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子相夫》 第四章 母子 郑从老房里出来,到了院门口,自有一乘软轿等着,陪房何妈妈捺开轿帘,春月、夏莲扶着上了轿,四个婆子抬起,往秦媚娘住的清华院去。 何妈妈跟着轿子,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就见院门边一条人影闪了进去,何妈妈早看出来,除了那无事可做,专会惹事生非的潘婆子,还能是谁? 见大太太坐了轿子走,这会该到老太太面前去证实大太太真的病得腿软,走路都走不稳的,并非故意躺这许久不来上房问安侍候。 所以这世间有潘婆子这样的闲人在,也是有其用处的。 郑去了不久,桂也出来了,她倒没用软轿,只由丫头们一边一个,扶着慢慢走,陪房赵妈妈打着灯笼,在旁边絮絮不停当心!二太太可禁不起摔,披风捂紧些儿,这风又冷又厉,头晕病还没好全呢!” 这会儿雪却停了,地面白茫茫一片,晕黄的灯笼光打在上面,倒反而把眼睛给照花了。 秦媚娘在王妈妈和翠喜服侍下,舒舒服服泡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翠思和翠怜带着几个粗使丫头将房间重新收拾一番,熏笼里撒上媚娘惯常喜欢的玫瑰花香屑,紫檀木雕花大床从罗帐到被褥,全部换上新的,翠思嫌恶地指着西窗榻上的软垫和一应靠枕棉被说道: “那上边的也一并换了罢,大奶奶如今都好了,不必她再来这儿碍眼!” 翠怜瞪了她一眼换就换,小声点行不行?你也看见咱们奶奶都记不起了,何苦再提醒她想那些事呕心!” 翠思便不再作声,恨恨走去将榻上的一股脑卷起绑了,叫丫头们搬了出去,翠怜再将柜里抱出来的干净软垫和靠枕棉被放上去,重新铺好。 翠喜从衣柜里寻了套烟紫色家常服,抖开来看,翠怜说这套是新的,入秋时三奶奶邀了大奶奶一同选的料子,做了四套绢纺家常服,烟紫豆绿粉红和雪樱色,只穿了豆绿和雪樱色两套,那人取了一套粉红的去穿,这套她肤色衬不起,没穿着。” 翠喜将衣裳放熏笼上熏暖,鄙夷地说道: “凭她那样的身量肤色,也敢穿咱们奶奶的衣裳?咱们奶奶天生的美人丕子,身段玲珑婀娜,肤色粉嫩娇艳,还比她高了半个头去,也就是家常服,特意做得宽松些,若是那掐量着腰身做的贴身外袍,看她穿不穿得起!” 秦媚娘穿了衣裳出来,奶娘也刚好将恒哥儿抱进来,恒哥儿吃饱喝足,又洗了澡,很是兴奋,咦呀乱叫,远远地就朝媚娘伸出手,裂着嘴儿笑,露出两颗刚萌出的小白牙。 王妈妈和翠喜几个笑看媚娘将恒哥儿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小胖脸,恒哥儿也将滴了口水的小嘴儿凑上来亲媚娘,媚娘躲避不及,承了一脸的口水,惊叫着躲避,笑个不停,恒哥儿也咯咯直乐。 母子相亲、喜乐无边的幸福场景被走进来的徐俊英看了个正着,他静静地站在门边,脸上表情与欢喜无关,清冷而淡漠,还带着点阴郁。 王妈妈赶紧轻咳一声,媚娘只顾和恒哥儿鸡同鸭讲,乐不可支,根本不理会,王妈妈只好走上前去对她说道: “大奶奶,候爷了呢!” 媚娘怔了一怔,逗弄小孩她在行,前世最爱跟同事的小奶娃玩,可做人家奶奶还不是很适应,每次总觉得不是叫,二十来岁的窈窕淑女给人家叫奶奶,十分不爽。 她很快抬起头,看向门边的徐俊英,心思转了几转,最后决定用前世迎接男友的甜蜜笑容迎接这位候爷。 “候爷了!外边冷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快上暖炕坐着,翠喜泡杯热茶来……候爷用过饭了吗?没用的话,王妈妈可去安排!” 徐俊英目光轻闪,没去榻上,而是走到圆桌旁坐下,翠思抱了恒哥儿去,媚娘接过翠喜手上的茶杯奉上: “候爷请用茶。” 淡淡花香袭来,烟紫色绢绣衣裳轻裹住袅娜多姿的身段,微微垂首,黑缎子般柔滑顺溜的长发流水似地倾泻而下……徐俊英不让再看,接茶时仍然不能避免地看住她捧茶杯的手,手指纤柔娇嫩,肤质粉红细腻,他还记得她的病容,苍白凌乱,毫无生气。这才半天功夫,她就完全恢复,鲜艳如花,浑身散发着骄人的青春气息,衣裳太单薄了,这么冷的天……他这才她竟然不穿外袍! 这了?死而复生,乐昏头了吧,要是再病倒,他可不耐烦给她再弄一场丧礼。 “王妈妈,你们奶奶没有厚衣裳穿了吗不跳字。徐俊英喝了口茶,沉声说道。 翠怜赶紧拿了件大红缎子面绣团花絮丝棉中袄,走来披在媚娘身上,媚娘看了看衣裳,却没有将手伸进袖笼,微皱着眉说道这衣裳留多久了?有股潮味儿,总得翻晒过才能穿。” 翠怜为难地说道连日阴寒没有日头,大奶奶又一直躺在房里,并不用穿外袍,所以也没顾着翻晒……” 翠喜另拿了件粉色绣牡丹花夹袄,说道大奶奶穿这件吧,刚才放熏笼上熏了一下。” 媚娘伸手将衣裳接过,抚摸一番,点头道就这件吧,其实也不觉得很冷……” 王妈妈帮着她穿衣,一边说道候爷是对的,奴婢们不够细心,刚从热水里出来,身上有点暖气,原该穿了衣裳捂着,不然又病了,可怎生是好?” 徐俊英说若再病了,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不剩都给我拉出去——这话只讲一次!” 王妈妈和翠喜低着头,不敢作声,媚娘悄悄看了徐俊英一眼,他脸色还算温和,语气却冰冷坚决,不禁想到刚才边洗澡边问过王妈妈关于威远候的一些事,这帅酷的男人十四岁就开始杀人了,心肠肯定不是一般的冷硬。 徐俊英媚娘在偷偷看他,愈发端肃起脸,将茶杯放下,说道今日都累了,按理说该好好歇着,只是你忽然死而复生,这事一传开来,明日起必定有许多好心的好奇的人来府里探访,甚至宫里都禁不住会有人来问的,总不能不见人,你须得好好措词,该说说,有个思量,不能到时说了话,我们候府历代清白勋贵人家,可不容人随意乱嚼舌!” 这时外边廊下仆妇禀报大太太来了!” 徐俊英并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一般,站起身来,看了媚娘一眼,媚娘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到门边迎候郑。 仆妇们打起暖帘,何妈妈搀扶着郑走进来,郑脸色还是苍白无血色,竟比刚死过一次的秦媚娘还要憔悴好几倍。 媚娘随着徐俊英行礼,徐俊英说母亲身子还未全好,何苦跑这一趟?有话,把唤去就是了!” 郑坐到温暖绵软的榻上,长出了口气我倒想呢,这一趟跑下来,半条命都去了,又不能不来,毕竟媚娘比我严重些,你祖母年纪大了,不然她也要来……” 她吃惊地看着精精神神、水灵灵站在徐俊英身边的媚娘,好一阵楞怔: “我的儿!你、你竟是好得这样快?站着累不累?快坐下——你二人都坐下吧!” 翠喜和翠思搬了绣墩来,两个丫头不知是慌张还是的,将两个绣墩并排放着,挨得很近,徐俊英先坐下了,他身材高大健壮,空间占去不少,媚娘要坐,势必会贴近他身体,想着有些难为情,便没有坐,只站在旁边。 郑看着她说坐啊,咱娘几个也好久没在一起了……恒哥儿呢?抱来给我瞧瞧。” 徐俊英回头看媚娘,眼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召唤,媚娘咬咬牙,只好走去挨着他坐下,闻到他身上清甜的衣香,她微微挑了挑眉:男人有这样的香味?是那个郑姑娘替他熏的衣裳吧。 奶娘抱了熟睡的恒哥儿来,郑将目光从徐俊英和秦媚娘身上收回,苍白的脸浮起慈爱的笑容,伸手轻轻爱抚婴孩,捏捏棉袄看够不够厚,握握手儿看暖不暖和,若不是真的累了,她还想要抱抱乖孙儿呢。 “好好带着恒哥儿,”郑嗓音略显干涩我病得厉害,偏你也病了,都没顾上看他,可怜见儿的!亏得你又好起来,恒哥儿又有娘亲疼爱,我就放心了!身上这病说好就能好……只是你这样又死又活的,把候爷折腾得够呛,你该好好谢谢他!” 秦媚娘就低眉顺眼地对徐俊英道了声谢,徐俊英淡淡说夫妻间说谢?母亲倒把我们弄生分了!” 郑忙笑道是我糊涂了,你们该相敬如宾,好好抚养着恒哥儿,他可是咱们家嫡长子嫡长孙,将来还要承袭……” 徐俊英扫了奶娘怀里的恒哥儿一眼,唇边泛起不明意味的笑意。 郑忽然猛烈喘咳起来,何妈妈赶紧上前,替她轻捶后背,却仍然止不住,媚娘见状,唤翠喜拿了热开水来,亲手捧着递到郑唇边,柔声道: “母亲喝吧,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 郑照着她说的做,吞咽了几口,果然不咳了,惊奇道: “这倒是好法子,媚娘懂医理么?” 媚娘一笑哪里懂医理,只是喝温热白开水确实能缓和一时的急喘干咳,在娘家老人们惯常这样做,却没有疗效,真正治病还得吃药,母亲在这时辰是不是该吃药了?” 何妈妈笑道大奶奶果然细心,正是到吃药时辰了呢!” 郑喘口气说可我还未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这死而复生……” 秦媚娘有些头疼:死而复生很奇怪吗?现代这种事多了去了,假死有木有?休克窒息救了有木有?古代人就是食古不化,一点小事情,不定要揪着她说上多长呢,嫌不死不能娶新妇也就罢了,这婆婆是意思?合着一家子人都看她复活不爽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悲催的秦媚娘,到底是个性子的人,生得美若天仙,这么年轻就遭嫌弃,死去还能挣得一个隆重的葬礼,活却这般不受待见! 徐俊英侧转头,瞥见媚娘轻皱了一下鼻子,他所认识的秦媚娘永远娴静优雅,行止端庄,几曾有过这样顽皮的神情?就是她刚才逗恒哥儿时的欢乐开怀,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是他没见过罢?从新婚到现在,他和媚娘聚合过几天?只除了她病重这一个月里,若他愿意,可以在她床前坐一会,那时的媚娘死气沉沉,紧闭双目,根本不看他一眼。 徐俊英对郑说道母亲放心吧,已经教过媚娘,她都知晓的!” 郑点头那就好……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郑疲乏到极点,再也坐不下去,夫妻二人便送她出院门,郑上了软轿,婆子们抬起来,徐俊英嘱咐了句慢行,目送她们去得远了,才一道转,走到正房前,徐俊英没跟着媚娘,而是站在雪地里看她登上台阶,媚娘到得廊下,回头看他,先是有点奇怪,随后便是一阵轻松自在,微笑道: “候爷这是要去书房用功吗?要不要让人给备些宵夜?” 她记起躺在棺材里听到婆子们论说:候爷睡在东厢房,就是说他没和秦媚娘同居一室。 也是哦,秦媚娘病得快死了,他不怕被传染了嘛。 徐俊英说不必了!我住东厢房,有事可以让人来找。你歇了吧,明早要早起,去给祖母请安——这些天景玉不在家,太太们身子不适,都是如兰每天早上服侍老太太用早饭,她又独自一人管内院,很辛苦,你能帮就帮她些。” 媚娘说如兰我见过,三奶奶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那景玉是谁?” 徐俊英觉得两个人这样很是奇怪,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廊下,旁边还有许多仆妇丫头看着,此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他不耐烦地说道: “记不起来的话,回房让丫头们慢慢给你说吧!” 媚娘也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自暗空降下,被廊下灯笼不很明亮的光亮映照着,别具美感,禁不住拍手笑道: “啊!又下雪了,好漂亮!明早不知院里有多厚的积雪呢!候爷吧,别冻着了!” 说着话,很冷似地环抱双臂,腰身一扭,轻盈飞快地钻进仆妇挑起的暖帘里去了。 房里传出她清脆的嗓音把恒哥儿抱来,奶奶我要和一起睡!” 徐俊英站在原地,雪花不停地落在他头上肩上,越积越厚,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觉般,抖一抖身上的雪,大步离去。 是 由】. 第七章 烧烤 窗下几名贵妇围坐在一起,不知在说着什么,各人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见秦媚娘走来,其中一个便拖住她: “你去了哪里这许久?听不见你这把悦耳动听的笑声,我们可是闷得发慌!” 媚娘在贵妇们中间混了两个钟头,基本上能将人认全,也揣摩出各人的性情,不怪她势利,专挑那几位夫婿爵位尊贵、自身品秩高的命妇下功夫,自古以来,想谋事成事一般都得走那条捷径,虽然她也不想,现代社会给她的教训太多,活着不容易,何必把清高写在脸上,自讨苦吃? 反握住三十来岁、妆容精致的定国公夫人的手,笑道:“好姐姐,你的手这般暖和柔软,瞧瞧这皮肉紧致细腻,白白嫩嫩都能掐出水来!用的什么香脂啊?这般芬芳清雅!知道姐姐是调香的高手,也教教我罢,我就是愚笨,没本事自己调制,只能用现成买的,香气效果都很一般!” 定国公夫人当众被夸,心里自然很是高兴,笑得花枝乱颤,抓着她手臂道:“瞧这张小嘴!涂了蜜似的,专会哄人。你何须跟我学?威远候那般疼惜你,怎舍得劳动你亲手调香?就算买现成的,也定会买最好最贵的好香脂给你……也让我细瞧瞧你的手,咱们来比一比!” 媚娘忙笑着躲到兴安候夫人身后:“不敢!我前阵子在院子里护理几盆花儿草儿,手上皮质粗糙着呢,怕你们笑话,还是不比了罢!” 一边的长乐候夫人眼睛一亮,说道:“威远候夫人也喜欢种花么?和我一样!我闲时也爱侍弄花草,改天请你去我家,看我种在暖房里的花儿!” 媚娘说:“一定去!只是我种的花儿如今却没有看头……不过锦华堂那边有梅林,梅树还是皇太后当年赏赐给我们老太太的呢!红色粉色玉色,盛开的半开的含着花骨朵的,很美!” 立即就有许多年轻贵妇凑过来:“哎呀,白雪红梅,景致定是美极了!” 媚娘笑道:“白雪红梅,确实美!若还得众多美人一道在梅林中赏玩,姹紫嫣红,人比花娇,岂不更美?只可惜不能了,外边下雪,这又到了饭点,该请各位夫人到花厅入席了!” 长乐候夫人道:“我却不饿,若能赏梅,不吃饭也罢!”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先赏梅,再用饭也不迟嘛!” 媚娘为难,定国公夫人一拍她肩膀:“怎么的?舍不得让我们赏你家梅林?京城里好园子很多,有梅林的也不止你家,只是人家的都没开,偏你家的开了,今儿不让赏梅林,就不吃饭!” 媚娘抚着肩膀,苦着脸道:“好姐姐,很疼耶!你这不是为难妹妹么?” 众人见她那样子有趣,咯咯直笑,定国公夫人把她喜欢得不得了,一边替她揉肩一边说道: “那就依姐姐的,先赏梅花,好不好?” “可就怕饿着众位夫人!夫人们个个珠圆玉润,若是今儿回家去被爷们发现身上轻了,岂不是我的罪?” 就有一位贵妇指着她笑骂:“好啊,你敢借机笑话我们长得胖!” 媚娘捂着嘴笑,又和大伙儿推搡了一阵,方说道:“不是不让大家去赏玩,只是那片林子确实很好,只怕玩得兴起,误了饭点,回来饭菜都冷了……”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兴致高昂地道:“梅林边有曲廊,有水亭,不如我们也学狩猎人家,尝试一下野外生活——在廊下林边架起大堆炭火,将美酒果品搬过去,亲手割了新鲜牛肉在火上烤熟来吃,一边欣赏白雪红梅,诗兴上来,还能吟诗对对子……那风味只怕比围坐在宴席边呆呆吃饭有趣多了!” “别有情趣啊,我赞成!”长兴候夫人拍手道。 “太好了!” 定国公夫人一掌又要拍过来,媚娘赶紧躲过,定国公夫人又笑又嗔,一把将她拖过来: “这主意甚合我意!我早年参加过一次狩猎,做过这样的事:在野外生割牛肉烤着吃,味道真的好极了!今日来的夫人们除了我年长些,都年纪轻轻的,谁也不忌口吧?都一块儿去吃顿烤肉,雪地梅林烤肉吃,,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这样的风雅事!各位可愿意?” “愿意愿意,每日坐着听人服侍,今日也自己动动手,看能不能喂饱自个儿!” 贵妇们哈哈笑着,一窝蜂随着定国公夫人和媚娘出了锦华堂,边走边说,朝那边梅林去了。 一场风雪过后,锦华堂梅林果然盛开得美丽骄人,在园丁们的精心护理下,有几株品种稀罕难得一见的绿梅也绽开了星星点点的花蕾,枝干与红梅白梅树没什么两样,最难得是那些花瓣儿,碧绿通透,翡翠雕琢似的,一朵一朵错落有致地镶缀在褐色梅枝上,无比精巧奇丽,贵妇中大多从未见过这种娇贵珍稀的绿梅,都团团围住了,啧啧称奇,便有见过的人站出来,带着些炫耀和卖弄,细细向大家介绍绿梅的成因和复杂的培植工艺,还说到它的药用价值,大家更觉难能可贵。 趁人不注意,宁如兰的贴身丫环红叶走来,偷偷跟媚娘说:“三奶奶让告知大奶奶:花厅里备好两桌宴席,供老太太、太太和年纪大些的夫人们用,大奶奶只管照顾好这些年轻夫人们就好!” 曲廊下,蔡妈妈按着媚娘的吩咐,带了仆妇丫环,将一应用具准备停当,十来张小圆桌,上面摆满果品瓜籽花生、美酒热茶、各种各样精致点心,几十只绵软的绣墩,无数只红泥小火炉,炭火烧得旺旺的,廊下紫叶林里,也生了几堆红红的炭火堆,三五个厨娘领了身系素色围裙的仆妇将切好的新鲜牛肉、各样青菜和热水泡发过的鱿鱼片,用竹签串成一串串,用竹托盛装了,一一摆放在固定的地方。 天公作美,没有起风,片片雪花飘落,却不是大团浓密的,而是零零散散,犹如天女散花般,这样的景致,正适合在院林中游玩。 媚娘暗中的一点担心多余了,贵妇们平日里养尊处优,一旦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既新鲜又好奇,童心玩心大发,一边赏玩梅林,一边抢着动手烤肉、烤点心、烤青菜、烤白薯吃,又烤好了互相送赠,劝身边人吃吃自己弄出来的口味,每个人都觉得本人调制的味料好,室外院子里,不比在屋里拘束,大家放开来又吃又喝,尽情地玩,发自内心地欢笑,嘻嘻哈哈,畅快无比。 只可怜老太太心爱的紫叶林,被一场大雪压了树冠,又再被烟火熏过,看去很是狼藉,还有那片美丽的梅林,被贵妇们趁醉攀折,要拿回家插瓶,偏媚娘也醉了,谁问都给,有求必应,新开的梅枝,几乎被攀折殆尽,只剩了未开的花骨朵还能幸存在枝头。 百多斤新鲜牛肉,包括贵妇们各人随身侍女在内,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女子,吃得不剩什么,所有青菜、点心也拿来烤了,一扫而光,十坛美酒开了八坛,余下两坛,定国公夫人叫打开来,大家趁着醉意,分了几派猜码,结果喝得一滴不剩。 女客们乘醉尽兴归去,老太太才知道院子里紫叶林和梅林里发生的事,大发雷霆,可惜媚娘已经醉了,被宁如兰安排了婆子用一乘软轿抬回清华院,并不曾听到她的责斥。 是 由】. 第十五章 秘方 媚娘正腹诽,桌上又起变端,这回是徐俊英,微笑着将那碟核桃仁放到庄玉兰面前,说道: “兰儿爱吃这个,我听宫中太医说了,多吃核桃,头发乌黑油亮,们瞧瞧,你们谁的头发及得兰儿的好?” 听着徐俊英兰儿兰儿地喊得亲热,郑美玉脸上一暗,庄玉兰则羞红着脸低下头,徐府们果然你瞅我我瞅你,还是多嘴的徐小敏嚷嚷开: “我说呢!我们几个都是黄头发,兰就能养得这么好的黑头发!原来有这个秘方,却不告诉我们!” 徐小容也轻声说就是,兰只悄悄儿跟我们说一声又如何?” 庄玉兰忙辩解我却不有这秘方,吃核桃是自小儿就喜欢的,英表哥那时多为我砸核桃……” 徐俊英说们莫怪兰儿,她如何?我也是后来听宫里太医说的!” 徐老太太笑道值?核桃怕没有吗?爱吃、想吃多少不成?只要你们肯吃,明儿个就让人买来,在院子里堆成山,让你们这些猴儿啃去!” 徐俊雅说道好像如兰头发也不够黑,我告诉她多吃核桃!” 媚娘被他感动,忍不住说三爷,不一定吃核桃才能黑发,黑芝麻、墨米、黑豆都可以的!” 徐小婉抓住她大嫂也?难怪大嫂头发也是如此黑亮柔顺!且教教我们,吃?” 媚娘拈了粒酸梅果含进嘴里,笑道发质如何,除了先天承接自父母外,后天补养也很重要,我们家姑娘们确实发质有些微黄,但无伤大雅,是另一种美态,说不定有人就喜欢黄头发的女孩呢?不过你们想头发变黑也不难,只将黑芝麻、墨米、黑豆炒熟了舂成粉末,混在一起拌匀,没事用来煮米糊吃,每天吃,持之以恒,不单只养发,还养身,保准吃出一个强健的身体!” 徐小婉高兴地说真的?这么简单!” 媚娘点头还有更简单的:吃何首乌。不过那是药物,难吃得很,还是吃米糊吧,我,没!” 徐小敏呆呆地看着媚娘大嫂,你的事真多!” 媚娘信口道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嫁人做了娘,你也会懂很多事!” 她话说出口,便看到边上的庄玉兰和郑美玉各自有了奇怪的反应,一个脸变得苍白,一个脸变得通红,而徐俊英冷眼扫,目光里有责怪的意思,徐俊雅和徐俊轩还有徐家几位姑娘拼命装淡定,吃果的吃果,喝茶的喝茶,她哪里想得到:庄玉兰和她同岁,郑美玉只比她小半岁,都还没出阁呢,她已经做娘了,这般轻轻巧巧一句话,无意识地把人家臊得无地自容。 徐老太太轻咳一声,转头问季妈妈兰儿的药可煎好了?饭后一个时辰就能喝,趁热端上来,别等凉了!” 媚娘一怔兰表妹喝的药?可是要忌口?方才却又吃了羊肉……” 庄玉兰飞快地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苍白的脸又变红了:她吃的那味药确实需要忌口,不能吃牛羊鱼肉,却为了能和徐俊英同桌吃饭,完全忘记了! 徐老太太暗地里微叹口气,看了季妈妈一眼,季妈妈便领会:今晚不必煎药。 吃了羊肉,再吃药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的。 徐老太太问徐俊雅如兰身子如何,好些了么?” 徐俊雅答道就是……腹痛,今日好些。” 他含笑看了媚娘一眼,又说我给祖母请安时,她已经能下床喝鸡汤了!” 媚娘抿嘴笑笑,让翠喜给如兰送人参时仔细探问过,如兰是痛经,她自来如此,这次还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不得不躺倒在床上,媚娘想着她应该是太过紧张,加之连天阴风大雪,冷浸浸的,不注意受了寒所致。她在厨房挑选火锅菜式时顺便让婆子挑了只乌骨鸡宰杀,炖煮好送去给如兰。 等有空了再跟如兰好好说,让她请个厉害些的太医好好看看,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身子,对来说,痛经不是小问题,关系到生儿育女的大事呢。 徐老太太叹道这家里是啦?这个病那个病,我老太婆还没怎样呢,你们一个两个却是如此娇嫩,教我放心?” 媚娘笑道祖母放心,不是还有我吗?我这回起来,就不倒下了!” 徐俊轩卟哧一笑大嫂真会说笑。” 徐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莫把话说满,好生调养些,明日要再病了,我也不放过你,我火锅还没吃够呢!” 媚娘忙打保票祖母放心吧,您爱吃,孙媳天天给您弄……对了,今日在厨房食材库里看到堆放了满屋的蔬菜,底下的一层已经蔫掉了,这样又冷又干燥的天气,青菜白菜窖藏起来,不会烂得太快,只是蔫掉了也不能再吃,却如何是好?浪费了呢!” 徐老太太说坏了就坏了吧,庄上还会送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在乎那点!” 媚娘想了一下打了包卷的大棵白菜,田地里也要好长才能长成,坏了真可惜!孙媳懂一些腌制泡菜的方法,不如我去教她们,将吃不完的菜都做成泡菜压进坛子,埋在雪地里,明年青菜不济时拿来吃,爽口又开胃,好不好?” 徐老太太眼睛一亮腌白菜?那真是很好吃的!年轻时在外边吃过,又酸又辣又甜的味道,我一直没忘记,只是我们家没人会做,你若会,便去教婆子做罢!” “好的,孙媳明日便动手去做。” 徐老太太看着媚娘难得你细心。其实当家理事,就需要你这样的精打细算,别看我们家大业大,花费支出也是很庞大的……如今你婆婆病了,景玉和如兰身子也不舒爽,你以前向来不出头露面,不肯理事,又带着恒哥儿,唉!总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来管家!” 媚娘的手在袖子里紧握,下定决心般,她迎住老太太的目光孙媳如今身子大好了,恒哥儿很乖巧听话,并不爱哭闹,若需要,孙媳愿意出一份力,和景玉、如兰共同管家理事,不教老太太烦恼!” 徐老太太微微颔首,看向徐俊英英儿觉得如何?若你心疼恒哥儿,祖母也不强求媚娘做事。” 徐俊英唇角一牵,微笑道恒哥儿也罢了,有奶娘丫头们带着,媚娘却是不懂,如何管得家?景玉如兰身子不适,调养一阵便好,管家婆子们都很能干……” 媚娘看着徐俊英:他不想让管家,意思? 长孙媳不是最应该管家的吗?以前的秦媚娘是没能力没胆气,现在不同了,也不是她贪权好卖弄,爱管这个家,想把管家权抓在手里,其实是想借机寻些路子,给添点外财的,她需要钱,做梦都想钱,有钱抓在手里,那才是硬道理! 喝过消食茶,徐俊雅不放心宁如兰,便先向老太太行礼告退,老太太晚饭吃得有些多了,也想早些上床歪着,索性把几个孙子孙女都打发走,对庄玉兰说: “你也该早些歇了,明儿记得吃药。” 庄玉兰应着,望了徐俊英一眼,柔声道我送送英表哥和表嫂!” 徐小敏就站在她身边,听了便扭身拉着徐小婉和徐小容说应是没人送我几个,走吧!” 庄玉兰不好意思,徐老太太笑骂你个小猴,几时不是你们几结伴来结伴去,要谁送?瑞雪,且去教婆子丫头们,天黑路滑,灯笼拔亮些,好生服侍们回房,莫让跌着了!” 徐俊轩笑着说祖母放心,孙儿与们一路,瞧着呢!” 徐老太太说还有郑家表妹呢……” 徐俊英看了郑美玉一眼,说道郑家表妹与我们同路,顺道就将她送回母亲院里,祖母不用担心。” “好好,那你们且去吧,明儿再来!” 众人出了房门,站在廊下热热闹闹道了别,三五成群各自去了,廊下只剩下庄玉兰孤零零一个人,痴痴看着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昨夜徐俊英来到锦华堂,那时没有媚娘,没有郑美玉,只有徐俊轩和几个小姑娘在旁边,她可以像从前那样,整夜坐在徐俊英身边,吃茶,谈心,下棋,没有人去特意关注他们,徐俊英待她仍像从前那样温柔可亲,体贴细致,她十分快乐幸福,邀约他今夜来上房共进晚膳,他来了,可是,她没有想到,郑美玉也来给老太太请安,郑美玉对徐俊英的心思她不是不,但她并不惧郑美玉,郑美玉出自名门望族,如今却已经日渐走向下坡路,而她来自勋贵世家,叔父官至礼部尚书,当今太后还是她爷爷的远房姨表妹,郑美玉拿与她比?她真正担心的是现在的威远候秦媚娘,听说她以前是个木美人,不通世事人情,英表哥完全是被她的外表所惑,一时冲动才娶了她,可如今见了面,她却不是传说中那样不招人喜爱,相反,她却是整个徐府中最招人眼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英表哥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真能如姑祖母所说的那样,可以做英表哥的妻子,与秦媚娘平起平坐? 姑祖母是世上最疼她的,秦媚娘病重垂危,便赶紧着人来接她,英表哥松口承认心中记得她兰儿,可谁也没有料到秦媚娘会死而复生,活蹦乱跳站在她面前。她又一次差点被气晕,但毕竟不再是一年多前的庄玉兰,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这次再不做那闷头痛哭,独自伤心的弱女子,因为表哥,她大病一场,误了婚嫁,才被秦媚娘讥讽,十七岁还未嫁未做母亲,在徐家少爷们面前大大丢了一回脸,她心里好恨,她要争取,把原该属于她的夺,面上的事交给姑祖母,私下里,她要牢牢抓住英表哥的心! 是 由】. 第十八章 堂前 第十八章堂前 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看到温暖明亮的阳光映照在雕花格子窗上,媚娘的心情又从低谷擢升到了山顶。 有值得烦恼的?日子一天天,哭或笑都不能阻止时光的流逝,有机会重生的人,更应懂得珍惜时日,不该被一点点问题绊住就心灰意冷,想在异世站住脚,生活得风光自在,除了傍住徐俊英这棵好乘凉的大树,还可以依靠的努力! 拿出前世职场女性的韧劲和干劲来吧,事在人为,这个世界机会或许很少,但只要保有健康和热情,坚强地走下去,能寻到一条平坦之道、一个属于的好归宿! 王妈妈照管着清华院的一应事务,督促院里粗使婆子们将庭院里的残雪打扫干净,堆放到花树下,烧好热水待奶奶起来洗脸,教奶娘和翠思照看好恒哥儿,检查他身上衣裳是否穿得够厚,遣了橙儿苹儿到厨房去拿早点……翠喜走出上房报说大奶奶起床了,王妈妈又赶紧走去交待翠喜和翠怜,务必细心服侍,帮着大奶奶梳妆打扮。虽然府里七爷新过,但他是年轻人,未娶妻生子,灵堂都还只设在他生前住的院子里,因老太太尚健在,遵皇旨为七爷隆重发丧过后,不过一个月,二老爷即命府里除丧服,男女老幼上上下下该穿着打扮还穿,该玩该笑还如从前,务必不让府里太过冷清,免使老人沉缅于伤痛,影响健康。所以王妈妈放心大胆让翠喜尽量把最好最艳丽的首饰衣裳给大奶奶穿戴上——今日候爷沐休,夫妻俩总会碰面,得让候爷看到,病愈的大奶奶美貌不减反增,鲜艳如同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花。 媚娘死而复生,王妈妈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她这辈子都没有了,全部希望只在媚娘身上,从小奶大的,在她心里眼里就像的亲生女儿般,只要媚娘好起来,要她做任何事情都愿意! 大病前媚娘的境况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曾经哭着劝求媚娘放过,反正那事情除了大太太,谁都不会,就当都没发生,好好和候爷过日子,将恒哥儿抚养成人,可媚娘已心如死灰,魂魄随着那人的逝去而消散,仅剩一个躯壳,每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求速死…… 媚娘死后,候爷将她和翠喜、翠思、翠怜一起唤去,用言语敲打、许诺会善待她们,她们只是流着泪,不停地叩谢候爷恩典,只字不吐露他想听到的话,候爷冷冰冰地看着她们,最后说: “我不逼你们,自古有主死奴婢殉葬,全了义节,赢得好名声,若不想死也可,大奶奶出殡之后,你们一并送到乡下去,这辈子别再!” 曾经害怕候爷暗地里下手,将她们几个陪嫁奴婢弄死,她一把年纪,倒也罢了,可怜翠喜、翠思、翠怜正当青春,候爷不容她们,因为媚娘的秘密,但真正清楚那事的,却只有她这个奶娘,三个丫头是不明就里的,要是为此死去,倒真是冤枉了。 媚娘完全忘记前事,王妈妈暗暗欢喜,正中心怀,以前劝媚娘隐匿往事,用心对候爷,媚娘流泪说做不到,现在她醒转来,终于开窍,愿意为候爷花费心思了,王妈妈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助媚娘重得候爷喜爱,唯有这样,恒哥儿才有机会做世子,媚娘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穿戴完毕,媚娘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地走出房门,嫩黄缎面绣花絮丝锦袍,配粉色八幅罗裙,头发梳成龙女双飞髻,围上金枝步摇,颤悠悠的珠串直坠到肩上,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根本不用打胭脂水粉,抱着恒哥儿在廊下晒一会太阳,逗一逗金丝网笼里的画眉儿,脸颊自然地浮起两朵桃色红云,花朵般柔软娇嫩的唇瓣更似涂了口脂般,鲜红润泽。 她今天故意起得迟些,特特等恒哥儿睡醒,打算抱着他去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让老太太看看重孙儿。 徐家祖上以军功封爵,因常年在外打仗,婚娶都比较晚,到了徐俊英这辈,男儿们多数弃武从文,晚婚的传统倒是没有改变,都在二十一岁以后娶妻,七个男儿除了六爷七爷同岁,未婚,四个哥哥都各娶了妻室,三爷徐俊雅和三奶奶宁如兰婚后两年多未有生育,其他三房都有了子嗣。徐府如今是四世同堂,嫡生的重孙女有二房嫡子二爷徐俊朗和二奶奶白景玉生的儿徐美莲,三岁;大房庶子四爷徐俊庭和四奶奶甘氏生的二姐儿徐美蕙,两岁;二房庶子五爷徐俊桥和五奶奶方氏生了庶长重孙慎哥儿,两岁半;媚娘作为长孙媳,生了嫡长重孙恒哥儿,将近七个月大了。 雪后第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不单只媚娘会打算,其他各房也都有这个想法,纷纷抱了哥儿姐儿,来到锦华堂给徐老太太磕头请安。 难得两位太太今天气色也好,不约而同地一起,二老爷徐西平也正好沐休,早起读了些史书,天色见亮便给老太太请安,久不得与众子侄孙辈相聚,免不了一阵寒喧言谈,一暖阁里老老少少,坐了满满一堂,老太太含怡弄重孙,虽则心里愉悦,却因着郑在,怕她还未从失了小七的悲痛中恢复,不好表现得过于高兴,孙儿孙媳们也懂事,只轻言细语地交谈着,并无太多喧哗。 只听廊下报声大奶奶来了!” 暖帘打起,媚娘打扮得如同个神仙妃子般,笑吟吟地走进来,脆声道: “啊呀!我和恒儿来迟了呢!跟老祖宗告罪!” 奶娘抱着恒哥儿跟在她身后进来,恒哥儿穿一件大红色团花绣麒麟小棉袄,头戴镶嵌玉片滚兔毛边儿的暖帽,粉嘟嘟毛茸茸像个小福娃般逗人疼爱,他受了母亲的影响,也欢快地朝满屋子的人清脆地喊了一嗓子,不是意思,总之就算是打招呼了。 母子俩的轻松活泼犹如一道春风拂过,带动着屋里响起各种各样的笑声,徐小容几个争相站起来,迎接媚娘,围着恒哥儿逗弄,老太太呵呵笑着,可着嗓子喊,让把恒哥儿抱到她面前去。 其他人不自禁地提高了的声音,连先前不敢吱声的小孩子们也开始闹起来,有要喝水的,有要尿尿的,乱成一片。 媚娘先给老太太行了礼,看见旁边坐着的二老爷徐西平,迟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徐俊英,徐俊英只好向徐西平作揖陪礼道: “媚娘经此一病,把许多人和事都忘记了,还请叔父莫怪!” 徐西平看着媚娘,微笑捋须点头嗯,我遇见苏太医,听他说起,侄媳有福,前事忘记就忘记了,最紧要先把身子养好!” 媚娘这才敛衽作礼,深深福了一福道侄媳失礼,请叔父见谅!叔父万福金安!” 再依次给郑和桂请安。两房姨太太分别站在两位身后,媚娘只对着她们微笑点头,王妈妈教导过,两房姨太太中有良妾有贱妾,媚娘虽是小辈,却有候身份,不行礼也无人说得。 媚娘接过奶娘怀中的恒哥儿,送到老太太面前,瑞雪上前接住,放在老太太膝上,老太太双手扶着恒哥儿,任由他在膝上蹦跳,仔细端详了一会,眉开眼笑道: “这乖孩子,白白胖胖、壮壮实实真招人疼!不很像他父亲,倒越长大越像老候爷——他的亲祖父!是个有福气的……瑞雪啊,将昨天刚买那盒蜜枣儿赏了恒儿奶娘,让你们大太太记着,从这月起,月钱给她涨一倍,往后带着嫡长重孙,更要多用心!” 奶娘又惊又喜,楞在当地,媚娘看她一眼,她才醒过神来,赶紧跪下磕头,垂首退了下去。 郑脸上露出笑容,体贴地说太祖母累了罢?春月抱了恒哥儿玩去!” 谁知恒哥儿却不要春月,小胖手啪一下拍开春月的素手,返身趴在老太太肩上,老太太乐坏了: “哎唷我的乖重孙孙,和太祖母最亲!” 她指着左手边坐着的庄玉兰,笑对恒哥儿说不要春月抱,可要她抱?” 恒哥儿看了庄玉兰一眼,庄玉兰有些不安,仍地伸出手,谁知恒哥儿很爽快地朝她倾身,庄玉兰抱了个满怀,顿时又欢喜又惊讶,目光有意无意地晃过徐俊英,激动得满脸通红,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轻拍恒哥儿的后背,连声赞道: “好孩子,真真是好孩子!” 媚娘逗弄着蹒跚走到她身边的慎哥儿,眼角余光录下老太太和庄玉兰的举动,又飞快扫一眼徐俊英,后者脸色平静,也不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徐西平说着话。 她拉起慎哥儿的小手,笑着说慎儿要不要和恒儿玩?” 慎哥儿点头慎儿要和恒儿玩!” 媚娘便转脸对五奶奶方氏说道我看慎儿头发有些稀疏,晚上睡觉是不是睡得不太安稳?” 方氏忙恭敬地应道正是呢!晚上睡觉总要闹一场,我看恒哥儿养得真好,大奶奶可有好法子?” 媚娘说多喝点骨头汤,多吃鱼,多晒太阳,自然就长得好了。难得今天阳光温暖,不若带了孩子们到院子里去,边玩边晒太阳?” 方氏没有不从的好啊,咱们禀过老太太,就带孩子们出去?” 媚娘四下里一看那和三爷坐一处的是二爷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二奶奶今天又没来?” 方氏用帕子遮了嘴轻声道二奶奶给白家老太爷守孝,做道场要跪雪地寒席上,偏她小日子来了,那时候让寒气侵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又最是娇矜惯养,刚刚着人来向老太太告了罪,起不来呢!” 媚娘也轻声道要不要去看看她?” 方氏正要答话,忽见老太太起身,由瑞雪和季妈妈等人扶着去了内室,她早上吃香米粥,又多喝了一杯茶水,坐不到一会就要进去。 却听软榻上一声惊呼,庄玉兰抱着恒哥儿弹跳了起来,她只顾抻着的罗裙,眼看恒哥儿要被她弄跌地上,郑惊叫,媚娘和坐在不远处的徐俊轩同时赶到,眼见徐俊轩接住了恒哥儿,媚娘反手一把将庄玉兰推了个倒仰,跌在榻沿。 庄玉兰脸色惨白,两手抓着裙裾侧身而坐,怔怔地看着面带薄怒的媚娘,徐俊英急步走来,关切地问: “兰儿了?你没事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被惊吓的恒哥儿此时哭出声,郑心疼地从徐俊轩手上抱了他去,轻轻拍抚着。 感觉到徐俊英冷冷的目光朝她射来,媚娘平息一下,努力调整面部表情,柔声道: “兰表妹还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看你摇摇欲坠,不得不推扶你一把,不然你一脚踩空,跌下去就惨了——你可不同恒哥儿,他人小体轻,跌了应是不痛,你那样一跌,想必是爬不起来了的!” 庄玉兰这才委屈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恒哥儿他、他弄脏了我的裙子……” 媚娘这才,庄玉兰一件新崭崭的藕荷色罗裙上湿了一大片,不禁内心大为爽快:叫你装!大姑娘抱娃娃想讨好表哥,又没有抱娃的经验,蚀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却故意紧张地看着徐俊英道哎呀!这如何是好?咱们恒儿真是不像话!” 徐俊英皱眉道你是母亲,怎把不定的孩子?害得兰儿如此……” 桂却笑道莫慌莫急,这是好事!别小瞧了童子尿,往后兰儿嫁了人啊,第一胎生下来的,十有八九是跟恒哥儿一个样的!” 瑞雪扶着老太太进来,听说了,也笑着安慰庄玉兰这个也值得哭?恒哥儿给你的见面礼,你该谢他才是!瑞虹瑞云扶了兰姑娘去换衣裳罢。” 是 由】. 第二十二章 婆媳 媚娘到了郑院里,走进上房,见郑和郑美玉正坐在软榻上逗恒哥儿玩,奶妈含笑站在一边看,恒哥儿咯咯笑着,一转脸看见媚娘进来,兴奋地举着双臂,像只小鸭似地直扑楞,嘴巴张得老大,都流口水了,却没发出喊叫声,媚娘不由得想起活那个黄昏,她去寻见恒儿,他也是这副样子,这孩子,喊一声啦?大声地哭出来,总会有人走去抱他,不至于受冷。 媚娘给郑福身行礼,郑美玉也下了软榻,叫一声表嫂,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郑看着媚娘说这许久才来?还好恒哥儿是个好相与的孩子,并不闹,当娘的人,凡事应以孩儿为重……老太太那里虽然也要侍候着,不是有瑞雪她们吗不跳字。 媚娘垂眸道儿媳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去看了一下三奶奶……让母亲受累了,是儿媳的!” 郑一扬眉如兰还没好利落吗?唉,你们这些孩子,都啦?这个好了那个又躺下……都不会保重身子!” “母亲教训的是,儿媳日后多注意!” 郑看着温顺的媚娘,满意地点了点头二房的们不成气候,景玉要强会一些,如兰是扶不上墙的。你是我们大房的,终究要掌管候府中馈,将来候府也恒哥儿来继承,你是他的娘,算是替管家业,尽心尽力自不必说,脑子要灵活,心眼活络些……你玉表妹是我兄长最小的女儿,常来候府陪着我,你病了这些日,我身子也不好,都靠她照看,与英儿又是知根知底的……” 媚娘心跳快了半拍:来了来了,又要说了! 却见郑的陪房何妈妈一步跨进房来,她身后,三四个仆妇端了食盒鱼惯而入。 随之,春月等丫头捧了盛装热水的铜盆和叠放棉帕巾的托盘进来,依次侍候郑、媚娘、郑美玉洗手。 夏莲洗了手,打开食盒将饭菜摆上桌,何妈妈在一旁帮着拿食盒盖子,一边笑着说道: “你们不,厨房里的婆子们在收拾一只狍子,说是大爷一位东北边的送的!” 又是东北边的,该不会是那位送人参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媚娘心里暗忖,若是那个,她倒有心去瞧瞧,看他像不像个种植大户。 那人参真的好,她吃了两片,身体上没感觉出,精力却越发充沛。 秦媚娘这具身体,实际上很嬴弱,若不是她意志力强,总要躺床上十来天才敢四处走动。 媚娘盛了一碗汤,双手将汤碗送到郑面前,笑道看这汤熬得极好,母亲先喝碗鸡汤!” 郑接了你也喝些,刚好起来,不时地让厨下杀只鸡炖着吃,养胖些才好!” “儿媳了,谢母亲关心!” 媚娘也给郑美玉盛了半碗汤递玉表妹也喝!” 郑美玉忙摆手道怎好劳表嫂为盛汤……” 郑喝了一口热汤,眉头舒展开来接了吧,表嫂这次给你盛,以后你就学乖巧些,给表嫂盛!” 郑美玉抬眼看她姑母一眼,应了一声是!谢谢表嫂。” 媚娘盛了一碗鸡汤让奶娘喂恒儿,回到饭桌旁,看着郑美玉,微笑道若要说谢谢,我这个表嫂才该谢谢玉表妹!我病了许久,全赖玉表妹打点清华院的事务,听说月钱都替我收着呢,免使婆子丫头们胡乱用了去。又照看恒儿,恒儿是个好相与的,不哭不闹,可他吃亏就吃亏在这上边!” 郑停下喝汤,看着她说?” 媚娘说母亲不:那天我走回清华院寻找恒儿,整个院子都没人,不知是哪个狠心肠的,将恒儿独自一个扔在竹摇篮里,那样冷的下雪天,他衣裳单薄,身上也不盖小被,手脚乱舞,就是不哭不闹!若他肯哭闹,岂会没人来抱他?” 郑回头看着一旁乖乖喝汤的恒哥儿,眼睛忽然红了,声音里隐藏着怒气: “是哪个作死的贱婢!何妈妈去查一查,查到了给我狠狠打,打死了才好!” 媚娘道儿媳问过王妈妈,王妈妈那两天带了翠喜、翠思、翠怜和橙儿苹儿在前堂守灵,未能回清华院,奶娘当时也不在!” 郑盯了奶娘一眼奶娘不和恒哥儿在一起,能去哪?” 奶娘忙说回大太太的话:奴婢那天刚巧有事回一趟家,出了候府,恒哥儿交给表了!” 郑看向郑美玉,郑美玉早先不将汤弄泼,春月正拿了帕巾替她擦拭衣袖。 见姑母目光灼灼地看她,郑美玉委屈地说道那日确实是侄女抱了恒儿,一时肚疼,将他交给院里守门扫地的婆子了,从净室出来都找不到人,我还吓个半死呢,后来就听说……听说表嫂活了!” 郑垂下眼眸,媚娘叹口气说玉表妹这就不对了,怎将恒儿交给扫地的人?她粗手粗脚,怎懂得抱恒儿,自然是将他放回摇篮里去了,那么冷的天,风嗖嗖地灌吹,小娃娃儿手脚冰冷……玉表妹若是见了恒儿那惨样,怕是比我这当娘的还要伤心!” 郑抬眼看郑美玉一眼,淡然道将那守门的哑婆子打一顿,念她年老耳聋,赶出去算了!玉儿以后记着别再犯这样的,你就是再疼,抱着他入净室又如何?这么小的孩子……” 郑美玉满脸羞愧,低着头姑母教训的是!侄女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了!” “嗯,昨儿你母亲着人来,说你父亲又病倒了……我让带了个包袱,过两日你也家去看看父亲,让何妈妈送你!” 郑美玉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全凭姑母安排!” 郑叹息我们郑家也曾那样荣耀,只怨你父亲身子弱,读得几本书又如何?入仕不了,又不能守成……” 何妈妈替郑添了碗饭,陪笑道太太吃些饭罢,舅老爷身子虽然不济,生得几位表都是有福的,都嫁得好婆家……有几位姐夫扶撑着,表少爷定然能振起家业来!” 郑微微颔首正是如此呢!三个,嫁了陈翰林的侄儿,二姐嫁史部周侍郎的小,三姐嫁甘寺丞家,都算是有脸面的,就只剩下玉儿了……表少爷虽不是嫡出,养在大嫂名下,好歹也延续着郑家香火,日后,还多承她们几个照拂着。” 见媚娘默默吃饭,郑挟了只鸡腿送到她面前多吃些,你还太瘦了!” 又指着桌上的鸡汤和一碟东坡肉对何妈妈说端去给奶娘,趁热都吃完,她吃得好,恒儿才够奶水喝!” 间一顿午饭就这么打发了,何妈妈唤了仆妇将饭桌子抬出去。 恒儿吃饭喝足,依偎在媚娘怀里打嗝,郑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让奶娘将他抱了,夏莲引出去,到廊下看鸟雀,他玩得高兴了,自然就忘记打嗝。 又让郑美玉回房去歇着,然后吩咐何妈妈让她们抬进来!” 六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三口大小不同的黄杨木铜角箱,走进上房,一字排开摆下。 婆子们离开,何妈妈依次打开箱子,媚娘看得发怔:第一口略小些的木箱子里,赫然排列着一串串闪着寒光的黑铁库房钥匙。 第二口、第三口大的箱子里,全是帐册,一本本砖头那么厚,竖直排列整齐。 候府到底有多少个库房?需要许多钥匙,徐俊英说帐册堆了几个房间,原来是骗人的,不就两个箱子嘛?小意思! 郑指点说明之后,媚娘才蒙了:徐俊英真的没骗她!那两箱帐册,上百本厚砖头,只是候府所有来往帐册的索引目录! 媚娘翻看了几本,心里哀叹:想抓点权钱在手也不容易啊,得过对帐看帐这关,数目她不怕,繁体字啊……观世音菩萨,美女,行行好给开个天眼吧! 郑示意何妈妈站到门外看着,然后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眼睛里水蒸雾缭般看住媚娘: “趁我还能说得上话,候爷不让你管家,我让你管!我虽不是他亲娘,再说我将他养大,他不能不记我这个情!日后我们婆媳一条心,凡事我会顾着你,有事你也不能瞒着我……你若是把从前都忘了也无妨,只记住一点:我都为了你和恒儿好,恒儿……他叫我一声祖母,我把心都肯掏给他!” 媚娘感动地看郑,郑和徐俊英不是亲母子,这个没人告诉她,王妈妈也不说,她隐约猜到了,未敢确定。 郑和徐俊英的母子关系显得别扭了些,可是她真心实意待恒儿好,这点,做娘的当然得拿出十二分的诚心来表示感谢: “儿媳会教导恒儿,孝敬和爱戴祖母!” 郑含笑点了点头你初次管家,必定要忙乱一阵子,恒儿,以后就养在我身边!” 啊?! 媚娘以为听了,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郑,郑仍然温和地笑着: “我今儿觉得好些了,见了恒儿,心头高兴,刚才也能吃下半碗米饭……咱们大家宅,自来有这样的规矩,祖母疼爱孙儿,留在身边养着。你只管生了他,好好掌管候府事务就行,恒儿由我抚养!” 这是在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呢,狡猾的婆婆! 媚娘站起来,朝郑深施一礼母亲!恒儿还太小,恐会累着母亲,等他大些了,再送来陪母亲……” “不会累着我,我身边有的是能干的婆子丫头!你放心,恒儿就是我的眼珠子,我带,比你带着好上几倍!” “母亲……” “我累了,你吧!我自会让人抬了帐册跟着。” “母亲……恒儿夜里会哭的!” “有奶娘在,他不会哭!何妈妈,送大奶奶,我真累了,得歇歇!” 何妈妈和春月一左一右半扶半拖了媚娘出去,媚娘泪流满面,还想再求,何妈妈劝阻道: “大奶奶罢哟,恒哥儿放在太太这里养着,只与太太相伴,又不去哪里!大奶奶每日里想恒哥儿了,随时都可以来看啊!” 这时王妈妈带了两个丫头来,媚娘见她们各自抱了些恒儿的衣物和奶娘的,郑是下定了决心要恒儿,禁不住又哭起来,王妈妈上前轻抚着她的肩,小声劝道: “大奶奶莫要伤心,每日来看看恒哥儿就是了!” 媚娘伏在王妈妈肩上流泪:她太大意了!古代封建社会,最重孝道,长幼尊卑顺序排列严格分明,长辈一句话,说对了你必须遵从,说得不对你不想遵从也不能在明面上反驳,郑是她的婆婆,恒儿的祖母,她要把孙儿养在身边,做的连哼一声都不能的,她没想到这点,在锦华堂毫无防备、大喇喇地让郑抱了恒儿去……这具身体生下恒儿,她占了这具身体,几天来和恒儿朝夕相处,感觉到做母亲的和之间心灵相通的喜悦和牵挂,深深地疼爱着这个孩子,一时无法接受郑将他抢走。 是 由】. 第二十七章 侍候 瑞珠急忙微躬着身子赶上来:“奴婢给大少夫人带路,候爷这会子怕还在练武场……” 媚娘停下来,微侧着脸看她们:“稍停翠怜和橙儿会带人送早饭过来,你们俩在此候着吧,王妈妈也留下,教导丫头们做好准备,等爷回来沐浴更衣过了便可用早饭!” 说完带了翠思顺廊沿往练武场去。 瑞宝瑞珠楞在当地,王妈妈扫了她们一眼:“还站着做什么?房间收拾整理好了吗?内室的温水可都有了?再仔细检查一遍里边的物件儿齐了没,我到东花厅去看看!” 看着王妈妈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瑞宝四下里瞄了一下,有点惊慌地说道:“她以前病成那样,眼看活不久了,我们可以不必理会她,如今说好就好起来,可怎么办好?从今后不敢不小心侍候着!” 瑞珠撅了撅嘴:“怕什么?我们可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放下来专门服侍候爷的,不招惹她,她还能吃了我们去?” 她原是老太太房里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候爷娶了大少夫人进门,老太太气得“病”倒,都不去喜堂受礼,圣旨赐婚又如何?高门大户娶妻,可不光娶的是美色,这位大少夫人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进得了候府,得了那个荣耀,却得不到半点长辈的喜爱和祝福,虽然她生了哥儿,老太太照样不喜,到锦华堂上房问安什么的,看都不爱看她一眼,得知她有孕,干脆让她老实呆在自己院子里养胎,不必到上房来了。长辈如此不待见,候爷也无奈了吧?到底冷了心,大少夫人生下哥儿,候爷回府,老太太把身边四个丫头同时给了候爷,候爷谢过祖母,当天就带了回来,瑞珠满心以为她和瑞宝会做了通房,谁知候爷却要了如意和绣儿这两个该死的二等丫头,她和瑞宝只好做服侍丫头。可恨如意和绣儿不过做了几天通房,如意怀个孩子还不小心让滑了,却也一同抬了姨娘,每月有二两银子月钱,有丫头婆子侍候,悠然自在地住在小进院里,连大少夫人跟前都不必去问安——那样的主母,谁怕啊?瑞珠心里猫抓似的,一百个不甘心不理解:论相貌她不比那两个笨丫头差,为什么候爷不挑她做房里人? 可候爷对她和瑞宝也是极好的啊,东园里的一切事务几乎都让她们俩作主处理,外边送进来什么好吃的好玩,候爷不要,也没随意给谁,指定留给瑞珠瑞宝,平时与她们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从来不大声的,对她们俩的服侍很满意……瑞珠想到这些,心里一亮:凡事有先后,饭还要一口一口吃呢,老太太将她们给了候爷,候爷心里岂不有明白的?他喜欢她们俩服侍,先留在身边一段日子,总有一天,他会收她们进房的! 想通这点,瑞珠舒心了,大少夫人病好起来,听说又要管家,大太太满心扶持,看来表小姐郑姑娘没什么指望了,夜夜陪候爷读书看公文,最后也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必再对她用心。瑞宝那丫头说得对,日后还是在大少夫人面前机灵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候爷是她和瑞宝服侍惯了的,不可能另要大少夫人跟前的翠喜翠思她们! 东园练武场上,徐俊英将宝剑入鞘,扔给百战,顺手从兵器架上拈起一柄红缨银枪,一抖手腕,银枪如长虹贯日,又似银龙出海,疾快如风,刚劲霸道,搅起串串银花,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和枪合为一体,龙旋风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搅动起满场子枯叶雪屑,一套枪法从起式到收势,不过两盏茶功夫便练完了,徐俊英将手中银枪奋力一掷,准确无误地掷中几十步远一个立着的木人,刺了个对穿。 忽听一个柔婉的声音赞道:“好力道!” 徐俊英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他拿过百战递过来的大棉帕巾拭汗,说道: “这么冷的天,玉表妹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做什么?” 郑美玉穿件桃红色直襟丝棉袍,淡绿罗裙,梳着个燕尾髻,水滴步摇前后乱晃,笑着走来接过宝驹手上的外袍,踮起脚尖披到徐俊英身上: “表哥起得,我怎么起不得?我最爱看表哥练枪法练剑器,今儿还是迟了些,都怪角门的余婆子偷懒不开门!” 徐俊英在她的服侍下穿好外袍:“角门不一定总有人守着,怎不从前边院门进来?” 郑美玉熟练地替他整理衣裳,系上腰间丝绦,细心将丝绦上佩挂的串玉络子摆正,娇声道: “我不是想早些看见表哥吗?不耐烦绕那么远的路!” 徐俊英看她一眼:“就那么几步路都不肯走,真是个懒丫头!好了,不必弄得太齐整,我回去沐浴更衣,也是要脱的。” 郑美玉很自然地双手扶住他左臂,与他并肩而行,巧笑倩然:“让瑞宝瑞珠去花厅准备早饭,还由我来服侍表哥沐浴吧!” “玉表妹早说啊,表嫂我要知道玉表妹过来服侍表哥,就不必起那么早了!” 常绿忍冬树后转出秦媚娘,笑容甜美,一双剪水瞳眸亮如星辰,海棠红云锦绣花丝棉外袍,葛巾紫八幅罗裙,头上不插步摇,戴着缀珠金丝花冠,珠光宝气,端雅富丽,不施粉黛,却人比花娇,直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郑美玉吃了一惊,挽在徐俊英臂上的手慢慢垂下。 媚娘迎着徐俊英,福身行礼:“夫君早!媚娘担心夫君昨夜醉酒,胃口不开,特意让厨房熬煮了些粳米粥,这粳米粥最是滋养肝脾,又健胃,配上几样开胃小菜,夫君定是喜欢的!” 徐俊英微微垂眸,旋即抬起眼:“有劳媚娘。我先去更衣,玉表妹既来了,也一起吃些吧!” 郑美玉眼里闪出亮光,含笑应道:“是!” 媚娘脸上笑容不减,走上来扶了徐俊英,却回头对郑美玉说: “玉表妹先去花厅看丫头们把早饭摆好没有,我陪夫君去沐浴更衣!” 徐俊英僵了一下,媚娘不由分说,扯了他走,挨着他的身体轻声道: “夫君来吧,有瑞珠瑞宝呢,我在旁边看着就好!” 徐俊英扫一眼四周,丫头长随一个个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俩,没奈何,由着媚娘这样缠着走了。 郑美玉轻咬嘴唇,想了想,一昂头也跟了上去,才走几步,翠思从树丛后现身出来,拦在她面前,含笑福身道: “表小姐,遵大奶奶吩咐,奴婢引您到东花厅去!” 郑美玉恼恨地盯了翠思一眼,声音轻柔却冷涩地说道: “不用你带,我知道该走哪边,让开!” 翠思不走,恭敬地垂着头:“表小姐可怜奴婢罢,奴婢要不快些儿领了表小姐去,会挨骂的——王妈妈在东花厅等着您呢,大奶奶说她这一醒转来,该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让妈妈跟你拿存在您这儿的月钱!” 郑美玉脸变白了,狠狠瞪了翠思一眼,只好跟着她走。 是 由】. 第二十八章 没门 东花厅,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围坐小圆桌边,旁边丫头婆子静悄悄侍候,宝驹和百战也站在一旁,等候爷吃完了要出门呢。 媚娘拿筷子挟了只饺子送到徐俊英面前的小碟子里,温柔地笑着说道: “夫君尝尝这个!” 站在徐俊英身后的瑞珠忙凑近来看了看,不安地说:“大少夫人,候爷不吃葱花馅的!” “是吗不跳字。媚娘挑起眉看着瑞珠:“你和瑞宝在爷跟前多久了?” 瑞珠俯首回答:“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到东园差不多半年了!” “这差不多半年时间里,爷前后在家不到两个月,就是说你记性真好,这么快就能记住爷的饮食习惯,不错!好丫头!日后还需再机灵些,不仅要有小狗般的好鼻子,还要有猫头鹰一样的眼力——这饺子热气腾腾的,你闻不出它是不是葱花馅的,总该看出来,它是只水晶饺子!” 瑞珠低着头,小声道:“回大少夫人:奴婢闻到葱花味了!” 媚娘眼波微转,笑道:“厉害啊,还真练成狗鼻子了!表小姐现在咬的可不就是葱花馅的饺子!” 身后婆子丫环们不敢作声,宝驹和百战忍住笑,脸上表情古怪,徐俊英扫了他们一眼,说道: “瑞珠瑞宝侍候着就是了,你们都下去吧。宝驹和百战,你两个这时候不赶紧吃去,在这做什么?” 丫环婆子们退到廊下,宝驹和百战也去了,郑美玉微皱了眉头说: “谁做的早点?怎么不是一样的?我以为都是水晶饺子,不期然咬了一口……我也从不吃葱花!” 媚娘看着她:这不睁眼说瞎话嘛?昨天中午在郑夫人院子里跟她一起吃午饭,谁的味碟子里没有一撮碧绿的葱花?那时她怎么不挑? 媚娘微笑着说道:“是我让厨房做的,二十只饺子,十种馅料,葱花馅、猪肉馅、牛肉馅、鲜虾馅、什锦馅等等,荤素各半,每样两只,玉表妹爱吃哪一种,悉听尊便!” 郑美玉怔住了,瑞珠瑞宝也听得发呆:几只饺子都能弄出这么多花样,大少夫人这是怕厨房的人太闲了吧? 徐俊英将自己的碟子递到郑美玉面前:“既不爱吃葱花馅,吃这个水晶的吧!” 郑美玉顺从地接了,起身用调匙挑了大碟子里长得一样的另一只饺子,说: “表哥和我口味相同,不喜吃重味的东西,这个必定也是水晶的,表哥吃吧!” 媚娘早把装了两只肉饺的碟子放到徐俊英面前:“你表哥昨夜醉酒之后什么都没吃,空腹还是不要吃那种味馅的……吃肉饺吧,多吃几个,一会出门办事也精神些!” 郑美玉手上拿着个调匙楞在当场,一口闷气堵在胸间:既然空腹不好吃水晶馅的,你干嘛第一个挟给了表哥? 媚娘轻抿一口粥,笑咪咪地看着郑美玉:“玉表妹别站着啊,坐下慢慢吃,别急,饺子还有,多着呢!” 郑美玉满脸绯红,徐俊英没再看她,低头吃饭,垂下眼帘那瞬间,隐住一缕精明的眸光。 媚娘也不再理会郑美玉,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一边告诉徐俊英今日正式在母亲的指教下管理候府中馈,她保证说不会给徐俊英添乱,学习期尽量缩短,每日多抽时间回清华院侍候夫君,末了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 “怎么办哪,母亲把恒儿抱走了,我身边没有恒儿,可太难过了!” 郑美玉脸上显出一丝警觉,眼睛极快地看向徐俊英,徐俊英和她对视了一下,转向媚娘: “你昨日哭哭啼啼,就是因为这个?” 媚娘嘟着嘴:“以为你醉了什么都不懂,既然看见我哭成那样,还拦着为难我!” 徐俊英无语:所谓酒醉心明白,他什么都清楚,就是力不从心而已,和媚娘一起跌倒在地,他还有印象,之后就记不得那么多了,回来抓了百战来问才知道,是他自己要求去的上房…… 清华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大爷酒醉去了上房,和大奶奶同睡在软塌上! 徐俊英想起来就头痛,事情变成这样,真是始料不及! 想远离,想撇清,反而越扯越近。 媚娘从棺材里爬出来,不但把一切都弄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原本一个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寒门出来的候夫人,一时间成了皇城内街头巷尾议论不休的传奇人物。这还不算,她竟长了野心,要掌管候府中馈,偏偏老夫人不明就里,包容支持她,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白景玉理家时她还只是让她在明里发号施令,这回却干脆利落地将帐册钥匙统统交给了媚娘,其目的心思昭然若揭。而媚娘,她到底是真失了记忆还是装傻? 她若真失了记忆,为何还能记得已为人母,甫一醒来,什么都不顾,准确无误地跑回清华院抱走恒儿;若说她装傻,何至于傻到直率地跟他说她需要掌权管钱,跟他宣告她就是爱钱财权势,难道真不怕他绝然不允许她掌管中馈? 徐俊英微微转脸去看媚娘,却见她正专注地看住了低头喝粥的郑美玉,那表情,那眼神,轻蔑而戒备。 徐俊英内心苦笑: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媚娘对他根本没有夫妻之情,却也把郑美玉防成这样。 难不成她真的装傻,以前的事统统都记得,现在是报复他和郑美玉来了? 媚娘不死又活过来,他虽然有一层顾忌,却不能不承认,内心松驰了下来,连睡觉时都不做那么多梦了。 战场上杀敌无数,他几曾内疚紧张过?为什么竟会觉着是他不容她活着,将她逼死了似的。 明明是媚娘先对不住他,他利用郑美玉的花痴,在她病榻前做戏,意图让她知道他徐俊英也是个有情意会疼人的男儿,背叛他失去他是她的损失,但凡她对他表露出一点点悔意,他也觉得当时不顾一切娶她进门是值得的。 可媚娘从头到尾,都不肯正眼看他,更别说跟他有什么遗言交待,他彻底死心,这女人与他没有缘份,他当初没听老祖母的话,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不仅错看了她,还自取其辱! 他交待下去,断了媚娘的老参汤,既然一心求死,就不必吊着那口气了。 媚娘死去,他也把怨恨放下:逝者已矣,一切荣辱恩怨都埋葬了吧,从此两不相欠! 郑美玉对他的心思很容易看明白,他对送上门的女人向来看不上眼,但郑美玉知道的太多,那些秘密一经风传出去,会令他和整个徐府蒙羞,他只有先稳住她,对她温柔有情,不拒绝她服侍自己,允她操持打理清华院包括媚娘房里的一切事务,在众人心里造成一个假象:媚娘之后,会是郑美玉入主清华院。 郑美玉倒是一点不客气,俨然已是威远候夫人的既定人选,心安理得住进上房,每晚陪他在东园书房读书到深夜,若是没有瑞宝瑞珠在旁虎视眈眈,指不定让她暖床都肯了。她敢当着媚娘的面贴靠在他身上跟他撒娇,斥责媚娘的陪嫁丫头和婆子,还喝斥过恒儿不准哭闹,那时王妈妈和翠怜翠思被遣去做事,翠喜在屋子另一头,听到喝斥急忙跑来抱走恒儿,他看见了媚娘眼里有泪光,但她没有恨意,他内心不甘,媚娘面对他故意所为不恨不怒,才令他更加痛楚难平。 媚娘放下筷子,对徐俊英说:“我吃好了,第一天去紫云堂听管家管事们回话,不能让母亲等我,得快些过去。忙完琐事还要对帐,午饭就不与大爷一处,晚上……” 徐俊英淡淡地说道:“你自便吧,不必理会我,我中午晚上都和友人在一处!” 媚娘这才想起来似的:“啊!你的那些个朋友,说要见我的!” 徐俊英看她一眼:“不必了,原是喝了酒随意说说而已,你去忙吧!” 现在的媚娘可不同以前,抓住一缕风似乎就能腾云去唤下雨来,还是将她禁在后院妥当些,越多人知道她,以后自己跟她之间岂不是越牵扯不清。 媚娘可不知道徐俊英心里弯弯道道想的什么,郑美玉在,她也不急着走,直等得郑美玉实在磨不下去,不得不放下碗筷,才笑着邀她一同去紫云堂坐坐,郑美玉刚想婉拒,媚娘亲热地牵了她的手,不由分说拉出去了。 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只以门第身份论贵贱、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短短几天混下来,媚娘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丈夫有喜新厌旧的苗头,她在这府里身份高但没有金钱,夫家看不起没落没钱的娘家,由此轻看她本人,她生的儿子,被婆婆抢去养,是怕她寒微的出身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还是怕她撑不起候夫人的体面,无力保护儿子的权益? 可不管那么多,徐俊英当初娶了她来,现在就必须对她负责! 他是她母子的保护伞,这把伞要为媚娘和恒儿遮风挡雨,除非晴空万里,红日当头,否则绝不能丢失!得跟紧管住,表妹什么的尤其要防着,老太太房里那个还懂些廉耻,没敢找上门,郑家这个就不得了,没脸没皮只怕做小妾都肯的,哼!有正室秦媚娘在,怎能让她如愿? 想做徐俊英的小老婆,没门,除非他徐俊英不是恒儿的爹! 是 由】. 第三十一章 消息 ??儿闹了一阵,婆子们将午饭传上来,媚娘小心侍候郑夫人用午饭,一边逗弄恒儿,亲自喂他吃饭喝汤。恒儿和母亲在一起,十分兴奋,在榻上爬来爬去,不论谁扶他一把,他就能又跳又笑,尽显童稚天真,引得郑夫人乐不可支,对他更是爱得不得了,又怕媚娘反悔舍不得儿子,媚娘刚吃完饭,郑夫人便借口说累了,要陪着恒儿歇午觉,随便拿样玩具给恒儿玩,引他不再注意媚娘,使着眼色,赶媚娘走。 媚娘恋恋不舍地看着自顾低头玩的恒儿,无可奈何地站起来,黯然离去。 挑帘走出上房,还没走下台阶,便听见屋里传来恒儿的哭声,媚娘真真切切感受到心里刀割般疼痛,母子连心啊,哪一个母亲狠得下心舍弃自己的孩子? 秦媚娘,她必定是不甘心死去的! 媚娘转过身,春月早跟在后边,不安地朝她深深福了一福,轻声说道: “大奶奶请回罢!太太说不妨事,慢慢会好的。大奶奶若是这会子再回头,以后只怕就不能再见到了!” 媚娘怔住,翠喜翠怜走上来,小心扶了媚娘,说道:“大奶奶,我们回去罢!” 被两个丫头扶着,媚娘第二次流着心痛的泪水,离开秋华院。 过小石桥,走上一段平坦的水磨纹石路,媚娘不要翠喜翠怜扶,自己慢慢走着,一边静静想事情,两个丫头跟在后边,距离五六步远。 走过荷花池,假山石后边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也是走得匆忙,差点和媚娘撞了个满怀,媚娘未及惊呼出声,那人赶紧地退了一步,连连躬身作揖,口里称道: “冲撞了大嫂,实在对不住,请大嫂恕罪!” 媚娘一看,这不是六爷徐俊轩吗? 徐家祖先行武出身,以军功封爵起家,不用说男人们都长得高大威猛,看徐家这些后辈男儿就知道,个个承了祖先的优良基因,徐俊轩看着文弱瘦削,却仍然长身玉立,气度不俗,一张俊秀的脸,笑起来坦然真诚。 媚娘对他心存好感,觉得他有绅士风度,从那晚风雪之夜看出来的。 她还了个礼,说道:“是我走路不看路,挡着六爷了。” 徐俊轩扫一眼后面的两个丫头,又很快看了看媚娘,轻声说道: “大嫂遇到什么事了么?脸色不太好……” 媚娘低着头,鼻子发酸:什么运道啊?要死不死的,穿到这个乱乱的候府,被人轻看,婆母抢了儿子,表妹都是狐狸精,丈夫不像丈夫,还不如小叔子体贴,几天来的委屈压抑,无人能分担,一句充满关怀的话,竟让她有点承受不住,泪水差点滴落下来。 忍了好久,终是忍住了,那徐俊轩见媚娘只顾低头不说话,却也不走,呆呆地站一边陪着。 媚娘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微笑着对徐俊轩说:“六爷有事要忙,就请先去吧!” 徐俊轩关切地看着她:“大嫂没事吧?我听说大嫂开始学着管家,你这是从秋华院出来,太太她……” 媚娘笑着摇头:“没什么,太太说我做得很好!我只是,在想点事情罢了!” 徐俊轩释然:“没事就好,那我先过去了!” “好!”媚娘点头,不自觉地多嘴问了句:“六爷要去哪里啊?” 徐俊轩走了几步,闻言又停下来,回头笑道:“为参加明年春试,一直闷在房里读书,今日有一同窗相约,说多人请了吴翰林在醉仙楼聚会,届时可能会论及历年考场卷题,我得赶紧去,好歹也听听些,或许对明年会试有所提示呢!” 媚娘眼睛一亮,急忙问:“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因何这么看重吴翰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跳字。 徐俊轩被媚娘问得发蒙,挠挠头答道:“去的自然都是要参加会试的贡生,吴翰林可不好请到,此前许多权贵人家的子弟请他,都不肯赴会,这次还是这些名门世家子弟相求,央了莞山书院的黄院长出面,才将他请了来,据说,经他推测的会试卷题,十有八九都猜得准……” 媚娘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激动地走近徐俊轩,距他只有一步之遥才停下,一双眼睛清亮无比地盯住他,可怜徐俊轩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又怕她再逼近来,紧张地往后看了看,找准退后一步的地方。 媚娘见他那样,知道自己吓着这个读书人了,禁不住哧地笑出声,退了一步,对徐俊轩说道: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六爷或许不知道,我娘家哥哥,也要参加明年春试。” 徐俊轩恍然大悟:“哎呀!真的呢,那日听秦家舅爷说过,我倒是忘了个干净!” 他含笑说道:“我知道大嫂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会将吴翰林的话都记下来,写在纸上,也教秦家舅爷回来看看!” 媚娘忙对他福了福身:“如此再好不过了,谢谢六爷!” 徐俊轩摆着手:“大嫂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叔嫂又说了两句客气话,各自散去。 徐俊轩带来的消息令媚娘心情大好,秋华院带出来的所有不快烟消云散,她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神色愉悦。 是 由】. 第三十二章 品茶 回到清华院,王妈妈上来迎着,身后跟着橙儿苹儿两个小丫头,媚娘看了看东园,王妈妈脸色沉下来,小声说道: “就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姑娘!当是这院里的主子呢,我带了翠思进去帮着侍候,被她赶了出来,说是大爷的意思……” 媚娘听了,安慰王妈妈两句,也没进上房歇息,交待翠喜一声,让她去上房拿点,自带了翠怜,直接走向月亮门,进入东园。 东花厅,酒席已撤去,徐俊英陪着张靖云、灵虚子围坐在矮几旁煮茶喝。红泥小火炉炭火正旺,瑞珠瑞宝侍立一旁,面无表情,瑞珠更是满眼不忿地看着坐在徐俊英下首,面带笑容,翘着兰花指,动作婉约轻巧地为客人分茶的郑美玉。 今天的表让她们大开眼界,往日她脸皮厚也罢了,今天却是太过份,候爷说得明白:密友相聚,不需在旁服侍。她和瑞宝都被遣出花厅了,表竟像听不懂似的,赖着不走,候爷坐在哪,她就近边坐着,笑吟吟为客人添酒煮茶,以女主人的身份,说着待客的言语,她和瑞宝在外边听得真切,都为她脸红…… 后来候爷大概见表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喊了两人进去服侍,宝驹和百战站在廊下抹了一把汗,候爷吩咐过今日东园内不让外人进来,他们没拦住表,指不定要挨候爷责罚呢。 瑞珠瑞宝自跟了候爷以来,就没见他骂过人,但宝驹和百战做事却是十分用心细致,像是怕极做了。 主宾正默默喝着茶,听见宝驹在门外扬声喊大少奶奶来了!” 屋子里几个人各有各的反应,徐俊英很淡定,郑美玉手上一滞,几滴茶水滴落在铮亮可照人影的几上,张靖云和灵虚子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 徐俊英见他两人庄而重之地准备见媚娘,有些无奈,也只好站起来,稍稍往前一步。 瑞珠瑞宝幸灾乐祸地看着郑美玉,她此时坐立不安,左顾右盼,站起来嘛,等会这矮几旁就没有了她的位置,不站起来,肯定不合礼节,候爷和客人都起来了,她算?能不出来迎接少? 媚娘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一步跨进厅内,瑞珠瑞宝就站在门边,先屈膝行礼,口尊: “大少!” 媚娘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徐俊英,含笑福下身子,柔声道媚娘见过夫君!” 徐俊英指指张靖云和灵虚子说这是我两位好友,张靖云,灵虚子道长!” 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互相打量了一眼,彼此施礼问好。张靖云、灵虚子和徐俊英交厚,自然听说过他娶妻的经过,媚娘容貌出众,对她的绝世之美倒没觉得惊奇,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媚娘做为久病“死”过两天的嬴弱女子,照理说此时还该躺在床上调养着才对,而眼前女子瘦是瘦了点,却神采飞扬,步履轻盈,身体状况出人意料地好,脸上不施粉黛,不涂胭脂,肌肤鲜艳娇嫩,嘴唇粉红润泽,一双水凌凌的美目清澈明亮,透着灵慧聪敏的光芒。两人都是懂医术肯钻研医理的,对她短短几天恢复成这样,感觉十分诧异。 而媚娘对两人的心思就简单多了,、道长,听起来像不沾俗务的世外清修人,不过就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男子,灵虚子穿道袍戴道士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媚娘想着他要是除了帽子,梳两个抓髻,腮边垂两缕束发,估计跟西游记里守人参果的清风明月有得一比。张靖云显得成熟些,身材修长,白衣胜雪,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风雅意韵,可惜通身华美气质,竟然配了一张蜡黄沉郁的面孔,倒像个得了痨病的哥儿。 徐俊英复请二人入座,张靖云和灵虚子却等着媚娘入了座,方肯坐下。 郑美玉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媚娘对她微微一笑,温婉地说道玉表妹原来在这里!你又顽皮了,去哪里总不说,又不带个人跟着——你姑母寻你半天,急坏了,怕你贪玩跌池子里去了呢!” 又对徐俊英说夫君该遣个人去跟母亲说,免使母亲挂怀!” 徐俊英看看郑美玉,淡淡说道玉表妹以后不可如此,我却不知你未告之姑母就出来了……瑞珠瑞宝,好好儿将表送罢,也好让太太放心!” 郑美玉满脸通红,委屈地看了徐俊英一眼,咬唇瞪住媚娘:把她说得像个脑袋烧坏了的傻子,几时出门不带着贴身丫头?时候做过让姑母不放心的事情?刚才在客人面前尽力表现出来的大家闺秀、婉约淑女形象,被她几句话毁灭殆尽! 瑞珠瑞宝忍住笑,齐齐对郑美玉屈膝行礼表,咱们走吧,大太太该担心了!” 郑美玉闭一闭眼,转身往门外奔去,姿态却也优雅曼妙。 媚娘揭茶壶看了看茶叶,笑对徐俊英说道: “这是今年春茶,喝过一杯也罢了。夫君忘了么?三奶奶娘家里有个茶铺子,进了新茶好茶总会送些来给她,前儿她让红叶送给我们一些上好的秋茶,味道甘醇,香气清雅纯正,今日正好拿来,夫君与二位故友一边叙旧,一边品评佳茗,定是更加愉悦欢畅!” 间,翠喜带着橙儿苹儿进来,捧了新的茶具茶叶,和四色茶果点心摆上桌,翠怜洗了手,泡茶分茶,宁如兰送来的新秋茶果然是不常见到的珍品,冲泡之下,满室清香,萦绕不散,吸一口茶香,沁人心脾,精神为之清爽,灵虚子禁不住赞叹说: “如此好茶,唯有越州青云山中出产的云尖可与之相媲美!” 张靖云点点头此茶像是南岳山中生长的云雾茶,观其品相,外形紧致,卷曲秀丽,冲泡后色绿香浓、味甘醇厚,可与云尖相提并论。” 徐俊英笑道你二人见多识广,又惯会鉴赏佳品,果然真雅士。我却是俗人一个,好便好,不好便不好,不会那么多讲究。” 灵虚子笑看媚娘一眼,说道少才是雅人,近朱者赤,你也不必与我们谦虚!” 媚娘忙摆手我哪里?深闺女子,孤陋寡闻,就说这茶,我都不多认得几样呢,怎及得张和道长?” 张靖云微微一笑少若不懂,我与灵虚子又怎敢说懂?我二人为寻奇方妙药,时常四处云游,不过多走了些地方,多见识几处风俗人情,领略到不同地域的饮食风味罢了!” 媚娘心里一动,看着张靖云张和灵虚子道长,去寻奇方妙药?你二人是医者么?” 徐俊英说张是名动天下的神医高徒,灵虚子道长的师父,道行高深,也是位怀有传世医术的奇人。” 媚娘听了,忙欣喜地站起身,郑重向二人行礼,说道请恕媚娘眼拙,竟不识得神医,今日能遇见二位,真是太幸运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正喝茶,不及还礼,连连摆手,灵虚子道我二人未敢称神医,只与俊英多年好友……!” 徐俊英放下茶碗你二人倒受得她一礼,她病了这许久,你们虽然赶不及,灵虚子昔日给我的丹丸,张兄赠我的老人参,都给她用过……兴许是这些,才使得她康复起来!” 媚娘看看徐俊英,又看看张靖云和灵虚子,说道原来我吃过二位神医的药,难怪会好得这样快!夫君给我的那些人参,是张所赠?如此该大礼拜谢才对!” 张靖云淡然道少不必客气,那人参……不值,不必放在心上!” 灵虚子说少如今觉得身体与从前可有不同?” 媚娘眨了眨眼,说除了偶尔感觉有点头晕,别的还好吧,那日醒来,就如同沉沉睡了一觉,身上未见有不妥。” “可否让小道诊一诊脉?” “好啊,有劳道长!” 媚娘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忽又想到,转头去瞄徐俊英,徐俊英说: “诊一诊吧,也能是不是都好利索了。” 媚娘将手放到矮几上,翠喜忙把手里的帕子折了几折,给她垫着手,灵虚子分别把了左右手脉搏,和张靖云交换了个眼神,点着头说道: “少脉象均匀平稳,柔和有力,不浮不沉……是大好之征。” 媚娘笑着收回手,俯首谢道全赖二位神医,媚娘无以为报!” 灵虚子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少乃有福之人,并不关我二人的事——偶有头晕,是因为那人参……此后可将人参切两片盛于水盅,隔水蒸煮后饮用参汤,便没事了!” 媚娘笑道原来如此,我却只用开水冲泡参片喝。” 灵虚子说少气血运行通畅,平时留意膳食调养,那人参,就照小道说的方法,慢慢饮用,强身健体,护心养气,甚好。” 媚娘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殷勤为灵虚子和张靖云斟茶,见徐俊英和张靖云说到别的事情,她心思转了好几转,还是忍不住,脸上带了笑容,轻声对坐得稍近些的灵虚子说道: “今日二位与我夫君故友重逢,本不该提及别的事,但有幸得遇神医,媚娘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有件事相求,不长肯不肯帮忙?” 灵虚子点头道少请讲!” “嗯,是这样的……” 媚娘刚想细说,发觉徐俊英和张靖云也在听他们,忙含笑看着徐俊英说: “三奶奶身子不大好,我想请二位神医替她看一看!” 徐俊英有些意外如兰?这个,三弟不是请了郎中瞧过吗?张兄和灵虚子都是年轻未婚男子,怎好为三奶奶看病?” 媚娘不禁郁闷:这徐俊英还真是个封建不开化的脑瓜子,医者父母心,凭医术救人,论男女、已婚或未婚? 她还没,果然张靖云开言了诊脉探病而已,倒不论这些。” 媚娘喜道张肯了?真是太好了!若是现在得便,我这就带你们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俊英看她一眼这么急?如兰身上很不好吗不跳字。 媚娘垂下眼帘我……就是想带他们去给如兰诊一诊脉,这一路,有些话想替如兰问问。” 徐俊英说有话在这里问也一样!” 是 由】. 第三十四章 闲聊 媚娘带了丫头们离去,瑞珠瑞宝未经召唤,不敢擅自进来服侍,只在廊下候着。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三人自己动手煮茶分茶,一边继续闲聊。 张靖云对灵虚子说:“你师父魏真人爱极兰草,没想到这府里的三爷、三奶奶也是一对雅人,爱兰成痴,他们收集种养的兰草,品种之多,你绝想不到,其间竟然有魏真人精心培植出来的江北雪兰!因其四季盛开,香气清雅,特特将之摆放在卧房、书房,若不是少夫人诚心请你为三奶奶诊脉,若我也似往日不肯理会闲事,无人识得那株兰草的奇异处,三奶奶这儿女缘可是极浅的!” 灵虚子微叹口气:“师父当年精心培育江北雪兰,却未与我们师兄弟几个说明此兰草的特性,一次师父外出云游,大师兄负责照看雪兰,有友人来访,因爱雪兰洁白无暇,香气扑鼻,几次讨要,大师兄捱不过,偷偷赠了他一盆去。两年后师父回来问知,再去追讨,那兰草已被分植赠送多人,师父这才说及此兰草香气原来有致令女子绝育的特性,流传开去,恐害了喜爱兰草的女子,大师兄为此被重罚。我当时还小,只知师父与师兄尽力寻访流失出去的雪兰,却没想到府上三爷、三奶奶也收有此种兰草。你方才应与他们说明厉害,此兰只宜外院空旷处种养,勿随意赠予年轻女子!” 张靖云点头:“已经说明白了,开了解毒方子,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慢慢调理着。” 徐俊英不好意思:“原是寻我叙旧,倒又费心为我家人去除烦恼,好在也不是别人,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灵虚子笑道:“我与靖云在东边密林深谷相遇,那时不过八九岁,他随师父来,一住六年,两位师父允我们结伴自去游历一番,他带我去了漠北草原,结识了你与那一位,我们不是军营中人,却也与你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多年知交,难道还分彼此?” 徐俊英想起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分,笑着为两人斟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捡回来的,他若没有你们,那次只怕也挺不过,你二人就像专为救我们脱离险境而来……你们也有两三年不见他了吧?这次他却是怎么找到你们的?不是说各自回师父身边去,怎么又在一起了?” 灵虚子垂下眼眸,张靖云说:“机缘巧合,我被他找到了。至于灵虚子,或许如今该叫他夏学渊?只是他不肯脱下这身道袍——他四岁时病得快死了,夏父无奈之下才将他给了游方到他家乡的魏真人,做了小道士才活过来,夏父却又舍不得了,夏家为江南大族,夏父仅有此一子,魏真人见他可怜,便与之约定:若夏家再有子,灵虚子便不需回来,若实在没有,灵虚子年满二十五岁便脱下这身道袍,回夏家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这次魏真人入关修炼,名为放灵虚子回乡探看父母,实则被师父赶出来了。他不回乡,却来寻我,这不成了自投罗网,一起被宣召进京!” 徐俊英惊奇地看着灵虚子:“这么说来,夏兄年满二十五岁,要还俗了?甚好,甚好!” 灵虚子低着头,满腹惆怅:“好什么?试想你要出家,会是个什么心境?要我还俗,只怕比那样还难受!” 张靖云笑了一声,灵虚子瞪看他:“你笑什么?师父与我说过,即便还俗,亦可修身,我这身道袍并不是非脱不可!倒是你,你可以不进那家门么?” 张靖云收起干巴巴的笑容,腊黄的脸刻板而冷漠,哼了一声:“进去作什么?母亲死去那日,我已与他决裂,再无任何关系!” 徐俊英叹了口气:“至亲骨肉,岂是说断就能断的?那时你逃出家门,不过五六岁,被你师父带离京城,听说他也寻了你好几年,很是伤心难过,毕竟是嫡长子……” 张靖云口气激愤:“不要和我提嫡长子——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灵虚子抬头看他:“我没见过靖国公,但你一进京城便非要戴这张人皮假面,我猜着你和他,定是极像的。事实如此,岂容得你忽视?你能躲得一辈子不相见吗不跳字。 张靖云冷笑:“一辈子并不长久,天下之大,我不一定非要住到京城来。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我也只能每年来回奔波看望他们两次,有舅父在,倒也无妨。不想他特特派遣密探召我们进京久住,这个却不是我情愿的!” 徐俊英说道:“你们来到前夜他去了城外逸云山庄,只为皇后突发奇想要看星星……估计听到你们的消息会很快回宫。他与皇后大婚后一直十分恩爱,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怀了龙胎,却三天两头病着,太医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次召你们进京,为皇后调理身子,只怕要留你们住到皇后分娩。” 灵虚子看着张靖云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找你,还不如……哎!他皇家有逸云山庄,你有归云山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张靖云懒懒地说:“母亲当年生养了我,不欲我归于张家族谱,自取名靖云。归云山庄是我外祖父专为我所建,意在召我回家,与皇家逸云山庄没有一点关联。” 徐俊英笑道:“确实无关联,只是巧合。皇后闺名亦有云字,那逸云山庄专为她而建。归云、逸云两处山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七八十里路,远着呢!” “原来如此。”灵虚子看着张靖云,一本正经说:“夏家在京城亦有店铺宅院,我不想惊动他们,只在归云山庄住着,你若是烦我,说一声,我明日也去建一个‘留云’山庄住住!” 三人大笑起来,徐俊英说:“还有一事,我先与你们说说:西边有小战事,捷报刚传回来,是齐王打退的敌兵,但他受了重伤,如今正日夜兼程送回京城。齐王是皇上幼弟,一母同胞,生得健壮威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十六岁即自请去了西边关防,一去三年。这一次却是伤重而归,太后心痛不已,皇上也不想幼弟有什么闪失,待看过了皇后,或会让你们往西迎一迎齐王,到时我自会陪同前往!” 张靖云点点头:“战场上下来,无非是筋骨皮肉之伤,随身医士只要止住血,好生护得他伤处不坏死,有一口气在,我们赶上了自然全力救得!” 灵虚子忽想起什么,看着徐俊英说:“你家少夫人,脉象是极好,但她毕竟久卧病床,不得走动,筋骨尚软弱无力,不致弱不禁风,稍碰一碰只怕也会跌倒——方才为她诊脉,她手背掌沿有擦痕,脉像中可见筋络间有轻微瘀血积存,像是重重跌撞过,原本无需用药,会慢慢好起来。我看她言语行动,凡事想到就做,却像是个要强的,不太会顾惜自己,这瓶六合丸,你拿给她,一日一丸,可助她恢复体力。” 徐俊英推辞道:“六合丸是你师父一生心血研制得来,救命的丹丸,珍贵无比,还是留着急用吧,她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灵虚子将一只玉脂瓶放在桌上:“给她吧,她有这福份——师父此次入关前,将这味丹丸方子写给我背下之后烧毁,我能自己配制,要多少不行?” 张靖云看着徐俊英,打趣道:“难道你不想少夫人健壮起来?你行军打仗是高手,眼光却也毒辣老到,娶得如花美眷,温婉贤良,有妻如此,又生得娇儿,这辈子应无缺憾了。我和夏兄却远不及你有福,此生只怕难寻到知心会意的人!” 徐俊英什么话也不说,只将那只小小的玉脂瓶拿在手上把玩,脸上带笑,内心却是苦涩不堪。 是 由】. 第三十五章 新衣 ??上,媚娘半倚在软塌上,指点翠思翠怜替她按摩双腿双脚,翠喜端了碗莲子羹,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喂她吃,王妈妈指使仆妇们往房里多添两盆烧得旺旺的炭火,一边看着她叹道: “一天下来就累成这样,饭也不想吃,往后怎么得了?要学管事,不急在一时,太太也不赶你,慢慢来!” 媚娘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接过橙儿递上来的茶水漱口,拿热帕巾轻拭嘴唇,对王妈妈笑道: “谁说我不吃饭?妈妈问翠怜吃了没有?我带着她在三奶奶院子里吃了来呢。我原本以为,一个候府几百口人,事情应不复杂,谁知管起来却是极难的。按说规矩章程原有在那里,大太太又为我镇坐紫云堂,但她总不能一直陪着我,我须得立起自己的威信,便要下点功夫,听过管事婆子们的回话,各处亲自去巡视一番,熟悉了解府里情形,再看有没有需要改进增减之处,或许会另立些新的、更好更有效的规矩章程,等一切都掌握了,安定下来,才能松气。但这个月之内是不会轻松的——过两日便是冬至,冬至过后,各类帐册数目要对,货物银钱要入库,年关又到,准备过年,打点年货和外送的礼品……哎呀又乱又烦,还得用心给它理顺溜了!我不如单单去管外府事务呢,这内院啊,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若不是……这莲子羹做得极好,只是太甜了,以后少搁点糖!” 放下帕巾,媚娘满足地往棉垛上一靠:“你两个倒是伶俐,学得真快,对!就这样,认准穴位按揉,才有效……可惜这会子闲下来,却不能陪恒儿玩。” 她看向门边,两个仆妇正挑了门帘出去,王妈妈走近些说:“极老实本份的,我仔细问过,精挑细选才留下来。奶奶如今管着整个候府,不比从前,身边人不能少了去,廊下站着十几个婆子仆妇,都是身强体壮,会见机行事能干的,底子我都尽量摸清楚了。进出奶奶房里就这几个大丫头,把橙儿和苹儿也提了上来,外边的小丫头新进了七个,三个是人牙子处买来,四个是大太太叫送来的家生子,不用说,那是不能随意使唤的,只遣去做些外务事。” 媚娘微微一笑:“妈妈看着办吧,好与不好,过段日子就能显出来,到时任凭妈妈处置,随意找个借口,打发到哪里都行!” 她问专心致志替她按揉脚裸的翠思:“你去找夏莲,她怎么说?” 翠思抬起头来:“回大奶奶话:夏莲往日常来问我要绣花图样,有时我抱了恒哥儿,她也逗一逗哥儿说话,恒哥儿大概是认她的,在秋华院哭闹时,夏莲一抱就好,因此大太太指了她与奶娘一同带恒哥儿。我一与夏莲提及奶奶的话,她就满口应承,说她只与恒哥儿在一处,一步都不离的,除非大太太,谁要抱离她眼前都不行!郑家表小姐,自会小心防着,尽量不让她挨近恒哥儿!” 媚娘点了点头:“恒儿的奶娘太老实,又胆小,必是给太太吃死了的,夏莲肯与奶娘一条心替我看好恒儿,有什么事递个话出来,我日后自会有好处谢她。那郑家表小姐,我不记得她以前对我怎样不好,照你们说的,她真是太讨厌了,我总觉得她会对我的恒儿使坏!” 翠思欲言又止,有所顾忌地看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叹了口气:“奶奶面前说就说了,只不要到外边去吱吱喳喳乱叫!” 翠思嘟着嘴:“我又不是雀儿,几时吱吱喳喳乱叫了?” 媚娘和翠喜、翠怜看她那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翠思说: “郑家表小姐,真不是个好的!她对奶奶的坏,说都说不完!” 翠喜眼睛微微红了:“那时以为奶奶不行了,表小姐喝斥恒哥儿我们也不敢做声,就怕她有天做了这院里的主子,对恒哥……” 翠思连连呸了几声:“就她也配?我赌大爷就不爱她那样的!庄家表小姐才……” 翠怜拍了她一下:“闭嘴!” 翠思省过来,通红着一张脸,小心看向媚娘。 媚娘轻哼一声:“放心吧,你们家奶奶好好儿的呢,管她哪家表小姐,只是表小姐而已,变不成奶奶!”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王妈妈道:“不过说起来还得防着,太太跟我提及,想让郑姑娘给咱们大爷做妾呢!” 王妈妈怔住,几个丫头也呆了。 媚娘见状,笑道:“瞧你们这样,倒比我还难受。她喜欢大爷是吧?翠思说了大爷可不喜欢她,那咱们想个办法,看怎么回了太太,最好把这位表小姐轰回郑家去!” 翠思高兴道:“对!最最好有个人上她家提亲,不论做妻做妾,赶紧地抬了她走,免得再惦记着大爷!” 王妈妈小心地看着媚娘:“太太这么喜欢恒哥儿,显见是想靠着恒哥儿养老呢,如今恒哥儿就是太太的心尖尖!若是奶奶跟太太说:表小姐不喜恒哥儿,命里与恒哥儿犯冲,或许太太就没有那个想法了!” “嗯?”媚娘眼波一转:“太太如今可不最紧张恒哥儿?她抓住恒哥儿,就等于抓住了大爷的心,儿子在她这个继母手里,大爷自然只有加倍孝顺她,听她的话,谁对恒哥儿不利,太太是不会喜欢的……这办法真是太好了!妈妈真聪明,我就没想到。” 王妈妈微松了口气,笑道:“唉呀,这些命理、八字上的事,你们年轻人不懂,也就想不到的!” 媚娘伸了个懒腰:“今天累坏了,也最有收获,觉着做了好多件事情呢!” 翠喜说:“制衣坊的人今儿在紫云堂替奶奶量了身后,也过来给我们几个量了呢!” 媚娘点头道:“我交待她们给你们也量一量,没落下谁罢?公中允许各房奶奶们每人做四套新衣,我要做六套,你们每人制两套新冬衣,多出来的银子我们自己补上。那白景玉真是岂有此理,我病中不能量身做新衣,连你们也不让做了,这什么人!翠喜明天起多跑几趟,就说传我的话,让她们全力赶做我们院的衣裳,别的先放着,慢工出细活,紧赶着也得给我做好了,尤其是颜色和绣品,我挑上的若稍有偏差,针线活有一点不如意处,那些人都给我滚出制衣坊!她白府绣庄以绣品针线出色著称,不见得她带来的陪房个个都是能干出众的,制衣坊二十几号人,候府有那么多衣裳针线活要做吗?还全是她的陪房,这点却不合规矩,谁知道那些人不是吃着徐府的饭,拿着徐府的月钱,做她白府的生意?总要整治一番!要忙的事情多着哪,三奶奶说明天起陪我在紫云堂处理事务,这最好了……” 王妈妈担心地问:“大太太那里……” 媚娘摆摆手:“放心吧,大太太明白得很,什么都交在我手里,我是主事的,三奶奶只是来为我分担些杂务,就是大奶奶也来,我一样欢迎!” 正想吩咐放热水泡个澡,廊下小丫头喊了声:“大爷回来了!” 房里几个人吃了一惊,翠思和翠喜赶紧地滑下榻来,规规矩矩和王妈妈站在一旁,翠怜刚走到门边,只见暖帘一掀,徐俊英跨进门来。 是 由】. 第三十六章 敲打 媚娘从榻上下来,翠思忙蹲下替她穿鞋子,徐俊英已走到那边圆桌旁,媚娘上前几步,领着丫头们向他行礼,徐俊英看一眼翠喜,说: “我和大奶奶说几句话,你们都下去!” 王妈妈便带了翠喜、翠思、翠怜走出房门,橙儿递了茶上来,也行礼退下。 媚娘看着徐俊英,关心地问道:“夫君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传饭上来,我陪夫君吃些?” “不用,我吃过了!” 徐俊英在桌旁坐下,拿了茶碗,揭盖子喝茶,却是甜的花茶,他皱了皱眉,放下茶碗,四处看看: “你这屋里怎的这么热?” 媚娘说:“这两天虽说晴和有太阳,但一入了夜还是冷浸浸的,我怕冷,让她们多放了两个火盆进来,夫君若不习惯,便让她们抬出去吧!” 徐俊英看着她:“我只坐一会,说完话就走。” “夫君要说什么?” 徐俊英从袖笼里拿出个玉脂瓶放在桌上:“这是六合丸,你吃着吧,一日一丸,能强身健体。” 媚娘走近来拈起那小瓶子赏玩,笑道:“这瓶儿真好看!谢谢夫君,我会好好吃的!” “为你诊脉的灵虚子道长给的,该谢他!”徐俊英淡然说。 “是,改日好好谢谢道长!”媚娘笑着:“他们仍住在候府,还是回了归云山庄?” 徐俊英一怔:“你知道归云山庄?” 媚娘微笑:“夫君带了张先生去给如兰诊脉,我与灵虚子道长闲聊了一会,他告诉我他们住在归云山庄,日后可以去那里寻他们!” 徐俊英说:“你要寻他们做什么?” “他们是神医啊,寻他们无非是看病,我求了灵虚子道长,等我哥哥回京,请他给诊看一下,哥哥读书太过用功,伤了身体,落下咳喘的病根,久治不愈。” 徐俊英板起脸:“他们并非寻常医者,有事情要忙的,你初次见面就这样相烦,日后还要再去寻找,岂不很令人厌烦?” 媚娘不服:“他们既有医术,必定乐于为人诊治,又是夫君的故友,自己人,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到外边去寻那些个不知底细的郎中,他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全信,如今有懂医术的友人,不会故弄玄虚骗我们,为何不用?您瞧瞧如兰解了惑,放下心事,不是挺好的么?” 徐俊英说:“胡言乱语!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看病请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怎么是故弄玄虚?今日如兰也罢了,等你哥哥回来,另请一位太医过那边替他诊看,就不必再烦灵虚子了!” 媚娘看了看他,别过脸去:“我既与灵虚子约好,来日定当带了哥哥去拜访!” 徐俊英眼里浮上一层冷色:“你不听我的话,日后只好老实在这院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明日我就去回太太,这候府中馈,还让景玉和如兰打理去吧!” 媚娘呆住了,和徐俊英对视着:“夫君这是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室,是长房大奶奶,候夫人!候府中馈不该是我管着吗?夫君主外,我主内,夫唱妇随,与夫君同心经营候府,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不好吗不跳字。 徐俊英转过目光,淡淡地说道:“你以前在娘家没学过女德吗?为人妻者,第一要顺从丈夫意旨,其次才是管理家务。你总这般不与我相商,不尊我意,凡事想做就做,全凭一时意气,我怎会放心让你掌管候府中馈?安心做你的候夫人吧,如今也不用带恒儿了,只在院里侍弄琴棋,读书作画,修身养性,岂不悠闲自在?” 媚娘咬着嘴唇,一口气堵在胸口,调息好久才顺了下去。 脑子飞快地转着:什么时候得罪徐俊英了?他责怪她不听话,凡事自作主张,自己都做了什么? 未经许可,去见他的朋友?昨天他不是醉熏熏地回来拉她去见那两人的吗?请灵虚子和张靖云为如兰诊脉,也问他来着,难道是没跟他商量就和灵虚子约好给哥哥看病?还是——哎呀!他知道了那五根老人参没全部送给老太太?可他也没明说要全部送啊! 徐俊英看着媚娘,灯影下,她微低了头,规规矩矩端坐着,双手笼在袖里放在膝上,侧脸和脖颈上的肌肤鲜艳娇嫩,发髻乌黑闪亮,长长微卷的眼睫轻轻扇动,像停歇花间的双蝶。 徐俊英不情愿地想起洞房花烛夜,那时的媚娘就是这副样子,娇弱无依,楚楚可怜,他很想拥她入怀,可没等他去做,新房外就传来喧嚷声,一班旧日交好的朋友要来闹洞房,看新娘,他赶紧走了出去,将他们拦住,反被拉出去喝酒,结果大醉,被人搀扶回新房躺倒什么都不记得,第二天头疼欲裂,半天起不来,老太太传下话:既然新郎身体不适,敬茶就免了。丫头们来服侍他,媚娘只是远远地站在后边看着,绞着双手,满脸怯意,眼里闪着泪光,他心里后悔极了,没有酒量偏要和他们喝,冷落了新娘子,看把她吓成这样! 新婚第二夜,他对她温柔体贴,谁知她却远远避开,一张小脸儿涨红发紫,轻声告诉他:她的月事来了!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懊恼的了!婚后第三天,他便整装出发,赶往北边战场拒敌。 等他凯旋归来,媚娘居然生了儿子,他无比震惊,关起门责问媚娘,娇怯的小新娘变得冷漠而疏离,紧护着孩子,满眼惊惧却坚决不松口!他怒不可遏,又痛又恨,那么喜爱她,不顾她低门小户,执意求娶,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时还会想着她,谁知她竟然这么轻易地背叛了他! 他很快发现了可疑之处,天天来媚娘房里陪她闲话的郑美玉禁不起他的一番好话和几个眼神挑逗,偷偷跑来他的书房,言辞凿凿,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的心再一次被伤得支离破碎:从小疼爱的七弟俊杰,是恒儿的父亲! 母亲郑氏天天来看恒儿,照看母子俩的日常生活,和他商谈满月需要办的各样事宜,老太太发了话,恒儿是长重孙,满月酒须得大操大办,远近亲戚朋友,满城名流贵人,朝中各品官员,纷纷来贺,连宫里都惊动了,太后和皇上、皇后,各备有礼品送进候府。 他不能声张,不能爆发,满怀悲恨地看着周围人们忙乱着,冷眼看老七徐俊杰隔三差五心神不宁地来清华院找他说话,不时把忧虑热切的目光投向媚娘居住的上房。他和老七在练武场切磋武艺,再不是少年时以教导的方式,而是招招凶险狠辣,把老七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他对老七说: “操练时不流血,到战场上,丢的便是命!” 没有想到老七后来执意要跟他上战场,郑氏发了话:让他去吧,你父亲生前也希望他能上战场历练一番,有兄长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这次征战,他是主帅,但老七战死,却不是他故意所为,毕竟是亲兄弟,从小亲密无间,再不想见他,也不能夺了他的命去。 他专门挑了两名副将,两百名精兵跟着老七,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兵,防备着关键时刻起到牵制老七,保护他的作用,老七太年轻了,草率轻敌,又骄傲自负,害人害己,一千多兵士,追击四五百人,结果竟然损掉一大半,还让敌兵成功突围,斩杀了主将…… 是 由】. 第四十章 二房(二) 白景玉抬手抚了抚鬓角,看着乔妈妈咱们太太身上不好,有个风吹草动就头痛难受,你去和她说这些?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是……” 白景玉微微一笑制衣坊明里是妈妈管着,实际由我派了人安排做活……早先也跟太太提起过的,咱们二房虽说有老爷和二爷的俸禄可自主,那花费之大妈妈也看到了,老爷二爷官场上有应酬,同僚之间随份子,跟红顶白,礼尚往来送个物件,动不动就要三五十上百两甚或三五百两银子,在外边随意打赏个役夫走卒,没有一二两碎银子就失了体面。我一年到头拿了多少体己银子替太太清帐,买了又贵又好的补品香脂衣料孝敬她,甚至白花花的银子封好送到她房里,她老人家心里岂没有个数的?我若没个计量,不做些事,二房这两年能过得如此风光?靠着公里发的那点月钱,太太手头可没这么松活——三天两头往各大寺庙包高僧做佛事,四处点福寿长明灯,回一次桂府,给外祖母和几位舅爷舅母的礼品都能堆几架车!妈妈放心吧,要说也是我去说,等太太,我自有分数。” 乔妈妈陪着笑,哪里还敢有半句话。 白景玉看了黄妈妈一眼,黄妈妈便走去掀开绣着富贵花鸟的布帘,进到隔壁房里,不一会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扁平的青布荷包,送到乔妈妈面前,笑着说道: “你来了正好,昨晚奶奶就让我去寻你,我忙了一会,竟就忘记了,真是老得糊涂!这是奶奶给你的,要过年了,一家老小总有个盼头,拿着置点年货,给小子闺女扯身新衣,赏几个压岁钱!” 乔妈妈口里说这哪里使得!”一边做着推拒的样子,迟疑地看向白景玉。 白景玉笑笑妈妈拿着吧,成日里跑前跑后,逢年过节的,总要慰劳一下,这是五十两银票,妈妈看一看!” 乔妈妈就稳稳接了黄妈妈送的小荷包,眉开眼笑道唉唉,哪里用看……奶奶总是如此体恤奴婢们,老奴、老奴心里记着奶奶的恩,谢奶奶打赏!” 说着屈膝行了个礼,白景玉摆摆手妈妈有事去忙着吧,制衣坊自会安排妥当,定不教妈妈受半点牵累!” 乔妈妈忙附会上几句好话,又表了忠心,这才怀揣着银票,由黄妈妈送了出去。 白景玉立即布置人手,留下香雪在跟前服侍,让黄妈妈领了房里所有会针线的大小丫头仆妇,三五个作一批,分几拔,悄悄往制衣坊去了。 香雪在白景玉跟前递水端茶,就见奶娘抱了儿进来,三岁的儿梳着两只小抓髻,小脸儿粉嫩雪白,穿件和她母亲一样的大红小棉袄,进门就扁着小嘴儿,两眼水汪汪的一副委屈可怜样,白景玉心疼得茶也顾不得喝了,伸手揽了女儿在身边坐下,问奶娘回事? 奶娘一脸为难,嗫嚅半晌才说得明白,白景玉被气了个满心满口。 两个小孩儿在一处玩,为争一个木偶,互不相让,儿打了慎哥儿一下,慎哥儿本来不哭,五奶奶方氏上来抱住慎哥儿连声问: “打在哪里了?慎儿痛不痛?” 慎儿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和闫姨娘在屋里坐着喝茶的老爷跑出来,二话不说,夺了儿手里的木偶,交给慎儿,嘱方氏慢慢哄着慎哥儿,却看也不看两眼泪汪汪快哭出来的儿,只挥挥手让奶娘把她抱走。 不过是个庶长孙,也不及得嫡长孙女金贵,老爷这么偏袒,不惜委屈儿,实在太过份了! 白景玉正抚着胸口顺气,忽见门帘一挑,二爷徐俊朗身穿官服,沉着个脸走进来,也不理会香雪和奶娘向他行礼问好,直直到榻前坐下,隔着小矮几,冷冷地盯住白景玉看。 白景玉给他看得发毛,又想不出做了不合他意的事,只好温婉地说道: “爷这是才从衙门?饿不饿?先让香雪侍候换了衣裳,就让传饭上来,正好莲儿也在,一起用午饭吧……” 儿从白景玉怀里爬起来,绕过矮几,偎在徐俊朗身边,软声软气地喊了声: “父亲!” 徐俊朗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对奶娘说道: “抱下去吧,儿从今起就放在太太身边,让太太给她寻教导妈妈学规矩!” 白景玉怔了一下爷说?我好好的在这儿,却将莲儿跟着太太去学规矩?难道我这当娘的不会教她?” 徐俊朗看着奶娘抱了儿出去,又示意香雪也下去,这才指住了白景玉,怒声道: “你也算大家闺秀,还是当娘的人,看看你做的事!” 白景玉从未见他这般,一时变了脸我做了?” 徐俊朗冷笑才做下的事,这就不记得了?你把香蕊捉来,她那样的身子,怎禁得给你跪地磕头?如今血淋淋倒在那里,人事不省……香蕊是你的丫头,你自个儿给了我,如今又要忌恨她,她肚里的孩子,是母亲吃斋念佛求得来,若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没了,白景玉,你就等着瞧吧!” 老爷偏袒慎哥儿,不待见儿,丫头肚子里的孽子还没出生呢,就护上了,这一家子的男人,都是一个贱样! 白景玉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横眉看着徐俊朗: “一个贱丫头,也配我忌恨?爷倒是看看我病成样了,有那个精气神么?我不过担心,唤了她来教导些生孩子的事,她自要跪我这个主子,我能下榻去扶她起来?莫说还差一个月才落地成人,就是没生下死在肚子里又怎样?一个庶子,有好稀罕的!” 徐俊朗气得脸泛青庶子了?都是我徐家的骨肉,你也生一个嫡子给我看看!成婚四年,我守着你,你却仅有一个美莲,去年母亲把身边的春儿给我,不过半年,春儿有了身子,我陪林大人办一趟差,她说没就没了,别以为我都不……白氏,我忍你,是因你大祖父当年会试时多少给过我方便,我不是忘恩的人。但你也别太过份,我这个年纪还没有,遭人取笑,让母亲忧心,全赖有你这个贤良的主母在房里,若是再跟我玩手段,绝我的后,我不饶你!” 白景玉哭了起来原来爷往日待我好,只为报我大祖父的恩,如今大祖父仙逝,爷就不用再顾念夫妻情份了!” 徐俊朗一拍矮几说混帐话?自娶了你来,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成婚四年,我待爷又如何,爷凭心说,好或不好?我不过没生有,我还年轻,难道日后不会生吗?说我不贤良,不是也给了通房丫头?香蕊香雪,是我身边相貌最好性子最温柔的,还要怎样?我如何过份了?春儿病死,自有太太见证,香蕊好好的进了我的房门,我让黄妈妈依旧好好的送了她出去,许是不碰到哪里了,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也来怪我!也罢,要打要杀,爷尽管动手,我不过一闭眼,万事皆休,好让爷另娶更好更贤良家门更有权势的勋贵女子进来,只可怜了我那苦命的闺女啊!” 白景玉抽抽咽咽,也不拭泪,只绞着帕子,任由泪水不停流淌,徐俊朗皱起眉头看她一会,终是垂下眼帘,微叹口气: “从前也不见你这么容易哭,谁要打杀你?我是那样的人么?只不过提醒你,身为正室,该有的贤德不能少!我不是老爷,只爱男儿不喜女儿,美莲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心里最疼惜的,但我做为二房长子,总要有撑着脸,母亲那里也能松口气,你老爷……你是个要强的,凡事太肯出头下力,儿之后怀的那一个,若不是你逞强,下雨天跑出去巡看铺子,把胎儿跌没了,这会子就没有这些烦恼……” 提前旧事,白景玉哭得更加伤心还不是因为老爷那件事?短了公中的银子,太太叫我四下里筹钱填上,又要悄悄地不让人,我只能从陪嫁的铺子上去想法子……可怜我那成了形的!我为你,为这个家,呕心吐胆,费尽气力,到头来你还这般对我!” 徐俊朗面色已有些松缓,听她说了后面一句,又恼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么?答应过你的事我做到没有?每日里忙完衙门的事就回家,不流连风月场,不狎妓纳妾,通房丫头你准了才能有,每月大半日子都在你房里,香雪处也不常去,我多陪香蕊,是太太交待过的,对她上心,生出来的才好……与你成亲前我岂不是个爱风雅呼朋唤友的翩翩风流人物?为你舍了这许多,你还不知足!” 白景玉低着头,想着成亲前躲在大祖父的画堂后,透过雕花香木屏风偷窥堂前的少年学士,七八个人中间,她一眼就相中了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徐俊朗。 婚后两人度过了一段琴瑟相谐,甜蜜温馨的美好时光,随着时日流逝,儿出生,太太了她敛财的本领,像寻着宝一般,把她当成摇钱树,缺了少了就找她填上,她不得不把十二分心机放在打理店铺、钻营生财之道上,又要顾着孩子,不免就冷落了徐俊朗些,只以为夫君仍是那个夫君,一心只在她身上,直到有天太太把身边的春儿给了徐俊朗,而他竟话也没说,很自然地去了春儿房里过夜,那一刻,她想杀死这院里所有的人! 徐俊朗对她仍然很好,只在她的小日子里去春儿房里,其余还是陪着她,对他们的女儿美莲真心疼爱,尽管老爷不喜,他却不肯让女儿受半点委屈,冲着这一点,白景玉对徐俊朗恨不起来,觉得在夫君心目中仍是最重要的。 但她不肯让别的为他生孩子,也不想让太太再送人进房里来,春儿的死,在她太贪心,她怀了身孕,还想牵制住爷,三更半夜假装肚子疼,让小丫头来请爷,一去就不了,这法子几次三番地用,徐俊朗不烦,她却把春儿恨死了。 春儿的死让徐俊朗难过了几天,她大方地把聪明漂亮的香蕊给了他,却暗地里逼香蕊吃避子汤,香蕊耍心机倒了药,成功怀上孩子,她又送上柔顺老实的香雪…… 徐俊朗奉行了新婚时的承诺,不流连风月场,不纳妾室,算是对得起她,可是她为他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不算好,还要怎样的贤良? 白景玉拭去泪水,默默地想着:香蕊说的那个消息若是真的,太太指不定就会给徐俊朗纳进良妾,良妾有才有貌,徐俊朗很看重女子有才,她是正妻又如何?徐俊朗经历了几个通房丫头,对她的情意淡了不少,他最听太太的话,若真的弄个良妾进来,可不像香蕊香雪那么好控制。 徐俊朗提起了旧时的约定,不如趁着这会子,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叙一叙旧情,敲打敲打他,等太太劝他纳妾,他就算不好直接推拒,至少心存顾忌,不能背着她就答应下来。 是 由】. 第四十一章 二房(三) 白景玉勉强按下心里的怨气,一脸担忧地问徐俊朗香蕊的情形,徐俊朗说太太院里几个婆子守着,请了郎中来诊,说是动了胎气,已叫了稳婆来,他过会芳院时香蕊正痛得不可开交,虽然未到日子,看来也不得不生了。 白景玉便叫香雪到院里唤个婆子,寻几个生育过的仆妇帮忙,又让拿了些银子,看着赏人。香雪出去打发婆子们,给徐俊朗重斟了热茶来,服侍他除下官服,换上轻便柔软的缎面夹袍,徐俊朗便也不再端着个脸,神情松缓下来。 少时传午饭,廊下小丫头们进来摆好饭菜,端热水洗手净脸,香雪服侍白景玉和徐俊朗用午膳,白景玉将一碟香片鸭移到徐俊朗面前,眉眼带笑地说道: “爷忙乱了一早上,饿得狠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记得刚成亲那阵子,我们夫妻最爱吃这个,如今我用着汤药,却不能吃鸭肉,这几日想着爷会来,特意让天天都做这味菜,爷尝尝!” 徐俊朗说鸭肉是发物,你病着,沾一点都不行的!来,吃这个鸡翅,清炖鲶鱼很好,这是鱼眼睛,你喜欢的!” 白景玉眼圈一红爷还记得我爱吃鱼眼睛……” 徐俊朗抬眼看她又了?你的喜好我都记着呢,几年恩爱夫妻,再着也不会淡了这份情!” 白景玉拿帕巾按住眼角有爷这句话,我这些年来的辛苦都值得,就是死也瞑目了!爷日后再娶新人,只要善待我的莲儿,便一切都好!” 徐俊朗沉了脸又说混话!你好好的,我娶新人?当初母亲为我娶你,说你相貌好,又极能干,这几年为家里做了不少事,劳神费心,都在我心里——你是名门闺秀,比长房的大奶奶强了多少倍去,我又不是大爷,要听老太太的安排,娶两房正妻……我始终只有你一个正妻,良妾都不会纳的,香蕊和香雪是你的人,生了孩子,你若喜欢,收在名下养着,她们抬个姨娘也是看在孩子面上,我必不会像老爷那般糊涂,不分主次!” 白景玉脸上渐渐舒展开来,唇边浮起笑意只要爷心里有我,疼惜我,爷想要做,我绝无二话,唯有鼎力相助!” 夫妻俩又说了一阵贴心话,午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白景玉心情大好,指着桌上吃了一小半的剩菜对香雪说道: “还热着呢,端到那边屋里吃去吧!” 香雪谢过,将小矮几端走,又再换了只红木矮几,摆上热热的香茶,这才退下去吃饭。 白景玉喝了口茶,见徐俊朗挺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便宽慰道爷放心吧,香蕊是头胎,没那么快。我未全好,不能去看,婆子仆妇十几号人守着,还有稳婆和郎中,小丫头们分了三拔去探看,一有消息便来报……爷又不能进产妇的房,只好坐这儿等消息,太太想是接到信了,很快便能的。” 徐俊朗摇了摇头你肯为她安排,必是十分妥贴的,我并不担心,我在想另一件事!” “事?” “唉!说来惭愧,我的俸禄除了交给你些,也给母亲一些,剩下的就留着平日应酬用,前些日子荆州府知府因要事上京,论起来他是我的同年,我少不得招待他些,帮着打点各方面关系,花了不少银子,以为再没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了,谁知……你每日深居宅院,没听说过齐王的事,齐王是当今皇上幼弟,最得太后和皇上宠爱,他此次是得胜还朝,又受了伤,朝中官员争相去探视,我身边同僚也商议着合在一处备份厚礼送进齐王府,每人少不得要拿出五六百两银子,我如今却是没有这个数了……” 白景玉看着他五六百两银子?会不会太少?” 徐俊朗怔了一下不少了,七八个人呢,合起来也有四五千两,够置一份很体面的礼品!” 白景玉眼珠子转了一下那齐王不同于晋王、魏王、越王,他是太后生的,皇上亲,这一次回京,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皇上必定有极大封赏,太后也不肯再放他出去,或许以后就留在朝中分管政务呢?爷入仕三年,如今才是六品的官,虽说老太太与太后有那么点表亲,轻易却不肯用上,太后也极少宣老太太进宫,显见是难得亲近的。此时若能趁此机会与齐王攀上表亲关系,日后再去拜访,就好了!” 徐俊朗问道如何攀上那表亲关系?” 白景玉说不必与同僚们凑份子,咱们花五六千两甚或上万两银子,备一份与众不同的礼品,具名帖送入齐王府,日后他若要寻来,便知有你,他若想不起来,爷自可寻机接近他!” 徐俊朗吓了一跳我的奶奶!备一份五六千两银子的礼,我却到哪里筹这许多银子去?” 白景玉看了身边香雪一眼,香雪低下头,白景玉说明日你去仁义街正东头那间绣庄,拿我的亲笔条子,跟掌柜的取了帐上所有的银子,也有七八千两,我等会再给你二千两银票,凑够一万两银子,你禀明老爷,让他与你一道去挑一份合适的礼,亲自送去齐王府!” 徐俊朗看着白景玉,双眼闪闪发亮景玉,你真是……无怪乎当年算命的说你有旺夫命,你能如此为我打点,日后我步步高升,少不了你的一卷诰命封赦!” 白景玉拿袖子掩住口唇,轻咳两声,娇声道夫妻同命,我除了夫君,还能靠谁?不为你,难道还为别人去?” “那自然是为我,日后要靠的也是我!”徐俊朗忙走来坐到白景玉身边,轻轻替她拍着后背,爱怜地说道你须得顾惜身体,莫太过辛劳。美莲一点点长大,要你操心,我们还要再生个,就都有了!” 白景玉偎进他温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升起一股热气:这让人心醉的温柔体贴,曾经完全属于她,她随意就能享受得到,如今想要,却没那么容易了! 徐俊朗揽着白景玉,担忧地说道我却听大爷说过齐王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他的眼光,必定也与一般人不同,若是送了不合他意,岂不是……” 白景玉闭眼靠着他大爷从小与皇上交厚,却从不肯带携你们这些与皇上相见,可见他并不希望你们有多大出息,他对你们说的话,不能全信得!” 徐俊朗沉吟着大爷为人,还不至于那样……也罢,我就去找一找他,问问齐王的喜好又如何?” 白景玉伸手轻抚徐俊朗的脸,叹道我的爷,你只比他小一天,就做了弟弟!凡事被他压一头去,他既做了长子,哪里又尽到长子之责?只顾着挣功劳,从不看你们这些下面的弟兄……” 徐俊朗说命该如此,能有办法?本该是我先出来,结果迟迟不动,大伯母却了他。他从小是钦定陪伴太子的人选,身边就跟着一大队人,哪容得我们这些轻易近身?十几岁上战场,太子与他形影不离,舍不得,也要去,相随的人马动辄成千上万,更是不能相见,回家过节探亲只匆匆一两日便走,他的功劳是拿命换的,承了爵位我们说不得……如今他荣耀加身,皇上宠信,我日后少不得也要靠他些,你不可再说那不敬的话,对大嫂,也不能再似从前那般轻视。听说她自病了那一场后,竟是变了个人般,极伶俐慧敏,如今正管着候府中馈,比你还要厉害,是不是这样?” 白景玉撇了撇嘴我病着,能?我从小帮着母亲打理白府事务,做起这样的事来并不难,她小门小户,懂得?大太太硬要推了她上来,能不能撑得一个月,还说不得呢!” 徐俊朗笑道你乖乖吃药,养好身子,到时也去帮帮她,教一教她,妯娌之间,原该互相帮助。她实在做不下去了,还不是你上来管着?” 白景玉哼了一声要我教导,也得她有那个脑子承得住!我跟着大太太几个月,实际管了一个月,规矩章程都重新订得好好的,她来捡了一个便宜,若还不能接下去,那真成笑话了!” 正说着,香雪带了个小丫头进来回话香蕊还在痛着,太太回到了,请爷!” 白景玉从徐俊朗怀里坐直身子,内心极度不满:太太也是个喂不熟的,只嫌她不会生,从不念她的好处,香蕊怀了徐俊朗的种,太太直接就将香蕊收进院里养着,一点不顾及她这个正经的脸面,心里对这个婆婆早冷了几分。 徐俊朗安慰她我去看看,顺便出门办点事,晚饭不必等我,我可能很夜才,留着盏灯!” 白景玉脸上泛起两团淡淡的红晕,伸手往榻里的小立柜摸了一下,拿出一把钥匙,交给香雪: “昨儿黄妈妈收的两张银票,锁在那只核桃木柜子里,你带爷去取!” 徐俊朗随香雪走进隔壁屋里,打开柜子,果然见有两张银票,一张一千的面额,徐俊朗接过银票,见香雪只管垂着头不敢看他,微叹道: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夜里莫睡着,我先去看看你……” 香雪未及答话,徐俊朗已掀开布帘,跨出门去。 从白景玉手上接过她的亲笔条子,将香雪叮嘱一番,让她好生服侍着奶奶,这才走了。 他甫一离开,白景玉便让香雪唤进一个平日用惯的小丫头,教她立即去制衣坊看看黄妈妈那边的情形。 徐俊朗走到假石山旁,迎面遇上了他的父亲,二老爷徐西平。 徐西平皱着眉看他我方才在闫姨娘院里听到都是真的?你竟要坏了我徐家的子嗣?” 徐俊朗给父亲施了礼,垂着眼眸说道父亲勿要传言,景玉只是找了香蕊,教导她些生孩子的事项,是香蕊路上不,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已开始发动,想是今日就生了。” 徐西平说子嗣是大事,叫母亲你看着,若是个男孩,你也算有后了。景玉都好,却是……,去年春儿就该为你生个——那事情样了?” 徐俊朗淡淡说道我和她说要备齐王府的礼,她给了一些,解得眼前的急。” 徐西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吧,我与你一同过春华院看看!” 是 由】. 第五十章 连续十天,媚娘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砣螺,年关下多喜事,宁如兰的哥哥喜得贵子,堂妹出阁,宁府添丁、嫁女,大办酒宴,她的大舅爷要过寿,小姨母进新宅,娘家喜酒吃都吃不过来,连去几天,候府大小事务全部归媚娘打理,媚娘每日里淹没在管事婆子喋喋不休的禀报回话里,这才觉出府里杂务事真是多得超乎想像,若是平常,只需抓住主干,枝枝叶叶丢给管事们就好,但眼下是年关,她又是刚上来管家,要让候府过个热闹安稳和乐喜庆的新年,少不得样样事都要亲自过问一下,辛苦是辛苦些,力求不出什么差错。 积雪消融天气,寒气浸人骨髓,老太太的锦华堂暖阁里时时温暖如春,却仍不小心受了点寒气,流了两天清鼻涕,头痛眼花,身上到处酸困不适,吃了常备的丸药也不好,又请太医,每天熬药煎汤,喝得她直发脾气。 这天晌午,媚娘在紫云厅忙完,小丫头去秋华院探得消息,说恒儿在睡午觉呢,翠喜劝她回清华院吃些东西,却见老太太房里的瑞雨走来,笑吟吟朝她行了礼,说: “老太太睡了一小会,刚醒来了,问大*奶可得便?” 媚娘忙站起来,笑着说:“我这会儿正要过去呢” 翠喜张嘴要说什么,媚娘摇了摇头,也不是很饿,若是再跑回去吃一餐午饭再过去,那老太太背地里又不知要怎么编排她了。 这几天都是午时到老太太屋里,瑞雪瑞虹几个丫头最爱她来,她一来,老太太才肯吃粥饭,喝汤药,当然前提是媚娘脱鞋上榻,不停不休地为老太太做全身按摩,从头到脚,一边掌握好力度替她揉捏,一边还要用心搜寻脑子里老人喜欢的故事笑话,哄她高兴,老太太是乐呵了,媚娘却累得够呛。 还跟往日一样,不停歇地替老太太按摩,推捏肩骨颈椎,为她散了头发,以指肚轻柔地压按,老太太躺在榻上,舒展眉眼,神态安详舒适,轻吟般说道: “嗯,今日好多了,头不痛,肩膀颈部轻松不少,不然啊,这手臂、这腿,举都举不起来……” 庄玉兰和徐小敏坐在一旁看着,徐小敏对媚娘说:“大嫂教教我,我来替老太太揉,大嫂歇会” 老太太说:“罢了,你那手劲儿,掐得我生痛。” 她微微睁开眼,看着徐小敏:“要说我这肩腿畏寒酸痛之症,原是生你父亲时落下的,那时你们祖父带我在北边玉阳城住了两年,那里是极寒冷的地方,我是南边长大的,禁受不住,生你父亲时饶是保养得极好,身体里仍是进了风,此后年年冬天骨头酸痛,难受得很。你们这些小兔仔子,原该学学你大嫂,为我捏捏肩腿” “祖母辛苦了,孙女们记着祖母的恩德,这便跟大嫂学着呢,到时也会祖母尽心” 老少们只管坐着说闲话,媚娘蹲跪在榻上,抓住老太太一只手臂用力按捏,已快到透支力气的地步,老太婆就是沉得住气,不肯说一声歇。 直到天色渐暗,应邀而来或未请自来的孙子孙女们来了,热热闹闹围在一旁看,老太太才笑着让扶她起来,一边让传饭,瑞雪瑞虹等丫头一边替她绾好头发,戴上护额,另有小丫头送上热水热茶来洗手脸漱口,准备用晚饭。 而此时的媚娘已是脸色青白,虚脱了般,肚子早空空如也,却没了食欲,一群人围坐桌旁吃得热乎,她却只能站在大伙身后,往滚沸的火锅里添菜,看看熟了就为老太太、少爷小姐们布菜,舀汤,内心悲愤:人权啊,平等啊,慈悲心肠……这些吃货、寄生虫懂不懂? 她争取过与大伙一起入席用饭的权利,没有谁说过什么,老太太也允了的,可过不了几天,郑夫人就专程过去责斥她:身为长嫂,在老太太跟前,怎能带着弟妹不遵规矩,不顾教养,连庶子媳妇也一起上桌了,真是岂有此理这般忘形不讲礼仪,传出去,你这候夫人、长房媳妇要遭人耻笑,我做婆婆的教不好你,脸上无光,恒儿却要被你带累了 媚娘什么也没说,心里又多认清些老太太,那老者的慈爱宽容是装出来的,做好人放你通行,另外找个恶人来拦住你,赶回原位。 被郑夫人训醒之后,媚娘不犯糊涂了,老老实实,该干啥干啥,牢记“规矩”、“教养”,还照样讨好亲近老太太,却不再玩天真别开心裁了,这老太婆不好玩。 等这些人吃得饱了,老太太才叫她坐下,她一坐下,整个身子,特别是两条腿,就像快要散了架似的。 这样的情形下,自然就关心不到别人了,天天在老太太房里见着候爷徐俊英,为他布菜盛汤,再没心思去细看他什么表情,和庄玉兰就算是排排坐在一起,喝苦的茶或吃甜的果,引不起她半点不安了,她太累,默默地自顾喝汤吃饭,只想尽快结束这顿晚饭,不耐烦参加他们无聊的茶话会,跟老太太告一声,只说明天要早起打理家务事,老太太便挥手让她走,附赠一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白天没机会探望儿子,夜里郑夫人是不会让她见恒儿的,只能路过秋华院门前,站一站,倾听一阵,确定没有恒儿的哭闹声,才急忙回清华院,开始每天里让她最兴奋最感兴趣的事——看帐册。 不管多累,每晚临睡前一两个钟头,她沐浴过后,披散了头发,睡衣外裹着丝棉睡袍,完全放轻松,倚靠在温暖的软榻上翻看帐册,她只看实物和金银帐册,那一笔笔名目多样的金子银子,呈现在帐上的只是一个数目,可她看进眼里,就是一堆堆金条银锭,不论是金卷银票还是货真价实的东西,都深锁入库,是死物,她想让它们活起来,为她所用,如何让鸡生蛋蛋生鸡,借人家的本钱赚自己的钱,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每日里考虑的就是这些问题。 是 由】. 第五十二章忍受 腊月十九,媚娘和宁如兰在紫云堂忙了一早上,杂务事方定下,管事们尽散去,看看时辰尚早,外边仍飘着雪花,两人拥火而坐,暖融融的,也不急着离开,将服侍的婆子仆妇丫头们遣开去烤火,她俩个坐在堂上悠闲自在地谈话。 媚娘笑道你这喜酒吃得也够多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算起来连着五六场,有没有醉一次?年尾喜气充盈,你每日浸润其间,也要沾上些才行” 宁如兰抚着膝盖道母亲也如此说,她还特特叮嘱我昨日再回一次娘家,我以为要做,结果她带着我与三爷到家庙念了一天**,说是专程去求高僧亲笔抄来的善经,来回就那百来字,要我们念上六百六十六遍,谁记得念了多少遍?母亲却也精细,只看我们跪得差不多,才让起来,我的腿麻得都快走不动了” 媚娘笑坏了亲家真是个妙人” 宁如兰也笑起来昨夜得晚,我与三爷匆匆梳洗一番就去了老太太那里,给老太太、太太的那些蜀地土仪,母亲也为你我两人各备了一份,你不是突然喜欢爱吃起辣味来了吗?这回任你吃个够,那些小吃食,肉干菜干酱露的,十之八九,都辣得没法下口,每样给你带了些……还有新到的好秋茶,几款极美的蜀绣,等一会就让锦书送过清华院去。” 她凑近来另外有些极难得的果脯和小吃食,是新嫁的堂妹夫家送的,婶娘拿了些,母亲说这不多不少的,家里妯娌三四个,不好分,索性只给我们两人,闲时慢慢吃着玩。” 媚娘笑道亲家真是太好了,倒让我们两个占了便宜去。” 宁如兰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神情我有三个,三个,我是最小的,得母亲的疼爱也最多” 媚娘仔细看她嗯,没,看出来了这相貌,是个宜家旺夫、福泽深厚的命。你母亲也是个势利的,定是早算出你命好,所以多疼你些” 宁如兰失笑,拍打她又来胡说” 两人笑闹一会,媚娘忽想起来,问道你家有蜀地的土仪?祖上是那边的?” 宁如兰点头我祖父在蜀地出生长大,后来考取功名,殿试前三甲,先皇爱才,钦点进了翰林,后来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家。但仍牵挂故里,逢年过节,京城宁氏往蜀地派马队送货物银钱,蜀地也早备好土仪,随车返送,年年如此,不管路途遥远,风雷雨雪,从未间断” 媚娘感动风雷雨雪,如何断得了血脉亲情?亲家祖父必是非常想家的,他已经致仕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何不带了老祖母,回乡小住?” 宁如兰微笑道祖母生在京城,身体极羸弱,只生了两个,便病体缠绵,哪里也去不了。祖父思乡,却因爱惜祖母,一生未离开京城半步。祖父身体健壮,却在祖母之前离世,祖母过于哀伤,也随后病逝,死时留有遗言,愿随祖父返乡合葬。如今,祖父与祖母在老家祖坟地安息,已近五个年头” 媚娘说好感人的恩爱夫妻。亲家祖父官至翰林承旨,为清贵文官,你父亲……亲家老爷却弃文从武,做了武官。” 宁如兰叹道就是这一样,父亲身为长子,不爱读书,只肯舞刀弄棍,祖父也无奈。幸得叔父肯读书,在祖父督促下,应试考得个功名,如今做到正六品大理寺左寺丞。” “亲家祖父是品?” “正三品。” “咱们二老爷是几品的官儿?” 宁如兰看了看门外,轻声道二老爷原在户部,从三品的官职,因去年领了钦差,专管西南边赈灾,二老爷误信了人,折了不少赈灾银钱,灾民未能及时收到粮食衣物,被御史台的人访得,遭到弹劾,皇上看在候爷面上,只教停了一年俸禄,调出户部,另任闲职……若换了别人,那可是杀头下大狱的罪” 媚娘怔了一下二老爷从户部出来,二爷却又进去,这不是还让人记着徐家这档子事吗不跳字。 宁如兰笑笑我听三爷说,二爷是个真正能干的,大爷心气傲着呢,他一便让候府将出银子填了二老爷做出来的大数额亏空,帐册上应是有的,你没看到吗?余下的小数由二老爷去想法子。他求了皇上恩典,将二爷放进户部,应是想让二爷顶替二老爷,多做出几桩功劳,将功折罪,也让人家对徐府人有些改观,渐渐忘掉二老爷的。” 媚娘若有所思听说府里几位爷过了年都要入仕了,领的还都是极好的官职?” 宁如兰奇怪地看着媚娘大爷没跟你说吗?这次打了大胜仗,又折了咱们府上七爷,皇上圣眷隆重,给了许多封赏,其中就有这样:任由大爷为考取了功名的选官职。几位爷,好歹都是举人身份,有参加过会试不中的,六爷辛苦备考一年,仍想参加明春会试,中不中,都要趁此机会入仕为官了。” 媚娘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爷们都有事做,我们也放心了” 内心暗自盘算,徐俊英有这个便利,如果能拉一拉自家哥哥秦伯卿,也省得那个病秧子在那里辛苦折腾,按说他都考取了解元,应是个饱学之士,考个进士应不成问题吧。这朝廷算,都能像徐俊英这样随便一抓便有几个名额,那科举考场只怕也多有作弊,就怕秦家没有背景,真材实学被埋没,秦伯卿多年苦读,天寒地冻从外地赶,反而捞不到一官半职,岂不是冤枉得很? 对于宁如兰的质疑,媚娘不知说好,她难道都看不出来?真以为徐俊英和也像她们夫妻那般,恩恩爱爱,无话不谈。 在如兰面前也无须防备,媚娘坦然道我和大爷,可不比你和三爷那般好,我们……匆忙成婚,又久不在一起,总觉有些生份。他如今对我,甚至不比对玉表妹和兰表妹好,你不觉得吗不跳字。 宁如兰垂下眼眸,稍许又抬起眼看她,同情地微叹口气府里有此说法:都道大爷娶你,是一时被你容貌所迷,老太太也断言,大爷会有醒悟的时候……我却不这样看,大爷极有眼光,你,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媚娘笑了这合府上下,怕也只有你肯这般夸我。行我领情,其实我也觉得是个极好的女子呢” 宁如兰又忍不住笑着轻打她一下,媚娘忽问道你家既是世代为官,还有闲空做生意吗?我听你说过娘家有各种商铺的。” 宁如兰收敛了笑容京官眷属有店铺生意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出面罢了,一切交由下边人去打理。我娘家在京城有十几间茶铺,七八间绣庄,还有当铺的,都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我从小只见母亲看帐本,不时有管事的进来回话,却从不见她出门去巡看。” 媚娘说亲家的陪嫁店铺当年有多少间,如今还是那么多间吗不跳字。 宁如兰摇头我听母亲说,多了一倍有余,手下的那位冯管事是她的陪房,极为能干,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银钱很多,买下三处好田庄,分给我与几个做了陪嫁。” 媚娘忍不住说哇塞你有的田庄,可以做地主婆了” 宁如兰眨了眨眼你说?我才不要做地主婆田庄自有陪房打理,年年打的粮食果蔬,养的禽畜,由他们处置,银钱自行入帐就行了。” 媚娘叹了口气这些,我都没有,难怪被人轻看” 宁如兰微红了脸都是身外物,不值。我、我与你很轻松,口没遮拦的……” 媚娘笑道我要是介意这些,就不跟你论说了,我虽然没有,却很好奇。” 宁如兰忙点头你是个明达通透的,以嫁妆论身价,那太俗了。其实我的陪嫁也算少,二奶奶倒是多,她有三处田庄,店铺无数,她出嫁时,真正的十里红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嫁妆” “这么多?没把白家掏空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宁如兰笑那时白家可不会被掏空,有名的京城豪富呢。” 媚娘问白家世代经商吗不跳字。 宁如兰摇了摇头二奶奶的亲爷爷经商,刚死去的白家大太爷,原是个正二品的京官,管漕运的。我也是听三爷说,白家发家,原是从漕运上沾了光,利用漕运船只夹带土宜,各种南北货物往来通流,如此便利的事,白家做了多年” 媚娘叹道做生意不用路资,还不必担心遭受匪徒抢劫钱货,自有大批官兵保护,真是再好不过了” “近年也不好,白家大太爷致仕,生意便开始做得不顺,病了一年半载,这一去,白府便不成个样子了。” “也赚够银子了,够他家几代花天酒地的。” 宁如兰说再多的银子,难禁折腾,大太爷和白家二太爷同心,积累下的大笔产业,已经被子孙们各自分了去。二奶奶这个病,一半是为尽孝久跪受了寒,一半是心病,白家大太爷刚一入土,后边十几个子孙就趁着白家二太爷病卧,很快分了家,以长幼嫡庶论份额,大太爷一生只娶了一位,二太爷却是妻妾成群,二房自是吃了亏,大太爷的几个又是极强悍的,分了大半财物房产去。二太爷的庶出子孙几乎都没分到,有的还被逐出家门,流落到后街廊房去住着,那原是白家奴仆们住的地方……二太爷经此一气,如今更是起不了榻。” 媚娘看着宁如兰,想不到她也这么八卦你是的?” 宁如兰笑道唉,这些天在外边吃喜酒,与族里嫂子们聚着,都听说了些。你吗?许多人见着我都爱问及你呢,都觉着你是个大福大贵的人,你因了这次复活,如今是声名在外,倒是件好事” 媚娘奇道如何个好法?” 宁如兰欲言又止,被媚娘轻轻掐了一下,笑着说道你也别急,这事或许不能成呢?大爷与兰表妹确实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但大爷以前都没答应娶兰表妹,难道现在反而又喜欢上,再娶她进来?连三爷都说,大爷对兰表妹只有兄妹情谊,不会多一些别的……若他真听了老太太的话,再娶兰表妹进门,依兰表妹的出身,必不会做妾,但他先娶了你为正妻,生得恒儿,如今你威远候的名声又四处传播,死而复活,那可是大贤大善的人才能有此际遇,大爷只是纳个妾,没人会说,若放着贤妻,另娶新妻,必遭人论说,候府极重脸面,这事原本极难的。最怕大爷被老太太一劝,心一软,去跟皇上求得恩典,或是老太太得了太后的准,那就不同了” 媚娘故作沉重,叹了口气管他呢,我为这些事也乏了,老太太、太太都是如此,以为候爷开枝散叶为名,让他娶妻纳妾,想想他那样的身份,原也该有几个妻妾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你说是不是?” 如兰呆看她你不是不肯的吗不跳字。 “我当然不肯。”媚娘拿起银箸拔弄火盆里的炭灰人家硬要挤进来,拦也拦不住,那就算啦。我退出就是,大不了,给我一纸休书,放我” 如兰抓住她的手大嫂,你是诰命,诰命是不能休弃的你,你若是不肯迁就,大爷只会将你另院养着,绝不肯让你离开,你嫁作徐家妇,被封了诰命,生死都不能易姓了” 媚娘怔住不会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才多少岁数,难不成真关住我一辈子?” 如兰一脸忧色我看大爷是个厚道人,若真到了那一步,应有个章法,他不能因为那一位出身名门而冷落了你。你就忍了吧,同为正室又如何?你是第一个抬进门的,又先有了恒儿,谁也越不过你去” 媚娘笑着摇头如兰,我劝你不要给三爷纳妾,你倒好,反劝我忍受大爷娶新妇” 是 由】. 第六十一章齐王 她只顾忙乱着,手上、衣袖、胸口都染上了血迹,等忙完发觉,懊恼得直跳脚,指着银狐男冲口骂道: “你……你个害人精我办哪?我还要去访友,可见人” 银狐男直直看着媚娘,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紧抿双唇,话也不说。 车外有人大声问爷,爷您样了?可有何吩咐?” 媚娘心知外边的人定是听见了她的骂声,问一声主子要不要替他教训一下。见银狐男神情疲累,面色愈加苍白,他失血过多,有点虚脱了。 其实很怕他出事,他不好了,那十几个护卫必定迁怒于,这荒郊野外,杀死三个微不足道的人,往雪坑里一扔,跟随手抹死几只蚂蚁一样容易。 媚娘回头扫一眼坐着不敢动弹,也不敢乱说乱看的连嫂,想想她的三个孩子,和的恒儿,不禁心生悲凉:不能够吧,老天这么无聊?让她死而复生,又让她轻易去死,还拖累无辜的人 她咬了咬唇,靠近银狐男,摸摸他的手、脸、额头,情况不好,体温太低,她着急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故意不让他们你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失了这么多血,要救你?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死,你一死,你的手下会杀了我陪葬我还有事未了,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你吗?求你别害我” 银狐男眨了眨眼,唇角扬起笑纹为我陪葬不好吗?我让他们重重赏你的家人……” “千金万银,怎抵得过暖人心怀的骨肉亲情?我娘亲必不肯拿我换你的赏,我也怜惜我这条小命,绝不想死” 银狐男轻叹口气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去传我的话,让他们跑快些,到了归云山庄,会放你好好离去” 媚娘赶紧捺开一角车帘,对连大身边的随从大声说道跑快些你家主子伤得很重,流了太多血,再不赶紧,就误事了” 连大身边的随从听了这话,险些吓得跌下车去,骑着马跟在一旁的邢某急忙说道: “可否请秦二爷让让,待我上去看看我家主子” 媚娘刚要答应,身后传来银狐男冷漠平淡、却带着足够震摄力的声音: “看看?还不快走” 邢某使了个眼色,随从抢过连大手中马鞭,将他挤下去,用力一抖缰绳,小小的马车飞也似地在雪地上急奔。另有人给了连大一匹马,连大忙骑上去,与众人一同追上马车。 媚娘松了口气这样还差不多,像刚才那样走,慢死了” 银狐男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来,媚娘忙将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别睡” 银狐男难得地笑了一下捺开帘子我看看。” 媚娘打起窗帘,银狐男瞄了一眼,懒懒道还差几里路,就到了” 媚娘试探地问到得归云山庄,你就有救了吗不跳字。 “死不了” “归云山庄,是你家?你家里有郎中常住?” “你问得太多了”银狐男说,声音里透着疲倦。 媚娘看着一堆垫子上越来越明显的血印,内心焦急,银狐男眼睛一合上,她扑到门边,捺开帘子喊: “他晕了,还不快点” 小马车跑到归云山庄大门前,马儿累得直喷白气,口吐泡沫,连大多年饲养使唤这匹马,心痛坏了,趁着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抱扶银狐男下车,他不停抚摸着马背、马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声音哽咽,也说不出来。 媚娘披了斗蓬,早已下车站在一旁,并不去关心他们处理银狐男,自顾自地朝归云山庄大门里张望。 一位面容俊秀,玉树临风的白衣从大门里快步走出来,他先看见了媚娘,顿住脚,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大约两三秒钟的功夫,便走开去,到银狐男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情,邢某早派人飞马禀报了,一应救治的药物都已备好,白衣挥一挥手,随从们抬着银狐男就要往里面跑,他却醒了,转着头四处张望: “等等秦……他呢?” 邢某赶紧走来,躬身邀请媚娘这一路多亏了秦二爷,既已到地方,还请秦二爷入庄内小坐一会,喝杯热茶” 媚娘心里七上八下,不该办好,这个归云山庄到底是不是张靖云和灵虚子住的地方?银狐男身份显贵,却是个脾气爆烈的主,她可不敢攀上这种人,潜意识里,就不肯向他们打听消息,宁可等他们走掉了,再慢慢去问。 银狐男紧抿双唇,一直盯着媚娘看,似在怕她不答应进庄内小坐,银狐斗蓬下,鲜血浸透衣袍,滴落在雪地上,身旁的人看得触目惊心,他却毫不在意。 邢某咽了下口水,再次相邀,媚娘拒绝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改日得闲再来拜访” 说完,远远朝着银狐男作了个揖保重,后会有期” 转身走到马车旁,连大刚要扶着她上车,银狐男喊了一声慢着” 媚娘转过身来,银狐男皱着眉说道你要?我都能给你” 媚娘怔了怔,旋即回答我都不要,只求能平安离开” 银狐男苦笑谁敢不让你平安?我的意思——你的车子,你身上衣裳,总该换一换” 媚娘忙摆手无妨我的车子很结实,马儿很好……我的衣裳,回家再换洗便了……这就告辞,告辞” 越停留越感觉不对,这里似乎是男儿国,空气里散发的都是雄性气息,庄子里又陆续走出几拔男人,都是锦绣黑袍,挺拔伟岸的军人模样,围站在旁边看着,媚娘受不了他们的眼光,几乎要举起袖子遮脸,逃也似地要爬上车去。 银狐男又开始发飙,嘶吼着你们这些蠢材都在这里做?给我滚” 他在那里吼叫的当儿,媚娘已爬上车,忽听有人唤道秦请稍候” 媚娘坐在车辕上,转头一看,却是那位俊秀的白衣。 白衣含笑抬手作揖,低声说道秦请回吧,路上慢行,自会有人随同你去” 媚娘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声音怎地这么熟悉,忽然她眼睛一亮,张嘴想喊,白衣轻轻摇头,她会意,忙还礼道: “多谢提醒在下了,自然会行路” 只见邢某快步跑来,朝着媚娘作揖打拱,满脸惶急秦二爷啊,求求您老人家,能否在庄上歇一下脚?您这样急急就走,我家主子饶不过我们这些下人,也不肯进去治伤口,这血一直在流,怎生是好?” 媚娘瞟一眼,却见银狐男叫人抬了他,无奈地切了一声,这人长得一副好模样,偏偏生成那样的脾气性格,亏得他会找地方投胎,不然出来混,撞破头都不会有人理他。 银狐男对旁边的白衣点点头,一惯地口气倨傲,对媚娘说: “我叫赵宝,会在归云山庄住到明年春天” 媚娘已经找到要找的人,得到了允诺,心里兴奋得似的,哪里去细听银狐男话里的意思,只想快走,便好心催他: “好,好啊,这里山清水秀,空气鲜美,是个好地方你快快进去,让他们包扎伤口,若是血流光了,可不是好玩的” 银狐男咬了咬唇你……就叫秦二?” “是啊,我姓秦,排行第二,可不就叫秦二?” 媚娘不解地看着他,一旁的白衣转脸望向别处,邢某和其他几个随从则低下了头。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静候你来访”银狐男阴沉着脸瞪她,手拍了拍随从的肩扶我进去” 媚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时敲定了要来拜访? 白衣陪同银狐男进了庄门,邢某便招手叫人,要替媚娘换车换马,连大坚决不肯,舍不得养熟的马儿,媚娘谢过邢某,又拒绝了他要派人护送的请求,主仆三人赶着车子,慢慢离开了归云山庄。 连嫂早将车厢里清理了一遍,浸染了血迹的垫子都捆起来堆到角落,另从坐位下的木箱子里取出干净的座垫和盖毯铺好了,她抚着胸口,对媚娘说道姑奶奶啊,今天真是好险,那个人、那个人像是个极有权的贵人,俗语说路遇贵人,必得福禄,咱们却连命都差点没了” 媚娘安慰她这也是没法的事,遇上了,能办?幸好就这样了,哪个人果然是极有来头的,你看他脾气如此爆烈,谁能惹得了他?咱们只将这事烂在肚里,只当从未遇到过他,不能乱说出去,否则,可是杀头的” 连嫂忙不迭地应着是是为了孩儿,我和老头儿,一个字都不肯乱讲的” 媚娘点了点头,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只一会儿功夫,马蹄声已近在身边,有人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车厢,媚娘欢喜地对连嫂说道: “真正的贵人到了,快让连大哥停车” 媚娘下了车,看见刚才的白衣披了件深紫色斗蓬,从马上翻身下来。 两人重新见了礼,媚娘好奇地打量着他真的是你吗?张靖云张?” 张靖云笑容温润,说道是我,那日在你候府,我戴了人皮面具。” “为何要戴面具?” “因为不想见京中某些人。” “哦”媚娘十分高兴你有这样的好,怎不早说?也给我一个,这样日后出来,不用描眉化妆,方便多了” 张靖云看着她笑你换了男儿装束,再这么一化妆,还真能将人蒙骗,只是……” 他顿了顿,看看老实站在不远处的连大和连嫂,轻声说你今天遇上谁了?赵宝,齐王,当今圣上的幼弟” 是 由】. 第六十四章 酒楼 两人在街上走着,媚娘只顾东张西望,总落后张靖云几步,张靖云不时停下来等她,见她一副好奇新鲜、兴致极高的样子,仿佛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出门看街景,禁不住好笑,索性放慢脚步,就着她的速度,由她慢慢看个够。 媚娘却很快回过神来,想到张靖云还要赶回城外三十里处的归云山庄,忙着催他快走快走一会你出城太晚了不好” 张靖云说无妨。我的坐骑留在秦府,明日送药的人来取走就是了,等会让千草堂另给我套辆车子,夜路是惯走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山庄。” 媚娘点点头这样最好,我还想着夜里寒风甚于白天,你在野地里走不定冻成样,等会再找两个人陪你一起回山庄吧” “会有一个赶车的随行,明日再教他赶了马车回城。” 间,路过一家门店,大开着六扇镂花红木门,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媚娘抬头看了一下,门楼上一块匾额,狂草书写“仙客来”三个字,原来是家酒楼,媚娘笑着对张靖云说: “可惜时辰不早,不然我请你在这儿喝杯酒” 张靖云看了她一眼,不作声,过一会才说这家酒楼,我和灵虚子常来,因其酒醇菜美,生意极好,主家是柳州人氏,经营了十数年,可惜却要放手易主了” 媚娘怔了一下做得好好的,为要易主?” 她抬头数了数,古色古香、结结实实的砖木瓦结构四层楼,又是临街门店,老字号,苦心经营这么久,放手多可惜啊。 张靖云说主家是我认识的人,姓岑,往年时偶尔在他楼上客间歇脚,接见友人,里边修整得也是极好极清雅。他年轻时就来到京城经营这家酒楼,很是用心,却因最近家有变故,父兄同时去世,寡母盼儿归乡守家业,他纵然万般不舍,也不得不遵从母命,结束这边产业,带上全家妻小返乡。” “这楼上还有客房?” “他建的是双子楼,临街这个是酒楼,后边还有一楼,是客商们留住的客房。” 媚娘停下不走了,脑子飞转,回头盯着“仙客来”那三个大字,心嗵嗵直跳。 “张,你说你认识那位主家?他姓岑?他的酒楼,可有了接手的人?” 张靖云说他前天遇见我,向我辞行,我才此事,是否有人接手,并未得知。” “他转手酒楼,要价多少?”媚娘直接问道。 张靖云眨了眨眼,看着她我没问,你难道想……” “是我想接手”媚娘答得很干脆。 张靖云怔住你?候要经营酒楼?你懂吗不跳字。 媚娘一笑不懂可以学啊,况且我又不是完全不懂这位岑老板只带了家人回乡,又不把整个酒楼的人都带走,可以留下来继续为我所用” 张靖云依旧呆呆的你却为?在候府养尊处优,相夫教子,有许多事够你忙的,徐……他绝不肯让你出来做这个” 媚娘看看天色越来越暗,上前扯了他的衣袖尽了就来不及了,快带我去找那位岑老板,问问看还有没有机会” 张靖云不情愿地跟着她走向仙客来大门,到台阶下又停下还是不去了吧,这可是件大事,万一……” “没有万一”媚娘拉着他往前走此事我负全部责任,与你无半点关联就是了。你是君子,君子成人之美,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张靖云迟疑着成人之美?我怕我做事你难道分身有术,要经营这家店?” 媚娘着了急别管那么多好不好?看能不能先顶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的事,再商量着办” 张靖云被动地带着媚娘上了台阶,刚一跨进门,就有位身穿素色锦袍,体型略显胖大三十来岁面色白净的男子走来,朝张靖云作揖: “我没看吧?无小说网不少字竟是张这大雪的天,寒冷异常,快请楼上雅间坐着” 张靖云和他见了礼,指着媚娘这位是……” 媚娘早笑着抬手作揖,大大方方自我介绍在下姓岑,闻听张兄说此间酒楼主人亦姓岑,便要寻本家述述亲缘” 素色衣袍男子正是仙客来主人岑贵泉,忙作揖打拱原来是本家,多有怠慢,失礼失礼” 当下岑贵泉殷勤地将两人引至二楼雅间,唤堂倌先取一壶好茶来,再吩咐厨房烫酒,作几个好菜上来,招待张和本家喝几杯。 张靖云拦住他,说道岑兄身有重孝,不能饮酒,我二人也只是问个事,不能耽误太久,喝杯茶就好” 媚娘也叹息道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待小弟才从张兄处得知本家兄长家中事,兄长一片孝心未酬,严父已逝,实在令人遗憾” 岑贵泉垂下头,滴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得我是家中次子,祖业有长兄承继,我十几岁入京,辛苦拼出这一番事业,原本想着这几年就能接了父母来京中住住,开开眼……扬州虽好,总不比京城繁华热闹,谁能想到……如今连长兄也没了慈母不肯弃了上百年的祖业,严命回乡。偏偏我这店苦心经营多年,总舍不得放与不入眼的人,连日来愁苦不已,店里有商客和赶考的读书人住着,不肯放手,又不能关门歇业……我这贴身穿着孝服,每日想着家里死去的父兄,心里油煎似的” 媚娘同情地跟着叹了几声,说道兄长这店,若是放心,交与小弟如何?小弟来自外乡,家中原也经商,虽然年轻,打理一间酒楼应是可以的。这酒楼由兄长苦心经营至此,其间倾注了兄长多少心血,小弟自然清楚。亲明算帐,要抵多少银子,但说无妨。小弟尽量遵循兄长原有的样式规矩去做,只当是兄长出游,暂由小弟代管产业,哪天兄长若肯,定当双手奉还” 岑贵泉楞楞地看着媚娘你?你……小年纪不大,气度不凡,一番话说进我心里去了。不是我小看,这酒楼打理起来可不轻松,你如此纤弱,似个女孩儿般,只怕你禁不得那份劳累。” 媚娘看了张靖云一眼,微笑道兄长不我?我与张是至交,他是我的” 张靖云躲不过,无奈说道岑兄可以信我,你这位本家年纪虽小,却有些胆色计量,也是独自一人,从老家做生意做到京城来,有一番作为” 岑贵泉惊奇地看着媚娘仙乡何处?做的是哪一行?” 媚娘编谎话的速度之快,让张靖云瞠目结舌小弟家在广州,专做船运,如今已有三只载货大船,交付手下去管,我只在京城闲住着。” “哎呀如此能干,真是失敬了” 岑贵泉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夸赞。 有张靖云作证,他不能不信。 当下仔细端详着媚娘,点头道年纪虽小,看着很实诚,将这店交给你,也算是给了自家人,我心里舒坦你只要用心打理,很快就这里面的好处” 媚娘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得没跳起来,对着岑贵泉大喊老祖宗,您真是太英明了把酒楼交给我,等于是帮了您后代子孙一个大忙啊” 她只是站起身来,沉稳平静地朝岑贵泉俯身作揖,说道兄长看得起小弟,小弟当竭尽全力,将酒楼打理好,不负兄长厚望——还是那句话:日后兄长若有心收回仙客来,小弟绝无二话,定当奉还” 岑贵泉含笑点头就冲这份诚心,这个度量,明日起,仙客来易主不易姓,归了二位少坐,我这就去请师爷来,便请张做中人,拟下文书,你我二人签字画押,将事情了结,我明日好早早还乡” 媚娘一楞兄长没说这酒楼要抵多少银子,小弟也没带有银票来” 岑贵泉沉吟了一下,说道仙客来双子楼,后带一大杂院,外加城东我住的那个大院子都一并交与,看着给就好” 媚娘为难地说道还是兄长说吧,这个小弟却不大懂,要不张你说?” 两人一起看向张靖云,张靖云忙摆手这个我也不懂,你们亲明算帐,该多少就多少,岑兄给个数吧” 岑贵泉看着媚娘,哥哥不厚道了,你就给个五十万吧,五十万两银子,你若将仙客来打理得好,一年半载,就能” 媚娘低着头想:候府帐册上,年底收回的银子何止百万两,但她一下子挪移五十万,一两个月可以隐瞒,一年半载,却是不能够的,到时候追查起来,就麻烦了。 岑贵泉见媚娘不作声,只道她一下子筹不到这么多银子,此时他却是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位本家小才是接手仙客来的最佳人选,不肯放过他了,咬一咬牙,说: “若是有难处,哥哥体谅些,三十万两吧今晚立了文书,签字画押,明日早早将银票拿来,便结了” 媚娘呆了:五十万两她貌似都占了便宜,这老祖宗还要减到三十万两,她简直就是捡着金蛋了 一口应允兄长如此体谅小弟,小弟感激不尽就这样定了,明日将银票拿来交与兄长,好教兄长早日还乡,他日小弟赚多了银钱,那二十万,再送还兄长” 岑贵泉点头你我同姓,本是一家,自家,好说,好说” 当下便请来了执笔师爷,写下文书,又另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中人,与张靖云一道作了见证,文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张靖云看到媚娘签下的名字竟是:冯婉静。 媚娘笑道此为我妻姓名,我妻为京城人氏,用她之名,日后也好便宜行事” 岑贵泉却是个通达人,了媚娘,就不再有犹疑,只是笑了笑真是有福,小小年纪便成了家,哥哥我二十六七岁才娶得” 媚娘问道兄长娶的可是京城女子?” 岑贵泉摇头是母亲从故乡送来的邻家女……唉母亲早有打算,不欲让我久居外乡” 几个人又坐着喝了几杯茶,张靖云便带了媚娘告辞出来。 是 由】. 六十六章交接 秦看向媚娘,媚娘淡淡地问道来的是谁?” 桃儿答回姑奶奶:还是早上那位大哥。” “领他,在这门外回话” “是” 桃儿下去,秦说好歹让他进来吧,候府的人,怎好让他在门外回话?” 媚娘用筷子挑一根菜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咱们不是吃着饭吗?让他在门口回话就不了,不然等我吃完了饭再说——这是候府规矩” 秦无奈地看着女儿,叹息着摇了摇头,冯氏坐在一旁不出声儿,只不停地往秦和媚娘碗里添菜。 媚娘却顾不得招呼冯氏一起坐下吃饭,在心里想着:百战此时来接,倒是很合时宜,她得回候府去,寻个名目悄悄取了银票,好去跟本家祖宗岑贵泉将仙客来酒楼交接完毕。 现代酒店运营模式她并不陌生,上辈子所在的公司麾下就有几家五星级酒店,她接触过那一块的业务。古代的酒肆加客栈,从经营理念、环境设施到管理方式,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现代相提并论,媚娘学过的也许用不上,但至少不会抓瞎,本家祖宗将一切原原本本都留下来,先循着他的经营模式,慢慢适应,适时转变,不信打理不好这家老牌酒楼。 百战跟着桃儿进到内院,站在廊下老老实实回答了媚娘的问话,媚娘在里面静默了一会,说道: “到外边等着,我吃了饭,便回” 百战暗自松口气:温柔婉约的大*奶发起怒来却也吓人,他早上领略过一番,候爷不来接大*奶,又派了他这一趟苦差,大*奶好不容易回了次娘家,竟不能住一晚上,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发起火来,他就难办了。 幸而大*奶没有生气,肯回候府,真是再好不过 早上被大*奶赶回候府,候爷早已出府,不知是上朝还是去了哪里,百战找了几处地方都寻不到他,后来见着宝驹,宝驹领了军棍,屁股肿痛,骑不得马,候爷外出没带着他,问了另一个随从才是进了宫,皇上有事宣召,只怕是一整天都不能的了。 找不到候爷回话,百战又不敢再回秦宅,怕招大*奶骂,只好和宝驹两个回了东园,呆呆等着候爷,直至天色完全黑了,百战急得抓耳挠腮,总算才盼到候爷回府。 徐俊英听了百战的禀报,并不多说,只一句话立即带人去接了大*奶回府,那边若问,就说候府规矩,候没有在外边留宿的理” 除非她名份上不再是他的妻子,与他有所牵扯,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 他极力隐忍,力图抹煞掩盖她和老七做下的丑事,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家的清白名声,郑美玉那里,他恩威并施,警告过她若是敢乱,绝对没有好结果。郑更是不会泄露半点风声,恒儿现在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赖,她绝不肯让他有半点闪失。徐俊英现在防的是媚娘,只要她不引人注目,默默无闻地呆在候府,他会让她衣食无忧地了此残生。 但媚娘若想像别的贵妇人那样自由随性,想出门就出门,爱访友就访友,回娘家还要住下,那是绝不被允许的 徐俊英在书房里坐到定昏时分,百战来回话,说大*奶已经回府,他脸色才缓了些,点了点头,吩咐瑞宝瑞珠铺好床铺,准备歇下,今天陪着皇上去了一趟归云山庄,还得早早起来,和皇上一道,陪同太后去到城外百里外的雷音寺,为怀孕的皇后和伤病的齐王各求一个平安符。 媚娘回到上房,翠思向她禀报了几件事,无非是府里事务,宁如兰都处理好了,媚娘牵挂恒儿,翠思说夏莲遣小丫头来回过话:恒儿早上哭闹了一会,不肯好好吃饭,午睡过后才高兴些,肯吃些面糊。 媚娘心里一痛,也只有叹气的份,这时候就是去了秋华院,郑也不会让她见到恒儿。 收拢心思来做别的事,苹儿来报说东园书房的灯熄灭了,候爷卧室的灯只亮了一下,随后也熄掉了。 媚娘便教王妈妈取出钥匙串,让翠喜拿披风来,她要出去一趟,只让翠喜跟着,又交待翠怜去三奶奶院里,只说大*奶回娘家偶感风寒,头疼脑热,怕明日来不了紫云厅,还望三奶奶体谅,再辛苦顶着一天,待大*奶好了,再来理事,让三奶奶歇歇。 媚娘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再回到清华院,东园那边早已尽熄了灯,显然上下人等都沉睡入梦了。她唇角轻扬起一丝笑意,摸了摸袖中的银票,三十五万两,她亲笔签下的条子,交待帐房的人不要声张,候爷急需这笔银子,待三五个月后,再如数归还府库。 三十万两酒楼转让费,三万两作为亲戚间红白喜事的往来人情,交付岑贵泉,余下二万,作为酒楼运转和各方面的费用。 王妈妈和翠思早备下热水,媚娘沐浴更衣,出来取了冰蛛面具,招手让王妈妈和翠喜、翠怜、翠思围,当着她们的面,戴上面具,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把她们惊得目瞪口呆,媚娘说道: “以后我会经常是这副模样,你们要认准了,王妈妈有年纪的人,好生守着家里就行,翠喜、翠怜、翠思三个,我不时会带其中的一个出门,这面具很珍贵,没有多的,到时你们只好化妆变个脸儿……我做的事,你们只管看着,跟着,帮着,不必多问,我会谨慎,将事情做好,日后咱们几个都不用靠等别人来养活。王妈妈要有防老的银钱,翠喜、翠怜、翠思三个,要挑合心意的人嫁了,各置一份丰厚的嫁妆傍身,这些我们一定能做到” 王妈妈看上去忧心忡忡,极度不安,三个丫头毕竟年轻,却是半带兴奋,新奇地看着媚娘的面具,直至媚娘将手沾了水将面具拍下来,放在掌上让三个人摸了摸,便很爱惜地自个收起来,翠喜、翠怜、翠思抢着铺床,拿了汤婆子将被子烫过一遍,这才服侍媚娘上床躺下。媚娘跑了一天,做着事说着话还不觉得,此时躺下来却觉着累坏了,头一挨着枕头,眼睛一闭,便都不了。 寅时,东园亮起灯光,不一会儿,徐俊英带着百战和宝驹从练武场上的小角门出去了。橙儿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赶紧回上房报与媚娘听,媚娘早已起床,梳洗整装等着,当然不能以男儿装束在候府内院乱跑,她让翠喜给梳了个双垂髻,先作丫头打扮,混出候府再说。 王妈妈匆匆从外边进来,对媚娘说道马车套好了,在平巷里,赶车的是林婆子的侄儿,西侧院通往平巷的门是林婆子守着,过了平巷出府的侧门,当值的是余老头儿,余婆子去跟他说过,到时大*奶从侧门出去,时,连着扣门七下,自然就开了” 媚娘点头道那几个为我守灵的婆子,倒有用得着她们的时候” 王妈妈扭过头去呸了一声大吉大利奶奶好好儿的,再莫说这样的话” 媚娘笑了对对大吉大利今天咱们要顺风顺水,日后便好过多了” 王妈妈说天色尚早,园子里除了扫残枝败叶的婆子,还没人行走,奶奶带了翠喜翠思,快些儿出去罢……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奶奶可要当心点儿,办好了事,早些儿” 媚娘拍拍王妈**手好妈妈,你放心吧,最多午时就回到了” 卯时,一辆马车行至仙客来酒楼门前,媚娘从车上下来,已经换了模样,湖绿色锦袍,腰系碧色缀玉丝绦,足蹬鹿皮翻毛短靴,头上发束仍以缎带系住,扣上玉环,略显平凡的脸代替了她的绝世容颜,那一双明媚慧黠的眼睛却让人见之不忘,气质优雅飘逸,清爽温文,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亲切而真挚,不笑的时候,神情却有几分淡漠。 刚踏上台阶,岑贵泉从门楼里出来,两下里行礼毕,将她迎了进去,还是昨晚那个雅间里,赫然坐着张靖云,仍然戴着面具,媚娘怔住了: “张,你、你昨夜没回山庄吗不跳字。 张靖云微微一笑回了,赶早又进了城,你两个本家之间的交接,我总该从头到尾在场才是” 岑贵泉笑道有张作证,我这就正式将仙客来交到小手上,转让文书、房屋契约、酒楼历年帐册、各类记事薄、管事堂倌厨子名册等等,已尽在此处。” 媚娘将身上背的素色布包取下,从里面掏出银票小弟筹到三十五万两银子,留下三万两作运营,这是三十二万两,其中二万两,是小弟的一片心意,兄长切莫嫌弃回到乡里,族伯与大哥哥灵前,还请替小弟尽尽孝心,燃一柱香,多烧几串纸钱。” 岑贵泉看着她,频频点头,也不推辞,将银票收了,又将一张白宣纸推到媚娘面前: “将大名写下,哥哥自当照办” 媚娘停了一停,深吸口气,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岑梅”,岑贵泉和张靖云都怔了一下,媚娘看着那三个字,却是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滚落下来。 岑贵泉仔细端详她一会,说道你既是岑氏子孙,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我比你年长许多,承你尊一声兄长,却是禁受得起我这就带你四处看看,将店里一干人等引来见你,顺便有一些不为外人知得的话与你说说,酒楼各项事务,皆有记录在薄,你可细细翻看……你此后自当用心经营,不可荒废了我一片心血” “兄长放心,我自当竭尽全力,将酒楼善加经营” 岑贵泉长长叹出一口气好,我你有生之年,若有机会,必定再来京城,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媚娘郑重其事地应道兄长随时可来仙客来总以兄长为正经主子,我也必定不会让兄长失望” 岑贵泉归乡心切,果然如昨日说的那样,一处理完酒楼事务,便要告辞离去,媚娘和张靖云才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全部家当和眷属都已在船上,当下也赶不及为他做些饯行之类的虚礼,只将岑贵泉送上客船,岑贵泉又再殷殷叮咛媚娘一番,待船上催声又起,才上船启航,船岸隔江挥手道别。 送走岑贵泉,媚娘才又回头来再次谢过张靖云张为我这事,连夜辛苦奔波,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没有张,仙客来我也得不到。不如占一半股,日后你我共同经营,红利分半,你看怎样?” 张靖云笑着摆手我却不懂这个,也没有这个闲空。不过我倒可以为你招几个食客或投宿的人来,到时你只需免我几个茶饭钱就行了” 媚娘笑了这个使得你与灵虚子,尽管来,我绝不敢收你们的银钱别的人来了,不管认识与否,都得收,一分都不能少” 张靖云微笑徐府的人来了也收吗?俊英也常在仙客来请客吃饭喝茶呢” 媚娘说照收不误徐俊英的银子,我还想加倍收呢不过有一两个徐府人可以免费。” 张靖云好奇地问道是谁?竟能比候爷受优待。” 媚娘笑笑一个是徐俊雅、宁如兰夫妇,一个是六爷徐俊轩,他们待我,都是诚心诚意的好,比候爷都好,应该得到优待” 两人说着话回到仙客来酒楼,媚娘见的马车还停在街角处,便走去交待赶车的林阿茂将车子赶到后边大杂院里停着,让待在车上的翠喜和翠思下来,随她和张靖云进了酒楼。 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又再细看了一遍,媚娘心里对仙客来的营运有了一个大概的修整方案,她目前还不能动,得过完年,再慢慢地、一步一步来,她很有信心,经过修整的仙客来,人客量将会翻番,生意会更好兴隆。 是 由】. 六十七章打理 将近午时,张靖云在二楼雅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媚娘将仙客来事务打理得差不多了,便向她告辞,要出城回归云山庄。 媚娘说我已让翠喜拿了菜谱去厨房,教他们做一席火锅菜送来,咱们吃过午饭,尝尝他们的手艺,然后各走各的,我也要再去一次娘家,见见母亲哥嫂,才回候府。” 张靖云想了想道下次吧,我和灵虚子一道来品尝你新出的菜谱——方才看你打理酒楼事务,有头有绪,丝毫不乱,还懂得行规禁忌,并不像刚接手才入行的样子,实在难得,我也不必担心了。” 媚娘谦虚地笑道我其实不懂,全赖岑家兄长,你不见他恨不得将脑子里关于仙客来所有事务都掏空了交付予我?我既然承接下来了,便要用心去做他的话,我不是听听就过,他写的那一大箱子记事簿,虽然未及全部看完,只能略略翻看一些,却都印进我脑子里了。岑兄长对我说,他十多年的辛苦经营,仙客来如今到了最顺利最兴旺的时候,交到外人手上,他实在心有不甘,张荐了我来,他才肯放手,我在契约文书上签的是冯氏的名,但我也不想负了他的心意,日后在仙客来露面,就以这副面孔示人,女扮男装也好,恢复女儿身也罢,我只用岑梅之名,仙客来的主人仍冠岑姓” 张靖云说你果然是与仙客来有些缘份。我与岑兄认识,原为偶然救了他小一命,多年相识,并未深交,他却肯我……也信你是岑氏子孙,将酒楼折价给了你。我今早来时问过懂行的人,这仙客来,若是给了别人,少说得要七八十万两银子” 媚娘认真地说道岑家兄长将仙客来给我,本来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没得说,这酒楼,就算你我共有,我打理着,到了年底,咱们平分红利” 张靖云摇头我若有此心,昨日便答应你了。我只居引荐之功,其他不论。你得了仙客来,便要花费心机经营,时常看顾,身为候,深居候门,如何能够频繁外出?” “这个嘛,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媚娘说有幸结识张与灵虚子,更承蒙张大力相助,不肯与我做合伙人,我将无以为报” “你很聪敏,机遇是你抓住的,我不过从旁帮了一把,不必放在心上” 张靖云走到临街窗边,挑起竹帘往街面看了一眼又放下,说道我得走了你凡事,让俊英了也不必着慌,出嫁的女子总有陪嫁产业,你持有仙客来,不算稀奇。日后你们夫妻若合睦相处,对他只有益处,我也不算做了不利于他的事。他若真的停妻另娶,薄待你,你母子有仙客来,不至失了依靠。” 媚娘皱起眉头,不安地看着他是我太心急了,没想周全,竟要张做为引荐人在契约文书上签字,你是候爷的,万一他了此事,会对你不利吗不跳字。 张靖云微微一笑放心,没事。我们多年至交,只是不希望与他为此事生隙。” 媚娘叹口气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张靖云看了看她,说道不必多想,只管做好你想做的事。我这就赶了,灵虚子午后要离开山庄,过几天再。” 略略俯身做了个揖,推开门走出雅间,媚娘跟出来,站在楼梯口,目送他拾级而下,俊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张靖云媚娘跟在身后,却没有回头,一直走出仙客来大门,就有一辆马车从街角赶出来,稳稳停在他面前,他回头望一眼仙客来高大的门楼,微叹口气,捺起袍子登车离去。 初见媚娘,除了她的绝色无双,她的聪慧、善良和柔韧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那时也感觉徐俊英对妻子有些冷淡,语气稍嫌强硬,她温柔婉约,却是不肯退让,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三奶奶那十几株心爱的西江雪兰,会让她一辈子不能怀孕生子,无出的正室,除非有诰命在身,否则夫家要将之休弃下堂,半句怨言都不能有 媚娘勇于维护正室尊严地位,为弟媳尚且如此,轮到她,能容忍得了吗? 对她存了好感,便忍不住关心,帮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甚至肯听她的话,不将她的秘密告诉好友徐俊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他没有任何邪念,将媚娘和之间的界线看得十分清晰,媚娘是好友之妻,她有夫有子,绝不是他倾心交往的对象,他愿意接近她,帮助她,有他特别的理由——媚娘在延续他的一个梦,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当初母亲如果带着他离开靖国公府,她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局?至少不要那么年轻就抑郁而终 仙客来二楼雅间,媚娘翻看着记事薄,翠喜和翠思走进来,手里捧着几本册子,走到跟前,翠喜向媚娘回话: “大……大爷……” 翠思卟哧笑出声,媚娘看了她们一眼就这么称呼,着男装便是爷,不必称大爷,大爷在家养着病呢我看日后还是着女装方便些,叫姑娘吧——岑梅梅,岑姑娘” 翠喜和翠思一呆:明明是秦媚娘,要叫也该叫秦姑娘才对,平空出来一个岑梅梅岑姑娘? 媚娘解释仙客来前主人姓岑,经营多年,不想酒楼易姓,我如今顶替了他,便以他族人身份管理酒楼,亦无不可。刚才教你二人去熟悉酒楼环境,将人员认个全,日后我不方便处,便是你二人执我意旨出来看顾。午饭好了没有?张不用,我们三个赶紧吃了,还要去一趟秦宅。” 翠喜说菜式都整好了,正要请问爷的意思:是摆在外间,还是端进雅间?” 媚娘想了想摆在一楼吧,翠思将这些本子收一收,锁进箱子,咱们这就下去,顺便叫陆掌柜来见我” 仙客来掌柜陆祥丰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沉稳男子,相貌端正,身量颇高,十五岁逃荒来京,初始时在仙客来做抹桌子扫地等杂事,岑贵泉见他敦厚老实,便让他跟着采办管事们学算术识字,他倒是聪明,学得很快,岑贵泉便从五年前开始授意老掌柜栽培他,老掌柜年纪大了,一年前退位回乡,陆祥丰过了考较期,刚做了半年多的实权掌柜。 媚娘让陆掌柜一起坐下用饭,陆掌柜推辞再三,才在翠喜、翠思之下坐了,并不敢真的吃,只略略动了动筷子,便老实坐着听媚娘。 媚娘说陆掌柜不必客气,这便是我们即将在仙客来推出的火锅,有多种汤底味料,菜式多样,今天这一款为鱼羊鲜汤火锅,你尝尝这味道如何?” 翠喜站起来为陆掌柜盛了一半碗汤,陆掌柜双手接过,说声有劳,拿起汤匙喝了一口,连连点头: “味道确实很鲜美——其实这样的鲜汤,用心烹调便有了,只是寒冷天气,好汤做出来,端上桌一会就凉,客人们往往只能喝到头一碗热汤,若要再喝时,又要回一次锅,鲜味便失掉不少。爷这一种火锅吃法却是极好,菜式都是生冷的,想吃哪一样就现煮现吃,新鲜美味,随时能有热腾腾的汤水喝……小的觉着,这火、火锅一经推出,必是大受青睐” 媚娘笑着说厨房的厨子们还不全懂得做法,我让翠喜明日再来,将方式方法都教给他们。” 陆祥丰朝着翠喜抬手作了个揖有劳翠喜姑娘了” 翠喜看看媚娘,媚娘也看她一眼,拿起汤匙喝汤,翠喜便说陆掌柜还是教他们,以后叫我吧,姑娘在上边呢” 陆祥丰并不惊奇,新东家像个女子,他怎会看不出来?刚才在厨房里,几个厨娘和厨子们就在那里悄悄议论: “你们看见没?新来的爷那样清秀端雅,倒像个女孩儿般” “哪里是爷啊?明明就是个女孩儿” “你可看仔细了,也有脸蛋儿秀气,身段像女孩儿般纤细的爷” “赌五十钱敢不敢跟?” 陆祥丰进去就是一通喝斥都不想干了是不是?敢大咧咧论说东家,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而今翠喜明白说出来,他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说好。 媚娘放下汤碗,慢慢说道东家是个女子,陆掌柜觉得尴尬是吗?有想法,但说无妨” 陆祥丰忙站起来,俯身回答小的们怎敢有想法?岑大爷临走,亲口对小的们说:仙客来虽然易主,但新东家慈悲心肠,必不会将这里边的老老少少们遣散,你们只须以待我之心待新东家,一切便还如从前小的们在仙客来这么多年,早已将这里当成的家,哪里也不肯去了的爷或是姑娘,都是主子,好心收留,小的们自当竭尽全力,为主子效劳” 媚娘点了点头陆掌柜是岑兄长调教出来的人才,我信得过。岑兄长没跟你说吗?仙客来易主不易姓,姑娘也姓岑,叫岑梅梅。因是女儿身,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日后仙客来一应事务尽归陆掌柜出面打理,你尽管发挥你的才干,放心大胆去做,我只在后边听你回话,有需要交待你的,便派翠喜或翠思传话,也代我察看店里状况。偶尔我会亲来店里,后院要专门留有我的马车位,岑兄长爱走前门,我着男装时可以走前门,若是换了女装,便要走后院进来,另外给我换一个休息间,岑兄长那间过于朝前,客人来往较多” 陆祥丰说道小的明白了,一定尽心尽力,不教姑娘失望。姑娘的车位,一会便交待下去,至于姑娘从后院进来,却有一个专门的通道,原是……原是岑家女眷专用的,直通到三楼后侧一个独立的大房间,姑娘看是不是在那里歇息?” “有这样的好地方?我倒没,你说,原来是谁住着?” 陆祥丰垂下头是岑大爷新娶的外室,我们称她二奶奶” “人呢?” “一并带回柳州了,姑娘今早前去送行,应是看到大船后边的小船,大*奶不允她同船返乡。” 媚娘好不郁闷:岑家祖宗,敬业能干的好男儿,也那么花心,有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大*奶,还要养个外室 对陆祥丰说道将那个通道,那间房,重新刷过石灰粉,把窗扇门扇里边的一应物件统统换上新的,就可以了” 陆祥丰低着头,仿佛是他做了事一般,耳根都红了小的马上叫人动手去做” 媚娘说陆掌柜,你是过了考较期上来的掌柜,岑兄长极力向我引荐,我既然留用你,便是极度信任倚重的,你若忠心为我,我也不会让你白白辛苦,你可曾娶妻成家?” 陆祥丰答小的是孤儿,上无片瓦,未敢提娶妻。” “你比我年长,不必在我面前称小。是好男儿,便拿出本事给人看,过了年,又是新开年,你若能在一年之内将仙客来打理得比旧年好上一倍,我分给你一个干股的红利,好两倍,便是两股,你是会算帐的,数目可不可观,心里有数” 陆祥丰双眼发亮,朝媚娘长揖到地承蒙姑娘看得起,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姑娘厚望” 媚娘点头说一起努力吧我将仙客来托付给你,你便当这是的家一样珍爱经营,上天不负有心人,会有收获的还有事吗?若是没事,我便要了” 陆祥丰略一沉吟,说道岑大爷原吩咐过今日歇业一天,告示一早便贴出去了,方才却仍有好几位老客户来递帖子,要求办酒席待客,小的想着姑娘今日要检视店里一应物事,未必能开门营业,便未曾回话。一共是十来桌酒席,订的都是晚宴,姑娘如今就要回府上,小的想……” “陆掌柜在我面前不必称小。”媚娘说我这就走,若是赶得及,与人方便,于己有利,何乐而不为?一切但凭陆掌柜做主” 陆祥丰含笑道我了,这就让他们备车,送姑娘回府” 是 由】. 六十八章忘记 媚娘带着翠喜翠思未时回到候府,仍从侧门进入平巷,进西侧院,林婆子迎着,并不认得戴了面具,作丫头装束的媚娘,只轻声说:“此时园子里人少,姐姐们正好快回清华院去” 翠喜从袖笼里掏出个荷包,递给林婆子:“这些碎银子,妈妈拿去吃酒。大*奶是念旧的人,病了一次醒来,别的全忘记了,却最记得你们几个守灵的妈妈。大*奶如今管着府里,妈妈们只要好好儿的,大*奶眼里是看得见的” 林婆子念了一声佛,接过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啊呀我们几个老奴才能够守得大*奶活回来,那是上辈子修了阴功姐姐是没看见,大*奶刚出来那会,深身上下闪着金光,啧啧啧那个美啊算命的说了:大*奶是福星转世,被我们看见,运势就到了” 媚娘翻了个白眼:所谓的神话传说,就是这样来的吧 翠喜却有精气神和林婆子逗嘴:“可不是你运势到了?你家大侄儿,如今专为我们清华院赶车,三两天才用他一次,每月都有他一份足足的月钱,却不比在外边做牛做马强得多?你家二妞原是灰不溜秋的厨房烧火丫头,莫名其妙就到管事蔡妈妈身边,跟着蔡妈妈协管食材库房,月钱翻了两番去不说,来日便是做管事娘子的人选,妈妈若是再年轻几岁,做个管事妈妈也是可以的” 林婆子不服气了:“我如今也不老,怎么就做不得管事的?姐姐且替我求声大*奶,这些上更守夜的婆子最是顽劣,那刘婆子管不住,若让我来管,哼哼,教她们还敢不敢偷着赌钱吃酒” 翠喜想说什么,翠思不耐烦了:“走罢走罢,大*奶事儿忙着呢,园子里上更守夜的有刘婆子几个管,刘婆子几个有二门管事管,二门管事的回话只到三奶奶那里,大*奶却不理会这些小事情” 林婆子追上来,还想说什么,被翠思瞪了一眼,只好顿了脚,翠喜安慰她: “我替你说说吧,成与不成,那是不知道的” 林婆子喜道:“哎哎多谢翠喜姑娘翠喜姑娘但凡有事儿,叫一声婆子,没有帮不来的” “我记着呢,好好当你的差罢” 三人快步走出西侧院,园子里果然极少人走动,主仆专捡僻静无人的道儿走,过曲桥穿长廊,假山小石径里三拐两转,不一会便回到了清华院。 王妈妈忙叫小丫头抬热水:“大*奶起来了,要沐浴更衣” 翠喜、翠思自去更衣,翠怜带了橙儿服侍媚娘沐浴出来,弄干了头发,刚梳妆打扮完毕,便听见王妈妈在门外笑着说道: “三奶奶来了三奶奶来得可巧,大*奶刚觉得好些,起了床,这会儿已经梳洗好,请进吧” 婆子挑起门帘,宁如兰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媚娘迎到门边,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软榻上坐: “累了一早上,不好好歇着,倒又跑来看我。” 宁如兰仔细端详着媚娘,笑道:“这气色不错啊,脸儿比我的还红润,是哪里不好了?不会是偷着睡懒觉,却教我一个人在紫云堂坐着,没趣得很,闷坏了” 媚娘装作不高兴:“这话你也说得?你也睡一个懒觉给我看看,躺到现在,身子骨都酸痛着呢” 宁如兰忙赔不是:“我说着玩的,你可别恼那就是头痛的厉害?吃了药没?” 媚娘说:“头不痛,就是晕,满屋子都在转,吃了一颗药丸子,这会才好些了” 宁如兰一拍手:“满屋子都在转这个病我知道,我嫂嫂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睡得不好,也是这样儿,后来请得郎中开了个方子,捡了药吃便好了。你定是生恒儿时没养好,留下这病根,等我回一次娘家,替你讨了那方子来” 媚娘忙说:“我吃了药丸子过一会也能好,别累你又跑这一趟” “累什么?又不远,坐着车,街上人不多的话,来回也就半个时辰。” 宁如兰朝一旁的锦书伸出手,锦书手上的小包袱放到她手上,如兰转而递送到媚娘面前: “我能给你的,只有好茶叶了。这是他们刚送来的,红茶绿茶,各一盒,你慢慢喝着,我会再拿来” 媚娘打开来看了一下,笑道:“瞧这盒儿精致的,都是贡品一样的货色,承你关照,我也能喝皇家人才能喝的茶叶,咱们家可是只有老太太和候爷才能与皇家人沾边呢” 宁如兰看看屋子里都是最亲近贴身的人,便也低声笑道:“皇家人喝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上次在老太太房里,庄表妹打茶花那次,还记得吧?说是太后赏的好茶,你是没喝成,我尝了一杯,那可是陈年的旧茶” 两人吃吃笑了一会,原来所有女人都摆脱不了八卦,只是看对象而已,宁如兰这样的淡雅女子,在其他妯娌面前话都懒得说,和媚娘在一起,却是说说笑笑,愉快得很。 媚娘说:“我这病,也不全是生恒儿得来的,在娘家做姑娘时就常有,也找郎中看了,说是血虚所致,一着急紧张便犯的。唉,我却好强管起家来,只怕以后事儿多了,接二连三就会犯病,到时少不得累你顶着些” 宁如兰安慰她:“我一会就回娘家,取了那方子来看顶不顶用,不成就求候爷再请上次那位来看看。这家务事,要是别人我也不肯沾边,是你管家,我就愿意跟着,日常杂事也罢了,只是有大些的譬如支取银钱之类的,总得过了你这里才行” 媚娘点头说道:“等我与帐房说一声儿,支出五十两以下银子,有你的亲笔条子便可以” 宁如兰目光闪闪地看着她:“你却如此信我?以前二奶奶跟着大太太一两年,银钱方面,一分一厘都不得沾边的。” 媚娘一笑:“她要跟了我,我也不让沾的。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信任最重要。不过你也别太高兴,我放权给你,那是让你分了我的责,我乐得清闲些,不必时时刻刻被人惦记着罢了” 宁如兰恍然悟道:“那就是让我时时刻刻被人惦记着了?你倒是会得很啊” 她笑着说道:“不过我去和那些人厮缠着,让你清闲养好身子,也是好的。” 媚娘感动地看着她:“如兰,你对我最好了” 宁如兰点点头:“除了三爷,我就只对你好你记着,遇到任何事情,别人不管,我是一定会来的” “好,我记下了。”媚娘抓住她的手紧握了一下,说:“我记得以前我也是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现在除了还认得几颗字,什么都忘了。哪天我去你那里挑几本书看看,找些琴谱练练” 如兰转头四顾,笑道:“你这屋里,倒真的一本书都没有,明**要是没空过去,我便挑几本让锦书给你送来。你的瑶琴也不见影子,不然我可以教你想起一些,曲谱可以忘记,自小儿练就的手法应是记得的,熟悉一下,便会了。” 媚娘看向王妈妈:“也是哦,我以前不是爱看书吗?也弹琴罢?这屋里怎的一本书也没有?” 王妈妈脸色变了一变,未及答话,翠思说道:“大*奶以前是爱看书的啊,候爷回来之前,大*奶看书作画都到东园书房去,那时表小姐天天陪着,嫌我们吵,只让等在上房这边,月洞门都不让进呢” 媚娘若有所思,点着头:“是这样” 王妈妈看了翠思一眼,说:“去,给奶奶们换了热茶来” 翠思福身下去,媚娘对如兰说:“原来我却不像你,在房里摆满了书本儿,我看书写字便到东园书房去。如今候爷回来,天天晚上要看公文,我倒不好再去了” 宁如兰笑着点头:“是这样,便在自己屋里看看也好。” 两人又说到老太太房里,媚娘说:“两天未到老祖宗跟前问安,她不会骂我了吧?” 宁如兰扫了几个丫头一眼,叹气道:“老太太也是个惯会应景的,以前是不闻不问,候爷回来,她好歹对你有个笑脸,也是你变了性情,会服侍会逗趣。这两**不来,她也是不问的,倒像忘了你一样。二奶奶却是好了,连着两天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和庄表妹说说笑笑,极是融洽。” 媚娘沉默了一下,微笑道:“老太太是长者,忘了我那是记性不好,我却不能忘了她晚上我们一起过老太太房里,赚她一顿饭吃” 宁如兰被她说得失笑:“好是好,我却要先回一趟娘家,拿你那个方子” 媚娘说:“今日不去了,明日我上紫云堂听婆子们回话,处理事务,你多睡会,迟些起床再去吧,我感觉这几日应是不会发作的” 宁如兰点头同意了。 翠思将宁如兰带来的红茶泡了一壶上来,妯娌品尝着,论说红茶与绿茶不同的口感和好处,不觉一壶茶喝光,也不再续水,起身略为整理一下身上妆饰,便往老太太房里去。 是 由】. 七十章探儿 又到一干人站在廊下,相互道别离开的时候,媚娘数着黑沉沉的夜色里不时绽开的朵朵白色雪花,耳边听见徐俊朗和徐俊英的对答: “大哥这几日可见着齐王?我们几位同僚想到王府拜访探视,每次都说齐王不在府上,却是回事?” “齐王确实不在王府,他先在宫里疗伤,后又不肯待在宫里,另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估计过年前能回到王府。” “原来如此等哪天他,相烦大哥告知一声,我们也该去探视一下” “我看不必去了吧,齐王原就与众不同,此次受伤,性情更是大变,不见得会接见来访客人。” “无妨,大哥只管给我透个消息就行” “好吧,等他再说” “多谢大哥” “吧” 俩作揖告别,媚娘和白景玉也礼节性地相互福了一福,白景玉看着媚娘的目光不再是轻视和不屑,而是隐藏的怨恼,媚娘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她累了,此时懒得跟她玩心思。 还是徐俊轩陪着几位一路,跟媚娘道了别,婆子丫环一大群,簇拥着走了。 翠喜服侍媚娘穿戴斗蓬,媚娘由着她弄,心里暗暗思忖:那个冷傲暴烈、喜欢男人讨厌的齐王,他要回城了?这回出府得点,不着男装了,改女装吧。 翠怜够不着徐俊英的肩膀,庄玉兰上来帮着,顺势替徐俊英系上缎带,这一次她系得很好很顺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还伸手轻轻抚弄了一下,柔声说: “雪里带着雨水,路上滑,英表哥些” 徐俊英微笑点头好,我了。进去吧,外边冷。” 媚娘站在他身后看着,徐俊英一转身差点撞到她,媚娘声音软软地说: “候爷慢点儿,撞倒了我,你就得背着我” 说完扭过头去跟徐俊雅和宁如兰道别下雪路滑,你们慢慢儿走” 宁如兰也说了两句慢走之类的话,媚娘朝他们摆摆手,徐俊雅便牵了如兰的手,带着丫头们离去。 剩下徐俊英和媚娘,媚娘见庄玉兰站着不动,便走近一步,将手伸进徐俊英的臂弯说: “走吧候爷” 徐俊英抽动了一下手臂,媚眼抱着不放,徐俊英只好回头对庄玉兰说: “兰表妹进去吧,别冻着了” 媚娘看庄玉兰目光转为幽怨,怕徐俊英看了不忍心,忙拖着他走雨雪越下越大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候爷咱们快吧” 跨下一级台阶,坠拽着他下来,徐俊英不得不跟着走,还想回头,媚娘伸手将他的斗蓬兜帽一扯,遮了他的视线,徐俊英说: “放开手” 媚娘不放路滑,我会跌倒的” “好好走,扶着就行,靠得这样近,我走?” 媚娘转头看庄玉兰被瑞雪扶着进去了,便放开他好吧,各走各的,也能走得快些” 出了院门,顺着青砖甬道走一阵,再拐上一条冰纹石地砖路,雪下得有些时候,地面有薄薄的积雪,不大看得清路面,两盏灯笼一前一后,光线微弱,不能与现代的电筒相比,媚娘尽量跟上徐俊英的脚步,图他熟悉路况,下意识地挨近他些,徐俊英却怕她粘上似的,刻意往旁边走,不肯做她的引路人,媚娘没法子,招呼翠喜: “把灯笼拿些,候爷是练武的人,眼力了得,他不用照路,你只走在我跟前就好了” 话刚说完,徐俊英脚下一绊一滑,差点跌倒,扑腾了好几下才站稳,媚娘笑坏了: “才夸你眼力好,你就在我们跟前跌跤——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嘛” 徐俊英抢过翠喜手里的灯笼,走看那地方,却是上一次雪中折了枝的半截花树,他半带恼怒地说道: “是哪个婆子管的这一路花草?这样的树桩子早该挖走,也就是我,要是你们,早跌个狗啃泥” 媚娘本已收了笑,想认真处理这件事,听他说狗啃泥,又卟哧笑开了,徐俊英真恼了: “你就这样管家的?不能胜任,便换个人来” 媚娘赶紧停住笑,清了清嗓子,说道候爷教训的是,我明日便找这婆子……” “还等明日?要是今夜有人经过这里呢?” “好那就现在,翠怜你先跑,离这儿最近、能干活的男子也就我们清华院里有,把宝驹百战给我叫来,找把铁锨,把这树桩挖了” 翠怜应了声,提着灯笼跑了。 徐俊英手里提着灯笼,瞪着媚娘看,媚娘也看着他,想起他的狼狈相,终是忍不住笑,赶紧别过脸去。 回到清华院,雨雪已密集得敲打在斗蓬上都能感觉得到那些颗颗粒粒,媚娘和徐俊英进了院门,也不打招呼,徐俊英自往月洞门去,媚娘跟着灯笼往上房走,一走进温暖的房里,她长舒了口气,跺着脚喊快快换鞋,谁给我穿的绣花布鞋?下雨下雪天气,外出要穿皮靴的懂吗不跳字。 翠怜委屈地说道回大*奶话,出门那阵儿,也没下雨,也没下雪,谁想它天黑就下了” 媚娘脱了湿鞋子坐在软榻上,想了想说对哦,是我怪你了。也怪候爷,非要挖树桩子,他不乱走,根本就不会绊那一下子,害我站那儿等那么久,鞋子都湿了” 翠怜忍着笑,地说道候爷原也是走在路中间的,是大*奶将他挤到路边去了……” 媚娘斜眼看她不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没挤他。” 想想那幅情景,禁不住仰头又笑,翠喜和翠怜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把一旁的王妈妈和翠思看得莫名其妙。 媚娘觉得接手管家之后,最不好的一件事就是不得睡懒觉,人生第一大爱好被牺牲掉,好不痛苦。 一大早被叫起,在床上滚了几滚,还埋在棉被里,王妈妈隔着帐子说: “大*奶昨夜还提醒要早早叫起,赶着去看恒哥儿。” 媚娘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可不是恒儿可爱的乖几天没见着了 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内室跑一边喊着快快快把今日穿的衣裳找出来,记得给我找一双皮靴,准备梳头” 处理了内务,匆匆用青盐刷牙漱口,温水洗脸,再过一次冷水,帕巾印干水珠子,开门冲出来,王妈妈在内室门外候着,一路小跑也跟不上,嘴里不停地数落: “说过多少次了,奶奶就是不改,哪家的少是这个样子的?走路不兴带风——您从前走得多好啊” 媚娘早已端坐在梳妆台前,让翠喜和翠怜替她梳头,看到王妈妈出现在镜子里,笑道: “妈妈,若是每一家少都一个样,岂不是乱了?我以前走得好,现在也不会,在外边会慢慢儿走,只在房里跑,总可以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王妈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双手交叉往肚子上一放,叹息道我就是不放心,你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媚娘笑着伸手拍拍她肚子上的手,说道不管从前了,咱们只看往后,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王妈妈露出一丝笑容,点着头道好,好再不管从前了,只看往后,往后奶奶要好好儿的” “那是自然”媚娘信心满满。 雨已停了,雪花照旧飘落着,徐俊英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浸了水的一地积雪发楞。 宝驹去看了练武场,积满雪水,操练不得,今天皇上准他在家歇着,明日便是小年,祭过灶,更不用上朝了,他要打发? 瑞珠去传早饭,说清华院大门早早就开了,大*奶带了翠喜和翠思,出门往园子里去。 徐俊英奇怪地问道这么早,她去哪里?” 瑞珠想了想,说往秋华院方向走,应是去大太太那里问安。” 徐俊英抿了抿嘴唇:大清早的,郑未必起床,恒儿倒是起来了,她是去看恒儿的。 媚娘病重那阵子,郑美玉帮着照看恒儿,徐俊英每天早起练武,都能听到恒儿的哭声,那小孩儿习惯早起,天不亮就要起床,这一点,传承自他的父亲徐俊杰。 徐俊英和徐俊杰,练武的人,从小被父亲逼着早起,养成了习惯,到一定的就会醒来。 徐俊英的脸变得冷涩,双手紧握成拳,此时让他抓住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会给他一拳。 秋华院刚一开院门,就迎进媚娘,媚娘笑吟吟地走进院里,一路往上房来,廊下,恒儿在奶娘怀里欢快地喊叫着,伸手拍打吊挂在廊沿的金丝楠竹笼子,吓得里边关着的那只可怜的小鸟四处乱飞。 媚娘喊了一声恒儿” 恒儿怔了一下,很快转过头来,看见了媚娘,先是惊喜地龇着两颗小白牙笑,接着就皱起鼻子,划拉着两只手,发出哼哼的声音,渐渐转了哭腔,媚娘不等他哭出来,早跑,将他抱进怀里紧紧搂着,朝着那张肉乎乎的小胖脸,也不管是鼻子还是眼睛,逮着哪里亲哪里,亲了又亲,恒儿高兴地抱着母亲的脖子,也亲了媚娘的脸,媚娘心里甜透了,抱着转了几圈,把奶娘和匆匆赶来的夏莲吓得不轻,连连喊: “使不得啊大*奶,会跌倒的” 恒儿却乐坏了,又是尖叫又是咯咯大笑,母子俩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欢乐的气氛感染了院子里早起的人们,连廊下刚刚被恒儿吓得不敢作声的鸟儿,此时也一声高过一声地鸣唱起来。 是 由】. 七十一章收入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过小年,洒扫庭除,连天下雪,天地间洁白一片,院子里除了扫扫雪,没什么好整理的,各房各屋天天擦抹,拂尘也只是像征性地做个样子,今日之后,年味就渐渐地浓郁起来了。 媚娘每日尽量早起,去秋华院看过儿子,跟他玩上一场,等郑夫人醒了,再到她床前问候一声,赶在辰时到紫云堂,听管事婆子回话,处理候府事务。 天气寒冷,她自己要早起看儿子,顺便理事,便想让如兰舒舒服服地睡懒觉,连着三四天早上遣小丫头过去传话,让三奶奶不必出门,只管窝在温暖的屋里,如兰也就听了她的话,每日和徐俊雅躲在家,哪里也不去,甜甜蜜蜜地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腊月二十七晚上,媚娘跟前的翠喜去了如兰院子里,带着歉意说大*奶头晕病又犯了,明儿怕是起不来,相烦三奶奶明日早起去紫云堂打理事务。 宁如兰对翠喜说:“我给的那个方子是极好的,千万试着用一用” 翠喜说:“已经拿了三奶奶的方子去捡药了,奴婢回去就看着她们熬煮药汤” 宁如兰点点头:“让大*奶放心歇着,府里事务有我顾着” 翠喜行了礼,告辞出来,趁着夜色又去了一趟西侧院,找到林妈妈,交待了几句,才回往清华院。 腊月二十八早上,天刚蒙蒙亮,清华院里走出来三个丫头,一路留意周遭动静,快步往西侧院去,林婆子当值,放了她们出平巷,平巷侧门的余老头开门候着,一俟她们出去便将门关上,没事人一般走回旁边门房,继续睡大觉。 侧门外边的后街,早有一辆马车等着,林阿茂捺起车帘子,让三个姑娘上了车,放下车帘,自己也上去坐稳了,一甩长鞭,马车辚辚离去。 车厢里,媚娘看着翠喜和翠思,皱眉说:“不然以后你们不要跟着我出来了吧,我有面具,你们没有,万一让候府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翠喜将肩上的布包拉过来,笑着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另置几身衣裳,不同于候府里的样式,再往脸上多搓点胭脂,或是点上几颗恙,便变个人了——瞧瞧,我带了眉笔胭脂香粉什么的呢” 媚娘看着她们化妆,一个的脸红成猴儿屁股,一个额头下巴甚至眼角都长了恙,笑死了: “不行不行这样儿太丑了,快擦了罢不管啦,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万一给人看见,只死不承认就是” 她说着解下双垂髻,翠思掌着镜子,翠喜重给她梳了个端雅秀气的堆云髻,环上珠翠,插了掐金丝孔雀绿宝石钗钿,另换一件粉紫软缎绣小团花絮丝中长棉袍,披上樱桃色滚兔毛边蜀锦斗蓬,伶俐的小丫头转眼变成端庄的闺秀。 翠喜端详着媚娘,忽然说道:“怎的都忘了?可以戴面纱啊” 翠思说:“没见过冬天戴面纱的,春天夏天才戴” “我们管什么时候?想戴便戴” 翠喜说,媚娘笑着点头:“没错,需要戴便戴,不必理会别人的想法。你们自己准备,各人身上都带有银子,要什么行头,什么衣裳,尽管去买齐全,日后你们时常出府,都用得着” 不一时到了仙客来后院,守门的邹老头儿拦了一拦,说道:“是要住店呢还是吃饭?住店车马往左边停,吃饭往右边” 林阿茂说:“你这老头,我换身衣裳你就不认得了?我要天字第一号车位” 邹老头儿眨眨眼再看看林阿茂,忙躬身说道:“老头儿眼花看不清,该打,该打原来是小老哥,可是小东家到了?” “正是” 邹老头儿便引了马车往院里驶去,媚娘奇怪地问道:“怎么成小东家了?” 翠喜笑:“陆掌柜的跟下边的人一说新东家还姓岑,原是岑大爷族人,您年纪青青,这邹老头儿早年就在仙客来做事,算是仙客来元老,倚老卖老,可不就将您唤做小东家了” 翠思说:“等我下去说他几句” 媚娘制止道:“对老人要尊重仙客来做到今日这般,有他们一份功劳。你们也看过名单册子,这里边的人员除了生病老迈退离,基本上没有大变动,岑大爷和先前的老掌柜很聪明,选人用人上有一套,但最重要的是能善待人。我与陆掌柜谈过话,他多少禀承了老掌柜的一些思路和方法,很适合仙客来的发展,你们要用心看着学着。” 说着话,马车已停下,邹老头早让扫院子的小伙计去报了陆掌柜,陆祥丰走出后院,站在马车旁边恭候主仆三人下车。 施礼毕,陆祥丰将媚娘引进一道门,眼前是一条粉饰一新的通道,十几二十步路程,便到一架核桃木做成的楼梯,楼梯窄小,却稳固牢靠,毫无逼仄陡直之感,柔弱女子行走十分方便,可见岑贵泉当时做这个藏娇的地方时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陆祥丰说:“姑娘的房间已重新装修整理好,从万福绣庄订了整套窗纱帐幔和床榻用品,姑娘看看是否合意?若不好,可以再换。” 媚娘说:“干净舒适便好。我也只来坐一会,多则半天,又不久住,不须太讲究。” 看过休息间,陆祥丰眼光还算可以,绣品选得很合几个人的心意,陆祥丰见媚娘只是四下里走走,并未有坐下歇息的打算,便说道: “辰时过后,仙客来前楼便会有人客前来饮早茶,用早点,厨房早备好各种各样美味点心,姑娘来得早,想是未用早饭,待我让人送些上来,还是……” 媚娘说:“你跟我说说这几日店里的情况,等会我自己下去用早点,还用原来那个雅间。” 陆祥丰应了声“是”,出门从随身小伙计手上接过账薄,向媚娘汇报几日来的营业情况。 媚娘见他传承了岑贵泉的习惯,记事薄做得详细有条理,点头道:“这样很好,我如同亲临仙客来一般,件件桩桩,都能了解。” 翻看着帐册,很是惊奇:“不过几天功夫,账面上就多了一万多两银子?” 陆祥丰道:“仙客来是老字号,经营多年,菜品酒水均选上乘,风味绝佳,价钱公道,在京城中名气数一数二,富人官绅不论红白喜事,只习惯到仙客来设席,平民百姓以能够在仙客来摆酒请客为荣。推出姑娘的火锅宴之后,每日酒楼客满为患,座无虚席。前两日好不容易谢绝散客,将上月订下的两单酒席办完,又突然冒出来几桩红白喜事,这年关底下,主人家毫无准备,自己办不了,寻到仙客来,咱们向来是先订好再做的,不然弄不来那么多食材,但人家苦苦相求,我想着姑娘说过咱们是做这行的,应与人方便,就硬着头皮应下,仓促中带着人冒雪出城下乡,就近找平日给咱们供应食材物品的庄户,万幸他刚储存了一批食材,连夜拉回几大车,雪天路滑,伤了一匹马,马夫刘大扭了脚,不过好歹将酒席给人办下了近日返回京城过年探亲的外官增多,接风洗尘或邀朋聚友,每日从午时到夜晚从不间断,就是今日和明日的席位也已经被订完,进帐的银子就这样来的——这本只是前边酒楼的帐册,后边客栈另有一本,姑娘请看看,也有几千两银子。” 媚娘低头看帐本,问道:“过年了,客栈还有这么多人住,都不回乡过年的?” 陆祥丰笑道:“除了原住的客商,几日间陆续住进来的都是刚刚才赶到京城的各路举人,是来应试的。春试在即,还会有人来投宿,咱们店一楼到四楼,非得住满了不可” 媚娘抬起头来,双眼发亮:“是的啊我倒忘了春试了这些举人早早就来了,要住到二月底三月初才开考,吃住都在咱们仙客来。会考之年,文人盛会,考生们住的地方,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聚会相酬,咱们……” 陆祥丰俯身作揖,含笑说道:“姑娘福泽深厚,这当儿接管仙客来,明年开年仅此一桩,往少了算,便足以抵得仙客来往时一两年的收成” 媚娘脸上漾开一个甜美的笑容,指着陆祥丰打趣道:“明年也是你的旺年哦,我许给你的红利少不了,够你买房子娶媳妇了吧?” 陆祥丰红了脸,低头道:“姑娘拿我说笑呢” 媚娘难得看见害羞的男人,禁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干,明年你要是娶媳妇,咱们仙客来包办喜宴,免费的哦还有,这几日为办酒席,你们都辛苦了,那伤马好生养护着,刘大让他歇着吧,循例给医药费。仙客来从上到下,发额外赏银。过年的利是封,让帐房准备好,比往年惯例多封一倍就说姑娘柔弱,不比岑大爷在时能干会谋算,往后得多承各位大力支撑。一会就让翠喜和翠思代我送到每人手上,早些送出,让他们早做过年的准备。” 陆祥丰忙躬身道:“姑娘仁慈亲善,体恤下人,我一并代替下边人,多谢姑娘了” 是 由】. 第七十五章过年(三) 如兰不安地看着媚娘这、这却如何是好?” 媚娘说不怕,是她先挑的事,她要敢去老太太跟前闹,我自会陪奉” 她拍拍如兰的手,看着方氏说道你两个快去追她,好言劝着,帮着她骂我也是可以的,没事的。去吧去吧,好歹是她正经儿媳,不跟着她却守在我身边,别让她明日骂你们,给你们苦果子吃” 如兰扭捏着还想说,媚娘一手推她,一手推方氏我又不糊涂,丁是丁,卯是卯,绝不会为了婆婆和你们生隙,快走吧” 二人离去,剩下甘氏在旁边,王妈妈和翠喜翠思便还停在厅外没靠近来,媚娘说: “往日受够了她们,今天实在忍不住,二太太要闹起来也无妨,她们要问你,只管照实说” 甘氏低头着大*奶放心,我和四爷,自来受娘的教诲:大爷才是我们的主心骨,至亲的哥哥我和大*奶是一边儿的。” 媚娘无语:合着这徐府明里和气团圆,暗地里早已分了派别?林姨娘教导的忠于同父兄长徐俊英,除了她原本就是徐俊英亲母贴身侍女,其思想也是朴素的,二太太那句“你们正经的嫂嫂”未必就有。唉自古亲疏有别,血脉亲情总有淡薄疏离的时候,维系得最长久最亲密的,唯有父母子女、亲亲的情,夫妻情另说着,还有一种可以长久的情谊,却是超乎于亲情之外,那是友情 人,就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候看家人都不顺眼,却可以对恪守信义,不惜付出一切 媚娘和甘氏分了手,各回各院歇下,积蓄精气神应付明日的祭祖事宜,媚娘沐浴洗漱更衣梳头,直到缩进棉被里,还听得王妈**紧箍咒,想发作又忍了,王妈妈以前不是这样会念叼,自从回了一趟娘家,得了秦的示下,她就敢大力全面管制教训,说明她也是下了决心的,不会轻易退让,算了吧,让她念,睡着了听不见就是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赶到祠堂,又是一场盛大的祭祖活动,媚娘很快被告知:二太太病倒了,二奶奶还下不了床,都没来。 媚娘悄声问翠思二房爷们可有缺的?” 翠思答爷们一个不缺。” 媚娘点头你下去吧” 爷们没动静,老太太和徐俊英就不,不会来找的碴。 但她想了,徐府高层们不过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没搭理她,初二早上还没起床呢,老太太跟前的季妈妈就来到清华院,让她去锦华堂侍候老太太早饭。 感觉不妙,从来请安侍候只有,哪有劳动季妈妈跑来请的?不过也有了心理准备,还好那天与二太太吵过之后记得让翠喜和王妈妈下去摸了个底,些情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奶我应战就是 锦华堂上,没有爷们,媚娘先就暗松了口气。老太太端坐上方,大太太坐在下首,姑娘们都不在,庄玉兰居然可以坐在一边儿,雪白秀气的脸上并无幸灾乐祸的神情,看向媚娘的眼神却有一丝淡淡的不屑。 小蹄子媚娘心里学着翠思的口气骂了一声,从不见庄玉兰对恭敬过,老太太也欺人太甚,这还没嫁过门呢,正经奶奶来了,她不过一个准奶奶,动也不动一下,更没有让坐的意思,就没见老太太教导的侄孙女儿懂点礼数。 秦媚娘心里冒火,给老太太、太太行礼便马虎了些,老太太一拍矮几,点着她: “看看你做下的事景玉身子不好,却非要她跟着你跑,直累得她晕倒。你辛苦了,但身为长媳,凡事就得多担待着些你婶婶不过跟你说一说,你扯七扯八大声儿叫嚣?连人家桂府祖先都给你拉出来说你你你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传出去不定让人家编排咱们候府,候爷可是你,你不能为他多生儿女,开枝散叶也就罢了,没的顶了个不贤不孝的名,把他脸面全丢光,还出去见人如今二太太给你气病了,景玉也让你磨得倒在床上,你婆婆在这儿呢,处,你们倒说说看” 媚娘低着头不作声,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大过年的,把老太太气成这样,还不跪下” 瑞雪忙拿了块垫子来,摆在媚娘面前地下,媚娘咬一咬牙,屈膝跪了下去。 郑又说道我平日也没少教导你,怎的做事这般没思量?年关底下,你连天跑前跑后,累得都脱了形,只偷偷找个角落歇着不好?偏走去撞上你婶婶她这几日为了心里不舒畅,你又不是不,景玉累得晕倒她着急,我岂有不心疼你的?你也是病弱的身子,硬挺了这些天,你若是晕倒了,我找谁去?老太太的教诲你须得记住了,不管你平时多么贤良孝顺,但凡冒犯了长辈一次,就算是无意的,不贤不孝的罪名也给你定下了。你是皇旨颁封的候,徐府长孙媳,恒儿的母亲,该有的尊贵你有,该尽的孝道,你也不能少了去——昨日谁在你身边?是老四甘氏么?是个没脑子的,就不懂劝阻一声。我那里有俊英刚给的几样好补品,你拿两份去,带上甘氏,给你婶婶磕头赔个礼,以后再不能对婶婶不敬。景玉那里,也去看看,我可听说昨儿会芳院里有些动静,似乎是俊朗与景玉吵了几句……” 媚娘低头跪着,眉头渐渐松开:郑这一通话,算是摆明了护着的,那就好,只要还能管着家,撑上两三个月,就有办法了 再也不任你们拿捏,敢惹我,口诛舌杀贤孝淑良,见鬼去吧,休了本姑娘才好,不过得把还我,这样的候府,当了世子又有意思?徐俊英才二十四五岁,十四岁打仗打到现在都死不了,估计要活很久,他以后还会生有,庄玉兰那个狐狸精不见得就斗不过郑,她生了,不为的亲生骨肉谋算才怪 不能守住的世子之位,还不如带了他远离是非之地,免得一不被黑心人害死。不做世子,不承候爵,难道就活得不好了吗?看徐俊英目前的生活,不见得快乐,更谈不上幸福,除了手握重权,受皇上宠信,有点自由外,似乎跟这个冒充的候过得差不多——各占一边院落,日进三餐,夜求一宿,如此而已。 老太太精明的目光扫了郑一眼,再看向媚娘,说起来吧照你婆婆说的做,这就去,诚心诚意给你婶婶赔礼去” 媚娘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起来,低眼顺眼地说道孙媳知了,以后不这样了” 老太太板着脸说还能有以后?再有就不是在这儿,该到祠堂去了快去,先给你婶婶赔礼,且看她受不受,若是没消气,你少不得多去几次,只到她肯受你的礼为止” 媚娘应了一声,心里恨得又想骂人:死老太太这就放话支持二太太,多往她二房跑几次,想折磨死我啊? 果然,二太太见都不肯见媚娘,连上房都不让进,媚娘已经不生气了,反而觉得好笑,岂有此理,这样的长辈,犯得着跟她去较劲才傻了。她就站在院子里,含笑四处打量二太太的风华院,想不通这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就当得起风华院这个名儿。那边侧院伸出来一株梨树老枝,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上边还没有叶子呢,却早早开了几朵洁白的花儿,看清楚了,是花儿不是雪,除夕那天就不下雪了的。 媚娘问陪在旁边的赵妈妈那夜来得匆促,香蕊姑娘是住在那边小侧院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她样了,小哥儿可好?” 赵妈妈陪着笑脸答道好,好多谢大*奶记挂着,香蕊和惟哥儿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呢” 媚娘说那就好,二爷真是有福啊,香蕊姑娘才生了惟哥儿,如今香雪姑娘又有了身子,俗话说好事成双,香雪姑娘生的肯定还是哥儿,二爷这回有得乐了” 赵妈妈楞怔着,一时不知答好。 媚娘笑笑说二太太既然没醒,我再来好了。这就去看看二奶奶。唉,二奶奶其实不必那样,香蕊香雪,都是人,生下,长大了还不是的?真的不必那样,气晕了反而……唉” 也不理会赵妈妈脸上的表情,带了翠喜翠思,转身自顾离开。 赵妈妈看着她出了院门,急忙快步跑回上房。 上房软榻上,二太太穿戴整齐,斜倚在棉垛上瞪大了眼睛问赵妈妈她说的是真的?香雪也有了?前儿晚上景玉她……” “估计是真的我还奇怪着呢,太太让送,去了几趟会芳园,都没见着香雪,昨儿路过唐姨娘的院子,却见香雪在门口闪了一下,又进去了……二奶奶容不得通房丫头有孕,春儿是那样,香蕊也差点保不住,如今是香雪,二爷定是要护着的。合着、合着二爷把香雪保出来,却交到唐姨娘那里去先住着?” 二太太把手里的茶盏往几上一顿,气道我养的好有事不与我商量,香蕊我都替他护得好好的,难道香雪我还能不管?偏跑去求那没脸的” 赵妈妈忙拿帕巾替她拭去手上的茶水,说太太为了惟哥儿,这些日子累的,二爷应是体恤你辛劳。他把香雪放在唐姨娘院里,那是看在姑娘们面上,二太太也,三姑娘四姑娘自小儿得二爷疼爱。” “唉,这孩子就是这点说不得。”二太太无奈地叹息着老爷是那样的性子,对姑娘们瞧不上眼,偏偏他就疼姑娘,你看看他对莲姐儿,从不舍得她有半点委屈女儿小子,不拘多少,他都会一样疼着的。” 赵妈妈笑道二爷这点反而像了大老爷去,大老爷和咱们老爷亲亲的,大老爷就极疼姑娘,大姑娘刚出生那阵子,他可是天天都要去抱一抱的,大太太就因为生了大姑娘,才慢慢得了大老爷的恩宠……” 二太太哼了一声偏她就以为她多么了不起,俊英的亲娘是大老爷自个儿挑的,那模样儿……嗨,不说她快给我穿鞋,咱们这就去唐氏那里看看,把香雪带,有我在呢,景玉闹不起来。她不能生,难道就不让我开枝散叶了?” 赵妈妈一边替二太太穿鞋,一边说看这样子是已经闹过了的,你看二奶奶躺在那里,额角那一团团的青紫……那晚太太去跟老太太面前哭,我就劝过,太太却不听,如今大*奶也这事了,她要是不依不饶,可好?” 二太太正要起来,身子缓了一缓却是哪个多嘴的传了出去?会芳院得整顿一番才是,守不住话的都给打发了如今管不得那么多,她来了再说,先去看看香雪。” 会芳院门外,媚娘吩咐翠思你进去吧,说两句好话,将交给她房里人便了事” 翠喜说都到这儿了,大*奶进去看看二奶奶吧,也全了礼数” 媚娘看了她一眼你觉着你家奶奶礼数不够?又不是我让她晕倒的,凭要巴巴跑去自讨没趣?你信不信?她就跟二太太一个样,不会见我的,我也懒得见她,反正礼品又不是我出,给她送到门口已经算不了,白给白收,好得很” 翠喜无话可说了,等翠思一出来,主仆三人便走回清华院去。 唐氏院内一间大房子里,三四盘银霜炭燃得旺旺的,房内温暖如春,徐俊朗和二太太坐在榻上喝茶,香雪低着头站在一旁,二太太看了她一眼,对徐俊朗说: “还是回风华院去吧,你父亲自小住的地方,算命的都说了,那里风水好,你看我生了你和俊雅,都有出息了不是?惟儿在那里出世,也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徐俊朗说我的人,总不好都住在母亲院里,惟儿眼看就要满月,香雪有了身子,不如和香蕊一同抬了姨娘罢?景玉不能容人,会芳园虽宽敞,香蕊香雪带着孩子住进去我却不放心,我跟父亲和姑娘们商量过了,三姑娘、四姑娘住的吟香院,刚好是前后两套房,就腾给香蕊和香雪住。回过老太太,让老太太跟媚娘知会一声,为二位另安排一个好些的院落,我看南边的沁芳院就很好,院儿大,有假山水池,亭台楼阁,又朝阳,以前是大姑娘住,让小婉和小敏去住最好不过。” 二太太淡淡道姑娘们也罢了,一两年就嫁人的。要紧是安置好香蕊香雪,吟香院很好,里边没有水池子,有空地儿,以后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跑,嗯,就这么着吧” 徐俊朗见一旁的香雪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想起,又皱眉对二太太说道: “母亲却是太急躁了些,去老太太面前责怪大嫂,本就不是她的,如今……” 二太太大怒,一拍桌子你倒怪起我来了?当时你们是说的?都说是年宴上累得晕倒了,我不去怪媚娘,还能找谁去?” 徐俊朗见母亲发怒,无奈地站起来作揖行礼母亲息怒,是孩儿的……大嫂再来赔罪,母亲可一定要见见她,说几句抚慰的话,免得大哥问起来,日后生隙,便不好了” 老爷怕分家成为旁支,怕生隙,二太太想起那晚不慎说了一句话,被媚娘揪住不放,不禁有些心虚,下巴搭拉下来,成了苦瓜脸。 是 由】. 第七十八章赔罪 第二天媚娘还在睡梦中,被王妈妈急急唤醒:“奶奶快起来罢,候爷催了” 媚娘揉揉眼:“催我做什么?现在几点?” “没记着看,外边天色蒙蒙亮了,翠喜快来,翠思,内室放了温水没有?赶紧过来侍候着” 媚娘伸了个懒腰:“开玩笑天蒙蒙亮就要我起床,昨晚又睡得迟,要命啊?” “我的奶奶今天候爷要与你一道去给二太太赔罪” “赔、赔罪?” 媚娘一怔,看看王妈妈,又看看翠喜,总算回到现实,哀嚎一声:“佛祖啊,上帝啊,神仙婆婆我要回家” 王妈妈又用上捂嘴的惯常手段,一边示意翠怜:“快拿袍子让奶奶披着,小心着凉” 翠喜、翠怜一边一个扶了媚娘起来,披上外袍,往内室去了。 王妈妈轻叹口气,回头看着门帘,候爷就站在廊下,不肯进来坐,说今天还要出去拜年,让你们奶奶快些,没空等 媚娘在丫头们的帮助下,用了最少的时间梳洗更衣完毕,整整齐齐走出门来见徐俊英。 知道了事情真相,再来看徐俊英,觉得他脸上写满委屈两字,心里竟不自禁地生出些歉意来,唉互相谅解吧,姐也不容易呢,顶替谁不好,做了秦媚娘,真真悲催的 诚心诚意地向徐俊英福身行礼,婉转道:“候爷福安媚娘让候爷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徐俊英只看了她一眼,说声:“走吧” 便跨下台阶,还是如同平时那般淡漠,媚娘却再不敢有任何怨怪之意。 就算他暗地里杀了秦媚娘母子,那也无话可说。 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着,这回是再也不敢跟他并排了,谦恭小意些吧,没理由摆出一副候夫人的派头招摇人前。 很想跟徐俊英说其实没必要对二太太那么尊重,二太太那样的人未必领会得他的心意,她根本就不将他当自己人看待。又想到徐俊英重亲情友情,孝顺尊敬长辈,去跟他说那样的话,非得被他训回来,还加重他对自己的厌恶,还是算了吧。 没走到风华院,远远就见徐俊朗、徐俊雅迎在前头,原来徐俊英也不是傻的,一大早去风华院请安问好,带着媚娘来赔罪,总要趁着人家起床开门了,除了老太太、太太,还有媚娘这个候夫人,他可没耐烦心站着等谁起床,昨晚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就让人透了风出去,二老爷郑西平听报,只好半夜从闫姨娘房里出来,回风华院上房歇下,大清早和二太太从床上爬起等着候爷夫妻过来,一边指着二太太骂: “真真蠢女人说来说去就是不通,叫你隐忍,总有你张扬大办喜事的时候,硬要去争这口气,还不肯服软,昨儿接了媚娘进房见个面,说句话就过去了,这回可好,让俊英过来给你磕头,你才有面子了是吧?” 二太太没敢作声,随他斥骂,过一会才小声道:“谁想俊英这般认真,女人家的事,他倒来掺合” 二老爷横她一眼:“俊英是武将,却不是粗人,这家里的事,桩桩件件,是非曲直,他心里明白得很他随了我大哥,重情重义……你给我闭紧你那张嘴,收起长舌,但凡不利于他们兄弟和睦安好的话,敢说半句看看” 二太太接着他那令人生寒的目光,瑟缩着站在一旁,不再多话。 徐俊英在徐俊朗、徐俊雅的陪同下走进风华院,媚娘紧随其后,宁如兰早候在院子里,媚娘笑着执了她的手,跟在男人们身后,婆子在廊下报了声: “大爷、大*奶来了,二爷来了,三爷、三奶奶来了。” 兄弟妯娌依次序走进上房,二老爷和二太太是长辈,没有起身迎子侄的理,只坐在上位,等子侄和媳妇们上来见过礼,二老爷才哈哈笑着说道: “今儿是大年初三呢,原该给你们几个发利是,如今你们一个个都已长大成家,俊英和俊朗也做了父亲,自己要给孩儿们发利是,想是不再稀罕我的了” 徐俊英说道:“二叔说笑呢。今天侄儿却没脸领利是,媚娘惹了祸事……” 二老爷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赶紧弹跳起来,摆着手,满脸堆笑地说道: “唉唉瞧这孩子,大过年的,能有什么祸事来?原是我那夜偷喝了口酒,头脑发热,说了媚娘几句,我们娘俩私下里那么一说,是谁多嘴多舌乱传,并没有什么事啊,来来媚娘,这儿坐着,你昨儿来,我正头晕睡着,赵妈妈也不叫我一声,你拿来的桂西柿饼,我尝了一块,真是好吃” 媚娘乖巧地说:“婶婶喜欢就好,下次有,再拿来孝敬婶婶” 二太太笑吟吟道:“好,好,你和俊英一个样儿,最是懂得孝顺长辈” 徐俊英看着媚娘说:“婶婶慈爱宽厚,也不能让你就这样过去了,你在徐府住了这么久,早该懂府里规矩,冲撞了长辈大人,怎么做,你应是懂的” 媚娘心里暗想:别太傻了兄弟,人家都给台阶下了,还上赶着要跪?真服了你 只好磨磨蹭蹭地扶了二太太,将她送到上位坐下,转身走回徐俊英身边,徐俊英说: “媚娘不懂规矩,冲撞冒犯了婶婶,侄儿绝不能容她对尊长无礼今日侄儿带她来给婶婶赔罪,日后若再犯,家法处置之外,任由婶婶责罚,侄儿没有半句话说” 说着看了媚娘一眼,便要跪下去,媚娘早见旁边徐俊朗、徐俊雅上来拦住他不让跪,知道是跪不成的,却也装着跪下,二太太示意宁如兰扶住,媚娘就势停了动作。 那边兄弟几个推拉了一会,徐西平也发了话,徐俊英自己不跪了,却仍要媚娘赔罪,最后是媚娘跪下向二太太拜了一拜,二太太赶忙笑着起身来扶她起来,媚娘心里不忿,脸上哪敢显露半点不服,只一副温婉柔顺的乖巧模样,依偎在二太太身边。徐西平呵呵大笑,命摆饭上来,叔侄兄弟婆媳妯娌几个在风华院高高兴兴地用了早饭。 早饭后正坐着饮茶,便有管家送进好几个帖子,都是族里各家请年酒的,徐西平做了分派,徐俊英和徐俊朗一起,午饭和晚饭分别赴两家的酒宴,自己带了徐俊桥,另去两家,余下的两家让徐俊雅和徐俊庭去,徐俊轩忙着温书应试,并不用他出面做亲友间的年节应酬。 男人们一走,媚娘和宁如兰也辞别二太太,要到紫云堂打理府内事务,二太太巴不得媚娘快走,免得两个人都尴尬,假意殷勤地送了她们出院门,叮嘱如兰用心帮大嫂做事,看着她们走远,才松口气,哼了一声,转身回院,看小孙子惟儿去了。 媚娘和宁如兰走在园中水磨片石铺就的小径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媚娘想着以前的秦媚娘和徐俊杰、徐俊英之间的感情纠葛,显得心事重重,宁如兰只道她为了刚才的事委屈,少不得轻声细语安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紫云厅,媚娘望着厅前站了一地等着回话的婆子们,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有什么资格掌管候府中馈?以前争着吵着要管家,那么的理直气壮,总认为徐俊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大大亏欠了秦媚娘和恒儿,立意要把属于秦媚娘和恒儿的东西抢回来,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样子秦媚娘竟敢和小叔子**,生下恒儿,还挂在徐俊英名下太雷人了出乎意料之外的隐情让她初时吓了一大跳:背着在外打仗、保家卫国的丈夫偷人,还生子,这要放在现代,也是被千夫所指,吃官司的缺德事,何况是这个古董年代,奸情败露之后的结局更加悲惨:处死、浸猪笼,让祖宗十八代蒙羞,让身后整个家族无脸见人…… 她现在终于理解徐俊英为什么不想让她抛头露面、出府回娘家,她是他的耻辱啊,他的伤疤,他也要顾着他的家庭名声,想把她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一个人都见不着才最好。 其实秦媚娘死掉,便一了百了,徐俊英再没有心理负担,偏偏她来了,顶替了秦媚娘,她的复活轰动了整个京城,徐俊英没有办法隐瞒,被动地承认她这个候夫人的存在,他有苦难言,不能否认他是仁厚宽容的,如果愿意,他完全可以再置她于死地,但他没有,自己苦心隐忍,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死在他手上的生灵无可计数,那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之际,生死由命,无话可说。他放她活下来,或许是被她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了,但他是有条件的:只能在这候府之内生存,否则……后果怎样?猜不到,总之无非就是个死吧。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秦媚娘,凭什么要承受这个罪责?好不容易有个重活的机会,像个鸡鸭猪羊似的被人圈养,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不活呢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反而不好了,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从此后在徐府更加难混,处处小心时时忧心,本来当徐俊英是把保护伞,没想到竟是个隐性杀手,随时会爆发起来灭了她,他即将娶新妻,自然得搜罗发妻的种种错处,怪不得积极抓她去认罪,还表明立场,请二太太随时任意打压,这就等于是向大家宣布:这个大*奶即将过时了,你们爱怎么欺负都行,我不会管的。 真他**的倒霉,才觉得顺了些,想小小地吐气扬眉一把,就又栽了秦媚娘啊秦媚娘,你出生的时辰不对啊,八字太差劲,把我这个后来者都害惨了 是 由】. 第八十一章毛衣 辞别皇后,内侍引着走出宫门,就看见徐俊英挺拔的身姿,站在花树暗影里等着,他可没有耐心像皇上说的那样,陪她去逛看花灯,只一句话: “走吧,回府” 说也奇怪,尽管明白了两人之间是那样的尴尬利害关系,媚娘一走近徐俊英,仍能马上找到那种安稳踏实的感觉,就像,说呢,茫茫人海中,他不是良人,但他总算是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认定为最亲近的、想要依靠的人。唉,就当是在外地遇到个老乡吧,从他这里得点精神安慰也不。 深夜出宫,宫门外成排悬挂的灯笼,照得四处亮如白昼,车如水,马如龙,外命妇各自上车回家,定国公竟然还没走,见着媚娘,便要走,媚娘忙主动迎上去,庞氏引了定国公来相见,徐俊英少不得也上前见礼,说着话,其他几位候爷、候也加入进来,便在一处互相道别,方陆续离开。 车夫放下踏蹬,媚娘上着车,还在四顾张望,脚下踩空,身子斜了一下,徐俊英在一旁下意识地伸出手,她倒是抓得很快,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又赶紧放开,谁也不看谁,媚娘心里直吐槽,快快闪进车厢,免得难堪。 徐俊英不坐车,和宝驹、百战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走。 媚娘独自坐在车里,恍惚了一小会,惭惭偷着乐起来:好啊攀上皇后了最重要是皇上宠爱皇后,皇后说皇上肯听,有盼头啦慢慢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苦憋着关在候府过一辈,好日子会有的,给点耐心吧 见着点阳光,就以为春天到来了,没想到两天后居然又下起雨雪来,春寒依然能冻死人,还加上大风,媚娘怕冷,除了上紫云堂,去秋华院看,老太太那里都托辞不去了,不是有徐俊英吗?他天天去就行了呗,老太太稀罕的是他这个长孙,可不是媚娘。 晚上看书累了,又拿了勾针勾毛衣,用心织成的那件紫色毛衣给了皇后,又落了空,好歹赶勾件背心,春天穿背心就好,还有答应皇后的,小皇子的,找到事情做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闲的。 徐俊英走进来,没要翠思服侍脱掉斗蓬,只将手上的一个包袱交给翠思,看着媚娘说道: “皇后娘娘让我交给你的,她说,这几日天气寒冷,托你为皇上做一件衣裳” 翠思将包袱拿到媚娘面前,媚娘找开来看,里面竟是几种成色和颜色都上佳的绒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穿着毛衣感觉轻松舒服暖和,便也给皇上要一件。 媚娘笑着对徐俊英说道我了,有劳候爷” 徐俊英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媚娘先挑了明黄色的绒线,皇家特色嘛,想了想,又放下,另挑了紫色的,给皇后的就是紫色,他们夫妻恩爱,情侣装不是更好?下次织背心再给他们用明黄色。 定了相同花式,加班加点,叫三个丫头也轮流一起来,尽量把握好,让针脚细密均匀如出一人之手,第三天早上天蒙蒙亮,便让翠喜将完工的毛衣细心包好,送去东院,交到徐俊英手上: “大*奶说:这是皇后娘娘要的毛衣,麻烦候爷仍旧交付内侍送到皇后娘娘手上” 徐俊英看了翠喜一眼,问道你们奶奶,这些日子都忙这个?” 翠喜低下头是的。奶奶怕冷,不肯出门,除了去秋华院给太太请安,就在房里做针线活。” 徐俊英说跟你奶奶说,也去老太太房里看看,她多久没去了?” “是,奴婢就跟奶奶说” 翠喜应着,磨磨蹭蹭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徐俊英,徐俊英接这又是?” 翠喜说这件毛衣是奶奶亲手为候爷织的,春寒也很伤人,外边风儿大,候爷穿着吧” 徐俊英拿着包袱,沉默了一下,放到案桌上,说道留着吧,跟你奶奶说声辛苦” 翠喜暗松口气,退后一步,行了礼,赶紧离开。 她和翠怜、翠思又不是傻子,看不出候爷和奶奶之间的隔陔?翠思恨恨地说怪那个该死的表,她和翠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奶奶在候府被轻看,无人搭理,七爷仗义护着,生了恒哥儿后,七爷更是送了许多贵重的好,虽然后来都被表搬走,但奶奶那时毕竟收下了,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妈妈管得严,回了太太,找借口驱走院子里的婆子,不要那么多粗使仆妇丫头,可怎知外边没人看见七爷拿着进来?候爷不在家,小叔子与嫂嫂多有亲近,别人看着总不好,生了闲话,当时她们就劝过奶奶,奶奶只不以为然,怕只怕被人传了话给候爷,才致令夫妻生隙,如今变成这样,候爷又要停妻再娶,奶奶以后在候府的日子,只怕是再不好过了。 翠喜和翠怜、翠思自小在秦府长大,秦府虽然渐渐没落,但她们早将那里当成的家,太太仁慈,善待下人,和气,柔婉,从没有过打骂轻视下人的事,三人做了的陪嫁丫环过到候府来,一心一意遵从太太的嘱咐,和王妈妈一道,服侍看护,早抱定了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决心,死了又活,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淡了候府的荣华宝贵,有离开候府的心思,翠喜们是懂的,也很赞成,但王妈妈却不允,王妈妈坚决秉持太太的意旨,压着她们,要她们千方百计,帮助候爷和奶奶和好,哪怕是二妻并排,只不要离开候府,否则,奶奶和秦家的名声就此毁了 翠喜翠怜、翠思暗中不服:和离下堂的不少,不也有人嫁得更好,娘家同样过得红火的么?奶奶是人品,出了候府的门,不怕嫁不出去,就怕媒人会踩坏秦家门槛 但王妈妈自小管着她们,她的话不能不听,只好在不影响奶奶计划的情况下,顺一顺王妈妈,这不,一大早奶奶没起床,在帐子里交待翠喜拿了织好的毛衣走来交候爷带进宫,王妈妈就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将奶奶先前织好的毛衣塞到她手上,小声叮嘱,教她说,务必让候爷收下。 翠喜一边走,一边摇着头笑了一下:总算办到了,候爷收下来,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嘛。 随即又想:奶奶手艺精巧,第一件织给了他,皇上皇后也穿上了呢,候爷敢嫌弃么? 翠喜办好了差事,走得欢快,她却不文锦轩里徐俊英对着那件毛衣发了一阵呆,收下这件毛衣是有苦衷的,皇上都穿上媚娘织的毛衣了,他这个要是没有,让人看? 他将毛衣平展摆在桌上,干净清爽的雨过天青色,是他喜欢的色系。针脚细密,花式雅致大方,他想起那天媚娘在院中石桌旁,一边听他,一边低头勾绕着绒线,那样一针一线,绕来绕去的就成一件衣裳了? 慢慢解开外袍,脱下夹层马甲,他一向不爱穿又厚又闷的絮毛马甲,将毛衣看了又看,确定哪边在前哪边在后,套头进去,不大的衣裳,这么粗壮个人却也能穿得进,轻裹住身体,感觉暖暖的,袖口处松紧长短也刚好合适,媚娘,倒像是量过他的身。忽想起那晚他醉酒又“醉茶”,难受得要命,浑身疲软无力,四肢轻微颤抖,媚娘来到床前摸了他的脸、额头,抓握他的手…… 昨夜在宫门上车,她一惯的心不在焉,差点栽下车,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被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尖尖的指甲掐得他生疼,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动,从交握到放开,短短一瞬,他却仿佛过了很久,不是百战提醒,倒忘了要骑马,就打算跟着马车走回家。 徐俊英感到困惑不安,开始只是有些乱,现在呢? 秦媚娘,她从复活那晚起就让他迷惑,那双多彩明媚的眼睛,他一不就会跌进去。以前的媚娘不是这样的啊,新婚时她的眼神柔弱娇怯,让人不胜怜惜,生了恒儿后她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深不见底的井,时刻防备着,根本探不到她的内心。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完全变了,精灵古怪,眼睛亮如星辰,就算是在示弱的时候,也没见她眼神暗淡下来。她很要强,这个秦媚娘,她不是弱者。 如果真如那些奇文异志上说的,灵魂互换躯壳,她不是秦媚娘,就好了 徐俊英微叹口气,拉平毛衣,拢上外袍,大声呼唤百战,借以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奇怪想法,准备出门赶去上朝。 徐俊英从前门进宫,没跟着众人往殿房等候上朝,而是从侧边怀仁门进了内宫,他无须佩戴腰牌之类,那张脸孔便是通行证,但他也不会越礼,只到中门,再往里边,有嫔妃宫女走动的内苑是坚决不会随便乱进的。让守在中门处的内侍去唤了内务总管刘公公来,将包袱交给他: “这是威远候呈给皇后娘娘的,烦劳公公传送进去” 刘公公笑道皇后娘娘昨儿问过一声呢,来的正好,候爷辛苦了洒家这就送进去,好教娘娘高兴高兴” 徐俊英和刘公公互相拱了拱手,各自走开。 皇后收到毛衣,展开来一看,喜不自禁,十分满意,听内侍传报皇上来了,赶紧起身迎上去,显得轻盈敏捷,倒把旁边的嬷嬷和宫女们吓了一跳。 皇上也忙扶住她,说道慢慢走慢慢走,莫急莫急朕不管上朝迟不迟,总要先来陪皇后用过早饭,免得你不肯好好吃。” 皇后笑着说道臣妾今日又得着好了,皇上来看看” 皇上饶有兴趣是?” 皇后抖开毛衣看皇上不是稀罕臣妾穿的那件毛衣么?我让媚娘给皇上也织了一件” 皇上果然大喜呀这秦媚娘还真是不同凡响,说织就织成了?她别是织女下凡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还和你一样的颜色好,好朕喜欢” 皇后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皇上金口玉言,在外边可不能乱说——媚娘要是织女下凡,她配的就不是徐俊英这位将军了” “对,她该配牛郎……”皇上展开毛衣观看,忽然想起来,哈哈大笑: “还真不能乱,你老六齐王,自小脾气古怪,七八岁上养着一头牛,那时我们就叫他牛郎” “那头牛呢?哪去了?” “还能哪去了?他从宫外乱牵了人家的牛,养了几年,老死了呗……唉,不说他,糊涂孩子” 皇后笑着招手让宫女,一起服侍皇上脱下龙袍,解下里边厚厚的护心絮毛马甲,套上毛衣,再要穿回马甲,皇上却挡了: “这个毛衣极好又松软又暖和又透气,絮毛马甲太闷热了,穿着也不自在,这样天气,有这件毛衣就够了” 皇后担心地说道皇上,外边风大” 皇上摆摆手无妨,是东风,柔弱无力,且有夹层外袍,够暖和了” 陪皇后用过早饭,一路走到勤政殿,皇上看见徐俊英站在玉石栏杆旁边跟安远候,摆手不让内侍传报,悄悄走,一把扯开他的领子: “让朕瞧瞧,你的毛衣是颜色?” 徐俊英抓住他的手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了,他们?” 皇上不满地松开手你的花式却不跟朕的一样朕也喜欢这个天青色,怎的不给朕?” 他拂了拂衣袖,笑道这个毛衣比絮毛马甲好多了,身上又轻松又暖和,好不自在你是不是早就有得穿,只不告诉朕?” 徐俊英说没有,臣也才刚穿上” 皇上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起来你倒老实你身上有好,能瞒得过朕?还好也给了朕和皇后,不然……” 他挨近来附在徐俊英耳边说抢也要抢到手的” 徐俊英推开他皇上说笑了,时辰到了,上朝吧” 皇上用手指着他,在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满面笑容走进勤政殿。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