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春花》 第1章 《烂泥春花》作者:什泱【完结】 本书简介: 他们说,那个经历复杂的有钱寡妇,玩了个少不更事的穷学生。 她也是过了很多年才相信,那是一场确切真实的相恋。 第一章 一开始,覃成以为倪冬是个婊子,在石塘街白天卖衣服,晚上卖皮肉的婊子。 石塘街是镇上的老街,南北而向,被一座石桥分成两边。南街做起早生意的店家天不亮就开门,等日头升高,车来人往,小贩串街吆喝叫卖,一整个白日,街上总鲜活敞亮的热闹。 到了夜里,这热闹收起声,暗暗地换了地方。 北街这片有不少按摩房、小发廊,一到天黑,那粉色朦胧的灯光便从张着的一小道门缝,或半遮掩的门帘,再或是贴着红色足浴按摩字样的玻璃门内透出。 后来这里被结实整改了一回,那些暗门生意从面上转到底下,藏进北街的小巷小屋里。那些原始喷张的欲望,廉价粗放的情欲满足,依然在这片旧街巷活跃着。 那时候覃成在石塘街一家饭馆打暑期工,一个人顶两个人的活,老板每月多开二百块钱。 晚上店里生意好,楼上楼下满客,覃成后厨前厅来回跑,传菜,收桌,搬啤酒,忙得脚不沾地。最后一波食客散去,他麻利洗掉两大池子碗碟,收拾起成堆垃圾,从后厨小门出去。 外头是条昏暗的小巷,走至拐角处,覃成跟一个同样大步疾走的女人迎面撞上。冷不丁自暗处冒出个人,许是吓了一跳,覃成从她眼中看出几许惊愕慌张。 这人覃成认得,前头开服装店的。那店原先是个按摩房。 女人别开目光,错身继续往前。覃成望了眼不远处巷子口,那里刺亮的红蓝闪灯很晃眼。 扔好垃圾回去,冲干净手,人离开了饭馆。 街边停着一长溜警车,来不及收拾体面的男男女女抱头捂脸,排成队依次上了车。四周围着看热闹的,覃成从占道的人群中挤过去,没去凑那一份闲。 回到住处,小院寂静幽暗,院门推开合上的动静格外清晰。客厅忽然传出一下闷响,紧接着一声恼怒大骂,覃成走进去,按开灯,厅里亮起炽白的光。 摇椅上的覃厉峰捂着脑门,嘴里含糊不清骂骂咧咧的,酒喝多了难受,醒了脑袋胀疼。突然亮起的灯光刺眼,他皱眉掀开一道眼缝,看清了人,怨声道:可回来了。老太太又犯糊涂,大晚上非要出门找儿子,哄了半天才给弄回屋。要这么着可不行,一把年纪了,糊里糊涂的,磕了碰了走丢了,哪管得来。 睡了?覃成捡起掉落在地的靠枕,丢回到沙发上。 可不。覃厉峰躺回靠椅上,闭眼张嘴打哈欠。 覃成来到隔壁,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奶奶王秀瑛安然睡着,他把正对床头吹的风扇转开些,调弱一档风,仔细巡看蚊帐各处,将边角掖实,悄声退出去。 他冲过澡,洗干净衣服,挂到院中晾衣绳上。覃厉峰出来散酒劲,站在水池边上抽烟,微眯起眼端详着覃成。 他们家男人个儿都高,长得也都不差,覃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已然窜得比他还高,越长大越肖像他堂兄覃振山,模样清俊周正,略带一丝文气,但不是畏缩柔弱的那种文气。 原先他一直拿覃成当小孩看,不觉间,人已长成了大人样儿。 诶,我说覃厉峰掀开烟盒,又抖出一支点上,姓周那女的真没留什么值钱东西?不能吧,找孩子多花钱的事,就让你这么刷盘子一点点凑? 见覃成没吭声,覃厉峰长吸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这趟出去,地方没少跑,人没少打听,消息真真假假的,也有点。但总归是朋友的朋友,找上门不空手,一个两个好说,多了就不够了。 缺多少?覃成不跟他绕弯子。 覃厉峰摆弄打火机,一圈圈转着玩,你也知道,找孩子花钱没数,大钱有大钱的花法,小钱有小钱的用处,尽力就是。 晾好衣服,覃成往自己屋里走,覃厉峰随手扔掉烟头,跟了过去。 房间不大,靠墙有张被褥整洁的单人床,一旁窗户底下摆了张老旧的木质书桌,桌上有盏台灯,一个笔筒,还有几摞堆高的书本,略显拥挤,但不杂乱。 拉开右手边抽屉,最下方有本蓝色封面的书,翻开来,里头夹着一沓钞票,大面值的,挺厚实。覃成把钱拿出来,递给覃厉峰,先用着。还是那话,真找着人,说好的那些不少你。 覃厉峰接过钱,满脸是笑看了看,掏出皮夹放进去,放心,抓着紧呢。早上还在说,有个知道信儿的,明天来话。 要钱的走了,屋里清净下来,覃成仰躺在床上,睁眼至深夜久难入眠。 覃圆丢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一晃眼,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第二天出门前,覃成被覃厉峰叫住,要他给带条烟。覃厉峰掏出皮夹,从那沓大钞中抽出两张,很自然地递过去。覃成默不作声接过来,装进兜里收好,转身出门去。 覃厉峰逐渐习惯使唤覃成给他做事,也特别受用。 晚上覃成下了工回去,走到住处院外,墙内大黄狗在狂吠,他推开院门,跟里头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第2章 院中仅亮着一盏低瓦数照明灯,那个女人背着光,覃成看不大清她的脸庞。两人目光相接,转瞬别开,一个进,一个出,在这浓重的夜里悄无声息错开。 覃成去看王秀瑛,刚走到房前,门从里拉开,王秀瑛一脸困倦面容,见到覃成,立时欢喜笑开,阿山回来啦! 怎么还没睡?覃成进屋关上门,从拎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个电蚊香。 狗叫得厉害,睡着又醒了,起来看看。王秀瑛跟在覃成身侧,看他把电蚊香装好,插上电,按下开关。她好奇凑近前,问:这个干吗的? 赶蚊子。覃成指开关按钮给她看,睡前按一下打开,早上起来按一下关掉。想了想又说,算了,放这儿不用管它。他注意就行。 没有蚊子。王秀瑛认真摇头,脸上有两个新鲜未消的蚊子包,左右脸颊各一个,挺对称的,看上去莫名有些喜感。她有她的倔强,我不用喏。 覃成照旧用哄小孩的法子,店老板说了,用完拿这小瓶能换枣糕。 换几块? 两块。 王秀瑛挺满意,点头答应。 将人劝回去睡下,覃成出来走到覃厉峰房外,抬手敲了敲,里头应了,再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热烈过后的余温。 覃厉峰靠坐在床头,赤着上身,大花臂上纹的青龙很气势,可惜挨了一刀,龙头和身子断开,没在一块。他夹起烟狠吸了口,长长吐出蓬烟雾,一脸的舒坦,接过覃成递来的烟,翻开皮夹,把找回的钱放进去。 今天那边怎么说?覃成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见走时还鼓囊的皮夹,这会儿就剩几张零钱。 覃厉峰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恍然想起,那什么骗人的,就以前厂子看门那老头他侄儿,压根不知道圆圆。接着叹了一气,没办法,骗子太多。 那边我认识不少朋友,叫他们都打听着呢。慢慢来,别急,啊。覃厉峰站起身,挂在腰间的短裤往下翻了一截,露出后腰上殷红交错的暧昧抓痕。 他上手拍拍覃成的肩,你呢心思也别太重,现在技术发达了,好多丢小孩的都找着了,也该轮到圆圆不是。 覃成面上未有情绪表露,语气仍旧淡淡的,是该了。 两人离得近,覃厉峰身上那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呛人的烟气,越发冲鼻。 覃厉峰身体查出毛病后,大小医院跑下来,不见好,开始信起了偏方。人也消停不少,身边莺莺燕燕几乎散了,留下个暗里相好。 她通常天黑来,但不会留下过夜。开始覃厉峰还有意遮掩,挑覃成不在家的时候约人,被他撞上两回后,也就放开了。 晚上又碰到那个女人,覃成心里有个尖刻又不见得确切的看法:按摩房改的服装店,明的生意做,暗的生意也做。 第二章 那个服装店临近覃成打工的那家饭馆,店面不大,门头招牌简洁,灰底白字写着:明明女装。 年头店铺开张,门口铺一小方红毯,两边摆着花篮,热闹了几天,后面就冷清了。 冬天日头难得,覃成路过那里,偶尔会看见那个女人在店门口晒太阳,坐在一把红色塑料靠椅上,两手交抱在胸前,双目放空,神情平静淡然。入了夏,就没再见门前那抹红。 倒不是覃成特意留心,街道窄,往来经常,沿街铺子有个什么变化,大多显而易见。 新的一天,覃成来店里,干t活还是一贯的卖力,饭馆上下都很满意他。也是,做事牢靠,手脚勤快的年轻人,是招人待见。 晚上饭点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除了店内的活儿,还要跑外送的单子。 同在石塘街的那家棋牌室是饭馆的老主顾,覃成把餐送到,匆匆要走,被徐进鹏叫住,托他把餐送上楼。 徐进鹏是覃成的高中同学,高二没念完,就不读了,来亲戚家的棋牌室做事。眼下店里有台麻将机出了故障,忙着修,客人在等。 覃成按照单子把餐送至楼上各包厢,一圈下来,最后送的是东面靠里那间。 敲开门,里头一个女人正说着话,露露你怎么回事,倪冬不会打,不知道收着点,逮着她一个人又吃又碰。我可头一次带她来,要把人吓着了,下回缺牌搭子,看你们上哪找人去。 这不牌赶巧了么。汪露笑嘻嘻说,先热热手,才刚开个头,倪冬你好好看牌,不着急,咱赢曼红姐,赢她个大的。 覃成招呼了声,把餐盒放到靠墙的一张小柜上。汪露注意到来人,夸张地呦了声,眼睛直勾勾盯向他,开口问:新来的? 鸿旺饭馆送餐的。覃成对好单子,确认无误准备离开。 汪露脸上妆容浓厚,大概为了遮掩年月留下的痕迹,处处都煞费苦心,显着精致却用力过头的不自然感。那双手倒是保养得当,白腻的皮肉,艳红的指甲,画着圈地搓洗着麻将。 她起了捉弄的心思,把人叫住,有意不让走,你们店里烧的菜都齁咸,是你做的不? 覃成说不是,店里有专门做菜的老师傅。 第3章 年纪老哄人的,不顶用啊。汪露故意板起脸。 个人口味是会有差异,需要清淡些的,下回说一声,我们照着做。覃成不急不缓回道。 汪露意不在此,脸庞挂上笑,转而问他,小伙儿长得真精神。多大了?还念书不? 又犯毛病啦!瞧见长得好的小男生就勾搭。坐汪露对面的王秋玉调侃道,带坏小孩子,小心人喊警察抓你。 牌码好,新开一局。 汪露伸手打出张幺鸡,拿话呛她,要抓也得先抓你,小男朋友跟自个儿子一般大,够岁数了么,就对人家下手。 你少来!王秋玉瞪她一眼,上次那个是朋友家小孩,喝了酒瞎咧咧,你可比我清楚。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半点谱没有。 见王秋玉急眼反驳,汪露得了嘴上便宜,咧着嘴直笑。 一旁倪冬始终不动声色,似乎听下汪露的话,不错眼地看起牌,开局没一会儿,双手将牌整个翻开。 清一色,自摸开胡。 干净利索,杀大家个措手不及。汪露不笑了,哎呦呦叫着,探过身去查牌。王秋玉愿意看她吃瘪,扬声催道:翻倍,掏钱,赶紧的。 汪露这把牌也好,猝不及防输了,顿时没了劲。她没管覃成不是棋牌室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使唤他,这儿没打火机,去帮我拿一个。 覃成终于脱身,本想知会徐进鹏送上去,见他还在忙,给客人陪着笑脸道歉,便没吱声,在前台找了打火机,折返回去。 隔着包厢门,里头聊得起劲,汪露的声音又尖又高,得分人。就刚那小男生,我趴近看过了,身板可结实,个儿还高,绝对带劲,是吧倪冬。 你知道我的,不好这口。那嗓音淡淡的,莫名带股清冷的疏离感。 一屋子女人暧昧的咯咯笑声传出来,覃成不自觉皱起眉,打心里厌恶这样轻浮随意的调笑。 晚上下工回去,覃成得出空,坐在书桌前温习功课,客厅呼呼喝喝高声欢闹,是覃厉峰带了人来打牌。 房子隔音不好,隔壁说什么大多能听见。有人问:峰哥,听说最近买了房,开发区新开那楼盘,还是拿的大户型。够可以啊,不声不响的,在哪儿发的财? 覃厉峰张嘴就来,嗨钱么,别省着,越花越有。 旁边有人听不过去,得了吧峰子,小刘实在人,你在这儿瞎谝他能当真,就你那赚钱门道,别人可学不来。他嗓门大,气势足,跟教训人似的。 覃厉峰回道:不偷不抢,有本事弄来,可不就大大方方花。钱是活的,得流转开,有去才有来。 大嗓门跟着感慨,还别说,钱这玩意儿挺邪性,高兴花就花,真不是想留就能留的。峰子那有钱亲戚不就一活生生例子么,原先多风光,大房子住着,吃喝保姆伺候着,出门有司机,还跟俩保镖,够排场吧,不也说倒就倒,人咋没的都还糊涂着呢。 不是破产自己跳楼吗?小刘问。 那几年平城多乱,覃振山生意盘子铺那么大,没少得罪人,里头水深着呢。他那小女儿不就丢得莫名其妙,要说是人贩子抱走的,怎么就盯上个女娃娃,又不值钱。听说他老婆找孩子都快找疯了,本来身体就不行,硬熬了几年,没挺住。真他妈造孽!大嗓门问覃厉峰,你不帮着找呢么,有消息不? 哪儿那么容易,说句不好听的,死活都难说呢。难得抓了把好牌,覃厉峰气势汹汹摆开,纸牌接连甩到桌面上,三两下出完,赢下一局。 他那儿子现在多大?小刘问。 十七。大嗓门说,跟我外甥一个班,听说书念挺好。 有人不以为然,就咱镇上那破学校,有几个正经念书,都瞎他妈混。来一个大城市回来的,可不就好了。那帮浑孩子别说花心思读书,能不打架惹事都算好的。早上我还碰着两帮学生,就这学校的,在石塘街上追着打。 可不是么,爹妈出去挣钱,家里老人管不动,混得跟二流子样的。覃厉峰随口接了句。 唷峰子,说人家二流子。往前十来年,你那架也没少打,妞没少泡,石塘街上说哪个混得狠,你排第二,可没人排你前头。怎么着,上了年纪装斯文了开始? 可不,折腾不动了呗。三十好几了,人得服老。覃厉峰很无所谓回道。 那人乐了,听你这话,想定下来了这是。 定什么? 定下来过日子呗。找个踏实女的,生个大胖小子。 养女人养儿子?覃厉峰漫不经心嗬了声,累死累活,我给自己找那罪受? 时候不早,陆续有电话打来叫回家的,一帮人最后玩了两局,各自散场离去。 覃成做事专注非常,一伏案,再抬头,已近夜里两点。隔壁不再喧闹,屋里静悄悄的,他合上书,揉了把眼睛,洗漱收拾好,抓紧睡下。 第三章 一早起来,覃成照常翻看网上各种寻亲帖子,再发布一则类似格式的寻人启事。 第4章 覃圆,女,2002年10月23日出生,2004年7月16日失踪于平城同山大街235号巴湾大货场,现年七岁。丢失时身穿粉色格子连衣裙,圆脸,大眼睛,笑起来有酒窝,右耳后有块硬币大小浅褐色胎记。 家人心急如焚,若有线索,恳请告知,必定重谢。 最下方留着他的联系方式。 那年巴湾大货场丢孩子的事,在当地影响挺大,大家传人贩子光天化日拐小孩,挺长一段时间,家里有孩子的,不管大小,都严实看着,不敢单独放出去。 警察排查下来,带走几个有嫌疑的,接连审问无果,加之没有证据,最后只能将人释放。 其中一个叫何兆坤,放出来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几年后有次跟人喝酒,喝大了互相吹牛,何兆坤说自己抱走个女娃娃卖,警察还逮不着他。 酒醒了自然否认这事,可话说出来叫人听见,一人一嘴巴传开,真真假假的,成了大伙儿茶余饭后的消遣。 覃成与这个何兆坤是同乡,老家都在一个镇上,他多次找上门,言明只要告知圆圆下落,往事概不追责。何兆坤则坚决咬定那是酒后胡话,事情与他无关。 后来覃成没再提这茬,但还常去何兆坤家,给他年迈的老父亲做饭,收拾屋子。 有些日子没去何家,吃过早饭,覃成上市场买了些菜肉水果送去。刚到院门口,几个嬉闹的小孩飞奔而出,后面追出来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头,举着拐杖破口大骂。 小孩上树掏鸟窝,胡攀瞎拽,好好一棵柿子树,枝干给折去半边,还有新结出的小青果,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覃成将东西拿进屋,熟门熟路找了把长柄扫帚出来,上手打扫起院子。何老头拄着拐走到房门前,在一张矮凳上坐下,从兜里摸出个小布袋,抓出一把粗烟叶子,拿撕好的长条旧报纸卷上,点了火,吧哒吧哒抽起来。 平日里他一个人住,深居简出,上了年纪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跟人打交道,邻里往来也少,经常闭t眼靠在躺椅上,一打盹就是一天。 何兆坤在市里打工,不定时回来看他,有时七八天,有时半个月,也有几个月都见不着人的时候。这样一比较,反倒是覃成看他更勤,每周都来,风雨无阻。 起先覃成上门,何老头总恶狠狠赶人,覃成不急不恼,下回照样来,来了就干活,从不多话。时间长了,两人有了些别样默契,一个收拾忙活,一个在边上看,谁也不碍着谁。 清整完院中一地狼藉,覃成来到厨房,和面,调馅,擀面皮,包出满一桌饺子,现下锅几只,其余分装好,放进冰箱。 刚出锅的饺子汤面摆上桌,上头浮几簇嫩绿葱花,腾腾冒着鲜香热气。何老头闷声吃着,两边腮帮交替鼓起,没等及饺子放凉,有些烫口。 覃成提着归拢到一起的垃圾出来,对埋头吃出一脸汗的何老头说:风扇接的那个排插老化了,通电蹦火星子,别用。明天我带新的来换。 何老头呼噜一大口面,慢慢嚼着,好一会儿,瓮声说:你来也没用。言毕回头看,覃成已走出院子。他伸长脖子从围墙看出去,确定人走远了,一下又收了心。 晚上回家,走进巷子,远远的,覃成听到自家大黄狗尖声惨叫。他快跑到院门口,推开门,见覃厉峰操着木棍,大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旁坐着覃厉峰那个相好,翘着脚悠然靠在椅背上,看热闹似的。 覃成迅步上前,夺下覃厉峰手中棍棒,跟狗较什么劲。 覃厉峰脚下打了个踉跄,一身的酒气,指着大黄骂:狗玩意儿,就知道瞎他妈叫唤。气撒完走开,随女人进了房间。 王秀瑛也给闹醒,从屋里出来,走到覃成身旁,茫茫然看那女人走进走出,一个人悄没声离开了院子。她拉了拉覃成胳膊,谁家的娃娃?她当那人跟覃成一样是学生,又说,是同学吗?好晚出来,家里要急噢。 覃成没应声,把人扶回屋里。 大晚上带人上家里,吵到老人休息。覃成跟覃厉峰说起这事,覃厉峰满口应着会注意,可没几天,人又来了。 那天晚上覃成比平时早回去,路上忽然变天,狂风劲韧,灰黑的云层越压越低,未及走到住处,雨就兜头落下。 覃成家位置偏,单独一座院子,在巷子最尽头。院门外,有道身影立在雨中,那人拉起的上衣帽子遮着头脸,同样没撑伞。 走近前,发现又是覃厉峰那个暗里相好,覃成掏出钥匙,垂着眼,开了门径直进去。 雨突然下大,倪冬站到院门那方长板底下,堪堪避雨。院中大黄狗见到生人,不停狂吠。 覃成将院中晾晒的衣物收进屋,出来时,那狗还在叫。他走上前出声制止,倪冬闻声抬头,四目相望,隔着朦胧雨幕,各自看不出情绪地平静对视着。 近来覃成时常见到覃厉峰这个相好。她看着比覃厉峰要年轻,生得白,眉目清晰,模样清秀,不描眉搽粉,总是很素净低调的寻常打扮,搁在人堆里并不很惹眼。只是那双微微上扬的狭长眼睛,流露出的隐隐疏离和防备,让人印象很深。 下一瞬,院门从里砰一声推上,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狗终于不叫了。 安静没多久,外头传来摩托车突突轰鸣,院门自外朝里推开,覃厉峰跨坐在车身上,双脚着地骑进院,一迭声招呼着倪冬进来。 第5章 倪冬跟进院,大黄狗见她,又欢实叫起来。覃厉峰凶着脸大呵一声,那狗不情不愿收住声,眼睛还牢牢盯着倪冬。倪冬也看它,一人一狗四目相对,把狗看急了,挣着链子又扑又叫。 停好车,覃厉峰走过来,举高手,作势要打。那狗缩到角落趴下,摇着尾巴,嘴里嘤嘤呜呜的,有些委屈。 覃厉峰和倪冬一同进屋,关上门,落了锁。 狗窝顶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开,覃成过去把布盖回去,又捡了两块砖压实。大黄狗对着覃成狂摇尾巴,脑袋不停往他身上蹭。 整理好遮雨布,覃成摸摸大黄狗,也进屋去。看时间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时候不早,他收拾出换洗衣服,才出房门几步,便停下脚。 小院昏暗寂静,洗手间外那盏照明灯发着暗黄的光,四周围了圈往上撞的小飞虫,底下是一对正在调情的男女。 覃厉峰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夹烟,把倪冬圈在身前,呼出了烟往她脸上吐。如此半支烟下去,他似有了新想法,将那猩红的烟头朝向倪冬,贴着她的脖颈游移。 倪冬靠在洗手台前,双手抱臂,不动声色看着他。 燃尽的烟灰断开,滚到倪冬胸前,絮絮落下。覃厉峰自顾自笑了声,将烟头摁灭在墙上。两人相视而对,谁也没说话,安静片刻,倪冬抬手,朝覃厉峰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覃厉峰望着她,微微偏过头,亲吻那只纤柔的手,潮热的情意蔓延开,他缓缓贴近她,低下身,埋头扎进那丰满白皙的胸脯。 没了覃厉峰的遮挡,覃成与倪冬的视线一下对上,他愣了一瞬,旋即转身走开。 回到房间,覃成干站在穿衣镜前,一时晃了神。镜中人脸庞清俊,看着斯文规矩,是个软性子乖顺的少年,可细看那双眼,十足的坚定有力。 覃成看着镜中瞳孔里的自己,眼前蓦然浮现出方才那双沉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双眸。 大雨酣畅淋漓下了一场,至夜深,渐渐收势。 隔壁传来开关门的声响,覃成抬眼看向窗外,昏黄灯光下细雨濛濛,那个女人的背影在雨中缓缓离去。 和来时一样,她用上衣帽子罩着头脸,没撑伞,覃厉峰也没出来送她。 第四章 天黑路长,倪冬没留神摔了跤,膝上磕出个口子,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挪回石塘街,穿过热闹的街道,回到那间冷清的服装店里。 石塘街沿街的房子多是二层小楼,一楼是门面,二楼住人。关了窗,拉上帘子,梳妆镜里映出一道曼妙倩影,身型纤长匀称,褪下衣裙,前胸后背交错相叠的伤痕失去遮掩,狰狞突兀地显露出来。 简单冲过澡,倪冬躺到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潮涌般袭来的疲倦和困意盖过身上痛感,很快沉沉睡去。 夜里身体猛然一抖,整个人惊醒过来,睁大着眼,浑身僵直,耳畔是擂鼓似的急促心跳和粗沉呼吸声。黑暗中那双惊惶的眼睛茫然望着天花板,意识逐渐回拢,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亮,分辨出当下是何时何处。 发麻的手指动了动,按亮床头灯,时钟显示凌晨三点二十,距离天亮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倪冬翻身坐起,知道这觉醒了就睡不回去了。 房间里有些闷热,打开窗,习习夜风拂面而来,她在窗边坐下,看那空无一人的静谧街道,成排路灯照出一团团暖黄光晕,黑夜慢慢变浅,晨曦悄悄放亮,街上又喧嚣热闹起来。 洗漱过后,烧一壶热水,她给自己冲了碗藕粉,配前一天吃剩的面包片当早饭。她一贯吃得清淡简单,不热衷,不挑剔,没什么讲究。 店里依旧冷清,倪冬新学了织毛衣的本事,拆拆打打,勉强起头了两行。对面电视上放的连续剧又是哭又是闹,有些吵,她找了遥控器关台,要去楼上躺着,店里正好来了人。 汪露笑盈盈走进来,饭吃过吧,打牌去。 看店呢。倪冬不想出门。 就知道你不去。这几天曼红姐她们不在,跟美容院那几个女的打,磨磨叽叽的,不爱跟她们玩。汪露摸看过几条裙子,放下斜挎小包,我也不去了,就在你这试衣服。 她取下一条真丝连衣裙,贴在身前比了比,这料子舒服,天热穿凉快。说着往试衣间走。倪冬从靠椅上起来,从她手里拿过衣服,翻出吊牌看了眼,这款码数偏大,给你拿小一号。 汪露手叉腰,最近胖了,小的可能穿不下。 倪冬看一眼汪露腰身,找出小一码的裙子,拆了包装递给她,试试。 汪露换好出来,在镜子前来回转着瞧,腰腹间的布料很服贴。还真是,也不显肚子肉,你眼睛怪尖的。她欣然夸着,要我说,你店里都不是便宜货,往市里金街口、宜佰汇那些地方开,生意指定比这边好。 好地段租金高,正经像模像样张罗起来,也不少呢,不太吃得消。 瞧你说的,这点儿对你算得上什么。我啊是想儿子明年要上初中,给他放市里去念,我跟过去陪着,正好找个事做,比成天打麻将强,小孩在人前说起来也好听不是。不图挣什么钱,能出上一份,偶尔打发时间就行。 倪冬说话不急不缓,跟她的性子一样,其实我原先那个也就看着风光,治病,还人情,生意上的t窟窿,七七八八填进去,真不剩什么。才安定下来,一时半会儿没其他打算,你要有想法,别的我够不上,帮着做个参考还是能的。 第6章 汪露见她没兴趣,也就适时打住,就这么一说,小孩在哪上学都没定呢。心里对她那般言语很不以为然,当她在哭穷,小气不肯出钱,话头一转,你跟覃厉峰,你俩是不是好上了? 看汪露笑得颇有深意,倪冬也笑了笑,谁说的? 覃厉峰不刚买了房,他们那帮男的凑一块喝酒吹牛,问钱是上哪搞的,覃厉峰不肯说,大伙儿猜来猜去,猜到你这了。 是么。倪冬低头熨衣服,淡淡回了句,也够闲的。 倪冬不接茬,成年男女之间的事,再往下硬问就没意思了。汪露敞开了笑,我也不是存心打听,就是吧,我有个姐们儿,晓梦,你也见过,上回一起打牌替曼红姐玩的那个。她呀,对覃厉峰有意思,托我探探情况。 都不是十来岁的小年轻,要我说直接了当的,面对面多处上一两回,可比猜来猜去靠谱。倪冬说。 汪露笑着应和,进去接着试衣服。 最后挑了两条连衣裙和一件外搭小衫,汪露要了友情价,再自个抹去零头。倪冬没说什么,给多少就收多少,仔细叠好衣服装进袋中,把人欢欢喜喜送走。 下午倪冬外出进货,中途接了通电话,之后改道去了市医院。 门诊楼门口,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她四下张望,在一旁绿化带长椅上寻到两个身影。她走过去,在他们跟前站定,何叔。 坐在长椅上的何老头与覃成同时抬头。像是见了救星,何老头连忙起身,神情沉重又有些局促,小冬。 夜里何兆坤突发恶疾,浑身瘫软人事不知,经过抢救,身体状况暂时平稳下来,人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早何老头接到电话,覃成正巧上门,当即陪他一起赶过来。 在医院是要花钱的,救这样昏迷不醒病危的,更得花大钱。何老头愁眉苦眼地蹲在花坛边,闷声抽了半晌烟,将烟头狠狠摁在地上,打电话找了倪冬。 倪冬过来只简单问过两句,直接去到缴费窗口,随身单肩包里装着一摞现金,她拿出来递进小窗,验钞机哗啦啦点起数,里头连敲了几个章,回出来好几张收据单子。 找医生问过话,病人状况平稳向好,是宽心的好消息。出了医院,他们在门口等司机老杨,周边不好停车,车绕远了放。 老杨过来汇合,一行人就近吃饭。医院附近饭馆生意好,打眼看过去几乎满客。走到一家面馆门前,几个食客正好吃完起身,何老头和老杨过去占座,倪冬去收银台点单。 三碗招牌烩面,一份加辣,两份不加。她快速报了餐,侧目问,你吃什么? 一旁覃成愣了下,回说:我自己来。 一起吧。顺便的事。 不用。覃成回绝道,大概发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接着又跟了句,谢谢。 倪冬没有勉强,结好账走开。 吃过饭,何老头挂心儿子,不跟着一起回。老杨办事利索,给他在附近找了间旅馆。于是覃成落了单,跟两个不熟不识的人,搭他们的顺风车回去。 车上没放提神的音乐或广播,老杨手握方向盘专心看路,坐他后方的倪冬闭目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言,覃成坐在副驾,眼睛看向窗外,同样保持安静。 夜色渐浓,行至一段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老旧的面包车左右摇晃,打着磕绊缓慢前进,突然猛一个颠簸,车身往下沉,再起不来。 老杨下车查看,发现车后轮陷进大泥坑里,覃成正要跟去帮忙,就听后方淡漠的一声,你下去推一把。 覃成下车,跟老杨一起使了番力气,车轮还是稳当当卡在坑里。之后换了个法子,一个上车发动,一个在车后推。 车子加大油门,借着那股推力,顺利从坑里出来,往前行驶,加速,开远了 天完全暗下来,荒无人烟的僻静小道上没有路灯,周旁是幽深的树林子,两束醒目的车灯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那么一瞬,覃成头脑整个发蒙,四下望了望,倒也很快平复下来,迈开步子,沿着山路往前走。 说起来,两人一点交情也没有,他到底年纪轻,喜恶摆在面上,碰到人家在院门口避雨,那样的不友好。眼下来这么一出,倒也不算太意外。 难走的山路只一小段,转了弯,相接着新修的平坦柏油路,两旁装有路灯,撑出暗夜里难得的光亮。不远处的一方路灯底下,停着那辆面包车,老杨正靠在车前抽烟。 覃成走上前,还是平常那样无波无澜的面庞。老杨冲他笑,小伙儿胆挺大,这一片都是坟地,大晚上一个人走着,没犯怵。 天太黑,看不清坟头。覃成顺着他的话说,好像方才那一遭,可怕的真是那坟地。 倪冬身侧的车窗敞开着,昏暗的光线照进去,落在她半边脸上,隐约能看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敢上车吗?她问。 覃成偏过脸看她,没应声。 几次与覃成碰面,倪冬瞧见的,是个沉默老成的少年,脸上总这般无波无澜的神情,没有显眼的愤怒、喜悦、得意或失落。好像一切本该如此,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第7章 别逗他了。老杨抽下最后一口烟,松开手,烟头落地,在鞋底滚了两滚,碾灭了火星子。他拉开车门,解释一句,刚那段路不平,这车老,怕再掉坑里就没停。 是有这个缘故,但让一口气开出来是倪冬的主意,老杨怕大晚上把人吓哭了,倪冬说不会,两人打了个赌。 倪冬赢了。 第五章 覃成坐回原处,车重新发动,老杨打开电台,入耳一首舒缓的经典老歌,气氛没有先前那般沉闷。 回到家,厅里门半开着,风一吹,打在门框上来回响。覃成走进去,打开灯,在角落木柜里翻找起来。最底层存着不少老照片,有些没过塑,沾了水渍污垢,已不太看得出原样。 有张双人合照上也留了污,模糊不清,但能看出上头是一对年轻男女,模样俊俏,都戴个大框墨镜,烫着时兴的卷发,很是登对。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覃厉峰外出闯荡,结识了一个在夜场上班的女孩。两个好皮相的年轻人互相吸引,浓情蜜意谈起恋爱,可惜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终以女孩不辞而别宣告结束。 覃厉峰消沉了一段时间,经常喝醉了骂那女孩傍大款,骗感情。后来他也交往了不少女孩子,走马灯似的换,年复一年,男女关系愈加混乱,很不像样。 许多时候,男人喜欢将错处归结到女人身上,为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开脱,覃厉峰就是这般。 那张照片背面,洇开的笔迹隐约有个冬的字样。覃成注目端详,努力回想很多年前某个模糊记忆,可惜时隔久远,几近于无。 午后天清气朗,树上知了呱噪,持续重复着一个调子,不知道歇歇,叫得天儿越显燥热。 过了饭点,鸿旺饭馆前厅就覃成一个人,在把洗好的餐具放进消毒柜。徐进鹏大喘着气从外头进来,满头满脸的汗,凑到冷气出风口底下,抖着t恤下摆扇凉。 覃成接了杯水递过去,大热天的,瞎跑什么呢。 嗨徐进鹏接过水一口气灌下,缓了缓说,撞上姓张的那帮孙子了,追了我半条街,差点给我跑吐喽。 又招他们了? 没有。我你还不知道,打不过该认怂认怂,哪儿还去招他们。徐进鹏走到饮水机旁自己续水,右胳膊牵扯了下,疼得他呲牙倒吸气,妈的故意找茬,牲口样的一帮人。 行吗你这,看看去?覃成提过来一把椅子,放徐进鹏跟前。 扭了下,没事儿。徐进鹏挨着椅子坐下,对了,前两天你问我那事,我打听了。原先在巴湾大货场,何兆坤不是服装厂的装卸工么,那厂子就是倪冬她家开的,听说何兆坤还是她老公一什么亲戚。 汪露早年做些偏门生意,跟各色人等打交道,消息算得上灵通。她是棋牌室的常客,徐进鹏在她跟前混了个脸熟,打听事没费什么劲。 何兆坤住院的钱不都倪冬给拿的,那么些呢,关系远不了。徐进鹏狡黠一笑,突然冒出一句,你单看那个倪冬有多大岁数? 问这个干吗? 猜一下呗。 覃成凭感觉答:二十六七? 知道她老公多大吗?徐进鹏拿手比划着,快六十一老头。 老头可有钱了,又没儿没女的,那个倪冬十年前就跟他,熬到去年老头死了,留的家底都成她的。听说两人感情挺t好,老头肝癌,她陪着到处看病,最后人躺床上快不行了,是她端屎接尿给伺候走的。 徐进鹏接着说,汪露也挺逗,话里话外一股子酸劲儿,看不上人家跟个老头,又眼红人有钱。说什么倪冬小不了她几岁,家里没有老的小的需要照顾,一个人又有钱又自在,跟对了人,没白瞎。 人没了生意总得有人管,她也不是咱这儿的人,怎么上这边来。开的那间服装店看着也不景气,吃饭大约都指不上。那样子像镇上一些拆迁大户拿自家铺子随意做个买卖,图个消遣,不指望挣钱。 说是躲债。老头外面欠钱,有些上了年头的糊涂账,她不想认呗,把老头留的厂啊铺子啊,转的转,卖的卖,都脱手了走人。还有老头的生意也有不太正当的偏门,钱说不上多干净。徐进鹏也不确定,反正汪露是这么说的,真假不知道,管她呢。 你那个堂叔也给他家拉过货,应该知道不少。之前覃厉峰开大车跑长途,在巴湾大货场一带接活,常给服装厂接送货。 是么。覃成走回消毒柜前,继续摆放碗碟,还说什么了? 你不会又要赶着去攀个祖宗讨好,指望姓何的被你感动了良心发现?行不通!徐进鹏痛心疾首道,你在何老头跟前亲孙子样的伺候,管用吗?屁用没有。 覃成低着头,默默做手上的事。 你真确定事儿就何兆坤干的,要不是的话,这不瞎忙么。 应该有同伙,一个人没那么周全,但何兆坤肯定知情。 要我说围着姓何的忙活大概率白搭,你不是要考警校么,出来找人门路多些,按这法子来要靠谱得多。 第8章 不冲突。覃成轻声回道,试试看吧。可能这样的期许有些不切实际,但对他来说,如此已是难得,总比没有强。 收银台上摆着几盘小零食,徐进鹏顺了一袋锅巴拆开,仰头往嘴里倒,覃成见他吃得狼吞虎咽,问:饭都没吃呢? 没顾上。 里头有红烧肉和啤酒鸭,吃面吃饭? 吃现成的,米饭。 覃成把饭张罗上桌,徐进鹏埋头扒了几大口,嘴上油乎乎反着亮光,夸道:老吴手艺确实没得说,水平一点没退。小时候我爸老带我去他家蹭饭,就这样的红烧肉配上米饭,我俩一人能吃两大碗。 那会儿就说他开店一定红火,这不是。徐进鹏停下喝了口水,门前又挂上招人了,马上开学,你做到哪天? 这周日,做到头。 你是真拼,放假没一天闲上。还想找你下河游泳去,这么看今年是去不成。 覃成说:下个月要上山,顺道去一趟,到时候喊你。 徐进鹏点头道:行啊。 月底覃成结束在饭馆的活儿,回到学校念书,生活平静紧凑,一天天不停歇朝前走。 晚上下了自习,覃成回到家,照例先去看奶奶。王秀瑛很反常地没在房中,桌上放着她那台红色老人机,显然没带在身上。 覃厉峰也不在家,覃成给他打去电话,过了好久才接通。那头麻将声哗啦作响,混着嘈杂的说话声,覃成不自觉提高音量,老太太有跟你吗,人没在家。 对啊,跟着我呢。非要出门,就一块带出来了。 什么时候回?老太太该睡了。 马上马上,这圈打完。覃厉峰正在兴头上,忙着抓牌,随手挂断了电话。 覃成对他说的马上不太信,看了眼时间,拿起钥匙出门,棋牌室离得不远,走着便去了。 晚上徐进鹏看店,见覃成来,有些意外,问过来由,给他指了覃厉峰所在的包间位置。覃成独自上楼,不一会儿,又匆匆下来,快步往洗手间和休息室里寻看。 怎么了?徐进鹏觉出不对劲。 看见我奶奶吗?覃成脸上显着焦急。 没在楼上?徐进鹏摸出手机,刚小林替我的班,我问问她。 得到的回复跟覃厉峰说的一个样人在休息室里看电视。 这时覃厉峰也下楼来,见此状况,大步往休息室走,边走边说:她要上厕所,我让小林给扶去的,完了她坐着看电视不走,我还专门下来看过的。他指着休息室里的一张沙发,就坐这儿。 沙发上没人,棋牌室各处也没见着人,覃厉峰这才后知后觉着起急。 坏了,老太太真丢了。 第六章 众人连忙分散出去找,好在不多时便有了消息。 王秀瑛没看多久电视,想要回家,就自己走了,结果走着走着犯迷糊,认不得回去的路,站在街边不知所措。 倪冬注意到门前神情茫然的老太太,站着看了会儿,回柜台边接着整理衣服,忙完见老太太还在,一个人原地张望踌躇着。她在门后瞧着那道身影,照常锁了店门,按灭灯上楼去。 简单冲过澡,倪冬湿着头发来到窗边,目光所及,又看见那道有些颤巍的身影。 老太太已走下人行道,停在路边,面前车流往来,看样子是要过到马路对面。等车少了,老太太挪开步子要走,一辆摩托突然窜上来从她身前疾驰而过,抬起的脚又颤颤落回去。 深夜街道没什么人,老太太独个站在路边,倪冬想了下,去桌上拿手机,底下传来动静,一看是棋牌室的人找过来。 老太太不肯跟着走,一直僵持至见到了自己家里人。 覃厉峰赶来当即撒起火,不都让你坐着别瞎跑,没吭一声就走了,谁知道上哪儿找你去? 王秀瑛迷茫地看了眼覃厉峰,又认了认他身后的覃成,一下欢喜起来。 覃厉峰心急着火,还想再说道几句,刚张嘴,就听身后冷声一句:好了。他暗自瞥了眼覃成脸色,嘿了声打住,把火闷回去,心想也确实犯不着跟个糊涂老太太较真。 走吧,回家了。覃成温声对王秀瑛说着,去牵她的手,离开时跟棋牌室的人认真道了谢。 倪冬在窗边看着一行人离去,按灭屏幕,将手机放回桌上。 回到家,安顿王秀瑛洗漱睡下,覃成跟往常一样伏案看书。课业日渐繁重,通常晚上下了自习,到家他会再学上些时候,往往至凌晨才歇下。 覃厉峰过来找他,难得有些歉疚之意,能别这么板着脸行嘛,老太太找不见,我不也着急。 覃成抬头看他一眼,翻过卷子继续做题。 要说覃厉峰挺浑的一个人,活这三十来年没干过什么正经好事,但对王秀瑛还算有一两分真情。他自幼父母亡故,随爷爷奶奶生活,十四五岁时老人相继过世,家中伯母,也就是王秀瑛见他可怜,把人接来一起生活。 是以王秀瑛上了年纪,覃厉峰有些看顾她的心思,年纪一天天大了,糊里糊涂的,老让她待在家锁上门,也不是个事。 第9章 以后学校晚自习我申请不去,白天你多看着点。现在王秀瑛日常生活都能自理,就怕犯起糊涂,出门走丢了。 是得有个人看着。覃厉峰也这么觉得,只是他可没法保证天天待在家盯人。 晚上的自习改在了家中。有天夜里,覃成伏案做题,忽听隔壁一阵行走动静,之后有不断的水声哗啦作响,久未停息。他以为是覃厉峰喝多了忘关水龙头,出去探看。 卫生间外的洗手台边站着个女人,汩汩水流冲着她的手腕,白皙皮肤上灼红一块,中间起了个水泡,像是被东西烫出来的。 那道身影纤瘦单薄,低着头,垂眼看向伤处,四下无人间不设防的侧颜显着说不出的破碎感。似乎有所感应,倪冬忽地抬眸,眼中未及藏起的疲惫和茫然尽显,而下一瞬又立时换上平日惯有的冷然防备。 覃成视线向下去细看她腕上那处伤,不想对方关掉水,默声走开了。院门拉开合上,大黄狗起身张望了两下,卧回到它的小窝。 人来得经常,大黄都不费劲叫了。 狭小的淋浴间里水汽氤氲,倪冬闭眼站在花洒下,逐渐变凉的洗澡水兜头浇着,身体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关掉龙头,原地不动站了会儿,双手捂上脸,缓缓揩去眼周存留的水痕,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屋里没开灯,黑暗密实地包裹住卸下伪装防备的身躯,像坚实盔甲带着厚重力量。 天气转凉,敞开的小方窗送进来一阵阵清爽夜风,倪冬走到窗边擦拭头发,昏黄的街灯有些微亮到了她脸上,柔和的,宁静的,同她一起耐心等着湿发慢慢变干。 手机响了声提示音,倪冬去包里拿,按亮屏幕,上头有一条覃厉峰发来的消息。 【没指望你能对姓石的那样对我,起码照着当初说好的来,话得算数不是?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该愤怒的,但并没有,手t指平静地按出文字回过去:【做人做事讲究分寸,过了,互相都没那么体面。】 【巧了,我也是这意思。】轻飘飘的话,后面跟一句假模假样的关心,【天晚了,早点睡。】 倪冬放下手机,腕上烫起的水泡持续着灼热痛感。 外头狂风大作,卷起窗帘上下翻飞,厚重的乌云越压越低,看样子会是场大雨。 夜里果然下起倾盆雨,闹动了整宿,天亮才歇停。 入秋的这场雨阴沉绵长,连着七八天起起停停,一点都不利索。倪冬整日待在店里,偶尔招呼零星几个客人,清闲时候占多数。 下过雨的午后,天灰沉沉的,人也跟着犯起懒。倪冬关了店门,去楼上歇午觉,才眯上眼,汪露打来电话,喊她一起打麻将。她回说店里走不开,挂了电话闭眼睡下。 叫不出来,最近喊她几次都不来。汪露撂下手机,说要看店,下雨天能有什么人。 其实她们这头不缺人,一张麻将桌坐满了,还多两个。 李曼红扔骰子开局,一准给你们搞怕了。带她来就是单纯玩一玩,图个乐,你们可好,把人当肥羊宰。 刚开始不会玩,交交学费嘛,哪个一开始就都会喽。杜晓梦笑嘻嘻说。 李曼红冷哼了声,那是会不会的事吗?差不多得了,把人当傻子哄呢。倪冬这人可以,我当姐们儿处,少给我胡来。 杜晓梦还是笑呵呵的,前段时间手头紧,这不打牌不敢不认真嘛,赢两个吃饭钱。曼红姐你放心,你叫来的人大家都有数,就是在一起玩个热闹,没别的。 就是!图个乐呵,再说人家又不差那一点半点。汪露有些阴阳怪气道,我看不是输了点心疼不来,是压根瞧不上咱。 王秋玉嫌汪露说话矫情,都不是啥正经人,谁笑话谁?吃饱撑的。 大伙听了,都笑开。 有不明所以的好奇问:那个倪冬不是卖衣服的吗?李曼红的店转给她做买卖,这个大家都知道。她看了眼李曼红,又说:看着挺规矩,长得么文文气气的,一点看不出岁数,像个学生妹似的,也出来瞎混瞎胡来? 得了吧,谁家规矩孩子傍个老头。汪露撇嘴笑道,玩得花着呢。 怎么说? 你问曼红姐。 去!少打听。李曼红不爱在背后编排人,眼风扫了下汪露,别盯着人家有点家底就眼热,一姑娘家早早出来讨生活也不容易,真和她掉个个儿,你们未必愿意。 至于怎么个不容易法,旁的人追问,李曼红没答,换了其他话头说笑。 倪冬睡下没多久,手机又响起,是多日未联系的覃厉峰来电。他无关痛痒地寒暄了几句,好声好气的,托她上门帮忙照看王秀瑛。 先不说平日覃厉峰都没怎么着家,老太太好好的不用人操心,就算是他说得老太太年纪大了犯糊涂,怕再走丢了,麻烦谁也不用麻烦到她。 这通电话来是缓和两人关系的意思,倪冬听得明白,半睁着眼,目光正好落在右手腕上,她看着被烟头烫出的伤疤,缓缓应了声好。 第七章 起来洗了把脸,倪冬与镜中那张冷漠的脸庞对视,她朝她笑了下,皮肉生硬挤出来的笑,互相都不怎么乐意似的勉强,于是作罢,锁了店门出去。 第10章 覃厉峰对倪冬的笑就游刃有余得多,彷佛前些日子闹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他说要出门办事,把王秀瑛交代给了倪冬。 王秀瑛坐在房檐下的一张小凳上,手里拿着半个馒头,一点一点掰成小碎块,喂给过来讨食的野猫。她是个很和气又带着孩童般纯真质朴的老太太,见倪冬过来,和善地对着她笑。 倪冬也回了个笑,轻浅礼貌,不似对方真诚。她搬了张小凳,坐到王秀瑛身旁,跟着一起看猫。 三只身型瘦长的花猫,身上毛白的黄的黑的都有,有些杂乱无章潦草的生动。 你是阿山的同学?还是阿峰的?王秀瑛主动和倪冬搭话。 倪冬愣了下,思索片刻,反问她,你觉得呢? 王秀瑛说起不相干的话,她有她自己的小世界,阿峰淘气,人很聪明。阿山做事认真,很勤快,家里收拾好干净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多在夸她那个叫阿山的儿子。 地上的猫儿吃完馒头屑,闲适地舔理起毛发,倪冬收回目光,发觉身旁人话匣子还未关,她微笑着朝她点点头,王秀瑛得到认同般欢快起来,是吧,阿山很好的。 我给你看他的照片。说着起身,带倪冬往客厅走。 王秀瑛从角落木柜里翻出一堆老照片,大概是眼花加上糊涂,指着照片上的人都说是她儿子。 午觉被打断,头昏沉沉的,还发困,倪冬强撑着配合王秀瑛的热情,去看那些她并没有兴趣的照片。 照片保存得不太好,许多没过塑的受潮受污,已看不清原貌。终于快翻到底,倪冬按亮手机看时间,视线转回去,入目一张男女双人合照,脑中如炸过一道惊雷般,轰隆作响。 王秀瑛展示完照片,倪冬接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遍,真有意思,就这些么,还有吗?她问。 见倪冬有兴趣,王秀瑛很乐意,走到木柜旁,拉开一个个抽屉翻看。倪冬望着她的背影,把那张双人照抽出来,悄悄藏进衣服口袋,跟过去一起翻找。 几个存东西的地方找了个遍,没有更多的照片,倒是翻出来许多寻人启事。各式各样印着丢失孩童照片的宣传单,大海报,都是在找一个叫覃圆的小女孩。 倪冬帮着把照片收起来,连同那些寻人启事,一并放归原处。 屋外有脚步声,王秀瑛的儿子放学回来。王秀瑛身边有了人,倪冬起身要走,老太太难得有个听她说话的人,有些不舍得,留倪冬吃饭没留下,把人送到了院外才回。 隔天倪冬上门去探望何兆坤,他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已无大碍,何老头把人带回家静养。 何兆坤拍着胸脯情真意切地对倪冬说:以后甭管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挨刀子我也上。何老头在旁附和,这次真亏有小冬。 别这么说,应该的,碰上这样的急事,哪有干看的道理。略坐了一会儿,倪冬从椅子上起来,好好养身体,我还有事,就先走。 二人又客气一番,随她走出去,门外覃成拎着一兜东西站在那。 这次照面,覃成冲倪冬点了下头算作问好,倪冬回了个浅淡的笑,偏过脸与二人告别,抬脚离去。 覃成过来仍旧埋头干活,屋里院内到处收拾打扫,像头任劳任怨的黄牛,朝着那个旁人看来很显蠢笨的目标不知疲倦地忙活着,好像只要更卖力些,就能达成所愿。 电视上在播一则解救被拐儿童的新闻,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的团圆场面让人动容,覃成却心情沉重地想到些残忍至极甚至不宜公众的暗恶罪行。 他见过被折断手脚,遍体凌伤沿街乞讨的稚童,凑近去认她们的脸,心愿这就是了,又庆幸还好不是。 寻人的心思越加急迫,他去问覃厉峰进展,好听宽慰话总有,却没有一个实在消息。提及再走走何兆坤这条线,覃厉峰不以为然,说他怎么还这么轴,警察都没问出话,压根没有的事,总不能让人瞎说。 覃成自认并非盲目固执,最初的判断确有根据,否定又重现,再二又三,总挥之不去。 午后天又下起雨,街上没什么人,倪冬采买日用品回去,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装得满当的塑料袋,经过石塘桥时,看见有人在打架。 一伙小年轻围着两个男生连踢带踹挥拳狠揍,被打的一个抱头蜷在地上,闷声捱着接连而下的拳脚,像一只挨了打不会叫的落单野狗,另一个扯着嗓子直嚎,连喊带骂的,叫嚣着要跟人干群架。 那声音听着耳熟,倪冬定睛一看,见是棋牌室的徐进鹏,旁边那个不吭声的她也认识。这伙人喧喧嚷嚷动静挺大,街上店家大多待在屋里,偶尔有过路的驻足看会儿热闹。 小混混打架而已,这一带常有的,不是什么新鲜要紧事。 打人那伙为首的叫张威,歪着身子懒散坐在桥墩上,扬手叫了停,要地上二人给他磕一个,就放他们走。 徐进鹏嘴巴一张又骂开,被拖去接着打。一旁覃成还是不吭不响的,缓缓起身到张威跟前。张威脸上得意又猖狂地笑着,一个没留神,脖子被人死死勒住。 旁边同伙冲上来帮忙,覃成使狠劲,胳膊钳制住张威脖颈,用力推他一起滚下桥。路过的一个大爷见这场面,跑过来高声劝止。其余人纷纷住手,拔腿往河岸边跑,赶着去捞人。 第11章 河里两人扑腾着,张威一起来,覃成就t把他摁回去,自己也被带着呛进水里,但就是死拽住不松手,一副今天谁也别想活的不要命架势。 狠对狠,先犯怵的输,张威服了软,出声告饶。 那伙人下到河边时,覃成已架着全身瘫软的张威上了岸。覃成额头划出个口子,血糊了半边脸,他把人放下站起身,平静地扫了眼匆忙赶来的众人,随意抹一把脸上那股温热,乍眼的刺红凌乱交错,凭生一股诡异又强烈的压迫感。 先头耀武扬威的一伙人面上发怯,对这突变的情形有些蒙。 和看热闹的路人一样,倪冬站在桥上远远旁观,瞧了一会儿,雨下大了,随即迈步走开。 夜深人静时,倪冬脑海思绪万千,眼前浮现飞身一扑坠下河的身影画面,她不由心想:看上去沉闷无趣的乖学生,好像也有那么几分血性。 腕上的伤结了痂,边缘隐隐发痒,倪冬轻抚那处伤疤,心下定了主意。 第八章 怎样行事不显刻意?倪冬一直不得头绪,正琢磨着,人倒自个送上门来。 那天晚上倪冬闲坐在收银桌后织毛线,她挺喜欢这个消遣,针线交织,成果立时得见,有种实在的满足感。 店里突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脸上糊着血,跑得气喘吁吁,慌乱中像火燎了眉毛般横冲直撞,脚跟眼睛走,要往试衣间里闪。 这边。倪冬起身,侧让出位置。 眼神对上的一瞬,彼此通晓对方意思,覃成飞身挤进倪冬身后堆衣服的长柜里。 几乎是同时,这边人刚藏好拉起柜帘,倪冬重新坐回去,门外闯进一伙来势汹汹的小年轻。当中一个十分笃定,我看见他跑进来了,就这儿! 打头的那个问:看没看见一男的进来? 透过柜帘边的缝隙,覃成见倪冬不慌不忙织着毛线,侧过脸瞥一眼来人,目光回到对面电视上,声音轻缓淡然道:高高个儿,穿校服的? 是他。哪儿去了?那人心切道。 纷沓脚步声近前来,柜中人心头发紧,再看面前瓷白的地板上,有枚鲜红醒目的血滴,是从他额头流下的。他做好掀开帘子,出去狠打一架的准备,却见眼前那只黑色细高跟往前挪了小半步,正好盖在血滴上。 倪冬没多搭理他们,眼睛还在对面电视上,打完一行,用空出的毛衣针指了下半敞开的后门。那伙人随即往外走,经过试衣间时,有两个还扒拉开门朝里看。 人走后,覃成要出来,倪冬坐着没动,让他再等等。果不其然,那伙人出去没寻见人,又折返回来,骂骂咧咧的从前门出去。 店里安静下来,倪冬关上前后门,拉起帘子,屋里被罩了个严实。覃成端坐在沙发上微微仰起头,垂着眼,倪冬站在他身前,稍弯低腰,凑近给他清理脸上的血污。 起先覃成一口谢拒倪冬的好意,倪冬像是猜到他的反应,了然地笑笑,说自己和周岚萍是朋友,关照一下朋友的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人怎么找上你,看着不太友好。短短几日,倪冬已是第二次见他这般。 覃成沉声应了下,嗯。没有多的话。 是惹了什么麻烦吗?她问。 还好。依旧是瞧不出情绪,简短平淡的回答。 扔掉清洁纱布,倪冬捏着棉签,往覃成额上的伤口涂药。结痂的伤口掀裂开,皮肉血糊糊的,看着有些瘆人。她的手不由微抖,尽可能放轻力道,怕给人戳疼了,覃成倒是一声没吭。 岚萍和我说起过你。话题换了个。 覃成抬头看她,药抹偏了,划出棕色的一长道。 倪冬接着说:那都很早了,大概是她刚到你家的时候,年纪小,山沟沟出来的,初进城什么都不懂,怕事做不好被雇主骂。还好雇主很宽和,从不拿架子,见她活做得好,头个月就多发工钱,她很感激,说什么都好,就是雇主儿子不怎么叫人省心,老跟她对着干。 覃成陷入回忆,低声认下,那时候小,不懂事。 倪冬莞尔一笑,她今晚格外亲切柔和,不似平日的冷漠样子,那会儿她自己都是个大半孩子,管教个小孩,怎么会听她的,为这个天天愁呢。不过后来就好了,她说真心换真心,小孩最知道谁待他好。 可惜了,那么真诚的一个人。话到这儿,伤口处理好,倪冬眼见着覃成垂下头,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她试探着往下说:听说你一直在找岚萍的女儿,还念着书呢,也是不容易,岚萍没白疼你。 覃成摇头,声音闷闷的,那也是我小妹。 覃成的亲生母亲在他未满月就病逝了,七岁前他随奶奶生活,上了小学才跟在覃振山身边。覃振山忙于生意,对覃成的关注并不多,可以说那时候周岚萍的倾心关爱,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覃成双亲缺位的童年。 他不是个容易和人亲近的孩子,可一旦走近了,就进到了心底。 学校发点心,碰上好吃的,他就收起来,带回去给周岚萍;听说周岚萍家里急用钱,他捧着存了许久的小猪存钱罐给她;周岚萍生病了,他学着她照顾他那样,守在她身边端水递药;老师布置亲子互动作业,他最先想到的也是周岚萍 第12章 有段时间,班上一个男生跟覃成不对付,小孩打起架没个轻重,对方先动手,但磕到鼻子见了血,家长来了不依不饶。 起先周岚萍哈腰陪笑不停道歉,对方人多势众,那个小男孩有了靠山般放足声哇哇大哭,鼻血早止住了,哭着哭着,塞鼻子的纸团都掉了下来。 男孩奶奶心疼孙子,指着周岚萍尖声骂了一通,不解气,上手推了把覃成。这一下,周岚萍几乎跳起来,像母鸡护崽那样把覃成拦到身后,用比对方更高的声量吼回去,反驳回击,有理有势,震得在场人都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鸦雀无声。 回去路上,覃成一直走不快,周岚萍这才发现他崴了脚,她气不过,要折回去跟人算帐。覃成拉住她,说自己没事。周岚萍把覃成背起来,既心疼,又恼他是个闷葫芦,受了伤也不说。她随口告诫覃成,再打架就不理他。 不久覃成又跟那个男生打架,不严重,一点小磕碰。但第二天放学,覃成没等到周岚萍来接他。家里来了新保姆,覃成慌了,去问覃振山,说是周岚萍家里有急事,过些日子回来。 等日子到了,人还没回。覃成不放心,费功夫找到周岚萍的联系方式,电话打过去跟她说:周岚萍,我答应不跟高子睿打架,你回来吧。 他说到做到,之后再没跟高子睿打过架。 知道周岚萍和覃振山处到一起,覃成很高兴,这样周岚萍就不会走了。 覃圆出生后,家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那时覃成十岁,也处在需要被关注爱护的成长阶段。看着和乐的一家三口,覃成言语比以往更少,他有些害怕了。 周岚萍的精力分散给了新生儿,但对覃成的心还是一如既往,覃成能感觉到,却不可避免地患得患失起来。 往后他迎来了青春叛逆期,可惜未正式开启,就戛然而止。 家中突遭变故,父亲离世,妹妹失踪,他们搬进窄小破旧,窗户漏风的出租屋里。覃成几乎是在一夕之间被迫悄然长大,顾不及悲痛,强撑起精神照顾已然崩溃的周岚萍。 从最基础的煮粥开始做,他一点点摸索着,知道了放半杯米,加四碗清水,煮出来刚好是两人的份量。沸腾的米汤会顶开锅盖,大火烧开后要转小火,搅拌几圈,盖子留一道缝,以免升腾的汤水溢出。 炒菜热锅冷油,油热放入食材,得当心带了水进去,那样溅起的油星子迸到手上,能烫出一个大红点,有些疼,又有些灼热的麻感。 覃成逐渐学会并承担起各种家务,尽心照顾着苦寻女儿不得,身体日渐拖垮的周岚萍。到他初三那年,周岚萍久病难愈,终日卧床,所剩时日不多。 房东将房子收回,怕人死在屋里,不好再租。 他们回到老家,没过多久,人就不行了。弥留之际,周岚萍求覃成帮她继续找圆圆,覃成答应下。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覃成一遍遍重复着对自己的悔恨厌恶。如果那天他没有跟周岚萍赌气,好好看住妹妹,之后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有我能帮上的,尽管开口。了解过这些年找孩子的艰难经历,倪冬这样对覃成说。 覃成认真道了谢,目光诚挚,周岚萍的这个朋友说的话,他当了真。 夜深,倪冬望着寂静街道上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伤感热切消失不见。 听来的话随便说说,这就信了。 她哪认识周岚萍? 第九章 我是真不知道那小丫头在哪儿。何兆坤手背重t重拍手心,唾沫星子直往外飞。 你知道。覃成坐在他对面,声量不大,直愣愣的又是这句。 何兆坤腾地从椅子上起来,拉开房门要走。 倪冬把人叫住,起身关上门,向覃成要了手机,并上自己的,一起关掉,放到何兆坤面前茶几上,笑着同他坐回去,小孩在外头听了点风言风语,胡猜八想的,别往心里去。 但实话说,小姑娘丢的那会儿你在,知道的多少要比我们多。早几年那地方乱,有些事听了见了都不好往外说,这个我明白,要是旁的人,我不开这个口。岚萍跟我很好,她的女儿我当自家的看。原先不知道,现今知道里头有这么一层,也心急着想问问。 倪冬提起茶水往何兆坤杯子里加,今天来你这儿,咱们关上门,自家人说说话,就当帮我。 一番话下来,何兆坤沉思良久,闷声抽起烟。倪冬看他有所松动,接着说:咱们求人该走的礼,会有的难处,你一定都跟我说。 何兆坤闷完一支烟,终于出声,我先打听上。 倪冬点了下头,等你好消息。 从何兆坤家出来,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覃成低头看地上,满腹心事的样子。倪冬猜到一二,替他说出来,在想会不会又是忽悠人的,是吧? 覃成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去,你说给钱,他才接话。 要是花钱能办成,那不是再好不过。 是这个理,但 没少叫人骗吧?倪冬说,我看过你们那些寻人启事,写着给消息要重谢。这种找人的好像都这么写,也招不少骗子吧。 骗子有,开始很多,后来慢慢就少了,过去时间久,骗子也都不骗了。覃成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平常事。你放心,找着人,说好的诚意一定有。像是怕她不信,又跟一句,真的,我家在这儿,跑不了。 第13章 倪冬听笑了,随口逗他,要怎么谢,多重? 覃成低着头,垂眼看地上,默然不语。 倪冬转开目光,本就没指望对方能答出个什么,隔了会儿,却听他郑重道:丢孩子找到不容易,可能几年十几年,可能二十三十年,也可能找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很多。我做好一直找的打算,如果有人帮着找到圆圆,那我就把找人的时间花销用到感谢人上头。 他说得很真诚,倪冬听着挺新鲜,但一点没往心里去。 哪能呢。 走到岔路口,倪冬存了覃成的号码,回头有消息了,再联系你。 去家里吃饭吧。覃成突然说。 倪冬愣了下,笑着回:不了。 我家老太太糊涂了,不太认人,最近倒是记得你,一直念叨上回没留下你吃饭。覃成郑重其事道。 在倪冬看来,他这莫名的坚持像是在要承诺,要是不吃,托她的事就没了着落。 倪冬应下了。 时至傍晚,倪冬和王秀瑛一同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上在放一部年代久远的老电影,是讲一对恋人迫于现实分开,多年后重逢,一直独身的两人再次走到一起的故事。情节老套,胜在人物纯真长情,很能赚普通观众的眼泪。 有一搭没一搭看下来,倪冬眼皮渐渐耷拉下,故事终于在煽情欢喜的气氛中结束,她看向一旁,见王秀瑛捏着卫生纸在抹眼泪。广告过后接另一个片子,王秀瑛很快缓下来,倪冬起身,走出去透气。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淡去,藏在云层时隐时现的那弯月牙,愈加明亮皎洁。 厨房油烟机嗡嗡运作着,灶上冒着腾腾热气,已出锅的四五样菜摆在料理台上,有荤有素,香味四溢。覃成还在不停忙活,右手握刀,就着案板,快刀将土豆切成丝。 倪冬靠在门边,双手抱臂瞧着里头。厨房闷热,覃成身上的t恤被汗浸湿大片,他忽地抬头,对上她直直的目光。 他轻笑了下,很有少年人的真挚和朝气,抬起胳膊抹一把脸上热汗,温声说:还有个菜,马上好。 开火,倒油,放入食材,熟练地颠锅翻炒,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倪冬一下别开眼,抬脚走向院外。 她给人的希望似乎过了头。 晚饭摆在厅里,覃厉峰从外头回来,见沉默少言的覃成热络地跟倪冬说着话,还有那精心张罗出的一桌子菜,神情有些怪。 一张方桌,四个人各占一边,王秀瑛挨着倪冬坐,热情地给她夹菜。倪冬小口抿着杯中叫不上名字的饮料,甜口的,有些腻,算不上好喝。饭菜倒很合她口味,家常的做法,清淡爽口,不油不重。 覃成坐在她对面,身上换了件干净衣服,手扶着碗,大口吃着,样子却斯文,汤是汤,饭是饭,嘴里吃完再张口,没出什么多余动静。 晚上覃厉峰话也少,闷头吃饭,偶尔掀起眼皮看一眼倪冬,并不言语,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饭刚吃完,有电话来喊覃厉峰打牌,他拿起摩托车钥匙,叫上倪冬一起去。攒的人挺多,有的倪冬认识,有的不认识,分成三桌,她在楼上包间,没和覃厉峰在一块。 倪冬这桌的几个她都认识,之前一起玩过,她输得挺惨。这回坐下来,倒是有输有赢,进出相差不大。不知怎么,桌上闲话聊到了覃厉峰身上。有人感叹,世道变了,女的倒给男的花钱,还上赶着。 杜晓梦接话,覃厉峰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可不就招女人喜欢么。 呦,你这说的,也有心思呢。那人打趣她。 杜晓梦半真半假回:没钱,养不起。又笑呵呵说,倪冬养得起。 倪冬看她,你教我打麻将,赢了不就有了。 大家当玩笑话,乐上一通。 过了九点,倪冬要回去,大家还在兴头上,不让走,她又陪了一圈,下去找人上来替。 覃厉峰在门厅抽烟,倪冬走过去,我先回了,上面缺一个,你要玩过去顶上。 这么早。他仔细在她脸上看了一晌,抬了下指间的烟,等会儿上去。 倪冬略一点头,抬脚走出棋牌室。 覃厉峰接了倪冬的位置,说着俏皮话逗人,场子又热起来。大家给逗得笑了一阵又一阵,尤其杜晓梦格外捧场,覃厉峰一张嘴,她就能笑上。 没过几天,两人又在一个聚会碰上。杜晓梦热络地挨着覃厉峰坐,一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覃厉峰更是喝到断片。 次日一早,覃厉峰睡醒睁眼,宿醉过后大脑有些迟钝,四周环境陌生,身上光溜溜的,旁边睡着的女人也是,他愣了得有两三秒,揉着额头骂了声操。 杜晓梦也醒了,拥着被子坐起身。 覃厉峰闭眼缓了缓,下床捡起裤子往身上套,杜晓梦也摸索着穿上衣服,房间里偶有衣物摩擦出的窸窣动静,两人背对背都没说话。 等收拾好了,覃厉峰从兜里摸出钱,数了几张放到床头柜上。 杜晓梦这时开口,峰哥,你要这么着就糟践人了。以前讨生活没办法,你要笑话也就笑话了。她把钱拿起来,塞回覃厉峰衣兜里,冲他娇俏地笑了下,现在我也站着吃饭,别瞧不起人呢。 第14章 覃厉峰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回身到床沿坐下,点了根烟抽上。杜晓梦从他手里拿过烟,衔一支在唇间,俯下身,烟头对着烟头借了火。 没听说吗,对烟死老婆。覃厉峰没心思和她玩这种暧昧。 杜晓梦一摊手,很无所谓道:跟我有关系么。 覃厉峰盯着她哧笑了声,两大口抽完烟,摁灭烟头起身,昨晚那羊蝎子不正宗,回头带你去吃地道的。 好啊。杜晓梦目送他走出房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天气逐渐转凉,杜晓梦时常找倪冬打牌,每次都能赢不少。 第十章 他酗酒,赌博,坐过牢,男女关系混乱。倪冬不自觉看向杜晓梦肚子,对着还是平坦的小腹想象一番,末了出声说道。 我知道。杜晓梦看上去不太有所谓,我不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好的能轮着我? 两人站在露台上,深秋里夜风冷瑟,头发被吹得四散开,倪冬收回目光,转向楼下昏暗的街道。 跟覃厉峰还能有个地方住,他那新房子挺像样,以后走一步算一步,瞎他妈过呗,总归饿不死。他心眼不算坏,也到了这岁数,该玩该闹的都经历过了,再差还能差去哪儿?杜晓梦紧了紧外衫,自嘲地笑了下,我这么说你心里肯定笑话我,他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但我这样的,能找到差不多点的也就他了。 倪冬脸上还是一贯的冷漠,眼中却飘忽着迷茫不定,他要不管呢? 不为他,单为肚子里这个,以后我也能有个依靠。你不知道,我这种没爹没妈,吃百家t饭长大到处漂着的人,特想能有个自己的家。杜晓梦想象着,满心柔和期待,丫头小子都好,我都疼,活着能有个盼头。我手上存了点,真到那地步,不至于吃不上饭。 倪冬没去拆穿她话里立不住脚的设想,心上松一口气,仅有的一丝负罪感消失殆尽。 他知道了吗?倪冬问。 还没。杜晓梦心里盘算着,现在不是时候,不给他知道,等月份大了再说。 事情超出倪冬预想,但不是坏事,她想。 大概是衣服穿得少,在风口吹久了受凉,晚上倪冬烧起来,前半夜身体发冷直哆嗦,后半夜浑身涨热,头疼得似要裂开。脚步虚浮走去烧水,水开下肚,躺回去闷了一觉,天亮醒来身上发着汗,人好受了些。 不想天黑身上又烧起来,头重脚轻浑身没力,她强撑着从床上起来,裹上厚衣服出门。 换季流感,石塘街南边的诊所满是人,倪冬看过医生,交钱拿了药,挂上点滴。面前有对年轻夫妇,一个怀抱哭闹不止的婴儿,一个举高输液瓶,站着哄了许久,小孩渐渐安静下来,他们顺势坐回座位上。 输液架上挂了三大瓶药,倪冬没太敢睡死,眯上一会儿,睁眼看下输液进度。再次醒来,她迷糊着眼抬头,药水似乎降到瓶口处,白炽灯晃眼,看不分明。 刚要起身瞧个仔细,忽听身旁一声,该换药了,我去叫人。循声望去,视线与覃成对个正着,他朝她略点了下头,转身走开。 诊所只有一位老医生和一个年轻的帮手,正是忙的时候,小姑娘在给人调雾化机,期间不时有人来找她,覃成是其中一个,他等在跟前,待她手上一空,领去给倪冬换了药。 输液室后方角落有两张小床,王秀瑛坐在离倪冬近的那张床上,手背刚拔了针,捧着杯子小口喝水。覃成蹲在地上帮王秀瑛穿鞋,等她喝完水,给罩上大外套,拉起帽子,戴好围巾,王秀瑛被裹得全身上下仅露出两只眼睛。 倪冬侧目,看着覃成背起王秀瑛,稳当地迈步往外走,那个护士小姑娘帮着打起门帘,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她手上捧着个一次性纸杯,水还冒着热气,温度稍稍偏烫,病时喝着倒刚好。方才覃成端着两杯水经过,递了一杯给她,一杯给了王秀瑛。 一瓶半药水输进身体,一整杯热水又下了肚,倪冬站起身,自己举着药瓶去厕所,出来见覃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立在她座位旁。他也看见她,大步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瓶子举高,倒流出的一长道血慢慢返回去。 诊所里打好点滴的陆续离开,座位空出大半,倪冬坐回原处,靠在椅背上,面容困倦。覃成坐在她斜对面,隔开一个空位,抬眼就能看见输液进度,又不至于面对面紧挨着。 你睡吧。覃成指了下输液瓶,对倪冬说,我看着这个。 倪冬有些呆愣地看着他,没应话,也没精神去思量这个去而又返的人是何用意,眼睛倒是很快闭上。 再次睁眼,诊所里仅剩零星三两个人,对面那个还在,手捧一本小册子,神情专注地看着。他身穿单薄的蓝白校服,里头那件白色t恤的领口洗得有些发毛,脚上的运动鞋也是,但一身整洁合体,很显干净清爽,丝毫不局促。 药效见力,身上轻快不少,迟滞的大脑逐渐清明,恢复平日警惕,倪冬注视着对面那道安静的身影,心中恶意又现。 默背完一页单词,覃成一抬眼,撞上对面那道审视漠然的目光。他视线往上看向输液瓶,瓶口还有一小圈液体,于是起身,对倪冬说:还得十来分钟,再喝点水? 第15章 多谢。倪冬神态温和,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冷漠疏离。 水送来,倪冬手握纸杯,轻吹上头的热气,水慢慢变凉,原封不动放回旁边的小桌上。手背拔了针,有些微肿起,应该是刚才去洗手间行走动作,针头偏移所致。 出了诊所,倪冬和覃成并肩走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到了岔路口,两人不同路,各自该分开,覃成脚下没转弯,随倪冬一直往前走。 倪冬见他跟来,忍不住开口,你回吧。 天晚了。覃成避开路中一滩污秽,示意她当心。 平常多早晚都自个走着,没什么。倪冬顿了下,笑说,倒是你,学生娃娃走夜路,到家记得吱一声。 男生没所谓的。覃成脱口而出,又怕她误会,忙加了解释,这一带有些流氓混混,有时候深更半夜在街上耍酒疯,碰上了难缠。我能跑快些,就还好。 心头腾起别样滋味,温热中带着些微酸楚,大概是许久未得这样的真诚关心,加之病时身心防线难免脆弱,轻易就受了触动。 之后那段路,倪冬没再言语,脚下快起来,闷头走到住处,掏出钥匙开门,沉默得有些无礼。进了店里,回身关门时,见覃成还站在那儿,冲她挥了下手,好脾气地与她道别,像是并未感知到她那明显的喜怒无常。 倪冬一下把人叫住,说:何兆坤在找人了,等问出话了告诉你。 上周你在电话里讲过。覃成点头说,我记着。 最近事情杂乱,她忘了已经敷衍过他了。 晚上赶巧和你一道,没什么的。你和周岚萍要好,以后有什么我能出上力的,尽管来找我。他又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简单洗漱过后,倪冬躺在床上,一时间思绪翻飞。手机进来一条消息:【已到家。】 她盯着那三个字,莫名的,手指按下了删除。 第十一章 有不求回报的好人好事吗?多少会有,但倪冬不信,至少她不会做。 去见何兆坤之前,倪冬跟他通过电话,不过当天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不经意听到些有关她的难听话。 天冷了,屋内掩着门,人在里头说话,得了吧,我跟她可犯不上。说白了就是石哥上了年纪折腾不动,身边剩这么个小情儿,最后让这娘们捡了那么大一便宜。 人二话不说拿钱给你看病,有几个能做到这样?说句实在的,都姑奶奶那辈的亲戚了,就是石军在,也不见得能有那么爽快。不提别的,起码记人家的好。 你懂啥,一把年纪了,可长点心,真当人有那么好心呢?她得指着我给她办事,使那么点钱不应该? 何老头声音有些不安,兆坤呐,咱现在踏踏实实过日子,胡来瞎搞的可不行。再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出去抓得多紧,犯不着赚那钱 行了行了,就不该跟你多说。何兆坤不耐烦打断他,你自个在家吃好喝好,没事出门溜达溜达,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倪冬在门外站了会儿,悄声走开,出去慢悠悠绕了一圈路,看着时间又走回来。 何叔 何老头忽听外头一声高喊,拉开门出来,见倪冬站在院中柿子树下,仰头往树上瞧。她说:这树真结实,结的果真多。 种这儿十来年了都,今年愿意长,一长长一树。何老头热情迎她进屋,快进来坐,早上刚摘了一盆,正好尝尝。 说话间何兆坤也出来,满脸是笑地和倪冬打招呼,把人让进了厅里。 橙红饱满的果肉汁丰味甜,回口有些微苦涩,淡淡的,却持久,像热烈欢闹的舞会曲终人散后的落寞。手指沾着黏腻汁水,倪冬拿纸巾擦干净,笑着夸赞,很甜。 吃,吃何老头把那盆柿子往倪冬跟前又挪了挪,自家种的,不打药,比外面买的吃着好。他从桌子和墙缝中摸出个红色塑料袋,抖开来攥在手上,你吃,我再去摘。说着出门去,把地方留给二人。 茶水泡开,何兆坤先给倪冬倒上一杯,今年这天说冷就冷,昨天还大太阳照着,今儿这风刮得,恨不得把袄子都穿上。有朋友来这边玩,是一点受不了这鬼天气。你感觉呢,能适应吗? 我还好,不过这种湿冷的天儿,是挺烦人的。倪冬端起茶杯,轻轻吹着,话说回来,本来没想在这过冬的。 何兆坤会意,叹了一声气,这事赖我。明年,最晚八九月份,都安排好,稳妥些。 你多费心。倪冬抿一小口茶,笑着说,你石哥在平城有个铺子一直放着没动,当中有些手续得花时间办,具体的我也不懂,等明年你接过去,做买卖还是租出去,都挺好。再有铺子边上有套三室一厅,蛮宽敞的房子,以后你在那住着也方便。 嗨这么着多不好意思,我那都应该的。 石哥拿你当亲弟弟,自家人互相帮衬,我就不瞎客气了。倪冬从包里拿出个厚实的牛皮信t封,推到何兆坤面前茶几上,你多辛苦。 第16章 何兆坤给倪冬又斟上茶,笑脸相对,你跟石哥在我这儿都一样,还是那话,有啥事尽管说。 上次说的找孩子那事,有眉目了吗?倪冬问。 何兆坤沉默少时,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跟我透个底,要找到什么程度。 倪冬顿了下,过一会儿说:让人有个盼头吧。起码得知道冤亲债主谁是谁,老缠着你不也闹心? 何兆坤看向她,眼神锐利,带着几分试探,你知道? 倪冬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了下,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听人瞎说过一两句,哪知道什么。 四目相汇,无声的对视下暗流涌动,最后何兆坤点点头,行,多的我也不问,就照你说的来。 离开时,倪冬被塞了一大袋柿子,她不喜欢这先甜后苦的涩口感,却也没推拒,欣然谢过接下。 在一个红霞漫天的傍晚,倪冬店门前停着一辆面包车,司机老杨在卸货,从车上搬下来几个黑色大塑料包,里头满装着新进来的衣服。倪冬右手腕上贴着膏药,单一只手拽着货包往店里拖,有些吃力。 身旁有人递东西过来,倪冬抬头,愣了下没接,下一秒,那兜东西塞到她怀里,拖到半路的货包被一提,一托,扛上肩,径直送进了店内。 没多会儿,余下货包如数通进店。 给送货的老杨结过账,倪冬回到店里,见覃成还站在货堆旁,直挺着身板,静静立在那儿,像棵笔直盎然的白杨。她指了下沙发示意他,坐。又问,喝什么? 不用。覃成依言到沙发旁坐下。 倪冬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水,放到靠覃成那侧的小圆桌上。桌子中间搁着覃成带来的那兜水果当季的新鲜脐橙,个儿大饱满,品相上佳。她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来到覃成对面坐下,说:刚放学。 嗯。不是热络的人,主动上门套近乎,干愣愣坐着,倒显得有些拙笨的真诚。 没有多余的闲聊,坐了一小会儿,覃成直切正题,何兆坤找我了,说圆圆的事有人可比他清楚,叫我跟家里人问。他停顿了下,是说覃厉峰。 是么。倪冬平静道,那你问了吗? 覃成垂头摇了下,何兆坤可能被折腾烦了吧,突然冒了这么个说法。出事那天覃厉峰都不在,再说好歹也是自家人,亲不亲另说,怎么想也不会到那地步。 见他欲言又止,倪冬替他把话说全,你不信何兆坤说的。 覃成低着头没有言语,过了许久,忽而抬头,定定地望向倪冬,你说,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已经找不到了。他的声音很低,甚至不敢用直白的言语说出那个最坏的结果。 倪冬凝视着覃成的双眼,那里沉郁暗淡,隐约透着克制的悲切和迷茫。她突然意识到他在向她求助,太多次希望落空,精神上的痛苦无助快将他淹没。 岁数小不记事不认人,反倒是好事。倪冬觉得自己心善了一回,出言宽慰道,你想想,做那丧心事大概率为钱,越小的孩子越好转手,不会到那样让自己白忙活。 她喝了口水,缓缓转着手上的纸杯,倒不必把人往最坏了想,或许覃厉峰只是知道些内情,多问一嘴也没什么要紧。 安慰鼓舞一番,给了人希望念想,送出门去。 倪冬着手整理新到的货,又把店里上下收拾打扫了一通。她拎起小圆桌上那兜脐橙,想到覃成要她收下的说辞:王秀瑛感冒吃着挺好,给她也带一些。 置物架上放着前几日得来的那袋柿子,倪冬随手搁在那,都忘了。柿子不经放,打开袋口一看,里头烂掉好些个,于是通通进了垃圾桶,空出的架子摆上了脐橙。 第十二章 这橙子真甜。杜晓梦吃下一瓣果肉,将果皮丢进垃圾桶。近来她时常到倪冬店里,闲坐聊天打发时间,碰到忙的时候,也帮着一起招呼生意。 手机铃响,杜晓梦抽了张纸擦手,接起电话听了,佯怒道:你那破烂皮夹子我连碰都没碰过,上哪知道放哪儿了?又听了会儿,语气放柔缓,好,我找找。 那头说了什么逗得杜晓梦直乐,她娇着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还得十来天?行吧。 挂断电话,杜晓梦哼着歌吃完余下几瓣橙子,把小圆桌收拾干净,走到收银台旁,探头看倪冬盘账。呦你字写得真好。她凑近了瞧,练过吧,我看比街上专门给人写对联那老头写得都好。 小时候临过几个字,也就有个样子,细看就不行了。倪冬合上记账本,收进抽屉里,问起旁的,最近感觉怎么样,晚上睡得好吗? 能吃能睡,难受劲儿过了,没啥感觉。杜晓梦想了下,他过阵子从外头回来,我打算把事跟他说。 倪冬点头,之后做的检查多了,该有个伴。 切我才不指望。杜晓梦看上去想得很开,男人用一用是要的,靠他们?千万别想。 倪冬轻笑了下,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第17章 男人什么德性,你该比我看得明白啊。杜晓梦低头抠指甲,斑驳的红色甲油一点点起开,像上了色的死皮被剥离掉。 倪冬没接话,店里正好来了人,起身去招呼。 那兜橙子吃完,正值周末,倪冬想到有些日子不见音信的覃成,礼尚往来,她买了些适合老人吃的东西,拎着上门去。 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王秀瑛坐在院中晒太阳,手揣袖子里笑眯眯发着呆,不认得倪冬,病了一场,她谁也不认得了。 自覃厉峰搬去新房后,倪冬第一次来这里,明朗日头下的小院,似乎也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覃成给王秀瑛拿药递水,哄着吃了,取来毛毯给她盖在膝上,又转去厨房看烧开的汤锅。他好像一直有忙不完的事,没有闲停下来的时候,明明脸庞还有着正当年纪的青涩,做事却很显干练老成。 要上学,还要照看老人,两头忙,顾得过来?倪冬问。 顾不上也没法,担子落在身上,总得担起来。之前老太太自己的事自己能管,最近不行了,得有人看着,会觉得时间不太够用。快放假了,那会儿能好些。 你高三了吧,是该抓紧的时候。倪冬试探道,覃厉峰没帮着看一下? 覃成说:他最近也忙,在外地。 家里没别的亲戚? 近的没有,有些远亲,不在一个地方生活,很少联系。 倪冬说:人上了岁数跟小孩一个样,我看她懵懵懂懂的,有人陪着就挺高兴。要是不介意的话,这段时间我可以过来陪陪她,你在学校也好安心念书,中午不用来回跑。 这话覃成始料未及,虽说近来两人走得挺近,但总感觉隔着一层,并没好到那份上。锅中汤熬好了,覃成关了火,转过身看她,这多耽误你事。 不会。倪冬面上很诚恳的样子,店里有人看着,不碍事。她胡诌道。 王秀瑛身边确实需要人,这事就这么说下了。原本覃成去学校,怕王秀瑛犯糊涂走丢了,家中院门总是锁上的,倪冬过来,人就交给了她。 倪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耐心陪一个失智老人,重复着一个单调动作,玩了一上午的发条铁皮青蛙。 午饭覃成已提前准备好,饭焖在电饭煲里,菜用保鲜盒装着放在冰箱里,热一下就能吃。冰箱内食材丰富,生熟荤素分门别类,上下整齐码放着。倪冬看了一圈,对覃成说的时间不太够用有了更具象的认识。 饭后给王秀瑛拿药,倪冬学覃成的法子,哄小孩吃糖那样哄着王秀瑛吃过药,带她去歇午觉,等人睡醒了,又搀去厅里看电视。 人上了年纪最经不得比较,短短数月,王秀瑛对催泪感人的电视剧已没了兴致,有些呆愣地对着屏幕,不多时又打起盹。 一放学,覃成脚蹬自行车赶得飞快,到家又马不停蹄钻进厨房,留倪冬吃饭,倪冬推说还有事,随即回去了。 深冬的天亮得迟,倪冬被手机闹铃振醒,强撑开眼望着蒙蒙亮的窗外,有一瞬间的恍惚,问自己怎么突然做出这么个蠢笨决定,去揽那乏味无趣又回报不明的活儿。想归想,身体还是很快动作起来,离开了暖和被窝。 大约过了两周,覃成一放寒假,这样早出晚归去照看人的活儿就到了头,明明女装店也恢复正常营业。 挺长一段时间,覃厉峰与倪冬没有联系。再次接到覃厉峰电话,倪冬借口感冒没好利索,不去见他。事情不算完,又过两天,倪冬接到覃厉峰发来消息:【晚上不来,明天别求着见我。】 覃厉峰t坐在院中,一身的酒气,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倪冬进了院门,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没再上前,也不出声。 大黄起身转了两圈,对着他俩左右看看,哼唧了几声。覃厉峰缓缓睁眼,阴沉着脸,招呼狗那样对她勾勾手,来。 倪冬双手抱臂,站在原地没动。 过来。他声量不大,醉酒后嗓音有几分粗哑。 倪冬脚下还是没动,有事说事。 覃厉峰突然箭步上前,双手狠掐住倪冬脖子,将她重重摔在地上,我他妈叫你,说人话听不懂是吗? 暴行在霎那间骤然而起,覃成注意到院中响动,当即冲出来,挡住覃厉峰欲要落下的拳脚,厉声道:打人算什么本事?撒酒疯出去! 呦你这帮她呢。覃厉峰笑中带着几分不屑,抬脚踹了下倪冬,起来,少他妈给我装。 覃成使劲将人推搡开,覃厉峰脚下不稳,也摔倒在地。覃成蹲下身去看倪冬,你怎么样? 倪冬头目眩晕,缓缓直起身,鼻骨磕到了地上,血水直往外涌。覃成赶忙去拿纸巾,抽出一大把给她止血。覃厉峰顺势坐在地上,冷眼旁观着,死不了。 缓了会儿,倪冬一手捂住伤处,一手撑着地要起来。 我没让你走呢。覃厉峰不由分说扑上来,拽住倪冬衣领。 覃成奋力扯开覃厉峰,在地上滚了身灰,使全身力气终于把人压着不动弹,双手钳制住他,你够了啊,要发疯滚! 见覃成出这个头,覃厉峰呵了声,还真帮上了,给了你什么好处?知道她谁么?他偏过脸去看倪冬,来,你自己说。 第18章 倪冬踉跄着上前,轻扯覃成衣袖,摇头道:不跟喝醉的人计较。 各自情绪平缓下来,覃成松开手,覃厉峰起身拍衣服上的灰土,一边拍一边说:覃成啊,你年纪小,心思单纯,别听风就是雨。要知道社会上哪儿那么多好心人,平白无故的就来帮忙? 接着阴恻恻看向倪冬道:给你点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他抬手朝她脸上指了指,给我记住了。 第十三章 夜风冷瑟,上脸刺刺的凉,倪冬单脚站在路旁,方才摔倒时崴了脚,右脚背肿得动弹不得。 不远处便利店的门帘自里掀开,出来一道身影小跑着朝她而来,漫漫寒夜,少年人生气蓬勃,呵出的白气似也带着暖意。 重新坐回自行车后座,倪冬低着头,视线落在手背干了的铁锈红血迹上,鼻骨还隐隐作痛,侧旁身躯挡住大半冷风,一圈圈蹬着脚踏,在这寒夜里平稳前行。 回到店里,倪冬手捧热水坐着,右脚抬高搭在小凳上,空调呼呼往外送着暖风,身子渐渐热乎起来。 买来的冰棍捣碎了装进袋中,加些水,扎上口子,覃成把做成的简易冰袋垫上毛巾,拿给倪冬敷在脚背,接过喝空的杯子,又去倒了热水来。 覃成也坐下,不太确定地说:很多年前覃厉峰要跟你结婚,没结成,是么。 倪冬轻轻吹开杯中热气,低垂着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之前你没选择他,现在更不会,对吗?比起覃成的郑重其事,倪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怎么说? 你又不傻。话很直接。 倪冬闻声抬眼,听覃成接着说:圆圆的事,覃厉峰的反应挺大。可以的话,他目光与倪冬对上,也不掩饰什么,我帮你,你也帮我。 瞧,哪有无缘无故的殷勤。倪冬把手中水杯搁到小桌上,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心想倒也不是个天真的,挺好。 覃成并非贸然出言,之前有过先例,覃厉峰勾搭了一个有夫之妇,攥着人家把柄,讹下不小的一笔钱。见闻覃厉峰与倪冬之间种种,联系先前听来的传言,他想到了这处。 所以呢?倪冬想听听他的底气。 覃成却反问她,除了何兆坤和覃厉峰,还有别的人吗?他把覃厉峰往最坏处想,有些疑惑难明的地方反倒明朗开来。 那得问他们。倪冬说,让他们开口才是,想想法子。 覃厉峰蛮横,但还是有顾及的地方,我想 话到一半停住,没再往下说。 倪冬能感觉出他的顾虑,适时岔开话,这事也急不来。她看了眼时间,很晚了,快回去吧。 覃成起身,离开时不忘叮嘱,冰袋敷半小时,隔半小时再敷一次。 好,晚上多谢你。至少这一刻,两人都还是真诚的。 第二天傍晚时候,倪冬窝在收银台里侧看无聊的电视剧,店门口有动静,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过去,见覃厉峰拎着两兜打包好的餐盒进来。 没吃呢吧。覃厉峰解开包装袋,将餐盒取出,掀去盖子,饭菜摆满了整张小圆桌,有你上次吃着不错的清蒸鲈鱼和白灼虾,新鲜着呢,过来趁热吃。 倪冬没应声,覃厉峰走到她跟前,双手撑着收银台,一副温和好脾气模样,全然不似昨晚那般狠戾,气上了? 倪冬声音冷淡,找我什么事? 覃厉峰笑着说:咱俩有阵子没一块吃饭了,一起呗。 中饭吃得晚,不饿。倪冬视线回到屏幕上,继续看剧。 等了一会儿,覃厉峰没多勉强,坐下独自吃起来,筷子只动面前两个菜,其余的大多是合倪冬口味,留着没去动。 他扒拉进一大口米饭,边吃边说:我最恨的就是骗子,你说话不算数,在我这儿糊弄不过去。你有你的想法,就当是偶尔使小性子,没什么,但多了,会让人厌恶的,明白么。 我呢,说白了烂人一个,没亲没靠,也没啥活头,过一天是一天,活着图个畅快,谁让我难受,那我可忍不了。哪天要是真烦了,可别怪我。 电视音量很小,完全盖不过说话声,倪冬目光定在屏幕一角,指头不自觉抠着手心,留下深深的红印子。 不过要我说,你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嘛,咋想的,把主意打到一个毛小子身上,管什么用?覃厉峰自顾自分析着,指望他缠上我,让我也不好过,是吧。没凭没据的,瞎搞什么? 覃厉峰感慨道:当然了,那小子不是个好惹的,看着斯斯文文不声不响,狠起来也恶心人。倪冬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找上他。 跟他老子一个样,老变态生个小变态,可远着点。覃厉峰哼笑了声,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没啥说的。不过那话咋说来着,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啥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别给自己往美了想。 饭吃完,覃厉峰点上烟,大口抽着,说了这么多,能明白明白,不行就另说,你自个选。 倪冬关掉电视,垂眼看地上,一室长久的静默,突然她轻声唤他,厉峰哥。多久远的称呼,任谁不叹一声时间无情。 第19章 覃厉峰夹烟的手抖了下,烟灰絮絮坠落。 你不是没亲没靠,晓梦有孩子了,她找人偷偷看过,是个丫头。女儿随爹,模样像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以后好好过,行吗? 覃厉峰吸一长口烟,缓缓消化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偏过脸直视她,你求我呢? 是。 覃厉峰冷笑道:你有什么脸开这个口? 倪冬默然不语。 覃厉峰将烟头狠狠摁灭,我不答应呢? 倪冬小声说:人得向前看,好好过 覃厉峰厉声打断她,还想好好过呢?你配吗?能安心吗?潜藏的怒气现了形,恶狠狠冲向她,噢忘了你哪有心呐!养条狗都知道摇尾巴,你呢,自私恶毒,畜生不如的玩意。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好过不了。你也别想了,不会让你好过的。覃厉峰扔下狠话,起身离去。 店里没开主灯,仅店前亮着几束小射灯,倪冬一直坐着没动,天渐渐黑下来,人隐在了暗处。双腿都发了麻,她慢着起身,瘸着一只脚去关店门,拉上帘子,给小圆桌上的餐盒一一扣上盖子,拿塑料袋装好,放进垃圾桶。 早早洗漱收拾好,检查过门窗已锁严实,倪冬躺到自己那张小床上,身体整个缩在被子里,大脑混沌疲倦却又清醒活跃着。 又一个通宵未眠夜。 第十四章 饭店包间里,覃厉峰与何兆坤相对而坐,两人端起酒碰杯,一饮而下。陈酒老辣,烧肠入胃,够劲。何兆坤夹了片白煮肉压压,看向对面,这趟跑去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覃厉峰又倒了一小盅酒,端起来一口闷,见着马复了。 何兆坤放下筷子,问:四五年了吧,过年也没见他回来,混哪儿去了? 找了个东北姑娘,在老婆家当地搞了个培训班当老师,这几年钱不少挣,孩子也有俩了,t过得挺滋润。 马复那样的都成老师了,怎么给自己包装的? 他老婆正经艺校毕业,办班教小孩弹琴唱歌,马复能写会画,自己弄了个假文凭,糊弄小孩够用。覃厉峰说,我找了好多地方,可把他找着了。过去给他吓了一跳,装傻充愣,一句实在话没有。 何兆坤说:那可不。你现在盘算着私底下找,可这事又说不准,一个不小心闹开了,对谁都够呛。他打量覃厉峰脸色,斟酌了下继续,过去那么些年了,就算找回来又怎样,爹妈都没了,孤儿一个。说句实在话,现如今这么风平浪静的,对谁都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那亲哥着了魔样的各种找,原先我是真没想到。覃厉峰提筷夹菜,前几天还跟我来劲,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何兆坤眼神左右飘忽,仰头闷下一口酒,放下杯子,哪有说什么,那小子缠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给我烦的,顺嘴溜了句,跟家里人多商量,大人怎么也在外面闯荡了些年头,总比个娃娃知道得多。反正你这两年也帮着找呢嘛,不碍着什么。 覃厉峰不置可否,喝酒吃菜,过了片刻,状似随意道:听说倪冬往你家跑得挺勤,碰上节庆还送这送那的,你俩走挺近现在。 嗨近什么。我家老头和她能聊,勉强算是个亲戚,家长里短的闲话说说打发时间,就有那么些来往呗。 这女的不是啥善茬,说一套做一套,小心别给耍了。覃厉峰意有所指。 何兆坤心领神会,轻蔑地笑了下,那不能。 各怀心思的两人吃完饭,分头离去。 第二天覃厉峰去隔壁市,溜达了一上午,对比着找了家金店,把装在包里的金条换了钱,坐车原路返回。 临近春节,街上张灯结彩,很有喜庆氛围,各家店铺生意要比平常红火许多。覃厉峰来到明明女装店门口,里头锁着,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给倪冬打去电话,过了好久才接通,他问:在店里? 什么事?倪冬声音闷闷的,像是刚从睡梦中转醒。 下来开门。覃厉峰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倪冬穿整好衣服,随手捋了下睡乱的头发,下楼开门去。 覃厉峰进了店,自己到饮水机旁接水,仰头一口气喝下,从包中那兜钱里抽出一沓,扔到收银台上,眼睛没看倪冬,说:除夕上我那吃? 不了。倪冬也没看他。 随便你。他拉上背包拉链,转身走了。 覃厉峰把余下的钱带回去,藏在吊顶凹槽里,刚放好,人站在沙发上未及下去,门锁转了下打开,杜晓梦提着大包小裹进来。四目相对,空气安静一瞬,很快杜晓梦催道:傻站着干嘛呢,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啊。 买这么多东西。覃厉峰接过那些菜肉鱼鲜,拎去厨房放好。 就过年了,不得吃点好的。杜晓梦脱下棉外套,露出显怀的肚子,找了睡衣换上,去厨房忙活晚饭。 吃过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杜晓梦手抚肚子,示意覃厉峰,来,跟你闺女打个招呼。覃厉峰侧过脸瞥了眼,坐着没动。 第20章 还不乐意呢。杜晓梦哼了声,小姑娘是要哄的,你这个样子凶,她肯定要怕,以后躲你远远的,放心,不打扰你清净。 比起刚公布有孕时的忐忑,如今杜晓梦已吃准覃厉峰的心思。毕竟也是俗人一个,晃荡到三十多了,能有个自己的血脉,没有要排斥的道理。 昨天去医院检查说了什么?覃厉峰还是没上手去摸那圆滚的肚皮。 杜晓梦假意嗔怪道:才想起来问呐。她轻轻摸着肚子,其他都好着,就是个儿偏小了一点,医生让多吃,吃点好的。 覃厉峰听了,没说什么暖心话,只点头嗯了声,接着看起电视。 除夕那天,倪冬跟往常一样,窝在她的小房间里养脚伤,傍晚下楼去,用电磁炉煮了碗挂面,一个人安静吃完,上去洗漱睡觉,这一天就算过了。 农历新旧相交的这一晚,覃成在医院急诊大厅度过,王秀瑛发了病,长在脑中多年的瘤子引起溢血,人躺着昏迷不醒。 都那么大年纪了,不瞎折腾,人还能痛快点,少受罪。覃厉峰说这话,医生也认同,道理覃成明白,但心上还是坠沉沉的难受。 在医院待了一周,情况愈加糟糕,赶在王秀瑛还有气之前带她回家,当天晚上,人就合着眼走了。 倪冬是在老人下葬前一天知道消息,很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明明不久前两人还一起玩发条铁皮青蛙,她觉得无聊,没什么耐心,但王秀瑛每次都对她笑,纯真质朴,毫无保留的友善。大概因为这样,她心上叫着不耐烦,手脚却一遍遍重复着动作陪王秀瑛。 其实她也并不那么冷漠无情,是挺好相处的人呐。 天不亮,倪冬就起了,她打听过当地习俗,换上准备好的白衣黑裤,去送王秀瑛。覃成站在院中招呼来客,不眠不休熬了几个大夜,身型愈显清瘦,看见倪冬,沉重的脸庞闪过一丝诧异。 没人请倪冬,她是自己来的。 丧事乐队在队伍最前头吹吹打打,家里人丁单薄,亲戚少,来送葬的人并不多,倪冬走在最末尾,右脚没好全,才过半程便开始发痛,她暗自咬牙,坚持着走完全程。 倪冬没去吃丧宴,直接回了店里,脱下鞋袜,脚背果然又肿起,一动就生疼。她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做着没人会关心的不起眼小事,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兴致去做这些莫名的事。 下午覃成到店里,给她送来一张二十元,上头包了块红纸,这个拿着,花出去,讨个好彩头。上午倪冬直接回了,没拿到主家给的礼钱。 放下钱,覃成抬脚往外走。 倪冬轻声唤他,覃成。 覃成回头,听见她说:老人到了这岁数,睡着觉自己走了,没遭什么罪,该为她高兴,想开一点。 连着几日,机械地忙着那些既定流程,悲伤都靠了边,此刻似乎终于有了出口,无处诉说的伤痛难过一下翻涌而出。 覃成垂下眼眸,克制情绪,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去送她,她一定很高兴。他朝倪冬郑重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第十五章 冷冬终究过去,开春天气回暖,草木抽芽,人也跟着活泛起来。 上午日头升高,斜斜照进店里,一室明朗春光。倪冬楼上楼下做着大扫除,行走如常,脚伤已痊愈。抹过的湿地板上,灿灿日光铺成了星星点点的细碎光彩。 地上滑,当心。倪冬手握拖把直起身,对托腰走进来的杜晓梦提醒道。 搞卫生呢。杜晓梦把带来的一篮草莓放到小桌上,顺势坐下来,揉捏发酸的腿肚,她们喊我去打牌,我手也痒痒,想想么还是算了,乌烟瘴气里头坐着,肚子这个受不了。老待在家快闷死了,出来上你这坐坐。 快了吧,预产期什么时候?倪冬问。 还三个月整呢。杜晓梦捏完腿接着揉腰,是个能折腾的,晚上闹得我睡不着觉,白天身上也难受,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的。她又说,这些倒无所谓,忍忍就过去,只要她长得结实,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 拖把拿去冲干净,晾在太阳光下,倪冬洗过手,回到店里。收银台里侧靠墙的柜子上有个鼓囊的大袋子,她抱起袋子放到杜晓梦身旁沙发上,去进货顺便带的,看看。 袋中装着婴儿用的包被,小毯子,各式样的衣服,甚至连袜子,帽子,口水巾这些小物件都有。这也太多了吧。单新生儿穿的连体衣就有十来件,杜晓梦翻看着,不由感叹道。 小孩衣服换得勤,赶上六七月梅雨天,少了怕是不够。倪冬把底下几件厚衣服拿出来,这些厚的大一点,秋冬那会儿穿正好。 她又去柜子里翻出两套孕妇穿的春装,递给杜晓梦,试试看,这颜色挺衬你。杜晓梦换了衣服出来,在镜子前左右瞧着,我自己买的衣服都没你这合身。 倪冬样样想得周到,杜晓梦心生感动,都不知道要这么谢你。与此同时那颗八卦的心又燃起小火苗,看你对小孩也蛮喜欢,当初怎么没想着自个要一个。她紧跟了句,我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噢。 第21章 没什么。倪冬轻笑着摇头,说了个不出意料的回答,他身体不行。旁人都这么猜想。 哦杜晓梦一副了然又惋惜的模样。 孕期情绪敏感,心上难免忧虑,覃厉峰成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别的我也不指望,就是想生的那天旁边能有人t,孩子别给抱错了。 杜晓梦是怕生孩子有个万一,情况不好自己一个人顾不上。相识的那些牌友面上笑嘻嘻都好着,转过脸,私底下添油加醋的闲话可不少说,她不想自己最脆弱时候的狼狈,让人拿去当牌桌上的消遣。 于是想到了倪冬。杜晓梦低头玩外套拉链,上上下下滑拉着,要是白天发动,你空的话,过来看一下? 倪冬看出她心上担忧,安慰道:你踏踏实实的,不管白天晚上,我都去。 将看过的衣物重新整理好,收回袋中,杜晓梦盯着倪冬动作,说起玩笑话,你要是男的就好了。很快又说,唉,算了吧,那也轮不上我。 夜晚天空蒙上灰黑的云层,有闷沉的雷鸣从很远的山头传来,骤雨来势汹汹,街上行人逃荒似的紧赶步子。 倪冬想起一早搬去店外晒太阳的虎皮兰,匆匆下楼去收,回身不经意一瞥,看见隔壁店前有个熟悉身影在躲雨。 街上传来一长声刺耳笛鸣,覃成抬眼望去,视线正好与倪冬对上,他顿了一瞬,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重花盆。 白天大太阳,晚上还是冷的。倪冬把泡好的温热蜂蜜水递给覃成,多穿点,当心着凉,最后这关键时期,身体最要紧。校服单薄,内里衣服也不厚,早春夜里这么穿不太够。 覃成双手接过水杯,谢谢。 才放学?倪冬坐到一旁沙发上。 嗯,刚下自习。蜂蜜水甜度适中,温润可口,肺腑暖和舒畅起来。 怎么没见你骑车? 现在不用特别赶,上下学多走走当锻炼。 一个没留神说到对方伤心处,倪冬换了话头,听说你成绩不错,想去哪里上学,有目标吗? 学校认真念书的人不多,考试卷子写满了就能排在前头,拿出去不够比。发挥正常的话,省内警校能上。 倪冬心下了然,现在别想太多,尽力,但别太大压力,心态要稳住。 嗯。覃成点头。 你还上着学,平时覃厉峰会管你么? 不是小孩儿,自己生活能行。 那就是不管,倪冬心想。嗯她思索着要怎么开口,现在没去打工,生活上要有困难,可以跟我说。 话说得比较隐晦,覃成先是愣了下,继而轻轻笑开,其实周岚萍留了些钱,除了找圆圆的,我上学的花销也都够。找人花钱没数,我就想着多存些。 那就好。倪冬说。 雨势渐收,覃成起身告别,带上倪冬给的一把深蓝色雨伞。 春雨淅淅沥沥,第二天还伞时候天仍旧下着雨。覃成身穿雨衣站在店门口,倪冬接过递来的伞,进来坐。 不了。鞋子一路沾着泥水,进店会踩脏地板。覃成朝她挥一下手,走了。 倪冬靠在门边目送那道背影离去,视线落到门前地垫上,边缘有一小道污泥,方才那双泥鞋踩到边上,发现后又立忙退开。 心思细,事事考虑周到,他也一样挺累的吧。 距离预产期还有近一个月,杜晓梦肚子提前发动,覃厉峰果然不在,倪冬夜里接到电话,立马从被窝爬起来,运气算好的,出门就打到一辆出租车,去杜晓梦住处接上她,掉头直奔医院。 次日中午,覃厉峰才风尘仆仆赶来。倪冬提着刚买来的米粥,还有早产儿专用的奶瓶,奶粉,尿不湿等一些必需品,在住院楼底等电梯的人群中看到覃厉峰。 她走过去,还是平常的语气,你当爸爸了,是丫头,四斤六两。早出来快一个月,送保温箱了,例行观察,不用太紧张。 覃厉峰唇角有些微颤抖,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接过倪冬提着的袋子,随人群挤进电梯里。有人举着电话大声报喜,生了生了,儿子!喂喂听得到吗?电梯没信号,等会儿说。 那男人正巧是杜晓梦隔壁床的家属,中年得子,一家人围着婴儿床乐开了花。 你看他那脸,没一点高兴劲儿。杜晓梦舀一勺粥送进嘴里,可能也想要儿子吧,这臭男人。 倪冬宽慰她,小孩在保温箱,担心呢吧。覃厉峰过来看杜晓梦,也没什么话,拿上单子就去缴费。 杜晓梦给孩子取了个吉祥的小名:安安。 大概托了名字的福,安安在保温箱待了两周,一切正常,被接回家去。杜晓梦请了个阿婶照顾月子,覃厉峰一改往日不着家的做派,在家连着待了好些天。 安安早产,娇气些,满月酒没办,他们计划着办百天,到时候请上几桌。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晚上倪冬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下,被杜晓梦一个电话惊醒。那头很着急,托倪冬帮她上门看一下安安,家里没别人,覃厉峰在外地让人撞了,情况很不好。 第22章 倪冬很快赶到,杜晓梦开了门,站回沙发上,抬手在吊顶凹槽里摸找着什么。她指挥倪冬搬来张椅子,脚跨到椅面上找另一边,不多时摸出个黑色塑料袋,里头包着一捆钱。 我知道他防着我,钱藏起来不让我看到。杜晓梦哼笑了声,我十六岁出来混,十多年了,多少也是见过钱的。当初下决心要过回踏实日子,堂堂正正的,没心去昧男人这点钱。她把钱数了数,装进包里,怎么说也好了一场,这钱拿去救命,对得起良心。 杜晓梦连夜去赶飞机,她走后不久,安安哭起来,倪冬探了下尿布,干净的,把人抱起来哄,哭声还是不歇停。 水烧开的沸腾声和婴儿持续高亢的哭闹声让倪冬愈发心慌,倒奶粉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好些撒到了桌上。 奶瓶清空,得重新泡一份。 第十六章 撞人的是个醉汉,住在城郊破民房的无业混混。覃厉峰后脑重伤不省人事,开颅手术过后一直未醒,情况很不乐观,后续治疗费用高昂。 带去的钱很快花完,杜晓梦把人交代给护工,飞回去筹钱。 安安被照顾得很妥帖,吃好睡好,身体壮实了一圈。倪冬给安安换尿不湿,动作已很熟练,杜晓梦一刻不离注视着安安的睡颜,疼惜地轻抚她的小手。 把宝宝换下的衣物拿去洗衣机,倪冬洗干净手,忙了一天,得闲在阳台吹风。杜晓梦也过来,同她一起看夜幕下万家灯火,温馨热闹的一户户人家。 实话说,他要是一直醒不来,我没办法管他。现在也就是把房子卖了给他治,治到什么程度看他造化,别的我也顾不了。杜晓梦坦言,最多给他先垫上些,等房子卖出去,该我的我拿,其它的我不盯着。 房子卖了,你跟安安住哪儿?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落脚地方,这是杜晓梦在这段关系里少有的指望。 原先住哪儿还住哪儿呗,又不是非得大房子才能住。大概原本就没依靠男人的想法,杜晓梦心态倒不差。 天空滚动着厚重乌云,倪冬抬头望去,没说话。 他家里没亲近的人了,那个侄子也不是亲的,是他堂哥还是什么人的小孩,隔挺远呢。但我想好歹是亲戚,这事得跟那小孩说一下。杜晓梦突然想起来,好像念高三呢,考没考完现在? 考完了。都到六月底,早考完了。 考前那几天,正值杜晓梦住院,倪冬每天过去帮忙,有次车子绕远路经过镇上中学,她看到校门口挂的横幅,这才想起覃成,顺手发去鼓励的话,收到一句简短的感谢,之后两人各忙各的,再没联系。 次日,倪冬给覃成打电话,要说覃厉峰的事,对方手机一直打不通,于是直接到覃成家找他。 小院门锁着,里头没人,安安静静的,大黄狗也不见了。 原本倪冬没多在意,到下午时候,还是联系不上覃成,她想了下,出门去了棋牌室。 找覃成啊,他上云城去了,跟好多寻亲家长一起去的,在山沟沟里,有时候是没信号。徐进鹏说。 倪冬问:去几天了?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徐进鹏摇头,听他的口气,可能要一直在外面找了。 一直在外面?倪冬不解,不还得上大学呢? 你不知道呀。徐进鹏看着倪冬说,他都没考试,怎么上学? 见倪冬完全不知情,徐进鹏一一道出,张威那个牲口养的,高考那天在路上堵覃成,把人弄到后山小树林里绑一天,还把他家那只大黄狗给药死了。 人没去考试,学校老师联系不上他,急得都报了警,我也跟着到处找。晚上他自个回来了,一句话都没有,警察问他也不说。 为什么不说? 说了有屁用!张威亲叔叔在市里当个挺大的官,他家在咱们这儿横着呢。就去年,张威他们那伙把人腿打折了,赔点钱完事,能有t什么? 徐进鹏接着说:那天晚上我看覃成不太对劲,没敢放他一个人待着。开始他也不跟我吭气,守着大黄狗看了好久,拿旧衣服给它裹上,出去挖个坑埋了。回来之后也是闷声做自己的事,问啥都不说,到十点多快十一点那会儿,可能看我确实着急上心,终于把事说了。 我听完当场就炸了,要叫人去干一架,他拦着,让我不要跟疯狗较真,说他状态也不好,考不出个啥,以后也能一门心思找他妹妹。后来又聊了挺久,他叫我早点回去,我看他差不多缓过来了,跟平常没两样,操心一天也累得不行,就走了。 回去想了想不对,按覃成那性子这事没完。果然!徐进鹏一拍桌子,你猜怎么着? 倪冬看向他,专心等着听下文。 张威那怂蛋让人给吓傻了,是真傻了,家里又是送精神病院,又是找神婆做法,到现在都没好呢。 倪冬听了倒不意外,他做的。 徐进鹏嘿嘿一笑,谁知道呢?大晚上谁看见了?张威那牲口喝到假酒神经中毒了也说不定呢,自己迷迷糊糊逛到山上乱葬堆里,刨个坑,跟死人躺一块,酒醒了给自己吓着了,跑下山腿软又掉河里,再扑腾一通,没胆儿,人就糊涂了呗,一点都不经吓。 第23章 那牲口脑子本来就不太正常,家里只生他一个,当祖宗样的惯出这么个祸害玩意,是得有人替他们收拾收拾。这事实在解气,徐进鹏滔滔不绝说道着,最后却重重叹一气,覃成会念书,可惜了。 倪冬心上也莫名生出些惋惜,她想近来自己大概是有些情绪泛滥。 之后说到此行来意,徐进鹏听了直皱眉,这是怎么了,尽没好事。桩桩件件糟心事接连而来,旁的人单看着已觉艰难,覃成知道一准回来,够他闹心的。 晚上又是整宿睡不着觉,倪冬想了很多事,第二天一早,去到杜晓梦住处。 房子给安安留着,这个你拿去,先撑一阵子看看。倪冬给杜晓梦的金条沉甸甸的,能值上六位数。 你这杜晓梦脸上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舒展,原先听汪露她们编排你的话,有一阵儿我也把你当冤大头,相处久了发现,你这人看着冷冰冰,对人却是拿的真心出来,事情闷声做,从来不说什么。 今天我也跟你敞开了说说心里话。她把金条装回小布袋里,放到倪冬手边,我一直跟自己说,谁都有过去,既然过去了,就别回头看,日子在前头,好好过上了才是自己的。 倪冬目光看向窗外,不太有深谈下去的意思。 杜晓梦看出来,伸手盖在她手背上,就算他因为你坐牢,到如今你也没少还他情。我瞎听来的,是不是这么个事也不清楚,就是想劝劝你,这是个无底洞,钱再多看不到头,多给自己留一些傍身,以后不至于再吃苦。 倪冬紧绷的上身松弛些许,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把那金条又搁到杜晓梦手里,我答应过,这个该他的。 她拿上随身包起来,尽力治吧,你也说过,做事要对得起良心。 覃厉峰一直没醒,身体状况稍平稳下来后,被安排转回当地医院继续治疗。 再次见到覃成,倪冬一时没认出来,他整个人晒得黝黑,看着又瘦了,身上少了原先那点文气,却更有劲实挺拔的力量感。 他们围在病床边,听医生讲覃厉峰的病情,依然不乐观。跟新请来的护工交代过护理要点,一行人出了医院,坐上车回去。 杜晓梦先下车,到了石塘街,街口拥堵得厉害,没剩多少路,倪冬和覃成一起下了车。他们并肩走在街上,有两个小孩追赶着逆向跑来,倪冬躲闪不及撞向覃成,覃成伸手扶了下立马松开,两人继续往前走。 你看着心事很重。倪冬开口道。 好好的人一下成了那样,是不太能接受。覃成也很坦诚,再有他门路多,答应帮着找圆圆。 倪冬问:这趟出去有收获吗? 云城那边的几个村子,拐过去的小孩少说有十来个,我们这次过去寻亲的也有几十号人,没一个血型配得上。茫茫人海,找人不是容易的事。 如果倪冬突然认真道,如果我帮你找到你妹妹,你可以也帮我忙吗? 什么忙? 以后照顾覃厉峰,一直。 为什么?覃成不解,你跟他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对等正面,倪冬还是处在低位的那个,摆脱覃厉峰都来不及,没道理去管眼下这个烂摊子。 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有些事说不出所以然,小孩不懂也正常。倪冬轻描淡写道,用覃成说过的话回他,我帮你,你也帮我,可以吗? 当然。覃成道。 空口白话说着容易,兑现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第十七章 晚上锁好门窗,倪冬戴起耳机,调出几段长录音,听到后半夜才睡下。次日一早,到了约定时间,她跟何兆坤见上面。 封闭安静的房间里,两人对坐茶桌两端,寒暄过两句,说到正题,覃厉峰这事,是另外那个人做的,对吗? 何兆坤假装听不懂,什么? 倪冬缓缓道: 回来机票都订好了,前一天突然被撞,还是在没人的小道上。 何兆坤打着哈哈,天黑,车快不长眼。唉 倪冬语气肯定,直截了当说:叫马复,对吧。 一听这确切名姓,何兆坤不梗着了,得,你都门儿清,那还兜什么弯子。 他倒出根烟,打了三次火没点着,啪一下扔开打火机,突然激动道:说白了不就拐个小孩,那年头做这个的还少么,再说孩子也不是我搞出去的,弄得跟犯多大事样的,钱没分上两个,烂事没完没了了还。 何兆坤避重就轻,倪冬也不拆穿,听他接着往下说:就不该带上覃厉峰,当初他也起劲,没两年反悔了,嘿,还托我们一起找,疯了吧他。 马复最后经的手,覃厉峰满世界找他,好么终于找着了,上来就要人交代。你说人家现在过得好好的,能给自己找那麻烦吗?我一个劲儿劝覃厉峰,消停下来对谁都好,不听呀,三番五次过去,给人连蒙带吓唬的,谁顶得住。 何兆坤捡起打火机,点上烟,闷了两大口,就这么点事,翻来倒去折腾,现在好了吧。打火机摔回桌面上,别掺合,一点别沾上。 第24章 开始倪冬也不确定,随口一诈,这就都出来了,下那样的狠手,怎么也不至于到那地步。 马复以前混黑的,身上可不止这点事,人家现在过体面日子,覃厉峰成天过去搅和,可不把人惹着吗。 倪冬心上思量一番,顺着他说:本来以为是多花点钱的事,赚个人情,既然牵扯远了,多的也不说了,只是她有她的顾虑,年前覃厉峰差点跟我撕破脸,他那侄子都看着了,那小孩心思重,有主意。突然出这事,我怕他胡乱猜,瞎往我这儿想。 何兆坤摆摆手,那不会,一点关系没有,胡扯什么。 就怕万一,那是个轴的,较起劲麻烦得很。倪冬特别叮嘱,他再有找你,该有的样子要做做,我答应帮他,别说岔了。 我有数。何兆坤安抚她,再等等,那边安排差不多了,最晚下月底。 倪冬点头,好。 在倪冬盘算着要给覃厉峰留多少钱的时候,医院传来覃厉峰的病危通知,不过三天,病情迅速恶化,有多少钱也没了用处。 生死告别的沉重氛围下,伤叹之余,倪冬心头却不由长松一口气,她茫然木讷地望着那具结束生命迹象的躯体,心想自己可真虚伪。 后事交由专业丧葬操办,诸事从简,一场鲜活生命转眼成了石碑上的一行小字。 安安一天天健康长大,倪冬时常去看她,吃穿用样样备置齐全,别的小孩该有的她都有,没有的倪冬也变着花样买给她。 杜晓梦家中被各种婴儿用品充满,她再三劝止,依然打不住倪冬近乎病态的疯狂购买欲,甚至送来了三五年后才会用上的脚踏车,儿童绘本,精致小书包,成套学习文具 一天,倪冬去商场给安安挑百天礼,期间接到覃成来电,要约她见面,她估算了下回去的时间,约定傍晚六点见。 赶到店门口,覃成已在那里等候,倪冬把人让进屋,要他先坐,她去倒水。覃成站在她面前,开门见山道:你说要帮我找圆圆,话算数吗? 覃厉峰不在了,倪冬以为覃成在担心之前那个约定,点头说:当然,别想别的,我一定会尽力。 你知道马复吗?覃成双t眼紧盯着倪冬,目光锐利如鹰。 倪冬心下一惊,觉出他来意不善,面上不露声色,什么事? 覃成掰指头数,何兆坤,覃厉峰,马复,带走圆圆的大概是这三个人。一个是你丈夫家的亲戚,一个是为你坐过牢的旧相识,还有一个你不会不认识马复在你家服装厂打过工。这些都是他在翻看覃厉峰遗物时发现的。 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帮我找人,对吗?覃成质问道。 倪冬反问他,为什么把人偏往坏了想。 好,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也是周岚萍的女儿。 周岚萍和你什么关系? 朋友。 你撒谎。 覃成整理周岚萍留下的寻亲笔记,偶然发现当中记着这么一段:服装厂的石老板很热心,听到消息立忙帮着一起找,老板娘看上去冷冷的,大概是怕招麻烦事,把车钥匙扔给石老板,就回屋了。 这样看来,她俩认不认识都难说,更别提是朋友了。 倪冬有些招架不住,两手叠握在一起,指头不自觉抠着手心。 覃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越发盛气,接近我,讨好老太太,那么大费周章,为的什么? 不清楚覃厉峰留下的东西都有哪些,倪冬掌心握出一把汗,你知道什么就是什么吧。 石军,你丈夫,骗人做投资,卷完钱跑路,害得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他病死了,你拿着他的钱挥霍,躲到这小地方来。覃厉峰帮着你,你给他钱,时间久了,人心不足,争执越来越多,你有了摆脱他的心思。他出事,真是意外吗? 说完了?倪冬试探着开口,等了片刻,一室沉寂。 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恶劣。她抬眼,与覃成目光交汇,神情受伤压抑,我害过你吗?骗过你钱吗?这么咄咄逼人,其它也就罢了,把那毫无根据的脏水往我身上泼,就太侮辱人了。我要有那害人本事,至于躲债躲到这里吗?倪冬顺着他的话说道。 我没本事,男人好听话哄着骗着,就都信了,年纪轻轻嫁个老头子。她垂下眼眸,似乎讲到伤心处,说白了一个贪钱,一个好色,互相能不防着么,哪有多少真心。他也就面上看着风光,实际是个空口袋,坑骗来的钱我没花着一分,他自己赌输出去,生意亏出去,人死了,留个烂摊子给我。我没本事,惹不起那些人,只能躲着,不是吗? 没错,覃厉峰跟我是旧相识,他帮我重新落脚安定下来,我感激他,但时间久了,你也看到了,男人倪冬欲言又止,摇摇头没再继续。 稍停片刻,她又对上他的目光,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不管是你还是王秀瑛,都是他的家人,我想跟你们打好交道,这不是应该的么。 第25章 最后她说:如果你觉得一直以来受了欺骗,那我现在跟你说声抱歉。 来时咄咄而出的质问失了气力,此时倒像是他仗势欺人,很不成样子。 覃成走后,倪冬收起那副柔弱无助的受伤姿态,扮可怜,说得自己都差点信了。 第十八章 安安过百天,家中有新丧,宴席自然没摆,杜晓梦只叫了倪冬上家里吃饭。 本来想把他那侄儿也叫上,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么个时间,凑一块是要高兴还是不高兴?而且互相也不怎么认识,就不费那事了。杜晓梦见倪冬多夹了两筷子清蒸鱼,起来把鱼换到她面前。 那侄儿也是个缺心眼的,听说出去找孩子让人骗了,全部钱骗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四个字拖起长音。 在外头受了骗,得知身边人也是虚情假意忽悠他,难怪覃成那天找上门那么大反应。谁说的?倪冬停下筷子。 前天我去街上买东西,碰到棋牌室那个小徐,说什么来着说到他,被骗光了钱,学也没上了,现在在饭馆打工呢。杜晓梦想了下,我琢磨着要不给他拿点生活费,覃厉峰最后这事,要没他跑前跑后忙活出力,还真够呛。 他不会要。倪冬肯定地说。 你咋知道?杜晓梦伸手舀汤,给倪冬也盛了碗,我还担心要是拿个一两次,成习惯了,以后天天找我要,那我哪吃得消。 倪冬轻轻吹开鸡汤上的浮油,小口喝着,她清楚他不是那样的性子。 对了。杜晓梦想起事,这周六我接了个活,可能会比较晚回,到时候帮我看下安安呗。 还是做婚庆热场唱歌?之前她经常接这一类活。 热场,搭台,迎宾,跟妆人手缺哪个就干哪个。只要能挣钱。 倪冬替她想,安安还小,那么晚的活,大人小孩都遭不住。 别人我肯定推掉,这个是原先带我赚钱那姐们,自己出来单干了,现在特缺人,我去给她搭把手。杜晓梦跟倪冬细说,她想拉上我一起干,本来我打算等安安大一点了再考虑,但那边实在缺人,我也闷在家有一年,该出去赚钱了。回头给安安找个阿姨,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有人看着。 倪冬应下,行,周六我过来。 吃完饭,倪冬返回石塘街,到了自家店门口,手在包里摸找出钥匙,顿了一下,又放回去,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鸿旺饭馆生意依旧红火,食客满堂,倪冬走进去,不动声色打量一圈,没找见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她点了碗招牌汤面,拿着号码牌上了二楼,环视一周坐下,叫住一个上菜的小伙,有一阵没过来,看着都新面孔,换老板了? 没有,老吴上门做大席去了。有几个是暑期工,可能你之前没见过。 汤面很快上来,倪冬握起筷子又放下,才吃过,没有食欲,略坐了会儿,起身下楼去。 她又做这样无意义的事。两个不相干的人,仅有的那一点联系断了,话都没必要说上,见面甚至不及陌生人,来这一趟是图什么,她心里也悄声发问。 周六午后,杜晓梦风风火火上门找倪冬,今天那边缺个摄像,你是不是会这个,江湖救急啊。 倪冬果断拒绝,这哪行,我没给人拍过结婚。 杜晓梦坚持,可以的,手稳点给录下来就行。 倪冬心上无语,上次听你说还有点谱,怎么真正干活随便找个人就上,这么着生意能做得起来? 哎呦不是!今天这家定好两个摄像,一个昨天喝了假酒,现在躺医院洗胃呢,还是一个是老师傅,人家做这个也很多年了好吧。你就跟着他,举着机子随便拍拍,让人看个样子,差不多就行。 杜晓梦上手拉她,走吧走吧,反正在店里也闲着,你没见过这边办婚宴,正好去凑个热闹。 安安谁看呢?倪冬问。 我请了刘婶上家里,就伺候我月子那个,人蛮好,以后就她带安安。老板答应给我包大红包,回来请你吃顿好的。杜晓梦看时间,走啦走啦,要来不及了。 于是稀里糊涂的,倪冬被杜晓梦带上了车。 婚宴摆在新人家中,院子搭起大红帐篷,底下桌椅放置齐整,也是一水的红色,顶上支着一排大灯,满眼亮堂喜庆。 镜头转向忙碌的人群,做席师傅握着大铲翻炒,锅上腾起的火映在红通脸庞上,倪冬觉着眼熟,再往边上一看,隔壁那个在摆盘的不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覃成。 画面中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麻利动作着,没多会儿,几十盘冷菜相继成型,镜头跟随捕捉着,却在停顿一瞬后迅速调转开。 交汇的目光碰撞撤离,犹如转瞬即逝的烟花,消失不在。 宾客陆续到场,婚宴正式开始,杜晓梦活跃气氛很有一手,一长串吉祥话引出满场叫好,新人走完既定流程,仪式暂告一段落,席间喝酒吃菜,热闹非常。 新人回屋休整换装,出来挨桌敬酒分糖,各路亲戚上台贺词祝唱,倪冬举着摄像机跟了全程,到最后累得手脚酸疼。 第26章 台上杜晓梦在做结束祝福语,外面鞭炮噼啪作响,接着轰的一声,炸开的烟花引得孩子们一齐跑去看。倪冬跟随散场的人群至帐篷外,主家站在门口送客,脸上洋溢着由衷笑容,天空绽放绚烂烟火,喜事圆满落成。 主家留了两桌菜给忙人,杜晓梦装了些简便的带着路上吃,安安闹觉,她着急赶回去。倪冬跟拍新人闹洞房,至夜深才收工。 有零星雨点砸在车窗玻璃上,越聚越多,雨下大了。车停在村镇小路上,前后不挨着,摄像老冯兼着司机,趴在车底下换轮胎,刚才经过一段石子路,车突然爆胎。 雨大了,手电立地上,你们去树下躲躲。老冯对倪冬和另外两个人说。 当中一个大姐弯腰对老冯喊:给你举着,能看清楚t点。她扬了下手,你俩去躲一躲。 正说着,远处照过来一束车灯,一辆面包车停在他们跟前,车窗降下,老吴探头出来,老冯,车咋回事? 后轮爆胎。老冯声音从车底传来。 老吴下去帮着换好车胎,倪冬要回石塘街,和老冯他们不同路,天晚了,互相一合计,倪冬换上了老吴的车。 拉开车门,老吴冲后排指挥,阿成你往边上坐坐。接着侧身让倪冬过,来,你上去,慢点。 载满人的面包车重新发动,摇摇晃晃行驶在乡间小路上。倪冬与一旁的身躯紧挨着,夏日衣料轻薄,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火热的体温,和结实有力的大腿肌肉。 你们是在小凤坡爆的胎吗?老吴问。 倪冬不确定那地方名字,是挺长一个斜坡。 那儿有施工留下的钉子,前几天我一哥们也中了一回。老吴扒拉两下头发,怨声道,这雨说下就下,什么鬼天气。对了,后面有干净毛巾,你拿上擦擦吧。他回头看了下,阿成,你给她拿一下。 覃成反手在后备箱摸索了一阵,翻出一条毛巾,放到倪冬手边。 谢谢。倪冬拿起毛巾。 对方没理她,闭着眼,双手放在膝上,身体往另一侧靠,尽量避开与她的接触。 第十九章 倪冬也有过这样不需要虚与委蛇,憎爱分明的少年时,而且更加鲜明热烈。在这样深沉的夜晚,怀念悄然而起,又黯然散去,车刹停在路边,到地方了。 回去冲过澡,吹干头发,深夜折腾闹动至此,再无睡意,她干睁着眼望向天花板,心想该去拿些助眠的药了。 这一年的雨水格外丰沛,外出几乎伞不离身。 倪冬走路不急不缓,并非毛躁性子,无奈街上水坑不显眼,踩过去滑一跤,脚上瞬时窜起钻心的疼。之前脚伤没好好养,接二又三,成了习惯性脚踝扭伤。 这次她长记性了,老实待在店里静养,吃饭大多是叫餐,也习惯了点同一家。 中午,倪冬不时看墙上钟表,分针比往常多走了半圈,又半圈,餐终于送到。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这样的大阵仗怪不上店家误了时。 身披雨衣的覃成放下餐,正要走,倪冬叫住他,账上应该快用完了,再充五百。她坐在沙发上,低头整理脚上护踝,眼也没抬,钱在收银台抽屉里,你拿一下。 覃成站了会儿没动,目光从她脚上移开,回身走到柜台旁,拿起上头的钱夹扔给倪冬。倪冬莫名被丢来的钱夹逗笑,数出钱递给他,晚上的餐早点送。 店里缺人,保证不了。天气恶劣,老吴给大家放了假。鸿旺饭馆所处位置低,雨水漫进店里,他和老吴两人忙活了一上午,瞧这情形,雨势不见得会消停。 倪冬说:这天气不该这么劳动人的,但我脚实在走不动路,辛苦。 不相干。就是挣这个钱的。覃成缓了下生硬语气,说:会尽量。 到了下午,覃成冒雨提早过来送餐,却见店门紧闭,连打了两通电话,那头终于接起。 挂门把手上,等会儿我下楼拿。倪冬声音闷沉含糊,像是睡梦中将醒未醒时的呓语。 这场数十年难见的暴雨,引发山洪迅速淹没田地房屋,乡镇紧急通知街道所有人员转移,前往临时安置点。 夜幕降临,挤满人的安置点嘈杂纷乱,覃成穿梭在人群中四处找寻,拨出的电话始终无人应答。方才坐老吴的面包车离开,途经明明女装店,他注意到门把上的餐食依然挂在那。 最新转移过来的比早先的那一批出来得要艰难,身上大多湿透,大家似乎没料到雨势会发展至此,聚在一起感叹诉说着洪水倒灌,无处可躲的各种惊险。 一直没有回应,覃成被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搅得心不上不下,他转身逆着人群往外走,脚步愈来愈快,直至飞跑起来。 石塘街基本转移完毕,救援人员在受灾更严重的区域。覃成淌进水已漫过大腿的街道,在黑暗中小心摸索着往前进。手电光照到仍旧挂在门把手上,快被水淹没的餐盒,他心上确定下来,过去用力拍门,倪冬 声音被浩大的雨势盖过,连喊数声无人应答,他四下看看,借助排水管道向上攀爬。二楼窗户紧闭,手电光照进去,里头有人。 第27章 反复敲窗拍喊,里头躺着的人就是不见醒。覃成只得退回去,落地站稳,水已窜升至腰处。他摸找到一块广告牌,扛上肩,再次爬到二楼,用那支撑铁棍敲击窗玻璃。 连续不断奋力敲砸,玻璃终于破裂开,凿去边角碎片,他翻身跳进去,几乎筋疲力尽。 倪冬覃成来到床边,上手推她,甚至伸手探向她鼻下,确认过后,拽拉着把人摇醒。 倪冬迷蒙睁眼,大脑浆糊似的,迟钝地左右看看。 快起来,大水淹进来了。覃成催她。 像断了的线路突然接通一般,倪冬猛然惊了一跳,黑暗中翻身而起,额头径直撞到覃成鼻梁上。两厢吃痛,倪冬听到覃成一声闷哼,捂着痛处去捡掉落在地的手机。 倪冬很快弄清处境,着急往外撤,然而楼梯已被倒灌进的洪水淹没,水漫至二楼地面,还在不断上升。手电光照出的景象让她发了蒙,一时间,整个人愣在原地。 从窗户出去,上房顶。覃成先行跨上窗台,一手牢牢把着窗沿,另一手伸向倪冬,快! 倪冬踩到椅子上,把手递过去,那只结实有力的手掌紧握住她,用力拉她上了窗台。外面风雨交加,不一会儿,倪冬身上湿透,她尝试着站起来,将将够到屋顶,加上借力之处湿滑,完全上不去。 覃成也注意到问题,估计了下高度,风雨呼啸中大声对倪冬说:你踩我肩上,抓着房檐上去。他蹲回去,把肩膀侧向她,又喊道,手抓牢! 往日平静的街道眼下成了汹涌河流,倪冬没磨蹭,抬脚踩到覃成肩上,能感觉到底下稳稳托着她,尽全力抬高,扶着她受伤的右脚,将人顺利送上屋顶。 覃成随后攀上去,两人并坐着直喘气,下面滚滚水流冲向敞开的窗户,哗啦啦涌进去。 倪冬出来时记不得带手机,眼下正是需要的时候,覃成的手机也打不开,反复进水,彻底黑了屏。 这下只能静等,等水退,等救援。 雨势渐收,倪冬望着隐约可见犹如汪洋的四周,心上余悸未了,轻声问:你怎么会过来? 身旁人没答话,她以为是没听见,正要重复出口时,却听见一句:饭没送到手。之后再没其它话,明显不愿多说。 倪冬回想了下,顺着话说:那时候差不多刚睡。 经过这么一遭,覃成语气依旧平和,你睡觉都这么沉吗? 不知怎么,倪冬心下生起了拖累人的歉疚,向他解释道:下午吃了点安眠的药。 得不少吧,天塌下来都叫不醒。他一度以为人昏死在里头。 倪冬摇头,我应该是对安眠一类的药反应比较大,以前睡不好的时候吃过,睡了整整两天。下午也是照着常规量吃的,我已经很多天没睡着觉了,想着能好好睡一下,哪知道醒来外面成了这样。 正说着,不远处一栋房屋被洪水整个冲塌,动静巨大,倪冬感觉身下的房子也跟着摇摇欲坠。明知没有确切答案,她还是问出口,我们得待到什么时候? 天亮吧。覃成说。 倪冬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天地间彷佛仅剩他们二人,天亮就有人来吗? 覃成还是平淡无波的语气回她,有救援队,应该会看到。 倪冬似乎跟他较上劲,撑得到那时候吗? 覃成感觉她是害怕了,尽量说些宽心的话,这房子连在一起,是稳固的。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这是老房子,一倒可能就是成片往下倒。 倪冬问:你怕吗。 怕又没用。覃成回。 她又问:后悔吗? 这下覃成没回。 我们可得出去。倪冬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要不然,我欠的人情可就太大了。 一个人就算了,搭上别人,拿什么还? 第二十章 之后倪冬没再出声,覃成也没主动起话头,两人就一直沉默着,像两个闷沉的石墩子,在屋顶静坐了整宿。 天光一丝丝亮起来,风停雨歇,四周回归平静,房子没倒,人没事,有救援皮艇进来,二人终于脱困。 到了临时安置点,覃成排队领来水和面包,把倪冬那份给她,自己走到一旁,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躺下背过身睡去。 风雨里经了一遭,倪冬身上的短袖中裤家居服还算整齐得体,不至于狼狈。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得半干不干,黏腻t潮意贴着皮肤,有些似有若无的细密痒感,但整个人的状态是轻快放松的。 周围不时有人来去走动,哭闹不止的孩童,高声交谈的众人于喧嚷中,倪冬安静望着角落那道沉睡背影。 杜晓梦住在新开发区,所在小区地势高,四周平坦开阔,基础设施完备,受洪水影响较小。一早听闻石塘街现状,她给倪冬打去电话,一直联系不上,打听过后,当即前往临时安置点。 找了一圈,可算看见你了。杜晓梦注意着脚下,小心走到倪冬身旁,手机一直打不通,没电了? 没带出来。倪冬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出地方。 第28章 大家出来多少都带些必用品,倪冬位置上什么都没有,杜晓梦四下看看,问:啥都没收拾,空着手跑出来的? 倪冬简单说起昨晚经过,略去细节,适当调整,成了覃成上门送餐,恰好叫醒她,一起上房顶躲了一场。杜晓梦没多问,只说:他做事还挺靠谱,也幸亏。 走吧,跟我回去。杜晓梦左右张望,没看见覃成,他呢人,叫上一起呗。 帮着搬物资去了。倪冬起身,与杜晓梦一起往外走,他应该不会去。 果然,覃成想也没想回绝,继续埋头忙手上的活。 临时断水断电,洗澡是不能够的,倪冬简单擦过身上,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在阳台上对着茫茫雨夜发呆。 杜晓梦把刚出锅的菜端上桌,冲阳台喊:快来吃饭,好晚了都。 刘婶抱着安安拍奶嗝,出来望望天,又下起来了? 嗯。倪冬伸手摸了下安安圆鼓鼓的脸颊,抬脚走回屋里。 摆好碗筷,杜晓梦多点了支蜡烛立在桌上,昨晚有一阵儿真跟水库开闸死命往外倒似的,长这么大没见过雨下这样凶的,安安都给吓醒了。 刘婶说起今天听来的消息,咱们这边还好,底下那片房子全淹了,又是大晚上的,房塌了埋里头的,跑不及让水冲走的,没了好几个。 这么严重呐?杜晓梦不太知道情况。 真事。刘婶把安安放回摇篮里,长长叹了声,我家那个他老姑,老太太一个人住,上了年纪腿脚不行,夜里睡着觉呢,大水来了赶不及跑,就这么没了。 倪冬想起昨夜的惊险,后知后觉那竟是场死里逃生。 大约一周后,洪水退去,房屋检修和清整工作陆续展开。倪冬返回店里,从未上锁的窗户爬进去,里头一片狼藉泥泞无从落脚。小心上到二楼,拉起窗帘,打开衣柜,掀起靠墙那面的隔板伸手摸进去,还好,东西都在。 手机浸过水不能用,一些资料有备份,也不要紧。只是这屋子西面裂了挺长一道大口子,继续住人不安全,得打算新的住处。 在这之前,倪冬先去了趟县里的手机卖场,她对手机没什么特别要求,结实耐用即可,很快便确定下来。选第二部时费了些功夫,她耐心听着推销员的介绍,挑看了一圈,最后确定店里近期上的一款高配置新机。 石塘街多数房屋需要不同程度的修缮,汪露得知倪冬店里损毁较重,有心找新地方,又跟她讲起去市里合伙开店的事,当然钱她是不愿出的。 我一个姐们儿在金街口有门面,房型跟你这个差不多,上下两层,地段很好很旺的铺子,正正好下个月租户到期,那要拿下来,每天闭着眼睛都能进钱。 汪露说得天花乱坠,编起话一套一套的,我是送儿子去市里念书,找人托关系花了不少,这不就手头紧么,不然那店我自个就拿了。你放心,咱俩一块做事,店里有什么都你说了算,那些需要出力气的,麻烦的乱七八糟事我来。 跟人合伙做生意,最起码的脾气禀性不对路,结果可想而知,一定是劳神伤财。 倪冬不想碰这个麻烦事,加上在这里也待不久了,推说:我这脚伤反反复复,一直没好彻底,想歇一段时间养养,现在再盘个店张罗起来,没那个精力。 装修,办证,拿货这些耗心力的事都有人,都能给安排得妥妥的。我那姐们也是可爽气的人,真挺好的这么个事。汪露脸上一直笑笑的,你该不会是信不过我吧。 扬手不打笑脸人,倪冬也笑着回说:那不能。这边也得整理些时候,两头真顾不上,可得让我歇一阵,要真瘸了,挣多少都没用,你说是吧? 那是那是,好好养一养,少走少动。汪露不死心,回头养好了,有心思想做个什么,咱俩再合计合计。 好啊。倪冬微笑着将人送走。 暴雨过后,一连的晴朗天,倪冬带上新买的手机,顶着烈日来到覃成家。 小院东侧围墙塌了一角,其他地方看着都还好。覃成没花钱请人,自己敲,自己砌,搬砖,拉管子,和水泥,闷声不响地干着活。 倪冬走进去,和覃成打过招呼,原想放下手机就走,被院中晾晒的各种物件吸引过去。当中一个有些年头的旧木柜,装着纸张泛黄的书信,老式相机,胶卷,磁带都是覃厉峰的东西。 她不禁看向原本覃厉峰住的那间屋子,蹲下身状似无意翻看一二,拿起一卷胶卷对着阳光,细看上面一格一格的模糊图像。 都是作废了的。覃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倪冬吓了一跳,手没拿稳,胶卷掉落在地,解释道:这些旧物件还挺有意思,随便看一下。 在水里泡过,拿出来晒晒,免得发霉。覃成一圈圈收起水管,放到院子一角。墙砌好了,剩下些收整的活。 倪冬站起身,往旁边看去,那里晒了一地的书本笔记。浸过水洇开的字迹模糊成片,带着当初下过的苦功夫,一并失了用处。 环顾四周,短短数月,转眼物是人非。这间小院承载了许多她不愿回忆的难堪,却又带她开启一段新生。倪冬对着这些在洪水中失去作用的物件,沉思许久,目光回到那道忙碌身影上。 第29章 我供你念书吧。有些决定在电光火石之间形成,脱口而出收之不及。 四目相汇,倪冬眼中多了些坚定确切,我不喜欢欠人情。承诺多了不一定做得到,就一年吧,我供你,考个好大学,之后你也能更好地做你想做的事。 第二十一章 做下决定后,倪冬有心给覃成换个好的读书环境,当天就去找了汪露。得了好处,汪露大包大揽,事情办得麻利妥当。 就这房子一个月两千二?杜晓梦伸手指着,瞪圆了眼珠子,老两居,最顶楼,没电梯,还说是房东亲戚给了优惠价,汪露她当人傻呢!同样这么大房子,南边那新小区都要不了这个价。 干净,也敞亮,最主要是离学校近。听说不少学生家长在这边租房陪读,难免租金高一点。倪冬端来泡好的果茶,递一杯给杜晓梦。 上的实验?不容易吧,弄进去花了多少?杜晓梦接过杯子,张开一巴掌,这个数够吧? 倪冬扫了眼那巴掌,脸上平淡无波,走到沙发旁坐下没吭声。 看样子显然不够,杜晓梦跟着坐过去,手中杯子一下搁上桌,还不止?汪露也太黑心了吧。 这个没拿钱。倪冬说。 怎么可能,汪露能做赔本买卖。杜晓梦突然想起之前汪露叨叨过的话,一下了然,那新店你带她一起的?好家伙,真把你当冤大头。 倪冬见她这么大反应,视线从杯中抬起,幽幽问道:学校你有门路吗? 这下杜晓梦蔫了,得过了会儿,又问,那侄儿怎么不住校? 插班过去,没宿舍。 上学一早一晚闹腾动静,你能习惯吗? 店里还在装修,等弄好了我搬过去,先就这么着吧。 杜晓梦调侃,你这是当自家孩子管上了。 倪冬笑笑没接话。 小叙一段,杜晓梦赶着回去,倪冬随她下楼,顺便去了趟超市。 傍晚时候,倪冬提着大购物袋回来,在单元楼大门前翻包找门卡。身旁有人快她一步刷开了门,拉着门把示意她先进。 倪冬抬头,视线对上一个四十上下,中等个头,戴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的男人是对门的住户。 早上出门时,倪冬正巧碰上他与女儿争执,女孩摔门而出,场面有些难看。两人直直打了个照面,他苦笑着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主动与倪冬小聊了两句,对新搬来的邻居友好但不过分热情,给人印象不错。 谢谢。倪冬朝他点了下头,迈步进去。 男人随后跟上,略伸出手,要帮忙吗? 不重。倪冬走在前,先踏上楼梯。 男人走在她身后,很有分寸感地保持一段距离,上了楼,t微笑着颔首告别,倪冬也回给他一个礼貌的笑,拿钥匙打开门,扑鼻而来的饭菜香。 桌上摆着张罗好的晚饭,覃成还在厨房刷洗。打从住进来,他就自觉承担起各项家务,倒也不是刻意表现什么,对他来说做惯了,顺手而已的事。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安静无话,互相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饭吃到一半,倪冬突然想起一早拿去楼顶晒的被子还没收,放下筷子要去。 我去吧。覃成起身往外走。 天色暗下来,似罩了层朦胧灰雾,狂风劲韧,马上变天了。 一个同样身穿实验中学校服的女生坐在楼顶围栏上,双手空放在身前,没扶任何地方借力,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轻轻晃动,彷佛稍一往前倾,就会毫不费力坠落。 同学覃成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声量不高,带着几分克制谨慎。 女生转头看过来,风吹得头发张牙舞爪四散开,麻木的脸庞显出些茫然。 要下雨了。 覃成注意着她的动作,温声说道。 女生抬头望天,伸手别了下吹乱的头发,目光投向覃成,像是在看他,细瞧似乎又不是,而后露出个怪异的笑,我腿麻了,下不去,你能搭我一把吗? 覃成没作犹豫,径直上前,朝她伸出手。一只瘦削发凉的手握上去,牵着他微微向后用力,我现在翻下去,你是不是就说不清了。 这话刚出,覃成后背一凉,她那牵起的嘴角不自然上扬着,似笑非笑,带着他看不懂的别样得意。 两人离得近,待看清对方苍白脸庞上,那双空洞哀伤的眼睛似悲似泣,像在无声发着求救。他稳下心神,六楼,不一定摔得死,瘫了残了那才受罪。说着握住她另一只手腕,和缓地指引她,脚收上来,慢慢地,不着急。 女生依言照做,借着覃成的帮助,缓慢侧转身体,双脚分别跨过围栏上的铁扶手,轻轻一跳,顺利落地。等一站稳,她立刻松开覃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覃成收了被子下楼,倪冬给他开门,怎么这么久?下雨了? 下来时候有几滴雨点。覃成没提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两人坐回餐桌前吃饭,覃成斟酌了下,郑重问起,这周六上午你有空吗? 第30章 难得见他这样正式的语气,倪冬抬头看他,怎么了? 学校覃成停顿了下,倪冬到底不是他什么人,跟她开这个口还是有些奇怪,但他确实找不到其他人了,要开家长会,可能需要签到。重点中学对高三学生抓得紧,班主任特别强调每个学生家长都要来。 家长会这词倪冬听着挺陌生突兀,没想到有一天她也需要给人开这样的会。 行啊。倪冬很干脆应下,用什么身份呢?姐姐?说完自己摇头,不行,家长会家长会,得长一辈才显得稳重,足够重视。她认真想了下,姑姑?紧接着又摇头否定掉,也不行,姓不一样,万一问来问去麻烦。要不阿姨? 都行。覃成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多丰富的想法,哪有人会去细究。 倪冬很上心,对了,你们是不是考试了,考得怎么样?到时候家长会上老师会点名问话吗? 覃成想了下,答:还行。来这里第一次考试,前后没参照,老师不会说什么。 噢倪冬点点头,若有所思接着吃饭。 周六当天,倪冬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描眉搓粉,化出个很显稳重气质的妆容,头发盘在脑后,别上个复古墨绿色发夹,再换了身灰色素净的过膝连衣裙,整身内敛不张扬,却散发着别样的成熟风情。 覃成平时鲜少见她这般打扮,猛然一见心竟怦然而动,飞快跳跃着,他连忙转开视线,一路上,眼睛再没往她身上瞧过。 家长陆续到场,最早到的一些人没按座位就坐,后面来的也就随意找了位置。倪冬到的时候会快开始,她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有模有样打量起教室四周。 黑板旁醒目的倒计时,墙上张贴的激励口号,每张课桌上小山样堆高的书本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 她离开这样的地方已经很久了,望着感觉熟悉又全然陌生的教室,心间莫名涌起怅然若失的酸楚滋味。 很快班主任上台开讲,倪冬端坐桌前认真听,中途身旁有迟来的家长匆匆落座,带动课桌晃动两下。侧目看去,巧了,是住对门那个男人。 前排传来签到表,倪冬伸手接过,握起笔,笔尖悬在纸上,稍停片刻,落下倪冬二字。把纸笔移向一旁,对方提笔签下大名,低声说了句,你字写得真好。 闻声,倪冬目光落回签到表上,见倪冬二字旁边,那行看着齐整规矩,内里结构散乱的周志彬三个字,冲他略一点头,没回话。 各科任老师轮番上场过后,会告一段落,进入自由交流环节。 周志彬主动侧身攀谈,真巧,你家孩子也在这念书。 嗯。倪冬没什么兴致,看向窗外空空的走廊,心想那帮学生都上哪儿去了。 你家那小伙子个儿真高。周志彬试探着问:看你这么年轻,应该不是你儿子吧。 倪冬不喜欢对方话中夹带着的隐隐窥探,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稳妥地回说:我是他小姨。 周志彬好像挺高兴,我就说嘛,看着不像。你对外甥真好,很少有见亲戚特地过来陪读的。 有学生三五成群走进教室,倪冬站起身,在人群中找覃成的身影,周志彬也跟着站起来,随她来到教室外。倪冬就在门口等着,怕一进一出的,人又多,互相寻不到。 周志彬跟在一旁,有心继续搭讪,我家孩子偏科厉害,没几个月了,挺愁的,不知道怎么给她提一提。你家那个呢,平时在没在外面上补习班? 没,都他自己学。倪冬也不看他,随口敷衍一句。 能自觉好啊,我家那个心思不在学习上头,怎么说她也没用。 倪冬看见迎面走来的人群当中,那个正与同学说笑的高个子,意外他那么闷的一个人,新到一处地方,人缘竟不错。 我正好开车过来,中午太阳大,要不一起坐车回吧。 倪冬忽视这声邀约,抬手挥了下,轻声喊:覃成 覃成听见声音,迎着正午明朗的阳光,向她小跑而来。 第二十二章 刚才发了卷子,在桌上。倪冬对覃成说着这可有可无的话,抬脚往教室走。 周志彬这下没跟上去,他被路过的班主任叫住,你是周妍的父亲吧?周志彬转过头问好,唐老师。 唐老师打手势示意他,往走廊另一侧人少的角落去,前些天周妍来找我,说想搬到学校宿舍住,我去问了下,现在宿舍紧张没空床。她一听挺失望,反复跟我确认,让我再帮着问问,但宿舍那边确实是住不进了。这事她有跟你说吗? 没有。周志彬神情严肃,她还说什么了? 我看她闷闷不乐很有心事的样子,试着跟她聊,这孩子平时就比较内向,不怎么爱说话,问了挺多,唐老师摇摇头,都没说什么。 周志彬眉眼间松泛些许,目光转到唐老师脸上,模样专注认真地听着。 我留心了下,她跟同学之间相处得蛮好,一起吃饭,打水,上厕所什么的,和往常都一样。这次考试成绩下来,跟之前也差不多。所以想着是不是到了这个阶段,家里期望高,孩子比较有压力。 第31章 周志彬伸手,不自觉抬了下并未滑落的眼镜框,到这时候了嘛,做家长的难免会心急一点。 虽然说高考重要,但不管什么时候,孩子身心健康才是最要紧的。唐老师不是那种唯分数论的老师,每个孩子情况不一样,周妍心思细,比较敏感,平时在家要多鼓励,多交流,适当放松放松。 周志彬点头,是是,老师您多费心了。 教室后墙一角张贴着众多高校的照片,那是一个个学生努力奋进的目标。倪冬站在照片墙前,见覃成收拾好过来,指指上面一所警校,想去这里? 覃成顺着她手指向的位置看去,低声应:嗯。 那是得用功。好学校,考上不容易。倪冬视线停在一所北方的大学上,覃成看出她目光中的留恋,问:你呢? 倪冬先是怔愣了下,既而牵起嘴角轻浅笑笑,我读书的时候想学医,还想读最好的,一直读到博士呢,现在听起来是不是挺好笑。 覃成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替她惋惜,怎么没念了? 没钱。回答半真半假。 治病救人,能被需要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我那时候是不t是也算有点理想?一群学生嬉笑欢闹而过,覃成安静盯着照片墙看,倪冬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听她这番不期而至的感慨,说罢收起情绪,走吧。 两人在外面吃过饭,返回住处,倪冬回房卸妆,换上家居服睡午觉。这处房子对她来说有个最大的好处安静,近来睡眠也因此好了不少。 再睁眼已是傍晚,屋里一片昏暗,倪冬摸出手机看时间,起身披了件针织衫出去。 厨房玻璃门关着,隔去里头的油烟和响动,灶上明火燎着锅底,覃成往里头加了水,盖上锅盖等在一旁,目光回到手中一册笔记上。 倪冬双手抱臂靠在桌旁,望着那道专注的背影,难得放假,他还是没让自己松懈片刻。 有时晚上她睡了一觉起夜,覃成房中还亮着灯,光从门缝透出,间或有书本翻页的动静。又有时她睡不着,不同以往在黑暗中苦等天明,低落不安的荒凉心境,她注意隔壁有意放低的轻声响动,起床,开门,脚步声进了洗手间,再往厨房去,最后悄声向外,隐约传来一下锁门声,至此,天就大亮了,她翻身起来,对着温在锅里冒热气的饭菜,有种是在真实过日子的鲜活感。 看得出覃成很珍惜这个重返学校的机会,每日天不亮就起,凌晨才睡,自律,守时,过得像个苦行僧。 以后你就在学校食堂或者外面饭馆吃吧,省事一点。倪冬多盛了小半碗粥,坐回餐桌前,覃成做的饭菜很合她口味。 对面覃成放下筷子看她,你呢。 我店里装修快好了,我去那边。倪冬夹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慢着吃起来。小区附近有家快餐店,味道不错,她充了钱的。 好。覃成想了下,那以后我在学校上完自习再回,有时候老师会讲题,正好听一下。 倪冬点头,好啊。 周一,覃成照常起早做饭,留一份温在锅中,吃好刷洗一通,出门上学去。 澄黄热乎的小米粥,配上鸡蛋火腿和白灼生菜两样清淡小菜,吃完身子暖乎乎舒畅。冰箱里放着前一天买回的吐司和牛奶,倪冬特地买来当早饭的,不想家里又开了火。 入秋,气温骤降,夜里有些凉意。覃成下了自习回去,经过小区绿化带,被蹲在花坛边的一个黑影叫住,诶她说着站起来,小跑着来到路灯下。 覃成看清来人,不久前在楼顶遇到过,也是他的同班同学周妍。 周妍上来就问: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覃成面露不解,听她又说:我忘带钥匙了,家里没人进不去。周妍吸一下鼻子,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睡沙发,睡地上,都行。 她身板瘦小,身上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直晃荡,覃成转开目光,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覃成拿钥匙开了门,对周妍说:你先等一下。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又亮起,门再次打开,倪冬和覃成并肩站在门口,倪冬看向周妍,侧身让开,进来吧。 周妍鞠躬道谢,换了鞋进屋。 倪冬在沙发上铺了一床干净被褥,没说什么客套话,回屋睡觉去。家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品,覃成拿来给周妍,同样没多话,回到自己房间关起门。 这一晚周妍睡着踏实松快,一觉到了天亮。 第二天晚上周妍又和覃成说起借宿的事,对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就再次厚着脸皮跟上他。 睡前,周妍展开叠放在沙发一角的被褥,掀开被子躺进去,周身被干净轻柔的暖意包裹,还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两人面冷心不冷,早上倪冬还把订的她自己那份鲜奶给了她。周妍这么想着,安然阖上眼,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外头闷重的拍门声,她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那声响接连不断,周妍抱着侥幸静躺地没动,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喊起,周妍,开门,周妍 第32章 她拉起被子装睡,可惜房间里二人闻声出来,再装不下去。 周志彬满身酒气,回身见隔壁房门打开,脑中清醒几分,撑起靠在门上的身体站直,恢复些许平时仪态。他冲倪冬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待看到她身后的周妍,脸色一变,周妍,这么晚了,怎么没在家? 她忘带钥匙。倪冬替她回道。 周志彬沉沉的目光在眼前三人间打量,接着敞开笑起来,要不说是一家人呢,忘性一样大,我身上也没带钥匙,还好车上有备用的。他掏出车钥匙,伸手递给周妍,你去拿一下。 周妍从面前二人身后缓缓走出去,接过车钥匙,顺着楼梯一步步向下。 主动问过周妍晚上前后事由,周志彬要来她的随身物品,口中不停道着客气,真打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倪冬只在开始应了声,没事。之后交接过东西,就着手关上门。 周妍拿了钥匙回来,打开门,倚在楼梯扶手旁的周志彬直起身,将手中书包扔给她。书包砸到身上,周妍没接住,装在侧口袋的纸巾,润唇膏等小物什掉落出来。 她蹲下身去捡,缓慢地、细致地拿起来装回包侧,一共就两三样东西,让她磨蹭了好一会儿,头顶感应灯都暗了。 在感应灯熄灭前,透过门上猫眼,倪冬看到周志彬掐着周妍的后脖颈,将人拽起来,重重推进屋里。 第二十三章 室内没开灯,窗外昏暗光线透进来,隐约照出两个沉默的身影,当中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周志彬将烟头摁进烟灰缸里,不轻不重地碾了几下,向后靠回沙发背上,拍拍身侧,来妍妍,过来坐。 那道纤瘦身影离他四五步远,站在原地不动,也一直没吭声。 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黑暗中那道嗓音依旧柔和,周妍见识过他突然爆起的盛怒,对这风雨欲来前的平静更加警惕。 犹如灌铅般的双脚挪动开,她摸找到开关按下,瞬时一室明亮,脚步向沙发缓慢而去,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你不该怕我的。周志彬仰起头,微眯着眼凝视她,现在我们可是最亲近的人,小孩子要听话,自然就招人疼。你认个错,就都好了,大人不会跟小孩计较什么。 周妍用力攥着书包的手指泛了白,强压着满腔愤怒,身体几乎发抖。 看来还是没想明白。周志彬叹了声,程丽芳一辈子做人规矩,工作体面,就结一次婚,生一个你,大家可都看着呢。她不在了,你要是到处嚷嚷咱俩没关系,不是下她的脸吗?更别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要让人听见,真以为怎么了呢,像话吗? 我疼你,亲近你,对你好。你自己说说,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跟着程丽芳的时候好。小姑娘偶尔有点小脾气,能理解,要是多了,那可就惯不得了。周志彬沉声发问,还想念书吗? 周妍低垂着头,闻言抬眼,在对方锐利压迫的目光中败下阵,温顺地点了点头。 那就收收心,能念就好好念,考好了也算给我挣个脸。听明白了? 周妍又点了下头。 说话。周志彬不满意。 明白。声音细若蚊鸣。 大点声。周志彬要她彻底的服从。 门铃骤然响起,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步步紧逼。 周志彬抬抬下巴,示意周妍去开门。周妍放下书包,走过去按下把手,拉开门。 室内灯光照得通亮,倪冬略一打量,目光定回周妍脸上,说:我有只耳钉可能掉在沙发上了,你有看见吗? 周志彬从后面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一派温和面容,东西不见了?他很干脆地说,那周妍你快去看一下。 倪冬冲他略微颔首,返身走去对面,周妍跟着她进屋,抖开之前睡过的被褥翻看,是什么样的耳钉,我睡这里没看见有东西。她明显着了急,趴到地上往沙发底找,会不会掉地上了? 沙发扶手靠墙那里有道缝,倪冬俯身伸手进去,摸索一会儿,再起来,指间捏着一枚带钻耳钉,找到了。 周妍一下如释重负,找到就好。她从地上起来,拍拍裤腿,那我回去了。 倪冬送周妍到门口,目光在她身上最后端详一番,麻烦你了。 周妍摇头,转身走回去。 又多心了。倪冬望着周妍的背影,顺手带上门。 周妍坐在自己房中,从书包内侧夹袋里掏出钥匙串,别回包侧的小扣上。她观察周志彬睡下,拿上衣服轻手轻脚去洗澡,洗好回到卧室,锁上门,在把手处挂一个玻璃杯,确认窗户也是锁好的状态,掩实窗帘,做完这些才上床躺下。 她忘不掉那个噩梦般的深夜,睡梦中,朦胧间感觉有重物压身,努t力撑开眼皮,隐约看见一个黑影伏在她上方,隔着夏日单薄的睡衣,那双魔爪在她身上四处游走。黑暗中,触觉比视觉来得清晰,她尖叫着缩到床角,那黑影倒也没纠缠,一声不响地从容退出房外。 在强烈的惊恐不安中捱到天明,她当昨夜的龌龊是难以言说的羞耻,可始作俑者一如往常,仿佛那事并未发生过。 第33章 周志彬自述爱好欣赏美好的事物,忍不住靠近,上瘾着魔一般,催使他付诸更大胆的行动。 说来也巧,一天覃成下了晚自习回去,在街边便利店买纸笔,碰见周志彬也在,他戴一顶压低了的鸭舌帽,拿了盒计生用品,快速结账离去。 覃成出去时,周志彬还未走远,在昏黄路灯下,隔着一段距离,覃成发觉走在周志彬身旁的女人背影有些眼熟,脚下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 一路七弯八绕,覃成跟到了一处废弃工地,四周荒凉幽暗,借着明亮的月光和远处万家灯火,隐约可见两个交缠在一起的黑影。 周志彬一改往日温和有礼的姿态,口中污言秽语,动作粗鲁残暴,死死捂住身下女人的口鼻,像发情的畜生般肆意苟合。 丑陋的发泄式的凌虐引得女人痛苦呻吟呜咽,她挣扎着从他手中逃移开,得一息喘气,大口喘着求饶,大哥,哪能这么糟蹋人呐,开始不是这么说的呀。 覃成分辨出声音,心落回去。 别扫兴。周志彬语气不悦,又上手去捂对方口鼻。 不行,别这么,我喘不上来气,底下也疼,感觉流血了都。 装什么呢。周志彬恶狠狠出言,再扫兴,信不信真让你喘不上来得了。那手使劲捂回去,老老实实的,给你加钱。 猝不及防见识了这般下流癖好,覃成满心厌恶,转身迅速离开。 回到家,覃成在门口换鞋,倪冬从里屋出来,拿杯子接水,状似不经意问:今天好像晚了些。 嗯。覃成顿了下,解释说,给同学讲题,多待了会儿。 早点睡。倪冬顺口说了句,端着杯子回房间。 诶。覃成认真应道。 关起门,倪冬将杯子随手搁在梳妆台上,按灭灯,拉起被子躺下。方才她数着时间一点点变,在窗台和门口之间来回张望,第一次觉得学校不让带手机,是件很不人性化的规定。 秋末一场猛烈暴雨,大风把空调外机吹移,吊在半空砸了隔壁的窗玻璃。倪冬上门致歉,联系师傅来换,测量好尺寸,过上两天,窗玻璃制作好,再来换新。 当天工人师傅在前一家耽误了时间,拖到傍晚才上门,拆旧清理,安装新窗,最后打扫现场忙活到很晚。看时间不早,倪冬帮着收拾打扫,工人师傅走后,周志彬留她喝茶,倪冬推拒一番,盛情难却,加上这一通折腾确实给人添了麻烦,便依言坐下。 等水开的时候小聊了几句,周志彬看出倪冬兴致缺缺,说天气,说小区绿化,说附近新开的饭馆挺地道不痛不痒的话题,互相能有来有回接上话。 浅饮过一杯,倪冬起身告别,周志彬把人送到门口,正好碰见覃成从楼梯走上来。 覃成目光在两人之间探寻,稍停一眼,低头掏出钥匙开门,倪冬跟在其后,随口打了招呼,回来了。覃成轻声应过,两人再无话,各自换了鞋回房。 虽说两人住在一起,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早上一个出门上学,另一个还没起,晚上上学的终于回来,夜幕沉沉,又该睡觉了。周末他们大多也是待在各自房间,吃饭的时候才碰面,都不是多话的人,自然也很少闲聊。 覃成坐在书桌前,笔下久久未动,卷子大片空着,只起头有寥寥几个字。盯着一处久了,入眼的文字变成陌生符号,他最终放下笔起身,主动去敲了倪冬房门。 门打开,露出倪冬略显意外的面庞,怎么了? 覃成直接说事,周妍她爸,可能他尽量想着温和措词,不太和善。 啊?倪冬一头雾水。 他对女人不怎么尊重。文绉绉的词,倪冬听了想笑。好歹出来混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多少还是有一些,周志彬不是什么正派人,她心里晓得,有意听听覃成下此判断的缘由,怎么说? 反正不好。覃成一句带过,郑重提醒道,说是邻居,跟陌生人也没差,基本的防范意识要有,晚上更是,门窗关好,陌生人别随便见。 倪冬瞧着他还稍显青涩的脸庞,却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心里莫名有些想笑,痛快点头,知道了,听你的。 覃成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一时梗在原地,垂眼故作平常地嗯了声,转身回自己房间。 倪冬躺回床上,心底漾着柔和暖意,这么个闷沉的人,关心起人来也别别扭扭的。 第二十四章 何兆坤问倪冬为什么改主意,倪冬有认真思考过:救命的恩情,不还心里过不去,欠着人的滋味不好受,她不想再背上一份。但决定留下来,真只是纯粹对事不对人的还情吗?她没留心细想。 一场雨过,气温急转直下,入冬了,天亮得越来越迟。 倪冬醒时外头天还是黑的,有灯光从门缝透进来,她掀被坐起,不禁打了个哆嗦,从衣柜找出件厚外套披上,开门往外走。 厨房推拉门关着,覃成在灯下做早饭,忙好转身出来,瞧见了倪冬,早。 早。倪冬看向灰蒙蒙的窗外,是挺早的。 黑着天坐在灯下吃早饭,倪冬有好些年没这样过,打着哈欠小口舀粥喝,每天这么早起,睡眠能够吗? 第34章 觉少,习惯了。覃成说。 倪冬图省事,订了一阵子鲜奶,配面包当早饭,她有些乳糖不耐,很少喝,经常放到临近保质期,最后由覃成解决掉。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早饭恢复之前的做法,粥提前一晚焖上,早起开火烧个快手菜,覃成做惯了,不觉得费事。 很快吃完,覃成起来收拾碗筷,倪冬揽下活,放着我来,你去上学吧。 今天放假。星期日,难得的一天假。市里规定不让补课,学校就组织高三学生每周六自愿留校自习。 噢。倪冬闲在家,没去记日子。 覃成在厨房刷洗一通,往自己房间去,倪冬叫住他,都没见你闲下来放松过,老这么绷着可不行,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还好。覃成不觉得有什么。 怕考不好? 时间过很快,想尽量抓紧些。 光闷头学不行,人家都有外力加持的。 覃成正过脸,认真听她说。 附近山上有个庙,好多学生家长去,听说很灵,我也带你去拜一拜。倪冬煞有其事道。 覃成一下笑了,微微上扬的唇角泛着轻快,你信这个? 怎么说呢,有时信,有时不信。倪冬犯了难,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很不虔诚。 她在手机上看了天气预报,今天天气很好,爬爬山也不错,老闷在家看书,眼睛要看坏。以防对方拒绝,她仰头大口喝完剩下的粥,站起身,就现在走吧,快的话说不定能在山顶看日出。 他们没能到在山顶赶上日出,两人都是头一次去,多绕了路,走到半山腰,覃成停在高处山阶上,回头等落在身后的倪冬,人走近了,他朝她喊:这几步台阶很陡,慢点儿。 倪冬抬头,此刻晨光破晓,灿灿生辉,亮眼金色满带柔和暖意,照在面前那道身影上,他面含浅笑伸手向她,那么一瞬间,倪冬感觉心底克制回避的隐秘终究还是破土而出。 脚下石阶又窄又陡,倪冬握上那只宽大的手掌,借力蹬上去,松手离开那团暖意。他们往上又走了一小段,到了一处平地,停下来歇脚。 倪冬连声喘着看人晨练,上上下下步履稳健,甚至有的手提接满山泉的水桶,面色轻松,说笑而过。身旁覃成气息匀称,呼吸间较平常稍重一些,倪冬心上较起劲,缓过来气,先他一步往上走。 两人一起上了山顶,眼前豁然明朗,晨气清新,山林葱郁,身心随天地开阔畅快起来。 南边有个老旧的小庙,单看那扇木门就有不短的年头,里面有个老师父在给人摇签。倪冬在旁站了会儿,看向覃成,要问问吗? 覃成摇头,用不上。 那写个祈福牌吧。倪冬指着小庙两边挂满许愿牌的架子,来都来了。说罢进了庙门,随喜两张零钱放进功德钱,拿一个空的许愿牌出来。 覃成,倪冬边念边写,学业有成,得偿所愿。抬头问他,还有补充吗? 覃成看着那劲挺有力又秀逸不羁的字迹,稍有些出神,顿了一下说:很好t了。 行,那就简单着来,字写多了,山神他老人家说不定还看不过来呢。倪冬吹干牌上墨迹,要往就近一侧的架子上挂。 旁边有个来烧香的当地阿婆,指着另一边架子跟她说着什么,普通话、方言夹杂着说,倪冬听不懂,转头看覃成,她说什么? 这边是求姻缘的,求学业挂那边。覃成给她翻译,阿婆点点头,又比划一下对面。 两人谢过阿婆,走到对面,倪冬挑了个最高处,指挥覃成挂上去,她自有一套道理,颇有些得意地对覃成说:这叫高中! 覃成将这份有趣活泼收进眼底,安静望着她,眉眼不自觉带着笑意。 爬一趟山,隔日大腿肌肉酸疼,下楼像岔开腿摇摆的水鸭,难看又难捱,倪冬在家缓了几天,新店正好开张,这才出门。 新店全由汪露张罗操办,这次她的出力不出钱,确实很实在地卖了回力气。店铺还挂明明女装的招牌,格局和石塘街那间挺像,临街,上下两层,楼下开店,楼上住人。商街管得不严,附近店面大多是这样的布局,方便实用又好省钱。 开张首日生意不错,从早到晚忙了一天,倪冬坐末班公交回小区。新店楼上卧室仅有一个小窗,粉刷过的气味没散尽,暂时住不了人。 一连数日,倪冬都这样走夜路,在她看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汪露得知她坐的公交车并非直达,到站还得再走一程,一惊一乍大声说:这这么行!你一个人,大晚上多不安全。 没事。有路灯,街上也有人。 最近南桥那事你没听说啊。 什么事? 逃犯抢劫、强奸、还杀人,专挑年轻女的下手。捅死一个下夜班的女护士,周围没人,人家不到五百米就到家了,他给人拿刀捅肚子上,活活流干血死的。还有个女高中生,晚上放学回去,让人给拖到小树林里糟蹋了,小姑娘拼命反抗,脖子上挨了一刀,现在还在医院救着,造不造孽你说。汪露皱着脸哎呦一声,人还没抓到呢!离你住的那片不远,到处都在传,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第35章 平时很少跟人闲聊,倪冬确实不知道。 我跟隔壁卖窗帘的老板娘住一栋楼,可以搭她的顺风车回。你这么着不行,要么晚上你就别在店里了,等过阵子再说,反正最近得当心点。 汪露见倪冬不说话,以为她被吓着,缓和语气说:当官的也都重视了,悬赏逮他呢。白天人多没事,晚上注意点就是。 倪冬倒不是怕,千禧年前后,她待过的一些治安混乱的地方可比这个吓人多了,光天化日之下抢钱、抢人、械斗死人的场面她都亲眼见过。 那这段时间白天我来,晚上你看着。倪冬对这个店没什么所谓,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去处。 好啊。汪露点头应道。 末班车临近终点,车上仅剩三个人,司机、倪冬、还有坐她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 快到站,倪冬从座位上起来,那个男人跟着走到后门,站在倪冬身后一脚掌的位置,不远不近贴着,伸手握住倪冬身旁的扶杆,这样一来,身体就半环住身前的人。倪冬一下警觉,随着摇晃的车身不着痕迹地向右移,脱离那个让人不适的环抱。 街灯昏黄,行人寥寥,车缓缓到站停靠。门打开,那个男人随倪冬一起下车,出声搭讪,美女做什么的,才下班。 倪冬低头看脚下的路,来不及有所回应,又听见一句,你身上好香。猛然抬头,入眼一张露着满口黄牙,猥琐大笑皮肉皱巴的脸。 陡然一见吓了一跳,心惊未定之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她,倪冬 倪冬怎么也想不到覃成会在这,快跑着向她而来。 第二十五章 不怀好意的搭讪男见势,扭头悄声走开。覃成盯着那仓皇而去的背影,目光冷厉,倪冬轻拽他的衣袖,把人往人行道上带,你怎么在这儿? 覃成没答,手探进宽大的校服袖子里,摸出一包糖炒栗子递给倪冬,路口一个老头卖这个,看见买了点。去爬山那天,回来路上经过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店,倪冬要买,时候早,栗子还没出锅,最后作罢。 倪冬接过来,热乎乎暖着手,冬天吃栗子可香,咱们小区附近好像没有卖的。 那个老头一般晚上在路口摆摊,下了自习去买正好。刚才覃成问过。 别,又不顺路。倪冬正色道,听人说最近这边不太平,有逃犯到处作案,人还没抓到,受害的就有晚上放学一个人回家的高中生。你下了晚自习就回去,可别到处乱逛。 那个受害学生是我们班上的,在医院没救过来。事情相当恶劣,开始人没来上学,大家以为只是正常病假,之后恶耗传开,班上不少女生为此抹眼泪。 气氛一下变得沉重,倪冬叹声,十七八,多好的时候。如朝阳般的鲜活生命,只剩下闻者痛心的悲惨,真不是人。听说都是晚上作案,犯了事就跑。 杀人偿命,他跑不了。相较听来的陌生人的传言,身边人出事,那种切实的冲击更为直观,也更加愤怒。 倪冬侧过脸,看向那张带着浓烈情绪,憎恶分明的脸庞,昏黄路灯明暗交替,变化着落在两人身上,她跟着喃喃重复,是啊,杀人偿命,跑不了。 死都便宜他。晚上覃成言语间明显带着情绪,同学家里就她一个孩子,父母根本接受不了,也都上了年纪,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过。 市里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学校老师不断强调着安全问题。近些天倪冬回得都迟,覃成留意了下,得知她每天的往返路线,晚上下了自习,心里装着事,脚下不觉往车站这边走,看时间,能赶上末班车到站。 本来他是图个心安,到场正巧解了围,庆幸之余,又起忧心,以后都这么晚回吗? 倪冬摇头,店里有人,这段时间晚上就不去了。 好。 去学校手机带上,静音放包里,有事方便联系。 好。 两个孑然一身的人凑到了一起,不知不觉间,相互关心依靠,越发自然平常。 次日是星期天,覃成早起下楼晨跑,每周按时的运动,雨天就改成爬楼梯,雷打不动,以保证身体持续的高效专注。 天亮倪冬起床,捂嘴打着哈欠走出房门,覃成跑完步刚回来,身上出着热汗,脱去外套,高挺的身板更显劲实有力。倪冬目光在他身上巡看一圈,不着痕迹地收回,心里有了数。 给人买衣服是件挺亲密的事,倪冬出门逛街,纠结了大半天,下午接到覃成来电,问她回不回去吃饭,挂断电话,她利索地扫荡了几家店,拎着大包小裹回去。 给你。倪冬把买回的衣服一股脑塞给覃成。 覃成抱了个满怀,垂眼看着没言语。倪冬莫名有些不自在,突然而来的烦躁,借口道:朋友店里的库存货,放着也可惜,你挑挑看,能穿的穿。 谢谢。覃成注意到倪冬脸上轻微变化的表情,领情道谢,将东西放到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件毛衣比在身前给她看,刚好。 四目交汇,覃成安静注视着对方,眼眸内敛深邃,好似深藏着一把洞察人心的利刃。倪冬忙别开眼,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走到洗漱台旁洗手,故作漫不经心,库存的,尺码没那么全,试试看,要大了就挽个边。 第36章 覃成不扭捏,倪冬让换,他便一套接一套换上让她看。倪冬看着自己费心挑选的成果完美呈现,心下十分满意。 夜深,覃成平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脑海思绪万千。那些不同品牌当季的新衣,有的摆在店铺橱窗里,他走在街上也看见过。 他期盼成长,渴望强大,多数时候的沉默少言并非本心,他知道没有能力的承诺,表达再多都是空话。 日子一天天平实无奇,突然有天晚上,倪冬窝在沙发上看无聊的八点档电视剧,屋里一下陷入漆黑,再看窗外,各家门户里同样黑洞洞的。 停电了。 各楼栋传出此起彼伏的疑问声,不久后,小区门卫提着喇叭四处广播:居民朋友们,道路施工挖断电缆,造成小区停电,正在紧急抢修当中,给您带来不便还请谅解。居民朋友们,道路施工 倪冬依稀记得家中有蜡烛,拿手机打着灯翻找抽屉柜,摸出一根燃了半截的红蜡烛,去厨房拧开煤气灶点燃,举着亮光出来,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从猫眼看出去,外头黑乎乎一片,她站在门边不出声,没打算开门。敲门声持续了几下,有道耳熟的女声轻喊:姐姐你在家吗? 没回应,门外动静t歇停片刻,敲门声又响起,由轻到重,声量仍旧不大,透着几分礼貌小心,有人吗?姐姐你在家吗?请问家里有没有蜡烛,想借一支,赶作业用。 门打开,亮光照在女孩脸上,倪冬看到她如释重负暗松一口气的神情转变,握着蜡烛的手伸向她,拿去吧。 谢谢。周妍一手慢慢接过,一手拢着摇移闪摆的烛光,看向倪冬空了的手,那你呢? 倪冬按亮手机屏幕,向她晃了下,抬手要关门。 等一下。周妍站着不动,踌躇一小会儿,低声问,我能在你家待会儿吗?太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进屋换鞋,周妍把自己的鞋摆正,放在靠门一边,又真诚道了声谢。倪冬这才发现周妍背着书包,大概要蜡烛是借口,一开始就是想进来的吧。 怎么没去上晚自习?倪冬记得周妍也在学校上自习,有时还能看到她和覃成一起回来。 班上有个女生下晚自习回家,路上遇到坏人了,人到现在还没抓到。学校特别重视,不建议走读生,尤其是女生单独去学校上晚自习。周妍显得有些低落,班主任打电话给我爸说情况,他就不让我去了。 蜡烛立在餐桌中央,周妍坐下来专心做题,倪冬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窗外大喇叭又绕过来:居民朋友们,道路施工挖断电缆 这么来回放了有三四遍,喇叭声再过来,对面楼一声大喊:大家都知道停电,问啥时候来电又不说,别喊啦,小孩要睡觉了! 没多会儿喇叭不放了,电还是没来。 外头响起重重的拍门声,周志彬在喊周妍,他又没带钥匙。对面房门打开,周志彬转过头,周妍走过来拧开门锁,转身走回去。 周妍周志彬把人叫住,明知故问,停电了。 嗯。周妍冷淡地应了声。 周志彬扬高下巴示意周妍往前走,抬脚跟上她,进门见了倪冬,露出笑脸,又打扰你了。 倪冬回了个浅淡的笑,没多表示什么,周志彬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只得说:周妍回家吧。 我把这题写完,马上就好。做数学题,思路一断再断,回头又得重来。 坐着等她一会儿吧。倪冬这时开口。 周志彬等的就是这话,顺势来到倪冬身旁,在沙发上坐下,试图起话头,晚上怎么整个小区都停电? 修路挖断了电缆。倪冬淡淡回道。 停多久了? 一两个小时。 这停电可是麻烦事,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没有。 一来一回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对话,旁边周妍完成作业,起身收拾东西,周志彬坐着不动,吩咐周妍去家里取盒茶叶,拿来送给倪冬。 倪冬推拒,周志彬又把那套打扰了的说辞搬出来,不收他过意不去,还就坐着不走了。周妍听言拉开门出去,屋里仅剩他们二人,倪冬下意识按亮手机看时间,这个点覃成该回来了,便也没过多反应。 幽微的一点烛光,孤身男女相坐一起,心存邪念的人看在眼中,脑补出无限遐想暧昧难明的气氛。周志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到倪冬身上,藏在黑暗中克制的贪婪欲望蠢蠢欲动。 覃成在这时回到家,眼前一片昏暗,沙发上坐着一双男女,桌上一支快烧到头的蜡烛,烛火摇摇晃晃,几乎立时就要熄灭。 他从鞋架上拿起拖鞋,啪一声扔到地上,有意弄出大动静,我回来了。 沙发上的两人看过来,对门周妍拿着茶盒进来,安静的空间里一下热闹起来。 人走后,关起门,覃成严肃地对倪冬说:周志彬这人最好不要来往。 知道。倪冬回答得干脆。 那还黑灯瞎火的和他共处一室,没有一点防范意识。之前和倪冬说的话,她是一点没听进去,覃成有些窝火,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下流 第37章 我看过时间,你就回来了,还怕他干嘛。轻轻的一句话,瞬时浇灭覃成心头那股无名火。 第二十六章 话中带着两分说话人并不自知的亲昵,听者却敏锐捕捉入了心。覃成从书包里拿出买回的糖炒栗子,闷不吭声递给倪冬,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晚上停电,别学了,过来洗手一起吃。倪冬边洗手边说。覃成进屋放下书包,依言照做。 冬日寂静夜晚,两人围坐桌旁吃着热乎的小食,摇曳的烛火撑起一小方光亮,暖黄火光流连在他们之间,别有一番温馨氛围。 你怎么对周志彬那么大成见?倪冬随口问道。 覃成慢条斯理剥着板栗壳,之前所见龌龊事当然不好说,只低声应:看着不像好人。 倪冬轻笑,怎么算好人? 覃成答不上来,避开问话,在外面,多防范一些总没错。 倪冬点点头,闲聊而已,没再追问。 覃成不怎么爱甜食,浅尝了两三颗,手上倒是没停,不知不觉间,靠倪冬那侧的塑料袋上堆起一把剥好的板栗。 够多了,你也吃。倪冬捏起一颗栗子肉放进嘴里,满口温糯细腻香甜,年底了,快放假了吧。 再过两周期末考,考完就放。覃成收拾手边细碎的栗子壳,归拢到一起,倒进垃圾桶。 真快。感觉才送人过来就学,转眼一学期即将结束,倪冬掰手指数了下日子,学校也真拼,到过年前两天才放。 高三的是会晚几天。不过对于覃成来说,放不放假没太大区别。 年夜饭在家吃,还是出去?要出去的话得开始订座了。倪冬有她的想法,今年好好张罗一顿,图个吉庆,保你明年好运。 都行。覃成是不讲究的,在家的话不用来回跑,方便,想吃什么我做。 倪冬缓缓摇头,过年放松一下,不劳动你,回头叫菜送过来吧。停顿想了下,也还早,到时候再看。 烛火摇摆跳动,两人目光一齐转过去,安静看着烧黑的小截灯芯缓缓倒在那滩蜡油中,火光熄灭,黑夜回归本色。倪冬笑说:托停电的福,今晚你能早睡了。 覃成跟着笑,声音轻快,心情说不出缘故的愉悦,晚安。 晚安。倪冬回道。 次日一早,覃成出门上学,碰巧周妍也从家中出来。 早啊。周妍主动打招呼。 早。覃成应声。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了单元门,一起往学校走。半路周妍突然问:我能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 覃成转头看她,不明所以。 我可以干活,扫地、做饭、刷碗不白住的,房钱也记着,以后我一定还。 跟家里闹矛盾了?所以要离家出走。 就当是吧。周妍语气卑微恳求,只要给个地方睡觉就行,白天我有地方去,不会多打扰你们。 覃成语气坚决,这个我不能帮你。 呼呼冷风上脸刺疼,周妍缩着脖子,惨兮兮说:那我只能睡楼顶了。 覃成想起问:那天为什么上天台? 周妍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心情不好,吹吹风呗。 怎么想到要拉人往下跳的?那时候她的状态是真不对。 逗你的,我没那个胆。周妍试图说动他,去你家住,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绝不会添乱,真的。 覃成不答应,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一个女生,对人该多点防备心。 我信你。就当好事做到底了,行么?她承认自己在道德绑架,以后我会翻倍还你的。 走出去一段路,等红灯的时候,覃成思索了下说:我问个话你别介意。 周妍使劲摇头,不会。 周志彬是你亲爸吗?长得不太像。打一开始他就有种凭白直觉,隐约感觉周志彬对周妍不像是亲人间的那种纯粹亲近,更像是男人看女人独有的那种欲望占有、赤裸审视。 有什么关系呢?他跟我妈一直没离婚,但两人分居了十几年,印象中第一次见他,我都上高二了,后来我妈生病去世,我就跟着他生活。 说起来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比你长多少,找上你也是不得已,家里没什么亲戚,实在找不到能开口的人。我想踏实过完这一段,考个好学校,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周妍殷切可怜地望着覃成,就帮我这一回吧。 绿灯跳亮,覃成终于松口,我得回去问问。 多谢你。往前又走一段路,快到学校,周妍狡黠一笑,我也问个话你别介意。她说,那真是你小姨吗?看着也不像。 我认识她也不久。覃成坦诚,但她是好人。和周志彬不一样。 周妍撇撇嘴,没接话。 覃成本不想牵扯上这样的麻烦,无奈当下起了恻隐之心,晚上回去跟倪冬说这事,倪t冬没表态,只说回头和周妍聊一下。 第38章 第二天周妍找上门,倪冬还没问话,她膝盖一弯径直跪下,姐姐,求你帮帮我。 倪冬诧异她这举动,却也没伸手去扶,起码让我知道,是在帮什么。 姐姐,你应该能感觉出来。之前那次借宿是周妍有意试探,倪冬的回应让她燃起希望,我是怕他的,不是怕家长打骂的那种怕周妍眼中含泪望着倪冬,未出口的话满是不堪,两人都明了。 我母亲病逝后,我一个人无依无靠,这栋楼的天台我爬上去过三次,最后还是怕,我想好好活着。打转的泪珠夺眶而出,一颗接一颗砸落在地。 倪冬别开视线,依旧冷声冷言,可我为什么要帮你,管这么个麻烦事。 人活一辈子,你求我,我求你,总有需要别人搭把手的时候。欠了这么大的情,拿命还也应该。我妈妈教我做人要言而有信,以后我就把你当亲姐姐报答。 倪冬不关心她这空头白话,又问:为什么找我?就算没什么亲朋,也绝对有比我跟你关系更近的人。 我想过跟老师开口,周妍摇头,但有些事不能说破。我知道自己软弱,没有勇气面对别人的指点议论,也承受不了再多的变故。要是流言在学校传开,她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最后不到半年时间了,我只想能静下心,好好备考。 沉默良久,倪冬对她说:起来吧。 周妍欣喜,你答应了。 除了去学校,晚上不出门瞎跑,到点睡觉,安静不嚷嚷,我怕吵。 周妍站起身,重重点头。 打算怎么跟周志彬说? 周妍犯了难,要不就说跟覃成搭伴学习。好像不太有说服力,又说,他这几天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再想想吧。 倪冬做事很有效率,次日挪走客厅的单人沙发,靠墙放了张折叠床,还支起个帘子。周妍原想睡沙发就行,没想到还能有个属于她的独立空间。 周志彬回来当天,倪冬在小区看到他的车子,揣上早前买好的茶饼上门还礼。门打开,周志彬迎倪冬进屋,见里头还有客人,倪冬就在门外把事简短说了。 你工作忙,周妍经常一个人在家,让她上我那住也热闹些,咱们两家孩子是同班同学,在一起互帮互助挺好,以后就让他俩搭个伴。 周志彬意想不到,这多麻烦你。 倪冬笑笑,不麻烦,一个是照顾,两个也是照顾,一样的。说罢把那饼普洱给他,会喝茶的朋友说这茶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你太客气了。周志彬对倪冬的态度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张着手热情请她,进来坐,进来坐。 你忙,改天吧。倪冬道了别,抬脚下楼。 周志彬走到楼梯口目送她,回到屋里,沙发上那人问:这就最近你老叨叨的那女的?没见多漂亮啊,给你惦记成那样。 呵,你懂什么,女人单漂亮哪够,要看她身上有没有那股劲儿,信不信,这个拿下来绝对带劲。 信,你看女人那眼力差不了。 周志彬点上烟,长吸一口缓缓吐出,不过这女的也挺怪,一阵冷一阵热的,摸不着路数。 都给你送茶了,这不就没多少功夫的事了么。 两人互相看了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十七章 屋里充斥着浓重烟味,周志彬靠坐在沙发上,眯眼吐出蓬烟雾,想不到你还挺有本事,这么快就搭上人了,还住人家里去,怎么给说的? 周妍低头站在他面前,目光落停在鞋面上,沉默半晌,只答:骗钱的事我不会。 瞧这话说的,怎么就骗钱了。周志彬纠正她,是正经搞投资。要不说是小孩子家家呢,见识少,话也说不好。指尖随意轻点,烟灰絮絮而下,光洁的地板上聚起小片灰白,看着碍眼,行了,上学去吧,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周妍立在原地没动,东西呢。 放心,又不是什么光彩玩意儿,好好给你收着呢。周志彬坐直起来摁灭烟头,妍妍啊,咱俩现在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你能好,有出息,我也跟着沾光,你要是出个什么难看事,我脸上也不光彩,是吧。 听话,我掏心窝子对你呢。周志彬翻开皮夹,抽出一沓钱,觑眼瞧了下,递给周妍,拿着,多的买两身漂亮衣服穿穿,女孩子么,还是得打扮打扮。 周妍恨不得撕碎面前这张丑恶嘴脸,连带他手上那沓红色票子,但她不能,依言伸手,顺从地接过。 覃成和倪冬话都少,多数时候大家待在各自的空间,互不打扰,周妍跟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不需要假意客套,没感觉有借宿的拘谨和不自在。平时倪冬负责采买,覃成做饭,周妍刷洗,没有特别言明,三人默契分工,俨然一个权责明晰的小家。 一天夜里,楼下有住户临产,挺年轻的一对小夫妻,一个肚子发动走不动道,一个拎着待产包搀扶着对方艰难下楼,覃成下晚自习回来正巧碰上,帮着拎包,拦车,叫来门卫师傅一起帮忙。 第39章 过了几日,那个年轻男人和一个阿婶带着喜糖上门道谢,倪冬请人进屋,周日上午,家里三人都在。 阿婶对着覃成就是一顿夸,小伙儿心肠真好,哎呦,长得也好,这么高高俊俊的,太好了小伙儿 覃成不善应对这样的场面,面无表情坐在一旁,倪冬适时接过话,都是邻居,碰上了搭把手,能帮上忙是好事。 碰到的都是好人喏!阿婶拍掌感慨,离预产期还半个多月,提前发动,家里老人都不在,小两口年纪轻,没经什么事,大晚上抓瞎啊。得亏运气好,出门就有好人帮,咱们这边不好打车,那天晚上没等多久车就来了,司机师傅也好噢,听说要生孩子,闯红灯给送医院去的。好人呐都是 看两人的喜气模样,倪冬说:大人小孩平安就好。 是是,都好。生得挺快,六斤七两,挺胖乎一小子。阿婶乐呵呵笑着,本来以为过了年生,提前了,娃娃没几天就得算两岁。 一旁周妍接道:我年三十晚上生的,按你们老一辈的算法,我生下来没几小时就两岁了。 是嘛。阿婶稀罕道,那好呀,年三十生的小孩聪明。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说法。 二人小坐片刻后离开,倪冬记着周妍的话,生日想吃什么?正好跟年夜饭一起准备。 不用麻烦,周妍小心摆着手,我不过生日的。 年纪轻的小姑娘哪会不欢喜过生日,身边没有亲近的人给她张罗,因此成了不过生日。 早前周志彬跟人打听倪冬,房东老太太从汪露那里听了不少有关倪冬的闲话,周志彬找她聊天,老太太把不住嘴,那些闲话统统倒了出来。 几番探听下来,周志彬大致有了底:经历复杂又有钱的年轻寡妇,拿下来,绝对很有捞头。 周志彬动了心思,接触过几次,对方时冷时热不接招,有了周妍的牵线作引,两人相处的机会多起来。 临近春节,店里忙,晚上闭了店倪冬才回,走到小区门口,碰见一身酒气的周志彬从出租车上下来。两人离得近,周志彬主动打招呼,一道往小区里走。 你也这么晚回啊。周志彬说。 嗯。倪冬淡淡应了声。 前阵子不是有个逃犯到处犯事么,弄得人心惶惶的,学校老师还特别说了这事,我都没敢让周妍晚上出门。周志彬借此关心道,你一个人走夜路,也要当心些。 听说抓着了。汪露消息灵通,倪冬跟着听了一耳朵。 是么,可算抓着了,那得狠狠地判,立马给他枪毙了。周志彬喋喋不休,人躲哪儿去了?什么时候抓到的? 不知道。天冷,倪冬只想赶紧走回去,没心思跟他闲聊。一个没留神,脚下被石块绊了跤,步子只踉跄一下,周志彬倒是手快扶上她,慢点。 倪冬避开伸过来的手,继续往前,客气地道一声,谢谢。 周志彬悻悻收回手,酒气上头,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看了眼旁边人工湖,想趁机来一出英雄救美。 拐弯处有条小捷径,来往行人多了,踩秃草坪走出的一条小道,一下雨都是泥泞,不知哪个搭了根木板在上面。周志彬脚下快一步顶着木板一侧,倪冬经过时,他脚往偏了用力,木板滑开,倪冬没站稳,一下摔进湖里。 周志彬本来的设想是人一歪,上手给她拉住,一起往旁边草坪上倒,哪知力道没控制对,赶不及伸手,人已经落水。 大冬天的,水可太凉了,在他犹豫着要不t要下去捞人时,身后飞奔过来一道身影,扑通一声扎下水。人工湖近岸一圈不深,水刚没过大腿,覃成搀着倪冬上了岸。 哎呦小心小心周志彬走近前,伸手要帮忙,被覃成挡开。 确认过倪冬身上无碍,覃成抬眼对上周志彬,很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 嘿,怎么了?我这帮忙呢。周志彬倒是一点都不虚。 倪冬过来拉住覃成,低声喊他的名字,覃成。看着他怒意满眶的双眼,轻微地摇了下头。覃成平复下情绪,垂眼看向别处,不再有所动作。 地方滑,看你没站住,我手赶紧上去,还是慢了。周志彬惋惜地叹了声,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倪冬声音平静如常。 周志彬说:没事就好,赶紧回吧,别着凉了。 倪冬脚下没动,你先回。 周志彬走远了,倪冬这才松开覃成,蹲下身,系紧散开的鞋带。 我在后面看到了,他是故意的。覃成紧绷着脸,对周志彬的敌意又深一道。 倪冬没吭声,覃成又说:不该让他走的。 绑紧鞋带,倪冬起身,平淡地回了声,走吧。 覃成耿耿于怀,不该这么轻易放他。 算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覃成不认,他心思不正,有一就有二,不能再让他打坏主意。 倪冬声音稍微拔高,我说算了。 第40章 覃成也提高音量,你遇到事都这样吗?说算了就算了。 倪冬不太有所谓的样子,不然呢,叫警察吗? 覃成不解,为什么不呢! 倪冬没再言语,目光平静地盯着他,漠然得像在旁观小孩子瞎胡闹。覃成看懂那道眼神,噤了声,眼中翻滚着说不出的受伤之态。 好好的,突然起了这么场莫名争执,两人都冷着脸,一路沉默地走回去。 夜里覃成失眠了,索性起来开灯看书,愤怒过后的缄默很大程度上是在懊恼自己不够强大,他沉下心深思,急切地渴望成长。 第二天,覃成下了晚自习回去,看见倪冬,没有像往常那样说:我回来了。倪冬也没和他打招呼,互相目光都避着对方。 第三天,覃成回来时,倪冬房门紧闭,人已经睡下。 第四天,晚上覃成绕了路去买糖炒栗子,揣进衣袖里快步赶回去,到家却见倪冬房门关着,还上了锁。 她去哪儿了?覃成问周妍。 你说倪冬姐。周妍说,她去店里住,下午那会儿走的,我放学回来刚好帮她拎行李下去。 第二十八章 早上家里没开火,确切说是覃成没做饭,两人吃面包片配白水对付过去,之后几天也是如此。倪冬不在,覃成和周妍各自闷头备考,家里说话声更少了。 期末考结束,周妍缩在她的小窝补了一整天觉,睡醒睁眼,屋里寂静昏暗,覃成一早出门还未归,周妍起来套上大衣,独自下楼去吃饭。 小区门口的面馆生意红火,周妍掀开挡风门帘朝里望了眼,角落靠墙有个单人空座,她点好餐,拿着号码牌过去。 热腾腾的牛肉汤面,两大口下肚,身上暖和起来。背后那桌吃完换了人,几个男生高声交谈,当中有道声音周妍听着挺耳熟。 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带着按捺不住的新奇兴奋,间或爆发出齐声惊叹,动静不小,一碗面的功夫,周妍大致听明白是个什么事。 小区里有处暗娼窝点,几天前被人举报,牵扯出一批同小区的嫖客,其中有几个是陪读家长,孩子是附近实验中学的,丑事一出,大家纷纷传开。 我们班周妍他爸也被抓了,那天还被逮了现场。 卧槽你咋都知道? 我舅警局的,他们大人在一起没少说,这不就听来了呗。 难怪。 面汤见底,周妍吃得鼻尖发汗,抽纸擦过嘴,擤了把鼻子,重新将围巾绕上脸,起身出了面馆。 慢慢走回去,上了楼,周妍在两边门口停顿小会儿,掏出钥匙打开右手边的门,屋里黑黢黢的,按亮灯,周志彬果然不在。 他房间没上锁,周妍推门进去,小心地翻找开来。肉欲横生的色情杂志,不堪入眼的黄色碟片,还有类似项圈、锁链、皮鞭等一些她看不懂用处的情趣用品 周妍的青春懵懂很短暂,短暂到她对性的全部认知仅有肮脏和可耻。 也因此,她本能以最大恶意观察揣测身边男女,敏锐捕捉到的点滴被放大联想,予以论证。在她眼中,隔壁那对假装亲属的成熟少妇和年轻少年之间,隐秘着的不正当关系同样肮脏不堪。 她融进他们的生活,悄然看着,听着,感受着。 两人面冷漠然的人,看彼此的眼神却一致的专注柔和,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绵绵热意,细瞧又好像没有,是她多心。她看到倪冬给覃成留生活费,那大红的票子可跟周志彬给她的一样。 她的心又阴暗起来。 忽听外面有门锁转动的声响,周妍一惊,慌忙把东西放归原位,再细听,是对门传出的动静。 周志彬进去关了几天?什么时候出来?会不会就放出来了?周妍这么想着,心里不踏实,还是去了对面。 浴室里窗户开着,弥漫着的氤氲水汽慢慢往外散。周妍拿上换洗衣服,像往常那样检查过浴室各处,关上门窗,按灭灯,在黑暗中快速洗了澡。 次日,周妍在家又迷迷糊糊睡了一天,覃成依旧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出门吃过晚饭回去,周妍在单元楼下碰到覃成,他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车把两边分别挂了只超市大塑料袋,里头装着满当当的东西,车后座上还绑着一桶油和一袋大米。 周妍过去帮忙,买这么多东西。 覃成抬脚放下车撑,车身自带的锁不怎么好用,反复两三次才锁上。修车铺卖二手车,这辆结实又实惠,一点小毛病不妨碍,回头加个锁就行。 他把东西先卸到地上,分了一袋稍轻些的塑料袋给周妍,左肩上扛着米袋,右手提起另一只大塑料袋和那桶油,一口气爬上楼。周妍跟在后头,到家搁下袋子,喘着气轻甩勒红的手指头。 覃成把买回的东西归置好,主动找周妍说话,明天年三十,她有说怎么安排吗? 啊?周妍反应了下,明白对方所指,噢,没说。 屋里安静下来,覃成闷声收拾拆开的包装袋,一个个放进垃圾桶。 要不你打电话问一下。周妍说。 不知怎么,覃成直觉倪冬这一走,他去开口,更加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到金街口转了几转,挨个门面找过去,终于找到她的店铺,生意很不错,隔着涌动的人群,远远的,他看了她几眼,之后悄然走开。 第41章 她大概会说店里忙,就没有然后了,他又拿什么劝她回来呢? 覃成走到周妍身旁,上次她说要给你过生日,明天要不就在家过,想吃什么我做。 周妍说:这多麻烦你。 不会。覃成诚恳道,正好赶上时候,都要做的。 他这样说,周妍不扭捏着了,松鼠桂鱼会不会? 做过,能做得出。 你做菜好像很厉害,跟谁学的? 之前在饭馆打过工,能烧几个家常菜。 难怪,平时看你做饭又麻利又好。 覃成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半,倪冬应该闲下来了,你有她手机号吗? 有。周妍不太确定,我问啊?按理覃成去说才是。 覃成给她支话,你就说明天你生日,到时候一起切蛋糕,直接问她几点回。 她会不会要去别的地方过年,回自己家?亲戚朋友那儿?周妍有意装起糊涂,明天正经日子,她要有别的打算,哪就叫来给我过生日。 她说过的事,记着的。覃成催道,打吧,过会儿该睡了。 周妍按亮手机,找到号码拨过去,等了许久无人接听,通话自动断开。又打了一通,还是如此。周妍耸耸肩,没人接。 覃成没说话,眼中藏着些许失望。 两人先后去洗漱,覃成出来时,周妍放在沙发上充电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看到屏幕上亮着的倪冬姐三个字,他抓起手机敲开了浴室门。 周妍接起电话,把覃成方才的那些话复述一遍,那头说着什么,她应了几声,很快结束通话。 电话一挂断,覃成立时问:她说什么? 周妍将手机重新插上电,她说好,明天下午回。 第二十九章 发梢积聚的水珠缓缓滴落,没入搭在肩头的干毛巾上,倪冬坐在窗边,静静望着对面大排档热闹的人群。 当意识到情绪不受自己左右,而是被某个特定的人无端牵动着,这种感觉不同以往任何时候,她心下暗生惊慌,有意回避忽视,试图摆脱开。 可惜,那说t不清缘由的微妙情愫已在心底悄然扎根,滋长蔓延,待她惊觉为时过晚。 汪露带着孩子回镇上过年,倪冬一个人看店,白日的喧闹热烈在夜里回归平静。临街的房子时有噪音,倪冬眠浅,很难睡好,她睁着眼心有所期:这个年大概不会太冷清。 天明,倪冬起了个早,收拾打扫一番开门迎客。时逢节假,店里人来人往,至下午后半时,客人逐渐散去,这才得闲坐下喝口水。 时候不早,该动身回去,倪冬上楼洗了把脸,锁好门窗下去,见店门口站着个熟悉身影。倪冬拉开门,覃成闻声转过身,听见她轻唤,外头风大,进来坐。 覃成随她进店,柔声道:家里饭都好了。一早起来忙活,左等右等不见人回,眼见日头就要落山,索性直接上门来寻人。 倪冬速度加快,关掉空调和照明,将桌上的充电器、纸巾、钥匙等零碎装进包里,我穿下外套。 慢着来,覃成和缓着声说,不急。 几日不见,两人有意避开直视彼此目光,都带着一两分小心,温声细言向着对方。 街上张灯结彩,一派红火喜气,夕阳金灿的余晖落到身上,生发出洋洋暖意,瞧在眼里,心也跟着明朗开阔。 自行车平稳前行,路过一家面包店,倪冬轻拽下覃成腰侧衣服,身子探向前,有买蛋糕吗? 覃成没记着这茬。 停下车,两人一道进了面包店,展示柜里仅剩一个大蛋糕,标价签上写着花样年华的小字,选好结账,老板快速打包,做完今年最后一单生意,关店打烊。 倪冬坐回自行车后座上,小心怀抱着蛋糕,从透明的塑料盒顶看去,奶油装裱的朵朵小花拥簇在一起,盛放的姿态绚丽而美好。 周妍将做好的饭菜逐一加热,摆满了整张桌子,一眼而见的丰盛热腾。三人洗手就座,周妍往杯中分别倒上果汁,举杯庆祝,新年快乐。倪冬和覃成跟着端起果汁碰杯,互道了新年快乐。 饭后,倪冬拆开蛋糕,点起蜡烛,熄灭灯,和覃成一起在喜庆的春晚背景音下唱了段生日歌,荧荧烛光下,周妍眼中闪过晶莹水光,双手合掌默许下心愿。 切开的第一块蛋糕给了寿星,之后的一份给覃成,倪冬自己没拿,晚上吃得多了,有些撑。周妍拿刀切一大块装上盘,放到倪冬面前,你也尝尝,超好吃。 倪冬叉起一小口浅尝,奶油不腻。 是吧,一点都不腻。蛋糕胚也好吃,香香软软的。晚上周妍满眼藏不住的雀跃,许久没有过这样放松高兴的时候,小小的一点祝福,就很满足。 三人一起看了几个春晚节目,不怎么有趣可看,倒把困意催生出来,他们都没有守岁的习惯,各自去洗漱歇下。 覃成睡了一觉起夜,轻声开门出来,角落的围帘紧闭,周妍应该是睡着的。饭厅有些微光亮,他走过去,见倪冬静坐在桌旁,面前她那块吃剩缺了口的蛋糕上点着一支蜡烛,她垂着眼,呆呆望着那处烛光。 第42章 察觉到轻微响动,那双浓密的眼睫忽闪而起,视线撞上面前那道关切的目光。 还没睡。覃成低语。 倪冬收起四下无人间流露出的翻涌情绪,轻微地摇头笑了下。 覃成过去坐到她身旁,取一支新蜡烛点上,立在那支快要烧到底的蜡烛旁,两人一起对着烛火,静看蜡烛一点点向下消减,即将到底,覃成就再取一支替上,如此一遍遍重复,直至所有蜡烛燃尽。 有些莫名又无意义的举动,在暗夜下的这方小天地悄然进行着,无声的往来,倒有着别样默契。 次日天晴气暖,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倪冬吃过早饭出发去店里,覃成跟着出门,推上自行车走到她身旁,我去图书馆,顺路。长腿跨上车,倪冬随之侧坐到后座上。 市图书馆紧挨着金街口,顺路是不假,覃成送倪冬到店,从背包里拿出一提饭盒给她,中午加热了吃,看着时间,别太晚。 早几年饮食作息不规律,肠胃落下毛病,有次发作起来给她痛得直冒冷汗,覃成赶巧撞见,记着这事。倪冬抱着温热沉手的饭盒,心上暖乎乎的。 覃成在图书馆待了一天,直到闭馆才离开,时值傍晚,问过倪冬想吃什么,他骑车到相应饭馆打包好饭菜,带去倪冬店里。 二人对坐小桌两端,安静吃着饭,半道覃成突然开口,你回家住吧。他把一早打好的腹稿说出,周妍是女生,现在放假,两人少不得都要在家,别扭。 倪冬舀一口汤喝下,你有你的房间,她有她的地方,有什么好别扭。 覃成低着头,筷子轻戳盒底,还在一间屋子里,不习惯。 倪冬瞧着他那拐弯抹角的拧巴劲儿,不忍戳穿,店里没人,走不开。 覃成想到她会说这个,我放假来图书馆,晚上等你,正好一起回。 倪冬默声不接话,覃成又说了一遍。 能答应我个事吗?倪冬看着他问。 覃成诚恳地点了下头,你说。 小区暗娼窝点被查,丑事沸沸扬扬传出去,汪露消息灵通,倪冬又跟着听了个详细,可越听越不对劲,隐约感觉这事可能跟家里那小子有关。 前些天周志彬嫖娼被抓,人进去了。倪冬看着覃成那张并不意外的脸庞,心下确定,你做的。 覃成没否认,正好碰见。 周志彬不是什么正派人,你一直有说,我也知道,平常很少跟他打交道,邻里间有个表面和气,能少点不必要的麻烦。他有多少深浅咱们不了解,冒然跟他起冲突,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应付不起。 花这么大力气到这儿来,被不相干的人影响,不值当。倪冬放下筷子,语气认真道,以后有事跟我打个商量,能行吗? 覃成看着她重重点头。 晚上闭了店,覃成骑车载倪冬回去,半路有个很陡的斜坡,自行车逆风而上,前行得有些吃力。倪冬双脚落地走了一段,覃成上到坡顶,单脚撑地等她,风一下就过,不用下车的。他说。 倪冬轻扶下覃成腰侧,重新坐回去,刚才我想到个事,心里有点没底气。 覃成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什么事? 倪冬暗自笑了下,我想你会不会记着仇,就这么骑走远远的,大晚上给我扔在这。毕竟这事她可对覃成做过。把人叫下车,扔他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乡间小路上,四周无人,旁边就是坟堆。 不会。覃成也想起之前那事,当时觉得这女人不好惹,得远着些。脸上不自觉泛起笑意,他肯定道,我等你。 呦,小伙子心胸宽大,一点不记仇,能成大事。倪冬有心逗他,要是还捉弄你,故意让你等不着呢? 那就接着等呗,总有等到的时候。覃成的话别有深意,你慢的时候我等你,我慢的时候你等我,互相等等不就赶上了。 第三十章 倪冬有片刻失神,很久以前她对人说过类似的话,可惜一样都没能实现。 那时候她年纪小,心志却不小,跟人放下豪言:阿玉你等着,等我长大了你再不用干活,每天想睡到几点醒就睡到几点。我给你盖大楼,买小车,想要什么都买给你,花多少都不心疼。 阿玉很欣慰,嘴上却还是笑话她,小不点人小口气大,尽吹牛。 小不点一脸认真,别不信,我说真的,你等着吧,总会有那时候,我不骗人。 可时间是不讲情面的,哪能指望它耐着心,等你做足准备到愿成的时候。 新年第三天,杜晓梦带着安安上门来,几个月不见,小丫头长得胖乎结实,不认生,倪冬张手就给抱。 上个月去外地带回来的整腿,炖着炒着都好吃,给你拿两个尝尝。杜晓梦把拎着的火腿礼盒放到小桌上,用手巾抹了两下安安嘴边的口水,引她看向倪冬,来安安,叫姨。 安安咿咿呀呀学话,努着嘴吐出一串小泡泡,口水又下来了。 哎呦我的安妞妞,咋这么不爱卫生呢。杜晓梦捏着手巾又上去,安妞不爱卫生,不爱卫生的妞妞说着凑近去碰安安鼻子,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第43章 倪冬抱着安安,帮她整理戴歪了的帽子,轻掐一下肉嘟嘟的脸颊,长结实了,生下来小猫样的,都不敢用力抱她。 刚入冬那会儿病了一场,打针吃药折腾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给她养回来些。杜晓梦拧开奶瓶盖,喂安安水喝,那段时间晚上守着她,我基本没睡觉,走路都打飘。 养小孩是累人。倪冬接过奶瓶,给安安托着。 杜晓梦摇摇头,看安安的眼神满是柔和爱意t,有这么个小人儿,我就可有盼头,再累也不觉得。手机来电声响,杜晓梦接起电话,喂,诶我马上到马上到 春节这时候做婚庆的可忙,杜晓梦忙起来一天要赶三个场子。刘婶回乡下过年,今天这场在市里,她过来把安安托给倪冬照看,等会儿喂完奶,给她放去睡觉,能睡一下午呢。 知道了,放心。倪冬催她,快去吧。 杜晓梦赶时间,风风火火出门去。 下午店里人多,倪冬放安安在楼上睡觉,担心没人守着,小孩醒了乱爬摔下床,想想还是得找个人帮忙,于是发消息跟覃成说这事。 覃成当即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径直到倪冬店里。 楼上光线暗,看书的话开下台灯。安安醒了就叫我,多看着她点,小心翻身掉地上。倪冬给客人找衣服,抽空对覃成交代着。 覃成点头道好,抬脚上了楼。 空调呼呼往外送着热风,靠墙的单人床上躺着个小身影,身穿质地柔软的粉色棉服,盖一张百福大红包被,手腕上戴着足金平安镯,在温暖舒适的小屋里安然酣睡。 算起来,覃成和安安是堂兄妹,看到安安,覃成不自觉想起圆圆。 圆圆现在在哪儿?这个冬天特别冷,她吃得好,穿得暖,能有这样的暖和地方睡觉吗? 安安睡醒没哭闹,乖乖的一团坐在那,覃成弯腰立在床前,轻柔地握着那小胳膊伸进外套袖子,穿好换另一边,对齐衣襟,细致地扣起扣子。 倪冬走上楼,入眼的便是这温馨画面,站着看了会儿,有些不忍打破这样的美好。覃成给安安穿好衣服,把人高高举起逗了两下,侧目看见倪冬,抱着安安走向她。 醒了。倪冬指头轻碰安安的小手。 小家伙不认生。覃成说。 是呢,不哭不闹谁抱都行,给人拐走都不知道。话说快了没留神,倪冬反应过来,忙抬眼瞥向覃成,他神色如常,面上倒是没显露什么。 一时间四周陷入沉寂,倪冬伸手接过安安,转开话头,帮我烧壶水,过会儿给她冲米糊吃。 好。说着覃成下楼去。 晚上汪露过来,隔着磨砂玻璃门,见店里沙发上坐着两个人,男的怀中抱个小娃娃,女的手上端着个碗,一个逗,一个伸手,配合着给那小孩喂食。 汪露推开门进去,惊奇道:哦呦,谁家孩子? 你回来了。倪冬回头看了眼,又舀一勺米糊喂安安,晓梦女儿。 这么大了!小孩长得可真快,上次我去看还红通通皱巴巴一小个。汪露走近前瞧安安,哎呦这小模样长开了可真俊,眼睛大,鼻子挺,嘴巴也好看她压低声音,用气音对倪冬说,随她爸噢。 都像。最后一点米糊喂完,倪冬扯过纸巾给安安擦嘴,覃成去解安安的围兜,四只手绕到一处忙活。 汪露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敏锐嗅到些不同寻常,嘴角牵起一丝了然的笑。 杜晓梦收工得到凌晨,晚上赶不及接安安,店里有了人,倪冬一行提早离开。小孩受不得风,倪冬抱着安安打车,覃成一个人骑车回。 手套戴上,慢着点骑,长园路口车多,当心看路。倪冬对着覃成絮絮叮嘱道。 等人骑远,汪露笑着揶揄,供他念书不说,还事事都这么上心,当儿子养呢这是。 倪冬伸手拦车,小孩骑车快,随口说说。 汪露笑笑没再接话。 出租车靠边停,倪冬拉开车门坐上去,跟师傅报了地址。 之后几天,覃成每天骑车接送倪冬往返,中午给她带的饭也是变着花样的丰盛,两人之间的点滴互动,汪露通通看在眼里。 又一个傍晚,汪露和倪冬在店里闲聊,从玻璃门看出去,对面空地上有道熟悉身影在停自行车。汪露抬手指着,对倪冬说:接你的来了。轻撞一下她肩膀,讲实话,你对这个什么打算? 倪冬装听不懂,什么? 汪露白了她一眼,少装傻。你俩什么情况我要还看不出来,不白混这么多年了? 倪冬望着那道年轻朝气的身影,沉默好一会儿,摇头道:我是真不知道。 要我说如果有那心,就想办法把人留住,干脆别供他念了,去外面读书见识多了,心也跟着野起来,那时候就不好办了。汪露给她出主意,趁他现在翅膀还嫩着,互相也有那么个意思,把人拿下得了。你给他出点钱,一起做个什么买卖,时间长了绑在一块,日子不就过起来了么。 第44章 见倪冬不说话,汪露又道:我说真的。你手上有些家底,这个呢又是个没爹没妈的穷小子,看着也挺靠谱,要能成,是个好着落。 他能念书。倪冬轻声道。 汪露恨铁不成钢般又翻了她一眼,你不供他,这会儿人还窝在饭馆刷盘子呢。真让考出去,长他这样的,那大学里头不得一堆女孩乌泱乌泱围上来,哪还能轮着你。 没那回事。倪冬一下又坚决否认,人家救我一趟,我供他念书还回去,就这样。 得了吧,嘴硬吧你就。汪露撇撇嘴,我是觉得这么个机会要抓牢,成不成你都不亏。 倪冬换上很轻浮的语气,我又不是什么长情的人,新鲜几天肯定得腻,小孩一根筋,万一甩不掉多讨厌,我不惹这麻烦。 说话间,覃成从对面走到店前,倪冬拿上随身包开门出去,走了。 自行车不急不缓向前进,倪冬侧坐在后座上,面前宽大的身躯替她挡去大半冷风,她轻声唤道:覃成。 嗯。覃成应着。 风大,倪冬怕他听不清,身子探向前,马上就考试了,不管是找人还是别的什么事都先放放,听话,知道吗? 我知道。覃成也怕她听不清,侧过脸回道。 第三十一章 次日暴雨突降,天灰蒙蒙的,倪冬在家休息没去金街口,餐桌临近窗户光线好,家里两个念书的各据一侧埋头苦学。 倪冬冲了温热的蜂蜜水给二人端去,在餐桌另一侧坐下,捧着杯子小口抿水喝,目光落在手边翻开的课本上,随意扫了几眼。 覃成和周妍都在做作业,闲着无事,倪冬随手拿起周妍放在一旁的空白数学卷,要来张草稿纸,先过一遍题,翻课本看了看,记下几串公式,合上书开始做题。在纸上画线作图,简略写出解题思路,做完放下笔,约莫一个半小时过去。 只空了最后一题的两小问,客观题还全对!周妍对完答案惊声道,倪冬姐你太厉害了吧。这是去年的模拟卷,特别难,听说年级里上一百二的都没几个。 数学是覃成的强项,最近一次考试拿了满分,他也在做这张卷子,一起对答案,准确率不及倪冬。 那他们水平可不太行。倪冬不假谦虚,真没觉得题有多难。 周妍看着那劲挺有力的字迹,不禁好奇问:倪冬姐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倪冬说:我没上过大学。 啊?周妍有些意外,怎么没念啊? 考不上呗。倪冬语气轻松,不太有所谓的样子。 上次她说没钱,眼下又换了说法,覃成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还有说话间不自觉抠着掌心的手指头。 周妍追问:不能吧,是滑档了吗?没上成想去的学校。她感觉倪冬成绩应该不错。 倪冬端起杯子喝水,进厨房打开冰箱,晚上吃什么?上次包的饺子还有,要吃吗? 好啊。外头二人没有异议。覃成把书本收拾起来,进厨房帮忙。 阴雨连下两日,开学那天放晴,空气中还带着冷冽潮气,倪冬站在阳台紧了紧身上大衣,目光所及,两个身穿校服的年轻人并肩走出单元楼,金灿柔和的晨曦照在他们身上,正当朝气、充满希望的少年时,叫人怎能不感怀留恋。 视线中的校服身影逐渐远去,转过弯,消失不见,倪冬立在原地许久,双眼还遥遥望着。 洗漱收拾好出门,她被挡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一跳。倪小姐,周志彬脸上半笑不笑的,好久不见。 倪冬回他个礼貌微笑,反手关上门,迈步要走,却被人拉住手腕,在她反应过来挣开前,那手又自己松开。 刚看见我女儿跟你家那小子一起上学,我瞧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还挨挺近。周志彬一直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这年纪的小男生小女生心思活络,现在是关键时候,可经不得他们乱来,你说呢? 倪冬说:俩孩子从早到晚都卯足劲学着呢,没见有别的心思。 也不是我要多想,就怕他俩偷偷瞒着咱们胡来,你说对吧?周志彬紧接着说,也没剩多少天了,我想t周妍还是搬回家住,近期我就不往外跑,多陪陪她。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都是大孩子,不费事。周妍这孩子跟我挺有缘,相处久了,我拿她当自己妹妹看。倪冬恭维道,你是做大生意的,你喊停,底下人拿什么吃饭。咱们也算左邻右舍的熟人,她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 可不是,现在生意难做啊。周志彬眼神不善,话里藏针,年前惹了点小麻烦,害我丢掉个大单子,底下的工资都还欠着呢。那事吧我倒没太放心上,就是有个一起做事的兄弟不干,赔了钱心里不痛快,说什么都要把人揪出来收拾一顿。 倪冬装作不知情,是什么事? 周志彬脸上还是笑笑的,可能是知事情已经传开,毫不遮掩大方道:找小姐。 他说这话像在说吃饭那般寻常,倪冬倒不讶异,也笑着淡淡回:是么。 第45章 男人嘛,难免的。周志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多管闲事的一准年纪小,不懂事啊。 我还有事,先走。倪冬无心多聊,抬脚往下走。 周志彬随意撑在楼梯扶手上,微微向前俯身,居高临下冲倪冬道:倪小姐是聪明人,我打心眼里佩服,咱俩要是能一起做事,肯定没有不成的。上次说的那个项目真挺好,我等你信。 鞋子一声声踏在台阶上,停顿稍许,接着往下行。 周志彬对着离去的背影轻蔑地哼了声,他改了主意,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管她多傲气,先刮层油水下来再说。 之后半个多月一切如常,周志彬又提了两次投资的事,倪冬推说没钱,也不太在意,直到有天晚上覃成回家,衣领上沾着血迹,她一下警觉起来。 下晚自习回家路上,覃成躲避一辆疾驰的摩托车,摔倒在地上,鼻子磕出血。他当这是小意外,并未放在心上,倪冬却如临大敌,一脸紧张地反复问他事发前后细节。 晚上其实是我自己踩着石头绊了跤,车没碰着我。覃成伸展四肢给她看,轻声宽慰道,你看,真没事,我以后会当心。 听他这么说,倪冬把心稍微放下,然而次日一早,周志彬又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你家那小子今天有去上学吗? 倪冬目光沉沉盯着他,做不出虚假的笑脸相迎。 昨晚上我回来正好碰见他,看他脸上都是血,趴在湖边上洗呢,问他怎么回事也没理我。孩子没事吧? 没事。倪冬停顿片刻,想了想,挤出笑说,到底年纪小,毛毛糙糙的,脑袋也不灵光,说是走路不小心绊了跤,我想着别是在学校得罪了人,找他不痛快他还不知道呢。 倪冬伸手关上门,主动约周志彬,这事你们男人看得更明白些,今天正好赶上了,你可得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咱们一起喝杯咖啡,我请。 好啊。周志彬欣然应下,随倪冬一起下楼。 第三十二章 顶楼感应灯坏了有段时间,一直没人修,冬日天暗得早,周妍放学吃过饭回去,上到一半楼梯,提前掏出手机照明。走廊上有不同往常的光亮,周妍定睛瞧去,心头惶然一紧。 右侧房门大开,隐约传出电视播送新闻的声音,周妍脚下放轻缓,低头走到左侧,摸出钥匙去开门。 怎么,家门开着都不回?背后响起阴恻恻的一声。 周妍恨恨地闭上眼又睁开,转过身,面无表情迎上周志彬的目光。周志彬捏着烟深吸了口,眯起眼看她,轻吐出一字:来。音量不大,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关了电视,周志彬将遥控器随手扔到茶几上,岔开腿大喇喇坐着抽烟,有一声没一声地哼起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 放着自个家大床不睡,上别人家犄角旮旯的那么点地方挤着,叫你回来还不乐意,咋想的? 周妍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照旧低着头不说话。 程丽芳是养了个哑巴吗?周志彬不满道。 屋里陷入沉寂,周妍立在原地,双手紧攥书包带子,周志彬抬眼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一番,将燃尽的烟头摁进烟灰缸,换上亲切和善的态度,妍妍啊,你放心,程丽芳对不起我,那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不牵扯到你。你有什么想法我都尊重,去别人家住我也不拦着,你高兴就行。 但是吧妍妍,你认真想想,世上有白拿的好处吗?对门那女的以前在夜场陪酒,你以为是什么正经人,不认不识的,她说拿你当亲妹妹你就信?你年纪小,人家安的什么心思看不穿。 再说咱俩,那就不一样了。我呢也没别的孩子,你就是我亲闺女,我能不对你好吗?往远了说,我老了得指望你,我有的还不都让你接着。 话绕出去这么些,周志彬口锋一转,最近生意上周转不开,难呐!你聪明,一起帮我想想主意。 周妍还是默不作声,她上哪儿给他弄钱去? 对门那个过年不还给你红包了,你俩关系好,你去开口能成。 周妍出声探话,要多少? 周志彬狮子大开口,十万不多,五万八万也能行,就说急用,过两个月一定还上。 你也说了不认不识的,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周妍知道些内情,你才收过她钱,又动心思要,把人惹急了,什么都捞不着。 所以要你想想办法咯。周志彬笑着说,理所当然的语气。 周妍对着面前那副丑陋嘴脸,满是不可理喻的荒谬感。 她在这边住不久,等你们考完试,人大概就搬走了。周志彬跟她谈条件,趁现在你跟她走得近,不管使什么法子,办成了,要什么我都给你。 见周妍又不吭声,周志彬有些嫌恶地皱紧眉头,没让你一个人想办法,我也拿主意。他想了想,你把对门钥匙配一把给我。 周妍打心底里对周志彬犯怵,怕畜生不管不顾发起疯,后果她无法面对。拖了一日又一日,新配的钥匙还是到了周志彬手里。但她主动跟倪冬说:我钥匙丢了,家里门锁可能得换一下。 第46章 倪冬问:什么时候? 周妍低垂着眼,吞吞吐吐道:今天早上。 倪冬脑海闪过农夫与蛇的故事,目光聚在周妍脸上,将那份极力掩饰的紧张和无措看进眼里,心下动容,你遇到麻烦了吗? 周妍怔愣了下,摇摇头,小心翼翼抬眼,撞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慌忙躲开眼,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什么事?倪冬温声道。 求你周妍低声喃喃,不要赶我。 他又为难你。总归就那么些事,不难猜。 周妍又点了下头。 你不要怕,倪冬安慰她,安心备考,其他事交给我。 如春风和煦的话语,听得周妍鼻子一酸,像是长久压在心头的重石被人搬开,紧绷的情绪得以释放,一颗接一颗泪珠夺眶而出。 了解过情况,倪冬心里有了底,不外乎花钱免灾的事,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日子一天推着一天不停向前,倪冬跟周志彬来往得愈加频繁,覃成时有发现,装作不经意提及,倪冬总是轻飘飘的一两句话简略带过。 一个早春细雨天,覃成下了晚自习回去,走到小区门口,见路边停的出租车下来一对男女,两人走得很近,共撑一把伞进小区。 覃成跟随其后,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朝前走,在男人又一次将身体靠向女人时,他出声喊道:倪冬 那双身影停下,覃成小跑着上前,手中雨伞举过去,猛地挡开周志彬那把伞,遮在了倪冬头顶。他看倪冬的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质问,倪冬像是没看出他眼底潜藏的情绪,笑着如常打招呼,回来了。 嗯。覃成紧绷着脸,心底挫败,他连微小的不满都没有资格表达,更妄论熊熊而起的怒意。 用伞把人兜过来,带着往前走,覃成个高步子大,倪冬走快两步跟上,不忘跟周志彬道别,晚上菜很好吃,下回我请你。 好啊,到时候再约。周志彬冲倪冬挥手。 覃成面无表情望着前方,伞面向倪冬那边倾斜,脚下越走越快,倪冬不停倒腾两条腿追他,几乎要小跑起来。 转过弯,周志彬被远远甩在身后。倪冬轻揪住覃成衣袖,走那么快,不等我啊。 我等你。覃成脚步顿时慢下来。细密雨幕下,不大的灰蓝格纹伞罩着他们彼此贴近,覃成不由低头靠向她,再三鼓足勇气,心跳怦怦,音调却还如平常那般,我等你,你能不能也等等我。 倪冬装傻,等你什么。 你知道的,覃成直言,我不信你感觉不出来。 倪冬收回搭在覃成胳膊上的t手,你该明白,这时候什么最要紧。 我当然明白,更不敢放开一点去想其他,但有时候有些事由不得自己。覃成语气低微,我先讨句话,好吗?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走到单元楼下,覃成收了伞,跟在倪冬身后上楼,听见她说:我不随便给人下保证,更不会说这种过家家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没可能的事,我自己都不会信。 为什么不可能?覃成追问,那你跟周志彬是什么?一起吃饭,一起上街,一起坐车回来,还挨着撑一把伞 好好念你的书,别的事不用你管。倪冬敷衍道。 那你能眼光好点,挑个像样些的吗?覃成语气有些冲。 倪冬没接话,脚步加快与覃成拉开距离,上到顶,拿钥匙利索开门进去,换了鞋,回自己屋关上门。 覃成和倪冬互相又不说话了,周妍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上学路上主动问起。覃成旁敲侧击反问了许多周志彬的情况,聊了一路,得知许多他不曾知晓的事。 比如周志彬暗里使坏,倪冬拿钱安抚,为顾着他俩,跟周志彬虚与委蛇的来往 换季流感多发,覃成也中了招,早晨起来身上就发冷发沉,照常上了一天课,撑到晚上回家,整个人状态很不对。洗漱好回房,关了灯躺下,没像平日那般坚持看书。 不多时,外头响起两下敲门声,覃成。 覃成爬起来开门,转身躺回被子里,倪冬来到床前,探手摸上他额头,自言自语道:果然发烧了。随即走出去,很快拿着几样东西回来。 倪冬手上的温度计甩了又甩,拿起对着灯光,瞧一眼递给覃成,喏。接着撕开一张退热贴,不由分说贴到覃成额上,烧肯定是烧的,看下多高,不行就上医院,这一波流感硬抗得够呛。 她解开拿进来的一个小塑料袋,伸手翻了翻,侧过脸问覃成,你有对什么药物过敏吗? 覃成平躺在床上,脑袋轻轻摇了下,眼睛乌亮亮的,直直望着倪冬,看上去很温顺柔和的模样。 倪冬找出一板药,凑到台灯底下看,这儿有扑感敏,等会儿水开了吃一颗。 覃成目光一直拢在倪冬身上,闻言又轻轻点了点头,对方还在看药片包装上的小字说明,没瞧见他的回应。 水烧开,倪冬兑了温水送来,把量好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略微转动,三十九度一,她搀覃成起身,就势坐到床沿,剥出颗药片放在他手心,先吃片退烧药。 第47章 下一瞬,面前结实的身躯整个拥住她,脸颊埋在她颈间,肌肤相贴,滚热的体温烫得她心尖发颤。朦胧间,她听到一声低低歉语,对不起。 第三十三章 房间里没开顶灯,桌上台灯照出一方暖黄光亮,柔和地包裹住相挨在一起的两个人。 倪冬手悬在半空,一时顿住。大概是在病头上,怀中人展露出不同于平日的低落消沉。她不忍推开,手缓缓贴近,轻放在他背上,生病了就好好休息。 还有不到三个月,等考完试,我们就离开这儿。远离这里污糟的人和事。 好。倪冬抬手轻拍了两下,离开他的怀抱,拿起水杯递过来,快把药吃了,躺下捂出汗,能好受点。 覃成依言照做,吃过药躺下。倪冬帮他掖实被角,夜里要是难受就叫我。没听见回应,她转过脸看他,记着了? 没事,睡一觉就好,以前都这样。覃成烧得脸泛红晕,睁着眼直溜溜地看倪冬,眼珠子一眨不眨,显得有些呆愣又有些傻气的可爱。 倪冬也望着他,心突然柔软得不像话,这一波流感很厉害,周妍药吃了有一周,还没见好呢。 覃成恍然想到什么,说:我没事,快出去吧,多当心些。 我又不用上学,不耽误事。倪冬没什么所谓,打开保温杯灌上温热开水,搁到床头,水给你放这儿,醒了多喝点。看覃成状态还行,她侧过身要走,留灯吗? 覃成摇了下头,倪冬过去按灭台灯,睡吧。最好明天请个假,在家多休息。说罢抬脚出去,轻声合上房门。 怎么样了?周妍上前关切道。 吃了退烧药,睡一觉明早看看。倪冬说。 周妍噢了声,掩住口鼻又咳嗽几下。倪冬见她洗过的头发还湿着,不禁皱眉,很晚了,把头发吹干了睡。 嗯,马上。周妍点头应道。 倪冬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会去关心家里这两人,这样的感情有些遥远陌生。 次日天不亮倪冬就醒,心里惦记着覃成,翻身起来要去他屋里看看,却见人在厨房忙着。她拉开推拉门进去,看他脸色恢复如常,烧退了? 差不多。覃成答。 什么叫差不多?倪冬问:起来没量? 覃成摇头,手掌盖在额上感受了下,我觉得不烧了。说着去端案板上打好的鸡蛋,身体倾向倪冬那边,头略微低下,像是不经意靠近她。 厨房空间窄,两人离得近,一步远的距离抬手就能够到对方。倪冬对着那光洁的额头,没别的心思,一手探上去,另一手摸自己额头,是不烧了。她收回手,就怕反复,晚上再看看。 嗯。覃成嘴角带着似有若有的笑意,回身拧开火,倪冬捋起袖子,先他一步拿起锅铲,我来吧。 点开油烟机,锅中油热倒入蛋液,她动作利索,三两下炒好装盘,涮干净锅,起火烧下一道菜。覃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心间腾起别样温情。 早上这么忙活挺费事,要不你跟周妍就去街上吃,方便。留出时间,能多睡会儿。 习惯了,早起活动活动,还能精神点。覃成观察过,早上要是不做饭,倪冬不太会规律地吃早饭。 发热过一场,覃成身体很快扛过去,照常去学校上课。倒是周妍一直病着没好,还有加重的迹象,倪冬给她请了两天假,带去医院挂水。 等周妍好了,倪冬自己倒病下。清早发作起来,她想着多喝热水,吃了药睡一觉能好,不料到了晚上愈发严重,整个人烧得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覃成回到家,注意到早上留的饭菜没动过,倪冬房门紧闭,平日穿用的鞋包都在,他去问周妍,倪冬在家吗? 周妍从角落帘子里探出头,回想一下今天没见过她面,不太确定道:应该吧,看看在屋里? 覃成去敲门,倪冬,你睡了吗?她平时没这么早睡下。房间里没人应,他又敲了两下,里头含混不清地应了声。覃成直觉有情况,高声道:我进来了。转动把手,门朝里敞开。 屋里没开灯,客厅光线照进来,昏暗中能瞧出室内各处轮廓。倪冬躺在床上,嗓子变了声,闷沉沙哑,你回来了。 不舒服?覃成来到床前,想也没想径直伸手抚上倪冬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本来还想嘲笑一下你们两个小年轻,一个接着一个病倒,我这岁数大的反而没事,结果一样没躲过。倪冬调侃道。 药吃了吗?覃成收回手,碰了下床头柜上的水杯,冰凉凉的。 早上吃了一颗退烧的。倪冬气息虚浮,呼吸声有些重。 覃成帮她把掉落在枕旁的退热贴拿开,一天都没吃饭? 倪冬摇头,吃不下。也没气力起来张罗。 在覃成的前后忙活下,倪冬换上新的退热贴,下肚半杯温水和一颗扑感敏。覃成帮着撤开靠枕,扶她躺回去,我煮了粥,等下吃一些,胃里不空着能舒服点。 第48章 过了会儿,周妍端着粥进来,小心慢放到床头柜上,甩手轻呼一声,好烫,等会儿再吃。 你们都去睡吧,我捂一觉发了汗就好。倪冬赶他们,两人明天还得早起上学。覃成接声,周妍快去睡。说着迈步往外走,周妍点头跟着出去。 到厨房拿了空碗和汤匙,覃成又返回去,坐在倪冬床边,舀两勺粥进空碗里,缓缓搅动着散热气。被子里伸出只手轻戳他腰侧,就放着,快去睡觉。 看你吃完了就睡。覃成坚持。 倪冬无奈,接过散凉的粥,小口送进嘴里。覃成陪在一旁,倪冬碗里吃净,他就再舀两勺过去,耐心看她分次一点点吃完,递上纸巾,待她擦完接过来,收拾碗起身,夜里要是难受就喊我。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倪冬笑了下,想起不久前他俩的对话,眼下掉了个个儿。 半夜,倪冬体温不降反升,烧得脑袋都混沌了,眼睛也不太睁得开,朦胧中听到有人轻唤,倪冬,醒醒。 她隐约感觉被人搀着坐起,身上裹了大衣,脚上套了袜t子,迷迷糊糊的似乎还踹了人一脚,人家没计较,好像还哄小孩样的让她听话穿袜子,说光着脚凉。后来她全身上下裹了个严实,脸也被帽子遮住,趴在一个结实的背上,摇摇晃晃的,过了好些路。 背她的人一直在跟她说着什么,她有听见声音,但说的什么话就不清楚了,脑袋浆糊似的,翻滚拉扯,疼得她呼吸都费劲。 倪冬清醒过来时,人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感觉怎么样?覃成见人醒来,立时问道。 怎么上医院了。倪冬伸手按太阳穴,脑袋还是发疼。 高烧四十一度多,烧糊涂了都。覃成上手帮她按揉,力道略微重些,很能缓解不适。 倪冬想起来问:现在几点? 覃成拿出手机瞧了眼,快五点。 倪冬抬头看输液架上的药瓶,心里估摸一下,输完回去覃成应该能赶上去学校。额上大手按了有一会儿,倪冬轻推开,我好多了,你也歇歇。她指着旁边的空床,去躺一会儿。 没事,不困的。覃成绕开她的手,继续按揉。 倪冬挡住覃成的手,语气加重,快去。 覃成听她话,躺下眯了会儿,又记挂着输液进度,没多会儿就睁眼看看,压根没睡着。 从急诊出来,天光微亮,医院门口有处低坑,下过雨积了水,当中垫着两块砖头。覃成先跨步上去,手递给倪冬,握住拉她过来。 到了平地上,那只大手没松开,紧握着朝前走。倪冬也没抽开手,她贪恋这份柔情,便放开了心,任由他牢牢牵着。 第三十四章 清晨雾气浓重,白茫茫的,似远又近,漫散着料峭春寒。覃成外套口袋宽大暖和,裹着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 附近不好打车,他们在路边等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绿灯跳亮,迷雾中车流接连涌来,乍然响起的尖锐急促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在清早忙碌的街道上。 疾驰而过的警车后跟着辆待运的出租,倪冬抽出手去拦,久握掌心生出的温热薄汗迅速被冷风带走温度,飕飕凉意激得身体不由打了个寒颤。 出租车靠边停下,覃成过去拉开门,侧身让倪冬过,两人先后坐上去,到地方下车,在街边买了早点带回。吃过早饭,倪冬在家休息,覃成和周妍出门上学。 中午覃成赶回家,进厨房忙活,倪冬闻声从屋里出来,你怎么回来了,我没事了都。 两盘清淡小菜已出锅,覃成盛出热粥端上桌,快吃吧。昨天肚子空着,早上也没吃两口。他把筷子和汤匙一并拿给她,赶紧的。 饭后约半小时,倪冬量过体温,还是有些低烧。覃成把药分好拿给她,盯她吃完躺下休息,再赶去学校。晚自习覃成请了假,在家照看倪冬。 倪冬断断续续睡了一天,状态恢复许多,量好体温拿给覃成瞧,你看不烧了,我都说好了么。 覃成接过体温计,对着光看上头的水银刻度,三十六多点,是不烧了,晚上再观察一下,有不舒服就叫我。 知道了,你快去睡。倪冬赶他。 这波流感家中三人轮番中招,等都好彻底了,天气逐渐热起来,距离六月考试越来越近。 最近两次模考周妍成绩不理想,每天陷入强烈的自我否定情绪中,迷茫和焦虑与日俱增,加上周志彬时不时到她跟前冒一下,隐隐威胁的话语相加所求无度的贪欲,终于让她彻底爆发。 周志彬翘着二郎腿坐于沙发上,照旧边抽烟边抬眼审视她。周妍迈开久站的双腿,一声不吭来到玄关储物柜旁,拿了两瓶高度白酒,拧去盖子抱在怀中,转身走回去,在周志彬未及反应前,将一整瓶酒倒到他身上。 你脑子疯了!周志彬跳起来,抹了把发顶滴答而下的液体,怒目指着周妍,恶狠狠道:我他妈弄死你。 周妍不慌不忙将另一瓶酒举过顶,兜头浇下,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用不着你动手,反正我活不下,带上你一起。 第49章 这突然的平静却疯癫的举动把周志彬吓愣住,连连摆手试图稳住她,你别动,别动 我没钱,也骗不来钱给你。我没做过亏心事,更没有伤害过你什么,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挟我,跟我过不去。周妍紧攥着打火机,一脸的愤恨决绝。 最近生意不好做,我这不也是愁的么。周志彬换上柔和无辜的神情,妍妍你怎么对我有这么大敌意,我怎么会那样对你呢? 你口口声声说拿我当自家孩子看,可谁家当父亲的会做偷拍女儿洗澡那样无耻下作的事?青春期少女对身体变化的好奇探索,毫无所知的,被暗里窥探记录下。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周志彬矢口否认,都说了是之前住这屋的人放的。还是这立不住脚的苍白狡辩。 周妍操起茶几上一本杂志,按下打火机点燃,气愤到极点话音都带颤,得了,今天咱俩都别想活着出这门。 熊熊而起的火引子砸向周志彬,他慌忙闪身,火落到沙发布上迅速燎开。周妍又点了本杂志对着周志彬,挡住他去路,火光映在她麻木的脸庞上,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无畏架势。 周志彬真正怕起来,脱下被酒浇湿的外套,边扑火边说软话,有什么咱们好商量,你说,都听你的! 屋里起了浓烟,周妍将点着的杂志再次扔过去,又拎过来两瓶酒重重砸下,酒水流了一地,玻璃碴子崩起来弹到她手上,刺疼一下,她按下打火机,小簇橘黄火焰在她手上方轻轻摇晃。 别,周妍你别胡来!周志彬高举双手,我错了行么!那录像没有,是我骗你的,保存不下来,真的。我道歉,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周妍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蹲下身,打着那蔟火往地上凑。 门外陡然响起敲门声,周妍是覃成的声音。 诶周志彬高声替她应道,小心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动作,你同学来了,找你呢,快去。 不管不顾的冲动和勇气在一瞬间骤然消散,周妍收手起身,打开门径直走到对面,坐回餐桌前,对着桌上铺展开的课本卷子,止不住地掉眼泪,脏手去擦脸,抹出一道道黑灰。 不多久,入户门轻声合上,一串脚步进了厨房又绕出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搁在周妍手边。 发生什么事了?覃成在她对面坐下,关心道,你还好吧。 周妍擦了两遍鼻涕眼泪,情绪宣泄过一通,后知后觉生出些难堪,不愿提及那些污糟事,装模作样翻了翻考卷,闷声回:考差了,数学好难,好多不会。 覃成看出她的言不由心,没再多问,只说:去洗把脸,好好歇一觉。 周妍点点头,去洗手间收拾了下,到角落拉起围帘,躺进属于她的安静小窝。 醒来天色已暗下,屋里满是饭菜香气,周妍掀开帘子坐起来,倪冬正好回来,在玄关换了鞋,朝她走过来,伸手探上她额头,摸了摸又转去脖颈间,没不舒服吧? 周妍摇头,太累睡了觉。 睡得脸红扑扑的,以为又病了呢。难得放一天假,是要好好歇歇。倪冬展示手中袋子,路过荟食记,打包了两道菜给你们加餐,起来吃吧。 餐桌上空出来,周妍的书卷纸笔被收到一旁柜子上。晚饭丰盛可口,睡足吃饱过后,郁积心头的不愉快消减大半,周妍坐回桌前写作业。 翻开试卷,当中滑出来两页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繁而不乱,题号对应着试卷上的错题,每一道都记着详细的解题步骤和思路,有些重要的知识点特别标红,注明了相应的书本页码。 纸张末尾有一行苍劲有力的笔迹:这次考试难,大家成绩都不理想。稳住心态,加油。 周妍心头一暖,温和有度的默默善意,很是覃成的做派。 这天的事,周妍不清楚覃成知道多少,房子不隔音,一墙之外是能听个囫囵。之后她觉出些细微变化,比如早上覃成会有意等她一起去学校;倪冬每天提早回家了;偶尔放学回得晚,她手机里一准进来倪冬发的消息;有时倪冬晚上还会出门去接覃成 时间迈入六月,倪冬没再去金街口,每天起得比家里两个上学的都早,张罗饭菜收收洗洗,傍晚等回来一个,晚上再溜达出去接一个,一天算充实过完。 实验中学门口,下课铃悠扬地响过一长声,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出来。倪冬高高挥手,这儿。斜对面一个高个儿小跑着向她来。 倪冬看了眼时间,明天就考试了,我以为今天会提早放呢。 老师说一切t照常,就当平时一样。 紧张吗? 现在? 嗯。 没什么特别感觉。 挺好,倪冬伸个懒腰抬头望天,繁星点点,一轮弯月高悬,天气也好。我看过了,这几天都是好天气。 覃成笑着看她认真专注的模样,没来由的,低头又笑了笑。 第三十五章 两个应考的心态都不错,晚上洗漱过后和平常一样睡下,反倒是倪冬彻夜失眠了。 第50章 倪冬没参加过高考,没上过大学。阿玉曾说等她考上大学,她要跟她去看看大学到底长什么样。 阿玉没念过几年书,对读书却十分看重,她对这个很会念书的妹妹说:小不点你只管读,哪怕上街要饭我都供你。 小不点很争气,学习上的事没让人操过心,家里墙上贴满了奖状,一路考进当地最好的初中,高中,还拿了奖助金,阿玉的负担也轻减许多。 阿玉比小不点大了整一轮,快三十的年纪没成家,在当时算得上是老姑娘。 早年家里给阿玉说过亲,对方是同村的一个小伙子,两个岁数相当的年轻人互有好感,对婚事都很满意,可惜婚前那个小伙子游野泳淹死了,之后阿玉父母意外身故,阿玉就一直没再找。 亲戚邻里也给阿玉介绍过对象,阿玉大多推拒,实在推不开的,见面就把自己身上坏毛病夸大了讲,还拿要养小不点说事,硬板板把人吓退。 小不点是个很敏感早熟的孩子,她听着周围人对阿玉道惋惜,知道自己把阿玉给拖累了,心里闷闷的不好受。阿玉却全然不当回事,倒说小不点跟村里的阿嬷阿婶一样眼皮浅,她要自力更生,才不要靠男人过日子。 为了让小不点有更好的念书环境,阿玉给她转到县里的小学,就近找了份工,租了个单间,边挣钱边照顾她。 阿玉是个急性子,小不点温吞些,姐妹俩一起生活没少磕绊。有一回阿玉嫌小不点做事磨蹭,看不过去多说了几句。小不点人小气性大,留了张字条,揣上攒的压岁钱,背起书包离家出走。 凭借模糊记忆,再加路上问人,小不点一路走到县汽车客运站,想坐车回乡下。最近一班大巴过了发车时间,下一班得等到傍晚,小不点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站了会儿,大风吹得冻耳朵,于是返回喧杂拥挤的候车厅。 没有空座,她站在一处角落,瘦小的身体被来往人群不时撞到,或是被大包小裹的行李碰着,终于快等到发车,手一摸口袋,发现坏了,钱不见了。 那年头车站这样人流量大的地方治安并不好,一个单独出门,攥着钱买票又没买成,还愣愣站着不动的小姑娘,不偷她偷谁。小不点翻遍上下衣兜,返回之前走过的路埋头找,当然是找不到了。 深冬天黑得早,外头天色大暗,景象似乎也变了样,她认不得回去的路,站在寒风中又急又怕,还有心疼钱。 阿玉下班找过来时,小不点脸颊被冻得通红,见到她,哇一声大哭出来。 怎么回事?阿玉放下自行车脚架,三两下解了脖间围巾给小不点绕上。 小不点哭得直抽抽,哽咽着把丢钱的事说了。 出息,丢点钱哭成这样。阿玉给小不点擦去眼泪鼻涕,抱她上了自行车后座,一点没提她离家出走的事。 对八九岁的小孩来说,丢的那压岁钱可是笔巨款,人坐在自行车上一路抽抽噎噎不停哭着,阿玉的安慰话也不管用。 自行车过了个路口又折回去,阿玉把车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买了串冰糖葫芦塞给小不点,吃,吃上就不能再哭了。 平时小不点很少能吃到零嘴,她咬一口糖进嘴里慢慢嚼,一边吃一边没声地哭,冰糖葫芦外层裹的那糖可真甜啊,吃着吃着眼泪就不流了。 一串冰糖葫芦吃去三颗,留了四颗,小不点小心握在怀里,到家拿给阿玉吃。 阿玉不要,你那鼻涕眼泪抹的,我才不吃。 小不点急着解释,在下面的,没碰到。 那串冰糖葫芦又举到跟前,阿玉勉强咬下一颗,眉眼鼻子皱到一块,哎呦这又酸又甜的,齁得我牙根疼。 好吃呢。小不点回味嘴里溜溜酸甜。 骗小孩的玩意,阿玉摆手,拿走拿走 小不点把余下的都吃了,满足地舔着嘴角残余的糖渍。 那天晚上阿玉搂着小不点睡,小不点跟阿玉道歉,窝在她怀里又哭了一场。阿玉也哭,说找不到她吓坏了,急得腿都发软,摔了个大跟头,以后再不能这么吓她。不小点胳膊紧抱住阿玉,狠狠点头。 之后姐妹俩吵架拌嘴还时有发生,互相都不憋着,不过撒了火也就好了,她们之间没有过夜的气。 阿玉把小不点一点点养大,生活虽不宽裕,但起码的衣食从不缺她,在能力范围内尽最大的心去爱护这个妹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一年年拖着没着落。 在小不点升高三的那个暑假,一贯朴素俭省的阿玉突然开始装扮起自己,有了不少颜色亮丽的好看衣服,学会化妆,还烫了一头时兴的卷发。 小不点瞧出不同寻常,说吧,什么情况? 阿玉对着镜子反复抿了抿唇,拿纸擦去边角多余的口红,仔细忙活着没理她。 其实阿玉长得很耐看,五官都不算出彩,搭在一起却恰当顺眼,皮肤紧实匀称,尤其身材丰润健美,稍微一打扮,很有一番独特韵味。 小不点笑嘻嘻问:你谈恋爱啦? 阿玉在镜子里斜她一眼,去 小不点见她没否认,更来劲了,我姐夫长什么样?干什么的?多大了?你们怎么认识的?我见过没 第51章 阿玉打断她,小孩子专心念你的书,别瞎打听。 哎呀说嘛,小不点被勾起好奇心,站起来挠她痒痒,说嘛说嘛 阿玉被闹得没法,清了清嗓子,叮嘱道:才刚在一起,别出去瞎传。 知道呢,你说。小不点催她。 之前我不是在饭馆上班么,他是店里的常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我们一见如故,很聊得来。说起那个男人,阿玉脸上不由漾开笑意,他之前在公家单位当会计,后来辞职自己出来做生意。 那是个老板噢,多大了? 比我大一点。 一点是多少? 这个不重要。 阿玉你不会找了个老头,看中人家钱吧!小不点一下跳脚,那么大年纪,不会还已婚吧? 瞎猜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阿玉扭过身,再咋呼我不说了。 说说说小不点上手挽她,按捺住激动的心。 我们情况很像,我呢是嫁人前丈夫没了,他是爱人在过门前生病不在了,这么多年也一直单着,没再找。 多大年纪?小不点揪住这点不放。 比我大上个十岁吧。阿玉尽量说得保守一点,他保养得不错,模样看不出来。 小不点撇撇嘴,不太满意,在她心里阿玉值得更好的。 人跟人过日子,合适才是最要紧的。阿玉怕小不点因此对人印象差,努力说好话,他不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暴发户,等你见了就知道,他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不然我也不会看上他,你说是不是? 不久,小不点见到那个男人,没有想象中的老态,相反的,他穿一套笔挺合身的西装,头发拾掇得齐整利索,整个人仪表堂堂,和阿玉站在一起,还挺登对。 他带她们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饭,开始小不点还想端架子摆摆谱,对方随阿玉喊她小不点,声音温柔好听,态度亲切友善,热情又不失礼,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一顿饭吃完,小不点恨不得当场就问他,姐夫,你跟我姐什么时候结婚? 床头手机陡然响起,回忆戛然而止,倪冬伸手关掉闹钟,起来准备早饭。 两个应考的随后起床,换衣,洗漱,吃饭。出门前,倪冬再次提醒二人检查各自的考试用品和必备证件,同他们一起前往考试点。 紧张又忙碌的两个考试天平稳度过,最后一场考完,倪冬在校门口等人,覃成和周妍出来时神情都挺放松喜悦,看来是发挥得不错。 倪冬带他们下馆子,畅快大吃了一顿,晚上回去洗过澡倒头就睡,神经紧绷着许久,可算松泛下来。 考完试的二人反而没那么好觉,一起凑在阳台上吹风,周妍问:你们很快就要搬走了吗?他们仨因为这场考试相聚在一起,考试结束也就意味着分别。 覃成静静望着天上稀疏星光,他也不知道。 倪冬说供他复读一年,不知不觉,到时间了。 第三十六章 房子八月底到期,在这之前你可以先住着。覃成想了下又说,那会儿差不多t开学军训了,要是时间不凑巧,去我们镇上住几天也行。他帮着打算,不叫周妍为没地方住发愁。 谢谢你。周妍本是随口一问,听了这话,心头升腾起一股莫名雀跃又酸涩难明的陌生情绪。 这些日子来,她得了不少这样的温暖善意,心底对覃成和倪冬的那些未说出口的偏见逐渐消散。他们二人分寸守礼,没见有男女之间逾越的事,不是什么肮脏的不正当关系,是她阴暗的心胡乱揣测。 你想报警校对吧,决定好去省内还是省外了吗?之前班上统计过大家的目标院校,周妍注意过覃成写的。 看分数。覃成问,你呢? 周妍顿了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覃成产生了不由得关注和隐隐期待,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慌乱,分数出来看着报吧,有学上就行。 考完试,班级组织了一次聚餐,大家放松欢闹气氛热烈,有的告别,有的告白。 角落爆发出一阵兴奋的起哄声,周妍随看热闹的同学围上去,人群中间喝得有些上头的班花王依依在跟人表白,从你转过来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事一直憋在心里,我怕不说以后没机会。 她双手分别端着酒,塞一杯到覃成手里,举起另一杯一饮而尽,周围起哄声更高了。 王依依喝酒壮出的胆力,在对方无所回应以及逐渐冷却的气氛中慢慢消退,脸上浮起一丝难堪和无所适从,眼含恳求期期望着覃成。 覃成别开眼,从茫然怔愣中缓过神,抬手将杯中酒喝尽,众人拍手欢呼,一时高昂声浪仿佛要将屋顶掀开。喧闹的人群中,周妍冷眼旁观不发一语,默默转身走开。 散场后,覃成和王依依并肩走在回去路上。到人少的街边,覃成说:抱歉,刚才大家瞎闹,我们还是同学。 看出来了。王依依坦然微笑着,耸了下肩,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留遗憾,谢谢。 第52章 覃成摇了下头,说:其实我很佩服你有这勇气,我做不到。这么大方敞亮地表达出自己心意。 你有喜欢的人? 有。 难怪。王依依叹了声,抬眼看覃成,怎么,不敢跟人说? 她没同意。连犹豫一下都没有。 知道被人拒绝不好受吧。王依依调侃道,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覃成苦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走至分岔口,二人道了别。 烈日当头,暑气正盛,覃成快步走回家,推开门,一室通透明亮,南北门窗大开,清风徐徐相应,地板才拖过,留有细微水痕。 倪冬放下手中抹布,往玄关处走来,周妍呢,没一起回? 不知道,应该跟同学玩去了。覃成从鞋架上拿了拖鞋正要换上,见倪冬也过来换鞋,便问,你去哪儿? 上楼顶收床单。倪冬说。 我去吧。覃成收回脚,伸手开门。 鞋子换来换去也麻烦,倪冬脚下停住,说:晾在最南边,浅灰色的,还有枕套一起收。 知道了。覃成出门往楼顶去。 收好床单下楼,覃成送到倪冬房中。倪冬踮着脚擦窗,还是没够着最上方的玻璃,覃成放下床单,接过她手中抹布举高,轻松几个来回擦干净。 倪冬洗了手换床单,覃成还靠在窗边,垂头耷眼的,不时抬眼瞧她一下,又低回去,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子。 厨房有绿豆汤,去喝点?倪冬对他说。 覃成侧脸看向窗外没应声,目光飘忽着,有些烦躁地转回室内,伸手将窗户平推到最开,深呼一口气,语气还似平常,今天有人跟我表白了。 哦。倪冬抖开床单铺平,头也没回。 覃成等了等,除了这一声,再没下文。他望着倪冬忙碌的背影,斟酌了下又说:人家胆子大,当着那么多人面大大方方说,多厉害。 倪冬笑了,你们现在学生这么见识少的嘛,当众表个白都能稀奇成这样? 覃成被堵得说不上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都不问我答应了吗?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少有的孩子气。 倪冬俯身展平床单四角,很随意地顺出口一句,那你答应了吗? 覃成听着莫名来气,却也像倪冬那般漫不经心道:你想我答应吗? 你自己的事。 我要问你呢。 问我做什么。 你少装。覃成不装样子了,走到倪冬身旁,认真细数,之前我没准点到家,你联系不上人,急得眼睛都红了;隔壁姓周的对我使坏,你拿钱平的事,还不让我知道;考前这段时间你怕我出岔子,店里都不去了,操心得吃不好睡不好 倪冬打断他,我说了供你念书,这些该我做的。 覃成直直看她的眼睛,你烧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喊的是我名字,就喊了我,没听见别人。 静默了一瞬,倪冬倒是干脆承认,是,我是对你有好感,但又能怎么样呢?她避开他的目光,偏过脸看向窗外,不仅对你,对其他年轻小伙子我也喜欢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你想怎么样?跟我谈恋爱?倪冬哼笑了声,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上过几年学?做过什么工作?有过多少男人?你听过吗?你敢听吗? 有什么不敢!覃成上前握住倪冬手腕,要她正过眼看他,过去有什么好论的?就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自己有判断。我从来不计较过去,过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出生没多久母亲去世,长到十来岁,身边至亲一个接一个离开,剩我独独一个。 倪冬腕上有些吃痛,试着挣开,覃成紧握住不放,吓唬谁呢倪冬,我经的事不见得比你少。今天把话说开了,你要是担心这个,完全没必要。 你岁数小,还念着书 十九,不小了。都是成年人,少拿年纪说事。 被他这么一通反驳,倪冬气势上莫名输了一头,低垂着眼,手腕暗暗使劲向后撤,覃成不撒开,她伸另一只手去掰,也被牢牢握住,就现在,你给个痛快话。 外头突然响起开门声,是周妍回来了。倪冬慌忙抬头,眼神示意覃成,就着手上的钳制推开他,转身匆匆往外走。 晚上倪冬在房中收收洗洗,很早就歇下,第二天日头升高还未起。 覃成给她留了饭,出门和同学打球去。下午回来没见着倪冬,周妍倒是在,看他的眼神有些怪,今天跟隔壁班打比赛,是不是去了好多人,还有啦啦队,王依依她们整的。 嗯,挺多人。覃成随口应着,拿上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覃成钻进厨房,周妍过来说:倪冬姐晚上不回来吃。 好。覃成伸手拉推拉门,准备张罗晚饭。 周妍问:倪冬姐不在这儿住了,房子还会租到八月底吗? 第53章 覃成手一下顿住,什么时候说的? 周妍回:早上。她收拾行李我问的,说要搬去店里。 覃成问:她还说什么了? 周妍摇头,没了。这事她没跟你说吗? 覃成合上推拉门,开火做饭。 晚上倪冬挺晚回来,周妍在浴室洗澡,她去阳台收衣服,覃成后脚跟过来。 你用不着躲。覃成望着倪冬平淡说道,老吴店里需要人,我回镇上帮忙,明天一早就走。 四目相对,倪冬一言不发,覃成目光长久定在她脸上,瞧着那张故作云淡风轻的面庞,而后极轻地笑了下,倪冬,你可真没胆儿。 第三十七章 清早,覃成拖着行李箱去赶第一班回镇上的大巴,离开前没有跟人告别。昨晚倪冬始终无话,何必再去讨那嫌。 睡梦中周妍隐约听见开关门的动静,醒来洗漱后去厨房,锅中温着饭菜,拿碗碟盛上桌,到倪冬卧室门口喊:倪冬姐吃饭。 倪冬走出来,和周妍一起坐于餐桌前。早上的粥只够两份,家里不见覃成踪影,周妍问:覃成呢?吃过了?看着又不像,电饭煲没有开动过的痕迹。 他回镇上了。倪冬舀一小勺水蒸蛋送入口,她喜欢这样的鸡蛋吃法,自己试着做过,做不出这般鲜嫩可口。 哦。周妍没多想,以为覃成回去一下就来。 其实老吴店里不缺人,那是覃成随口的说辞。到家放下行李,覃成直奔石塘街找徐进鹏。 晌午棋牌室没什么人,徐进鹏带覃成去休息室,回身拿了两罐汽水进来,扔一罐给覃成,关了门坐到他身旁,上个月到市里拉货路过你学校,本来打算去看你来着,时间没赶巧,最后算了。还没问你呢,考怎么样? 覃成拉开易拉环,喝一口汽水,不好不坏,正常发挥。 你能有这话那就稳了。徐进鹏替他高t兴,收到录取通知书请吃饭啊。 两罐汽水挨一起碰了下。 没有多余寒暄,话切入正题,电话里跟你说的,马复不是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么,你猜为什么? 覃成转过脸看他。 听来打牌的那些人瞎聊,说马复这几年混挺好,挣不少钱,但就留不住,跑去找会看事的,说他家祖坟有问题,得动。这不就回来修呢么。徐进鹏轻蔑地哼了声,亲爹死了都没回,这会儿跑回来修坟改财运,什么事儿这叫。 他现在住哪儿?马复家的几间平房去年叫洪水冲塌了,住不了人。 市里。俩孩子放实验附属幼儿园上学,离你住那小区还挺近。前阵子他来店里找过我二叔,两人聊的时候我听了点,他好像要开个娱乐城,拉人合伙呢。 知道具体地址吗? 那没听着。徐进鹏按亮手机屏幕,管我二叔要了他电话,你记一个? 覃成掏出手机,新建联系人记下。 徐进鹏说:我是这么想的,直接问圆圆下落,马复肯定不会说。咱上幼儿园门口堵他那俩儿子,摸清他家住哪儿,吓唬吓唬,你觉得呢? 覃成低头沉思,没有立刻回应。 想什么呢?徐进鹏灌一大口汽水下肚,又不真干偷孩子那缺德事。 嗯。覃成有些无力,除了拿小孩做文章,确实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覃成走后三四天,周妍这才意识到他的离开并非暂时,向倪冬证实后,她心里一下空落落的,原以为他们之间起码还能有点告别的情谊,事实却是她一厢情愿。 周妍在小区附近一家奶茶店找了份兼职,晚班回去得要十一二点,倪冬主动拿生活费给她,她推着没要,不过最后那钱还是收下了。倪冬说女孩得有点钱傍身,拿着应急,多的她也不会给。 覃成离开后,倪冬没搬去店里,周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这天周妍下早班回去,路上碰见一起纠纷,吵嚷的人群中有个高个子很打眼,她定睛一看,脚下一转,朝事发地快步走去。 大家快看,有人抢孩子,光天化日抢孩子!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拽住个年轻小伙,身后还贴着两个嗷嗷大哭的小男孩。 松开,谁他妈抢孩子。徐进鹏挡开衣领上的手,拉着覃成要走。 那女人又上手揪住他,别想跑,等警察来。 你他妈有病是吧,都说了,没人抢你孩子。徐进鹏狠狠扯开那双手,就势轻推了一把。 这下女人被彻底激怒,红着眼扑上来,覃成挡在徐进鹏身前,胳膊被尖利的指甲划出道血痕。徐进鹏脾气也上来,手脚并用着要跟她比划一下。覃成把人拦住,身体艰难地将两人隔开。 周妍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上前,帮覃成缓和两边情绪,然而作用并不大,这场混乱最终在呼啸而来的警笛声中得以停歇。 从警局出来,天色已晚,覃成送周妍到小区门口,跟徐进鹏一道要走。周妍把人叫住,你去哪儿?这么晚了,应该没班车了。 去朋友那儿。覃成说。 第54章 这不到家了,怎么还跑别人家去住。周妍不解,看看覃成又看一眼徐进鹏,你俩挤一屋凑合一晚上,不刚好。 和朋友约好的。覃成再次道别,走了。 周妍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脚下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 借着昏暗路灯,周妍盯着那两道身影,不远不近地跟了一段路,看他们抬头张望街边的两处旅馆,最后拐进了东面更平价的那间。 回到家,周妍在玄关换鞋,倪冬端着水杯经过,目光落在她身上,怎么裙子还沾了鞋印,上哪儿弄的?米白色长裙,侧后方半个灰黑鞋印挺显眼。 周妍扭过身去看,上手拍了拍,下午在街上碰见覃成了,他跟一个朋友被误会抢小孩,孩子妈妈报了警,拽着他们不让走。互相情绪都比较激动,我过去拉架蹭上的。 怎么回事?倪冬关切道。 俩小孩在人行道上玩,玩着玩着皮球滚到马路上,小孩就跑去捡,一辆摩托车拐弯开过来,覃成那朋友叫徐什么来着? 徐进鹏。 对,徐进鹏。他看见了,冲上去把小孩抱住,差一点就撞上,那摩托车直接开走没停,小孩吓懵了只知道哭,他妈正好买完东西过来,一口咬定人家抢她孩子。 那女的态度特别冲,一点解释都不听,还说覃成他们偷摸跟着她有一阵了,今天终于下手,被她逮住,一定要把他们弄进局子里关起来。 倪冬紧张道:后来呢? 后来警察来了,一起去派出所。还好那地方有监控,调出来看,确实是救小孩,哪是什么抢。 倪冬松下一口气,听她接着说:后面那女的老公来了,人和和气气的,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还要给他们钱。再一聊发现,他也是覃成他们镇上的,报出家里长辈名字还都认识,多巧。 周妍对他印象挺好,那男的看着文质彬彬的,跟他老婆完全两样,名字也雅气,叫马复。 叫什么? 男的叫马复,女的叫牛丽,名字挺搭对,一下就记住了。 周妍去卫生间洗手,想到覃成,心里憋不住话,刚才覃成送我到小区门口就走了,他说要去朋友家,我跟了一段,明明是去住小旅馆,他撒谎。 哗啦水流声持续挺长一阵,等完全安静下来,周妍语气伤感道: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想关注他。他离开这儿,跟我一声招呼也没有,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关系又不近,但我就是很难过,说不出为什么。 他跟我告了别我就不难过了吗?周妍自问自答,也不会。他离开的这些天,我脑子里总想起他,控制不住地想,我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 周妍眼带哭意望向倪冬,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没可能,但就是放不下。那天她亲眼见覃成答应王依依,她没机会了。 没有谁是放不下的。你才多大,经历得少,以为这就了不得了,等再过三年五年,甚至三五个月回头看,可能那时候会觉得其实他也没什么特别。 倪冬姐,周妍急切地想找寻认同感,你有过这种感受吗? 有过吗?倪冬不去想,只说:你们小孩儿感情丰富些,我不会这样。 第三十八章 深夜空调定时关闭,屋里闷热渐起,床榻上的身躯猛地一抖,急促又沉重的呼吸声一下接一下清晰可闻。 毫无生气的少年躺在血泊中,一旁女孩麻木地跪坐在地,双手同样被血浸染,眼前事物逐渐翻涌模糊,只剩铺天盖地的刺目鲜红。 从梦境拉回现实,诡异惊悚的画面消失不见,身体感官却像切实经历了那么一遭,脏腑翻腾,几欲作呕。 倪冬手捂胸口缓缓坐起,身上冷热汗交替,浸湿的睡衣闷在皮肤上,黏腻难受。她坐在黑暗中久久未动,努力平复着周身近乎虚脱的发麻无力感。 冲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倪冬靠在窗边看天光一丝一点亮起,披散的湿发吹至七八成干,说不出缘由的不安焦躁并未缓解。回到卫生间,镜中映着一张面色苍白的脸庞,木然地与她对视,她狠狠闭上眼,转身往外走去。 天蒙蒙亮,路上行人寥寥,倪冬走至街尾,抬头看左手边小旅馆的门头,确认过后站在门口等。 太阳躲在密实的云层后渐渐升高,天空灰蒙阴沉,不是个晴朗好天气。街上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好似在一声声唤醒这条熟睡的街道。 路口有位阿婆在摆摊,没有揽客叫卖,驻足的人也少,挺显冷清。倪冬来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大概是生意不好,她收拾起随身小板凳和硬纸板,挑担往这边来。 扁担两头坠着大竹筐,压在瘦小佝偻的身躯上,晃荡着缓慢前行。被板凳遮住半边的硬纸板上写着米糕二字。倪冬出声将人叫住,指指蒙着白布的竹筐问:米糕怎么卖? 阿婆忙停下步子,小心蹲身将竹筐放落地,伸手比划着,同时抽过那张硬纸板给倪冬看。纸板上写着:米糕十元一斤。 倪冬翻包摸出一张整钱递过去,拿五斤。怕对方无法会意,手也学她比划着。 第55章 阿婆接过钱,仔细将米糕装袋称重,手提秤平着刚好,她又多切一小块放进去,笑着递给倪冬。她穿一身灰蓝色的麻布旧衣,布料洗得发了白,但通身干净整齐,满是皱纹的脸庞舒展着温和笑容。 那么一瞬,倪冬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柔软又坚韧的力量感。 谢谢。倪冬双手去接米糕袋子,一抬头,瞧见小旅馆出来两t个年轻身影。 覃成看见倪冬,跟不认识似的,偏过脸望向别处。倒是一旁的徐进鹏主动上前,抬手冲她打招呼,这么早。 嗯,出来买东西。倪冬晃了下手中米糕,眼睛也不看覃成,对着徐进鹏说,还没吃饭吧。前面有家早点铺子,我正要过去,一起呗。 徐进鹏爽利应下,行呀。说着手搭覃成肩上,走。 正是饭点,早餐店生意红火,不大的铺面里坐满了人。一行三人挤在角落,倪冬和徐进鹏靠墙相对而坐,覃成挨着过道,长胳膊长腿窝在小桌边。 倪冬跟徐进鹏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当身旁人空气一般,闲聊过一段,话落到正题上,听周妍说,昨天你们去了趟警局,怎么还盯上人小孩? 就找圆圆那事呗。徐进鹏明白倪冬在问什么,今天约了马复,见面先探探话,老婆孩子都给他摸清了,不行也吓唬吓唬。 倪冬停下筷子,侧目瞥一眼覃成,他低头专心吃饭,一副话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约在哪儿?倪冬忍不住问。 他还没回呢。徐进鹏说。 马复看着斯文,是个狠脾气的,万一惹急了覃厉峰的遭遇便是前车之鉴,倪冬把事情想到了最坏处。 嗨我们有数,不会乱来。徐进鹏手肘戳一下旁边人,是吧覃成。 覃成不置一言,闷头吃完了出去,徐进鹏有些摸不着头脑,大早上咋了这是?挂着脸,不吭声,受气小媳妇样的。他冲覃成离开的背影呵了声,对倪冬说,咱们吃,甭理他。 见面尽量找个人多的地方。倪冬叮嘱道,有事打我电话。 没事儿,就聊聊。他跟我叔也认识,算起来都熟人。徐进鹏不怎么有所谓。 倪冬心上忐忑,却也没再说什么。 吃好饭走出店门,徐进鹏手机铃响,他去到绿化带旁接听,覃成和倪冬留在原地,相隔一步远的距离,彼此无话。 太阳从断裂的云层缝隙间冒出头,地上出现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影子,倪冬顺着影子抬头看,覃成面朝大马路上,沉默的严肃样子,一个眼神也没往她这边来。 过了会儿,太阳躲回云层后头,两个相连的影子消失不见。倪冬收回目光,轻声说:马复不是什么好人,跟他打交道要当心。 没人理她。 倪冬又说:你年纪小,千万别走歪路。 还是没人理她。 倪冬也不说话了。 徐进鹏一通电话接了许久,倪冬见他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不想再这么干站着,丢下一句,跟小徐说一声,我有事先走。 刚抬起脚,身旁人终于出声,直截了当问:你是我什么人,拿什么对我说这些? 好歹认识一场,善意提个醒。倪冬说完迈大步离开,一秒也不多停。 覃成一直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徐进鹏接完电话过来,顺着覃成的视线望去,她走啦。接着一巴掌拍他肩上,我说你咋回事,人家费那么大劲供你念书,再怎么闹不愉快,摆那臭脸像话么? 徐进鹏反手隔着衣服抓痒,哎呦叫唤着,你快给我看下后背,早上起来就不对劲了,痒得我浑身难受。 覃成掀开徐进鹏t恤,见他后背起了一大片红疙瘩,像是虫子咬的,可能睡那床不干净。 卧槽什么虫子,真够毒的。徐进鹏放下衣服又挠了挠,赶紧跟马复见完,我得回去好好洗个澡。 下午两点多,超过约定时间近三小时,马复终于出现在相约的餐馆。他说临时有事耽误了,连声道着抱歉,让服务员给他们换去包间,点了一桌子菜请客,热情得体又细致周到。 可话说到正事上,马复就整个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后借着电话进来,匆匆离场。准备来的策略未及施展就被人逃开,两人有些沮丧地走出餐馆。 徐进鹏边走边挠后背,妈的,今天净没好事。覃成掀开他上衣,后背红艳艳一大片,有些被挠破的疙瘩往外冒着血点子,看着挺吓人,别是什么毒虫。走,上医院看看。 他们到就近的医院,去得晚,等快下班才轮到号,医生看过并无大碍,给开了涂抹的药膏。 出了诊室,徐进鹏掏出手机,发现有条未读信息,是倪冬发来的,问他们和马复见面的情况。他拿给覃成看,正思量着要怎么回,又进来一条消息,还是倪冬发的:【在哪儿?】 不用回。覃成面无表情道。 干嘛?你跟人闹矛盾,还要带我一起,什么毛病。徐进鹏嘴上这么说,手机倒是直接揣回兜里。 第56章 下楼排队拿药时,徐进鹏手机又响了,覃成看了眼来电,没让接,不多会儿,他手机也进来电话,一声接着一声,闹动一阵断了,又立马响起,反反复复四五遍。 徐进鹏说他,接吧,万一有急事。 覃成无动于衷,排队到窗口,往里递上磁卡,里头扔出来一个塑料袋和两盒药,他撑开袋子把药装进去。 徐进鹏拿着手机凑向他,你看,又打到我这儿,接吧,着急呢让人。 覃成将药袋子塞到徐进鹏怀里,就说见面了,现在在市医院,其他什么话都别说。 徐进鹏没听明白,啥意思? 就照着这么说。不知怎么,覃成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徐进鹏见他这样,依言重复一遍,电话那头说话声调都变了,一再追问,他刚要答,手机被人夺走挂断。 你这是闹哪出?徐进鹏觉出不对味,你该不会?你俩该不会他瞪圆了眼珠子看他,真是我想的那样?! 覃成默认下。 徐进鹏整个人陷入震惊当中,不是吧,你俩这不声不响的,搞这么一出,到哪步了现在? 她看不上我。覃成低声道,抬脚往外走。 徐进鹏跟上去,得了吧,急得声儿都变样了,搁这骗谁呢?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就说你见了她怎么别扭成那样,原来是这事。 天空乌云翻滚,远处有惊雷轰隆炸开,要变天了。 覃成站在门诊楼门前,紧盯医院入口张望,不时按亮手机看时间。 你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呐。徐进鹏吹起口哨,闲心看热闹,等着吧,人一准来。 第三十九章 不多时,一辆出租车拐进来停在急诊门口,下来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往里冲。 我说什么来着。徐进鹏话音未落,身旁人已然拔腿奔去。 徐进鹏摇摇头迈步跟上,在急诊大厅见着默然对望的两个人。 倪冬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气息还未匀过来,胸腔止不住地起伏。百般牵挂的人全须全尾站在她面前,一切都好,没有想象中的噩耗发生。 覃成眼神坚定锐利又带着直白审视,彷佛利箭般击穿她所有伪装,直抵心窝,那里克制潜藏的隐秘一览无余。 缓过神,倪冬慌忙别开眼,视线正对上闲步走来的徐进鹏。徐进鹏冲她讪讪笑道:那个刚手机没电了。借口蹩脚得不忍心听。 倪冬没应声,径直往外走,覃成快步跟上,一同出了急诊。徐进鹏反应过来追上去,笑着揽住覃成耳语,你忙你的,我回了。说完撒开手,往车站方向去。 天空又一声轰隆惊雷,豆大雨点接连砸落。四周路人慌忙躲雨,覃成和倪冬一追一赶,疾行在骤雨猝至的街道上。 下雨了。覃成拉住倪冬,动作轻柔小心,被对方一把甩开。他再次伸手,倪冬侧身躲开,脚步停下,压着声质问道:很好玩吗? 说完抬脚继续向前,她只是宣泄一下情绪,并非要听他说什么。步子越来越快,急冲上马路,有拐弯车辆将将擦过她身侧,后方一只大手猛地拽住她。 穿过斑马线,覃成将倪冬带至人行道上,紧攥着她手腕不放。倪冬反复几次挣脱不开,扬手甩了他一巴掌,打在下巴处,看着气势汹汹,力道却不大。 大雨滂沱,模糊了视线。对不起。覃成目光定定望着倪冬,手劲还是没松,转而去握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我们和好吧。 交握在一起的手无声拉扯较量着,最终一方败下阵,松了气力。覃成感受着那只微凉发抖的手,把人裹在臂弯下给她挡雨。 紧贴着的两具身躯在雨中相伴前行,雨水冲刷在身上,浇透衣衫,四周视野变得混沌,有种天地间仅剩他们二人相依伴的错觉,一股奇异又强烈的兴奋感促使他们相互靠近,再靠近。 两串湿漉脚印从玄关延伸进倪冬房中,卧室门重重合上,紧接着落了锁。 唇齿间激烈交缠,上演着一出攻势猛烈的追逐与退无可退的躲闪。倪冬后背靠着门板,手脚并用试图推开压在身前的结t实身躯。 覃成双手捧着倪冬面颊,唇舌稍作退离,两人不住喘息着,他紧盯倪冬眼睛,正视自己的感情有那么难吗?得不来回应,吻再次落下,却被躲开,轻贴在她唇角流连。 倪冬胳膊挡在覃成胸膛前,力气始终敌不过,理智逐渐瓦解,遂了身体最真实的渴望,放开手脚与他相拥,我是紧张你,怕你出事,可那又能怎么样?我们 那就够了,足够了。覃成双臂紧紧抱住她,就我们两个人的事,别想其他。 那就肆意放纵,彻底沉沦吧。 窗外雷雨交加,闹动得彷佛要淹没这处昏暗小屋。他们沉浸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暴雨中,炙热忘情的拥吻掀起情潮翻涌,彼此摸索渴求着,褪尽湿透的衣衫。 倪冬身体一轻,人被整个抱起,腰腹间横着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她双手攀上覃成脖颈,覃成抬头就向她,互相急切地找寻对方,继续前一刻断下的热吻,唇齿相碰,难舍难分。 第57章 两人倒在床榻上,张开身体迎接对方,每一下抚触都带着不容犹疑的炽烈,一如外头猛烈风雨,实实在在的大动静,好似如此便能确认彼此的存在。 床单失去原本平整的样子,皱巴、湿濡,沾满了涌动情潮。倪冬被抵在床头,与覃成面对面,肌肤相贴,四肢交缠在他劲实的腰背上,感受着一进进最原始又热切的身体交互。 年轻的身体青涩、毫无章法、迸发出的力量似无穷无尽,带着小心却又慌乱无措的温柔体贴。 交叠在一起的身躯疯狂热烈地缠绵着,共同攀升登顶。倪冬高仰着头,一手紧攥床单,一手去够覃成抱住他,口中低吟漫溢而出。覃成粗喘着虚压回她身上,额头相抵,轻碰碰鼻尖,蹭蹭脸颊,贴贴唇瓣,怎么也亲近不够似的一下下安抚着。 一切回归平静,倪冬侧卧在床沿,心中默想:好好的,又造了份孽。 水放好了。覃成从浴室出来,坐到倪冬身侧,又握上她的手,十指相扣着牵到唇边轻贴,眉眼尽是笑意,有些认真的傻气。 见倪冬懒着身子不动,覃成俯身亲一下她面颊,手搭在她腰上稍用力,我抱你去。 不用。倪冬推开腰间大手,起身走进浴室。 关了门,脱下睡袍,镜中白皙的身体上下布满着凌乱红痕。倪冬跨进放满水的浴缸,闭眼缓缓沉入,温水舒展着周身每一个毛孔,此刻她脑中乱作一团。 怎么就失控了呢? 覃成清理好一地狼藉,换上干净床单,将两人湿透的衣服收拢到一起拿去洗。 晚上周妍下班回家,看见厨房里那个熟悉身影,她走过去,有些意外道:覃成? 覃成站在水槽边刷碗,闻声转头,应说:回来了。 这么晚才吃饭?周妍放下背包,端着杯子进厨房倒水。 嗯。覃成淡淡应了声。 你家在石塘镇?周妍有心找话说。 是。覃成回。 那边是不是有个明青寺,听说求学业很灵。周妍随口编道。 去那边求财求子的多,考学这块覃成笑了下,可能也管吧。 周妍见他笑,也跟着笑,出成绩前想拜拜,有没有用另说,心里能踏实点。你什么时候回,我想跟去看一下。 最近大概都不回了。洗好碗筷,覃成拿抹布擦灶台,边角各处都收拾到,前头涌泉山上有个庙,那上边求学的多,也近。 你去吗?周妍约他,出成绩前一起拜拜去。 我去过了。覃成完成手上的活,转身走出厨房。 周妍有些失落,一想之后两人又有相处的机会,心上隐隐雀跃,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夜里,周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浮现方才覃成跟她说话的样子,温和的神态,不经意的浅笑,怎么也挥散不去。 王依依家在市里,覃成回来是找她吗?应该是吧。周妍胡乱想着,至夜深,终于沉沉睡下。 清晨,周妍起床闻到久违的饭菜香气,覃成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和倪冬各管各的早饭,都是在外面解决。 倪冬还没起,覃成让周妍先吃,然后径直走进倪冬房间。周妍被这一举动膈应了下,覃成不是个没有分寸感的人,大清早的,倪冬还睡在里头,不该啊。 匆忙吃好早饭,周妍赶着去奶茶店,到阳台收衣服时,瞥见晾衣架上挂在一块的贴身衣物,有男人的,有女人的,风吹过来,晃荡交缠到一起。 我要奶茶去冰。客人将手中奶茶递回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稍等,我给您重做一份。周妍心神恍惚,今天已是第二回犯这样的错误。 一起打暑期工的店员问周妍,你没事吧,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好。 没事。周妍随口诌道,昨晚熬夜看剧,有点没睡够。 就知道!考完试我也这样,躲被窝里看剧看小说,熬到两三点,还不敢开灯,怕我爸妈发现了说我。哎你看没看最近新出的那个 周妍心不在焉过了一天,今天排的是早班,傍晚时候便下班回去。她在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了份蛋包饭,微波加热后拿到角落小桌上吃。 正值下班时段,便利店人来人往客量不少。周妍吃完餐,拿纸巾擦嘴,抬眼看到个熟悉身影,他一进门,视线便落在收银台旁那排醒目的小盒子上。 覃成也看见周妍,朝她点了下头,大大方方将选好的安全套放到收银台上,顺手拿了瓶矿泉水,掏钱结账。 第四十章 房间里仅亮着一盏床头灯,昏暗光线下肆意交缠的身体你来我往,皮肉寸寸相贴,云雨间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不同于前一晚浩荡风雨下的急情纵意,在这漫漫长夜,循序渐进的爱抚探索张弛有度,耐心细致地熟悉感知着彼此。 平日里沉默少言甚至略显严肃的文气少年,在持久畅快的情潮中坚定驰骋,热烈而外放,倪冬跟随着一同痴缠,热汗淋淋,身心皆沉溺其中。 极致欢愉过后,倪冬趴在健实的胸膛上,气息急促凌乱,身体自内而外的潮热发麻感反复荡漾。待平缓稍许,她翻身下去,面朝里侧卧在一旁。 第58章 背后火热的身躯贴上来,轻轻替她顺开脸颊上汗湿的发丝,将人整个包裹进怀里,怎么也亲近不够似的。胸前罩上来一只温润手掌,轻抚那些道交错相叠的伤疤,还疼吗? 倪冬正过脸,朦胧光线中对上那双盈满着疼惜,不带一丝情欲的清明眼眸。 看着怕?倪冬无所谓笑笑,想问什么? 覃成摇头,目光紧紧凝望着她,片刻后又重重摇头,以后都是好的,再不会那样。不好的别去想,统统忘掉。 听到这话,倪冬一时怔愣住,别开眼,声音中有些微难以察觉的哽咽,忘不掉呢? 我陪你一起忘。覃成双手捧住倪冬面颊,真挚恳切道,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一起去经历很多美好的事,盖过所有那些不愉快。他凑近前,与她额头相抵,我们一起,好吗? 倪冬默声不答,过了好一会儿开口,话转去别处,空调开几度?一点都不凉快。 覃成伸手去拿遥控器,往下调了两度,扯来被单盖倪冬肚子上,出了汗别着凉。 倪冬起身去浴室,再出来房间已被收拾齐整,窗户开着一小道缝通风,覃成俯身换床单,窝严实边角,抚平上面的皱褶。 快速冲过澡,覃成坐回床沿,拿毛巾擦干脚,按灭灯躺下,手往倪冬腰上搭。 回你自己房间睡。倪冬轻推覃成的手,没推开。 覃成闭着眼不动,多开一台空调,浪费电。理由还挺充分。 倪冬又推他,你躺边上我睡不着。 昨晚你就睡挺熟。覃成手搂得更紧,加油,你可以的。 倪冬还是赶他,你起来。 太累,起不来,走不动。覃成耍起无赖,要不你抱我,抱起来给我扔对面屋里。 倪冬哪抱得动这么个大块头?黑暗中她翻了个白眼,语气无奈道:覃成你幼不幼稚? 嗯。覃成顺着她的话应声,身体贴近,手掌一下下轻拍她后背,跟哄小孩睡觉样的,来,闭眼,我给你拍上,保准睡着。 倪冬无言作对,没忍住笑出声,在他怀里挣了下,也不嫌热。 覃成低声笑,在她耳畔轻语,刚热过了。 接着胸前挨了一拳头,带着些许软绵娇嗔。 两人都卸下伪装,展现给对方不曾示人的别样面貌。 月底高考成绩出来,覃成的分数很不错,按照省排名估算,报理想院校不成问题。倪冬跟着高兴,有种浇灌了一整年的小苗苗顺利收成的喜悦。 傍晚覃成到金街口,来接倪冬回家t。走进服装店,乍看一眼里头没人,角落传来窸窣动静,覃成走过去,见倪冬拿着小本,蹲在地上清点货,勾在耳后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颊。 覃成伸手去触那绺柔顺长发,对方没躲,就着他的手把头发别回去,他笑道:也不抬头看看是谁。 听见你脚步声了。还有近在眼前的灰色球鞋,她给买的,错不了。 货物清整完毕,倪冬直起身,看了眼时间,没感觉都六点多了。想吃什么,晚上出去吃? 覃成说:家里饭做好了。 本来想着出去好好吃一顿,还没给你庆祝呢。倪冬端起杯子喝水,知道周妍考怎么样吗?她也早出晚归不着家,不太碰得上机会问。最近看她都闷闷的,不清楚是不是没考好。 覃成有所察觉,近几天周妍都不在家吃饭,和往常一样,早饭他一并做好,喊她也不吃,总推脱说上班来不及。 说话间,店门自外朝里推开,汪露扭身进来,眼珠子在屋里两人之间来回转,对着覃成瞎谝,这不小覃么,挺长时间没见,看着又长个儿了,越长越像样。她转过脸,笑得意味深长,倪冬你真会养。 汪露就这么个德性,倪冬懒得接她话茬,这边货理好了,晚上没人就早点回。她拿上随身包离开,走了。 路上,覃成去牵倪冬的手,借着过红绿灯避让行人,倪冬一个侧身,挎在肩头的包滑落至臂弯,她很自然地把手抽回,搭在包带上,一路再没放下过。 回到家,覃成洗过手,将温在锅中的饭菜一一张罗上桌。 倪冬从洗手间出来,接过覃成递来的筷子,在餐桌旁坐下,这么多菜,今天什么日子? 纪念日。覃成盛了小半碗鱼汤,放到倪冬手边。 啊?倪冬不解。 覃成给自己倒果汁,举杯轻碰上鱼汤碗沿,端坐着正色道:庆祝咱俩在一起整一周。 倪冬扑哧一下笑出声,一周?还有这么过纪念日的? 一周怎么了。一周,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八十年 覃成认真数着,倪冬脸色却不由变了。她暗自调整了下情绪,故作轻松道:可别,哪活得到那么大岁数。 慢慢来,多少会过得到。覃成看着她说,我有信心,你也要有。 第59章 倪冬笑着打哈哈过去,举筷吃饭,连连夸他做的菜好吃。 饭后,两人一起收拾卫生,覃成刷锅洗碗,倪冬抹桌子拖地,忙完下去扔垃圾,顺道溜达了一圈消食。 回来爬上楼梯,到家门前,倪冬忽然想起事,哎呀,床单晾楼顶忘收了。 我去。覃成接着上台阶。 一起吧。倪冬跟上他。 楼顶光线昏暗,覃成拿手机照明,跨过一旁的水泥柱,伸手去扶倪冬,小心脚。 床单晾在最东边,剩那孤零零的一张,被风吹得前后晃荡。 楼顶视野开阔,倪冬走到护栏边眺望,四周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舒爽的夜风拂面而来,身旁还有心上人相伴,此刻她内心平和安定,柔软得不像话。 这样无人打扰的时刻很适合接吻,倪冬这么想着,也这样做了。她踮起脚,手臂绕上覃成脖颈,引他低下头,目光灼灼望着他,嘴唇轻贴上去。 主动惹火,却招架不住,亲着亲着倪冬笑了场,小声控诉,有你那么亲的吗?我都快喘不上气。她手背掩唇,笑得眼睛弯弯。 覃成拉开倪冬的手,手掌贴在她唇上,轻擦去上头水渍,傻傻跟着笑。 两人牵着手,面对面傻乐片刻,一回身,看见不远处有个黑影立在那。倪冬吓了一跳,借着四周光亮,隐约分辨出对方,周妍?她从覃成掌心抽回手,又说,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你们这样不觉得恶心吗?一个假借资助之名睡学生,一个有女朋友了还跟人不清不楚。你跟她上床王依依知道吗? 周妍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说出这样冒犯的话语,还扯上王依依,好像这样就能正当地发起质问。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出口的话却尖锐地钻进倪冬耳中。 除了同学,我跟王依依再没任何关系。那天大家起哄,为了互相不难堪,闹了一下。她也很敞亮,出来后话就都说开了。覃成解释着周妍的问话,眼睛却一直看向倪冬,我喜欢的人单身,我也一样,我们在一起谈恋爱,很正常,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夜风中传来一声略带哭腔的道歉,对不起。那道黑影转身,飞奔离去。 第四十一章 两人随后从天台下来,到家不见周妍身影,电话也不通,当即出门去找。不多时在小区人工湖边上发现她,倪冬停下步子,对覃成说:女生之间说事,你来不合适。手从兜里掏钥匙给他,你先回。 覃成伸手接过,叮嘱道:天晚了,别走远。 嗯。倪冬抬脚继续向前。 周妍低头站在湖边,察觉有人过来,见是倪冬,立马转身就走。 周妍倪冬把人叫住,紧步上前,真诚地看着她眼睛说,聊聊。 一阵夜风拂过,湖面泛起道道轻浅波纹,倪冬望向湖中央,静默片刻,对着空气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没想到在你眼里,我是那样道德败坏的人。尽管只是随手帮了把,没花多少心力,也不指望对方记着,但今晚听到那些话,心上到底有些难平。 不是,周妍用力摇头,连声否认道,不是的。那些恶言并非她本意,话一出口便后悔,你们早就互通情意,又何必藏着掖着,看我像看笑话吧。平生第一次对异性萌生别样情愫,苦恼无措,毫无保留向人吐露心声,结果却这般难堪。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跟他走到了一起,之前没想过,更没有看你什么笑话。倪冬停顿了下,轻声道,喜欢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她垂下眼,盖过双眸中的迷茫落寞,像是说给自己听。 听倪冬这么说,周妍眼泪啪嗒直掉,摇头坚决道: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他?单一个人喜欢多遭罪,我为什么要受那苦她狠狠抹去眼泪,是我贪心,贪他对我的那些好,但我没想到会这么难受,我再也不喜欢人了,一点都不好 倪冬伸手揽上周妍肩膀,带到一旁长椅上坐下,摸出纸巾给她擦泪,说什么傻话,你才多大,以后会有很多很好的人和事等着你去经历,去享受。 周妍吸吸鼻子,之前还想着跟他报同一个城市,很可笑是不是?跟鬼迷了眼似的,心思全乱了。真那样可太不值当,我对自己都没那么上心,凭什么! 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无用,需得亲身体会一遭,自个想通了便过去了。倪冬在一旁安静倾听,待周妍平复下来,问道:还没问你,查分了吗? 周妍点点头,报了个数,这次超常发挥,得了个很不错的成绩。 真好。倪冬由衷为她高兴,又抽了张纸给她,打算好报哪里吗? 报海城,想去大地方看看。周妍接过纸巾,收拾了一把眼泪鼻涕,想到自己粗鲁无礼的恶言相向被温暖和善地包容着,满心愧疚和连日积压的不快爆发而出,人趴在倪冬肩头痛快哭了一场,抽噎着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倪冬回说没事,双手抱住周妍,轻拍她后背安抚。 第60章 宣泄过情绪,周妍随倪冬回去,到了单元楼底下,没再往里走。倪冬停下等她,怎么了? 周妍低头抠手,闷声道:你先上去。 到底是年轻小姑娘,倪冬猜到她心思,别扭? 周妍轻点头,照实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行,我先上去让他回屋,再来叫你。上下周全一番,倪冬把人带回了家。 时候不早,倪冬洗漱收拾好走出浴室,覃成凑过来,终于找着机会问:晚上说什么了? 倪冬食指放唇边示意他小声,用气音回,你好好想想,平时是怎么招惹女孩的。她故意板起脸逗他。 覃成茫然,没有啊。 见倪冬一脸严肃,覃成敛神回想,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小心问:哪个?周妍?还是谁?关于什么的? 倪冬阴阳怪气学他,哪个?她站在床边,拨弄着洗澡淋湿的发尾,一个一个说呗。 覃成在床沿坐下,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上,王依依那事,当天回来我就跟你说了,在那之前我基本没跟她说过话,就是普通同学。 一个解释完,说起另一个,去年刚搬过来那会儿,有次上天台收被子,那天周妍也在。她坐楼顶围栏上t,脸色看起来挺吓人,冷不丁说要往下跳,我搭手牵她下来的。就这些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难怪。倪冬喃喃,你心肠怪好的。 正好碰上。覃成说。 别谦虚。倪冬乐了,救人的事怎么都没叫我赶上。 你那次不是。不是碰巧,是他逆行回滔天洪水里赶上的。 覃成见倪冬笑开,双臂圈上她腰间紧搂着,我心肠也没多好,不是对所有人都上心。好人算不上,但总归不坏,是个什么样子你也都看见了。往后我完全信你,你也信我,我们好好的。 猝不及防的一番告白,倪冬心下动容,伸手环抱住他,却没出声回应。 考虑到家中略微尴尬的氛围,倪冬提议让覃成单独去店里住一阵。覃成应下,麻利地收拾东西搬去,晚上倪冬要走,他却不放人,眼也不眨地说起胡话,地方生,一个人不敢住。 对面大排档都是人,多晚都热闹,有什么好怕的。倪冬说。 怕鬼。覃成一脸正经胡诌。 倪冬无奈,床小,睡不下。现实条件不允许。 挤一挤可以的。覃成侧躺下展示给她看,我占个边儿就行。他拍了拍身侧空位,剩下都你的,平着睡侧着睡,想怎么睡怎么睡。手又伸去拉她,来嘛,睡觉。 倪冬拿他没办法,只好留下来。 次日清早,床上偎依在一起的两人还熟睡着,楼下哐啷作响,汪露打开店门,拉出去排插给电瓶车充电,回到店里,身穿睡衣的倪冬刚好从楼上下来,后面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小伙。 是你啊。倪冬停着楼梯上,这么大动静,以为门让人撬了。 汪露眼睛直溜溜的,在他俩身上转,笑得意味深长,吵着你们啦,要不我先回,你们继续。 倪冬没理会汪露的调侃,转头对覃成说:你上去帮我烧壶水。抬脚走下台阶,今天这么早。虽说两人关系瞒不住,但她也不想让人撞上这场面。 小孩放假去他奶奶家,我在家闲着没事就来了。汪露笑着靠过来,努嘴往楼上指,啥时候的事?她一惊一乍道,别是昨晚吧,那我真打扰你们好事了。 多大点事,没见过人谈恋爱。倪冬把话引去别处,昨天来的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来着? 我一个表姐的女儿。她妈托我给她找个事做,暂时没合适的地方安排,就想先放这边让她跟着看看店。我接触过了,挺好一小孩,她过来咱俩能轻松点。像是怕倪冬有异议,汪露又挤眉弄眼地往楼上示意,你也就空出时间,是吧,该玩玩该乐乐,多好。 你看着安排。倪冬叮嘱,我住的地方别让上去。 知道,小孩懂事着呢。汪露笑眯眯说。 小姑娘名叫琪琪,手脚勤快,做事踏实,她一来,汪露重新搓起落下许久的麻将,不时拉上倪冬一起。 桌上洗牌声哗啦作响,汪露手上忙活,嘴巴也不停,那可不,都睡一起了,就住店楼上那小屋。那天天早正好被我撞见,真真的。 我就说嘛,一旁有人搭腔,没心思能花那么多钱供那小孩念书。 另一个接道:可不是么。花苞样的时候让老头玩,这会儿有了钱,也找个年轻的玩回来。 众人一齐笑,包间外,倪冬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默默转身向外走去。 入夜,倪冬侧躺在床上,感受着身旁平稳匀称的气息,借着窗外微弱光亮,仔细端详那张熟睡的年轻脸庞,眼睛一遍遍描绘他的样子,深深地刻进脑海。 第四十二章 白日里两人各忙各的,倪冬看店,覃成外出,连日在热辣的日头底下来去,人眼见晒黑了。 第61章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七八天回。覃成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对倪冬说。 倪冬看着那一摞摞新印出的寻人启事,心下了然,这次去哪儿? 覃成说了个地名,陌生拗口的两个字,又加上那地方所属县市,倪冬确认再三,在手机上搜索出一个山区偏僻的小村庄。 还是跟之前那些人吗?倪冬听他说起过,在找圆圆的这些年,认识了不少同是寻亲的家长,大家互相打气,信息共享,一起结伴找孩子。 有几个是。覃成说,之前有个东北阿姨,她女儿跟圆圆同年同月生,她家找到了,希望下一个就是圆圆。 倪冬垂眼默声,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钱够吗?她去桌上拿钱夹,翻开来,里头只装着些零钱。 够。平时覃成很少有花钱的地方,多少攒了些。 倪冬抬脚下楼,再上来,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大钞,蹲身拉开行李箱内袋,不由分说塞进去,出门多带些,该花的花,别省着。另一手拿驱蚊水和清凉油,一并装进了箱包侧袋。 行李箱摊开着,倪冬粗略扫过一眼,衣服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她问:薄的长袖长裤带了吗? 长裤有,长袖衣服没放这边,天热也穿不上。覃成说。 要带的。倪冬又下楼去,拿了双女式防晒袖套上来,递到覃成跟前,试试。 覃成配合着伸胳膊,倪冬给他套好,左右看了看,勒吗? 还好。就是短了一截。 倪冬也看出来,是小了点,凑合着挡挡吧。她把袖套扯下来,叠好放进包中,山里蚊虫多,有的可毒了,别不当回事。 嗯。东西装得满当,覃成手撑在包盖上往下压,倪冬与他合力,一点点拉上包链。 我出去这几天,你还回小区住吧。覃成提起包,立到墙角。 怎么?倪冬问。 晚上就你一个,这边人杂,玻璃门窗也不结实。前几天对面大排档有人喝多了,大半夜在街上乱砸门。 放心吧,这边治安好着呢。倪冬轻笑,不过我是得回去,今天周妍跟我说她的录取结果也下来了,我想着给她庆祝一下。她感慨道,你俩上学的事都妥了,顺顺当当的,真好。 覃成去牵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将人拉进怀中紧抱,柔声喊她的名字,倪冬。 嗯。倪冬脸窝在覃成颈间,抬手回抱住他。 你对人好,也得让人对你好。所以一定等我,不会太久的,好吗?等他成长强大,能够替她遮蔽风雨,真正与她并肩前行。 倪冬并不接腔,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就走这么几天,不等你等谁。等你回来,也给你庆祝一下升学。她把人推开,快去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天不亮覃成就醒来,侧身见倪冬正睁着眼看他,吵醒你了。 倪冬摇头,起身下床,待覃成洗漱收拾好,盯他检查了遍车票和证件,出门前又叮嘱道:注意安全。 放心吧。覃成让她回屋里,再上去躺会儿。她眠浅,一点动静就醒,觉睡不好。 等汪露过来,倪冬把店交给她,回小区补觉。 周妍的兼职提前排好了班,一直到十来天后才有空闲。那天倪冬带她出门逛街,去了本地最大的商场。 倪冬给周妍挑衣服,看中一条水蓝色过膝连衣裙,领口扎一个丝带蝴蝶结,款式素净大方又不失俏皮。她将裙子拿下来,这个怎么样? 周妍摇头,拉倪冬到一旁悄声说:太贵了,这边都不打折,我们去别的地方看。 倪冬把裙子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周妍,一分钱一分货,喜欢就去试试,快。 在倪冬的催促下,周妍将裙子换上,来到穿衣镜前,镜中照出个青春靓丽身影,两个导购围在旁轮番夸赞。 好看是真好看,但贵也是真贵。周妍回到试衣间,对着镜子左右照看,轻轻转了个圈,裙摆晃荡出优美弧线,她轻抚那柔软顺滑的面料,再看一眼吊牌,然后将裙子小心脱下。 倪冬又拿了几条裙子给周妍试,她眼光好,衣服上身很提人,都适合周妍。 于是全买下。结账时周妍没拦住,既喜欢又心疼,走出店门还在说:要不退一些,这么贵,太不值了。 倪冬说:穿着好看,喜欢,就值。 不单外穿的,贴身衣物倪冬也给她张罗。 以往周妍都是穿宽松的运动背心,第一次穿上文胸,胸脯被束裹起来,一时有些不适应,好像有点紧。 不紧的,你看,拉起来空两个指头呢。导购帮她调整肩带,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量一下。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试衣间里传出少女略显羞涩的话语,倪冬不禁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初次穿文胸的时候。 阿玉忙着赚钱,人也粗线条些,对小不点穿什么胸衣这样的小事并不很能关心到位。 小不点个子不高,脸庞看着也孩子气,胸脯t倒是饱满浑圆,发育得像模像样。夏天衣服单薄,一跑跳,或是快步走,身上小背心兜不太住,晃动得有些尴尬,她有意含着胸遮掩,时间一长,成了习惯。 第62章 她们住的房子门前有个租户共用的晾衣架,有次小不点把衣物晾挂在上面,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小背心被一旁的衣服染了色。那是一条大红色紧身裙,没拧干就拿来晒,褪色的红水滴下来,把洁白的小背心染脏。 裙子的主人小不点知道,隔壁新搬过来,在歌厅上班,总是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阿玉换去歌厅当服务生,一来二去,跟她走得挺近。小不点不想阿玉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工作,连带着对那个女人印象也不好。 这事之后,人家专程上门来,小不点也没给好脸色。阿玉说她不懂事,都是邻居,一件小背心,哪至于摆那臭脸。 过了两天,阿玉拎回来两件文胸给小不点。大小合适,穿着舒服,还是牌子货,当时那里就一家商场专柜有卖。小不点挺胸在镜子前打量,感觉自己好像也成了大人,因为一件小小的胸衣。 后来小不点偶然间问起阿玉,怎么给她买那么贵的内衣。阿玉一脸茫然,很贵吗?莉莉买的。人可有心了,一定要拿新的给你。我说犯不着的事,她说顺手买的,没多少钱,退也退不了,小姑娘穿正好。就给你拿回来了。 试衣间的门敞开,周妍拿着选好的内衣出来,倪冬拉回思绪,起身去收银台结账。 置办完从头到脚的行头,将大小包袋放到寄存柜,两人往电子产品卖场去。陪周妍选购电脑时,倪冬想到了覃成,想着开学前也要给他备上。 说出去一周,人一走,小半个月了还没回。 到家后,倪冬试着给覃成打去电话,山区信号不好,不一定接得到。这次倒很快接通,电话那头没出声,倪冬便先问:吃饭了吗? 吃了。覃成也问,你呢? 吃过了。倪冬照例关心道,都还好吧? 挺好的。依然是这个回答。 倪冬想了下,问得仔细些,又换了地方,吃住有着落吗? 有。覃成顿了下又说,这边比前几天去的地方大,饭馆、旅店都有。 倪冬自顾自点头,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嘴角不自觉牵起笑了下,那就好,钱不够了跟我说。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注意安全。又是这话,倪冬感受自己变唠叨了。 覃成回,放心,我们挺多人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电话挂断,覃成缓缓从床靠上起身。 徐进鹏端着水杯进屋,诶你躺着别动。他三两步上前,凑近了瞧覃成青肿的脸庞,连连啧声,怎么看着比昨天更严重,药擦了吗? 擦了。覃成反过来安慰他,一点皮外伤,没事。 还没事呢!就这个样出去,吓人知道么。徐进鹏呛他,嘴硬吧你就,有本事别躲我这儿。 第四十三章 照着线索,寻亲的一行人找到个被拐孩子,他们和当地村民抢斗起来,寡不敌众,个个身上挂了彩。那孩子年纪、样貌跟圆圆很是相符,覃成冲在最前,伤得最重。 这伤没个把月的,我看消不了。徐进鹏将水杯塞覃成手里,从兜中掏出房门钥匙放桌上,我去看店,你老实在这儿养着吧。 覃成坐在床沿,低垂着脑袋,有些犯愁。 这趟出门,倪冬千叮万嘱让他注意安全。他总回些宽慰话,要她放心,结果带着一身伤回来,没敢见她。 覃成在徐进鹏住处待了四五天,脸上的伤逐渐消肿,看着不那么骇人。和前些日子一样,他每天和倪冬保持通话,讲述路上见闻,假装人还在外头。 这天,徐进鹏赶着去店里,手机落在了换下的衣兜中。寻着持续响动的铃声,覃成从脏衣篓里翻出手机接起,那头徐进鹏长松了口气,还以为手机在路上弄丢。挂断电话,覃成出门给他送去。 自从琪琪来服装店帮忙,儿子放假,汪露得了闲麻将瘾又上来,身边凑不齐人,就往石塘街跑。 还是在老地方,倪冬也被喊来,汪露一坐下话匣子就开。 诶听说了么,咱镇上那几个跑船的倒腾货走私,收钱帮人偷渡,这趟出事了,全给逮起来啦!跟你家沾点亲戚的那谁汪露稍作沉吟,对倪冬说,何兆坤,他也进去了。 咋回事?王秋玉好奇。 倪冬目光投向汪露,静等她往下说。 就前两天的事,消息捂着不让传,家里一表叔在市局办这案子,我听着的。汪露故意卖弄了下,压低两分音量轻声道,哎呦可惨了,一帮子人藏船舱底下,为了躲检查吧应该,外头把气口给堵了,活活闷死了好几个。 造孽噢。王秋玉感叹。 汪露又说:何兆坤他家老头上派出所,一大把年纪了哭得眼泪鼻涕直流,摊上这么个儿子,真一点都安生不了。 听说去年他不是在外头发了财,又弄车又弄房的,天天闲着瞎逛显摆,怎么还搞这个?王秋玉问。 又赌呗,输光了缺钱,狗改不了吃屎的。汪露转头问倪冬,他管你开口要钱不? 倪冬语气平淡回:我们又不熟。 第63章 要也别给。汪露坚决道,别的都好说,就赌这个事,沾上搞不掉,无底洞的。 你这一天天的不搓牌手就痒痒,还说别人呢。王秋玉道。 这小打小闹消磨时间,能算个什么?说是这么说,汪露手气旺,一下午连连开胡,乐得笑眯了眼。 期间倪冬接了通电话,汪露正要找话头,故意瞎问:谁?小覃? 倪冬将手机搁回桌上,应说:小区物业。 还以为小覃呢。汪露八卦心思收不住,怎么好一阵没看见人,上哪儿去了? 外出寻人的事没必要跟她们说,倪冬只含糊道:放假了,出去转转。 供吃供喝供上学,还供人出去玩。王秋玉和汪露对了个眼神,笑得意味深长,倪冬心眼好又大方,让她看上,撞大运喽。 汪露滴溜着眼观察倪冬,手肘轻戳她一下,怎么样? 什么?倪冬抬眼看她。 还能什么。汪露笑嘻嘻问,小年轻乖吧,带劲吧。 李曼红夹烟的手轻点汪露,笑骂道:又来了,没个正形。 这有啥。汪露摸牌打牌,嘴上也不耽误,咱姐儿几个有什么不好讲的,又不是在外头瞎谝。再说咱们哪个没经过见过,少来假正经。 王秋玉扑哧一声笑开,意有所指道:别,你经得多见得多,我们可没你经验丰富。 汪露立马顶回去,经的事少不怕,就怕脑子不灵给男人骗,一个坑里反复栽跟头。 王秋玉没应声,她在男人身上吃过不少亏。损归损,呛归呛,关键时候汪露倒是能操起扫帚,帮她一起打那些个烂人。 汪露转头看倪冬,说说嘛,咋好上的?之前不还嫌嫩,说不好这口来着。 倪冬略微笑笑应付,垂眼看牌不说话。 汪露又道:听说老早之前你跟覃厉峰好过,还把他给甩了,人找了你好几年。有这事吗? 倪冬视线还在牌面上,淡淡回:听谁说的? 有没有嘛。汪露紧追不舍问。 倪冬没接话,汪露当她默认,像是自己的猜想得到验证,一下乐了,叔侄俩都好模好样的,现在这个能给你找年轻时候的感觉,有点这意思吧。 那么齐整一小伙在跟前放上一年,是你你顶得住?王秋玉调侃道。 见他第一面我就说,那模样、那身板,看着就带劲。要不说有钱老板喜欢学生妹,这倒过来不一样的道理。汪露上手轻推倪冬,你说说呀,看着卖相好,中用不? 倪冬随口敷衍一句,就那样呗。 生瓜蛋子吧。倪冬不吭声,汪露更来劲了,你多带带,后劲绝对足。年纪小,怎么玩都新鲜,有的是乐子 汪露越说越不着调,倪冬想尽快结束话题,接着她的话说:玩个新鲜,图个乐,哪犯得着费那功夫。以为都跟你似的,啥事都勤快,急赶着教人。 大伙一齐笑开,桌上新开一局,汪露从座位上起来,你们先抓牌,我去趟厕所。 过了几分钟,汪露脚步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嚷嚷,要死了要死了!刚说话让那小子听见了。 谁?王秋玉问。李曼红也看过来。 汪露努嘴往倪冬那里示意,跟小徐俩人站外头,我开门出去,正正好碰上。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再看倪冬,身子依旧端正坐在那儿,眼皮也没抬一下,手上慢条斯理翻着牌,像是没听见。 汪露重新坐下t,边看牌边说:猛一下我差点没认出来,脸上这块青那块肿,也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让人打的? 倪冬调整牌的手一时顿住,悬停在桌边,坐她上家的王秋玉打了牌,出声催促。倪冬伸手抓了张三万,胡乱打出去,边上二万四万单单立在那。 汪露絮絮不停,见着面扭头就走,跟不认识似的,这点还是小徐好,热热乎乎打招呼,出来历练过的跟学校里头的就是不一样。 人跟你也不熟,有什么好招呼的。李曼红说着翻出个对子,碰 哎呀打错了。汪露气恼,好好的牌给拆了。 李曼红说她,叫你话多。 汪露收了声,专心看牌。 之后几局,倪冬接连点炮,汪露赢得多,笑得牙花都出来。 窗外眼见变天,王秋玉着急回去收衣服,提说要散。汪露还在兴头上,不放人,正讨价还价要再玩几局,家里来电话,儿子捅到马蜂窝,脸被蜇了个大包,汪露当即赶回去。 两人走后,李曼红和倪冬到阳台透气。李曼红掀开烟盒,抖出烟递向倪冬,来一根? 倪冬双手搭在护栏上,迎着风轻轻摇头。 真戒了?李曼红把烟收回来,取一支含在唇间,点上火,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我这喊了多少年了,说不抽,隔个三五天又抽上,戒不掉。原先你可比我抽得狠,怎么说断就断的? 第64章 倪冬轻声回:不去想,久了就淡了。自然也就不想了。 玄乎乎的,说了跟没说一样。李曼红突然提起往事,石哥最后病成那样,闻不得烟味,你偏在他跟前抽,故意给他找不痛快。说你不盼着他好吧,你又陪着到处看医生,没你他挺不了那么长的时候。最后不嫌脏不嫌臭给他伺候走,咋想的? 倪冬避重就轻道:是么,那会儿烟瘾大吧。 李曼红目光探究地落在倪冬脸上,吐出的烟雾迷蒙了视线,面前这张素净的脸庞更显清冷淡然,她忽地笑了下,有时候真看不懂你。不过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自个有主意,拿定了闷不吭声办成。 也没人能让我指望不是。可不就得靠自己。 那小伙儿对你脾气,好归好,多少留个心。李曼红说着交心话,我也算过来人,就一句话,钱兜捂好,其他的,该享受享受。 倪冬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默声不语。 一支烟毕,李曼红将烟头摁灭离开。倪冬去了趟洗手间,缓步下楼,在前厅停留片刻,而后随散场的人群走出棋牌室。 坐车回市里,到站天空落雨,没带雨具的行人匆匆来去,倪冬从容地撑开伞,不急不缓走在路灯昏黄的街道上。 绿灯仅余三秒,倪冬站定等,视线所及对面熙攘的人群,突然她飞奔而起,擦过一辆右转的出租,司机急刹车,探出窗骂:没长眼睛啊! 倪冬道着歉,脚下不停,快跑向马路对面。下班时段,路口人多拥挤,雨伞不时碰蹭到一起,倪冬边致歉边向前,疾行了一段路,脚步陡然收住。 不远处那道瘦高挺拔的身影停下来,在路边激动地讲起电话,嗓音粗旷洪亮,响彻在雨夜纷杂的街头。 倪冬慢慢走近前,明晃的街店门头灯底下,连背影也不像了。 雨天店里生意冷清,倪冬让琪琪提早回去,关了前后店门,上二楼脱下淋湿的衣裙,光着身子站在花洒下。晚上水温总调不对,开关偏左一点过热,往右一些又太凉,她撒开手,索性不再管。 微凉的水流冲刷在肌肤上,身体不由打了个激灵,倪冬缓缓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自己,就这样待了许久,久到源源而出的洗澡水快要漫出下水道并不十分畅通的窄仄的卫生间。 夜深,屋外越加强劲的雨点斜拍在窗玻璃上,房间没开灯,倪冬长久地静坐在床沿,身体融进漆黑的夜里。 再一次翻看手机,时间已过零时。 整一天他们没有通电话,他没找她,她也是。 第四十四章 像她那样女的,年纪轻给老头哄着骗着糟践,熬出来了,反过来糟践人,没心的,处不来感情。徐进鹏劝覃成,玩玩就算了,趁早撒开,一点别陷里头。 徐进鹏亲妈二婚找了个小她很多岁的男人,压根不被看好的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十多年了,过得可比跟她样样登对的孩子亲爹美。 加上徐进鹏出社会早,身边各式样的男女关系见识得多,因此最初知晓覃成和倪冬在一起,徐进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听了下午那番话,人家没想正经处对象,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事后覃成面上看着没什么情绪显露,也丝毫不再提及。晚上徐进鹏起夜,见覃成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呆愣着,想他是为下午的事不快。 却听覃成说:一起找孩子的一个接一个找着了,什么时候能是圆圆?她到底在哪?那么小,吃穿有着落吗?不是自家孩子,人会对她好吗?还是他实在不敢往最坏了想。 徐进鹏望着覃成伤痕未褪的消沉脸庞,再听这话也心生伤感,试着开解道:一个接一个找着了,那不就快了,下个一准是圆圆。再说你这学上出来,自己、身边同学、同事都警察,也更有办法不是。 还要四年,那时候圆圆都十二三了,要是再兜转上几个年头,女孩儿,怕经不起这么等。可能会受的苦遭的罪不忍细想。 下午我去了趟何兆坤家,人被抓进去,他家老头怕得要命,说出了事,都推何兆坤顶,也有马复一手。覃成顿了下,继续道,何老头还说覃厉峰是马复叫人撞的,心黑得很,又要害他儿子。 真的假的?不过覃厉峰被撞得确实有点蹊跷。徐进鹏说。 还有件事,覃厉峰留下的东西里有张欠条,八年前马复写的。还有一对瓷瓶,看着是老东西,马复拿来抵债的,也有字据。 徐进鹏听懂覃成的意思,马复以前不干不净的事就没少干。甭管有用没用,拿这个敲敲他,正好趁时候。 雨下了彻夜,天未亮覃成就出门,来到自家小院。原先覃厉峰的房间上着锁,覃成找出钥匙打开,被洪水浸泡过的老房子不适合住人,推开门,一股闷潮的霉味直呛进鼻腔。 覃厉峰留下的东西里有关圆圆的文字物件,之前覃成去市里一并带着了,再次翻看房间各处,覃成用了十二分的仔细。 有封浸过水字迹模糊的书信,内容依稀能看出个大概,通篇充斥着热恋男女的绵绵情意。 【你说永远爱我,我也永远爱你,心脏为你而跳,每一分一秒。致心爱的冬】 第65章 情话直白热烈,很难想象是覃厉峰写的。年轻时候,到底不一样。覃成将信放回原位,带着那对瓷瓶,坐上了去市里的班车。 安静的咖啡馆里客人寥寥,角落有两道身影相对而坐。马复神情轻松随意,笑着对覃成说:谁家没几样老东西,照你的意思还都得抓起来?再一个你说的什么瓷瓶我见都没见过,那些犯法的事更不会做。 做过的事想不让人知道,就一个可能,覃成眼神平静又坚定地盯着马复,没有做过。覃厉峰就是,人不在了,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一样让人知道。 带走圆圆的有覃厉峰、何兆坤、还有你。做过就是做过,多久都掩盖不了。我会一直找,把人找到为止。过去的事没有当下重要,现在说出圆圆下落,我会感谢你。 来电铃声陡然作响,马复从口袋摸出手机接起,喂好,马上,爸爸一会儿就到。挂断电话,手机搁在桌面,屏幕上显示着一家四口的温馨合照。 马复眉头紧蹙,状似有些同情地长叹一气,你妹妹的事,光听着都觉得不好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事确实跟我没关系,出事的时候我人都不在平城,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都在一个镇上,也算乡里乡亲的,能帮的我尽力帮。你还上着学,家里也没个帮衬的,是不容易。这样,我电话你有,回头发个银行卡号来。不等覃成回应,马复拿上手机起身,我等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离开前像宽和的长辈那般轻拍了两下覃成肩头。 略显单薄威势不足的要挟,落在混迹社会多年不择手段的人眼中,只是年轻人一厢情愿的天真,不足为惧。 出了咖啡馆,覃成一路走到实验中学门口。夏日天气变化无常,前一阵还是阴雨满布,转眼太阳出来了,照在潮湿的地面上,显出晶莹耀眼的水光。 大学录取通知书由学校代收,覃成来到领取处,两个值班老师正在聊天,其中一个见到覃成,惊诧地呦t了声。 覃成点头致意,侯老师好。再偏过头,同样向另一位老师问好。 侯老师放下手中茶缸,从椅子上起身,你这脸怎么搞的? 不小心摔的。覃成胡诌。 怎么给摔成这样,侯老师不由皱眉,没事吧。 覃成摇头,没事。他忙转移话题,我来拿录取通知书。 旁边那个老师问:几班的? 五班。覃成答。 这次数学六个满分,四个都我班上的,里头有他一个。侯老师有些小得意地跟那个老师分享,走到一旁架子前,手指点在上面找,覃成很快抽出一个红彤彤的信封袋,在这儿。 谢谢老师。覃成伸手接过,在登记薄上签字确认。 一伙四五个同学结伴来领录取通知书,待值班老师忙完,覃成上前问:生源地助学贷款现在可以办吗?在哪儿办? 可以,在教育局那边。侯老师问,你证件带了吧,身份证户口本啥的。 覃成点头,有的。 我正好要去那边,走,我领你去。侯老师灌了几大口水下肚,盖上茶缸盖子,向一旁的老师摊手,老张电瓶车钥匙给我。 张老师从兜里掏出钥匙给他,有个快递在保卫室,等下帮我带回来。 知道了。侯老师边应声边往外走,覃成向张老师颔首道别,转身跟上去。 侯老师骑着电瓶车,后座载着覃成,顶着热辣的日头来到学生资助管理中心。 填表,提交材料,签借款合同需要一个共同借款人,一般是学生家长,覃成事先不知,一时犯了难。 写我的。身旁侯老师掏出证件,写了情况说明,递上材料,在共同借款人处签下名字。 办理贷款的工作人员低头核对材料,对侯老师的举动并不陌生,这位快退休的老头以各种方式,没少资助学生。 走出办事大厅,覃成再次道谢,弯腰郑重地向侯老师鞠了一躬。 侯老师知晓覃成家中情况,打心里爱惜这个学生,伸手拍拍他肩膀,没啥事儿。他带起头盔,骑上那辆小电瓶车,好好上学,有事来电话。 您慢些。覃成挥手道别,目送侯老师的背影远去。 晚上覃成找了家小旅馆落脚。房间简陋破旧,墙面东一片西一片斑驳脱落,一张大床几乎占去整个空间。覃成坐于床沿,膝上摊放着那份得来不易的录取通知书,在年久失修不时闪抖的灯条下来回翻看。 这一路走来,他受到过许多善意和帮助,默默刻记于心,暗许来日加倍相报。不久前他还畅想着,要第一时间和那个人分享这份喜悦。 可惜,眼下她不在。 手机震动一声,覃成立忙去拿,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群发的垃圾短信,他放下手机,神情有些失望。两天了,没有任何她的消息进来。 她没找他,他也没找她,这种默契并不好受。 思念伴随着无从安放的低落情绪持续累积,终是冲破了那份强忍克制。覃成呆坐良久,将录取通知书装回背包,起身离开小旅馆。 第66章 毕竟也是人家资助的成果,总要拿去让人瞧一眼。 夜晚的金街口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热闹,沿街商铺大多闭店打烊,明明女装店里也熄了灯,琪琪收拾完卫生推门出来,拧钥匙上锁,回头看见覃成,主动跟他打招呼,嗨 你好。覃成回。 是找倪冬姐吧。琪琪问。 覃成点头。 刚给倪冬姐去电话,她上超市买东西,快回了。琪琪重新掏出钥匙,要给他开门,你要不进屋等? 不了。覃成一口回绝,又道,谢谢。说完转身走开。 漫无目的走出一段路,行至路口,覃成不经意望去,一眼认出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倪冬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垂着头,右脚脚背肿起,还是之前那地方,上一年崴了脚没好好养,成了习惯性脚踝扭伤。 察觉有人过来,倪冬猛地抬头,见覃成走到她身前蹲下,接过她手中纸巾,闷不吭声帮她擦去腿上污泥。 这两日倪冬想象着汪露口中覃成那骇人模样,都不及眼下看到的触目惊心。昏黄路灯下看不分明,她忍不住抬手,指腹轻触上那累累伤痕的脸庞,带着几不可察的轻微颤抖。 两人四目相汇,沉默着对望了许久,倪冬努力牵起嘴角笑笑,轻声说: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覃成没答话,垂眼将脏污的纸巾一一拾起,拿去不远处的垃圾桶扔掉。他快步折返回来,把包换至身前背着,拎起倪冬脚边的购物袋系在包带上,侧蹲下身,握上倪冬一边手腕,将后背朝向她。 倪冬顺着覃成的牵引趴到他背上,身体被稳稳托起,脸颊贴在他颈间,耳畔是一下下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说不出的踏实感盈满全身。 夜深了,街道也入睡了。昏黄路灯下树影斑驳摇曳,相叠一起的两道身影慢行其间,身前坠挂的那只购物袋随着步子轻晃,两支枝干长长的向日葵自袋口探出,鲜艳明亮,生机勃勃。 四下寂静无声,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属于他们二人。 回去的路不长,覃成一口气将人背上楼,到洗手间拧了两把毛巾出来,依次给倪冬擦拭手脚。接着下楼做了个简易冰袋,垫上毛巾放在崴伤的脚背冷敷。回身又去翻药箱,找了碘伏和创可贴来,蹲在倪冬身前,给她处理擦破皮的掌心。 倪冬配合地坐在那,看他楼上楼下忙了一趟又一趟,活是一点没少干,话是一句也不跟她说。动作轻柔和缓,脸上却硬板板的,没个温柔样子。 周妍都领到录取通知书了,你学校呢,应该也寄到了吧。倪冬试着起了个轻松好接的话头。 嗯。覃成淡淡应一声,没了下文。 那明天有空去存学费。倪冬说完又紧跟一句,周妍的我带她去交过了,你的也一样,抓点紧。 我办了助学贷款。覃成没想再花她的钱。 棕褐色的碘伏涂在皮肤上,留下轻微凉意,手心蹭掉皮的口子被一张创可贴盖住,握着她的那只大手随之松开,倪冬手指不自觉曲了曲,心莫名的空了下。 上学只管好好念书就行,别的不用操心。倪冬想让这话更有依据,我跟周妍也是这么说的。你俩还跟之前一样,安心上学,其他的我来管。 你说供我一年,到时间了。这次因为什么?咱俩什么关系?总不能白得好处。覃成站起身,目光拢在倪冬身上,平静地发问,我们这算什么? 那天的话覃成到底介意,倪冬垂眼不看他,回避不开,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做了哑巴。 起先怀有的些许期望,在长久的沉默中消失殆尽,覃成自嘲地笑了下,将桌上药瓶、棉签装回箱里,提上自己的背包要走。 情绪比理智来得迅速,待倪冬反应过来,手已拉住覃成衣角,这么晚了,就在这儿歇吧。 覃成立在原地好半晌,终究还是挡开了倪冬的手,轻轻地,几乎没用劲,那手就松开了。 回到小旅馆,覃成冲过澡躺在床上,闭眼睁眼全无睡意。天不亮起身,坐最早一班大巴回镇上,接到何老头,打车去了市里派出所。 从派出所出来,何老头仍旧一脸戚戚,兆坤啥时候出来?他们抓了马复问清楚,兆坤就能放出来了吧。 覃成送何老头回镇上,安顿他吃了饭,往石塘街棋牌室去。汪露嗓门大,一进门就听见她声音,倪冬脚扭了,来不了。我刚给冯姐打电话,她说饭吃完就来。 才吃饭?都几点了。王秋玉调侃,冯姐那个慢性子,吃完过来太阳都下山了。 李曼红瞥见站在门边的覃成,对二人说:你们先上楼,我出去抽根烟。转身往外走,经过覃成时驻足,偏头朝门外一指,有空吗?聊聊。 覃成随她出门,来到路旁一处安静的树荫底下。李曼红点了根烟,抽下去半支才开口,我们几个在牌桌上瞎说乱聊,有时候就图个嘴巴快活,不是话里的意思,可能上一秒说完,转头说的人都忘记自己胡扯了什么。倪冬不是那种随便玩弄人感情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覃成语气肯定,是什么样子,相处一起得来的判断比听来的话可靠,不是么。 第67章 李曼红正过眼,不着痕迹打量起覃成,面前这个小伙子比想象中心性要成熟许多。 是。李曼红接着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两个人好成什么样都是缘分,缘分深了浅了来了去了,互相都体体面面,不好伤人的,你说对吧。 覃成听得明白,旁人并不看好他和倪冬的感情,这是告诉他到了时候好聚好散的意思。 都t不是随便的人,更不是过家家玩,在一起了就奔着一辈子去,其他的没想过,也没那时候。这样张口就是一辈子的话叫个毛头小子说出来,显得有些不知轻重,偏他说这话时满眼笃定,眼睛里的真挚和神采骗不了人,让人不免收起发笑的心。 倪冬好脾气,大家瞎开玩笑没个谱。别嫌我多话,不说开了我也过意不去。李曼红抽下最后一口烟,用脚碾灭烟头,那行,你忙。说完回身走进店里。 覃成站在原地,没多久徐进鹏骑着摩托车过来,两人一起进了棋牌室。覃成把一早带何老头去派出所的事跟徐进鹏说,徐进鹏感慨,听说这次出去的船闷死了七八个,事闹挺大,省里都下来人查。但愿趁着这事儿,圆圆也能有信。 马上月底开学了,不知道案子会查多久。 放心,我给你盯着,一有情况电话你。 两人端起汽水碰了个,徐进鹏突然一乐,诶知道么,张威他叔贪污被抓了,以前他们家个个横得不行,现在全蔫了。想起去年张威给你来那么一出我就咽不下气,真他妈牲口养的。他仰头灌下两大口汽水,手指了下覃成,不过你也挺能,给他整得现在药都停不下呢。该! 那会儿就想着出口气,没想到他那么不经吓。 吓死都活该!去年啥时候来着,上街碰到咱以前那班主任,老头一个劲替你可惜呢。本来就是嘛,是个人能干出那么缺德的事吗? 楼上有人喊小徐,徐进鹏应声而起,覃成也跟过去帮忙。 傍晚时候,覃成坐大巴回市里,下了车直接往金街口走。心头有个声音在说:去悄悄看一眼,看完就走。 服装店里就琪琪一个人,正埋头整理货架,见到覃成主动搭话,倪冬姐去理疗馆了,没在。 是去前面路口那家吗? 对。 覃成朝她略一点头,转身离开,走出没几步,看见那道熟悉身影,撑着拐,一步一挪慢慢向前。他走过去,伸手接过倪冬背的包、拎的药袋、还剩一大半水的玻璃杯 倪冬姐你回来啦。琪琪推开门迎二人进店,抬起手腕看时间,我朋友就到了,我得走啦。说着急急往外走,被货架绊了一脚。 慢点。倪冬看向墙上钟表,来得及吗?说了让你早点去的。 来得及,走啦倪冬姐。琪琪挥了挥手,蹦跳着跑远了。 倪冬撑着拐要去二楼,楼梯窄而陡,不好上下。覃成带上店门,放下东西,跟着走上台阶,伸手圈住倪冬大腿竖着抱起。倪冬顺势靠在他身上,胳膊揽在他肩头,待扶稳了,覃成复提步上行。 小心将人抱上楼,屈蹲着放下松手,覃成垂眼没多看倪冬一下,转了身就要下去。 能帮我搬张小凳子过来吗?倪冬轻声道,地板滑,单脚站着洗澡不方便。 覃成没吭声,脚下步子却快,下去拿了张小凳上来,径直放到卫生间花洒下。 楼下灯和空调关一下,门窗也帮我锁上。门自里头锁,或者在外间用钥匙。覃成没钥匙。 倪冬说完也不管对方答没答应,拿上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 店内空调滴一声停止运行,各处灯也都暗下,窗户是锁好的,门还不是。暗室里,那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久久未动,店外忽明忽灭的门头灯照进来,落在敛起的面庞上,看不分明当中情绪。 楼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覃成当即拔腿冲上去。卫生间的门被拍得砰砰响,倪冬倪冬你没事吧。 里头没人应,只有水声哗啦作响。 覃成试着按下门把手,稍用力门就开了,浓厚的水雾扑过来,看不清地上的人是什么状况。他疾步上前,蹲身去扶,摔哪儿了?啊?见她不答,只愣愣地看着他,越发心急,磕到哪儿了?还能动吗? 左右看了看,未见有明显的伤,倪冬却还是不吭声,覃成想大概是头着地磕蒙了,手轻碰上她后脑勺探看,柔声安抚道:没事,咱们上医院。 倪冬抓着覃成胳膊借力起身,眼睛直视着他,平静而克制,没摔,不小心踢倒凳子。 隔着迷濛水雾,两人静默对望,不断而出的水流淋到身体上,此牵彼引,相交相融。 门,锁好了吗?倪冬语气平淡,一如往常。 覃成眼眸中似窝着一汪深潭,万般情绪翻涌其间,他直直凝望着倪冬,心恨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分不清是谁先,起头了这个急切又带着凶劲的长吻,唇舌交缠难舍难分。湿透的衣物尽数褪去,身体紧紧相拥,对彼此的渴望如烈火燎原般熊熊而起。 第68章 情难掩抑的喘息低吟自逼仄的卫生间溢出,断续着转向角落床榻上。倪冬满目迷离,双臂紧攀覃成脖颈,一边脚勾在那结实有力的后腰上,一下接着一下颠腾晃荡。 连番强势的攻进让倪冬有些招架不住,她感知着身上人压抑克制的怒意,仰头去寻他的唇,轻碾慢吮,以期平复一二。 回应她的不再是以往那般温柔,唇舌霸道地侵入,带着蛮力吮咬痴缠,卷走属于她的气息,强劲而热烈地占有、封固,在逐渐稀薄的氧气中,与她一同沉沦。 白茫茫的痛楚尽头,倪冬哼声求饶,覃成松了劲,连带着从她身上抽离。突然一下空落落的,倪冬伸手去留他,却被握住手腕钳制着翻过身去。 她应该抗拒这样被掌控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然而当下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使在她身上的劲依旧蛮横,那只受伤的脚却被轻柔地握起放下。她默默闭上眼,看不见,触不及,身体完完全全交给对方。 她信他。 他带领她感受未曾体验过的极致情潮,一波猛烈过一波,抵死交缠,到最后再也分不清彼此,仿佛跳脱出身躯,灵魂战栗相拥。 倪冬全身失了力,指头都动弹不得,上下泛着深浅不一的红晕,背后那具湿濡热乎的身体还紧贴着,脸颊不时落过来一个极尽温柔的吻,似安抚,似疼惜。 第四十六章 新换过的床单平整干爽,带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倪冬蜷着腿侧卧在上面,脑袋伸出去,将湿发垂于床沿。覃成坐她身旁,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轻柔地拨弄那头长发。 吹风机呼呼送着凉风,长发里外渐渐干透,覃成手一转,按了热风,朝自己头上三两下吹干了事。熄了灯,覃成躺到倪冬身侧,胳膊自然地揽上去,将人搂进怀中。 夜静如水,两人依偎在一起,搭在对方身上的手不时摩挲着,都没有睡意。 我们说说话吧。覃成出声道。 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 倪冬便问:这趟出去,有收获吗? 显然是没有的。 跟当地人打架了? 嗯。 他们多少人? 挺多。当时乌泱泱一群人围上来。 你们呢? 七八个吧。 难怪成了这副模样。倪冬说他,打不过也不知道跑,命丢了怎么办。 覃成埋头在倪冬颈侧,抱着她不说话。 你们兄妹年龄差距那么大,感情倒是深。 覃成轻轻摇头,说实话,我都快忘了圆圆的样子。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她也没有多少做兄长的疼爱。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喜欢笑,不认生,谁抱都行。也活泼爱动,一学会走路,自个在学步车里满院子窜,不哭不闹。是我没看住她,跟岚萍赌气一声不吭跑走,那么一下工夫,人就不见了。 后来我经常做梦梦到那个时候,我守着圆圆哪儿也没去,她一直在院子里转,我就一直在旁边看,她不停,我也不动,很奇怪的画面。有时候梦也会变化,大人都回来,家里很热闹,圆圆在、岚萍在、我父亲也在。但那是梦,醒来统统都不在了。 无数个漆黑夜晚,意识从梦境骤然剥离,现实冰冷割裂,白日里看不见的伤在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翻裂而出,说不出确切位置的钝痛将人撕扯、淹没。 有时候我真的恨自己。总想着如果那天我没有跑开,圆圆是不是就不会丢,父亲是不是也会没事,岚萍是不是也不会病成那样如果当时一定会出事,出事的换作我多好。 倪冬用力抱住覃成,柔声安慰道:别这么想,这不该是你背负的。坏人作恶,会有报应的时候。那时的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又怎么能抵挡那有预谋的恶。 我说呢,常常大半夜见你屋里灯还是亮的,不睡觉,净胡思乱想。倪冬试着把话带离沉重伤感的氛围。 醒了睡不着,就起来看看书。覃成抓着她的话,你不也是,大半夜不睡觉。 倪冬答非所问,所以不t长个儿啊。都说睡得少难长个儿,你倒是长得高。 我父母个子都高,随他们吧。覃成说,从没听你提过家里人,他们是什么样子?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次爸妈去山里采药,雨天路滑,人从山上掉下去,找到时都已经没气了。我有个姐姐,是她把我养大。她对我特别好,倪冬陷入回忆,特别特别好 父母出事前,阿玉也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虽比不上有钱人家的小孩生活优渥,但双亲感情和睦,对她疼爱有加,没叫她吃过什么苦。后来为了赚钱养小不点,阿玉做过各种各样的体力活。 独自带着小不点生活的头两年,阿玉在一家饭馆刷盘子,江城的冬天又干又冷,她手上的红肿冻疮,一整个冬日没见好过。 深冬天亮得迟,阿玉摸黑起来做早饭,给小不点备好齐整干净的衣服,把人叫醒,给她梳漂亮的小辫子,待吃过饭,牵着小不点白嫩胖乎的手送去学校,再赶到饭馆上班。 做这份工前阿玉跟老板约定,每天需要腾出空接送小不点,小不点放了学可以带她到店里,为此阿玉多排了许多晚班,该有的假也比别人少。 第69章 刚出来打工做多挣少,小不点又还小很需要人,阿玉整日忙得昏天黑地,几乎是一个人劈成两个人用。 尽管日子过得拮据不易,但在小不点面前,阿玉从不苦着脸哀叹抱怨。她性子直爽大气,教养得小不点也乐观积极,丝毫没有失去双亲自卑畏缩的模样。 有一年儿童节,学校按例组织文艺演出,每班出一个节目,小不点班上排的是舞蹈,她先被选上去,练了两次队形,又被叫回教室上课了。 本来小不点是没所谓的,偏阿玉关心她在学校的情况,睡前聊天问起来,小不点想被退回的事让阿玉知道了丢脸,支支吾吾回着话。阿玉却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表演,你们看,不用大太阳底下晒着排练,鼓鼓掌就行,跟领导一个待遇,多好。 是噢,小不点附和地点点头,窝在阿玉身侧安然睡下了。 又过一年,同样是儿童节演出,小不点班级组织大合唱,每个孩子都上台,统一化着夸张的舞台妆。阿玉来接小不点,被她脸上大红大绿的口红眼影,猴屁股样的粗糙腮红逗笑了,却还是夸,我们小不点真好看。 回去路上,小不点坐在自行车后座,双腿前后轻轻晃啊晃打着拍子,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着那首表演歌曲,阿玉依旧很捧场,我们小不点唱得真好。 小不点学习好,开家长会老被表扬,每到那时候阿玉脸上总会露出由衷欣慰的笑。小不点想阿玉高兴,就更加用功念书,时常挑灯夜读到很晚才睡。 阿玉心疼她,咱们能学多少是多少,身体要紧,没必要为了回回争第一拼命。 可对小不点而言,学习不是件难事,考第一也就是把试卷认真答完而已。这样一来,既有奖学金拿,又能让阿玉高兴,多好的事。 高三那年,小不点得了个奖学金,是当地一个很有脸面的老板以家族名义设立的。仪式在校体育馆举行,小不点拿的是一等奖,最后一批上台。当看清给她颁奖的人时,小不点不自觉瞪大了眼,而后抿着嘴直笑。 她对阿玉交的这个男朋友印象更好了。 当天阿玉和她男友带小不点下馆子,还叫了莉莉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小不点完全接受了阿玉男友,当他是家里的一份子,敞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阿玉不时给她夹菜,赶紧吃,菜都凉了。 阿玉男友倒是很耐心地听她滔滔不绝,顺着话问:小不点打算学什么? 学医。正说着,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现杀的鳗鱼下锅,小不点离得近,见那断截的鱼头突然摆动挣扎了一下,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向后,这鱼怎么还动呢! 就你这胆儿还学医呢!莉莉笑她,就前几天,大清早我睡觉呢,隔壁嗷嗷叫唤,那声儿要把房顶掀了似的。我以为什么事,跑过去一看,人蹦椅子上躲老鼠呢。 这么大一只。小不点双手比划出一个巴掌的距离,还爬我脚上了,我没穿鞋! 莉莉又说:还有呐,有次我去厨房,一开门,地上一条大活鱼在那扑腾,小不点举着刀搁旁边傻站着,动都没敢动,最后还是我给解决的。 小不点撇撇嘴,给自己辩解,那鱼太大了,摁不住。 莉莉调侃道:连条鱼都不敢杀,当医生得拿刀在人身上划拉肉,就你这小胆儿小身板,不得吓死。 少打击人自信心。莉莉男友说,长胆儿还不容易嘛。等考完带你去明福山逛,挑晚上去。明福山一带曾是当地的乱葬岗。 瞎扯,小孩子家家去什么明福山。阿玉拿漏勺从锅里捞出煮熟的菜,挨个盛给大家,光说话菜都没人吃,快吃。 学医很苦的,怎么想着学这个?阿玉男友问。 绝大多数工作都是做重复性的劳动,没错吧。小不点放下筷子,神色认真道,当医生呢大概也是,但做的是救命的活儿,多酷。还有医生靠真本事吃饭,不怕失业。说这话时她满眼的光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莉莉泼冷水,做医生得念好多年书,读出来都成老姑娘喽,可得有点心理准备。 没等小不点开口,阿玉先说:读!小不点你尽管读,读到多高都供你。咱读了书本事长自己身上,没啥好担心的。 许多年后再忆起这段,倪冬心头满是怅然唏嘘。她说: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的愿想是长大挣很多钱给阿玉,让她不用再那么辛苦。阿玉说人这辈子钱够花就行,不能让钱给绑架了,叫我一定要为自己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她才真的放心、高兴。 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光顾家附近的诊所。所里大夫是个退休的老太太,医术好,人和善,锦旗挂满一屋子。那片街道的人看病大多找她,很信任她。 我在小地方长大,没见识过什么了不得的人和事,能想到最大的志向就是长大像她一样,看病救人,被需要、被信任。我用功读书,想考最好的医学院,想一直读到博士,想当个出色的医生 覃成不由紧抱住倪冬,听她轻声喃喃,这辈子是不能了。 第70章 第四十七章 男女之情分高低贵贱吗?在那时的小不点看来,是分的。 她看不上莉莉和她男友旁若无人般亲密的肢体互动,还有那整日挂在嘴边的肉麻情话,听起来廉价且没多少真心。反观阿玉和她男友就不是这般,成熟得体的相处,细水长流的感情,小不点觉得这样的过起日子才靠谱。 阿玉说她这是偏见,小小年纪却是个老古板,人跟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哪能这样去胡乱评判。 小不点承认自己带着有色眼镜视人,当时的她总觉得在歌厅卖唱的莉莉和满是纹身的男友不是什么正经人。 两人着装打扮都时兴扎眼,坐在那辆同样拉风的大红摩托车上穿街过巷,不可谓不招摇。好的时候他们腻在一起不分你我,吵起架来却是天崩地裂,恨不得当场拼个你死我活,然而下一刻又和好如初,亲密得难舍难分。 真有了就生,别的不敢说,养活老婆孩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得了吧,你自己玩还嫌不够呢,能定下心哄孩子?我可想象不来。 你要真给我生个小娃娃,我保管往死里疼你们娘儿俩。 切,一般说这话的都要儿子,要是个丫头绝对变脸,我可不上你当。 胡想什么呢。男孩女孩都自个儿的,我可不挑这个。我打小没爹没妈,做梦都想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家。怎么样,敢不敢过年跟我把证领了。 有什么不敢的。 听到这儿,隔壁的小不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法理解前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转头都商量起结婚生孩子,极度情绪化的两人,只觉得他们呱噪,起身关严窗户,坐回桌前继续写未完成的作业。 阿玉的男友偶尔也来她们住处小坐,人从来文质彬彬得体有礼,阿玉也揣着女儿家的矜持,绝不会像隔壁那一对亲亲我我,在人前不像样的腻歪。 小不点觉得这俩才是老古板,连手都不见他们牵。有次她故意拿话逗他们,你俩谈恋爱都这么一人坐一边喝茶,光聊天,手也不牵嘴也不亲的吗? 阿玉没料到小不点突然闹出这么个话,耳根子泛起微红,去,小孩儿瞎说什么,写作业去。 坐在对面的男人目光颇有深意看着阿玉,t淡淡转向她这个烂漫活泼的小妹身上,嘴角噙着笑,抬手喝茶不说话。 小不点觉得自己可能耐了,把两个保守的大人说得一声都不吭。没过多久,她的那点小得意荡然无存,回想起来更像是个笑话。 那天小不点突然来例假,腹痛加上弄脏裤子,之后的体育课和自习她一并请了假,提早回家去。 下午两三点,院子安静无人,小不点轻车熟路拿钥匙拧开家门,被眼前场景惊得怔愣在原地,全身血液几乎同时窜至头顶,脑袋嗡地一下失了灵,手脚也僵住不晓得动,足足过去两三秒,这才拔腿奔向院外。 白花花的肉体奇异地交扭在一起,小不点何曾见识过如此场面,那些在生理卫生课上学得的,私下里从爱情小说、影视剧里接触到的男女亲密该是的样子都显得浅略而单薄。 这和想象中的男女欢愉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一时间,小不点难以消化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奔出家门好远,系在腰上的校服外套都跑松了,脚步终于停下来,手捂着小腹,蹲在路边不住喘气。不知过去多久,脚都蹲麻了,她缓缓起身,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天色渐暗,小不点不由往家的方向去,到了巷口却不往里走,站在一旁大梧桐树边上,低着脑袋,脚底搓磨着一颗小石子,一会儿踩进土里,一会儿又拱出来,再埋上,再翻出来 不经意张望间,小不点瞧见不远处阿玉匆匆而来的身影,她连忙低下头,目光回到脚边的小石子上。 阿玉走过来站定,踌躇了小会儿,轻声开口道:对不起啊。她一直把小不点当小孩看,让她撞见那样的事,大大的不应该。 小不点垂着眼使劲摇头,阿玉哪有什么错处。 刚才我特别慌,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亲妹妹,也是大姑娘了,不至于太糟。阿玉手指绞扭在一起,今天确实是我欠考虑,不该带人回家 小不点急急打断阿玉,应该的,本来就没什么。她只是一时有些难为情,她很想阿玉好,你们打算结婚了吗? 阿玉点点头,想着等你考完了再张罗,快了。 小不点跟着胡乱点头,好啊,那很好啊。 走,回家吃饭。阿玉去牵小不点,怎么手这么凉,衣服也不穿上。她往校服下的裤子瞥了眼,来事了? 嗯。小不点抬脚跟上阿玉。 回到家,阿玉麻利地烧了水,把澡盆搬进屋,兑好温水给小不点。小不点洗完换上干净衣服,出来吃着热腾的饭菜,身心那点别扭不适一扫而空。 晚上小不点照例在灯下埋头苦学,阿玉端来滚烫的红糖水放到书桌上,不舒服就早点睡,明天再写。 马上。小不点专注在题目上,笔下沙沙作答。 完成课业,小不点端着脸盆牙杯去公共洗手池,经过院子,见自己换下的衣服已被洗净挂在晾衣架上。 第71章 回到房间,小不点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阿玉收拾完也进屋,锁上门,走到小不点床前,伸进被子里去摸她的手,确定没凉着,抽出手把被角掖实,回身熄了灯躺下。 小不点感受着阿玉抚摸她留下的余温,闭上眼,惬意地睡去。 她的阿玉可太好了。 次日是周末,阿玉去上班,小不点在家写作业。正午时候,外头来了四五个男人,样子看着像混社会的。一个瘦小伙站在窗下朝里问:喂小孩儿,阿玉是住这儿不? 同行的一个瞧了眼门牌,看向小不点说:长挺像,应该是她妹。 小不点警惕地盯着来人,坐直了问:什么事? 喏,瘦小伙把手中拎着的餐盒递到窗台上,你姐让带给你的。 谢谢。小不点站起身,伸手去接。阿玉出门前说过,中午会打包好饭菜,托顺路的朋友送回来。 莉莉住哪屋?瘦小伙又问。 隔壁。小不点向右指了指。 在家吗?瘦小伙瞅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 应该在。昨天夜里莉莉回来的动静挺大,又呕又吐,大概是喝多了。 你们姐妹仨长得都还挺像。瘦小伙顺嘴说了句。 我就阿玉一个姐姐,她是做服务员的。跟莉莉不一样,不是卖唱、陪酒的。 小不点特意的解释,旁人并不关心。他们都看向站在中间的那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瘦小伙问:要不我去叫莉莉姐? 那男人整了下衣角,四处打量一番,面朝着那扇紧闭的屋门,不急不缓开口,在梦都唱一场给的钱也不少,就住这么个地方。顿了会儿,吩咐道,阿龙,这两天去找间像样的房子。 诶,好。瘦小伙立忙应下。 一行人跟着墨镜男走出院子,小不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下隐隐忧虑。看样子莉莉招了个挺不好惹的主儿,阿玉也在歌厅,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得劝她把工作换掉。 那时的小不点喜恶全写在脸上,对莉莉的偏见毫不遮掩表现出来。有时面对面碰见了,莉莉主动打招呼,小不点都爱搭不理。阿玉说她没礼貌,她反说阿玉轻信人,才认识没多久,根底不知,都称上姐妹了。 窗户敞着,阿玉怕叫隔壁听见,忙要关上,却见莉莉抱臂站在窗外,脸上笑笑的,对小不点说:小妹妹,别把人想那么坏。 阿玉手悬停在窗台边,表情僵硬跟着笑,小孩胡说八道,甭理她。 我觉得挺好,现在小孩防范意识比咱们那会儿强。 都瞎说话。阿玉抱歉地笑笑,转了话头去别处。 小不点坚决地跟莉莉保持距离,不同她来往,没成想受了人家大恩,捡回半条命。 期中考第一天,早上小不点起来感觉腹痛恶心,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在厕所待了很长时间,稍微缓了缓。时间不早,她惦记考试,赶着去了学校。 强忍身体不适坚持到下午考完,回到家,小不点忍不住吐了一回,稍微缓解些许,累极躺下睡过去,再睁眼是被疼醒。 外头天已暗下,阿玉上夜班,小不点独自在家。她蜷着身体,疼得冷汗直冒,又结结实实吐了一回,张着嘴,虚弱地喘息,浑身都没了力气。 恍惚间,小不点听到外头连声敲门,莉莉关切的问话传到耳边,小不点,你没事吧? 小不点费力爬起来开门,手捂着右下腹,一脸痛苦靠在墙边。莉莉见状,当即带她去医院。 再快点。莉莉一手扶着小不点,一手把着摩托车后座,头探向前催促道。 莉莉男友睡得正熟,被她突然拉起来,一脸困容不情不愿的,吃坏肚子,又不是一下就能好的事,医生不也得等天亮才上班。说归说,他手拧车把,摩托车呜的一声直往前窜。 到了医院,小不点疼得走不动路,莉莉男友背着她飞奔进急诊。一番检查做下来,小不点确诊急性阑尾炎,医生建议立马手术。阿玉匆匆赶到,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将家里钥匙给莉莉,托她回去拿钱。 手术顺利完成,折腾了一夜,好在有惊无险。 出院之后,小不点拿着攒下的零花钱去商场买了条围巾,面料细腻柔软,适合秋冬天浓郁的酒红色,莉莉戴着一定好看。小不点想当面给人家,一连几天没碰上,问过才知莉莉搬了家,也不在歌厅上班了。 莉莉男友倒还住在出租屋,偶尔碰见,小不点主动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应声,完全没有之前的精神样儿。 突然一天夜里,小不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那人压低声喊她的名字,她听出是莉莉男友,按亮台灯,翻身起来开门。 门才拉开道缝,莉莉男友直接挤进来,满脸的伤,一边胳膊直直垂着不能动弹,衣服上到处是血,小不点吓了一跳,差点放声惊呼。 别怕。莉莉男友示意她莫出声,你帮我去找莉莉,让她马上离开江城。他从被血浸透的外套内兜里掏出一捆钱和一个皮夹,塞到小不点手里,这钱和证件给她。 不等小不点反应,他抓过桌上圆珠笔飞快写起来,过力的笔尖接连将纸戳破,写完撕下那页纸给小不点,你去这两个地方,一定要找到她,让她离开。 第72章 出什么事了?小不点心感不安,现在就去吗? 对!他不时往漆黑的窗外探看,越快越好。还有,让你姐离梦都的人统统远点,不论谁。说着解下腕表放桌上,这个能卖些钱,给你。 我不要。小不点拿起手表递给他。 拜托了,一定帮我把话带到。他双眼紧盯着小不点,郑重恳求道。 说完闪身出去,背影融进茫茫夜色中。 他大概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到了我身上。倪冬苦笑t道,可惜他托错了人,我没能帮他找到莉莉。 莉莉不在他说的地方?覃成问。 倪冬摇头,不知道,我只找了一个地方。 第四十八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倪冬语气淡淡的,莉莉没说错,我确实胆小怕事,懦弱无能。 覃成为她开解,那时候那么乱,你也小,不得已。 倪冬没再说话,紧贴在覃成怀中,试着从他身上汲取力量。覃成身体最大限度包裹住倪冬,手掌轻抚着她后背,不早了,睡吧。 好。倪冬应道。 两个同样背负伤痕孤独压抑的灵魂,在这暗夜泥潭里相依相靠。 倪冬醒来时,身旁人还酣睡着,窗外明媚的晨光透过布帘照进来,落在那张清俊端正的脸庞上,她安静凝望着他,目光一寸一寸细细描绘着。 覃成鼻梁生得极好,挺而直,这样的人大多坚定刚毅,正直坦荡,倪冬这么想着,手不禁碰触上去。那双浓密的眼睫微动,缓缓掀起,眼眸深邃明亮,像熠熠生辉的朝阳。 两人目光交汇,没由来的,都轻轻笑起来。 覃成握住倪冬悬在他鼻梁上的手,牵到唇边轻咬了一口,素白的指尖留下个浅浅牙印。倪冬没躲,眼中盈着笑看他,被我吵醒了? 要怎么赔?覃成逗她。 倪冬配合着思量片刻,说:再陪你睡会儿? 覃成嘴角笑意放大,张手将人抱到身上,好啊。嗓音慵懒放松,带着清早初醒时的些微低哑。 阳光明朗的清晨,小屋里打着适宜的冷气,外头不时传来几嗓悠长的小贩叫卖声,没有急着需要去做的事,可以悠闲地赖在床上,难得的惬意时刻。 日头渐渐升高,肚子接连咕嘟声将两人叫起。倪冬站在衣柜前挑看,拿出最靠里一条姜黄色碎花连衣裙,早前去进货一眼相中的,买来一直放着没穿。 尽管做着衣服买卖,平时里倪冬着装却尤为低调,惯常穿素净的黑白灰,鲜少碰这样俏皮明亮的颜色。 覃成外出买早点回来,推开店门,见倪冬身穿一袭亮眼长裙,手里捧的玻璃瓶中插着昨晚买回的花枝,她托高瓶身转看,和煦晨光下,白腻臂弯中绚烂盛开的向日葵,漫散着柔和美好的光辉。 倪冬察觉到来人,抬眼看去,见覃成正目不转睛望着她,便问:怎么? 覃成愣了下,毫不吝啬赞美道:好看。抬脚走进来,将早点摆到小桌上,掀去打包盖,垂着眼,没再往倪冬身上瞥。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倪冬走到覃成对面坐下,笑他故作姿态,好看就看呗,又没人说你。 覃成拿了汤勺,放到倪冬面前的豆花里,照实说:没见过,挺特别。又道,都好看。只要是她,都是好的。 质朴平实,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漂亮话,倪冬听着倒是受用。 琪琪和往常一样来店里上班,隔着玻璃门,看见倪冬在给覃成抹药。两人面对面坐着,倪冬伸了手,覃成便拿过药瓶;倪冬捏着棉签转向,覃成随之侧过脸方便她操作;倪冬把用完的棉签一递,覃成伸手接过,起身扔进垃圾桶 无需言语,两人之间的互动默契而自然,琪琪竟有些不忍进去打扰他们,分明就是普通恋人,那些充满偏见的流言却那样不堪。 下午四点多钟,暑气稍过,覃成骑车载倪冬去理疗店。店里人不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阿爷阿婆。覃成牵着倪冬找位置,有个老婆婆把放在身侧椅子上的布袋拿开,拍拍空座示意他们,这边。 两人道了谢,坐下等候。身旁的老婆婆指着倪冬的脚说:脚扭到啊。 嗯。倪冬应声。 老婆婆看他们松开相牵的手,小伙细心地帮着拿过拐杖,继续搭话,两口子哦。 倪冬侧脸看一眼覃成,覃成用力点了点头,肯定道:是。 老婆婆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转,称赞道:长得都俊噢。 面对老人家善意的闲聊,覃成也回了句,您跟您爱人好有夫妻相。 他呀?老婆婆手指坐她身边的大爷,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我儿子! 覃成一下顿住,忙说:抱歉。倪冬笑着接过话,您瞧着真年轻。 老婆婆摆摆手,无所谓道:我儿子长得随他老子,没多大岁数头发都白掉,显老得很。我八十了,头发还有黑的呢。 您看着顶多六十。倪冬半真半假捧着老人家说。 第73章 老婆婆听了高兴,滔滔不绝说起来,爹妈给的底子好。我兄弟姊妹五个,都八十多了,个个眼睛能看,耳朵能听,走路不要人搀。我最大的姐姐过年都九十了,还能自个穿针线呢。 您家真有福气。倪冬说。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拎着药袋子过来,奶奶,药拿好了。 老婆婆应着声,跟他俩道了别,起身离开。 人走后,覃成对倪冬说:你看,人老了看不大出年纪,长几岁小几岁又有什么关系。 回去路上,自行车停在街口等红灯,一群背着书包的学生在冷饮店门口排队,倪冬好奇,这会儿就开学了吗? 应该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补课。覃成回。 这家店新开的,生意真不错。倪冬看向街对面的冷饮店道。 覃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买个尝尝。 绿灯跳亮,他转过车把,拐弯往马路对面骑去,靠边停在一处树荫下。那些学生大多手握甜筒边走边吃,覃成看看他们,转过脸问:也吃冰淇淋? 倪冬点头,好啊。 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从倪冬身前走过,青涩的脸庞洋溢着蓬勃朝气,不远处,覃成一手握着一支甜筒从人群中挤出来,大步向她跑来。 置身这样的场景,倪冬突然很受感染,心柔软得似要化开,仿佛她也回到了这般青葱年月。 快吃,这个容易化。覃成将甜筒递到倪冬面前。 他吃东西快,几口下去,整个甜筒进了肚子。倪冬手上的还剩下大半,脆皮边沿被啃去一圈,上面的冰淇淋没动多少,化得有些软塌。 覃成看她,不好吃? 倪冬摇头,我爱吃下面的脆皮。 覃成头低过来,握着倪冬的手抬高,张口将上面的冰淇淋吃掉。 慢点,冰肚子。倪冬伸手,指腹轻擦去覃成嘴边沾着的冰淇淋。 夏日傍晚微风习习,覃成不紧不慢蹬着脚踏,倪冬坐在自行车后座,腿边裙摆扬起、旋落,随风翻飞。四周车来人往喧嚣热闹,倪冬心却平和,头轻靠在覃成身后,小口吃着甜筒脆皮,清凉细腻的甜意自舌尖传至心底。 在街边餐馆吃过饭,倪冬拿纸巾擦嘴,突然问覃成,你会滑旱冰吗? 没试过。覃成说。 我也没有。倪冬兴起,要不我们去玩玩儿? 覃成拿起靠在墙边的拐杖给倪冬,回应着她的心血来潮,实验附近有个旱冰场,不远。两人走出餐馆,往那边去。 来旱冰场玩的多是十来岁、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倪冬坐在场边的休息凳上,目光追随着被她怂恿上场的覃成。 覃成学东西快,换了鞋,扶着围栏自己摸索,不多时便松开手,试着滑了几段,有模有样的。场上一伙人玩起大接龙,气氛热情高昂,很快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加入,覃成也被带了进去。 动感明快的音乐和闪烁变化的灯光将气氛推至顶点,人群尖叫欢呼,覃成于飞速前行中找寻倪冬的身影,大喊着她的名字,倪冬一定等我。 他不住地喊,声音淹没在四周嘈杂纷乱里。 大圈绕到另一边,视野里的身影就快消失,覃成看见她朝他挥手了。 她听到了吧。 她答应了吧。 第四十九章 覃成退场出来,直奔倪冬所在的休息区。 倪冬拧开矿泉水递给面前人,眼中含笑瞧着他,厉害。 等脚好了,我带着你滑。覃成接过水,坐到她身旁。 周围人三五成群,脚踩轮滑笑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倪冬四下看看那些年轻的鲜活面孔,目光收敛回来,等覃成喝完水,伸手去接,替他拧上瓶盖。 下次来,我们一起。覃成看着倪冬又说。 我很笨的,小时候学骑自行车都没学会。倪冬笑着移开视线,低头翻找出手机,按开看时间,九点了,还玩吗? 覃成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深邃静默的眼眸紧锁着倪冬,很轻地摇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去往鞋子寄存处。倪冬心尖莫名颤了颤,低头盯着绞扭在一起的手指,有些被看穿的心虚。 她坐着不动,心里杂乱却又忽然空落落的,正胡乱想着,覃成返身回来,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家。 尘封心底的坚冰好像在某一t刻彻底崩裂消融,对倪冬而言,孤身一人漂泊无依,家这个概念早已变得遥远而陌生。 出了旱冰场,两人立在门口,看对面酒店正在进行着的热闹婚宴,欢庆的烟火接连升起,在夜空绽开绚烂的光彩。 晚上天很清透,明月高悬,亮堂堂的。柔暖的光落在倪冬脸上,她仰着头,看向漫天烟火。覃成低头凝望着她,看她眼中盛满的璀璨星辰。 那间窄仄的阁楼小屋被称作他们的家,尽管屋里连张像样的双人床都没有,但那是独属于他俩的一方天地,可以短暂的不被打扰、窥探。 夜晚静谧温柔,床头灯照出暖黄色朦朦胧胧的光,落在交叠于一处的火热身躯上,在墙面显出起伏晃荡的影儿。 第74章 身下床单皱得七零八落,承着交融的热汗,还有一进进分不出彼此的汹涌情潮,湿濡,黏腻,难分难舍。 那炽热湿润的唇吻遍倪冬身体每一寸肌肤,耐心,虔诚,又不容抗拒。深浅不一的红痕盖在狰狞的伤疤上,似绽开盛放的花儿,成片相连,遮去那显眼的不堪。 倪冬双目迷离,下唇紧咬克制着,纤细的手指埋在覃成发间,又推又赶又难以割舍,终究抵不过忽而轻柔、忽而猛烈,似冰火相交的变换攻势,唇瓣微启,放开声低吟浅呼。 待最后一声酣畅淋漓的长吟和粗重闷沉的喘息同时交织而出,倪冬瘫软在覃成怀中,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如海上随风浪漂荡沉浮的孤舟一般,终于停泊靠岸,重得新生。 两人气息渐趋平稳,覃成双臂依然环在倪冬腰背上,声音暗哑低沉,你还会常想起过去吗? 会。 好的,还是不好的? 都有。 覃成想象着倪冬先前刻骨铭心的经历,人不在了,反而更难忘,是不是? 倪冬略微撑起上身,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无论好坏再也见不到,因此就有了遗憾和怀念,想忘也忘不掉,永远在心上占着位置。覃成伸手,指腹触上倪冬额头,将那乱糟汗湿的刘海顺到耳后,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心动是什么,现在大概知道了。他一字一句说,心窝叫一个人占满,还不算完,贪心地希望对方心上也能有一点我的位置。 覃成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倪冬,嘴角牵起浅淡的笑,带着一丝难掩的苦涩,你呢?第一次心动,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 倪冬身子落回覃成胸膛上,感受着耳畔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脏跳动,过了片刻,缓声说道: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好看,善良,踏实,有担当。 我像他吗?那些背后多舌的女人说是像的。 你就是你。倪冬平淡却坚定地说,没有人能比较。 我走后,你会想起我吗?马上开学,他们就要分别。 会。终于是个确切的回答。 覃成捧起倪冬脸庞,低头深吻下去。 次日暴雨忽至,雷鸣电闪,倪冬瞧着外头的浩大阵势,发消息让琪琪不用来店里。她窝在沙发上,手捧覃成的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 暴雨天出行不便,覃成就着现有的食材,用电磁炉做了两碗简便的番茄鸡蛋面,端到沙发旁的小桌上。倪冬一直没挪地方,神情专注,一页页翻着新生入学手册看。 洗手吃饭。覃成喊她。 倪冬合上手册收好,确认录取通知书也都放回袋中,对覃成说:你们学校挺漂亮。 覃成提议,开学跟我一起去,正好参观参观。 月底安安办周岁礼,走不开。倪冬说,安安生下来经的事不大好,晓梦特地找了师傅问,给算了个延后的日子,到时候热闹一下,讨个吉庆。 覃成并不意外她的推脱,点点头,四年呢,总有机会。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吃过饭,覃成去后门水池麻利地刷洗碗筷,抱出前一天买回的西瓜,放到水龙头底下冲干净,用刀劈开,一半裹了保鲜膜搁冰箱里,另一半放小桌上,拿勺挖出中间最红的一圈果肉,分成几块装进碗里,端上楼去。 倪冬坐在小窗边,膝上摊放着一本毛衣编织教程,手上绕着线,对照着上头的花样起针。覃成走过去,看那花样旁有张男式毛衣配图,便问:给我的吗? 现在小年轻谁穿手打的毛衣,多土。倪冬说,我学着玩儿。 覃成用果叉戳起一块西瓜,喂到倪冬嘴边,你给我我就穿。 倪冬张口衔住果肉,含混不清道:照我这速度,冬天过了你都穿不着。 又不着急,今年赶不上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你放心,就这个个儿,长不了了,啥时候打出来都能穿。 真穿呀。倪冬跃跃欲试,转着眼狡黠一笑,我没织成过,到时候多难看都得穿,敢不? 覃成又戳了块西瓜喂过去,这有什么不敢。 倪冬放下手中毛衣针线,伸手去够拐杖,我下去拿软尺,给你量量。 覃成搭着她肩膀将人按住,吃完,我背你下去。 倪冬接过覃成手中果叉,戳一块西瓜给自己,一块给他,很甜的,你也尝尝。 刚吃过饭,没给她拿多少。覃成侧过脸躲开,自己吃。 倪冬手举着,不吃不让背。 覃成张口去吃,人也顺势背过身蹲下,话却说:不稀罕背。 倪冬将剩下那块塞进嘴里,把碗搁在窗沿,倾身扑到覃成背上,故作娇矜地哼了声,不稀罕也得背。手臂勾住覃成脖颈,耳畔是他低低的爽朗笑声。 趴好了。覃成手托着倪冬腿弯缓缓起身,稳步走下台阶。 到了楼下,覃成背着人不松手,倪冬动了动圈在他颈间的胳膊,放我下来呀。 第75章 不让下。覃成闹她,稀罕,不得多背会儿。 倪冬乐出声,行啊,有本事一直这么背着,我倒要看你能坚持多久。 覃成背着倪冬原地转圈圈,速度飞快,引得她惊呼出声。 正笑闹着,店门突然打开,风雨里进来一个不速之客,披散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淋湿大半的裙摆贴着小腿肚,脚下平底单鞋完全浸湿,走一步留一个水印子。 倪冬忙从覃成背上下来,正色招呼来人,你好。 对方瞧一眼倪冬,没答话,转而直直看向覃成。那架势明显不是来买衣服的,倪冬问:有什么事吗? 我找他。女人盯着覃成,语气平和,面色却透着不善。 第五十章 外头风狂雨横,覃成随那人出去,来到转角无人的街檐下站定。马复被带走调查,就这两天的事,覃成倒不意外牛丽找上门来。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来,有事想和你商量。牛丽开门见山道,我老公挣钱养家,是敢想敢拼些,但有一点,你妹妹丢了跟他绝对没关系。 牛丽摆出她的条件,找人需要渠道,花销更不会少。我认识些这方面的朋友,一定能帮到你。还有,往后找人的费用我来承担,你可以专心上学。 覃成目光紧盯着她,面上不动声色,过了有一会儿才说:要我做什么? 做生意难免有些事放不到台面上,经不起查。这一桩那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其实压根儿没有的,但绕来绕去给了人由头胡乱查,总归要多折钱进去。牛丽扯出个讨好又虚假的笑,我想与其把钱白白扔出去,不如多拿些给你去找人,也更有意义不是。 覃成不为所动,可我认定我妹妹丢了就是马复做的。 于情于理他都犯不上!牛丽声量拔高,试图说动覃成,真要做了早就给抓起来,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事。 覃成说:没有最好,也不怕再查一回。 就是把马复关到死,他也不知道你妹妹在哪儿。何必呢?牛丽缓和语气,哽咽着示弱,家里俩孩子都还小,马复要有个好歹,我一个女人家,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小伙子,做人留余地,对大家都好。你看要不这样,我现在就把钱转你,咱们这就开始找妹妹,别再耽搁了,啊。 覃成还是那坚决态度,真没做过不怕查。 牛丽出手大方,你说个数。 覃成轻摇了下头,不是钱的事。 见他软硬不吃,牛丽收敛起神色,真没得谈? 长久的沉默表明着他的态度。 交谈不欢而散,覃成折身回去,店门敞开着,倪冬站在玻璃门边向外张望,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无需言说的担忧。 覃成将事情细述一遍,欣喜圆圆的事可能要有眉目,原是想让倪冬安心,却见她眉头越蹙越紧。倪冬见识过马复的狠厉,怕他使手段报复。 果然,没过两天,覃成又添了一身的伤。 大晚上,流氓样的一伙人将覃成围t住,带至废弃的工地威胁动粗,打完了,为首的那个扔下一沓钱,要他听话识相。 大马路上不知道喊呐?电话不知道打呀?人让你走你就走,是不是缺心眼?倪冬对着覃成身上交叠的新伤旧痕,后怕得声音都不由发颤。 覃成头低眼垂坐着,任倪冬数落,偶尔极快地瞅一眼她那严肃脸庞,不吭不响,作乖巧呆憨状。 上过药,倪冬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拧上药水瓶盖,收拾完要走,覃成去牵她的手,眼神真挚无辜,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大白牙。 倪冬一下没了脾气,看着覃成只觉好气又好笑,甩开手,翻了他一眼走开。她到后门外的水池洗干净手,回到店里,见覃成埋头数钱,点完最后一张,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多少?倪冬看向那沓钱问。 两万。覃成回。 倪冬双手抱臂,倚在收银桌旁,鼻腔轻哼出一声,认得数,看来脑子没打傻。 覃成起身,走到倪冬身旁,柔声安慰道:小伤,没事儿。他找了个袋子,把钱全部装进去,系紧带口收好,他们越闹腾越说明有问题,圆圆就越有希望,我反而觉得是好事。 再十来天就开学了,这段时间最好在店里待着,少一个人出门晃荡。倪冬叮嘱道。 放心吧。覃成将人揽入怀,俯身低头,在她额发间落下个轻吻。 尽管覃成一再宽慰,倪冬心头仍旧隐隐不安。 隔天倪冬独自看店,牛丽再次上门来,这回是找她。倪冬招呼人到沙发旁,两人相对而坐,牛丽先开口,你就是石军老婆吧。 倪冬端起托盘上的水,一杯搁到牛丽面前,一杯握在手里,神情平静淡然,什么事? 马复惹了点麻烦,人在里头被审来审去,不太平。以前他跟着石军做事,你也知道,他们那样做生意的,哪能让人一点挑不出毛病,光账这一项,上下牵扯起来谁都躲不开。 牛丽端起杯子抿一小口水,不着痕迹地打量倪冬,未见其有什么特别反应,缓下声说:其实呢,也没啥大问题,无非就是钱的事。按住了别叫查来查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说呢? 第76章 倪冬轻轻转动手中玻璃杯,不太有所谓道:我帮不上忙。 该打点的都找了人,不用再花力气。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不太识趣,让他安分些,别再节外生枝。 他是他,我是我,他不会听我的。 那是你的事。牛丽语气轻柔放着狠话,马复那帮兄弟指着他生活,他要有个什么事,那些个兄弟可不答应,你说对吧,小不点。 倪冬转动杯子的手一下顿住,愕然抬眼看去,牛丽似笑非笑道:帮帮忙。说完起身,拿上随身包,对倪冬扯起嘴角笑了下,那就拜托了。 牛丽推门出去,外出回来的覃成正好看到她离开的背影,进屋见倪冬愣神坐在那,走过去问:她又来干吗?找你说什么了? 倪冬回过神,拿纸巾擦拭杯中不小心洒出的水,还能什么,就那些话呗。她看向覃成拎着的塑料袋,出去买什么了? 覃成把袋口解开,凑近给她瞧,毛线团,看这颜色行么,店老板说不喜欢可以换。 倪冬拿起一团毛线比在覃成脸侧,你穿灰色好看,这颜色挺正,不重也不发白,织出来应该不难看。 覃成嘴角的笑意压不住,你随便织着玩儿,什么样都行。 倪冬做事专注认真,有心做成的事,不分白天夜里,卯足了劲去完成。覃成怕她熬坏眼睛,晚上按灭台灯,收走针线,你这架势就跟被黑心老板催命似的,织不出来扣钱还是怎么? 小心别漏针了。倪冬按亮灯,夺回针线,张手量织出的那圈长度,刚好是一柞。她眼带笑意望着覃成,有些小得意,看我厉害吧,没几天都织这么多了。 厉害。覃成上手捏一把倪冬脸颊,无奈道,眼睛,眼睛经不起这么熬。 倪冬说:我想快点织成,看你穿上是什么样。 覃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一定再快些,千万赶着大夏天穿上,正好我捂一身痱子,你配一副眼镜,都不闲着。 见他一本正经调侃,倪冬扑哧一声笑开,去 经过初期练手,倪冬速度大有提升,很快毛衣织出了大半。 这天,倪冬照旧在店里专心打毛衣,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急刹和车辆碰撞的巨大声响,很快街上人群喧闹疾呼开来,店前或急或缓的脚步匆匆来去,倪冬心也跟着突突直跳。 看热闹的经过门前聊起来,一个说:撞到个年轻小伙。 人咋样? 脚上鞋都掉了,看着悬。 一瞬间,倪冬陡然想到了覃厉峰,脑袋嗡地一下,几乎跳起来冲向店外。 街口事发地围着乌泱人群,一辆轿车撞进路边花坛,车头严重损毁。倪冬手脚并用扒开人群,拼命往里挤,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人。 是个年轻小伙,身量也高,但那沾满血的侧脸是陌生的。 倪冬大喘着气,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扑通,缓了几个呼吸,这才知觉手脚发麻,一时无力动弹,没好全的脚踝又隐隐作痛。 第五十一章 那天倪冬等到很晚,覃成才从外面回来,神情凝重,一身的疲惫。 马复那边的人使了大力气疏通关系,事情被压下来,看着见好的情形陡转直下,连何老头也称病装起糊涂,全然不认先前指控马复的那些话。 覃成向倪冬倾诉,心急这次马复要是被放出来,找到圆圆的希望就更加渺茫。 倪冬问:如果真是那样,你怎么打算? 覃成顶着那张新旧伤痕交叠的脸庞,语气平淡却坚决道:他总有顾忌的地方。顿了会儿又说,圆圆是一定要找到的。再威胁恐吓,使狠下绊子,他也不怕他。 倪冬听出那未言明的话语,斟酌一番,劝道:你有没有想过,不去招惹他们,用其他法子或许也能行。 前几年岚萍登过报,上过电视,跑遍全国大大小小无数个地方,稍微有点线索,哪怕明知对方大概率是骗子,也甘愿抱着一丝希望被骗。过去这么久,圆圆长大样貌会变,名字肯定换了,年龄可能也被改掉,漫无头绪地找,谈何容易。 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你现在最该想的是好好去上大学。倪冬说,就几天了,票买好了吗? 还没。去省城的班车每日都有,到了省城转长途大巴,这一趟的车票需要提前买。 明天记得去,万一没票了麻烦。临近开学期,车票难免会紧张。 夜里,倪冬侧卧在床榻里侧,许久难以入眠。身旁人放轻手脚翻身,尽力压低随之而出的窸窣动静,同样没睡。无眠的夜晚寂静而漫长,无人将之打破。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覃成轻手轻脚起来穿衣,脚步下了楼,随后传来店门开关的声响。 倪冬翻身而起,来到窗边向下望去,楼底停着辆面包车,徐进鹏站在车旁调整后视镜,覃成大步出来,拉开车门坐上去,很快车子发动,消失在街道尽头。 等天光大亮,倪冬发消息问覃成去哪儿,答说和同学出去玩。倪冬隐约感觉覃成有事瞒她,转念一想,又觉是自己多心。然而一整个白天,她心上始终惴惴不安,说不出缘由。 第77章 傍晚覃成还没回,倪冬打去电话,先是没人接,几分钟后回电过来,覃成那头压着嗓,背景里不时传出几声虫鸣鸟叫,没说两句,就以同学喊他匆匆结束通话,挂断前倪冬依稀听到有小孩的啼哭声。 倪冬心下警铃大作,再打过去,电话一直不通。她翻开通讯录,找到徐进鹏的号拨出,响铃好一阵终于接通,徐进鹏懒散的嗓音外,伴随着清脆的虫鸣鸟叫声。 帮我叫覃成接电话。倪冬直截了当说。 覃成没跟我在一块。徐进鹏随口扯谎。 好,那我立马报警,说人丢了。 覃成那么大个人了,出去玩,犯得着吗? 倪冬语气严肃,你敢说他只是出去玩?她试探着问,你们把人家小孩带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 不要好心办坏事,最后害了他。真为他好,就把地方告诉我。倪冬拔高声量,告诉我地方! 徐进鹏沉默了有一阵,开口报上地址。 照着地址,倪冬来到郊区一处废弃的厂房,看到覃成和徐进鹏一人蹲一边,守着个边吃棒棒糖边哼唧哭的小男孩。两人拆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零食,薯片、果冻、肉干、糖果不停往小孩怀里塞。 小孩哼哼着要妈妈,覃成拿纸巾给他擦眼泪鼻涕,徐进鹏耐心耗尽,t起身长叹一气,我真服了,马复这儿子也太他妈能哭了。再一抬眼,见倪冬已快步走到面前。 覃成见倪冬来,也跟着起身,刚站稳,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结结实实的,耳朵都嗡嗡直响。 徐进鹏一时愣住,随后上手要去推倪冬,嘿你怎么打人呢? 覃成挡开徐进鹏的手,身体隔在他和倪冬之间。 倪冬目光凌厉直视着覃成,狠狠道:你们这叫绑架。 瞎嚷嚷什么!又没把小孩怎么样,就逼他家大人给个明白话。徐进鹏伸手指着倪冬,告诉你,不是让你来捣乱啊。 倪冬视线一直在覃成脸上,无声地注视他好一会儿,向前两步蹲下身,去看角落哭声渐大的小男孩,轻声安抚,不哭了,带你回家。说着牵上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覃成挡住去路,眼中带着期盼和乞求,试图和倪冬商量,我不会伤害他,就想最后试一试。 徐进鹏附和,就是,人都弄出来了,哪能白白送回去。 倪冬盯着覃成,眼神笃定道:我有办法让马复说出圆圆的下落。 你能有什么办法?徐进鹏不屑。 倪冬没回答他的话,还是看着覃成说:你信我吗? 挣扎、思考,覃成默然地望着倪冬,最后点了头。 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再跟他们接触,更不要做像今天这样的蠢事。倪冬看着覃成脸上那道通红的巴掌印,声音不由放轻,为那样的人搭上自己前途,太不值当。 覃成垂下眼,再次点头。 面包车一路平稳前行,进了市区,堵在主干道上。 还在路上,堵车。倪冬又一次接起牛丽电话。 让小宝跟我说话。牛丽依然着急。 倪冬点开免提,手机拿到一旁小孩面前,小宝,来,妈妈电话。 手机亮着屏,通话一直持续着,牛丽絮絮不休,小宝挖着一碗大果冻吃,开始还应声,后面光顾着嘴巴,吃得分外起劲,牛丽要听小宝的声音才踏实,倪冬便一直拿着手机,没有挂断。 车靠路边缓缓停下,倪冬对着发烫的手机说:到小区门口了。按下挂断键,结束通话。 我去就好,你们别下车了。她牵过小宝的手,开门下去。 不远处,牛丽飞奔而来,一把将小宝揽进怀中,手在孩子身上各处摸看,眼圈通红,满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她极力稳住情绪,站起身,扬高下巴睨着倪冬,管好你的人,没有下回。 倪冬颔首,弯腰鞠了一躬致歉。 透过车窗,覃成注视着那道低声下气的背影,心头很不是滋味。 面包车停在金街口路口,下班高峰里头太堵,覃成和倪冬提前下了车,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路默然无话。 回到店里,倪冬径直上楼冲澡,洗好吹干头发,满身疲惫和困意让她倒头睡去。醒来窗外天完全暗下,小桌上放着个保温桶和一副碗筷,旁边还有张字条:睡醒记得吃,今天走太多路,歇歇脚,碗筷放着我收拾。 很端正大气、苍劲有力的一行字迹。 吃过饭,倪冬窝在床上继续她织毛衣的活儿。覃成不时上下楼,收拾用过的碗筷,拖地板,清理卫生间,洗干净倪冬换下的衣服,拿去楼下后门外晾,不声不响,默默地做着事。 晚上熄了灯,覃成挨着倪冬躺下,从背后环抱住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倪冬转过身,在他怀中摇头,伸手轻抚那侧挨了巴掌的脸颊。 票买好了吗?她问。 买好了。覃成回。 倪冬说:我看看。 覃成按亮灯,从换下的裤子口袋里摸出车票,拿给她看。 第78章 倪冬伸手接过,确认了下发车时间和起始点,把票递还给他,你安心去上学,剩下的事我来,相信我。 好。覃成听她的。 半夜覃成醒来,身侧空着无人,他睁着迷糊的眼四下望去,有微弱的光亮自楼下传来,恍惚间,他光脚往楼下走,见倪冬正伏案奋笔疾书。 覃成站在台阶最后三四级地方,打了个响指,写什么呢? 深夜,静室里突然出这么一声,倪冬吓了一跳,边将纸张盖起来边说:月底了,盘下账。 覃成走下来,大晚上盘账? 睡不着,找点事做呗。倪冬将那沓纸张统统收进一只大口袋里,放进抽屉锁上。 她伸手按灭灯,扑到覃成身上,手臂勾住他脖颈,双脚离地,娇着声要他抱,走吧,上去睡觉。 覃成很受用,笑着将人托抱起,一步一阶走上楼去。 第五十二章 八月末,酷暑虽过,正午的风仍带着灼人热气。 覃成到学校领取档案,顶着热烈的日头,赶去跟倪冬汇合。出了校门,转过弯,再行一小段路,脚步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他一眼望见对面那道熟悉身影,单手举高向着她,倪冬这儿。 倪冬站在树荫下,一身清新的杏色长裙,腰上点缀一圈明黄色长编织带,身旁挨着一只墨绿色大邮筒,微风浅浅拂过,带起裙摆轻舞摇曳,她也看见覃成了,同样朝他挥了下手,这一幕仿佛镜头定格下的画报封面。 绿灯跳亮,覃成快步过到马路对面。一阵风劲大起,裙摆翻飞,覃成拉着倪冬往旁边挪,离邮筒远些,当心蹭上灰。 倪冬反应慢半拍,左右脚差点交绊上,有些愣神地望着覃成。 覃成指着裙摆一角,看。裙子颜色浅,蹭到邮筒表面污尘,留下个显眼印子。他说着弯下腰,上手将脏印拍掉。 倪冬由着覃成动作,垂眼看他额上冒出的细汗,这么快,跑着来的? 覃成直起身,说:挺近,几步路的事。 倪冬今天背了个大包,手伸进包里摸索几下,翻出纸巾给覃成擦汗,动作轻柔地按在额间、鼻上。覃成接过来,顺手将掌心的灰擦了擦,扔进一旁垃圾桶里,回身牵起倪冬,不禁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啊?倪冬眼中茫然,原地愣了会儿,小声说,又不是冬天。 覃成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道:晒傻啦。 倪冬见他笑,也跟着笑,莫名带点傻劲。 覃成轻轻摩挲倪冬手背,与之十指相扣,走吧。 倪冬脚步跟上他。 两人就近找了家面馆,吃过饭,回到金街口。明明女装店敞着半侧门,里头一群女人聊得火热,声音不小,店外头都能听见。 一个说:看她吃的住的都挺随便,也不打扮,没见给自己整什么像样东西,给那小子花钱倒是眼不带眨的。 可不,没钱人能跟她好吗?那人哼了声,这才到哪儿,上学能用几个钱,以后要房要车要生意本,不给她把家底搂干净不算完。 汪露说她,你都是把人往坏了想。 不然呢?长那么整齐一小伙,放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不要,要个离过婚,比自个妈小不了几岁的老女人,不扯呢么! 别这么说。俩站一块看着挺顺眼,没准人家还就是真感情。 扯什么感情这那的!人骗的就是这种一把年纪,花心思谈情说爱的女的,以为自己本事大,勾搭上个听话的毛小子,好拿捏好使唤。瞧着吧,谁玩谁还说不定呢。 又一个说:她也是脑子不灵光,供啥不好供人上外头念书,人出去了,她能攥得住吗?要我说把钱拿来开个店,随便做点什么,再生个孩子,那日子不就过起来了,不比现在这么闹得玩儿强?甭管以后人跑不跑,她也那岁数了,生个娃娃,以后老了有人端水喝。 我看那小伙儿精着呢,能让她这么拴着? 有人八卦,之前是她不能生,还是那老头不能生? 前面说话那个接腔,那谁知道。讲是讲老头,两人都有毛病也说不准。 覃成沉着脸要进去,被倪冬一把拦住,拉着他默默走开。 街边有供人歇脚的长椅,倪冬挑了处阴凉地方坐下,拍拍身侧示意覃成,坐。 覃成站在她面前没动,刚才听到的瞎话可把他气着,为什么不进去?他要去跟她们理论一番。 天热,倪冬以手作扇,平淡地回了句,没必要。看着一点没往心里去。 覃成一脸愤然,胡说八道,离谱到没边儿了。 倪冬见他一副气不顺的样子,心想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下气。她问:你是她们说的那样吗? 当然不是。覃成神色认真,眉头微蹙。 那不就得了。倪冬开导他,嘴长人家脸上,怎么说是人家的事。不生气,跟她们犯不上。又拍了拍身侧,来,过来坐会儿。 覃成还在消化情绪,站着没动。 第79章 倪冬又说:你是在意她们的话,还是在意我? 你。当然的事。 倪冬笑了,那就过来坐。 覃成t转过身,气鼓鼓坐下。 缓过那股火气劲儿,覃成见倪冬是不怎么有所谓,心也跟着松泛下来。但倪冬平静中又带些反常,到了晚上,覃成觉出她情绪不对劲。 近两天琪琪家中有事告假,汪露白天来,傍晚回去。 晚上店里陆续有客人进出,生意不错。倪冬像往常那样接待着,给客人找合身的尺码,挂烫衣服,装袋,收银 少五块。女孩手上拿着找零,一共四百六十五,这边是三十。 不好意思。倪冬看也没看女孩手上的找零,从抽屉里又拿出张五元补给她。 没多久,一位客人返回店里,气汹汹说:你给我拿错号了。这裙子我要大一个码,宽松的那条,拿来拿去,最后还是给我拿错了。 抱歉。倪冬接过裙子看一眼,稍等,我去拿另一条。转身到货架旁找。 晚上这是第二个拿错衣服的。前一个结账时看到,这一个离店之后才发现,言语间带着些脾气。 袋子没拿牢掉地上,裙子吊牌翻出来,我一看不对,尺码错的。试了半天,买这么多,也没怎么讲价,就说了衣服尺码一定给我拿对,到头来还是错的。 这位客人买得多,坐下把衣服都翻出来,确认了一遍尺码,仔细检查起衣服是否有瑕疵。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覃成倒了水端给她,陪在一旁,帮她把检查过的衣服重新叠好装起来,按要求多分了一个袋子,您放心,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来店里退换。 本来也只是抱怨一下,衣服换置妥当,那人起身离开,笑脸对送到店门口的覃成说:诶好,没事。小伙子你态度蛮好。 回到店里,覃成将一堆客人试过的衣服整理归位。倪冬在一旁熨衣服,突然嘶了一声,猛地收回手。 怎么了?覃成快步上前,握起她的手看。 虎口处被蒸汽烫到,红了一小块。 覃成将人带至后门外水池旁,打开水龙头给伤处冲凉。皮肤上泛些红,没什么大碍。倪冬回到原处继续熨衣服,覃成见她脸上显着平静的疲惫感,伸手接过熨烫头,累了吧,上去休息。 好。倪冬松开手,往楼上去。 收拾完店里各处,锁好门窗,覃成上了二楼。 屋里没开灯,隐约能看出倪冬蜷在床侧,小小一团,样子像是睡着了。他摸找出衣服,快速冲了澡出来,轻手轻脚在床边躺下。 几乎是同时,身旁人撞进他怀中,急切、纷乱的吻扑上来,毫无章法地四处游走。倪冬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胡乱拽扯着覃成身上的衣服,动作又凶又急,却是欲速不达。 覃成觉出倪冬情绪不对,一边轻吻安抚,一边顺应配合,很快剥去彼此衣物。 带着不管不顾的狠劲、热烈而绵长的吻在他全身横冲直撞,点起簇簇火焰,你来我往之间熊熊燃升,交织成炽烈雄壮的火海,不惧那滔天海浪,蜚语流言。 黑暗放大了触觉感官,不断蓄积的痛苦和欢愉齐头并进,在一瞬间爆发出极致的炙热情潮。覃成身体颤抖,近乎失了神,骨节分明的手埋在那头乌发中,轻唤心间那人名字,倪冬 他们毫无保留向对方敞开身心,共同奔赴一场又一场情潮,激烈而疯狂地宣泄着,直至精疲力竭。两具身躯紧紧相拥,像缠绕在一起的藤蔓,难分难解。 小不点,他像她过去的亲人那样喊她,你不要胆小。他的声音轻缓却笃定,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们一定都在一起。 第五十三章 启程就学的日子临近,在最后的假期里,覃成仍时常往外跑,早出晚归,没见闲着。 晚上店铺打烊,琪琪男友来接她,两个小年轻亲亲热热挽手回去。倪冬关了店内主灯,给覃成留着门,上楼去洗漱,收拾妥当出来,见人还没回,正要去电话,楼下传来动静。 覃成锁门关灯上了楼,一下对上倪冬注视他的目光,咧着大白牙冲她笑,拿了换洗衣服,一头钻进卫生间。 倪冬从早到晚闷头织的毛衣终于到了收尾阶段,原本按基础圆领收针,半道拆掉又往上织了一截。覃成上学地方冬天冷,高领的更保暖些。终究不熟练,领口收得有些歪扭,看着明显不平顺。 卫生间门自里打开,覃成出来吹干头发,走到床边挨着倪冬坐下,张手要去抱她。 倪冬侧过身,躲开他的怀抱,手上织着毛衣,眼也不抬问:今天去哪儿了? 打球,还是去 我不想听假话。倪冬打断道。 覃成一下没了声。 这几天外出,覃成找的借口并不高明,见倪冬没多问,原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不想对方沉着气,临了直接戳破。 倪冬知道他在忙什么,我说的话为什么不听?不重要?还是根本不在乎? 话没说明,但彼此知意。覃成轻轻摇头,沉默片刻,语气无奈道:进鹏说,马复可能要放出来了。两个孩子已经被送走,他出来肯定要去避风头。人一走,再要见都难。 第80章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倪冬抬头看他,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你答应我的你做到,不要把事弄复杂。 他不是有意要骗她,但也确实对她的承诺没抱太大希望,只当对方是怕他心急走错路,说出来的安慰话。 倪冬转开话头,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早上九点。我同学想顺路去看个画展,约时间早点去。后天一大早的长途客运,他们怕到时太仓促,提前一天去省城,住一晚,早起赶车从容些。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那就早点睡。倪冬放下毛衣,伸手按灭床头灯。 倪冬面上不显,但覃成能感觉出她的情绪,心上也憋闷,为自己的不诚恳。 次日,倪冬睡得比平常晚,起来时覃成正要出发,他背着双肩包,拉上行李箱,我走了。 倪冬站在一旁,淡淡叮嘱了句,路上注意安全。没有出门相送。 等琪琪到店,倪冬坐车去了趟小区。尽管来前电话过,倪冬还是敲了门等,里头脚步声很快过来,周妍开门笑着迎她,倪冬姐。 倪冬进屋,见地上摊着行李箱,收拾东西呢。 嗯,东西有点多,乱得很。周妍去厨房倒了两杯蜂蜜柠檬水,端着出来,递一杯给倪冬,早上刚泡的,尝尝。 倪冬接过来喝一口,很捧场地点头道:好喝。酸甜正好,清清爽爽的。 是吧。周妍笑得嘴角弯起,我在店里学的,这款买的人可多。她端起杯子,咕嘟几大口下肚,手背抹一把嘴边水渍,神情放松自在,满身的活力朝气,与之前大不相同。 倪冬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也笑起来,明天几点的车? 八点半。 有同学跟你一路吗? 我认识的没有。不过现在坐车方便,到那边还有学长学姐接。路线啊,时间啊什么的,我在新生群里都问过了。 那就好。倪冬说着从包里拿出个厚厚的信封,这个给你。 周妍看到信封口露出的红色票子,连连摆手,倪冬姐,我不能再要你的钱。她语速飞快,细说着自己的打算,学费你已经帮我交了,生活费我自己来。我打听过了,我们专业大一课不多,学校有勤工俭学,周边能做兼职的地方也不少 女孩子得有点钱傍身。倪冬握起周研手腕,把信封塞给她,拿着吧,应急用,当我借你的,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周研心上暖乎乎的,眼眶微热,深呼一口气缓了缓情绪,不想掉眼泪把场面搞得煽情,强笑着点点头,倪冬姐,以后我一定会还你的。她要成倍地谢她。 好好上学。倪冬不想她心上有负担。 又闲聊了会儿,倪冬起身离开,去到之前给周研选购笔记本的电子产品卖场。 导购员很热情,介绍了不同款式的电脑给倪冬看。倪冬转了一圈,问这个年轻的导购小伙,以你的眼光,更喜欢哪一款。 对方看出倪冬不太懂,缩小范围供她选,这两款适合学生用,都蛮不错的。他指着左手边一款,这款性价比高,买的人很多。又指中间一款,这款配置更高,各方面性能也更好,但价格会贵一点。 见倪冬目光落在中间,导购小伙趁势说道:当然贵有贵的道理,最新出的旗舰款,确实好,抛开价格,肯定首选这台。 那就选这个。倪冬很快定下,可以快递寄出吧? 可以,您这边填一下地址,联系方式。 买完电脑,倪冬去逛金店,挑了个分量十足的实心长命锁。忙活完这些,倪冬坐车到镇上,去杜晓梦家。 正是晚饭时候,家里张罗t了一桌子饭菜。杜晓梦抱着安安,引她看向倪冬,来安安,叫姨。 安安含混不清学舌,逗得大人直乐。倪冬拍拍手要抱安安,小家伙不认生,张开胖乎乎的胳膊往倪冬怀里去。 吃过饭,安安玩累了睡着,杜晓梦和倪冬窝在沙发上聊起天。 盼你来一趟也是不容易,我这周休息,你要没啥事,干脆在我这边住几天。安安这会儿学说话呢,可好玩了。 得看店。倪冬推说。 杜晓梦替她不满,当初不是说你出钱,汪露出力么。店开起来了,她倒成闲人一个,前阵子天天上石塘街打牌呢。 倪冬笑笑,问她,你呢,最近怎么样? 累是累点,但能挣上钱。噢对了!杜晓梦突然想起事,趿拉上拖鞋跑进卧室,拿了个长盒子出来,打开放倪冬面前,给你。一条k金项链,品牌的,价格不算高,但也不便宜。 你皮肤白,戴着绝对好看。杜晓梦小心打开项链扣,来,我给你戴上。 在杜晓梦的忙活下,倪冬对着镜子,欣赏起颈间精致的小亮闪。好看。她是真心喜欢,但也心疼杜晓梦的钱,以后给安安花。我呢,等着你赚大钱了再想。 第81章 杜晓梦转着巴掌,正反比划了三下,神秘兮兮说:去年到现在,分了这个数,比我预计要多。这一年奔波劳碌,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但精神饱满充实,跟过去大不一样。 真的!倪冬为她高兴,那好啊。 两人聊到挺晚,倪冬赶着坐最后一班车回市里,离开前去看睡着的安安,把长命锁给她。 非要买,买个小点的,讨个吉利就是了,哪有你买这样大的,多浪费钱。杜晓梦不想让倪冬这么破费。 给安安的,又不是给你。等周岁礼戴着,多好看。倪冬亲了下安安握紧的小拳头,我们安安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时候不早,倪冬起身和杜晓梦告别,坐车回市里。 夜晚的金街口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热闹,几家大排档营业调整,街上冷冷清清,快走到地方,倪冬发现店前有个背着双肩包,站在行李箱旁的大高个。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确实是覃成。 倪冬快步上前,你怎么没走? 覃成闻声抬头,见到倪冬眉眼舒展开,早上去了,又回来。一整天心里都不踏实,有些话得当面说开了才行。他神色郑重道,我向你道歉,不该说谎骗你,以后再不会了。 你在这里站多久了?倪冬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一刻,不知道打电话吗? 带着情绪,电话里说不清。覃成小心问:你还生气吗? 两人关注点不在一块,倪冬被覃成的轴性子气到,晚上我要不回来了呢?你就这么在大马路上站一宿吗? 覃成不说话,倪冬看出来,他干得出。 有不痛快的就说出来,可以吵架,但不能冷战,那样谈恋爱不像样。覃成一脸严肃说着他的恋爱理论。 倪冬绷着脸看他,突然就笑了,有些无奈地抬头望天。 繁星满空,熠熠生辉,是个好兆头。明日送他重新启程,定能学有所成,前途大好。 第五十四章 夜深,倪冬窝在覃成怀里,略微动动发麻的四肢,揽在腰间的大手时而轻轻摩挲,她知覃成也醒着,出声问:还没睡? 不困。几小时后天亮,两人就将分别,当下都无睡意。 发顶落过来个吻,倪冬仰头寻上去,唇瓣挨着覃成下巴贴了贴,想什么呢? 在想人生是挺奇妙的,去年这时候怎么也想象不出今天能是这样。覃成嗓音温润,缓声感慨着,当时怎么想到要供我复读? 倪冬说:你会念书,不念可惜。 你念书也好,没有读下去,家里出变故闹的吧。从她提起的过往里,能拼凑出大致原委,阿玉她 死了。 覃成猜到是这样,出了什么事? 他们说她自己想不开,跳了河。在那之前,我跟她大吵过架,生气搬去学校宿舍住。她出事,过了很久我才知道。 倪冬陷入回忆,我搬进学校宿舍,周末也不回家,阿玉来看我,把带给我的东西托给宿管阿姨,说:我家小不点怕冷,让她把这毛毯铺上,睡着暖和,别冻着。还说:晚上宿舍是不是不开灯,她胆子小,怕黑,夜里没光不敢起来上厕所,给她拿了个手电,能用吧? 她还带了好多吃的分给宿管阿姨,给我室友,想人家多照顾我。其实当时我就在门外,故意躲着她不见。我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宿舍楼,悄悄追出去,一直跟到校门口,没让她发现。 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阿玉,后来去认她,人在水里好多天捞上来,身体都泡发了,认不出样子,警察也没敢让我多看。 都说最亲的人之间会有心灵感应,我对阿玉一点都没有。记得那天上着课,突然有老师过来查考勤,着重问了女生的。后来同学之间传学校旁边那条河里发现一具女尸,无法确认身份,有说跳河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有说是隔壁学校的。 我不关心,不好奇,但怎么也想不到那是我的阿玉。 覃成紧紧环抱住倪冬,无声而有力地抚慰着。他也曾经历过那种痛苦绝望,面对至亲摔得鲜血淋漓的破碎身体,还要强作镇定安抚已然崩溃的家人。 阿玉不是心窄的性子,怎么会做那样的傻事?但他们告诉我,她就是自己走掉的,还帮着操办她的后事,让我继续上学。我一点也接受不了阿玉不在了的事实,没有听他们的。 他们是谁? 怕惹麻烦的人。 阿玉男朋友呢?他有帮你吗? 他?倪冬语气很冷,一开始我找不到他,后来终于让我找到,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悲伤。他说跟阿玉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早就分开了,更没有准备结婚一说。他愿意拿钱供我上学,让我别再胡乱搅合阿玉的事,我没要他的钱,后来证明我的坚持是对的。 所以阿玉她是被 是。坏人有坏人该有的报应。 那你呢,后来是怎么熬过去的? 第82章 没有再读书,一个人到处闯荡,不太顺利。 那得吃多少苦。覃成心上疼惜。 我跟石军算是互相需要,两个人绑在了一起。到了平城,他重新做起夜场生意,我就在他的场子上班,噢不对,是陪酒卖笑。以前我看不起莉莉,可好歹人家歌唱得好,有真本事,而我才是不知廉耻的那个。 莉莉这名字是石军给起的,后来也让我用,说这名儿招客人喜欢。我无所谓,叫什么都无所谓。渐渐地,石军有了很多钱,开始做起正经的生意,我也有了别的用处,去帮他管账。 石军越来越有钱,可惜不长命,查了肝癌出来,还是晚期。喝酒应酬,昼夜颠倒,身体让他那么折腾,可不就是早晚的事。我带他到处寻医问药,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法子都试过,当然了,没有用的。到后期出现各种并发症,他浑身都疼,疼得睡不着,吃不下,喝不进,连呼吸都难,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多活一天,多遭一天的罪。 我不放弃,多治一天是一天,花多少钱都不算事。他骂我,求我,想要个痛快,我没有顺他意。倪冬停下来,自顾自笑了,听我说这些,害怕吗? 事有因果,你受了太多苦。怎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不说这些了。倪冬转开话题,毛衣给你织好了,能穿就穿,不穿就放着。赶得急,领口没收好,不太齐整。 穿里头,谁会注意。我很喜欢,也很合身。覃成问,你呢? 什么? 礼不能白收,有来得有回。你有什么想要的? 倪冬想了下,那就替我拍些你们学校的照片,就当我也去了。 好,到了学校,我多拍些照给你。 覃成,倪冬轻声喊他的名字,出去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覃成握上她的手,牵至胸口,你也是。记得按时吃饭,别太晚睡,走路要当心,脚再好好养一养。 好。倪冬记下。 你会去看我吗?话问出口好一会儿,没得来回复,覃成改了口,寒假我回来,我们一起过年。 回应他的是个温柔而绵长的吻。 好好上学。倪冬手捧着覃成脸颊,唇还贴着他,先别想那么远,想想跟前,再不睡天该亮了。 覃成听她的,没再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倪冬阖上眼,却无睡意,辗转至后半夜,迷迷糊糊睡下。再睁眼,窗外天光大亮,她t轻手轻脚起来,拿过手机看时间。 明朗的晨光透过花纹窗帘照进来,倪冬坐于床沿,目光眷恋地望着身旁那张熟睡的清俊脸庞,伸出手,在快要触碰上他之前猛然悬停。他的气息平缓,睡颜沉静,手的影子落于他脸上,缓缓抚过额发、眉眼、鼻梁、嘴巴最后无声地离开。 时间还宽裕,倪冬放轻步子下楼,准备出门买早点,再回来叫覃成起床。 天清气朗,朝阳冉冉升起,照在玻璃门上有些刺眼。倪冬低头开锁,怕吵着人,动作小心轻缓,刚推开门,突然想起包里没零钱,转身要去抽屉拿,店外一伙人霎时而动冲进来,四五道声音交迭着喊道:别动! 他们扑围上来,几双手一齐钳制住倪冬,她的胳膊被反剪至身后,身体动弹不得。 刹那间,倪冬头脑是发蒙的,但也仅在那一瞬,来人的架势和熟悉的江城口音出来,她心中立时明了。 先放开我,我不跑。倪冬低声乞求,身体与他们较量,奋力往外挣。她不是要跑,只是想到门外去面对,给自己留最后一点的体面。 他们哪能由着她,手上更加用力。 你们干什么!楼梯脚步声匆忙而下,放开她! 警察。他们当中两人亮出证件。 倪冬全身卸了力,低垂着头,再不挣扎。 视线中那双光着的脚奔向她,却被拦住。他一定很着急,连鞋也顾不上穿,而她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左右两边警察给倪冬上着手铐,其中一个问她,叫什么名字? 一室安静无声。 对方又问了一遍,叫什么名字? 施晓。 为什么找你?那警察催声道,自己说。 杀人。 她声音很轻,没有一丝起伏,平静而又释然。 第五十五章 逃亡的第十二个年头,施晓,这个掩埋在岁月尘埃中的名字再次亮出口,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十七岁那年冬天,施晓终日沉浸在繁忙的课业中,为来年高考紧张准备着。她预想过各种可能,最糟糕的不过是考试失利,未能如愿去理想的学校,之后那更名换姓的漫漫逃亡路,她是如何也想不到。 彼时施晓与姐姐施玉住在一处出租屋,隔壁邻居和施玉都在梦都歌厅上班,一个驻唱,一个做保洁。 莉莉是她在歌厅用的名字,熟络之后,施晓得知莉莉真名叫倪冬,和她同住的男友叫覃厉峰。 偏见使然,起先施晓对他们的印象和态度皆不好,之后在相处中逐渐改观,她受过他们的救命恩,却辜负人家的临危托付。 第83章 那时的江城鱼龙混杂,倪冬在歌厅招惹了人,覃厉峰为她出头,在一次混乱群架中致人重伤,被判了三年。 事发当晚覃厉峰满身是伤逃出来,一直联系不上倪冬,于是深夜敲开施晓房门向她求助,交代完事没敢多待,怕那些人追来。 施晓按照地址来到一处偏僻的自建房,从院门望进去,隐约可见一栋两层高的楼,黑洞洞的,像暗夜下埋伏着的巨兽。她害怕了,不敢向前,转而去了另一个地方。 天将亮未亮,施晓来到一处高档的居民楼,等到天光大亮,有住户出来,她顺势进了单元入户门,壮着胆往上走,敲开了地址上的房门。 门开,一个系着围裙保姆模样的中年妇人上下打量她。 您好,我找倪冬。施晓率先开口。 你哪位?什么事?对方一脸戒备。 我是她以前的邻居,嗯施晓想了下说,倪冬姐借东西给我,我用好了,要还她。 噢,倪小姐不在。 她去哪儿了? 前两天跟先生出门了,没回呢。 说话间,有脚步声上楼,那妇人看见来人,热情打招呼,石先生,您回来了。 施晓转头看见石军,他脸上戴着墨镜,和上回领着一帮小弟去她们住处时一样。 石军瞥了眼施晓,问门里那妇人,这儿怎么? 对方答:倪小姐以前邻居,找她还东西。她看向石军身后,顺嘴说,倪小姐没一起回来呀? 石军没言语,从施晓身旁经过,走入房中。 那妇人伸手要关门,施晓身体挡着,探头向里望,我有书在倪冬姐这儿,急着用,能进去找找吗? 里头石军脚步顿住,转过身,目光凌厉地审视着她。 拜托了,考试复习急用的。施晓朝他鞠了一躬,抬脚跨进门来。 你这那妇人见石军没阻拦,便也就跟在施晓身后,看她冒冒失失推开就近两间屋子的门,喂这边,她引人往南边卧室,倪小姐书放这屋。 施晓空着手从房间出来,一鼓作气问石军,倪冬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我找她拿书。 石军靠坐在沙发上,抬眼对上施晓问询的目光,缓缓吸了口指间燃着的烟,淡漠地回说:不知道。 施晓站在原地数秒,视线转向右手边那扇紧闭的门,不好意思,能借用下洗手间吗? 石军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每个房间都看过了,倪冬确实不在,也没见有什么异常。 从楼里出来日头已升高,施晓走在明朗的太阳底下,夜晚生出的紧张和急迫感消失不见,心想能有什么事,覃厉峰小题大作了。 施晓照常去学校上课,放了学回家,施玉赶着出门上晚班,她想了想,没提昨晚的事。又过两天,施玉得知此事,狠狠训斥了施晓一顿,怪她这么大的事不及时告诉她。 两人大吵一架,施晓心里不痛快,以上晚自习方便的借口搬去学校宿舍住。 后来的事,桩桩件件犹如噩梦。 施玉的死,以意外定案。下雨路滑,天又黑,人失足掉进河里。 梦都的人着急操办施玉的后事,还承诺供施晓继续读书。施晓不同意,坚持姐姐的死并非意外。 对,不是意外,你害的!你姐姐辛辛苦苦挣钱养你,你呢,心疼她体谅她吗?跟她吵跟她闹,连面都不见她,她能想得开么,跳了河一了百了。你要事实,这就事实! 施晓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他们在扯谎,他们也明白自己在编瞎话,又有什么关系呢,弱小的她并无办法。 梦都能在江城的夜场做那么大,老板姓唐,背景深厚,在当地黑白通吃。他的弟弟唐德彬,是梦都的常客。梦都有一间专属于唐德彬的包厢,他常带女人去,当中也有施玉。 施玉死了,施晓寻不见唐德彬。 冬日冷风凛冽的街头,施晓犹如行尸走肉漫无目的游荡着,眼皮浮肿,嘴角皲裂,脸颊冻得通红。 路边电线杆上贴着寻人启事,每隔几步就是一张,位置显眼醒目。施晓在一处电线杆前停下,看了有一会儿,伸手揭下上面的寻人启事。 她去上回找倪冬的地方,敲开门,出来的是张陌生面孔。房屋的新住户,听到倪冬和石军的名字,茫然摇头。 再次来到那处偏僻的自建房,施晓毅然决然踏进,房子在做翻修,院中堆着一摞摞水泥和施工用具。 开门的是石军,对施晓的到来并不意外。施晓将那张寻人启事拿出来,放到石军面前桌上。 倪冬在哪儿? 她还活着吗? 我姐姐的死,你知道多少内情? 施晓对着石军一连发问。 寻人启事是施玉贴的,上面留着她的联系方式。石军拿着那页纸,默声看起来,许久之后,缓声反问道:你认为是什么? 这要问你。 然后呢? 讨公道。 为谁讨公道?石军拿话点她,凭你,一个小姑娘,想揽多少公道,又能拿什么讨公道? 第84章 讨该我讨的。施晓心里有了数,坚定而决绝道,怎么讨是我的事,在所不惜。 不怕吗? 我敢一个人来找你,就没想过要怕什么。 石军话锋一转,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施晓直直盯着石军的眼睛,你说得清倪冬的下落吗? 小姑娘,我不受人威胁,你就不怕我用对付大人的法子对你吗? 来前房东阿婆问过我要去哪儿,我告诉她了,她心肠好,晚上要送汤面给我当晚饭。我来是请求你帮忙,不给你惹麻烦,你也没必要给自己招麻烦,不是吗? 石军给施晓看了段录像,梦都包厢里拍得的。 一度被施晓当作姐夫,看上去极正派的男人,在画面中却是那般丑陋不堪,做着变态到骇人的举动。影像不清晰,但能认出被凌虐的是施玉,画面最后,她赤裸着身体一动不动。 施晓浑身颤抖,忍不住作呕。她早该察觉到的,之前在家中撞见的场面已然不是正常男女应该的亲密。施玉对唐德彬日渐深陷,情绪受他牵动,几乎忘却自我,扯开感情这一层遮纱布,两人分明是奴役与被掌控的不对等关t系。 你年纪小,不该给你看这个的,但这就是你要的事实。 录像给我,现在就报警。施晓双目通红,身体不可控地打着哆嗦。 警察局长姓唐。石军将录像收起来,再说了,人是自愿跟他的。 阿玉在呼救!她让他放开她!最后面,你没听到吗?施晓几近崩溃。 石军不屑,那种时候,说什么不见得就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阿玉那么好,他为什么那样对她?为什么找上她? 干净,简单,没背景,好控制。施玉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施晓颤着声恨恨道:他在哪儿? 石军拍拍她的肩,像个慈爱的长者语重心长道:做事光凭鲁莽冲动可不行。 施晓找到了唐德彬,见识过他事不关己的冷漠,装傻扮弱,留在了他身边。一个无亲无靠、顺从柔弱、悲伤也只会哭泣的单纯小姑娘,能让人有什么戒心。 唐德彬在江城也算是个让人畏惧的人物,最后落在个不起眼的女娃娃手上,他自己想象不到,施晓也没料到那样轻易就成了事。 她取悦、迎合、满足他寻求刺激的欲望,换着新奇的花样哄他配合,掌握上主动权,慢慢看他在逐渐稀薄的氧气中停止挣扎。 尽管内心早已将他了结千百遍,真动起手,施晓并没有想象中果决,她试探着动作,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摆弄。 施晓木然地走出包厢,穿过喧嚣乱舞的人群,在梦都门前的台阶上呆坐着。浓重的黑夜将她包裹,不知过了多久,有道人影向她匆匆而来。 石军在她身旁蹲下,低声喝道:跑啊! 施晓不言不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塑像。 落到他们手上,不管明的暗的,都不会给你痛快。剁手,挖眼睛,一刀一刀割你身上的肉还有多的是折腾人的手段,你连听都没听过。石军指着门前那条河,真不怕,自己来,比落到他们手里强。 施晓侧过脸,茫然、无措又呆愣地看着他。 去平城,我安排人接你。石军交代着,你这名儿就别用了。倪冬的证件你不是收着么,先用上。 倪冬姐施晓说不出完整的话,你就不怕吗?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只是帮你换个地方生活,其他的,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那年除夕夜,施晓了无生气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迎来新的一年。 门吱呀一声打开,石军端着碗进来,坐在床边凳子上,一勺一勺喂药到施晓嘴里。她浑身伤痕满布,侧过脸,那药又尽数淌出来。 听说你生日在大年初一,好日子啊。石军抬起手腕看时间,零点过五分。 生日快乐。石军拿纸巾给她擦拭,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往前看,好好活,不单你自个,还有你姐姐那份。 石军起身,给她留了盏夜灯,出去将门合上。 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点猩红的亮光时明时暗,石军倚靠在床头,身心放松舒坦,快活得眯着眼,吐出一捧接一捧烟圈。 浴袍下残伤的下体依然不见威风,那罪魁祸首成了灰,成了泥,多少年了,大仇总算得报。 鼓动个小姑娘容易,事还了结得漂亮就不那么容易了。小姑娘有些本事,心劲儿也大,他不怕,放人出去吃些苦头,什么硬骨头磨不软。 小姑娘运气不好,碰上坏人下狠手,三四个畜生作践一个,最后没疯没傻捡回命,挺让人意想不到。 受了伤,断了利爪的小兽正是好驯服的时候,给它温暖舒适的住所和充足可口的食物,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自然不会再有。 石军摁灭烟头,躺下歇息,等天亮,他要早起亲自去做热腾的饭菜。 第五十六章 之后施晓一直跟在石军身边,乖顺,安分,做事牢靠,很得石军欢心。她俯低身子抹开了脸面当个称职的挣钱工具,在他这里换得不愁衣食的容身之所。 第85章 两人互知对方深藏的不得见光的秘密,牵缠着日复一日往下过,在这样看似平静的安稳之下,让人生出些莫名亲近的错觉。 某次酒后微醺,石军眼含柔情望着施晓,表达起对她的别样情愫和所谓看重,施晓听着犯恶心,脸上却依旧如常。 谈及石军的残伤之处,施晓知道对方想听什么,顺着他的意答,在我这儿,男人得论在外头的本事。我们这么多人都靠着石哥您吃饭,您给稳当地撑起来,这叫实实在在的能耐,我俗气,看不上别个。 石军眯着眼,叹声感慨,倪冬一点不及你体贴人。倪冬直接照着他痛处戳,不加掩饰地鄙夷唾弃。他容不得人那样对他,一时过激,失了手。 不听话、不体贴的下场,是被封固在黑暗无光的水泥地底。 八月酷暑天,施晓心生阵阵恶寒,身体不禁打颤,像掉进了冰窟窿。她眼神幽冷,嘴角仍提着笑,你醉了,我不就是倪冬。 石军敛起目光紧盯着施晓,先是低笑两声,既而放开大笑,带着隐秘的得意与无所畏惧的畅快,是,你就是倪冬。 倪冬从偏僻的小山村出来,只身一人到他乡闯荡。有一年村子遭了地震,夜里突发,大半个村还在睡梦中的人就此丧生,当中包括倪冬所有家人,而她身在外,幸免于难。 他们看中她无亲无故的身份,却忽略了一个人。覃厉峰从牢里出来,多方打听起倪冬的下落。 江城的唐家倒了,梦都关了,当初住的出租房拆迁了一切面目全非,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失联的人再寻到谈何容易。 辛苦得来一些无从考证的说辞,不外乎是他判了刑进去,人怎么可能等他,早傍上大款走了,女人现实着呢,要是知道他还找她,可能躲都来不及,毕竟在梦都做事的过往又不光彩。 覃厉峰过起醉生梦死的放纵生活,身边女人不停换,他轻视糟践着感情,再无所谓。 几年下来,施晓在全新的环境结识新的人,扮演适应着新身份,如愿与过去没了交集,然而好景不长,努力维持的平稳生活又起变数。 在石军开的歌厅,很偶然的一次,施晓见到了覃厉峰。闪烁的气氛灯下,覃厉峰左拥右抱着明艳女郎,待看清他的脸,施晓慌忙躲开,没与他碰上面。 得知此事,石军让施晓离开歌厅,安排另外的事给她做,还叫她放宽心,交由他处理。后来施晓听说,覃厉峰欠了巨额赌债,借高利贷填窟窿,利滚利根本还不上,讨债的追上门,放言要剁他手。 石军是有些手段,他们的日子重归平静。几年后一次体检,石军查出肝癌晚期,就在施晓以为自己快熬出头时,覃厉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倪冬。覃厉峰阴恻恻对着施晓念出这个名字,充斥着无力的愤怒和荒谬感。 他的人生似乎停滞在多年前那场充满罪恶与谎言的漩涡中,他要作恶者偿命,要怯懦者付出代价,他不让他们好过。 施晓再次伏低,出卖尊严苟且偷生,打心里她是看不起自己这样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命要紧。 她怕死,想活着。 覃厉峰应下施晓的提议:与其让石军经受结果不明的审判,不如让他在所剩无多的时日里饱受病痛折腾,直至最后一分一秒。施晓顶着不属于她的身份,许诺覃厉峰,往后听从于他。 夜晚黑暗又漫长,覃厉峰不知疲倦地在施晓身上使狠,大概连带着对石军的那份彻骨恨意,生生索命般发狠泄愤,见血见伤,不见停。 白日里,施晓拖着残伤的身体去医院,静静坐在石军床边,旁观他被病痛折磨得嘶喊挣扎,不成人样的凄惨。 她看他们肮脏罪恶,她自己也是。 我是从最底下一步步爬上来的,那时候活得连条狗都不如,豁了命挣钱,想着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我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安稳过日子。姓唐的不拿我当人,毁了我所有盼头。说起唐德彬,石军依然无法平静。 你跟我这些年,我知道你不情愿,但我在你这儿感受到从没有过的温情,我舍不得放你走。过去一些事,我对不住你。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们能换种方式遇到,该有多好。如果有下辈子 没有!施晓打断他,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谁也见不着谁,更不会有下辈子。 石军惨淡一笑,缓缓点头,好,没有。那就把这辈子的事好好了结。 也许是多年相处生出的一点情分,又或者是人之将死的善心发现,石军给施晓留了钱,还给她安排了之后的去处:等时机成熟,何兆坤带她偷渡出去。他知自己得罪的人多,那些能拿捏人的凭据,也留下给施晓。 石军死后t,留的烂摊子不少,也是为避风头,施晓听从覃厉峰,随他去了石塘镇。 覃厉峰陷在伤痛的过去走不出,拉着施晓陪他排解,两人之间有种怪异的默契,看似平静无波地度日。 刚结束近十年受控的生活,又跌进另一个茫茫无期的桎梏中,施晓要自由,要解脱,她伺机逃离。覃厉峰威胁恐吓,要她断去念头。 施晓与石军互相攥着对方隐秘,达成心照不宣的平衡。覃厉峰不同,施晓没有牵制他的办法。后来偶然得知,他家中堂侄苦寻丢失的妹妹,这事与覃厉峰大有干系,而石军留下的东西印证了这点。 第86章 以相助为名,施晓设法接近覃成,当年并非仅仅丢失孩子那么简单,更大的罪恶深藏着,她试图以此牵制覃厉峰。杜晓梦的出现,她更是有意推波助澜。 多年前在那个逼仄的出租屋里,施晓听到隔壁那对恋人对未来的畅想,覃厉峰是渴望家庭,喜欢孩子的。 他们不该被困在过去,施晓寄希望于覃厉峰有了家庭,过上新生活就能放开她。她软硬皆施,想彻底摆脱他。覃厉峰反应大极,借着酒劲动粗。当时覃成出手相帮,施晓并未有多少触动,只当对方是有求于她,而出的这个头。 后来在滔天洪水中死里逃生,施晓那颗沉寂多年麻木的心卸下防备,加之覃厉峰身故,她改变逃出去的计划,留下来还情了愿。 当初覃厉峰托施晓给倪冬的钱,在之后的逃亡里,施晓全数用尽。许多时候,她恨自己辜负倪冬对她的真心,还偷了人家的钱和身份。她时常设想,如果当时再勇敢些,及时踏进那栋自建房,或许就能阻止惨剧发生。 施晓给了覃厉峰无数多钱财,一来为脱身,二来为偿还。覃厉峰出事,便加倍还到安安身上,以期弥补一二。 资助覃成,收留周妍,并非她善心泛滥,更多的是借此填补辍学后一直萦绕心头的遗憾。 当周妍扑通一下跪地,施晓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跪在眼前,乞求一个继续上学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周妍所处境地,恍若当初的倪冬落入罪恶之地,她怎么可能不帮? 往后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施晓常坐在窗台边,远望身穿校服的二人迎着朝阳而出,伴着落日而归,眼中盈满了羡慕与向往。 她的生活有了新方向,陪伴保障二人顺利考学。 然而,平生初次动心如润物无声般悄然而至,施晓不敢正视,极力克制压抑,终究还是坠入了感情漩涡。她珍视其间美好,却如偷来的一般心虚。 如果她还是施晓的时候遇见覃成,哪怕他们之间隔着十年苍茫的时间鸿沟,哪怕再多流言蜚语压倒而来,哪怕要倾尽所有才能走到一起 又算得上什么?她不怕,她会奋不顾身奔向他。 可惜,她不是。 她的名字是假的,年龄是假的,呈现的过往经历是假的哪怕对自己,她也没底气说一声,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施晓从未有过能与覃成长久相守的想法,却也意外如此戛然而止的落幕。 覃成迫切找寻丢失的妹妹,其中牵扯巨大,施晓看着他接连遭受暴力,依然不屈不挠。当牛丽喊出小不点相挟时,施晓不明她如何得知,却也下定心,一切该结束了。 她不能看覃成走错路,他的未来应该光明坦荡,像曾经的她憧憬过的那般无限光辉。 情势变化无常,马复若被释放,很有出逃的可能,施晓寄出直指马复一伙人罪行的证据材料,相应的,还有她的自首信。 施晓自认不是个胆大的人,抱着必死的心为姐姐报仇,临了还是害怕逃走,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偷偷活,遭了禽兽般的歹人轮番凌辱也不敢报警,屈从在石军之下苟且偷生。 在邮局前,覃成牵她的手,问为什么那么凉,那时她还能故作镇定,到了晚上,黑暗带着往昔噩梦般的记忆将她围裹,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从小大家都说她不是个有胆的,她也实在没什么胆儿,可到最后,却要她一个人面对可能到来的死亡。 她真的害怕啊。 电视上在播一档法制节目,记者问罪犯:你下手的那一刻害怕吗? 罪犯答:害怕。 可听说当时你并没有跑,是吗? 是。罪犯很平静,杀人偿命,跑不掉。 那为什么后来又跑呢? 害怕,就跑了。 逃亡的这十几年,这种害怕的情绪是一直存在,还是慢慢消失? 一直有。 最后为什么选择自首? 是时候了。 没有侥幸吗?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基本没人会认出你。 有过。 那为什么决定自首? 那个被拐走的女孩,很有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家。证据提上去,就算马复不咬我,警察也会查出来。 你跟那个女孩素不相识,能做这样的决定,当时是感情大过于恐惧? 罪犯摇头。 是因为你资助的那个男生,也就是被拐女孩哥哥的缘故? 罪犯又摇头。 或者换个直接点的说法,你喜欢他,你们的感情不一般。 罪犯垂着眼,依旧摇头,过了许久才说:不喜欢。他跟我也没有特别的关系。 电视屏幕熄灭,食堂阿姨大声喊:同学,要关门啦。 覃成视线仍停在黑屏的电视上,在又一声催促中缓回神,与周围零星几个学生一同离开食堂,走进茫茫夜色中。 夜幕下的校园静谧美丽,这是她曾经无限向往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天蒙蒙亮,覃成早起赶车,趁着国庆长假回石塘镇。 家乡变化不小,新起了很多高楼阔路,还通了高铁。覃成随着人流往外走,看见在出站口等候的杜晓梦。 第87章 杜晓梦开着气派的大奔来,接覃成到她装修豪华的新房里。她的婚庆公司发展迅速,已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规模。 晚上十点多到住处,推开门,两个小身影跑过来,兴奋地喊人,哥大哥哥 圆圆,安安。覃成笑着看她们,这么晚还没睡呢。 杜晓梦在他身后,伸手拉上门,听说你放假要回来,她俩前几天就念上了。 覃成换了鞋,随两个小家伙到客厅,打开鼓囊的背包,拿出给她们带的乐高和绘本。 住家阿姨热了饭菜端出来,杜晓梦招呼覃成去吃,对埋头拆礼物的二人说:你俩该睡了,明天再玩。 两人头碰头叽叽喳喳研究着新得的礼物,顾不上旁的。杜晓梦走近前,又重复一遍,该睡觉啦,明天再玩。 她俩还在兴头上,只应声,没动弹。 超过十一点睡觉扣小红花噢,还有十五分钟。尤其是你安安,这周的小红花快扣光了,冰淇淋要扣没喽。杜晓梦挨着覃圆,顺手捋了捋她散开的头发,去吧,带妹妹一起刷牙洗脸。 安安嘟着嘴,有些不情愿。 覃圆将东西收起来,走吧安安。 安安像覃圆的小跟屁虫,乖乖跟上她。 睡前,覃成去覃圆房中,兄妹俩单独说起话。 住校适应吗?覃成问。 挺好啊,电话里跟你说了的。覃圆神采奕奕,同学很好,也都熟悉了。我们宿管阿姨很温柔,不像另一个管高楼层的阿姨,那个可凶了。哦对了,小雅摔伤腿,我跟她换床,她睡下铺,我睡上铺,前天刚换的。 那你睡上铺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踩楼梯上下床还挺好玩的。 覃成叮嘱,晚上睡觉当心,靠里点,别一翻身给摔下去。 覃圆摆摆手,不会,我睡觉可老实了。再说有护栏,翻不下去。 你杜阿姨怕你住不惯宿舍,想你回来住。方才在路上,杜晓梦提起这事。 我们班只有三个走读的,他们家就在学校旁边。我要也走读,没人跟我一起上下学。现在多好啊,我跟小雅分到一个宿舍,还睡上下铺,之前我俩谁都没想到能这样。小雅和覃圆是小学同学,两人很要好,升入初中,她们还在一个班,形影不离。 行,你觉得好就好。覃成怕她受委屈,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哥说。 覃圆点头,放心吧哥。 洗过澡,覃成湿着头发到阳台吹风,身后推拉门轻轻打开又合上,杜晓梦走到他身旁站定,一同眺望江边夜景。 这学期俩孩子都换了新学校,安安断断续续感冒咳嗽,学没上几天,让去也不乐意。圆圆住学校,我上她宿舍看过,一个屋八个人,条件挺一般,回来住还是舒服点。 安安小,养着身体先。圆圆在新学校适应得不错,能跟以前的好朋友住一块,她挺高兴的。就随她吧。覃成由衷道,你多费心了。 孩子一个是养,两个也是看,姐妹俩搭个伴,挺好。t我这也算是给安安积福了,她爸爸杜晓梦顿了会儿,声量低下去,大人造的孽,大人来还,小孩子无辜。我想,过去那些不好的事,都不要让她们知道。 当然。覃成也这么想。 生活重新开始,那些泥泞黑暗不该再带进新生的温暖与光明里。 覃圆被卖到偏远的山村,先后辗转了三个家庭。最先被一对老夫妇买来,给多年不育的儿子儿媳抱子得子,如愿以偿后,把她借去另一户不能生育的人家。 过了三四年,新家夫妇仍旧没能生育,岁数越发大了,遂抱养一个小男孩,将覃圆还了回去。此时老夫妇已离世,儿子一家在城里,没人接手这个买来的女娃娃。 后来村里有户儿子生得多的,当家的上门瞧了覃圆的样貌,拉拉胳膊,看看腿,没什么毛病,就把人领回去了。 覃圆被找到时,九岁了,才上一年级。她聪明好学,之后连跳了两级,成绩依然拔尖。 关于过去,覃成只告诉覃圆,小时候她被人贩子拐走,父母亲伤心过度相继离世,再多的,没让她知道。每到寒暑假,覃成接覃圆到他所在的城市,边打工边照顾她,带她见识丰富多彩的世界,尽可能多的陪伴,弥补她缺失的亲情关爱。 夜深,杜晓梦和覃成各自回房。覃成关起门,戴上耳机,上网找到前一天看了半截的法制节目。 审讯室里,马复一一交代着做过的罪行。 那时候她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学生,哪肯跟着石军,做陪酒伺候男人的事儿。石军不放心她,找了几个混混给她糟蹋了,下了狠手,可能都没想让她活。她命还挺硬,自己扛过来了。石军找到她,忙前忙后亲自照顾,再后来,人就老实了。 警察问:这事施晓知道吗? 开始应该不知道吧,也说不准。反正最后石军得病,疼得死去活来,想利索点死她不让,一天天熬着,不给他痛快。石军那么着,料定了她不敢报警。后面我才知道,那娘们杀了人,顶着别人的名字,可不就让石军拿捏么。 第88章 她顶了覃厉峰女朋友的名儿,覃厉峰出狱后,到处找他女朋友,石军怕露馅,让人带他去赌。那肯定输钱么,借高利贷,越滚越多还不上,讨债的跟石军都一伙的,放话要剁他手。覃厉峰找覃振山借过两次钱,后面听说是赌债,覃振山就不给了。 覃振山生意做挺大,人吧太直,不买石军的面子,把他给得罪了。开始石军想敲他一笔,没成,石军那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结了怨,就更不择手段。 那时候我,何兆坤,覃厉峰都让追债的搞怕了,我们给石军做事,他答应帮我们。事先是说把覃振山闺女带出来,管他要一笔钱算完。没想到石军那么狠,不光要钱,还要人家命。 完事后,那个女娃娃就卖掉了。她家里报了警,送回去目标太大,要是被发现我们都得完。我就联系了胡子,他专门做这种买卖。 卖了多少钱? 六千。女娃娃,不值钱。 你们三个人平分? 没,都给了何兆坤,算封口费。我没要,覃厉峰也不要。他听到小孩被卖掉,急眼了,又听说覃振山跳楼了,人跟傻了样的。当然么,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堂哥、亲侄女。但事情已经发生,当时是想,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怎么也想不到石军会在我们车上装窃听器。 后来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换了地方做正经生意,结了婚,有了孩子。覃厉峰突然找过来,要我说出他侄女的下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翻再找,上下牵扯起来,事太大了。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马复仍为自己辩解,他接二连三找我,逼得紧,我没办法,才找人撞他,就想也吓唬他一下,没想要把人怎么着。覃厉峰威胁我,他侄子也缠着我,卖孩子我没拿一分钱,就是一时糊涂,我也真的很后悔 视频后半部分,覃成又看到那段采访,画面中的人语气平淡地说着过往那些灰暗经历,不多的亮色被抹去,全然否认自己动过心,付出过真感情。 覃成不去听那些话,单看她垂着眼,指头不自觉抠着手心。 她说谎的时候,总是这样。 假期中间,覃成与周妍碰了一面。 周妍变化很大,着装打扮成熟干练,浑身散发着自信坚定的气质,不再是过去那个心怯畏缩的小姑娘。这趟回来,她专程参加朋友的婚礼,顺便见见多年未聚的老同学。 你都没怎么变,周妍由衷道,还那么帅。这话放以前,她绝不会这么大大方方对覃成说出口。 你变化挺大。第一眼,覃成差点没认出来。 变好看了吧。周妍打了个响指,快夸。 以前也好看。覃成笑着说,感觉你人变开朗了,状态很不错,看着特精神。 周妍跟着笑,妆没白化。 两人边吃边聊,没什么生疏别扭劲儿,倒比以前一起上学时候自在。 覃成随口问起,工作强度不小吧。不久前周妍发过朋友圈,配图是咖啡和电脑,记录又一个加班的深夜。 周妍点头,是有点,忙的时候老加班。不过老板挺对路,待遇不错,未来比较有上升空间。她抽了张纸巾,擦剥完虾壳的手,当然跟你比,我这算不上啥,光让我重读一回高三,我都没那勇气。诶,你还得再读几年来着? 五年。 厉害。 之后又聊了些家乡的变化,提到他们以前住过的小区,周妍说:那边拆掉了。前两天我正好路过,本来还想去小区门口那家面馆吃饭,没了,都拆了,围着铁皮栏,里头施工呢。 是啊。覃成眼见着他和那个人生活过的地方,一点点消失不见。 哦对了,前两年周志彬跟个有夫之妇乱来,被人老公撞见,给他打折了一条腿,该!恶有恶报这叫。周妍突然神色严肃,覃成你知道么,我到最近才知道周志彬讹了施晓姐十万。 覃成茫然地放下筷子,听她继续说:在咱们高考之前,我就说那段时间周志彬怎么那么安生。早在你举报他嫖娼那会儿,他就想着讹钱了,不给就可劲儿闹腾。 她没说过。覃成从未听她提及过。 如果没遇上她,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时候。气氛突然有些伤感,周妍吸了下鼻子,抬头认真道:我想过了,以后努力工作,好好挣钱,等施晓姐出来,给她买房买车,她就是我亲姐姐,再不叫她吃苦。 过了有一会儿,覃成很肯定地说:苦日子过完了,以后都是好的。他声音闷闷的,带着难以察觉的轻微颤抖。 我之前去问过,里头有规定,只有近亲属给探视。不过听说好像也没卡那么严,里头要有认识的人,说明了情况能给安排的。 周妍问覃成,你去看过她吗? 覃成摇头,她不见。 他托关系找人,申请提上去,手续都办好了,临了却被告知:她本人不肯见。 第五十八章 秋去冬至,转眼又是一个农历新年。吃过年夜饭,覃成与杜晓梦带着圆圆和安安去楼下空地放烟花,四周人群欢呼雀跃,气氛一派喜庆热闹,孩子们又蹦又跑,最是欢喜。 第89章 安安玩得尽兴,累了回家倒头就睡,杜晓梦陪着她,也洗漱歇下。覃圆接到小雅来电,躲在房间里煲电话粥,初入青春期的少女之间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零时一过,覃圆和小雅互道新年快乐,结束了漫长的通话,踩上拖鞋走出卧室。 客厅亮着暖黄落地灯,静悄无人,外头阳台上独自站着个身影,手中燃着一支烟花棒。覃圆看清了人,轻手轻脚拉开推拉门,想吓他一下。 噼啪作响的银白色火光,照亮了那张清俊落寞的脸庞。覃成出神地对着那簇火花,脸上有泪水无声垂落。 多年前,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夜里睡不着起来,见施晓点着蜡烛看,坐下跟她一起消磨时间。那时他不知道,她是在用别人剩的蛋糕和蜡烛给自己庆生。 覃圆不曾见过覃成这般脆弱伤感的模样,心头一惊,脱口而出,哥,你怎么哭了。 那簇火花适时燃尽,覃成侧过脸,将那份不愿示人的脆弱藏进黑暗里。 没。覃成不着痕迹拭去泪痕,过年,高兴。 覃圆没去拆穿,有些担忧地道着祝福,新年快乐啊,哥。 迅速收拾好情绪,覃成转过身笑着对覃圆,回道:诶,新年快乐,又长大一岁了。他抬起手腕看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覃圆点点头,哥你也是。她退出阳台,把空间让给他独处。 夜深,覃成伏t案书写,大段文字填满一页页信纸。 一年接着一年,他往狱中寄了许多封信,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音。施晓未曾拆看过那些信件,更别说给他回信了。 覃成没少往江城监狱跑,和分管的狱警都混上脸熟,他拜托人家传话,麻烦帮我跟施晓递个话,就说见一面,以后我再不会来打扰她。 经过接二连三次请求,对方终于答应了。 探视日期定下,覃成前一天从学校赶到江城,车次凌晨到站,没有通往市区的公交。他仔细确定站牌上的行车路线和时间没有调整,走到车站入口处避风,捱到天光微亮,怕错过第一班始发车辆,又返回街边站点,手揣衣兜,缩着脖子站在呼啸的冷风中等。 到了监区,排队拿号,递交材料,过完安检进入会见室等候,覃成到得早,是第一批进去的。 会见室里,一群服刑人员有序走出来,覃成一眼认出当中那道阔别许久的身影,她不急不缓走过来,在他正对面徐徐坐下。 隔着透明玻璃,两人分别拿起电话听筒,好一会儿,谁也没出声。施晓眼睛平视前方,目光略微偏下,落在覃成下巴处。 自见到施晓的那一瞬,覃成视线就紧锁在她身上。她穿着统一的蓝色囚服,乌亮的长发剪短至下颌位置,鬓边碎发归拢到耳后,露出素净的面庞,模样有一两分憔悴,也清瘦了,眼眉间的神态却宁静平和。 见施晓不说话,也不与他对视,覃成故作轻快地冲她笑,不认识我了。 施晓也牵起嘴角笑,淡淡的,保持着寻常朋友相见应有的得体和分寸,你好啊。 熟悉而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覃成用力握紧听筒,指节泛了白,依旧平静笑着,我很好。你呢? 也好。施晓和覃成一样,脸上都是笑着的。 简短的问候过后,又是一阵沉默。 覃成拾起话头,圆圆回来了,各方面都适应得不错。之前被卖到山里,不是被一家养的,这家待一待,那家住一住,到年纪没给上学,晚了两三年,她聪明刻苦,成绩很拔尖,自己跳级赶上来,现在读初一了。 我去学校的时候,晓梦帮我照顾圆圆,对她很用心。安安跟她也好,两人像亲姐妹。她还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有一个跟她升到同所初中,又是同班又是同寝,她高兴得不得了。 施晓听得认真,回说:真好。 覃成接着说:安安也长大了,一晃眼,长成挺大一个小姑娘。她和圆圆的眼睛鼻子长得挺像,蛮神奇的。从小爱跑爱动,特爱笑,也是个活泼性子。 小孩子变化大,安安小时候身体弱,看着可文气。施晓回想着记忆中安安小猫样娇弱的身子骨,上心问,现在呢,长得结实吗? 覃成答得仔细,会比别的小孩容易感冒,常闹些小毛病。不过也还好,没什么早产孩子糟心的症,长得也挺胖乎,比同龄孩子还高半个头呢。 施晓轻点了点头,那就好。 覃成都是拿高兴事跟她分享,晓梦跟人合伙开的婚庆公司发展得很好,她在市里安了家,不用再两边跑,生活都安定下来。她说很想你,这几年前前后后淘了些小玩意,都给你留着,说你一定会喜欢。 还有周妍,她留在海城工作了,在一家挺大的外贸公司,待遇、发展都不错。她说会永远记着你对她的好,托我谢谢你。 她是个很上进的女孩,最主要的还是靠她自己。 施晓话不多,一直很平淡地回应着覃成。 覃成继续他的话,我去看了阿玉。 施晓蓦然抬眼,四目交汇,相隔漫漫数载再次见面,两人第一次直视彼此的眼睛。 第90章 覃成眼中带笑,看似幽静无声,偶尔闪烁的眸光难掩其间如惊涛巨浪般的暗涌情绪。他就这样直直而又热切地望着她,不过三四秒钟,她又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江城长民路的公墓,南区第三排第一号,阿玉在那里。覃成多方奔走打听,终于找到地方,代施晓祭拜了一番,我也不知道阿玉喜欢什么,就带了些水果点心,一束白菊,还烧了些纸钱。 谢谢你。施晓头低着,声音有些闷,阿玉一定高兴有人去看她。 今年清明我会再过去,覃成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给她的吗? 她爱吃茯苓糕,帮我给她带些吧。自逃亡到落网,过去这么多年,施晓都不曾去祭拜过施玉。起先是不敢,后来是不能。 覃成保证,好,我一定带到。 他们聊了不少,却都是在说别人。探监就快结束,覃成抓着最后一点时间,说起对施晓的话。 我还要念四五年书,算起来和你在这里的时间差不多。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胡乱想事情。 嗯。 好好吃饭。 好。 好好睡觉。 好。 好好过每一天。 好。 我等你。覃成语气仍旧平淡如常。 施晓倏然抬眼,再次与覃成四目相对。多年前,他缠着她说过无数个你等我,如今换成了我等你。 她轻轻摇头,看着他说:别傻了。 探视时间到,施晓放下电话听筒,听从狱警的指令站起身。 我等你!覃成跟着站起来,声音坚决而笃定地喊着,不顾身旁人驻足侧目。 他眼眶泛红,目光期期,脸上的笑再也支撑不住,露出了原本的苦涩,明明难过却努力做出笑的样子,不太好看。 施晓被身旁的狱警押走,离开时转头对他最后劝了一句。 隔着透明玻璃,覃成看懂她开合的嘴唇说出的那两个字:听话。 她叫他听话,别等了。 尾声 那次与施晓见面之后,覃成信守诺言,再没去打扰她。 施晓遵守监规,积极劳动,年复一年,身边狱友来来去去,终于也快到她离开的时候。 即将刑满的狱友一同聊起今后的打算,有个阿婶说:我以前是开饭馆的,进来之后,店就关了。我家那口子说这几年打工攒了些钱,等我出去,好好找个铺子,还是他掌厨,我管事,一起把店再开起来。 一个大姐说:你们感情真好,换个一般的男人,哪愿意这么干等着。 我俩一个村的,往上数三代,还沾着亲呢。我上头有个哥,得病没了,家里就剩我一个孩子,不往外嫁。他家穷,娶媳妇难。两边大人一合计,互相知根知底,干脆两家并成一家过。阿婶轻轻摇头,大半辈子过来,感情肯定是有,自个家里人那种,要说什么情情爱爱的,那谈不上。 人家经常来,还送这送那的,心里重着你呢。哪像我原先那个,结婚前一副非我不可的赖皮样,一出事,人直接提离婚,一天都不多耽搁。一个年纪轻些的女人忿忿道,我不也是为了挣钱给家里,让人骗了走错路。 阿婶问她,那你出去后,住哪里? 跟我爸妈住。他们帮我带着女儿,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行。她垂眼叹声,家里老的小的都需要人,我觉得特亏欠他们,等出去了,找个踏实的事做,好好对他们,把家撑起来。 阿婶安慰道:一家人在一块,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另一个人接话,是啊,我家里也这么开导我。一家子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她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施晓,顺嘴问:施晓你呢,出去后怎么打算,家里都盼着呢吧。 先前说话的那位大姐用手肘戳了下这人,给她使眼色,示意把话打住。大姐名叫阿芬,跟施晓同期进来,比较了解她的情况,知道她孤身一人,无家可去。 一时间,气氛突兀地安静下来。 施晓还是平常的淡然模样,轻声回道:出去后的事等出去了再说,现在想也想不着。 休息时间到,众人排队集合,前往车间劳动。 日子一天天重复着,施晓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逐渐临近的离开日,并没有过多的期待。 某个寻常的晚上,大家在一起观看新闻。 城市青年医生队伍进入贫困地区帮扶,在恶劣的条件下艰苦工作。面对采访镜头,一位年轻医生说: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来到这里,希望能尽自己所学,为需要我们的人提供帮助。 记者问:来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有着超越一般的艰辛付出和奉献精神,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比起大城市,这里有更需要我们的群众。对个人而言,治病救人,能被需要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恍然间,施晓身体犹如过电般怔愣住,仿佛一下回到那个贴满众多高校照片喧闹的教室角落,她那句不经意间的有感而发,跨过t不同时空,于此刻悄然重叠。 第91章 电视上那人戴着口罩,硬朗的眉眼透着坚定,还有历经磨练而来的沉着稳重。身上穿的白大褂里头露出一截灰色毛衣领子,看着发旧,领口针脚有些歪扭。 施晓眼中温热,呆望着他,不太敢认。 记忆中略显青涩的清俊少年,如今未及而立,两鬓却已生出白发,他大概吃了不少苦,一如既往的刻苦上进,成为了认真负责的优秀医生。 采访画面上配有介绍,施晓注视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心底一遍遍默念着。确确实实是他。 刑满前几日,施晓收到一封署名覃圆的来信。 施晓姐姐: 你好!我是覃圆,多年前在你的帮助下得以归家,一直以来心中充满了庆幸和感激。 从小我被告知,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小孩。我在不同的收养家庭之间辗转,惶惶度日。所幸后来回到家,也总算知道自己并非被抛弃,能够正常上学,体会到了真正的亲情温暖。如今我已考上大学,在兄长的支持下,选择了喜欢的专业就读,生活自由而充实,这是曾经寄人篱下的我所难以想象的。 随着年岁渐长,我那个一直把我当小朋友看的哥哥,愿意在我的好奇追问下聊起过往。我也终于了解到他长久等待的人是什么样子,以及那段在我看来纯粹而又炽热的爱恋,是如何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然延续着。 我回家的同年,他退学再次参加高考,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八年制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现在如愿成为了一名医生。 他说想代你实现未能完成的心愿,他做到了;他说不论多难都要找到我,他做到了;他说会一直等他的爱人,他也做到了他说话从来都算数的。 我迫不及待想当面感谢你,他说与你有过约定,分别的岁月不再相见,各自专心前往该经历和成长的路途。 他是个挺闷的人,有事藏在心底,不爱往外说。有次见他对着新买的手机喃喃自语琢磨着什么,我贴着耳朵悄悄听,听到他在数时间,自己跟自己说快了,还有一年三个月零五天,还说外头变化很大,不要怕,到时候慢慢教你。 早在年初,他就提前给你买好新的衣服鞋子,等着接你回家。 我们都期盼你回来,一年又一年,终于盼到了。 信纸翻到下一页,只有简短的一行字,笔迹刚劲有力,是施晓熟悉的。 我试着听你的话,不等了,但发现等你成了一种习惯,改不掉。 信的后面附着几张照片,有覃成身穿博士服手捧学位证书的毕业照,与一众同学老师的合影,还有走上岗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照。 施晓眼眶热泪滚滚而出,去翻最初几年覃成寄来的信件,一一拆开来看。 圆圆找到了,也顺利回家了,我决定回去复读 我考上京大八年制临床医学,可以一路读到博士,这是录取通知书 你最近好吗?吃住能适应吗?有空的话给我回信吧。今天来学校报到了,校园很漂亮,拍了几张照片给你看 我们专业课程安排得比较满,我感觉比高中时候更忙。身边同学很优秀,也很努力,除了吃饭睡觉,大家好像都在不停学习 期末考完了,回宿舍倒头睡了一天。给你看我的书本笔记,摞起来有我半人高 还是没收到你的信,有点失落。噢对了,上次我说课业忙,你是不是怕耽误我时间?其实自由支配的时间不算少,每天跑步我都没落下,等你来信 今天上解剖课,第一次接触到大体老师,很受触动。我越来越感兴趣这门专业,也更加坚定要走这条路 那一行行文字,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她曾经追求、渴望但又未能经历的人生。 她彷佛看到十七岁的自己站在光明处,她的双手洁净无暇,在向往的校园里孜孜求学,多年后,那双学有所成的手救治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阿芬注意到施晓满脸是泪,上前关心道:怎么了这是? 施晓安静坐着那,眼泪无声地往外涌。 阿芬以为施晓在为往后没地方去忧心,仗义出言,别怕!出去了要没着落找我,别的不说,风吹不着冻不着的住处我还是有的。 施晓摇着头,泣不成声,我也有家回。 她自幽暗的烂泥潭挣扎重生,前路晴日朗朗,春花漫漫。 全文完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