置信的问道:“二姐,她刚才说什么?” 南宫姝女半晌才回过神:“她……要嫁给父皇。” “咣当”一声,南宫望不小心碰翻了案上的酒樽,美酒撒了一地,心仿佛也跟着碎了。 南宫让清了清嗓子,吉雅的大胆火热不仅没有令他反感,反而激发了销匿多年的征服欲。 仿佛是暮年的英雄阔别多年又遇到了一匹烈马,若是不能将她降服在自己的胯下,枉活半生。 早在他看到吉雅的第一眼起就坚定了占为己有的心思,不过他还要顾虑朝中老臣的感受,正色道:“你父亲的身后事可操办好了?” 吉雅面色黯然,按着胸口垂下了头。美人神伤惹人怜惜,宴会再次安静了下来。 “阿爸的尸身已经安葬,可惜头颅没能寻回。” 075 变异生福祸难料 泾渭情殇_393 南宫让安慰道:“朕已经命人继续捉拿贼将乞颜阿古拉了,一定会为你父亲报仇的。当年额日和首告有功,朕没有忘记他。不过……朕记得额日和有六十了吧,膝下怎么会有年纪这么小的公主?” 吉雅回道:“我是阿爸四十九岁那年生下的,是族里最小的女儿。阿爸最疼爱我一直把我养在膝下,如今回归天神的怀抱,最放不下的也是我。” 南宫让目露感慨:“昔日功臣将掌上明珠托付给朕,朕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四九。” “奴才在。” “拟旨,册封吉雅公主为昭仪,赐字雅。” “遵旨。” 吉雅说道:“谢谢陛下成全。” 南宫让终于露出笑意,招了招手:“来,坐到朕身边来。” 场中的气氛凝重的快要滴出水来,自元后马氏薨逝,南宫让再没让任何女子在这种场合坐到他身侧。 高贵如惠贵妃,贤良如贤妃、甚至与元后肖似的良妃、后宫的妃子使近浑身解数,做梦都想陪在南宫让身侧出席正式场合,都没有成功。 后位空悬,能坐到南宫让身边的意义非凡。 吉雅不明白这个道理,其他人却是明白的。 南宫静女眼睁睁的看着吉雅大方的坐到自己的父皇身边,心口发堵眼眶一红:那个位置是母后的。 父皇明明说过他这一生绝不会让任何女人染指母后曾经拥有的一切,这个吉雅又算什么东西? 比自己的几位皇兄年纪还小呢…… 南宫姝女也是五味杂陈,自己的母亲跟了父皇半生,诞下一位公主却只封了一个昭容,这草原公主尚未侍寝位分就高过了自己的母亲…… 侍寝次日,所有位分比她低的都要到她的宫中参拜她,一想到自己的母亲要跪在一个十九岁的少女面前,喊她一声“姐姐。”南宫姝女就感到阵阵悲凉。 南宫让急不可耐的拉着吉雅的手摩挲,吉雅非但不躲反而软绵绵的靠在南宫让的身上:“适才有件事忘记同陛下说了。” 泾渭情殇_394 “哦?是什么?” “关于那位贼将,乞颜阿古拉……” 吉雅的声音不大,但此时场中异常安静,坐在靠近御案的皇室成员和重臣恰好能听到。 齐颜死死的攥着拳头,双腮隆起:难道,自己的复仇之路就这么结束了? 她远远地望了南宫静女一眼:你是否会亲手杀了我? 吉雅倚在南宫让怀中,亦在打量着齐颜。 十一年了,他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只是长高了些,五官更加俊秀、身子还是那么单薄……脸上不知怎么弄了一道疤,反而有些王子的样子了。 看到齐颜的那一刻吉雅险些失控,好在这几年她与几位兄长虚与委蛇,练就了一副喜怒不行于色的好本领。 当年父亲最恨的人就是草原猛虎苏赫巴鲁,如果不是他,图巴部也不会走到末路,后来父亲打开了草原大门将祸水引到了草原。 图巴部从此成为草原的霸主,但只有吉雅知道:那几年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 之后图巴部的祖坟被草原同胞刨了,父亲却没有追究。只是在喝醉后总对她说:他是草原的罪人,会受到天神的处罚的。 父亲也被渭国的雄师吓破了胆,不仅不敢反抗,还专门请了先生教授他们兄弟姐妹渭国的文字和语言。 吉雅收回了目光,齐颜的反应尚能让她满意。 虽然不知道堂堂撑犁部的王子怎么会出现在渭国的朝堂上,就当成他与自己的目的一样吧。 “那厮如何?”南宫让问道。 “那贼将首领,并非撑犁部王子乞颜阿古拉……” 南宫让皱起了眉,看着吉雅。 “小时候阿爸曾带我拜访过一次撑犁部,苏赫巴鲁的可敦是渭国人,所以他的一双儿女血统并不纯正。王子乞颜阿古拉虽有一副魁梧的身体,却是黑眸。他的妹妹乞颜诺敏倒是生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不过身体羸弱。” 泾渭情殇_395 齐颜的呼吸一滞,压下心中的震惊,隐去眼中的绝望向高位望去。 吉雅却并没有看她,继续说道:“那日贼将杀入白水城,我见过他。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绝对不是乞颜阿古拉。” “你是说……有人在借此造势?” 吉雅答道:“乞颜阿古拉当年虽年幼,却因天生神力驰名草原又是撑犁部唯一的王子,这个的名字在草原人心中有些分量。” “那真正的乞颜阿古拉现在何处?” “想必是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藏不住的。” 齐颜浅浅的呼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吉雅认出自己了!不过她故意将自己与小蝶的特征说反,是在为自己洗脱嫌疑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想与自己做交易? 还是说……她来到渭国的目的与自己是一样的? 齐颜不明白:当年是额日和出卖了草原,这些年南宫让对图巴部恩赏有加,吉雅又有什么理由复仇呢? …… 宫宴开始了,南宫望拉着四皇子南宫威喝了一杯又一杯,老四不胜酒力他直接越过五皇子南宫达,来到好酒的南宫烈身边。 南宫让注重养生已经很多年不曾豪饮了,但在吉雅温柔的服侍下也痛饮了三杯。 他拥着这位与他女儿年龄相仿的公主,开怀的笑着。 南宫静女又喝了几杯,难过的说道:“这算什么?她的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吧?” 南宫姝女连忙捂住了南宫静女的嘴:“你轻声些,被人听去可怎么好?” 谁知南宫素女借着说道:“这位雅昭仪确实倾国倾城,换成任何一个男子也是抵挡不了的。” 泾渭情殇_396 “大姐,你怎么也?” 南宫素女饮下一杯:“本宫乏了,请安自去。” 南宫让体恤大女儿生产不久,还准许驸马上官武同去。 被雅昭仪磨了这么一阵他早就心猿意马,南宫素女正好给他开了一个好头。 “列为爱卿,与朕共饮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饮下樽中酒,南宫让放下酒樽说道:“朕身体乏累,先行回宫了。” “恭送陛下。” 齐颜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陷入沉寂,谁知一个酒气熏熏的身体突然靠到她的身上。 南宫烈搂住齐颜的脖子,呼出的酒气打在她的脸上,令她真真作呕。 “妹夫可知欺君是何罪?” 齐颜扫了南宫烈一眼,身体绷直头向后仰:“自然。” 南宫烈一把抓住齐颜端着酒樽的那只手,里面的琼浆玉液随着摇晃起来:“父皇下旨与众人共饮,妹夫杯中的酒水为何一滴没少?” 齐颜皱了皱眉:“臣不能饮酒。” 南宫烈放肆的笑着,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下旨让你喝,不能喝也得喝。” 南宫望突然笑出了声音:“哈,好一个君要臣死。六弟别闹了,过来继续……” 谁知南宫烈竟将下巴抵在齐颜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本宫最恨她要什么有什么,不想要的也有人强塞给她……” 南宫烈被南宫望拉走了,最后的这句话却在齐颜的心头炸开。 她终于明白南宫烈为何如此针对南宫静女,原来是出于嫉妒! 南宫姝女劝不住南宫静女,又看到南宫烈去纠缠齐颜生怕这一幕被自己的小妹瞧见大闹一场。 泾渭情殇_397 六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如果派个宫婢去请,说不定会触碰到他古怪的脾气,反而不放人…… 于是她嘱咐宫婢照顾南宫静女,向齐颜这边走来。 陆仲行心中苦闷,父亲在汤泉山养病为人子女却不能去侍疾,而且软话说尽与南宫姝女的关系也不见好转。 今日得见家兄,多喝了几杯。 自从陆仲行当了驸马,陆伯言倒是和这个双生兄弟亲近了几分。 陆伯言拍了拍陆仲行的肩膀:“那不是灼华殿下么?” 陆仲行抬起头,眯着一双醉:见到南宫姝女向对面走去,停在了齐颜的案前。 “妹夫,小妹喝醉了你带她回去吧。” 南宫烈见来人是南宫姝女只是冷笑一声,并未为难。 南宫姝女长吁一口气,与齐颜一起回到了南宫静女案前。 齐颜看着满桌狼藉轻叹一声,蹲到南宫静女身边,握住了她执杯的手。 南宫静女不悦的“啧”了一声,看到是齐颜怒容立消:“是你啊……” 齐颜目露疼惜,柔声道:“殿下又贪杯。”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委屈的回道:“本宫心情不好。” 南宫姝女怕自家小妹说出“悖逆”之言,蹲到齐颜身边小声说道:“三妹醉了,快带她回去吧。” “是。” “殿下~。” “嗯?” 南宫静女与齐颜对视片刻,松开了酒杯:“好了~本宫知道了。” 泾渭情殇_398 “劳烦二姐告知三殿下,公主不胜酒力臣先带她回府了。” “去吧,路上小心。” “是。” 南宫静女脚下漂浮,将自己完全交给齐颜,任凭对方扶着。 明明适才还和南宫姝女不断抱怨,一贴到齐颜却无比安静。 二人走出灯火通明的御花园,意识模糊的南宫静女突然来了精神。 她按着齐颜的胸口勉强站直了身体,吩咐到:“把轿辇传到这里来,多叫几个人提着灯跟着。” “喏。” 南宫静女说完又软软的贴到了齐颜的怀里,呓语道:“就在这儿等轿辇吧,外面黑。” 齐颜垂下头,南宫静女闭着眼睛安静的窝在自己的怀里…… 齐颜的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紧了紧环在对方腰间的手臂。 076 齐郎终是女儿身 南宫静女这次醉酒倒是没有折腾齐颜,她醉的太沉一上轿辇就睡着了。 齐颜只是将她抱上马车,然后背回正殿。 齐颜为南宫静女拉了拉被子,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和因不适皱起的眉,怔怔出神。 小蝶如果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在看到吉雅的那一刻,齐颜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件事。 那位草原的带头人为何会打着自己的旗号? 泾渭情殇_399 当年的阿古拉根本没有吉雅说的那样神奇,正好相反:因为自己的母亲是渭国人所以她在族中的声望并不高。 唯一能让人稍微高看一眼的,大概就是可以与马儿沟通。 吉雅敢这么形容,或许是因为三分之二的草原人已被渭国人坑杀,阿古拉昔年的事迹也无迹可寻了。 如果某位草原人真想借撑犁部造势,还不如扛起自己父亲的名号。可对方偏偏选择了八岁就失踪的王子…… 原因只有一个。 那人在用这样的方式寻找真正的乞颜阿古拉! 谁会这么做?答案一目了然…… 时隔多年,在除了自己的亲人,还有谁会牵挂着她? 巴音,原来你还活着…… 齐颜独自回到偏殿,脱下衣袍坐到浴桶内,抚上胸口那个栩栩如生的狼王图腾,湿了眼眶。 十一年了,自己宁可冒着危险也不肯洗掉这最后的痕迹,便是在盼着这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巴音还活着,吉雅也出现在了,昔日草原的年轻一代陆续出现,那么…… 自己的妹妹是否还活在某个角落? 巴音把事情闹得天下皆知,自己的妹妹是否也听到了消息? 分开那年,小蝶才五岁。 齐颜害怕时间太久小蝶忘记了她这个哥哥的容貌,唯有这个乞颜家代代相传的图腾能帮助她们相认。 齐颜将额头抵在了桶沿上,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与木桶内的热水融为一体,失了踪迹。 十一年,她一直希望小蝶和巴音还活着。只是这份希望太渺茫,渺茫到齐颜不敢面对。 甚至,在见过渭国人如何对待草原战俘时,她残忍的希望他们已经死了。 泾渭情殇_400 齐颜无法想象那么小的两个孩子成为战俘后,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日子。 听说有人打着“乞颜阿古拉”的名号起义时,齐颜本能的否决了巴音这一可能。 只是害怕若自己猜错,无法承受希望破碎后所产生的绝望。 她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即便是看见光明也不敢接受。 齐颜抓过湿净布捂住了嘴,可细碎的哭声还是溢了出来。 吉雅的出现,真的是吓到她了。 她从未想过暴露会来的这么快,她不怕死、只是害怕自己卧薪尝胆谋划了十余年的路被生生斩断。 齐颜还记得,自己上次哭泣是在会元开榜那日。 那天她特意煮了两碗母亲最拿手的素面,吃过后便暗暗告诉自己:巴音和小蝶已经死了…… 她还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落泪,今后的路再不允许她软弱。 可她还是哭了。 齐颜抱住自己的身体,缩进了热气升腾的水中,却还是感觉很冷,发自内心的寒意。 宫宴上发生的事情让她惊魂未定,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就会忍不住发抖。 可是这份不安却无人分享,更不会有人为她抚平。 她只能缩在热水中,颤抖着拥抱自己、无声的流着眼泪。 齐颜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她的名字叫乞颜阿古拉。 是一位不得已披着男子身份,十九年不能脱下的女子。 她会害怕,会无助、会哭泣。 她从不是什么经世奇才,甚至是有些“愚笨”的人。 泾渭情殇_401 …… 齐颜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找来剪刀将换下来的衣服剪了个稀烂。放下剪刀,将碎衣服随手丢在地上。 南宫烈的触碰让齐颜恶心,那个蛇蝎般的男人,不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齐颜在桌前枯坐良久,转头看了看铺好的床铺,却起身走了出去。 听到声响夏荷从耳房走了出来,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这是要去哪儿?” “我有些不放心殿下,可否劳烦夏荷姐姐陪我走一趟?” “是。” 夏荷行在齐颜身侧,将灯笼放的很低。 殿下吩咐过:驸马爷夜不能视,晚上伺候的时候不必拘泥礼节。可以在驸马爷身侧执灯,必要的话要搀扶前行。 一轮孤月悬在中天,让周围的星辰显得有些暗淡。 夜里,蓁蓁公主府整条街都有侍卫巡逻,很是安静。 理智告诉她:应该回偏殿去,可双腿却再次迈开的步子。 秋菊见齐颜去而复返,颇为意外:“参见驸马爷。” 齐颜沉默片刻,用商量的口吻说道:“秋菊姐姐,我今夜想在正殿留宿,不知可否通融一次?” 秋菊有些为难,齐颜轻叹一声:“罢了,我还是回去吧。” “驸马爷请留步!” 秋菊咬了咬牙:“明日还请驸马爷与殿下禀报一声。” “这个自然,多谢秋菊姐姐。” 秋菊点燃红灯挂到了殿门口,只因她感受到了自家殿下对驸马爷的感情,才敢如此。 泾渭情殇_402 婢女无权替主人做任何决定,但揣摩主人心意做些顺水推舟的事情,即便是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只可惜春桃一直学不会这一点,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到故人秋菊有些黯然,请安告退。 齐颜吹熄了灯,躺到了南宫静女的身边。 对方睡的很沉,呼吸均匀、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酒气。 同样都是酒气,南宫烈身上的就令齐颜作呕,南宫静女的却让她心安。 齐颜轻声唤道:“殿下?” 没有应答,她转过头看了一会儿,悄悄的往南宫静女那边挪了挪。 如此反复了数次,直到将对方拥入怀中。 齐颜心满意足的发出一声叹息,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萦绕在心中的惊恐和不安终是得到了慰藉……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卑鄙:一边谋划着让南宫静女家破人亡,此时利用对方来安慰她不安的心。 可齐颜实在是太累了,已无力再去思辩,拥着南宫静女闭上了眼睛。 南宫静女的体质特殊:好饮而量浅,若醉的太沉反而会醒的很早。醒来后再睡个回笼觉,包管精神百倍。 东方刚刚露白,南宫静女便睁开了眼睛。 看到近在咫尺的齐颜疑惑的眨了眨眼,感受到二人的状态后,心跳加快。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连呼吸也放慢了节奏。 慢慢地转过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还睡在专属的位置上,那么是齐颜主动“贴”过来的吗? 想到这里,南宫静女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的目光扫过齐颜墨色的眉毛,长而密的睫毛、看到对方左脸上颜色淡了些,却依旧醒目的疤痕时,目光愈发温柔。 泾渭情殇_403 这样一个孱弱多病的书生,面对发狂的玉花骢所表现出的镇定和勇敢,不知要胜过多少比他强壮的人。 想到这道伤疤是为了保护自己才留下的,南宫静女的心一片柔软,目光痴痴地缠在齐颜的脸上。 突然!她看到齐颜的耳垂上有一个凹下去了小孔,身体一僵。 这……这是女子才会有的耳洞? 南宫静女的指尖发凉:这人……不可能是女子的!自己是看过他的身体的…… 她盯着齐颜的耳洞生怕自己看错了,迟疑的按上了齐颜的胸膛,抓了一把,平的。 南宫静女长吁一口气,却还是有些疑惑。 这一抓却把齐颜给惊醒了。 齐颜睁看眼睛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南宫静女脸上的表情复杂,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揉了揉? 齐颜的心头一紧还伴随着某种不明的情绪,用略带慵懒的语气唤道:“殿下?” “啊!”南宫静女叫了一声,收回了手。 “殿下在做什么?” 南宫静女的秀脸红透,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抓了个现形! 齐颜不会认为自己在轻薄他吧!?这要她怎么解释! “殿下?” 南宫静女支吾半晌,索性把心一横,问道:“你怎么会有耳洞?” 齐颜的目色一沉,不过这个理由她早就准备好了。 “臣儿时体弱多病,民间有一个说法:起个贱名会好养活一些,父亲就给我取了乳名叫铁柱,希望我的身体如名字一样经得起打磨。只可惜病弱的体质并未因此好转,村里的老祖说把我当成女孩子来养也许有用。母亲就为臣扎了一个耳洞还戴了几年的耳坠,身体果然好转。不过村子的孩子为此嘲笑了臣很久……” 齐颜越说越低落,仿佛是觉得南宫静女也嫌弃她。 泾渭情殇_404 南宫静女回到齐颜身边,抬起手捏住了她的耳垂:“本宫不知道民间有此风俗,你不要多想。原来这个耳洞有这么神奇的作用啊。” 齐颜看着近在咫尺的朱唇一张一翕,呼吸一滞、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转过了身。 南宫静女坐起,碰了碰齐颜的背:“你生气啦?” “没有。” “那你转过来嘛~。” 齐颜迟疑片刻还是依言转了回来。南宫静女敏锐的捕捉到齐颜表情中的不自然,心中涌出丝丝甜蜜。 她躺了回去,将手搭在了齐颜的腰上,闭着眼睛说道:“天色尚早,我们再睡会儿。” 077 爱憎会先伤自身 又多了一会儿,南宫静女先将眼睛欠了一个缝,见齐颜好像已经睡着了,便睁开眼偷偷打量她。 这人生的好精致,五官的轮廓深邃、硬朗中又透出几分柔和。 大婚夜那晚她就惊艳到了,本以为相处了这么久也该习惯了,却不想越看越挪不开眼…… 齐颜突然叫道:“殿下?” 南宫静女立刻闭上了眼睛,没应答。 “难得殿下醒得这么早,不如随臣到书房晨读吧。” 南宫静女将装睡进行到底,就差没打几个鼾了。 齐颜坐了起来:“臣知道殿下没睡。” 南宫静女睁开了眼睛,气鼓鼓的说道:“睡着也被你吵醒了!” 齐颜却笃定的说道:“殿下睡着时的呼吸,臣尚能分辨。” 泾渭情殇_405 这句话落到南宫静女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韵味,她认命的坐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脾气被齐颜拿捏的死死的…… 来到架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递给南宫静女:“殿下进步神速,可以进行下一个阶段了。即日起先将这本书熟读背下来,然后再释义。”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书中的字迹她很熟悉:“这是你写的?” “臣在陛下赏赐的珍稀古卷中挑了一本适合殿下现在学的,誊写下来与殿下共读。” 南宫静女翻了几页,上次看齐颜写字还是在上元节,不过数月这人的字又精进了:笔锋隐去了些许飘逸,多了几分沉稳厚重。 不难看出他写这些字的时候有多认真,书页选用的是普通的宣纸并没有暗格,但每一个字的间距都不差分毫,只粗略扫了一眼便赏心悦目。 南宫静女不自觉的露出甜蜜的笑容,偏着头问道:“这本书有多少字?” 齐颜不假思索地答道:“两万整。” 南宫静女挑了挑眉:“记得这么清楚?” “先师曾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殿下之所以觉得做释很难,是由于平日的积累不够。好在殿下天资聪颖,背个几十本书就好了……” “几十本?!” 齐颜的目光闪了闪,认真地说道:“有了这‘百万余字’的积累,殿下定能出口成章,行文不措。” 南宫静女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下巴支在书案上苦着一张脸:“百余万?本宫读起来都吃力,还要背啊?” “正所谓水滴石穿,臣每天都督促殿下背诵一些,总有一日会完成的。” 齐颜直直的盯着南宫静女的眼睛,深邃的眸子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齐颜勾了勾嘴角,心中压抑的暴虐再次作祟。 只有她自己知道:抄书送给南宫静女,并要求她背诵的深意。 泾渭情殇_406 南宫让下令坑杀一百三十万草原同胞,这份仇恨如果一直强压着,自己终有一天会陷入癫狂。 于是齐颜便想到了这样的办法,将每一条同胞的性命都化做一个渭国的字符。由自己亲手誊写下来,送给仇人的女儿并亲自教导她牢牢的记在心里。 万不幸,有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但在死之前也要将这些字的“典故”清清楚楚的告诉南宫静女。让这些字符成为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缠绕在她的思考中,言行里。 如蚁附膻,折磨她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不过……若是大仇得报,这件事就不必告诉她了。 长久的压抑令齐颜的心态变得失衡而危险,隐藏在温文尔雅的容颜下的,是一副比亡命徒更加残忍的心肠。 这份残忍不仅施加给了仇人,同样给伤到了她自己。 即便她非常清楚如此表述是很危险的,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看着南宫静女懵懂的脸庞,弥漫在心头的,是心有余悸的快感。 仇恨源源不断地喷涌已将她的心溢满,若不用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她不知会做出什么。 齐颜直直的盯着南宫静女,既期待对方可以领悟些许,又希望可以瞒天过海。 这种引火自焚还叫嚣着让火势更凶猛些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 吉雅的出现是压垮齐颜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变数徒生,自信满满的她第一次觉得或许会死在复仇的路上…… 南宫让若知晓自己的身份,定会将她千刀万剐,可在身体受到凌迟之前……她一定要把这份比死亡更残酷的东西,施加到仇人最心爱的女儿身上! 藏匿在广袖之下的手指微微颤抖,齐颜收回了目光。 殿下,就请期待臣走到最后吧,这样的话,我们都能少些折磨。 齐颜很公平的算计着:渭国人坑杀草原同胞一百三十万,青夷之战中渭国百姓枉死五十余万。 还差八十万,以及整个撑犁王族的性命,她早晚会讨回来的。 南宫静女不知何时来到了齐颜身边,扶着她的胳膊紧张的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泾渭情殇_407 就在刚刚,南宫静女看到齐颜的面色瞬间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目空洞、身体摇摇欲坠。 她扶住了齐颜,目露担忧:他生病了吗? 齐颜喘息了几次,双眼渐渐地恢复了焦距,转头看着南宫静女抬手按住了左心口:那里传出了真实的刺痛感。 “齐颜?你别吓我!” 齐颜的脸上蒙着一层薄汗,连嘴唇也变得苍白,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摇晃着身体将南宫静女拥入怀中。 “本宫这就让秋菊传御医来,你等着!” 齐颜将下巴抵在南宫静女的肩膀上,虚弱地说道:“殿下,别动、给臣抱抱就好。” 南宫静女环住了齐颜的腰身,娇躯簌簌发颤:“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传御医好不好?” 齐颜的眼眶一热:“殿下会把这百余万字都背下来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殿下?” “本宫背就是了,别这样吓我好不好?” 齐颜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拥着南宫静女闭上了眼睛,眼角渗出些许湿意。 晨读没有进行下去,南宫静女叫来了家丁将齐颜抬回了正殿。 府中的下人们大惊:驸马爷晨起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 齐颜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比在书房里的时候好了一些,攥着南宫静女的手不放。 南宫静女命秋菊去寻御医却被齐颜阻止了,南宫静女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也不知齐颜是不是睡了,攥着南宫静女的手不放。对方就这样任凭她攥着,不时用湿净布为她擦汗,连早膳都错过了。 另一边。 泾渭情殇_408 一向以“勤政”著称的南宫让,在登基十余年后第一次停朝了。 百官在偏殿等候了大半个时辰,内侍总管四九带来了南宫让的口谕:“朕,偶感风寒停朝一日。” 场中的大臣谁家的府里没有几位娇妻美眷?对南宫让停朝的原因心知肚明。 可陛下一向勤政,既然说了“偶感风寒”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结伴离开。 平时下朝后,朝臣们会三三两两的在宫道上低声论政,可今日却异常的安静。 每个人都本分的行在自己的位置上,垂首不语。 春风一度,南宫让彻底改变了对草原贱奴的看法,至少是对草原女子的看法。 吉雅给了他一生都不曾有过的狂野体验,之前的女人们哪个不是羞涩拘谨,低眉顺眼的承受? 吉雅就像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虽是初次,却将年逾五十的南宫让榨得直不起腰,起不来床。 南宫让长叹一声,宽大的手掌抚过吉雅光滑的背,感慨道:“温柔乡,英雄冢、朕算是明白了。” 吉雅青丝披散一脸疲态,却笑的妩媚入骨,伏在南宫让的胸口、纤纤玉指摆弄南宫让修剪精致花白的胡子,柔柔的唤道:“陛下~,吉雅今后就是你的人了。” “美人想要朕赏赐你些什么?” “我只想和陛下永远在一起。” 南宫让有些激动:“朕……晋封你为雅妃如何? “昭仪和雅妃有什么不同么?我觉得还是昭仪好听些。” 南宫让忍俊不禁,他爱极了吉雅苏媚入骨又不谙世事的样子。 …… 刚过了晌午,册封纳古斯吉雅为雅妃的圣旨昭告各府,南宫望眯着醉宿未醒的双目,跪在地上说了些吉祥话。 内侍前脚刚离开,他便冲到门口狂吐起来。鼻息间萦绕着刺鼻的酒气,南宫望缓慢地直起腰身、跌跌撞撞的向内殿走去,“失手”打翻了一桌子的茶盏。 泾渭情殇_409 他府中共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姬妾数名、可在看到吉雅的那一刻南宫望深深的沦陷了!明明近在咫尺却牵肠挂肚的滋味,还是他有生之年的第一次。 他得到消息:父皇并不想让异族女子入宫,赴宴前南宫望颇为精心地打理了一番。 南宫平出身卑贱,老二不在京中、自己是宫宴中最年长的皇子。 无论是母家的地位,还是自身的能力南宫让觉得为没人能超过他。 只要父皇稍作拒绝,自己立刻出来求娶吉雅公主。 可是……不过一夜,那个让他一见倾心,魂牵梦萦的女人,从昭仪跃为自己见到都要行礼的妃子! 078 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秋菊出生在南宫府,八岁被派到南宫素女身边伺候,十二岁因聪明伶俐被调派到嫡女南宫静女身边。 她记的那年南宫静女不过是襁褓中的奶娃娃,秋菊是看着南宫静女长大的。 在秋菊心中:南宫静女虽然对待下人心慈宽容,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是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的。 近来秋菊才改变了这一想法。 中秋宫宴后驸马爷病了。病情来势汹汹,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人说倒下就倒下了。 他是被人从书房里抬出来的,府中的下人们都吓坏了。 秋菊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如此在乎一个人。 自驸马爷昏迷,殿下纡尊降贵,衣不解带的陪在床边。 递净布的时候,秋菊看到殿下竟然在默默地流泪。 殿下不是没哭过,只是从不会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落泪。 泾渭情殇_410 每当遇到伤心事,就会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出来,她们若是劝不了就去找灼华殿下。 可那天,殿下握着驸马爷的手安静地落泪…… 秋菊大惊,跪到南宫静女身边,将净布双手奉过头顶:“请殿下保重身体。” 南宫静女诧异的反问:“怎么了?” “殿下,擦擦吧。” 南宫静女反应了一会儿,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失神的呢喃道:“本宫怎么哭了?” 就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让秋菊心疼不已,她劝道:“殿下,奴婢进宫走一趟吧。请御医来瞧瞧?” 可南宫静女竟轻声回道:“齐颜说他不想看御医……” 秋菊第一次在主人面前失了礼仪,她怔怔地看着南宫静女,半晌才回过神。 原来高高在上的殿下,也会放下最贵去迁就,甚至是听从一个人的话呢。 她忍不住看了齐颜一眼:这个人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殿下,为保万全,还是请御医来瞧瞧吧。” 南宫静女思索良久,答应了。 丁酉接到通知一点也不意外,南宫让新纳了一位草原美人,侍寝次日就封了妃子,这件事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以齐颜的性格不生病他反而会觉得奇怪,那人看似心中唯有复仇,其实心思有多窄丁酉很清楚。 丁酉轻叹一声,背上药箱来到了蓁蓁公主府。 看到齐颜的时候,丁酉的心头一颤。 “需要本宫回避么?”南宫静女问。 丁酉摇了摇头:齐颜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沟通。 泾渭情殇_411 他跪在床边,切上脉搏、诊断的结果和预想的差不多,心病。 丁酉取出一颗异香扑鼻的药丸塞到齐颜的口中,这是克制梦魇的药。 “你喂驸马吃的是什么?” “安神丸,驸马爷的身子亏损太甚,这颗药丸能帮她安眠。” “亏损太甚是什么意思?是吃的不够好吗?” “非也,驸马爷的亏损乃先天不足,殿下无需过于担忧,臣一会儿开张方子再配合食补,静养一段时间就可痊愈。” 南宫静女担忧的说道:“他……昏过去之前有说心口刺痛,出了好多汗。之后醒了几次,但没说几句话就又睡着了……” 丁酉稍加思索:“如此,臣从明日起,每日为驸马爷行针一次,七日后便可见效。” “让秋菊带你去一趟府库,本宫府中有不少珍稀名贵的药材,你多用些好的。” 丁酉解释道:“驸马爷的身体虚不胜补,选用药性太烈的药材反而不美。殿下尽管放心,微臣有把握在三五年内将驸马爷的身体调理好。” “那就多谢了。” “微臣告退。” …… 出了蓁蓁公主府,丁酉按上了胸口。 里面是一幅画像:主人派人从洛北取回的通缉令。上面画的是此次起义的首领“乞颜阿古拉”,主人让他找机会问问齐颜是否认识此人。 可眼下这人病成这样,丁酉实在不忍心再刺激她。 虽然主人那边催的紧,受罚就受罚吧。 齐颜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得益于安神丸她并没有做噩梦。 醒来时已是中午,入眼的第一个人便是南宫静女。 泾渭情殇_412 她还穿着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套宫装,靠在床栏上睡着了。 “殿下?” 南宫静女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喜的叫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齐颜支着身体坐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臣睡了多久了?” 南宫静女的眼眶一红:“你吓到本宫了。” “臣……睡了很久?”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要不是御医说你没事……”南宫静女哽咽着止住了话头。 齐颜的心口再次传出轻微的刺痛,她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拔步床宽敞,二人之间有很宽的一段距离。 齐颜跪坐到床上,身体前倾才勉强碰到了南宫静女的脸。 心疼地看着南宫静女暗含血丝的眼眸,拭去了她的眼泪。 如果,如果你不是南宫家的女儿,该有多好? “殿下别哭,臣会心疼。”此言一出齐颜自己都觉得意外,如此温柔的语气真的是自己说的吗? 南宫静女抽搭了两声:“那你知不知道……这一天一夜有多难熬?本宫什么都帮不上,只能看着。你不舒服就说出来嘛,突然就这么倒下了,你……” 南宫静女猝不及防的扑了上来,二人双双倒在床上。 南宫静女压在齐颜身上,在她的肩膀处咬了一口,愤愤地说道:“未明宫虽然烧了,外府的库房里还有数不清的名贵药材!就算你要用的府中没有,本宫也会亲自向父皇讨来。不管你是身子亏,还是得了什么重症恶疾本宫也一定要治好你!” 二人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体位相拥,感受到南宫静女日渐玲珑的曲线蹭在胸口,齐颜的心头涌出一丝异样,肩膀被咬过的地方疼痛过后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齐颜清了清嗓子,又听南宫静女喃喃道:“本宫不想你有事。” 有那么一刻,齐颜的心中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忘记了。 泾渭情殇_413 南宫静女的下巴抵着齐颜的胸口,抬起头看着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梨花带雨的模样,脸颊上涌出一抹可疑的红润:“殿下,殿下压得臣透不过气。” 南宫静女支起了上身,跨坐在齐颜的身上:“你不要紧吧?” “啊!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夏荷大叫一声端着托盘出去了。 她刚刚在门外请示过了,可半天没人应答。 秋菊姐姐说殿下可能太累睡着了,让她端着粥进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了殿下和驸马…… 嗯,殿下压着驸马。 “啊!”南宫静女捂着脸滚到齐颜旁边的位置躺下:“刚才是谁进来了!” 齐颜舔了舔嘴唇:“臣也没看清……” “笃笃笃。” “殿下,奴婢夏荷来给殿下送午膳的。” 见南宫静女不答话,齐颜坐起抖了抖褶皱的衣衫:“进来吧。” 夏荷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红着脸进了寝殿将粥放到桌上:“奴婢不知驸马爷醒了,这就去小厨房再端一碗过来。” 南宫静女起身问道:“进来怎么也不先禀报一声?” 夏荷委屈极了:“奴婢禀报过了,以为殿下睡着了就斗胆进来看看……” 南宫静女又羞又恼:“你!” “殿下恕罪!” 齐颜轻笑:“夏荷姐姐先下去吧,劳烦再带几样小菜过来。” “是。” 泾渭情殇_414 …… 晚间南宫静女因为太累并没有出现在御膳堂,但在睡下前特别嘱咐秋菊让大灶加一道肉菜。 秋菊心领神会,驸马爷醒了殿下心情大好,府中上下同沐恩典。 三日后,丁酉见齐颜情况稳定,将画像踹在怀中来到了蓁蓁公主府。 趁着行针的功夫,将画像从怀中掏出:“主人让我问问你,认不认得画像上的这个人。” “通缉令”三个刺红的大字异常醒目,上面画着一个粗狂的男子,头顶没有毛发却顶着一脑袋的伤疤。 颧骨高高隆起、目光凶恶,五官硬朗。 下面写着此人的“身价”:黄金万两。 齐颜只粗略的扫了一眼,淡淡说道:“这就是那个冒牌货?” “嗯,你认识他么?” 齐颜平静的与丁酉对视:“不认得。” 丁酉压低了声音追问道:“那他为何冒充你的名号?” 齐颜嗤笑一声:“我身为撑犁部唯一的王子,在草原人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丁酉看着齐颜,努力的想从她的脸上搜寻到波澜,无果。 他将画像叠好踹到怀里,悠悠说道:“我会将你的回答如实禀报主人,不过她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 齐颜冷冷说道:“既然不信又何必来问?” “主人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无论你怎么回答她都自有决断。” 丁酉走了。 齐颜的拳头紧了又紧…… 泾渭情殇_415 虽然相隔十余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正是自己的安达:古奇巴音。 他头顶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差点让齐颜失态,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丁酉看出端倪:自己的回答并不重要,师父一定会询问丁酉,自己看到画像时的表情。 巴音,你可千万要藏好了,别让师父找到你…… 这条路你已经付出了太多,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079 九月九驸马立府 景嘉九年·九月初九,宜乔迁。 历时一年多,两座驸马府终于敕造完成。 南宫让颁布了一条圣旨:着两位驸马即刻迁至新府邸。 接到圣旨两位公主的心情截然相反,南宫姝女命贴身婢女主持陆仲行的乔迁事宜,并下令府库中的物品驸马可以随意选取,除了掌事女官外所有家丁,婢女、奴仆任凭挑选。 不知情的还以为灼华殿下有多宠爱驸马,只有府中近侍才知道隐情。 陆仲行铁青着一张脸,倒是非常有“志气”。 除了贴身的衣物和从太尉府带出来的物件外,坚持不拿公主府一针一线。 自清晨南宫姝女就躲到了书房里,直到临行在即,才不得不接受陆仲行的拜别。 南宫姝女放下手中的书卷,陆仲行一撩衣袍跪在书案前。 “承蒙殿下数日来拂照,臣的细软物品已经整理完毕。奉旨搬迁至敕造驸马府,今后每逢初一,十五、殿下寿诞及节日臣会来府上请安。” 南宫姝女扫了陆仲行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我夫妻一场,不必太过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本宫免去你每月初一,十五请安礼。” 前半句让陆仲行燃起了一丝希望,后半句便将他打入了万丈深渊。 泾渭情殇_416 南宫姝女用看似体贴的话语,表述了最绝情的心意。 陆仲行猛地抬起了头,他想问问南宫姝女为何要绝情至此?可对上那双冷清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噎在了胸口。 南宫姝女背后挂着一幅《九成宫醴泉铭》落款写着“牧羊居士”四个大字。 陆仲行记得这幅字:当初书斋老板说什么也不肯卖,而且从那之后牧羊居士便销声匿迹了…… 他皱了皱眉:这幅字怎么会出现在南宫姝女的书房里? 另一边,南宫静女在齐颜立府的前一天,去了一趟皇宫。 雅妃没入宫前,南宫静女每隔三五天就会进宫给南宫让请安,自从中秋夜宴南宫静女就没有再入过宫。 正巧赶上齐颜生病,南宫静女倒也有很好的借口。 南宫让见爱女如此关心驸马,还特意命人送来了不少药材。 听闻数日不见的爱女入宫,南宫让放下了奏折,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子南宫静女爱吃的菜。 好在晚膳只有父女二人,没有看到“讨厌”的人,南宫静女的心情好了些。 席间,她几度欲言都忍住了。 南宫让告诉南宫静女:未明宫的重建已提上日程,一定会尽力复原。 南宫静女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本就对未明宫无所眷恋,只是有些想要一幅母后的画像。 但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便没有提。 吃过晚膳,南宫静女问南宫让讨了一样东西才请安告退。 相比于陆仲行的“冷清”,齐颜受到了空前的礼遇。 南宫让已经赏赐了些东西放在驸马府的府库中,南宫静女深怕齐颜会受委屈一般,亲自到府库中挑选了诸多物件,将小半数身家都搬上了马车。 若不是秋菊劝着,真怕南宫静女把家底儿都掏空了。 泾渭情殇_417 特别是草药库,南宫静女一点儿都没想自己,将所有珍稀的药材都赏给了齐颜。 南宫静女的赏赐、齐颜的私人物品,三百卷珍稀古籍、林林总总加到一块儿,一共装了近二十辆马车…… 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南宫静女命家丁装到箱子里用扁担挑着,晚些再送去…… 秋菊看着停了半条街的马车暗暗咋舌:多亏陛下事先下达了封街的旨意,这要是让百姓看到,还不知要怎么议论自家殿下呢…… 这份恩宠,实在是太过了…… 虽然府库内的珍宝没有一件是秋菊的,但她保管了钥匙多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的东西被拉走了将近一半,有些心疼。 南宫静女亲自将齐颜送到门口,目露不舍。 齐颜看着停在门口的一排马车,目露惊愕:“殿下,这是……?” 南宫静女轻声回道:“本宫坐拥五千户食邑,每年都有进项。再加上父皇不时的赏赐,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倒是你……驸马都尉的俸禄微薄,今后府中的一切花销都要由你来承担,下次心情好再出门,可别忘了带钱了。” 齐颜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看着南宫静女为自己奔波操持、看着这十几两满载的马车、看着她不舍的目光、听着她的嘱咐,竟有些不舍。 她一撩衣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在南宫静女面前,后者欲扶起她,齐颜却果断的拜了一拜,说道:“臣奉旨立府,每月初一,十五、节日寿诞、清晨就会来请安,望殿下珍重。” 听着这番拜别之言,南宫静女鼻子一酸,她别过头压下心头的波动,从秋菊的手上拿过木匣交到齐颜的手上。 “这是?” “本宫送你的,你到府上再打开吧。” “是。” “天色不早了,去吧。” “是,殿下回吧。” “你上车吧,本宫看你走。” 泾渭情殇_418 齐颜的目光闪了闪,沉默转身捧着木匣登上了马车,掀开窗帘,看到南宫静女立在门前眼眶红红的,她亦无言。 直到不见南宫静女的身影,才将窗帘放下。 驸马府的正殿卧房已经整理完毕,府中的丫鬟和家丁也配备齐全,马车一到家丁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卸装入库,并有专人详细的记载了每一件物品。 负责记载的是内廷司派来的宫人,细数了齐颜的身家也不禁错愕:不愧是蓁蓁公主的驸马,简直是开国以来家底最厚的驸马爷了。 齐颜回到正殿,将南宫静女最后交给她的木匣打开,一道柔和的白光溢出。 “这是……” 一颗足有碗口大小的夜明珠安静的躺在盒子里,旁边还有一张小纸笺,上面是一行娟秀小字:这颗珠子的光芒温润不伤眼睛,夜里将它带在身边。 齐颜举着纸笺看了良久,万年不变的淡然表情崩开了一个缺口。 她紧了紧怀中的木匣,眼前闪过南宫静女伏在案前写字的画面。 齐颜见过南宫静女的字:有些潦草。 她历来是个懒怠的,成婚一年多从未见过她练字。 也不知这张小小的字条,她反复写了多少遍。 几十个家丁和内廷司暂调来的内侍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齐颜带来的东西规整完毕。 内廷司的宫人将府库的物品清单收录一份交给齐颜,誊写了一份带回宫存档。 一众下人跪在齐颜面前请安:“小的参见驸马爷。” 夏荷安静的跪在丫鬟的队列里,心中阵阵失落:本以为这次有机会接替春桃姐姐的位置,可殿下却将自己送给了驸马爷。 齐颜扫视一周,唤道:“夏荷。” “奴婢在!” 她将一串钥匙连同清单一并递了出去:“以后你就是驸马府的掌事女官,府库的钥匙和清单你收好。” 泾渭情殇_419 夏荷怔怔的看着齐颜,有些不敢相信。 “夏荷?” “啊!是!奴婢谢驸马爷洪恩,定不辜负主子的信任!” “起来吧,公主府内设有两位掌事女官,我不敢与公主并驾齐驱,故此只设立一位。你一会儿看看名册挑选两位伶俐的帮衬你,另外再点两个首领家丁,选好了把名字报给我。” “是!” “都下去吧,通知厨房今晚多加几个菜。” …… 齐颜刚走到书房门口,就有家丁飞奔来禀:“启禀驸马爷,有一位姓谢的商贾自称是驸马爷的旧友,携贺礼恭贺驸马爷乔迁之喜。” 家丁将礼单和拜帖一齐交给了齐颜,翻开帖子一看:果然是谢安:谢远山。 “请他到正厅稍事等候,我随后就来。” “是!” 齐颜先到寝殿换了一套衣服,又到书房提笔写了几个字,待墨色干透才卷好往正厅来了。 谢安躬身一礼:“恭贺驸马爷乔迁之喜。” 齐颜笑道:“远山兄来的巧,我新写了一幅字还请远山兄指点一二。” 谢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齐颜应该知道自己的来意,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还是笑着接过了卷轴:“那我就献丑了。” “我要与远山兄论墨不留人伺候,通知厨房准备晚膳。” “是!” 谢安的笑容凝固,卷轴上只有八个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泾渭情殇_420 他连忙将卷轴卷好,齐颜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脸上一派平静。 谢安来到齐颜身旁,压低了声音:“贤弟这时何意?” 齐颜轻笑一声:“麻烦远山兄将这幅字带回去,送给‘叔寒’兄。” 叔寒是皇三子南宫望的化名,谢安大急,追问道:“贤弟这是何意呀?” 齐颜又饮了一口清茶,慢悠悠的放下茶盏:“字面意思。” “贤弟这是在怪……‘叔寒’?” “不敢,我齐某人自问尚有几分骨气,奈何明月照沟渠。言尽于此,请远山兄留下用晚膳,你我数日不见,只谈文墨不论其他。” 自齐颜上次献计已过去半年,南宫望再也没找过她。 她知道是自己的计谋太过阴狠毒辣让南宫望起了猜忌,今天她故意怠慢谢安又送上这八个字。 以南宫望的心性若自己一味谄媚,他反而会心生疑窦。 今日定要让谢安无功而返,直到南宫望亲自服软来请,她才会“罢休”。 080 若无报死亦衔环 晚膳后谢安独自回了府邸,看着书案上的卷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齐颜为了避免自己提及正事儿,竟叫来了丫鬟服侍。 临别前还将这幅字当着一众丫鬟的面送给了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谢安再三考虑决定将这幅字呈交南宫望,待天色完全黑透他将卷轴包好来到了南宫望的府邸。 据眼线来报:二皇子南宫威在洛北积极善后,不仅将两座受到战火洗礼的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条,还变卖了自己府库中的全部积累。 更拿出一年的食邑折换成民间通用的铜钱和物资,发给了受难者的家属和毗邻州府遭难的百姓们。 泾渭情殇_421 不仅如此,南宫威还亲自动手与兵丁一起为百姓挖坟坑,五十万百姓葬在了数个深坑里。南宫威为这些罹难的百姓写了万字碑文,命工匠镌刻到石碑上。 填土当日,打着陛下的名义办了三牲祭礼,行了一拜之礼。 安顿完百姓的身后事,南宫威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当地监督工匠修缮城池,复原破损房屋、并派了亲信到其他州府动员百姓二次搬迁…… 南宫望怎么也没想到老二会把事情做的这么漂亮,听说当地百姓感激涕零,交口称赞。 南宫望了解自己的父皇,他最注重的就是民意了。 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条毒计让二老被父皇所不喜,没想到就这样被他翻身了。 南宫望虽然因为雅妃事件颓废了一阵,但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皇位。 府中谋士商议了几天,也没能得出令南宫望满意的计策。 他便又想起了齐颜的好来,与之相比:自己府中的这些谋士简直就是酒囊饭袋,这才有了谢安入府的一幕。 听说谢安来了,南宫望让人将他带到了书房。 “参见殿下。” “嗯,事情都办妥了?齐颜怎么说?” 谢安硬着头皮回道:“这……他写了一幅字让小人带给殿下。” “哦?呈上来。” “是。” 南宫望还以为齐颜又出了什么锦囊妙计,满怀欣喜的打开卷轴,看到上面的字脸色变了。 “这是何意?” 谢安一个头磕到地上,半晌不敢直起腰身。 南宫望冷哼一声:“他这是在说本宫无德?还是说……想待价而沽?” 泾渭情殇_422 “小人……小人不敢讲。” 南宫望本想将齐颜的字撕了,想了想只是放到一旁:“你起来回话。” “是。” 来之前谢安已经想的很清楚:齐颜是自己引荐给殿下的,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是殿下对齐颜心存不满,碍于对方的身份也不会将他如何,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既然南宫望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他必须要为齐颜美言几句。 “依小人之见,齐颜当初既然诚心来投,定是了解到殿下的人品,决计不会这么想的。” “那就是待价而沽了?!” 谢安将头埋得很低:“根据臣对齐颜的了解,也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齐颜出身寒门,十年苦读一朝及第,却被点成了不得参政的驸马。心中定然有诸多怨懑。他来投靠殿下也是希望在事成时候,殿下可以一改朝制允许驸马参政而已。小人斗胆揣测,齐颜曾为殿下献上如此妙计本以为会得到殿下的重用,却被冷落了大半年……常言道:‘穷书生,硬骨头’,他不过是在表达不满而已。” 见南宫望沉默不语,谢安趁机说道:“殿下,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姜太公愿者上钩、可见越是有本事的人脾气越是古怪。” 南宫望气消了大半,说道:“齐颜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 只是齐颜的计策太过毒辣,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放过。南宫望还记得齐颜当日淡然的模样,仿佛这些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而已。 虽然自己最后也将两名死士全家都杀了,但齐颜的毒辣和冷静让南宫望难以心安。 “算了,这件事本宫就不追究了。不过本宫也绝不会纡尊去主动见他。父皇笃信命数,前车之鉴、我就不信老二能翻天!” …… 驸马府内,夜明珠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溢满整座寝殿。 齐颜躺在床上,身体被夜明珠的光芒环绕。她侧过身看着桌上的发光体,脑海中闪过与南宫静女相处的点点滴滴。 泾渭情殇_423 景嘉八年腊月初八那天,马儿踏着积雪、驮着自己走在迎亲的路上。 虽然服下了丁酉给的药丸,但自己依旧抱着血溅洞房、与南宫静女玉石俱焚的打算。 掀开盖头的那一瞬,自己才发现:原来她们早就见过。 只是实在无法将当街行凶的跋扈少年,与独得圣宠的嫡出公主联系到一起。 通过相处,她很快又发现南宫静女出奇的好骗,她单纯、心慈、心无城府。 没用自己说,南宫静女便主动提出了“君子之约”,苦肉计更是在她面前屡试不爽。 自己一度将南宫静女玩弄在鼓掌之中,离间她与忠仆之间的关系,骗她一次又一次的落泪、哄她全身心的相信自己、烧掉她半片身家…… 在发现玉花骢有问题时:自己明明有能力制服马儿,却狠心的让南宫静女冒着生命危险陪着自己演戏。 她摸透了南宫静女的脾性,驸马在公主府中看似弱小无助,实际上公主殿下早就对她言听计从。 即便这样,自己还是不忘去算计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一百三十万条人命没有一人是因南宫静女而死,自己却为了转移痛苦将这份罪责推给了她。 冷血狠毒到自己都无法承受而昏厥过去,醒来看到的第一人,却是守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南宫静女。 她又哭了,自己却越来越害怕看到她的眼泪。 让仇人之女伤心落泪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可那晶莹的泪珠却让自己不得不直面心灵的肮脏。 她扑到自己身上,如宣誓般的说:一定治好自己,她不希望看到自己有事…… 夏荷无意闯入,无心的旖旎姿势被撞破,她是那样的羞涩。 明明动了怒,却默认了自己让夏荷离去,她才是一府之主,却…… 离府时的十多辆马车,压的自己透不过气,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便将家底几乎都给了自己。 齐颜止住了回忆,抱着胳膊将身体蜷缩。 泾渭情殇_424 胸口撕扯般的痛着,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渭国的城池像钉子一样楔在草原上,将故乡变得支离破碎。 无数草原亡魂正不得安生的,徘徊在天上盯着呢! 巴音扛起“乞颜阿古拉”的名号,明知会成为渭国朝廷的靶子,却还是做了。 为的不就是想寻找自己这个已经“死去”十余年的安达么? 巴音苦苦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自己,才会拼死孤军深入,直取额日和的首级。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是怎样绝望的心情呢? 他一定是断定自己已经遇害,才会以必死的决心为撑犁部报了仇。 齐颜痛苦的挣扎了几下,握起拳头锤了胸口几次、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瓷瓶:是丁酉最新给她调配的药。 丁酉说:既然决定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要想太多、你的身体情况不允许考虑太多。 异香扑鼻,唇齿回甘,齐颜的停止了挣扎,眼皮发沉。 殿下,渭国欠下的债我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 至于我亏欠你的……就拿命去偿还吧。 若是。 若是赔了命也还不清,就来生再还…… 齐颜立府的第三天,南宫静女背完一段齐颜留下的书,出神叹气。 秋菊正陪在南宫静女身边做针线活,问道:“殿下怎么了?” “驸马只有初一十五,节日寿诞、才能拜见公主,是什么规矩?” 秋菊抿了抿嘴:“这个奴婢可不敢说……自古传下来的吧。” 泾渭情殇_425 “本宫入宫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马车。” 南宫静女直接去找南宫让,却被内侍领到了雅妃的寝宫。 看到自己的父皇正和雅妃在正殿比试投壶,南宫静女有些堵心。 只怪自己想事情太入神,没有听到内侍的说的话。 “吾儿来了?父皇正与吉雅比试投壶,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吉雅的美目流光,打量着南宫静女。 她已经把阿古拉的事情打探的差不多了,知道他化名齐颜,还得了渭国科举的“二元一花”、却被点了驸马娶的就是眼前这位。 南宫静女留意到吉雅的目光,毫不犹豫的回了一个白眼。 她是本朝唯一的嫡出公主,除非父皇立继后,否则后宫女子在她眼中皆为庶妾。渭国的妾室地位是非常低的,特别是无子的妾室地位等同于奴仆。 嫡女见到妾室行礼是情分,不行礼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若南宫静女生为男儿,吉雅见到她是要反过来行礼的。 果然,南宫让也没感觉有何不妥,慈爱的说道:“父皇输了几盘了,吾儿要不要一展身手为父皇扳回一城?” “儿臣就不打扰父皇的雅兴了,今日入宫是想父皇准许女儿到弘文馆一趟。” 081 北泾国陈年往事 南宫让笑道:“吾儿怎么突然想去弘文馆?父皇记得你是最不喜欢读书的。” 南宫静女见吉雅也跟着笑了,面上一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女儿从前不知书卷的美妙。” “好好好,吾儿精进了。朕特许你看到什么喜欢的书,拿回府中。” “谢父皇,儿臣告退。” 泾渭情殇_426 “去吧。” 南宫静女一走,南宫让露出些许疲态。 和吉雅活动了这么大半日也有些乏了。 他毕竟已经不年轻了,但看着吉雅活力四射的模样又有些不甘心,接过四九手中的净布擦了汗:“朕今天一定要赢你。” 吉雅嫣然一笑,拉过南宫让的手:“陛下坐拥天下,总要让我赢几次才配得上您呢?” 南宫让爽朗的笑了起来:雅妃的礼节虽然差了点儿,但心思倒是个灵透的。 “陛下到小榻上靠一会儿,我给你捶捶。” “好。” 吉雅为南宫让揉捏肩膀,柔声道:“闻名不如见面,这位蓁蓁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哦?此话怎讲?” “陛下有所不知,早在我没入宫之前就听说过蓁蓁公主的名号。今日一瞧公主不仅落落大方,举手投足见更流露着英姿,眉宇又酷似陛下。虽然没说上几句话,倒是想和她做个朋友。” 南宫让目露慈爱:“静女是在朕的膝下长大的,朕很少用宫规去拘着她所以性子与朕其他女儿都不同,难得你有这份眼力。” “我听说还有一位公主与我的年龄相仿?” “哦……你说的是姝女吧?” 吉雅适时发出一声轻叹,南宫让抓过对方的纤纤玉手攥在手中把玩:“何故叹气?” “陛下赐给我的这座宫殿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太冷清了。” “朕不是常来陪你么?” “陛下是天下之主,总有忙不开的时候。” “美人何意?” 泾渭情殇_427 “我想求陛下允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与蓁蓁公主一见如故,求陛下允许我偶尔和她聚一聚。” 南宫让皱了皱眉,沉吟道:“静女是朕唯一的嫡女,况且已经大婚立府。前些日子她的寝宫走水,回了宫无处落脚。就连朕也舍不得折腾她时时入宫。不如这样吧,二公主姝女的性子温和年龄又与你相仿。朕若不得空,你可自行宣她入宫陪陪你。” “谢陛下。” …… 南宫静女入了弘文馆,直奔宫礼例律的书籍找去。 没想到光是这方面的书籍竟有十几本,她翻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了自己想看的。 自前朝起,驸马公主成婚后便各居一府,驸马非诏不得擅入公主府邸。 每月的初一,十五、节日、公主寿辰、驸马可先行禀报通传,得到公主的准许后方可入府拜见。 公主招幸驸马,先在寝殿外悬挂红灯,司礼姑姑见红灯,着家丁传驸马入府过夜,且记录公主府掌灯的次数,定期呈交内廷司。 ……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继续向下看去,接下来的一段让她红了脸。 驸马与公主大婚夜的前夜,由内廷司指派品貌端正,身体健康、年龄适中的处子宫婢先与驸马行和合之事,称为:试婚婢。 次日,试婚婢将驸马夜里的表现呈报内廷司,并嫁与驸马为妾室…… 若公主尚无所出,妾室侍寝后需饮下避子散,意外受孕则需饮下红花堕胎。 若妾室有孕隐瞒不报,母子二人共受水刑;驸马知情不报,受廷杖二十。 待公主诞下嫡子,妾室方可停用避子散…… 公主年过四十而无所出,驸马可求得公主首肯后令妾室受孕,若未获准许,仍依上述宫规定之。 泾渭情殇_428 或可去母留子…… 这段文字的最后还附了一行朱红色的小字:天和二年,帝亲改旧制,废除司礼姑姑,试婚婢女一职。 “天和二年?这不是本宫出生的那一年吗?” 南宫让登基时定的年号是“天和”,平定草原后在群臣的建议下前往泰山封禅,改年号“景嘉”。 南宫静女放下卷宗,有些怅然:原来真有这样的宫规,以后自己不能时时见到他了…… 多亏父皇废除了司礼姑姑和试婚婢,不然齐颜立府后,岂不是要与妾室时时共处? 南宫静女嘟着嘴趴到了书案上,心中暗自不平。 为何皇兄们就可以和娇妻美眷常相伴,换成公主却如此麻烦。 突然,她瞥见角落里的一个不起眼的书架,上面挂的木牌还是很新的。 走近一看:“北泾史”三个字映入眼帘。 旁的书架上摆的都是些书籍竹简,单单这个书架最特别:尽是些龟甲牛骨,书只有一本。 好奇之下南宫静女抽出了那本薄薄的,名叫《北泾》的书。 这本书写于景嘉二年,大部分内容由前九州节度使额日和口述,史官记录。 北泾国截然不同的制度和风俗勾起了南宫静女的兴趣,她看入了迷。 由于当年的额日和怀着对撑犁部的怨恨,再加上南宫让的授意,史官将草原第一大部写成了一个强盗聚集的部落。 南宫静女不由蹙眉:“这个苏赫巴鲁做事还真是不留余地,夺了人家的草场还穷追猛打……” 书页翻动,记载到:被逼无奈的额日和在盛典大会上,带上厚礼携爱女前往撑犁部和亲。 欲将草原明珠纳古斯吉雅嫁给与之同岁的乞颜阿古拉,结果遭到了苏赫巴鲁的拒绝,两部等同宣战……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吉雅这种和亲被拒的出身,实在不配入宫为妃。 泾渭情殇_429 再次翻动书页,后面记载的便是有陆权,丁仪以及其他参战朝臣的讲述。 结局南宫静女已经知道了,她想就此合上书页,却鬼使神差的读了下去…… 里面记载了草原猛虎如何不堪一击,集结大军与朝廷的雄师对抗。 不过几个冲锋这群乌合之众便溃不成军,四散逃命。 太尉陆权坐镇大营,命丁仪率领十万大军,由额日和领路杀到了撑犁部的王帐。 乞颜苏赫巴鲁的部族皆弃主逃命,整座大营只有不足千人留守。可见苏赫巴鲁不得民心…… 南宫静女皱了皱眉,如果这位敌国的首领真如书中讲的那么不堪,朝廷的大军开到时:应如摧枯拉朽,顷刻间覆灭。 为何这场十万对一千的战斗进行了整整一日? 带着疑惑,南宫静女再次翻动书页,可本应详细描述的战争场面却被史官一笔带过…… 只写了丁仪率军杀入大帐,砍下撑犁部首领头颅,立下首功。 撑犁部可敦与亡夫共赴黄泉…… 一尸三命? 南宫静女盯着这四个字,寒意席卷全身。 一尸三命……既然尚未生产,史官又如何得知她怀的是双生子? 南宫静女捂住了嘴,想象到或许有人剖开了那位女子的肚子,便觉得毛骨悚然。 不论是立下首功的丁仪,或是与撑犁部积怨颇深的额日和,如此对待一个有孕的女子实在有失人道! 既然敌国首领已死,为何还要如此对待他的家眷? 南宫静女的手指微微发颤,翻过了这一页。 随后额日和又同大军一起火速平定了唯可部,唯可部几乎没有抵抗就尽数成了俘虏…… 泾渭情殇_430 平定草原后,额日和带着九州地图入宫面圣,曾极力主张朝廷应继续派兵捉拿撑犁部的王族余孽。 他们是乞颜苏赫巴鲁的一双子女:八岁的王子乞颜阿古拉,五岁的公主乞颜诺敏。 上,以“黄口小儿,不足为惧”驳回了额日和的请求,调派工匠前往北九州修缮城池。 在《北泾》的最后一页,加了一篇墨迹很新的内容。 详细的记录了“青夷之战”的经过,乞颜阿古拉是如何杀死前北九州节度使的,又是如何纵兵杀害无辜百姓的。 最后一段如是写到: 上闻之,痛心疾首、慨叹:今日之祸,乃朕昔日心慈之过也,蛮夷贱奴难教化矣。 为保九州百姓安居,遂下令举国肃清异族贱奴。 纳古斯额日和之子阿努金,献上胞妹以示忠诚。 上,怜其父有首告之功,于景嘉九年中秋宫宴,册封纳古斯吉雅为昭仪,赐号:雅。 南宫静女注视着《北泾》最后一页的半片空白,久久无言。 这样薄薄的一本书,是她有生以来最沉重的。 或许是吉雅关系,南宫静女对额日和的印象并不好。 所以在时怀着一种质疑,甚至是抵触的情绪。 所以看到后面不仅没有同仇敌忾,反而觉得很悲壮。 虽然异族人杀害五十万无辜百姓令人发指,但当她看到乞颜阿古拉身中数箭而不倒,鲜血染红了战马犹自冲杀、在千万人中直取额日和首级时,深受震撼。 她实在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的父亲,会是额日和口中的“鼠首两端,背信弃义之辈”。 南宫静女再次将目光停在了“乞颜阿古拉”这五个字上,抬起手指轻轻摩挲“乞颜”二字。 或许是这姓氏与他的名字同音吧…… 泾渭情殇_431 一想到齐颜,自己的心中便会流动出暖意,竟爱屋及乌的对敌国王子也生出了些许怜悯。 南宫静女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三日不见他好不好? 082 藏在过去的谜团 《北泾》给南宫静女带来了诸多震撼,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的她,深刻的理解了王权更迭的残酷。 从前她看的那些史书记载的都是前朝甚至很久远的事情,而这本《北泾》记录的是本朝发生的事情,给她的感觉更加真实。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南宫静女忍不住想到:如果把额日和带吉雅去撑犁部求亲的事放在渭国,求亲被拒的女儿家是再难嫁出去的,这位吉雅却成了父皇的宠妃。 也难怪,她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 虽然父皇一统江山是件好事,可南宫静女还是忍不住去设想:若是苏赫巴鲁给图巴部留几分余地,若是盛典大会那日他答应了额日和的求亲,北泾的结果会不会不同? 想到这里又有些疑惑:苏赫巴鲁为何要拒绝额日和的联姻请求? 以吉雅如今的容貌,想必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况且书中记载了:额日和带上了极丰厚的嫁妆…… 额日和此举无疑是将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放到撑犁部做质子,对撑犁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为何要拒绝呢? 难道:撑犁部已经起了覆灭图巴部的心,所以才会拒绝图巴部的和亲? 也不对啊,若是开战手中握着一位得宠的公主做人质岂不是更好吗?苏赫巴鲁既然被誉为“草原猛虎”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这件在《北泾》上不过寥寥数语的记载,却在南宫静女的心中埋下了一个谜团。 次日,南宫静女自觉地到,用过早膳便乘上马车向灼华公主府出发。 灼华公主府的门房见了马车,捧着脚踏迎了上来:“参见蓁蓁殿下。” “起来吧。”说完径直向府内走去,门房却又说道:“启禀殿下,我们家殿下不在府中。” “二姐去哪儿了?”莫非是乔装出府了? 泾渭情殇_432 “回殿下,晨起宫中来人,宣殿下入宫了。” 南宫静女有些奇怪:“是父皇还是昭容娘娘找二姐?” “这个……请殿下入内稍候,小人去叫白芷姑娘回话。” “本宫就在这儿等,你去叫她来。” “是!”门房一溜烟跑了,片刻后白芷迈着一路小碎步来了。 请过安,南宫静女问道:“二姐因何入宫?” 白芷也正疑惑呢,内侍来传话时她听了一嘴:说是雅妃娘娘召她们家殿下入宫。 白芷如实答了,南宫静女秀眉微蹙,登上马车吩咐道:“进宫。” 虽然后宫妃位的娘娘都有权传唤公主入宫,那也大多是生母召见女儿,吉雅与二姐又无旧识,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昨日自己瞪了她一眼被记恨了?不敢找自己的麻烦转而去“欺负”二姐? 南宫静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几次吩咐马夫快一些。 换乘轿辇直奔吉雅的宫殿——披香宫。 南宫静女跳下马车,宫婢纷纷行礼。 “我二姐在哪?” “灼华殿下正和雅娘娘在正殿说话……” 南宫静女提起宫装下摆跑了起来,吓的一众宫婢也一路小跑的跟在后头:“殿下,请您慢些!” 正殿门口的宫婢还来不及通报,南宫静女已经冲了进去。 “二姐!” 南宫姝女正与吉雅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样茶点和干果,吉雅手中抓着一把瓜子,刚取出一颗咬住…… 泾渭情殇_433 南宫静女来到南宫姝女旁边,上下打量一番,见自家二姐似乎没有“受委屈”才放了心。 吉雅收回目光,轻笑一声。 将贴了嘴唇的那枚瓜子吃完,“哗啦”一声,把剩下的瓜子撒到盘子里:“蓁蓁公主来的巧,我和灼华公主刚刚还提起你,你就到了。” 尾随而来的宫女这才跑到殿门口,见三位正主已在寒暄,遥遥地打了一个万福,告退了。 南宫姝女拉过妹妹的手,估么着吉雅看不见自己的脸,目露感激:“小妹怎么来了?” 吉雅悠悠说道:“自然是来寻你的,可能是怕你在我这儿受欺负吧。” 二女皆没料到吉雅会如此直白,特别是被戳中心思的南宫静女,表情更是有些不自然。 渭国人大多含蓄,面对吉雅这样直白的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吉雅重新抓了一把瓜子:“陛下允许我平时可以宣灼华公主入宫陪我,蓁蓁公主身份尊贵吉雅不敢劳驾,要是不想坐坐,可自行离去。” 南宫静女再一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坐到了南宫姝女的身边:“本宫正想坐坐。” 吉雅笑了,盯着南宫静女直勾勾地看,目不转睛。 看得南宫静女面色发烫,心中发窘。 她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弱了气势,便挺直了腰身与吉雅对视。 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怪怪的,一时间又搜罗不出词汇去准确地形容。 说狐媚吧? 可这目光虽然勾人,却并无媚态。 说露骨吧? 她们又都是女儿家。 南宫静女想了半天,只能将吉雅的目光形容成:大胆。 泾渭情殇_434 没错,就是大胆。 她身份尊贵,放眼整个渭国有资格与她对视的人屈指可数。 即便对视也绝不会用这样探寻的目光,仿佛是想透过自己的眼睛读到什么一样。 南宫姝女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雅妃实在是让人无力招架。 言行举止的怪异且不说,就连礼仪规矩也几乎没有。 适才竟提议和自己“姐妹相称”!她是后宫新晋的宠妃,虽然与自己年龄相仿,到底差了辈分呢! 南宫静女瞪着吉雅:“看了本宫这么久,看出什么了?” 南宫姝女暗中拉了拉自家小妹的广袖。 吉雅笑道:“公主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呀?”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在我们草原,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表示尊重,吉雅敬重公主才会看公主,公主为何生气?” “你!” 南宫姝女轻声道:“雅娘娘有所不知,南北礼仪不太相同,小妹也别为此等小事争执了。” 吉雅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么?是吉雅失礼了……” 南宫静女面色稍霁,略点了点头。 三人闲谈了几句,吉雅便开始讲述草原的趣事。 南宫静女刚看过《北泾》带着满腔疑惑,正好有当事人之一的吉雅讲述,听得格外认真。 偶尔还会抛出几个问题,吉雅皆一五一十地答了,暗暗有些意外:这位蓁蓁公主的脾气去的倒是快。 南宫姝女的骨子里向往自由,听到草原的女儿家竟然可以生活的如此自在,心生向往。 泾渭情殇_435 南宫静女见吉雅不仅没有宠妃之态,反而流露出一股洒脱。说到精彩处生怕她们不能理解似的,会细致的将画面描绘一番,并辅上夸张的动作,也渐渐放下了成见。 南宫静女本就宽厚又善于原谅,这次误打误撞的会面让她对吉雅改观了不少。 再想想《北泾》的内容,有些怜悯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女。 吉雅讲完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你们要是想学骑马,改日我可以教你们。” 南宫姝女轻笑不语,纵然心有向往她也不打算骑马,而南宫静女则对骑马有了阴影,一想到齐颜身上的伤,这辈子都不打算再骑马了。 吉雅见南宫静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蓁蓁公主有话要说?” 南宫静女思索片刻,着实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当年……苏赫巴鲁为何会拒绝联姻?” 吉雅反问道:“公主怎么知道的?” “本宫昨日看了一本叫《北泾》的书,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还请雅娘娘解惑。” 南宫姝女不解道:“小妹问的是何事?” 吉雅答道:“当年阿爸曾带我到撑犁部和亲,被撑犁部汗王拒绝了。” 南宫姝女面色微变,环顾一周:好在此时殿内并无外人…… 但吉雅毕竟已是父皇的妃子,再谈论这件事实属不妥。 劝道:“雅娘娘……还是说些别的吧。” 吉雅却陷入了回忆,良久才说道:“已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我那年不过八岁,图巴部被驱逐到洛川边的草场上,洛川年年泛滥卷走大批牲畜。阿爸被逼无奈,听说乞颜阿古拉与我同岁便想用和亲的方式,换取几座草场缓解危机……” “后来呢?” “静女!”南宫姝女叫道。 可惜场中只有她一人心存顾虑,吉雅的表情淡然,问道:“蓁蓁公主怎么突然问这个?” “本宫看了《北泾》,至此心生疑惑,为何苏赫巴鲁宁可宣战也不答应这桩亲事……绝无冒犯之意! 泾渭情殇_436 吉雅勾了勾嘴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再一次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南宫静女。 看到对方坦荡又略带疑惑的目光,虽然不明白南宫静女为什么会问这个,却能体会出她并无恶意。 “其实公主提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想不通。当年阿爸带了丰厚的嫁妆,我虽年幼却是公认的草原明珠、撑犁部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南宫静女深以为然:“本宫也觉得奇怪。” 吉雅盯着南宫静女:“除非……” “除非?” 见南宫静女的表情毫无异样,淡淡道:“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 083 浮生偷得半日闲 午时,南宫姐妹谢绝了吉雅的午膳邀请,携手离开披香宫。 南宫静女遣退宫婢,挽着南宫姝女的胳膊:“雅妃好端端的怎么找上二姐了?” “或许是她在洛北自由自在惯了,突然换了一个不同的环境,有些不习惯吧。” “她没欺负二姐吧?” “那倒没有,只是这位雅娘娘言行举止异于常人,难以招架……” 南宫姝女还是第一次被父皇的妃子要求“姐妹相称”的。 “二姐若是不喜欢我去找父皇说说?” 南宫姝女想了想,回道:“其实雅娘娘也没有恶意,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子被拘在深宫,孤单寂寞在所难免。” “我也觉得她的性子不坏,看了《北泾》以后反倒有些同情她。” “所以还是不要去找父皇说了,如今雅妃盛宠优渥你去了让父皇为难不说,本宫也不好交代。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入宫去拜见母妃,一举两得。” 泾渭情殇_437 南宫姝女的生母只是昭容的位分,没有资格宣召公主入宫。 虽然在落红一事上昭容的态度伤了南宫姝女的心,毕竟事过情迁。 南宫姝女经历了这么一番,也懂得了女子生存的不易…… 南宫静女听姐姐要去拜见生母,默契的转了方向,承恩宫走去。 南宫姝女问道:“你说的《北泾》是一本什么书?” 南宫静女立刻来了兴致,将《北泾》的内容细致地讲了一遍。 南宫姝女听完也很感慨,却劝道:“这种禁书小妹还是少看的好,而且雅娘娘既已入宫,往事更不该再提。”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齐颜说读史书使人明智,以史为鉴可正心端行……再说,既然放在弘文馆怎么会是禁书?” 南宫姝女不想就这件事再争辩:以父皇对小妹的疼爱,禁忌也不是禁忌。 话锋一转:“明儿就是十五了,妹夫该来看你了。” 南宫静女垂下眼眸,低低的“嗯”了一声。 南宫姝女停下脚步,转头见自家小妹的脸上露出了少女的娇羞感慨道:“你们这对欢喜冤家,总算修成正果了?” “二姐~!” “好了,前面就是承恩宫了,你回吧。” “我陪二姐一起去看看昭容娘娘吧?” “哪有嫡女拜见庶妃的道理?你若去了丽妃娘娘定会亲自招待,本宫只想和母妃安静的说几句体己话儿,小妹的心意二姐心领了。” 昭容没有居住正殿的资格,承恩宫的正殿由丽妃居住,昭容居偏殿。 “那好吧,下次二姐若是应付不来,入宫前叫上我。” “知道了。” 泾渭情殇_438 南宫静女回了公主府,用过午膳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将齐颜上次留给她的那本书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设想对方会出什么样的问题考自己,早早的准备好了答案。 想象着齐颜惊喜的看着自己,并附上温柔的夸奖。便觉得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看着书页上面如版刻印刷般工整的字迹,南宫静女有些心痒,干脆铺开宣纸学着书上的笔迹练起字来…… 夜半三更天,梆子声刚刚响过。 南宫静女却难以入眠:不过才分开六日而已,一闭上眼睛满心满眼都是他。 辗转反侧,再回神已是东方露白,索性叫了秋菊服侍她沐浴更衣。 小厨房的早膳还没准备好,便有丫鬟来报:“驸马爷已在府外等候。” 齐颜今日穿了一袭月牙白长衫,罩了一件水碧色外衫、头顶一枚古朴的白玉发箍、腰间除了洞箫再无一件饰品。 阳光一晃,袖口用亮线绣的祥云纹络,落隐落现…… 清晨的阳光温润和煦,亦如站在御膳堂外的这人。 二人还隔着一道门槛就相视着笑了起来。 南宫静女起身相迎,齐颜迈过门槛进了御膳堂,一撩长袍下摆却被南宫静女按住:“这又没有外人,不必行礼了。” 二人的手自然的握在了一起,默默端详着彼此。 一众丫鬟见了均露出羡慕的神情,秋菊真心替主子高兴,打了一个手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殿下。” “用过早膳了么?” “尚未。” “一起吧。” “谢殿下。” 泾渭情殇_439 齐颜取过湿净布擦了手,盛了一碗羹汤放到南宫静女面前:“殿下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南宫静女自然不会告诉齐颜:她有好几晚都没睡好。 “本宫很好,你呢?” 谁知齐颜却眨了眨眼,认真的回道:“臣睡的不好。” “怎么了?可是身体……” “臣看到那颗夜明珠便会想起殿下的洪恩,不知如何报答。” 南宫静女心头一甜,就连眉梢也透出欣喜:“谁要你报答了?” 齐颜坐下,煞有其事的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南宫静女绵绵的嗔了齐颜一眼。 齐颜笑着将新抄好的书放到一旁:“不多,也就三万字。” 南宫静女嘀咕道:“本宫好不容易背完了一本,又来……” 齐颜收敛了笑意,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这么说上一本书殿下都背下来了?” …… 用过早膳二人进了书房,见南宫静女自信满满的模样齐颜心头一软,抽查了几个段落、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南宫静女对答如流,齐颜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几句,看着对方绽放出纯净又灿烂的笑意,齐颜的心情又复杂起来:调整了这几日,本以为可以抛开杂念坦然面对了。见了面才发现只要看到她的人,便做不到堂而皇之的“平静”。 出了书房来到湖心亭,齐颜拿下腰间的洞箫,随着骨感的手指律动,柔弱秀雅的曲子传了出来。 在齐颜的身后是波光潋滟的湖面,风吹过带得广袖微微荡漾、如画般美好的一幕让人不忍打破。 南宫静女倚在湖心亭漆红的石柱上,脑海中闪出一句话:陌上人如玉…… 一双美目中流露出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愫。 泾渭情殇_440 齐颜对上南宫静女的目光,平缓的曲子突然跳出一个突兀的音符。 又见南宫静女目露探寻,箫声停了下来。 齐颜微微别开眼:“这首曲子是臣前几日新得的,还不熟练……今日就不献丑了。” 南宫静女赞道:“很好听~” 齐颜将洞箫别回腰间,随手抓过桌上的鱼食罐子塞到南宫静女的手中:“殿下……喂鱼吧。” 南宫静女浅浅一笑,齐颜接二连三的“反常”,她已品出了滋味,却并未戳破。 “坐过来和本宫一起吧?” “嗯。” …… 一罐鱼食见底,南宫静女自然的靠到齐颜的肩膀上:“本宫前日去了一趟弘文馆。” “殿下要找什么书?” “原来驸马是不能时常到公主府来的……” 齐颜没做声,又听南宫静女轻声道:“你胆子这么小,本宫就不为难你了。” 齐颜领会了话中的含义,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殿下……” “每月的初一十五记得来就好。” “是。” 齐颜偏头看了一眼,柔声道:“殿下可是乏了?” “唔,有一点儿。” “臣送殿下回正殿休息吧?” 泾渭情殇_441 南宫静女坐直了身体,目露不舍:“你要走了么?” 齐颜强自压下将对方拥入怀中的冲动,改为牵过她的手:“臣不走。”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用过晚膳?那本宫先不睡……” “臣想留下来。” 南宫静女的眼眸焕发神采,齐颜重复道:“今夜,臣想留下来。” “唔,本宫答应你了!” “如此,殿下可以休息会儿了?”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你陪我?” “好。” 二人携手回了寝殿,齐颜蹲在床前为自然地为南宫静女除去鞋袜,脱下身上的罩衫,躺到了南宫静女身边。 “睡吧,殿下。” 南宫静女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嘴角勾起。 耳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齐颜缓缓地坐了起来,却看到熟睡的南宫静女的手中,竟攥着自己的一方衣角。 酸涩和刺痛的感觉无声地溢出,弥漫胸膛。 齐颜虽不谙风月却并不迟钝,南宫静女的心思她早就感受到了。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如此得心应手的利用她。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良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动了真心的南宫静女,会如此小心翼翼。 这份来自仇人之女的感情,已经成了压在齐颜心上沉重的负担,点点滴滴都成了还不清的债。 齐颜不知道身为女子的她,能如何回应…… 泾渭情殇_442 就连演一对真正的夫妻,都不能。 南宫静女睡到午时方醒,第一眼便瞧见齐颜温柔地看着自己,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齐颜展颜一笑:“殿下睡得可好?” 感受到自己正被齐颜抱着,南宫静女又羞又喜:“你……” “嗯?” “没……。” 齐颜紧了紧手臂,南宫静女的鼻尖点在齐颜的胸口,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下个月就是殿下的生辰了,殿下往年都是怎么过的?” “从前就是在未明宫举办一场宫宴,父皇会赏赐些稀罕的物件儿,如今未明宫烧了,本宫也不知道会怎么过。” 084 无归路沦为弃子 南宫静女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齐颜生辰的具体日子,观天司提过他是六月生人,自己却没有问过具体是哪一天。 或许……观天司说过,但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殿下?” 南宫静女将脸埋在齐颜的胸口,小臂打在她的腰身上:“齐颜~。” “臣在。” “你的生辰……” 乞颜阿古拉生于八月,水草肥美也是各部不断争夺草场的季节。自八岁以后她就没有再过过生日,而齐颜生在六月也早就过去了。 齐颜用下巴蹭了蹭南宫静女光滑如镜的额头:“殿下不提,臣也忘了自己的生辰了。自景嘉元年后……这么多年过去早都习惯了。” “那……你能告诉我具体的日子吗?” 泾渭情殇_443 “六月初二。” “本宫一定不会再忘了。” …… 当晚齐颜留宿在公主府,次日清晨陪南宫静女用过早膳。便独自回去了。 南宫静女将齐颜送到门口,府中的丫鬟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齐颜走后南宫静女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想到十五日后才能再见面,她就觉得委屈。 …… 齐颜刚下马车,门房禀报说:“驸马爷,丁御医在正厅候着呢,照例来给您请平安脉。” “知道了,告诉夏荷好好招待,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是。” 齐颜并不急着见丁酉,自从巴音和吉雅陆续出现,齐颜就越来越不想见到他了。 虽然丁酉算得上真心待她,可是丁酉的另外一个身份让人不得不提防。 以齐颜对面具人的了解,对方一定不会放过巴音这个有利的棋子。 无论当日自己如何回答,她都会派人亲自找到巴音确认一番。 只希望巴音并没有被找到,不然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被前朝利用。 渭国虽然是草原和前朝共同的敌人,但这两个势力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齐颜换好衣服来到正厅,丁酉跪地请安:“臣御医院丁酉参见驸马爷,今日特来请平安脉的。” “你们先下去吧。” “是。” 泾渭情殇_444 “丁御医不必多礼,坐下吧。” “谢驸马爷。” 丁酉坐到对面,切上齐颜的脉搏低声说道:“传主子口谕,命你找机会接触雅妃,表明身份。” 齐颜目色一沉,冷冷说道:“师父这是何意?吉雅是南宫让的枕边人,难道是想让我自投罗网?” 丁酉目露无奈:“这是命令。” 齐颜冷笑一声:“命令?我好不容易才在内廷站稳脚跟,自问并无过错,师父是要舍弃我这枚棋子了?” 丁酉沉默良久,轻声问道:“齐颜……你是不是动摇了?” “从未。” “那我问你,一年多来为何迟迟不见行动?” 丁酉回头看了一眼,见正厅的大门紧闭才继续说道:“昨夜居然在公主府留宿!” 齐颜反问道:“怎么,师父这是等不及了?” 丁酉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说我的感觉。如果是从前,你是绝对不会冒险留宿的,可还记得我出谷前你说了什么?你说阿古拉已死,世上只有齐颜,从前那副恨不得杀光天下人的心肠哪儿去了?你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主人不知情,我不防实话告诉你,主人的势力分布得究竟有多深、就连我都不知道!或许她的眼线就活动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齐颜沉默须臾,平静地问道:“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主人是何等心智?知道我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怎么可能对我多说?既然我能感受到你的变化,主人一样。我是担心你才会说这么多,早就劝你把胸口的刺青洗去你偏不听。若惹怒了主人,她可以随时派人把你的身份抖出来!我比你更了解主人,她是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等你知道自己被舍弃,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齐颜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但她没有泄露分毫,淡然地说道:“我相信师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栽培我,不会不信任我。渭国朝廷树大根深,就连师父都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将其推翻,我难道还强得过她老人家?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都尉,欲成大事更要稳扎稳打。还有,对我来说胸口的刺青除不除是一样的。身为女子,参加科考便是死罪,娶了嫡出公主更罪加一等、就算胸口没有刺青,也难逃一死。” 丁酉一时语塞,齐颜的目光愈发冰冷,悠悠说道:“小时候,你不是很不理解师父为何废了那么多天材地宝也要把我救活?” 丁酉连忙解释:“我那时,只是……” 齐颜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自顾自地说道:“南宫让篡位,天下百姓却无不称道……师父身为前朝公主早就对渭国人失望透顶,甚至生出了恨意。在她看来:外族人要比渭国人可靠的多,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是女儿身。” “我若是男子师父也未必救我,胸口的图腾有很多办法可以去掉,但女子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我当年的年龄又刚好没有显露女子的特征,师父医术超群,或许在那时就想好了计划。女子就算是位极人臣也不可能篡位自立,师父聪明绝顶自然不会养虎为患的。” 泾渭情殇_445 齐颜眯了眯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心甘情愿的做她的棋子,并不是感念她的恩德,与她联合只为做自己的事情。” 丁酉的脸色煞白:“齐颜……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颜也不想再留着这份“心照不宣”。 “这些年师父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是因为南宫让深信前朝皇族皆死绝。若我万劫不复,定要拉她陪葬!” 丁酉下意识地去捂齐颜的嘴,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中的寒意又将手讪讪地收了回来。 “你轻声些罢……” 齐颜浅浅地呼出一口气,隐去了眼中的锋芒:“这番话请你一字不差的转述给她。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谁也别想阻止我!仇,我一定会报不需要任何人的‘敦促’。我与师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是么?” …… 丁酉背着药箱灰溜溜地离开了,齐颜独自回了书房、关起门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 扪心自问:自己的进展的确是慢了些,这一年多以来除了无辜的春桃,还没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不管这次丁酉是好心提醒还是奉命试探,他说的都是事实。 复仇大业环环相扣不容许出一丝差错,师父要的是推翻南宫王朝,天下大乱。 而自己要的:是让当年所有参与“泾渭之战”的人血债血偿。 目的出了分歧,自己就不能再任由她摆布了…… 齐颜目前与面具人的关系很微妙,互相抓着对方的“把柄”,一暗一明。 看起来真要拼得玉石俱焚,损失大的一方是齐颜。 可齐颜却断定对方暂时不会动自己,归根结底两个字:执念。 面具人舍不得这把插入内廷的利剑,在一段时间内,渭国朝廷越是风平浪静面具人就要越倚仗齐颜、除非她放弃复仇。 齐颜的手指动了动:可对方为什么会下达这样一条命令? 泾渭情殇_446 以吉雅的身份是不可能和面具人联合的,如果吉雅真的是她的人,还用得着自己去表明身份吗? 师父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 既然吉雅不是她的人,那她又有什么倚仗让自己去表露身份? 齐颜的大脑飞速运转:将面具人的性格,丁酉刚才的细微表情、以及吉雅出现后所发生的事情通通分析了一遍。 良久,齐颜的露出了讽刺的笑意。 原来如此。 中秋宫宴上,吉雅在南宫让面前把阿古拉的特征与小蝶的颠倒过来,这件事一定是被面具人知道了。 吉雅既然肯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替阿古拉打掩护,在面具人看来:是非常值得利用的事情。 若是吉雅先撒谎又去举报齐颜的身份,定会遭到株连。 齐颜不禁呢喃:“呵,好一个前朝公主,果真神机妙算。” 吉雅并不知南宫让多疑谨慎的个性,所以若是自己真的去找吉雅坦白,对方还是有可能会告发自己,倒时候自己和吉雅都难逃一死。 而坐拥数十万人的图巴部,在南宫让下旨肃清异族人后已草木皆兵,吉雅一死面具人定有办法煽动阿努金起兵谋反…… 所以,在面具人看来:这是一步“输赢皆胜”的棋。 进可借着自己与吉雅联合;退可煽动阿努金起兵…… 她还可走出幕后帮助阿努金推翻渭国,甚至用自己的遗物再创造出一个“乞颜阿古拉!” 青夷之战让面具人看到了草原人的力量,若能整合起来再配合成熟的军事理论,未必会输给渭国。 想通了所有的细枝末节,齐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万幸自己跟面具人朝夕相处了五年,才能通过对方的性格推断出这些。 齐颜却不得不承认:论起谋略心智自己远不如对方。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无法亲自复仇,才会成全了自己。 泾渭情殇_447 齐颜冷笑一声:她既然动了牺牲自己这枚棋子的心,或许已经有了后手、自己要早做打算。 “纳古斯吉雅……你又是为何而来呢?” 085 天下乌鸦一般黑 齐颜审度了一番,发现自己目前的情况很被动。 这一番敲山震虎后,面具人暂时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以后的消息来源是否能继续,还有待进一步的观察。 自己虽然打开了南宫静女的心门,但对方只和南宫姝女来往密切,其他皇嗣很少走动,公主的政治资源还是太低了…… 至于南宫望那边,齐颜决定继续“冷”着他。 若不让他重重地栽个跟头,这位皇子是不会放下身段继续“利用”自己的。 二皇子南宫威在洛北的作为出人意料,翻身是迟早的…… 齐颜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这样更好。 …… 又过了几天,齐颜回了趟私宅将一份拜帖交给管家钱源:“你到公羊府走一趟,将帖子呈给二公子。” “是。” 公羊槐今日沐休,接到帖子立刻换了一身衣服从后门出府,到了约定的地点——牡丹楼。 店小二朝公羊槐打了个千儿:“公子爷里面请。” “有没有一位姓齐的公子订了位置?” “有的,在二楼雅间。公子爷这边请。” 到了雅间门口,公羊槐整理衣冠将齐颜送她的扇面捏在手中,叩响了门。 泾渭情殇_448 “请来。” 公羊槐端起手臂躬身一礼:“铁柱,别来无恙。” “白石快请坐,数月不见白石可好?” 公羊槐有些愧疚:“自上次一别数月过去,铁柱帮了公羊府这么大的忙却不曾当面感谢,公羊槐羞愧难当。” “我知白石,白石又如何不知我?你我之间何必在意这个?”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公羊槐的心头一暖,他主动坐到齐颜身边:“听说你立府出来了?” “嗯。” “上次请你帮忙是我唐突了,父亲为此已经狠狠地训斥了我。没有让你为难吧?” 齐颜淡淡一笑,抬手为公羊槐斟了一杯茶:“蓁蓁殿下心慈仁厚,听说这件事亦觉得几位大人情有可原,主动入宫进谏的。” 顿了顿又说道:“白石能来赴约,我很欣喜。” 公羊槐按住齐颜的手臂,解释道:“我早已将铁柱引为毕生知己,只是如今你身份不同,来往得太勤怕给你惹麻烦。” 齐颜怅然道:“十载寒窗,一朝及第、却不想止步于内臣身份,空有抱负又如何?” 公羊槐心有戚戚,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告诫齐颜谨言慎行,跟着发出一声长叹。 “白石可有心事?” “这牡丹楼的百花酿最是出名,铁柱以茶代酒陪我喝几杯吧。” “好。” 酒菜上齐,公羊槐连饮三杯。 “咚”的一声将酒杯按在桌案上:“铁柱可还记得丁奉山?” 齐颜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泾渭情殇_449 公羊槐冷哼一声:“就是我们在允州官学遇到的‘瘫轿少爷’,丁府的大公子。” 齐颜忍俊不禁:“原来是他,白石这形容倒是贴切。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公羊槐也跟着笑了:“你有所不知,丁家父子因带兵有功都做了京官,我前些日子被调到工部去了,仍为六品。这位‘瘫轿少爷’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五品工部员外郎。” “丁奉山得的是军工,怎么封了个文差?” “丁奉山上次科不知怎么竟一路闯过了会试,虽然名词垫底儿好歹也算有了身份。哼,谁不知道丁府后面靠的是太尉府呢?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太尉府的大公子,现在已经是礼部后补侍郎了。原来的侍郎刘大人上了年纪,向陛下提出告老还乡。按照流程就算侍郎出缺也应该优先在礼部挑选,结果却直接将那位仁兄调了过去。我们三个是同届三甲,他虽是状元我也不比他差!历届三甲哪一位不是磨砺个三五年才能出头?还不是因为……哎。” 公羊槐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满目寂落。 “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些?” “你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吐露。” 公羊槐苦笑一阵:“我知道的,可自从出了事,父亲就萌生了急流勇退的心思,大哥又沉浸书海从不在意这些。我这些话啊……也只剩下和你倾诉了。京城这个地方,就算是放个屁也能嘣到几个七品官儿。哈哈哈哈哈,哎!父亲若是退了,陛下也未必会把我提上去,公羊府啊怕是要摘匾了。” 公羊槐又喝了几杯,因喝得太急显出些许醉态:“说句万不该讲的,你被点了驸马,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只有真的走进来,才知道这官场有多黑呀。我一个月那几两银子还不够平时的人情往来,今儿这位大人过寿啦,明儿那位大人抱孙子了……前几日邢中书过寿,六部主事倒是会做人,私底下让我们一起跟着凑份子。我一个月才三两奉银还倒贴了二两,我们尚书这还嫌少!最可气的是,连入府喝杯酒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公羊府上下都在吃老底儿,月月有出无进呐。” 齐颜安静地看着公羊槐,五年前在允州官学门口大骂丁奉山是匹夫的少年郎,如今却被渭国的朝堂折腾成了这番模样。 渭国才推翻腐朽的前朝几年呢?这就烂到朝廷里了,自己若是再不加快速度那是真的会来不及…… “邢中书?可是那位中书令大人?” “没错,就是他。” “可我听说这位大人寒门出身,最是两袖清风,公正廉洁的。” 公羊槐嗤笑:“天下乌鸦一般黑,他的那个位置上千八百两银子又能算的了什么?” 公羊槐抓住齐颜的胳膊,自嘲般地说道:“当年你中了会元,我还劝你不要收别人的金银财物,现在想想真是太年轻了。” 齐颜看着满眼失意的公羊槐,心生一计。 她起身出了雅间,叫来店小二将一锭碎银子塞到对方手里,低声耳语了几句。 泾渭情殇_450 店小二领命去了,齐颜回到雅间,公羊槐拉过她继续诉说这官场的黑暗和自己的不得志。 半个时辰后,公羊槐不堪醉意,疲倦地趴到了桌子上。 齐颜倒是从公羊槐的嘴巴里,听到了不少她想知道的事情。 “笃笃笃” “老爷,小的钱源。” “是私宅的管家来了,白石稍等我片刻。” …… 钱源给齐颜请了安,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老爷,按照您的吩咐,共有两张五百两,九张百两、两张五十两通宝钱庄的银票。” “这些银票不要记在账上,出的却我会尽快补给你。” “是。” 齐颜拿着银票回来,坐到公羊槐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白石?醒醒。” “嗯?”公羊槐按着桌案,眯着眼睛坐了起来。 齐颜将一沓银票放到公羊槐面前:“这是通宝钱庄的银票,白石先拿去应急走动。” 公羊槐的酒当即醒了三分,皱着眉看了齐颜一眼,拿过银票一数:整整两千两! “铁柱,你……” “白石无需多言,若你还把我当知己好友,就把银票收起来。” “可这也太贵重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两千两,从前的公羊槐未必能看得上眼。 宗正寺卿公羊忠的每年的人情进项都不止这些,但出了帝陵走水的事情,公羊忠成了半个罪臣。 泾渭情殇_451 来往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就连今年的生辰都是关起府门悄悄办的。 如今公羊府一家三口的俸禄加在一起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庞大的公羊府几十口人,再加上两位公子的人情走动,早已入不敷出。 “蓁蓁殿下洪恩,在我立府时赏赐颇丰,只是今日太仓促只换到这些。你先拿着,过几日我再给你准备些。” 公羊槐略显挣扎,将银票推了回去:“我不能收。” 他是很缺钱,但更看重与齐颜的这份同窗情谊,总觉得有些东西沾了这些就变味了。 齐颜轻叹一声:“难不成,你真想眼睁睁地看着公羊府没落?” 一句话戳中了公羊槐的心事,他沉默了。 齐颜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懂官场,但听你说了这么多,也大概明白你为何久无升迁了。” “为何?” “你的能力自是足够,只是少了些御前美言的机会。朝中这么多官员陛下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你又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陛下想不起你这个人如何重用你?伯父纵然有心也无力去做了……我知道你不屑做此事,但大流如此,你若不从只会被推的越来越远。眼看着下次大考就要来了,到时候想出头就更难了……你毕竟是本届榜眼出身,若是有人为你美言几句,是不会输给陆伯言的。” 见公羊槐垂首不语,齐颜继续劝道:“你把这些银票全部送给工部尚书,买一个私下面见邢中书的资格。再给我三日,我回府变卖几样物件儿。三日后还在这里,我再送你一万两银票。你把这一万银票送给邢中书,他官居一品位同丞相、举荐个侍郎不是什么难事。” 公羊槐惊愕地看着齐颜,犹豫地问道:“若邢中书不收怎么办?反倒陛下面前参我一本,岂不是全完了?” 086 厚积薄发现獠牙 齐颜笑的有些高深:“如果工部尚书同意代为引荐,邢中书就一定会收。你也不要直接送就银票嘛,找一卷孤本的竹简把银票卷在里面。邢大人那么喜欢读书,一定会看的。” “一万两是不是太多了?万一人家退回来呢?” “当官不打送礼人,以现下公羊府的情况,这些银票方显诚意。依我之见此事必成。” “这些银子要何时还你?” “我如今再无入仕可能,能看着唯一的朋友宏图得展、也算是弥补了些许遗憾。只希望白石功成之日不要忘记我这个内臣就好。” 泾渭情殇_452 “怎么会,铁柱是我公羊槐一生的知己!” “蓁蓁殿下不喜文墨,我与她独处时常不知说些什么。白石日后得空多找我聚一聚,我就满足了。” …… 公羊槐揣着银票先走了,为避嫌齐颜又单独坐了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齐颜结算了酒钱,雇了辆马车直奔谢安的府邸。 谢安意外又欣喜,招呼齐颜到书房。 他本以为齐颜想通了,洛北那边的消息不停的传来,三皇子殿下万分焦急,对齐颜的态度早已松动。 正好借此机会给殿下一个台阶,重归于好,共襄盛举。 刚关上门,齐颜却连客气都省了,单刀直入:“远山兄可有一万两千两通宝钱庄的银票?” 谢安被问的一怔,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有的……” “可否先借给弟弟周转一阵子?” “贤弟出了什么事?怎么需要这么多银子?” 齐颜轻叹一声,回道:“前几日去了趟赌坊,输光了现银就把公主赐给柳珊瑚给压了。今日才知道那东西是御赐宝物,年底内廷司会来人清点,丢了它可是要掉脑袋的,那樽柳珊瑚折压了一万两千两。” 谢安大惊:“贤弟糊涂啊!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来!” 说完推门出了书房,片刻后拿着一沓通宝钱庄的银票回来了,交到齐颜手上抱怨道:“为何非要通宝钱庄的银票,我谢家旗下的通源钱庄哪里差了?” 齐颜心中冷笑:你若开的是通宝钱庄,我要的就是通源钱庄的银票了…… “要不要我派几个人陪你去?那柳珊瑚贵重异常,可别磕碰到了。对方是什么人?贤弟莫不是被做了局,要不要我帮你出出气?” 齐颜摇了摇头:“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再说,我和远山兄的关系不能暴露。放心,我能处理。” “那好,快去吧。” 泾渭情殇_453 “告辞。” 一万两千两虽然也能让谢安小小的心疼一下,但花在齐颜身上他却甘之如饴。 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齐颜去了赌坊! 这说明了这段时间齐颜的内心十分苦闷,这不更能证明他对三皇子殿下的忠心吗? 只有真正忠诚的人,当他的忠心受到了质疑才会如此失落。 想明白这一点,谢安不仅觉得这一万两千两银子花的值得,甚至有些窃喜。 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和齐颜就更亲近了,主人虽然倚重自己,但谢氏毕竟是商贾出身,上不得台面。 日后主子荣登大宝,齐颜登上朝堂,自己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基就更稳固了。 谢安马不停蹄的出了府,报告南宫望去了。 …… 齐颜拿着银票回了驸马府,命夏荷入宫传丁酉入府。 前几日二人刚生了龃龉,丁酉这几日连平安脉都没敢来请,听到通传还以为齐颜又生病了,背上药箱就走。 谁知齐颜却将一方锦盒交给了丁酉:“把药箱里的东西先腾出来,把这个盒子夹带出去。过几个时辰找两个稳妥的生面孔,把这个东西送到我的私宅,办完这件事我要那两个人在京城消失。” “这是什么?”丁酉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樽粉色的珊瑚。 “蓁蓁殿下赏赐的贡品。” 丁酉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齐颜却主动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说了。 末了说道:“以南宫望的个性定会去查,赌坊那里最好也找人帮我安排下……” 丁酉问道:“你要扶持公羊槐……做你在朝中的眼线?” “如果可以自然最好,不过我的真正目的是要扳倒邢经赋,顺便再打压一下太尉府、然后再给南宫望个台阶下。” 泾渭情殇_454 丁酉怔怔地看着齐颜:“我越听越迷糊了,就凭这么一樽柳珊瑚?” 齐颜轻笑:“你不懂不要紧,有人明白就行了。帮我转告师父,吉雅是仇人的女儿我是不会和她合作的,没有她我一样可以做的很好。” …… 三日后·某城郊别苑内 武大将丁酉的手书呈给了面具人:“主子,京城来信了。” 撕开蜡封的信封,将信反复读了几遍。 突然笑出了声音,犹如老风箱般沙哑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武大跪在面具人前面,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异样:“主人因何开怀?” 面具人心情大好将信递给了武大:“看来之前的确是本宫心急了……” 丁酉在信中写了“一万两千两银票”的经过,以及齐颜对他说的话。 “小人想的和丁酉一样,区区一樽柳珊瑚怎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面具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解释道:“柳珊瑚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齐颜折腾了这么一遭,是想让谢安和他背后的主子相信银票的用途。驸马都尉只是内臣而并非嫡系皇亲,每年年底都有内廷司的人来清点府库。她用谢安的银子填补了拉拢公羊槐的亏空,又抓住了中书令收受贿赂的把柄。以南宫老贼的个性官员受贿并不是大事,若涉及到官商勾结就不会坐视不理了。另一方面,邢经赋是太尉党的死对头,陆伯言被点了工部后补侍郎,到底还没上任。若本宫所料不错,邢经赋收了银子定会举荐公羊槐为工部侍郎。由中书令出面做这个恶人,既打压了太尉府,又可以坐观中书令和太尉一党争斗,南宫老贼乐见其成。他的皇位来路不正,虽然一手提拔了邢经赋也绝不会让他变成第二个陆权。至于谢安……他的财富怕是早就引起了南宫老贼的注意,只是南宫望一直给谢安提供消息,让他规避了诸多风险。商贾勾结朝廷一品重臣,依律可抄没家产。南宫望失了财力的倚仗,只能转而求得齐颜的智谋。待时机成熟齐颜只需让府库中‘消失’一樽柳珊瑚,就能把这一切都引出来。” 面具人再次展露笑容:“玉不琢不成器,敲打了她这么一番果真出彩了。” 武大将又读了一遍信,将面具人的话回味几遍才领悟了齐颜的用意,内心惊愕不已。 当年那个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刺激到昏厥坠马的小女孩,不过十年…… 面具人又问道:“‘乞颜阿古拉’找到了么?” “伪朝廷的人一直在洛北追查,我们的人只能秘密进行。北漠黄沙万里夜里时有妖风作祟,我们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依属下之见那人恐怕已经死了……” “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先一步找到。” “是。” 泾渭情殇_455 “幽州……怎么样?” “新的桩子已经派过去了,据报老贼的二儿子正在幽州附近,他们不敢冒然行动。等那厮一走就可恢复。” “嗯,下去吧。” “是。” …… 今日是齐颜与公羊槐约定的日子,吃过早膳齐颜将银票揣到怀中,准备出府。 却见夏荷慌慌张张的向她跑了过来。 夏荷停在齐颜面前,左右环顾,紧张地叫道:“驸马爷!” “出什么事儿了?” “驸马爷,可否将身子矮些?” 齐颜放低了身子,夏荷踮起脚尖伏在齐颜耳畔,颤抖着声音说道:“驸马爷,大事不好了……殿下,殿下来了!” 齐颜挑了挑眉,轻声道:“哪位殿下?” “是蓁蓁殿下。” “殿下在哪儿?为何不见通传?” 夏荷拉住了齐颜的袖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看着就要急哭了:“驸马爷您轻声些,殿下穿了男装一个人来的。自称是您的故友,在后门等着呢!” 齐颜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事不得声张。” “奴婢知道,可……” “你不必太担心,殿下从前也时常乔装出府。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的。” “谢驸马爷。” 泾渭情殇_456 齐颜心头一沉,倒不是怕南宫静女来,只是今日实在不巧。 南宫静女穿了一套白色长衫、外面套着一件朱膘色的罩衫,手中把玩着一把白纸扇、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帽,正中间镶嵌着一枚白玉、碎发尽数被掖在了帽沿里。 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上,摇动扇子扇风,齐颜快步走了过去:“殿……你怎么来了?” 南宫静女笑眼弯弯,“啪”地一声收起了折扇,挽住了齐颜的胳膊:“大哥~人家想你了,特地来看看你。” 这声大哥叫得倒是顺口,齐颜无奈地看着南宫静女:“偷溜出来的?” 南宫静女甜甜一笑,不答反问:“大哥穿的这么整齐,是要出门么?” 087 并蒂花各表一枝 “嗯……是要去赴约。” 南宫静女抓着齐颜的胳膊摇晃起来,撒娇道:“大哥~我也要去。” 齐颜有些为难,南宫静女的出现打乱了自己的谋划,可看着对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透出的期待,又不忍拒绝。 她的目光扫过南宫静女腰间的香囊:“三弟稍等片刻,我回去取钱。” 南宫静女却拉住了齐颜,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鼓鼓的钱袋,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我带了!” 齐颜勾了勾嘴角:“那就走吧,不过我要先去赴约。” “嗯~我陪你去!” 南宫静女自然地挽住了齐颜的胳膊,嗔道:“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赴约连银子都不带。” “一时忘记了。” “也不怕吃了霸王餐被伙计毒打?” 泾渭情殇_457 “三弟还知道‘霸王餐’?” 南宫静女得意地回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嘛~我现在每天至少拿出一个时辰来看书。” “没想到三弟竟开悟了。” 南宫静女佯装愠怒:“什么叫没想到!?” “是大哥失言了。” “哼。” 南宫静女和齐颜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出了驸马府这条街,街道上逐渐热闹起来。 二人所到之处,无论是行人还是小贩,都会对她们行注目礼。 在渭国,即便是夫妻也不会在青天白日里表现的这般亲昵,更别说是两个男子了。 穿着男装的南宫静女举止潇洒,目光坦荡、她的妆容连自幼乔装的齐颜也难以分辨,更别提是那些遥遥一瞥的百姓了。 南宫静女本就红唇白齿,粉雕玉琢、还不时晃动齐颜的胳膊撒娇…… 这画面怎么看都像是:一位贵公子和他豢养的男宠。 “大哥~!你朋友在哪儿啊?” “我们约在了牡丹楼。” “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吗?是哪位朋友?” “是我昔日的同窗好友,公羊府的二公子。我们到别处去吃饭,送了东西就走。” “好~!” 来到牡丹楼前,齐颜停下对南宫静女说:“三弟可否将腰上的香囊给我?” 泾渭情殇_458 南宫静女扯下香囊递给齐颜,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手腕巧妙地一翻、便当着她的面卷好了银票,隐去了面额。 “你不是说没带钱么?” 齐颜答道:“这是我欠了白石的,会试后置办私宅用光了所有积蓄,问白石借了些银子置办家具……” 说完将香囊交到了南宫静女的手上:“麻烦三弟帮我走一趟吧,免得白石留我用饭,就没时间和三弟出去玩儿了。” 这还是南宫静女第一次跑腿,只因是齐颜的请求、她捧着香囊欢欢喜喜的去了。 “嘭”的一声二楼雅间的门被推开,本就十分紧张的公羊槐吓得打了个哆嗦,警惕地看着南宫静女:“你是何人!?” 公羊槐只在中秋夜宴上远远地瞧过蓁蓁公主一眼,此时她换了男装根本没认出来。 南宫静女走了进去:“你是公羊槐?” 公羊槐皱了皱,这少年的年纪明显比自己小却直呼自己的名号,实在是欠家教。 他站了起来,抬了抬下巴:“正是,你是何人?” 南宫静女把香囊放到桌上:“齐颜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公羊槐叫了几次南宫静女连头也没回,他打开香囊,是一卷银票:面额为一千两,共十张。 一颗悬着的心落定,心中涌出暖意:“铁柱为何不亲自来呢?是被事情绊住了?这少年又是谁?铁柱竟放心将这么多银票交给他……” 公羊槐来到窗边本想再看看那位少年,却看到南宫静女快步走到齐颜面前,对方微笑着伸出手、两人的手自然的牵到了一起…… 公羊槐犹如雷击,呆立在原地直到二人携手消失在街角,才恍然回神:“铁柱……他,他是断袖?” 公羊槐又将目光投向了街角,心中涌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 灼华公主府的掌事女官百合来到了蓁蓁公主府,片刻后秋菊走了出来。 “秋菊姐姐,雅妃娘娘又招我们家殿下入宫了,劳烦你禀报蓁蓁殿下一声。” 泾渭情殇_459 秋菊将百合拉到一旁,低声耳语了一番。 后者瞪大了眼睛:“这可如何是好?” “我也没办法,你先回去吧。若是殿下早回来我会禀报的。” “也只好这样了……” 南宫姝女的轿辇就停在宫门口,南宫静女却迟迟不到,只好吩咐轿夫起驾。 她非常抵触单独与这位雅妃娘娘独处,只因对方直白的言辞和偶尔出格的行为让她难以招架…… 轿辇停在披香宫门前,宫婢却带着她绕过正殿内殿走去。南宫姝女见路线不对,问道:“这是往哪儿去?” “回殿下,娘娘命奴婢直接将您带去寝宫。” 南宫姝女停下脚步:“这恐怕不妥,本宫还是到正殿等候吧。” 宫婢回道:“娘娘特别吩咐一定要带您过去,请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 南宫姝女踌躇须臾,再次迈开步子…… 至寝殿门口,宫婢请示道:“娘娘,灼华殿下来了。” “快让她进来!” 宫婢推开殿门,对南宫姝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奴婢告退。” 南宫姝女只觉被一道火红晃了眼,下一刻被人抓住小臂拉了进去。 “啊!” 猝不及防下脚尖绊到了门槛,身体向前倾倒。 一条修长的手臂从旁边伸出,手掌按着南宫姝女的小腹扶了一把。 南宫姝女借力稳住了身形,吉雅环住了她的腰身:“你不要紧吧?” 泾渭情殇_460 南宫姝女闪出吉雅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不习惯如此亲密的触碰,脸颊有些红:“多谢娘娘。” “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吉雅换上了一套火红的短打布衫,一头青丝被编成了数根小拇指粗细的辫子披散着。 头上戴着一条同为红色的宽边抹额,眉峰被勒住,隐于抹额中。 琥珀色的眼眸里流动着自信的光彩,唇边挂着浅浅的弧度。 吉雅的美南宫姝女早有领略,脱去繁复宫装的她,美到让人挪不开眼。 这身短打更能衬托吉雅身为草原公主的气质,那份远超渭国女子的傲然身材,被宽边腰带这么一勒,彰显无疑。 就连同为女子的南宫姝女,也不由得红着脸别开了眼。 “娘娘怎么如此打扮?” “你过来。” 吉雅将一套碧色的短打递给南宫姝女:“去换上。” “娘娘,您这是……?” “昨日到了一批洛北进贡的宝马,陛下让我去挑选。你陪我一起去。” “选马为何要换衣裳?” 吉雅奇怪的看了南宫姝女一眼:“不骑上跑一圈,怎么知道马儿合不合你的脾气?” “娘娘,我不会骑马……” 吉雅将短打塞到南宫姝女的怀中:“我教你,时候不早了快去换上!” 南宫姝女有些为难:“娘娘……” 吉雅干脆揽住南宫姝女的肩膀往屏风后面走,她比南宫姝女高出小半个头,又是马背上长大的、南宫姝女根本挣脱不开。 泾渭情殇_461 来到屏风后,吉雅用不容商榷的口吻说道:“你是要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会穿吗?” 南宫姝女抱紧了挡在胸口的短打:“我自己来!” 吉雅展颜一笑:“快点儿,我去那边等你。” 南宫姝女看着短打万分纠结,她并不想骑马,更害怕吉雅真的来帮她换衣裳,咬了咬嘴唇解开了腰带…… 脱下外衫,南宫姝女突然停下:“娘娘?” “嗯,好了吗?” 南宫姝女又抓起短打挡在胸前:“还没!请娘娘稍等,换好了我自会出去的。” 吉雅听出话中含义,轻笑一声:“我不看。” …… 南宫姝女未出嫁前偶尔乔装出府,穿短打却还是第一次,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穿好,又将换下的宫装叠好,走出了屏风。 吉雅的眼前一亮,由衷的称赞道:“这身衣服很衬你。” 南宫姝女略显局促:“多谢娘娘夸奖。” “我们走吧。” …… 南宫让已经让御马监筛选出百匹良马,供吉雅挑选。 整个御马司全体出动,乌泱泱的拥在二人周围,吉雅秀眉微蹙:“留一两个人就行了。” 御马监躬身回道:“娘娘和灼华殿下乃千金之体,这匹马儿难驯的很,若是惊了驾,小人万死难辞……” 吉雅目光一凛:“你这是在质疑我的马术?” “奴才不敢,陛下有旨命微臣小心伺候娘娘。” 泾渭情殇_462 吉雅索性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盯着御马监。 南宫姝女见气氛凝重,劝道:“雅妃娘娘的骑术超群,这位大人不必担心。” 又对吉雅说道:“不如让他们到远一点儿的地方?” 御马监暗自权衡一番,留下了四个机灵的马夫,带着其余人退到了三丈开外。 吉雅面色稍霁:“这些马儿未经驯化,这么多人围着怎能不烦躁?” “他们也是一片好心,请娘娘挑选吧。” 吉雅又说道:“你离我近些。” 南宫姝女未能会意,吉雅直接将她拉了过来:“到我身边来。” 南宫姝女又要退开,吉雅却揽住了南宫姝女的腰身:“别乱动,当心马儿伤人!” 088 一场未完的对决 南宫姝女听了立刻贴了过来,吉雅顺势搂住南宫姝女的肩膀:“来,我教你怎么选马。” 南宫姝女很不喜欢这种“草原式”的触碰,但面对这样一群“庞然大物”也只能依附在吉雅的保护下。 特别是有些马儿会突然打起响鼻,甚至凑过来嗅一嗅她们。 南宫姝女强自镇定,可惜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吉雅柔声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 南宫姝女稍稍安心:“多谢雅妃娘娘。” 吉雅抬手指向一匹马:“你看那匹枣红马,看到了么?” “嗯。” “它的四肢粗壮体态剽肥,这种体型比较适合做脚力。它的速度虽然不够快,胜在强耐性极佳。选马一看毛色,毛色纯正光亮代表了马儿的健康、血统纯正。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比如:黑云白蹄乌,它的通身漆黑如墨,但四只蹄子是白色的;还有骅骝马,是一种黑鬃黑尾的红马,也有荷粉色的。” 泾渭情殇_463 “还有荷粉色的马?”南宫姝女读过记录马匹的杂文,却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颜色的马。 “有的,我就见过一次。十四岁那年,族中勇士曾捕获过一匹荷粉色的骅骝马。不过那匹马的性子烈的很,族中四十多位勇士轮番上阵也没能将其降服,最后活活累死了……” “啊!”南宫姝女顺着吉雅的讲述描,想象了当时的画面、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一般来说越是名贵珍稀的马儿,越难以降服。同样也是非常忠诚的,有些旷世宝驹一生只认一主,若主人是正常死亡马儿会绝食而死。若主人战死,马儿则会陪主人一同战死。” 吉雅又为南宫姝女讲解了几匹马,随后松开了她的肩膀:“你选一匹吧。” “……还是雅妃娘娘先请。” “让你选你就选!” 南宫姝女虽有些抵触骑马,终究拗不过吉雅。她只不过是庶出的公主,对方是圣宠优渥的妃位,尊卑有别…… 她环顾一周,目光被一匹白色的马所吸引。 只是那匹马并不符合吉雅刚才说的“好马标准”,在马儿的脖颈与胸口的连接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纯黑色鬃毛,十分扎眼。 那匹杂毛马远离马群,与所有的马儿都保持了一段距离,在最外围吃着草。 南宫姝女看着那匹马,越看越觉得很像自己。 无论是新婚之夜被迫交了白绢,还是后来陆仲行对她做的禽兽之事。 就像这匹马儿一样,那块拳头大小的黑色斑点将会陪伴它一生。 看着看着,南宫姝女又有些羡慕起那匹马来,即便它被“排挤”在马群之外,却可以悠然的吃着草,这份心性值得敬佩。 “选好了么?” 南宫姝女一抬手指:“就那匹吧。” 吉雅看到了那匹白马胸口触目的黑,刚想劝几句,却又看到马儿修长而有力的四肢,匀称却有膘的体态、倒也是匹速度与爆发力并重的好马。 “我们过去仔细瞧瞧。”吉雅说完,拉起南宫姝女的手向马儿走去。 泾渭情殇_464 看到有人来,那匹马儿打了一个响鼻继续吃草,吉雅扯着笼头拍了拍它的脖颈:“不错,虽然毛色不纯但性情温和,你骑上去试试看。” 南宫姝女有些打怵,但马夫已经将脚踏放好,只能硬着头皮跨上了马背。 吉雅见南宫姝女身体紧绷,表情异常紧张,双手死死的抓着缰绳,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她已经好多年没看过这样有趣的画面了,草原上的孩子四五岁就被抱上马背,过了六岁便能自己骑马了…… 吉雅扯着笼头向空旷地带走去,南宫姝女大惊:“娘娘万万不可!” 可是她骑术不精既不能翻下马背,又不敢分出一只手去阻止。 “姝女不敢劳烦娘娘牵马,还是让马夫来吧。” 吉雅转头看了一眼:“谁说我要给你牵马?” 没等南宫姝女反应过来,吉雅已经绕到一侧,单手往马背上一撑、轻松地翻到了马背上。 吉雅握住了南宫姝女抓着缰绳的手,一夹马肚马儿便飞奔起来。 南宫姝女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大叫出声,吉雅却贴在她耳边柔声道:“睁开眼,放轻松、记住这种感觉。” 吉雅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南宫姝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微风拂面、掀起了她鬓角的头发,周围的一切飞速的向后掠去、视野是如此广阔而清晰。 南宫姝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吉雅分出一只手按在南宫静女的小腹上拍了拍:“上马后要轻轻坐下,不要一屁股压在马腰上。这样的话,马儿会知道你不会骑马而欺负你。挺直腰杆,目视前方、动作端正但姿态放松,双脚不要完全踏进脚蹬里……你的眼光很好,这匹马温顺又通人性,你只需把它当成你的双腿,想要停下的时候,像这样……” 吉雅一扯缰绳:“吁……” 马儿放慢了速度又跑了一小段距离,停了下来。 “记住了?” “嗯……” “那好,我现在教你调转马头。” 泾渭情殇_465 她们共乘一骑绕着马场跑了两圈。跑到第二圈时,南宫姝女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吉雅操控马儿停到了最初的位置,翻下马背,仰头对南宫姝女说:“你慢慢遛马,我去选马了。第一次骑马不要骑太久,免得第二天腰身酸痛。” …… 齐颜和南宫静女在听雨楼用过午膳,席间南宫静女本想喝上几杯却被齐颜劝住了,为了哄南宫静女开心齐颜不住地为她夹菜,导致南宫静女吃撑了…… 齐颜便提议四处走走,南宫静女说她想到状元楼看看,二人便携手向城东走去。 来到状元楼下,南宫静女问道:“你在楼上提了什么诗?” “三弟看过怕是要失望了。”齐颜为了避免入赘,故意将字迹写的歪歪扭扭,内容也不甚雅致。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上了状元楼。 一位穿着长衫戴着方巾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三甲题字碑前看着什么。齐颜暗中捏了捏南宫静女的手心,示意她不要暴露身份。 男子听到脚步声转了过来,他认出了齐颜、并且已经知道齐颜的身份,是以不敢直呼其名:“是你……?” 南宫静女觉得眼前的男子很面熟,却记不起来了。 齐颜却认出了对方,正是上元节灯谜阵与她对垒的那位谷枫,谷春树。 齐颜放开了南宫静女的手,端起手臂行了一礼:“春树兄,别来无恙。” 南宫静女才想起这么一号人,只是与记忆中的有些对不上号。 南宫静女记得:谷枫是个神情倨傲的白面书生,不过大半年的功夫竟变得这般黑瘦,曾经倨傲的态度也隐去了,唇边更是蓄起了胡须…… 真难为齐颜一下子就能叫出对方的名字,南宫静女有些自豪:齐颜真聪明! 谷枫上前一步,看着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激动地说道:“果然是你!” 他是后来才听主人提起,蓁蓁公主的驸马是一位目色异人的探花郎,晋州出身、曾摘得二元一花。 谷枫恭敬地回了一礼:“多谢齐兄当日相让。” 泾渭情殇_466 齐颜并不意外对方知晓了她的身份,淡淡说道:“春树兄何以言谢?” 谷枫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殿试中被点了五十八名,留在京城做了个释褐。在下寒门出身,不懂京中规矩、晃荡了几个月也没寻到引荐的门路。上元节那日因囊中羞涩才参加了灯谜阵,全靠齐兄大度相让,谷枫才有了安身保命的本钱。” “这么说,春树兄破了听雨楼的灯谜阵?” 谷枫的脸上涌出一丝惭愧:“依在下看来,后几关的灯谜并不难。若是齐兄肯站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为未可知。还望齐兄恕在下眼拙不识泰山,莫要怪罪昔日的唐突之罪。” “春树兄言重了……” 南宫静女听着二人“打哑谜”好奇地问道:“你们再说什么?” 齐颜宠溺一笑:“三弟可还记得上元节的灯谜阵?” “我知道,他就是和你对垒的谷枫嘛!” 不等齐颜介绍,南宫静女主动说道:“我叫齐静。” 听到南宫静女的自称,齐颜的心中涌出一股异样…… 她本想说南宫静女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再随便给她编个名字,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冠上了自己的姓氏。 谷枫欠了欠身子:“齐小友,幸会了。” 谷枫也记得南宫静女,但因为对方两次都穿着男装、又将齐颜照顾得无微不至,便认为她是驸马爷的书童…… 齐颜岔开话题,问道:“春树兄现在何处高就?” 谷枫挺起胸膛,自信地说道:“幸得二皇子赏识,在府中做了幕僚。” “啊!你在二……”南宫静女硬生生地止住话头,改口道:“二殿下府上做事啊!” 齐颜面上沉静无波,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听说二殿下身在洛北,春树兄没有同去?” “殿下是带了在下一同前往的,不过洛北的诸事已毕,殿下命我先行回京,算算日子殿下也快回来了。” “原来如此,恭喜春树兄择栖良木。” 泾渭情殇_467 …… 出了这个小插曲,字也没看成。 辞别谷枫下了状元楼,齐颜抬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送三弟回府。” 南宫静女略显失落,点了点头。 齐颜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柔声道:“三弟下次若是想出府游玩,先派人过来通知一声,我到后门去接你。只身前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南宫静女转忧为喜:“真的?!” “君子一言。但每月不能超过两次,否则秋菊姐姐可要发愁了。” “好啦,我知道了。” 齐颜将南宫静女送至蓁蓁公主府后门,目送南宫静女走进去,突然叫道:“殿下。” “嗯?”南宫静女转过身,眼神中闪烁着惊喜。 齐颜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她想让她留下来,至少是随她一起进去,用过晚膳,或者再久一点再离开。 齐颜沉默须臾,最终说道:“下次……我们去骑马吧?” 南宫静女不明白齐颜为何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她早就习惯了满足对方提出的所有,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进去吧,殿下。” 南宫静女扶着门框回望:“初一,记得来。” “会的。” 齐颜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暗道:难怪二皇子南宫威打了这么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原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细想南宫威在洛北所做的一切,全然不符合他昔日的作风。 试想一位久居京城、高高在上的皇子,怎么会知道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又怎么可能会屈尊做到如此地步? 泾渭情殇_468 自打听说南宫威自散府库食邑接济百姓起,齐颜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直到今日看到了谷枫,看到他晒黑的面庞、齐颜才彻底明白过来。 洛北发生的事情,倒是很符合谷枫的行事作风…… 皇陵起火和未央宫走水将南宫威打入谷底,谷枫抓住了这个机会,倾力相助南宫威翻身,日后定会成为南宫威府中的肱骨之士。 只可惜…… 齐颜勾了勾嘴角,暗暗有些期待。 又过了月余,南宫威不辱皇命,满载百姓的歌颂和洛北的功绩回到了京城。 朝会上,南宫威器宇轩昂的站在大殿中央,将此行取得的成果悉数禀报。 几个月的磨砺,让南宫威愈发成熟稳重,那晒成了古铜色的皮肤,就是他辛劳最好证明。 青,夷、两州破损的城池皆修葺完毕。 南宫威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将城池加高了半丈,并动员各州百姓在城外挖了宽一丈的环形沟渠,出入城皆使用吊桥。又从毗邻州府动员百姓迁居,以朝廷的名义免去了主动迁居百姓三年的赋税…… 五十万枉死的百姓遗体,及其家眷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整场朝会南宫威用了将近一半的时间,高位上的南宫让频频点头,目露欣慰。 南宫威说完最后一个字,跪在地上,朗声道:“儿臣不辱使命,洛北诸事已处置妥当。” 089 再交锋捧杀之计 南宫让欣慰地说道:“威儿在洛北作为令朕心甚慰,赏玉如意一对。退朝后内廷司到二皇子府上清点府库,将二皇子散去的物件统统抄录下来呈报上来,户部将二皇子所散之物折成现银补回去。” “遵旨。” 百官齐齐颂道:“陛下英明。” 泾渭情殇_469 南宫望听着朝臣对南宫威的交口称赞,脸色煞白。 此时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府把齐颜找来商量对策。 南宫让下旨为南宫威举办宫宴,接风洗尘。 可是当天下午却突然传出圣旨:朕身体不适,宫宴延后举行。 接连数日,南宫让都没能上朝,令朝臣们将要禀报的事宜都写在奏折里,呈交给他。 又过几日,南宫让再次下旨:百官的奏折先交由三省长官批注,再呈交给他批红。 南宫让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 朝廷上下笼罩着一团凝重的乌云,就连一直在汤泉山养病的陆权接到了消息也回到了京城。 …… 御医说:南宫让乃积劳成疾,加上年纪大了身体根基不如从前、调养一些时日就能康复。 可有的老臣却将矛头指向了盛宠优渥的雅妃。 毕竟前朝的殇帝就是因为宠幸奸妃,最后与万贵妃一起烧死在了寝宫。 这些老孺本就对异族人充满偏见,不少人都呈交了奏折,委婉的劝谏南宫让保重龙体。 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再次被提上了日程——册立太子。 人生七十古来稀,五十一岁的南宫让已经到了必须要考虑国储的时候了,从前他还能用各种理由把这件事压下来,可他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不见好转,忠心耿耿的朝臣们急了。 南宫皇族的情况特殊,南宫让膝下并无嫡子,长子南宫平虽然身份低微,古语有云:立嫡以长不以贤…… 古往今来,有多少废长立幼最后酿成祸乱的例子。 从血统上来讲所有的皇子身份是平等的,若是不立长子,其他皇子必有怨言,陛下百年后将动摇国本社稷。 朝臣们也大致分成了几派,一派是恪守古礼的大儒老臣们,他们认为陛下应当以国本为重,先准许皇长子南宫平入朝议政,再行考察。 泾渭情殇_470 另外一派是以邢经赋为首的“务实派”,他认为应当在诸位皇子中选择一位能力最出众的着重培养,以观后效。 最后一派为“外戚派”,顾名思义都是各宫妃子的母家力量,他们则主张:后位空悬多年,应选一位孕有皇子的娘娘册立为继后,这样既解决了后位又可以得到一位嫡子,一举两得。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朝臣的进言都有一定道理,可落在南宫让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病了,朝中的这群肱股之臣想的不是寻访名医良药,祈祷他早日康复,而是“逼”他立后立嫡! 陆权的回归也触碰到了南宫让敏感的神经,他越来越怕当年发生在殇帝身上的事情,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身体好不容易才见好转,被这么一刺激又严重了。 不过,此次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二皇子南宫威。 他的母亲是惠贵妃,是整个后宫最接近后位的女人。这次他又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的声望都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有不少朝臣暗地里歌颂南宫威破具陛下之风,心怀天下,仁德持重。 南宫威也表现的尤为孝顺,每日晨起入宫请安,夜间还会留下侍疾,据说竟在殿外铺了被子,方便南宫让随时传唤。 此消息一出,再度收获朝臣如潮般的好评。 南宫让病倒的第二天,南宫静女也入宫了,未明宫成废墟她就住到了南宫素女出嫁前的宫殿。 每天陪伴南宫让,讲一些民间的事情逗南宫让开怀。 有了一位嫡女和名义上的长子侍疾,其他人再去似乎就有些多余了…… 南宫望命谢安带上厚礼,到了齐颜的私宅。 管家钱源怀揣拜帖前往驸马府禀报,将齐颜请了过来。 谢安开门见山地说道:“贤弟,愚兄前几日得了一幅颜真卿的真迹,可否为我鉴定一二?” “远山兄书房请,钱源通知厨房准备晚宴。” “是。” 泾渭情殇_471 入了书房齐颜接过卷轴就要打开,谢安却按住了他的手:“贤弟不用看了,这幅字是文忠公的真迹。” 齐颜轻笑一声:“那远山兄还要我鉴赏什么?” 谢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端起胳膊对着齐颜连作三揖,告饶道:“我的好贤弟,驸马爷!您就饶了愚兄吧!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在这打哑谜?” 齐颜这才收敛了笑容:“三殿下可有话带来?” “正是呢,这幅画是三殿下的心头所爱,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一直藏在府库视若珍宝。他说你的字颇具颜公风骨将这幅字送给你,做……赔罪礼!” “赔罪”这两个字,对南宫望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的低头了。 齐颜亦是长吁一口气,感慨道:“殿下如此,折煞齐颜了。” “贤弟不生气了就好!”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殿下的亲笔书信,嘱咐请贤弟亲观,他在府中静候佳音。” 齐颜撕开信封扫了一眼,将信丢在水盆中毁了。 南宫望在信中表达了对齐颜的歉意,并且保证日后坦诚相待、绝不会再有怠慢之举。 信的末尾说:齐颜什么时候有空到谢府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齐颜与谢安约了次日午时,用过晚膳谢安便回了。 她在私宅住了一夜,午时准时到了谢府。 来到书房南宫望已经等在里面,谢安将齐颜请进去,亲自关上了书房的门守在外面。 “参见殿下。”南宫望托住齐颜的胳膊:“妹夫不必多礼,快过来坐。” “谢殿下。” 刚坐定,南宫望便急切的说道:“妹夫救我……” 南宫望将朝中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又讲明了他目前存在的危机。 泾渭情殇_472 “老二如今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朝中的威望都胜过我,父皇这一病倒是把他给成全了。惠贵妃母家势力庞大,老二又有同胞兄弟老四为他奔走,也不知他何时转了性子,竟效仿起‘扇枕温衾’来。在父皇的寝宫外铺了地铺、日夜侍奉,将那群老臣感动的一塌糊涂。” 南宫望越说越气,抬起拳头捶了桌案两下。 齐颜安静的听完,屈了屈手指扣在腿上:“二皇子如今声势日隆,依臣之见,硬抗不智。不如静观其变?” “本宫实在是等不下去了,难道要看着老二做大?一步步碾死本宫?!” 齐颜的目色一沉:“若是殿下实在等不及,那就助二皇子一臂之力吧。” 南宫望“霍”的一下站起了身,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不过还是坐了回来。 齐颜很满意:看来这次南宫望学乖了不少…… “妹夫这是何意?” 齐颜幽幽说道:“请殿下试想一下,若你是皇帝、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朝中老臣就急不可耐进谏立太子的事宜,你作何感想?朝臣们也就罢了,毕竟无论江山如何轮替也轮不到他们的头上,可若是有一位皇子表现的非常积极,巴不得你立刻龙御归天,又当如何?” “我……”南宫望的眼神由惊愕转变为狂喜:“妹夫是说?” “所谓的‘扇枕温衾’只能发生在民间。放在这宫廷中不过是小娘子们争宠的手段罢了。试想一下,陛下九五之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且不论陛下的身边还有一位忠心耿耿、服侍了四十多年的四九公公,就算没有,这也是内侍的事情。二皇子身为皇嗣却做些小娘子的行径,我想陛下心中已是厌恶至极。” “妹夫言之有理,哈哈哈哈!老二啊老二,本宫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是活成了小娘子的样子!” “以臣之见,殿下若不愿静观其变,不如给这位‘如日中天’的二殿下,添上一把火……” “快告诉本宫应该怎么做?” “请殿下保持常态,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见陛下。请安也是能省则省,就算所有人都去请安,陛下只要尚未康复,殿下就不要出现在陛下的眼前。” “这是为何?例行的请安也免了?父皇会不会怪罪?那些朝臣会不会诟病本宫不孝?” “朝臣的想法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若有一日陛下问起此事,殿下就说:你曾到御医院询问过,御医说陛下的情况需要静养。你虽满心挂念恨不得以身代之,却不敢打扰陛下康复。只能在府中抄经诵佛,祈求神明保佑陛下早日康复。” 南宫望大喜:“好,就依妹夫之言,然后呢?” 齐颜冷笑一声:“然后?就请殿下编纂一首歌颂二皇子的歌谣,找几位忠心的死士前往各地,教给街上的孩子们传唱,一路唱到京城来。陛下不过静养了一个月,不光朝臣们,就连各地的百姓都开始纷纷歌颂二皇子,让帝王情何以堪?” 泾渭情殇_473 090 无法逾越的鸿沟 南宫望听了齐颜的捧杀之计,抚掌赞叹:“妹夫智冠天下,本宫能得妹夫倾力相助,犹如张良萧何。何愁大事不成?” “殿下过誉了,这不过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 齐颜这句僭越之言,听到南宫望的耳中却胜过千万句称赞。 但是欢喜只持续了片刻,迟疑道:“妹夫之计,若是父皇龙体康泰自然能让老二万劫不复,可父皇若是没能挺过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么?” 齐颜心中冷笑:渭国人为了皇位对骨肉亲情淡漠到如此地步,这样的朝廷如何能流传下去? “殿下何意?” 南宫望心下一横,说道:“老二这厮命大的很,上次那么大的事都没能把他打入谷底。他年长于本宫,此时又深得民心。妹夫可有办法既不让本宫被父皇怀疑,又能彻底废了老二?” 齐颜思索片刻:“有的,只怕殿下又觉得臣心肠歹毒,与我疏远。” 南宫望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陈年旧事妹夫别再提了,今后你我同心协力共谋大业。” “敢问殿下,大皇子的境遇如何?” “他是贱婢私自生下的儿子,父皇在京畿给他安排了一处宅邸,赏了五百户食邑、非诏不得入宫。” “府中戒备如何?” “这个,本宫要查一查才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殿下不敢动二皇子的原因是什么?” “自然是……” 南宫望明白了:齐颜是让他想办法暗杀南宫平,再将一切罪责推到二皇子南宫威的身上。 南宫望略显犹豫,一方面担心事情败露结果自己承受不起,另一方面到底还是存了那么一丝良知。 泾渭情殇_474 齐颜看穿了南宫望的心思,冷冷地说道:“古往今来哪一位帝王是干干净净登上皇位的?殿下若实在狠不下心,臣奉劝殿下趁着和二皇子没交恶前,主动投诚。待到二皇子登基,殿下或可当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 一句话触到了南宫望深藏的禁忌,见到他眼中的犹豫散去,齐颜主动请辞。 …… 她登上了回府的马车,靠在车厢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试图回忆起南宫平的样子,他们一共只见了两面,对方是一个沉默寡言,每次宫宴都自觉坐在角落里的中年男子。 若按照常理,出身卑贱又远离政治中心的南宫平,是最有可能得到善终的皇子,只可惜南宫一族皆有原罪。 齐颜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阴狠:十一年了,南宫皇族也该为当年的血债付上一点利息了…… …… 甘泉宫,南宫静女正陪着南宫让说话。 寝殿外一声内侍的唱喝传来:“雅妃娘娘求见!” 吉雅入了正殿,俯身下拜:“参见陛下。” 南宫让露出一丝笑意,向吉雅伸出了手:“雅妃过来坐。” 吉雅顺势坐到龙床上,从怀中掏出一物:“陛下你看!” 南宫让看着那幅带着裂缝的龟甲:“这是何物?” “这是我们草原的祈福方式,将龟甲丢到火盆中想着心中的愿望向天神祈福,取出龟甲若裂痕是双数就代表天神答应了。” 南宫让的眼中溢出一丝不应属于帝王的柔情:“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陛下能早日康复……” 南宫静女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的滋味难明。 母后的样子她已经忘记了,可这温情的一幕倒是无比鲜活清晰。 泾渭情殇_475 看着自己的父皇将龟甲拿过去,细数上面的纹路,然后露出笑容。也看到了吉雅含情脉脉注视着父皇的眼神。 她突然有些思念齐颜,也是时候该告退了。 “父皇,天色不早了,儿臣先行回府。” 南宫让略作挽留,便放南宫静女离开了。 南宫静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因为父皇的这场病初一那天她没能见到齐颜,一晃也有二十多日没见了。 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闷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南宫静女回到府上,命厨房准备了晚宴吩咐秋菊:“你亲自到驸马府走一趟,请他过来。” “是。” 南宫静女有些羞,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请齐颜入府。 从前她生活的自由自在,一切皆随心而择。 可后来看到二姐因交了白绢陷入无尽的困扰、父皇也叮嘱说言官手中的笔刀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在齐颜的引导和熏陶下又读了不少书,懂得了什么是人言可畏。 懂的多了,便有了顾忌。 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二姐为何愁眉不展,齐颜为何会如此恪守宫规。 可今日,她看着吉雅与父皇之间温情的互动,那份思念便在心中无声地蔓延。 以齐颜的性子,主动怕是不可能了,那么就换自己来勇敢一点。 言官要写,就来写自己吧…… 想通了这里,南宫静女轻松了不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算着齐颜入府的时辰,转而向汤泉殿走去…… 泾渭情殇_476 齐颜正在书房写字,夏荷禀报说:“驸马爷,公主殿下请你到公主府用晚膳。” 行走的笔锋一顿:“知道了,就来。” 齐颜放下毛笔,从桌案前的一摞书中抽出两本,出了书房。 南宫静女换上干净的宫装,两名丫鬟先后入殿:晚膳已准备妥当、齐颜正等在门外,一切都刚刚好,南宫静女的心情明媚起来。 进了御膳堂,南宫静女吩咐道:“都退下吧,不留人伺候。” “是。”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齐颜就坐在面前,南宫静女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齐颜先开了口:“陛下的龙体康泰否?” 南宫静女回道:“御医说再静养几日,就可以上朝了。抱歉……初一,我进宫去探望父皇了。” “臣知道。” 齐颜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情绪有些不对,将一只鸡腿放在南宫静女的碟子里:“殿下有心事?” 南宫静女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本宫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齐颜还是第一次从对方脸上读到“忧愁”二字,恍然发觉:这位十五岁的少女,似乎长大了。 “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南宫静女轻声问。 “好。” …… 用过晚膳,二人先到花园走了一圈、回到寝殿命秋菊搬来棋盘,依旧是让四子,齐颜执白先行。 落子的声音不时传出,两个人都很安静。 齐颜发现南宫静女的棋力又进步了,本想夸赞两句,看到对方认真的表情又止住了。 泾渭情殇_477 南宫静女落子很慢,每一步都在斟酌,一直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两方的棋子布满棋盘,黑色与白色经过一场拼杀后纠缠在一起。 南宫静女端详棋盘良久,将指尖的那枚黑子放回棋盒:“本宫输了。”短短的四个字透出淡淡的惆怅。 “殿下……?” 南宫静女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不早了,寝吧。” “是。” 齐颜穿着里衣吹熄了桌上蜡烛,寝殿内陷入黑暗。 转过身却看到身后立着一抹倩影,南宫静女温柔的声音传来:“本宫牵着你,慢点儿。” “谢殿下。” 躺到床上气氛却又陷入了短暂的凝滞,齐颜不知道这是天神对自己的惩罚,还是心虚下的错觉。 每一次做了“恶事”南宫静女都会出现,似乎在考验她的承受能力。 南宫平只是一个开端,在未来的日子里南宫皇族会不停的流血。 虽然下一个是谁齐颜还没想好,但最终会轮到南宫静女所爱的家人。 她们挨的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近到齐颜不敢让自己的表情显出任何松动…… 明明是她处心积虑地招惹了南宫静女,可对方回应时,齐颜却只想逃走。 躺在齐颜身边的南宫静女,正在进行着一番“天人交战”。 她一直都觉得与齐颜之间隔着些什么,直到看到父皇和吉雅的相处才明白。 齐颜对自己千依百顺,甚至可以说恭敬有加、可……这好像并不是夫妻间应有的模样。 感觉到袖子被扯动,齐颜唤道:“殿下?” 泾渭情殇_478 “你……能躺过来些么?” 齐颜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安,今天的南宫静女太反常了。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对方的迟疑刺痛了她的心。 缓缓地松开了齐颜的袖子,强忍住心中的酸痛苦涩,沉默着转过了身。 到底怀揣着一份女子的矜持和皇族的傲骨,即便感受到了齐颜的“排斥”却并没有戳破。 齐颜清楚自己伤害了对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控制着收了回来。 这一刻,拔步床似乎变得无比宽敞,两人之间横亘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齐颜是知道原因的。 成婚快两年,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到了一个即将溢满的临界点,只要她主动凑过去温声细语的哄上几句,便可以像从前一样轻松的抚平她心中的不安。 可是,然后呢……? 一时的平静只能换来无穷的祸患,自己终究是女儿身,伪装的再像也无法改变事实。 即便齐颜心存万般愧疚,这一次也不敢再如以前那般,哄骗南宫静女了。 她的肩头承载了太多,草原的覆灭,巴音头顶的伤痕、还有丁酉帮她做的隐瞒。 她亦转过了身,两个人背对背躺在床上。 夜,渐渐深沉,唯有寝殿门前悬挂的红灯透进红光。 齐颜将呼吸放缓,目光却失了焦距:如果保护身份的前提是令南宫静女伤心,那么自己别无选择。 南宫静女抱着胳膊,眼泪无声地溢出,沾湿了玉枕上橙黄色的锦缎。 091 为伊消得人憔悴 泾渭情殇_479 南宫静女这段时间入宫侍疾,吃过早饭就出府在宫中用过午膳方归,未明宫还在重建她无处落脚,只能终日拘在甘泉宫。 哭了半宿,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入了梦却还是悲伤的画面。 在梦中南宫静女放下矜持和自尊追问齐颜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可对方却端的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平静的注视着她。 任凭南宫静女如何焦急的追问,齐颜就是不为所动…… “齐颜……” 听到声音,齐颜的身子一僵。 她听到了南宫静女压抑的抽泣声,虽僵直着没有转过去、却一直睁着眼睛承受来自良心的谴责。 听到南宫静女略带焦急的呼唤,齐颜挣扎良久还是转过了身:“殿下?” “齐颜……” 齐颜这才发现这两声呼唤不过是南宫静女的呓语,既庆幸又煎熬。 她吃过梦魇的苦,却不知道有一日自己也能化身梦魇,去折磨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女。 静默良久,齐颜终于挪动了身体,主动跨过了横亘在拔步床上的鸿沟。 在南宫静女熟睡后,将其拥入怀中。 梦中的南宫静女发出细细的哽咽,齐颜听了不由得紧了紧手臂:殿下……这不过是刚刚开始,今后的苦难要如何才能承受? 齐颜就这样拥着南宫静女躺了一夜,直到东方露白才默默地松开了怀抱。 蹑手蹑脚起了身,坐在床边看着南宫静女恬静的睡颜。 好像比记忆中的样子又长开了些,齐颜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抚过南宫静女浮肿的双眼,抚过她一侧的柳眉、将额间碎发轻轻拨开绕到耳后、最后在小巧高挺的琼鼻上轻轻一点。 成婚一年多,这些事齐颜却从没有做过…… 她想了一夜,最终狠心的做了一个决定:主动与南宫静女疏远。 泾渭情殇_480 这个熟睡的女孩善良,敏感、偏偏又擅长原谅。 而自己呢?算计深入骨髓,撒谎成性、行歹毒之事面不改色。 很多时候明明不想,却不由自主的去算计南宫静女、等到她反应过来已成定局。 齐颜了解南宫静女,让对方“讨厌”自己也很容易…… 即便,她很清楚这条复仇之路南宫静女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再怎么狠心肠的人,面对一个无条件相信你、处处为你找想又善于原谅的人,都会动摇吧。 齐颜自己都没察觉她此时目光有多温柔,若是被南宫静女瞧见,怕是什么隔阂都没了。 她的目光落在南宫静女翘挺的红唇上,想起上一次自己失控轻薄了她,露出一抹苦笑。 齐颜屏住了呼吸倾身向下,却在距离南宫静女的嘴唇不足一寸的地方僵住。 叹息一声,转而在南宫静女的额头落下一吻。 “殿下,保重。” 若他日,万不幸、你知晓了我的身份,请给我一个痛快。 若你没有死在我的手上,一定会找到一个真正的男子与你共度一生。 想到这里,久违的绞痛弥漫整个心脏,齐颜捂着心口坐直了身体。 天刚亮透,齐颜便出了寝殿。 守在耳房的秋菊出来请安,齐颜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殿下还没醒,我先回去了。” 秋菊追了出来:“驸马爷,用过早膳再回去吧。” “不了,秋菊姐姐回吧。” 目送齐颜头也不回地走远,秋菊轻叹一声:驸马爷和殿下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 泾渭情殇_481 看来,府上的日子怕是又不好过了,要不要提前把二殿下请来呢? 哎,还是算了,嘱咐底下人小心伺候吧。 …… 南宫静女睡到中午才醒来,眼睛已经肿成了一道缝。 反应过来后,她的身体先是一僵猛地背过了身体,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背后安静的有些异常,唤道:“齐颜?” 南宫静女的心“咯噔”一声,齐颜已经不在了。 她有些慌乱,那是一种类似于被“抛弃”的错觉,顾不得自身形象叫道:“来人。” 秋菊端着洗漱用品,带着两队丫鬟走进了寝殿:“殿下……”看到南宫静女的眼睛,心头一惊。 吩咐道:“你们下去吧,留我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是。” 秋菊跪到床边:“殿下,您这是?” 南宫静女捂住了眼睛:“齐颜呢?” “驸马爷天刚亮就回府了。” 南宫静女的喉头一哽:“你出去吧。” “是。” 秋菊走到门前,南宫静女的声音又传来:“不许去二姐。” “殿下……” “本宫只想一个人静静,你不用担心。谁也不要去找……” “是。” 泾渭情殇_482 直到秋菊走远,南宫静女才躺回到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住,委屈的哭声清晰的透了出来。 齐颜的不告而别,击穿了南宫静女所有的骄傲和坚持。 对方什么“过分”的话都没说,更让她陷入无尽的迷茫,南宫静女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才让对方如此绝情。 至始至终,南宫静女都没有去想齐颜有什么错,他温文尔雅、恪守宫礼、对自己事事依从……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错? “君子之约”是她提的,他们也击过掌了,还能怪齐颜什么呢? “齐颜,你为什么……。”明明下棋的时候都会默许我悔棋,为何说错的话就不能收回了呢? 齐颜回到驸马府便将自己关到了书房里,天黑才出来。 中途一顿饭也没吃,回到寝殿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膳便入了书房,天黑方出。 第三日,第四日…… 一直到到回府的第五日,皆是如此。 府中一众丫鬟家丁战战兢兢,生怕除了霉头。 再有五天就是南宫静女的生辰了,齐颜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小猪木雕、这是南宫静女的属相,她早就开始准备了。 不过因为手艺不精雕坏了数块原木,一双手上留下了不少小口子才雕好。 南宫让下旨:南宫静女今年的生辰在公主府过。同辈的皇室宗亲都可以到公主府为南宫静女庆祝生辰。 不过南宫静女今年的生辰宴他不能参加了,一则卑不动尊、从前在未明宫还好,今年在宫外过,若是南宫让屈尊前来只会被言官记下一笔。 二则,他的身体还没全好,饮不得酒也不能太劳累。 但南宫静女今年生辰的赏赐,丰厚得令人咂舌。 光是礼单就写了数页纸,未明宫大火烧掉了南宫静女半壁身家,南宫让借着生辰的名头几乎为爱女补齐了。 泾渭情殇_483 不过所有的赏赐走的都是帝王的私库,历代帝王自拥最低五万户的食邑,用以帝王的日常开销。 南宫让自登基以来处处节俭,这么多年攒了不少银两,再加上每年万寿节,春节、各地的朝贡也都算在南宫让的私库中。 赏赐虽然逾越规格,但并未动用国库分毫,帝王偏爱嫡女自掏腰包去贴补,言官和御史也说不出什么来。 却可以看出帝王对这位蓁蓁公主和呵护与疼爱。 另一边,南宫望遵照齐颜的计策亲自编纂了一首歌谣,命死士先前往洛北散布再逐渐传到京城。 “金乌一双挂天上,东方不亮西方亮。他日金乌入琼宝,威名远扬震四方。” 南宫望写完越看越满意:二皇子名威,同胞的四皇子名震,这首歌谣可谓是一箭双雕。 但刺杀南宫平的事情,虽也提上了筹备阶段却迟迟没有动手,南宫望还不算太蠢:南宫让一日不康复他便不敢行动。 不管怎么说南宫平也是实实在在的长子,后宫无主、诸子皆为庶出。 若南宫让没能挺过来还有老大挡在前面,那么他还有机会与南宫威一争高下。 万一父皇没挺住,老大又没了,岂不是成全了老二? …… 时间转瞬而过,南宫静女的生辰到了。 一大清早南宫姝女就带上贺礼入了府,看到南宫静女险些没认出来。 这段时间雅妃隔三差五宣她入宫,弄得她身心疲惫,没有时间来探望自己的妹妹。 南宫静女的样子虽然没有变,但整个人瘦了一圈不止。 那双灵动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被一团阴霾笼罩。 南宫姝女的笑容僵在脸上,拉着自家小妹的手回了正殿,遣退丫鬟焦急地问道:“小妹怎么这样憔悴?可是生病了么?” 南宫静女的目光有些波动,但表情却无甚变化。这十天她感觉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泾渭情殇_484 十五那天齐颜称病,命夏荷到公主府代替请安,她就又哭了一场。 她一直在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不食不寐地想了几日也没得出结果。反倒是一想到她和齐颜的点点滴滴就心痛难当,索性就不想了。 把精力放在读书习字上,倒也安逸了不少。可南宫姝女这一提,她的心又痛了起来。 南宫静女的周围笼罩着一层哀伤,看的南宫姝女心疼极了。 一把将妹妹揽在怀里:“出了什么事和二姐说,要是连本宫都解决不了的还有父皇!你这样二姐看着揪心。” 南宫静女沉默片刻,低沉地回道:“可是……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 092 酒入愁肠引相思 南宫姝女愣了须臾,回过神来问道:“又和妹夫吵架了?” 南宫静女的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没有。” 如果真的是吵架反倒好解决了,她不知道旁的夫妻都是怎么共处的,但齐颜却从未和自己红过脸…… “那是?” “二姐,别再提这个人了。”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再去想,听到关于齐颜的一切就会难过。 南宫姝女嘴唇翕动,紧了紧环着南宫静女的手臂,终是无言。 又过了一会儿,南宫静女却问道:“一个人的日子是怎样的?” 见对方不解,南宫静女又问道:“二姐免了陆仲行的例行请安,日子过得如何?” 南宫姝女淡淡答道:“左不过就那样儿,从前如何今后就如何。” 南宫静女细细品味这句话,慨叹道:是啊,没成亲前自己不也是一个人么?日子不知要比现在开心多少。 泾渭情殇_485 “二姐,我们出去吧。皇兄们也该到了。” “好。” 除了南宫平和行动不便的五皇子南宫达,以及一向深居简出的七皇子南宫离、是派人送来礼物外,其余成年皇子都来了。 二皇子南宫威送了一对翡翠白菜,三皇子南宫望送了一套各种材质的酒杯、四皇子南宫震的礼物是一方由象牙雕刻而成的小舟,船上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堪称珍宝。 六皇子南宫烈行事依旧乖张,竟亲自拎了两坛子酒摆到南宫静女面前:“小妹,这两坛是五十年的梨花酿。色如琥珀、滋味绵长……” 南宫静女当场拍开封泥嗅了嗅:“果然是佳酿,三哥送了一套酒杯、六哥送了两坛子酒,你们是商量好的么?” 南宫望笑道:“宫里谁人不知?你蓁蓁殿下最是个贪杯的、酒杯送给小酒虫物尽其用。” 其他几位皇子都跟着笑了起来,像极了和气团团的一家人。 “怎么不见妹夫?”南宫烈问道。 南宫姝女接过话头答道:“应该就快到了。” 说话间,丫鬟一路小跑来禀:“禀殿下,雅妃娘娘奉陛下旨意前来赴宴,驸马爷也来了。” 原来,南宫让惦念爱女,再加上吉雅自称与两位公主十分“投缘”,便命雅妃代替自己赴宴。 却不想刚正巧碰到徒步而来的齐颜,齐颜端起手臂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雅妃娘娘。” 吉雅颔首:“陛下让我来替他赴宴。” 齐颜没做声,跟在吉雅身后走了几步,停在了府门外。 吉雅回头,奇怪地问道:“你不进来吗?” 齐颜垂下眼眸,轻声答道:“依礼,驸马非诏不得擅入公主府。” 吉雅看着齐颜,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动着不明的情绪,齐颜垂着眼避开了与吉雅对视。 一模一样颜色的眼眸,却流淌着截然不同的神采。 泾渭情殇_486 吉雅一如往昔,眼中带着草原公主的自信,奔放、而齐颜则彻底变成了渭国的读书人,谦虚深沉、恪守礼节。 吉雅回到齐颜身边:“那我就陪你一起等吧。” 齐颜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吉雅的距离:“娘娘奉旨而来,可自行入内。” “我偏要等。” “悉听尊便。” 南宫望听到吉雅也来了,顿时有种百爪挠心之感。 过了这么久,他始终忘不了这个女人…… 南宫姝女提醒道:“小妹,雅妃娘娘奉旨而来,我们去迎一迎。” 众人一起来到府门前,看到吉雅和齐颜并肩站在一起,表情各异。 二皇子南宫威和胞弟南宫震对视一眼,各自轻笑一声。 南宫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吉雅吸引,眼前这个女人比初见时更加勾人,一想到她要和自己年过半百的父皇夜夜恩爱,便恨不得取而代之。 六皇子南宫烈只是扫了雅妃一眼,便将目光投在了齐颜的脸上。 南宫姝女看到吉雅目光盈盈的遥望自己,当即别开了眼。 南宫静女沉默着走到二人面前,控制自己不看齐颜:“雅妃娘娘请。” 吉雅顺势挽住了南宫静女的手臂,欢喜地说道:“陛下让我替他过来坐坐,我带了礼物给你。” 南宫静女抽出胳膊:“谢过雅妃娘娘。” 入了正殿,南宫姝女的目光在齐颜和南宫静女之间流转。 她一直觉得齐颜的人品不错,更不愿见到自家小妹步上自己的后尘,帮腔道:“妹夫给小妹准备了什么礼物?” 所有人都看向了齐颜,只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锭墨,双手托着递给了南宫静女:“这方徽墨送给殿下……” 泾渭情殇_487 众人面面相觑:齐颜这礼物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就礼物而言,除非是孤本古籍、名家字画、或者古玩珍宝,如:四皇子送的这种象牙雕、都是双数为佳。 徽墨虽然不错但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按规矩齐颜最少也应该送一套文房四宝才像样。 就算单送也该找个盒子装起来才对,怎么感觉齐颜根本就没准备礼物,随手从书桌上抓了个物件就送了呢? 仔细一看:这锭墨还真的有用过的痕迹,众人的目光愈发复杂了。 南宫静女苍白着脸咬了咬嘴唇,倒不是嫌礼物寒酸,而是这锭徽墨明明是他立府时从公主府带走的。 她什么珍宝没见过?哪怕是齐颜从街边随便买点什么她都能接受,可齐颜明明询问过生辰事宜的,可却从府库中随便拿了一样东西应付自己!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抓过了墨锭:“驸马有心了。” 隐约瞥见齐颜白皙的手指上好像有几道伤口,还没等她看清,对方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殿下喜欢便好。”齐颜面不改色地说道。 众人又看向南宫静女,啧啧称奇:难道真的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偏爱野菜?一锭用过的旧墨有什么稀罕?还是说有特殊的寓意? 吉雅也拿出了礼物,一把朴实无华的小弯刀:“这把刀是我从洛北带来的,能吹毛断发。” “谢谢雅妃娘娘。” 众人各自入了席,南宫静女是寿星坐在了主位,她本想与齐颜共坐的,但看到对方选末座,便转而去邀请吉雅。 吉雅却谢绝了邀请,坐到了南宫姝女的身边…… 南宫静女吩咐开宴,亲自捧过一坛五十年的梨花酿放到自己的案上。 南宫望的位置正好在吉雅对面,他假借饮酒频频以袖掩面行窥探之举。 南宫静女端起酒杯:“第一杯,敬父皇洪恩。” 南宫静女又端起了酒杯:“第二杯,愿父皇龙体康泰。” 泾渭情殇_488 众人只得满上,又喝了一杯。 南宫静女再次端起酒杯:“第三杯,感谢诸位前来。静女先干为敬。” 说完,一饮而尽。 几位皇子多少有些酒量,连饮三杯倒也无妨。 南宫姝女却不胜酒力,喝下第二杯红晕已爬上了脸颊。 她见其他皇兄都喝下了第三杯,蹙着眉为自己添了一杯…… 视线中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将自己的酒杯端走了。 南宫姝女惊呼道:“雅妃娘娘?” 吉雅饮下南宫姝女的酒,将酒杯放回原处,又端起她自己的那杯喝下。 南宫姝女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在渭国即便是母女、夫妻也不会共用一盏……。 吉雅抬手抹了抹嘴角,笑眯眯地说道:“果然是好酒。” 若不是南宫姝女不想让自家小妹为难,真想拂袖而去! “百合,给本宫换个杯子来。” 吉雅却压住了南宫姝女的手,转头又对百合说道:“你下去。” 百合进退两难,叫道:“殿下?”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就依雅妃娘娘。” 吉雅笑了,贴到南宫姝女耳畔轻声道:“不能喝就别喝了,你妹妹喝酒是因为心情不好,你又是为什么?” 南宫姝女挪了挪身子,却暗自惊叹:这位雅娘娘眼光倒是很敏锐。 突然,吉雅感觉到一丝窥探,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对位的南宫望,对方的眼神她在熟悉不过了。 泾渭情殇_489 南宫望没想到会被正主瞧了去,慌乱别开眼,余光却瞥见吉雅笑了。 这下,南宫望彻底挪不开眼,什么礼义廉耻、宫规礼仪,统统抛诸脑后。 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咆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吉雅缓缓地收敛了笑容,端起酒杯。 从别人的角度看不过是自饮自酌罢了,但落在南宫望的眼里却成了一种邀约。 他忙不迭地舀了一杯,喝下了杯中酒。 吉雅收回目光,唇边挂着浅浅的弧度,看的南宫望身心一荡。 几杯酒入腹,相思意又起。南宫静女向齐颜的方向望去,却看到对方正在往别处看。 顺着齐颜目光捉过去,南宫静女看到了吉雅,那个容颜近妖的女人,唇边的弧度还来不及隐去。 南宫静女愣住了:与这个异族女子一比,连容貌在自己之上的二姐都黯然失色…… 齐颜在看什么?吉雅又在笑什么? 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碾子碾过,她垂下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琼浆,像极了齐颜的目色。 从前自己若是喝过三杯,这人定会念叨个没完,哪怕是在宫宴上,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也不罢休。 可今日,已是第五杯了呢。 齐颜,你…… 093 花开堪折直须折 齐颜收回了目光,右手拇指扫过食指、上面有几处刚结痂的伤口。 给南宫静女的生日礼物她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公主府府库内金银珠宝堆积成山、奇珍异宝枚不胜举;就想着送些特别的物件儿。 泾渭情殇_490 除了骑射她最拿手的就是字了,但一想到已经“送”了将近十本,若生辰再送…… 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南宫静女嘟着嘴不满的表情,齐颜记得小蝶三岁生辰那天她送了妹妹一只小狗木雕。小蝶非常喜欢连睡觉也要放在枕头边,为此巴音还吃醋了,嚷嚷着也给他雕一只。 于是齐颜买了几块上好的原木和工具,关在书房里忙活了大半个月,原木雕坏了好几块儿,手上留下了十几个细口、生辰礼物总算成了。 只可惜出了后面的事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疏远南宫静女,再送这样的礼物就不合适了。 出府前齐颜坐在书房里把玩木雕良久,还是把它丢到箱子里封存。 南宫静女想要的,自己今生今世都给不起,又何必反反复复的折磨她? 回过神来宴会就快开始,齐颜只好随手抓了一方墨锭出了门。 在快到公主府时下了马车,徒步而来。 …… 正巧在府门前遇到了吉雅,通过短暂的接触齐颜彻底确定吉雅已认出了自己,可对方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她苦思不解。 心有疑惑,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被南宫静女抓了个正着。 通过一系列的观察齐颜越发疑惑:若说吉雅入京只是为了和亲,她断然不信。 可是,吉雅若真的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应该只结交南宫姝女…… 大殿内众多皇嗣,哪一位不比南宫姝女的地位高?即便是碍着男女大防也应该去结交嫡出的南宫静女才对。 为何吉雅谢绝了南宫静女共坐的邀约,单单坐在南宫姝女身边? “六哥,我们喝一杯。” 南宫静女的声音打断了齐颜的思绪,她抬眼望去、见南宫静女的脸颊通红,正举着酒杯向南宫烈邀饮。 齐颜收回目光,看着案上的珍馐美食胃口全无,索性朝着主位拱了拱手,起身出了正殿。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背影直至消失才收回了目光:“六哥,今日不醉不归。” 泾渭情殇_491 南宫烈亦举起酒杯:“小妹爽快,本宫定奉陪到底。” 一名宫婢贴着正殿边缘绕了一圈,对着秋菊行了个礼低声说道:“秋菊姐姐,灼华驸马来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秋菊跪在南宫静女案边,低声禀道:“殿下,二殿下驸马到了。”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他来干什么?” 秋菊生恐南宫静女说出惊人之言,劝道:“陛下有旨:同辈皇嗣皆可为殿下祝寿。” 南宫静女想了想说道:“你去问问二姐的意思,不行就打发了。” “……是。” 自打丫鬟跑进来南宫姝女就猜到了七八分,果然…… 她免去了陆仲行日常的请安礼,上次见面还是在中秋宫宴上。 看到秋菊为难的目光,南宫姝女淡淡说道:“来者是客,请他进来吧。” 秋菊如蒙大赦,连忙去了。 一旁的吉雅放下酒杯,问道:“要不要我换个位置?” “卑不动尊,雅妃娘娘尽管坐。” 雅妃轻笑:“我们草原没这条规矩,他是你的驸马我可以坐到别处去。” 南宫姝女略挺起腰身,抿了抿嘴:“凡事还要将求个先来后到的,请雅妃娘娘就坐在这儿吧。” 吉雅突然笑了起来,往南宫姝女的方向凑了凑,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那个驸马莫不是比我还惹人厌?” 南宫姝女惊闻转头,却对上了吉雅饱含笑意的眸子,异目流彩。 泾渭情殇_492 或许是这样的眼神能让人松懈警惕,南宫姝女的心里话竟溜了出来:“嗯。” 南宫姝女张了张嘴,斟酌着要解释却听到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吉雅笑的花枝招展,引来一众注视。 南宫姝女红着脸小声解释道:“雅妃娘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吉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拍了拍南宫姝女的手臂,依旧是只有二人能听清楚的声音:“那我可要见识一下了,究竟是什么人能比我还讨厌。” “娘娘……” 正说着,陆仲行到了。 南宫姝女立刻将头转了回来,目不斜视、一派冷清。 陆仲行拎着一个用黑绸罩着的鸟笼子步入大殿,率先搜寻南宫姝女的身影,看到她身旁坐着的雅妃不由一怔。 吉雅单手捂着笑痛的肚子,靠到南宫姝女的肩膀上、笑盈盈地与陆仲行对视,后者老脸一红收回了目光。 “蓁蓁殿下恕罪,我来迟了。” 南宫静女捏着酒杯扫了笼子一眼:“陆大人既然知道错过了开宴的时辰,还锲而不舍的赶来,真是令本宫感动。”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句话看似玩笑实则是在告诉陆仲行他并不受欢迎,后者怎会不知?他硬着头皮跟着笑了一阵,将鸟笼子递给秋菊:“这份寿礼殿下定会喜欢的。” 黑绸被拉开,笼子里是一只黑毛橙嘴的八哥鸟,在笼子里扑棱了一阵,竟开口说道:“殿下吉祥,殿下吉祥。” 南宫静女果然感兴趣,逗了八哥一会儿吩咐秋菊将它养到寝殿。 陆仲行立于正殿中央,南宫静女却并没有给他安排位置。 吉雅悄悄捅了捅南宫姝女,示意她一起看笑话。 南宫望呆呆的看着吉雅,魂儿早都被她妖媚的笑容给吸走了。 二皇子南宫威见陆仲行面露尴尬,主动说道:“妹夫若不嫌弃,就与本宫共坐一案吧。” 泾渭情殇_493 陆仲行安有不允之礼? 他刚一落座,就轮到另一个人尴尬了。 陆仲行的位置正好在南宫姝女的对面,二人四目相对、看到陆仲行眼中闪出的期待南宫姝女如坐针毡。 她对这个男人的厌恶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分毫,好不容易过了些平静日子,突然看到这张脸那些不堪的记忆又涌了出来。 南宫姝女勉强坐了一会儿,终是挨不住这样场面,起身说道:“小妹,本宫出去透透气。”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百合,芍药、你们俩跟着服侍。” “不必了,雅妃娘娘没带侍女就让她们留下来伺候吧,本宫想单独走走。” 陆仲行本想追出去,趁着这个机会和南宫姝女好好谈一谈,可他姗姗来迟又刚入座,就这样走了于理不合。 他目送南宫姝女离开,端起酒杯:“我来晚了,自罚一杯。” 南宫静女轻哼一声:“一杯怎么够?秋菊,给陆大人换海碗来。” 在接到齐颜礼物的那一刻,南宫静女这些日子里积压的种种忧思化成了无边的怒火。 此时她只感觉五内俱焚,喝再多的酒也浇不灭心中的火焰。 她舍不得苛责齐颜,陆仲行算什么东西?即便儿时有些情分也早都在他强迫自家二姐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秋菊不敢违命,斟酌着选了一个尺寸适中,既不让主子不悦又不让客人难堪的碗。 南宫静女命人给陆仲行倒满:“就请陆大人自罚三杯吧……” 南宫姝女出了正殿,直奔后花园却在湖心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齐颜。 依礼她是该回避的,但一想到南宫静女消瘦失神的模样还是走了过去。 穿过一直延伸到湖心的小桥,南宫姝女来到了齐颜身后。 湖心亭立水中央,曾经盛开的荷花都已凋零、剩下一朵朵肥厚的莲蓬,景致稍减不过依旧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泾渭情殇_494 南宫姝女朱唇轻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一池子的荷花早都败了,妹夫又在空赏什么?” 齐颜自然听出了南宫姝女的弦外之音,她依旧负手而立淡淡回道:“花败了方显出秋水潋滟,世人皆爱花依臣看水也是极美的。” 南宫姝女来到齐颜身边,顺着齐颜的视线望过去:“若无荷花要这一池子死水又有何用?” 齐颜抬了抬下巴:“还可以养鱼。” 南宫姝女为之气结:“你……” 齐颜适时转过来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沉如水:“子非鱼,焉知鱼?” 南宫姝女怒极反笑:“你这是在说本宫多管闲事了?” 齐颜收回目光,依旧看着亭下的池水:“臣下不敢。” “你还知道‘君臣有别?’静女她……” 齐颜打断了南宫姝女的话:“正是知道,所以才不敢逾越半步。” 南宫姝女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温厚知礼的人竟使起了诡辩,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强压下斥责之言。 “齐颜,本宫是看着静女长大的,从未见过她像今日这般憔悴!你扪心自问自打她下嫁与你待你如何?你立府出去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府库都掏空了给你!十几辆马车没装下又派府兵挑着扁担给你送过去,整个京城都在议论!你呢?她的生辰你送了什么?一锭旧墨,亏你想的出!众目睽睽之下,她可曾责怪你半句?她是收了,你有没有想过这几位皇兄回府会说她什么?你还说你不敢逾越半步,这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094 十一年后的重逢 齐颜隐藏在广袖之下的拳头紧了又紧,她何尝不知南宫姝女所言?只是个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哉。 身边这个厉声指责她的人,是仇人之女亦是最关心疼爱南宫静女的人之一。 齐颜没有再出言辩驳亦没有离开,如果留下来能让彼此的心里好受点,她不在意再多承受一些。 而此举落在南宫姝女的眼中却变成了无声的抗拒…… 陆仲行猛灌了三大碗,总算是让南宫静女饶过了他。 泾渭情殇_495 “二皇兄,臣出去透透气。” 二皇子南宫威知道他想去寻找娇妻,略点了点头。 南宫静女本想叫住陆仲行,一阵眩晕传来、她扶着额头缓了片刻,再回过神哪里还有陆仲行的身影? 不仅如此,连吉雅也不见了。 陆仲行倒是聪明,出门直接抓了个丫鬟询问南宫姝女的去向,便径直往后花园去了。 陆家兄弟自幼与两位公主交好,特别是陆仲行在大婚前更是蓁蓁公主府的常客。 无需引领,找到御花园易如反掌。 而吉雅步子轻快地跟在陆仲行身后,二人来到先后来到湖边,看到湖心亭里南宫姝女和齐颜并立在一处。 这一幕刺痛了陆仲行的敏感的神经,齐颜一直是梗在他心间的一根刺。即便他已经对南宫静女不抱幻想,可仍固执的认为若无齐颜也不会有这样一出荒诞的婚事。 只是齐颜素来低调,“驸马圈”的宴会从不参加,再加上高层盛传蓁蓁殿下十分宠信驸马,使得她的身份水涨船高、陆仲行纵使有心也没有机会去报“夺妻之恨”。 陆仲行攥紧了拳头,太阳穴上青筋若隐若现,他突然回忆起中秋宫宴上的一幕。 自己的妻子在众目睽睽下,横穿会场来到齐颜案前说了些什么…… 吉雅的来到让陆仲行稍稍分神,他拱了拱手:“雅妃娘娘怎么也来了?”却一直盯着二人的背影没有挪开。 吉雅没有回答陆仲行的问题,反而悠悠说道:“真是一双璧人。” 作为后宫妃嫔,就算年龄相仿到底也是半个长辈、于情于理吉雅是不应该说这种话的。 可她就是仗着“草原人不懂渭国礼”,将一句险恶的推测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明明片刻前还处处呵护南宫姝女,转眼间就她推到了另一个深渊。 新晋的雅妃常常召灼华公主入宫陪伴的事,陆仲行也有所耳闻。 再加上他亲眼看到吉雅不计身份与南宫姝女共坐一案,更亲昵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便认为她们私交甚好。 有了这一层关系,吉雅那句看似感叹的话,倒像是“知情人”证词。 泾渭情殇_496 湖心亭中的二人不知谈了什么,齐颜转身欲走南宫姝女竟激动地拽住了对方的袖子。 吉雅笑了,笑容依旧是那样妖娆妩媚,琥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丝丝淡漠、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收回目光转而去看陆仲行,后者察觉到吉雅的眼神更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一股怒气直冲百会、迈开步子向湖心亭走去。 吉雅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齐颜的余光瞥见了二人的身影。于是她止住了身形,佯装不知二人的到来,与南宫姝女对视。 “你今日必须和本宫说清楚!”南宫姝女浑然不觉,誓要为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 “你们在干什么!”陆仲行的一声爆喝传来。 南宫姝女身子一颤,松开了拽着齐颜袖口的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下更是刺痛了陆仲行:这个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女人,却不知廉耻的拉着妹夫的袖子! 齐颜转过身,看似无心地侧了侧步子,正好半挡在南宫姝女面前,俨然一副保护着的姿态。 “二姐夫。” 南宫姝女咬了咬嘴唇,眼前这个局面她百口莫辩、看到同来的吉雅更是觉得难堪。 便只是咬了咬嘴唇,没做声。 “让开!”陆仲行粗鲁地推开了齐颜,逼近南宫姝女。 单薄瘦弱的齐颜被武官出身的陆仲行推了一个趔趄,跌坐在湖心亭围栏前的石板上。 “你在干什么?” 南宫姝女的脸色微变,一方面是恼怒陆仲行的质问,一方面是暗暗自责与齐颜共处。 虽然她和齐颜清清白白,但仍没有解释半句。 若只是陆仲行还好说,偏偏还有位父皇的枕边人…… 陆仲行喘着粗气,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一把抓住了南宫姝女纤细的手腕:“你跟我过来!” 泾渭情殇_497 南宫姝女强忍着痛,虽尚能端住仪态没有痛呼出声,眼眸中流露出的惧意昭示了她内心的慌乱。 这个男人她是怕的,忌惮到骨子里。 一旨赐婚给了他介入自己生活的理由,也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齐颜,投向吉雅……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人站出来仗义执言,至少、至少先让陆仲行松开禁锢。 可是……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齐颜似乎“撞”的不轻,捂着腰、眉头紧锁。 而吉雅好像被吓傻了,不解地看着南宫姝女。 南宫姝女被陆仲行粗暴地拉走了,湖心亭里只剩下吉雅和齐颜二人。 这里,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四面都是水,距离岸边少说也有三丈、即便是再怎么耳聪目明也不可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吉雅坐到齐颜的正对面,这是个六边形的亭子,二人都坐在围栏前的石板上。 中间隔着石桌石凳、已经是湖心亭里最远的距离。 “乞颜阿古拉。”吉雅说的是草原语言。 齐颜因痛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属于渭国书生的那份温润谦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眯了眯眼,琥珀色的眼眸里迸发出一股精光,富有侵略又透着危险。 十余年的蛰伏并没有磨灭流淌在骨子里的野性,面对吉雅她仍是草原上高傲的王子,身体里流淌着属于乞颜王族热血。 “你想干什么?”一言出,吉雅和齐颜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齐颜已经十余年没说过草原话了,语气很生硬。 吉雅敏锐的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换成渭国话继续说道:“没想到会在渭国皇庭再见到你。” 齐颜冷冷地说道:“我若折了,定拉你陪葬。” 泾渭情殇_498 吉雅盯着齐颜看了好一会儿,怅然道:“你如今说话的口吻,像极了渭国虚伪的小人。” 她是有些失望的,她还记得十多年前草原的初见、和亲被拒自家阿爸愤然起身,两边勇士剑拔弩张。 那个与自己同岁的小少年,第一反应是将自己的妹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小弯刀、临危不惧,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模样。 十多年了,吉雅总是忘不了那年的乞颜阿古拉,那个小少年虽然长着一副渭国人的温润轮廓,可骨子里流淌着真正的勇士鲜血。 她虽然图巴部最宝贝的公主,却并没有同母的兄弟,更没有兄长像这样呵护过她,听闻撑犁部覆灭的那一刻,吉雅脑海中闪过的仍是这幅画面。 她曾为乞颜阿古拉深深地惋惜过:若他能平安长大,定会成为不输其父的勇者。 时间真是一个有魔力的东西,谁能想到呢? 区区十年光景,草原明珠入了皇城、草原王子成了驸马。 物不是,人亦非。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吉雅想了很多、齐颜也是。 两个人虽都在沉默,却早已在心中述说了万语千言。 吉雅是能理解齐颜的,她没有再说任何引人误会的话,而齐颜也没有反唇相讥。 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次宝贵的重逢,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必要为了小事浪费时间。 沉默是因为双方都在权衡,不知如何说起。 打破沉默的是吉雅:“你是来报仇的。”疑问句,陈述的口吻。 “是。” “我可以帮你。” “先说说你的条件。” 吉雅忍不住说道:“这十一年……你真像是变了一个人。” 泾渭情殇_499 齐颜冷冷回道:“你是来叙旧的?” “我的条件容后再说,先告诉我你的计划。” 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齐颜无法细细思量斟酌,看着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眸,又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师父那边随时可能放弃自己,失了南宫静女这颗大树她的处境愈发艰难、若是能和吉雅联手至少能获取一些情报。 “我要南宫皇族血债血偿。” “就这些?” “还有太尉陆权,殿前将军丁仪、中书令邢经赋;这三府全族人的性命。”原本还有图巴部的,但额日和已被巴音枭首这笔账可以先不算。 “你难道就没想过自立为皇?” 齐颜的目色一沉:“没有。” 吉雅愕然:他将自己改得面目全非,他的计划也势必会让天下大乱,皆是群龙无首他竟然没想过自己当皇帝? “若你的计划达成,渭国朝廷上无君主,下无文武首领……天下岂不是乱了?” 吉雅了解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阿努金,到时候一定会驱兵南下! 她还以为那个冒牌的乞颜阿古拉是眼前这人培养的势力,正在暗中养兵蓄锐试图推翻渭国。 吉雅看着齐颜平静的表情不似掺假,便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人了。 难道他费尽心机,只是为了复仇?单纯的复仇,没有任何附加? 齐颜冷冷说道:“天下大乱,与我何干?” 095 只求与你再从头 吉雅怔怔地看着齐颜,突然明白:这个人是从未想过活着离开的…… 想明白这里,吉雅的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泾渭情殇_500 十一年,这人的性子虽然天翻地覆,可骨子里流淌着的仍旧是撑犁王族的血液。 血债血偿,有仇必报。 同样学习过渭国文化的吉雅很清楚:曾摘得“二元一花”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经历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甚至生疏了母语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渭国人。 齐颜又说道:“你轻点儿折腾,别把南宫老贼弄死了。” 吉雅回道:“这不是你的最终目的么?” “现在还不是让他死的时候,我要让他也经历一次失去至亲至爱的滋味,就算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据我所知他最疼爱的,可是你的枕边人呢?” 齐颜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她是最后一个。” “随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齐颜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南宫望对你的心思,不一般。” 吉雅笑了起来:“你倒是真敢开口。” 齐颜表情冷漠,仿佛在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工具。 被如此目光注视,吉雅缓缓地收敛了笑容,虽然草原上自古就有新汗王迎娶庶母的传统,但她也算是见识了齐颜复仇的决心。 这个人不会放过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凭着这副狠毒的心肠没准真的能捅破天呢。 “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吉雅认真地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你暂时不能动南宫姝女。” 齐颜虽有些不解,但南宫姝女本来也不在她的近期计划内,点头应允了。 泾渭情殇_501 吉雅起身离开,她没有询问更多细节、也没有问齐颜要如何联络,此彼此的心中都有了一份规划。 …… 吉雅离开湖心亭,朝着陆仲行和南宫姝女离开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也不见二人,脚下的步子加快。 她不熟悉公主府的地形,也没有询问任何下人,仅凭着一股直觉胡乱寻找。 幸运的是:在一处僻静的偏院外听到了争执的声音,吉雅暗暗松了一口气,走进院子。 南宫姝女被陆仲行堵在了一处假山后,盛怒过去,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对方毕竟是帝姬,他不能像寻常百姓家那样行事夫家的权力,就算南宫姝女犯下七出之条,也要禀明陛下赐离合。 陆仲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闹得皆是世人皆知,太尉府的脸面和他的尊严往哪儿搁。 南宫姝女已克制住心中的慌乱,他们的关系已然如此,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他解释什么。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陆仲行追问道:“殿下难道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南宫姝女揉着被捏痛的手腕:“驸马想让本宫说什么?” “你……光天化日下和男子拉拉扯扯,难道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吉雅听到南宫姝女的冷笑和陆仲行愤怒的呵斥:“你简直不知廉耻!” 吉雅清了清嗓子,陆仲行的身子一僵,转过身来:“原来是雅妃娘娘。”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略带好奇:“你见到我不应该行礼么?” 一句话将陆仲行噎住,他端起胳膊行了一礼:“陆仲行参见雅妃娘娘。” 吉雅轻易的就格开了陆仲行,由于种族和饮食习惯的不同,吉雅的力气比平常女子大得多。 南宫姝女没想到吉雅会跟来,至少在自己向她求救的时候对方没有出手的意思,再回过神吉雅已经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出了假山。 陆仲行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一个被自己父亲打垮的民族,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泾渭情殇_502 “娘娘请留步。” 吉雅将南宫姝女拉到自己身旁,转头问道:“什么事?” “娘娘,我与灼华殿下的话还没说完。” 吉雅仍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好奇地询问南宫姝女:“你还有话要说么?”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吉雅再无二话,拉起南宫姝女就走。 陆仲行的脸涨成猪肝色,却只能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吉雅才停住脚步,抬起拉着南宫姝女的手、掀开了她的袖子,手腕上是一道清晰的指印。 “疼么?” 南宫姝女松开了吉雅的手:“多谢娘娘。” 吉雅向前半步,几乎贴上了南宫姝女,后者退了一步、吉雅又贴了上去。 “娘娘?” 吉雅柔声问道:“你生气啦?” 南宫姝女欲再次拉开距离,却被吉雅环住了腰身。 她惊呼一声,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眸。 “娘娘,你……请放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娘娘多虑了,姝女怎会生娘娘的气。” 吉雅这才松开了胳膊,看了看南宫姝女头上的簪子:“你刚才怎么不还手呢?” 见南宫姝女沉默,吉雅眨了眨眼:“万一再有下次,就把簪子拔下来扎他,怕扎不透就往眼睛里捅……” 泾渭情殇_503 南宫姝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没想到这样恶毒的言语会从如此美丽的人口中说出。 她发现:相处了这么久,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位雅妃娘娘。 吉雅似乎没有察觉南宫姝女的探寻,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就像刚才的话没有说过一样。 南宫姝女默默地后退一步:“不早了,雅妃娘娘要回正殿么?” “这府中的景致不错,我四处走走,你先回去吧。” “姝女告退。” …… 另一边,自从吉雅离开南宫望的心就长了草,终于寻得一个“出恭”的由头出了正殿。 兜兜转转来到花园,正好看到欲回正殿的齐颜。 齐颜恭敬地行了一礼,看似无意地说道:“殿下怎么也出来了?刚才我还遇到了二姐,二姐夫和雅妃娘娘。” 南宫望心痒难耐,追问道:“往哪儿去了?” 齐颜指着吉雅离开的方向:“顺着这条路往前走,那边只有一个偏院。” 南宫望心急火燎的离开,齐颜沉吟片刻转身又回了湖心亭,这里是回正殿的必经之路。 可惜南宫望先碰到了陆仲行,他有些失望招呼道:“二妹夫这是去哪儿了?” 陆仲行拱了拱手:“三殿下。” “怎么不见二妹?” 陆仲行冷哼一声:“劳烦三殿下替我转告蓁蓁殿下,我不胜酒力先行回府了。”说完又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颜坐在湖心亭里,先后看到南宫姝女和陆仲行从荷花池前经过,目光愈发深沉了。 又过了好长时间,吉雅快步从湖前的石板路上走过,经过湖心亭时吉雅突然转过头,遥遥望了齐颜一眼。 泾渭情殇_504 一刻钟后,陆仲行一幅失神落魄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齐颜这才出了湖心亭,快步穿过小桥来到南宫望面前:“殿下?” “啊!”南宫望惊得向后跳去,看清楚来人才松懈下来:“是你啊?”说完下意识揉了揉右脸。 齐颜留意到这个细节,仔细观察却没有发现南宫望的脸颊上有异样。 “臣看到二姐夫和二姐回去了,就知殿下寻人不得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嗯。”南宫望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湖中的莲蓬熟透,倒是别有风韵,不如殿下随我到亭子里欣赏一番?” “好。” 进了湖心亭南宫望跌坐到石凳上,捂着右脸冷汗直流:“齐颜,本宫好像闯祸了。” …… 原来,功夫不要负有心人,南宫望终于找到了吉雅。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只觉口干舌燥。 忍住悸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吉雅却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南宫望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直白的女子,在他看来吉雅的话更像是一种邀约和暗示。 碍着身份,南宫望支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吉雅忍俊不禁看得南宫望又是心头一荡。 他上前一步,痴迷的看着吉雅:“雅娘娘,我……” 吉雅笑得灿烂,抬手点了点南宫望的肩头:“问你话呢?” 南宫望点了点头,吉雅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抬手就给了南宫望一巴掌,转身离去。 那一巴掌倒不痛,更像是一种抚摸,弄得南宫望心痒难耐、不住地摩挲自己的脸颊,恨不得让吉雅再多赏自己几巴掌。 回过神吉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想起吉雅并不是一般女子。 理智回归,也就知道害怕了。 泾渭情殇_505 南宫望抓着齐颜的胳膊:“是她勾引我的!” 齐颜心中冷笑:“殿下……这?” 南宫望松开了手:“怎么办?若此事被父皇知晓,本宫就全完了。” “殿下……您对雅妃娘娘,你们?” 南宫望张了张嘴,轻叹一声:“事到如今本宫也不瞒你了,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魂就被她勾去了。” 齐颜坐到了南宫望对面,长久的沉默后缓缓说道:“当时周围可有旁人?” “丫鬟们都在前院伺候,那院子偏僻不曾见……” “如此就好办了,请殿下不要乱了阵脚。依臣之见,雅妃娘娘未必会告诉陛下,万一陛下问起也请殿下咬死不承认。” 南宫望的眼中燃起希望,齐颜又说道:“到时候殿下大可将臣推出来,就说出了正殿一直和臣在一起,我会拼死为殿下证明‘清白’的。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询问,更不会调查。殿下贵为皇子,没有切实的证据,陛下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好,本宫都听你的!妹夫又救了本宫一次!” “不过,臣斗胆请殿下从此收起这份心思。” 南宫望忙不迭地点头:“妹夫放心,本宫再不会……” 齐颜打断了南宫望的话:“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妹夫何意?” “雅妃娘娘国色天香,殿下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就连臣也惊艳于雅妃娘娘的姿色……” 南宫望怔了怔,却安定了不少。 仿佛是某种恶性遇到了“共犯”,心中的罪恶感和不安锐减。 齐颜继续说道:“陛下今年五十有一,雅妃娘娘却比殿下还要小几岁。若殿下最终能登上那个位置……” 二人达成愉快的共识,结伴向正殿走去。 泾渭情殇_506 …… 陆仲行已经走了,吉雅和南宫姝女仍共坐一案。 四皇子和二皇子坐到了一起,把酒言欢。 而六皇子南宫烈坐到了主位上,南宫静女身旁。 兄妹二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南宫静女和南宫烈同时抬起头,看的也是同一个人。 齐颜足下一顿、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翻涌起来。 南宫静女醉了,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眼神迷离。 目光中带着丝丝哀怨,直直地盯着齐颜。 南宫烈亦是微醺,他的目光则带着某种侵略、仿佛要将眼中之人生吞活剥。 南宫静女心口酸痛、双目发胀:还以为齐颜走了。 她收回目光,碰了碰南宫烈:“六哥,我们再来。” “好!” “叮”的一声,两只酒樽撞到一起,二人皆一饮而尽。 不知何时,南宫静女的酒杯换成了与旁人一样的酒樽,想也知道是南宫烈出的馊主意。 齐颜的眉头动了动,藏在广袖下的拳头攥紧、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南宫静女的笑容有些苦:果然,自己喝成这样连一句唠叨的话都不愿给了。 齐颜离席后,南宫静女就换了大号的酒樽,本想大醉一场谁知竟然越喝越精神。 吉雅端起酒杯突然说了一句:“你这妹妹我喜欢。”还没等南宫姝女反应过来,已经起身向主位走去。 泾渭情殇_507 吉雅端起酒杯:“我敬公主一杯。” 南宫静女眯了眯眼,看到吉雅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心中某处被扎了一下。 “请了!”南宫静女率先饮下樽中酒,吉雅也一饮而尽。 吉雅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也坐到了南宫静女身旁,这下一张食案坐了三个人,稍显拥挤。 吉雅索性揽住了南宫静女的肩膀:“公主性子爽快,酒量也好,我喜欢。” 见状,两个人同时皱起了眉。 一位是南宫姝女,另一位是齐颜。 南宫姝女见自己的妹妹已经醉成这样,担心再喝下去伤了身子。 而齐颜则是盯着吉雅搭在南宫静女肩膀上的手:这个女人太过危险,她来到渭国的目的连自己也没有摸透……南宫静女单纯如纸,担心她着了吉雅的道儿。 南宫烈:“雅娘娘,本宫敬你一杯。” “叮”的一声,二人的杯子在南宫静女面前碰撞,各自饮下。 南宫静女轻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带本宫一起?”说着就往酒樽里舀酒。 南宫姝女站了起来,却看到一个身影先于自己,快步来到主位前。 “殿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宫静女心头一跳,苦涩蔓延:终于舍得来了? 她心中憋了一口气,没有回应齐颜。端起酒杯就往吉雅的空杯上撞……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酒樽,齐颜的食指上横着三四道新新旧旧的小伤口。 她握住了南宫静女的杯子:“殿下,不能再饮了。”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坐了回去。 泾渭情殇_508 吉雅意味深长地打量齐颜,南宫烈摇晃起身,按住齐颜的肩膀捏了捏:“妹夫别扫兴。” 齐颜一动不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南宫静女身上,抓着酒樽不松手。 南宫静女缓缓地抬起头:“你凭什么管我?” 南宫烈笑了,吉雅也笑了、南宫姝女皱起了眉、就连三位皇子看向了这边,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 齐颜的眸子还是那样深沉,松开了抓着酒杯的手。 南宫静女说完就已经后悔了,她只是醉了心中的情绪被放大且不受控制。 这人的脸面那么薄,若不是喝醉了、她怎么舍得在外人面前让他难堪? 就在南宫静女准备改口的时候,齐颜却一撩衣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了下来。 “臣恳请殿下,别再饮了。” 吉雅目露错愕,南宫姝女欲起身解围、其余皇子表情各异,有的目露鄙夷,有的陷入了沉思。 “咣当”一声,南宫静女手中的酒樽砸到了食案上,她猛地站起身不顾眩晕,踩着食案跨到了齐颜身边,架着齐颜的胳膊:“你起来!” “是。” 齐颜虽沉默着,任凭南宫静女拉着,南宫静女看到齐颜隐忍的表情,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即便齐颜伤了她的心,可她从没想过为难他,更没有想到齐颜会如此。 感觉到齐颜要抽出胳膊,南宫静女有些慌,用力揽着齐颜的胳膊:“你跟我来。” …… 二人离开大殿,南宫烈打破了沉默:“再抬个新案来。” 丫鬟领命去了,南宫烈又道:“府里可有歌舞姬?” 秋菊跪下回禀:“北苑养了一个戏班子……” 泾渭情殇_509 南宫烈颇为嫌弃:“谁听那个?”说着解下腰间玉佩丢给秋菊:“找个腿脚快的家丁到我府上走一趟,叫如烟过来。” 二皇子劝道:“六弟,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不如散了吧……” “二哥,你也要扫兴?难得今天咱们兄弟人齐又没有宫礼拘着,可得好好乐呵乐呵。” …… 南宫静女扯着齐颜往寝殿走去,因走的太急路上还吐了一次。 吐着吐着,模糊了视线,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掉,她怕齐颜看到用袖子胡乱擦了才起身。 谁知齐颜却蹲到了她面前:“臣背殿下回去吧。” 趴到齐颜的背上,南宫静女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随着脚步的移动南宫静女的眼泪越流越凶,由最开始的默默垂泪变成啜泣,到最后的嚎啕大哭。 齐颜的心也随着伤心的哭声绞痛着,她什么都没说,步履稳健朝寝殿走去。 哭声飘了一路,二人经过之处所有的丫鬟家丁皆背过了身。 南宫静女坐到拔步床上仍旧在哭,齐颜端了漱口水和盆子来、哭声停了须臾漱完口又起,齐颜拧了湿净布给南宫静女擦脸,哭声仍在继续。 南宫静女哭的鼻尖都红了,泪珠滚滚,什么羞耻尊严全都不要了。 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在醉意的刺激下尽数爆发,齐颜坐到床上为南宫静女拭泪:“殿下,别哭了。” “啪”的一声,南宫静女打开了齐颜的手。 “哇……谁允许你跪了?谁让你跪了!你为什么要跪?” “臣……”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锭旧墨丢到床上:“你明明一个月前就问过我的生辰,怎么送这么个礼物!哇……你就是嫌我写字丑,私下送也就罢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还送这个!” “臣……” 南宫静女扑到了齐颜的怀中,鼻涕眼泪尽数蹭到了她的胸口:“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我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啊,我可以道歉的,我也可以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对我。” 泾渭情殇_510 齐颜丢掉净布,环着南宫静女的娇躯紧了又紧,下巴抵在南宫静女的头顶,红了眼眶。 南宫静女打了个哭嗝,嚎啕改为啜泣。 南宫静女抓着齐颜背部的布料:“我……刚才只是气话,你哪次劝我少饮我没听?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嗝,少喝一点就是了。你,可不可以别再跪了,我的心里,我的心里……像刀子戳一样。” “嗯。”一滴饱满的泪珠溢出眼眶,划过横在右脸上的伤疤、顺着下巴消失在南宫静女的发丝中。 “齐颜……” “嗯?”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好。”在说出这个字的时候,齐颜甚至冲动的想:即便万劫不复,她也认了。 “我们可不可以像从前一样,就当这些日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忘了你也忘掉、好不好?” 096 情至深覆水难收 这一刻,世间所有词汇也无法准确描绘出齐颜的心情。 她卧薪尝胆走到今日,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胸腔里跳动的那颗腐烂的心脏,因南宫静女而流出了鲜红的血。 她费尽心机想在结束这一切前,把南宫静女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她十五岁的生辰愿望,却是重新踏入这片万劫不复的火海。 答应么?这个女孩将承受比现在痛心十倍,百倍的事情。 拒绝么?泪水打湿了自己胸口的衣裳,她正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放…… “好不好?”南宫静女抬起头,梨花带雨的脸上显出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得齐颜心如刀绞。 “殿下……”你可知飞蛾扑火? 泾渭情殇_511 一颗饱满的泪珠挂在南宫静女的眼眶、摇摇欲坠,她用几近哀求的口吻:“求你了……” 南宫静女醉了,否则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醉了,所以读不懂齐颜眼眸中流动着的哀伤。 她醉了,心心念念只想回到从前。 “殿下不后悔?” 被醉意麻痹的神经无法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她咬着嘴唇用力地摇了摇头,泪滴滑落。 “我答应你。”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南宫静女这才松开了手,改为抓着齐颜胸口的衣襟:“那你今晚留下来。” “好,都听殿下的。” …… 华灯初上,宾客尽还。 南宫静女又吐了一次,秋菊端来醒酒汤,齐颜去开门。 秋菊将汤碗交给齐颜,向殿内看了一眼,深深地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奴婢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秋菊姐姐请讲。” “奴婢斗胆了,奴婢虽然是下人但自小服侍在殿下身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这些日子殿下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奴婢眼看着殿下日渐消瘦,却束手无策。” 说到这秋菊跪在了齐颜面前,将头压的很低:“殿下为何如此,想必您是知道的。就连内庭的奴婢都知道蓁蓁殿下的脾气性子是极好的,驸马爷您知书达理,又比殿下年长……奴婢恳请驸马爷善待我们家殿下。” 齐颜将秋菊扶起来:“我知道了,有劳秋菊姐姐挂心。” 泾渭情殇_512 “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冲撞了驸马爷,自去领罚。” “不必了,秋菊姐姐忠心为主、我替殿下做次主,秋菊姐姐去领赏。” “谢驸马爷。” 见齐颜久久不回,南宫静女唤道:“齐颜?” 秋菊打了个万福带上了寝殿的门,齐颜端着醒酒汤来到床前。 南宫静女只着一件里衣坐在拔步床上,脸颊红扑扑的。 “臣去给殿下端醒酒汤了。”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不要喝,醒酒汤有股恶心的味道!” 齐颜坐到南宫静女身边,搅动汤匙吹了吹、舀起一勺递到南宫静女唇边,温柔地哄道:“殿下今日醉得狠了,若不喝醒酒汤明日晨起必会头痛。再说秋菊姐姐辛苦熬了一个时辰呢,来~臣喂你。”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骨节分明的手乖乖地张开了嘴巴。 俏脸皱在一处,好不容易咽下去第二勺又递到了嘴边,再次张开了嘴。 一碗汤见底,南宫静女抱住齐颜的胳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撒娇道:“嗯~不喝了~。” 齐颜:“只剩一口了。” “不喝了~,好恶心的味道,再喝要吐了!” 齐颜却坚持说道:“醒酒汤都是按照剂量来的,殿下还是喝完吧。” 见撒娇无效,南宫静女气鼓鼓地看着齐颜,到底还是拗不过、喝下了最后一口。 齐颜放下空碗,正色道:“今后,殿下若再如此豪饮,就喝两碗醒酒汤。” 南宫静女恍然明白齐颜这是在“惩罚”自己,小声嘀咕道:“小心眼……”一股蜜意却在胸口蔓延。 “殿下说什么?” 泾渭情殇_513 “唔……我知道了!以后就饮三杯~。” 齐颜如墨般的眉峰扬了扬:“每日还是每餐?” “哪有人一日三餐都饮酒的!也不会每日都饮……自然是宫宴的时候。” 齐颜满意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南宫静女问道:“你要去哪儿!” 齐颜端起袖子煞有介事的嗅了嗅:“不小心沾了一身酒气,臣去盥洗一番。殿下先睡?” 沐浴只是借口,本意是等南宫静女睡着了再回来,谁知南宫静女却拽住了她的袖子:“我又不嫌弃你……” 南宫静女里衣的领口有些松,火红的肚兜若隐若现。 三千青丝披散,几束头发划过肩头垂到胸前、在胸口处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齐颜挪开了目光: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长大了…… “既然殿下不嫌弃,臣去吹灯。” “我陪你。”南宫静女挣扎起身。 “不必了,殿下且坐。” 说着南宫静女已经赤着脚站到了齐颜身旁,因足下漂浮、索性靠在了齐颜身上。 齐颜见南宫静女醉成这般模样,也不忘她夜不能视的事情,又是一阵百感交集。 她没有再拒绝,半抱半拥着南宫静女吹熄了桌上的灯。 二人回到床边,齐颜服侍南宫静女躺下,站在床前脱下外袍仅着里衣,躺到了南宫静女身边。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寒意,齐颜拉了拉被子,南宫静女却趁机拱到了她的怀里。 就像是一副小火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泾渭情殇_514 “殿下?” “抱抱我~。” “好。” 南宫静女的眼皮有些沉,却挣扎着不肯入睡。 似乎是上次齐颜不告而别的事情给她留下了阴影,生怕她再一睁眼只是一场梦。 只有亲眼看着,感受着才能踏实。 齐颜自是不知南宫静女的心思,她想起儿时哄小蝶入睡的经历,一下一下轻拍南宫静女的背:“睡吧,殿下。” “唔。”南宫静女答应了一声,却再一次强打起了精神。 “齐颜……” “臣在。” “你不会走吧?” “殿下放心睡,醒了第一眼就会看到臣。” 南宫静女终是压不住睡意,闭着眼睛喃喃问道:“那以后呢?” 齐颜轻叹一声:“以后……臣也会一直在的。” “唔。” 南宫静女进入了梦想,齐颜却直直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再过一个月就是她们成亲的第二个年头。 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正褪去懵懂和青涩、像一只饱满的花苞,静待盛开。 齐颜不知道这条复仇之路还能走多久,十一年了、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泾渭情殇_515 此时此刻,听着南宫静女均匀的呼吸,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受着这炙热的温度,齐颜好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至少,怀中的少女还是幸福的,没有受到仇恨的波及、也没有品尝过亲人离去的痛苦…… 拇指轻柔地划过早已干涸的泪痕,一遍又一遍。 目光定焦在南宫静女微张的嘴唇上,呼吸一滞。 “殿下……”女子,是否能喜欢女子? 齐颜蠕了蠕嘴唇,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若南宫静女知晓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胸口又出现了刺痛。 齐颜把心一横,屏住呼吸凑了过去。 “齐颜~。” 齐颜猛地弹开见又是呓语,无声地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南宫静女的鼻子:“哎……” 两次偷香窃玉没能得逞,上次是一种诀别的心思、而这次…… 就像是一只小猫遛进了心里,时不时出来抓上一下。 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着。 一个时辰后,南宫静女醒了。她的体质特殊,饮酒越多醒的反而越早。 太阳穴的刺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看到睡在自己身旁的齐颜,又灿然一笑。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南宫静女有些无聊,捻起一束头发向齐颜的鼻息间扫了过去。 “唔。” 见齐颜有醒来的迹象,南宫静女一阵心虚欲背过身去。 谁知齐颜却先一步抓住了调皮者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泾渭情殇_516 “啊!” 南宫静女跌到了齐颜的身上,彼此的胸膛亲密无间,鼻息相闻。 南宫静女心虚的笑着:“你醒啦?” 齐颜看着这一张一翕的嘴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渴望又涌了出来,抬手扣住了南宫静女的腰身。 南宫静女的心跳变了节奏,呆呆地与齐颜对视。 齐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在南宫静女腰间的手由单手扣住改为双手环住:“殿下……在干什么?” 说着收紧了胳膊,二人鼻尖的距离只剩一寸。 南宫静女:“我只是,我……” 齐颜见诸多暗示皆“无果”,干脆抬了抬头在南宫静女的嘴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南宫静女彻底愣了,脸颊迅速升温。 齐颜白皙的脸颊上也涌出了淡淡的红晕,压抑了一夜终于得偿所愿,却在分开的瞬间涌出了更多的贪念。 十九年来,她从未如此过,似乎比想象中的……甜美。 看着南宫静女惊喜又惊愕的表情,齐颜有些羞涩,强辩道:“这是扰人清梦的惩……唔。”最后一个字,隐在了唇齿间。 南宫静女闭着眼睛,主动贴了上来。 097 无边落木萧萧下 齐颜的脑海“轰”地一下炸开了,她看到南宫静女微微抖动的睫毛、还有略带急切的表情。 心脏砰砰直跳,满心满眼只剩下伏趴在身上的这位少女,两个人都是初次只会这样干巴巴地贴着,仿佛静止了一样。 南宫静女感觉对方的嘴唇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柔软,调皮地蹭了蹭便羞涩的抬起头来。 泾渭情殇_517 齐颜却突然得到了启迪,身体率先动了起来、抬手扣住了南宫静女的后脑将人再次压了下来,嘴唇轻轻地嚅动,磨蹭。 一种酥麻的感觉从二人的嘴唇直达心底,也不知是谁先领悟了机巧,须臾后二人忘我地亲吻起来。 齐颜扣着南宫静女的腰身一扭身,成功将之压到身下。 这一刻,她彻底忘却了自己的使命,压抑了十一年、铜墙铁壁的心突然裂开了一个缺口,深沉的情感澎涌而出,再不受理智所控制。 不知是哪一位的舌头率先点上了对方的唇,南宫静女嘤咛一声,一双藕臂环住了齐颜的脖颈。 袖口滑落,露出洁白细嫩的皮肤…… 齐颜的喘息变得粗重而急促,一双手在南宫静女腰间滑动。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在对方眼中是男子的身份……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熄灭了所有的火、而那些从裂缝中涌出的情感,霎时化成万丈寒冰。 自己不过是一个披着伪装的骗子而已,性别是假的、就连齐颜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南宫静女缓缓地睁开眼,迷蒙的双眸中渗出绵绵媚意,看的齐颜心头一痛。 湿润的朱唇轻启:“怎么了?”声音慵懒,像一只阳光下抻懒腰的猫儿。 南宫静女捕捉到齐颜眼中划过的慌乱,紧了紧勾在齐颜脖子上的胳膊。 齐颜起身未果,唤道:“殿下?” 南宫静女面颊绯红,注视齐颜良久柔声道:“我很喜欢。” “殿下……” 南宫静女本来是有好多话想说的,但这毕竟也是她的初体验,这四个字已然令她羞涩不已。 “臣……” 南宫静女的食指点住了齐颜的嘴唇:“什么都不用说,我有些头痛,再陪我睡会吧。” 泾渭情殇_518 “好。” …… 齐颜一连在蓁蓁公主府留宿五日,第三日时曾主动请辞,可被南宫静女用各种理由又留了两日。 这五天她们虽然夜夜宿在一处,却再没有过孟浪之举。 公主府接连数日红灯高挂的消息很快在皇族内部传开,南宫姝女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番话没有白说,齐颜到底还是个有心人。 而其他来参加生辰宴的皇嗣则暗暗称奇:难道他们的这位小妹真的是有某种奇怪的收藏癖?仅仅靠一块用过的旧墨就能博得她的欢心? 到第五日就连秋菊也劝南宫静女:该放驸马回府了。 本朝虽然废除了各府的司仪姑姑,但她作为掌事女官也应起到一定的劝诫作用,就算不考虑两人年轻的身体,也要顾忌言官手上的笔刀。 公主驸马锦瑟和谐自然是好事,但公主殿下毕竟是女子,再这么下去还不知言官会写出什么腌臜的断言。 历朝历代都有诸多无形的枷锁禁锢在女子身上,哪怕是贵为公主也不能幸免。 齐颜和秋菊难得达成共识,南宫静女也不好再留了。不过又将生辰收到的赏赐装了一马车,让齐颜带回了驸马府。 …… 日子一天天过去,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病一场的南宫让重新出现在朝堂,几日后各路朝臣旧事重提——国本。 二皇子南宫威的呼声最高,当然还有极少数老孺主张无嫡该立长子。 籍籍无名的大皇子南宫平,第一次出现在朝臣的视野里。 就连素来不问朝政的南宫静女都听到了风声,并将这件事作为睡前谈资告诉了齐颜。 齐颜品出了端倪:这看似平静的朝堂,终于要起风了。 南宫平出身卑贱,在朝中无半点势力、突然被人推举背后一定有文章,如果她所料不错,定与她献给三皇子南宫望的计策有关…… 泾渭情殇_519 景嘉九年·十二月十五。 京城中万物萧索,连铺设了暖玉的公主府后花园中的百花也耐不住寒意,纷纷凋零。 齐颜正在内殿和南宫静女下棋,棋局过半正是焦灼时。 南宫静女的指尖夹着一枚黑子,已经长考了一刻钟。 “嘭”的一声,正殿的大门被推开、一向沉稳的秋菊闯了进来…… 惊落的黑子在棋盘上画了一个圈、恰好定在了死眼上。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秋菊快步来到南宫静女身边跪定:“殿下恕罪,宫里来人了。” 齐颜的目色一沉,下意识地别开眼,将棋子放回棋盒中。 秋菊:“陛下急召,宣驸殿下和驸马爷即刻入宫。” 南宫静女霍然起身:“出什么事了!?”这阵子南宫让的身子又开始反反复复,莫非? 秋菊咬了咬嘴:“奴婢斗胆问了一嘴,传旨的公公说……大皇子殿下……殁了。” 南宫静女怔了怔,似乎是在反应这位南宫平究竟是何许人也。 “本宫……知道了。” 南宫静女提起宫装裙摆就要往外走,却别齐颜拉住:“殿下……还是换一套素雅的宫装,卸下头上的饰物吧。” “对,你不说本宫差点疏忽了,秋菊为本宫更衣。” 齐颜自去西苑换了一套玄黑色的宫装,二人一同上了入宫的马车。 南宫静女有些失神,看着窗外向后略去的街道呢喃道:“大……皇兄,好像比本宫只大了十一岁。” 虽然语气没多沉重,齐颜还是听出了淡淡的悲伤。 泾渭情殇_520 马车停在宫门口二人换乘轿辇,内侍直接抬着轿辇向后宫的方向走去。 南宫静女问道:“这是往哪儿去?” “回殿下,陛下有旨:诸位殿下入宫直接到甘露宫去。” 南宫静女了然地点了点头:甘露宫是良妃马氏的宫殿、大皇子南宫平的母妃没有资格居主殿,一直住在甘露宫的偏殿里。 良妃马氏是元后的同族姐妹,也是六皇子南宫烈的生母、南宫静女小时候时常到甘露宫去,但在记忆中好像并未见过李昭容几次。 南宫静女有些不解:大皇子在内廷并无宫殿,为何不在自宅停灵? 下了轿辇,甘泉宫虽未挂白幡但所有的艳色的宫灯都被摘了下去。 南宫静女低声嘱咐齐颜:“一会你就站在我身后不要多言,也不要乱看。” “是。” …… 一直到了偏殿才显出些许悲伤的气氛,门口挂了两盏白纸灯笼、上面的“奠”字的墨迹还是很新的,想来灯笼是新赶制的。 南宫静女在殿门外顿足,幽幽一叹侧身迈入了大殿。 却并没有看到南宫平的棺柩、内侍低声解释道:“请殿下移步偏厅……” 闻言,南宫静女的心中再次涌出丝丝悲伤,她对这位皇兄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能隐约记起他的话很少,好像嘴唇上还留有一撇胡须。 因李昭容身份低微,依照渭国宫礼:即便住在偏殿也不能在正厅停灵,以免走煞冲撞到了主位娘娘。 又走了十几步,压抑的哭声隐隐传来、听得南宫静女心揪。 元后马氏薨逝时,她的年纪太小什么也不记得、这算是真正意义的第一次。 偏厅的地方不大,停放了一口棺材就愈发拥挤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子一身素缟立于棺边,手中捏着素白手帕捂着嘴、细碎的哭声透了出来。 泾渭情殇_521 齐颜深邃的眸子里沉寂无波,淡淡扫过黑漆漆的棺材和伤心欲绝的李昭容,这是南宫皇族偿还给草原的第一条人命! 这一刻她曾设想过无数次,本以为会感受到某些久违的欣喜,却不想竟是如此的平静。 或许是南宫平的分量太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还不足以掀起她的欢愉。 棺材前面放着一个火盆,一位女子和两名小男孩跪在边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火盆里投金锞子。 深宫内苑,即便是南宫平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哭出声音。 南宫平之下的三位皇子都来了,正贴在窗边站成一排,南宫静女来到棺材前,稍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行叩拜礼。 死者为大,没必要再计较那么多…… 可是她却发现脚下连一个蒲团都不曾设立,转头看了三位皇兄一眼,三人的表情淡淡的、不见悲伤。 南宫静女低声道:“拿两个蒲团来。” 南宫平的妻子赵氏大骇:“这位……公主殿下不必如此,行个礼即可。”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躬身行了一礼。 她向棺材的方向扫了一眼,没有勇气上前。 齐颜低声道:“臣代殿下行瞻仰之礼吧。” 南宫平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青色,齐颜将这副遗容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端起手臂向李昭容行了一礼,退到南宫静女身旁。 南宫让没来,五个人呆立立的杵在窗边一字排开、李昭容压抑的哭声萦绕,赵氏实在憋不住也会啜泣几声,又立马止住。 窗外,一阵寒风刮过、带走一阵呜咽。 098 这份迟来的欢愉 又过了半个时辰,五皇子南宫达也来了。 泾渭情殇_522 他的腿脚不便拄了一根拐杖,一条好腿先迈过门槛才拖着那条病腿吃力地迈了过来。 “五哥。”南宫静女低低的唤了一声。 南宫达点了点头,看到南宫平的棺材前连一副蒲团都没有,吩咐道:“拿两副蒲团过来。” 皇妃赵氏还是那翻说辞,南宫达却坚定地说道:“大嫂,逝者为尊。而且是父皇下旨令我们兄弟姊妹过来的,大哥该受这一拜。” 宫人取了一对蒲团,赵氏将主位让给了长子、南宫达叩首后那名男孩立刻回了一礼。 南宫达的话也提醒了其他人,二老和老四兄弟俩对视一眼,双双来到蒲团前补了一拜。 接下来是南宫静女和齐颜,最后才是三皇子南宫望。 …… 南宫达蹒跚来到棺材前,看到南宫平泛青的脸庞,惊异道:“大哥这……” 李昭容突然放声痛哭,皇妃赵氏也跟着哭出了声音,两个孩子憋闷了大半日,见大人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李昭容因悲伤过度,晕厥了过去。 五皇子南宫达伸手扶了一把,却因为双足不吃劲跟着栽倒,额头撞在棺材口鲜血流了出来。 场面一度混乱,李昭容被抬走了,赵氏死咬着嘴唇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捂住了他们的嘴巴。 灵堂见血,放到任何朝代都是大大的不吉利。 宫人们打来了清水跪在棺材便擦拭血迹,南宫达被抬到了别的宫殿等待御医治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皇子南宫望看着地上那滩血迹,冷汗流了出来。 棺材里躺的人是他下令谋杀的,为了把罪责嫁祸给嫌疑最大的老二,根本没做任何掩饰。 线报说:散布出去的歌谣不日就会传到京畿,南宫让也恢复了健康,正是谋害南宫平最好的时机。 地上的血迹被擦干,还剩下一滩水渍,南宫望不愿再想下去。 泾渭情殇_523 他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在盯着自己,一抬眼就对上了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南宫望在对方的眼睛里读不到一丝别样的情绪,这也是他忌惮齐颜的原因之一。 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读书人拥有这般坚毅的心肠,在南宫静女的生辰宴上齐颜毫不犹豫地下跪劝酒,更是颠覆了南宫望的认知。 回到府中南宫望反复品味那一幕,却越想越心惊…… 南宫望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轻易摆脱齐颜了。 好在这人是一心一意辅佐自己的……待到他日登上大宝,许以高官厚禄也未为不可。 灵堂见血的事情惊动了主殿娘娘良妃,她先派人将事情禀报南宫让,自己则换上一套素装前来吊唁。 南宫平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有长子的身份,灵堂又设在她的宫殿,于情于理也应该来。 “良妃娘娘驾到。” 南宫静女的眸子闪了闪,自从和南宫烈闹僵以后她有好几年不曾见过良妃娘娘了。 众人:“参见娘娘。” “免礼平身。” 良妃扫了一眼尚未干透的水渍,抓起一把金锞子撒到火盆里,对皇妃赵氏说:“节哀顺变,好在大皇子留有血脉,细心将他们抚养成人吧。” 赵氏:“谢娘娘。” 良妃环顾一周在南宫静女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又端详了齐颜,轻声道:“你们在这儿皇妃和两位皇孙也拘谨,随本宫到正殿去吧,想来陛下也快下朝了。” “是。” 待众人相继离开,赵氏趴到棺材沿上,摸着南宫平的泛青的脸哭出了声音。 南宫平是昨夜吃过晚饭突然暴毙的,七孔流血、李昭容在得知自己儿子是被人毒死的,不顾宫规夜闯甘泉宫。 南宫让看着这个头发花白、迟暮苍老的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想起她是谁。 泾渭情殇_524 李昭容就像一只发狂的母狮,跪匍在地上厉声责问南宫让为何要“赐死”南宫平。 她们母子一直恪守宫规,唯一的死因只是陛下想抹去生命中的污点。 李昭容冒犯天威,南宫让却并没有降罪,他下令让人把南宫平的尸首抬进了宫,所以才会将灵堂设立在良妃的宫殿里…… 良妃马氏打发心腹去请了好几次,六皇子南宫烈却左等右等也没来,直到殿外传来一声唱和:下了早朝的南宫让来了。 良妃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忙起身向外迎去,众人跪了一地:“参见父皇。” 南宫让:“都起来吧。” 所有人都将头压的低低的,唯有南宫静女直视天威,她看到自己的父皇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 南宫让环顾一周:“姝女和烈儿呢?” 四九回道:“灼华殿下日前偶染风寒,御医告诉负责传旨的奴才,灼华殿下热症外显需要卧床几日,不易入宫。六皇子已经派人通传过了,想必也快到了。” 南宫让点了点头,按着太阳穴揉了揉。 “你们的皇兄英年早逝,今日把你们都叫来就是让你们最后再看看他,从前……”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唱和:“六殿下到。” 南宫烈迈进大殿一股淡淡的酒气随着飘了出来,他今日虽然穿的不像往常那般华丽,但这身衣服依旧不适合吊唁。 良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南宫烈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南宫让,心凉了半截。 南宫烈昨夜醉宿花巷,府内下人接到圣旨跑了好几家才找到他。南宫烈根本来不及回府换衣服,直到入了甘泉宫听到母后的心腹宫人来禀才知道大事不好。 “儿臣参见父皇,母妃。” 南宫让缓缓地站了起来,猛地蹬在了南宫烈的肩膀上:“孽畜!” 大殿里所有人再次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南宫烈重新跪好,不敢声辩。 良妃咬了咬嘴唇,默默地跪到了南宫让身边,后者视若不见对南宫烈说道:“你站起来。” 泾渭情殇_525 “是。” 没等南宫烈站稳,南宫让的巴掌就扇了过来:“啪”的一声,南宫烈的嘴角渗出鲜血、脸颊当即肿了起来。 南宫让怒斥道:“你这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畜生!宫中出了如此大事,你却带着一身酒气盛装而来?” 南宫烈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请您保重龙体。” 良妃跪在一旁黯然垂泪,南宫静女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皇这次显然是真的动了怒,平时六哥再胡闹父皇都会给良妃娘娘几分薄面…… 齐颜垂着头,听着南宫让急促的喘息和略微颤抖的声音,欢愉之感姗姗来迟。 隐藏在广袖下的双拳攥得有些发白,四根手指在掌心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直到两个小臂发麻、双拳因脱力不能握紧…… 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她控制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半点端倪。 痛苦的往事一幕幕闪过,临行前阿爸按着她的肩膀叮嘱她照顾好妹妹,他很快就会找到她们。 母亲担忧的目光和收整行李时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带上、又怕行李太重成为她们姐妹的累赘,一样一样斟酌着挑拣出来。 巴音骑在马背上,小小的少年眼中跳动着仇恨的火苗:安达,他们杀了我阿爸,我要回去…… 穷途末路分别时,小蝶那声长长的呼唤:哥哥…… 就是这份痛啊,南宫老贼你也来尝尝吧。 这只是一个开始,先用你最瞧不上眼的儿子讨些利息。 “父皇!”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齐颜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她从回忆和癫狂中抽离,看到南宫静女冲上前去抱住了南宫让的胳膊。 “父皇别再打了,六哥已经知道错了,大哥去了我们心里都不好受,您保重龙体。” 南宫让看着爱女,又看了看其他几位儿子,跌坐到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多岁。 他一直视南宫平母子为他一生的污点,这么多年了从不待见他们母子。 泾渭情殇_526 若不是昨夜李昭容冒死闯宫,他恐怕已经忘记了有这号人的存在了。 看着李昭容头发花白的老态,南宫让愣了良久:怎么也不能将眼前这个人与记忆中那个丫鬟对上号。 虽然年少的记忆也模糊了,但他依稀记得那个丫鬟尚有几番姿色。 眼前的这个皱纹爬满额头的老妪是谁? 听着李昭容歇斯底里的叠声质问,南宫让才知道那个一直不受自己待见的儿子被人害死了。 …… 他命人将南宫平的尸首抬到了宫里,掀开白布看到他七孔流血的样子,险些站立不稳。 人就是这样复杂而奇特的生物,直到南宫平先老父一步离开人世,才彻底唤醒了南宫让的怜悯。 他之所以打南宫烈,也不光是因为南宫烈人品顽劣、而是在转嫁他心里那份已经无从补偿的愧疚。 这一点良妃马氏看得通透,二十余载夫妻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只可惜这个儿子长大了,连母亲的话也不肯听…… 南宫让命人将南宫烈押回府,三个月不准踏出府门半步,如若违背侍卫有权打断他的腿。 发落了南宫烈,南宫让又转头对良妃说道:“你跪着干什么?起来。” “臣妾有罪,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朕从不喜迁怒,这孽畜的顽劣朕早有耳闻,自然知道你的艰辛,起来吧。” 齐颜暗暗冷笑,内心鄙夷到了极点。 南宫静女亲自将良妃扶起,从袖中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娘娘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 良妃:“殿下有心了。” 南宫让又趁机训诫了一众皇嗣要知礼重情,便让各自散了。 泾渭情殇_527 直到上了马车,齐颜才揽住南宫静女的肩膀,柔声道:“殿下节哀。” 南宫静女茫然地看着车窗,喃喃道:“我以为我和大哥是没什么感情的,因为从小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今天,看着他的灵柩却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齐颜用下巴贴了贴南宫静女的额头:“殿下心地善良,又是血浓于水……” 南宫静女顺势靠在了齐颜的肩膀上,一只手自然地贴在齐颜的胸口,幽幽道:“我一直觉得自己还小呢,父皇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在我的身后、他是那么慈爱又无所不能……可是今日,我看到昭容娘娘,她,花白的头发,还有……就突然发现原来父皇也上了年纪。他动手打六哥的时候,我真的好担心他身体会受不住,看到良妃娘娘黯然垂泪我就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想良妃娘娘如此难过。” 齐颜安静的听着,南宫静女却沉默了。 又过了片刻,她低声呢喃道:“你说,怎么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齐颜的后背有些僵,侧过头在南宫静女的额头上落下安慰的吻:“这些事儿,臣也说不清。” 南宫静女扯了扯嘴角:“还有你说不清的事?” 齐颜的目光闪了闪,一语双关道:“臣说不清的事有很多呢。” 南宫静女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些,她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齐颜怀中:“今日多亏你提醒本宫换衣裳,不然可要出岔子了。可怜大哥那一双孩儿,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殿下放心,臣相信陛下不会亏待两位皇孙的。” “但愿吧。” “殿下……” “嗯?” “今日,臣不能回公主府了。” “本宫知道,让车夫先送你回去。” …… 三日后,南宫平的棺柩出发由长子南宫梅扶棺、南宫让并未给南宫平任何死后追封,但却下了两道耐人寻味的旨意。 封南宫平的长子南宫梅为郡王、南宫平的次子南宫兰乐阳侯、世袭罔替三代。 泾渭情殇_528 另外破例准许李昭容入郡王府,着皇妃赵氏与郡王供养。 依渭国宫礼,只有亲王的儿子才能被称之为郡王,虽然对南宫平本人无任何恩赐,实际上却为南宫平抬了身份。 这件事告一段落,齐颜与南宫静女相约来到了灼华公主府,探望南宫姝女。 “二姐,你怎么……样?”南宫静女揉了揉眼睛,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就连齐颜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别开了眼。 寝殿内,吉雅正趴在南宫姝女的床上,压着床的主人。 099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宫姝女秀脸红透,推开了吉雅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吉雅从床上站起,嬉笑着说道:“你们也来了?” 齐颜端起手臂行了一礼:“参见雅娘娘。” 南宫静女快步来到床边,拉过南宫姝女的手:“二姐,你不要紧吧?”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雅娘娘适才是想摸摸本宫的头烫不烫……” 吉雅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不小心绊在了这块板子上!”指了指床前的足踏继续说道:“我们草原没有这种东西,我来到皇宫几个月还是没有习惯。” 南宫姝女红着脸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齐颜见南宫姝女只着里衣便说道:“臣到院子里走走。” 吉雅坐到南宫姝女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基本不热了,再喝几幅汤药就好了。” “多谢雅娘娘。” “那你们姐妹说说知心话,我就先回去了。” 泾渭情殇_529 “小妹,可否替姐姐送送雅娘娘?” 南宫静女起身却被吉雅按了回来:“不用了,我走了。” …… 吉雅离开后,南宫静女也抬手贴了贴南宫姝女的额头:“御医怎么说?” 南宫姝女向殿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抓着南宫静女的手问道:“本宫病的这些日子,你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大哥去了,父皇禁足了六哥、将李昭容放出宫去了。” “哎……这件事本宫也听说了,旁的呢?” “二姐指的是什么?” 南宫姝女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太尉府有没有什么说法?” 南宫静女摇头:“没听说,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南宫姝女靠到软垫上:“不必了,想来是无事的。不然父皇早就传唤本宫了。” “出什么事了?!” 南宫姝女深吸了一口气:“我用簪子捅伤了陆仲行。” “啊?!” …… 原来,南宫静女生辰后某一日,陆仲行喝的酩酊大醉来到了公主府,不顾丫鬟的劝阻冲到了书房非要与南宫姝女理论一番。 南宫姝女担心陆仲行酒后胡言,让丫鬟听了去便将下人遣退。本想心平气和与陆仲行谈一谈,谁知他竟说了好多污秽之言。 南宫姝女见话不投机,也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打算过了今天吩咐下人再不允许他入府。 结果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被陆仲行拽了回来,把她按到书架上,红着眼睛问她为何欲,求不满…… 泾渭情殇_530 南宫姝女害怕极了,突然想起吉雅对她说的拔下头上的金簪刺向了陆仲行的脖子,鲜血喷了南宫姝女一脸,她也彻底慌了。 陆仲行捂着脖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南宫姝女看着地上一直延伸到门口的血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然后亲自端来水盆,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好,出了一身汗被冷风一吹,再加上受到了惊吓,当天夜里就病了。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第二天雅娘娘传旨命我入宫陪她,传旨的内侍见我病的深沉或许就将消息告诉了雅娘娘,当天下午她就来了。” 南宫静女怔怔地注视着自家二姐,半晌说不出话来。 南宫姝女又道:“这些日子雅娘娘得空就来,托她的福我倒是安心了不少,至少有她在陆仲行也不敢撒野。” “都怪我……应该早点来看二姐的。” 南宫姝女绽放出一抹苍白的笑意:“你和妹夫能和好如初是二姐最希望看到的,本宫的病并无大碍。” 南宫静女愤愤道:“陆仲行也太过分了,一个外臣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公主?” 南宫姝女冷笑一声:“大树底下好乘凉,你以为世间的驸马都如妹夫那般温润知礼?他是太尉府的公子,身份高贵、眼高于顶,本宫不过是不受宠的公主罢了,有什么可顾忌的?” “二姐!” 南宫姝女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背,虚弱地说道:“本宫气力不足,你不要与本宫争辩,听我说几句知心话。” “嗯。” 南宫姝女幽幽一叹:“从前本宫时时端着,现在回过头想想不过是心里没底罢了。这些事啊……本宫一直都明白,只是藏在心底不肯同任何人提起。折腾了这一遭反而看开了,只是这自古以来女子都讲求三从四德,我们三姐妹虽出身帝王家,却也有诸多身不由己。大姐虽也非嫡出但到底是长女身份,性情洒脱大方、再加上丽妃娘娘母家尊贵,自是不同。我就不必说了,非嫡非长母亲又不受宠,嫁给权臣家的公子,磕碰是在所难免的。你……” 南宫姝女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你是内庭最尊贵的公主,得父皇宠爱,妹夫又是个温润知礼的、定能一生顺意。但二姐今日要说的还是劝你珍惜。妹夫这个人说实话……本宫也看不透他。或许是这阵子卧床无事就胡思乱想,总觉得妹夫好像并不似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你生辰那日本宫和他在湖心亭谈了几句……” 南宫静女心头一紧:“二姐和他说什么?” 南宫姝女斟酌回道:“左不过是劝她珍惜眼前人罢了,但我感觉我的话他并未入心,为此还起了争执……算了。不说这个,可在正殿上他当众跪劝你少饮,本宫想了几日总觉得他所做的事情和他展现出来有出入,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南宫静女似懂非懂,却本能选择相信齐颜,解释道:“二姐有所不知,齐颜其实是个……很有傲骨的人。虽然他有时候看上去的确有些不苟言笑,可是他待我是极好的、如果不是真的关心我绝不会那样的。” 南宫姝女不由得暗叹:当局者迷。 泾渭情殇_531 若真的是有傲骨,又怎么会当众下跪?可她想了数日也想不通齐颜会有什么目的,他已经迎娶了渭国最最贵的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见自家二姐不说话,南宫静女还以为是齐颜的顶撞让南宫姝女心生芥蒂,摇了摇她的胳膊:“二姐,齐颜若是有什么错处我替他给你道个歉,我们已经和好如初了,他待我极好的、你就不要生气了。” 南宫姝女看到南宫静女娇羞的神态和脸颊上可疑的绯红,问道:“小妹,你们……” “嗯?”看到对方探寻的目光,南宫静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她和齐颜的那个吻,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南宫姝女心下了然,疑虑也去了大半:既然这二人已经行了周公之礼,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南宫姝女又说道:“听说公主府寝殿前的红灯连挂数日?” 南宫静女瞪大了眼睛:“二姐怎么知道的?” “是雅妃娘娘告诉本宫的。” “她怎么知道的?” 南宫姝女忍俊不禁:“想必是听旁人说的吧,或许是父皇?” 南宫静女彻底坐不住了:“什么?父皇也知道了!?” 南宫姝女拉着自家小妹坐好:“这有什么稀奇的?掌事宫女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将府内大事记录成册上报内廷司,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他自然多关心你一些。” 南宫静女捂住通红的脸:“秋菊也真是的!这算什么大事?” “当然是大事了,这是公主府里最大的事情了。你也莫要责怪她,她只是依照宫规办事的。” 南宫静女的脸颊滚烫,干脆扑到南宫姝女身边,将头埋在枕头上。 南宫姝女目露欣慰,自己虽然走到了这一步,能看到自家小妹幸福也无憾了。 她轻抚南宫静女的背,温柔地说道:“不过……掌灯这种事不宜太过频繁,你要学会节制才是。” 南宫静女从床上弹起,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和他是在生辰次日的早上……” 南宫姝女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妹,一向端庄自持的她表情有些崩溃:“早上?” 泾渭情殇_532 南宫静女羞的不行,未经人事的她根本没察觉她和南宫姝女想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撂下一句:“我不和你说了!”说完便匆匆跑了出去。 …… 齐颜就站在亭下,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令整个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听到声音齐颜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竟让南宫静女看的有些痴了。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与二姐多聊会儿?” 南宫静女脸颊的温度再度升高,快步来到齐颜面前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关切,心如鹿撞。 她抓着齐颜的胳膊摇了摇:“二姐欺负我~。” 齐颜轻笑,抬手拭去南宫静女鼻尖的薄汗:“这几日天气转寒,回去提醒秋菊带件披风出来。” “你都不问问二姐为什么欺负我?”南宫静女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自己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齐颜笑着拉过南宫静女的手:“殿下大度雅量,定不会生气的。” 南宫静女正好顺着台阶就下了:“你说的没错。” 二人携手离开,吉雅却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 刚才她就是站在这里和齐颜说的话,门口并无丫鬟服侍吉雅便直接推开了寝殿的门。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惊呼,南宫姝女呵斥道:“谁?!” “是我。” 南宫姝女一边穿衣服,一边狐疑地问道:“雅妃娘娘?” “嗯,本来是要走的,但一想到今日特别过来看你连三句话都没说上就这么回去,岂不是亏了?”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雅妃娘娘请稍后,我马上就好。” 南宫姝女出了一身薄汗,正准备擦拭一番,刚脱下衣服吉雅就去而复返。 泾渭情殇_533 南宫姝女出了屏风坐到了吉雅对面,吉雅将刚剥好的桔子分了一半递了过来。 南宫姝女:“谢谢。” 吉雅将剩下的桔子一口吃了下去,咽下后突然说道:“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 “雅妃娘娘不必如此,您是长辈此等小事不必与我说。” 吉雅笑了笑:“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晚辈啊。” 看着吉雅盈光闪闪的眼眸,南宫姝女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接什么。她与吉雅相处了这么久,依旧无法适应她的直白。 吉雅扫过南宫姝女手中的半个桔子:“怎么不吃?” 南宫姝女只好在吉雅的注视下将桔子吃了下去,吉雅又道:“你和驸马闹成这样,就没想过离合吗?” 南宫姝女秀眉微蹙:“雅妃娘娘这是何意?”南宫姝女的确动过这个念头,但对方的家世显赫牵扯太深,况且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吉雅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你先别急着回答我,考虑清楚再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吉雅登上回宫的马车,耳边响起齐颜的话。 她是故意躲在假山后面等齐颜的,只为问问齐颜下一步的计划。 南宫皇族已死掉一位皇嗣,吉雅断定短期内齐颜不会再动手。 结果这一次齐颜却并没有回答,她盯着吉雅目光中透出一股残忍、笑得有些高深。 吉雅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可能,又觉得齐颜此举太过大胆,她追问:“你要动太尉府?” 齐颜不置可否。 吉雅怒极,低吼道:“你答应过我会将南宫姝女留到最后的!” 齐颜抬手折下一根枯枝,冷冷说道:“你放心,蓁蓁殿下定能保下她。”等同于默认了吉雅的推测。 所以吉雅才会去而复返,她给了南宫姝女一个选择,钥匙就握在她自己手里。 泾渭情殇_534 这夜,蓁蓁公主府的寝殿前又挂起了红灯。 黑暗中南宫静女踌躇良久,鼓足勇气扯了扯齐颜的袖子。 “殿下?” 南宫静女钻到了齐颜的怀中,心中羞涩不已、齐颜会认为她“不知羞”吗?可是自己好想他……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亲密,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心就像长了草一样,思念疯狂地蔓延。 有时候明明齐颜就在身边,她却忍不住思念到心口酸涩。 “齐颜……” “是。” “你能不能……能不能像那天,那天……” 齐颜的呼吸一滞,翻身倾覆到南宫静女的身上,南宫静女的心脏砰砰直跳、下一刻终于等来了所期待的事情。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齐颜熟练了不少,很快就忘情的深吻在一处。 只是比上一次要更霸道一些,间或用牙齿轻轻撕扯对方的唇瓣,南宫静女攥住了齐颜的衣襟,深深地沦陷在这一吻中。 次日,齐颜直接回了私宅,写了两封拜帖交给钱源。 一封送到谢安府上,另一封送到二皇子南宫威的府上交给府中宾客:谷枫,谷春树。 自上次一别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是时候会一会故人了。 午时刚至,谷枫准时出现在雅间。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谷枫见过驸马爷。” 齐颜回了一个平礼:“春树兄请坐,今日只为会友春树兄叫我名字即可。” “不敢,还是称呼您一声齐公子吧。” 泾渭情殇_535 齐颜打量谷枫,笑着说道:“春树兄神清气爽,想必在二殿下府上大放异彩了?” 谷枫的眉梢扬了扬,虽有意克制却还是泄露了心中的得意,向齐颜拱了拱手:“齐公子过誉了。” 齐颜开门见山的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请春树兄前来,是想卖一桩人情。” “哦?齐公子此话怎讲?”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听得枕边人说了几句闲谈。特来转奉春树兄。” “齐公子请讲。” 谷枫不禁坐直了身体,蓁蓁公主之盛宠天下皆知。 “我身为皇家内臣本不应参与这些,只希望春树兄口风紧些不要将我送出去就好。” “齐公子大可放心,在下口风严得很!” 齐颜轻笑道:“日前我家殿下入宫请安,听到陛下似乎为皇储人选颇为苦恼,几方大臣各有推举陛下似乎还想问问太尉大人的意见。” “此话当真?!” 齐颜轻笑:“殿下与我闲谈提起,并非我亲耳听到。还请春树兄回去自己斟酌吧。” …… 齐颜出了牡丹楼,直接向谢府走去,夜幕降临三皇子南宫望来了。 “妹夫说有要事相商?” “是,臣在去年上元节认识了一位朋友,姓谷、名枫、字春树,与臣同年登上殿试,不过名次不好在二皇子府上谋了个幕僚之位。” 南宫望皱了皱眉,有些不喜齐颜与南宫威的人来往。 齐颜主动解释道:“殿下请放心,臣只忠心殿下一人。这次臣借从谷枫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还请殿下早做准备。” “什么?” 泾渭情殇_536 “据谷枫说,二殿下近来频频私会太尉府长子陆伯言,每次只带他一人,命他守在门外,似乎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南宫望稍加思索便想通了:“你是说老二在勾结太尉府?” “很有可能,如今朝中国本之事旧事重提,大皇子这一走朝臣的进谏愈发频繁了。虽然太尉大人近来称病避朝,但他的话依旧举足轻重。陆大人作为开国功臣,又是陛下的结拜兄弟若他也站到二殿下那边,恐怕会对殿下非常不利。” 南宫望恨得咬牙切齿:“老二素来与太尉府的两位公子交好,生辰宴上又对灼华驸马大献殷勤,原来是别有所图!依你之见,如何?” “二皇子已经捷足先登,殿下再去结交陆家长子稍显被动,不如退而另辟蹊径,宴请灼华驸马请他在陆太尉面前美言几句,就算他不肯支持殿下,保持中立也是好的。” 100 悦说东风亦多情 齐颜仰面躺在床上,房内的灯已经熄灭,眼中却无半分睡意。 前几日她与公羊府的二公子公羊槐见了一面,虽然南宫让还是将职位给了陆伯言,但有了邢经赋的举荐公羊槐也在户部谋了个肥差,日子相当惬意。 他本身就是世卿家的公子,有了这一万两的“孝敬”邢经赋已经将公羊槐视若门生。 公羊槐对齐颜说,中书令大人更希望他可以“子承父业”六部官员远没有宗正寺卿的位置重要,那是一个与皇家事宜息息相关的位置…… 公羊槐为了让齐颜明白他非忘恩负义之人,和她谈论了许多朝中事情。 也将邢经赋的分析告诉了齐颜:陛下之所以将职位给了陆伯言还是顾念了昔日的几分旧情,太尉大人作为开国功臣已经在府修养了大半年…… 这件事在齐颜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南宫让之前对太尉府一直秉持着打压的态度,这次安抚之意如此明显,只有一个可能:他要对太尉府动手了。 这大半年陆权一直龟缩在家中,南宫让很难找到借口,那么自己就帮他一把好了…… 陆权想置身事外?也不问问草原遗孤答不答应! 两位皇子同时找上太尉府,齐颜就不信南宫让一点风头都摸不到。 荼害南宫皇族其他成员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陆权必须要在南宫让在位时除掉,不然以他的功劳和地位、新皇是绝不敢动他的。 泾渭情殇_537 …… 又过了几天,南宫姝女突然来了蓁蓁公主府。 南宫静女很开心,亲热地拉着自家二姐的手:“二姐来得巧,我打算去看你呢~今日新得了一本棋谱,你帮我看看如何?” 南宫姝女却道:“小妹,可否与本宫到后花园走走?” 南宫姝女先是漫无目的地走了走,之后便拉着南宫静女进了湖心亭。 南宫姝女坐到石凳上悠悠地叹了一声:“小妹,本宫有件事想请帮着拿个主意。” “嗯~。” 南宫姝女转过头看着亭外碧波荡漾的湖水,轻声道:“我想与陆仲行离合。” 南宫静女目露惊愕又很快释然:陆仲行如此不堪,二姐有这样的心思倒也是情理之中,若换做是她恐怕早就提了。 南宫静女意外的是:若换做从前,自家二姐是绝对不会有此等想法的。 “我自然是赞成的,就像二姐一直对教导我:人这一辈子太长了,总要和喜欢的人共度才不会太无聊。虽然本朝本无先例、但前朝有过公主与驸马离合的事情,之后那位公主再嫁孕有三子两女、生活和美寿终正寝。” 南宫姝女知道南宫静女说的是谁,不过那是一百三十多年以前的事儿了。 笑道:“真是士别三日,看来小妹读了不少书?” 南宫静女有些羞涩,就在两年前自己还是一位顽劣不堪的公主,“不学无术”,自恃有些小聪明其实胸无半点文墨…… 直到嫁给齐颜才看清自己的不足、可他从未嫌弃过自己,用温润的胸怀包容自己的一切,不着痕迹的督促自己进步。 在齐颜的熏陶下,她读书入心并将之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现在无需齐颜多说,每日都会固定拿出一两个时辰来读书。 府中可怜的藏书已经被她啃完,时常到弘学馆去借上几本回来。 书读的多了,再回忆起齐颜昔日之言便愈发觉得字字珠玑,齐颜的博学与眼界让南宫静女自惭形愧——原来他早就将最好的都给了自己,她却这般后知后觉。 每一本齐颜给她送来的书南宫静女都视若珍宝,命人在书房放置了一个独立的柜子,里面摆的都是齐颜给她的。 泾渭情殇_538 书、泥人、摔碎又粘好的九曲玲珑环、齐颜在公主府住时留下的手稿、还有……那锭旧墨。 嘴上嚷嚷着不喜欢,却连一直都没舍得用。 每每想到齐颜,南宫静女便由衷地感慨: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再看从前对她也是百依百顺的陆仲行,便愈发无感甚至厌恶…… “小妹?” “啊!?”南宫姝女的呼唤将她从对齐颜的思念中拉回,看到二姐探寻的目光,有些羞涩。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南宫静女红着脸,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下文。 南宫姝女心下了然,她并不奢求能与南宫静女一样,却也不想陷在陆仲行这片泥潭中了。 想看两厌,又何必? 南宫静女握住了南宫姝女的手,鼓励道:“二姐尽管去,我相信父皇会答应的。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妹妹义不容辞!” 南宫姝女表情轻松些许:“总要先问问母妃的意见。”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有些凉。 南宫静女却说道:“二姐,我的意思是先不要请示昭容娘娘。” 南宫姝女:“为何?” 南宫静女:“正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知二姐孝顺。可这件事既然已经有所决断又何必再生苦恼?一则离合之事还是要父皇点头,二则以昭容娘娘的性子定是不会同意的。届时二姐若再求父皇,至娘娘于何地?成与不成怕是都要落下个不孝的名头,若是昭容娘娘的意见与父皇相左怕也是不妥。与其三方为难,不如先缓上一缓、待圣旨降下也免去诸多波折。” 南宫姝女茅塞顿开,欣慰地说道:“小妹如今之言立足高远,果真是精进了。” 南宫静女嫣然一笑,便又想起齐颜来。 若是他也在,是不是会夸赞自己? 结束了谈话,南宫姝女心意更加坚决。 泾渭情殇_539 或许她人微言轻,但有了雅妃和静女的支持,心中多少有了底气。 不过一个谜团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吉雅为何会主动帮她。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进宫陪了她几日? 这个理由南宫姝女自己都不信,但眼下她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行顺应后观其变。 南宫静女想留她在公主府用晚膳,但她心中有事并无胃口,辞别回府去了。 南宫静女将自家二姐送到府门口,抬头看了看日头,正当中天。 吩咐道:“秋菊,我记得内廷司新送来几只小羊?” “是,一共五十只养在后厨房的院子里呢。” “差人到驸马府走一趟,就说请他晚膳过来品尝烤全羊。” “是。” 今日并非初一,也不是十五、只是想他了而已。 齐颜接到通传竟有些正合心意之感,对这件事她已经不愿再深思了。 她与南宫静女的亲昵第一次还可以说服自己是一时冲动,那么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她喜欢上仇人之女了,以女子的身份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子。 痛苦么?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 如今的齐颜只想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前,与南宫静女保持这份“常态”。 至于以后的事情,她不想去想,当然这仅限于她们两个人的事情,其余人她是不会手软的。 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御膳堂里香气弥漫,不时传出“滋滋”的声音。堂正中砌了一个泥炉庖丁正在往烤得金灿灿的羊羔身上撒作料。 泾渭情殇_540 齐颜不由得暗暗皱眉,好好的一只羊就这么被毁掉了。 羊肉的香气被作料分走,最好的吃法当然是一边用炭火温着,一边切下来蘸上韭花酱。 庖丁将羊烤好放到托盘里,端到二人的桌案上,在边上片下一块先吃了以示无毒、方退了出来。 秋菊拿起小刀却被南宫静女止住:“把刀给本宫就行了,本宫要与驸马说说话,周围三十步不留人伺候。” “是。” 待秋菊走后,齐颜握住了南宫静女持刀的手:“臣来吧。” 南宫静女露出浅浅的笑容,柔声道:“这儿又没有外人,你就安心坐着好好享用。这烤全羊片起来极为繁琐、本宫看了几次今日正好试试手。” 齐颜只能松开手,从坛子里舀了一勺韭花酱、趿坐在南宫静女身旁。只见南宫静女抓着一条羊腿上去就是一刀,却砍在了腿骨上…… 齐颜勾了勾嘴角收回了目光。 论起吃羊,纵然是渭国皇族也比不上草原人的…… 果然南宫静女片了几块之后就渐渐失了力气小刀险些脱手,齐颜见了将净布递给南宫静女:“还是臣来吧。” 南宫静女把刀交给齐颜吃了几块满足地眯了眯眼,然后将齐颜的韭花酱碟子拿到自己面前,取一块腿肉沾了酱递到齐颜嘴边。 齐颜张嘴含下,眼中划过丝丝笑意。 南宫静女亦笑了起来,就着齐颜的碟子吃了一块,赞道:“这韭花酱配羊肉真是一绝,不过本宫不是很喜欢到了嘴里后那股跳动的辛味。” 齐颜勾了勾嘴角,淡淡说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臣反而很喜欢。” 南宫静女突然停了下来,齐颜转过头去见她笑容灿烂,好奇问道:“殿下笑什么?”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嘴角还有灿灿的油渍:“没想到能从‘二元一花’的嘴里听到这样粗白的民间话,感觉……” 南宫静女没说完,齐颜却心领神会。 她放下小刀取了一块羊肉,沾上南宫静女喜欢的作料送到对方嘴边:“民间的生活,大抵就是这样平淡的。” 泾渭情殇_541 101 南渭国败相终现 南宫静女贪嘴多吃了些,齐颜见她捂着肚子靠在椅背上一副辛苦的样子,主动说道:“趁着天还没黑,殿下可愿与臣一同走走?” “好~!” 二人携手绕着后花园走了几圈,天色也逐渐暗了。南宫静女挽住了齐颜的胳膊:“我们回吧?” 齐颜:“臣还想去湖心亭坐坐。” 南宫静女:“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 齐颜轻笑:“趁着还没下雪,湖中仍是潋滟的秋水。下了第一场雪万籁俱寂,就连湖水也怠懒了。” 南宫静女暗笑齐颜歪理,但还是拉着她向湖心亭走去、并吩咐秋菊:“你去传些丫鬟来,掌灯在湖边候着。” “是。” 坐到湖心亭里,南宫静女感慨道:“这儿真静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齐颜勾了勾嘴角:“心静的人看什么都是静的。” 南宫静女品味一番,佯怒道:“好哇!你分明是拐弯抹角说我从前浮躁!”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无辜极了:“臣何时说过?” 琥珀色的眸子在略显昏暗的环境里,熠熠生辉。 南宫静女的心中流淌着和煦的暖意,偏着头拿眼睛绵绵地嗔了齐颜一眼,二人相视一笑。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齐颜,自从他们有了亲昵后,明显能感觉到齐颜待她不同了。 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从前那副小心谨慎,恭顺知礼的样子几乎不见了。 齐颜敛了笑容,问道:“最近府内有什么趣事儿吗?” 泾渭情殇_542 南宫静女想了想不由叹气:“有趣的事没有,糟心的事儿倒是有一桩。” 齐颜:“什么事让殿下烦恼?” 南宫静女拄着下巴、撇了撇嘴:“是二姐,前几日和我说她想请父皇下旨赐她与陆仲行离合。” 齐颜皱了皱眉,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以南宫姝女的性子应该不会如此…… 南宫静女本想把前因后果同齐颜讲一讲,话到嘴边突然想到这里面还有齐颜的“因素”,她担心会伤害到齐颜敏感的自尊改口道:“你说……父皇会同意吗?” “圣意难测,这件事臣不敢妄言。不过总要听听二姐的原因,或许会同意的。” …… 齐颜的手指动了动,将目光投向湖面。 一轮明月映在水面、间或掀起微波显得有些不真实。 或许这其中有吉雅的“功劳”,不过南宫让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齐颜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吉雅为何坚持要保全南宫姝女。 不过任凭她再怎么受宠,唯一能解救南宫姝女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 南宫姝女是安抚太尉府的一枚棋子,欲除太尉府就不能露出一点儿端倪,想必当初南宫让将最疼爱的女儿草草嫁给自己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必要时他甚至会牺牲南宫姝女。 想到这里,齐颜甚至想找机会破坏南宫静女的“营救”,她们姐妹情深若是能让对方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上,也能让她少背些良心债。 …… 又过了几日,南宫姝女换上一袭素雅但隆重的宫装入了宫。 内侍告诉她陛下正在雅妃娘娘那里,南宫姝女略显踌躇还是踏上了前往披香宫的轿辇…… 南宫让正半靠在贵妃椅上,吉雅为他揉肩。 听到四九的禀报南宫让坐直了身体:“让她进来吧。” 泾渭情殇_543 吉雅停止了拿捏,绕到一侧的小凳上坐定。 南宫姝女拖着长长的宫装走了进来,俯身下拜:“儿臣参见父皇,见过雅妃娘娘。” 南宫让:“嗯,赐座。” 南宫姝女:“谢父皇。” 南宫让:“朕听说你前阵子身子抱恙,可大好了?” 南宫姝女的美目中划过一丝意外,没想到父皇会记住自己的事情。一旁的吉雅笑而不语。 “劳烦父皇忧心,儿臣已经大好了。” 南宫让点了点头:“说吧,入宫所谓何事?” 南宫姝女心下一横,跪到了南宫让的面前,后者皱了皱眉注视着南宫姝女等她说下去。 南宫姝女:“儿臣有一事恳求父皇恩准。” 南宫让的脸色有些冷:“你先说说。” 南宫姝女:“儿臣……恳求父皇赐我与驸马离合。” 南宫姝女的头压的很低腰杆却绷得笔直,南宫让迟迟没有发话,气氛压抑而沉重。 吉雅不着痕迹的留意着他的细微表情,心头一沉。 下一刻南宫让厚重而冰冷的声音响起:“陆家乃开国功臣,为朕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朕与陆爱卿是异性兄弟,陆家的二公子配你已经算是低就了!如今陆爱卿抱病在床,你求朕赐你们离合?” 南宫让的话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插在南宫姝女的心口,她的身子颤了颤,仍旧垂着头眼眶却红了:事情的结果很大一部分在意料之中,但父皇连原由都没问一句,若是静女……也会如此吗?她不敢与嫡女比肩,但多少也渴望在无助彷徨的时候,得到些许父亲的关怀…… 南宫让冷哼一声:“朕本以为你是个识大体的,没想到竟然如此不知轻重!这件事朕就当没听过,跪安吧。” 南宫姝女默然叩首:“儿臣告退。” 待南宫姝女离开大殿,吉雅柔柔地贴了过去,纤纤玉手抚在南宫让的胸口顺气:“不过是儿女间的小事情,陛下何必动怒?” 泾渭情殇_544 南宫让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抓过吉雅的手放到唇边啄了一口,捏在手中细细把玩。 他喜欢到吉雅这里来,不仅是因为她青春貌美、不惧天威,更多的是吉雅的母家在朝中并无半点势力,膝下又无子嗣。 他年纪大了,朝中那帮老臣三句话不离国本,后宫的妃子要么年老色衰,要么就是别有用心。和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南宫让都要思虑过,而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南宫让也要再三斟酌。只有和吉雅在一起时,他才是轻松的。 南宫让:“还以为灼华是个懂事儿的,却还是不让朕省心。” 吉雅嫣然一笑:“渭国民间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天威就连我都不敢直视,何况是公主呢?” 南宫让幽幽道:“你不懂。” 吉雅抓住了这三个字里透出的信息,虽然还在笑着,心里却涌出了一个令她担忧的推断。 京城很快落下了第一场雪,持续了数日。 大地银装素裹,齐颜和南宫静女公主府的后院堆了一对雪人,次日却又下雪,一对雪人的小半边身子都淹没在了积雪中。 年关,在这场持续的大雪中悄然到来。 公主府的下人们突然忙碌起来,身为掌事女官的秋菊一度看不见人影。 她手中掌握着公主府库的钥匙,每年的这个时节南宫静女名下的那数千户食邑的佃农,都会将供奉集中到一起送过来,公主府消不完这么多粮食还需要粮铺的人来收,折合成现银记录在册。 还有各府的年礼也到了,秋菊要尽数承录在册,交给南宫静女过目后再请她选一些回礼。 正殿里的两位正主却十分闲适,齐颜正端着一杯热茶品味,南宫静女坐在她对面摆弄新得的小玩意儿——华容道。 她拿到华容道之后立刻叫来了齐颜,明明一起接触的,齐颜只用了八十五步就解开了。她却拨弄了一百多步,非常不服气誓要超过齐颜,这是第三次挑战。 秋菊忙了半日鞋子湿了半片,来到正殿将礼册呈上:“殿下,这是今年收上来的食邑……”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年的收成不好,佃农交上来的供奉要比往年少了三成。” 南宫静女正在兴头上,头也不抬:“供奉少了就少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秋菊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稍加斟酌后继续禀报道:“这是各府今年的礼册,请殿下过目再点出几样好让下人抬了去回礼。” 南宫静女随手将礼册递给了齐颜:“你帮我看看。” 泾渭情殇_545 齐颜接过礼册却在打量秋菊,问道:“秋菊姐姐还有事要说?” 秋菊欲言又止,齐颜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背:“殿下,先缓缓?” “嗯?”南宫静女这才将注意从华容道上抽离:“怎么了?” 齐颜亦安抚道:“秋菊姐姐请说下去吧。” “禀殿下,听说今年各地的收成普遍都不好。普通农户还好,可有些供奉着各府食邑的佃农连自家口粮都不敢留,就这样还是没能交够数。” 齐颜的目色一沉:南宫皇朝的败相……来了。 南宫静女则显得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给农户退回去些?” 秋菊重新跪到地上:“奴婢不敢!” 南宫静女:“这有没什么,公主府又不差这一口。眼下正值年关百姓自家的口粮还是要留出来的,你问清楚那些农户需要留下多少余粮,赶在过年前给他们退回去,多给些也可。” 齐颜在心中长叹一声,放眼天下怕是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见秋菊再次陷入纠结,主动解释道:“殿下,依照朝廷律例,租用食邑田的农户若交不足供奉,是要被治罪的。” 秋菊这才敢继续说:“奴婢听来交供奉的人说,不少农户已经被大司农联合各府衙门关起来了!” 102 闻说东风亦多情 南宫静女怔怔地看着秋菊,又转而看向齐颜,眼中尽是迷茫和不解还有一些愕然和愤怒。 不知怎么,这样的目光触动了齐颜的心。 面前坐着的是仇人之女,让她活的蠢一点儿,最好是沉浸在无忧无虑的公主梦中一睡不醒,才是最应该达到的局面。 可她却见不得南宫静女这般,就像是一颗明珠被蒙上了愚昧的灰尘,让人不禁想为之拂去…… 齐颜的垂下眼眸,看着桌上即将完成的华容道,轻声道:“秋菊姐姐先去忙吧,回礼的事情容殿下斟酌一二,其余的事情由我来为殿下解释。” 泾渭情殇_546 秋菊长舒一口气,对齐颜投去感激的目光起身离去。 感受到南宫静女求索的眼神,齐颜并没有急着解答、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权衡着该解释多少、或者怎样能简单明了的让她理解。 齐颜放下茶杯,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复杂的情绪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所取代。 “殿下,可知内庭诸多皇嗣的封地是由何人打理?又是由何人呈交供奉?” 南宫静女:“这是自然,食邑田由大司农并各州府府衙一同打理,租用了食邑田的农户每年年底会将固定的供奉呈交各府,剩下的可自行处置。” 齐颜点了点头:“农户靠天吃饭,若是遇上洪涝或是战事、时疫交不出收成呢?” 南宫静女沉默了,答案自然是秋菊适才说的那样…… 齐颜屈起手指轻叩桌面:“天堑洛水连年泛滥,今年洛北又爆发了战乱,虽然没有蔓延到南边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依照律例这些没有交齐供奉的农户将被发配到洛北修筑城池,至少也是三年。” 南宫静女的嘴唇翕动,微微垂下头低声道:“明日一早本宫就去见父皇,请他开恩……这次的事儿是天灾所致、法不责众。” 齐颜却摇了摇头:“臣劝殿下不要去。” 南宫静女颇为不解:“为何?!” “臣知殿下心慈不忍百姓受苦,但赋税一事自古以来就是国本,今年未明宫和永州祖坟相继走水、洛北又发生战乱,国库必定吃紧。这个节骨眼上殿下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南宫静女面露愠色,反问道:“没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百姓受难?总要努力一次才安心!” “殿下……” 齐颜舍不得让南宫静女去触这个霉头,以南宫让的性子说不定正等着旁人出面劝谏,他好借势将朝中和内庭的压力推给劝谏者,自己摆出宽容的姿态让全天下百姓歌功颂德。 赋税是国本,一百多个州郡府衙赖以运转,食邑则是整个内庭及皇室各府的生存维系。 这对南宫静女来说或许没什么,可其他人未必有她这般豁达。 但凡有一点官场经验的哪个敢在这个节骨眼站出来? 南宫静女图什么?她不过是公主无资格继承皇位,自己早已集盛宠于一身,她何必? 泾渭情殇_547 南宫静女这次没有顺着齐颜,坚决地说道:“本宫要试一试。” 齐颜动了动嘴唇,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二人又静坐了一会儿,齐颜见南宫静女眉宇间划出了一道川,心疼又无奈。 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试图替南宫静女找到一个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触碰权贵上层利益的迂回之策。 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良久,齐颜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眉梢微微上扬,露出了少有的欣喜的神情。 “殿下?” “嗯?” 见南宫静女虽有些苦恼,却并没有将情绪释放给她,齐颜心中一暖、这个念头愈发坚定。 “殿下可知农户为什么连自家过冬的口粮都留不出吗?” 南宫静女:“不是因为天灾吗?” 齐颜笑得温润,徐徐说道:“我记得景嘉元年陛下曾颁布均田制,让天下百姓至少也能分得一亩三分地,要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的?” “唔……那年本宫还小呢,不过倒也听说过这件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按律租种食邑田的农户自种田是可以免交人头税的,而且大司农典上写的很清楚:朝廷只征收食邑田的粮食,严禁用农户的自种田去抵数。那么……这些农户最多也就因为交不起供奉被治罪,再怎么也不该连口粮都留不下吧?” 齐颜的声音温和悦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疾不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引领着倾听者随着她一起思考。 南宫静女恍然点头,感觉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 齐颜眼中流露出鼓励,见南宫静女没能说出答案也丝毫不见失望之色,耐心的提醒道:“除非这些食邑农,没有自拥田?” 南宫静女本能的否决:“怎么会?你不是说均田制了吗?” 齐颜无奈地笑了,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子:“殿下真的有好好读书么?” 泾渭情殇_548 南宫静女俏脸一红,糯糯地说道:“人家……没有去看这类书嘛~” 这次齐颜真的是冤枉南宫静女了,她这段时间很刻苦,但与博览群书的齐颜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而且南宫静女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能和齐颜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所以优先选择的都是她觉得齐颜应该喜欢的书。 至于这些厚重而生涩的律典、国策,她是暂时还没有涉及。 齐颜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背,柔声安抚道:“不急,容臣先为殿下捋顺一二。” 接下来,齐颜将南宫让上台之后推行的“仓钞换盐引”的国策细细地为南宫静女讲了一遍,当然这中间也剖析了利弊,不过皆为点到即止,更深的层次齐颜还是希望南宫静女能自己去思考。 紧接着她又说了在“仓草换盐引”颁布后的第三年,朝廷又颁布了一条国策叫:“易田制”。 顾名思义,均田制是将天下土地重组平分给天下百姓,而易田制就是打破了前者,允许农户买卖自拥田。 南宫静女忍不住问道:“这两项国策难道不冲突吗?为何如此呢?” 齐颜心中冷笑:自然是中间的国策“仓钞换盐引”把天下百姓当成韭菜疯狂收割,富了国库穷了天下、有些百姓为了买到昂贵的盐引连种子都卖掉了。 南宫让不仅不去补救,还出了一个让百姓“卖田自救”的阴损“计谋”。 不过这些话齐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南宫静女讲的,她心疼她不假,但能不能做成这件事还要看南宫静女自己的悟性。以齐颜的立场,能说这么多已经在违背自己的原则了。 若是南宫静女“不成器”今后齐颜会想办法毁掉对方的言路,让她乖乖的做个公主,这样……至少是安全的。 齐颜:“殿下的问题臣也想不明白,殿下不要急着进宫把臣适才说的都捋顺清楚再去也不迟。陛下心系百姓,以仁德治理天下、臣相信那些农户会化险为夷的。” 南宫静女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颜:“你说的对!” 齐颜跟着笑了起来,眼眸深邃。 103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颜又和南宫静女一起到府库中挑选了给各府的回礼,南宫静女特别大方的对齐颜说:“你要不要选几件?随便挑!” 齐颜轻笑:“不必了,立府时殿下赏赐颇丰,驸马府的府库已经快装不下了。” 泾渭情殇_549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你不要每日只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偶尔也要走动走动嘛~。年关将至,拿些像样的东西到故友那里去走一走。” “殿下有心了,臣在京中的朋友并不多,而且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是什么?”南宫静女好奇地问道。 齐颜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回道:“臣写了几幅字。”说完俏皮地眨了眨眼。 南宫静女忍俊不禁:“你倒是个会赖皮的,不过牧羊居士的字千金难求,倒也是个不错的礼物。” 齐颜:“殿下若需要,臣可以写几幅留下,用作回礼也好节省些开支?” “才不要呢~本宫何时沦落到卖你的字去维系了!?再说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乱送……”南宫静女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小心道出了心里话,脸红了。 齐颜的目光愈发温柔,牵起南宫静女的手:“殿下,我们回吧。” “好。” 齐颜在公主府留宿一夜,次日清晨又找机会询问南宫静女是否想好了入宫面圣的说辞。 南宫静女显得有些迷茫,齐颜倒也没说什么。 毕竟她提示太过隐晦,对从不涉足政治的她来说的确有些难度。 她陪着南宫静女吃过中饭又强拉着她下了一盘棋,反正是拖过了入宫的时辰才告辞离开。 齐颜回了私宅先是写了一封拜帖让钱源送到公羊府,约定明日拜会。随后取了一幅字画马不停蹄地往谢安的府邸赶去。 到了谢府当着下人的面和谢安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二人便来到了书房。 “远山兄,好久不见了。” “贤弟今日过来,只为送年礼?” “非也,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请远山兄立刻去通知殿下,此等大事不能再让二殿下捷足先登了。” 谢安立刻提起了精神:“贤弟请说,我亲自去办。” 泾渭情殇_550 于是,齐颜将食邑农没有交齐供奉被大量关押、等候治罪的消息告诉了谢安,并说道:“今年的收成不济是天灾人祸共同导致的,受灾面积很广,牵扯的农户也是空前的、正是殿下笼络民心的最佳时机!” 谢安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可是……农收关系税收,事关国本殿下真的方便进言吗?” 齐颜勾了勾嘴角,笃定地回道:“远山兄只管去,若是殿下有同样的怀疑,请你转告他:以陛下的爱民如子的行事作风,最后定会找个由头赦免这些农户,如果殿下不去二皇子也会去,告辞了。” 齐颜离开了,谢安早就对齐颜的心智佩服得五体投地,虽心有疑虑也不敢耽搁,换了一套衣服匆匆赶往南宫让的府邸。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齐颜将布帘掀开向外看去…… 她给了南宫静女一夜的时间,对方没有参透这里面的玄机,齐颜便下定决心“剥夺”南宫静女此次为百姓说情的权利。 这件事牵扯实在是太广了,若是南宫静女不能从根本上与南宫让讨论此事,把矛盾转移到朝廷的国策上去的话,消息一旦传开她将会成为整个皇权阶层的眼中钉。 只要“仓钞换盐引”的制度还存在,交不起供奉的事情就一定会再次发生,每一次那些皇族都会想起: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嫡出公主,触动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难免有丧心病狂之辈对她不利。 齐颜的目光一凛:南宫静女的命,除了自己……谁也别想染指! 三日后,南宫让下旨赦免了这次没有交齐供奉的农户,理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同时劝谏,朕从善如流法外开恩。 这倒是让齐颜有些意外了,她还以为谷枫不应该这么蠢才是…… 为此南宫静女还特意找来齐颜将“好消息”告诉了她:“我就知道父皇一定会法外开恩的!不过倒不是我的功劳,我同父皇提这件事的时候,父皇说二哥和三哥已经进谏过了。” 看着南宫静女略显遗憾又欣慰的神情,齐颜说道:“不如殿下将年关所需的口粮,退还给租种公主府食邑田的农户们吧?” 南宫静女扬了扬下巴,骄傲地回道:“还用你说?我已经交代秋菊去办了!” …… 景嘉十年·除夕。 年号逢“十”,按照常理今年宫宴的规模应该是空前的,可整个内庭却笼罩着一团阴云。 五十二岁的南宫让再次病倒,而且这次是倒在了朝堂上。 景嘉九年的最后一场朝会,四九呈上了一份密封的奏折。 泾渭情殇_551 南宫让看完之后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他将那张绢布团成一团死死地掐在手里,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昏倒在了龙椅上。 朝会当即乱了套,文武百官争相护驾、四九公公却张开双臂挡在御阶前,大喝一声:“杂家看谁敢动!” 百官们竟被一名内侍的气魄喝住了,纷纷告了罪跪在地上。 御医来了十多位,御医院首席医官诊断后却什么都没说,命人用龙辇将南宫让抬回了甘泉宫…… 陛下之后如何了?得了什么病?有没有什么交代?没人知道…… 御医院首席很纳闷:陛下究竟为了什么事,竟然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他将原因告知了四九,后者勒令他封口。 御医院首席开了方子去煎药了,并留下了四位医术最高超的御医,十二个时辰候着,这四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御医:姓丁,名酉。 群臣还在大殿候着,一个都不敢离开。 四九进了内殿跪到南宫让的床边唤了几声“陛下。”并无应答。 他留意到南宫让紧紧攥着的拳头里,露出一方布角…… 沉吟良久,掰开了南宫让的拳头将绢布取了出来。 这是天大的不敬,就算南宫静女来了也未必敢,但四九可以。 只凭他这一辈子只跟了这么一位主人,而且这份绢报一定和南宫让的昏厥有关,他是想万一…… 万一陛下有个什么,他也好弄弄清楚,拼了老命也要给陛下报仇的! 四九打开皱巴巴的绢报,上面是一段刀刻般的小字:陛下垂鉴,臣孟彦文冒死进谏。 景嘉九年十一月,臣奉旨至洛北调查,发现在当地百姓中流传着一首歌谣。 臣遍访九州六十余郡县,各地百姓皆有流传。 臣觉大事不妙,将歌谣呈露陛下。 泾渭情殇_552 金乌一双挂天上,东方不亮西方亮。他日金乌入琼宝,威名远扬震四方。 正是三皇子南宫望遵照齐颜的计谋亲自撰写的那首歌谣,四九读书少看不透里面藏了二皇子南宫威,四皇子南宫震的名讳,但他也知道金乌天上只有一个,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四九反反复复将绢报看了好几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绢报抚平叠好踹到了袖子里。 想了想又把绢报取了出来,揣到了怀中。 他向南宫让磕了几个头:“陛下,主子、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老奴愿意将剩下的寿数都给您……” 四九看着南宫让花白的头发,即便是保养得当的皇帝也熬不过岁月的洗礼,这两年他白头发一日多过一日。 四九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拿起拂尘向大殿走去…… “陛下有旨:朕今日身体抱恙,诸位臣公可自行回府!” “遵旨!” 有的朝臣如释重负,有的则将信将疑:陛下看起来病势颇为凶猛,怎么这么一会儿就醒了? 四九离开了,中书令邢经赋跟了上去。 太尉陆权将拳头抵在唇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其长子陆伯言向父亲看去,陆权眯了眯眼向四九消失的地方撇了撇头、后者会意也快步追了出去…… 邢经赋:“四九公公请留步!” 陆伯言拎起衣襟下摆,赶在四九开口之前,站到了邢经赋的身边。 邢经赋掸了掸袖子向一旁侧了一步,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冷哼。 陆伯言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对方平日专和太尉党作对,连自己的父亲都忌惮他三分,自己也只能忍着。 四九一甩手中的拂尘,扬了扬光洁的下巴,一双浑浊的老目眯起一半、白净的皮肤耷拉的老皮、平日里他对这些个大人素来恭敬,但今日却端起了首领内侍的架子,操着尖锐的嗓音问道:“陛下龙体有恙,杂家还要赶回去伺候,两位大人所为何事啊?” 邢经赋笑容可掬向四九拱了拱手:“敢问公公,陛下可有什么特别吩咐。” 四九:“没有!” 泾渭情殇_553 邢经赋:“陛下静养的这些时日,朝务由何人处置?若有紧急大事该请何人决断?” 四九沉吟片刻,朝天拱了拱手:“陛下的这场病虽然来得急了些,但御医说是劳累过度所致,静养十天半月就可痊愈。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一直到过了上元节都是停朝的、陛下并未特别交代。” 邢经赋一听觉得也有道理,拱了拱手离开了。 四九又拿眼睛睨陆伯言,后者的笑容有些僵:“陛下真的不要紧吗?臣能否去……” “啊!”陆伯言捂着脸大叫了一声,没等他说完四九抡圆了拂尘扫到了他的脸上。 “放肆!太尉府的公子果然不同,竟然敢咒陛下?!” 陆伯言吓的膝盖一软,但太尉府嫡长公子的骄傲不允许他匍匐在一位太监的脚下,他向后退了一步拿下捂着脸上的手,鼻子已经被拂尘打红了。 陆伯言:“臣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陛下想随公公一起去探望一番。家父毕竟是陛下的异性兄弟,又是儿女亲家、此时正直年关于情于理也该探望一番。” 陆伯言以为他抬出了自己的父亲,还有这层姻亲的关系对方怎么也要忌惮几分,就算不允许自己去探望也该说几句客套话放自己走才是。 谁知四九竟冷笑一声,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操起兰花指差点点到陆伯言的鼻子上,厉声喝道:“你算什么狗东西!老奴出生在南宫府,自打陛下还是公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老娘的腿肚子里打转呢!别说是你,就是太尉大人来了也不敢这么和杂家说话。探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身份,陛下身体抱恙,你一个三品外臣有资格探望吗?” 陆伯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和自己这么说话,更别说是一位太监了!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发难却没有那份勇气“你”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四九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若是放在平时他是从不多言的,但他忠心耿耿服侍了四十多年的主子突然倒了,四九感觉自己的天也随着塌了。 可是他不能倒下,陛下曾经说过:自己是他最信赖的人。 那句:一双金乌挂天上,是不是在影射国将二君? 四九虽读的书不多,但他牢牢记住了每一句主人的话,他记得南宫让是非常反感和忌惮太尉府的,于是也顺理成章的将“一双金乌”想象成了太尉府的陆权…… 今日别说是陆伯言来试探他,就算是陆权亲自来了,他拼了老命也要杠上一杠! …… 泾渭情殇_554 南宫让昏迷不醒,四九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内侍来报:“雅妃娘娘驾到。” 四九想了想,命内侍请吉雅进来。 “老奴参见雅妃娘娘。” 吉雅言笑嫣然,她对待四九向来都是和气的:“怎么劳烦四九公公亲自来接?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昨儿和陛下约好今日共进午膳,陛下迟迟未来也不见通传,我就过来看看。陛下在批奏折?” 四九抬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雅妃娘娘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吉雅见四九紧张地朝四周张望,又闻到大殿里似乎弥漫着一股药香,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四九:“不瞒雅妃娘娘,陛下他在朝堂上病倒了。现在正昏迷不醒呢!” 四九没有和吉雅说南宫让病倒的原因,自然也不会提到绢报,他只说御医诊断是操劳过度,将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吉雅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带我去看看。” 四九想了想,还是让开了身子:“雅妃娘娘这边请。” 吉雅看到了南宫让,就像一个暮年的老人、苍白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尚有起伏她还以为南宫让已经死了。 吉雅看到南宫让的嘴唇有些发青,皱了皱眉:难道是中毒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南宫让每次吃饭前四九都要将每一道菜都品尝一遍,就连南宫让的所用的餐具都是四九一手经管的…… 吉雅:“陛下这是……” 四九:“如娘娘所见,劳累过度、已经睡了快两个时辰了。” 吉雅:“药呢?” 四九鼻子一酸,强忍着说道:“喂了两次,灌不进去啊!” 吉雅:“取一根竹管来,把药端过来。” …… 泾渭情殇_555 一转眼南宫让已经病了两天了,即便朝臣们默契的对此事“封了口”终究还是传开了。 皇嗣们没有接到宫宴的旨意,也纷纷入宫打探缘由,四九见瞒不住也只好说了。 南宫让中间醒了几次,但状态一直不好,主要表现是口齿不清。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发出了“唔唔额额”的字眼,他瞪大了眼睛一副惶恐又不敢相信的样子,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惊又怒竟然又昏了过去…… 四九吓坏了,连忙找来御医,驱散了所有下人关上殿门低喝道:“你是怎么给陛下看的,刚才陛下醒了,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昏过去了!” 御医大骇,跪倒床边为南宫让诊脉,又取出银针在头顶各大穴道落了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道:“是……臣,臣现在还不敢断定,但陛下的症状有些类似医术上说的风疫之症。” “该怎么治?” “臣……臣先为陛下改个方子,然后再行针看看,待陛下醒来或许就好了也说不定。” 夜里,南宫让又醒了一次,四九伏在南宫让床前嚎啕大哭,南宫让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悲切,动了动嘴努力的叫道:“负疚……”听到自己说的话,南宫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四九却听懂了,擦了擦眼泪:“奴才在,主子~您吩咐。” 南宫让缓了好长时间,才又吐出了两个字:“至比!” 四九连滚带爬的地身,取了纸笔交给南宫让。 南宫让拿笔的时候手抖如筛糠,但他也是个不服输的、用另一只手按住右手手腕,写了下了一段话:“传邢经赋入宫……” “是奴才这就去。” 可南宫让却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四九…… 四九:“陛下还有何吩咐?” 南宫让摇了摇头,将自己写过字涂掉,弯弯扭扭地写下了另一行字:“叫静女来。” 四九:“是,奴才这就去办。” 今日是除夕,南宫静女与齐颜理应同眠,三更已过两个人却都没有睡。 泾渭情殇_556 自从南宫让病倒南宫静女的眼泪就没有断过,齐颜一直陪在她身边说些安慰的话,却收效甚微。 参加过大皇子南宫平的葬礼后,南宫静女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亲自见证过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便越发珍惜身边的人。 特别是自己已经年过五旬的父亲,她想起自己从前总是和父皇怄气,一怄气就憋着数日不去请安,等着父皇来哄自己。 后来雅妃入宫了,她更是觉得父皇“背叛”了母后很少再入宫,南宫让这一病把南宫静女这些“不孝”的记忆尽数勾起。 她很害怕,这种可能失去至亲的惶恐即便是齐颜拥着她,哄着她、甚至是亲吻她,也不能驱散。 “殿下!”秋菊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她起身向殿门口走去,却因一日米水未进又悲伤过度、险些栽倒。 好在齐颜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她低头打量着南宫静女梨花带雨的脸庞和通红的眼眸,感受到一股锥心之痛。 “殿下好好坐下,臣去看看。”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虽然坐到了拔步床上,眼睛却一直追随着齐颜的背景。 齐颜拉开殿门,问道:“何事?” 秋菊打了一个万福:“宫里来人了,陛下有旨请殿下即刻入宫。” 南宫静女听到声音不顾眩晕跑了过来:“我这就去!” 齐颜却抓着她的手臂,眼中满是疼惜:“臣陪殿下一块去。” “好。” 坐在轿辇上,南宫静女催促了几次,轿辇颠簸不已,齐颜便将南宫静女搂在怀中。 南宫静女有些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到了甘泉宫的门口,二人却被等在大殿外的四九拦住了去路,他将拂尘横在齐颜身前:“陛下有旨,只请蓁蓁殿下一人进去。” 南宫静女愧疚地看了齐颜一眼刚想说些什么,齐颜却抢白道:“臣就在这里等你。” 泾渭情殇_557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终是不放心,用央求的口吻询问四九:“公公,驸马的身子弱,夜深寒重能否让他进去等?就站在门口也好……” 齐颜听了这句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殿下……” 四九看了看齐颜、又看了看南宫静女,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拂尘:“好吧。” 南宫静女提起宫装下摆朝内殿跑去,即便来的路上齐颜千叮咛万嘱咐:今日是除夕陛下又病着,见到陛下千万不要哭…… 可是南宫静女看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脸色苍白地靠在龙床上,泪水决堤。 她跑了几步,扑到在龙床前,哭着叫了一声:“父皇!” 南宫让的嘴唇抖了抖,眼眶一红,抬手抚了抚南宫静女的头顶,那是已婚女子的发式,三千青丝都盘在头顶。 南宫让又是一阵恍惚:岁月果真不饶人,自己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已经嫁人两年了…… 南宫静女泪眼婆娑:“父皇,你怎么样?儿臣好担心你,御医有没有说病因?您什么时候才能康复?” 南宫让这才抬起了手,似乎早已料到南宫静女想问什么一样,从枕边拿过了一摞宣纸,摊开来第一张就是歪歪扭扭的字:朕无恙,吾儿无需挂怀。御医为朕行了针,这几日不能开口说话。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真的么?” 南宫让努力地勾起嘴角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南宫静女坐到了龙床上,南宫让拿开第一张宣纸,只见第二张宣纸上写到:驸马待你如何? 南宫静女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决堤,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幕颇像最后的交代,她不想这样。 但还是说道:“父皇放心,齐颜待儿臣极好。百依百顺、万分宠爱,儿臣和他在一起每日都很开心,谢谢父皇为儿臣指了这桩好姻缘。” 南宫让轻叹一声,眼中的愧疚方才散去,他拨开这张宣纸,第三张又露了出来:朕已下旨,将吾儿的食邑提升到一万户,世袭罔替。 南宫静女大惊:“父皇?这万万不可!”公主的食邑最多只能传三代,世袭罔替有违背礼制。 南宫让坚定地摇了摇头,抖出第四张宣纸,只见上面写道:朕,恐将静养一段时日,依吾儿之见,哪位皇兄可堪监国之任? 南宫静女起身就要下跪,南宫让却按住了他的胳膊,咳嗽了几声、又费力地点了点上面的字。 泾渭情殇_558 南宫让并无嫡子,诸多皇子他哪一个都不满意,若是能选出一个出挑的,他早就立了,何必等到今日? 在南宫静女来之前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听听嫡女的意见。 至少也能看出女儿与哪位皇兄交好,若自己真有那么一日,希望她推举的那位皇兄不忘昔日之恩,保爱女一世周全。 104 峰回路转入朝堂 南宫静女垂下了头,她的心中是有人选的。 放在从前南宫让问、她也就说了,但这两年来受到齐颜的影响再加上自己书读得多了,知道了女儿家不得参政议政,特别是事关国储的问题。 南宫让见爱女垂首不语,颇为欣慰。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长大了,这也可以让他放心了…… 他拿过快要干涸的毛笔,颤颤巍巍的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吧,只有父皇知道。” 南宫静女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儿臣觉得,老八老九年纪太小暂且不做考量,在诸多皇兄中五哥可堪大任。” 南宫让怔了怔,想起了那位身有残疾的儿子不由得感慨起来:是啊,他一直觉得诸多皇子中只有老五最像自己,只可惜他身有残疾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一直没有列入考察范围。 今日不同往昔,南宫让自己都成了半个“废人”对南宫达的腿疾也没有那么介意了。 南宫让点了点头,拿出最后一张纸上面写到:父皇要静养一段日子,你好好待在府里,不必日日来看我。 南宫静女的鼻子又是一酸,缓缓起身行了一个万福礼:“父皇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南宫让扯出一丝笑意,眼中满是慈爱和欣慰。 南宫静女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迈出几步眼泪便流了下来…… 齐颜安静的立在大门前,与南宫静女对视一眼主动执起她的手,柔声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南宫静女却反过来牵着齐颜:“夜了,本宫拉着你。” 泾渭情殇_559 “谢殿下。” “吱呀”一声,四名内侍合力推开了大殿的门,一阵寒风夹杂这碎雪呼啸而来,齐颜停住脚步拉着南宫静女的手让她面对自己,抬起手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南宫静女表情突然崩溃,猛地捂住了嘴巴,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 齐颜轻叹一声,将对方拉入怀中轻抚南宫静女的背:“殿下,寒风凛冽当心吹伤了脸,不要哭了。” 南宫静女贴着齐颜的胸口摇了摇头:“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三日后,两道圣旨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势汹涌,虽心系朝政然力有不逮、唯有从心。在朕静养期间一切奏章由六部尚令批注、呈交五皇子南宫达批红。若无紧急大事,不必呈报于朕。 第二条圣旨是:自即日起废除驸马都尉不得参政议政之旧制,灼华公主驸马陆仲行,文武兼修忠心赤胆、封为三品御前侍卫。蓁蓁公主驸马才华满腹,恭克知礼,封为正三品工部侍郎,钦此。 南宫威,南宫望、南宫震这三位年长的皇子一接到圣旨,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特别是南宫望:他知道父皇这次的病很有可能是收到了那首歌谣的风声所致,老二老四一丘之貉,这下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却万万没有想到父皇居然将监国大任交给了老五那个瘸子! 南宫威则颇为不忿,他在洛北立下汗马功劳,老大死了他就是长子,父皇为何将治国大任交给一个瘸子? 于是乎三人几乎同一日,先后入宫想当面问个清楚。 可无一例外的都被四九拦在了甘泉宫外,即便他们是皇子也不敢在四九面前放肆,就这样离开又实在不甘心。 南宫望咬了咬牙,跪在甘泉宫门外不肯走了…… 四九睨了南宫望一眼,哈着腰一副谦卑的样子,冷冷说道:“陛下有旨非诏不得入内,三殿下是主子非要跪在这儿老奴也拦不住,不过这冰天雪地的莫要冻坏了身子,劝您还是回去吧。” 南宫望梗着脖子:“本宫今日一定要见到父皇。” 四九:“那就请殿下自便吧。” 说完就要走,却看到一人拄着拐杖顶着鹅毛大雪一瘸一拐的来了,四九连忙带着两名内侍迎了过去:“五殿下,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也来了?” 南宫达苦笑一声,头发上和肩膀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想必是入了甘泉宫地界徒步而来的。 泾渭情殇_560 南宫达:“接到圣旨,有些话想请示父皇。不知四九公公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四九让两名内侍搀扶着南宫达,进内殿请示去了。 南宫达看到跪在门前的南宫望似乎并不意外,拱手行了一礼:“三哥。” 南宫望冷哼一声:“不敢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本宫跪着你站着即可。” 南宫达又是一声苦笑将拐杖交给了内侍,吃力地跪在了南宫望身边。 南宫达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门再次被推开,一双朱红色的鞋子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里,南宫望心头一悸,顺着向上看去…… 修长的玉腿,玲珑紧实的腰身、傲然挺立的胸脯、正是草原明珠吉雅娘娘。 二人齐齐请安到:“参见雅妃娘娘。” 吉雅勾了勾嘴角:“五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内侍将南宫达架了起来,送进了大殿。南宫望则显得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对吉雅发难。 吉雅:“三殿下快起来吧,这大雪天儿的,可别冻坏了身子。” 吉雅的话就像一根羽毛搔动南宫望的心,他也确实冷了一双膝盖冰得刺骨。于是便站了起来可小腿突然传来一阵抽搐,南宫望惊呼一声向前扑去。 “小心!” 南宫望闻到一股青草香夹杂着马奶的香气,立刻口干舌燥。 吉雅扶着南宫望:“三殿下不要紧吧?” 南宫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妖艳美人儿,此时大雪纷纷、能见度很低,再加上南宫让病了,内侍宫女都在殿内伺候着,大殿门口竟成了一块空地。 “雅娘娘……”南宫望痴痴地唤道。 吉雅轻笑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泾渭情殇_561 南宫望失落不已,却又突然听到吉雅说:“上次可打疼了么?” 南宫望瞪大了眼睛,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他偏偏又从吉雅的眼眸中读到了一种类似于“爱慕”的神情,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言语。 吉雅嗔了南宫望一眼,继续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三殿下这副样子,莫不是就是你们渭国人说的‘呆若木鸡’?” 南宫望憨憨一笑,点了点头。 吉雅:“这雪越下越大,陛下病中焦躁我劝三殿下还是回去吧,如果三殿下愿意可以和我一起走。” 南宫望:“愿意,自然愿意!” 几家欢喜几家愁,陆仲行接到圣旨短暂的欣喜后更多的则是惆怅,欣喜的是:原本以为一朝成了驸马,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没想到陛下会更改旧制。 但惆怅的是:他在迎娶南宫姝女之前,头衔可是正三品御前带刀侍卫,两字之差谬之千里。 虽然陛下特别赏赐他为三品,但所有的御前侍卫都归属于带刀侍卫统领,他现在没有实权,差事又辛苦…… 另一边,公羊槐火速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打听到齐颜正在蓁蓁公主府也毫无顾忌,命人大大方方的送了拜帖。 既然内侍可以参政,他也就不用再避嫌了! 中书令大人有意让他接替宗正寺卿,便将他暂时安排在了礼部,和齐颜这个工部侍郎品级相同,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动了! 齐颜还没从品味清楚这道圣旨究竟唱的是哪一出,难道是想对太尉府动手?可是又不像啊…… 南宫静女却心似明镜:父皇昨日的问题是事先写好的,或许早就为自己做了打算。 公主不能参与朝政,待到几十年后必会有新的嫡出公主替代自己的地位,她并非长女无法袭成大长公主的爵位。朝中若无倚傍万户食邑或许会被消减,但若是齐颜能在朝中站稳、或者成为肱股之臣则另当别论…… 想到这里南宫静女又是一阵心酸…… 秋菊来报:礼部侍郎公羊槐求见驸马爷。 南宫静女看了齐颜一眼:“本宫就不去了,免得公羊大人拘谨、你们好好聊聊,如果要留下用晚膳吩咐小厨房一声即可。” 齐颜点了点头:“知道了。” 泾渭情殇_562 公羊槐远远地看到齐颜,拎起衣襟下摆踏雪而来,叫道:“铁柱!” 齐颜也快步迎了上去,公羊槐拍了拍齐颜的肩膀,欣喜地说道:“今后你我可就是同僚了!先叫一声工部侍郎大人?” 齐颜回以温和一笑:“要过了上元节才上任呢,白石这边请,我们到我从前住的小院聊,那边清净。” 公羊槐丝毫不觉得自己被怠慢,开开心心的与齐颜并肩而行,脸上挂着笑容,一如少年时。 进了书房,下人端上热茶和茶点,齐颜吩咐道:“我与公羊大人叙叙旧,院子里不留人伺候。” 丫鬟刚离开,公羊槐便忍不住说道:“听说了么?陛下令五皇子监国。” 齐颜点了点头:“内侍也到公主府传旨了。” 公羊槐有些唏嘘:“真是……世事难料啊。” 齐颜:“怎么?” 公羊槐撇了撇嘴:“最近这段时间‘二三党’在朝中斗得如火如荼,大臣们可能觉得也是时候了,纷纷站队、目前除了中书令和太尉大人,以及我们公羊府和少数几位大人外,基本都站了队。文官的苗头更加严重,武官那边似乎是受到了太尉大人的提点相对谨慎些……” 105 东船西舫悄无言 齐颜留公羊槐在府中共进晚膳,后者欣然应允但并未敢占用御膳堂,而是命人在小院内支了桌子,屏退下人开开心心地用了一餐。 公主府内藏有许多美酒,齐颜对好友从不吝啬她直接带公羊槐去了酒窖,果然一进去公羊槐就双眼放光流连忘返。 齐颜笑着说道:“选一坛吧。” 公羊槐瞬间化身“狗鼻子”隔着厚厚的封泥细细闻过,最终选了一坛五十年的梨花酿。 齐颜不懂酒,但也能看到梨花酿只有四坛,便调笑道:“白石真是眼力惊人,殿下若是知道了定会心疼的。” 公羊槐抱紧了怀中的坛子,一副生恐齐颜反悔的模样:“这可是殿下传旨赏的,你心疼个什么?” 回到小院菜上齐,公羊槐忍不住拍开了封泥,浓郁的梨花香瞬间氲满整个饭厅。 泾渭情殇_563 公羊槐大赞:“果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琼浆玉露,光这气味就要把我府内的酒虫馋死了!” 说完公羊槐迫不及待地饮了一杯,又是一番称赞。 齐颜看着杯中那琥珀色的琼浆,脑海中不禁闪过南宫静女得知后的表情,她一定没想到公羊槐是酒中行家,一下子就选到她的珍藏。 想到她事后拽着自己跳脚又悔之晚矣的模样,齐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宴席过半,公羊槐眯着迷蒙的醉眼抛出了一个问题。 公羊槐:“铁柱,依你之见五皇子殿下……有没有可能?” 齐颜放下竹箸,咽下口中食物平静地看着公羊槐,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五殿下之前并不受宠,在陛下下旨前朝中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如果她猜的没错,南宫达突然上位和南宫静女有脱不开的关系,但她现在担心的是:朝中的大臣是否知道这件事。 公羊槐仔细的想了想:“没有,圣旨下得很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齐颜:“你仔细想一想,别错漏了什么。中书令大人那边怎么说?” 公羊槐依旧摇头:“就连中书令大人也是一头雾水呢。” 齐颜这才放了心,回答了公羊槐的问题:“我比你晚两年才入朝,朝中一切事物尚不如你、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劝你多听听尚书令大人的意见,跟着他准是没错的。” 公羊槐:“有道理。” 秋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驸马爷,私宅管家求见。” 公羊槐大感意外,压低了声音问道:“铁柱,你的私宅还在呢?” 齐颜点了点头,公羊槐啧啧称奇:“看来你真是御妻有道啊,虽然驸马养私宅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能拿到明面上的你还是第一人啊!” 齐颜瞪了公羊槐一眼,后者憨憨一笑。 “让他到小院来见我。” “是。” 泾渭情殇_564 公羊槐见齐颜对他不舍防备,愈发欢喜。 钱源跪到桌前,恭敬地说道:“小的参见驸马爷,公羊大人。” 齐颜:“起来吧,何事?” 钱源从怀中拿出一沓红色的帖子双手呈上:“启禀老爷,这些是近日来收到的拜帖,有些送到了驸马府、夏荷姑娘差人一并送到了私宅。” 齐颜接过拜帖随手放在桌上:“知道了,你回去吧。” 钱源:“小人告退。” 齐颜:“等下。” 钱源:“老爷还有何吩咐?” 齐颜:“今年的年例……” 钱源抢白道:“老爷请放心,已经按照去年的规格办了,一共发了两份儿、一份是以蓁蓁殿下的名义赏的,另一份是以老爷的名义赏的。” 齐颜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不比往年,你们底下人宴席规格低调些。” 钱源:“小的明白。” 钱源走后,公羊槐夸赞道:“你从何处寻得这位?倒真是个心思灵透的。” 齐颜笑而不语,开始翻看那一沓请帖、丝毫没有背着公羊槐的意思,第一份就是谢安谢远山的…… 公羊槐皱了皱眉,谨慎地说道:“这个谢安……铁柱还是逐渐疏远为妙。从前也就算了,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了、身为正三品官员还是少和这些个商贾末流打交道。” 齐颜不置可否,逐一翻过请帖,大多都是朝中官员送来的。有一份引起了齐颜的注意,署名竟然是:邢经赋。 齐颜放下其余拜帖,淡淡捏着这一份。公羊槐也坐到了齐颜身边看着上面的字。 别人的都是拜帖,单单这一份是请帖。 公羊槐:“好机会啊铁柱!中书令大人可不是轻易见客的!”当初要是没有齐颜那一万两银子,他连这位大人的府门都摸不到呢。 泾渭情殇_565 齐颜:“你就没发现这份请柬又什么不同么?” 公羊槐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邢经赋是他和齐颜会试的主考官,请柬上邢经赋也提到了这层关系,并无不妥。 齐颜点了点落款:“这份请柬没有标明具体的日子……”也就是说,这是一份随时可以拜会尚书令大人的通行证。 送走了公羊槐,齐颜回到寝殿。南宫静女已经盥洗完毕靠在拔步床上,床头放着一盏灯,她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卷安静的看着。 三千青丝披散,绵绵地划过肩头坠到胸前。 “殿下。” 南宫静女抬眼合上手中的书:“回来了?” 齐颜的嘴角再次忍不住勾了起来,脱下外袍坐到床边:“殿下。” “嗯?” 齐颜怀揣着类似于“恶作剧”的心思,端详着南宫静女,说道:“刚才我带白石去了一趟酒窖,他选了一坛五十年陈的梨花酿,一坛子没喝完臣自做主张让他把剩下的带回去了。” 南宫静女注视着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说道:“不过是一坛酒罢了,有什么要紧。” 齐颜的笑容有些僵,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轻声道:“也是。” 南宫静女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算起来和南宫静女在一起已经两年了,这期间她的事情齐颜从未料错…… 她承认她是带着某种恶趣味来告诉南宫静女这个消息的,可对方的反应…… 南宫静女揉了揉眉心,其实她早就想睡了,一直在苦熬着在等齐颜回来,她合上书本躺到内侧:“我让秋菊把灯挪到了床头,今后你也方便些。夜了,寝吧。” “是。”齐颜自去盥洗了一番,躺到床上吹熄了床头的灯,大殿陷入一片黑暗,齐颜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些空。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身边这个女孩的事情自己也不能尽数预料了。 南宫静女却对齐颜的心情浑然不觉,她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了,能撑着等齐颜回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泾渭情殇_566 半睡半醒中她突然感觉有些冷,于是便拱到了齐颜的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心入梦。 齐颜拥着南宫静女的娇躯,忍不住低声唤道:“殿下?” “唔……”南宫静女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明明是软玉在怀,齐颜却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她敏锐的感觉有些东西不同了,理智却告诉她只是小题大做。 一番思虑挣扎后,齐颜再次唤道:“殿下?” “……嗯。” “上元节就快到了,殿下想去哪儿玩?” 长长的一阵沉默,沉默到齐颜以为对方并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南宫静女如呓语般的回答传来:“今年就不出去了吧,我想进宫陪父皇。” “好。” 南宫让虽然告诉南宫静女不必日日入宫陪伴,但过了初三她还是每日都进宫去,有时候也会和南宫姝女一同去,几乎每一次都能在甘泉宫碰到吉雅。 因此她对吉雅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自己的母后毕竟仙逝多年了,父皇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也是一件好事儿。 而齐颜也开始忙碌起来,她虽然每夜仍留宿在公主府但大抵是与南宫静女一同用过早膳后便各自出府,那么一厚摞的拜帖够她奔走一阵子了。 两人各忙各的。南宫静女似乎比齐颜还要忙一些,很多时候齐颜已经回府很久、天都黑了南宫静女才回来。 两个人简单的说上几句话,便一同睡下。 很快到了上元节,南宫静女真的如同她说的那样一大清早就入了宫…… 齐颜倒是哪也没去,在府中独自用膳然后早早睡下。 南宫静女回来的时候齐颜是感觉到了的,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装睡。 南宫静女换洗完毕蹑手蹑脚的上了床,仍是窝到齐颜的怀中。 泾渭情殇_567 次日清晨,齐颜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她看着身边的空位有些不习惯,却听到寝殿的门开了秋菊带着一队丫鬟手上捧着托盘进了寝殿。 秋菊:“驸马爷,今日是您第一次早朝,殿下吩咐奴婢们为您更衣。” 齐颜坐了起来:“有劳秋菊姐姐,殿下呢?” 秋菊:“殿下正在汤泉殿,估么着就快回来了。” 齐颜点了点头,渭国三品以上官员着紫色官服、佩金鱼袋、胸口的秀样略有不同。 齐颜的驸马宫装也是紫色的,却是华丽的绛紫秀样也要比这套官府华丽许多,但二者的实际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106 好一个过河拆桥 寝殿的门被推开了,南宫静女披着斗篷,发梢上沾着水汽、结了冰碴,齐颜见了快步迎上去:“殿下怎么不将头发擦干再回?当心头风。” 南宫静女笑而不语,从一旁的托盘上取过齐颜的官帽双手托着、踮起脚尖、戴到了齐颜的头上。 南宫静女:“今日是你第一次上早朝,朝堂上的礼仪我也不懂,不能再提前告诉你些什么了……想必这些日子你也从同僚那里学了不少,到了朝堂上多看几次也就清楚了。旁的……多听少说总是没错处的。” 秋菊打了一个手势,丫鬟们静悄悄地离开了正殿,只剩下二人。 齐颜执起南宫静女略有些凉的手,内心却并不平静:今日跨出公主府的大门,驸马内臣的身份就再也不能束缚自己了。 从前这些话总是自己去嘱咐她的,如今反过来听听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南宫静女为齐颜细细抚平肩膀上的褶皱,柔声道:“我听说内廷司会为三品以上官员提供早膳的,莫要误了时辰、去吧。”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嗯?” 齐颜:“今夜,我自回府去了。” 泾渭情殇_568 南宫静女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拿下了搭在齐颜肩膀上的手,平静地说道:“知道了。” 看着这样的南宫静女,齐颜的心中亦有诸多不舍,可走到今日这般、她们都回不了头了,压下心中的诸多思绪:“我走了,殿下。” 景嘉十年,第一次早朝。 文武百官来得很齐,就连抱恙在家的太尉陆权也来了。 高位却是空的,五皇子南宫达端坐在龙案旁边的小案上,穿着一袭端庄华丽的皇子朝服。 随着一声唱和,文武百官齐齐下拜,朝着空位三呼万岁,而后又向南宫达行了礼。 后者撑着小案勉强起身:“列位臣公免礼,平身。” 众人:“谢殿下。” 看到南宫达行动不便的样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面色各异,更多的是不服气。 齐颜手持玉笏,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站在队伍里。 南宫达清了清嗓子:“诸位大人可有本要奏?” 话音刚落,主管天下农事的大司农来到了大殿正中:“启禀殿下,老臣有本要奏。” 南宫达:“李大人请讲。” 大司农将玉笏别在腰间,从怀中拿出一本奏折打开,当众朗读道:“景嘉九年秋,天堑洛水泛滥、沿岸数郡皆受灾、庄稼损失惨重。另有,秦州、淮州、扬州等历年富庶之地收成皆欠佳,据各府衙来报称,一些农户为渡过寒冬连今年春耕的粮种都已经吃掉了,春耕在即、部分农户面临无种可撒窘境……兹事体大,臣不敢做主,请殿下定夺。” 语毕,朝堂上掀起阵阵议论。 齐颜仍旧捏着玉笏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仿佛这大殿中的议论之声与她毫无关联…… 户部尚书:“这可如何是好?农户无粮户部如何征税?达不到税额可是重罪,大司农大人,您这……” 工部尚书:“这可不行啊,工部积压了几个预案都是今年交差检验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泾渭情殇_569 大司农听到数位同僚的责问,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毫不示弱地回敬道:“好哇,你们一个个的竟责难起老夫来了?诸位大人稳坐朝堂,老夫以花甲之数老朽之躯奔走在农田间,你们……” 朝堂上很快吵成了一锅粥,二皇子南宫威,三皇子南宫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窃喜的模样压都压不住。 齐颜这才微微抬眼,向御阶上的小案看去。 南宫达眉头紧锁,几度欲言又止、显然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他因身有残缺,多年来深居简出、突然间身系重担却压不住这些老臣。 就在齐颜打算在心里给南宫达画个“×”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撞击声突然传来。 南宫达手持御赐玉如意,重重地敲击着小案上的白玉笔搁、不少人停止了争执,南宫达却没有停下来。直到大殿彻底恢复了它应有的肃穆和安静,才住手。 齐颜目色一沉,收回目光。 南宫达环顾一周,将玉如意轻轻地放在案上:“大司农大人辛苦了,请先入列容稍后再议,其余臣公可还有本要奏?” 几位朝臣相互打量,纷纷出列。 户部,工部、礼部、吏部、兵部……除了刑部外,五部尚书齐齐递上了奏折:“臣,有本要奏……” 南宫达的表情略显崩溃,命内侍将五份奏折取来:“其他大人可还有本?” 见无人出列,南宫达长吁一口气:“退朝。” …… 齐颜随着一众官员走在路上,礼部侍郎公羊槐挤过人群来到齐颜身边:“铁柱!” “白石。”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拐到一处僻静之地,公羊槐笑着问道:“第一次上朝的感觉如何?” 齐颜感慨道:“没曾想朝务竟如此繁忙。” 公羊槐笑的有些高深,用仅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此朝会,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泾渭情殇_570 齐颜:“此话怎讲?” 公羊槐:“大司农的奏折是年底就压着没禀的,今日提出再正常不过。但你不觉得五部尚书同时有本,颇有些……”逼宫的韵味么? 公羊槐咂了咂嘴:“礼部吏部是二党的人,工部户部归顺了三党、兵部虽为六部之一,但历来唯太尉大人是瞻。今日朝会五部尚书同气连枝……看来是对这位五殿下不甚满意啊。” 齐颜劝道:“这件事还是轻声些吧,隔墙有耳。” 公羊槐拍了拍齐颜的肩膀:“我知道,但你要心中有数。” 齐颜:“多谢。” …… 三日后,齐颜接到了一道由五皇子南宫达代为起草的圣旨,宣一众直系皇嗣入宫。 地点在御书房,齐颜到的时候除了六皇子南宫烈和年纪较小的老八老九外,都来了。 御书房里加了两排椅子,正位是悬空的、南宫达命人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御案前、自己坐在了上面,这令老二和老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皇子坐在左侧,公主坐在右侧、齐颜的位置在南宫静女旁边。 她注意到就连回了幽州的大公主南宫素女的位置,南宫达也预留出来了。 二皇子南宫威放下茶盏,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五弟如此兴师动众把大伙都叫来,难道是只想请我们喝茶?” 南宫达:“这次确是有要事想请兄弟姐妹伸出援手,老六还没来……我们再等等吧?” 四皇子南宫震嗤笑一声:“他来有什么用?” 南宫达对内侍说道:“六皇子到哪儿了?再去催催。” 随着一声唱和,南宫烈出现在了书房,他笑着扫过每一个人,大咧咧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接到圣旨我还以为父皇龙体康泰宣召我们呢,原来是五哥~。” 一句话成功刺激了在场几位皇子敏感的神经,气氛再次紧张了起来。 南宫达下意识地摸上了靠在椅背上的拐杖,似乎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安全感。 泾渭情殇_571 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御书房内的沉默:“五哥,既然人都到齐了,请你主持大局吧。”南宫静女挺直腰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身为嫡女,她的话放在几位皇子哪儿也颇具分量。 果然“二三四”三位皇子脸上的不悦收敛了些,南宫达感激地看了南宫静女一眼,说道:“呈上来。” 内侍捧来一副托盘,上面放着六份奏折、南宫达将托盘放到案上,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内侍:“是。” 南宫达:“这是前几日朝会,五部尚书和大司农大人递上来的折子,我来给大家简单说说。” 南宫静女:“五哥,这不妥吧?” 南宫达笑了笑:“父皇虽然命我监国,但这天下仍是我们南宫家的天下,父皇若怪罪我愿一力承担,只希望在座诸位听完后能齐心协力解决问题。” 南宫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受灾农户无春耕之种,大司农大人的意思是国库拨款,户部尚书却说去年税收欠佳,再加上洛北赈灾和战事国库吃紧、兵部尚书奏请:各地部队器械老旧,请求朝廷拨款……明年又是大考年,礼部请朝廷尽快选出主考官、拨款修缮各地考场、吏部的折子和礼部倒是能搭上,说有一批地方官年过花甲,请朝廷拨款安置、也好腾出些许空缺给新科举子。至于工部……” 南宫达看了南宫静女一眼,继续说道:“原定今年未明宫重建完成,以及父皇登基十余载帝陵的修建也到了尾声,还有洛水的曹工及各地的官道……工期都在今年。之前……异族奴已去九存一,父皇又免了受灾地的徭役。这请工匠和采买材料都是银子,户部没钱。” 在听到“未明宫”三个字的时候,齐颜就觉得不好,可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南宫静女,她想偷偷提醒都做不到。 齐颜眯了眯眼,内心非常不满南宫达把南宫静女当枪使,可身边人却浑然不觉,果然“中计”了。 南宫静女:“国库若吃紧,未明宫不修也可。” 开了这个口子南宫达的表情轻松了,其他人则若有所思,齐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垂下眸子,隐去了寒意的目光。 107 国有帝姬初长成 南宫达终于露出了笑容:“小妹高义,诸位兄弟怎么看?” 三位年长于南宫达的皇子齐齐选择了沉默,六皇子南宫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七皇子南宫离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五哥,你是知道的……我府内一向没什么积蓄。” 齐颜向南宫离看去,对方略显惶恐又无辜的表情真是恰到好处。 泾渭情殇_572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而南宫离看到这一幕,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南宫达怎么也没料到良好开局竟然让一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弟弟所打破,有了南宫离的话,其他几位年长的皇子似乎找到了搪塞的方向,一个个老神在在的端坐不语。 南宫静女刚要说些什么,齐颜却按住了她的手背。 她诧异地转过头,看到齐颜平静地注视着自己、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南宫达的手再次按上了拐杖,气氛有些尴尬。 齐颜本以为南宫静女这次会听自己的,可却感觉到对方将手抽了出去,并坐正了身子。 齐颜在心中发出一阵无力的叹息,抢在南宫静女开口前说道:“陛下既然命五殿下担当监国重任,这些奏折……还是请殿下一人决断吧。” 南宫望点了点头:“没错,这天下虽然是我们南宫家的天下,但皇子干政历来都是大忌,来日父皇龙体康泰怕是要怪罪的。” 南宫静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能感觉到齐颜在阻止自己帮五哥的忙,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南宫达一手握拳抵在唇边,一手扶着拐杖、便愈发心疼怜惜:五哥的身子不好,性情也是所有皇子中最为温和的、于情于理她都该帮上一把! 南宫静女:“三哥这话可就不对了。” 齐颜的眉峰上扬,抿了抿嘴唇。 二皇子和三皇子闻言,双双反问道:“小妹这话什么意思?” 南宫静女挺直腰身,美目一扫、嫡女的气场全开:“父皇既然命五哥监国,他的话就等于父皇的话。如果今日是父皇召集诸位议事,几位是否也敢拿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一句话噎得在座诸位哑口无言,南宫静女又笑着对南宫达说:“五哥想说什么呢?” 南宫达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笑颜,清了清嗓子慎重地说道:“朝廷国库空虚,当务之急就是开源节流。这四个字啊……说起来简单却都是长久大计,这六份折子我苦思三日,将轻重缓急大致分了出来。农户春耕是重中之重,粮种的钱国库是一定要出的,户部再没钱挖地三尺也要把银子拿出来!然后就是父皇的陵寝……父皇登基十余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这件事也不能停,更是不能等……旁的,可以暂时缓一缓。就像小妹说的未明宫就可以先放一放,然后就是科考的主考官,考院的修缮。曹工,官道、地方部队的兵器更新,也不在于这一时了,诸位觉得呢?” 齐颜安静地听完南宫达的话,对方说的有理有据…… 南宫静女:“五哥说的有道理,你就说让我们做什么吧。” 南宫达:“就是刚才的开源节流……我想请诸位慷慨解囊捐出些体积钱儿来帮助农户渡过难关,当然这笔钱可以记在国库上……待来年税收可观再还给诸位。还有就是父皇病着,他吩咐若无要紧大事不要打扰他养病,我昨日看了一下后宫的开支,每天都要支出上千两白银,各宫娘娘每餐的分例是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二哥,惠妃娘娘出身尊贵,若是能带个头……” 泾渭情殇_573 南宫威冷哼一声:“五弟榨干我们同辈的也就算了,手都要伸到后宫里了?” 四皇子南宫震表示复议,三皇子南宫望冷哼一声:“长辈的事情我们实在不好出面,五弟还是到父皇哪儿去请一封旨意吧。” 一直沉默的南宫姝女开口道:“五哥需要我们认捐多少?您说个数,我们也好心里有底。” 南宫达见后宫用度削减之事今日未必能谈成,便借着这个坡下了。 “户部统计这次农种至少需要五十万两白银,国库能挤出一半来,剩下的二十五万两由我们兄弟姊妹认领……” 齐颜依旧不动声色,渭国朝堂的情况她还是清楚的:别说是五十万两就算是几百万两白银也是有的……那么,他兴师动众唱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南宫静女也有相同的困惑,不过没等她再开口齐颜已经替她下了决定:“既然如此,我们蓁蓁公主府认捐五万两,现银是没有的……可以从府库内选些东西变卖了交上来。” 齐颜说的数字和南宫静女的预估存在落差,可她对上齐颜认真的表情和严肃的目光,没有反对。 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很多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对在坐的几位不过是九牛一毛,轻松认领了份额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去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齐颜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南宫达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想用结余下来的银子做其他用途,还是说…… 突然,齐颜想到了一个可能! 南宫达是想让这种认捐变成一种常态,或者他只是在转嫁矛盾! 今后认捐的事情或许会越来越多,数额越来越大……那么今日积极主张的另外一个带头人,就会逐渐成为众矢之的! 还好,还好自己阻止了南宫静女,还好关键时刻南宫姝女也出了面,不然的话……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或者是怒火都集中在公主府的时候,南宫达是不是打算暗度陈仓做些其他的事情? “齐颜!” 南宫静女的呼唤将齐颜从思考中拉了回来,她转过头看到对方那好看的眉眼间藏着一丝愠怒。 “殿下?” 泾渭情殇_574 南宫静女眉头紧锁,斟酌着字眼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 齐颜不假思索脱口道:“殿下何出此言?”这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用打太极的方式应对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稍显失落,轻叹一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良久后才悠悠说道:“五哥是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如果不是自己,五哥也不会面临这么多压力。 南宫静女认为:是她将南宫达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上,那么在局势平稳之前、她有义务也有责任帮助南宫达分担压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的侧脸,第一次觉得百口莫辩。 车厢中陷入了沉默,南宫静女似乎一直都在等待齐颜能说些什么,可等来的却是车夫告诉她们:驸马府到了。 南宫静女淡淡地看了齐颜一眼:“回吧。” “是。” 齐颜站在府门前注视着马车远去,回去换了一套常服,直奔谢安府邸。 本来南宫达并不在齐颜的近期计划内,怪只能怪他将手伸得太长…… 他不是想利用南宫静女来转移视线吗? 他不是想用南宫静女来做他的挡箭牌吗? 她偏偏不让他如意!这世上能利用南宫静女的人,只有自己。 齐颜密会了南宫望,将南宫达可能一直在韬光养晦的猜测告诉了对方,并交代对方适当和二皇子“通气”让二人手中的势力消极怠工。 而另一边,马车还没开到公主府门口,南宫静女就转了弯…… 她觉得南宫达削减后宫用度的想法很有意义,但这件事由皇子出面的确有诸多不便…… 良妃娘娘虽然位分没有惠贵妃高,但在后宫仍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只要说动她,再请二姐游说雅妃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 这是南宫静女第一次越过齐颜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也让齐颜之后的一系列努力均化为了泡影。 景嘉十年,四月。 泾渭情殇_575 渭国的整片疆土皆回归春天,天堑洛水上游开化、再加上连日暴雨骤降,一封急报送到了京城——洛水沿岸多处决堤,殃及六州三十余个郡县…… 南宫达连夜求见了一直卧床养病的南宫让,一道圣旨:命皇三子南宫望为钦差大臣、亲赴受灾郡县治理洪灾,监督百姓的赈济、抚恤,赐御剑;三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许多朝臣看出了苗头:之前二皇子就被派到洛北历练了一番,如今五皇子监国又将三皇子派了出去,陛下或许是在考察国储的人选。 南宫望对此十分重视,问南宫达要了不少官员随行。 户部侍郎:太尉府长子陆仲行,工部侍郎:蓁蓁公主驸马齐颜均在列。 经观天司推算,三日后就是宜出行的黄道吉日,齐颜也理所应当地回到了了公主府。 南宫静女越过齐颜游说后宫妃主自裁分例的事情,二人闹得很不愉快。齐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公主府了。 临行在即,二人默契地压下了心中的不快,一同用过晚膳、又在房间里下了棋。 无需吩咐寝殿前便挂起了红灯,宫灯被放置在床头的小几上,二人相拥躺在拔步床上,温声软语享受着离别前的时光。 谁也没提朝堂之事,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南宫静女突然坐了起来,捂着肚子表情古怪!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表情变了几变,低头看去…… 在洁白的亵裤中间,一朵梅花盛开。 108 柔情缱绻初分离 马车的“碌碌”声不绝于耳,齐颜独自端坐在车厢中、随意看着一处,脸上却突然绽放出会心的笑容。 那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齐颜只好握拳抵在唇边,咬住食指的第三个指节,才没有发出声音。 她服下奇毒克制了女性的特征,但有些时候也会好奇自己应有的样子偷偷读了不少这些方面的书。 泾渭情殇_576 只是南宫静女的月事来得毫无征兆,齐颜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当时两个人完全慌了,南宫静女苍白着一张脸,一手捂着小腹靠在齐颜身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齐颜,我这是怎么了?” 齐颜紧紧地搂着南宫静女,第一反应是有人给南宫静女下了毒,慌乱的表情中透出一丝暴虐和冷酷。 齐颜:“殿下不要怕,放轻松!我这就去宣御医,不会有事的!”颤抖着安慰完,齐颜大声呼唤秋菊,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南宫静女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对方,抓着她的手臂,指尖冰凉。 “嘭”得一声,秋菊撞开了寝殿的门:“殿下?” 齐颜的嘴唇颤抖,快速说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 秋菊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嘱咐得力家丁去传又折返回来询问情况。 直到这个时候,齐颜才后者后觉地想到一个可能…… 怀中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莫不是,成人了么? 齐颜的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再看南宫静女的眼神也不同了。她的目光数次略过双腿间的那朵淡淡的梅花,欲言又止。 南宫静女越想越伤心,倚在齐颜的怀里眼泪涓涓地流,突然发现自己和齐颜之间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过,还有好长的路要一起走下去…… 从那处流出血来,要御医如何诊断?固然讳疾忌医不可取,那她岂不是要羞死去了?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镇定:“秋菊,你先到外面等吧。本宫和驸马有话说。” 秋菊:“是。” 南宫静女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仍靠在齐颜的怀中,万语千言尚未开口,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齐颜知道南宫静女自幼被养在帝王膝下,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导,但自己的身份却不便多言,以免露出马脚…… 进退两难,心疼极了。 泾渭情殇_577 南宫静女抹了抹眼泪,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我没有子嗣,我若有个什么……万户食邑恐将不保。你……” 带着哽咽的一句话,对齐颜来说却犹如万箭穿心,痛不可当。 她红了眼眶,搂着南宫静女的娇躯、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既嗔怪又心疼地说道:“不许胡说,等御医看过才知道呢。”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内心稍稍安定。 但去年她经历了太多事情,先是南宫平殴了,然后是一向康泰的父皇突然口不能言,令她切身体会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于是便想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安排好枕边人的下半生。 南宫静女:“齐颜……” 齐颜:“臣在。” 南宫静女:“我们……早知道上元节我就跟你一起出去玩儿了,这次的灯谜阵你一定能闯到最后。” 齐颜紧了紧胳膊,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口吻说道:“今后的每一个上元节,臣都会在殿下身边。” 南宫静女:“真的么?” 齐颜:“君子一言。” 即便齐颜知道南宫静女根本没有生病,还是怀着无比真诚的心态烙下了承诺,可她却忘记了:二人的身份或许注定无法兑现得这样美好。 御医来了,结果和齐颜预想的一样——乌龙一场。 齐颜被暂时请到偏殿等候,秋菊则在正殿为南宫静女讲述了什么是女人的月事,并告诉她:这是一个女子长大成人可以做母亲的标志,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 南宫静女听完将自己捂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丢死人了!再也没脸见人了! 御医会在脉案上怎么写?蓁蓁公主殿下深夜急召御医,只为初潮? 啊!!!南宫静女懊恼地大叫一声,将秋菊赶了出去。 寝殿前的红灯被摘了下来,女子月事期间夫妻必须分房…… 齐颜被秋菊请到了偏殿暂过一夜…… 泾渭情殇_578 夜里,齐颜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稀碎的脚步声,南宫静女穿着中衣、裹着斗篷偷偷潜过来了。 齐颜刚开门,南宫静女便扑到她的怀里,无论齐颜怎么哄都不肯抬头,双手死死地箍着齐颜的腰身,脸埋在她的胸口。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闷闷说道:“不许看我!” 齐颜便依言抬起头,南宫静女又道:“再过两日你就要远行了,虽然秋菊嘱咐我不许和你……” 齐颜:“臣也舍不得殿下。夜深了,门口多少有些风,殿下可愿随臣一起进来?” 南宫静女有些迟疑,不是说女子的月事会冲撞吗…… “可以吗?” “等天亮了,臣再悄悄把殿下送回正殿,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殿下来过。” 那夜,南宫静女就这样窝在齐颜怀中一直到天亮,两个人大部分时间是静默的,但也说了不少体己话。 齐颜不时将手搓热了贴在南宫静女的小腹,而南宫静女虽有些羞,却还是红着脸乖巧地享受着爱人的温柔。 …… 京城巍峨的城墙在浩荡的队伍身后逐渐化成一个小点儿,又消失不见…… 马车亦颠簸起来,齐颜从回忆中抽离,随手拿过铁钩拨动炉中的银炭,火苗无声地窜动扑出丝丝暖意。 两年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南宫静女这么远,却觉得她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处。 京城偏南,洛水偏北、越往北边越泥泞,大雨倾盆,狂风呼啸…… 马儿的嘶鸣声不时传来,每个人的心情都谨慎而沉重。 这样的天气和他们背负的使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蓁蓁公主驸马,工部侍郎齐大人的身体一直不好,京中官员都略有耳闻。 泾渭情殇_579 队伍行驶了半个月,齐颜下马车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驾车的侍卫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得益于此,她只需端坐在马车中偶尔掀开车窗,看看这天怒神罚的狂风暴雨就行了。 队伍走了一个月,终于到了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州——晋州。 真可谓是多灾多难的一座州府,也是齐颜这个身份的故乡。 景嘉元年的那场瘟疫令晋州十室九空,虽然过了十年人口依然很稀少,城防老旧、排水设施形同虚设,一场暴雨便令整座城池陷入了瘫痪。 好在晋州曾经辉煌过,前朝在这里修有行宫、晋州太守早在南宫望出发前就开始修缮行宫,他们来的时候正好可以住进去。 齐颜作为皇亲国戚又是南宫望的秘密幕僚,被安排在离南宫望很近的别院内。 晚膳是在各自院子里用的,天刚暗下南宫望便仅带着两名心腹来到了别院。 齐颜放下手中的书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殿下。” 南宫望坐到主位上,抬手揉了揉肩膀:“妹夫不必拘礼,这些日子累坏了吧?坐下说话。” 齐颜:“谢殿下。” 南宫望从怀中拿出一卷图纸:“这是先遣匠人测量的漕运图纸,过几日工部就要忙起来了,你先看看。” 齐颜扫了一眼,平静地说道:“殿下也知道,臣这个工部侍郎不过‘有名无实’罢了,许多事情尚在摸索阶段、还要劳烦殿下做决定。” 南宫望笑了笑,收回图纸:“本宫来找你,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商量。” 齐颜:“臣洗耳恭听。” 南宫望的眼中划过一丝决然:“本宫想借这次机会,接触沿途州府的节度使及领兵将军,若有可能与北九州节度使纳古斯·阿努金也见一面。” 齐颜的表情虽然没变,内心还是掀起了波澜:南宫望这是想要逼宫造反?还是协兵自重? 齐颜:“殿下……是想臣为您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南宫望点了点头:“没错,这次出行老二插了几个人进来,父皇的眼睛也一定是有的,本宫虽有心却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此天赐良机实在不想错过,民心都被老二得了、监国之任又落在老五那个瘸子头上,本宫很被动。” 泾渭情殇_580 齐颜:“殿下稍安勿躁,容臣思虑一二。” 南宫望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似乎今夜不得到答案就不打算走。 南宫望喝完了两杯水齐颜才终止了思考,转头问道:“此次赈灾,朝廷拨了多少银子?” “一百万两,算上物资和林林总总的估么着有个一百三十万。” 齐颜:“二皇子上次花了多少银子?” 南宫望:“国库拨了八十万,他自散府库贴了五十万。”南宫威为了博取民心,给每户的抚恤金高得惊人! 齐颜勾了勾嘴角:“不过一场战祸就花了一百三十万,如今洛水沿岸数个州郡受灾,一百三十万两又怎么够?” 南宫望:“你的意思是……?” 齐颜:“殿下过几日快马加鞭递封折子:朝国库要银子,不管五皇子给多少您都继续要。” 南宫望:“然后呢?” 齐颜:“五皇子毕竟只是监国,一定无法满足殿下的需求,赈灾刻不容缓。那就只能请沿途州府的衙门、节度使慷慨解囊了。” 南宫望眼前一亮:“本宫就能光明正大的与他们会面了!” 109 东隅留桑榆亦收 接下来的日子,齐颜开始忙碌了。 工部是六部之内最特殊的一部,所有的工部官员在上任之前都要去一个叫文工馆的地方去学习一阵子,而工部的尚书和侍郎两个职位更是需要亲身参与过工事的建设,齐颜什么都不懂就坐到了侍郎的位置上,许多人心里是不服她的。 匠人们在测量曹工水道以后,默默地将图纸越过齐颜交给了工部其他官员,在他们看来:齐颜出现在赈灾名单中不过是增添履历方便高升罢了,倚着蓁蓁公主府这棵大树,想不位极人臣都难。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暴雨初歇,齐颜就出现在了施工现场。 脱去一袭长衫换成了粗不短打,将头发工整地盘在头顶用简单的发箍固定住,踩着泥泞的稀泥来到了匠人们中间。 泾渭情殇_581 起初匠人们颇不习惯,对齐颜全程行注目礼、猜测这位驸马爷又闹什么幺蛾子。 但齐颜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但凡匠人们出了图纸她都要亲自过目,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不藏着掖着,虚心询问经验丰富的工匠,对待解惑者更是礼仪周祥。 那些泥腿子哪受过此等礼遇,一个个知无不言、甚至比对待自己嫡传的徒弟还要认真,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拿了出来。 齐颜疯狂攫取着知识,不出半个月就已经将工部的门道摸了个大概。 一位老工匠拿着图纸来找到了齐颜:“侍郎大人,这是最新勘测的数据和排水闸的图纸,请大人过目。” 齐颜接过图纸仔细看过,指着一处问道:“闸门三段榫接,能支撑多少年?” 匠人挺起胸膛,自豪地回道:“大人请放心,虽是榫接却能做到没有丝毫缝隙,但木头这种东西用水一泡也受不了多少年,约么个五年内是不会出问题的。” 齐颜点了点头:“嘱咐木工们用点心,闸门做好了先不要下水,我要亲自看过。” 匠人:“是!” 齐颜站在城墙下五十步开外,城垛上工匠们正在堆砌石料、她负手而立仰望着这一切,在别人眼中这位工部侍郎大人正在行监督之责,可她的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十二年前,渭国人的铁蹄无情地撕开了草原,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攻势居高而立,让草原勇士们奋勇的冲锋变成了徒劳。 她终于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如果当初草原同胞对南人没有这么刻骨的偏见,组织一批人走出来学习它们的知识,结局是否会被改写? …… 和齐颜预期的差不多,朝廷拨发的八十万两赈灾款根本不够用,光是修缮晋州一地就花去了小半。 之后南宫望就会依照她的计策频频向朝廷要银子,南宫达是断不会满足要求的…… 南宫让突然病倒超出了齐颜的预料,不过只要南宫让还活着,二皇子的命就暂且记在账上。 一切,倒也还在她的掌握之中。 齐颜抬头望了望天,暴雨过后的天空呈现难得的湛蓝色。 此次受灾郡县颇多,恐怕少说也要大半年才能回京……,临行前丁酉对她说南宫让的身体没有问题,让她不必担心。 泾渭情殇_582 可此时此刻她最挂念的人,却是南宫静女。 另一边,宫中也出了一系列的事情,让整个朝局变得愈发莫测。 首先是南宫让再次修改旧制,原本内庭贵妃位最多只能有一人,南宫让却在不废除惠贵妃的前提下,欲晋封纳古斯·吉雅为雅贵妃。 为了主持这件事,卧病已久的南宫让还亲自上了一次早朝,虽然全程未置一词,但让四九在御前宣读了他的亲笔诏书。 理由是雅妃虽为异族,但自他身体抱恙一直尽心服侍,忠心可嘉。 关于册封贵妃的大典由惠贵妃亲自操持,在诏书的最后南宫让加了一句话:此乃朕之家事也。 一句话便堵住了许多老孺的嘴巴。 另外一件事是:南宫让一改从前节俭之风,不顾国库空虚命令工部全力复原未明宫。并且在宫殿没有修缮完毕之前将空置多年的凤藻宫改制,暂时挂上未明宫的匾额,让南宫静女搬回宫里。 这道圣旨一下,文武百官亦如雾里看花。 但南宫让疼惜嫡女的事情早就四海皆知,再加上南宫静女是女儿家,出嫁的公主住回皇宫虽于理不合也无伤大雅。 只是在南宫静女搬回“未明宫”的第二天,南宫让便给她下了一道旨意:让她每日陪他用午膳。 吃过午膳后,南宫让把南宫静女叫到了甘泉宫的书房内,他的身体不好只能半靠在藤椅上,侧着身子看着南宫静女。 书房里只有父女二人,旁边的书架上罗列着各类书籍,显得略有些冰冷阴森,四九则亲自守在书房外待命。 南宫静女:“父皇要儿臣过来,所为何事?” 南宫让闭着眼睛沉默良久,老树皮般枯燥手指偶尔抽动,随着沉重的呼吸他的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南宫静女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老目中涌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他抬起那只好手指了指桌案。 南宫静女走了过去,只见御案上落着一沓奏章,便劝道:“父皇尚在病中,这些事还是交给五哥吧。” 南宫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指了指奏折,南宫静女拗不过父亲只好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双手托着递了过去。 谁知南宫让竟当着南宫静女的面抖开了奏折,操着生硬的舌根挤出了一个模糊的字:“念!” 泾渭情殇_583 南宫静女惊疑不定:“父皇?” 南宫让:“念!” 南宫静女只好拿过奏折,朗声念道:“景嘉元年,四月十二日……”她的眉头一跳,竟然是一封陈年久报。 奏折是译文,实际上奏者是原九州节度使纳古斯·额日和,他述说了洛北当时的状况,草原余孽仍在横行请求朝廷派军驻扎。 南宫静女:“父皇,念完了。” 南宫让“嗯”了一声,吃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划过一丝焦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他喘息了一阵,拿过南宫静女手中的那份奏折丢到一旁,再次抬手指了指御案上的奏折:“念!” 南宫静女:“是……” 南宫静女一连念了九份奏折,已有些口干舌燥。 好在御案上只剩下最后一份,南宫静女暗暗长吁一口气拿起奏折念了起来。 这十份奏折无一例外都是些旧报,而且涉猎的范围极广、之间也并无关联,南宫静女摸不清自家父皇的用意,但还是读完了。 南宫静女:“父皇,念完了。” 南宫让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嗯”字,带着几分沙哑和粘稠的音色。 他摸过御案上的玉如意往金制的涮笔筒上敲了两下,“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四九快步走了进来,对南宫静女行了一礼:“蓁蓁殿下请回吧。” 南宫静女看了南宫让一眼,后者并无异议便深深地打了一个万福:“女儿告退。” 四九亲自将南宫静女送到大殿外,谦卑地说道:“小殿下请留步,老奴还有一句话要说。” “四九公公请讲。” 四九再次压低了身段,轻声道:“若是旁人问题小殿下,您每日到这甘泉宫来所为何事,小殿下该如何回?” 南宫静女一下子就品出了话中的意味,不知怎么脑海中闪过齐颜温润的神情:“我就说与父皇共进午膳,之后又选了一本书读给父皇听。” 泾渭情殇_584 四九笑了起来,耷拉的老皮布满褶皱有些吓人:“如此就最好了,容老奴提醒小殿下一句,对外的口径可一定要统一,就算是在灼华殿下哪儿小殿下也得这么说。” 南宫静女:“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出了大殿,走下一段高高的台阶南宫静女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甘泉宫还是以前的样子,这八十一级台阶她也不知道曾走过多少次,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摔倒,可有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南宫静女虽然开窍的晚了些,但到底有着一颗玲珑心、只是有很多时候她不愿意去深想……此时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直觉: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成为常态。 父皇想要做什么呢?其实南宫静女的心里有一个朦胧的猜测,但就像从前那样,她并没有深想。 未明宫新址离甘泉宫不远,南宫静女索性弃轿步行,直到彻底走出甘泉宫的地界,才能隐约看到些绿意,间或有鸟儿俯冲而下钻回到树冠里。 南宫静女开始思念起齐颜来,他出门的时候枝丫还是光秃秃的。 …… 虽说不远,步行回去也用了小半个时辰,南宫静女直接进了书房取了纸笔决定给齐颜写一封家书。 不知不觉就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写到了信中,她习惯了遇到要紧的事就询问齐颜的意见。 落下最后一笔,南宫静女看着逐渐干透的墨迹,陷入了沉思。 她又将信细细地读了一遍,拿过一旁的茶盏手腕一倾,黄碧色的茶水泄到信上,顷刻间氤氲一片,然后便一个字都瞧不清了。 110 冥冥之中天注定 盛夏,金乌悬于天空正中,散发着灼人的气魄。 御花园中郁郁葱葱的绿也透出阵阵虚弱,地面升腾起无色的气体,扭曲了周围的一切。 蝉鸣有些刺耳、聒噪中透出一丝无力,仿佛是盛夏的最后一曲。 南宫姝女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丝薄汗,但她仍将繁复的宫装穿的一丝不苟,身后跟着四名宫婢走在御花园的路上。 泾渭情殇_585 穿过御花园,便是凤藻宫的旧址,也就是如今蓁蓁公主暂住的未明宫。 自从南宫静女搬回皇宫,姐妹二人已有数日不曾相见,南宫姝女有些想妹妹了。 最近南宫姝女听说:御前侍卫陆仲行在驸马府外又设立了一座私宅,在里面养了几门姬妾。 如释重负的同时,南宫姝女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担忧:她是不受宠的庶女,这件事都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想必父皇知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想和南宫静女通个气儿,也让妹妹帮着参谋一二:“东窗事发”的那日,她应作何姿态,或者如何将自己摘得干净些。 南宫姝女想的入神,全然没有发现在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还是宫婢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参见贵妃娘娘。” 南宫姝女驻足,站在自己五步开外的正是新晋的贵妃,俨然已是后宫第一人的雅贵妃。 不同于南宫姝女的隆重,吉雅穿的很简单、一袭素色的草原短打、领口松松垮垮的,透出一股子清爽劲儿。 南宫姝女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释然:“参见贵妃娘娘。” 吉雅笑着走过来,自然地挽过南宫姝女的手:“好巧。” 南宫姝女点了点头,吉雅回头看了一眼:“我和灼华公主走走,不用伺候了。” 宫婢依言退下,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 贵妃娘娘于灼华殿下私交甚笃,连内庭的宫人们也都知道了。 吉雅拉着南宫姝女就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边问道:“这大热的天儿,你怎么进宫了?” 南宫姝女:“数日不曾见过小妹,本想去探望一番,娘娘若无事可否放我先行?” 吉雅抬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会儿来的可是不巧了,蓁蓁公主不在呢。” 南宫姝女秀眉微蹙,吉雅手上加力拉着她继续向前:“你先到我宫里来,有话和你说。” …… 吉雅所言非虚,南宫静女此时的确不在未明宫中,在这个盛夏酷暑时节,整个皇宫只有一处显得凉爽。 泾渭情殇_586 甘泉宫偏殿的书房内一排排罗列整齐的书架、边上放着数个大铜鼎,每一个铜鼎上都挂着冰凉的水珠,不时汇成一股流到下面的托盘里。 铜鼎内放了大量的冰块,最顶部的槽内燃烧着龙涎香。 放眼整个皇宫,能有这样待遇的只有一人——南宫让。 不过南宫让却并不在书房内,铺了明黄绸缎的御案后面端坐这身着正红色宫装的南宫静女。 她正聚精会神地伏案写着些什么,广口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节藕臂。 笔触间或停顿,蹙眉思索一段后又能继续下笔。 距离皇三子南宫望离京赈灾已有大半年,南宫静女的桌案边摞着一沓奏折,而她面前铺开的一份,看日期还是很新的。 上面的朱批已回复了几十个字,还在持续增多。 …… 御前侍卫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步履匆匆,上面放着今日早朝各位大人呈上来的奏章,五皇子已经批阅过捡了几份要紧的命他送交天听。 来到御花园,陆仲行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实际上应该是两个。 当他暗悄悄地走了一个弧度后,看到了藏在假山后另一人的半边身体。 一袭短打的贵妃吉雅一双手撑在假山上,另一人靠在假山上,似乎被贵妃娘娘“禁锢”住了。 那半边衣角是品红色的,女子宫装的样式…… 来自草原的吉雅与齐颜一样,五感敏锐异于常人。 陆仲行一踏入她们附近她就察觉到了,只是佯装无事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宫姝女,对方愠怒的目光实在有趣。 南宫姝女刚想说些什么,吉雅却捂住了她的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站在这儿别动,有人来了!” 南宫姝女心下大骇,吉雅的眼中却不见慌张,她拉了南宫姝女一把让她的身形彻底隐在假山之后。 吉雅厉声喝道:“什么人!?” 泾渭情殇_587 “咣当”一声,陆仲行手中的托盘坠落,还不等他俯身去捡,吉雅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当是谁,原来是御前侍卫陆大人。”吉雅故意将陆仲行的官职说了出来,藏在假山后面的南宫姝女呼吸一滞。 陆仲行慌忙伏在地上,恭敬请安道:“臣陆仲行,参见贵妃娘娘。” 吉雅冷笑一声:“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御花园外臣是不能入内的。” 陆仲行陪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早朝新来了几封赈灾的折子,五殿下看过之后选了紧急的请陛下过目,落了朱批今日就要发回去的……所以臣斗胆走了个近路。” 吉雅定睛一瞧,可不是有几封奏章么?其中一份正摊开,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上面已经留下了中书令和南宫达的批复意见,奏章的落款是:工部侍郎齐颜。 吉雅俯身替陆仲行将奏章捡了起来,并且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的看了一遍才递还回去:“身为御前侍卫偷看奏折,而且还让后宫的妃子也看了,该当何罪呢?” 陆仲行的表情有些错愕,还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女子,却还是单膝跪了下去:“请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吉雅索性蹲到了陆仲行面前,依旧笑颜如花、却十分恶劣地将每一份奏折都抖开,举到陆仲行的眼前。 陆仲行慌忙别过眼,吉雅平静的声音传来:“呀,不小心看到一份奏章是意外或许说得通,看了这么多……可怎么办呢?” 陆仲行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娘娘意欲何为?” 吉雅捏着奏章的青葱玉指一松,奏章再次摊到地上,她拍了拍手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松地笑着:“没什么,陆大人请便吧。” 陆仲行低下头将散落的奏折小心翼翼地合上,分门别类的摆到托盘上,然后端起托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吉雅:“出来吧,走了。” 南宫姝女这才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抖了抖身上发皱的衣服。 吉雅:“我帮你挡住了你那位遭瘟的驸马,你是不是又欠我一桩人情?” 南宫姝女眼中划过一丝不悦,秀眉微蹙:“若不是贵妃娘娘……本宫也没有必要躲着他。” 吉雅:“你们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清者自清’?我又没和你做过什么,又干我何事?” 南宫姝女:“你我皆为女子,就算是陆大人看到了又能如何?本宫不过是挂念着贵妃娘娘的凤仪罢了。” 泾渭情殇_588 吉雅突然笑出了声音,南宫姝女奇怪地看着她、等她笑好了问道:“娘娘笑什么?” 吉雅再次自然地挽住了南宫姝女的胳膊,贴在她耳边说道:“亏你还自诩读了很多书,有些事连我这个异族女子都知道,堂堂灼华公主居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两个女子不能有什么,你试过?” …… 景嘉十年,九月。 南方已经迎来了梅雨季,北方的暴雨也即将来临。 南宫望率领的工匠与徭役及就地雇佣的工匠忙了个人仰马翻,终于赶在暴雨来临之前修缮好了前一年受毁的河道。 只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静待第一场雨降下,各地河道和城池内的排水就可校验,之后就是后续的巩固修补调整,他们就可以回京了。 这大半年,南宫望的“收获”颇丰,多亏了有齐颜这个心腹、又是工部主事坐镇,他才可以放心地游走各州府,与想要拉拢的人会面。 南宫望对齐颜是愈发满意了,他不但心智超群对人心的掌控如火纯情,而且能力上也堪称翘楚,如今上上下下的工匠和官员没有不服他的! 果然如齐颜预料的那样,当他第三次问朝廷要钱的时候,南宫达只给他运来了一些物资,于是南宫望便大大方方地设宴款待各地州府衙门,以及节度使和驻军守将,请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得到了地方部队的支持,节省了一大笔雇佣工匠的薪资,赈灾事宜办的既快又漂亮。 最令南宫望满意的是,齐颜这次表现的非常识趣,她出了主意以后就默默地站在了南宫望的身后全力支持他,所有的宴会一次都没有参加。 这让南宫望很放心,毕竟谁愿意将自己的小辫子攥到幕僚的手中呢? 大半年的忙碌,齐颜整个人黑了一个色号。 半年前她还是温润玉如的陌上公子,“二元一花”蓁蓁公主的驸马。 如今她已经成为赈灾行动中实际意义上的决策者,几乎每天天未亮就出现在施工现场、一日三餐都和匠人一起用,每一份工部的图纸都由她亲自过目敲定。 队伍又等了十五天,随着一声闷雷,北国的第一场秋雨来临。 天公作美,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河道暴涨、正是校验曹工的好时机。 雨停了,所有人都走出各自的房间来到街上,城墙依旧坚固,街上的石板路面也少见积水,匠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向护城河走去,河道虽然涨了一尺有余,却没有一丝溢出的痕迹。 泾渭情殇_589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成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连被晒成小麦色的齐颜的脸上,也绽放出了难得的笑颜。 不知是谁提出了一方锦盒,跑到齐颜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捆盘好的爆竹,红灿灿的。 另一位将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香递给齐颜:“大人,成了!快请。” 另外一名匠人将爆竹取了出来,栓到竹竿上高高举起,齐颜微笑着点燃引子,匠人们无不自豪地笑着、将竹竿举到了护城河面上,一阵响亮的爆破声,红色的碎纸屑像一叶叶小舟,落到河面上随水飘远。 几日后各地皆传来好消息:受灾的数个郡县所有的曹工都承受住了暴雨的洗礼! 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后期的修缮,如此浩大的工程经一次成了! 工部侍郎齐颜的名字,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工匠的心里…… 南宫望心情大好,自掏腰包买了上百只猪羊、当地的庖丁、厨娘自发到来,架起大灶肉香弥漫。 可以说这次来赈灾的官员每个人都瘦了一圈,吃了几个月的粗粮野菜五脏庙里的油水早就空了。 特别是齐颜,来时的衣服都松松垮垮的…… 各地州府狂欢三日,南宫望又登高致词,命雇佣的工匠领了工钱各自散去…… 景嘉十年·十月初五,赈灾队伍启程回京。 队伍行至晋州境内,南宫望下令进入行宫休整三日。 夜里,齐颜来到了正殿。 齐颜:“参见殿下。” 南宫望双手扶住齐颜,亲热地抓着他的胳膊将她按在了椅子上:“本宫的大功臣,快上座!” 齐颜笑了笑,坦然受了。 南宫望:“妹夫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泾渭情殇_590 齐颜沉吟须臾,轻声回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这件事对臣来说是一件要紧大事。” 南宫望:“哦?还有这等事?妹夫但说无妨,本宫一定鼎力相助。” 齐颜:“殿下也知道臣出身晋州,已经多年不曾回来祭祖了。来的时候就想办了,但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多有不妥,这次我们满载而归臣便斗胆提了。” 做戏做全套,渭国人最注重孝悌之义,齐颜身为晋州学子若是两过晋州而不祭拜祖坟,不仅会被人诟病甚至会引起某些敏感之辈的怀疑。 即便乞颜阿古拉连齐颜本尊的祖坟在哪儿都不知道,不过她旁敲侧击的打听过,晋州齐氏曾是当地最大的宗族,祖坟非常好找。 南宫望面露羞赧,他一直以礼贤下士著称,齐颜跟了自己这么久、立下了汗马功劳,自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南宫望:“此事一定要办!妹夫你如今衣锦还乡,而且还是皇亲国戚祭祖之事不仅要办,而且要大办!三牲是一定要准备的,本宫亲自主持。” 齐颜起身,端起手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 因景嘉元年的那场瘟疫,晋州齐氏人丁凋零,他还派人到毗邻州府将所有姓齐的男子都请了过来,给齐颜撑场面。 那些百姓一听说是当朝正三品工部侍郎大人祭祖,能参加简直是给自家抬了身份,所有姓齐的人喜不自胜、欢欢喜喜的来了。 南宫望请来专人算了黄道吉日:就在五日后便下令继续驻扎。 听说是大功臣齐大人要祭祖,随行的官员和工匠没有一人反对,有些工匠更是自告奋勇跟着齐氏族人一起进了祠堂,进行修缮。 祭祖当日,晴空万里,齐颜脱下短打,换上了正三品工部侍郎绯红色的官府。 这对齐颜来说不过是一场戏而已,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持续数年每每想起都会不住地庆幸和心悸。 她无比感谢苍天,如果她没来祭祖,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份伤痛。 祭祖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齐氏的族人面色古怪跪到齐颜面前:“族兄,小人有要事禀报。” 齐颜:“起来说话。” 泾渭情殇_591 那人弯着腰立在齐颜身旁,不敢直视齐颜的容颜,低声说道:“禀大人,祭祖的贡品出了问题。” 齐颜:“莫急,仔细说说。” “说来也是奇怪,旁的倒是没少……单单少了最重要的三牲祭,日前煮好的那只整羊不见了。” 齐颜:“不见了?厨房怎么说?” “已经派人问过,厨房确定前一天晚上已经供奉到先祖祠堂,连着整牛和整猪一起供上去的,旁的都在、包括瓜果和白点还有其他两牲都在,就那只羊不见了……” 齐颜:“派人寻了没有?” “大人请放心,已经派人去寻了。这吉时将至,三牲少了一牲可如何是好?现杀羊也来不及了……” 齐颜也知道料理羊羔是一件费工夫的事情,抬眼望了望天色,慎重地说道:“还有些时间,立刻叫人宰一只大公鸡送来。” “公鸡?这……?” 齐颜:“我晋州齐氏虽然出了一位三品,但到底不在三公之列。即便有三殿下特许,但这三牲祭到底还是有些僭越了,羊凭空丢失或许是祖宗的意思……” 话音刚落,一名侍卫按着腰刀跑了过来,单膝跪在齐颜面前:“报!” 齐颜:“起来回话。” 侍卫:“是,齐大人丢失的祭品已经找到了……” 齐颜见侍卫欲言又止,问道:“你且说,无妨。” 侍卫:“是,我们散开大网在晋州城外十五里找到了一间小庙,丢失的祭品被人偷了,而且……已经吃掉了。大人恕罪!” 齐颜转头对齐氏的族人说道:“你去按照我说的办吧。” “是!” 齐颜接着又对那名侍卫说道:“可是这附近的灾民?” 侍卫面色有些古怪,向周围看了一眼凑到齐颜跟前低声说道:“是灾民……但是……” 泾渭情殇_592 侍卫再次压低了声音:“是一伙异族人。” 齐颜心头一跳,面色平静地问道:“他们人呢?” 侍卫:“已经关押起来了,全等大人定夺。” 齐颜:“殿下那边呢?” 侍卫的表情有些难看:“殿下还不知道祭品丢失了……还请大人能……”南宫望非常重视齐颜的事情,若是被他得知祭品丢失不少人都要获罪。 齐颜了然,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经命族人去处理这件事,殿下那边你们也不必禀报了。还请官差大哥把盗取祭品的人先秘密关押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我晋州齐氏人丁凋零,若再牵扯到异族人只会对我不利……权当送我一桩人情。” 侍卫拍着胸脯保证:“大人请放心,处理这件事的都是小人自家兄弟,我们有分寸,一定把这件事给您处理好。” …… 两个时辰后,祭祖结束了。 晋州城内大摆宴席,流水席就搭在街上、荒敝了十多年的晋州城显出了难得的生机。 全城的百姓都来了,敞开肚皮吃朝廷供给的流水席。 有一些晋州的老人,逃过了瘟疫和天灾守、抱着残躯守在故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坐在流水席的桌子上老泪纵横。 齐颜换上一身常服,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了晋州天牢。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牢房里,头发披散着。 齐颜来到牢房前向里面望了一眼:“就这些?” 侍卫:“还有两个女的单独关押了,那两人好像不是异族人。” 齐颜:“何以见得?” 侍卫:“有一个老妪护着一个脏兮兮的姑娘,那个老妪会说咱们渭国官话,她说她们母子只是蒙难了,家没了、跟着这些异族人讨了一口饭吃。” 齐颜:“那你又怎么断定这些人是异族人?” 泾渭情殇_593 侍卫:“说出来还请齐大人不要生气,我们鉴别异族人的标准主要是看目色,小的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只是在阐述事实。” 齐颜:“无妨,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异目?” 侍卫:“没错。” 齐颜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这些异族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带我去看看那对受难的母女。” 侍卫:“是,大人这边请。” 地牢里散发着一股霉味,隔着比胳膊还粗的圆木,齐颜看到了抱在一起的受难母女。 侍卫:“齐大人来了,还不快快磕头请安?” 闻言那老妇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而那位年轻的姑娘,则抱着自己的身子蜷缩在角落,嘴里喊着奇怪的字眼…… 111 陈年旧事断肠处 “笃笃笃。” 南宫静女听到敲门声却未在第一时间出声回应,而是四平八稳的落下最后一笔才悠悠说道:“何人?” 四九:“小殿下,是老奴。” 南宫静女:“进来吧。” 四九端着一副托盘进了案边上跪定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小殿下,这是最新送来的要紧折子,陛下的意思是让您落了朱批打发回去。请您过目。”至始至终,四九的目光都非常巧妙地避开了御案。 南宫静女随手拿过托盘放到案边,头也不抬地回道:“知道了。” 四九:“老奴告退。” …… 泾渭情殇_594 南宫静女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之前的奏折,才拿过了新奏报。 上面已经已经写过中书令邢经赋的意见和五皇子南宫达的复批,若无异议南宫静女只需用手中的朱砂笔落下一个“准”字,若是有异议就将上述二人的意见用红笔勾掉重新写下最高的执行命令,称之为:朱批。 历朝历代的最高旨意,唯有皇帝的御笔写下的字,才能称之为朱批。 最近一个月,卧病在床的南宫让身体情况突然“好转”,虽仍由五皇子南宫达监国,但朱批权重新回到了南宫让的手中。 不过南宫让曾下了一道旨意,因半边身子行动不便现已改为左手朱批,字体有所改变诸位臣公无需大惊小怪。 不少老臣感激涕零,陛下心系天下以左手持笔仍关心朝政…… 齐颜走后没多久,南宫静女就被南宫让每日叫来“共进午膳”,从陈年旧报一路阅过来,于一个月前、在南宫让的注视下批阅了第一封奏折…… 突然,南宫静女笔尖抖了抖,长长的沉默后她将握了两个时辰的御笔按到了金龙笔搁上。 挺了挺腰身、动了动肩膀,将面前这份奏折拿了起来仔细。 景嘉十年·九月。 臣,工部侍郎齐颜跪奏叩请陛下垂鉴…… 天时无常,洛水沿岸曹工洪防受损严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自三月,三皇子殿下奉诏、率群臣赶往受灾郡县治理曹工。 承蒙天时得利,陛下洪福、百姓齐心,三和之力并效,历经六月终显成效。 臣,蒙圣君垂怜,忝居工部侍郎之位,虽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一日,然;能力不济、常觉力有未逮,辜负君恩,惶恐万分。幸得三殿下及诸位臣公同僚提点助力,万幸不辱使命。 至,九月;各地受损曹工,洪防、皆已修缮完毕,静待秋雨校验。 臣斗胆预估,此次赈灾之行将毕,幸不辱使命,实乃圣恩庇佑之功也。 南宫静女嘴角不禁勾起,绽放出无声地灿烂笑颜,透过这封措辞谦卑,用词严谨的奏章,南宫静女仿佛看到了齐颜一本正经说话时的样子。 这大半年她看过数百封奏折,不得不说的是:齐颜的奏章的字和措辞是所有奏章中的翘楚,虽然稍显得啰嗦,却让人看了之后非常舒服。 明明是大功一件,字里行间却不见一丝一毫的邀功、反而将所有的功劳都给了别人,自己则是一副检讨和庆幸的态度。 泾渭情殇_595 看了这大半日的奏折南宫静女早就乏了,齐颜的奏折让她身心愉悦。 她将奏折平铺在御案上,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情难自持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抚上上面的字,目光缱绻、表情温柔、就像在抚摸它主人的脸庞一样。 似嗔似赞道:“胆小鬼~!辛苦了这么久,连封邀功的奏折都不敢写?” 南宫静女再次拿起御笔,将笔头抵在砚台中蘸润、奏折上已经有了中书令和五皇子的批复。 中书令留了两段话,内容大致是:告诫齐颜注意后续的收尾工作,不可松懈骄傲。 五皇子南宫达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南宫静女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不满,抬起御笔干净利落地将中书令大人的批复意见勾了个一干二净,找了一个空白处写到:赏。 …… 齐颜穿着一袭素色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尽数冠在头顶、小麦色的皮肤绽放着健康的生命力、琥珀色的眼眸流露着淡淡温润,注视着面前的老妇人。 渭国普通的老妇人,齐颜的记忆中并无这号人物。 祭祖已经完毕,两日后继续返京。 对偷盗整羊的异族人,齐颜命人挖了个深坑、亲自看着侍卫将那几个人活埋了。而这两位受难的渭国人“母女”却得到了齐颜的礼遇。 老妇人咽了咽口水,盯着面前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不敢动手。 齐颜笑而不语,亲自舀起一碗熬得晶莹剔透的白粥送到老妇人面前:“大娘,您饿的太久脾胃虚弱受不得大荤,先喝完粥润一润再吃肉食吧。” 老妇人端过白粥,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里倾倒,直到一碗粥见底才想起道谢:“谢谢大人,我……民妇失礼了。” 齐颜淡然一笑,又为老妇人盛了半碗:“大娘再喝点吧。” 老妇人忙不迭答应了,喝完了粥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烧鸡,肘子…… 齐颜不顾油腻亲手为老妇人撕了一个鸡腿放到碟子里,看着老妇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将另一个鸡腿并着两个翅膀、鸡胸肉,都放到了老妇人的碟子里,拿过净布擦去手上的油星又夹了一筷子,足有十几片肘花放到老妇人的碟子中。 看着老妇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悠悠说道:“大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泾渭情殇_596 老妇人埋头猛吃:“唔唔嗯!” 齐颜全然不在意老妇人的失礼,温和的笑着,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牛羊遍地、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住着一家三口,在“男孩”三岁那年爹娘给她生了一个妹妹,男孩非常开心发誓要保护好妹妹,把最好的都给她、呵护她平安长大,再给妹妹找到一个最勇猛,最善良的夫婿。 可是在男孩八岁那年,一伙强盗闯入了这个世外桃源,男孩的父亲敌不过又不舍第三次身怀六甲的妻子,只好选了忠心勇猛的家仆将一双儿女送出去,希望她们可以活下来。 兄妹俩在外面逃命了大半年还是被仇家给追上了,哥哥为了保护妹妹主动吸引仇家的追击,想把生的机会留给妹妹,可惜…… “额……” 老妇人突然停下了猛吃的动作,仿佛是被什么噎住了,双腮鼓鼓、满嘴流油,死命地抿着嘴唇不想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 齐颜的目光平静,自顾自地说道:“兄妹俩人就这样失散了,哥哥一度以为妹妹已经死了,不再抱期望了。直到她无意中发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孩腰间,有家族的印记……” 老妇人涨红的脸上涌现出惊愕,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齐颜,喉咙里发出“额额”的痛苦声音。 齐颜微笑着扒开了衣襟,一只栩栩如生的狼王刺青出现。 “哗啦”一声,老妇人仿佛见了鬼、将桌上的碟盏拨弄到了地上,张开嘴“哇”的一声吐出里面的食物。 可是表情却依旧痛苦,掐着自己的喉咙,满眼的不可置信。 齐颜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衣襟,不再看老妇人一眼:“大娘的粥里加了‘玉石散’,这是一种很名贵的药材,服用者会呈现腹胀、四肢浮肿的症状、若是配合上暴饮暴食……就算仵作来了,也只能查出是撑死的吧?” 老妇人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死死的盯着齐颜,目光里是恐惧,是哀求、是不解…… 齐颜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妇人,目沉似水。 可是,眼角却溢出了一颗圆润的泪珠,无声地滑落。 她端起手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娘一定觉得我恩将仇报吧?我,乞颜阿古拉、诚挚地感谢你视我妹如亲女,呵护她没有受更多的苦,只是你看过她腰间的图腾,吃饱了这顿饭,安心上路做个饱死鬼,乞颜阿古拉给您送终了,下辈子投身个好人家罢……” 随着一阵猛烈地抽搐,老妇人入气少,出气多…… 景嘉十年,十月。 泾渭情殇_597 蛰伏了十二年的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第一次亲手结果了一条人命,杀死了救妹妹的恩人。 …… 翌日,队伍回京的最后一天。 齐颜找到了那日抓到异族人的侍卫,请他将抓到异族人的另外几名侍卫都叫来,给她办一件私事。 齐颜非常大方,一见面就每人封了二十两纹银:“几位,这位大娘也是可怜,我本想让她好好吃一顿不想居然撑死了……还请几位跑一趟,我们到城外把大娘的棺柩埋了吧。” 侍卫拿了齐颜的银子早就乐开了花:“大人放心,此等小事交给我们兄弟就行了。” 齐颜:“齐某人心中有愧,和你们一起去吧。大娘无儿无女的,我亲自为她扶棺。” 侍卫钦佩地说道:“大人真是菩萨心肠,能得正三品官员如此大礼,这老娘死而无憾了。” …… 到了城外,几名侍卫轮开了胳膊挖坑,齐颜几次提出将坑挖的深些,老妇人无子女祭祀以免暴雨冲开坟土露出棺柩。 大坑挖好,将老妇人的棺柩放了进去还富裕一大块。齐颜从箱笼中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十张香喷喷的肉饼,又拿出一壶酒分发给几人:“几位辛苦了,吃点东西就落土了。” …… 半刻钟后,所有的侍卫均七窍流血,顷刻死绝。 齐颜将几人的尸体踹下深坑,拿起铁锹亲手掩埋。 112 血仇恨屠尽天下 几天后,回京的队伍中传出了一个消息:工部侍郎齐大人收留了一位灾民孤女。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齐大人心地善良、这位孤女的母亲又是死在了齐大人的宴会上,收在身边为奴为婢也无可厚非。 只是,据可靠消息称:齐大人与这位孤女出发的第二天就睡在了一块儿…… 泾渭情殇_598 虽然三皇子殿下下了封口令,却火速成了每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人不风流枉少年,齐大人不过弱冠之年,在外面忙了大半年招个女子宠幸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位工部侍郎大人还有另一个身份,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蓁蓁公主驸马。 这大半年的相处,许多人都见识了齐颜的人品,或许这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定呢? 一向谨小慎微的齐颜,费了如此大的周章、不惜把涉事人员无差别灭口,为何要如此高调? 这段日子,齐颜可谓是五内俱焚,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地牢里,她看到一个衣不蔽体,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女孩蜷缩在角落里,说句良心话:她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但多年的习惯促使她去留意陌生人的一些细节,她发现牢房中的女孩似乎在努力地隐藏自己的腰部。 女孩的身体很脏,露出的皮肤包了厚厚一层泥土,基本看不出本来肤色,但齐颜还是在女孩的腰间捕捉到了一抹不寻常的青色。 那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静止了,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隐藏在广袖下的拳头死死攥紧,虽然表情绷着没有太多波澜、脸上的肌肉却在微微抽动。多亏天牢中的光线阴暗,侍卫又站在她身后,才没有露出端倪。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一丝怯意,心中闪过了万千个可能。 这个女孩会是小蝶吗? 如果是……她会认出自己吗?如果认出了,她扑到自己的怀里叫哥哥的话,自己该怎么处理? 齐颜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女孩,尽管她一直惶恐的缩在角落不敢看齐颜。 齐颜压抑着心中的翻涌,开始端详着脏兮兮的女孩可令人失望的是:除了女孩腰间模糊到难以辨别的青色外,从她的脸上找寻不到一丝昔日小蝶的神韵…… 齐颜将女孩安顿到了偏僻的厢房,不准任何人靠近亲手烧了水,将门窗锁死、准备好干净的衣服才蹲到桌前。 桌布后面露出一直脏兮兮的脚,齐颜动了动嘴,眼眶红了。 “姑娘?可否出来……”听到声音,视线中的那双脚的脚趾抓了抓,双足向后缩去。 看到这一幕,齐颜的心像被刀子划过:不,这不是小蝶! 泾渭情殇_599 可是,她又默默祈祷小蝶还活着,哪怕……是这副样子。 齐颜不敢冒然去触碰她,干脆单膝跪倒地上温声细语的劝诫,小半个时辰过去只收到女孩惊恐的哭泣。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却是些“啊,唔,额……”等单音节。 齐颜将心一横,用草原的语言低低的唤了一声:“乞颜诺敏?” 哭声戛然而止,空气安静的吓人。 泪水氤氲了视线,齐颜彻底跪在地上、右手成拳抵在心口死死的摁着,仿佛这样心就不会太痛了。 突然桌子被掀开了,一直藏在桌子下面的女孩发疯似地在屋子里奔跑起来…… 齐颜愣了愣,一把将女孩从后面抱住、箍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动,但女孩的力气大的出奇,在齐颜的怀中疯狂挣扎,更是试图用后脑撞击齐颜的面部。 齐颜躲闪不及被撞了一下,立刻鼻子发酸视线模糊,她咬紧了牙关不肯松手。 也不知“搏斗”了多久,饥寒交迫的女孩终于燃烧完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昏倒在了齐颜的怀中。 齐颜将女孩护在怀中躺到地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衣衫凌乱、肩膀和胳膊上的肌肤被女孩咬出了淤血。 休息了好一会儿,齐颜将女孩身上的布料尽数撕下、那些布料已经朽了,没费多少力气就被剥落。 她将女孩打横抱起放进木桶中,黑色的水花瞬间氲开、看的齐颜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足足换了三桶水才将女孩身上的污垢彻底洗净,腰间赫然刺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狼王头…… 整个洛北草原上,唯有撑犁皇族代代相传的图腾刺青、男子刺于胸口、女子刺在腰间。 齐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刺青,先是哭又是笑、笑着笑着又改为哭泣,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可无论是哭声,还是笑声都是极其压抑的,小院虽僻静她也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后来还是情绪还是失控了。 齐颜开始死命地捶打自己的心口,扯扯自己的头发、咬住自己的胳膊、用头一下一下撞击床栏…… 床上的女孩未着片缕,略显粗糙的皮肤上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和暗疮,即便是睡着也将身体缩成一团。 泾渭情殇_600 齐颜头发早都乱了,涕泗横流、跪在小蝶的身边,颤抖着手指迟迟触摸不到女孩腰间的图腾,最后额头重重地磕在女孩身边。 保持着这个跪匐的姿势哭出了声音:“妹妹……” 身体极度疲惫的小蝶并没有睡多久,齐颜一直守在床边当她弹坐起来时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瞪着通红的双眼操着已经不流利的母语安慰道:“小蝶,别怕……我是哥哥!” 小蝶呆愣了片刻又开始剧烈的反抗,抓过齐颜的胳膊便撕咬死来。 齐颜忍着钻心的痛意任凭小蝶如野兽般的撕咬自己,趁机分出另一只手扒开了衣襟。 一只栩栩如生的狼王头,透着狰狞和凶猛。 小蝶的动作突然停了,松开了被她咬的血肉模糊的胳膊,呆呆地盯着狼王头,不闹了。 齐颜突然崩溃,一声高过一声的呜咽从胸腔中传出来。 她将衣襟彻底扒开,挺起胸膛悲鸣道:“还记得吗?这是我们乞颜一族代代相传的图腾,十二年了……哥哥一直留着它、就是怕有一天你长大了,万一忘记了哥哥的样子……你,总会……记得它……记得它吗?妹妹,妹妹啊,你好好看看,我是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没能保护好你……你还记得吗?记得吗?你好好看看。” 小蝶一眨不眨地看着齐颜胸口的图腾,伸出粗糙的手指按到齐颜的胸口上,勾勒起来。 齐颜压抑哭声,断断续续地唱了起来:“天天蓝,草儿青。马背上的孩子归帐篷,喝下一杯热马奶……跟着阿妈入梦乡。” 声音颤抖。 这是阿古拉和诺敏的母亲芙蓉根据牧羊调专门给她们姐妹编的入梦曲,无论严寒酷署只要听着它总能睡的安稳。 小蝶表情中的癫狂消失了,迷蒙呆滞的眼眸中也闪出了一丝光芒。 她终于抬起头,注视着齐颜那双琥珀色眼眸良久,低低叫道:“哥哥?” …… 齐颜不知道小蝶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大致可以想象到却不愿意去深思细想,甚至要控制自己不去想。否则就会燃起一股杀光渭国人的情绪。 齐颜本想将小蝶藏起来,偷偷带回京城再想办法。 泾渭情殇_601 可是小蝶的情况不容乐观,时常会陷入癫狂,严重时连齐颜都认不出。 每天夜里,若是齐颜不在身边小蝶绝不会老老实实睡在床上。 她会藏在床底下,柜子里、桌子下面、甚至是空浴桶里、一切她认为安全的地方,绝不是床上。 每每至此,齐颜便心痛难以自持。在小蝶癫狂时她不得不脱掉上衣将胸口的图腾露给小蝶看,让她缩在自己的怀中触摸着家族的图腾才能安然入睡。 时间久了,消息也就传开了。 一直小心谨慎的齐颜这次却没有再委屈小蝶,她先去找了南宫望大方地承认自己和小蝶有了夫妻之实,又请南宫望代为隐瞒。 南宫望对小蝶很好奇:在他心中齐颜是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究竟是怎样的国色能让齐颜沦陷? 齐颜只好解释道:其实小蝶是晋州旧人,曾经和她结过娃娃亲的…… 景嘉元年的那场瘟疫将二人分开,若非如此小蝶理应是她的妻子,她也不会迎娶公主成为驸马。 南宫望恍然大悟,又听旁人说小蝶有些痴傻便愈发同情齐颜,给了她诸多便利。 时间一天天过去,京城近在咫尺。 齐颜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小蝶虽然很少说话,而且大多数时间冒出的话都是生硬的渭国官话,可在她陷入癫狂的时候说的都是草原母语。 京城不同于这里,即便是把她养在私宅,齐颜也不能时时陪伴在她的身边,总要有些丫鬟留在身边伺候着,又要提防她发病到处乱跑…… 而她现在是朝廷正三品工部侍郎,就算辞掉官职驸马的身份也不允许她时时陪伴在小蝶身边。 齐颜为怀中的妹妹将头发理顺,仔细端详着妹妹,似乎在努力找寻儿时的痕迹。 小蝶的容貌长开了,除了黑色的眼眸继承了母亲,五官则继承了父亲的硬朗,用渭国对女子的审美标准来看并非美人。可齐颜就是看不够、生怕这是一场梦,一睁开眼睛妹妹就不见了,留给自己一地冰凉。 113 一曲至此为呜咽 路程再长,终有尽头。 泾渭情殇_602 阔别了大半年的京城,还是到了。 在入城前,齐颜给小蝶服下了安神丸,这是丁酉给她用来克制梦魇的,有一定的安眠功效。 齐颜仍不放心,对小蝶数次道歉、忍着心疼和愧疚,找来麻绳亲自将小蝶细细的捆住。 那时安神丸的药效还没有上来,它本就不是蒙汗药,安眠的含量很低。今日的小蝶是数日来最乖巧神志最清醒的一天,最近的小蝶都很乖巧,或许是和齐颜重逢让她的病情有所好转,闹的频率锐减、或许是亏了身子倒是沉睡居多。 小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齐颜,那双黑色的眼眸中满是依赖。她甚至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操着生硬地渭国官话问齐颜:“哥哥,这是做什么?” 齐颜蹲在小蝶身边没有抬头,拿着绳子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用同样颤抖的声音轻声道:“就快入城了,委屈你一下。等安顿好了哥哥就给你解开……” 小蝶乖巧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回道:“哥哥,我不乱跑。” 万箭穿心,不过如是,绳子捆在小蝶的身上,刀子插在齐颜的心上、一刀接着一刀,鲜血汩汩地流。 快到京城地界时,小蝶已经睡了。 可齐颜却还是不放心,拿出绢布堵住了小蝶的嘴巴。 说好的再也不让妹妹受委屈,这才几天呢?便食言了。 齐颜死死地攥着拳头,眼眶有些红眸子里跳动着即将喷薄的暴虐…… 齐颜觉得没有比自己活得更失败的人了,可她必须要这么做,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赈灾大获成功,朝廷定会派出百官出城相迎。 万一小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病,再不受控制的说出母语……任齐颜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保不住她。 小蝶安静地睡在马车的座位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下面是被捆成粽子一样的身体。 齐颜就坐在她身边并没有看她,琥珀色眸子归为死寂、没人能看透她的心思。 如齐颜预料的那般:朝廷派出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出城三十里相迎。 南宫达因腿脚不便,由名义上的皇长子南宫威率领,一同来的还有四皇子南宫震,这对同胞兄弟自幼焦不离孟。 泾渭情殇_603 两位皇子神清气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站在百官之前,与之相比南宫望则稍显邋遢,但双眸中迸发出的奕奕神采是这二位所不能比拟的。 他这次“收获”颇丰,而令两位皇子的母亲位分虽然没变,后宫却多了一个雅贵妃,实际上是被分掉了一些权力,此消彼长。 “吁!”南宫望单手一拉缰绳同时竖起另一只手掌,长长的队伍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迎接自己的百官,先是抬了抬下巴才松开缰绳跳下了马背。 二皇子和四皇子双双迎了上去,亲热的唤道:“三弟!” “三哥!” 南宫望抱了抱拳:“二哥,四弟、有劳你们来。” 南宫威拍了拍南宫望的肩膀:“阔别大半年,三弟此行辛苦了。父皇有旨:宫宴已经准备妥帖,由五弟主持。皇嗣皆出席、待队伍休整片刻便随我回宫吧。” 早有内侍在路边铺设席位,三位皇子席地而坐,亲热地交谈起来。 百官也陆续散开,寻找各自的熟人寒暄。 人群中闪过一个年轻的身影,分开人群急匆匆的寻找着某人。 “工部侍郎齐大人的车驾在哪儿?” 侍卫向后指了指,那位身穿绯红官府的年轻人向马车走了过去…… 齐颜刚下马车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铁柱!” 放眼整个京城能这么叫自己的人,想也知道是谁了。 这大半年公羊槐十分思念齐颜,激动之下竟将齐颜不甚雅观的“乳名”叫了出来。 果然周围的人暂时安静了下来,都在偷偷搜寻这位“铁柱”是何许人也…… 齐颜来到公羊槐面前请了一个平礼,笑着说道:“白石,别来无恙。” 公羊槐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扶着齐颜的胳膊端详了一阵:“黑了,瘦了、比从前更结实了!看来这大半年颇有收获?” 泾渭情殇_604 齐颜:“白石过奖了,不过是倚仗陛下洪福,又得三殿下指挥得当、此次赈灾初显成效。” 公羊槐在齐颜的肩膀上擂了一拳:“前阵子五殿下刚在朝会上表彰过你的功绩,而且听说是陛下亲自朱批定的赏,御赐的单子是我亲自经手,已经送回到你的府邸了。”公羊槐往齐颜的方向凑了凑,用胳膊肘捅了捅齐颜,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陛下的龙体康泰逐渐恢复了朱批,别的赏赐先不说,单子里可是有一对玉如意,双鱼袋、还有一柄象牙笏……”说完对着齐颜挤了挤眼。 齐颜抿了抿嘴,这三样赏赐对于每一个朝廷官员来说都大有深意:首先玉如意是一种尊贵的赏赐,双鱼袋和象牙笏则是大有含义。 在渭国三品以上官员的朝服皆为绯红色,胸口的绣补略有差异,腰间的配饰也有讲究:三品官员佩戴鱼袋、二品官员为双鱼袋、一品官员则是双鱼袋的基础上再加一样玉制饰品。 “笏”是文武百官上朝是手持的物件儿,朝中一品官员手持玉笏、只有皇嗣及异姓诸侯、国公、军侯手中的笏为象牙材质。 齐颜只是正三品工部侍郎,这样的赏赐超过了她的品阶——恐不日高升。 队伍在城外休整了半个时辰,群臣各自寒暄通了“有无”,三位皇子也相谈甚欢,分别跨上高头大马率先入了京城。 队伍行驶在石板路上,南宫达并未下令净街。百姓知道朝廷又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自发出现在街道两旁夹道相迎。 南宫望骑在马上保持着微笑,频频向两边的百姓点头致意,直到这时二皇子南宫威的表情才阴郁起来…… 宫宴定在两个时辰后,群臣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各自归家梳洗。 南宫静女看了看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赈灾的队伍回京,各路的奏折也就来了,邀功请赏的、表忠心的、还有汇报此行收获的、不胜枚举。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出一声轻叹。 御笔往砚台里蘸了一下,再次伏案埋头。 和下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心思也散漫开来…… 齐颜会先回驸马府还是公主府呢?说起来自己搬回宫的消息还没有机会对他说呢,若是他兴致匆匆回到公主府却扑了个空,会不会失落呢? 南宫静女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自己应该和父皇告假的…… 毕竟她是知道齐颜今日回京的,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赶在队伍入京之前批完日常的奏章,却没想到今日的工作量是平常的几倍。 大半年不见,自己也很想他呢。 南宫静女再次加快了批阅的速度,心中期待着在宫宴上与齐颜相聚的那一幕。 泾渭情殇_605 他是不是会依旧温润的笑着,端起手臂行一个标准的宫礼,然后问问自己好不好? 若是自己贪杯,他会不会如往常一样,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宠溺和无奈、悄悄地贴过来握住自己执杯的手,温柔地说道:“殿下,三杯已过,莫要贪杯?” 想着想着,南宫静女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如水。 今夜……就回府去吧,命秋菊掌上红灯、纵然父皇有旨,自己不能和齐颜透露太多,但还是可以问问他这大半年的收获如何。 听听齐颜眼中的民间是什么样子,他或许还会长叹一声,显出对百姓悲苦的怜悯。 队伍在京城的中轴线处散去,诸位大人打道回府。 车夫跳上车辕换下了原先的侍卫,拉了拉缰绳问道:“齐大人,是回驸马府还是到公主府?” “驸马府。” 车夫:“是。” 马车到了驸马府,府中下人全部跪在门前请安,齐颜却没有下车,她嘱咐夏荷派人送车夫回宫,然后让另一位家丁驾车直奔私宅。 驸马府的下人们跪在门前面面相觑,大半年不见的驸马回府竟然连马车都没下,直接回了私宅? 掌事女官夏荷率先反应过来,站到众人前说了几句场面话,将一干下人打发了。 马车停在私宅门口,齐颜让家丁自己回驸马府,让钱源亲自牵着笼头将马车带到了私宅最隐秘的一处小院。 钱源:“老爷,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齐颜才下了马车,怀中抱着一位熟睡的女孩。 钱源面露惊愕,但瞬间就明白了利害关系,四处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下人跟过来才安心。 钱源:“老爷,将这位姑娘交给小人吧。” 齐颜摇了摇头:“你去帮我把卧房的门打开,再去找个靠谱的郎中,我不希望这件事有第三个人知道。” 钱源:“老爷请放心,小的明白。” 泾渭情殇_606 半个时辰后,郎中来了。 钱源亲自和郎中约定好价钱,晓以利害、令郎中自愿戴上黑头套坐上马车来到了私宅。 钱源带着郎中来到厢房前:“主子,郎中来了。” 齐颜替小蝶拉了拉被子,放下帷幔闪身到了屏风后面,想了想干脆脱下鞋子也上了床,坐到小蝶的身边。 齐颜:“进来吧。” 郎中没想到这深宅大院的主人竟然如此年轻,声音听上去雌雄莫辨。他不敢多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弯着腰眼睛只看脚下那一方地儿。 钱源出手阔绰给了两条金子,这次的病看完他这辈子就可以安顿下来了,但若是看不好……凭这个架势很有可能没命回去。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了,齐颜将小蝶的一只手顺着帷幔的缝隙伸了出去:“你先下去吧。” 钱源:“是。” 齐颜:“坐。” 郎中哪里敢坐?放下药箱取出脉枕垫到小蝶的手腕下,蹲在床前撇过头开始诊脉。 齐颜透过帷幔可以大致看到郎中的表情和动作,见他还算懂事儿,内心稍定。 郎中切了一会儿脉搏,表情一松,欣喜的说道:“恭喜老爷,尊夫人已有两个月的喜脉!” …… 南宫静女赶在宫宴开始之前批阅完了最后一封奏折,如今的她才切身体会到了父皇的不容易,自己不过才代批了几个月便时常周身疲惫,胃口大减。 父皇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十多年了…… 她将奏折摞好拿过黄绸子盖上,表示这些奏折已经批阅完毕,四九可以收去发到中书、分类后一一打回。 南宫静女上了轿辇回到未明宫自沐浴了一番,精心挑选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还有齐颜曾经称赞过的金步摇戴上,再次坐上轿辇前往宫宴。 宴会即将开始,各路官员都已到齐。 泾渭情殇_607 南宫让虽然因病不能来,但嘱咐负责监国的五皇子南宫达坐主位。 随着一声唱和,南宫静女步入大殿、迈过门槛后四名托裙宫婢放下了长长的宫装裙摆。 众人:“参见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勾了勾嘴角,一双美目流转、寻找着那个让自己思念了大半年的身影。 搜寻无果,南宫静女皱了皱眉:按照齐颜一贯的性子,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南宫静女不动声色,拖着裙摆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抬手便有宫婢跪到她身边:“殿下有何吩咐?” 南宫静女稍稍沉吟,说道:“去把负责操持宫宴的礼部官员唤过来。” 宫婢:“是。” 片刻后,礼部侍郎公羊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停在南宫静女案前躬身一礼:“臣礼部侍郎公羊槐,参见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驸马可曾赴宴了?” 公羊槐了然回道:“回殿下,铁柱派人送来了告病帖,称因身体不适不能参加宫宴了。” 见南宫静女秀眉微蹙,目色深沉、方自觉失言……慌忙改口道:“驸马……工部侍郎大人此行着实辛苦,臣白日里曾见过他,整个人比离京前黑瘦了一圈不止,神色疲惫。想来是在府中安歇了,殿下无需过于牵挂,驸马爷休整一夜或许就会好的。” 南宫静女倒不是因为齐颜被称为“铁柱”而不悦,他们二人的同窗之谊,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听说齐颜病了,一颗心便跟着悬了起来。 回忆起成亲之初那人隔三差五的病倒,本以为这两年好些了,却又听到了齐颜病倒的消息。 又听说齐颜消瘦了一圈不止,更是心疼……恨不得也即刻辞了这宫宴,去看看那人究竟如何。 内侍的一声唱和传来:“五殿下驾到……”打断了南宫静女的思绪。 114 物是人非事事休 泾渭情殇_608 宫宴过半,南宫静女实在没有心思再坐下去,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了。 即便她非常有必要坐到最后……毕竟这是一次规模不亚于朝会的宫宴,公主不能上朝,对于她来说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 相信父皇也有同样的想法…… 可南宫静女还是决定遵循内心最强烈的渴望,那人不在身边、纵有百官论政、珍馐美酒;又有何用? 另一边,齐颜亲自将厢房的门从外面落锁,将钥匙贴身收好、嘱咐钱源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这个院子。 厢房内所有的瓷器、饰品、可能伤害到小蝶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张床、一副屏风、柜子和木桶,好在小蝶即便发狂也没有撞墙的习惯。 她算着时间坐上了回驸马府的马车,若自己所料不差南宫静女应该会来探望自己。 齐颜让郎中给小蝶开了一副安神助眠的方子,回府前已经喂小蝶服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齐颜自浣洗一番仅着中衣躺在床上,将油灯放在床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看着,南宫静女走进寝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安静的一幕。 她没有让宫婢跟随,更没有让夏荷通报、将披风脱下递给秋菊嘱咐她们不用伺候,推开了寝殿的门。 她站在门口注视着齐颜,大半年不见这人黑瘦了不止一点儿,不知是不是仍在病中的缘故,眼眶有些红…… 南宫静女有些心疼,思念也如决堤的闸门一样喷涌而出。 齐颜似乎沉浸其中,目光没有从书本上挪开、随手翻过一页轻声道:“是晚膳得了?劳烦帮我端进来就好……”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应答,齐颜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几行字才将目光从书本上抽离,一袭火红映入眼帘,还有南宫静女含笑的眸子。 齐颜怔了怔,大半年不见南宫静女出落的愈发美丽端庄、若半年前她是个懵懂的少女,如今已经真正具备了天潢贵胄的样子。 “殿下?”齐颜欲掀开被子起身,南宫静女却快步走了上来,一边说道:“别起来了,躺着就好。” 齐颜手上的动作一顿:“是。” 南宫静女拖着长长的裙摆坐到床边,太阳西垂天色逐渐暗了,她自然地抽出齐颜手中的书卷,扫了一眼内容:是写一些筑城工事的书,大抵是工部书籍。 南宫静女随手将书放到一边,柔声道:“夜里看书伤眼睛呢?你看,眼眶都熬红了。” 泾渭情殇_609 齐颜温润的笑着,一如从前:“殿下说的是,出去这一趟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臣只是想早点担得起工部侍郎的位置,急了些。” 南宫静女笑着执起齐颜的手,大半年的劳作让齐颜的虎口和手指上蒙了一层薄茧,她将齐颜的手捧在手心、细细摩挲着上面的茧子,轻声道:“你瘦了。” 齐颜的心跳就这样变了频率,但罪恶感同时席卷而来,从而生出了一种排斥,还没权衡清楚身体就率先做了反应:将手从南宫静女哪儿抽了出来。 齐颜抿了抿嘴,这个动作是不合时宜的,她知道、可惜已经晚了。 南宫静女却没说什么,抬起头细细地打量齐颜,二人相顾无言。 读到南宫静女眼中的情愫,齐颜暴躁又不安,偏偏要装作一副平静且受用的模样来。 她是思念南宫静女的,至少在找到小蝶之前每天都会拿出一段时间来想她。 可这一切都随着小蝶的寻回破碎了,或者小蝶没有遭受这些,齐颜仍旧可以说服自己保持往昔。 若是没有渭国的入侵,小蝶仍是草原上最强大部落:撑犁部的公主。 所有的变故都是眼前这个女孩的父亲造成的! 冰凉的触感将齐颜的思绪拉回,南宫静女的手掌贴到了齐颜的脸上,食指微动抚摸着齐颜的眉梢:“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色很不好,传过御医了么?” 齐颜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殿下喝了酒?” 南宫静女莞尔一笑,干脆脱掉了鞋子坐到齐颜的身边,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只饮了三杯,不过这批酒清冽了些,味道重。” 齐颜的身体一僵,没有答话。 南宫静女自顾自地说道:“我都听说了,我们的工部侍郎齐大人不同凡响,每日都和匠人在一处、事事亲力亲为。”说到这儿,南宫静女的脸上涌现出一丝甜蜜和自豪,并且真心的认为:齐颜若只有驸马一层身份是最大的屈才。 齐颜依旧沉默着,直着身体任凭南宫静女依靠,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分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肩膀,一双手搭在被子上、手指不是搓着锦缎被面。 南宫静女还以为齐颜只是累了,没有深想、也没有觉得自己被冷落。 “今夜……我就留在驸马府吧。” 齐颜沉默了片刻,斟酌着回道:“臣以为,殿下还是回府比较好。” 泾渭情殇_610 南宫静女转过头盯着齐颜,直到此时她才感受到齐颜对自己的疏远,苦思冥想也没有想到原因。 半年的磨砺让她的性子也沉静了,没有出言追问,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齐颜,等待对方说下去。 齐颜勾了勾嘴角:“自古卑不动尊,还没有公主屈尊住到驸马府的事情。劳烦殿下来探望,臣下已是无上荣宠,趁着天色未晚……殿下还是回去吧。”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试图从齐颜的表情中读出一些线索,即便眼前这人表现的和从前一样守礼,可南宫静女不信分开这么久…… 难道礼节真的大过一切吗? 齐颜是何许人也,纵然她此时心中早就惊涛骇浪,仍旧能端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演绎出应有的表情。 南宫静女败下阵来,努了努嘴,嗔道:“可是……人家想留下来,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呢,再说你病了,旁人会理解的。” 齐颜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殿下还是回去吧,待臣身体大好再去给殿下请安。” 寝殿的空气陷入了凝滞,南宫静女垂首不语,齐颜便跟着沉默。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某种僵持,似乎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实际上难堪的人是南宫静女,毕竟齐颜已经表述了自己的诉求…… 无风的寝殿内,床头的油灯突然跳动了两下,紧接着发出一阵“哔哔啵啵”的声响,两个人的影子也随着跳动了几下。 齐颜转头看了一眼,夜深了。 她仍在沉默,仿佛把选择权抛给南宫静女就再不干她的事情。 南宫静女:“你……好好休息,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有那么一个瞬间,齐颜的心是痛了的。 她甚至设想过:若南宫静女如从前那样“胡搅蛮缠”乱闹一气,自己也只能微笑应允,可是她没有…… 齐颜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齐颜:“臣送送殿下吧。” 泾渭情殇_611 南宫静女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你病着还是好好休息吧。再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齐颜:“那臣就只送殿下到门口,可好?”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挪到床边默默地穿上了鞋子。 齐颜掀开被子,趿着鞋子将南宫静女送到了寝殿门口,端起手臂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恭送殿下。” 南宫静女的脸色透出一丝苍白:“回去吧,好好休息。” 齐颜:“是。” 南宫静女看着齐颜关上了寝殿的门,身体一软仿佛力气都被抽空了,嘴唇抖了抖、红了眼眶。 耳房里秋菊和夏荷正在亲热地聊天,两位掌事女官一致认为公主殿下今夜会留宿驸马府,秋菊却听到了南宫静女的呼唤…… 齐颜将书卷放到床头小几上,再不愿看一眼,吹熄了床头的灯,躺到宽敞的拔步床上,毫无睡意。 …… 回不去了,即便不愿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她和南宫静女再也回不去了。 公主还是从前的公主,只是她这个假驸马失去了继续演戏的兴致。 南宫静女越是高贵优秀,齐颜的心就越痛、她的同胞亲生妹妹本应比南宫家任何一个女儿都要快乐! 次日清晨,齐颜命夏荷入宫去传御医。 半个时辰后丁酉来了,看到齐颜黑瘦的模样还以为她真的病了,谁知齐颜遣退下人后连寒暄都省了,一撩衣袍跪在了丁酉的面前。 丁酉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齐颜挣开了搀扶的手,坚定地说道:“有一件事求你,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丁酉:“我答应就是了,你快起来。你我之间怎么还来这个,若是被下人撞见可怎么办?” 齐颜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丁酉的眼睛:“我要你发誓,不得泄露半句,特别是对师父。” 泾渭情殇_612 丁酉愣住了,他直起身子看着齐颜,眼前的这个人是从来不信誓言的,能令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事情严重到令她乱了方寸。 丁酉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地说道:“我丁酉对天发誓,若泄露半句不得好死!” “现在可以起来了么?”丁酉将齐颜扶了起来。 齐颜:“今日你退值后来一趟我的私宅,有很重要的事请你帮忙,你一个人来。” 丁酉:“好。” 115 昔日书稿引争端 丁酉回去以后设想了诸多可能,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挨到了退值。 其实御医是没有退值一说的,每位御医都有负责几位“贵人”,若被宣召无论在哪儿都要第一时间赶到。但丁酉和御医院首席告了病假、这样的话便会有旁人顶上…… 丁酉回到自宅换了一套粗布衣服,戴上头巾、背上药箱、租了一辆马车直奔齐颜的私宅。 按照约定来到后门,管家钱源已经遣退下人、亲自守在那里,看到丁酉深深地作了一揖:“先生这边请。” 路上连一个下人也没有看到,穿过曲径通幽的鹅卵石小路,来到了齐宅最僻静的小院。 钱源虚拦了一下,弯腰停在厢房外:“老爷,丁先生来了。” 齐颜:“请他进来,你先下去。任何人不准踏进院子一步。” 钱源:“是。”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丁酉愣了须臾:里面空旷到阴森,所有的家具都被撤掉了,连放油灯的地方都没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孤零零的放在地上,照亮方寸之地。 丁酉来到床前,透过帷幔可以隐隐绰绰的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影子。 丁酉:“齐颜?” 泾渭情殇_613 齐颜:“把幔子打开吧……” 丁酉依言将帷幔挂起,看到里面的情况忍不住瞳孔一缩…… 齐颜只穿着一件中衣靠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位干瘦黝黑的少女,女孩乖巧地趴在齐颜胸口,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透出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童真,在看到丁酉的那一刻、流露出一丝怯意往齐颜的怀中缩了缩,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哥哥。” 齐颜用下巴在女孩的额头上蹭了蹭,说了一段丁酉听不懂的话,女孩“嗯”了一声,眼中的怯意不见了,好奇地打量着丁酉。 丁酉张了张嘴,惊愕之情溢于言表:“这……这位,是?” 齐颜搂着小蝶,转过头看着丁酉:“如你所见,她是我失散了十二年的亲生妹妹,乞颜诺敏。” 丁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一位是黑眸,一位则是琥珀色的眸子、妹妹的五官要比齐颜硬朗些,但仔细端详还是能捕捉到一丝神似,果然是“兄妹”。 齐颜为小蝶顺了顺背,哄道:“这位哥哥不是坏人,她是哥哥的最好的朋友,你也可以相信他,他不会伤害你的、小蝶生病了让这位哥哥给你看看好不好?” 小蝶点了点头,主动伸出了手。 丁酉的喉头动了动,坐到床边将药箱放到自己的腿上,又把小蝶的胳膊搭在药箱上,切上了小蝶的脉搏。 小蝶抬头看着齐颜,眼中满是依赖和眷恋:“哥哥,我饿。” “等这位哥哥看完,我们就吃烤羊好不好?配上韭菜花,嗯?” “嗯!” “这……”对上齐颜警告的目光,丁酉闭上了嘴巴。 齐颜:“看完了?” 丁酉:“嗯……” 齐颜拍了拍小蝶的背,柔声道:“小蝶等哥哥回来好不好?哥哥去给你准备烤羊?” 小蝶天人交战了片刻,吃烤羊的欲望胜利,主动从齐颜的怀中坐了起来。 齐颜穿上鞋子,取了披风披上:“你随我来。” 泾渭情殇_614 二人来到小院内,齐颜坐到了石凳上丁酉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 齐颜:“说说吧。” 见丁酉欲言又止,齐颜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找郎中来给小蝶看过了,你有什么尽管说。” 丁酉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小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而且她的身子极度亏损,气血两亏……她的神智……” 丁酉看了看齐颜,见对方没有露出不悦才继续说道:“她的神智很可能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排除是外伤的可能。眼下需要药物和针灸再配合静养,但多久能恢复、到底能不能恢复、或是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不敢保证。” 齐颜沉默半晌,幽幽说道:“这个孩子我要拿掉。” 丁酉慎重地答道:“这恐怕不行。” 齐颜:“为何?” 丁酉:“你妹妹的身体太虚,如果将孩子拿掉势必会伴随大出血,她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就算侥幸保命也会落下非常严重的病根儿,从此后会体弱多病、怕寒怕热、一辈子汤药为伴。” 齐颜皱了皱眉:“那就先养养,然后再拿掉。” 丁酉:“母胎一体,你给小蝶进补的同时胎儿也会越发稳固,而且你妹妹的情况不是几个月就能养好的,少说也要悉心调养个两三年,趁着年轻身体还有恢复的可能,到时候早就瓜熟蒂落了。” 齐颜眉头紧锁反问道:“小蝶的身体既然如此虚弱,难道生下他不是更危险吗?” 丁酉斟酌着解释道:“女子产子固然危险,但举个浅显的例子来说,这胎儿就像藤上之瓜,你说是瓜果青涩时硬生生地拧下来对藤蔓的伤害大?还是待到瓜熟自己落下对藤蔓的伤害大?你若实在容不下这个孩子不如等到生下以后处理掉吧……” ……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宫静女没有再来驸马府,齐颜也一直没有主动到公主府去拜见。不过每隔几日公主府的秋菊都会给齐颜送些东西过来,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是几碟精致的糕点、有时是一道精致佳肴。 听说未明宫重新修建完毕,南宫静女又搬了回去、不少人都私下议论蓁蓁公主的驸马已经失宠,但博得了一个工部侍郎的位置,也算没有白折腾这一遭。 齐颜并不在乎旁人说什么,这一个多月她已经被折腾得心力交瘁,经过慎重考虑齐颜决定让小蝶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由自己亲手处理、但怀孕三个月的小蝶开始出现强烈的反应,每天都要吐上好几次。她的心智又像个孩子,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被折腾得狠了就会哭闹不止,嚷嚷着要找哥哥。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景嘉十一年即将来临。 临近年关批阅完这些贺岁的奏折,南宫静女便能享受一阵清闲的日子。 泾渭情殇_615 她想着自己也该回府了,把齐颜请到公主府住上一段日子,以解相思之苦。 可是,出了另外一件事情,震动了整个朝堂。 景嘉十年的最后一场朝会,退朝后工部侍郎齐大人与御前侍卫陆大人在御道上大打出手…… 这二人不仅同朝为官,又都是驸马……究竟是什么原因演变到如此地步? 令人没想到的是:文官出身、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工部侍郎齐大人,竟然和对方打了一个“平分秋色”。 所有人都看到了先动手的是陆大人,不过他只是拽住了齐大人的衣襟、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齐大人挥起拳头就打在了陆大人的脸上…… 齐颜自知不是陆仲行的对手、遂不敢拉开阵势,采用了草原摔跤的手法抱住陆仲行的腰身分出一只脚别在陆仲行的脚跟上,用力向前一推!陆仲行便倒在了御道上,齐颜骑在陆仲行的身上不住地挥舞着拳头,这股无明业火已经在她心里积压太久,正愁无处发泄。 打架的原因是:年关将至陆仲行在父亲的要求下到灼华公主府请安,南宫姝女将他请到了书房,牧羊居士的墨宝依旧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上。 陆仲行看到齐颜的奏折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一时想不起来。再看到牧羊居士的墨宝,两份字迹一下子就对上号了。 陆仲行怒不可遏,想到自己已在外宅养小又觉理亏;二人不欢而散。 回去之后陆仲行越想越生气,回忆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南宫姝女似乎早就和齐颜勾搭到一处去了。 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男子养小并非大错、但女子不守妇道则是大罪。 他越想越气下朝后暗讽了齐颜几句,不想对方竟一改温吞模样,说出不少“恶语”来,陆仲行嚣张跋扈惯了,怎么会把寒门出身又弱不禁风的齐颜放在眼里?便有了之前抓衣襟的一幕…… 这场“决斗”即便齐颜先发制人又扬长避短,依旧不是武官出身的陆仲行的对手,在侍卫赶到将二人格开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陆仲行最开始被齐颜骑着打,看上去更加狼狈些、发髻歪了、眼眶乌青、嘴角渗血被侍卫左右拉扯着,怒骂道:“异目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们走着瞧!” 齐颜擦去嘴角的血渍冷笑一声:“随时恭候陆大人。” 陆仲行:“异目子还敢大言不惭,可敢随我出宫再来过?” 公羊槐半抱着齐颜,劝道:“铁柱,听我一句、算了,算了吧!” …… 泾渭情殇_616 得知这个消息时,南宫静女正在批阅奏折,四九推门而入将消息告诉了她。 一滴赤红色的朱砂落在奏章上,南宫静女放下御笔拖着、长长的宫装向门口奔去:“齐颜现在在哪儿?” 四九:“正在南书房……五殿下问话呢。” 南书房不远,南宫静女提起宫装下摆一口气奔了过去,上次这样奔跑还要追溯到几年前…… 她在南书房外不远处停下,胸口剧烈起伏,顶着如此凛冽的寒风硬是跑出了一层冷汗,冒着白烟。 放下裙摆,缓缓地走到门前问道:“谁在里面?” 宫婢:“回殿下,五殿下和两位驸马爷都在。” 南宫静女:“二姐那边派人去请了吗?” “五殿下已经派人去了。” “嗯。”南宫静女点了点头,走进了南书房。 116 半缘修道半缘君 从踏进南书房到看到齐颜,又走了一十七步、南宫静女数着步子、压抑着心跳和情绪。 在看到齐颜的那一刻,怒意还是喷涌了出来。 五皇子南宫达端坐在御案后,陆仲行坐在他的右手位,但齐颜笔挺的站着,俨然一个犯错的孩子,凭什么? 主位上的南宫达率先看到南宫静女,却由于腿脚不便并未起身:“小妹来了。” 陆仲行则站起了身,端起手臂行了一礼:“参见蓁蓁殿下。” 齐颜这才转过身来,南宫静女得以看到她的正脸:官帽上的翎羽断了一根,还连着一点、耷拉着有些滑稽。 眼眶和嘴角都青了,被打中的那只眼睛有些红,神情中透出一丝倔强。 泾渭情殇_617 不等齐颜行礼,南宫静女直接抓起她的手来到御案前,笑着说道:“五哥,本宫的驸马所犯何罪?” 南宫达被问得一怔……御前失仪的罪责的确不小,不过好在是下朝时没有让父皇看见,而且涉事二人又都是皇亲,象征性地惩罚一下也就过去了。 见南宫达不言,南宫静女敛了笑容,扫了陆仲行一眼:“如果本宫没记错,是陆大人先动的手?为何你们都坐着,单单本宫的驸马站着?五哥也就罢了……” 南宫达和陆仲行面面相觑,明明是齐颜自己不坐……可眼下又说不清,后者只好赔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南宫静女又说道:“陆大人请安坐,本宫陪驸马一起站着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还能“安坐”呢?即便南宫让卧病在床,但唯一嫡出公主多年的积攒的余威犹在。 不止陆仲行,就连腿脚不便的南宫达也拿过了靠在椅背上的拐杖,跟着站了起来。 齐颜刚想解释,却感受到南宫静女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便缄口不言。 南宫静女怎会不知?她就是气不过!就算齐颜自己不想坐,陆仲行也必须陪着站,她不想让齐颜解释,一副揪着这件事闹到底的架势。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侧过身子背对着二人:“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眼中透出一丝紧张和心疼。 上次的不欢而散在南宫静女的心中多少留下了一些痕迹,但她自认为是了解齐颜的。这个人如此又不是一日两日,而且她也是真的忙,父皇又严正告诫她不许和任何人说起。 她便想着等忙完了这一段,父皇的身体好转、自己卸下担子再和齐颜好好相处,他们还年轻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齐颜这么一说也好,至少不会陷入因为自己太忙又说不出理由的窘境。 不知从何时起,在这段感情中南宫静女宁愿自己多承受些,把快乐和安逸多留给齐颜。 南宫姝女走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完全摸不清楚眼前是怎样一个场面:南宫达拄着拐杖苦笑着望着自己,自家小妹和妹夫则手牵着手立在一旁、而令她厌恶的男人顶着一张狼狈的脸杵在哪儿。 南宫姝女有些意外,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她吓了一跳、陆仲行毕竟是武官出身,她最担心的是齐颜受伤。 结果陆仲行看上去倒是比文弱的齐颜狼狈几分,南宫姝女暗自称奇将目光从陆仲行的脸上收回,打量起齐颜来。 后者倒是没让她失望,顶着一张同样狼狈的脸,腰身笔挺、眉宇间透出一股倔强。 二者相较高下立现。 泾渭情殇_618 南宫达:“既然人来齐了……” 南宫静女打断道:“既然二姐来了,本宫就处理问题了。” 话音落,在所有人的住视下、南宫静女拉着齐颜的手走到陆仲行的面前,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南宫静女已经抬腿踹到了陆仲行的膝盖上…… 她一连踢了几脚才停,扬了扬下巴:“不如陆大人也打回来好了。” 陆仲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臣不敢。” 南宫静女冷哼一声:“还有陆大人不敢的事儿?二姐也在这儿,本宫可不是以多欺少。不防告诉你,本宫这么多年早就刁名在外,也不差这一桩了!今天的事情本宫不想听缘由,本宫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如果今后陆大人再和我家驸马不睦,本宫定会亲自到太尉府与令尊理论个清楚!别说是你……哼。” 南宫达和南宫姝女呆呆的看着南宫静女,她依旧牵着齐颜的手,神态自若。 来到御案前:“五哥,这件事罚俸还是禁足我们都认。” 南宫达点了点头,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南宫静女牵着齐颜的手走到南宫姝女面前,这才松开齐颜的手对南宫姝女行了个万福礼:“二姐,等得了闲、咱们姐妹私下聚一聚,妹妹凭二姐处置,今日就不说了。” 南宫姝女拍了拍南宫静女的胳膊,柔声道:“回去吧,叫御医来给妹夫看看。” 自草原覆灭至今已有十三年,齐颜还从没有像此时这样失态过…… 南宫静女给她带来的震撼,撕开了她镇定自持。 齐颜任凭南宫静女牵着,脚下机械地迈着跟随的步子,脑海中不禁闪过自己与南宫静女的初相逢。 彼时的她穿着一袭男装,目光充满好奇和大胆的探寻着周围的一切,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南宫姝女,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不依不饶,还抬起脚来重重的踢了一脚。 小腿上的痛感早就消失了,但当时的那种钻心的疼还依稀记得…… 齐颜忍不住勾起嘴角,陆大人怕是要疼上几日了。 出了南书房,南宫静女却松开了齐颜的手。 一声轻叹传来,齐颜转过头、听见南宫静女低声道:“回府再说吧,本宫正好得闲。” 泾渭情殇_619 齐颜:“是。” 回到公主府,南宫静女亲自为齐颜处理了脸上的伤口。拿着熟鸡蛋为齐颜揉脸的时候,眼中溢出的心疼怎么也藏不住。 南宫静女:“除了脸上,还有其他的地方有伤吗?我看看?” 齐颜呼吸一滞,接过鸡蛋主动拉开了距离:“臣无事。” 南宫静女的目色一黯,转移了话题:“身体如何了?” “或许有些水土不服,养了些许时日已经好多了。” “御医看过了?怎么说?” “看过了,已经无妨。” 南宫静女:“那就好。” 又沉默了片刻,南宫静女问道:“你和陆仲行所为何事?” 齐颜抿了抿嘴:“臣也没太听清楚,只是听到他污蔑我与二姐的清白,口出污言秽语……旁边还有那么多大人,臣怕被旁人听去徒生误会,不得已才出了手。” 南宫静女怔了怔,很快边想通了其中关节,惊道:“坏了!一定是你是牧羊居士的事情被陆仲行知道了,我要去趟二姐那儿!” …… 南宫静女回来的时候,秋菊告诉她齐颜已经走了。 她来到书房,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仍有些唏嘘。 她将卷轴放在书架上,那个架子稍显空旷,上面都是齐颜送给她的东西,大部分是书稿,如今又多了一幅牧羊居士的墨宝。 南宫姝女曾对牧羊居士有过一段单方面情愫的事情,不应该说是南宫姝女将公羊槐误认为牧羊居士的事儿,不仅南宫静女快忘了,就连当事人都有些模糊了,那不过是少女时期的一段美好的小插曲而已,当南宫姝女听说牧羊居士其实是齐颜的时候,她的表情颇恍惚了一会儿,轻笑一声反过来安慰了南宫静女几句,然后拉着她的手到书房,亲自摘下了墙上的字交给她。 后面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她身体不适,南宫静女便回来了。 “哎……” 泾渭情殇_620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看了看墨色的浓度正好,执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六个字:无陵、瑶华、缘君。 齐颜已经二十一岁了,表字一直没取,她得知公羊槐劝架时高呼铁柱,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成为百官的笑谈。 其实起字的念头南宫静女早就有,却在这三个之间颇踌躇了些时日。 无陵取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美则美矣,南宫静女觉得它有些露骨,齐颜未必会喜欢,而且无陵两个字透出一股石头般的冰冷,若给齐颜取了这个表字真怕要人如其名了。 想到这里,南宫静女勾掉了这两个字。 瑶华取自:故事闲台阁,仙门蔼已深。旧章窥复道,云幌肃重阴。玄律葭灰变,青阳斗柄临。年光摇树色,春气绕兰心。风响高窗度,流痕曲岸侵。天门总枢辖,人镜辨衣簪。日暮南宫静,瑶华振雅音…… 这是南宫静女最喜欢的,因为诗的上一句藏了自己的名字。可是瑶华两个字略显女气,而且又撞了两位姐姐的公主封号……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目露惋惜、将瑶华两个字也勾了去。 纸上只剩下缘君二字,南宫静女轻声吟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南宫静女到书架上取了一张红纸,将“缘君”二字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三份。 “秋菊。” “是,殿下。” “把这些分别送到内廷司,礼部和宗正寺。” 117 失控的心渐渐远 景嘉十一年新春来临之际,由内廷司颁布了一道旨意。 蓁蓁公主驸马,景嘉八年探花郎齐颜,正式赐字:缘君。 由于齐颜是晋州学子,高堂早逝、是以未曾领过表字。今已官拜正三品工部侍郎,御赐表字:缘君。 泾渭情殇_621 圣旨落了玉玺,看上去是由卧病在床的皇上赐的,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个表字定是出自何人之手。 能劳动陛下代其下旨,是谁也并不难猜。 南宫静女为了让齐颜少受些非议,又特别跑了一趟皇宫。 毕竟从古至今表字都是由长辈赐给晚辈,她虽身为嫡出公主、但为自己的驸马起表字多少有些贬低的意味。 父皇当初或许是想让自己少受些委屈,用表字的事情来惊醒齐颜。但在南宫静女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南宫让听到她的提议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四九代为起草圣旨,并取来玉玺落下。 南宫让看着日渐成长起来的爱女,生出一股感慨:当年他钦点了这桩“荒唐”的姻缘,只是为了避免爱女嫁入太尉府的手段,却不想真的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他是过来人,看着女儿的神态、品味着表字的含义,便知道女儿是幸福的。 如今他的身体情况虽然稳定了,但也深刻地体会到了天意的无常。亦不知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看着爱女便愈发唏嘘,生恐有些事儿来不及。 恢复了大半年南宫让依旧只能说些简单的字,半边身子也是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可以在四九的搀扶下四处走走、坏起来连知觉都没有。卸下了繁重的朝务,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在五十多年的生命中,他追求过太多东西。 从最开始想在朝堂上拼得一隅之地,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便想着用自己的力量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误打误撞的坐上了皇位,烦恼反而多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南宫让最后的心愿…… 他瞪着浑浊的老目看着南宫静女,原本朦胧的念头坚定而清晰。 …… 齐颜和陆仲行在御道上大打出手,还被群臣目睹、就算南宫达想大事化小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于是二人分别被罚了三年俸禄,停职反省三个月。 除夕的前一天,驸马府的门前门可罗雀,但还是有一人送年礼来了。 礼部侍郎公羊槐带着两名提着年礼的下人停在驸马府门外,数九寒天门房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早就猫到耳房中取暖去了。 公羊槐叩响了门环,片刻后方有人答应,门房从小门探出头来,他是认得公羊槐的,这位大人可是驸马府的常客。 泾渭情殇_622 连忙跪到公羊槐面前:“小人参见侍郎大人!” 公羊槐笑了笑将人扶起:“你家主子在么?” “在里面呢,小人这就去通传。” 公羊槐:“不必了,这大寒的天儿,缘君身体不好,你随我一同进去通报一声就是,不要劳动他了。” 门房忙不迭的答应了,三步并作两步绕回宅内将大门洞开,对着公羊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里面请。” 公羊槐从怀中拿出礼单交给门房,自有家丁上前从公羊府下人手中接过年礼,公羊槐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今儿留在缘君府上用膳。” 家丁答了,行了礼离开了驸马府。 公羊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路上还和门房交谈了几句,驸马府他熟悉得很,无需引路。 来到书房外,门房请公羊槐稍候自己来到门前,弯下腰恭敬地说道:“驸马爷,公羊大人来了。” 书房里立刻传出了齐颜的声音:“快请他进来。”齐颜从书案后面绕出来:“这大冷的天儿,白石怎么来了。” 公羊槐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过身来突然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还没恭喜缘君喜得表字,日后可要做东啊。” 齐颜灿然一笑,答道:“你打趣我也就摆了,怎么敢拿御赐的表字开玩笑?” 公羊槐大乐:“你少来啊,真当我没读过书么?可别忘了你我同年登科,我还是榜眼呢!‘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如此表字怎会是陛下亲赐?我看八成是蓁蓁殿下对你满心的情意又羞于启齿,才特别绕了这个弯子。” 齐颜笑而不语,她知道公羊槐所言不虚。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祝福和欣慰,齐颜的心愈发沉重。 公羊槐:“蓁蓁殿下与你锦瑟和谐,做朋友的也替你开心,你们成婚也三年了,怎么还不见子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关切又戳中了齐颜的伤心事…… 小蝶的事儿自是一桩,更令她担心的是:渭国信奉儒家,朝廷上下皆奉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官员一般很少刮胡须,最多简单修剪一番,让自己看上去整洁即可,齐颜之前是驸马年纪又轻,无人在意这个。 过了这个年,她在旁人眼中就是已过弱冠的青年人,再没有胡须怕是要惹非议…… 可身为女子的她,用禁药抑制了自身女子的特征已经算是逆天而为,又如何能真的同男子一样呢? 泾渭情殇_623 原来,所有的一切皆是自欺欺人…… 上个月她曾让丁酉替她向师父讨要洗皮的方子,打算洗掉小蝶和自己身上的刺青,已经一个月过去那边却迟迟没信儿,这让齐颜颇有些不安。 小蝶最近虽然发病不频繁,但一旦发病便行为时常,若是腰间的刺青被人看去要如何是好? 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死死地压在齐颜的心上,让她笑不出来。 公羊槐见好友怔怔出神,还以为是自己言语唐突冒犯了对方,拍了拍齐颜的胳膊,轻声道:“缘君?” 齐颜回过神,读到公羊槐眼中的探寻,笑着回道:“啊……我只是想到公主怎么好端端的搬回到未明宫去了,一时出神还望白石莫要介意。” 一句话侧面的解释了子嗣的问题,公羊槐轻叹一声宽慰道:“你也知道,蓁蓁殿下尊贵非常、这么多年深得陛下宠爱。如今陛下的身子不好自然是希望享受一番子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也算是人之常情……” 齐颜点了点头,没答话。 公羊槐又自顾自地说道:“幸得缘君多番拂照,慷慨解囊……不仅点醒了我,还救我公羊府于危难。本来父亲是要亲自过来送年礼的,但是考虑到缘君目前的情况不易太张扬,便让大哥来。我呢,挂着你!便自告奋勇的来了……”说话间公羊槐从怀中掏出一沓东西放到小几上,推到了齐颜面前。 齐颜:“这是?” 公羊槐:“这是通源钱庄的一万两银票,缘君当年借给我走动的,如今如数奉还。” 齐颜看着眼前的一沓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每一张都够一户四口之家安稳生活一辈子…… 公羊槐的俸禄与自己相当,再加上公羊府上的另两位,就算节衣缩食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现银。 这些银子的来路便呼之欲出了,齐颜勾了勾嘴角将银票收了起来,脑海中还是情不自禁闪过了当年童生试时公羊槐的样子:怒骂丁奉山是匹夫,义愤填膺的说考院出的都是些废题,怀着一腔热血想为百姓出一份力。 这才几年呢……便成了搜刮民脂民膏中的一员了。 渭国江山虽不至千疮百孔,却也见了败相。 可朝中官员哪一位不是满嘴流油,腰缠万贯? 齐颜有些唏嘘,同时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快意、紧接着她又从当局者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去审视自己的想法。 她暗喜渭国朝廷的腐败,同时又有些唏嘘公羊槐的变化,不得不说人性是如此的复杂。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哪怕是揣着某种从未动摇的目的,也难免会…… 泾渭情殇_624 嗯,兔死狐悲吧。 齐颜如是想着。 这些念头虽复杂,但也只用了须臾片刻便理顺清楚,故此没有让公羊槐看出端倪。 见齐颜坦然收了银票,公羊槐十分欢喜,二人又谈了些朝中琐事,齐颜留公羊槐用膳…… 晚上齐颜回了私宅,“夜不能视”的驸马爷为何屡屡深夜出府? 齐颜已经没有心力顾忌那么多了。她找了丁酉,开门见山的说道:“洗皮的方子呢?” 丁酉的目光明显有些躲闪,支吾道:“你也知道,主人她……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时间联系不上也是有的。” “我再给你催催!你别急……” 齐颜沉默半晌,问道:“你是如何讨要的方子?” 丁酉忙道:“你放心,小蝶的事儿我只字未提!” 齐颜:“如此便好,凭你的医术也配不出洗皮的方子吗?” 丁酉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主人一手教导出来的,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一早就被规定好了。洗皮这种方子本就是奇药,需要反复试验……渭国民间并无刺青匠人,懂这些的都在衙门当差,你让我到哪儿去找试验品?” 齐颜:“罢了,你再去给小蝶把个脉,看看她身子将养的如何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把这个孩子拿掉。” 丁酉:“知道了。” …… 送走了丁酉齐颜回到小蝶的房间,孕吐持续了一个月总算见轻了。可原本就瘦弱的小蝶却更加憔悴,诊断的结果也令人失望:小蝶的身体不适合服用堕胎药,而且丁酉还告诉齐颜另一个不幸的消息:小蝶的身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虚不胜补恢复得不尽人意,日后产子对小蝶来说仍有很大的风险。 齐颜的目光划过小蝶尚且能算作平坦的小腹,眼前熟睡的、她失而复得的妹妹。 她无法承受更多的打击……危险能晚来一天是一天,哪怕孩子生下以后由自己做个恶人也无妨。 好消息还是有的。前几日,钱源为齐颜找到了两名孤女,这二人皆为聋哑人,钱源为她们拟定了生死契,签字画押后教导了一番,安排到小蝶的房间里伺候。 泾渭情殇_625 小蝶似乎也不反感她们,齐颜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她的身份无法时时陪伴小蝶。但同时又萌生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齐颜很欣赏管家钱源的能力和忠心,可是……对方是不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从前没有找到小蝶也就罢了,自己总有分寸利用他,可如今寻回小蝶,再看钱源便觉得不自在了。 齐颜再次沉默了,这段时间她的心态变化的厉害。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压不住了,黑暗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这大大的违背了她的初衷。 她的目的很明确——复仇。不会错放一个仇人和复仇路上的绊脚石,但尽量不去牵扯无辜的人,可如今…… 齐颜摊开手掌,将脸埋在了掌心里。 今日是景嘉十一年除夕,依照古礼驸马应在公主府过夜。 南宫静女早早起身浣洗完毕,换上一袭应景儿的宫装等待齐颜。 今日尚有宫宴需要同去,然后再一并回府。 齐颜昨夜彻夜未眠,今日晨起小蝶又闹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天色匆匆换了一套衣裳,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踏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马车。 南宫静女听闻齐颜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卷满心欢喜地迎了出来,齐颜停在南宫静女面前在府中一众丫鬟的注视下一撩衣袍就要下摆,南宫静女却先一步扶住了齐颜,仔细端详过她的脸先是皱了皱眉,而后说道:“驸马如今已是朝廷正三品官员,见到本宫不必再跪了。” “殿下,礼不可废……” 南宫静女淡然答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这公主府里本宫就是规矩,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向本宫行跪拜礼。” 南宫静女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丫鬟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这话不仅是对齐颜说的,同样也是对府中下人们说的。 说完,南宫静女自然地牵起齐颜的手向正殿走去,二人肩并着肩踏过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进了正殿。 南宫静女让齐颜坐下,她自己则坐到了齐颜的对面,至此时方卸下了端庄持重,心疼地看着齐颜,柔声道:“不过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还有眼眶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还是病了?”想到这儿南宫静女有些不满,打算给齐颜换一位主诊御医…… 齐颜沉默了片刻,绷着的脸也露出了丝丝疲态,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殿下……可否让臣在这儿睡一会儿?” 南宫静女心疼极了,在她的印象中:齐颜沉默少言、骨子里倔强的很,守礼到了教条的地步,再有几个时辰宫宴就要开始了,如果不是困倦到了极限,他是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南宫静女猜的没错,齐颜已经连续好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小蝶早上这么一闹把她最后一点精力也耗尽了,此时的齐颜大脑一片混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迫切地想好好睡上一觉。 泾渭情殇_626 见南宫静女不语,齐颜放软了语气补充道:“只一个时辰,宫宴前……” 南宫静女笑着打断了齐颜:“正好,昨夜不知哪儿来的野猫闯进了内院,叫了一夜,本宫正乏呢~!” 齐颜已经没有心力去分辨真假,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那……?” 南宫静女:“驸马可愿陪本宫睡会儿?” 齐颜:“好。” 二人携手回了寝殿,南宫静女主动说道:“拖了外衫和鞋袜睡到里面去吧,时辰到了本宫唤你。” 齐颜:“这怎么行?” 在渭国就算是简单的一张床也大有讲究,一般夫君睡在内侧,妻子睡在外侧,方便夫君随时有吩咐下床去办,但在公主府里自齐颜和南宫静女成亲以来,都是齐颜睡在外侧。 南宫静女嗔了齐颜一眼,这人的眼睛都熬红了还死撑,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主动上前为齐颜脱下了外衫,将她推到拔步床上:“鞋袜要本宫为你脱吗?” 齐颜一把扶住了即将要蹲下的南宫静女:“臣不敢,我……臣,自己来。” 南宫静女笑了笑,坐到了齐颜身边。她并不在乎服侍齐颜,但怕自己的动作太大把这人的睡意吓跑了,也就不勉强了。 齐颜脱下鞋袜翻身睡到了里面,拽过被子盖到自己的身上,南宫静女亦脱掉外衫和鞋袜躺到了外面。 齐颜的眼皮打架,支吾说道:“殿下,臣睡了。” 南宫静女向里面挪了挪,侧过身子将手自然地搭在齐颜的腰间:“嗯。” 片刻后,齐颜的眉头舒展呼吸均匀…… 南宫静女看着对方的睡颜,无声地叹息一声。齐颜黑了,瘦了,从前的宫装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却在半空中停住,隔空勾勒过齐颜长长的眉和柔和的轮廓。 安静下来南宫静女自己都觉得神奇:适才齐颜若是不拦着自己,她真的会心甘情愿地为他脱下鞋袜,而且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也不觉得有什么。 今日是停朝的第五日,也是她回府的第五日,前五天齐颜一直没有出现……南宫静女虽有失落却没有从前那般抓心挠肝、胡思乱想。 泾渭情殇_627 此时看着齐颜消瘦的模样,只剩下心疼。 南宫静女看了看桌子上的时刻沙漏,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三个时辰,公主府离皇宫比较近,齐颜还可以再睡上两个时辰。 她并没有睡,待齐颜睡熟后便靠坐到床头,为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拿过床头小几上的书看了起来,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南宫静女合上书本重新躺回到齐颜的身边,她轻叹一声心中有些不忍心。 齐颜是真的累了,熟睡以后不时发出轻哼。 南宫静女闭上了眼睛,却支起膝盖轻轻地撞到齐颜的腰间,后者轻哼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齐颜睁开迷蒙的双眼,太阳穴传来刺痛。 南宫静女似乎在熟睡,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辰差不多了,齐颜张了张嘴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唤醒”对方。 自己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女孩了……她的五官张开了,出落得愈发端庄动人,眉宇间的稚气淡了不少。 齐颜的心情有些复杂,忍不住为南宫静女理了理额间的碎发,顺着她的眉峰轻抚脸颊,南宫静女的心头一悸,强压着呼吸不至于跟着变了节奏,但心头的那股甜蜜怎么也抑制不住,她差一点想扑到齐颜的怀中,诉说自己对他的思念…… “殿下?醒醒……” 齐颜收回了手,搓了搓指尖,那里还残存着南宫静女的温度。 “唔~。”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入宫了。” 南宫静女这才睁开眼,绽放出大大的笑颜。 118 藏在禁宫的秘密 南宫静女和齐颜到宫宴的时间已经很迟了,二人步入大殿,与之同时一个人影迎了上来。 南宫姝女:“小妹。” 齐颜端起胳膊行了一礼:“参见二殿下。” 泾渭情殇_628 南宫姝女:“妹夫不必多礼。” 齐颜见南宫姝女面有难色,主动说道:“殿下,臣先到案边等你。” 齐颜走后,南宫姝女牵着南宫静女的手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妹,本宫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南宫静女:“二姐尽管说。” 南宫姝女双手抓住了南宫静女的小臂,央求道:“小妹,今夜能到本宫府上过夜吗?或者让我住到你哪儿去,就今晚。” 南宫静女的眼中的愕然稍纵即逝,她很快想明白了缘由。 转过头向南宫姝女的位置望去:果然,陆仲行正穿着一袭绛紫色驸马服坐在那里。 按照古礼,今夜公主府的门口必须要悬挂红灯…… 去年的今日,二姐便是这样被那人…… 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儿却哽住了,南宫静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齐颜。 今夜也是自己和齐颜的除夕夜呢…… 如果自己去了二姐哪儿……陆仲行就只能住到厢房去。二姐是安全了,可齐颜怎么办? 要是同意二姐到自己的府上住一夜,依礼:他们三个人要一块守岁到天明。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斟酌着说道:“二姐……你今夜可愿留在宫中?” 南宫姝女不解的看着自家小妹,她身份低微,出嫁前都是住在母亲的宫殿里,如今再留在宫中过夜,于理不合。 南宫静女继续说道:“我想请二姐留宿未明宫,不知二姐可愿?” 南宫姝女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如此就多谢小妹了。” 陆仲行是外臣,没有旨意是不能留在宫中的。 而未明宫是南宫静女的宫殿,只要她同意,任何女性皇嗣都可以在此留宿。 泾渭情殇_629 南宫静女又道:“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公主府,二姐若是喜欢大可在未明宫小住一段时日,父皇那边我会说明的。” …… 南宫静女来到案前,齐颜还在案边站着,她扶着南宫静女先坐下自己才坐到了她身边。 随着内侍的一声唱和,宫宴开始了。 和往年一样的程序,千篇一律的颂词、不同的是今年南宫让没有出席,但却让后宫妃位以上的妃子都来了。 所以在主位的分配上尤其尴尬,众所周知:自元后马氏薨逝,南宫让的后位一直空悬。从前惠贵妃一直是后宫名义上的女主人,虽然没有代掌凤印但她手中的贵妃印,从某种意义上等同凤印。 今年却不同了,南宫让破格将草原明珠纳古斯吉雅封为雅贵妃,二人位分相同,南宫让又没有特别交代主位的归属,这让五皇子南宫达万般为难。 最后还是吉雅说了一句:“惠姐姐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理应独坐主位,妹妹坐在您下手就可以了。” 不想这句话却刺痛了惠贵妃敏感的神经,除了被放出宫的已殁的大皇子母亲李昭容外,整个后宫就数惠贵妃的年纪最大。 过了今夜她就四十八岁了,膝下的两个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年纪,甚至都要比吉雅大…… 从前后宫里都是些老人儿,惠贵妃比她们大也大不出几岁,她自觉是南宫让的“解语花”“知心人”,又孕有两个儿子,一直有恃无恐。 如今,雅妃不仅撼动了她的地位,还比她年轻貌美。 惠贵妃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也没坐到主位上:“妹妹严重了,陛下今日虽然没来,但这主位本宫也是万不敢坐的。”说完坐在了右手位上。 于是好好的宫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主位空着,两位贵妃娘将分坐左右,其余妃位一字排开,而身为监国皇子的南宫达就只能选了一张小案陪末座。好歹是在高位上,其余皇嗣按照年龄大小坐在大殿内。 宴席过半,南宫让派四九送来了两道旨意,其中一道是如往年一样例行的赏赐。 另外一道圣旨,内容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近日身体有所恢复,自景嘉十一年起,于御案后设立珠帘一副,屏风一座,用以垂帘听政;仍由五皇子监国。 钦此。 四九离开了,众人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宫宴的气氛随着透出一股古怪。 泾渭情殇_630 几位皇子若有所思,齐颜抬手为南宫静女添了一杯酒,也暗中思考了起来。 南宫让的这道圣旨太奇怪了,不是么? 他作为一国之君,如果身体恢复、大可以停止南宫达的监国权,重掌朝政。 为何要大费周章弄出一个“垂帘听政”来呢? 就算是想继续历练南宫达,完全可以分一部分朝务给他,亲自教导不是更好?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真正的九五之尊坐在屏风后面,南宫达非嫡非长也不是太子,如何安坐龙椅? 几位皇子各怀心思,有的用饮酒掩饰、有的则干脆沉默起来,就连南宫达也在垂首思考。 高位的几位娘娘更是出奇的安静,不见交谈。 唯独南宫静女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父皇的身体好了,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诸多皇嗣,唯独南宫静女在替自己的父皇真心的高兴。 南宫静女转头看了看齐颜,见她眉宇间的疲态明显,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主动起身来到高位,对惠贵妃和雅妃请了辞与齐颜一同离开了宫宴。 回到公主府没说上五句话,齐颜便睡了。南宫静女忍不住照着她的肩膀轻轻咬了一口,借着床头的油灯读完了小几上放着的那本书就也睡下了。 过了子时宫宴方散,南宫姝女走在队伍的最后,她故意放慢了步子准备等到大家都走远了,好告诉陆仲行让他自己回公主府的事情。 南宫姝女:“今夜本宫留在宫中,驸马自便吧。” 陆仲行皱了皱眉:“这……?殿下在宫中哪来的住处?” 南宫姝女冷笑一声:“本宫今夜宿在未明宫。” 陆仲行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夜是除夕,理应夫妻一同守岁,殿下这是何意?” 南宫姝女本想说让陆仲行到私宅和姬妾一起,想了想怕又要费一番口舌,再让陆仲行误会自己“吃醋”更是说不清,干脆保持了沉默。 陆仲行见南宫姝女不语竟硬气了起来,借着酒胆抓住了南宫姝女的手腕:“除夕夜合该夫妻守岁,就算殿下告御状陛下也会站在臣这边,再说未明宫的正主都和驸马回去了,殿下又去哪儿干什么?还是随臣回去吧。” 泾渭情殇_631 南宫姝女:“你放手!” 陆仲行哼了一声,贴到南宫姝女的耳畔:“我劝殿下少废力气,你的那些腌臜事儿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只要这桩指婚还作数,殿下多少也得陪我做做样子。若是被旁人看到你我拉扯,问起缘由来、别怪我口无遮拦!” “你!” 南宫姝女气得浑身发抖,她万没想到陆仲行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自己和齐颜清清白白,可牧羊居士这桩陈年迷糊案早就理不清了,即便说出来……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对男子动了情,又要被诟病。 南宫姝女试了几次没有挣开,只能认命般任凭陆仲行拉出了大殿。 一阵寒风吹来,南宫姝女打了一个寒颤,她的心却比这天儿还要冷上三分。 突然,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哟,二位好兴致?” 南宫姝女和陆仲行齐齐转头,向声源的方向看去——吉雅正抱着胳膊正斜靠在漆红的柱子上,口中冒着哈气。 今日的她穿着一套暗红色的草原服侍,与柱子的颜色相近,几乎融为一体。 没人知道堂堂雅贵妃为何会等在这里,南宫姝女的心中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贵妃娘娘!” 吉雅放下了抱着胳膊的手,向二人走了过来。 陆仲行不得不松开了南宫姝女,一撩衣襟下摆:“臣陆仲行,参见雅妃娘娘。” 南宫姝女也补了一个万福礼:“参见贵妃娘娘。” 吉雅搓了搓手,举到嘴边呼了一口哈气,自然地牵起南宫姝女的手,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慢?害我的手都冰了!” “娘娘恕罪,我……” 吉雅打断了南宫姝女要说的话:“既然出来了就走吧,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夜你到我哪儿去吗?” 说完吉雅又自顾自的“解释”道:“这是我在南边过的第一个年,一个人怪孤单的,不是约好了你陪我?” 这夜,南宫姝女成功避过了“夫妻守岁”,可却没有在未明宫过夜…… 泾渭情殇_632 次日一早,齐颜提出回府、理由是驸马府和私宅的年礼还没有发放。 南宫静女的目光从手中的书卷上抽离,注视着齐颜足有几个呼吸,缓缓说道:“不如派秋菊走一趟?算了,你若想去便去吧。” 齐颜放慢了呼吸,平静地回道:“谢殿下。”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目送齐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眉头鼓起一个小包、又舒展开。 唯有一声叹息,响起。 119 小人之怨阴且损 南宫姝女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她恍惚了一阵,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梦而已。 腰间的酸痛感却宣示着所有疯狂的真实性,她放空了一会儿,侧过头,可以看清楚的看到旁边的枕头上几根棕黄色的长发…… 贵妃专用的暗黄色锦被下,玉体横陈、未着片缕。 南宫姝女撑着拔步床坐直了身体,锦被滑落至腰际、胸口和背部传来痛感。 南宫姝女的目光没有焦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昨夜的疯狂,吉雅给她的,近乎于凌.虐的痛和快乐。 自己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笨拙到无所适从,任凭施为…… 原来女子和女子真的可以。 对方是父皇的宠妃,位极贵妃……算是自己半个庶母,虽然并无血缘关系。 南宫姝女的双手抓着被子握成了拳,她也不知道昨夜是怎么开始的,好像是吉雅撩拨了她……然后,然后吉雅的手心、手指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魔力,轻松的掌握了自己所有的弱点…… 南宫姝女想得入神,连吉雅推门而入的声音都没听到。 吉雅的瞳孔一缩:南宫姝女赤着半身呆坐在床上,骨感的身材暴露在空气中,三千青丝披散顺着两个肩膀垂下,恰到好处的挡住了胸前的风景,若隐若现的诱惑。 她忍不住咂了咂嘴,似在回味……昨夜,亦是她和女人的第一次。 泾渭情殇_633 那是与男子在一处完全不同的体验,即使与男子她也能占据“主导”的地位,做个居高临下的女王,可面对南宫姝女则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她的柔弱,无助、无所适从、克制和情不自禁,无不撩拨和刺激着吉雅的心。 吉雅疼惜南宫姝女,可来自于草原人骨子里的野性却催促着她“变本加厉”,特别是南宫姝女眼中不时流露出的罪恶感,更让吉雅欲罢不能。 直到,直到南宫姝女口吐求饶之语,感受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战栗、以及最后一次的泪水和啜泣…… 想着想着,吉雅自己都没发现她玩世不恭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柔软。 那坚硬的心口,竟也流动着一丝柔软。 吉雅没受过儒家思想的“束缚”。在草原,战争胜利敌方部落里身高不及车辕的孩子都可以视如己出;敌方部落里的女人也大多心甘情愿委身强者,父汗战死新汗迎娶庶母、寡嫂嫁给小叔的事情也是一种约定俗成,人人都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即便吉雅嫁给年逾半百的南宫让,她从不会觉得自己就比谁“矮”了一截。 她依旧是草原明珠,最高贵美丽的公主,高高在上的。 草原人因为某种原因败给了渭国人,但顺从只是表象、图巴部中就有许多人依旧是瞧不起渭国人的,包括吉雅在内。 所以她可以嫁给南宫让,同时勾引南宫望,又为了自己的目的睡了南宫姝女,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带着目的的游戏罢了。 其实一开始,她选中的人是南宫静女,如果按照吉雅最初的计划,昨夜睡的也应该是南宫静女。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昔日撑犁部高贵的草原王子乞颜阿古拉,会成为这位公主的驸马…… 撑犁部虽灭,但是图巴部从未真正的战胜过撑犁部,所以吉雅对乞颜阿古拉是有一定尊重的。退而求其次选中了南宫姝女,包括昨夜的疯狂也只是她解决生理需求和推行计划的一步棋。 此时此刻,她却犹如双足生根、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生恐惊动沉思中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姝女回过了神,看到吉雅突然出现,惊呼一声别过了身。 白皙的背上还有指甲划过留下的数道暗红印记…… 吉雅整理好表情来到床边,将怀中抱着的包袱放到南宫姝女的腿上:“这是我让你的贴身丫鬟……叫百合的,回公主府给你取来欢喜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有,你且躺一会儿洗澡水马上就端进来,然后再换。” 南宫姝女没有言语,亦没有转身,身体至始至终保持着紧绷状态。 泾渭情殇_634 吉雅原路退了出去,南宫姝女听到关门声才放松下来。将包袱拿到枕头边放下帷幔重新躺了回去,她不想,也不能让宫婢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随着一阵稀碎的脚步声和热水荡漾的声音,宫婢绕到了屏风后面将水倒进了木桶里,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 南宫姝女不禁有些奇怪,怎么没听到宫婢请安呢?难道这座宫殿的宫婢也和它的主人一样“不拘一格”? 忍不住好奇,南宫姝女转过了身体,透过半透的帷幔向外看去…… 片刻后,只见吉雅挽着袖子提着一个水桶回来,南宫姝女吃惊不小、弹坐起来。 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没吭声。 吉雅自从嫁到渭国一直穿着草原的服侍,做起活来倒也利索。 吉雅一共走了七趟,来到床前说道:“洗澡水打好了,我多给你打了一桶,你多泡一会儿,凉了就舀些填进去。” “……多谢贵妃娘娘。” 吉雅灿烂一笑:“你先洗着,我在偏殿等你,我们一起吃个中饭。” “……是。” 吃过中饭,南宫姝女回宫去了,吉雅没有留她。 吉雅站在窗前,隆冬腊月窗户洞开……不知望着何处的景色出神,她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手指律动着一下一下敲击在窗栏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你可别怪我。” 吉雅口中的“你”是谁呢?又怪什么呢…… 南宫姝女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一颗凌乱的心逐渐平静,吉雅最后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午膳时,吉雅屏退下人。起初二人安静地吃着饭,但吉雅却突然漫不经心地说道:“陛下身子好了,为何不重掌朝政却要垂帘听政呢?” 南宫姝女有些没听懂,吉雅自顾自地解释道:“五皇子并非太子,陛下更不是太上皇,你不觉得这个垂帘听政有些麻烦了么?” 泾渭情殇_635 南宫姝女看着吉雅似笑非笑的脸,目光闪了闪。 的确,有些奇怪呢…… 南宫姝女:“或许是父皇的身体还没能完全康复,需要五哥为他分担一些吧。” 吉雅轻笑一声,咬着筷子看着南宫姝女,目光中透出一丝无奈。 南宫姝女:“娘娘看我做什么……” 吉雅放下筷子,双手拄着桌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件事,你听说了吗?” 南宫姝女:“什么?” 吉雅:“蓁蓁公主驸马从晋州带回来一名孤女,养在了私宅呢。” …… 南宫姝女放下了车帘,将手举到火炉前取暖,琢磨着吉雅的话。 她也怀疑过吉雅在撒谎,但想到对方的性格和目的……似乎没有必要。 虽然不知道吉雅是怎么知道的,但这个“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齐颜觉得这个孤女和他一样出身晋州,出于怜惜把她安排到私宅为奴为婢? 还是……收做了姬妾呢? 南宫姝女的心很乱,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小妹。 齐颜收留孤女的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官员都看到了。不过是南宫望下了封口令又美化了一番把事情压了下去。 可吉雅的消息来源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望。所以她听到了更真实的版本,再联系齐颜的真实身份一想,便离真相不远了。 即便是达成共识的“故人”,一旦事情的发展演变成对吉雅不利的方向,她还是会毫不留情的动手。 吉雅口中冒出一股白烟,关上了寝殿的窗。 泾渭情殇_636 “你怪我,也无所谓呢。”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蓁蓁驸马在私宅养女人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与南宫望同去赈灾的还有太尉府的嫡长子陆伯言,景嘉八年他曾收了一个幕僚——察州解元,殿试八十六名:刘逸美。 那位在谢安府邸上与齐颜因对联发生龃龉,又在琼林宴前夕与齐颜正面碰撞,并放话:“异目子,我们走着瞧。”的人。 当他无意从陆伯言口中听说这件事时,认为复仇的机会来了。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传播开来对他总没有坏处。 按理说:刘逸美和齐颜之见并无深仇大恨,若换做齐颜早都过去了。 古语云:“宁开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被体现的淋漓尽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捅上一刀。 刘逸美花了几两银子将这件事告诉了街边的乞丐,没几天整个京城便传开了。 南宫让安插在民间的耳目将这件事递交圣听…… 南宫让听说后怒不可遏,将药碗摔碎命四九挑选了一队心腹侍卫到驸马府私宅去搜人,并传齐颜入宫问话。 事情至此,南宫静女仍不知情…… 不幸中的万幸,事发时齐颜就在私宅。钱源听采买家丁说:有一队侍卫气势汹汹的打探私宅的位置,直呼大事不好。 他命当机立断命家丁将前后门关死,向小院飞奔。 齐颜正在陪小蝶吃饭,钱源第一次不顾礼节冲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咣”的一声,齐颜将筷子拍到桌子上,面露不悦。 钱源连忙跪地垂首,报道:“采买家丁说有一队御前侍卫,气势汹汹在附近打探私宅的位置,怕是马上就要找到这里了!” 120 泾渭情殇_637 眼之所见皆为计 钱源见齐颜沉默不语,颇感着急:“老爷?” 齐颜:“你先去门外等我吧。” 钱源:“是。” 小蝶睁着懵懂的双眼,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齐颜:“哥哥,怎么了?” 齐颜敛去眼眸中的不安,摸了摸小蝶的头顶柔声道:“小蝶愿不愿意和哥哥做个游戏?如果小蝶赢了,哥哥就准许你养兔子。” 小蝶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双眸亮晶晶的:“好!” 齐颜抬起手用拇指为小蝶拭去了唇边的酱汁,哄道:“一会儿,小蝶会睡一觉。醒来以后不许说话,直到哥哥拿了告诉你小蝶赢了,你才能说话。哥哥或许会派些人来和小蝶说些奇怪的话,考验小蝶能不能忍得住。” 小蝶嘟起嘴“哼”了一声,齐颜的眼角抖了抖、有些泛红。 齐颜:“小蝶想要小兔子吗?” 小蝶:“我一定会赢的!” 齐颜:“妹妹……” 小蝶:“嗯?” 齐颜:“如果,我是说如果……哥哥胸口的图腾不见了,小蝶还会记得哥哥吗?” 小蝶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不明白图腾好好的怎么会“消失”但还是坚定的说道:“会的!” 齐颜垂下了头,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拿出一枚药丸:“吃下这颗糖睡上一觉,醒来后……记住,只要哥哥没说你赢了,就不许再说话了。” …… 小蝶睡了,这是齐颜请丁酉配制的强力蒙汗药,服下一枚至少能安稳一夜。 齐颜为小蝶拉了拉被子,快步走出了房间。 泾渭情殇_638 钱源急的在门口直打转,看到齐颜出来急忙迎了上来:“老爷!” 齐颜将公羊槐送的那枚玉佩从腰上解下来,递给钱源:“你骑上快马去公主府,若遇到阻拦就亮出这块玉佩即可。” 钱源双手接过:“见了蓁蓁殿下,奴才该怎么说。” 齐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她来救我。” 钱源:“是!” 钱源从后门飞奔而出,与此同时二十名御前侍卫已经兵分两路,一波人到驸马府请齐颜,另外十名来到了私宅门前。 “砰砰砰”这一队御前侍卫,直属于南宫让,小小的一个驸马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连门环都不扣操着刀柄直接砸门。 “开门,奉旨搜查!” 院里的门房听到这话,吓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颤抖着伸出了手想给侍卫开门,手指已经扒在了门闩上又想到自己是签了死契的家奴,主家遭殃自己同样跑不了,又将手放了下来。 干脆趴到了一边缩在角落里,装没听到。 门外的侍卫对视一眼,一名侍卫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佩刀,顺着门缝插了进去,门房堵住了嘴巴大气儿都不敢喘,侍卫一刀砍在了门闩上,试图将门闩别开。 只可惜这座私宅曾经的主人是京城第一富绅谢安的府邸,在朝廷规定民间规格内,这宅子所有的材料都是最好的,这根门闩是榫接夹心结构,表面套了一层普通木皮儿,木芯用的是号称:不惧火、不怕水、坚硬似铁的铁梨木。 门外的侍卫也很快发现了:这门闩有蹊跷,合两人之力,竟也纹丝不动。 侍卫:“头儿,怎么办?” 侍卫长吩咐道:“你们四个绕到后门去试试,你们两个去找个梯子来。” 侍卫:“是!” 还好南宫让只是命令拿人而并非杀人,这几个侍卫考虑到齐颜有三品官位在身又是蓁蓁公主驸马,算是客气了。 驸马府和公主府相隔不远,不过三条街。 钱源跳下马背跌跌撞撞地往公主府里闯,府兵竖起手中的长矛,大喝道:“什么人!” 泾渭情殇_639 钱源拿出齐颜给的玉佩:“小人是从驸马府来的,有急事求见蓁蓁殿下!” 府兵对视一眼,一人将玉佩接过:“等着!” 秋菊来到书房外请示道:“殿下,私宅的管家求见。”想了想又补充道:“带了驸马爷的玉佩来。” 南宫静女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她正在抄写齐颜前几天给她的新书。 南宫静女:“带他去偏厅候着,本宫这就来。” 秋菊:“是。” 二人刚迈入偏殿,钱源便冲上前来跪在了南宫静女面前:“殿下!” 南宫静女扫视一周:“你们都下去。” 丫鬟:“是。” 待人都走光钱源磕头如捣蒜:“殿下,驸马爷请您速去救他!” 南宫静女:“出什么事儿了?” 钱源哪里敢说?只说有一队侍卫到私宅去拿人,齐颜已经被堵在府中出不来,把玉佩交给他,让他来公主府搬救兵。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心中划过无数个猜测,但她想不明白究竟会是什么大事,能劳动一直卧病在床且口不能言的父皇越过自己直接拿人。而且以齐颜的个性:不到十分危急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求自己。 南宫静女沉默了大概几个呼吸沉着地命令道:“秋菊,命人牵一匹快马来,挑几队忠心的府兵守在每一条入宫的干道上,如果看到侍卫护着车马进宫,务必给本宫拦下来!” 秋菊:“是!” 南宫静女捏着玉佩对钱源说:“还不速速带路?” 钱源:“是!” 南宫静女曾去过齐颜的私宅两次,从那里入宫的话最近的宫门是南门,但御前侍卫奉旨拿人大多会走午门,也保不齐会就近走南门。 既然有扑空的可能性,南宫静女索性选择冲到私宅救人。 泾渭情殇_640 她猜测:齐颜很有可能是在赈灾的时候不小心犯了错,被什么人给捅出来了,但南宫静女深信齐颜绝对不是徇私枉法之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她一定要赶在侍卫将齐颜带走之前先见到齐颜,哪怕不能把他保下来,凭自己的身份缓上半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把事情的原因问清楚,或者干脆陪齐颜一起进宫面圣。 只要齐颜没有被书面“定罪”南宫静女就有能力保下他! 自从上次狩猎受到惊吓,南宫静女已经很久不曾骑马,此时却紧跟着钱源,不住挥动手中的马鞭。 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就像刀子一样划过南宫静女细嫩的脸颊。 她根本顾不得那么多,甚至全然忽略了坠马留下的心理阴影,只想快些,更快些。 齐颜隐约听到后门传来敲击的声音,她算了算时间,又看了看熟睡的小蝶缓缓地站起了身。 这一天,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所有的对策,她也已经早就想好…… 只要自己在南宫静女的心中有位置,这次便能化险为夷,只是…… 人迹罕至的后院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齐颜听着不时传来的“咯吱”声,有些恍惚。 她多么想这十二年来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她不记得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忍着心口的疼痛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利用南宫静女。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偏离了她的计划。 …… 齐颜长叹一声,加快了步子向前院走去。 …… 齐颜端坐在主位上,吩咐道:“命人将正门打开,请外面的大人进来。” 泾渭情殇_641 家丁领命去了,连话都没敢接。 私宅外,御前侍卫已经将梯子架在了墙头上,只等一声令下便强攻进去,没想到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家丁跪到一位侍卫面前:“几位爷,我家老爷有请。” 侍卫队长不清楚齐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对方官居三品又是皇亲,如果肯配合,他也会客气一些。 命人收起梯子,并将撞后门的侍卫叫回来,整合好队伍以后在家丁的引领下进了私宅。 家丁:“老爷,几位差爷来了。” 齐颜放下手中的茶盏,仍旧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说道:“几位大人到本官的私宅来,有何贵干?” 侍卫队长上前一步,端着佩刀对齐颜拱了拱手:“驸马爷,陛下口谕,请您到内庭问话。” 齐颜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孤寂,她看着侍卫队长又好像透过他看向了别处:“可否告知事由?” 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气,甚至有些缓慢,即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齐颜仍相信南宫静女会来。 她在拖时间,但给对方的感觉则是四平八稳,问心无愧、侍卫队长暗自权衡一番,语气也客气起来:“大人还是别为难小的,吾等只是执行皇命,具体是什么事儿,驸马爷一去便知。” 齐颜露出和煦的笑容,来到侍卫队长面前,目光扫过其中一名侍卫,他的手上拿着枷锁。 “要将我拷起来吗?” 侍卫队长讪笑一声:“既然驸马爷肯配合,这些就不必了吧。” 齐颜却主动伸出了手:“我也不想让几位为难,还是将我拷住吧。” 侍卫队长轻叹一声:“如此……就对不起驸马爷了。” 齐颜是被拷着出的正厅,走了没多远南宫静女正好到了。 齐颜心头一松,却垂下了头。 时间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这一场又是自己险胜。 泾渭情殇_642 可她却有些不敢面对南宫静女,因为就连这枷锁……也是她设计南宫静女的一步棋。 这一幕落在南宫静女的眼中则是另一番滋味,她只看到了齐颜的无助,以及手腕上无比刺眼的枷锁。 南宫静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为何如此对待本宫的驸马?” 一众侍卫纷纷跪地:“参见蓁蓁殿下!” 121 一场春梦不分明 南宫静女冷冷命令道:“把这东西打开。” 侍卫队长十分为难:“可是……” 南宫静女凤目一凛:“你最好掂量掂量,有没有命去复,再‘可是’!” 侍卫队长当即语塞,从地上爬起亲自为齐颜除去了枷锁。对着南宫静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殿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希望殿下不要为难小人,我们这帮兄弟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南宫静女扬了扬下巴:“半个时辰。” 侍卫队长如释重负:“既如此,小人就带兄弟们到府外等候了。” 侍卫们尽数离开,私宅的下人们也早都走光了,南宫静女一个箭步迈到齐颜面前,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连事由都没问,便下了保证。 齐颜依旧垂着头,双眼干干涩涩的,她动了动嘴勉强挤出一句还算平静的话:“殿下……怎么来了?” 一句明知故问的反问,其中的含义只有齐颜自己清楚。 她又一次赌赢了,心里却并不好受。 南宫静女笑着摇了摇齐颜的手,柔声道:“他们都走了,这儿只有我们俩。”她还以为齐颜怕隔墙有耳,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齐颜点了点头,南宫静女拉着她回了正厅,将齐颜按到主位上自己则坐到了她身边,看着齐颜的侧脸斟酌着:“从那几个人的官服上来看,应该是父皇直属的御前侍卫……所以,父皇叫你入宫究竟为了什么事?你心里有数吗?” 齐颜“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泾渭情殇_643 南宫静女耐心地等待着,安慰道:“一会儿本宫陪你一起入宫,父皇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齐颜依旧沉默,关于小蝶的身份她一共想了两套说辞,从两套计划敲定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反复斟酌,到现在也没分出胜负。 若是她告诉南宫静女小蝶只是她救的孤女,她的“母亲”死在了自己的宴会上再加上小蝶是晋州故人身份的话,南宫静女一定会信的。 这是最佳的答案,两边都好交代。 可问题是小蝶的情况并不允许……以南宫让的个性一定会将小蝶召去询问清楚,她和小蝶本无法串口供,而且小蝶一旦被吓得发病口吐母语,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况且,她的情况时好时坏,晚上必须要在自己的怀抱中才能睡着,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了。 另一套说辞是…… 她干脆承认小蝶是自己的姬妾,只要南宫静女点头便可一劳永逸,再无后患。 两套方案都有赌的成分,前者赌的是南宫让不会深究,后者赌的是自己在南宫静女心中的分量。 那个胜算更大,一目了然。 只是……只是啊。 齐颜心如刀绞,可她已经无法承受失去妹妹的痛了。 她站起身来,一撩衣襟下摆跪在了南宫静女的面前。 南宫静女:“你这是做什么?!” 齐颜跪得笔挺:“臣死罪。” 南宫静女:“你……”难道齐颜真的做了徇私枉法的事情了? 齐颜一个头磕在地上,低声道:“前些日子……臣在这私宅里养了一名姬妾。”此刻,两套方案终于决出了胜负。 南宫静女:“……你,说什么?” …… 泾渭情殇_644 南宫静女:“齐颜,你看着我。” 南宫静女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目露焦急,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齐颜缓缓地抬起头,却只看着南宫静女宫装上的花纹出神:“臣……养了一名姬妾。” 南宫静女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色逐渐变白,身体微微颤抖、目光中涌动着太多的情绪,有惊愕、不解、伤心…… 一只手死死的攥着椅子的扶手,指尖发白、咬着下唇,眼眶泛红。 她从未想过,齐颜会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更无法理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静女的脑海中回忆起在弘文馆看到的一本上说:若驸马没有经过公主的允许私养姬妾,姬妾会被溺死、驸马廷杖二十……。 南宫静女的嘴唇翕动,无数的念头到了嘴边只是一句有气无力的:“为什么?” 齐颜的呼吸一滞,眼眶红了。 先流出眼泪的却是南宫静女,她吸了吸鼻子,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她……很美?还是才情出众?” 齐颜垂下了头,低声道:“并非……只是臣一时冲动犯下的错。” 南宫静女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滑落,良久才说道:“许些金银……保证她下半生衣食无忧,找个可靠的人连夜把她送出京城!你……”你知不知道?按律她会被溺死?二十廷杖……以你的身体如何承受的住? “父皇那边,本宫亲自去说……” 齐颜的呼吸有些哽,她自命算无遗策,可听到南宫静女这般退让的话语,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一边是无法照顾自己、失而复得的亲妹妹,另一边是无辜的仇人之女。 别无选择。 齐颜将额头贴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眼泪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氲成一个又一个水渍。 “臣做不到。” 泾渭情殇_645 南宫静女银牙暗咬,失望地看着齐颜:“……为什么?”自己已经如此让步,甚至为保住她的姬妾打算欺君,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不肯退步? 齐颜:“……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是臣的孩子。” …… 原来,心是会碎的。 原来,心碎是有声音的。 心碎是什么声音呢? 那是一种天塌下来的声音,震耳欲聋、眼前一黑。 “殿下!”齐颜没想到南宫静女竟会昏厥,她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南宫静女,心如刀绞。 “殿下!你醒醒,别吓我!” 南宫静女只昏厥了几个呼吸,在齐颜的摇晃中缓缓地睁开眼睛,朦胧了须臾,突然一把将齐颜推开:“你别碰我!” 齐颜跌坐在地上,听到南宫静女的话身体一僵,缓缓地爬起重新跪好:“是。” 南宫静女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盯着齐颜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南宫静女重新坐回去,冷笑一声问道:“你打算让本宫怎么办?” 齐颜抿了抿嘴唇,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回道:“一切后果臣愿意一力承担,但希望殿下可以保下那位姑娘。” 南宫静女怒不可遏,“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下文。 齐颜却抬起了头,注视着南宫静女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自与殿下相识以来,臣从未向殿下求过什么,今生今世……只这一桩。” 南宫静女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虚弱地倚在椅背上:“你,凭什么?” 齐颜:“元年那场瘟疫,让晋州齐氏一族几乎死绝,臣是唯一的血脉,她如今怀了臣的骨肉……如果只能保住一人,臣……。” 南宫静女气急,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齐颜听懂了。 泾渭情殇_646 隐藏在广袖下的拳头攥紧,有那么一瞬间齐颜甚至冲动的想:把一切都告诉南宫静女吧!是死是活凭天意,这样苟活实在是太累了…… 可她的身体却率先做出了反应:“殿下可还记得君子之约?” 南宫静女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齐颜,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流着泪的笑容:“原来……在这儿等着本宫呢?” 齐颜的心里“咯噔”一声,南宫静女已经长大了。 十七岁的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甘愿入瓮的无知少女了,这一切安排的这么巧妙……或许她已经察觉到自己在利用她了。 齐颜硬着头皮不吭声,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把最艰难的决定权抛给了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带本宫去见她。”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冷笑一声:“怎么?孩子都有了,害怕见本宫吗?” 齐颜:“她……服了药睡下了。” 南宫静女:“带我去!” 齐颜:“是。” …… 南宫静女见到了小蝶,熟睡中的小蝶。 齐颜站在她身边神情略显紧张,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南宫静女天家贵胄的风度。 南宫静女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提出让小蝶起来参拜自己,她只是站在床边端详了片刻。 目光划过小蝶黑瘦且并不怎么美丽的脸庞,又划过她的肚子,因为盖了锦被月份又小根本看不出什么。 南宫静女一言未发,默默地退了出来。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非要看一看这个女人。 泾渭情殇_647 或许……或许是想知道自己败在了何人手下吧。 南宫静女停在门前,并未看齐颜:“父皇那边本宫会去说的,至于结果……本宫也无法保证,你就在府中等消息吧。” 齐颜:“……谢殿下。” 南宫静女勾了勾嘴角,口中有些苦涩。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的约定,都不作数了。” “……是。” 南宫静女望着院中的白雪,喃喃道:“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齐颜的心上,不等齐颜回答,南宫静女迈开了步子:“留下照顾她吧,不必送了。” 122 爱恨纠缠终是命 这栋私宅南宫静女并不熟悉,她拐来拐去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走出来。 正门外御前侍卫整齐地排成一列,南宫静女停止腰身、微微扬起下巴、迈着仪态万千的步子走了过去。 “参见殿下。” “你们几个随本宫入宫面圣。” 侍卫队长面露犹豫,但他是万万不敢用对待齐颜的态度对待南宫静女的,他仔细想了想……既然这位蓁蓁殿下和他们一起回去,也算是能交差。天塌下来还有这位殿下顶着。 “是。” 南宫静女命人将马儿牵了过来,她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一拉缰绳让马儿小跑起来,两队侍卫跟在马后面一路跑着。 冷风呼啸,迫使南宫静女保持清醒。 出了私宅她便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她是大渭国唯一的嫡出公主,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软弱。 泾渭情殇_648 南宫静女默默承受着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大脑却在飞快地运转,看宫廷典籍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好在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齐颜为了那个女子向自己磕头,这一幕南宫静女连回忆都不想去回忆,偏偏那画面一遍又一遍地闪过,每一次都像刀子划过。 若是放在从前,南宫静女或许会仗着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将这件事强压下去,可经过了近一年御书房的历练,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问题都要从根源上解决,否则祸患早晚会来的。 与如蚁附膻的痛意中萌生出了一丝恨意,更多的是无力和哀伤。 她不知道这恨是冲齐颜还是对自己,那人明明负了自己,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分明是想隐瞒到最后的……可自己居然想着怎样帮他脱罪。 从前,南宫静女一直觉得自家二姐性子有些懦弱,如今一看,真正懦弱的人……不是自己么? 南宫静女与一众侍卫来到了甘泉宫,守在门口的四九看到南宫静女显出了然的表情。 侍卫队长冲着四九抱了抱拳,未等开口四九便悠悠说道:“行了,杂家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陛下那边杂家会替你们解释的。” “那就多谢总管大人了。” 四九命人推开大殿的门,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小殿下,陛下在寝殿休息呢。”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四九回头一看轻叹一声:“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宫婢侍卫领命去了,四九看着南宫静女流露出长辈的关切和心疼:“小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全当不知情交给陛下处理不是更好?” 原来,此时的南宫静女已泪流满面。 她自幼丧母,被南宫让接到甘泉宫亲自教导,四九在她的心中算得上是半个长辈,甚至很多时候她不敢和南宫让说的小秘密,会选择告诉四九。 在看到四九的那一刻,南宫静女心中的委屈澎涌而出,她知道若自己在父皇的面前落泪会给齐颜惹来灭顶之灾,可她才十七岁,人生第一次倾心托付的人背叛了自己,实在无法风轻云淡。 四九从怀中掏出了帕子递给南宫静女:“老奴带小殿下去洗洗吧,若是被陛下见了怕是要心疼呢。” 南宫静女擦去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哭过后,心中的郁结也淡了不少,南宫静女用湿净布敷眼,反复确认看不出异常才继续向寝殿走去。 …… 泾渭情殇_649 “儿臣参见父皇。” 南宫让抬起头,看着爱女的目光有些复杂,刀山火海走了半辈子,虽然如今口不能言心里头却和明镜似地。 南宫静女坐到南宫让身边,问道:“父皇在看什么?” 南宫让放下书卷,一抬手四九就将纸笔奉上,只见他用健康的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颤巍巍地写到:“吾儿怎么来了?” 南宫让没有询问齐颜,却反将了南宫静女一军。 言下之意很显然: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写完了,南宫让就端详起爱女。 南宫静女沉吟须臾,如实回道:“是齐颜请女儿来的。” 这个回答令南宫让很满意,至少女儿看明白了自己的问题,而且没有试图撒娇掩盖,的确成长了。 南宫让又写到:事情你都知道了? 南宫静女点头:“一早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心脏再次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又流出血来。可还要做出一副淡然的表情。 南宫让挑了挑眉,等待南宫静女说下去。 南宫静女勾了勾嘴角,藏在广袖下的一双玉手握紧成拳。依旧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其实缘君立私宅的事情儿臣一早就知道的,早在两年前起私宅的一切开销走的都是公主府的府库,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可以让秋菊把账本儿送来给您过目。” 在入宫的路上,南宫静女反复回忆宫规典籍的内容,终于找到了能同时庇护齐颜和那个女人的法子…… 南宫静女的指甲嵌入手心却丝毫没感觉到疼,顿了顿继续说道:“父皇也知道晋州蒙难,十室九空、缘君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了。儿臣与他成亲三年锦瑟和谐,只可惜儿臣……一直无所出。早在去年就准许缘君挑选一名体貌端庄的姑娘抬到私宅去……” 南宫静女为了加深可信度,特意亲切地称呼了齐颜的表字,可说道此处她也险些绷不住,无法再说下去了。 这段话却触动了南宫让的思绪,他看着爱女,花白的胡须抖了抖。 遥想当年,自己还是丞相的时候,原配马氏何曾不是如此?因为一直无所出也数次劝自己抬几门姬妾入府,甚至还将自己的族妹接到府中养着。 白驹过隙,马氏已经离开自己十七年了,而他们唯一的血脉却做了当年和她一样的决定。 泾渭情殇_650 南宫让感慨万千,靠到床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四九适时说道:“陛下乏了,小殿下先回去吧。” …… 南宫静女还走出甘泉宫便昏厥了过去,还好四九才没摔伤,他叫来几个伶俐的宫人将南宫静女送回未明宫,并叫来了御医。 吉雅和南宫静女正在未明宫下棋,自从南宫静女将宫殿借给南宫姝女,她就一直没有离开。 吉雅的棋艺很差劲,而且耍赖的功夫十足,轻则悔棋,重则把整个棋盘都推了…… 这让南宫姝女十分头疼,自那夜过后吉雅的“恶劣”简直是毫无遮掩的释放。 南宫姝女和吉雅犯下了弥天大错,南宫姝女本想至此躲着吉雅,却不想她缠了上来……这让南宫姝女无措又无奈。 南宫静女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南宫姝女吓了一跳,急匆匆迎了上去:“静女!这是怎么了?!” 一众宫婢将南宫静女安顿在床上,一名内侍将南宫姝女请到一旁,低声道:“蓁蓁殿下在甘泉宫昏倒了,总管大人差我们秘密给送过来,已经着人去请御医了,陛下尚不知情还请灼华殿下莫要声张,具体缘由可等蓁蓁殿下醒了,再细问。” 南宫姝女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 南宫静女走后,齐颜来到了小蝶的房间。 她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小蝶,摆弄起手中的烙铁…… 齐颜的头发有些乱,眼眶红红的、抬起手一遍又一遍抚摸小蝶的脸颊。 突然,齐颜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然,掀开了盖在小蝶身上的杯子,解开她的衣襟露出了她腰间巴掌大的狼王刺青。 齐颜别开目光,拿着烙铁走到火炉旁,将烙铁插到了烧得火红的银炭中。 烙铁很快便烧的和银炭一样红,齐颜将烙铁拽了出来,手有些颤抖。 离开了火源烙铁的颜色暗了下去,齐颜站在床边盯着小蝶腰间的刺青,低声道:“对不起妹妹,哥哥绝不能让你再出事……等到时机成熟,哥哥会陪你着你的,一定会的。” 泾渭情殇_651 …… 小蝶又发病了,她被齐颜关在房间里又两个哑仆将她按在床上,任凭她嘶喊。 齐颜就站在门外听着自己的亲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御前侍卫没有再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一次又是自己险胜了。 她捂着心口向旁边挪了几步,靠在柱子上才稳住身形。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达到了齐颜心理承受的一个极限,她不停的告诫自己还不能倒下。 心力耗尽的齐颜甚至无法去思考有关南宫静女的一切,通过这件事她看清了实事,一个从前会刻意回避,不想去面对的事实。 若想守护失而复得的妹妹,她必须要加快复仇的脚步,缩短整个复仇的时间,唯有这样才再没有人能伤害到她的家人。 南宫让一天不死,小蝶便随时都有危险。齐颜不知道南宫静女是如何说服南宫让的,但以对方和性格和对南宫静女的宠爱,很有可能会找机会暗中做些什么。 别说是小蝶,就连自己很可能也是命悬一线…… 钱源再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齐颜双膝一软险些没有站稳。 “老爷,宫里头来人了!” 难道……南宫静女失败了吗? 齐颜扶着柱子,有种万念俱灰之感。 123 新时代帷幕拉开 钱源一把扶住了齐颜:“老爷,您不要紧吧。” 齐颜借着力道才勉强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是什么人。” 钱源恍然大悟,懊悔地解释道:“是传旨的内侍。” 齐颜心口憋着的一口气总算得以舒缓,感觉力气也逐渐回来了。 泾渭情殇_652 她站直了身体,抖了抖衣襟又正了正发冠:“你就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出入,我去接旨。” 钱源:“是。” 齐颜来到门前时府中的一众家丁婆子跪了一地,留出前面最醒目的位置给齐颜。 齐颜看到传旨内侍的神情倨傲、表情冰冷,而且后面还跟了两位手中提着廷杖的内侍,已大致猜到了圣旨的内容。 同时又生出一股怅然来:南宫静女遵守了她的诺言,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庇护了小蝶…… 齐颜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说动南宫让改变主意的,但这份沉甸甸的“恩情”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越是平静下来,便越能感受到那股撕裂般的拉扯。 一向万事心中有数的齐颜,第一次不愿就这个问题深想下去,当她看到廷杖的那一刻,心里头竟有些轻松,那是一种类似良心上的救赎。 齐颜一撩衣襟跪在传旨内侍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高呼道:“臣齐颜,接旨。” 传旨太监睨了齐颜一眼,抖开手中明黄的卷轴,清了清嗓子、用内侍特有的声线颂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侍郎齐颜御道失仪在前,近日又追查出其治理曹工之时玩忽职守,克扣匠人饷银、自即日起革除职务勒令闭门谢客,禁足一年,另赐廷杖二十。钦此。” 齐颜一个头磕在地上:“罪臣,领旨谢恩。” 渭国的刑罚大多是前朝殇帝制定的,名头细、种类多、刑罚重。 南宫让登基之后做了一系列的改革,所谓廷杖是以三寸厚的木板击打女子臀部,男子的背部。 齐颜被固定在一个特殊的架子上,行刑的人都是南宫让亲自指派的,一板子下来就见了分晓。 打到第三下的时候齐颜已经满头冷汗,坚强如她也不免发出低沉的痛呼声。 …… 另一边未明宫内,南宫静女地睁开了眼睛,南宫姝女惊喜地叫道:“小妹!你醒了?” 南宫静女看了南宫姝女半晌,轻声唤道:“二姐。” 南宫姝女:“你吓死我了,内侍说你在甘泉宫昏厥被抬了回来,御医看过了说并无大碍,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父皇……” 南宫静女顿觉悲从中来,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流下,消失在发丝里。 泾渭情殇_653 南宫姝女心疼不已,执起南宫静女的手,心疼的看着她。 南宫静女带着浓浓的鼻音,虚弱地说道:“二姐,齐颜他……” 南宫姝女的心中一揪,难道传言是真的? “他背着我在私宅里养了姬妾,连孩子都有了……” 南宫姝女大骇:“什么?连孩子都生了?怎么会呢日子不对啊!”南宫姝女自觉失言,讪讪住口。 南宫静女的眼泪大颗大颗溢出,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父皇,二姐、或许几位皇兄也知道?单单自己被蒙在鼓里,若不是今日父皇拿人,怕是要瞒到瓜熟蒂落了! 此时此刻,南宫静女才品出滋味来,齐颜回来以后就对自己诸多疏离冷漠,她原先还以为齐颜的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又因为自己实在抽不开身便默许了他的“冷漠”,还想着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再和他好好相处,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一直站在床边的吉雅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南宫姝女挡住了南宫静女的视线,对方并没有看到她。 吉雅退出了未明宫,心情有些沉重:她觉得这次自己真的是失策了…… 她的直觉不会错的,乞颜阿古拉宁可牺牲与仇人之女苦心经营的感情也要保下那个女人,从他的立场来看:那个女人的身份基本可以坐实。 二人的关系是亲兄妹如何怀孕?只能证明乞颜诺敏遭受了一场灾难。 吉雅轻叹一声,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再一次闪过十多年前乞颜阿古拉无惧十数位勇士,将妹妹护在怀中,还有那坚定的目光以及瘦弱却毫不动摇的身躯。 “该死的南宫望!”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没听他提起? 如果她知道小蝶有了身孕,一定会重新考虑,选择另外的方式。 如今木已成舟,若是让齐颜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情捅给了南宫姝女…… 吉雅是不怕齐颜的,毕竟她的手中攥着对方的致命把柄,但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安…… 她甚至有一种直觉:如果让齐颜知道了自己在背后阴了这么一手,一定会不惜代价疯狂的报复,这是吉雅最不想看到的…… 在她的心里,齐颜给她的感觉要比渭国朝堂后宫所有人都要危险。 泾渭情殇_654 她不想让南宫静女做大,更不想和齐颜为敌。 看来要尽快想个法子才行呢…… 景嘉十一年,第一场朝会。 按照南宫让的旨意,内侍早早在龙椅后面挂了一层珠帘,后面还立了一张八扇红木屏风。 南宫达拄着拐杖进了大殿,看到龙椅后面多出来的东西目光有些复杂。一般的上位早朝要等百官入殿跪迎后才会来,但南宫达因为自身腿脚不便,总是提前来,早早地端坐在龙椅上。 南宫达坐下后随手翻开御案上的周折,这是今日朝会要讨论的。 内侍看了看时辰,来到御阶下跪定:“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南宫达:“宣百官入殿。” 内侍:“是。” …… 百官入殿尚未参拜,另一声悠扬的唱和响起。 “陛下驾到……!” 百官有序地跪匐在地,端坐在龙椅上的南宫达也不得不拿过一旁的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龙椅后面的屏风很宽,能够完全遮住后面人行进的路线。 “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大约几个呼吸后,四九的声音又起:“陛下有旨,免礼平身。” 众人:“谢陛下。” 早朝开始了,大臣们上送上了一些奏折便开始讨论起之前存而未决的政事。 泾渭情殇_655 主要是去年受灾地区今年的农作物如何征税,曹工的后续事件、幽州等地的军费…… 南宫达端坐在高位上听着众人的意见,一边不时回头、屏风后面静悄悄的,南宫让始终不曾发话,这让他这位监国皇子有些不安。 二皇子南宫威手持象牙笏出列:“启奏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南宫达面露尴尬,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南宫让发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二哥请讲。” 南宫威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本宫认为去年受灾的郡县今年不但不能继续减免赋税,还要视情况将去年亏欠的赋税补回来!” 一言出,朝臣们议论纷纷。 南宫威拱了拱手:“五弟以为如何?” 南宫达沉默了片刻,拄着拐杖再次起身,向屏风方向参礼:“儿臣恭请父皇定夺。” 南宫达如今已经监国快一年了,如此没有主见实属不该。但南宫威提出的政见牵扯范围太广,立意又很尖锐、若是南宫让不在场南宫达或许可以表态,万一在此等关系民本的大事上与父皇的意见相左……对自己非常不利。 站在人群中的南宫望表情有些古怪,他从吉雅的口中得知了南宫让的情况,静待这二人触碰逆鳞。 果然,南宫让迟迟没有回答。 数十双眼睛也齐刷刷地盯着龙椅后的珠帘,随着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四九搀扶着一袭朝服的南宫让从后面走了出来。 殿内朝臣尽数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南宫让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神也端得平静如水、他来到御案边抬起玉如意在黄金笔筒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冷哼一声。 四九便搀着他离开了大殿,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连三日,早朝时南宫让都来了,并且适时在朝臣面前露了脸,不过从第一天以后朝中大事南宫达和朝臣再也不敢询问南宫让的意见。 然后南宫让又一连五日没来,第六日又出现了…… 这次,南宫让没有露脸,但从屏风后面传出了一阵咳嗽声。 从此,朝臣和诸多皇子再也没人心存疑虑,虽然还是不知道九五之尊的陛下为何放着龙椅不坐偏要垂帘听政…… 泾渭情殇_656 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南宫静女整整瘦了一圈,巴掌大的一张脸虽无几两肉,却趁得那双眸子愈发炯炯有神。 从前南宫静女的眼睛很干净,透出一种涉世未深的纯净美,而今的南宫静女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目光有神而内敛。 她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裳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张大案,上面文房四宝和印鉴一应俱全。 四九安静地立在她的身后,偶尔发出一串急促的咳嗽或者清清嗓子、若是仔细听便能发现这并非四九本人的声线。 他跟了南宫让四十多年,让内侍模仿南宫让说话或许有些困难,但只是咳嗽几声还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谁能想到呢?这龙椅垂帘后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当今唯一嫡出的公主——南宫静女。 南宫让撑着病躯来了三天,因南宫静女病着便索性停了几日,从那之后南宫让就没有再来了,而是嘱咐四九跟着。 按渭国例律,后宫不得干政,南宫让却让南宫静女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朝堂,坐了上位。 南宫静女手中捏着毛笔,“唰唰唰”地在纸上写着什么,不时停下侧耳听听朝臣的讨论,然后继续。 这是第三张,也已经快要写满。 四九遵从南宫让的吩咐,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只见上令邢经赋,工部、礼部、吏部、户部。在“户部”后面又写出了太尉府弟子陆伯言的名字,并圈了起来。 下面一行是:太尉府,兵部、刑部、冀州、察州、等数个州府的节度使。 再下面一行是:幽州镇北将军府,北九州节度使纳古斯·阿努金。 最后一行:是内庭直属的九司二十四监,御林军…… 可惜四九是个痴人,全身心都在南宫让的身上,只是将内容牢牢记在心里,待退了朝便禀报天听。 若是换成另外一个混迹朝中多年的老臣,看到南宫静女的手书怕是会吓得跌坐在地上。 南宫静女写的不是别的,而是朝中如今的派系。 自南宫让病倒后,朝中局势已经暗成“三足鼎立”之势:六部之中,中书令大人手中握有四部,另外两部因和军政息息相关则更倾向太尉府。 陆权虽然早已称病不朝,但门生遍布天下,各州府都有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树大根深。 泾渭情殇_657 放眼整个渭国,竟然只有两股部队不受太尉府的“管制”,分别是琼华公主驸马上官武手中的幽州军,以及由草原降部和渭国兵丁混成的北九州节度使手中的军队。 最后“一足”是与另外两派没有牵扯,忠心耿耿隶属于皇权的,竟只有可怜的御林军和九司二十四监,这种既无银钱又无屯军的行政府衙…… 南宫让病倒之后结党营私的勾当被逐渐抬到了明面上,但若不在朝中混迹个三五年哪里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而年仅十七岁,初出茅庐的蓁蓁公主殿下,竟然将这些“秘密”尽数写了出来,一字不错。 南宫静女捏了捏眉心,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刚好写了三大张,朝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她看着扫视着眼前的东西,发出无声地叹息。 朝廷竟然已经乱到了这般地步,这是她之前通过奏章无法捕捉的信息。 然而,局势要远比她写得复杂。就比如说自己的几位皇兄…… 五哥虽然担着监国重任,上面的三位哥哥似乎并不买他的帐,一奶同胞的二哥和四哥抱成一团,时常提出一些牵扯国本或者触动上卿利益的事情请五哥定夺。 与之相比三哥似乎沉默些,但危险程度却丝毫不比之前两位差,甚至可以说更危险。 他就像一只缠在朝堂柱子上的毒蛇,不时吐出危险的芯子、时而联合三四两兄弟对五哥发难、时而跳到五哥这边打压三四。 六哥南宫烈依旧放浪形骸,早朝十日里能来个一两天就算不错。 但南宫静女却发现南宫烈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他总是能用看似无礼的言辞,将朝局搅得更混乱,南宫静女看不透南宫烈的目的…… 今年,七皇子南宫离也到了参政议政的年纪,倒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南宫达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过来:“列为臣公可还有本?” 安静了几个呼吸后,南宫达继续说道:“那今日便退朝吧。” 124 寂寞空庭春欲晚 冰消雪融,草长莺飞,一转眼便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渭国的都城偏南,春意比北方来得早,比小蝶和乞颜阿古拉姐妹记忆中的春天来得要早一些。 泾渭情殇_658 小蝶如今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由于齐颜被南宫让下旨禁足一年,戴罪之身的她生活上一切从简,就连御医例行的平安脉也中断了。 丁酉不能再到齐颜这里来,齐颜也没有办法知道小蝶的身体状况,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最佳的堕胎机会,但小蝶的身子如今已经很明显了,像极了记忆中母亲怀最后一胎时的样子,齐颜的背伤早就好了,她被囚禁在私宅中,连每月例行的请安也省了…… 南宫静女没有来,就连秋菊都没有再来过。 从前齐颜不时会收到南宫静女送来的小礼物,或者是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儿,或者是品相比较不错的文房四宝,亦或者是一个装了珍馐的食盒,这些东西也都随着消失了。 齐颜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出神,春天的阳光虽然看上去明媚,照到人的身上却并不是很暖,风一吹还会有些寒意。 她曾给南宫静女写过一封信,在某月的十五。 那是齐颜例行请安的日子,算是一封请罪书,告诉南宫静女自己不能前去请安的理由,并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信被退了回来,封泥是开的。 齐颜将薄薄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不见任何批复。她捏着信纸有些失神,南宫静女看了自己的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齐颜默默无语,起身找来一方盒子将自己的信装到里面,打开椅子旁边的木箱准备把匣子放进去,看到里面的东西却突然停住了,就像是扯着皮影木棍的匠人儿突然点了穴,小人儿直愣愣地定在皮影上,一动不动。 齐颜看着里面的东西,心中某个不知名的位置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不见伤口痛感却弥漫整个胸膛。 箱子里放着几本书,角落里则放了一只木雕,一樽栩栩如生的小狗,木雕做得并不十分精细,上面甚至可以看到雕刀留下的痕迹,凹凸不平。 这是南宫静女去年生辰的时候,齐颜提前一个月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她记得自己好像雕坏了几块原木才勉强得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齐颜在南宫静女生辰当天改了主意,因时间紧迫便胡乱抓了案上一锭旧墨送了,南宫静女还收了。 “咣当”一声,手中的匣子脱落掉进了木箱里,齐颜一手按着桌案弯身下去,将角落里的小狗木雕取了出来。 木雕的上面蒙了一层灰,小狗的鼻子当初齐颜是用墨汁点了一下的,可能是放在箱子里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哪里,有些花了,把这只乳黄色的小狗弄成了个小花脸,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却多出了一丝生气。 齐颜勾了勾嘴角,又瞬间平复。 她坐正了身体,看着手中的木雕怔怔出神,手指滑动摩挲着并不平滑的表面,感受着跳动的触感。 齐颜就这样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一直在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狗,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中透出一丝哀伤。 泾渭情殇_659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颜突然起身走到旁边的架子前翻找起来,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里翻到了一个小盒子,齐颜捧着盒子放到桌上将上面的灰尘吹去,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雕工的器具。 她拿起挫纸细细地打磨起小狗皮肤表面类似波浪的粗糙痕迹,一连埋头近两个时辰小狗木雕才算彻底成品…… 齐颜端起木雕仔细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神情将箱子连同小狗木雕一同放到了箱子里。 从那天起,齐颜似乎爱上了木雕。 她命钱源购进了好大一批原木搬到了书房里,从前手不释卷的齐颜放下了书本,钟情起木雕来。 她又雕了一只小兔子送给了小蝶,按照渭国的习俗算,小蝶是属鸡的,但草原不讲这些,小蝶也更喜欢兔子。 齐颜什么都雕,奔腾的骏马、吃草的山羊、翩然欲飞的鸟儿,但她雕的最多的还是小狗。 “缘君~。”小蝶的声音将齐颜的思绪拉回,齐颜转过头表情随之鲜活明媚:“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如果说小蝶腹中的冤孽子有一丝好处的话,那么就是自从小蝶的胎相稳固后她的神智也逐渐变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要做母亲的缘故,小蝶竟连续好几个月不曾发病哭闹,就连因为受到惊吓而停滞不前的心智也逐渐成熟…… 至少她听了齐颜的话,不再呼喊齐颜做“哥哥”而是叫缘君。 即便小蝶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 齐颜抓过小蝶的手,指尖的温度正好,手心也是热乎乎的才放心:“没想什么,只是想着这段日子的日头一天高过一天,天气也晴朗。” 小蝶点了点头,自然地说道:“韭菜花要开了,春猎的日子也该来了……” 齐颜的表情微变,轻叹一声没搭腔。 好在小院中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小蝶有时候总会说些草原的事情,她还记得自己,但似乎忘记了阿爸和娘亲,还有巴音…… 也好,齐颜如是想着。 小蝶敏锐地捕捉到了齐颜的异常,怯怯地说道:“哥,缘君……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齐颜转过头,看着懵懂的妹妹,百感交集。 泾渭情殇_660 齐颜:“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再也不提从前的事情,我便送小兔子木雕给你。” 小蝶咬了咬嘴唇:“记得,以后再不说了。” …… 齐颜:“小蝶的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闻言,小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想要吃长寿面,还想去骑马。” 齐颜点了点头:“今年的马驹没到呢,等到了秋天一定带你去骑马。” …… 又过了半个月,小蝶的生辰刚过完,齐颜的生辰就到了。 并不是草原遗孤乞颜阿古拉的生辰,而是这个伪装身份的本尊,晋州学子齐颜的生辰。 齐颜目前是戴罪之身,生活要一切从简,更没有资格过生辰。 但有两个人还是来了,以故友拜访的名义。 一位是换了男装常服的灼华公主南宫姝女,一位是齐颜的同窗挚友公羊槐。 二人先后递了拜帖,是南宫姝女先到的。 出府的时候南宫姝女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她还记得成亲前自己想尽办法借住在蓁蓁公主府,只为了偶尔可以换上男装游走在街头小巷,体验民间的生活,呼吸自由的空气。 自成亲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日子,如今回头想想上一次乔装出府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书房内齐颜正在做木雕,一块原木已有了大致的轮廓,似乎是一只小狗。 书房的门被敲响,管家钱源的声音传来:“老爷,有一位姓宫的年轻公子递了拜帖。” 听到这个姓氏,齐颜的心头一跳,放下手中的刻刀起身开了门:“给我看看。” 钱源:“是。” 泾渭情殇_661 齐颜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打开大红的拜帖失落弥漫心头,并不是熟悉的字体,掠过内容一眼扫到落款:宫叔。 齐颜便知道来人的身份了,她将拜帖拿回书房里放好,抖了抖衣襟上沾的木屑:“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去迎她。” 钱源:“是。” 南宫姝女穿着一身素色长衫外面套了一件竹青色的罩衫,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齐颜大步上前刚要行礼,南宫姝女却“啪”地一下合上了折扇,以扇代手扶了一下:“今日来只为私交。” 齐颜便改作揖为抱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宫兄里面请。” 南宫姝女微微颔首,走在了前头。 走在院子里,又说道:“找个清净的地方聊聊吧。” 齐颜想了想,回道:“那就请宫兄到书房来吧。” 南宫姝女:“带路。” 二人来到书房,桌子上的木雕半成品还没有收,一桌子的碎木屑。南宫姝女见了微微蹙眉,随即又释然了。 以父皇对小妹的宠爱,齐颜犯下如此大错仕途该是无望了。 齐颜低声告罪,收整书案上的木屑,将工具和木雕收了起来:“让殿下见笑了。” 南宫姝女不置可否:“本宫今日是专程来看你的。” 齐颜:“多谢二殿下,臣戴罪之身,劳二殿下挂心了。”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背上的伤可好利索了?” 齐颜回道:“在床上趴了一个月,又丝丝拉拉地疼了一个月,总算是好了。” 南宫姝女:“廷杖的伤多积在内脏,平日里还是要小心些,莫要落下什么病根儿。” 齐颜:“多谢二殿下关怀,臣省得。” 泾渭情殇_662 南宫姝女沉默片刻,又问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齐颜:“难得二殿下还记得。” 南宫姝女盯着齐颜看了好一会儿,幽幽说道:“本宫怎会记得你的生辰?不过是日前到小妹府上去,听她偶然提起罢了。” 齐颜的心头一跳,脸上的表情不变,没有搭话。 南宫姝女又道:“你这件事……归根结底做得太过了。本宫实在是想不通,小妹是何等身份,你怎会做出此等行径?” 齐颜抿了抿嘴:“是臣一时糊涂……出门的日子太久一时冲动。” 南宫姝女听了竟怔了怔,表情变了几变也跟着沉默了。 二人就这样对坐,齐颜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南宫姝女,发现她的目光涣散,精神也有些恍惚。 齐颜跟着紧张起来,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猜想:莫非是南宫静女出事了? 南宫姝女感觉自己的心口酸酸的,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的,却没想到当她得知那件事的时候,比得知自己正牌驸马陆仲行养小给她的触动大了不知多少倍。 就在几天前,吉雅对南宫姝女说了同样的话。 自从除夕夜她与吉雅春风一度,吉雅就一直找各种借口缠着她,有一次居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出宫了,直接到了灼华公主府…… 可南宫姝女任凭吉雅好话说尽态度却很坚决,吉雅是自己父皇的妃子,自己已经犯下了弥天大错不能一错再错。 那日她严正地斥责了吉雅,让她死了这个非分之想。后者灰溜溜地离开,倒是真的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清净的日子好不容易盼来,南宫姝女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快乐,被搅动的心湖难以平静。 正好搬回宫中的南宫静女发来了邀请,南宫姝女便收整行装住到了未明宫。 一日,南宫静女“照例”清晨出宫,南宫姝女一个人有些无聊便决定到御花园走走,却在一座假山后面听到了男女间的靡靡之音。 南宫姝女皱了皱眉,想着或许是耐不住寂寞的宫女与侍卫野合,她本是不想理会这些腌臜事儿的,正恍惚的功夫,她又听到这女子的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男子粗喘了一阵,低声道:“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十日后还在这儿。” 泾渭情殇_663 南宫姝女大骇,这个声音自己更加熟悉!听到里面的人似乎要出来了,南宫姝女慌不择路藏到了一块大石后头,男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南宫姝女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只看到男子远去的背景消失在回廊的拐角,虽然没看到正脸,但男子身上的服侍是皇子专属的朝服,而且身形她也很熟悉。 假山后面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伴着南宫姝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南宫姝女咬了咬嘴唇,竟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假山后面,四目相对…… 吉雅的表情要比南宫姝女想象的平静,不、应该说是太平静了,相比之下自己好像更像是被捉奸的那个人。 吉雅看了南宫姝女一眼,低下头系好了腰带。 “怎么是你。” 南宫姝女的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了假山,眼中流淌的是愤怒、错愕、震惊、哀伤……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吉雅竟从她身边的缝隙挤了出去:“若不想你父皇被气死,劝你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南宫姝女反应了半晌才回神,吉雅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追了上去,吉雅转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非谈不可就到我宫里来吧。” 南宫姝女怒极反笑:苟且之事都挑在此处,说几句话又何妨? 可惜,常年秉持的修养让她无法说出此等污言秽语,只能忍着怒气随着吉雅来到了她的寝宫。 屏退宫人,关上寝殿的门,吉雅开门见山地说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 南宫姝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是皇子,父皇的亲骨肉,你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你,你们……怎么能……” 吉雅平静地注视着身体不自觉颤抖的南宫姝女,低声回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不是他的亲骨肉?” 一句话便将南宫姝女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她怔怔地看着吉雅,目光里满是受伤,贝齿紧咬下唇还是红了眼眶。 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涌出了一丝慌乱,却转瞬即逝。 南宫姝女连笑数声:“你……怎能相提并论?” 吉雅:“为什么不能?!”语气有些急切。 南宫姝女:“好,好好好,你们的事情本宫就当没看见,你放心,本宫定会守口如瓶。” 泾渭情殇_664 撂下这句话,南宫姝女转身便走。 吉雅却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南宫姝女没有回头,自然没能看到吉雅眼中的挣扎和迷茫。 南宫姝女:“你放手。” 吉雅:“我只是……一时寂寞。” 烫红的眼眶最终承受不住泪滴的重量,一颗饱满的泪珠滑落清丽的脸庞。 南宫姝女笑了起来:“没错,我们都是一时寂寞。放开我吧,求你。” 吉雅张了张嘴,同时松开了手。 南宫姝女头也不回地走了,夜里与南宫静女同衾而眠,南宫姝女睡意全无,闲聊中提到了齐颜,南宫静女叹了一声说出了齐颜的生辰。 南宫姝女本是不必来,也不该来的。 想到自己无处可去又心乱如麻,索性换了男装孤身前来。 在她的记忆中齐颜是个极好的听众,就算自己不能和他多说什么,能避免独处也是好的。 “二殿下?” 见南宫姝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齐颜忍不住轻唤出声,莫不是南宫静女真出了事? 南宫姝女回过神来向齐颜看去,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双与吉雅一模一样的眼眸。 齐颜:“二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么?”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品味出齐颜可能另有所指,主动解释道:“无事发生,小妹最近一切都好,应父皇的要求搬回未明宫去了,原先的宫殿已经竣工。” 125 风雨已吹灯烛灭 泾渭情殇_665 齐颜稍稍放下心来,问道:“陛下龙体康泰否?” 南宫姝女回道:“虽然还是由五哥监国,但父皇一直在垂帘听政,想必身子已经大好了。” 齐颜的表情不见变化,心中的疑窦却像一滴坠到水中的墨汁,渲染开来。 南宫让的真实病情,齐颜从丁酉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没有卧床已是万幸,怎么可能日日上朝? 莫非…… 齐颜的心中闪过一个可能,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南宫姝女,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有用的信息,却无果。 可这个念头一出,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扩散。 莫非那珠帘后面另有其人? 钱源在齐颜的书房外踱步,最后还是下定决定敲响了书房的门。 “老爷,蝶姑娘一直嚷嚷着找您。” 书房内的谈话戛然而止,二人对视一眼,齐颜歉意地说道:“请二殿下稍候片刻,臣去去就来。” 南宫姝女想了想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齐颜的足下一顿,倒也没有拒绝。 南宫姝女只是觉得书房这样私密的地方,主人不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不太合适,而且她也想瞧瞧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齐颜甘冒不韪也要养在身边。 齐颜对钱源说:“你先下去吧。” 二人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了私宅最僻静的小院,房间里并没有传出小蝶吵闹的声音,齐颜稍稍放了心推门而入。 小蝶正嘟着嘴坐在床上,两名哑女丫鬟陪在她身边。 齐颜摆了摆手,二人退了出去,小蝶看到齐颜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小兔子木雕挺着隆起的腰身迎了上来,甜甜地叫道:“缘君~!” 齐颜扶住了小蝶,柔声道:“小心些,怎么又闹脾气了?” 泾渭情殇_666 南宫姝女站在不远处打量着小蝶,说实话她是有些失望的,若不是看到小蝶身怀六甲的身子,她甚至不敢相信齐颜会收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 虽然小蝶这几个月调理得还不错,至少不像刚相认那会儿黑瘦干瘪,但她的五官继承了父亲,轮廓清晰硬朗,眉骨和颧骨略凸起显得眼窝较深。一双剑眉浓密且凌乱,虽然组合到一起倒也不能说毫无姿色,只是这种女生男相的硬朗容颜,并不符合渭国传统意义上对女性的审美观。 南宫姝女盯着小蝶的眼睛多看了几眼:这个女人虽然无甚姿色,但眼神清澈明亮……倒不像是狐媚心机之辈。 小蝶撅了噘嘴,撒娇道:“你今日都没来看我。” 齐颜笑了笑,拉起小蝶的手走到南宫姝女面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叫她一声……”齐颜正在斟酌如何称呼不会招致南宫姝女的反感,小蝶却朗声叫道:“姐姐!” 南宫姝女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齐颜微微有些意外,却纠正道:“是公子。” 小蝶这可不依,认真地反纠正道:“是姐姐!” 南宫姝女转头看去,发现小蝶也在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杂质,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齐颜:“……是公子。” 小蝶:“姐姐!”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罢了,既然这位姑娘认出了我……那就姐姐吧。” 小蝶笑了,笑容和她的眼神一样干净,仿佛绽放在绝壁上的雪莲,一尘不染。 南宫姝女收回了目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确实有吸引人的地方,至少这份纯真就很难得吧。 小蝶一向是排斥除了齐颜之外所有的男子的,可她却对穿了男装的南宫姝女充满了好奇,一副想要上前却又有些不安的表情。 齐颜并不想让二人有什么接触,但小蝶一直把自己囚禁在这座“小院”里,对她的病情和心智的恢复并无好处,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沉默着任凭事情发展。 南宫姝女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我到院子里等你吧。” 二人齐刷刷地目送南宫姝女离开,小蝶偏着头问齐颜:“这个姐姐是谁呢?” 齐颜:“是……我的一个朋友。” 泾渭情殇_667 齐颜不便让南宫姝女久等,又哄了小蝶一会儿也退了出来,这一次小蝶没有缠着齐颜,乖乖地摆弄起了小兔子木雕。 南宫姝女就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看风景,这里很清幽,能看到不远处郁郁葱葱的竹林。齐颜坐到南宫姝女对面:“劳殿下久等,小蝶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只能沉默了。 过了好久才悠悠说道:“宠妾灭妻这种事儿……放在平常人家都是宗嗣大忌,何况是在帝王家。” 齐颜垂首不语,南宫姝女又低声说道:“无论如何,静女不能生养这种事儿,本宫是断断不信的。无论怎样吧……你依旧是静女的驸马,你和这位……姑娘腹中的那个孩子,能不能得到金册玉牒还要静女点头才行。你如今尚在禁足,本宫也就不多说了,但希望你考虑清楚。” 南宫姝女的话虽轻,但在齐颜心中不啻惊雷。 这几个月来,她虽然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南宫静女,夜深人静时也忍不住去猜想南宫静女到底用了什么样的说辞保全了自己和小蝶。 原来如此。 齐颜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人上一次见面,南宫静女吟诵了一句诗: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 原来,那个“不学无术”一看到书本不惜撒娇耍赖也要躲过去的女孩……也有出口成章的一日呢。 院中皑皑白雪早已消失不见,可这句诗却并没有随着积雪消失,一字一字,重重地压在齐颜的心上。 南宫姝女见齐颜若有所思也不打扰,她来这里本就是无处可去,又不想独处。 能躲在这一隅小院儿里,身边坐个人,安安静静的也很好。 午时,钱源又来禀报:“老爷,有客到。” 齐颜接过拜帖扫了一眼,对南宫姝女道:“是礼部侍郎公羊白石来了,宫兄可要见见?”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南宫姝女恍惚了片刻,起身道:“既然你有客到,本宫就不叨扰了。” 齐颜抬眼看了看日头,劝道:“午膳将至,不如留在府中用过午膳再回吧?” 南宫姝女思考片刻,颔首应允。 齐颜又命钱源去小厨房通传午膳,特别吩咐多做几道爽口小炒,再准备一坛桂花酿。 泾渭情殇_668 南宫姝女问:“你不是不能饮酒的么?” 齐颜:“白石好饮,我府中的佳酿都是殿下赏赐的,白石常来却不是为了看我,而是贪杯。” 二人向前院走去,公羊槐穿着一袭素色长袍走了进来,看到南宫姝女怔了怔:“缘君,这位是?” 齐颜介绍道:“这位是我昔日诗友,宫叔。” 公羊槐冲着南宫姝女拱了拱手:“宫兄。” 齐颜不禁暗笑公羊槐眼拙,他如今官拜礼部侍郎,在宫宴上不止一次见过南宫姝女,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齐颜见公羊槐欲言又止,一副快憋不住的样子,说道:“宫兄的人品我放心,白石有话但说无妨。” 公羊槐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选择尊重和相信齐颜,沉吟道:“宫里头好像出事了……” 齐颜看了南宫姝女一眼,说道:“我们去书房说。” …… 公羊槐呷了两口热茶,放下茶盏说道:“目前宫里还没给出确切的消息,我是在尚书大人哪儿听来的,基本可以坐实……惠贵妃娘娘似乎薨了。” 南宫姝女“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变了几变,问道:“这么大的事儿,可不好乱讲。据我所知惠贵妃娘娘正值壮年……” 公羊槐看了齐颜一眼,见对方冲着他点了点头,解释道:“这种事我怎么敢乱讲?本来有外人在我也是不该说的,但缘君信你,我尊重他。本人在礼部任职,家父乃宗正寺卿、这种事御医院第一个知道,然后就是我们。尚书大人也没有想要瞒着我,岂能有假的?” 南宫姝女对齐颜拱了拱手:“我先走了。” 齐颜起身道:“我送送宫兄吧?” 南宫姝女:“不必了。” …… 待南宫姝女走远,齐颜又问了一遍:“白石,这话可不敢乱讲,惠贵妃娘娘还不到天命之年,平时身体一向不错,怎么会这么突然?” 公羊槐“啧”了一声:“你怎么也这么说?亏我特意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那个宫叔是谁啊?靠不靠得住?这事儿陛下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尚书大人风风火火就地去了,回来以后只和我提点了几句,似乎完全没有操办的意思……” 泾渭情殇_669 南宫姝女风风火火地回府换了一套衣裳,只见百合和芍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南宫姝女一路小跑迎了上来:“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宫里来人到府上传旨,陛下命您即刻进宫呢!” …… 公羊槐没有说谎,二皇子南宫威和四皇子南宫震的生母,惠贵妃薨了。 南宫姝女进宫的时候,承恩宫的黑纱已经挂起来了,奇怪的是:南宫姝女一路走来没听到一点儿哭声,整座宫殿静悄悄的,透出一股子死寂和诡异…… 126 便是生灵血染成 南宫姝女压下心头的疑惑,放慢了步子朝着灵堂走去。 透过洞开的大门可以隐约看到里面停放的灵柩,但诡异的是依旧没有哭声。 很快南宫姝女也发现了异常:以惠贵妃在后宫尊崇的地位,宫人应该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外才是…… 可是大殿外的院子里空落落的,虽然宫人们都换上的素缟,却不见在门口参拜的。 所有的宫婢,内侍、行色匆匆,低首疾行。 正巧南宫静女从正殿灵堂里走了出来,南宫姝女停下向对方摆了摆手。 南宫静女也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宫装,头顶的饰物被尽数取下,只剩一根纯黑色的簪子。 她来到南宫姝女面前,表情露出一丝古怪,低声道:“惠贵妃娘娘薨了。” 南宫姝女点了点头:“已经知道了,父皇来了吗?御医怎么说?二哥和四哥呢?” 南宫静女嘴唇翕动,回头望了一眼,牵起南宫姝女的手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用仅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出事了,父皇来过发了好大的脾气又回去了,听四九公公说父皇想要把这件事交给内廷司、宗正寺和大理寺共同操持。” 南宫姝女秀眉微蹙,贵妃的后事前两个衙门理应参与,但大理寺位列九司,是历朝历代君王手中的直属机构,同时也是最高的审判府衙,其权威性甚至要高于刑部。 南宫姝女:“大理寺,这件事怎么惊动了大理寺?难道惠贵妃娘娘……是被人谋害了吗?”除了这个可能,南宫姝女实在想不出大理寺来做什么,而且惠贵妃身体一向很好,突然薨逝也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南宫静女面色凝重,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惠贵妃娘娘是突然暴毙的,服侍的宫人先是去找了御医,但御医来了以后娘娘已经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也惊动了父皇,父皇看到贵妃娘娘的遗体后怒不可遏,下令将宫殿封了,将每一个值当的宫人都记录在册,还叫来了内廷军搜查整座承恩宫,结果……” 泾渭情殇_670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结果在佛堂下面搜查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两个布偶娃娃……” 南宫静女没有再说下去,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巫蛊之术!没想到这种每次在历朝历代出现都会伴随宫廷喋血甚至王朝更迭的事情,竟会在本朝出现了! 南宫姝女的心脏砰砰直跳,环顾四周生恐身边站了不知名的人,听到了这个“宫廷辛秘”。 此时此刻她感觉天空都变得灰暗起来,仿佛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阴霾。 搜到的娃娃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代表着谁不言而喻,那另一个呢? 南宫姝女咽了咽口水,向前迈了一步,几乎紧贴着南宫静女,用极小的声音问道:“那另外一个娃娃……是谁的?” 南宫静女的脸色亦十分难看,眼神中带着几许惊骇之色,低声回道:“据说小人的身上贴了大皇兄的生辰八字。” 南宫姝女只觉一个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背后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一股寒气从下盘升起,直冲头顶。 南宫姝女的身子晃了晃,她执起南宫静女的手,感觉到两个人的指尖都是一样的凉。 二人进了灵堂,几乎所有的皇室成员都来了,除了老八老九这两个尚未成年的皇子。 前朝开国初年也曾爆发过一次巫蛊案,史书上对此有非常详细的记录,不仅涉事的妃子母家全族都被诛杀,连当年非常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也受到了株连,被圈禁一生…… 而且涉事的人员从内廷一直揪到了朝廷,光是判处斩首的就有近万人…… 为了尽早结案,甚至不得不改掉了一直以来“午时三刻”行刑的规矩,全国各地所有的刽子手都被叫到了京城,一百多名刽子手每十人一组的轮换行刑,从早砍到晚用了近十个时辰…… 人头和尸身滚得到处都是,那真真儿叫一个堆尸成山,乱葬岗上乌鸦、鸠鸟盘旋数月不散。 据说当年那段菜市口连续好几年一派萧条,鲜血渗到石板缝隙中。百年过去,若是再揭开那处的某块地砖或许还能看到暗黑色的血迹。 这,就是巫蛊之术一旦被发现,将面临的后果。 灵堂里静悄悄的,二皇子南宫威和四皇子南宫震跪在棺材边,脸上连一丁点血色都没有,胆子小一些的四皇子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就快跪不住了。 生母薨逝,悲伤是一定的。但出了巫蛊之术这么大的事儿,害怕早就冲淡了悲伤,在内廷卫查到盒子的那一刻,整座承恩宫的宫人便都是戴罪之身了,能不能渡过这一劫还是个未知数。 泾渭情殇_671 灵堂极为简单,连个火盆都没有。棺木的选用上也并非贵妃规格,可见南宫让对此事有多么震怒。 纵观全场,最开心的只有一个人了。 那就是站在角落里一直低着头的三皇子——南宫望。 惠贵妃已是戴罪之身,他是不必跪的,之所以低着头是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音。 景嘉十一年对他来说可谓是时来运转,鸿运当头。 先是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儿:吉雅。然后一直以来压在自己头上的老二和老四就这么玩完了! 老五这个瘸子,即便尚在监国,但南宫望还是觉得父皇将皇位传给他的可能性不大。老大死了,老六放浪形骸,不堪大用,老七母妃早逝寄养在她人膝下,身份低微。老八老九毛都没长齐呢,没有资格和自己较量。 低着头的南宫望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勾了勾嘴角,他甚至想着:最好在处理完这件事情后父皇受不住气,两腿一蹬撒手人寰,那么皇位就是自己的了! 众人各怀心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人注意到南宫望的表情,除了一个人…… 南宫静女将目光从南宫望身上移开,三哥一直低着头,她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刚才那个抬手捂唇的动作她还是看到了的。 悲伤是绝不可能的,那么……是在笑么? 南宫静女又看了看半瘫在地上的二皇兄和四皇兄,惠贵妃安静地躺在棺柩里,身上穿着一袭纯白色的中衣。她是在睡梦中暴毙的,连衣服还没穿上就被查出了可能和巫蛊之术有关,所以就只能穿着这身被安放到了一副薄棺里。 南宫静女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周围的所有人都让她感觉陌生,她转身退出了大殿,下了台阶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好了一些。 帝王的生辰八字历来是绝密,惠贵妃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儿,知道也不足为奇,但问题是…… 大皇子南宫平身份低微,且一直被养在宫外,惠贵妃又是怎么知道他的生辰的呢? 诚然,大皇子的确死得十分离奇,可是人已经殁了快一年了,以惠贵妃的心智,怎么会把已经没有作用的巫蛊小人继续留着? 再看看瘫软在地上,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的二哥和四哥,难道生母离世还不及明哲保身重要? 还有,穿着一袭素缟缩在角落里偷笑的三哥,终日醉醺醺的六哥,拄着拐杖沉默不言的五哥…… 南宫静女越想越害怕,看着周围不时走过,行色匆匆的宫婢。 泾渭情殇_672 这些人,此刻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身首异处。 惠贵妃薨了,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整座承恩宫的宫人都会在未来的某一日被处以极刑。 少说也有上百人!这上百人的死亡,是可预计的死亡,是注定的死亡,南宫静女知道,他们自己也知道! 可怕的是自己正注视着他们,活生生的他们。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铁链撞击的声音打断了南宫静女的思绪,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位穿着正红色官服的威严男子,带着十几人的队伍向正殿走来。 领头的那位红色官服的男子,胸口的补子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狴犴。 相传:龙有九子,七子名曰:狴犴;平生好讼,又有威力。 放眼整个朝堂唯一有资格以金线做引,在官服补子上绣狴犴的,唯有大理寺卿一人耳。 大理寺卿的右手举在耳畔,手中端着一副明晃晃的卷轴。 南宫静女的心头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大理寺卿也看到了南宫静女,但他只是对南宫静女微微欠了欠身,便带着人向大殿走去。 127 相思相见知何日 南宫静女喉头一紧,犹如坠入冰窖。她看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向灵堂走去,拎起宫装下摆追了上去。 在奔跑中,南宫静女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猜测:无论是从直觉还是参考事实情况,她都不相信惠贵妃娘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大理寺卿进到灵堂的那一刻,二皇子和四皇子的脸色一派灰败…… 大理寺卿冷着一张脸看了看地上瘫倒的二人,又环顾一周,“啪嗒”一声抖开了手中明晃晃的卷轴。 南宫静女在最后关头赶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大理寺卿的手腕:“李大人,且慢!” 大理寺卿皱了皱眉,看了看南宫静女倒还算恭敬地问道:“殿下何事?臣奉皇命传圣旨……” 泾渭情殇_673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唐突大人了。” 大理寺卿:“蓁蓁殿下何意?” 南宫静女低声道:“不知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理寺卿沉吟须臾,谨慎地回道:“殿下千金玉体,臣一阶外臣不敢与殿下私下议事。” 一句话噎得南宫静女哑口无言,这一刻她也切身地体会到了女子在朝堂上的无力和卑微…… 南宫静女索性抓着圣旨的卷轴按了下来,大理寺卿亦不肯退让半步,二人僵持上了。 殿内一众皇子,只要有一人肯站出来挺南宫静女一句,她的处境也不会如此尴尬。 可惜并没有那样一个人…… 或许老二和老四已经吓傻了,头都不敢抬;可一向与南宫静女私交甚笃,又身为监国皇子的南宫达也只是拄着拐杖冷眼瞧着。 老三自不必讲,他是最直接的受益人,怎么可能出头? 旁的……不提也罢。 一纸薄薄的圣旨,此时已经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南宫静女攥着它进退两难,肩上犹如千钧压下。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这一年来终日泡在奏折里,再加上南宫让悉心指导,她早就深谙其中利害。 南宫静女之所以阻止大理寺卿,是因为军令如山,这道圣旨一旦宣读出来,二哥和四哥就彻底完了,就连跟了父皇一辈子的惠贵妃和她的母家也都会遭殃…… 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讲就不是这样了,三哥是这场巫蛊之祸最直接的受益者,其他皇子也未必不是乐见其成,她这一阻止……在其他人眼中算不算是一种站队呢? 南宫静女的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丝:如果齐颜在的话…… 这个念头一出,南宫静女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想他做什么?难道时至今日自己还要再依赖那人吗?! 南宫静女硬着头皮立在众人瞩目的中心,明明一屋子都是她的家人,她却有种孤立无援之感。 若是齐颜在……他一定会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身边吧,他会怎么样呢? 泾渭情殇_674 是什么都不说,但默默地挡在自己身前,挡去大理寺卿刀子似的目光?还是牵起自己的手,用温吞的口吻与大理寺卿据理力争? 明明告诫自己无数遍不要去想那个人,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失去了控制。 大理寺卿见南宫静女不言,试图将卷轴从南宫静女的手中抽出来。南宫静女回过头,憋着一股幽怨的怒气朗声道:“想必不需本宫说,李大人也大致猜得到圣旨的内容吧?” 大理寺卿的眼中划过一丝动摇被南宫静女捕捉到了,她继续说道:“李大人饱读圣贤书,应该知道这件事一旦坐实,整个宫廷甚至前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兹事体大,李大人是朝廷肱骨柱石,难道不知冒死劝诫的道理?” 大理寺卿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两位皇子,又看了看正中央的薄棺:这位蓁蓁殿下说得没错,巫蛊之祸若是坐实……后果不堪设想。他倒不怕为陛下使出铁血手腕,可万一这件事另有隐情,一旦翻案…… 想通这里,大理寺卿主动放低了身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殿下移步?” 南宫静女抬了抬下巴,一派天家贵胄的高傲。 二人来到殿外,南宫静女开门见山地说道:“李大人抬眼看看吧,这台阶下面匆匆而过的宫人们……这道圣旨一出,他们就都是死人了。”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不由得打了一个颤儿。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继续道:“本宫打算到甘泉宫去求父皇三思,李大人若不愿同去,就请容本宫一个时辰,圣旨虽下,但父皇并没有规定宣旨的时辰吧?” 大理寺卿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对南宫静女拱了拱手:“那么,臣就在此处静候佳音了。” 南宫静女传来轿辇,火速前往甘泉宫。 她已经无暇顾及剩下几位皇兄的感受了,懂她的人无需多言,不懂她的人怎么解释也没用。 她虽然与二哥四哥并不亲密,到底是同宗同源的亲兄长,做不到熟视无睹。 …… 南宫静女出现在了甘泉宫,四九公公守在门前,看到南宫静女的时候眼中划过一丝复杂。 四九:“参见小殿下。” 南宫静女:“父皇呢?劳烦总管通传一声,就说静女有要事求见。” 四九弓着身子,眼皮半阖:“小殿下来得不巧,陛下吃了药睡下了。命老奴守在此处不见任何人,小殿下也知道陛下今日动了怒,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泾渭情殇_675 南宫静女急道:“我这次为的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请总管务必为我通传一次!” 四九突然抬起头,注视南宫静女良久:“小殿下,您觉得陛下会不知道您要来吗?” 南宫静女愣在了原地,瞪圆了双眼消化着四九的话。 四九:“小殿下还是回去吧,陛下让老奴转告小殿下:莫要让他失望。” “吱呀”一声,四九推开大殿的小门进去了,南宫静女犹如双足生根动弹不得。 父皇知道自己要来!而且父皇是不希望自己来的。 后宫无主,惠贵妃实际上就是后宫真正的掌权人,虽然多了一个雅贵妃,但雅贵妃无子又是异族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惠贵妃膝下育有二子,可谓占尽了优势。就连自己都不相信她会做什么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父皇难道不知道吗? 自己都能想到的事儿,父皇会想不通吗?!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父皇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还用雷霆之速宣办了这件事! 这,意味着什么? 南宫静女的身子晃了晃,一连退了数步、直到撞上漆红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惠贵妃柳氏,忝居后宫高位而不自重,辜负朕之信任怜爱,玩弄巫蛊之术祸殃自身而至暴毙,其罪当诛。念在柳氏已自食恶果又服侍朕多年,法外开恩褫夺柳氏贵妃封号,以妃子规格葬于皇陵外墙。柳氏生前居住宫殿内一干服侍宫婢、内侍、犯下失察之罪,罪加三等,交由内廷司依律法办。柳氏母家直系血亲,三代之内男丁皆由当地府衙押解至京城,交由刑部、应天府、大理寺、三堂会审。朕之皇三子,秉公持重,刚正不阿。钦点为三堂会审主审官。柳氏膝下皇二子南宫威,皇四子南宫震,交由宗正寺圈禁,以观其行、查其罪。二子府中一众下人全部押解刑部,以观后效,再行定夺。钦此。” 大理寺卿念完了手中的圣旨,老二老四以头抢地、涕泗横流、口中高呼冤枉。 南宫望则背过了身去,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拄着殿内的柱子,其实是隐藏自己实在控制不住的笑脸。 老二和老四落在他的手上,不死已经算是好命,绝无再争夺帝位的可能了。 看来……当初自己写的那首藏头诗,蛰伏了这么久终于奏效了。他就知道以父皇谨小慎微的个性,怎么可能坐视“一双金乌挂天上?” 南宫静女半靠在南宫姝女的身上,听完圣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二姐,我有点不舒服,你扶我回去吧?” 泾渭情殇_676 南宫姝女揽住了南宫静女的腰身,疼惜地说道:“本宫这就让百合去传轿辇,回未明宫?” 南宫静女倒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我想回外府去,二姐可愿陪我?” 南宫姝女:“好。” 南宫静女一刻钟也不想多待,原来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关于夺嫡的寥寥数语,真的存在。 如此残酷,冰冷。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南宫静女靠在马车的角落闭着眼睛,南宫姝女没有打扰她,车厢里很安静。 南宫静女放缓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把眼眶里藏着的泪水挤出来。 她想齐颜了,锥心嗜骨般的思念。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看透了可能是最接近事实的真相,却不知道该和谁说。 二姐么?她定是不会信的,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阴影式的冲击…… 那几位皇兄么?呵…… 南宫静女把身边所有人都细细筛了一遍,发现唯有齐颜。 他能懂自己,甚至可以想到更贴合事实的真相,他会无限度包容自己的眼泪和“忤逆”的言行,守口如瓶。 南宫静女:“二姐……” 南宫姝女:“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南宫静女:“……你,能不能送我到他哪儿?我想见他,现在就见到他。” 128 心智近妖终难寿 泾渭情殇_677 私宅的管家钱源慌慌张张来小院通报:“蓁蓁殿下同灼华殿下驾到。” 齐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钱源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钱源:“回老爷,两位殿下已经到府门口了,您快去迎迎吧。” 齐颜的心跳加快,意外中带着几许酸涩:还以为南宫静女不想再见自己了呢。 她大步流星来到房门口,足下一顿折返回来对小蝶说:“有客人来了,你在这儿等我。” 小蝶点了点头,继而眼中划过一丝希冀:“是刚刚的那位姐姐吗?” 不知怎么,小蝶对南宫姝女的印象非常好。 齐颜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小蝶的肩膀匆匆走出了房间。 南宫姝女搀扶着自家小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疲倦的神态,一颗心心疼得拧成了一个髻儿。 齐颜远远地看到站在府外的两位公主殿下,她的目光只定睛在南宫静女的身上,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瘦了,照比上次见面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齐颜停下了脚步,与南宫静女遥遥对望。 似乎,已经好久了呢。 好久不见了。 这些日子,齐颜奉旨“反省”每日除了陪伴小蝶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摆弄木雕,偶尔南宫静女的身影也会突兀地蹦到她的脑海里,每到此时齐颜都会刻意将对方压下去,习惯了之后也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漫长。 齐颜定在原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南宫静女,方后知后觉:真的已经很久了。 那些被强硬压下的思念和情愫,零零散散的,从心口的伤痕里溢了出来,零碎到难以捕捉,击得齐颜无所适从。 南宫静女半依在二姐的身上,端得平静的表情和故作深沉的眼眸。 她看到齐颜嘴唇动了动,从那口型上来看,分明是:殿下…… 泾渭情殇_678 就这样,便红了眼眶。 明明是每天都不知道要听上多少遍的两个字呢,为何单单从这人口中脱出,就有这般魔力? 南宫静女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波动。 南宫姝女扶着南宫静女,柔声道:“妹夫被禁足不得出府,我们进去吧。”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二人跨过了私宅门槛,一步一步走到齐颜面前。 南宫姝女:“我们来看看你。” 齐颜犹如充耳不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南宫姝女暗自叹息:看这二人的模样,分明是有情的,怎么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南宫静女站直了身体,抬了抬下巴,冷冷道:“既是戴罪之身,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南宫姝女愣住了,自家小妹这又是唱哪出? 齐颜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外,撩起了衣襟下摆。 南宫静女那双藏在广袖宫装下的粉拳随着齐颜身段的放低而攥紧,她对齐颜是有怨的,却并不想她真的跪拜自己。 南宫姝女:“妹夫……” 齐颜却在膝盖即将触及地面的时候,生生停住了。 就这样矮着身子扬起了头,仰视着南宫静女笑了起来:“臣,记得殿下说过……” 南宫静女表情一松,轻哼一声:“起来吧。” 齐颜笑了笑,大大方方地站直了身体,南宫静女则侧过了头,眉峰上扬,松开了拳头。 南宫姝女眨了眨眼,看不懂这两个人打得什么哑谜。 不过她能感受到自家小妹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泾渭情殇_679 曾经,南宫静女对齐颜说过:不希望她再对自己行跪拜之礼。 齐颜答应了。 回想起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们都记得。 南宫姝女见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主动说道:“静女的身体不舒服,你扶她去休息一下吧,本宫四处走走不介意吧?” 齐颜皱了皱眉,仔细端详南宫静女:脸色的确有些不好。 齐颜:“二姐请自便。” …… 私宅里的下人们识趣地让出了场地,南宫静女和齐颜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对视着。 齐颜身体晃了晃,欲前倾又退回,停在原地没动。 南宫静女安静地看着她,突然嘴角一撇,露出了委屈要哭的表情。 齐颜慌了神,大步上前:“殿下……”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找个清静的地方吧,本宫累了。” 齐颜:“好,殿下这边请。” 齐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南宫静女拖着长长的宫装下摆跟在后面。 齐颜想了想将南宫静女请到了卧房:“殿下请坐,私宅简陋了些。” 南宫静女环顾一周,走到了齐颜的床前坐定。 齐颜则搬过凳子坐到南宫静女对面,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后,南宫静女默然垂泪。 齐颜再次慌神,身体前倾、抬起手又收了回来。 南宫静女犹如被抽空了力气,将额头抵在一旁的床栏上,大颗大颗泪滴滑落。 泾渭情殇_680 齐颜心疼不已:“殿下……你。” 南宫静女的贝齿划过下唇,哽咽道:“齐颜,本宫好累。” 齐颜坐到南宫静女身边,眼中的心疼似要滴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殿下愿意……” 南宫静女靠到了齐颜的肩膀上,后者犹豫着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齐颜:“想哭便哭,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听到这句话,南宫静女哭的更伤心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个“家”要散了…… 南宫静女:“齐颜。” 齐颜:“臣在。” 南宫静女:“抱抱我吧。” 齐颜:“……好。” …… 自从齐颜奉旨闭门思过后,她就遣散了私宅中半数的家仆,故此整座院子看着有些冷清,南宫姝女走了一路也没看到几个人。 座私宅虽小,胜在清幽雅致,南宫姝女很喜欢。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欣赏着风景。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私宅深处——小蝶所在的院落。 小蝶正背着南宫姝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摆弄着手中的小兔子木雕。 南宫姝女有些懊恼: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正想趁着没被发现前离开这里,小蝶竟然毫无征兆地转了过来,看到南宫姝女后眼中迸发出一抹雀跃的光彩,攥着木雕站起身:“姐姐!” 南宫姝女轻叹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自己对这个女孩无感,如此也不好径自离去了。 泾渭情殇_681 两名聋哑丫鬟紧紧跟随小蝶来到了南宫姝女面前,小蝶难得不认生:“姐姐吃过午饭了吗?”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还有时间吃饭? 小蝶拍了拍一名丫鬟,比划了一个“吃饭”的手势,后者点了点头领命去了,南宫姝女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你的这两个家仆……” 小蝶:“她们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平常都没什么人和我说话。”说完,委屈地撇了撇嘴。 南宫姝女眼中的疑惑更深:齐颜为何安排这样两个人伺候一个身怀六甲的妾室?看她的身子似乎就快生了,就不怕出事吗? 小蝶拉了拉南宫姝女的袖子:“姐姐过来坐嘛?” 南宫姝女秀眉微蹙,对上小蝶那双清澈的眼眸又不忍苛责,只好跟着过来了。 小蝶坐到了南宫姝女的对面,稍显局促,不时露出羞涩的笑容。 南宫姝女不语,她想看看这位“姬妾”意欲何为,这次自己穿的可是宫装,难道对方看不出来吗? 小蝶抿了抿嘴唇,将小兔子木雕推到了南宫姝女的面前:“喏。这个……,嗯……送给姐姐。” 这件木雕是小蝶最喜欢的,平时就连睡觉也要放在枕头边,除了齐颜和她谁都不能碰。 也无怪小蝶会如此,齐颜将她保护的太好,为了守住秘密还特别弄了两个聋哑女子来服侍她。小蝶终日被困在这座院子里,除了齐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南宫姝女是她除了齐颜外,看到的第二个“正常人”又是女子,小蝶对她的印象好极了,一心一意想和她做朋友。 分享最喜欢的小物件儿,往往是孩童们交朋友最有效的方式。 南宫姝女扫了木雕一眼,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一阵波浪:她已经看出了眼前的这个姑娘,心智上与常人不同。 再对上小蝶期待的目光,便起了恻隐之心。 南宫姝女:“谢谢,我很喜欢。” 小蝶灿然一笑,略有些黝黑的脸庞衬托得牙齿愈发洁白,眼前这位好看的姐姐收了自己的礼物,她们便是朋友了。 …… 另一边,卧房中的气氛则有些凝重。 泾渭情殇_682 南宫静女将惠贵妃薨逝和巫蛊之祸的圣旨告知了齐颜,她只讲述了所看到的经过,对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只字未提。 齐颜安静的听完南宫静女的讲述,目色深沉。 她注视着南宫静女,问道:“殿下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 南宫静女的呼吸一滞:果然,齐颜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南宫静女还以为齐颜必会推辞一番,等自己答应为他保密才肯开口。 齐颜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回道:“依臣之见,此事必有隐情。就算发生巫蛊之祸,始作俑者也绝无可能是惠……妃娘娘。” 南宫静女吸了吸鼻子:“你是说有人嫁祸给惠妃娘娘?那父皇为什么不追查呢?我们能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齐颜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冷:“殿下……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意深思?” 南宫静女的心已经凉了,强挺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颜:“放眼整座后宫,能知道陛下生辰的人能有几位?再说大皇子殿下已经殁了一年多,还留着巫蛊木偶……总有点欲盖弥彰之嫌。” 南宫静女别开了眼神:“本宫不信,巫蛊是邪术,父皇不可能用在自己身上!” 齐颜垂下眸子:“殿下怎么知道那个娃娃上写的就是陛下的生辰?你看过?恐怕只有陛下一个人看过吧?” 南宫静女瞪大的双眼,齐颜的推断似乎更贴合事实,而且也有效地解释了她之前的疑惑。 南宫静女:“怎么会……二哥和四哥可是父皇的亲骨肉啊!” 齐颜抬起眼眸,平静地望着南宫静女:“臣被拘在这块四方地,抬眼也只能窥到一隅天……殿下不如问问自己?” 南宫静女打了个冷颤,涌出一股无所遁形的感觉来。 眼前的这双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一切。 自己的刻意隐藏、无奈隐瞒……似乎都逃不过它。 泾渭情殇_683 南宫静女本以为自己早非吴下阿蒙,却发现依旧探不到齐颜的底,这近妖般的心智…… 129 藕花深处田田叶 齐颜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又是一派温润安静的模样。仿佛适才那副锋芒毕露的样子只是一场幻觉。 南宫静女看着她,心里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那是一种憋了一口气儿,倾尽全部精力努力攀登后,却发现山的后面横着一座更高的山的感觉。 南宫静女有些失神,喃喃道:“你该出现在朝堂上的。” 齐颜轻声回道:“臣戴罪之身……”齐颜抿了抿嘴唇,果然南宫静女的表情变了,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丝温存顷刻间荡然无存。 南宫静女缓缓地站起身来:“本宫先回去了。” 齐颜犹豫了一下,用半祈求半商量的口吻问道:“天色不早了,殿下留下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南宫静女却冷冷地回道:“不了,你这儿本宫原是不该来的。”点到即止,齐颜却懂了。 她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些:“那……臣送殿下到门口。” 南宫静女依旧拒绝:“差个人把二姐请回来吧,我们自己回去就是。” 齐颜:“是。”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南宫静女来到桌前坐定,看着桌上的茶具出神。 小蝶成为了横在她和齐颜之间拔不掉的一根刺,今日她虽然来看了齐颜,但并不代表她原谅了这件事,就像她说的那般:她本是不该来的,这里是蓁蓁驸马豢养姬妾的私宅,不是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真的“原谅”齐颜,曾经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再过些日子那女人和齐颜的孩子也该降生了……想到此处南宫静女的心里便传出阵阵钝痛。 齐颜的心情则比南宫静女要复杂得多,她一方面要消化负面的感情,一方面还要分析南宫静女给她带来的震撼消息。 两件事情交织在心头,她也不知道该给哪边更多的精力。 她找到钱源,吩咐他去请南宫姝女,自己则朝着小蝶的院子走去,那里是私宅的禁地,下人们进不去的地方。 泾渭情殇_684 …… 南宫姝女和小蝶依旧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南宫姝女的表情比之前轻松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听着小蝶孩童般的言论让她感觉很轻松。 而且就算南宫姝女不小心说了什么,也不用担心小蝶会泄密。 她问出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小蝶,旁的似乎都不记得了,听她的言谈中似乎还有一位哥哥尚在人间,但每当南宫姝女追问,小蝶便三缄其口。 小蝶正说得兴致勃勃,看到齐颜眼前一亮,甜甜地叫了一声:“缘君!” 齐颜的心头一沉,将目光投到转过身的南宫姝女脸上,见对方的表情并无异常才稍稍放心,端起手臂行了一礼:“二殿下,蓁蓁殿下欲回府,请你过去。” 南宫姝女挑了挑眉,还以为会晚一些的:“知道了,本宫这就来。” “姐姐!”走了几步的南宫姝女转过身,看到小蝶挺着大肚子追了上来,后面跟着齐颜。 南宫姝女:“怎么了?” 小蝶的表情有些急,将手中的小兔子木雕递了上来,认真地问道:“小兔子,姐姐不要吗?” 南宫姝女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外,歉意地说道:“抱歉,我忘在桌上了。”说完接过了小兔子木雕。 小蝶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眸闪过童稚的光芒:“姐姐什么时候再来?” 南宫姝女扫了齐颜一眼,想了想回道:“有时间吧……”瞥见小蝶又嘟起了嘴,补充道:“有时间姐姐一定来。” 小蝶:“说好了哦!” 南宫姝女点了点头,对齐颜说:“她的身子不方便,你们回去吧,本宫认得路。” 齐颜:“恭送二殿下。” 齐颜和小蝶姐妹二人并肩站在原地,目送南宫姝女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齐颜拉过小蝶的手柔声问道:“小兔子木雕怎么送人啦?” 小蝶腼腆地回道:“嗯~,喜欢那个姐姐。” 齐颜蹙了蹙眉:“那个姐姐并不是我特别亲近的朋友,或许并不会常来。” 泾渭情殇_685 小蝶抓着齐颜的手摇了摇,撒娇道:“那就和她做好朋友嘛~那个姐姐人很好的!” 齐颜笑了,无奈又宠溺:“小蝶都和那位姐姐说了什么?有没有提以前的事儿?” 小蝶:“没有!我们不是约好了不说嘛?” 齐颜:“小蝶真乖。” 姐妹二人携手回了小院,小蝶喝了药便睡下了,齐颜给她拉了拉被子,独自回了卧房。 床上的锦被有些皱,齐颜站在脚踏上看着上面的褶皱久久无言,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之前的位置上,抬起手抚上了锦被上的褶皱。 触碰下已经失了温度,她却还是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着,似乎这就是如今的她能“触摸”到南宫静女的唯一方式了。 直到锦被上的褶皱被尽数抚平齐颜才停下,向后一仰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齐颜长叹一声,侧过了身子,隔着衣服按上了胸口,心仿佛莫名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自己终于亲手把她推开了……这难道不是一直以来的打算吗? 该高兴的,不是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竟有些后悔? 齐颜不得不将一些列的事情重新捋顺了一遍,发现:凭她的智谋,当时的那种情况这是唯一的办法。 一边是失散十多年的亲妹妹,一边是仇人之女,好像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齐颜一边笑着说服自己,眼角却溢出了一滴晶莹。 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当时自己也拥有一定势力的话,或许还有别的选择。 这是她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面具人的教导将她的思维局限住了,总觉得她的身份敏感特殊,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搅弄风云。 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一个人的力量到底太单薄了。今后自己不能再依靠南宫静女了,南宫望那边也是个未知数……如今他是巫蛊之案的主审官,南宫让的用意很可疑……自己要大半年后才能解禁,到时候他还需不需要自己这个“谋士”还是未知。 齐颜支着身体坐了起来:一时间该到哪儿去找一批忠心耿耿的人呢? 泾渭情殇_686 突然,齐颜灵光一闪,眼前不放着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历朝历代的巫蛊之案必定血流成河,介时会有大量的遗孤和被流放的家眷…… 另一边南宫望坐上主审官的位置后,展现出了风暴般的铁血手腕,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便联合应天府、大理寺和刑部逮捕了“涉事”嫌犯上万人,各府的天牢人满为患。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府邸被查封,就连皇子妃和皇嗣也被圈禁,府中下人更是凄惨。 南宫望封了这两座府邸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了三府的大人和他一起去清点府库,南宫望的心里清楚得很:皇子府库里面的东西绝不可能每一件的来历都干净,他生怕父皇到最后一刻心软,准备趁机搜罗出这二人其它的罪行,数罪并罚就算不能把这两人弄死,也能让他们彻底与皇位无缘…… 这一搜不要紧,南宫望在这二人的书房中查获了大量与朝中重臣的书信往来,虽然剩下的只是些日常的寒暄,但在这个风声鹤唳的特殊时期,任何线索都不会被放过! 南宫望看着这些书信冷笑不已,这些大臣大多站了“二党”,正好趁这个机会肃清党羽。 于是……巫蛊之祸从后宫、皇子府,一路蔓延到了朝廷。 就连中书令邢经赋和太尉陆权都被“请”去问了话,其他官阶低一点儿的,直接被抓走的大有人在。 整个京城的上空都笼罩了一层乌云,就连市井百姓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事关巫蛊之祸,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 五皇子南宫达依旧担任监国皇子,南宫让也每日都来垂帘听政,只是朝堂上总会莫明少了几位“大人”却无人过问。 朝堂表面上维持着运转,内里却乱成了一锅粥,查了两个多月,巫蛊之案的线索寥寥无几,南宫望却大大方方地借着这次机会将整座朝堂都扫了一遍。 景嘉十一年,六月,小蝶临盆了。 稳婆是从京畿州府请来的,钱源亲自走了一遭。 在稳婆进产房前,齐颜严肃地告诉她:遇到任何问题都要全力保住大人。 齐颜守在门外,屋里传出小蝶撕心裂肺的喊声,她不禁回忆起母亲生小蝶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 两名哑女丫鬟不停地进进出出,一桶桶热水被抬进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 齐颜在院中踱步,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成股流下。 泾渭情殇_687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传来,齐颜奔到产房撞开门冲了进去,稳婆吓得一抖险些将皱巴巴、周身沾满鲜血的婴儿抛出去。 齐颜:“怎么样?!” 稳婆:“老爷!这不是您能进来的地方啊,快请回避再等等吧!” 齐颜的眼中只有小蝶,见自家妹妹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心疼不已。 齐颜:“小蝶,你怎么样?” 小蝶却捂着肚子口申吟道:“哥,我疼。” 稳婆熟络地将婴儿包好交给丫鬟,伸手往小蝶的腹部按了两下,惊呼道:“怎么肚子里还有一个?!” 130 草草人家寄生子 南宫静女正在隐蔽的书房里批阅奏折,南宫让在寝殿安歇。 自从她暗地里接掌朝务以后,四九便跟在她身边了。这个忠心耿耿侍奉了南宫让四十多年的忠仆,如今在南宫让的授意下大半的时间都跟在南宫静女的身边。 时至今日南宫静女的心中大抵也是明白父皇的用意的,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条路会成功,毕竟自古以来皆是男尊女卑,天子之位怎么可能轮到女子身上?想必父皇也深谙这一点,所以才会设下一层又一层的障眼法,混淆朝臣的视听。 一名侍卫行色匆匆地行在宫道上,来到甘泉宫的地界被其他侍卫挡住了去路。只见那人从怀中摸出一方小令牌在拦路的两名侍卫眼前晃了一下,后者慌忙放下兵器,行礼道:“大人请。” 那人依旧沉默着,“唰”地一下从两名侍卫之间穿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拐角。 甘泉宫正殿外,一名年轻的内侍守在门口,他是内侍总管四九的“干”儿子,南宫让体恤四九一片忠心又无子嗣,前几年特地从四九民间的本家挑了一位有妻儿的族侄入宫,并为之赐名:陈传嗣。 四九虽是家生子,但往上推两代本姓陈的。陈传嗣在四九身边服侍了两年,四九待他很好,耳濡目染的如今也是这内庭里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四九的年纪毕竟大了,恐不能服侍南宫静女到最后,便把干儿子招过来慢慢接替自己的位置。 那名侍卫来到陈传嗣面前,二人似乎是认识的,对视了一眼,陈传嗣便推开大殿的小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小门探出半个身子:“进来吧。” 泾渭情殇_688 二人一同来到偏殿,四九等在那里。 那名侍卫直到见了四九才躬身行礼,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大人,这是从‘那边’过来的。” 四九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陈传嗣接过锦盒后先当着二人的面打开,摸了摸里面的东西。确定了盒子并无暗器,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淬毒后才交给了四九。 四九接过东西却并不看,而是冷冷说道:“你先下去吧。” 侍卫和陈传嗣请了安,躬身离去。 四九这才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方白色的粗布,质地有些泛黄、看上去倒像是洗碗布。 抖开一看,上面是用木炭或者草木灰写的两行小字,字体有些歪扭。 四九耷拉的眼皮睁了睁,将布条叠好重新放回木匣中,揣到怀里、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里面去了。 “笃笃笃” 南宫静女听到敲门声,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扯过一旁的黄绸子将自己写的东西盖上:“进来。” 四九来到书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殿下,私宅那边的密保。” 南宫静女的心湖再次掀起一阵涟漪,但脸上的表情却无一丝变化,淡淡说道:“放下吧。” 四九:“是。”他将木匣放到案上又推了推,确保是南宫静女触手可及的地方后才站直了身子,又行了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南宫静女的目光扫过木匣,却扯开了蒙在奏折上的黄绸子,拿过毛笔恢复了四九进来之前的姿势。 几个呼吸后,“啪嗒”一声,南宫静女的瞳孔一缩,一滴鲜红的朱砂汁从笔尖上坠落,砸在了奏折上。 瞬间氲成一个铜钱大的圆点儿,显得有些刺眼。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只能选择将毛笔重新放下。即便她表面上装得再怎么平静,但密报到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然被搅乱了,就算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思绪却无法集中。 她骗得过四九,却骗不了自己。 南宫静女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木匣安安静静地停在她的视线中,里面装着的是私宅的情报。 泾渭情殇_689 父皇在私宅安插了眼线的事情,南宫静女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那日惊闻齐颜在私宅养小,自己进宫求情父皇告诉她的。 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反感和反对,她和齐颜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南宫静女倾身拿过面前的锦盒,取出里面的东西抖开。 今晨,私宅后院惊闻啼哭声,奴才趁稳婆用饭之时询问得知:后院诞下一对龙凤双生子,皆为异目;长子不幸夭折,齐缘君亲自将殇子埋于后花园树下。奴才观稳婆目光闪烁,似有隐情。 …… 南宫静女回过神来时,手中的布条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她咬了咬嘴唇随手拿过一封空白的奏折撕开,取了巴掌大的纸片写道:查。 …… 两个时辰前,齐颜被稳婆推出了产房,半个时辰后产房中再次传出一阵啼哭。 稳婆擦着汗从产房中走了出来,表情有些古怪,抬眼看了看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尊夫人诞下一对龙凤双生胎。”后半句被稳婆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一双儿女的眼睛和老爷一模一样,都是琥珀色的呢。 齐颜冷着脸从袖口摸出一锭元宝丢给稳婆:“赏你的,天色已晚老人家不如留宿一夜,明日一早我差下人送您回去,到时候还有礼金送上。” 这稳婆做这行当大半生,还从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主家,忙不迭地作揖,高呼道:“多谢老爷,老爷真是菩萨心肠。恕老婆子说一句不当讲的话,尊夫人身子孱弱,眼下一对龙凤双子怕是奶水不足,不知老爷请了乳娘没有?我家祖传了一副下奶的方子,若老爷不嫌弃,我等会儿抄写了留给厨房。再有……这对双生子头胎的男孩健壮得很,二丫头的身子似乎孱弱了些,还请老爷小心则个。” 齐颜点了点头,表情不见变化:“辛苦了,请自去偏院休息吧。” 齐颜推门进了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即便如此房间中的窗子紧闭,床前还摆了一个炭盆,空气中的温度很高。 哑女丫鬟正用热净布为小蝶擦拭脸颊,其中一名丫鬟看到齐颜进来推了推同伴,二人齐刷刷地跪在齐颜面前。 齐颜摆了摆手,两人退了出去。 小蝶安静地睡着,她累极了,两个孩子折腾掉她全部的精力,好在人没事儿。 床边放着两个襁褓,一个是正红色的是先准备好的,另外一个则是湖蓝色的,临时扯过来凑数的。 谁也不曾想到小蝶这样瘦弱的身子,怀的竟是双生龙凤胎。 看着床上的三个人,齐颜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极度疲惫的小蝶竟然没有压到任何一个襁褓,她的身体呈一个“弓”形,将两个襁褓护在怀中,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泾渭情殇_690 齐颜感慨万千,瞬间回忆起了撑犁部将破时,母亲拖着沉重的身子为她和妹妹整理行装的一幕,母亲明明没读过什么书的,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想出了让她们姐妹往南跑的计策,如今回头看看的确是母亲的计谋救了自己一命呢。 如今的小蝶亦是,心智尚在恢复且身体极度疲惫的她本能地将两个孩子护在怀中。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襁褓一大一小,红色绸缎里面包的是头胎哥哥,看上去大一些,正睁着琥珀色的眼眸四处打量,她忘记了自己曾在哪里看到过:刚出生的婴孩是看不见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在看什么。 而湖蓝色襁褓则要小了不止一圈,确实如稳婆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孱弱的孩子,以小蝶那么瘦小的身体能孕育两个孩子已属不易,两个孩子都活下来或许还要得益于草原人强壮的血脉,妹妹睡得很沉,安静地躺在母亲的臂弯里。 齐颜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色襁褓中的男孩,那双琥珀的眼眸简直与自己一模一样。 齐颜的目色深沉,表情亦有些沉重:这两个孩子皆是琥珀色的眼眸,可小蝶的眸子却是黑色的…… 那么这两个孩子的目色,到底是因为继承了母亲草原血脉呢?还是伤害小蝶的那个男子其实是草原人?! 想到这里,齐颜的拳头猛然攥紧,想起那群被她活埋的草原人来。如果真的是他们中的某一个…… 齐颜恨不得现在就飞回晋州去,把那块地刨过来把里面的人一个个挫骨扬灰,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乞颜诺敏,撑犁部最珍贵的公主! 齐颜的身子晃了晃,不得不压下这个永远只能停在“猜测”阶段的想法,她不愿意去深度辨别,一直以来渭国人才是她的仇敌,可是……若伤害小蝶的是同族人,要她怎么办呢?! 齐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胸中浊气,俯下身将红色襁褓抱了起来。 触碰之下异常的柔软,带着一丝丝奶香的团子,也将齐颜坚硬的心底拨了一下。 齐颜转身欲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是一对熟睡的母女,毫无防备。 她并没有出屋子,而是直接来到了屏风后面,木桶里有半桶凉水。 齐颜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男婴,小家伙也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齐颜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动摇。 齐颜将襁褓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解开襁褓,婴儿的手臂露了出来,粗粗胖胖的一节藕臂对着自己欢快地挥了挥,齐颜的眼眶当即红了,别开脸,单手按着婴儿,肩膀簌簌地颤抖起来。 齐颜将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张嘴咬住,眼泪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往下流。草原出事的时候她已经八岁了,许多事情她是记得的。 由于草原上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狩猎打仗,所以婴孩的存活率很低,能捕猎打仗的男丁更是珍贵。 泾渭情殇_691 每次部族之间发生战事,被俘虏的孕妇都会得到很好的待遇,甚至会有强壮的勇士争着娶回家,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视若己出,对于敌部身高不及车辕的孩子也会有人家第一时间领回去,重新取名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若是小蝶的这件事发生在草原,她依旧能找到最勇猛的夫婿,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平安地长大…… 说到底啊,肮脏的是自己呢。 她受到太多渭国文化的浸染,才会觉得受辱生下的孩儿不能留…… 而且…… 小蝶的事情已经曝光了大半年,内廷司认可小蝶身份的文书一直没有送来。 齐颜从南宫姝女口中得知:南宫静女是以不能生养为由保住了小蝶……那么,如今长子降生,按照渭国例律很有可能会留子去母,将这个男孩记在南宫静女膝下,当做驸马和公主的嫡长子…… 以南宫让对南宫静女的宠爱,绝无可能再留下小蝶。 毕竟南宫静女“不能生养”嫡长子将袭成母亲的食邑,若是新君即位破格封南宫静女这个唯一的嫡出公主为大长公主的话,她的第一个儿子将是郡王。 再者,南宫静女坐拥万户食邑,南宫让和新君绝不会允许这个男孩有两位母亲。 齐颜松开了嘴,手背上赫然一个深深的牙印,渗着血丝,她转过头,眼角犹带泪珠,目光却变得决然。 齐颜将光溜溜的婴儿抱了起来,眼泪再次决堤。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如果当初能再狠心一点,复仇的计划进行得快一些,是不是再找到小蝶的时候自己就能带着她远走高飞? 或者……如果她早点醒悟,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也不用把小蝶和自己推到如此身不由己的绝境中? 说到底,十多年前的悲剧是自己身不由已,可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皆是她软弱无能造成的,她不忍看到南宫静女受伤害,总想让她的快乐幸福能再多维持一阵子,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最后只能自食恶果,可偏偏惩罚的又不是自己,而是她无辜又遍体鳞伤的亲妹妹! 齐颜吸了吸鼻子:这笔血债,自己一定会讨回来的。 木桶中倒映着齐颜的脸庞,左侧的脸颊上横梗着一道伤疤,那是为了救南宫静女留下的,从今以后……再不会有。 这个孩子异常乖巧,安静地依偎在齐颜的怀中,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探寻着周围的一切。 “咚”的一声,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荡起来,齐颜将男婴丢到了木桶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这个孩子竟然在水中睁着眼睛自主闭上了口鼻,蹬动双腿…… 新生儿竟然通水性?只见那个婴孩蹬弄了一通,圆滚滚带着几缕胎发的头浮出了水面,齐颜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婴儿戏水露出的兴奋表情一颗心像是被碾子碾过…… 齐颜几次将婴儿按下去,可无一例外的都浮了上来,而且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仿佛在和齐颜做游戏一样。 泾渭情殇_692 齐颜看着木桶中戏水的婴儿良久,看着他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最终将婴孩从水中捞了出来,她唤来钱源,找到一个块破布将婴儿包好,放到食盒中,又取了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连同一只小兔子木雕都放到一起。 钱源大感不解,问道:“老爷,您这是?” 齐颜亲手将食盒的盖子扣起来:“你亲自把这个孩子送出去,送出京城,越远越好,找到一户僻静的好人家就说这孩子因为异目不祥被抛弃,族中老夫人不忍,将孩子连夜送出,这五百两银票作为答谢,作为将这个孩子平安养大的酬劳。” 钱源终是没忍住,问道:“老爷,您这是为何啊?这可是您的长子啊!” 齐颜看着钱源,认真地说道:“我的身份你知道,内廷司一直没有承认小蝶的身份,一旦被内庭知道我们有了男孩,定会去母留子……,我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这是我齐氏唯一的血脉,就托付给你了!” 钱源听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你放心,小人一定妥善安置小少爷!” 齐颜将钱源扶了起来,想了想,再次嘱咐道:“一定要找到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好好打听打听,凡是家中男主人有好饮赌博恶习的,都不能选。” 钱源:“老爷放心,小的明白。” 齐颜:“另外,警醒他们几句,就说‘老夫人’疼爱幺孙,会派人过去看孩子,如果孩子有什么闪失,定要他们全族陪葬!” 钱源:“是。” 齐颜:“……以免这些银票引来歹人觊觎,你再去取些碎银子和几贯铜钱一起带出去,记住孩子送得越远越好,回来以后不要把地址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钱源:“是。老爷若没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去了?” 齐颜:“且慢,让我再想想……” 几个呼吸后,齐颜再次吩咐道:“回来的时候,沿途秘密打听一下,有没有夭折男婴的尸体买回来。” …… 钱源走后,齐颜将包裹重新包好,取来锄头在小院的树下刨了一个深坑,将襁褓放进去以后在上面铺了一层油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土细细地洒在上面,彻底埋好。 这么做不为别的,若是油纸破了或者不见了,她就知道有人动过这里,好再做打算。 在渭国,夭折的婴孩被视为不吉,大多放在箱子里或者用草席卷了丢在乱葬岗,但齐颜却命人买了香烛等物品,摆在树下设了个小灵堂,消息很快传开了……龙凤双生子有一个孩子没保住,喜事变丧事可难为了厨娘,又急匆匆点了几块豆腐改做丧食。 齐颜洗好手回到了小蝶的房间,小蝶已经醒了正在奶孩子,齐颜下意识地转过身,想了想自己也是女儿身,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便自然地坐到了床边。 泾渭情殇_693 小蝶仍有些虚弱,但眉宇间多了些母性的光辉,她对齐颜笑了笑,叫了一声:“哥~。” 齐颜抬手为小蝶理了理额间凌乱的头发,柔声道:“辛苦了,痛不痛?” 小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襁褓,小家伙闭着眼睛吃得很用力,在齐颜看来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还没有人教过小蝶怎么做,她却知道喂孩子了。 小蝶:“哥哥~,你说当年娘亲生我们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吗?” 一阵惊雷在齐颜的脑海中炸开,她怔怔地看着小蝶:由于蒙难那年年纪小,后来又受到了刺激,小蝶对从前的事情都很模糊。她只记得家族的图腾,这大半年相处下来逐渐记住了自己,从前的事是很少提的。 齐颜:“小蝶……你?” 小蝶抬起头:“怎么了?哥。” 齐颜:“你想起什么来了?” 小蝶的眼眸闪过一丝迷茫,眨了眨眼突然用母语问道:“阿娘和阿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齐颜一把捂住了小蝶的嘴巴,又惊又喜。 听妹妹的问题,她的记忆似乎还没有恢复,但至少已经能找到记忆的起点了!从前小蝶的记忆就像是一团乱麻,经常错乱。 这是不是意味着,妹妹可能会慢慢恢复?! 见小蝶目露不解却乖巧地看着她,齐颜慢慢地放开了手掌,同样用母语回答道:“小蝶,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故事中,齐颜伪造了一份“美好”的事实。 她告诉小蝶,当年她们为了躲避追杀一起跳下了悬崖,幸得高人相救。可是小蝶被撞坏了头,这些年一直浑浑噩噩的,记忆时有错乱。 撑犁部还在,阿爸阿妈和巴音也好好地生活在草原上,只是她们“兄妹”暂时回不去了。她也娶了渭国的女人为妻子,因为两国曾是开战状态,她们不能暴露是草原人的身份,等到时机成熟才可以回家。 齐颜的谎言很拙劣,她甚至担心小蝶不会相信,果然在齐颜讲完之后小蝶皱了皱眉,喃喃道:“我为什么不记得哥哥说的这些?我记得……”小蝶努力思考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齐颜忙道:“哥哥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这些年一直病着,得了癔症!你记忆里的很多事都是假的,你难道不相信哥哥吗?” 小蝶的表情有些急切:“我当然相信哥哥!” 泾渭情殇_694 齐颜愧疚难当,忍着不让眼泪出来,抬手摸了摸小蝶的脸颊:“妹妹,你要记住。我们在渭国的土地上不允许再说草原的话,也不能再提曾经的事,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们是撑犁王族。后面还发生了许多事情哥哥慢慢告诉你,不过在他们看来我们两个是夫妻,这个孩子也是我们俩的女儿。” 小蝶越听越迷糊:“可我们是兄妹啊……” 齐颜:“你就先牢牢记住哥哥说的话,我的名字是齐颜,你可以叫我缘君。你的名字是小蝶,没有姓。以后你就叫我‘缘君’,没回家之前不能再叫哥哥了!” 小蝶似乎有些不高兴,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问道:“哥哥……缘君,你娶了渭国的女子,那以后我们回了草原她怎么办呢?” 齐颜张了张嘴,看着妹妹说不出话来。 小蝶却认真地替“嫂子”思考片刻,说道:“娘也是渭国人呢,虽然咱们两边在打仗,哥,缘君要是把她带回去,阿爸阿妈会喜欢她的。” 131 而今闻讯平安否 齐颜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她不会跟我们回去的,你这些年病着好不容易才好些,不要想太多。记住……你得的是癔症,今后哥哥说过的话才是真的,旁的都是假的,不要害怕。还有你一共生了两个孩子,男孩我已经命人秘密送回草原交给阿爸阿妈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外面院子里的那个小灵堂是假的,你千万不要伤心。” 小蝶的眼中划过一丝光芒:“阿爸阿妈还好吗?阿妈生了吗?是弟弟还是妹妹?” 齐颜突然转过了头:“以后我再告诉你,记得我今天说过的话,记住我们的新身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齐颜是哭着出房间的,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借着机会站在小灵堂前默默垂泪。 齐颜不知道的是:南宫静女的命令一出,已经有大批的侍卫换上便装兵分数路,执行着那个“查”字。 两边都在争分夺秒,这也是齐颜与南宫静女的第一次交锋…… 虽然二者都没有刻意去针对对方,一个只为保全妹妹,一个只为探究“隐情”。 可冥冥之中似有安排,两个人误打误撞上演着一出事关性命的对决,到底是齐颜的计谋更胜一筹?还是御前侍卫的手段更高? 钱源亲自驾上马车,找了一个乳娘抱着孩子出了京城,一路向北而去。 他倒是个精明的,事先和乳娘谈好了价钱,二人伪装成一对投奔亲戚的夫妻,路上万一遇到盘问也好答复。 泾渭情殇_695 乳娘看到这孩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便打了一个哆嗦,奈何钱源给的价钱太高,甚至足够她一家五口下半生的嚼头,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钱源为了打消乳娘的疑虑让她尽心配合,便将齐颜准备的说辞告诉了乳娘,女子遇到这种事总是心软,乳娘再看这孩子的时候多了几分母性和同情,倒也真像一对母子了。 …… 齐颜为孩子请了一个乳娘就住在小院的隔壁,她则暂时搬到了小蝶的屋里,这多少有些于理不合,但钱源没回来之前她必须要住在这儿,以防有人挖掘树下的衣冠冢。 至于接生的稳婆,齐颜以小蝶的身体不好需要调理为由,许以百两纹银将她留在了府里,也住在小蝶院子的厢房。 三日后,钱源还没回来。齐颜来到书房写了一封奏折,命人送到蓁蓁公主府。 下午奏折才被递交给南宫静女。 殿下垂鉴:景嘉十一年六月十六日,臣下私宅中诞下一对双生龙凤子。悲夫,或因臣寡德之故,长子不幸夭折。今唯存一女,身体羸弱竟有朝不保夕之相;臣斗胆万死叩请殿下赐名,以殿下之洪泽庇佑幼女平安。 南宫静女看完了齐颜写的奏章,竟笑出了声音,越笑越大声,竟惊动了门外的四九。 四九:“小殿下?” 南宫静女拍了拍胸口,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无事,你先下去吧。” 四九:“是。” 南宫静女:“四九公公……” 四九:“老奴在。” 南宫静女:“劳烦你差人走一趟,叫内廷司监事叫来。” 四九:“是。” 南宫静女将奏折掷于案上,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再次笑了起来,自嘲般地说道:“好一个齐颜,齐缘君……没想到你竟对她如此痴情。为了给那个女人博一个名分,竟然想到让本宫给你们的孩子赐名,你……”究竟置我于何地? 齐颜因豢养姬妾的事情受了内廷司的廷杖,小蝶虽然保住了,可是内廷司认可小蝶的文书却迟迟没有送到,小蝶一日没有名分,就随时可能有危险。 只有朝廷或者说南宫静女承认了小蝶的身份,才不会轻易发落了她。 泾渭情殇_696 南宫静女和齐颜都明白这个道理,她们二人也都清楚齐颜此举的用意。按照常理:齐颜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在南宫静女看来,齐颜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糟蹋了她的心。 自己在他齐颜的心中到底算什么?就这么不放心?不惜用孩子来逼迫自己给他的妾室名分? 难道她南宫静女在对方心中就如此不堪?是一个秋后算账,反复无常的蛇蝎之辈?她虽然恨过,怨过、心痛过……可在她决定想办法保住齐颜和那个女人甚至他们的孩子以后,就没想过再拆散他们! 南宫静女拿过齐颜的奏折愤愤撕碎丢在地上还不解气,竟然抬脚碾踩起来。 直到怒气过了,奏折已经零碎得不成样子。南宫静女看着一地碎屑,感觉就像自己的心一样。 不仅被人撕碎了,还被丢在地上无情地践踏,脏了。 半个时辰后四九通知南宫静女:内廷司监事已到。 南宫静女答应了一声,俯身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拾起,丢到帝王焚烧密信专用的火炉中,出了书房穿过密道来到偏殿,又从偏殿进了正殿。 内廷司监事一撩官服跪在了南宫静女面前:“参见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起来吧,赐座。” 内廷司监事:“谢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开门见山地说道:“日前在本宫的准许下,驸马在私宅中养了一门姬妾,这件事父皇也是知道的。”说完一旁的四九配合着点了点头。 “驸马刚上了折子,说是那名女子诞下了一个女儿,父皇让我叫你来是希望内廷拟几个名字呈报上来。” 内廷司监事沉吟道:“这……敢问殿下,这孩子记在何人膝下?” 南宫静女的唇边堆起一丝冷笑:“自然是记在本宫的膝下,从今以后她就是本宫嫡出的郡主。” 内廷司监事表情一松:“如此臣明白了。” 南宫静女:“下去吧。” 内廷司监事:“是。” …… 泾渭情殇_697 南宫静女有些恍惚,直到人已经彻底消失了才回过神: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原本她是想让内廷直接给齐颜的姬妾一个身份的,毕竟已经有孩子了。 可在最后一刻,她的心里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嫉妒…… 于是竟直接改口,将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直接过继到了自己的膝下…… 对于那个女人来说,这个孩子是她拥有身份最好的筹码,却被自己直接掐灭了。 齐颜会怪她吗?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想到这里南宫静女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快意,来自于报复的快感。 内廷司的效率神速,当天晚上便拟了三个名字送了过来,南宫静女扫了一眼,觉得都不好。 于是亲自提笔写了两个字:玉箫。 取自:问讯而今平安否,莫遗玉箫惊落。但画卷,依稀描著。 她还记得这个女婴身体孱弱,这句诗中有“平安”二字,希望能映衬一二,也算是了却了齐颜的一桩心愿吧。 想到这里,南宫静女的笑容有些冷,当即亲手写了圣旨落了玉玺,命陈传嗣取了金册玉牒,即刻到私宅传旨。 平时,起草圣旨的事情都由四九公公代劳的。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齐颜与蓁蓁公主嫡长女赐名为:玉箫。钦此。 齐颜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 陈传嗣:“驸马爷,这是小郡主的金册玉牒,陛下口谕待小郡主足了月内廷司会派人将小郡主接到宫中教养,领旨谢恩吧。” 齐颜:“臣,叩谢陛下。” 陈传嗣走了,留下了那卷明黄黄的圣旨。 齐颜回到了书房将圣旨抖开,看到上面的字迹跌坐到了椅子上。这哪里是什么陛下的手笔?分明是南宫静女的字! 泾渭情殇_698 她的字临摹的是牧羊居士的贴,虽然没习到风骨,齐颜却一眼就能认出来,可在圣旨底下赫然落着传国玉玺的印…… 齐颜自嘲般地笑了,南宫静女分明就是想让自己知道名字是她起的,圣旨也是她写的吧? 齐颜的目光扫过“玉箫”二字,口中有些发苦,低声吟诵道: 辜负东风约。忆曾将,淮南草木,笔端笼络。后土祠中明月夜,忽有瑶姬跨鹤。迥不比,水仙低弱。天上人间惟一本,倒千钟,琼露花前酌。追往事,怎忘却?移根应费仙家药。漫回头、关山信断,堡城笳作。问讯而今平安否,莫遗玉箫惊落。但画卷,依稀描著。白发愧无渡江曲,与吾家、子敬相酬酢。新旧恨,两交错。 若她所料不错,“玉箫”二字该是取自这首词。 而这首词的名字是:《贺新郎·辜负东风约》 “好一个贺新郎……,好一个辜负东风约。殿下……你,到底还是恨透了我。” …… 齐颜洗漱完毕回到了小蝶的房间,小蝶高兴地叫了一声:“缘君。”然后主动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问道:“这么晚,去哪儿了?” 齐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躺到小蝶身边,拽过薄被盖到二人身上:“孩子有名字了。” 小蝶半支着身子,惊喜地问道:“是什么呢?” “乞颜玉箫,好听么?” 小蝶歪着头想了想,又低声用母语读了一遍:“好听是好听,可玉箫是什么?” 齐颜笑着回道:“玉箫是渭国人的一种乐器,改日我吹给你听。不过别忘了之前我和你说的,这个孩子暂时不能叫乞颜玉箫,只能叫齐玉箫。而且你又忘了?我们不能说草原话。” 小蝶“哦”了一声:“我记住了。” 齐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早了,睡吧。” …… 管家钱源整整离开了十日,第十天天还没亮就来小院找到了齐颜,齐颜转头看了看熟睡的小蝶,披上外衫推门走了出去。 钱源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上面蒙着蓝色的布,齐颜一眼就认出这是婴儿送走前身上包的。 泾渭情殇_699 钱源:“老爷,您吩咐的事儿小人不辱使命已经安置妥当了。” 齐颜点了点头:“辛苦了,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具体的地址如果不是我亲口问你,你无需主动告诉我。” 钱源:“老爷放心,小的明白。” 齐颜扫了竹筐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钱源:“小人跑了几座村庄,总算找到了一个夭折的男婴,孩子出生三天发热死了。也是赶巧孩子头午刚埋到地里就被小的问到了,许了二十两银子孩子的爹把他先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只是最近天气热,小的又耽搁了三日才回来,味道有些……” 齐颜:“无妨,你把篮子放到那边的树底下就行了,旁的我亲自来。” 钱源:“这……是。” 齐颜:“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过几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你办。” 132 逐退群星逐残月 为小蝶接生的稳婆在齐颜的私宅住了大半个月,即便齐颜好吃好喝招待着,但老人家到底还是记挂着家里,几次提出回去。 正好钱源也回来了,齐颜便嘱咐了一番,找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将稳婆送上了马车。 稳婆住在京畿州府,从京城出发若是天未亮就出门,估么着也要傍晚才能到,如今下午才出发怕是要走一段夜路,甚至在外留宿一夜。 但稳婆归心似箭,再加上她年过花甲没有那么多顾忌,便欢欢喜喜地踏上马车跟着钱源走了。 齐颜戴罪之身不便出府,但也亲自将老人家送到了私宅的后门…… 她站在原地听着车辕声渐行渐远,浅浅地叹了一声。 稳婆是不可能回家的,这件事也是齐颜对钱源最后的考验,若是对方对自己的忠诚能战胜所谓的良心,齐颜便可以考虑将一些“大事”交给钱源了。 齐颜抬眼看了看天色,转身向小蝶的院子走去。 她回忆起结果在自己手上的第一条人命,就是那个把小蝶当成自家女儿的渭国老妇人,齐颜忘不了她死前惊恐又不解的表情,她本以为老妇人给她带来的冲击会更强烈些的,但也仅仅只是忘不了罢了。 泾渭情殇_700 然后呢…… 就是那些看到过小蝶容貌的侍卫,毫无防备地饮下了齐颜准备的毒酒,葬身在他们自己挖的坟墓里。 这些人……说到底都是无辜的,甚至是相信齐颜的人,但就这样死了。 齐颜的步子略有些沉重,脸上却没有激起一丝波澜,依旧朝着小蝶的院子走去。 …… 无风无月的夜晚,京畿某个不知名的山坡上,钱源洒下了最后一铲土。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铁铲上似乎有些暗红色的印记,他也没想到这个老妇人在最后会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钱源踉踉跄跄地回了马车,将沾了泥土的铁铲丢到后座,驾着马车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是钱源第一次做这种事,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润谦逊的家主,竟会是如此心思坚毅,杀伐果断之辈。 不过齐颜许给他的条件让他无法说“不”,做了卖身的奴才即便在府中的地位再高,自己的小命依旧掐在主家手里,主家皱皱眉就能发落了他们。 办好了这件事,钱源就能恢复白身了。齐颜答应了将卖身契还给他。 几日后,府中来了一对姓钱的兄妹,哥哥叫钱通十五岁,妹妹叫钱宝才十三岁。 齐颜将钱通留在身边做了随从,把钱宝安排到了小蝶的院子里。 至于私宅的管家钱源,自从上次出门办事便再也没有回来。 …… 又过了三个月,轰轰烈烈的巫蛊之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府邸被封,褫夺一切皇子尊遇,被圈禁在冷宫旁边的宫殿里。 惠妃的母家三族之内的男丁全都受到了牵连,被罢免一切朝中职务,凡有功名傍身者也都被剥夺了功名。 二皇子和四皇子府中的忠心奴仆,资历深些的被判了斩监侯关在天牢里等待秋后行刑,为数不多的“幸运者”也被判了流放,统一押解到洛川以北,交给北九州节度使阿努金处置。 自南宫让下令肃清草原贱奴后,两边的关系十分微妙。这些被送到草原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泾渭情殇_701 惠妃宫里的那些内侍和宫婢们被清洗一空,朝堂里:工部,吏部、户部、三部尚书,以及一些朝臣因与二皇子和四皇子“私交不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 在查抄两位皇子的府库时,三皇子南宫望全程监督,每一样物件都细细记录在册,与内廷司的册子对比后,发现这两位皇子半数以上的身家“来历不明”…… 南宫望“痛心疾首”,洋洋洒洒写了封万字奏折,当堂痛斥两位皇子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 五皇子南宫达坐在高位上一言不发,朝臣也大多被巫蛊之案吓破了胆,无一人声援。 整座朝堂俨然成了南宫望的主场,就连珠帘后面的南宫让也保持了沉默。 这件事被史官以寥寥数语记载到了通年纪中,满打满算不过三行字,可是受到牵连和惩处的人高达五千余,犹是如此也已经算是历朝历代巫蛊之案最温和的一次。 齐玉箫百日那天,齐颜一年的禁足期也满了。 对于整座私宅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厨娘提前三日预定了食材,晨起天还未亮就牵着驴车将尚带着露珠的新鲜食材拉回了府,准备一展手艺好好庆祝一番。 午时,传旨的内侍端着一道圣旨来到了私宅。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驸马齐颜禁足期满,着即刻返回驸马府。另,蓁蓁公主之嫡长女齐玉箫已满百日,特册封为晏阳郡主,交由内廷抚养。钦此。” 齐颜磕头谢恩,两名宫婢来到齐颜面前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请郡主移驾。” 齐颜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襟下摆:“随我来吧。” 三人来到小蝶所在的院落,齐颜轻声道:“请二位姑姑在此稍候,我去把郡主抱出来。” 说完,齐颜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小蝶和钱宝坐在床上,别看钱宝只有十三岁,女红是极好的。只见她手指翻动正在打璎珞,不时抬起头和小蝶说着什么,二人相视一笑。 玉箫睡得很熟,小蝶不时转头看看女儿,露出慈母的笑意。 看到齐颜进来,钱宝放下珞子起身打了一个万福:“老爷。” 齐颜:“你先下去吧。” 钱宝:“是。” 泾渭情殇_702 小蝶笑着唤了一声“缘君”,齐颜坐到床边看了看熟睡的玉箫,又转头看着小蝶:“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小蝶怔了怔,眼中划过一丝不舍:“这么快?” 齐颜点了点头,小蝶又不死心地问道:“不能再缓些日子吗?玉箫还不会叫人呢……” 齐颜抬起手指温柔地拨了拨玉箫胖嘟嘟的脸颊,低声道:“你知道的,小蝶。我没有办法……” 小蝶咬了咬嘴唇,将襁褓抱起。小玉箫撇了撇嘴有要醒来的迹象,小蝶便将她护在臂弯里摇了摇,小家伙哼唧了几声恢复了安静,小蝶满眼不舍抬头看了看齐颜,读到了对方眼中的愧疚却不见改口,最终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了过来。 齐颜抱着小玉箫,又嘱咐了小蝶几句便起身离开,小蝶一路追到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小玉箫被宫婢抱去,三人一同离开…… 私宅外一共停了两辆马车,一台是接郡主入宫的,另外一台是送齐颜回驸马府的。 圣旨下得如此急切,今后齐颜再想回私宅怕是很难。 齐颜简单收整了行装,带上钱通一同上了马车。 另一边,南宫静女今日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是因为小玉箫即将到来,还是面前这封推举奏折…… 奏折是皇三子南宫望呈上来的,因为巫蛊之案牵扯到了一些大臣,朝堂上一下子出了数个空缺,南宫望便上了一封推举的折子,就许多重要职位给出了推荐人选,如今“二党”彻底倒台,南宫望又大肆举荐朝臣,其用意昭然若揭。 奏折五皇子南宫达已经看过,但他以“兹事体大,不敢妄自定夺”为由,差人将折子送到了甘泉宫,也就是南宫静女的手上。 南宫静女放下御笔,将名单再次扫了一遍,喃喃道:“三哥势头正隆,五哥这个监国皇子是既不想如三哥所愿,又不想开罪于人……这是想请父皇主持公道了。” 南宫静女将奏折合上捏在手中,她心中大致有了决断,但还是想请教南宫让的意思。 刚出了书房的门,陈传嗣便禀报:“禀殿下,晏阳郡主已经入宫,内廷那边来问,将郡主安置何处?” 南宫静女沉默片刻,平静地回道:“未明宫花园后面有一座暖阁,环境清幽怡人,就赐给郡主居住吧。” 陈传嗣领命去了,南宫静女拿着奏折向内殿走去。 未明宫的暖阁,是距离南宫静女寝殿最远的地方,说到底她还是介意这个孩子的。 她之所以早早地将小玉箫接到宫里,又下旨让齐颜回了驸马府,是因为一想到齐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便感觉有一根刺扎在心上。 泾渭情殇_703 …… 南宫静女坐到南宫让面前,将奏折朗读了一遍,问道:“父皇,这封折子儿臣该怎么回?” 南宫让指了指南宫静女,意思是听听她的想法。 南宫静女再次看了看名单,谨慎地回道:“儿臣以为,三哥趁着这个机会大肆举荐是有些培植党羽的嫌疑,但儿臣看过名单这里面也不乏杰出之辈,一时间也难以抉择。” 南宫让笑了笑,拿起毛笔写道:非机要职务,吾儿大可应允。德才兼备者可暂且压下,待殿试过后再行任免。 南宫静女仔细品味南宫让的话,恍然大悟:父皇这是借三哥之手发掘贤臣,却要将这些人培养成天子近臣! 南宫让见女儿领悟了自己的用意愈发满意,又在纸上写到:帝王之术,贵在平衡…… 133 一别三年惟梦见 …… 一对黄鹂鸟嬉戏着掠过窗口,成功吸引了暖阁中一位小女孩儿的视线,只见她迈着一双小粗腿“噔噔噔”地跑到窗前,熟练地爬上了窗前的凳子,在窗口露出一个小脑袋,嘴边挂着一圈米糊绽放出灿烂的笑颜,琥珀色的眼眸眺望着黄鹂鸟远去的方向,伸出一截同样粗短的小胳膊:“黄鹂鸟!” 女孩的身后出现了一抹倩影,将小女孩抱了回去安放到椅子上,嗔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爬窗呢?灵芝和仙草也真是的,这暖阁不比一般的屋子,怎么总是忘了关窗?” 小女孩仰起头甜甜一笑,那笑容纯洁无瑕透出童真和依赖,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会烟消云散,她的一双小腿儿悬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 女子见状眼中亦是流露出几许疼爱,蹲在女孩面前从广袖中抽出绢帕为女孩擦嘴,边说道:“又贪嘴了?午膳没吃饱么?” 小女孩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显出些许顽皮和高于同龄孩子的灵透劲儿,软糯糯地唤了一声:“二姨母~” 南宫姝女的心被这一声软软的呼唤萌化了,收起绢帕将小女孩抱在怀中,用鼻尖蹭了蹭她婴儿肥的脸颊,温柔说道:“姨母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爬窗?” 这小女孩正是晏阳郡主,齐颜和南宫静女名义上的嫡长女:齐玉箫。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南宫静女将小玉箫接回未明宫教养已有三年,前阵子小玉箫刚过完三岁的生辰。 受到二姨母的“责备”小玉箫也不出言辩解,而是搂过南宫姝女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脑袋瓜拱到南宫姝女的颈窝处蹭了蹭,闷闷地说道:“二姨母~玉箫好想你~。” 泾渭情殇_704 南宫姝女闻言,余下的话语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这个小家伙惯会撒娇的,即便明知道这是她犯错后的惯用伎俩,南宫姝女依旧毫无办法,她抬手抚摸小玉箫的后背,柔声道:“二姨母这不是来看你了?” 在南宫姝女看不见的角度,小玉箫的脸上绽放出得逞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 齐玉箫:“二姨母~听仙草说御花园的花儿都开了,玉箫想去……” 南宫姝女立刻迈开了步子,抱着玉箫向外走去:“好,姨母这就带你去。” …… 二人下了阁楼,灵芝和仙草两名宫婢守在门口。 南宫姝女抱着玉箫向外走去:“本宫带郡主到御花园走走,你们不用跟来了。” 小玉箫趴在南宫姝女的怀中,下巴抵在南宫姝女的肩膀上,朝着两名年龄也不大的贴身宫婢吐了吐舌头,一派得意。 灵芝和仙草看着两位殿下离开,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多少露出些许无奈…… 整个内廷何人不知?灼华殿下对晏阳郡主十分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就算晏阳殿下想要天上的星星,灼华殿下怕是都要命人搬来梯子试一试呢…… 可是,这里毕竟是未明宫,她们的主子是蓁蓁殿下。殿下似乎对小郡主不太上心,曾下旨不让小郡主到处乱跑,仙草和灵芝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好在灼华殿下性子和善,从未为难过她们,但晏阳小殿下比一般的孩子都要聪明,她虽然不敢忤逆南宫静女的旨意,但她却发现自己的二姨母似乎比母亲“官大”,别看她才三岁,这种“挟灼华令宫婢”的手段用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南宫静女对小玉箫不上心,甚至可以说是不喜欢。 自从将刚满百日的小玉箫接回未明宫,就划了整座未明宫最偏僻的暖阁给她住,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里南宫静女若非必要,很少来探望小玉箫,不过日常用度上倒是从未苛待过她,一切都是按照郡主的规格给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内廷司的“老人儿”大抵都知道这件事的原因,毕竟南宫静女是最尊贵的嫡出公主,多少双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生孩子这种大事儿能不知道么? 虽然内廷司早就给郡主记了金册玉牒,到底不是自己孕育诞下的亲骨肉,难免疏远。 不过这件事,小玉箫却是不知道的。 泾渭情殇_705 在小玉箫被接回未明宫不久,四九总管就对整个内廷下达了封口令。也不知南宫静女是什么心思,在小玉箫一岁后她就撤换了所有在暖阁服侍的内侍宫婢,如今待在齐玉箫身边的都是入宫不足三年的新人,两个贴身宫婢仙草和灵芝不过才十五岁。 她们自然也就不知道内情,只是觉得蓁蓁殿下对自己的女儿并不上心,反倒是灼华殿下对小殿下疼爱得紧。 对此,灵芝和仙草也怀着几分好奇和揣测,最后归结到或许是因为公主与驸马的感情不和所致。她们服侍在小殿下身边两年多,一次也没见过驸马,想必蓁蓁殿下与驸马只是一桩并无深情的指婚吧? 戏文里不是常说呢?帝王之女也逃不过媒妁之言,更多的是联姻,貌合神离的多了…… 南宫姝女实在是累了,小玉箫有着异于常人的精力,才三岁的奶娃娃每次带她出来都会把她累到精疲力竭,无法南宫姝女只好叮嘱小玉箫不许爬高,不许到水边去,自己找了个石凳坐下了。 此时艳阳高照,南宫姝女却不敢坐到凉亭里,宁可挨着烈日的灼烤也要让小玉箫保持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这个孩子,对南宫姝女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 在小玉箫被接来未明宫不久,太尉府那边也递来了消息称:陆仲行府中的姬妾诞下一位男婴,请陛下做主记到南宫姝女膝下并赐下金册玉牒。 南宫姝女为此十分苦恼,男婴不同于女儿,若是记到自己这儿,定会去母留子,南宫姝女不想让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更不想接纳陆仲行的一切,便将心事倾诉给了自家小妹。 后来南宫姝女才知道:陆仲行与姬妾生的那个男婴实际年龄比晏阳郡主要大几个月,也就是说太尉府为了逃避责罚一直欺瞒不报,直到有了南宫静女的“前车之鉴”才选择跟风。 也不知自家小妹是怎么和父皇说的,这个孩子最后被过继给了太尉府的长子陆伯言,虽然稍稍有些不合理但口谕说得清清楚楚:若灼华公主年逾四十无出,再行它法。 太尉府无奈也只能认命,但另一个问题又涌了出来,一直住在私宅的陆仲行又黏上了南宫姝女。 他认为只有让南宫姝女先生了嫡男,他和其他女人的孩子才能保住。 南宫姝女为了躲开陆仲行,干脆搬到了未明宫长住,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吉雅又成了未明宫的“常客”,自从撞破吉雅与南宫望的丑事后,南宫姝女已经下定决心与吉雅一刀两断,但对方与自己尊卑有别,她也不好赶人,一次无意中她躲到了这僻静的暖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充满生命的活力,看到自己只是露出甜甜的笑容张开小胳膊索抱,那一刻南宫姝女是有些恍惚的,她想到了小蝶。 那个女孩,似乎也是这样纯净如纸,又对自己存着莫名的好感。 吉雅当然不死心,直接追到了暖阁来。小玉箫简直是她的“福星”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只要吉雅一靠近便会啼哭不止,哭得眉毛都红了。 从那以后南宫姝女几乎日日都来暖阁,不知不觉中,竟成了小丫头最依赖的人…… 泾渭情殇_706 南宫姝女从回忆中抽神,嘴角不自觉地挂着一抹慈爱的弧度。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站起了身。 蹲在假山下看蚂蚁搬家的齐玉箫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转过了头。 南宫姝女招了招手:“玉箫~,回来。” 小丫头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树枝,撒丫子朝着南宫姝女奔来,看到这一幕,南宫姝女的心又是一阵耐不住的柔软,她迈开步子迎了上去:“慢点儿跑!” 小玉箫停在南宫姝女面前,顶着一张小花脸儿,鼻尖犹挂着汗珠,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姨母~” 南宫姝女掏出绢帕为小玉箫擦了汗便将她抱在怀中:“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齐玉箫:“好~。” 南宫姝女掂了掂小家伙,似乎比前些阵子沉了呢。 …… 回到暖阁小玉箫洗完澡便眼皮发沉,南宫姝女见了将她抱到床上。 齐玉箫拽着南宫姝女的袖子:“二姨母不要走~。” 南宫姝女柔声哄道:“睡吧,二姨母陪着你。” 齐玉箫“唔”了一声,又问道:“娘亲什么时候来看我?” 南宫姝女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等她好不容易编好说辞再一看,小玉箫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地拽出自己的广袖,向正殿走去…… 南宫静女已是双十年华,这三年间五皇子南宫达与三皇子南宫望在朝中斗得如火如荼,南宫静女则在暗地里默默成长,可近期南宫静女却发现自己撞上了瓶颈,再难进半步…… 三年前南宫让教她说:“帝王之术,贵在平衡”,要南宫静女坐端坐幕后静观其变,暗培势力。 所谓“静观其变”是在南宫达和南宫望之间制造某种平衡,让他二人互相牵制。 泾渭情殇_707 “暗培势力”是指,三年前正好是大考年,若南宫静女能选出一位心腹作为会试主考,这样就可以在朝中培养一批直系力量。 南宫让的意思是趁着巫蛊之乱朝中空缺,让齐颜担任礼部尚书,由她做主考,驸马与公主同气连枝,日后也方便过渡。 可南宫静女却关健时刻变了卦,一道圣旨将齐颜“发配”到了百业凋敝的晋州担任一方太守,为此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驸马出京做官还是第一遭。 因此,南宫静女也在三年前错失良机,导致了之后一路的被动,甚至撞到了瓶颈。 今年又是大考年…… 监国皇子南宫达与三皇子南宫望,甚至一向玩世不恭的六皇子南宫烈都各自推荐了主考官人选,眼看着再过两个月,考院就要开了,连考题已经封了红,主考官却迟迟没有任命…… 南宫静女端坐在书案后,桌上铺着一卷竹简。 昨夜她三更天才睡下,四更就起了。她必须要赶在寅正四刻朝鼓敲响之前,坐到珠帘后面。 此时,她的太阳穴跳传来阵阵刺痛,却固执地将目光定在竹简上不肯休息。 齐颜走的这三年,她的日子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134 不过是沧海一粟 从早些年的“太尉党”和“中书令”党,变成了“二三四”党和中立党,自从三年前巫蛊之案尘埃落定,二四党彻底倒台,三皇子的党羽如日中天,南宫静女还以为一向温和的五哥会举步维艰,却没想到他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培养出了自己的力量,只因他身系监国皇子一职,三年前的大考会试的主考官是他的心腹,一下子就培养了大批誓死效忠的“门生”,南宫静女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她对自己最亲近的五哥存在误判,但另一个事实是:这就是掌控会试主考官所带来的最真实的利益。 如今朝中监国皇子南宫达和三皇子南宫望分庭抗礼互不相让,虽然帝王手中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但问题是他们效忠的是当今陛下南宫让,而非南宫静女,若有朝一日撤掉珠帘……那些人的立场还会如故吗?南宫静女不敢想。 她认为:自己学习朝政的这四年,朝中的局势很稳定,百姓的生息也得到了休整。 论起能力和手腕,以及治国的心智她南宫静女不比任何人差,之所以会撞到瓶颈只是她女子的身份束缚了她,历朝历代皆是男尊女卑,就算她是唯一的嫡女……在朝堂上依旧没有抗衡皇子的力量。 南宫静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朝中的大臣细细筛选了一遍,不禁“啧”了一声。 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放心结交托付…… “唉……。” 泾渭情殇_708 南宫静女疲惫地叹了一声,看来还是父皇看得长远,主考官这个位置没人比齐颜更合适了。 如果三年前她抛开脾气听从父皇的安排,今天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怪只怪齐颜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了她的尊严,当年她勒令齐颜独回驸马府,没想到没过几日齐颜就将那名女子接了过去。 南宫静女一气之下任命齐颜为晋州太守,并且驳回了他带那名女子同去的请求。 为此齐颜竟然亲自入宫求情,说那名女子受过刺激,发起病来无法照顾自己,南宫静女冷笑着讽刺了齐颜几句,没想到一向温吞知礼的齐颜竟然为了那个女子据理力争,说什么“她连做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能拥有,殿下还要如何?” 南宫静女气急了,随手抄起一个物件朝齐颜砸了过去,笔搁不偏不倚砸在了齐颜的额间,当即鲜血如注。 南宫静女出手就后悔了,看到齐颜流血更是慌了,谁知齐颜竟挺直了腰身,冷冷道:“臣下一定要带上她,除非殿下把臣绑到晋州上任。” …… 后来,齐颜真的是被五花大绑上任的,被两队侍卫“护送着”一路到了晋州,自然也没能带小蝶同去。 如此三年,齐颜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照理说一方太守每年都要如今述职一次,但这只是不成文的规矩,律典上写的是:每三年各地太守必须要如今述职。 南宫静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她竟靠到了椅背上,脸上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眼底发青。 三年前她和齐颜吵架的事情,南宫静女一直不愿意回忆。只因齐颜那时的目光太决然,让人心发慌。 南宫静女缓缓地坐起,却因太久没能好好休息眼前有些发黑,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一幕:她丢出笔搁的时候齐颜明明下意识地要躲,却在最后关头站直了身体硬生生地挨了,鲜血流了满脸划过他左脸横着的疤痕。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透出刺骨的寒意,迎着南宫静女的目光毫无躲闪,坚决地说道:“臣下一定要带上她,除非殿下把臣绑到晋州上任。” …… 南宫姝女:“小妹。” 南宫静女惊呼了一声,猛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自家二姐才稍稍定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二姐,你怎么来了?” 南宫姝女秀眉微蹙,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她还是捕捉到了南宫静女抬起头的瞬间,眼中露出的茫然和无助。 泾渭情殇_709 她走到南宫静女身边,放柔了语气:“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二姐坐吧。” 南宫姝女无声地叹了一声,自己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呢,看到小妹这副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了。 南宫静女揉了揉眉心,快速整理好表情:“二姐今天怎么有空来?” 因为齐玉箫她们姐妹间数度龃龉,似乎也不如昔日那般亲密了。 南宫姝女坐到南宫静女对面,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有多久没去看过玉箫了?” 南宫静女勾了勾嘴角:果然! 她直直地注视着南宫姝女的眼睛,轻声问道:“二姐可记得多久没来看过我了?” 一句话将南宫姝女问住了,她蠕了蠕嘴唇回道:“是有些日子了。” 南宫静女:“上次二姐来‘看我’还是郡主三岁生辰那日,算一算已经有三个月了,你我姐妹共居未明宫……不过百十来间宫殿却能三个多月见不到彼此,从前……”从前蓁蓁公主府初成,隔着一道宫门,她们姐妹最多不超过半月就会见上一面。 书房陷入了寂静,姐妹二人怀着各自的伤感沉默着。 南宫静女觉得自从她接触朝政以来,与感情一直很好的五哥,二姐突然疏远了起来,真是应了那句:高处不胜寒。 而南宫姝女想的则是:几年前自家小妹突然“忙碌”起来,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再加上小玉箫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分掉了她大半的精力,确实忽略了小妹…… 南宫姝女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你就不能偶尔去看看玉箫么?这三年除了年节生辰,你何时去看过她?孩子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的心中你就是她的生母……孩子很想你。” 见南宫静女不言语,南宫姝女继续说道:“还有……那人到晋州上任也有三年了吧?今年是不是该回来一趟了?玉箫都不记得父亲的样子……” …… 当天晚上,南宫静女出现在了暖阁。 听到内侍的唱和,仙草和灵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冲到门口看到远处几十号人的仪仗才相信。 仙草“扑通”一声跪倒暖阁外,灵芝则冲到楼上请晏阳郡主,小家伙白天睡得有些久,这会儿正精神呢听到声音趿上鞋子就像楼下跑。 泾渭情殇_710 灵芝将齐玉箫抱到暖阁外,自己跪到仙草身边。 南宫静女走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跑了过来,扑住了自己大腿:“母亲!” 这一瞬间,南宫静女的心里有些触动,可对上那双与齐颜别无二致的琥珀色眼眸心又硬了几分。 冷冷道:“先生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仪态全无。” 齐玉箫脸上的笑容消失,松开了南宫静女大腿撇着嘴向后退了两步:“女儿参见母亲。” 南宫静女:“嗯”了一声,主动拉过齐玉箫的手向暖阁走去。 灵芝和仙草将头压得低低的,显然是承受不住南宫静女身上散发出的威仪。这四年南宫静女每天都到南宫让那里,再加上接手了朝政身上已经形成了上位者的气场,两个小宫婢终日待在一个奶团子身边自然难以适应。 南宫静女自然是看到了,蹙了蹙眉对这两个宫婢有些不满意。 南宫静女:“都下去吧,本宫和郡主说说话,不留人伺候。” 仙草和灵芝如蒙大赦,请安退去。 齐玉箫是全然不怕南宫静女的,她站在南宫静女身边仰着小脑袋打量着自家娘亲,眼中满是欢喜。 “坐吧,坐到本宫身边。” 齐玉箫将一对肉呼呼的小手叠在身侧:“是!”然后扯着大大的笑脸自己爬上了椅子,坐好后一双小腿荡来荡去的,水汪汪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你看本宫做什么?” 见齐玉箫垂首不语,南宫静女暗自轻叹:看着那双眼睛,自己总是做不到新平气和…… 她收回目光抬眼打量起暖阁来,这儿其实是整个未明宫最好的地方,一楼地面铺了火龙,二楼铺设的是暖玉、冬暖夏凉景色也是极好的。 南宫静女小时候就是在这座暖阁长大的,直到十岁以后才搬到了正殿去住,若说不好……大概只是偏僻了些。 南宫静女发现暖阁内的陈设好多都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有些已经很旧了。 不由得再次蹙眉,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桩陈年往事…… 泾渭情殇_711 记得与齐颜成婚之初,有一次竟得知偌大的公主府居然没有准备齐颜的饭,那时的南宫静女不懂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大概是府里的下人见驸马“不得宠”暗地里使了绊子。如今暖阁这般陈旧,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南宫静女:“过些日子……叫内廷司的人过来将这暖阁修葺一番吧。” 齐玉箫抬起头,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周,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修?” 南宫静女:“不少陈设都是本宫小时候的,旧了。” 齐玉箫的表情明媚起来,奶声奶气地追问道:“母亲小时候也住在这里吗?” 南宫静女:“嗯。” 齐玉箫:“那不要修!女儿就要这个样子!” 南宫静女别过眼:“……随你吧。” …… 南宫静女只在暖阁做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多是齐玉箫这个三岁的奶娃娃扯着她说些幼稚的话题或者问些什么,气氛倒也不算冷清。 南宫静女没带过孩子,但她依旧觉得齐玉箫很聪明,言谈虽然幼稚,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逻辑。 是呢,这孩子的父亲可是本朝独一份的“二元一花”,他的女儿又怎么会差? 南宫静女:“你想见你爹吗?” “喋喋不休”的齐玉箫明显愣了一下,回道:“二姨母说爹爹在晋州,一时回不来的。” 南宫静女又问了一次:“你想见见他吗?” 齐玉箫端详着南宫静女的脸色,却也没看出什么不悦,回道:“想。” 南宫静女:“那好,今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本宫回去了。” 齐玉箫跳下椅子:“女儿恭送母亲。” 泾渭情殇_712 …… 几日后传令官骑着快马,身后背着封红的竹筒冲进了晋州府衙。 “报……” 马还未停稳,传令官便跳下了马背,一名衙役反身向内跑,去请太守了。 齐颜正在正在批阅晋州底下郡县呈上来的奏报,突然听到衙役禀报:“大人,外面来了一位传令官带来了一份封红的竹筒。” 齐颜将奏报盖起来,拿过冠帽戴在头上:“请他稍候,我这就来。” 传令官见了齐颜,拱了拱手:“小人参见太守大人,京城八百里急件请大人当场过目,小人好回去复命。” 传令官不好直视齐颜,却还是忍不住拿眼睛偷瞄,这位大人虽然身穿太守官服看上去却没有一点儿架子,给人的感觉反而像一位世外高人。 早就听说蓁蓁公主的驸马天生异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照理说眼前这位大人已二十有四,又官居太守按照常理应该蓄起胡须才是……可是传令官又忍不住想:这样一副好容颜,蓄起胡须岂不是可惜了? 或许正是没有蓄胡须的缘故吧?齐颜看上去就像一位少年书生,淡雅温润。 偏偏左脸上横着一道刀切似的疤痕,为整张脸平添了几许硬朗和狂野,令她整个人的气质复杂起来,实在是……三言两语难以准确描述。 再配合上这对妖冶的眼眸,连传令官这个而立之年的男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那是一种跨越的性别的冲击。 齐颜并没有注意到传令官的表情,倒是被一旁立着的,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瞧见了。 只见他勾了勾嘴角眼中露出丝丝轻蔑,不过他控制得很好,转瞬即逝。 齐颜接过竹筒拧开了封红,里面是一封明黄黄的圣旨,她将圣旨取出来的那一刻,府衙中的人尽数跪在地上三呼万岁。 齐颜抖开卷轴,上书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晋州太守齐颜回京述职,自接到圣旨后次日动身,钦此。 圣旨上的字龙飞凤舞笔锋凌厉,但在顿笔回峰处隐约透出几分牧羊居士昔日的风骨,齐颜端着圣旨恍惚了一阵。 “臣遵旨。” 泾渭情殇_713 府衙中的人这才各自站起,传令官再次对齐颜拱了拱手:“既然大人已经看过,小人这就回去复命了。” 齐颜:“钱通,你去替本官送送。” 传令官:“不用劳烦了,小人是骑马来的。” 齐颜抬了抬下巴,钱通会意跟着传令官走到门口,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递到传令官手上:“差爷一路辛苦了,这是我们家老爷的一点心意。” 传令官盯着钱袋却推辞道:“这怎么行?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 钱通上前一步,将钱袋硬塞到传令官手上:“差爷切莫推辞,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也别让小人为难不是?就算差爷不喝茶,这马儿也需要点嚼头好攒足力气回京呢。” 传令官笑着收了钱袋,暗道:“不愧是当朝驸马爷,身边的下人也这般灵透。” 钱通返回府衙,齐颜将圣旨收到怀中:“你随我来。” 钱通:“是。”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齐颜坐到案后将圣旨取出放到桌上:“陛下命我回京述职,明日动身。” 钱通听了,当即大胆地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个时候回去?还走得这么急?” 齐颜低头看着圣旨抬起手按在上面摸了摸,幽幽道:“或许是有别的事情吧,回京述职只是个名头罢了。” 钱通:“依小人看也是,不然内廷为何不正儿八经地派个内侍来宣读圣旨?” 齐颜勾了勾嘴角:“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不必都说出来,更不要挂在脸上。” 钱通的气势立刻松了下来,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模样:“小人知错。” 齐颜平静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错事……只是太容易被人看透容易吃亏。” 见钱通的头越压越低,齐颜又道:“去收整行装吧,时间不多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下。” 钱通:“是!” 齐颜:“等等。” 泾渭情殇_714 钱通:“主子还有何吩咐?” 齐颜沉吟片刻,低声道:“收拾好行囊后你去那边走一趟,就说明日我们卯时出发,让他算好时辰在城外十五里小庙等着。” 钱通:“是。” 钱通推门出了书房,齐颜收好圣旨拉开公文上蒙的粗布,继续批阅起来。 第二天一早,钱通将行李装上了马车,一辆马车仅主仆二人便上路了。 晋州城外·十五里小庙。 这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古庙,庙宇破败漏风,神像倾倒,庙内蜘蛛网随处可见,这里也是当年小蝶一行人藏身的地方。 齐颜担任晋州太守这三年,晋州府人口增长欣欣向荣,城内大部分设施得到了修缮,单单这十五里小庙一直没有下令修缮。 齐颜跳下马车,钱通拉着缰绳守在原地。小庙只剩下一半门板,齐颜侧身进了小庙,一位戴着铁面具的男子单膝跪地:“见过主子。” 齐颜将人从地上扶起:“春树兄不必多礼,你我依旧兄弟相称。” 男子取下了脸上的面具,脸上留着邋遢的络腮胡,左边唇角一道鞭痕将胡须切开一直到下巴,那男子的右脸颧骨位置上赫然印着一块方形的印记:刺配。 齐颜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春树兄,别来无恙。” 这位络腮胡男子姓谷,名枫,字春树;曾在几年前的上元灯谜阵上与齐颜对垒,后投靠二皇子府上做了幕僚,因巫蛊之案被发配至北九州做苦役,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135 一卷珠帘暗藏香 谷枫却向后退了一步,端起手臂恭恭敬敬地朝齐颜行了个礼:“承蒙主人救命再造之恩,谷枫不敢与主人再称兄弟,还望主人体谅。” 齐颜看着视线中的那双叠在一起的手,手指粗壮僵硬,哪里还是读书习字的手?倒像是久做重活的粗人…… 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和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难再对上号。齐颜还记得多年前的上元节,自己与谷枫对垒在灯谜阵前,这人虽锋芒毕露却满腹真才实学,最后自己退出他成功夺魁。取了银子打通门路,到二皇子府上做了幕僚,在他的辅佐下二皇子在民间和朝中的声望于众多皇子中无人可出其右。 三年前谷枫受巫蛊之祸殃及,被刺配流放到了北九州修缮城池。北九州节度使额日和·阿努金根本不把这批渭国犯人当人看,发配到那边的犯人们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泾渭情殇_715 他命钱带了大量的银票,在押解的路上买了一些生命垂危的犯人回来,这第批人里并没有谷枫。因为他曾是二皇子身边的近臣,被当做重刑犯由刑部的官差直接押解到了北九州。 齐颜在晋州上任的第二年,曾有一位屡试不中的少年郎到太守府应聘文书,那人的风格气质与谷枫很像。齐颜这才想起这位故人,给钱源修书一封,让他到洛北去寻找这个人。 钱源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寻到面目全非的谷枫,他当时得了疟疾,骨瘦如柴、被看守他的人丢到僻静处任其自生自灭…… 钱源将人带到洛水边巡防名医,花费数不清的银子才将他救活。 而谷枫的家人也大都受到了牵连,他那年迈的高堂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前些日子,钱源来信说谷枫已被安排到晋州附近等候差遣,这是二人阔别多年的第一次见面。 “还习惯么?”齐颜淡淡的问。 谷枫沉默着没说话,齐颜也没强求继续说道:“这次叫你来,是因为我手底下的四方钱庄受到了通源钱庄的打压,开到京城的银号很难经营下去,我希望你去协助钱源把钱庄的生意打理起来。” 谷枫的眼皮抬了抬,问道:“通源钱庄的东家不是那位谢安,谢大官人么?” 齐颜:“没错,此一时彼一时。谢家的滔天富贵传了三代,也该分出来一杯羹了。谢安背后的主子是三皇子南宫望,谢家的产业说白了就是南宫望的钱袋子。钱是个好东西,只要有谢安在后面为南宫望注财,南宫望就能在朝堂上压五皇子一头。” 谷枫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回道:“小人的手段怕是会阴狠毒辣一些,主人不介意么?” 齐颜勾了勾嘴角:“把善后做得干净些,一切随你。” 谷枫:“是。” …… 齐颜先出了破庙,“啪”的一声,小庙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半扇木门倾倒在地,激起波浪般的烟尘,一圈一圈地荡开。 齐颜连头也不曾回,倒是守在马车边的钱通激动地抽出了腰间佩刀,警惕地看着齐颜身后,齐颜摆了摆手示意钱通稍安勿躁,在对方的注视下返回了马车。 钱通亦跳上车辕朝黑洞洞的小庙里望了一眼,一抖缰绳:“驾!” 齐颜靠在车厢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起来自己还要感谢谢安,将钱源这样的人才送给了她。 这三年,齐颜名下的产业如藤蔓般蔓延到渭国各地,虽然规模上欠些火候,但只要四方钱庄能打入京城,打响名号,有了银子的支持其余的产业便会如雨后春笋般窜天而起。 泾渭情殇_716 巫蛊之案以后齐颜秘密收留了数百人,而且从两年前齐颜还派人秘密游走各地,收留了一些孤儿。 由于齐颜本尊是晋州人氏,她在晋州担任太守的这三年在齐氏宗族中已经具备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少齐氏的学子都要唤齐颜一声“族兄”或“族叔”,今年的大考晋州齐氏共有三十余人有资格…… 若是运筹得当,齐颜在朝中很快能培养出一批“直系”力量。目前的晋州就好像三国时代的汇集了司马徽、诸葛亮、庞统、郭嘉、荀攸、荀彧的颍川一样,用不了多久晋州学子就会成为渭国朝堂上的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虽然这些人不能帮助齐颜完成复仇大业,但齐颜作为晋州学子的“先行者”,将掌握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只是最近这一段时间,齐颜的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曾动用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去暗访面具人的踪迹,却一点线索都没能查到。 面具人和她的势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面具人和齐颜背负着类似的仇恨,齐颜知道对方是不可能放弃的,可是她实在是太静默了,静默得让人心慌。 …… 主仆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走了大半个月才入京。齐颜回到驸马府浣洗一番,换上太守官服腰间别着玉笏刚来到门口,遇到一位老熟人。 南宫姝女看到齐颜略微怔了怔,后者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这三年她虽离开京城但小蝶在驸马府中的一举一动她都了若指掌。 齐颜被绑去上任以后,小蝶发了几次病然后心智再次陷入停滞。多亏了南宫姝女时不时到这里来陪伴她才好些,对此齐颜是感激的。 齐颜:“臣见过二殿下。” 南宫姝女端详起眼前的这个人,他的样貌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气度却比从前更加沉稳了。 南宫姝女:“你怎么回来了。” 齐颜笑了笑,回道:“臣奉旨回京述职。” 南宫姝女:“本宫……是来探望小蝶的。” 齐颜颔首,仍恭敬地说道:“承蒙二殿下诸多扶照,臣替小蝶谢过了。” 南宫姝女略点了点头,齐颜与她擦肩而过。 泾渭情殇_717 南宫姝女转过身,看到齐颜一只脚已经迈上了马车,突然说道:“你见过她了么?” 齐颜驻足回望,这个“她”指的是南宫静女呢?还是小蝶? 南宫姝女的嘴唇动了动,眼中划过一丝复杂:“小蝶,你见过了么?” 齐颜再次回以温和的笑容:“尚未,二殿下请入内吧。” 南宫姝女“哦”了一声:“玉箫!她……就住在未明宫东南角的暖阁,你先去看看她吧。”南宫姝女并不希望齐颜见到小蝶,能迟一刻是一刻…… 齐颜:“臣知道了。” …… 皇宫还是昔日的模样,红墙黄砖一派庄严肃穆,一声唱和从大殿内传出:“宣晋州太守齐颜入殿。” 八名内侍合力推开了朝堂的大门,随着一阵隆隆声阳光洒进了去,齐颜半侧着身一只脚迈过了门槛。 此时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南宫达端坐在高位之上,龙椅旁边杵着一根拐杖,在宝座之后垂着一卷珠帘,珠帘后面是两张八扇一体的巨大屏风。 齐颜敛了眉眼,放轻了步伐走到大殿正中,一撩衣襟下摆跪到地上,双手持玉笏端在胸前:“臣,晋州太守齐颜,奉旨入宫述职。” 南宫达:“妹夫免礼平身,来人呐,赐座。” 齐颜:“谢殿下。” 内侍搬来小凳,齐颜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面。 齐颜抬起头,二人对视一眼。 南宫达比五年前沉稳了许多,嘴唇上已经蓄起了一指胡须。 相比于齐颜的淡定南宫达则显得有些意外。他看着齐颜,这三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他的唇上无髭,双腮光滑如镜竟还是一派翩翩少年的模样。 南宫达喃喃道:“三年不见,妹夫真是风采依旧。” 齐颜垂下目光,谦逊地回道:“殿下过誉。” 泾渭情殇_718 南宫达虽心下疑惑但也礼貌地收回了探寻的目光,毕竟齐颜和南宫静女成婚多年,更是和妾室生了孩子他没有往别处想。 南宫达:“妹夫接管晋州大印这三年,治理有方功勋卓著,为朝野上下之有目共睹,父皇和本宫同表欣慰。” 齐颜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内侍接过呈了上去。 齐颜:“臣承蒙皇恩,忝居一方太守。不敢懈怠一日,时常寝食难安唯恐有负重托。这份卷宗记载了这三年间晋州府人丁,徭赋、商税、及城防修缮,请殿下过目。” 南宫达打开卷轴扫了一眼,内心的震惊溢于言表,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齐颜,对方仍是低首顺眉,一派谦虚。 南宫达仔细读起卷宗来,自景嘉元年那场瘟疫后晋州十室九空百业凋零,后又逢洪涝天灾城防损毁严重,这么多年换了不知多少任太守都不见起色。 可齐颜接管晋州的这三年,晋州府的人口暴增了十倍有余,直逼时疫前的水平。 赋税,徭役、商税这三块,也达到了繁荣州府的水平。 城防修缮也进行得有条不紊,更难能可贵的是:齐颜兴建了四所官学,竟然出了三十多位秀才! 齐颜适时解释道:“臣斗胆上任之初将晋州府官仓中所有余粮都拿了出来,并以私人名义向晋州籍的乡绅募捐,将官府文书散布毗邻州府:凡晋州籍贯百姓需满足一户人丁三口,愿意回归故里者,赠粗粮三石或精米一石,安家费纹银一两。其他州府百姓愿意移居晋州者一户按人丁五口起算,赠粗粮一旦纹银一两,并由官府出迁居所需的车马。” 南宫达瞪大了眼睛,惊叹齐颜异于常人的心智和勇气。 南宫达:“你就不怕把官衙的余粮银子都花光了,来年官衙府库对不上账?这……可是大罪啊。” 齐颜沉吟道:“怕。” 南宫达:“那这是为何?” 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斟酌回道:“事实上府库的银子和余粮很快就用光了,臣不得不将驸马府和私宅的地契作为抵押,向各处钱庄借了不少银子才完成这件事……” 南宫达瞪大了眼睛,被齐颜的“疯狂”震惊了。 “臣通览晋州府历年卷宗,发现在景嘉元年之前晋州府每年缴纳的税银都是各州府的翘楚,再加上臣祖籍晋州,知道那里水土肥美粮食产量极高,之所以颓废多年只因晋州无人。数万亩良田杂草丛生无人耕种,一条街上百家商铺只有零星几家还开着……臣用了半年的时间走遍了晋州下的每一个郡县,惊喜地发现晋州虽然凋敝但根基犹在,只要有人就一定可以恢复到从前!” 南宫达怔怔地看着齐颜,被齐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采和自信折服,所谓运筹帷幄,便是如此。 南宫达在齐颜的影响下有些心潮澎湃,他再次追问齐颜:“私自挪用官衙府库可是重罪,朝廷每年都会查一次妹夫难道不怕获罪吗?” 泾渭情殇_719 齐颜低声回道:“臣对律例向来都怀揣着一颗敬畏之心,但人生诸事仍有许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况且臣施行此事前并非一时脑热,而是召集各行各业的智者共同商议,得出了有把握的可能性才进行的。” 齐颜之语,对身为监国皇子的南宫达犹如醍醐灌顶,他竟然忘记了屏风后面还躲了一个人,和齐颜讨论起了政务。 从晋州的治理,人文、到齐颜遇到的一些困难和如何解决,又聊到了晋州的人才培养和本次的科举…… 二人谈论的每一句话都落入了南宫静女的耳朵里,她隔着屏风看不到人,却神奇地想象到了齐颜的每一个表情,眼神、动作。 是无比的清晰鲜活,仿佛他们未曾分别。 听着他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也第一次见到齐颜作为驸马之外的另一面。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让人挪不开眼的存在。 这几年南宫达和南宫静女虽然略有疏远,但不知道南宫静女接替了政务的南宫达还是疼惜小妹的。 南宫达提前半个时辰将南宫静女请来,让她藏在了屏风后面,本想给齐颜一个“惊喜”撮合这对夫妻重归于好,却被她听到了这样一番颇有见地的言论。 136 百感重逢岁月迷 齐颜入宫时已是午后,结果南宫达听到忘我,不时提出问题来与齐颜商讨。 而齐颜也尽到了“人臣”的本分,对南宫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说出了不少肺腑之言。 内侍见二人聊得投入,早就抬上了十六盏宫灯,将整个朝堂照得尤如白昼。 晋州的问题早就说完了,二人又将全国的民生、税收、风土、吏治、科举甚至洛川南北的治理都谈了一遍,凡是南宫达能想到的问题他都提了出来,而齐颜则再次展现了她近乎妖孽的才智和手腕,言必切中肯綮,立足高远。 南宫达激动不已,嘴唇上的一抹胡须激动得一抖一抖的,要不是他的腿脚不便,怕是早就冲到齐颜面前了。 当齐颜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南宫达不禁抚掌长叹:“妹夫真乃国之栋梁,旷世奇才也!昔年‘二元一花’当之无愧,本宫今日算是见识了!” 齐颜濡了濡发白的嘴唇,虽然得到了监国皇子如此盛赞,脸上却丝毫不露喜悦,目光深邃平静,淡然回道:“殿下过誉,臣不过纸上谈兵罢了,承蒙殿下不嫌弃。” 南宫达听完点了点头,将齐颜上下打量一番,对这个妹夫越看越满意。 泾渭情殇_720 朝中除了南宫让和四九,无人知道这四年来躲在屏风后面的是南宫静女,虽然南宫达也感受到了妹妹的疏远,只是以为女儿家长大了,心思多了,并未深想。 或许南宫静女自己都没察觉到,是她单方面疏远了南宫达。 虽然她时常伤感自己与原本亲厚的姐姐和兄长疏远了,但是归根结底只是她对自己的定位发生了改变。 从前她是皇族唯一的嫡出公主,尊贵与生俱来。无需争抢任何东西,一切她想要的都会顺理成章地变成她的。 可是,这四年就算南宫静女再怎么不愿深想,不愿接受,她也明白了父皇的用意。 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宝座南宫静女究竟想不想要?只有她自己清楚。 一个人对自己的定位变了,心态自然会改变,而南宫达在南宫静女的心中自然也就从儿时值得依赖的宽厚兄长变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也不知南宫静女何时才能明白,这之间的一切痛苦都源于欲望与自身能力或定位的不匹配。 …… 躲在屏风后面的南宫静女瘫坐在椅子上,汗涔涔的。 南宫达与齐颜这一番精彩绝伦的论政,一字一句重重地击在了南宫静女的心上。 一则,她一直以来都铆了一股劲儿,这几年手不释卷时常挑灯夜读,本以为如今的她应该可以将负心人“踩”在脚下了,却惊愕地发现从前齐颜展示给她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抖出真本事以后把她甩到不知哪里去了。 二则,南宫静女不由得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与南宫达主客易位,自己是否可以提出这般深度的问题,可以巧妙地接住齐颜的言论。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南宫静女的贝齿紧咬下唇,一股挫败和焦急油然而生。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父皇无意中写下的一段话:父皇会努力再撑些年头…… 南宫静女的眼眶有些湿,数日积累的疲惫席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 内侍提醒南宫达天色已晚,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了…… 南宫达怔了怔,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一股酸痛之感在腰身肩颈蔓延。 泾渭情殇_721 南宫达:“居然都这个时辰了?本宫……” 齐颜:“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南宫达笑着抬了抬手:“妹夫且慢,都怪本宫一时忘情,有一位可是等了你好久了,你必须要见一见。” 齐颜心头一跳,不自觉的抬起头向屏风处看去,纵观整座朝堂也只有那里能藏人。 南宫静女抬起广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浅浅地呼出一口气,起身向屏风外走去。 南宫达的腿脚不便是以并未起身,而是侧过身子笑着看向一旁。 大殿西南角的一扇小窗开着,吹进一阵闷热的风,大殿内的十二盏宫灯的烛火跟着摇了摇。 南宫静女迈着落落大方的步子,双手扣在小腹处自屏风后头款款地走了出来。 齐颜站起了身,微微仰起头,目光定格在南宫静女的身上,三年不见她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但似乎比从前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风情。 稚嫩的身材变得丰盈,被剪裁得体的宫装衬得玲珑有致,五官似乎也比三年前长开了些,在这最好的双十年华如夏花般绽放。 南宫一族的三姐妹皆为绝色,若琼华公主热情如火,灼华公主沉静似水的话…… 眼前这位蓁蓁殿下更像是一阵卷过花香的春风,沁人心脾又带着前两者所不具备的自由与灵动,春风虽不伤人却也有令百花凋零的力量,而且要比水火更难掌控。 南宫静女在御案边驻足,在抬眼看向齐颜的一瞬间,南宫静女感觉自己平静的心湖“咚”的一声,投入了一枚石子。 尽管那石子霎时间便消失不见,可它却留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层层相叠、绵绵不休。 直到激荡到湖面的每一个角落,撞上岸边才停住。 这三年,南宫静女有意无意地绝了齐颜的消息,除了必须要批阅对方定期呈上的奏折,南宫静女从不打听有关于她的事情。 在齐颜即将入京之时,南宫静女也会想象一下三年后齐颜的样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是否会和其他男子那般留起胡须? 南宫静女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张脸。她有些恍惚,仿佛这三年光阴只是大梦一场,站在她面前的还是昔日的书生少年。 他来到未明宫,恭恭敬敬地跪在自己面前,温和说道:“臣下晋州齐颜,奉旨迎娶殿下……” 泾渭情殇_722 他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用那双琥珀流光的眼睛打量自己。 他握住了自己执酒樽的手,好看的眉头微蹙,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轻声道:“殿下,三杯已过。” 还有那寒冷的夜晚,他傻傻地等在僻静的宫道上,直到西落西山,明月升起仍不肯走,然后瞪着迷蒙的双眼,探寻地叫道:“殿下?” 还有,还有…… 往事一幕幕如决堤之水,倾泄而出。 好多南宫静女都以为自己已然忘却的记忆,在再见到齐颜的那一刻,陡然清晰,恍然如昨。 仔细看看齐颜似乎也变了,具体是哪里南宫静女又说不出来。 原来他们已经成亲那么久了,从景嘉八年到景嘉十四年,整整六度春秋。 南宫达见这二人如石像般只是枯望着,不由得轻笑出声,暗道有趣。 他抬手将内侍招了过来,柱过拐杖从屏风后面绕出去了。 齐颜仔细地观察着南宫静女表情的细微变化,感受到了对方的动容,竟也有些紧张起来。 齐颜:“殿下。” 一声呼唤将南宫静女心头薄薄的温情搅散,她微微颔首,想到驸马府里养着的那一位,还有未明宫里的小尾巴,心又冷了。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齐颜面前,目光扫过对方那双暗含期待的琥珀色眼眸,淡淡道:“驸马一路辛苦了。” 齐颜抿了抿嘴唇,见南宫达已经离开,轻声问道:“殿下可安好?” 南宫静女却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晏阳郡主一直吵着想见你,随本宫来吧。” 齐颜垂下眼眸:“是。” 南宫静女径自走在前头,齐颜跟在后头,长长的宫装后摆呈扇面在地砖上铺开,也隔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后摆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鸾鸟,高贵不可方物。 泾渭情殇_723 这还是齐颜第一次仔细观察,在此之前她们一直是并肩而行的。 朝堂内殿设有冰鼎,出了大殿一阵晚风吹来,便觉得有些闷热了。 天已经有些黑了,两名宫婢手持灯笼一左一右走在南宫静女身旁,没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凌乱闷响——齐颜不小心踢到突起的地砖,绊了脚。 南宫静女停了下来,她想起齐颜是“夜不能视”的,一双秀拳握紧又松开,却再次迈开了步子。 只是这一次,她走得很慢。 …… 回到未明宫,南宫静女直接向暖阁走去,陈传嗣朗声唱和道:“蓁蓁殿下,驸马爷驾到!” 正在一楼做针线活儿的灵芝和仙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对视一眼均放下手中的活计。 灵芝快步出了暖阁跪在一旁,仙草则上了二楼将齐玉箫抱了下来。 灵芝:“奴婢参见殿下,参见驸马爷!” 南宫静女:“平身吧。” 齐玉箫从仙草的怀中跳下来,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拽住南宫静女的广袖,仰着头甜甜一笑:“母亲~。” 齐颜看着眼前这个不及桌面高的小女孩,有些愣神。 南宫静女“嗯”了一声:“还不见过你父亲?” 齐玉箫转过头,看到齐颜后竟躲到了南宫静女的身后,拽着她宫装下摆,怯生生地探出小半个头来。 齐颜对着小玉箫笑了起来,小家伙“嗖”地一下将头收了回去,彻底藏到南宫静女的身后不肯出来了…… 137 唯应云扇情相似 南宫静女也不明白一向欢脱的齐玉箫这是怎么了,好奇地看向齐颜,想知道齐玉箫究竟在害怕什么,对上的却是齐颜略显复杂的目光。 泾渭情殇_724 齐颜只是有些感慨当年比较孱弱的妹妹竟然都这么大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难道这孩子的生父真的是那几个草原人之中的一个吗? 可在南宫静女看来则是另一种含义:孩子如此躲闪,齐颜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刻意教导所致?三年前她硬生生地让这一家三口分开,如今他的亲生女儿也这样对他…… 南宫静女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百口莫辩之感,自己的确做过过激的事情,但此等龌蹉阴暗的勾当她是不会做的。 南宫静女攥住了齐玉箫的小拳头,柔声道:“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父亲吗?这是怎么了?” 齐玉箫竟大声喊道:“他是坏人!” 南宫静女有些愠怒,直接将齐玉箫拉了出来,娇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齐玉箫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扑到南宫静女的怀里:“仙草说,脸上有刀疤的都是落草为寇的贼人……” “扑通”一声,仙草跪匍在地不停地磕头:“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给小殿下讲了些民间的故事,不知,不知……殿下恕罪啊!” 南宫静女冷哼一声:“你们都下去,这里不留人伺候。” 待宫婢内侍们都退下,南宫静女破天荒地拍了拍齐玉箫的后背,安抚道:“并不是所有脸上有疤的人都是坏人,再说你父亲脸上的并不是刀伤……” 齐玉箫抽抽搭搭地问道:“那是怎么留下的?”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往事再次浮现…… 自己不是已经下定决定与这人再无瓜葛了么?为什么总是没出息地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齐玉箫:“母亲?” 南宫静女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和酸意,轻声回道:“你可以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和你的一模一样?” 闻言,齐玉箫带着疑惑转过了头,齐颜适时露出和煦的笑容。 齐玉箫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眼角还挂着泪珠,但脸上的惊恐和排斥已经慢慢地消失了。 齐颜在心中暗叹一声:若是自己的父母还活着,特别是父亲……一定会敞开心扉接受这个孩子的。渭国人的身份只是一层皮,自己是草原王子,不应该用渭国人酸腐的想法去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 齐颜蹲了下去与齐玉箫平视,柔声道:“我脸上的疤是年少时贪玩儿,被树枝抽到的,你要不要来摸摸看?” 泾渭情殇_725 齐玉箫转头看了看南宫静女,得到许可后松开了环在南宫静女脖子上的小胳膊,向齐颜走去。 齐玉箫抬起手,迟疑道:“会痛么?” 齐颜笑着摇了摇头,齐玉箫一头扎进齐颜怀里:“父亲!” 齐颜抱着齐玉箫站直了身体,掂了掂小姑娘的分量,引得后者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齐玉箫:“父亲是从晋州回来的?” 齐颜:“嗯。” 齐玉箫:“晋州离这儿有多远?” 齐颜:“骑马的话要半月,马车慢些。” 齐玉箫眼前一亮:“父亲也会骑马吗?!” 齐颜下意识地看了南宫静女一眼:“玉箫也会骑马?” 齐玉箫兴致勃勃地回道:“二姨母带我骑过几次马,二姨母说等玉箫的年纪再大些,她教我骑马。” 齐颜:“玉箫不怕么?” 齐玉箫摇了摇头:“不会呀!” 齐颜听了很是欣慰,回忆起了小蝶小时候骑马的样子:“你母亲也会骑马,父亲只会一点儿,但是可以和玉箫一起学。” 齐玉箫再次搂住了齐颜的脖颈:“真的吗?什么时候?” 南宫静女听着父女间温情的互动,心里有些不自在:到底是血浓于水,不过片刻功夫,自己就像个外人了。 南宫静女:“你们聊,本宫先回了。” “母亲!” “殿下?” 泾渭情殇_726 南宫静女转头看去,一大一小睁着琥珀色的眼眸,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齐玉箫扭了扭身体,齐颜将她放了下去,她跑到南宫静女身边抬手拽住她的袖子:“母亲不要走~。” 齐颜亦说道:“殿下,再坐坐吧?” 南宫静女:“……好吧。” …… 齐颜和南宫静女将齐玉箫哄睡了,小家伙睡得很沉,今日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南宫静女起身:“夜已深沉,本宫先回去了,驸马请自便。” 齐颜放下蒲扇虚拦了一下,轻声道:“臣陪殿下一起吧?” 南宫静女心头一动,淡淡道:“今夜就委屈驸马睡在暖阁的厢房吧,或者……未明宫里的寝殿任驸马挑选。” 齐颜没吭声,默默地跟着南宫静女来到门口。南宫静女抬腿迈出了门槛,齐颜再次叫住了她:“殿下。” 一众宫婢内侍在身边伺候,南宫静女也不好太过冷漠:“驸马还有事?” 齐颜注视南宫静女的眼睛,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许久不见,臣下有许多话想和殿下说……” 缩在角落的灵芝和仙草双双瞪大了眼睛,不是说驸马和公主感情不睦吗? 怎会,如此痴缠? 其余年纪大些的宫婢和内侍大抵分成两种,一种是后被调到未明宫的,脸上虽无任何表情但想法和仙草灵芝相似,而秋菊和冬梅则心照不宣,资历深些的秋菊更是无声地笑了起来。 驸马和公主的感情不睦?简直荒谬! 当年这二人的感情,整个内廷哪个不知道呢?要不是驸马犯了错…… 哎,秋菊暗叹一声。三年的光阴整座内廷的宫婢内侍换了一茬,驸马和公主的恩爱往事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还记得了,自己也老了。 南宫静女心口一紧,蹙起眉头淡淡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 泾渭情殇_727 齐颜:“臣此次入京只为述职,如今公事已毕,或许不日就要回去了。” 南宫静女暗自腹诽:哼,想走?没那么容易! “就算要回去也没有这么快的,明日再说吧。” 说完不管齐颜再说什么,径自去了。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远去的背景,勾了勾嘴角:真是长大了呢……再想从这位殿下口中套出什么情报,怕是不容易了。 齐颜成为驸马后,似乎一直在用这样的说辞去协调复仇大业与良心之间的冲突。但这是南宫静女第一次明确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在感叹仇人之女成长的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难掩的失落。 齐颜就这样倚着门框,直至灯笼的光芒彻底被黑夜所吞没。 仙草来到齐颜身后请示道:“驸马爷,是否需要奴婢们随您移驾其他寝殿?” 齐颜转过身,问道:“一直都是你们两个伺候郡主?” 她的音色带着一种特殊的质感,再加上温柔的语气和精致的容颜,说是让人怦然心动也不为过。 仙草:“回驸马爷,暖阁里只有奴婢和灵芝,其他人在院子里伺候。” 齐颜:“辛苦你们了,郡主年纪小,你们要多费心。” 仙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垂下头:“能伺候郡主是奴婢们修来的福分!驸马爷是否要移驾其他寝殿,奴婢为您掌灯。” 齐颜:“不必了,我的这双眼睛夜间不能视物,把厢房收拾一下吧。” 仙草:“啊!是……奴婢这就去。” 香草忍不住想: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公主殿下才没让驸马爷同回寝殿的吧?暖阁到正殿要走小半个时辰呢!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秋菊领着一队服侍南宫静女梳洗的宫婢出了寝殿,看到齐颜居然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泾渭情殇_728 她让其他人先去,来到齐颜面前恭敬地打了个万福:“驸马爷怎么来得这般早?奴婢没听见通传。” 齐颜笑道:“是我没让通传,怕打扰殿下清梦。殿下醒了?” 秋菊点了点头,身后传来开门声响,南宫静女穿着一袭宫装从寝殿里走了出来。 南宫静女:“你怎么来了?” 齐颜不答反问:“殿下这么早要到哪儿去?” 南宫静女:“……本宫,要去给父皇请安。” 齐颜挑了挑眉:“那臣与殿下同去吧,昨日回来的时辰不对,还未向陛下请安。” 南宫静女沉默了,她根本就不是要去请安而是要去上早朝,她看了看齐颜,从对方的脸上读不到一丝情绪。 不过南宫静女是知道的: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好欺瞒的,稍有不慎就会让对方察觉……可这个时辰父皇怕是还没醒呢,自己贸然前去可能要吵到父皇。 想到这里,南宫静女有些生气,转身往回走:“不去了!” 齐颜追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南宫静女:“你连宫装都没穿,请什么安?” 齐颜低头看了看自己,无辜地说道:“要不……容臣回暖阁换上太守官服?” 南宫静女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本宫都说了,不去!” 齐颜的心中闪过了一个猜测,勾了勾嘴角跟了进去。 殿外的秋菊会心地笑了起来,关上了寝殿的门叫来一名宫婢去传膳,自己守在了门口。 南宫静女重重地坐到拔步床上,白了跟进来的齐颜一眼,心中火起:大考在即,最近的早朝一直在商讨主考官的人选,不容错过!这人可真会挑时辰! 齐颜大大方方地坐在桌边,还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南宫静女强压怒意:“你不用上朝么?” 泾渭情殇_729 齐颜端起茶盏“滋溜”喝了一口,茶的味道不错,她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慢悠悠地回道:“臣乃地方太守,若无旨意无需上朝。” 南宫静女被顶得胸口发堵,愤愤想到:明日,不!今日本宫就下道旨让你好好上朝! 不行!旨意到的那么巧,这人怕是要怀疑…… 这下南宫静女更生气了,特别是看到齐颜似笑非笑的那张脸,总感觉对方是故意和自己作对! 啊!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讨厌?! 138 世间安得双全法 南宫静女别过了脸,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齐颜无声地笑了起来。 南宫静女的“秘密”即便她不说,齐颜依然能猜到几分。从三年前那道将齐玉箫记在蓁蓁公主膝下的圣旨开始,齐颜就瞧出了端倪。 从前南宫静女的字潦草得可以,她第一次认真习字临摹的就是牧羊居士的字体,纵然风骨上差了几分齐颜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从那时起齐颜就有所怀疑了,但毕竟没有亲眼,瞧见齐颜也不好下定论,或许是南宫让身体不适由南宫静女代笔? 或者……南宫静女盛怒之下自己写了圣旨,恳求南宫让盖上玉玺来警醒她也是有可能的。 这三年齐颜上的每一封折子都是南宫静女回的,朝堂上的珠帘屏风也在…… 今日,齐颜特意起了个大早,掐着时间来到了正殿,为的就是解开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 南宫静女的借口,在齐颜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 这三年来南宫让身体似乎大好了,没有一日停朝,偶尔还会露面。连她这个地方太守都知道的事情,居住在皇宫里的公主殿下会不知道?那么她挑着早朝的时辰去请什么安? 答案只有一个:南宫静女盛装出行根本不是为了请安,而是去早朝,果然这三年藏在屏风后面的人……是她! 但齐颜不得不承认的是:南宫静女真的成长了,对待突如其来的情况处理得当,二人独处的时候也很难从她的脸上读出什么情绪。 齐颜暗自轻叹一声:没想到南宫老贼疼爱嫡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纵使所谓的宗嗣传承本身就是一件迂腐之极的事情,但他偏偏又开创了旷古烁今的先河……只是南宫让并非膝下无子,正相反他的几个儿子都不算是平庸无才之辈,要如何让南宫静女坐上那位置呢? 泾渭情殇_730 突然!齐颜的心中闪过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难道巫蛊之案的策划者真的是南宫让?! 想到这里,齐颜的眼皮突突直跳,之前她也觉得此事蹊跷必有隐情,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南宫让先用巫蛊之案将母家势力最大的两位皇子圈禁,彻底剥夺他们的继承权,然后……任命五皇子为监国皇子,却让三皇子做了巫蛊之案的主审官,任凭对方“光明正大”地打破朝中平衡,安插自己的势力,又不声不响地演了一出偷梁换柱,让南宫静女坐到了珠帘后坐山观虎斗。 齐颜眯了眯眼,浅浅地呼出胸中浊气,思索到:那么,眼前这位公主殿下在这个节骨眼将自己调回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隐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原来如此。 想通了所有关节,齐颜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看南宫静女的眼神也变得不同了。 殿下,原来是想让我做你在朝中的棋子,果然成长了。 齐颜看着南宫静女的侧脸,胸腔中那种撕扯之感阔别重来。 十六年了,渭国覆灭草原已经过了十六年,或许连渭国朝堂上的这些个凶手都已经快忘了这件事了…… 齐颜的目标从未变过,覆灭渭国的朝堂,让当年的凶手血债血偿,还有……在复仇的过程中尽可能保全眼前这位仇人之女,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再由自己亲手结果了她带有原罪的生命。 可是……齐颜从未想到南宫静女竟然成了她复仇路上最大的“阻碍”。 南宫静女察觉到齐颜注视自己的目光,毫无征兆地将头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齐颜隐去了眼中的情绪,笑着说道:“殿下,近来有一件事令臣很困扰,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南宫静女也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事能难住这人? 南宫静女:“说来听听。” 齐颜沉吟须臾,说道:“臣所治理的晋州府下有一郡,郡丞妻子的母家侵占农田修建了一座祠堂,原本晋州因灾凋敝人烟稀少也无大碍,但这几年百姓陆续回迁,再加上毗邻州府的百姓搬迁至此,耕地就变得紧张了,好巧不巧这位郡丞妻子的母家侵占了他人的农田,在臣到此地查访时,这户农民到府衙来告状。臣应当如何?” 南宫静女没想到齐颜竟问了这样简单的问题,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我朝《农典》早有规定,农户可在自家农田上修建祠堂但占地不得超过一亩,非农田所有者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他人田地,但可以经官府公证后先对农田进行买卖,再行处置。” 齐颜又问道:“可这家人在逃难的路上已经将大部分田契都卖掉了,如今只剩下一亩三分地,一年的收成扣去赋税一家三口的嚼头都成问题,那郡丞的妻弟正正好好侵占了一亩田,如果再卖了那农户家就连赋税都供不起了,家中男子都要去做佃农来贴税。” 泾渭情殇_731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那……就让郡丞家以地置换,或者多出些银子给农户,让他们到别处置地。” 齐颜笑了笑:“殿下有所不知,这一亩三分地乃是山田,正因朝向风水好才被用作修建祠堂,这农户呢家就住在山上,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每日徒步半个时辰下山去耕田,在衙门里把头都撞破了,就是不肯卖呢。” “这……”这下,南宫静女也被难住了。 齐颜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不过臣想问殿下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郡丞的妻弟侵占他人农田触犯了我朝的《农典》,依律要当众杖责三十,羁押三个月。”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谁知齐颜又道:“可第二个问题又来了,那农户既然不肯易田,祠堂就应该推倒……可是那郡丞的发妻竟然披麻戴孝立在祠堂前将匕首抵在了脖子上,并当众斥责郡丞忘恩负义,破坏她母家祖荫家业。有趣的是这郡丞是个吃软饭的,他昔年屡试不中,一趟趟上京赶考早就家徒四壁,是他的发妻不嫌弃,他带着丰厚的嫁妆毅然决然嫁给了他,郡丞屡试不中也是她一次次安慰他,变卖嫁妆供他赶考才有了他的今日,郡丞不愿伤害发妻的心,又无法违抗我的命令,只好连夜赶到州府衙门跪地哭诉,情真意切字字啼血。殿下……你说臣该当如何?” 这下南宫静女也被问住了,几度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回答。 齐颜还嫌不够,继续说道:“那位被侵占了农田的老伯,也有一位风雨同舟五十年的发妻,因病卧床。好在苍天怜悯老伯,所居住的后山就有他妻子所需的药材,老伯已经快七十了,家中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如果搬到山下住,老伯既要耕田又要采药实在走不动。” 南宫静女动容,用商量的口吻问道:“要不……官府出些银子安置老伯一家?” 齐颜展颜一笑,笑容如冰消雪融。 难得南宫静女还能守住这份善良…… 南宫静女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升温,拳头紧了又松,看着齐颜等一个答案。 此时,之前的那份不屑早就不见了,她没想到小小的一件事居然会牵出这么多隐情,而且两边都有让人动容的难处,实在是让人难以抉择。 让她判的话,应该会把祠堂判给郡丞一家,以嘉奖郡丞妻子深明大义。然后赏赐给老伯一家一笔足够安度晚年的银子,以滋补偿。 她将想法说了出来,齐颜却摇了摇头,温柔地解释道:“殿下……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人家一把年纪一下子多了那么多银子,难免会被歹人觊觎。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先河,过阵子怕是要出无数件这样的事情。侵占田地修祠堂不仅不挨罚还能拿到地和银子,这么好的事儿去哪找?” 见南宫静女沉默,齐颜继续说道:“殿下出身尊贵又久居深宫,品行自然绝非平民百姓可比。在民间,有些时候一文钱都值得打一架呢。”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你……这是在说本宫不识民间疾苦么?” 齐颜暗自发笑:果然是成长了,从前她听了这话准会以为自己在夸奖她,说不定会得意几天呢。 齐颜温柔哄道:“怎么会,有些事也是臣回归民间以后才悟出的道理呢。” 泾渭情殇_732 南宫静女稍微好受了些,低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嘛?你最后是怎么做的?” 齐颜收敛了笑容,盯着南宫静女的眼睛认真说道:“依法办,令郡丞带人将祠堂推倒把农田归还原主,并下令任何人不准为难老伯一家。” 南宫静女发出了一阵惊呼,问道:“那郡丞的发妻呢,如何了?” 齐颜轻叹一声:“没想到那妇人也是刚烈女子,竟然真的当场自刎,血溅三尺。” 南宫静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喃喃道:“你怎么能让郡丞去呢,换个人也好啊。” 齐颜平淡回道:“那是他的职责和使命,不是么?” 南宫静女:“可是……”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嗯?” 齐颜:“臣斗胆问问殿下,若你是那郡丞夫人,郡丞遵循律法和使命推掉了祖宗基业,你会如何?” 南宫静女:“我……” 齐颜:“殿下不必急着回答臣,这件事也困扰了臣很久,不如请殿下再想想,想好了再告诉臣。” 齐颜打断了南宫静女的话,他其实并不想听到答案。这件案子确有其事,但里面的“隐情”齐颜做了一些加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为难南宫静女,或许是实在压不住良心上的愧疚,在动手前做的最后一次“提示”吧。 殿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推翻南宫一族的基业,你该当如何? 139 一局残棋寄深情 齐颜转头看到架子上的棋盒,笑着说道:“好久没和殿下对弈了,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与臣手谈一局?” 南宫静女欣然应允,二人没有叫下人进来服侍,南宫静女取来了棋盘,齐颜则起身将架子上面的棋盒拿了下来。 泾渭情殇_733 盒子打开齐颜自然地夹起一枚黑子往星位上放,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从前,她和南宫静女下的都是让子棋,齐颜让二到四子,然后执白先行。 南宫静女见齐颜面露尴尬,淡淡说道:“猜先吧。” “好。”齐颜将黑子丢回到盒子中,将白子推到南宫静女面前,南宫静女抓了单数,齐颜则抓了双数,按照规则南宫静女执白先行。 南宫静女:“请教了。”说着,将一枚白子按在了棋盘左上角的星位上…… 另一边,朝堂则是另一番模样,难得“南宫让”没来,监国皇子南宫达和三皇子南宫望再次就会试主考官的人选辩论起来。 会试是为最后的殿试筛选人才,可以说会试的主考官就是本届所有考生名义上的“恩师”,哪一派掌握了这个就等于垄断了未来三年内朝堂上的人才储备。 五皇子南宫达推举礼部尚书公羊槐为本届主考官,一则渭国的科举事宜向来由礼部负责,公羊槐又是世家出身,曾被钦点为榜眼,无论从资历上还是身份上都符合一个主考官的要求,最主要的是如今的公羊槐已经投靠了南宫达的阵营…… 即便齐颜曾写信告诉他:吾辈之唯一使命乃是忠君。言下之意是告诫公羊槐不要轻易站队,储君之位尚未定下,皇位之争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答案。历史上不乏诸多前车之鉴,每一次新帝登基都伴随着大量官员的调换,而想在朝堂上立足到最后,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中立,无功亦无过方能明哲保身…… 可是,公羊槐在朝中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公羊一族的家族利益。他不像中书令邢经赋那样位极人臣,两边都不会轻易开罪对方。 礼部尚书的官品虽然不低,但在党争进行到如此阶段时,再不选边站怕是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经过整个公羊一族商议决定,选择了监国皇子南宫达。 而三皇子南宫望推举的则是时任吏部尚书陆伯远,太尉府嫡长子、曾经的状元。 自从惠贵妃母家倒台,二皇子和四皇子被圈禁后,陆伯远便逐渐和南宫望成了知己好友,当然这里面也有齐颜的功劳。 她曾经给南宫望出过一道妙计,让他想办法拉到太尉府的支持。 陆权自五年前称病,就鲜有上朝,一直龟缩在汤泉山养病。这件事能骗得过却骗别人不过齐颜,她知道陆权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把皇帝拖死。 只要南宫让一死,陆权作为开国元勋两朝老臣,又是南宫让的异性兄弟,新帝绝无可能再对太尉府动手! 陆权曾嘱咐过长子不要站队,可惜陆伯远并没有他父亲那样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不甘心自己一生都活在父亲的影子里,于是顺理成章地和南宫望一拍即合。 在陆伯远看来,南宫达虽然是监国皇子,看上去比南宫望更有优势,但这些不过是表象。 泾渭情殇_734 首先五皇子的母妃并不尊贵,同为庶子,却不如南宫望年长,最主要的是他身有残疾,以陆伯远对皇帝的了解:南宫让是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容易被人诟病的皇子继承大统的。 …… 当然关于主考官的人选,还有不同的声音。 一些中立派的老臣推举了中书令邢经赋,也就是所谓的“忠君”力量。 但无论这三人谁担任主考官,都对南宫静女没有实际的好处,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位可以将人才引渡到自己阵营的人。 未明宫内,南宫姝女牵着齐玉箫的手走在前往正殿的路上。 小家伙今天心情不错,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一向恪守宫规礼仪的南宫姝女却从未限制过小玉箫的天性,今日的她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突然,南宫姝女停下了脚步,齐玉箫好奇地仰起头,问道:“二姨母,怎么不走了?” 南宫姝女低头看着齐玉箫,阴郁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她蹲了下去,双手搭在齐玉箫稚嫩的肩膀上,问道:“玉箫知道你父亲为何三年不能回家吗?” 齐玉箫思索片刻,回道:“二姨母不是说,父亲是地方父母官,不能轻易回京吗?” 南宫姝女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二姨母告诉你,其实是你父亲和母亲吵了架,你父亲才到晋州去三年没有回来。” 齐玉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溜圆,奶声奶气地追问道:“父亲和母亲为什么吵架?!” 南宫姝女:“吵架的理由已经不重要了,你想不想让他们和好如初?” 齐玉箫:“想!” 南宫姝女看了看两旁,低声道:“那这几日白天你就让仙草和灵芝带着你到正殿去找父亲,想办法让你父亲和母亲见面,终日缠着他们好不好?” 齐玉箫明显有些犹豫:“可是……母亲不喜欢玉箫缠着她。” 南宫姝女笃定地说道:“只要有你父亲在,你母亲绝不会斥责你的。” 齐玉箫:“好!” 泾渭情殇_735 南宫姝女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心中的郁结散去不少。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齐玉箫,可是如果这是唯一让齐颜无暇去看小蝶的办法,她也只能这么办了。 齐颜是一方太守,过些日子就要回晋州去了,只要拖过这些日子就好。 …… 南宫姝女很快带着齐玉箫来到了未明宫正殿外,见秋菊守在外面,问道:“静女在看书?” 秋菊笑道:“晨起驸马爷来了,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需要奴婢进去通传一声吗?” 南宫姝女略显意外:“不必了,今日天气不错,本宫就和郡主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秋菊:“是。” 寝殿内,黑子和白子几乎将棋盘铺满,二子各占半壁江山难分伯仲,唯独齐颜左手边的一角,大约还有十几目的空位,也成了这盘棋局花落谁家的关键。 南宫静女青葱玉指尖夹着一枚白子,她已经长考了快半个时辰,却迟迟没有落子。 齐颜将目光从对方脸上收了回来,投在了棋盘上。 南宫静女的棋艺之精进在情理之中,却比齐颜想象得更好。 虽然眼下棋盘上黑棋略占上风,但这角落里余下的目数足够南宫静女扭转局面,这盘棋齐颜是尽了全力的。 “啪”的一声,南宫静女落子了,白子就像一枚钉子般,插到了齐颜左手边最后的空地上。 齐颜勾了勾嘴角,将手指探入棋盒中,随着一阵“哗啦”声响,她夹起一枚黑子抵在了左侧眉峰处。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挑了挑眉,将目光投到齐颜的脸上,这还是对方下棋后说的第一句话。 南宫静女:“何事?” 齐颜:“殿下觉得……这盘棋谁会赢?”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你这是何意?” 泾渭情殇_736 齐颜笑道:“没什么,只是单纯地问问。” 南宫静女审视棋盘一番,谨慎说道:“虽然黑子现在赢了五目,不过空目还够,未成定局。” 齐颜:“既如此,殿下可要加些赌注?” 南宫静女目光灼灼:“哦?” 齐颜垂下眼眸,将目光重新投到棋盘上,轻声道:“若是臣侥幸胜了一子半子,殿下可否答应臣一件事?” 闻言,南宫静女的心中闪过一丝愠怒:曾几何时她觉得齐颜胜券在握又淡然闲适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耀眼,可如今再看就只剩下了不平和愤怒。 她恨透了齐颜这副仿佛掌控一切的模样,当年他背叛在先又仗着对自己的了解保全了妾室母女,虽然过了三年这道伤口却一直在隐隐作痛。 齐颜离开的这三年,南宫静女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发誓一定要全方位超过这个负心人,假日时日也让对方尝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南宫静女怒极反笑:“驸马还是如此自信,就没想过输么?” 齐颜突然抬起头,直视南宫静女的眼眸,低声道:“若是臣输了,任凭殿下处置。” 南宫静女张了张嘴,一股酸涩之感在胸膛蔓延。 其实,她说不清为何自己会执念至此,就是想彻底赢过齐颜,所有齐颜有自信的事情她都要赢! 可是…… 然后呢?赢了之后呢? 南宫静女却从未想过…… 是错觉么?南宫静女竟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读到了深沉的悲伤。 任凭处置,自己又能处置齐颜什么呢? 南宫静女最后也没能读懂这四字的含义,就像当初齐颜说的许多高深的话一样。 一双秀拳紧了又紧,南宫静女直视齐颜的眼睛,朱唇轻启:“好,本宫答应你。” 泾渭情殇_737 “谢殿下。”齐颜笑了,可眼眸中的那股悲伤却浓郁了几分。 南宫静女:“说吧,你想让本宫答应你什么事?” 齐颜:“心事。若是臣赢了,想求殿下将你心里压着的事情,说给臣听听。”齐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坚定。 南宫静女的心跳慢了半拍,眼眶竟有些热。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问过自己是否有心事…… 朝堂的事情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南宫静女的心里,无论再累再痛苦也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齐颜没有规定“心事”究竟是什么,有那么一刻南宫静女真的好想一吐为快! 南宫静女又看了看棋盘角落那块空地,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不过,如果齐颜赢了的话…… 南宫静女:“好。” “啪”的一声,齐颜果断地落下一子。 齐颜:“那就说好了。” 140 居室团圆聚拢情 南宫姝女看着在不远处玩耍的齐玉箫,内心既复杂又感慨。 这个孩子流露的出品质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比如她周围的人很亲近,却从不粘人。 这个尺度连成年人都很难掌控,何况一个三岁的孩子呢? 或许这就是天性吧,这个孩子天生就拥有如此珍贵的品行。她对待周围的人大多是没有防备的,也很少会认生,但她却从不会粘着任何人或者要求别人为她做什么事。 就如此时,南宫姝女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将齐玉箫带到了正殿这边,也不知这二人在房间中做什么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就连南宫姝女都等得有些烦了,可齐玉箫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或者抱怨。 先依在南宫姝女怀中坐了一会儿,在得到南宫姝女的准许后便独自跑到一边去玩耍,不时会回头看一眼,偶尔还会撒丫子飞奔到南宫姝女面前,仰着头一脸认真地询问南宫姝女热不热,渴不渴。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会一溜烟的跑回去继续玩耍,试问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难道仅仅因为不是亲生? 泾渭情殇_738 南宫姝女又想到了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那个纯净如水的女孩儿。 南宫姝女的心中涌出一抹愁绪,她招了招手,齐玉箫便欢快地跑了过来,甜甜地唤了一声:“二姨母~!” 南宫姝女笑着取出绢帕给小家伙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柔声道:“二姨母有些事情要出宫一趟,玉箫自己在院子里玩耍可好?” 齐玉箫点了点头,问道:“二姨母几时回来?” 南宫姝女:“今日可能会外宿,你有事就去找秋菊,你父亲和母亲也快出来了。” 齐玉箫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又抬头望着南宫姝女,她没有拒绝但也流露出了难掩的不舍,南宫姝女抬手摸了摸齐玉箫的头顶,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起身离开了。 ……房间里的棋局也到了最后关头,经历了黑白双子在方寸之地不断互相提子后,终于来到了尾声。 齐颜的手中夹着一枚黑子长达数个呼吸,轻笑着将棋子放回到棋盒中:“殿下棋艺精湛,臣投子认输。” 南宫静女的脸上绽放出会心的笑容,挺直腰身淡淡回道:“承让了。”南宫静女打量着齐颜,对方的脸上一派平静,这多少让她觉得有些无味。 “这盘棋你可有尽全力?”南宫静女自己也很诧异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端详着齐颜,对方的表情连一丝波动都不曾有,就好像自己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齐颜越是这样便让南宫静女越觉得不舒服,在她的认知中这并不是一个输家应该有的表现…… 这边南宫静女心中的想法已经开始泛滥,齐颜才缓缓地将目光从棋盘上抽离,温和一笑,柔声回道:“自然是尽了全力的,殿下棋艺精进到如此地步,臣下自愧不如。” 南宫静女抿着嘴没说话,齐颜又道:“按照适才的约定,臣输了,任凭殿下处置。” 南宫静女兴致缺缺地说道:“算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左不过一盘棋……” 齐颜却认真地回道:“不可,若是这盘棋臣赢了,一定会向殿下讨要彩头的。” 南宫静女与齐颜对视良久,说道:“那么,你就替本宫办件事吧。” 齐颜:“好。” …… 御膳堂的丫鬟来报:午膳已经准备妥当。 泾渭情殇_739 秋菊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在院子里独自玩耍的齐玉箫,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秋菊叩响寝殿的门:“殿下,驸马爷,午膳准备好了。晏阳小殿下已在院子里玩耍了两个时辰,是否传她进来?” 齐颜一听小玉箫来了,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南宫静女也跟了上来。 齐颜:“玉箫!” 齐玉箫正在角落里抠土,听到齐颜的呼唤放下手中的树杈飞奔而来:“父亲~!” 齐颜蹲了下去,看到齐玉箫脏兮兮的小脸儿,笑着从袖口里取出一方绢帕:“一个人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齐玉箫笑得灿烂:“院子里的蚂蚁在搬家,我在帮忙!” 齐颜为齐玉箫擦完了脸,看到她的手上和袖口也都是泥土,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父亲带你进去洗洗手。” 一转身刚好看到跟出来的南宫静女,齐玉箫甜甜地唤了一声:“母亲。”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你带她进去洗洗,本宫在御膳堂等你们。” …… 秋菊为了给自家公主殿下和驸马爷营造一些“机会”,没用南宫静女吩咐就带着下人退下去了,可是年仅三岁的齐玉箫还不能独立吃饭,齐颜见了就自然地端过她的碗:“玉箫想吃什么?” 齐玉箫扫了一眼,指了指桌上的手撕羊肉:“肉肉。” 齐颜夹过一块又细细地将羊肉撕成小条拌在饭里,想了想又舀了一点韭菜花点在上面。 齐颜:“来,张嘴。” 齐玉箫咀嚼了几下,开心地说道:“好吃!” 齐颜勾了勾嘴角,心中一片柔软。 仔细观察可以从小家伙的眉宇间看到些许小蝶年幼时的影子,而且就连口味也这么像。 齐颜记得她和小蝶小时候,但凡宴会都是由自己照顾小蝶吃饭的,也是像现在这样将羊肉撕得更碎些堆在一起,淋上几滴韭菜花…… 泾渭情殇_740 齐玉箫将欢脱的性子带到了饭堂来,一张小嘴得空就说。 齐玉箫:“父亲~,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 齐颜:“这几日得了空就去,来再吃一口。” 齐玉箫却别开了脸,又说道:“父亲这几天都可以陪玉箫吗?” 齐颜:“我会尽可能多陪陪你的,来,吃一口。” 齐玉箫这才张嘴将饭咬过去,咀嚼了没几下含糊问道:“那骑马的时候母亲也一起去吗?” 齐颜耐心地回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齐玉箫偷瞄了南宫静女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父亲~,还是你来问吧~!” 齐颜:“来,张嘴……” 南宫静女放下筷子,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齐颜的碗里的饭基本没动,而齐玉箫也只吃了不到半碗。她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流转,发现齐颜很有带孩子的天赋,仔细一想也就很快释然了,这人温和的性格和温吞的口吻的确很容易让小孩子喜欢。 而齐玉箫的聒噪反倒是南宫静女没有想到的,简直比自己当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下她愈发坚定了换掉仙草和灵芝的想法。 看到齐颜将粘在齐玉箫腮边的饭粒取下,举着汤匙追着齐玉箫快摇成拨浪鼓的脑袋,温声细语地哄着她多吃一口时,南宫静女忍不住想到:这人怎么比自己更像一个母亲?她还没见过哪个男子能这样耐心温柔地哄孩子呢。 南宫静女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道:“让本宫来吧。” 一大一小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南宫静女伸出手:“把碗给我,你先吃饭吧。” 齐颜:“谢殿下。” 南宫静女接过碗扫了齐玉箫一眼,后者乖巧地从椅子上爬下来绕到对面爬上了南宫静女旁边的椅子,这回也不用人抱了…… 偌大的御膳堂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安静,南宫静女根本不问齐玉箫想吃什么,直接挑了几样味道清淡,口感软糯、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喂了,齐玉箫则乖乖地张开嘴巴,母亲喂什么就吃什么——不挑食了。 齐颜见了忍不住轻叹道:原来这小家伙还懂得“恃宠而骄”呢?刚才不是说不喜欢吃青菜吗?这不是也吃了吗…… 泾渭情殇_741 齐颜虽然在默默吃饭,但一直留意着南宫静女,她虽然没有和齐玉箫互动但每一口饭喂得都很用心,菜式也搭配得很好,而且也都等着齐玉箫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才会喂下一口。 齐颜欣慰地想着:南宫静女或许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她善良的本性决定了她绝对不会苛待这个孩子。 吃完了饭南宫静女又让秋菊到暖阁取了两件干净的衣裳,她自己则来到。 可是没过多久,这一大一小竟然手牵着手出现在了书房…… 在一番软磨硬泡下,南宫静女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家三口到马场去骑马。 如此三日,这对父女都准时出现“骚扰”南宫静女,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南宫让”一连颁布了三道圣旨。 之前尚书省左仆射因年事已高,叩请告老还乡,拖了大半年后南宫让终于恩准。 然后便是:擢升吏部尚省左仆射。 第三道圣旨是:晋州太守齐颜治理地方有功,特调任回京,擢升为吏部尚书。 一夕间,齐颜由地方太守变为六部长官,再也没有理由不上朝了…… 齐颜接到圣旨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宫婢来禀:蓁蓁殿下驾到。 齐颜起身将圣旨收到木匣中放在高处,来到寝殿外跪定:“臣,齐颜参见殿下。” 南宫静女:“起来吧,这里不留人伺候。” 141 计谋落落知谁许 齐颜请南宫静女上座,而南宫静女却脚下一拐进了寝殿,坐到了房内的圆桌边。 齐颜来到南宫静女身边站定,亲自执起茶壶给南宫静女斟了一杯茶。 南宫静女抬手在茶盏外壁上摸了一下,烫的。 “驸马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让下人换了一壶热水。” 泾渭情殇_742 齐颜没做声将茶壶放回原处,坐到南宫静女对面轻声道:“臣估摸着殿下也该来坐坐了,特别命人准备了一壶。” 南宫静女的目光闪了闪:“哦?” 齐颜却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平静地回道:“臣猜想,殿下也该来讨彩头了。” 南宫静女笑着反问道:“驸马这兜圈子的习惯是什么时候改掉的?” 齐颜抬眼坦然地与南宫静女回望:“这三年殿下成长迅速,再兜圈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安静,齐颜和南宫静女都沉默着。 若是换作从前,齐颜一定会问南宫静女为何深夜来访,好把主动权留给自己,但今日齐颜却直接道出了南宫静女的来意,将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对方。 三年光景足以改变许多事情,南宫静女更成熟了,而齐颜……依旧令人看不透。 南宫静女压下心头的异样,虽然比起兜圈子她更喜欢这样的方式,但对方一系列的反应总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局棋是不是对方故意输给了自己…… 可眼下已容不得南宫静女去细细思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南宫静女:“驸马好像什么都知道?” 齐颜轻笑道:“殿下指的是什么?” 一句淡淡的反问噎得南宫静女呼吸一滞。是了,这才是这人的本来面目!只是这温文尔雅下面藏的到底是与世无争呢,还是另有所谋?南宫静女看不透。 南宫静女:“本宫有件事要交给你。” 齐颜:“臣万死不辞。” 南宫静女:“圣旨可有收到?” 齐颜:“是。” 南宫静女:“明日上朝,本宫要你毛遂自荐担任本次会试的主考官。” 齐颜:“好。” 泾渭情殇_743 齐颜的爽快超出了南宫静女的预料,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本宫的?” 齐颜不假思索地回道:“既然是殿下吩咐,臣只管尽力去办就是,没什么要问。” 南宫静女的嘴唇翕动:“那好,本宫就等着驸马旗开得胜的好消息了。” 齐颜:“是。” 南宫静女:“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 …… 齐颜将南宫静女送到殿门口,因她“夜不能视”无法远送,她站在一尺高的门槛内目送南宫静女的仪仗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又抬眼看了看,中天悬着一轮明月,几朵黑云缓缓地飘过。 齐颜突然笑了起来,随后便转身回了寝殿,突然想起驸马府的下人昨日将夜明珠送了进来,齐颜取出木盒打开,一道温和的白光溢了出来。 齐颜将架托放在桌上把夜明珠摆了上去,这是她立驸马府的时候,南宫静女特意入宫帮她向南宫让求的。 回忆起昔年往事齐颜竟有些失神,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那个心思单纯好操控的蓁蓁殿下……有一日会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将自己推到一个众矢之的的位置去。 齐颜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夜明珠光滑的表面,喃喃道:“你长大了,殿下。” 南宫静女让齐颜去毛遂自荐,其实怀着两个目的。 第一,她必须要将科举的主考官收入囊中。 第二……她想利用齐颜转移朝臣的视线,从而达到安坐幕后的目的。 如今朝堂上乱作一团,各方势力为主考官的人选争得不可开交。若是由“南宫让”下旨任命刚回京城的齐颜为主考,势必会被有心人猜忌,齐颜身为驸马,有心人保不准就顺藤摸瓜,摸到南宫静女的身上来。 但若是齐颜主动请缨效果则完全不同,这些人首先会怀疑齐颜的动机,然后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争取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南宫静女很清楚齐颜无法依附任何一方,那么她就会成为两党打压的目标,这大大降低了南宫静女暴露的压力。 这一石三鸟之计,在二人成亲之初齐颜是绝想不到南宫静女会有如此智谋的。 一股苦涩从齐颜的胸膛一直蔓延到嘴里,她端起南宫静女没动过的那杯茶饮了一口,灼灼的热流冲淡些许苦涩,一直烫到心窝。 齐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指节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泾渭情殇_744 她勾了勾嘴角:“还是要多谢你呢,殿下。” 只不过,南宫静女不知道齐颜老早就站过队了……这次若是担任了科举的主考官,不仅可以让齐颜顺理成章地提携一批晋州学子以加深自己在朝中的话语权,同时还可以重新和南宫望建立起“昔日旧情”。 …… 次日清晨,齐颜换上了一套绯红色的官袍,早早来到偏殿等候。 一刻钟后朝中其他大人也陆续进了偏殿,看到站在角落里的齐颜无不主动上前来问好,齐颜从这些人的眼中多少看出了些诧异,不过坦荡地迎接这些人的目光微笑着与他们寒暄。 齐颜知道这些人在惊异什么,渭国信奉儒家思想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以朝堂中的男子几乎都是留着胡须的,最多也就是稍事修剪让仪表看起来不至邋遢即可。 向齐颜这种把胡子“刮”的一点儿都不剩的,还是独一份。 齐颜今年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的男子是不可能没有胡须的,但是她做了六年驸马如今又有了孩子,朝臣倒不至于怀疑齐颜的身份。 齐颜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问题,当初她也有想过弄一副假胡须粘上,但转念一想此举并不保险,万一哪一日假胡须不小心掉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她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不允许有半点失策,还不如大大方方保持原状,让旁人议论去吧,反正也没有哪条律典明确规定朝臣必须蓄起胡须。 “缘君!”听到熟悉的喊声齐颜笑着说道:“诸位同僚,下官先失陪了。” 齐颜绕过拥在她面前的人群,看到了同样穿着绯红官服的,礼部尚书公羊槐。 公羊槐的嘴唇上留了两撇八字胡,看起来略微有些滑稽。 公羊槐的脸上流露出难掩的惊喜,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齐颜面前:“三年不见,缘君可好?” 齐颜笑道:“托福,白石如何?” 公羊槐爽朗地笑了起来:“前阵子不是给你写信说内子有孕么?前些日子给我生了个儿子,妾室也生了个女儿,你这个做叔父的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 齐颜:“恭喜,等我给嫂夫人和侄儿选好了礼物一定登门拜访。” 公羊槐:“那就说好了啊,记得带两坛你府上五十年陈的梨花醉,可把我给想坏了。” 公羊槐这才发现齐颜脸上的不对,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缘君,朝堂不比地方……”说着摸了摸那滑稽的八字胡,继续道:“胡子你得适当地留起来了。” 泾渭情殇_745 齐颜笑了笑,用恰到好处的声音回道:“白石莫不是忘了?我除了吏部的官职外还有另一重身份……身侍殿下自然要爽朗些才好。” 不少人都听到了齐颜的言论,言下之意她还需要这副好皮囊去侍奉公主殿下,不好留胡子的。 嗤笑之人自然不少,但以齐颜如今的官阶可没有几个人敢公然表露。 突然,齐颜朝着另外一个地方看了过去。 公羊槐顺着齐颜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目光的尽头站了一位“老熟人”——殿前将军丁仪之子:丁奉山。 丁仪是太尉陆权的内弟,当年渭国大军侵略草原的先锋官,而丁奉山与齐颜和公羊槐早些年就是认识的,三人在允州的童生试上结识。 当年的丁奉山可是允州一霸,仗着自己父亲有地方兵权在允州作威作福。 公羊槐明白齐颜的想法,低声解释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这位少爷可是发达了。去年兵部侍郎告老还乡,太尉大人亲自上书举荐了丁奉山,他现在和我们同属六部,虽然官阶不如我们高,腰杆子可比咱们硬实多了。太尉大人是人家姨丈,人家老子是殿前将军,大表哥是左仆射,二表哥是驸马爷兼御前侍卫。” 齐颜点了点头,公羊槐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齐颜转过头去只见公羊槐捂着嘴巴肩膀簌簌耸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齐颜安静地等到公羊槐止住了笑,公羊槐瞪了齐颜一眼:“你怎么不问我笑什么?” 齐颜:“笑什么?” 公羊槐又“嘿嘿”一声,揽过齐颜的肩膀:“我突然发现你和这位少爷还是亲戚呢!你看……灼华驸马是你姐夫,是他的二表哥,这你和丁奉山该怎么论呢?我算算……” 齐颜心头涌出一股厌恶,脱开了公羊槐的胳膊:“没什么可论的。” 公羊槐却不依不饶,调笑道:“这么算你的腰杆子可比他硬啊!” 齐颜轻叹一声:“时辰差不多了,那些大人都看着你呢。” 公羊槐立刻收敛了笑容,做出一副老成之态。 齐颜的心情却有些糟糕:几乎所有草原的仇人如今都是她的“亲戚。” 142 见君失意我惆怅 泾渭情殇_746 内侍来到偏殿门口,一甩手中的拂尘,朗声唱道:“传五殿下口谕,请列位臣公早朝。” 三省的尚书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左右仆射,紧接着是六部长官和其他朝臣按照顺序向正殿走去。 齐颜走在队伍的前列,看着眼前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她梦想这一日已经很多年了,终于一点点靠近了自己的目标…… 众人:“参见陛下,五殿下。” 监国皇子南宫达清了清嗓子:“诸位大人免礼平身。” 众人:“谢殿下。” 八名内侍合力将大殿的两扇门关上,这时从屏风后面传来四九苍老的声音:“陛下有旨,会试在即,着列为臣公于今日朝会推选出主考官人选。” 闻言,端坐在龙椅上的南宫达和站在下面的三皇子南宫望神情为之一振,双方阵营的朝臣们也都心照不宣,科举每三年一次,主考官花落谁家便决定了朝堂未来三年的风向,双方都铆足了全力。 南宫达环顾一周,礼部尚书公羊槐适时抬起头来,二人交换了目光。 南宫达:“谨遵父皇旨意,这几次朝会诸位大人分别推荐了中书令邢经赋,中书省左仆射陆伯远以及礼部尚书公羊槐,下面就请诸位大人各抒己见,谁更适合担任本次科举的主考官。” 中书省左仆射陆伯远手持玉笏站到了朝堂正中:“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南宫达:“陆大人请讲。” 陆伯远:“纵观我朝立国十四年来,科举的主考官人选大多出自中书省、吏部和礼部,六部之中中书省统揽全局,吏部负责官员的审核和调任,而科举的相关事宜由礼部负责。臣以为礼不可废,今年的会试主考人选也应在这三部中挑选。” 话音落公羊槐也站了出来:“臣附议,臣以为今年的主考官应由礼部担任。” 陆伯远皱了皱眉:“公羊大人此言差矣,虽然礼部与科举息息相关,但之后的关系却不大,官员的调任和考核还是要交由吏部,若是主考官也由吏部担任,一来可以更全面地了解举子们的情况,二来之后的官职推举和派遣上也有所依据,下官不才曾出任吏部侍郎和尚书,虽又擢升为左仆射,但就资历来说似乎要比公羊大人更胜一筹。” 一位忠君派的宿儒也站了出来,说道:“陆大人此言不错,但放眼整个朝堂没有人比中书令邢大人的资历更深,算起来二位大人还是邢大人的门生呢。” 陆伯远和公羊槐齐刷刷地瞪了这位宿儒一眼,南宫达见气氛有些紧张,适时圆场道:“之所以主考官的举荐一直存在争议,就是三位大人刚才说的道理,然而会考在即,父皇已下旨今日拟定出一位来……还有哪位大人有话要说?” 端坐在屏风后的南宫静女虽然看上去一派淡然,但她的心一直悬着。朝臣争成这个样子,凭齐颜的心智一定看出了些什么,那么他还会如约站出来吗? 南宫静女有些懊悔,早知道应该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一盘棋的赌注未免太轻了…… 泾渭情殇_747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温吞的声音传了过来。 齐颜:“启奏陛下,五殿下。臣有话要说……” 齐颜的音色一直保持着些许少年郎的清脆爽朗,辨识度很高。 南宫静女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南宫达:“哦?妹夫……齐大人请讲。” 公羊槐转头看向齐颜,内心窃喜起来,他认为齐颜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齐颜端着玉笏竖在胸前,思索片刻缓缓说道:“臣以为陆大人说得不错……” 公羊槐瞬间瞪大了眼睛,就连陆伯远也侧头看了过来,有些看不懂齐颜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颜:“中书省虽然统御六部,但也正是如此,邢大人的事务繁多,若朝中诸事皆压在一人身上,岂不是让天下学子误以为朝中无人?虽然历届科举皆由礼部举办,若举办和主考皆由礼部负责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之嫌,如此看来唯有吏部最适合担任会考的主考官,且不论前朝还是史书中都不乏有记载,科举虽然名义上由礼部负责但主考官的人选大都不会落在礼部……” 南宫望挺直腰身,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暗叹:齐颜不愧是鬼谋之才,没想到他竟然摸清了陆伯远是他的人,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出言相帮! 南宫达的脸色有些不悦,皱了皱眉:“齐大人这是推举陆大人?” 齐颜缓缓地抬起头,朗声道:“陆大人虽然是不可多得的贤臣,但他如今已不属于吏部,臣是在毛遂自荐。” …… 此言一出,安静的朝堂瞬间炸开了。 陆伯远第一个反驳道:“齐大人,朝堂之上岂容你谈笑?本官虽然擢升,也不过是昨天的事,吏部的公文还没交接完呢。” 忠君派的宿儒也纷纷站出来反驳道:“臣以为齐大人虽治理地方有功,但毕竟初回朝堂,之前又没有经验,恐难以胜任!” “齐大人,科举之事关系着吏治,主考官不仅是监考那么简单,还需要阅卷定名次,您还是多历练几年吧。” “臣附议!” “请陛下三思啊!” 泾渭情殇_748 “下官听说齐大人这双异目乃是眼疾所致,会考整整三日都需要主考官坐镇,齐大人要如何克服呢?” “就是说啊!” “齐大人的身份‘特殊’,除了上朝恐怕还需要多陪伴蓁蓁公主殿下,还是先顾好本分吧!” 纵然是在这庄严肃穆的朝堂上,朝臣的进言却越来越难听,简直是将文人酸腐的功力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公羊槐是为数不多,没有主动“攻击”齐颜的人。可是他此刻也顶着巨大的压力,进退两难。 整个公羊一族已经站在了五皇子殿下的阵营,他作为先锋官怎么好沉默呢? 公羊槐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颜,最终还是动了动嘴,说了一声:“臣附议。” …… “南宫让”口不能言,监国皇子南宫达也表现出一副“法不责众”的态度,端坐在高位上看着朝臣攻讦齐颜,南宫望担心齐颜这张底牌暴露,也理智地保持了沉默,各路朝臣见上位不表态,正主也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愈发肆意。 藏在屏风后面的南宫静女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君子似水,小人如油。 往沸腾的水中滴上几滴油,水依旧是水,虽然不能与油污相容却能保持平和,反之往滚油里倒上一碗水,怕是当即要炸锅……与朝堂上正上演的这一幕多么相似? 没想到党争已经到了如此严苛的地步,她本以为齐颜初回京又无根无派,如今三方坚持不下,由这样一个人站出来,三方或许会各退一步,万没想到会是如此局面…… 隔着屏风珠帘南宫静女看不到齐颜,面对一面倒的质疑和责难她选择了沉默。 南宫静女想象不出齐颜的表情,是双拳难敌四手的愤愤然,还是一副任凭东西南北风的倔强,亦或者是听之任之的不屑?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那些攻击齐颜的话语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若自己早知如此,是否还会将齐颜推出来? 那他呢?在他答应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呢? 答案就埋在南宫静女的心里,她是了解齐颜的,更知道对方拥有怎样的智慧,可南宫静女却不想承认。 仿佛一承认,自己暗暗坚持了三年的某种……鞭策自己的论调,失去了着力点。 泾渭情殇_749 三年前的那场“背叛”让南宫静女觉得自己痴心错付,齐颜走后她将满腔仇怨化作动力,无时无刻不在鞭策自己努力前行,多亏了这股气才支撑她克服诸多困难,走到了今日。 至于其他的,南宫静女不敢再想。 她甚至不敢长时间与齐颜共处,她怕,她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原谅对方…… 在齐颜不在的那一千多个日夜里,南宫静女时常想:如果自己连这种事都不在乎了,还如何担得起南宫家唯一嫡出公主的名头? 好在时间是个好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总能磨平许多事情,南宫静女以为她已经能控制自己不去在乎……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将御案上的茶盏扫落…… “哗啦”一声脆响,大殿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四九连忙抵住嘴唇模仿南宫让的声音剧烈地咳嗽起来。 众人:“陛下保重龙体!” 一直垂首不语的齐颜这才抬起眼:原来这三年南宫让父女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偷天换日的么? 不过瞬间齐颜便收回了目光,恢复了垂首低眉的模样,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涌动起温柔又复杂的神情。 殿下,你可知为君者……心肠要硬?既然决定了让臣为您抵挡一二,为何又要心软呢? 南宫达:“父皇?您不要紧吧?”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四九朗声说道:“陛下有旨,退朝!” 众人:“遵旨。” 八名内侍合力将大殿的门推开,朝臣们有序地退了出去。但所有大臣都有意识地和齐颜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齐颜就像一座孤岛,虽然与众人同向而行身边却无一人相伴,公羊槐纠结了一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与礼部其他官员一起离开。 御道的尽头,齐颜驻足回望了一眼。 143 金盘堆起胡羊肉 泾渭情殇_750 三日后,任命吏部尚书齐颜为本次科举主考官的圣旨于早朝之上由四九当庭宣读。 除了忠君派的宿儒保持沉默外,其他两派的官员跪地不起,恳请“南宫让”收回成命。 这些大臣群情激昂,冒死进谏主考官的重要性并提出了诸多齐颜不适合担任主考官的理由。 齐颜在一片质疑声中淡然走上前去,从四九的手中接过了圣旨。 须臾间,齐颜的心中闪过了诸多念头,以圣旨宣告的命令是所有朝代的最高规格的旨意,朝臣竟然敢公然抗旨证明“久病”的南宫让正逐渐丧失对朝局的掌控,另外一方面:不得不说这三年南宫望的手腕成熟了不少,自己名义上还算是他的人,可是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他居然能做到不动如山…… 看来是想彻底把自己这张底牌隐藏起来,好获得更大的利益。 齐颜:“臣遵旨,定不负皇恩。”她不着痕迹地向珠帘后面望了一眼,如此局面南宫静女要如何处理呢?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咳嗽声,齐颜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几个呼吸后穿着一袭帝王朝服的南宫让从屏风后面出来。 南宫让已经将近一年没在朝臣面前露面了,可他的出现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大殿内全部官员包括端坐在龙椅上的南宫达尽数跪匍在地,三呼万岁。 不过南宫让并不是走出来的,而是坐在太师椅上由两名左右分立的内侍将椅子扛在肩膀上抬出来的。 看来他的身体根本就没有恢复…… 齐颜眉头微蹙,瞬间想通了此事的关节所在,一定是上次自己毛遂自荐时朝堂上的乱局让南宫静女明白主考官的事情不会如此顺利,于是请出了南宫让…… 齐颜悄悄抬起眼向高位看去,只见南宫让悬在半空中的两只脚随着太师椅微微摆动,她略懂医术,知道这并不是正常人的表现——或许南宫让的下半身已经丧失了知觉。 齐颜的心情有些复杂,南宫让为了帮助南宫静女平定局面,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齐颜顶着冒犯天威的嫌疑继续抬眼向上看去,帝王朝服依旧隆重肃穆贵不可言,不过却比从前看上去宽大了不少,一双暗行金线的纹龙广袖平铺在膝盖上,胸口绣着渭国独一无二的九龙朝珠图腾。 紧接着……四目相对。 齐颜当即收回了目光。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没想到南宫让居然也在看她,大殿里一派死寂,齐颜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上位传来一阵渐行渐远的“嘎吱”声,内侍总管四九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有旨,退朝……” 群臣这才缓缓地抬起头,高位上已经不见南宫让的身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泾渭情殇_751 群臣面面相觑,还有些心有不甘。 中书令邢经赋站出来说道:“本官当年初出茅庐,幸得陛下赏识和信任才有了今日。齐大人虽然年轻,但毕竟也是殿试三甲出身,又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既然陛下相信他,列位臣公就不要再存疑虑了。” 沉默片刻后,群臣纷纷附和。 至此,这件事才算是彻底敲成。 齐颜回到未明宫的偏殿,刚换下常服,宫婢便禀报:蓁蓁殿下身边的掌事女官秋菊姑姑来了。 齐颜将秋菊请了进来,对方的胳膊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婢参见驸马爷,昨儿北边的进贡到了,厨房选了一只羔羊料理了,刚刚才出炉呢,殿下让庖丁将最好的部位切了几盘请驸马爷品尝。” 齐颜笑道:“劳烦秋菊姐姐了,殿下在做什么?” 秋菊将食盒交给齐颜身边的宫婢,回道:“这会儿估么着殿下那边午饭也该得了,正在用膳。” 齐颜星目半阖,低声道:“既如此,就请秋菊姐姐将食盒带回去吧。” 秋菊:“驸马爷这是何意,羔羊刚一烤好殿下就先命庖丁将您这份儿切出来了,殿下可是一筷子都没动呢。” 齐颜勾了勾嘴角,回道:“正是如此臣才不敢独自享用,还是请秋菊姐姐将食盒带回去吧,若是秋菊姐姐觉得殿下那边不好交代,就把我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回去即可。” 秋菊见齐颜的态度坚决,只好带着食盒原路返回。南宫静女其实还没有用过午膳,给齐颜送羊肉的事情是昨天就决定好的,今日庖丁不过照办而已。 她这个时间一直等在甘泉宫的偏殿,南宫让上朝回来以后他们父女俩又说了一些事情,南宫静女回来的时候秋菊正好也回来了。 南宫静女翻动手中的书卷,问道:“送去了?” 秋菊:“回殿下,送去是送去了,可是驸马爷又让奴婢给带回来了。” 南宫静女手上的动作一顿,青葱玉指一松掀起一半的书页落了回去:“怎么回事?你没按照本宫说的转述?” 秋菊深深地打了一个万福:“殿下吩咐的奴婢一字不落地转告了驸马爷,可是驸马爷还是坚持让奴婢将食盒带回来,还说……若是奴婢觉得为难,就请转告殿下,他不敢独自享用。” 两个呼吸后南宫静女突然笑了,她将目光再次投回手中的书卷,将最后一页看完才将书放到案上,起身道:“你随本宫走一趟吧。” 秋菊:“是。殿下摆驾何处,是否需要奴婢传轿辇?” 泾渭情殇_752 南宫静女径自走在前头:“不必了,将食盒也带上。” 秋菊:“是。” 主仆二人行至偏殿,宫婢连忙上前参礼:“奴婢参见殿下。” 南宫静女:“驸马呢?” 宫婢:“回殿下,驸马爷在膳堂呢,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若是殿下来了请您直接过去。” 南宫静女又笑了笑,从秋菊手中拿过食盒:“你去别处歇歇,本宫自己过去。” 秋菊:“是。” 南宫静女:“对了,叫个腿脚伶俐的到酒窖去,把北边进贡的马奶酒抱一坛过来。” 秋菊:“是。” 南宫静女来到膳堂时,齐颜正独自端坐在客位,主位空着。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外围放着清爽的配菜,桌子的正中间空着。 南宫静女将食盒放在那个位置,大小正好。 齐颜抬了抬手:“殿下请上座。” 南宫静女坐到了主位上:“驸马这是在等人?” 齐颜起身将食盒打开,一股羊肉的鲜香气扑面而来,齐颜深深地吸了一口,赞道:“庖丁的手艺又精进了!” 南宫静女不禁莞尔,这三年眼前这人的性子似乎变了一些:“你就断定本宫会来?” 齐颜将盘子摆好,提着食盒放到自己的腿边,挑了挑眉故作惊愕地反问道:“殿下若是不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臣?” 南宫静女白了齐颜一眼:“贫嘴。” 齐颜也笑了起来,自顾自地说道:“这几年在晋州时常到各个郡县走访,偶尔挽起袖头裤腿和农户们一起在田间劳作,累了就干脆坐在田垄上听他们讲些民间的故事,听得多了难免沾染几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南宫静女:“这是昨天刚进贡的,本宫让庖丁选了一只肉质最嫩的,尝尝吧。” 泾渭情殇_753 齐颜:“谢殿下。”将筷子捏在手里,拿眼睛扫了一圈又把筷子按了回去:“还是再等等吧。” 南宫静女:“等什么?” 齐颜向南宫静女眨了眨眼:“缺一样东西啊。” 话音落,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传来:“驸马爷。” 齐颜:“你看,这不就等来了?” 南宫静女的美目中划过一丝惊愕:“进来吧。” 只见一名内侍怀中抱着一小坛子酒,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跪下将酒坛子举过头顶:“马奶酒取来了。” 齐颜将酒坛子接过来:“下去吧。” 内侍:“是。” 齐颜拍开封泥,拿过桌上的酒壶将马奶酒倒进去,摆在南宫静女面前。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心情有些复杂:这人连空酒壶都准备了,不仅料定自己会来,连自己会做什么都预料到了? 南宫静女:“你……” 齐颜:“殿下从前不是说过么?这羊肉配北边特有的马奶酒最是相得益彰,还说以后一定要弄一些放到酒窖里。” 南宫静女回忆了一下,却一点印象都没了,齐颜又道:“所以臣想着若无酒岂不是美中不足,便命人到酒窖去取了。” 闻言,南宫静女的心里总算略好受了些:“动筷吧。” 齐颜舀了两碟韭菜花分别放在二人面前,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果然美味。” 南宫静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也吃了一块羊肉,味道和平日的似乎没什么两样。 齐颜咽下嘴里的肉又夹了一根青菜,说道:“臣拟了请停朝假的折子,殿下说用什么名头比较好?” 回答到了嘴边却被南宫静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反应过来以后她的手心里渗出冷汗,转头看向齐颜。后者的表情很平静,目光亦是一派坦然的与南宫静女对视。 泾渭情殇_754 南宫静女问道:“请假?驸马为何要请假?”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齐颜请停朝假的原因自然是得了主考的位置,又不想和朝臣的关系太僵,干脆暂避锋芒。 但是,这里面的原因垂帘听政的“南宫让”可以知道,不得干政的南宫静女却不能。 144 相逢何必曾相识 饭后,齐颜与南宫静女商议了一番,当然是在齐颜将自己为何要请停朝假,以及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仔细同南宫静女讲了一遍之后,既然南宫静女无意袒露,齐颜也很愿意陪她继续演下去。 南宫静女建议齐颜称病,但齐颜觉得朝臣本就认为患有眼疾的她不适合担任主考官,这个节骨眼又病了会不会情况有变? 南宫静女则笃定不会,原因是:既然宣读圣旨那日父皇曾亲自到场,朝臣若再有异议等同于抗旨不尊。 南宫静女:“你放心,主考官这件事情已经彻底定下了,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齐颜又问:“如今臣已经担任了会试的主考官,接下来做什么?” 南宫静女抬手自斟了一杯,平静地回道:“还能有什么,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够了,为朝廷选拔一批年轻的人才出来。” 齐颜:“是。” 南宫静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对齐颜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如今朝廷内一半以上都是宿儒,再过几年就到新旧交替的时候了。” 齐颜转过头去,看着南宫静女精致立体的侧脸,轻声回道:“是啊,也是时候了。” “轰隆”一声巨响,一阵闷雷响彻天地。 齐颜的手腕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南宫静女转过头来,瞪着微醺的美目扫视了一番,笑道:“不过是一个雷而已。” 齐颜赔了罪将筷子捡了起来,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泾渭情殇_755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大片厚重的黑云,明明是晌午却黑的像是傍晚。 霎时间狂风呼啸,将洞开的膳堂门板吹得山响,桌布剧烈抖动掀翻酒壶,桌面一片狼藉。 齐颜起身冲到门口,顶着让人睁不开眼的狂风将膳堂的门关了起来,室内恢复了安静。 酒坛子里还剩下半壶马奶酒,南宫静女目露可惜之色,却也没了胃口。 齐颜:“变天了,怕是很快就有暴雨降下。” 南宫静女“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秋菊带领两队宫婢快步赶来:“殿下,驸马爷,很快就要下雨了,是否要回正殿?” 齐颜看了看南宫静女,后者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将桌上剩的那半瓶马奶酒拎了起来。 出了膳堂自有宫婢为二人撑开了伞,几道白紫色的光芒从黑云中迸射出来,几个呼吸后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秋菊:“殿下,回哪儿?” 南宫静女,转头对齐颜说道:“本宫先回正殿了,驸马请自便。” 因为齐玉箫的关系齐颜一直住在距离暖阁不远的偏殿内,属于未明宫的角落,离南宫静女所居住的正殿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齐颜张了张嘴,见南宫静女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目送南宫静女离开。 宫婢踮起脚尖努力地将油纸伞举在齐颜头顶:“驸马爷,咱们也回去吧?” 齐颜将伞接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静女消失的方向:“你先回去吧,趁着雨还没下。” 宫婢:“那您呢?” 齐颜:“去吧,不用管我。” 宫婢:“……是,那驸马爷也要快些回去,当心淋了雨。” 齐颜:“多谢。” 泾渭情殇_756 “轰隆”,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开似的,震得人耳膜发痛,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南宫静女离开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 刚走出十几步,豆大的雨滴伴随着狂风扑面而来,齐颜半边衣裳瞬间湿透,如此大的雨势,雨伞已然丧失了作用。 雨幕连成一片,阻挡了视线,雨滴重重地砸在伞面上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齐颜凭着记忆追了一段,一咬牙松开了持伞的手,“呼”的一声,伞被风吹走。 失去了负重,齐颜的步子轻快起来,可大雨依旧是个问题。她不得不闭起眼睛回忆了起来,多年前她为了博取三皇子南宫望的信任,献计火烧未明宫,更是亲手绘制了一幅未明宫的宫殿布局,并给了守卫换班时间,新的未明宫是按照原貌重新修缮的。 齐颜从记忆中找出南宫静女的回宫路线,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其实南宫静女一行人并未走远,秋菊将油纸伞举在南宫静女的头顶,她的身体已经湿透,南宫静女的半边身体也被打湿,但由于雨势太大,重力压在伞面上让主仆二人难以前行。 秋菊:“殿下,这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回偏殿暂且避一避吧,等雨停了再走?” 南宫静女:“走都走了……” “殿下!” “秋菊?!” 听到喊声,秋菊大喜:“殿下,是驸马爷追来了。”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本宫听到了。” 随着一阵“啪嗒”声响,齐颜踏着石板上的雨水跑了过来,她一个箭步冲到雨伞下:“殿下。” 齐颜身上那套紫色的常服被雨水浸染几乎成了黑色,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被雨水冲得松松垮垮,几缕发丝贴在脸上,成股的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这副样子倒映在南宫静女漆黑的眼眸中,也印在了南宫静女的心底。 齐颜浑然不顾这些,裂开嘴粲然一笑:“殿下,这雨来得急,或许不会下太久,和臣回去避一避吧?” 南宫静女盯着齐颜没说话,下一刻齐颜将南宫静女手中的酒坛子夺过,单手搂在怀中,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南宫静女的手:“反正都是要沐浴的,淋太久反而不好。” 说完便拉着南宫静女奔跑起来,身后的秋菊还没反应过来,两位主子已经顶着雨跑了,她低呼了一声,只得将手中的伞也丢了,跟着二人一同跑起来。 丢掉雨伞的秋菊发现,虽然淋了雨却是无比轻松,比之前那种寸步难行的状态强了不知有多少。 泾渭情殇_757 齐颜紧紧地攥着南宫静女的手,仿佛害怕手上的力道一松就会被对方挣脱一般。 齐颜:“殿下当心脚下,就快到了。” 南宫静女的醉意被这么一淋已经醒了大半,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到齐颜猫着腰将酒坛护在胸口,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可是这人却无法像自己一样擦拭雨水。 脑海中突然闪过齐颜抱着她跳下马背,用身子全力护住她的往事,又看到齐颜转头对她笑,南宫静女封了冰的心悄然裂开一个缝…… 她主动回握了齐颜,后者笑得更灿烂了:“还有一段距离,殿下可还跑得动?” 南宫静女同样大声回道:“本宫的底子可比你好多了!” 说着拎起了湿哒哒的裙摆,加快了速度。 齐颜朗声笑了起来:“臣记得殿下从前总是这样奔跑,还以为殿下已经转性了呢。” 南宫静女啐了一声:“还敢贫嘴,当心本宫赏你一脚!” …… 二人一口气跑回了齐颜所居住的偏殿,“嘭”地一声,齐颜直接将殿门撞开,惊得里面的宫婢发出一阵惊呼,看清来人后又纷纷告罪。 齐颜潇地的摆了摆手,将怀中的酒坛交给一名宫婢:“快准备热水。” 宫婢:“是。” 齐颜始终没有松开南宫静女的手,而是牵着她的手走到堂前,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才松开。 南宫静女也跑得有些腿软,胸口剧烈起伏,坐到了齐颜旁边的位置。 齐颜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赞道:“殿下果然脚力惊人,居然比臣跑得还快。” 南宫静女听了有意识地放缓了呼吸,轻哼一声。 “嘭”的一声,殿门被狂风吹开,两名宫婢连忙上前抵住了门,请示道:“殿下,驸马爷,这风实在是太大了,需得上顶板才行,不然窗户纸怕是都要被吹烂的。” 所谓顶板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尺寸与每一户的窗户相同,大多为木质。若是遇到恶劣天气,为了避免窗户纸被吹破,就会绕到外面去将顶板安在窗框上,落了配套的暗锁阻挡狂风。 泾渭情殇_758 不过上顶板唯一的缺点是:会阻挡外界光源让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照理说这样的天气早就该上顶板,但由于齐颜“夜不能视”,宫婢才事先请示了一番。 南宫静女看了齐颜一眼,对宫婢说道:“抬两盏长明灯来,多准备些灯油。” 宫婢各自行动,几人绕到殿外去将十几扇窗户安上顶板,另外四人到库里去抬长明灯了。 随着顶板被依次安上,殿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直到最后一扇顶板上好室内彻底陷入了黑暗。 或许是黑暗藏匿了表情,亦或者是给了南宫静女“掩耳盗铃”般的台阶,只听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本宫在。” 齐颜无声地笑了起来,黑暗同样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不必再担心被南宫静女看出什么,她转过头看着南宫静女所在的位置。 齐颜:“殿下……” 南宫静女:“……嗯。” 齐颜:“去年上元节的时候,臣从下面的郡县巡视回来,由于估错了脚程,途径柴郡,那里的灯节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却独具特色。” 往事再次拨动了南宫静女的心弦,她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听着。 齐颜稍稍停顿似在回忆,又继续说道:“臣在街上看到一小童的背影,像极了殿下。” 南宫静女扯了扯嘴角,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齐颜轻笑一声又继续说道:“她也是个女扮男装的呢。”齐颜的手指不自觉地抖了抖,归于沉默。 又过了片刻,南宫静女的声音传来:“然后呢?” 齐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来?臣追上了她,请她吃了一串糖葫芦。” 南宫静女:“驸马倒是懂得怜香惜玉,未曾留下姓名?” 齐颜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145 泾渭情殇_759 陪君醉笑三千场 齐颜:“殿下……”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齐颜的话。 宫婢:“殿下,驸马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齐颜:“再到厨房去让庖丁准备些姜汤来,殿下适才淋了雨。” 宫婢:“已经吩咐下去了,恭请殿下和驸马爷移步汤泉。” 在未明宫的这片区域有一座汤泉殿,从齐颜的这间偏殿出发,无需撑伞走过几段回廊就是了。 南宫静女起身向门口走去,想起齐颜夜不能视又反身回来主动牵起她的手:“走吧。” 齐颜:“谢殿下。” 湿漉漉的两个人手牵着手出了寝殿的门,候在门外的宫婢们先将两件披风披在二人身上,便齐刷刷地垂下头去——非礼勿视。 未明宫是根据前朝的太子东宫改建的,前朝殇帝非常重视享受,是以未明宫内设施齐全又奢华,单汤泉宫就有五座分布在东西南北和中央,齐颜这边的汤泉是五座里面最大的,有“青鸾”和“火凤”两个汤池,正好适合南宫静女和齐颜同时沐浴。 来到汤泉殿的门口,青鸾和火凤两座汤池只有一墙之隔。 齐颜:“殿下先请。” 南宫静女:“青鸾池引的是山泉活水,即便宫人不断向内注入热水,水温也偏低,火凤池的池壁是由大块暖玉堆砌而成,下面还连了通火的暗道,水温更高些。” 齐颜听出南宫静女这是想让自己先选,于是说道:“那臣就选青鸾吧。” 南宫静女却摇了摇头:“还是请驸马去火凤池吧,本宫这几日心头燥热,青鸾更好。” 齐颜:“是。” 二人各自进了汤池,两座汤池一冰一火,一墙之隔,若是侧耳细听甚至能隐约听到隔壁的水声。 齐颜落下门锁,将湿衣服搭在屏风上,缓缓地下了汤池。果然如南宫静女所言:这火凤池水的温度很高,瞬间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意,让人全身毛孔通透。 泾渭情殇_760 齐颜靠在温暖的池壁舒服地哼了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水声透过齐颜背后的墙壁传了过来,或许是汤池安静又空旷的原因,隔壁的声音清清楚楚。 那水声或急或徐,时大时小,在齐颜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美人沐浴图来,那图中的主人公正是南宫静女。 周身的热血向面部急速汇了过来,齐颜有些晕乎乎的,突然脑海中的画面竟动了起来,伴随着水声变幻出诸多肢体动作:南宫静女如瀑般的长发在水面上散开,池水刚好到她胸口的位置,白皙圆润的风光浮出水面半边…… 美人掬起一捧清泉洒在脸上,水滴划过黛色的柳眉、长而细密的睫毛、勾勒出脸部柔和的轮廓从,光洁白皙的下巴滴落,回归汤池。 “嗯哼!”齐颜顶着一张红透的脸,猛地睁开了眼睛。随着这声咳嗽,隔壁的水声减缓,再后来基本听不到了…… 齐颜掬起一捧水扬在脸上,抬手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自己这算不算做贼心虚呢? 隔壁的南宫静女洗得正惬意,因为她入池的时候没听到对面传来什么声音,便以为这墙壁的隔音还不错,结果半路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声…… 她站在汤池正中颇为窘迫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迈开步子,在尽量不激起水花的前提下……走到了汤池的角落坐下,双手环胸。 齐颜知道南宫静女定是不自在,于是快速浣洗完毕,上岸换上干净的衣服出了汤池。 来到门外,齐颜对着青鸾池的殿门拱了拱手:“殿下,臣先回正殿了。” 待彻底听不到一丝声响,南宫静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过也没了泡澡的兴致,叫了秋菊进来服侍。 外面狂风暴雨依旧,并没有像齐颜所说一会儿就停了。 南宫静女站在回廊里驻足向外望了望,乌云遮天蔽日天地被雨水连接起来。 雨水砸在廊外的石板上,水花跳进回廊。 秋菊半挡在南宫静女身前,低声道:“殿下,快回去吧。” 入了寝殿,南宫静女让秋菊也去喝碗姜汤休息一番,何时雨停了再告诉她是否回正殿。 偏殿内灯火通明,四方细口的长明灯上端有十二个小孔,已被点燃的灯芯从里面探出来,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齐颜见南宫静女回来了主动奉上姜汤:“殿下,趁热喝。” 指尖相碰,悸动的触感,齐颜连忙收回手别开了眼,南宫静女也将视线垂下,投在冒着热气的姜汤上。 泾渭情殇_761 殿内的二人都没说话,唯有雨声不断地透过顶板传进来。喝完了姜汤南宫静女端坐在圆桌后,一双手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叠扣在双腿上,看上去有些局促。 大雨将她困在了偏殿,陪在身边的还有她一直不愿意独自面对的齐颜。 一抬眼,便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橙黄色烛火的映衬下显出一份异域美感。 南宫静女的心跳犹自慢了半拍:“你看本宫做什么?” 齐颜轻声回道:“这大殿里唯有臣与殿下。” 南宫静女别开眼,问道:“看出什么了?” 齐颜:“殿下的五官比从前更柔和了,如今殿下若是再扮了男装出门,怕是要被认出来了。” 南宫静女嗔了齐颜一眼:“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齐颜勾了勾嘴角:“为此臣还颇费了一番功夫和同僚们解释呢。” 南宫静女重新打量起齐颜,问道:“解释什么?” 齐颜:“同朝的诸位大人皆蓄起了胡须,唯独臣与众不同,自然是要解释的。” 南宫静女亦轻笑一声,她想象不出齐颜留胡子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一本正经的老学究? 齐颜的目光炯炯:“殿下也想让臣蓄胡须?” 南宫静女摇了摇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齐颜:“谢殿下,如此臣就再不怕旁人说什么了。” …… 一番沟通后总算打破了之前的尴尬,南宫静女提议下棋,一盘棋下了两个时辰,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暴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秋菊来请示南宫静女今夜是否留宿偏殿,后者抿着嘴唇没说话。 一瞬间齐颜的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特别是看到秋菊示意自己的目光时更是百感交集。 泾渭情殇_762 她转头看了看南宫静女,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时至今日,齐颜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自己愧对南宫静女。 踏上这条复仇之路,齐颜从未后悔。 这一路自己机关算尽,与仇敌虚与委蛇、双手沾满鲜血…… 恻隐之心有过,良心也会时常不安,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渭国造下的孽债她必须要清算。 可唯独对眼前的这个女孩,齐颜常常不知该如何面对。 南宫一家欠了乞颜王族的血债,可自己欠了南宫静女一份情。 血债必要血偿,可这份感情自己要如何偿还? 自己讨好她,勾引她对自己动情,然后算计她,最后……还要辜负她,甚至杀死她。 这三年齐颜也成长了不少,许多从前不敢深想的问题如今已经看得通透。 “殿下……留下来吧。” 南宫静女的呼吸一滞,转过头看着齐颜,目光复杂。 齐颜忍下心中的痛意,柔声道:“臣也好久没和殿下说说知心话了,天公作美就请殿下留下来吧。” 南宫静女依旧沉默着,但放松的身姿透露着默许。 齐颜看了秋菊一眼,后者笑着打了一个万福退了出去。 …… 夜了,南宫静女和齐颜来到了寝殿。 齐颜大大方方当着南宫静女的面脱得只剩里衣,然后主动背过身去。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抬手扯下腰带褪去了繁复的宫装。 泾渭情殇_763 齐颜:“臣去吹灯,殿下牵着臣可好?”不等对方答复,齐颜主动牵起了南宫静女的手,感受到对方手中的潮意又是阵阵愧疚。 算起来,她们成亲已经六年了。 二人并排躺在拔步床上,南宫静女转过身背对着齐颜:“寝吧。” 齐颜沉默良久,主动往南宫静女的方向挪了挪:“殿下。” 南宫静女突然有些紧张,低声应了一声。 齐颜:“这三年,臣时常自省,我……亏欠殿下太多了。” 南宫静女咬了咬嘴唇,那是横亘在南宫静女心头的一根刺——小蝶。 齐颜:“对不起,殿下。” 说完这句话,齐颜的眼眶红了,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这句道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却不单单只为小蝶的事情,道歉的分量太轻……齐颜知道自己欠南宫静女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南宫静女听到身后传来的哽咽,终于转过了身。殿内伸手不见五指,但她知道身边的人哭了。 齐颜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悲伤,悲伤的哭声直直传到南宫静女的耳朵里。 南宫静女的眼眶也有些湿,跪坐在床上摸到齐颜的手捧在手心里。 “齐颜……” 齐颜猛地将南宫静女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箍住对方的腰身将脸埋在南宫静女的脖颈处,滚烫的热泪沾到南宫静女的皮肤上。 齐颜:“对不起殿下……臣不奢求殿下能原谅我,只是……” 泪水同样溢出南宫静女的眼眶,她任凭齐颜抱着自己,喃喃道:“你怎么能……和她,你……” 齐颜:“臣该死。” 南宫静女重重地在齐颜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你的确该死。” 泾渭情殇_764 齐颜:“那就请殿下把臣推到菜市口斩了吧。” 南宫静女:“……如此,太便宜你了。” 146 好一场天公作美 南宫静女转过了身子,与齐颜面对面抱在一起,抬手扶上齐颜的脸庞,温柔地为齐颜拭去了挂在上面的泪水,而她自己的眼泪则一直在无声地流淌着。 这三年,在她们之间积压了太多,这个迟来的道歉和拥抱固然是一个宣泄口,可有些东西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带过的,两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这个道理。 南宫静女捧住了齐颜的脸,柔声道:“瞧你,都二十四岁了还哭得像个孩子。” 齐颜咬了咬嘴唇闷声回道:“臣心里难受。” 南宫静女忍不住轻笑出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怅然:或许这三年这人过得也不好吧? 南宫静女:“齐颜……” 齐颜:“臣在。” 南宫静女:“再给我些时间。” 齐颜:“是。” 南宫静女:“不早了,睡吧。” 齐颜紧了紧坏在南宫静女腰际的手臂:“臣……想这样睡。” 南宫静女:“好。” 窗外狂风骤雨仍在持续,房间内的二人相拥而眠。 一夜无梦,外面的天还未亮南宫静女便睁开了眼睛,三年的早朝生活让她再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感觉到搭在腰身的手臂和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南宫静女颇恍惚了一会儿。 她转过头看到熟睡中的齐颜,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无声地笑了。 泾渭情殇_765 齐颜已经呈上了告假的折子,是自己批的,所以从现在到会考结束齐颜都无须上朝,但自己不一样。 南宫静女又注视了齐颜片刻,轻轻地捏住了齐颜搭在她小腹的手腕将对方的胳膊挪开,缓缓起身从齐颜的脚下挪下床,取了挂在屏风上的衣服自己穿了,回头看了尚在熟睡的齐颜一眼,心中涌出一股不舍之感。 于是又轻轻地坐到床边为齐颜拉了拉被子,抬手探过对方的额头,试过温度才起身离开。 在南宫静女的心中齐颜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怕齐颜淋雨生病,好在温度正常。 南宫静女没有叫人来服侍,简单梳洗一番后推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传来,“熟睡”中的齐颜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毫无初醒之态。 …… 雨仍在下,雨势稍减天空却还是灰蒙蒙的,仿佛不将积在乌云中的雨水都倾泻完就不会放晴,院子里积了不少水,几队宫人已经开始在打扫了,水面上飘着翠绿色的叶子,不少植物被暴雨硬生生打掉不少叶子,明明是仲夏季节却显出了几分萧索之意。 秋菊将披风披在南宫静女的身上:“一夜之间突然就冷了起来,奴婢一会儿回主殿将秋天的宫装找出来几套备着吧。”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再次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雨来得太反常了,京都的梅雨季应在一个月之后才是,眼看着就要到粮食收成的季节了,可莫要再出事啊。 南宫静女:“告诉宫人不要打扰驸马休息,一会儿差人到御医院走一趟,把驸马例行的平安脉恢复了。” 秋菊:“是。” 南宫静女:“走吧。” …… 殿内,齐颜靠坐在拔步床上,锦被盖在膝盖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旁边位置的余温正在消散,齐颜转头看了一眼,玉枕上朱红色的绸缎上留下了几根乌黑的长发。 齐颜伸手将发丝拈在指尖,仔细地盘在一处起身取了日常挂在腰间的那个双鱼袋,将盘好的头发放了进去。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齐颜将双鱼袋攥在手中,眼中划过一丝警觉:“谁?” 泾渭情殇_766 钱通:“老爷可起了?小人钱通,服侍老爷更衣。” 齐颜的日常是不需要人服侍的,这一点钱通是知道的,对方这么说想必是有要紧事找自己。 齐颜:“进来吧。” 钱通来到齐颜面前,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封了蜡的信封:“老爷,有信到。” 齐颜接过信封,封面上没有字,取出信抖开一看,是钱源的字。 信中说:多亏谷枫的协助齐颜暗中经营的四方钱庄已经成功入驻京城,不过钱源担心四方钱庄触动了京城老牌钱庄:通源钱庄的利益,担心其东家谢安不会善罢甘休。 谢安虽不足虑,但谢安所倚仗的是三皇子南宫望,所以请齐颜与京城官府打好招呼。 齐颜揭过这一页,后面还有一封信,还是钱源写来的,但相比上一张字迹明显有些潦草。 齐颜眉头紧锁,将上面的两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小人钱源万死。日前小人照例去探望小少爷,发现那户人家已于月前搬迁,不知所踪。 小人找画师画制了百幅画像,交由得力心腹暗中查访。 齐颜将信纸团成一团攥在手心里,胸口起伏。 三年前,小蝶诞下龙凤双生子,齐颜担心内廷司采取留子去母的古制,谎称男孩夭折,并着钱源秘密将男孩送出了京城,交给农户收养。 这孩子的地址只有钱源一个人知道,这三年来钱源每年会去探望孩子四次,定期送些油米银两以确保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有如此优渥的条件,那户人家断然没有搬迁的理由……信中说是月前搬迁,算算时间……不正是自己动身入京之后吗? 齐颜摊开手掌,左手是一枚双鱼袋,右手是团成一团的信纸。 到底是谁掳走了孩子? 会是南宫静女吗?如今她得到南宫让的支持,确实有足够的力量做这件事……可从对方的表现和言谈中似乎又不太像。 莫非是钱源“监守自盗”?将孩子秘密转移以求他日作为筹码? 齐颜看了看还跪在自己面前的钱通,打消了这个想法。 泾渭情殇_767 且不说自己已经还了钱源自由身,而且还让他打理自己的全部身家,就说钱源的一双儿女钱通和钱宝都在自己手上,他又何必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呢? 难道…… 钱通见齐颜沉默不语,询问道:“主人是否有口信要带?” 齐颜深吸了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眸恢复沉寂,轻声道:“告诉钱源一查到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让他近期将资金回笼,过阵子派人到私宅去取些东西,全部拿到谢安那里去换成现银,如今手里掌握的非必要的地契能卖的通通卖掉换成银子。” 钱通:“是。” 想了想齐颜继续说道:“派人将银子运到各地的典当行去,凡是遇到来借钱周转的农户,无论借多少都借给他,但要让他用田契来抵押,当期可适当放宽但要把利息稍微提几分,然后保持常态等候我下一步命令。” 钱通:“是。” 钱通走了,齐颜梳洗完毕也出了寝殿,外面的雨还在继续,虽没有昨日那般肆虐凶猛,却丝毫没有放晴的态势。 齐颜抬头看着压在头顶的那朵黑云,呢喃道:“天公作美,果然是天公作美……” 自此温存一夜后,南宫静女再次忙碌了起来,齐玉箫秉持二姨母的吩咐每日都来缠着齐颜。 不过齐颜并不打算回私宅去探望小蝶,她固然是思念妹妹的,但她用了三年铺开的计划眼看着就要收网,实在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刺激南宫静女,待到报了仇自己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陪在妹妹身边,而且自己不去看她也是在保护她,南宫让风烛残年,保不齐会为了南宫静女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多亏了齐玉箫,齐颜有了充分的借口回绝了一大批到访,其中包括礼部尚书公羊槐。 在这个节骨眼,她不适合见任何人,或许南宫静女的眼睛就安插在自己身边瞧着呢,一切都要等到科举开榜之后再说。 另一边南宫静女忙得焦头烂额,近期朝中又发生了几件大事,可南宫静女只能置身幕后,不能当朝布令成了她最大的束缚。 司农禀报说:各地都有洪涝之相,请朝廷及早安排,以免影响秋收和税收。 渭国的梅雨季整整提前了一个月,此时正是粮食即将成熟的季节,大司农奔走各地发现不少即将要被收割的庄稼因潮湿而发霉,不少农户面临两个选择,一是:顶着减收的风险将庄稼提前收割,可辛苦劳作了一年眼看着就要长好了,好好的粮食就这样打了水漂谁舍得呢? 二是:和老天赌一把,祈祷这场雨快些放晴,这个季节日头,毒暴晒几日就能把多余的水分蒸干,依旧能有个好收成。 渭国开国之初南宫让推行割韭菜的国策——仓钞换盐引已历经十年,在暴利和官府的蛊惑下全国各地的农户多多少少手里头都攥着几张等待兑换的仓钞,有的人家甚至卖掉了自家的部分田产花高价才买到的,而渭国施行的是“人头税”,不看各家田亩数,按照人丁收税。 一方面田产缩水,另一方面随着十年的繁衍家族的人丁逐渐增多,所以落实到每户的税额越来越重。齐颜用了三年的时间走访各地倾听民意,推算出渭国的广大农户已经被压到了一个临界点上,于是她给钱源下了这道命令,准备将最后一根稻草压在渭国的朝堂上。 泾渭情殇_768 不过并不是现在,至少也要等到本届学子在朝中站稳脚跟,齐颜积累了足够的话语权之后。 或许垂垂老矣的南宫让自己都已经忘了“仓钞换盐引”的这项国策了,它就像一个毒疮附着在渭国朝廷的肉和骨头上,如今这毒疮已经溃烂,南宫静女一介女流今后要多多倚仗自己,而只有“临危”才能得到“重权”,到时候……就是齐颜开始血洗朝堂的时候。 齐颜:太尉府,中书令、殿前将军一家……你们可都要活到那个时候啊。 147 花恋蝶暗通幽渠 景嘉十四年九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纳粮征税季。 之前的那场暴雨殃及京畿附近的九个州、三十余郡,成片的庄稼在地里发霉,不少农户跪在泥泞的田垄上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霉味儿,放声痛哭。 京畿相对富庶,家家户户的谷仓里多少有些余粮,这次的损失虽然不至于让这些家庭吃不上饭,但问题是马上就要交税了,朝廷可不收粮食而是收银子,他们需要把余粮拿出一部分来到米庄去兑换成银子交税。 可是陈米不比新米,卖不上好价钱,只能寄希于这次天灾米价上涨了…… 于是受灾的农户们纷纷打开粮仓,几户合资租了车子驮着米到州府去卖。 好不容易到了市集,农户们又迎来新一轮的绝望,明明是受灾年,米庄收购粮食的价格却大跌,虽然是去年的米但到底也是脱了壳的精米,可米庄给出的收购价格只是谷子的价,农户们义愤填膺与米庄理论可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出动了十几名手持棍棒的壮丁,掌柜的还放话说:嫌便宜就到别处去卖。 农户无奈只得继续寻找,有些幸运的农户找到了价格公道的米庄,拿了钱回去了。 消息一传开,不少农户慕名而来。几天后,这几家价格公道的老字号仓库被堆满,而另外几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米庄却像商量好似的,默契地维持着低价格。 几家老字号的掌柜的暗中碰了头,仓库已经堆满,租用仓库虽然也是一个办法,但这些毕竟是陈米,总有变数,几家掌柜一商量回到铺子里以后纷纷将收购价格下调与其他米庄持平。 这对于受灾农户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州府的街道上拉米的货车随处可见,不少农户顶着烈日颓丧地坐在路边,愁眉紧锁。 如此又过了几日,之前那些开低价的米庄齐刷刷地涨了一点儿,价钱略高于老字号但仍低于往年的价格,就是这样农户们也像看到了救星,争先恐后地把米拉到那里去换了银子,可惜好景不长——不过十日米价又跌了回去。 把磨好的精米按照谷子的价格卖对农户而言无疑是割肉一般,这时不少货车队伍中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一些忠厚的“老乡”,这些老乡告诉农户:四方典当行资金雄厚,产业遍布天下,而且那边的东家宅心仁厚:不仅当期长,利息也比其他当铺低一分,不如你们去那里看看。 …… 四方当铺背后的东家正是钱源,而受灾州府一夜间冒出的这些米庄则是齐颜的谋士谷枫的妙计。 泾渭情殇_769 渭国尊崇儒家,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谷枫受到巫蛊之案的牵连被下了黥面等于被打下了耻辱的烙印,又在北九州服苦役时差点被折磨死,家中高堂老母也因此殒命,他的心理早就扭曲了。 他的命是齐颜救的,齐颜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若是能趁机制造更多不幸让更多人和他一样可怜,谷枫是非常乐意的。 …… 景嘉十四年,十月,各地的收税呈报朝廷。 南宫静女做足了心里准备,才翻开受灾郡县的卷宗,可是她却惊奇地发现:税收无亏…… 她满怀疑惑却无法询问朝臣,只好变着法到齐颜那边去探索缘由。 齐颜听了南宫静女的问题,露出温和的笑容,轻声回道:“京畿不比别处,天子脚下自然也要比其他地方富庶些。想必是受灾郡县的粮仓充盈,农户们把存粮拿出来换了银子,所以虽然灾情不小也没影响税收。” 南宫静女恍然大悟,齐颜看了看她又说道:“可是……百姓的家底能有多厚呢?一次两次也还好,总这么折腾下去早晚有被掏空的一天呢。”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本宫又何尝不知?可是天灾如何杜绝?” 齐颜心若明镜,渭国的问题不在外而是在内,不合理的税收和割韭菜的国策以及繁冗的机构和腐败的吏治,虽然改朝换代,但前朝的风气犹存…… 或许这就是面具人所说的:南宫让只配做人臣而非君王的原因吧?如今看来,南宫让只不过是一个篡权者,绝非开国之君。 但齐颜没有再提醒下去,转而说道:“殿下要不要听一听天下学子的看法?” 南宫静女直起腰身:“如何才能听到?” 齐颜勾了勾嘴角:“修改会试考题。” 南宫静女:“可是……” 齐颜:“旧考题臣看过,华而不实。臣如今是主考官有权修改考题,不如就改为‘论旧制新政’如何?” 南宫静女的心头一跳,“新政”两个字可谓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齐颜趁热打铁继续劝道:“会试举子都是翘楚,他们一定可以拿出好的议题,即便不用,启发一下朝臣也是好的。” 南宫静女:“本宫这就去禀报父皇!” 齐颜将南宫静女送到了殿门口,目送她急匆匆远走,目光晦暗难明。 泾渭情殇_770 南宫让这个篡权者只是将前朝换了个头,拖着前朝遗留下来的沉疴之躯又行了十四年,如今渭国的朝廷就像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改革也只能徐徐图之,没有“名医”辅佐一剂猛药下去只会让渭国死得更快! 南宫静女久居深宫视听受限,暂时没有看清楚这个道理,而齐颜迎合她的心意去修改考题,光明正大地选出一批“愤世嫉俗”的革新派进入朝堂。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能把渭国彻底折腾死! 钱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齐颜身后跪定:“老爷,有信到。” 信是钱源写的,信上说在谷枫的计策下一切顺利,目前四方当铺手里已经收了两千顷的田契,但资金已经吃紧,问齐颜下一步该当如何。 齐颜思索片刻,对钱通说道:“前阵子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钱通:“回主人,已经把我们的人安插到驸马府了,虽然不多但都是关键位置。” 齐颜点了点头:“从明日起,你亲自督办将驸马府府库里面的东西想办法搬出来,卖到谢安名下的通源当铺,折合成现银给你爹送去。” 钱通:“是。” 次日,齐颜已重拟会试考题唯有,整理行装回到了驸马府。 因会考试题是机密,齐颜将府中大部分下人包括掌事女官都暂时打发到了私宅,只留了几个人伺候。 景嘉十四年,十一月。 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从驸马府的后门出来,此时街上已经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 二人身手灵巧,对驸马府这趟街的侍卫巡视路线更是了如指掌,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巡逻的侍卫。 二人徒步来到城南,穿过一片竹林,驸马府私宅的后门就在眼前。 身量较小的那道黑影三步并作两步翻过院墙,随着两声闷响后门开了。 钱通:“主子,请。” 这两道黑影正是齐颜和钱通,因为后院住着小蝶,所以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齐颜摸了摸胸口在黑衫下是撑犁王族代代相传的狼王刺青。 四年前她亲手毁了妹妹腰上的那一个,如今在她胸口的是撑犁皇族最后的印记,可是过了今夜也将不复存在。 在齐颜亲手烫掉小蝶腰间印记的时候,曾对她说过:哥哥会陪你的。 泾渭情殇_771 只是齐颜胸口的图腾面积相对较大,没有合适的名目看大夫是会致命的,她寻找洗皮方子三年也没得到,今日正好有个好名头。 齐颜准备让妹妹再看看这份图腾,让她好好记住。 来到小院,房间里的灯已经吹熄了,齐颜对钱通说:“你就守在这儿,我自己进去。” 钱通:“是。” 齐颜来到门前,欲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草原人的五感天生敏锐,齐颜敏锐的察觉到一阵异样的声响。 她皱了皱眉,将耳朵贴在了门上:难道小蝶生病了? “嗯~……姐姐~!” “……叫我名字。” “姝……姝女。” 齐颜当即犹如五雷轰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房间里居然还有南宫姝女? 齐颜生怕自己听错了,屏住呼吸再次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入耳。 随着小蝶一声忘情地尖叫声,南宫姝女粗喘着说道:“是他好还是我好?” 齐颜:????? 沉默了一会儿,小蝶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我和缘君……,你可不可以不要多想?” 南宫姝女:“不许再提那个人!” 小蝶:“啊!你别……” 齐颜的额头冒出一阵阵冷汗,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虽然未经人事,但齐颜也知道里面的两个人在干什么。 两个女子……,而且自己的亲妹妹竟然和仇人的女儿……,草原公主和渭国公主,还是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 齐颜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几次想破门而入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泾渭情殇_772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颜慢慢后退,一言不发地带着钱通离开了私宅。 景嘉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也就是齐颜从私宅回来以后,京城东边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座京城。 蓁蓁公主驸马的御赐府邸失火了! 巡防营和应天府官兵迅速来救援,可是火势太猛,已显无力回天之相…… 睡梦中的南宫静女被秋菊叫醒:“启禀殿下,巡防营来报驸马府走水了!” 南宫静女掀开被子赤脚跑到秋菊面前:“火势如何?驸马怎样了?” 秋菊咬了咬嘴唇:“火势凶猛异常,驸马爷……还在里面!” “殿下!”南宫静女眼前一黑,多亏秋菊扶住了她。 南宫静女:“摆驾!本宫要去看看!快!” 148 夜起火光迷凤阙 “走水啦!” “快,抬水来!” “大人,火势太猛了!我们人手不够啊!” “去,敲锣打鼓把周围的商铺和民家都叫过来,一起灭火!” “可是……此时正值宵禁,没有手谕集结百姓可是重罪啊。” 巡防营的营长听到手下人这么说,气得一脚将之踹翻在地,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面住着的是何人?当朝一品大员,吏部尚书齐缘君齐大人!他是蓁蓁公主府的驸马爷,他出了事我们都得陪葬,陪葬懂吗?!” 那个年轻的士兵少不谙事,再加上南宫让一病数年让那人忘记了南宫静女是多么尊贵得宠的公主,可巡防营的营长却是知道的。 泾渭情殇_773 那人连滚带爬去地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面破锣,骑上马沿街敲打:“走水啦,大家快出来救火。” “走水了,巡防营长官请大家出来救火。” 大红烧红了半边天,不少百姓都被火光给晃醒了,只是碍于宵禁一直没有出来,听到喊声终于有一两个人提着桶走出了家门。有了第一波人,其他的百姓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抄起自家灭火的家伙朝着驸马府的方向奔去。 虽然之前下了一阵子暴雨,可是紧接着就又是两个月的艳阳天,水汽早就被蒸干了,再加上渭国的建筑多为木质结构,火势冲天,即便有上百名百姓联合官府一同救火仍是杯水车薪。 “哔啵”之音不绝于耳,火舌吞吐窜起一丈有余,肆虐蔓延……整座驸马府笼罩在一片红光中,火海里。 不少官兵身披用水浸湿的棉被试图往里冲,有些直接被浓烟和大火逼了出来,有的则是发出阵阵惨叫葬身在火海里,几番试探后没有人再敢往里冲了,即便里面困住的是朝廷的一品大员……。 巡防营长官顶着一脸焦黑绝望地跪在地上,周围的人还在持续救火,可是一桶一桶泼上去的水根本不见成效。 又是一阵急促的锣声传来,百姓们听出这是仪仗开路的鼓点,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后避让开去。 渭国在礼仪方面有非常严苛的制度,有一条罪名叫:回避罪。 指的是:听到仪仗开路锣点后,没有回避便视为有罪。 轿辇中传出一声娇喝:“谁准你们敲锣开路的?速速停下!” 内侍陈传嗣请示道:“殿下,火场就在眼前……” 南宫静女:“你速速过去传令,就说本宫免了所有救火人的回避,让他们全力救火。” 陈传嗣一夹马肚,飞奔喊道:“蓁蓁殿下有旨,免回避,全力救火。” 南宫静女掀开车帘,看着满眼的红光贝齿紧咬下唇,身体簌簌颤抖。 她想起与齐颜刚成亲那会儿,她跟随圣驾去祭祖,在行宫别院时也是这般……那次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齐颜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带他到了安全的地方。 轿辇停了,南宫静女看着眼前的一幕险些栽倒。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整座驸马府被大火吞灭,远处一点的院墙已经倒塌,火星四散。 秋菊为南宫静女系上了斗篷,扶着她下了轿辇,巡防营和应天府的官员上前参拜:“参见殿下。” 泾渭情殇_774 南宫静女:“火烧了多久了?驸马人呢?” 巡防营营长一个头磕在地上:“回殿下,大火……大火已经烧了一个时辰,驸马爷还在里面。” 南宫静女攥紧秀拳,怒道:“你们为什么不先救人?区区一座府邸烧了又能如何?为什么不先救驸马?” 巡防营的营长差点哭出来,回道:“殿下明鉴!不少弟兄身披棉被试图冲进火场救人,可是这火势凶猛异常,进去的兄弟一个都没出来,殿下明鉴啊!”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水车呢?” 渭国的都城只有几座水井,京城半数以上的百姓依靠官府的水车供水,头一夜会有专人到城外去取了山泉水,次日天还未亮,十二辆水车按照固定的路线给不方便取水的住户送水,每日每户核定是两桶水、若不够用可以以每桶一文钱的价格从官府手中购买。 巡防营长官面露难色:“水车一项归户部管辖,小人说不上话啊。” 南宫静女抬了抬下巴,陈传嗣来到了巡防营营长身边:“传本宫口谕,把十二辆水车全部调过来,要快!” 二人领命上马,向城南奔去。 南宫静女扫了应天府尹一眼:“你随本宫过来。” 应天府尹:“是。” 二人来到轿辇的后面,南宫静女命令除了秋菊之外的人全部去救火,问道:“本宫问你,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在看到火势的时候,南宫静女便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这火势根本不像一两个起火点能够造成的! 自巫蛊之案后,南宫静女知道了政治的血腥和黑暗,更知道古往今来的文臣武将们为了权力会做出怎样令人发指的事…… 应天府尹抬手擦了擦早就被热浪蒸干的汗,如实答道:“巡夜的侍卫禀报称,一个时辰以前驸马府突然冒出火光,待他们跑近时火势就已经起来了,据说是多点同时起火……” 南宫静女的身子晃了晃,在秋菊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多点起火?!果然!到底……还是自己害了他! 南宫静女一把拽下了身上的披风向火场的方向走去,秋菊拉着她的胳膊叫道:“殿下!危险!” 南宫静女转头看着秋菊:“你也随本宫来一起灭火。” 繁复广口的宫装袖并不适合做粗活,南宫静女便用发簪划破裙摆硬生生撕下两块布条将袖口绑住,她提不动水桶便取了个木盆,将水一次又一次地泼向火场。 秋菊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跟着救火一边在南宫静女的身边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