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种了朵假花》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作者:说书灵 文案: 十年不开花,开花荤十年。 老是不开花莲花精x傻白甜鱼唇人类。 别人家的碗莲立叶一两片就开花了,我家碗莲立叶十四片,愣是花苞都没见着。 我怀疑是他营养过剩,要求他节食,他说想看开花啊,要么施哲学符号的肥要么吃哲学符号的肉,人类,你选吧。 现在问题来了。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六月花神x鱼唇人类。 *谨以此文记恨朕立叶十四片仍然不开花的碗莲。 第1章 一 我把我那串花了三十六块钱淘宝来的星月菩提盘得快裂完了的时候,我那个家里搞文玩的哥们花容失色地惊呼:百花,你的劫数到了! 我一巴掌呼过去:啥玩意? 劫数。哥们掩着他被扇肿了的脸,一本正经地劝诫我。来得这么凶猛,怕是桩情劫啊。 我立马冲回宿舍,从哥们抽屉里掏出他珍藏多年的乌沉香点了三支拜天拜地:皇天后土在上,老子文白桦终于有桃花了!!! 哥们用心痛的目光祭奠了他逝去的沉香一眼,从裤裆里款款掏出一颗乌漆墨黑的种子:百花儿,你开的不是桃花,是朵莲花。 本人文白桦,人帅不狗年方二十大好青年一个。初步怀疑自己上辈子得罪了月老,导致这辈子妹子看见我就发原谅卡。 小学的时候承包了同桌小兰的辣条,结果放学后看到小兰和学习委员甜甜蜜蜜地坐在操场上辣条野餐;初中的时候帮文娱委员小芳写作业,隔天发现小芳把作业本拿去给班长抄;高中的时候忍痛给校花送了支ysl,当天晚自习就瞧见巡堂的体育老师后颈子上印着个唇印儿。 顿时觉得人心险恶,社会黑暗。 对面铺的哥们说这是我命格有缺陷,先让我买了面黄铜镜悬在衣柜上。结果那哥们自己半夜爬起来尿尿的时候从那个黄铜镜里照见了自己,当场吓尿,一声哀嚎吓飞整层楼。 我把那破镜子撤了他又让我在桌子上贴黄纸符,整个桌子都裹得严严实实,黄底血字,怪渗人的。那年万圣节活动学校都没另外布置场地,直接把我们宿舍当成了活动地点。 等宿管勒令我们把符纸全部撕干净后他又让我养乌龟,养了俩星期,被另一个广东舍友捉去炖了王八汤。 哥们还不死心,让我去盘菩提手串,盘了两个月,一百零八颗星月菩提裂得只串珠的橡皮筋。 我们俩鸡飞狗跳一个多学期,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始终没能破了我那辣鸡命格。我非常怀疑地问他你到底行不行?哥们很生气: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呢?!说着祭出了杀手锏。 他从裤裆里掏出了一颗黑漆漆的莲子。 这是我们家镇宅之宝!这颗碗莲籽儿在案前被焚香供养四百年,只要你能把它泡开花,保证什么灾都除得。 我一向是个糙汉,小动物小植物每养一个饭桌上就多一道菜,更别提劳什子碗莲了。 我揣着那枚很可能已经碳化的玩意儿瞅了三天,怀疑是个假种子,根据哥们那尿性觉得他很可能是拿了个小号煤球来唬我。哥们劝我赶紧种吧,早种早渡劫,但我不知道从何下手,最终还是决定请教这位哥们。哥们对待他们传家宝态度超级严肃超级认真,摇头晃脑出口成章:“以老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 我:“说人话。” 哥们:“哦,就是先把两头磨薄装进鸡蛋壳里孵它,然后用燕子巢里的湿泥拌十分之二的天门冬……” 我看了看手里的煤球,朝阳台抡圆手臂转三圈,准备以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爆炸式阿姆斯特朗抛物线送它上天。 哥们大吼一声“卧槽”扑上来抢救它:“百花!你还想不想渡劫了!” 为了我可能会有的桃花们,我忍。 我在楼下超市买了个蛋,在上面钻个小孔把蛋清蛋黄倒出来蒸了个蛋。一边蒸着蛋我就一边去花坛里挖了把花泥回来,发现没天门冬,于是从广东舍友的麦片里挖了一勺凑合凑合。 现在想来那时候整了那么多幺蛾子完全是哥们在坑我。什么鸡蛋壳燕巢泥天门冬,完全是古代闲得蛋疼的文人墨客才玩的闲情逸致。咱们新时代多快好省种碗莲那不是往水盆里一丢泡着就能了事。 哥们居然还跟我抗议,说我太敷衍了,这样心不诚碗莲是不会开花的。我说去你妈的心不诚,老子已经很对得起它了。真要心不诚老子撒泡尿给它就了事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已经等了我四百年。就算我真的只撒泡尿给他,他也会呕心沥血地为我开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满地都是荷花花花花花花。我一眼看过去居然估不出来自己承包了几亩荷花田,有点傻眼。 然后我活活被花憋醒了。 醒来之后我看着被自己捂在屁股底下的鸡蛋,感觉有点惊悚,大清早六点钟把对面铺的哥们从床上拖下来敲着他脑壳问他给我那颗煤球会不会旋转跳跃爆炸开花成生物入侵。 哥们捂着脑袋哀嚎:“美得你!新手籽播碗莲第一年能出花就可以拜天拜地了,还生物入侵???” 我一想,有理,于是赦他无罪。 吃午饭的时候哥们搬着平板神秘兮兮地跑过来找我,把电脑往我眼前一拍,上面是张荷花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花种在白瓷碗里,一朵半个巴掌大的精致莲花,粉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看着小巧可爱,估摸着小姑娘都喜欢。哥们说:“你看,吴州最古老的碗莲品种,浣纱苏娃,一颗种藕几千块。我给你那颗种子种出来就长这样,好看吧?” 我恍然大悟,一瞬间明白了哥们的用心良苦。 原来碗莲是这样用的,种出来送妹子可是一大神器!这么好看的花估计是很讨妹子喜欢。 我决定痛改前非,好好对待它。热爱碗莲,从上网学习种植方法做起。 网上说碗莲是喜阳植物,十五摄氏度以上才适合播种。我掐指一算,现在这边温度在十四摄氏度上下波动,我播种播早了。不过没关系,想来我屁股蛋的温度应该也不止十五。我又关注了一下碗莲吧碗莲养殖论坛,加了两个碗莲交流群,翻起养碗莲的资料来。 这资料威力和英语四六级单词表一样强大,翻了两页我就睡着了。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2 我又梦见荷花了。 大片大片的荷花田,叶子长得比人高,挡得我啥也看不见。我在荷叶梗林里往前走,忽然有个流氓从荷叶里冲出来,逮住我就亲。我居然没揍他,还站在那里给他亲,还被亲得很高兴。 我觉得我可能很喜欢他。因为他后来没亲我了,忽然不见了,我居然哭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照例往屁股底下摸,摸出来一个大白卵。我晃了晃它,又对着光照了照,发现里面有个迷之凸起。我赶紧用手电筒照鸡蛋顶上那个孔,从孔里隐约看见一点嫩绿色。 我的碗莲要成精,才一晚上它就发芽了! 我把卵拿给哥们看,哥们很震惊,直呼我是“有猿人”,并热情地提供了一个泡沫纸箱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不得不说哥们真是很有先见之明。 我看别人家的碗莲好像都是种下去十五天才出两片叶子,需要定植在容器里。但是我那个碗莲可能吸我屁股暖气吸多了,才第三天就已经长出了两片叶子,十几条须根。 那一天,我终于回忆起了来不及泡土就要把种子种下去的恐惧。 当天晚上我和哥们在阳台上抽着烟,思考人生。哥们郑重地对我说,百花,你得跟它好好谈谈。建国以后动物不许成精,植物也不行。 我觉得哥们说得对。它这么打了激素似的长下去,长成生物入侵不是不可能。 于是我听从了哥们的建议,蹲在泡沫水箱前吃了一夜的银耳莲子羹。 第2章 二 碗莲可能感受到了我耿直的威胁,忽然停止了生长。连续一个星期它都只剩那两片孤零零的浮叶飘在水面上,无论我是苦口婆心地劝它,还是朝它破口大骂,它都八风不动,屁也不放一个。 那是当然的。哥们说。毕竟它只是一颗莲子,怎么会放屁呢。 我很愁,感觉它在跟我闹脾气。没办法,我只能求助万能的网友,问大家怎么办。上个星期我在碗莲面前吃银耳莲子羹把它吓到了,它现在跟我闹脾气不肯好好发芽,怎么办急在线等。 后面回复了一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是屁都没一个。 后面终于有位大兄弟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他说他家去年种的湘妃女也是,长了两片浮叶就僵了,因为倒春寒太他妈冷了,碗莲不长。他问我这边温度多少,还问我养的什么品种,明年翻盆要是有多的种藕可以互相分享一下。 我说哦,好啊,我种的浣纱苏娃。 底下又是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又在笑什么,群主艾特我说兄弟,你宿迁大学还没毕业啊? 我:那是啥玩意? 群友们纷纷踊跃为我解答。 宿迁是个好地方,批量生产假碗莲。宿迁碗莲籽是菜莲子,银耳莲子羹里那种,种下去只长叶子不开花的。正经碗莲籽三块钱一粒,宿迁假籽儿一块钱三十。所以买假碗莲大家就称之为交学费,买到假碗莲的花友大家就称他“宿迁在读生”。 我看了看我们碗莲群里的群称号,宿迁研究生导师,宿迁硕士生导师,宿迁博士生导师,顿时为之绝倒。 我特别不服气:我的碗莲只是跟我闹别扭,你们怎么能说它是一朵假花?群主说兄弟别闹,谁告诉你说你种的是浣纱苏娃?浣纱苏娃是四百年前雕龙园的特色品种,雕龙园主的孙子把雕龙园赌输给了对家,浣纱苏娃那个时候就绝种了。 我傻眼了。 我放下手机撸起袖子,对隔壁铺上抠着脚的哥们温柔一笑:“大柱,下来。我保证打不死你。” 我抄起折叠桌把哥们痛殴了一顿,哥们哭着骂我说我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他还说他明明没有驴我,那颗种子就是四百年前雕龙园的浣纱苏娃最后的遗孤。我说去你妈的不驴我,你上次才跟我说你家还有慈禧的电吹风太祖的剃须刀始皇帝的青铜坐便器呢,你这么能你咋不上天?! 哥们哭着,说不出话来了。 我把折叠桌放回去,蹲在碗莲面前开始吧唧吧唧吃凉拌藕片,心说既然已经是我家的了,就算你是菜莲子我也不会嫌弃。 开不出花,秋天吃藕也是一样的。 又过了两天,冷空气过去了,出了半个星期的太阳。 碗莲终于又开始长了。这次长得比较矜持,叶子冒出来展开铺在水面上,绿得可爱。我没事干就喜欢往上面滴水珠,然后看着珍珠似的珠子滚回水里。这种幼稚的游戏特别下饭,我一边逗碗莲一边吃饭能连吃三大碗。 秀色可餐,秀色可餐。 哥们说我有点魔怔,撩花别撩出毛病来了。我说怎么会呢,啊你看它纤细的叶柄,看它翠绿的浮叶,还有崭露水面的新芽,多么优雅诱人啊。 哥们摇摇头,说魇住了,魇住了。 我慈爱地抚摸着碗莲光滑的叶面,说,我要给它起个名字。一定要有它个花特色的,与众不同的名字。它和别的碗莲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现在别的庸俗的碗莲都是用水泡出芽的,只有它是我亲自用蛋孵出来的。 所以就叫它蛋蛋吧。 我的蛋蛋才出生不到一个月,我就要和他暂别了。 我们学校大二学生开学一个月要组织去下乡写生,我得跟他分居两地一个星期。这真是一个残忍的事实。我依依不舍地抱着他(泡)的(沫)摇(水)篮(箱),最后把他托付给了隔壁宿舍楼的学姐。 学姐过来接蛋蛋的时候为了方便搬运把泡沫水箱里的水倒空了,只剩下一滩塘泥。我把蛋蛋送到了学姐宿舍楼下,千叮咛万嘱咐记得一带回宿舍就给他把水添满,每天下午要带他去操场晒太阳,周三的时候记得用镊子给他往塘泥里塞一颗缓释肥,一旦有什么状况马上短信通知我……学姐满口答应,于是我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我家蛋蛋。 其实我不是一个特别深情的人,当年养了一年多的兔兔说吃就吃了,最后感想也无非就是兔耳朵骨真脆真好吃。但是蛋蛋好像又不一样,我居然很舍不得他。 乡下没网没信号,我给学姐发了十几次消息也没得到一个回复,蓝瘦香菇。反而是哥们啧啧称奇,说百花终于撩到妹啦,看来种花还真管用的,原谅王诅咒不攻自破了。 我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讲道理,我真的只是记挂蛋蛋而已。 写生最后一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我梦见自己在乡村的小路上走着走着,走进了一片园子里。 园里池子都干了,塘泥干得开裂,无数荷花莲叶枯枝散乱,东倒西歪。我顶着大太阳,穿着长袍大褂抱着一个汝瓷笔洗小碎步跑,背后有人追着叫骂:“旱祸连城,赤地千里——现在水连人都喝不上,你竟然还拿去浇花!” 我吐了吐舌头,一矮身钻进太湖石假山的窟窿里。追我的人钻不进来,恨恨踢了山脚两下,自己疼得抱着脚哎呀哎呀叫唤。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3 我低下头,朝水快见底的汝瓷笔洗里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漂浮在塘泥上的翠叶沾了唾沫星子,看起来贼搞笑。 我认真地对笔洗里的花儿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干死的。” 花儿沉默了好久,才说:“还不至于干到要你朝我吐口水。怪恶心的。” 我想了想,问他:“那我给你尿一泡?” 花儿:“我选择旱死。” 一个星期下乡写生期一过,我立马归心似箭奔回学校,还在路上就给学姐打了个电话问我蛋蛋咋样了。学姐在电话里一直很关心我写生期间吃得饱不饱睡得好不好,皮肤晒黑没蚊子咬不咬,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我蛋蛋怎么样。 我很急,拎着行李箱站在她宿舍楼下,说学姐我就在你宿舍楼下,你带他下来,把话说清楚吧。 学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坐在行李箱上抽烟。 宿管老大妈劝我,说年轻人啊不就是跟女朋友闹矛盾吗,不要太失落,谈恋爱就是这样分分合合分分分分分分分分分分的。 我他妈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然而要是蛋蛋只是和我闹矛盾就好了。我怕的是他出大事了,学姐却瞒着我。这种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我一想到蛋蛋叶子蔫黄的样子心里就难受,更别说看他枯萎了。要是蛋蛋没了我觉得我可能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一辈子都不想再种花了。 五分钟很短,放在平时也就是蹲一趟厕所的功夫。但是我觉得从学姐下楼到把装着蛋蛋的泡沫箱子放到我面前的这五分钟,却漫长得像过了四百年一样。 箱子里的碗莲苗只剩下一棵叶芽了,另外两片已经长出来的叶子一片只剩一截枯梗一片半边焦黄,水还泛着酸臭味。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蛋蛋。他还只是一个不足月的宝宝!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学姐领回去蛋蛋才一个星期就能把他折腾得半死,沉着脸等她解释。 可能我叼着烟头冷着脸的样子太社会,学姐居然打了个哆嗦,不敢正眼看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把,把它领回去那天忙着赶专业课课程小结,写到了晚上三点,就忘了给它加水……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它晒了一天两片叶子都枯了。我怕它不行了,赶紧给它多塞了两颗肥料……” 难怪水是臭的,肥施多了。 我倍感头疼,但总是不好打女人。我暗暗发誓如果还有下回就托付给个学长照顾,这样他要是敢怠慢蛋蛋我就可以把他揍个半死。 ……不,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有第二次了。 我把烟头按进花坛里:“算了,不怪你。我回去把他再抢救一下。” “实在是对不起!”学姐看起来快要哭了,支支吾吾地说。“如果说实在救不了,我可以赔偿的……” “不用你赔。”我抱起地上的泡沫箱。“这是赔不起的。学姐,对你来说他可能只是一盆花,可是对我来说,我是把他当亲儿子养的。” 第3章 三 我把蛋蛋接回了宿舍,赶紧给他换了水,掐掉腐坏的枯梗,然后摆在阳台采光最好的角落里。 虽然花友们都说碗莲命贱好养活,但是我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给蛋蛋拍了个照片发到碗莲群里问大家对策:“我把碗莲寄养在学姐那里一个星期,结果学姐把他给养成这样了。求问怎么抢救?” 回复里一片唏嘘同情之声,还有不少安慰我的:“放心啦碗莲没有那么脆弱的,被鸟啄被猫狗咬是常有的事儿。上次我家蠢哈在碗莲盆里吸溜水,这一吸溜俩浮叶就吸溜没了。后面晒了一天太阳马上就又长起来了。” 我还是忧心忡忡,只能指望下个星期赶紧出太阳把我的蛋蛋晒回来。 结果第二个星期下了两场雨。 一场三天,一场四天。 我守着我可怜的蛋蛋,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憔悴却无能为力。第一天那条只剩半截的枯梗烂到根了,我把它齐根拔了干净;第三天焦黄了一半的叶子烂完了,我也把它掐了;第六天那个还没来得及舒展开的叶芽也黑了,我一边掐一边嘲笑蛋蛋你再不发新芽就要秃了;第七天箱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抱着泡沫箱子窝在阳台上,感觉蛋蛋快要不行了,特别难受。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赶紧发新芽吧。”我唉声叹气。“发了新芽我给你定制高档发酵鸡粪精装菜籽饼,想施什么肥就施什么肥……” 蛋蛋还是屁都不放一个。 我感觉都快绝望了。对面铺哥们看不下去了,拉着我去大排档谈心:“老铁,讲道理,再金贵那就是一盆花啊,至于要死要活的吗?” 我抄起啤酒对瓶吹,一边打嗝一边说:“那不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吗,种坏了你不应该比我更心疼?” 哥们一时语塞,噎了半天,才对我招了:“好吧,你也知道我这人爱吹了。说实话,那莲子我也不知道是个啥玩意……上次给你看的那个照片是鉴湖清波,我忽悠你的。你种的那个莲子是当初我爹拿下一个汝窑笔洗的时候别人附赠的,既不知道年代也不知道来历,其实很可能就是一个菜菜。” “菜菜怎么了,菜菜我也种!”我哐当一声把啤酒瓶往桌板上一砸。“是菜菜我就给他整个大缸子来,缸子不够就掘个池子!我还非把他种出花来给你们看!” 我酒劲上头,一边豪言壮语一边嘿嘿嘿地傻笑,笑着笑着天旋地转,整个人软成一摊趴在桌子上。 “我们家蛋蛋要开花,嘿嘿,”我一边傻笑一边往嘴里灌酒,嘴巴歪着灌不进去,半瓶子洒在桌面上。“全天下最好看!” 我从博古架旁边一路走过去,每一个器皿都只扫一眼。 这个嫌浅了,那个嫌暗了,窑变的嫌花哨,规矩的嫌单调。挑了十几二十个盛器都不满意,皱着眉站在架子下恼火。 “足够了。”他从我身后走来,按住我的双肩。“不必费心挑拣,我并没有那么娇贵。便是你随手将我弃置鱼塘里,也能长得很繁茂。” “这怎么行,我一定要给你选一个最好看的花器。”我大声说。“要配得上你才行。我的泽之要开花,定是举世无匹!” 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满脑子醉宿的头疼,人摊尸在酒店大床房的厕所里。 王大祝这个龟孙子,把我灌醉了就锁在厕所里,自己独霸大床美滋滋,房费说不准还刷的是我的卡。我一边想着迟早要把这孙子宰回来一把,一边爬起来去掏我嗡嗡作响的手机。 广东舍友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一边叼着牙刷撸泡沫一边含含糊糊地“歪”了一声,舍友在电话那头冷漠地说:“百花,你的fafa又发芽了。你还要不要它的?你不要我挖出来煲汤了。” 我嘴里叼着的牙刷啪一声掉进了洗手池里。 我一路风驰电掣地冲回了宿舍,跑得脚底冒烟火光迸溅,道路两旁看见我跋足狂奔的吃瓜群众都指着我鞋底那一溜烟大喊“快看哪吒!”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4 我一进宿舍楼就闻到一股浓郁扑鼻的藕香,顿时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冲进宿舍一个箭步就扑向了广东舍友的小煮宝:“蛋蛋,蛋蛋你怎么熟了蛋蛋?!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惨遭了毒手啊!” 我本着不能同生也要让他死在我身体里的原则,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哗啦啦喝了广东舍友的藕汤,烫的直吐舌头。广东舍友愤怒地夺回了自己的宝锅:“你冷静点!你家那个才埋进土里一个月,塞牙缝都不够!” 我打了个饱嗝,这才施施然走进阳台去看望我家蛋蛋。 十多厘米深的水层下,一颗细嫩的绿芽从土里探出头来。它晶莹剔透,玲珑可爱,翠绿与芽黄完美地过度,简直惊为天芽。 我沉醉地欣赏着蛋蛋的美芽,一股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啊,我家蛋蛋的青春美丽,岂是那锅中隔年老藕所能媲美的! 四月份以后气温开始逐渐回升,稳定在了二十多度左右。只要不来寒潮不下雨,基本上都是适合碗莲成长的天气,蛋蛋窜得很快,没几天又展开两片叶子了。阳台毕竟还是太狭窄,我一到没课的时候就抱着蛋蛋出门晒太阳。别人出门溜猫遛狗溜大鸟,我出门专门溜碗莲,抱着一个大泡沫水箱在学校里散步,走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之二百。 我哥们王大祝跟我说每天出门溜花终究不是办法,建议我考虑搬到校门口去租房子住。我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今年不搬,明年也迟早要搬的。因为碗莲长势很疯,每年翻盆都要翻上几倍,只要蛋蛋能长成明年翻完盆宿舍肯定放不下。 于是我开始留意周围房屋出租的消息。 上次那个坑了蛋蛋一把的学姐听说我想在外头租房子住,倒是非常积极地帮我各方打听。虽然我实在是不想多跟她说话,但看在她是因为蛋蛋的事情十分愧疚所以想对我有所补偿的份上也不好直接拒绝。别说那学姐人缘还真不错,给我联系到了离学校蛮近的一间出租屋。 我就去请房东吃饭,商量租房的问题。万万没想到的是房东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今年大一,就是在对面学校话声音很好听,脾气也很温和,我们聊起来非常愉快。我忍不住想,早两年的话她估计就是我选女朋友的标准了。 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大柱一通电话打过来了:“百花儿,大事不好了!!!” 我问:“莫方,什么情况?” 大柱:“你的蛋蛋越狱了!!!” 我吓了一大跳。大柱的声音实在不小,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差点没被他吼聋。估计是他的声音从手机音响里漏出来被坐在我对面的房东妹子听见了,房东妹子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我总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想解释又感觉舌头开始打结。我只好匆忙起身对妹子说一声“抱歉,下次再聊”,朝大柱吼了回去:“稳住,等我回来看情况!” 这是我原谅无限的人生中第一次把妹子晾在一边。 我原本只是想种朵花来把妹,万万没想到,种着种着,花居然比妹子重要了。 第4章 四 蛋蛋越狱了。 碗莲出到第四片浮叶以后会走鞭,从根部走出来的藕鞭将来就会膨胀长成藕节。藕鞭通常都喜欢贴着种植容器的边上走,如果在走鞭过程中藕鞭扎穿了容器,就称这种情况叫“越狱”。 蛋蛋的藕鞭扎穿了泡沫箱子,从角落里探了出来。好在走出来的藕鞭不多,时间也短,藕鞭塞住了泡沫箱的漏洞,一时水也漏不出来。但是这样放在阳光下晒久了藕鞭会晒干枯萎,一枯箱里的水就该顺着窟窿眼流出来了。蛋蛋这样的越狱情况还算好的,发现及时——我记得上一回有一位花友出差了几天,回来就发现他那不仅是藕鞭越狱了,碗莲干脆就从泡沫箱侧面打了个窟窿一支芙蕖出墙来,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我赶紧给蛋蛋订购了一个h380号的荷花盆,准备给他搬家。 我和蛋蛋搬家几乎是同步的,他移栽到荷花盆里的那天我也搬到了出租房里去。 为了庆贺乔迁之喜我请王大祝和谢嘉(就是广东舍友)搓了一顿重庆鸡公煲,还给蛋蛋施了一坨菜籽饼。谢嘉是地地道道的广东孩子,口味忒清淡,沾点辣椒油都要嗷嗷叫唤满天喷火。我记得上次跟他去拉面馆吃饭他点了个番茄炒蛋面,面汤上浮着一层番茄汁,他硬是不肯吃,理由是“汤是红的看着就觉得辣嘴巴”。我也真是无语了,倒走了他碗里所有的面汤他才勉为其难地吃了素面。 那天晚上借着酒劲儿谢嘉吃了不少辣,整个人嗷嗷叫着喷火,差点没把蛋蛋的荷花盆端起来顿顿顿。我生怕他把蛋蛋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叶子顿没了,赶紧把蛋蛋抢回来赶人,让王大祝把这个家伙领走。王大祝回宿舍半路上给我打电话,问我谢嘉撒酒疯,闹着要吃福建人怎么办,我说你给他搞个湖南人或者四川人去让他尝一口就得了,保证他一晚上都在重复喝水撒尿两个动作,绝不纠缠。 王大祝很佩服我的大智慧,隔着信号朝我比了个中指。 送走了那俩玩意儿,我赶紧去收拾满地杯盘狼藉。天太晚了,碟子碗筷都扔洗手池里明天洗,再扫一遍地,最后给蛋蛋浇个水就能去睡了。 我一边刷牙一边拿着漱口杯装水倒水装水倒水,荷花盆里却总有一片叶子突出水面之上,不肯安分地贴在水面上漂着。我纳闷,呸呸两口吐了牙膏泡沫蹲下来看,这才恍然大悟。 蛋蛋走完鞭,是时候立叶了。 碗莲叶子大致分三种,潜在水下的是潜叶,漂在水面的是浮叶,高出水面的是立叶。潜叶一片之后就是浮叶,浮叶四片开始走鞭,藕鞭走完立叶,立叶一两片就可以出花苞了。我顿时精神一振,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想到蛋蛋马上就要开花了忍不住冲下楼去狂奔三圈。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抬头,脑壳差点撞到一个人的下巴颏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私闯民宅来着,正准备大喊报警,舌头却僵在嘴里。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白发雪肤,雨过天青色的眼睛,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大褂,好像从戏曲里走出来的古人。他抬起头看着我,目光特别柔软特别亲切,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他是谁。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夜。露台微风,月光下倾,白发白衣的少年历经了漫长的等待,跨越四个世纪来与我重逢。我愣愣看着他,对他说出了今生今生最具有纪念意义的第一句话。 我说:“蛋蛋,建国以后动物不许成精。植物也不行。” 他特别认真地纠结了一下,然后正直地回复我:“不要紧,我是建国前成的精。” “他们都说我是癔症。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是不存在精怪的。”我抱着酒坛子坐在荷花池边,对着坛子灌。糯米酿的桂花酒乃是吴州一大特色,入口又香又甜,使人完全察觉不到酒气。等到后劲上头的时候,人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别的是癔症都罢了,我舍不得你是。” “不是的。天地造化,万物有灵。”他说。“凡人所看不见的,并非不存在。” “能看见你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但凭这一桩,我都要感谢自己这幅天生病体了。”我笑吟吟地说。“可是人心总是贪婪的……” 我说着说着,又开始喃喃自语:“我总是希望,你若与我一般为人该多好……看得见,摸得着。况且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忧心长辈们想方设法地给我塞姑娘了,直接把你推出去挡箭——” 说道最后一句显然就是调侃了,我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神色却很认真,坐下来牵起我的手,十指一根根细细地吻过去。 “和你一起为人做不到,”他说。“但是我知道还有一个法子,能让你达成这桩心愿的。” “你想要所有人看得见我站在你身边,我可以为你成神。” 我蹲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盯着荷花盆抽烟。 事实上我觉得抽一根已经很难表达我的心情了,我想夹一排。 你说好端端的花儿,怎么说成精就成精了呢? 我一边抽一边把烟圈照着蛋蛋的立叶喷过去,喷着喷着强迫症上来了,一定要把烟圈喷得又大又圆套住整片立叶才满意。隔着花盆站在我对面的少年蛋脸色很不好看,可能是因为我他本体脸上喷烟圈的行为有点羞辱play。 “蛋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我喷着烟圈说。 “文泽之,我的名字叫文泽之。”蛋蛋——好吧,文泽之说。 我说:“好的,文泽之——你到底是不是菜菜?”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5 文泽之脸色一白,看着我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话对碗莲可能是不可以随便说的,在碗莲的世界观设定里问他是不是菜相当于直截了当地骂他杂种。 “不是。”文泽之垂下眼睛,小声说。“文心雕龙自育的浣纱苏娃,第一代。” 我手里的烟头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我在路边捡了个乞丐,拿回家洗洗干净剩饭剩菜给一点儿,结果不小心养出来一个皇亲贵族。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这样问你的。” 文泽之:“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他说是没有怪我,但我还是忒心虚,紧张。一紧张我又作了个大死。 我说:“我我我我听说过浣纱苏娃!品种那么珍贵开出花来是不是也特别漂亮?你能开朵花儿给我看看嘛?!” 文泽之脸刷地就红了,红得我以为他一秒变异成红花三百重。他又羞又恼地瞪了我一眼,一下子没影儿了。 夜风习习,我像个傻逼一样蹲在阳台上和花盆大眼瞪小眼。 卧槽为什么我让你开花你一言不合就完失踪?身为一朵碗莲你居然不想开花,这跟菜菜有什么区别?! 我把烟头从地上捡起来又吸了一口,怀疑自己可能种了朵假花。 第5章 五 哥们送我的四百年老煤球被我泡成了精,可把我给嘚瑟坏了。 这桩牛批事我逢人就说,说得见过我的人都纷纷觉得我中了邪。哥们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药别停,没事去心理辅导室看看,那里漂亮妹子多。 我说我不是,我没有,我感觉自己棒棒哒,随时随地旋转跳跃爆炸开花。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最夸张的是东山居游戏公司过来我们学校校招的时候我去参加现场笔试,考游戏场景设计。个人信息毕业院校那栏我提笔就写了个宿迁大学,然后赶紧像傻逼一样擦掉,擦的时候想的居然不是写错了而是文泽之还没有开花,不能摆脱菜菜嫌疑,我可能还没有从宿迁大学毕业。 现场考核题目是书香门第,我提笔刷刷刷就画,两个小时的考核时间我一个半小时完成作答,屁颠屁颠拿去交卷。 宣讲人坐在第一排,有来应聘的学生拿考卷交给他看他就点评两句。我也把我的答卷拿给他看,他看了两眼说造型能力还行,设计感还差一点,这个院子看着太写实,没有特色。你设计一个场景要考虑周全,它的设计理念故事背景,这些都有想到吗? 我说有的。雕龙园,始建于明,由退隐的朝臣文从礼设计建造,从设计到完成历时十六年。我画里的雕龙园水华轩是文从礼为他最宠爱的幺孙文长生设计的,文长生爱莲,在水华轩种满了塘莲和碗莲,还自育了很多新品种。 一大段话脱口而出之后我自己都愣了,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能忽然说出这堆话。宣讲人拿着我的考卷左右端详,说可以的,回去发一份电子作品集给我。 我回去就上网查了一下浣纱苏娃。 关于这这个古老品种的碗莲资料少之又少,它出现的时候通常都和“雕龙园”,“文长生”这两个名字列在一起。 雕龙园的少主人文长生是个真真正正的风雅之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精,其中又尤爱养花,花中又尤爱钵莲。他不到三十年的短暂一生中做了两件值得历史铭记的事,一件是培育出了传说里的碗莲中仙“浣纱苏娃”,并著作了第一本详细记载碗莲分类标准、品种集合以及种植方法的笔记,《雕龙荷风谱》。另一件则是他在一场惊天豪赌之中将自己祖上辛苦营造十六年方成的雕龙园输给了一个大奸臣。他的老祖父当时卧病在床,活活给他气死。 俗称就是名扬天下的败家子儿。 他把雕龙园输给大奸臣之后砸了水华轩里所有的碗莲,一把火烧了荷风谱,举身赴清池。我看着这个傻逼的生平简介越看越憋屈,只觉得这家伙真是窝囊得不行。 卧槽想想这人可能就是文泽之的亲爹,我就觉得内心波澜壮阔甚至想鞭尸。 我们这些碗莲贫瘠户出一朵花都能狂喜乱舞下半年,这个坑比玩意儿坐拥后院三千佳丽居然说砸就砸了个干净。 这种坑比要是生在现代,是会被我塞给谢嘉拌藕煲汤的! 我抱着汝瓷笔洗坐在院子里发呆。 我最后给泽之选了这个汝瓷做花器。雨过天青云破处,夺得千峰翠色来,和他的眼瞳一样清湛美好。 今天我穿的是一身素衣,和他身上的白袍倒是相得益彰。泽之立叶已经两片,再有几日就出花苞了。我想这是我亲自养大的泽之,他的花一定是最美的,要像三百重一样千瓣倚叠,像湘妃女一样色染剪彩,像处子落一样精致清贵。 可是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亲眼看见。 我从雕成青云的石阶上往下望,院子里一片狼藉。青花的冰裂的彩釉的瓷器摔了一地,塘泥四处飞溅,各色品种的莲枝散乱铺倒,有的立叶三两片,有的连花都已经含苞待放了。 满地残枝断藕,香消花陨,如同在盛夏的锋芒上迎接无穷无尽的寒荒。 别的花儿都罢了……可我怎么舍得这样对待我的泽之? 我的泽之,我用体温翼蔽孵化的泽之,用新春的燕巢泥拌天门冬滋养的泽之,日日光耀时时避雨的泽之……我连折他一叶都要痛心三日,怎么舍得让他朽烂在这滩泥水里? 我把泽之的根藕连带着塘泥从汝瓷笔洗里捧出来,护在掌心,朝荷池里走进去。 六月日头很足,荷池里水都是暖的。我一步一步走进去,脚陷在柔软的淤泥里,再也拔不出来。 “泽之,我怕。”我说,“抱抱我好不好。” 从荷池之下钻出无数摇曳的蔓枝,贴着我漂浮,然后钻进我的衣袍里缠上我的身体。荷梗上有细密的刺,扎得皮肤疼,可是我顾不上在乎了,将大把的莲枝都拥进怀里。 我无能又懦弱,耽溺于南朝遗留的旧梦,游园惊梦一样忘却世事溺毙在虚假的繁荣里。什么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什么百年世家风雅名士,全他妈是放屁。 我虚度了一辈子,什么都守不住。呕心沥血缔造出惊艳世俗的美丽,一夜之间亲手毁去,什么都不剩下。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宁愿做个庸庸碌碌却活得脚踏实地的凡人。 我心里好疼。 泽之在我身后抱着我,慢慢地打开我的身体。他一向都很温柔,即使是求欢都谨慎又矜持。花季灿烂,我和他在风荷池里疯狂地交合,池水被搅得泥沙俱起,浑浊又荒唐。他抱着我一寸一寸沉入水里,我哭着说我还没来得及看见你开花,他亲吻我的眼角,说会看见的,我开花给你看。 从生出立叶的藕节里钻出来一个火柴头似的小花苞。泽之抱着我往下沉,那粒花苞就向上生长,很快贴着我脸侧长出了水面。我情迷意乱地从水下仰视着它在水面上缦立,泽之用力地顶我,射在我身体深处,那朵颤颤巍巍的花苞倏然绽开,在烈日夏风里摇曳。 千瓣倚叠,色染剪彩,合花只有两个铜钱大小,完全是我想象中的模样。泽之伸手摘下那朵玲珑的莲花,让我含入口中。 那一瞬间我在窒息中攀上高潮,无数花彩在眼前绽放。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6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是竟然不再恐惧,反而从容得如同殉道。 第6章 六 我意识到我梦见自己和文泽之互相开花了。 他给我开莲花,我给他开菊花。 满打满算文泽之才两个月大啊。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在阳台上看见的那张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孔,我满脑子都是大写的药丸,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字幕滚屏而过。于是我蹲在阳台上朝他的立叶喷烟圈,心说老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他妈怼老子屁眼子。 文泽之立叶已经三片了,第四个芽头还在水下,形状有些模糊,看不出来是叶芽还是火柴头。我刚准备伸手进去拨弄两下,结果花盆对面忽然多出来个人影,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文泽之在我面前突然出现,盘腿坐在阳台上,一脸淡然。他窜得贼快,现在看起来有十五六岁了,眉眼越长越明艳。然而再好看也无何卵用,我现在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大写的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少抽点。”我的三年起步最高死刑说。“对你身体不好,而且你不能老让我抽二手烟啊。” 我嘎吱嘎吱地笑,对他这个四百年老古董还晓得二手烟这个概念表示了震惊:“二手烟?去你的二手烟,植物吸收pm2.5那叫净化空气,这是你的义务你造吗。” 文泽之:“……” 我弹了弹烟灰:“你才满月没几天,你还小,你不懂,烟是好物。事后一支烟,快活赛神仙。你不想吸二手烟那我给你尝尝一手的?” 说着就把只剩一小节的烟头按进了荷花盆里。 文泽之:“……” 他可能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被我吓得一下子又没影了。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把烟头捞出来扔进垃圾桶里。 我现在看着那盆立了三叶的文泽之,有一种终于把地主家的傻儿子养活了的成就感。都说碗莲立叶以后基本上就能算稳活,坐着等开花就行了。想了想我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我又有种去再摸一包烟出来抽的冲动。 我觉得情况不妙。我应该去重操旧业,撩个妹缓缓。 我在兔子不吃窝边草和近水楼台先得月之间摇摆了一个上午,最后毅然决然地倒向了后者。 房东学妹就对我胃口得很,之前聊了几次也感觉蛮谈得来。后来我强行拉上宿舍几个坑比和学姐一块儿出去玩,然后就可以跟房东学妹说只有学姐一个女孩子跟我们几个大男人出来,方方面面都不方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邀房东学妹作陪。现在我出门几天不回来也不用担心我的莲花干死了,文泽之自己会飘出来给自己浇水,不高兴的时候还晓得从抽屉里掏菜籽饼出来给自己施肥。 我说你别吃了,照你这频率肥施下去你马上就是个三百斤的宝宝了。 话说完他阴沉沉地扫了我一眼,我自己也愣了一下。三百斤的碗莲能长个啥样儿?画面太美想都不敢想。 一起出去玩了几次和房东学妹渐渐聊熟了,越发觉得她是个好人,温柔又细心,简直就跟文泽之似的。 ……操,我为什么要拿她跟文泽之做比较。 说到文泽之,这菜孙子上次那棵芽长出来了,又是一片立叶。他立完这片还立,叶子立得跟不要钱似的。立到第五片叶我觉得他这么立法根本就是个假花,连菜菜都不可能立这么多叶的。但是想想一来在他还是个只有浮叶的宝宝的时候曾经在学姐那里受到过重创,二来他毕竟已经是成精的莲了,可能在立叶中酝酿着一只哪吒,我又勉强原谅了他只立叶不出火柴头的流氓行为。 那天我们几个约了去湿地公园露营,一群人半夜打斗地主。谢嘉王大祝学姐学妹四个人一窝,我在旁边看着。不是我不想打,他们不让我加入。我说我们那边的规矩是出三张牌可以带两个单张,他们纷纷表示要么带单牌要么带对子,带两个单张的都是邪教。 我蹲在旁边,感觉自己被他们小团体孤立了,有点小失落。 他们还在打,看来准备修仙撸牌了。我估摸着有一群人在旁边此起彼伏地喊“抢地主!”“对三要不起!”“炸!”我也睡不着,于是抄起手机打着手电筒就摸黑下湿地去了。 要不怎么说房东学妹情商高呢,一见我不与世俗同流合污马上就放下牌追过来了。我们孤男寡女,大半夜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里,脱了外衣,蹬掉鞋袜,撸起裤子…… 开始摸螺蛳。 “要这种斑马螺,对就是这种色儿的。”我捏着一个背上长黄褐色条纹的小螺,用手机手电筒打光照给学妹看。“没有花色儿的不要。” “你摸螺蛳回去干什么呀,”学妹蹚着水,手在水草底下摸索着问。“准备回去炒嗦螺?可是嗦螺不是用这种螺蛳炒的吧。” “不炒嗦螺,这个螺丝有寄生虫,吃了闹肚子。”我说,把斑马螺装进塑料袋里。“回去放花盆里养着。我那盆碗莲施肥施多了,盆里长了好多绿藻,我得抓点螺蛳回去给他清藻。” 学妹笑起来:“哇,你对你的花真好。” “那是,我把他当儿子养的。”我得意地点点头。 我们俩纯洁的革命友谊在摸螺蛳中得到了升华,拎着一袋螺蛳赤脚走回营地。路上学妹对我说:“文师兄,师兄师姐他们不是故意冷落你的,跟你开玩笑呢。你不要介意啊。” 我笑了起来:“那几个家伙什么尿性我还不清楚?没往心里去。” 我又说:“学妹,你真是个好人。” 学妹也笑,笑起来像夜莺鸟似的,声音好听又可爱。 第二天我们骑出租单车回学校,二十分钟就到了。打斗地主修仙修了一夜的三个人先回去睡觉了,我去学校食堂请学妹吃饭。 周末学校食堂没什么人。我给自己点了藕夹藕片花生炒莲子,给学妹点了鸡翅鸡腿黑椒炸鸡排。我们面对面坐在同一桌上,在这空荡荡的食堂里,互相暴露狂野的吃相。 学妹抓着鸡腿一口咬下去撕走一半,含糊不清地说:“文师兄你人真好!” 我正捻着筷子,秀气地和餐盘里滚来滚去的莲子做斗争:“师妹你太客气了。” “文师兄,我说认真的。”学妹抹了把嘴边的油,嘴巴里的肉咽下去。“像你这么有情怀的男生现在真的不多见了,我从小就特别想嫁一个这样的文艺青年。师兄你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考虑一下我呗?” 我……我我我我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惊喜懵了,刚刚千辛万苦夹起来的一颗莲子啪嗒又掉回盘子里。 天见可怜,老子文白桦要有女朋友了!!! 我欣喜若狂热泪盈眶,扭头刚要偷笑,看见背后有个人捧着一个花盆站在我背后看着我。 瓷白的花盆,素白的长袍,雪白的头发,惨白的脸色。 文泽之抱着种了他本体的花盆站在我背后,一脸绝望地看着我。我傻愣愣地看着他,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却掉头就跑,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7 我的直觉告诉我可能要坏事儿,站起来就要去追,忽然又想起来房东学妹刚刚才跟我表了白,还在等我回信儿呢。我一脸犹豫地回头看着她,她却朝我摆了摆手:“师兄,你去吧。我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也成的。” 我连忙跟她道歉,拎上包就冲出了食堂。 第7章 七 我们学校是个美术学院,学艺术的人多了那自然是无奇不有。比如说把充气娃娃当毕业设计的,装置艺术作业做活塞运动模型的,摊成太字型在学校门口印人体水墨画的,半夜跨区裸骑只为享受微风拂面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因此单凭一个白发古装抱着花盆跑过去的文泽之实在不能引起这些小妖精的注意,我一路追一路问,居然就没几个人答得上来见过这么一个少年。 我绕了一圈找不到线索,实在没办法,不知道文泽之会跑到哪里去,只好先回出租屋。 一推门进去我就愣了。花盆好端端地摆在阳台上,枝叶婷婷,花盆边还散落着菜籽饼的碎屑。我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心很快又悬了起来。 平时文泽之一般是会人形出来迎接我的,现在就撂一盆花在那里,显然是在生我的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它了,但是先认错总是没毛病的,于是我特别认真态度特别诚恳地跪在花盆前:“泽之,我错了。” 碗莲顾影自怜,屁都不给我放一个。 我开始忏悔,一条一条数落自己的罪状:“我错了,我不应该去湿地公园玩儿不带上你,也不应该回学校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给你浇水。泽之你看,我还给你带了斑马螺来赔罪了。” 说着我把那一袋子螺蛳倒进花盆里。螺蛳很欢快地沉到了水底下,碗莲还是屁都不给我放一个。 看来反省还是不够到位,于是我继续数落自己:“泽之,泽之宝宝,蛋蛋——!我不应该没事在阳台上抠脚,不应该早上起床不刷牙,不应该衣服积了三天不洗,不应该当着你的面撩妹……卧槽,最后那个是什么鬼,你才是个连花都没开的未成年雄莲,跑过来看我撩妹干什么?!” 听到我这句话文泽之终于有反应了。他似乎非常不满,立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我隐约看见叶子底下冒出来了个什么东西,连忙拨开立叶去看。 水层下面贴近立叶梗茎的地方长出来了一颗细幼的嫩芽,两公分长,含羞带怯的,形状像个火柴头。 文泽之出花苞了。 欣喜若狂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了。 我冲下楼,在操场上连跑三圈,迎风狂啸,最后被保安拦下来差点签字记过。 发完癫我赶紧冲回出租屋给那个细楞楞的火柴头拍照,拍完了p图都顾不上直接发碗莲交流群。后面一排花友给我刷666,其中一拨说大佬现在才刚五月,你这碗莲就现蕾了是想要上天?另一拨惊呼卧槽首花!快掐快掐! 啥玩意儿???我盼了几个月盼出来一个花苞你让我掐了它?! 我震惊而且不解,连忙问为什么要掐首花,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玄机。花友回复我:当然是因为怕别人偷了啊。 ……我有一句妈卖批我不仅要讲出来我还想吼聋你。 我才不管那帮包了三亩地一个花苞都没有就知道嫉妒我的坑比,抱着我的泽之美滋滋。后来学妹又发消息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回头看一眼文泽之,他一见我扭头就用立叶把花苞遮起来不让我看,还别扭着的样子。于是我就回消息给学妹,说不好意思啊学妹,我现在沉迷种花无心恋爱啊。 学妹倒也没怪我,说没关系,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我要是真答应了可能就更尴尬了。 当时我还挺愧疚,觉得有点对不起学妹。这种愧疚一直持续到我在毕业后,那时听说学妹和她们学校教学楼门口的垂丝海棠扯了证,顿时觉得自己太有先见之明,早早掐断了又一个让自己收获原谅帽的可能。 自从文泽之现蕾之后我每天都守着他,书蹲在他面前看饭蹲在他面前吃,恨不得觉都抱着花盆睡,盯着那花蕾一盯能陶醉一整天。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花开出来肯定是复瓣的,但是只有小小一朵,半个巴掌大,特别精致特别可爱,颜色从花瓣尖到花瓣根是粉红到雪白的过渡。简直美滋滋。 但是我高兴得太早了。 那个花苞自从出现以来就再也没有长过,我等它长等了三四天,它一天比一天萎靡,直到第五天终于开始发黑了。我大惊失色,心中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进水底下碰了碰它。 一碰,花苞断了。 我的内心波澜壮阔,甚至觉得自己种了朵假花。 文泽之哑蕾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吧,一下子接受不了吧?! 我蹲在花盆边,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文泽之劝我别抽了,苦口婆心地跟我解释哑蕾的原因,我一概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就是朵假花,你就是个菜菜! 文泽之终于生气了:“你以为开不出花来我很高兴吗?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哑蕾?!” 说完嘭地又没影了,任我叫了一晚上破喉咙也没答应。 我当时真觉得文泽之在忽悠我,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个假花苞回来插上骗我开心。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种事情不存在的,换位思考很容易就懂了。如果是我,就算被文泽之质疑硬不起来,也绝对不会捡个假鸡巴回来装逼。 冷静下来后我又仔细想了想当时是个什么状况。那段时间我天天催文泽之,你有本事瞎立叶你有本事开花啊,别只立叶不出蕾我知道你是假花。文泽之估计也是被我菜菜菜菜念叨烦了,我出门野营的那两天还真给我憋出了一朵花苞来。好不容易出花苞了高兴得不得了,我才刚回学校都没回家他就抱着花盆跑出来兴高采烈地要给我看花苞了,然后一进食堂就听见学妹问我要不要跟她好。 然后文泽之就生气了。一气就气萎了,一气就气哑蕾了。刚冒出来的火柴头就这样被学妹一句漫不经心的告白扼杀在了摇篮里。 我的内心波澜壮阔甚至想揍学妹。但是我一个爷们不好意思打女人,只能扇自己两巴掌。 让你撩妹,让你撩妹,撩你妹。花都撩没了。 我指天发誓我要专心养花。文泽之开花之前我都决定沉迷撩花,再也不撩妹了。 第8章 八 文泽之哑蕾之后整整一个月,再也没有出过一个火柴头,就是拼命立叶拼命立叶。我甚至怀疑是哑蕾事件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什么心理阴影。我很方,甚至在考虑带他去看看医生什么的……但是王大祝问我,人类看医生,动物看兽医,植物应该看什么? 我:……看袁隆平? 感觉也不对啊,万一看了袁隆平他把我泽之变异成了亩产亿万的杂交菜菜怎么办。 为了治文泽之的不花之症我真是呕心沥血了,上网查资料去图书馆翻园艺花卉种植技术,还发动了周围的亲友一起努力。 过了两天王大祝又带着他的奇思妙想回来启发我了:“百花,你有没有发现,花对于植物来说是什么部位?” 我说:“什么,脸吗?”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8 王大祝一脸妈的智障:“你能用脸射精吗?用脸让别人怀孕吗?” 我:“……” 艹,倒是忘了这茬了! 花是植物的繁殖器官,开花就是在发情求交配吧!这么说来我一直吐槽文泽之不开花不就是在质疑他举不起来吗! 想起那些对火柴头求之若渴的日日夜夜,我特别心虚地回头瞄了在阳台上磕菜籽饼的文泽之一眼。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青春期男孩子了,但本质上好像还是个三个月大的宝宝,我突然感觉自己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先是质疑血统后是质疑能力,最后还被我吓萎了……被我这样对待文泽之还没有用藕鞭勒死我,他对我一定是真爱。 “那怎么办,”我问王大祝。“他不肯开花,我还能逼他撸给我看吗?” 王大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家未必是不想,有可能是不行嘛。你带他去看看男科医生?” 我:“看你老母,没听说过男科医生能看盆栽不开花的。况且就算要看也得是看个雄科医生?” 王大祝:“雄科医生是什么鬼,不存在的。我觉得他不开花可能是因为雄性激素不足吧,你要不试试养一盆雌碗莲给他刺激刺激,或者喂点伟哥试试?” 我:“卧槽,为了看一眼人家勃起的鸡巴就给人家下药?!大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王大祝:“良心?不存在的,小仙男没有良心……哎我说百花你事儿咋这么多,实在不行你就朝它撸一管,直接用你自己的雄性激素滋润一下它呗。” 我差点抄起文泽之的h380对着王大祝一顿猛砸,王大祝嗷嗷叫唤着抱头鼠窜,夺门而逃。 文泽之仍然蹲在阳台上磕他的菜籽饼,任我们这边排山倒海他自巍然不动,淡定得好像那个萎靡不振的莲不是他一样。真是皇帝不急那啥急。 六月过到中旬的时候,文泽之的立叶已经冒到十二片了。我怀疑他可能要太监,惶惶不可终日。别人家的莲别说花苞,连初茬的莲蓬都已经可以吃了。 文泽之,你特么果然是盆假花。 我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买了一把嫩莲蓬,蹲在他面前剥莲子吃,一掐一个准,一掐一个准。 一边剥莲子吃一边说:“早知道今天的你是这样的假花,当初你还是个莲子的时候就该是这个下场!” 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文泽之共计立叶十七片。立叶十七片还不算完,这菜孙子还倒车,立叶完了居然开始长浮叶了! 我为了这家伙真是心都操碎了,一脸蜡黄顶着俩国宝圈,憔悴得仿佛要精尽人亡。王大祝来看望我的时候特别担忧地说,他怕文泽之的小嫩花还没开出来,我这老黄花就要凋谢了。当然又是被我抄起h380一顿好打。 我原本是打算考完期末考试就直接回家的,包袱都收拾好了,王大祝跑过来问我文泽之怎么办。我说扔出租屋阳台上吧,反正今年是看不见花了,这种孽障放生也罢。王大祝说哇靠百花你真狠得下心,也不想想咱学校是个什么天气,你把他扔阳台上三天就能晒干啊,塘泥都晒裂的那种。我说文泽之那么乖自己会给自己浇水的,干不死。王大祝又问,他拼命磕菜籽饼又吃胖了怎么办,绿藻爆炸了没人除怎么办,盆子里积水长孑孓下学期回来一屋蚊子喜迎你怎么办? 我靠,我听得一个头好像两个……两万个大,回头一看文泽之。那厮安安静静地蹲在阳台上拨自己盆里的浮叶,雪白雪白的衣衫上爬着一堆除藻专用斑马螺。我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是该先心疼还是先狂笑。 我只好说,行行行我错了,我带他回家好好照顾他咯。王大祝这才满意地闭了嘴,并帮着我张罗带文泽之回老家的事儿。 明明只是端盆花回去,麻烦得和带媳妇似的。 先把水倒干净,然后将文泽之的藕鞭从塘泥里掏出来洗干净,掐掉不必要的立叶,然后用湿纸巾裹起来放进剪开的塑料瓶里。最难的当然是掐立叶这一步,虽然我一直对这几片让文泽之看起来像盆假花的立叶超级不满,但是让我掐我还真下不了手——掐下去可是疼在文泽之身上啊。心里有犹豫,下手就不利落。碗莲新鲜叶子梗有韧性,掐下去一把掐不断,碾了两三次碾到又蔫折又开裂才碾断,断了还有细细绵绵的气丝连在中间。回头一看文泽之,一张小脸早已经疼得煞白煞白的了。 他低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从我工作台上摸下来一把美工剪子,手起刀落十几片立叶就通通落地了,只留下几棵原本还埋在淤泥底下的芽苗。 剪到最后两片他手都是哆嗦着的,我看着他惨白的脸色那叫一个心疼的啊,把王大祝在心里骂到狗血淋头八百遍。 赶紧把文泽之用湿纸巾裹巴裹巴打包好了,直奔火车站。我走得太急,到火车站的时候还有三个多小时车才到。我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翻列车时刻表,忽然心头一动。 我改签了车票。原本去往楚庭市的车票,终点站被我改签成了吴州。 第9章 九 我从小就是个特别任性的人,兴致上头什么都敢干。初中为了买一块马蹄糕徒步横跨半个市,高中出门吃午饭顺便就买了台电脑,毕业后拿着钱包就自己跑到邻省一日游这种事情比比皆是。因此当我打电话回去跟我妈说我临时决定去吴州旅个游的时候,我妈一句话都没多说,就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罚我回家洗盘子。 说得好像以前咱家盘子不是我洗的似的。 从我学校坐高铁到楚庭五个小时,到吴州四个小时,但是从吴州到楚庭只有绿皮车可以坐,一坐就是一整天,这样算下来绕道去楚庭我还亏了一天。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我有预感,这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划算的一场旅行。 我在勾吴街定了个青旅,一落脚马上把文泽之挖出来,在剪开的塑料水瓶里泡好。文泽之脸色还是不好,但是已经不像刚剪完立叶那阵一闭眼就要厥过去的模样了,我什么都不做,就陪着他蹲在客房里缓了两天苗,终于等到他叶子发出来了。 等到文泽之又长出一片浮叶,我带着他去了雕龙园。 雕龙园就在勾吴街上,离我落脚的青旅不到五百米。我去的那天六月底,刚下过场暴雨,天气又清爽人又少,是游园最佳的时机。进园刚好赶上一波免费导游出发,就跟在大部队后面一道进去了。 “大家好,欢迎来到吴州市的雕龙园,我是雕龙园游客中心的导游。先来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雕龙园。”解说员妹子穿着一身旗袍,看起来古色古香。“雕龙园始建于明,是京城大户文家在江南建造的私家园林。园名‘雕龙’取自《文心雕龙》一名,意思是作文之用心,如雕龙纹……” 说得特别文绉绉,我听得没什么兴趣,而且游客队伍里还老有小屁孩插嘴,烦不胜烦,于是跟了两个景点就自己往前跑了。 当时我一手捧着个塑料水瓶一手牵着文泽之,挤开人群往院子里面跑。绕过天洪塔后面就是水华轩,文泽之成长的地方。 时逢六月,我们到的时候刚好遇到吴州莲花展,水华轩里摆了一圈水缸,每缸一个品种,旁边插着名牌。满园花枝婷婷,迎风袅娜。 我按照顺序一个个品种看下去,经典的新育的都有,齐全得很。清纯的小碧玉,秀丽的洛神女,灿烂的秣陵秋色,雍容的雨花情……多数是中大型的品种,花儿有巴掌大。我一边啧啧感叹别人家的碗莲啊真丰花,一边又唾弃花开的这么大只能叫缸莲,怎么能称为碗莲呢?假花,都是假花。 当然后一句不会让文泽之听见,我怕他这个四百年老牌正品限定版碗莲精听了会骄傲,一骄傲又不肯好好开花。我就牵着文泽之的手数落他:你看看别人家的碗莲,再看看你。别人都出莲台了你火柴头都没冒,羞不羞,羞不羞啊? 文泽之低着头,手指绞着袖子。我以为他这是感觉到惭愧了,非常欣慰,然后转头一看,满院子的碗莲好像都蔫巴了很多,最丰腴华贵的那支雨花情吓得花瓣都掉秃了。 我:…… 文泽之,你不要搞事情。 为了不让无辜的外花受到惊吓,我又安静如鸡地把文泽之从水华轩里拖了出去。 从天洪塔去往水华轩的路是一座桥,石底板雕花栏杆,又窄又陡,栏杆还很矮。我们从水华轩出去时又迎面遇见了刚才被我们超车的讲解队。导游小姐姐在这边吧啦吧啦地介绍什么栏杆上面有个镂空的寿字啦这个寿字雕花什么来历什么含义,那边那个刚才老是打断小姐姐讲解的小屁孩趴在栏杆上往水池里伸手,试图折一支池里的荷花下来。 卧槽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么小就会耍流氓了?! 那个小屁孩半个身子都悬出桥外,手指尖马上就要摸到细嫩的花茎了,他用力往外一探,忽然重心不稳就要往荷池里栽下去。我吓得把手里的水瓶往文泽之手里一塞就扑上去,抓着那个小孩子的裤腰松紧往回提溜。 小屁孩白嫩嫩的屁股都暴出来半截,吱哇儿乱叫,好歹是被我悬崖勒马了。我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下完雨后的石桥上青苔特别湿。我往后退一步脚下就是那么一滑。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9 小屁孩被我拎上来了。我栽下去了。 我出生那年吴州来了个老神棍,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文家造的孽要报应到我身上,我注定活不过三十岁。 我爷爷超生气,叫人把他赶了出去,只要文府还在他就别想踏进吴州。但我知道我爷爷其实心里是虚的。 那时朝堂之上东林党与魏党相争两败俱伤,我爷爷文从礼身为东林党重臣眼见朝堂昏聩,心灰意冷,于是告老还乡,在吴州消遣了十多年营造了雕龙园。雕龙园原址实是天洪寺,但我爷爷相中这块地的福泽风水,硬是拆了寺庙遣散了寺里大小僧人,只留下一座天洪塔。 福泽不再,反生怨毒。 我爷爷开始并不信这个邪,但报应实在来得太快。他是退出朝堂了,但是他儿子,也就是我爹文翔还在黿江戍守边境。一次蕃王打过来恁没了我爹一条胳膊,我在家养胎的娘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接受不了,一厥过去就早产了。 由是我先天不足,气血不畅,是个薄福的孩子。 文家就我一个嫡孙了,我爷爷很慌,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寿”。文寿,文韬武略福寿绵长的好名字,还把雕龙园里什么桥廊花窗门板梁柱全都雕了寿字,指望我能平平安安活到老。 我满周岁那年抓周礼办得特别隆重,连我那个缺胳膊的苦逼老爹都被老爷子从黿江轰了回来。据我娘说当时摆了满桌的笔墨纸砚奇珍异宝,我哪个都看不上,到处转圈圈。我爹是个粗人,就知道习武,对这些封建礼节玩意儿很不以为然,看着我转了半个时辰终于不耐烦了,就叫我娘拿了个莲蓬他暗戳戳蹲在角落里磕。他就剩一条胳膊了,做什么都不大利索,磕着磕着滚了一地绿油油的嫩莲子。我在桌上转了三圈巴在桌缘上看他磕,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翻身就滚下了桌子。 全场围观人员顿时都吓得魂飞魄散鬼哭狼嚎。最后是我爷爷心肝宝贝儿地乱叫着把我从地上捞了起来,被捞起来的时候我手里还紧紧攥着一颗莲子。 老爷子看见在黑暗的角落里磕莲子的我爹,勃然大怒,说这什么玩意儿都是,文翔你滚出去。宝贝寿儿来重新抓。 抓周抓了那就是抓了,哪有重新来过的道理。大家都很尴尬,我娘赶紧出来打圆场:不是,爹您看,寿儿抓了莲子寓意也很好啊——莲子连子,连连有子,说明文家将来定要枝繁叶茂的。再者莲子清如水,生成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也是清高风雅之象啊!咱们寿儿将来肯定是一介清雅贵公子。 我娘也不愧为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就是有文化,能掰,哄得大家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她后来发现我长成雕龙园抠脚最利索的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让时光倒流回那天,把我丢给我爹和着莲子一起磕掉算了。 听完我娘的话,老爷子脸色才缓和了一点。他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沉吟半晌,说倒也是个好兆头,命人在莲子皮上穿了个细孔,给我当颈链带。 我就很好奇了——他们难道就没人想到莲子吃起来是什么味道,没想到它一辈子都要心里苦吗。 不过后来想想,其实这也是天大缘分。六月就被采撷的嫩莲子,还未长成便已经落蒂,与我这先天不足的薄命儿岂不绝配么。 第10章 小孩子长起来特别快,我两岁的时候就会满地乱跑了。 我们家对我的教育方针就贯穿着一个“宠”字法,要吃给吃要玩给玩要搞事情给搞事情,还带我出去浪呀么浪打浪。 对了,忘了说了。我爷爷打自从朝堂上退下来也并没有闲着,组织了一堆东林党老朋友建立了复社,成天没事就游个湖拽个文啥的。我跟着老人家耳濡目染多年,在文家几乎把我养废的宠溺下居然也没长成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纨绔。 我一直觉得我某种意义上也是个聪明伶俐极了的孩子,比如说爷爷教我写字赋文我就会写字赋文,我娘教我弹琴对弈我就会弹琴对弈,我爹教我喝酒……我一炷香就学会了怎么像他一样抠脚,两天就能抠得比全府上下谁都利索。 我爹被爷爷抄起鸡毛掸子一边骂孽子一边追着打了半个雕龙园,全勾吴街都听见了我爹的哀嚎。我就施施然蹲回我自己的院子里继续搞事了。 文人墨客八大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我跟我爷爷学会了诗书画,跟我娘学会了琴棋茶,跟我爹学会了酒。最后一项花,便无师自通了。 六岁那年我迷上了种花。我从我娘院子里拆了两枝茉莉花回来种,一个夏天过去只长了两片叶子就枯死了。我从我爷爷屋前挖了兜紫藤萝来插,隔年春天芽都没发。我很绝望,觉得我跟植物可能没什么缘分,我磕着莲蓬的爹就从我屋前路过,一边呸呸呸地嫌我文酸,一边把芯儿长苦了的老莲子扔在我笔洗里。 结果就几天功夫,莲子发芽了。 我欣喜若狂,觉得这是天大的缘分。虽然那几颗可怜的菜莲子因为笔洗换水被倒进了我住处门口的池子里——后来长成了一池子荷花不说——但是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此埋下了一颗想要开花的种子。 七岁那年,我把颈子上串着的那枚莲子种了。 我认真地问了我爹在黿江认识的微莲苑的苑主莲花怎么种,他教会我文人的种法。 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 这是我亲手种的第一盆莲花。 第一年它发芽,只长浮叶。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定植了,它却没有立叶。也许它和我一样早产虚弱,需要细心养护的,我原谅它。 第二年翻盆的时候我从燕巢泥里将它的嫩藕翻出来,重新施底肥,以标准“藏头露尾”法定植,日日关照时时留心,它一年到头立了两片叶,花苞哑的都没见着一个。 第三年再翻盆,我将它整支活埋。它长势蔫蔫的,只长了浮叶就没有后文,越来越敷衍。 第四年我实在懒得管了,随手往陶鱼缸里一扔,它爱咋滴咋滴去。 就这么一扔,扔出问题来了。那根藕还是莲子的时候毕竟被我贴身携带了太久,吸了太多活人生气,竟硬生生成了精。扔完藕第二天我被太阳晒醒来,睁眼一看床前蹲着个雪玉可爱的小娃娃,气若游丝地问我:“你能把我埋进土里吗……?我快晒裂了。” ……岂一个惊悚了得。 我种的碗莲成了精,这是件大事。我把这节藕拎起来吱哇乱叫地找娘,哭着说我见鬼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娘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说你不是你没有,什么神神鬼鬼不存在的。 我意识到我娘可能看不见这个小妖精,于是跑去找爷爷哭着说我见鬼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爷爷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说你不是你没有,什么神神鬼鬼不存在的。 我意识到我爷爷也看不见这个小妖精。 我哭了一个早上,众星拱月地被哄了一个早上,才拎着莲藕打着嗝儿回自己院子里。藕节上已经发出新芽,再不定植就要枯了。我打着嗝儿把藕节活埋进土,浇上水,憔悴地和小妖精面面相觑。 小妖精也就是个三岁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喊饿喊渴。不过也多亏了他会叫唤,我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给他添水什么时候施肥具体施多少,一年跌跌撞撞下来居然把他又养出了几片立叶。 我大受鼓舞,又向微莲苑主人讨了些种藕来练手,争取早日把小妖精种出花来。 苑主听说我坚持了这么多年还没放弃,很受感动,来雕龙园看望我并说要帮我鉴定一下和我互相折腾了四年小妖精是什么品种,具体应该怎么种才合适。 苑主来雕龙园的时候又是一年六月。我院子门口的池塘里菜荷花已经从被倒进去的几颗莲子长到爆满了,苑主啧啧感叹,说环境条件倒是不错。复看缸中莲花,愣了半晌,笑了。 苑主委婉地对我说:小寿儿,茉莉种在土里,紫藤种在墙边,所有的花都要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荷花当然要种在荷花池里,水缸发挥空间太小,它施展不开手脚怎么开花…… ……他说小妖精是菜菜。 小妖精站在一边瘪瘪嘴就哭了。我也汪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微莲苑苑主被我爹我娘我爷爷波澜壮阔甚至要打人的目光盯着,一头冷汗地说呃其实籽播莲花成功缩盆成碗莲的先例不是没有,能开出花的也不少——再退一万步讲,没有花赏赏叶子也是极好的。最重要的是寿儿高兴嘛。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0 苑主走了。我和小妖精蹲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两相悲戚。 小妖精长得比我快,贼快贼快。年初的时候还是个雪玉可爱的小团子,年尾就已经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大人了。不仅外貌看起来成长了许多,连说话的调调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我一度怀疑他在装比,故意说话让我听不懂。我特别不适应,每天抱着他大腿比划,气哼哼地念叨总有一天比你高。 不过长这么大只,一直妖孽妖孽地喊也不合适了。我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姓随我姓文,名的话……世人有誉莲访群英之艳绝﹐标高名于泽芝。你的名字,叫文泽之。 第11章 十一 我对微莲苑苑主的话特别不服气。他说文泽之是菜菜,我非要在碗里种出花来。来年春天翻盆的时候我特意选了个汝瓷笔洗,把文泽之的藕塞了进去,一边塞一边说你要争气,一定要把花开得漂漂亮亮。我还抱着汝瓷笔洗朝着荷池里指指点点,说泽之,你看看你兄弟,他们身为菜菜都有开花的尊严,你不能这么不争气。 文泽之无言以对。 结果万万没想到,那年春天大旱。 赤地千里,遍野饿殍,池里水枯泥裂,苑主送给我那些藕一个都没活下来。我悄悄攒了一小缸水用来养泽之,被打理院子上下的嬷嬷发现了,追着我叨叨了半个雕龙园,跟我爹上次被我爷爷追着打的那段合起来刚好一个圆。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年干旱的春天,又迎来了涝灾爆发的夏天。我的院子都被水浸了,水高得淹过我膝盖。我随手把泽之一扔他都能游起来。 我以为这应该是我出生以来度过的最艰难的一年了,万万没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和泽之相依为给一个年头,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得到了质变级的升华。具体体现为我某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裤裆湿了,没跟我爹娘说,就让泽之帮我收拾了。 后面就一直是泽之帮我收拾。偶尔还会帮着收拾一下湿裤裆的前提条件。 就这么又荒唐地消遣了几年,我的院子里栽满了莲花。各色各样的碗莲,再难开的品种都被我种出过花来,泽之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爷爷说寿儿这么喜欢种荷花,寿儿的院子就起名水华轩吧。水华水花,水上之花,也是莲的意思。 住在水华轩里,盛夏之上团花锦簇荷风万顷,我抱着一枝仿佛永远不会开花的泽之,如置三九寒冬的孤寂。 我渐渐长大了,身体却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爷爷给我介绍各门闺秀,说娶个媳妇回来可以冲冲喜,说不准就能把病气冲去了。我白天会见各家各派的大小姐,哄哄这个,宠宠那个,晚上就顺着假山爬到屋顶上,叫泽之陪我喝酒。 我说泽之,他们都说你是我臆想的,世上没有精怪。 我说泽之,你要是能显形多好。看他们谁还敢笑话我是小疯子。 我说泽之,你要是能显形多好。这样我还愁什么结亲的事儿。 泽之牵着我的手细细地吻,说为人难矣,但为了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我要修炼成神。 我说好,我等你的。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因为微莲苑苑主笃定泽之是菜菜,泽之还没有品种名字。我想我这样精心养育的花朵怎么可能是凡俗之辈,就算泽之是菜菜,也一定是一支与众不同的菜菜。别人不给他名分,我给。 我悄悄在心里想好了要给他的品种取个什么名字。先不告诉他,等他开花了再说,我怕他听到这个名字会骄傲。 浣纱苏娃,就叫浣纱苏娃。 苏是吴州,娃在吴语中是美丽女子的意思。在吴州浣洗过纱罗的美丽女人,史上留名的只有一个。 六月花神,莲女西施。 直到我弱冠我爷爷也没给我找到合适的姑娘,终于消停一阵了,开始忙着操办我的及冠礼。可能是嫌我名“寿”还不够有福气,又给我起了个字“长生”。有了字以后大家就都喊字,文长生文长生地叫上了,只有泽之还喊我寿儿以示亲昵。 可能是我爹在抓周礼上磕莲子的事儿给我爷爷留下了深刻心理阴影,这次我及冠礼爷爷没把他提溜回来。当然,那时候爷爷想提溜他回来也提溜不成了——流寇连败官兵,边疆督师无人,李贼大军攻破京师,圣上崇祯缢死煤山树顶。我爹驻守黿江粮草不济,日日饥兵讨饷,几欲南下求生都被人劝住,说此时朝局并未明朗,不可轻举妄动。 我爹勉力支撑,好容易撑到福王继位,福王却是个拎不清的,妄听奸谗,宠信魏党余孽,打压复社文人,还判我爹有谋反之心,午门斩首。我娘生了我后一向体虚,得此消息哪还受得住,一口气闭了追我爹西去。我爷爷得知此事也是气得一病不起,被我哄去姑苏台养病。 我冠礼刚毕,雕龙园忽地就冷清了。 再说那荒唐无道的福王陛下,别的事情不做,偏是欢喜珍稀名花。不仅大修行宫栽种草木,还令群臣扮演牡丹亭众花神穿行其中,以供取乐。牡丹芍药月季木槿这等艳丽俗色看惯,又爱上莲花。偏不知哪位宠臣进言,说天下荷风聚吴州,吴州莲盛开雕龙。雕龙园莲花之美中原闻名,偏偏又是个罪臣之府,陛下喜欢,不若臣替你抄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爱种花是招谁惹谁了。一朵花儿,竟招致灭门之灾。好在有身份的人多少都要点面子,不至于上门就三光政策,只是先请我在厅里喝了杯茶。 奉旨前来的魏党大臣姓阮,文采斐然,倒也是条衣冠好狗。他假情假意地在我院子里绕了三圈,大赞水华轩莲花之美天下罕有,拽了几句酸文,又回到厅里继续喝茶。他慈眉善目地问我,文小少爷,你爷爷从文,你爹爹从武,你是爱学文是爱学武的?若是爱武,你可帮我鉴赏一二,这刀是利不利索? 他说着就从身边侍卫腰间抽出把精炼雁翎刀拍在桌上,桌子一震,茶杯掀翻好几只。我垂眼看了一眼,怎么不知这把刀子当与此刻架在我远在姑苏台修养的爷爷颈间的刀子如出一模,眼睫一颤,故答:让大人见笑了,小子从家翁习文,不识武艺。但小子倒也知道,尚方赐刀,必是锋利无匹的。 阮大人哈哈大笑,让人把刀子收了回去,说:久闻文家小少爷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所著的《雕龙荷风谱》名声早已上达天听,连圣上都感兴趣得很。 我忙说谬赞,谬赞。 那不过是我写下来的与文泽之相处的日记,顺笔再提及了一些其他碗莲的养殖过程,实在摆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 阮大人又说,对了,文少爷,听说你乃是吴州第一富贵风流的子弟,博彩撷花样样精通,不如陪我这老古董玩乐一番?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花样,就耍个最简单的赌大小吧。 天地良心,我生长雕龙园,再铺张浪费也只知琴棋书画风雅事流,吃喝嫖赌真是一窍不通。他说赌大小的时候我还愣了好一下那是什么玩意儿,直到有人端了一盅象牙骰子上来才隐约猜到这是什么意思。我与阮大人互弈几局,各有输赢,看起来倒也是主客皆欢其乐融融的场景。玩到日薄西山,阮大人说累了,不赌了,猜完最后一盘散伙吧。不过都最后一盘了,空赌也没什么意思,要博点彩头才好玩,文少爷,你说是也不是?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侍卫按在刀柄上的手,说您说的是。 他又说:我们也不赌大了。就这样,你若胜,我应你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都随便你开。我若胜……你就把雕龙园赠我,你做不做得了这个主?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侍卫按在刀柄上的手,说好,我做得了这个主。 他说他赌小,我说那我赌大。六枚象牙骰子在玉盅里晃荡起来,叮里当啷清脆悦耳。我紧紧盯着桌上晃动的玉盅,手心鬓角冷汗如流。 玉盅啪一声扣在桌上,揭开,里面象牙骰子光色润泽,嵌在上面的玛瑙点红得刺眼。 六六大顺。 我刚松一口气,身后的仆从都按捺不住小声雀跃起来,欢呼“赌赢了赌赢了”。却见桌对面的阮大人不徐不急地擦了擦手,说不对吧。 他说,文少爷,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刚才是我赌的大,你赌的小呢? 满室忽然死寂无声。我一腔热血凝结成冰,无处奔流。 阮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等我答复。我看了看他在桌面上轻敲的手指,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侍卫按在刀柄上的手,只觉得这一腔结冰的殷血都被抽干了。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1 我平静地站起来,拱手而拜,一揖到地:是小子记错了,当是大人赌大,小子赌小。恭贺大人博得彩头,小子佩服。 什么文人清高傲骨,什么真假对错,都他妈是狗屁。 ******** 谨以这个故事,向孔尚任大大的《桃花扇传奇》致敬。 大事已不可问,吾辈且看春光。 第12章 十二 姓阮的拿了地契走后,我一个人抱着汝瓷笔洗在门前的台阶上枯坐了彻夜。 我不知道把雕龙园赌出去值不值,不知道这样落尽风骨卑躬屈膝求一条生路值不值,我爷爷知道我把他半生的心血平白拱手相让会不会从病床上跳下来掐死我。但是我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命还在啊,只要人活着,就什么都好说,什么都有可能的。 早晨日出的时候我双腿都坐麻了,起身时没站稳,差点把怀里的笔洗摔在地上。我摇摇晃晃地把笔洗放在书桌上,出了水华轩进了雕龙园里。这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我想再看看它,多看一眼也好……以后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跌跌撞撞走到正厅,门口有人站在那里等我。一个老头子,须发皆白,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旧道袍,手里抓着支拂尘。 我胸口一窒,差点喷出一口血来。我认得他,我爷爷曾给我看过他的画像,说是个只知唬人的老神棍,如果见到这人只管乱棍打出吴州便是。我爷爷还发过誓只要要文家在一日,他便一日不得进吴州。 如今雕龙园都败了,文家没了,他自然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怪异又悲悯,对我说:小娃娃,你爷爷重病不治,昨天夜里就殁了。 我真正一口淤血呕出来,扶着门柱慢慢跪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重病不治,重病不治……天知道是什么个重病治不了。我知道阮狗不要脸,却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连一个重病垂危的老人都不放过! 我一滩烂泥似的滑倒在地上,放声长笑,笑得几乎把心肝脾肺肾连血呕出来。 往昔偌大一个雕龙园,繁昌鼎盛门庭若市,如今终只剩我孑然一人。 笑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笑累了,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扶着门柱慢慢地爬了起来。老神棍仍站在厅里看着我,一双浑浊的老眼无悲也无喜,仿佛方外之士。 我强自镇定,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衫,说仙师,雕龙园破败至此,我没什么可以招待您的。您若不嫌弃,这里粗茶破椅子,可将就着坐坐。 老神棍点点头,坐下了。他环顾厅里一周,说老夫当日劝你爷爷此地风水积阴,你爷爷不听,如今怨聚越发深重,终于覆水难收。老夫今日是寻着一缕仙灵气来的,此等仙缘世间罕有,却偏生在雕龙园这样怨深阴重的地方,莫不是物极必反?奇也怪哉。 我一听便知道这老神棍是冲谁来的,眼珠子转动一周顷刻有了主意。我朝前跨下一步跪在老神棍面前,说仙师,我有一事相求,您务必帮了小子这个忙。 老神棍说哦,你怎知老夫帮定你的? 我定了定神,道:您可不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瞒您说,我这雕龙园中有一株成精的钵莲,左右我守不住他……将来雕龙园当真破败到寸草不生了,还请您收留他,给条生路。 老神棍终于笑了,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水华轩钵莲数不胜数,老夫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株? 钵莲仙体可贵,您慧眼一看便知。我说道。当然,若您要问他的名号……浣纱苏娃文泽之。 对,将来的六月花神,浣纱苏娃文泽之。 我简单安葬了爷爷,遣散了雕龙园所有的下人,尽自己所能为他们安排好去处。期间阮狗过来催过两次,但是雕龙园偌大一个园子接手起来事务繁多,更何况文家正值大丧之期,他也没脸绝之过甚,只能挠着头皮干着急。 我把一切都收拾好的时候离地契交出去也过了四天,阮狗又派人来催,问我几时离园。我请求他说毕竟水华轩一院莲花都是我亲手养出来的,沥尽心血,感情深厚,真真是舍不得,恳请他再宽限一日,让我与园中众莲一叙别情。阮狗估计是得了便宜高兴得不得了,每天就盘算着进京面圣怎么吹嘘自己的功劳,一边嘲笑我把复社文人酸臭的朽儒气继承了个十成十,一边假情假意地许了我的请求。 七十余亩一座巨大的雕龙园,落得个空荡荡冷清清,萧条不说,倒是难得的清净。 我披麻戴孝,仍坐在水华轩门前的石阶上,在青石板上生了一堆火。我没做过这样的活计,几根枯木枝几块焦炭,将我折腾得满身狼狈。最后还是泽之看不下去,聚灵气引燃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把《雕龙荷风谱》一页页撕下来烧了。从第一页撕起,烧一页说一声对不起,也不知道是说给泽之听,还是说给爹娘爷爷、说给所有曾经见证过雕龙园峥嵘的人听。烧到最后满天灰白的纸烬飘飞,在六月入伏悍日、满地熊熊烈焰前,飘了一院的白雪。待那些鹅毛大雪一样的灰烬落定,我忽然像疯子一样冲出去抄起院里的水盏就往地上砸。从矜高典雅的青花瓷瓶砸到金丝铁线的冰裂瓷,从彩蚓走泥的钧瓷砸到如银如雪的邢瓷。蓝莹石、重罗衣、点金洒锦、盛世芙蓉,上百枝价堪连城的碗莲须臾烂在泥水里,残花败叶碾毁一地。 我已一无所有。我无所顾忌。 办事不利罪等欺君,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去跟皇帝交代!可恨阮狗,我要你朝思暮想的荣华富贵轻而易举烂在我手里,要你朝不保夕疲于奔命——今天你害我家破人亡,来日自有天道收你! 我笑得怕是像个癫子,连泽之都不敢靠我太近。终于笑了个痛快,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喘气,捧起盛着泽之的汝瓷笔洗,一步一步涉进门前荷池里。 一切从这半亩池塘里开始,一切也都在这半亩池塘里终结。 清池昏聩,泥沙俱起。浊流霸戾悍毒如斯,我不能选择漂向何方,却可以选择此时此地玉碎在这里。 终于写爽了。 最近一个多月心情都非常噫吁非常豹躁,所以开了这个无脑短篇来调剂一下自己的情绪,自娱自乐一下,看见的朋友可以说都是很有缘分的了,感谢大家。 话说我就在这里打上【全文完】会不会有人想打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前世回忆部分结束,后面会回到现实来收个官,也许会有大家一直在等的花车……不过看作者文笔的尿性也知道,肉肯定柴得不行啦xxx大家慢吃别被噎到。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第13章 十三 我的本意是让老神棍带文泽之另寻明主,毕竟我实在不是个好主子——不仅没能好好栽培人家,还玷污人家清白,还死给人家看,给人家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阴影。不过老神棍显然没依我的意思做,可能是他没明白我到底想表达什么,也可能是文泽之并不配合。总之兜兜转转颠沛流离四百年,他又找回了我身边。 那天我投池自尽,文泽之燃尽所有灵力开出一朵花儿了却我遗愿,自己灵力被掏空,一朝回到解放前重新开始修炼。漫长四百年不要命地练级,终于羽化登天,位列仙班,成为了十二月花神中的六月花仙。 他上天的这段时间里那个老神棍曾经来雕龙园找过他,没找到,只带回去一个汝瓷的天青笔洗。后来他的徒子徒孙传了几代把笔洗传丢了,还是文泽之休沐时下凡,一边社会实践一边找回来的。他揣着这个笔洗游游荡荡不知道多少年,找到了转世后的我。但是毕竟四百年过去,近乡情怯,不敢贸然尬撩,这时又机缘巧合地发现王大祝他爹是那个老神棍的后人——于是自己变成一颗莲子儿,借王大祝父子之手将自己的本体托到了我这儿。 以上故事情节都是我躺在太平间似的病房里盯着天花板脑补出来的,可能细节上和现实有所出入,不过总的来说估计也相差不太远了。而且这样也可以完美解释为什么文泽之一个来自明朝的四百年老古董会知道什么叫二手烟,还知道怎么把一个溺水的人送医院抢救。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2 对,我在雕龙园里落水之后回忆井喷一下子蒙圈,差点淹死,是文泽之把我捞了起来送了医院。医院怎么都检查不出问题,但人就是不醒,差点没把文泽之急死,还以为我又要歇菜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他哭得跟个泪花儿似的,堂堂一朵成年大花,哭得像个一米八的小姑娘。 看见我诈尸似的蹦起来,他哭唧唧地扑倒我身上擤鼻涕。我正经严肃地按住他肩膀推开他,说:“文泽之,我都想起来了。” 文泽之愣住:“……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我盯着他看。“最重要的那件事情也想起来了。” “原来你他妈真的是个菜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我发出了青铜器一般雄浑壮烈的笑声,差点笑飞半座住院楼。文泽之趴在我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仿佛整朵花儿都灰白了。 “没,没关系,嗝儿。”我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还直打嗝,一边揉眼睛一边安慰他。“就算你是朵假花,嗝儿,好歹也开过不悔莲子都是我的了。” 文泽之特别委屈,委屈得都不想跟我说话。我一边给他顺毛说乖哦傻儿子爸爸总是爱你的,一边让他给我拿手机过来。 文泽之:“你才刚醒来,就要玩手机。你要手机还是还是要我?” 我:“要你给我拿手机。” 得到这个断不断句都没毛病的回答,文泽之终于没辙了,仿佛回忆起了被四百年前复社文人之后统治的恐惧,给我从床头柜上摸了手机过来。 我抢过手机就开始查阮狗的名字,百科搜索第一条弹出来:“其人品格不足为道,急权势,善矜伐,偏激而滑。妇人女子,无不唾骂。最后曝尸荒野,无人收殓。”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我再次笑裂苍穹,旋转跳跃爆炸开花,整座住院楼都被我笑飞了。 想他阮狗一辈子趋炎附会,贪恋权名,居然落得这样一个死相凄惨遗臭万年的下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吧,一下子接受不了吧?!我估摸着阮狗要是知道后世人民这么评价他,得气到棺材板都盖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泽之趴在病床边看着我差点没又笑得背过气去,赶紧给我拍拍背顺气,还给我倒了杯水喝,让我悠着点笑,最好能笑出节奏感来。我锤着床板笑得一塌糊涂,一边说真他妈苍天饶过谁一边流眼泪,动静大得都有医生探头进来询问文泽之要不要把我转到神经科去瞅一眼。 我说我不是我没有,我感觉自己萌萌哒随时都能办出院手续。 前尘怨散,今生圆满。我迫不及待想带文泽之回家见我爸妈了。 文泽之新浮叶已经长出来了,再掐显得有点不人道。于是我就捧着那半只装着碗莲的塑料瓶子回了楚庭。最近好像又在开什么什么会,路上水表严查了好几次,进地铁的时候安检人员还疑神疑鬼地要求我把瓶子里的水喝一口以证实不是易燃易爆炸有毒危险品。 大佬,要不要这么夸张啊?!那可是一瓶养花的泥巴水啊?!!! 还好我爹转业后去的是公安部门,来地铁站接我的时候在负责安检的小年轻面前刷了一下脸卡,这才把我从被逼着喝文泽之洗澡水的窘境中拯救了出来。 我向我爸介绍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文泽之,啊这位是我的校友,和我合租一间出租屋的室友。因为我读的是美术学院,我爸很快就接受了我舍友是个白发长袍杀马特的设定,并邀请他来我们家做客。我对我爸妈的接受能力表示了惊讶,我爸一脸淡然地抽着烟,说你去了美院之后你妈每天都要跟我脑补你变成长发拖地衣服破烂不穿鞋的艺术家的样子,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我目瞪口呆,觉得他们对艺术生好像有什么误解。文泽之对我爸指指点点,小声逼逼说终于知道我动不动一支烟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回到家,饭桌上,我妈准备了一桌特别丰盛的晚饭。荷叶包鸡清炒藕尖桂花糖藕凉拌藕丝莲藕排骨汤银耳莲子羹。 我:“……” 文泽之:“……” 我妈还特别热情地邀请文泽之,说我们家白桦很少带朋友来呀,你多吃一点。然后她就会发现我这个杀马特朋友挑食挑得很恐怖,荷叶包鸡只吃鸡肉,别说荷叶,连被叶子沾过的鸡皮都不吃;清炒藕尖只吃调味的芹菜桂花糖藕只吃藕洞里面填的桂花糯米莲藕排骨汤把排骨挑出来吃掉,银耳莲子羹更是只把银耳吸溜走,莲子和羹汤通通倒给我。一边吃饭还一脸委屈,小声跟我咬耳朵:“你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是不是在针对我?” 我:“……” 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啊。 我妈还说:“哎呀泽之啊,这么挑食不好吧。” 我冷汗都滴下来了,连忙解释:“咳……文泽之平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他不吃藕。” 我妈打量了一下文泽之那张神仙似的脸:“嗯,确实不吃藕。” 我:“妈,不是……” 这时候文泽之特别委屈地抬起头来了:“藕这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吃藕。你们知道吗,藕是有守护神的,吃了藕,藕的守护花神是会生气的!” 我:“……” 六月花神奆奆,我求你闭嘴好吗。你没看见我妈看我们俩的眼神已经和看蛇精病没什么两样了吗。 我妈愣了好一会,才尬笑一声说白桦你同学真有意思啊,然后照例开始叨叨逼这个学期挂了几门补考情况怎么样四六级过了吗女朋找到没有。我说挂了两门补考都过了四六级明年才考女朋友没找到,男朋友带回来一个你要不要。我妈还没反应过来男朋友带回来一个是什么意思,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脱裤子之势把装着文泽之本体的塑料花瓶往桌子上一拍,给我妈介绍:“妈,这位就是我的男朋友文菜,小名蛋蛋。” 我妈:“……” 文泽之:“…………” 文泽之被银耳呛到,吭哧吭哧咳个不停;我妈吓得抄起手机打了个紧急求助电话:“歪,幺幺零吗,我儿子读艺术读疯了现在想和盆栽结婚怎么办急在线等?”我爸趁乱开始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一脸沧桑,完全不管自己手边那个响得震天的来电显示是我妈的手机。 瞬间满屋子鸡飞狗跳,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你们以为百花戏为什么那么多,这都是遗传的! 爸妈都是戏精xxx 另,我以前是真的遇到过这样的同学……不吃鸡的,鸡蛋也不吃。因为她很认真地坚信世界上有鸡神,而她是鸡神的子民,如果吃了鸡,鸡神会下降天罚…… 她来我们家吃饭跟我妈传播鸡神教教义的时候,我妈妈是一脸懵逼的。 第14章 十四 为了防止我妈真的把我当成神经病,我赶紧澄清:“我不是我没有,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我妈一听,挂了电话:“哦,开玩笑的。那和谁谈恋爱是真的?文泽之?” 她问我话的时候我正在喝银耳莲子羹,听到“文泽之”三个字一口羹噗地喷出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3 “不用狡辩了,妈妈都懂。”我妈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她的鳄鱼眼泪。“你当年突然说想转修美术特长生,要读艺校,不就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和正常人不一样吗?这么多年也没有找过女朋友……唉,虽然一开始不是很接受得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妈妈也想开了,只要宝宝开心就好……” 她自顾自地演完,又一副开明好婆婆的样子牵起文泽之的手说白桦脾气不好辛苦你了,以后还请你多多包涵……文泽之一脸黑人问号。 我:“???我不是,我没有?!” 我的天啊你们对艺术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解?天地良心,我一开始想考美术专业,只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当个死肥宅,把追番看片说成观摩学习资料把玩游戏当成社会实践市场调查好吗?! 我还一脸懵逼着,我妈那边已经从文泽之的星座血型问到了学历如何工作怎样父母安否有无房车,文泽之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花,倒是比我淡定多了,非常镇静地回答巨蟹座b型血,环境艺术本科专业在园林部门实习无父无母没房没车,穷得只剩下钱。我妈哦豁一声,他立马解释说没买房买车是等着想和我一起去挑的,想买什么色儿的可以随便我挑,连京都三环以内的都买得起。我妈立马笑靥如花,说我们家白桦就拜托给你照顾了。 不是,你就这么把你儿子给卖了??? 吃完饭我妈下楼跳广场舞去了,我爸蹲在客厅抽着烟看电视,听个叫什么《春秋二胥》的京剧节目。我在厨房和文泽之洗碗,就借着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腔的掩饰跟文泽之小声逼逼:“你真不应该跟我妈吹那么大的牛,京都三环以内的房?你是随便拿个缸就能当房了,我不行啊,我上哪去找间京都三环来给我妈看?” 文泽之特别委屈:“我买得起。” 我:“放屁,你菜籽饼的钱都是我给你出的,你拿藕鞭买啊?” 文泽之说:“小时候你送给我的那个汝瓷笔洗,现在是值那么多价了。” 我:“放屁。” 文泽之学坏了,不仅开假花,还说假话。为了当场拆穿他的假话我把围裙解下来往他手里一塞,让他帮我洗碗去,抄起手机去查宋代汝窑的市价。 打开网页就看见一则二零一二年的新闻,说有一件和文泽之花盆同款的北宋汝窑天青葵花洗在香港拍卖行被拍出。 成交价两个亿。 我吓得手机都掉了。 颤颤巍巍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我继续往下翻。零八年到一零年之间陆续有汝窑瓷器的拍卖成交记录,价格都是八位数打底。 我一边看,文泽之还一边洗碗一边叨叨:“其实我后来还收了几个大点的更漂亮的花器,但是还是最喜欢你送给我的那个,所以别的花器有人来找我要,我就让出去了,现在还有些积蓄……寿儿,你怎么哭了?” 我泪流满面:“爸爸,我错了爸爸。爸爸求抱大腿!” 岂止是京都三环以内一个缸,他连三房两厅,不是,二环以内的四合院都有了啊! 我整个晚上都是恍恍惚惚的,临睡之前捧着塑料瓶子飘到阳台上给文泽之的本体换盆定植。一边挖塘泥,一边吸溜着鼻子说:“就算你身价二环以内的四合院,在我家还是只能住h380的塑料荷花盆。” 文泽之笑着趴在我背上:“你送的都是最好的。” 我很嘚瑟地哼哼了两声,非常满意地赏了他半块菜籽饼:“那还用你说。毕竟要是没有我,你还是棵鱼唇的菜菜!” 《春秋二胥》还蛮好看的。 汝瓷拍卖价格都是参考网络资料,但是真的有那么贵!天青的最贵!二环以内四合院一套两千万到四千万,也就一两件汝瓷的价格。文泽之说“让出去”是古玩行业中出售的意思,不是送给别人了xxx 泽之超壕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就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告诉我她要走了。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悉尼歌剧院参加表演,和外国友人进行友好的歌唱舞蹈艺术交流。 我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哈哈干笑了两声,结果她一行李箱砸在我面前,说我和你爹飞澳洲了,这两天家里没人,你自己做饭照顾好文泽之,记得每天吃完晚饭和文泽之出去散散步或者运动一下。我条件反射地说我不我要当死肥宅,文泽之说好的阿姨,我会帮您监督他每天适量运动的。 我:“???” 我爹幽灵似的拎着行李箱从我妈背后飘过,催她快走,说要赶不上飞机了。我妈很欣慰地夸了文泽之好乖,就嘚不嘚儿地拖着行李箱跟我爹跑了。 等等,我去,你们不是开玩笑的啊?!你们能去悉尼歌剧院表演什么,第一套全国中老年人广场舞吗?我求求你别啊,平时在家门口丢丢人也就算了,还丢脸丢到国外去……这个脸我们丢不起好吗! 我抱着抱枕坐在床边,快要哭出来了,文泽之顺顺我的毛,说叔叔阿姨走得真是时候。 我说文泽之你什么意思,嘲笑我刚好赶上见我妈最后一面她就抛弃我去国外浪了是吗,文泽之说不是,然后笑眯眯地贴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寿儿,我快开花啦。 我吓得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激动得都结巴了。“开开开开开花?!” 文泽之红着脸点了点头,我扔了抱枕拔腿就跑,奔到阳台上扑到荷花盆前,小心翼翼地拨开盖满了水面的浮叶。 掩盖在大片浮叶下,一粒细楞楞的火柴头贴着叶梗探出来,柔嫩又可爱。 我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子等了三个月!啊不四百年!十七片立叶!一个哑蕾的火柴头! 我几乎喜极而泣,抱着花盆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房间的上采光最好的位置,就差没三叩九拜了。文泽之在我背后默默看着我抱着抱枕在床上打滚,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我沉浸在就读宿迁大学四百年终于即将毕业的狂喜乱舞中,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抱着他嘻嘻嘻地傻笑。 我的泽之。要开花儿啦。 第15章 十五 我对文泽之说过很多次“开花”,文泽之也对我说过很多次“开花”。 我知道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也知道开花授粉是植物的繁殖活动。但是自古以来吟花赏月都是一等一的风流雅事,单凭口述的我一下子居然难以把赏花这样一项赏心悦目的娱乐活动和“夏回大地万物复苏又到了植物们交配的季节”联系在一起。由此可证,惯性思维害人匪浅。 文泽之说,寿儿,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啦,你都没听进去。 王大祝说,百花,不以繁衍后代为目的开出来的花都是假花。 谢嘉说,文白桦,你说你和一锅莲藕炖排骨有什么区别。 房东学妹说,师兄……祝你幸福。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4 妈卖批,合着老子当完了受害者还得背全锅???! 文泽之跟我说完他准备开花的那天晚上,我为了庆祝这桩难得的喜事亲自下厨……炸了高压锅,然后叫了满满一桌子外卖。三文鱼鸡公煲麻辣小龙虾,磕得不要不要的。吃完晚饭瘫在沙发上打饱嗝,文泽之坐在我脚边说:“寿儿,岳母让我监督你吃完晚饭运动运动消食。” 我抠着脚:“我不。走不动。” 文泽之向来是惯着我的,我不肯挪窝他也没辙儿,就这么无奈地盯着我。我脸皮多厚啊刀枪不入,愣是假装没看见,看了一晚上电视倒床就准备睡。 半夜文泽之钻进我被窝里,搂着我特委屈地说:“寿儿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掉了一床鸡皮疙瘩:“卧槽大佬我求你好好说话,别矫情行吗?我又把你怎么了?” 文泽之:“现在我说话你都不听了。” 我:“爱爱爱听听听……不,不是,咱们捋捋,你是碗莲我是你主人,应该谁听谁的话?” 文泽之翻了个身,把我压在下面,跟个大龄巨婴撒娇似的。我捏捏他手感特别好的腰身,刚想多吃两口豆腐,就听他又说:“可是夫为妻纲。” 我:“……你什么意思。文泽之我告诉你,咱们现在已经改革开放了,不兴以前那一套了啊。” 文泽之小声说:“寿儿,我想开花。” 我身体一僵,整个人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这句话他贴在我耳朵边上说的,说话之间热气打着旋儿从我耳朵孔里钻进来,激得我满背都是鸡皮疙瘩。重点还不是这个,重点是他说话那阵儿下边还有个又热又硬的东西顶着我,贴着我大腿根里侧磨蹭。我当了两辈子人什么没见识过,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吗,当时就懵逼了:“卧槽……?” 文泽之贴在我耳边喘气,我感觉被窝里有东西在钻来钻去,上面的毛刺贴着皮肤刮得又疼又痒。我反手就拍开了床头的台灯,文泽之俊秀的脸上泛着桃花红,看着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分分钟能把我吞了消化成花肥那种。再一看床上,被窝里十几条荷花梗钻出来,一边蠕动一边贴着我打转。 “我白天就想开花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安分地啃下来,在我脖子侧又啃又咬,拽着我的衣领往下拉。“可是人类不是有规矩吗,晚上才能开花……一直忍到现在……” 我觉得他是状态不太好,风度翩翩一朵好花,说话都语无伦次了。我再叫他憋着我还是人吗。我只好说:“那,那你不就开咯……” 文泽之把我裤子扯下来,“嗯”了一声,说:“岳母让我督促你运动……下楼和在床上,都是一样的。” 团在被窝里的荷花梗缠住了我的腿,把两条腿拉得大开,一条稍微粗壮一些的一直在穴口附近打转。我说:“你悠着点,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文泽之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躬下身子去含住我那活儿舔弄,舒服得我浑身一个激灵,腰都绷直了,下意识要把东西往他喉咙里挺。不一会儿整根柱湿淋淋的,也分不清滴下来的是文泽之的唾液还是我自己的精水,我还没爽到,文泽之又指挥着荷蔓沾了这些黏糊的液体往我后面钻进去。 我一边忍着他的花藤在我身体里搅弄,模仿交媾的动作抽插进出,一边侧头去看窗台上那盆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朵娇嫩的花苞已经冒出了水面,迎着昏黄的灯光一片片舒展花瓣。 我心底忽然一震,一股溺水似的痛苦涌上来。神魂迷乱我仿佛坠入万丈深的淤泥水底,隔着浑浊墨绿的塘水仰望水面上将开的花蕾,眼角掉下泪来。 文泽之以为弄疼我了,连忙一边心疼地啜掉我眼角的水珠,一边问怎么了。我说:“没事……我后面难受,你赶紧进来。” 文泽之有些犹豫,我又强调了一遍“进来”,他让那些作乱的藤蔓退出去,弓起腰一寸一寸钉进来。我为他大开双腿,两条腿缠在他腰上,穴里本能地收缩吮吸。他闷哼一声,浅浅往外退出一点,又整根用力地捅进来。 他的东西又长又粗,捅进来几乎直顶到胃。开始几下难受得不行,仿佛涨得要裂开,但是多来几回操开了之后我渐渐能爽到,摩擦产生的热量和心理上被占有的满足带来强烈的欲望,他好几次顶进来重重擦过前列腺,我都忍不住失声尖叫,几乎以为要被操得魂飞魄散。太爽了,也太可怕了。 他一边操我,一边还胡言乱语地说荤话,一会儿说我里面好热要把他烫化了,一会儿说要是当初我是把他含在穴里面孵化发芽的该有多舒服。我臊得满脸通红,拽着他雪白的头发说:“闭嘴,别……啊我操……别他妈上网学些……唔……学乱七八糟的荤段子……”他被我拽得低下头,顺势就俯下来啃我乳头,刺激得我想抓他头发都抓不住,实在没有一点力气。 他操到我单凭后面就射了一回,操到我感觉快被活活操死在床上,才在我身体里射了精。我腰都快断了,爬也爬不动,他抱我起来去清洗,花汁从后穴里一股一股地涌出来糊在大腿内侧,滴滴答答滴在地板上。我气蜷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地骂了一句“法克”,说:“地板你拖。” 文泽之:“嗯。” 我:“床单你洗。” 文泽之:“嗯。” 遂任劳任怨地干活去了。 把我洗干净了扔回房里去,他又拖地换床单,忙里忙外。我陷入贤者模式,怀疑人生怀疑真理,趴在窗台上看着那朵在我们胡天胡地期间彻底盛开了的碗莲。 啊开得真漂亮。可是谁他妈有心情看。 我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朵花看,它没开之前我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想掐死它。文泽之把床单扔进洗衣机里回来问我累不累,怎么还不睡,我说:“今天运动量超标了。” 文泽之:“……嗯。” 我:“所以明天不运动,我要咸鱼。” 文泽之温柔地给我揉了揉腰:“寿儿,我花期有一个多月长呢。” 我:“……” 让我死了算了。 第16章 十六 说是一个多月长的花期,辣鸡文泽之就还真压着我胡天胡地了一个月,差不多就是那种一周做两场一场三天一场四天的频率。一个月三十天,我能下床的日子可能没有三天,彻底满足了我和床铺合二为一的咸鱼愿望。 他不仅操我,还立志把我操出花样,又是触手play又是捆绑play,甚至还强行生子play。月底他的莲台上结出了几颗莲子,我白天玩弄得爱不释手,他晚上开花的时候就把那几颗莲子摘下来塞进我穴里,跟他的藕鞭一起排山倒海。我被操得死去活来,哭着说那他妈是你结的莲子,都他妈是你儿子啊。他就射在我穴里,退出来之后叼着我耳垂说是咱儿子。你现在正好把他们一个个生出来—— 你说这花恶心不恶心,恶心不恶心! 我把那几颗莲子想方设法地弄出来之后洗干净了用一次性纸杯泡着,胆战心惊地想会不会蹦出几个小花精来喊我娘。胆战心惊到假期快结束,秋天来了,我妈也从澳大利亚回来了。 估计是花期到了尾声,文泽之也没乱来了,晚上最多摸摸蹭蹭,让我在我妈面前勉强能维持个人模狗样的健康形象。我妈一回来就给了我一个大熊抱,说儿砸你受苦啦!吃了两个月外卖感觉爽不爽呀,妈妈回来拯救你了!想吃什么,妈妈下厨! 我顶着一双象征肾亏的黑眼圈,幽幽地看了看背后一脸行若无事的文泽之,幽幽地说,想吃清炒藕鞭凉拌藕鞭泡椒腌藕鞭藕鞭排骨汤。 文泽之喝着水试图伪装一切正常,听完我说话一口水喷了出去。 我妈:“???你这个月没吃莲藕吗?对哦,泽之不吃藕。” 我保持幽幽的微笑,心说放屁,你儿子吃了一个月整的藕鞭。 这一个月的乱七八糟导致的就是我暑假作业还倚叠如山一点没动,我想想还有十张四开的水彩风景写生没画就觉得我不仅肾亏,肝都要掉出来了。正好王大祝那厮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借宿几天顺便写生园林。我一听觉得不错,收拾包袱徐徐就去了。 王大祝是道地吴州人,祖上从九百年前衣冠南渡那会儿就扎根在吴州了,族谱可考的,十几辈发展下来盘根错节俨然地头蛇一坨,靠慈禧的电吹风太祖的剃须刀始皇帝的青铜坐便器这些祖传的大宝贝做古董文玩生营,神神叨叨。熟知王大祝其人尿性的我曾百八十次地感叹他们家这么多年没倒台真乃人类历史上第八大奇迹,但是一听文泽之说他们家祖上曾经有拜坑了我的老神棍为师的,又觉得这家人能歪歪扭扭长到今天也不是不可理解。 我可能种了朵假花_15 王大祝这个土皇帝家里居然有一座园林别墅,很多场景都眼熟,仔细一回想都是在王大祝的假期写生作业里都见过的。当时老师还表扬他说他为了完成作业不远万里寻访风景名胜前去实地考察,精神可嘉,现在一回想心情真是宛如日狗。 王大祝爹亲自到园林门口来迎接我们。别看王家园子偌大一个,门小小一扇,藏在七扭八拐的深巷里没人指路绝对找不着,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公共厕所。王大祝一再强调这叫做吴州人的含蓄与内秀,我就盯着他看,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怀疑。 王爹先拱手拜了拜我,说文少爷久仰大名啊,又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文泽之的手拼命晃,说六月花神大人!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我下了一跳,看着王爹拽着文泽之死死不肯松开的爪子,小声问王大祝你爹这是干什么呢。王大祝也小小声回答:蹭欧气。 我:……???啥玩意? 王大祝解释说,百花你想想,菜菜缩盆成功的几率有多大?缩盆成功之后还能美滋滋开花的几率有多大?想成为花神的精怪多如过江之鲫,真正能鱼跃龙门位列仙班的几率有多大?文泽之能以一介菜藕之身修成花神,其气运岂是“欧皇”二字了得? 好有道理,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我总觉得单凭他认了我为主这一桩就足以把他批成个假欧皇了。欧皇?不存在的,非酋差不多。 趁着王爹蹭文泽之欧气那阵我把王大祝拉到黑暗的小角落里,背着文泽之将这花对我犯下的罪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跟王大祝交代了一番,还着重描述了文泽之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生子羞辱play,并忧心忡忡地问王大祝那几颗吸收过我py精华之气的莲子会不会孵出小花精来。王大祝说,嗨,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你放心,国家规定建国以后动物不许成精,植物也不许。你生的那就是几颗普通莲子,孵不出妖孽来的。 哦,不成精,那就好……不对,草泥马,什么叫我生的???! 王大祝还试图跟我抠我和文泽之如何子孙满墙子孙满床子孙满腔的细节,被我抄起旁边一块太湖石穷追猛打,一边被揍还嗷嗷直喊:“那可是赵佶巨巨遗留下来花石纲!打坏了你赔不起的!” 草泥马,一看就是某宝九块九包邮的假山石头,你还有脸忽悠! 总的来说,听说莲子孵不出花精我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一个文泽之已经这么难伺候,再来多两个我觉得我可以六尺白绫打个龙凤如意结悬梁高挂去了。当天晚上我就把莲子和鸡头米搅一锅炖了,徐徐吹着荷风喝粥。王大祝估计是听完我的深重苦难心怀膈应,一口没动,三碗汤汤水水全下了我一个人的肚子里。 文泽之一脸幽怨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一碗汤下去打掉了他的宝宝。我连忙安慰他说,反正都是同一条投胎的路,它们绿的出来也是生,黑的出来也是生,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文泽之的表情顿时更加难以言喻了。 赶在返校前的倒数第二天我终于赶完了作业,收拾好包袱准备回校。临行那天我又去了一趟雕龙园,老天爷很给面子,刚下过一场暴雨,院子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影,总算有了点四百年前幽静的影子。 我一边走一边跟文泽之吐槽,这才是雕龙园该有的样子。咱们上次来的时候那像个什么话,人流量分分钟几千上下,都不知道是看景来了还是看人来了。 我在园里晃了一周,又回到了水华轩,跟文泽之一起在轩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过去四百年里九州动荡,山河几易其主,雕龙园也拆拆建建好几次,如今新搭的雕瓦飞甍已全然不是最初我熟悉的样子。 我发了会儿呆,雨又下起来。院子里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急忙赶去避雨,一时间偌大一个园子空空落落,只剩下雨打荷叶,满地水光。一场雨落下来我仿佛忽然回溯四百年,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户少爷,捧着汝瓷花盆坐在屋檐下,一年又一年地等花开。 我撑着下巴说,泽之,现在回想起来,上辈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文泽之察觉我语气有异,问我:你待怎讲? 我说,我知道为什么我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了。那时候日子慢得很嘛,喝一杯茶要一整天,听一场戏要个把月。我一辈子那么短,只够做好一件事,我就花了一辈子盼你开花,别的都再学不会了。 文泽之抱着我,说是的,不怪你。怪那个世道不好。 我笑起来。 雨停了。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把层层阴翳的云下尽了。阴云像久置的茶汤面上那层乳沫一样破出豁口,一瞬间雨过天青,千峰翠色,天光漏下来照亮文泽之清湛的双眼。 我说没关系。现在世道好了,我还有一辈子,这一辈子够我再慢慢地盼你花开。 【全文完】 好啦故事突然完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吧一下子接受不了吧!嘻嘻嘻。 写出这个故事也是机缘巧合啦,毕竟蠢笔者写这种风格故事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能够看到这里的大家都是很有缘分了,挨个么么哒。通常笔者开始写逗比文的时候都是心情极度恶劣的时候,心情越差写得越搞笑,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总之一篇文写下来浑身舒畅精神倍儿棒,又可以再战千顷花丛了! 不知道有多少小天使看出来这篇文是对拙政园和《桃花扇传奇》的致敬,看出来的再挨个奖励么么哒。最开始的时候就是突然想写一朵死也不开花的假花的故事,后面写着写着,园林与世家与花车【x】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这种剧情不受控制的情况笔者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都啧啧感叹,感觉神奇。希望以后还经常有这样灵感爆炸的时候! 好了叨叨了这么多也差不多了,总而言之总而言之,大家有缘再会!会有百花和泽之替笔者爱你们! 说书灵 丁酉年闰六月廿日夜,雨过天晴。笔于楚庭云山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