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节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作者:陆西熙【完结+番外】 晋江vip2024-10-02完结 总书评数:2243 当前被收藏数:21407 营养液数:3630 文章积分:290,321,952 简介: 【分手七年后白月光带崽回国】 李佩央是在大二那年认识的这位“周家三公子”。 当时,周庚礼嫌她土,骂她蠢,气她呆,又爱在晚上叫她“过来一趟”; 李佩央顺他心,从他意,哄他乐,然后在恰当时机,离开他一走了之。 七年之后,李佩央回国,从前说“让她死都别出现在他眼前”的人,竟然亲自站在机场里等她。 重逢第一面,李佩央低头看向他的手指,“你还没结婚吧?” 周庚礼盯着她,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如果我现在是已婚,李小姐是想让我的女儿死在外面?” “...” “有你在,她会活下去。” 李佩央蹲下身,松开捂着女儿耳朵的手,摸摸她的头温柔道:“遥遥乖,叫他爸爸。以后他也会陪你一起治病。” 周庚礼看着一大一小,七分相似的清淡眉眼,七年的恨意和思念在这一刻融成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他小心试探地朝女孩伸出手,“过来,爸爸抱抱?” #比白月光回国杀伤力更大的是白月光带崽回国#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 #但我还有想要爱你的冲动# 【排雷:狗血狗血很狗血,不喜欢狗血风不要看】 1.一些破镜重圆、带球跑、古早味狗血梗,开篇即重逢,过去线作为回忆穿插。死鸭子嘴硬,酸涩甜交织的调调~ 2.双c双初恋,男主身心高洁,he。对男女主人设要求严格的不要看。 3.年轻时的互不信任,重逢后的互相别扭~~小情小爱文,没啥深刻道理,也没什么逻辑,不是大女主,不喜狗血这口的勿入。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成长 美强惨 白月光 主角视角:李佩央 周庚礼 其它:白月光,破镜重圆,带球跑 一句话简介:分手七年后白月光带崽回国 立意:努力生活积极向上 第01章 重逢 十一月的京市骤冷,波动的零下天气,有了第一场雪的前兆。 李佩央从包里找出棉帽,给女儿仔细戴好,才推着行李走出到达厅。 首都的机场永远不缺等待的人,但刚回国的李佩央从没想过会有人在这里等她,更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他。 七年。好久不见了。周庚礼。 七年时间,这男人的外表似乎没什么变化,周身气质比以前更沉稳了。不过和从前一样,他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表现出鹤立鸡群的突出。这一点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令李佩央时刻警醒,她是普通人,他不是。他们不一样。 两人隔着十几步远遥遥对望。周围时不时传来亲人相聚喜悦的欢呼,只有他们俩像隔绝了整个世界,两两相望,一地沉默。 最终还是李佩央先败下阵来,她垂眸,低叹一口气。多么熟悉的他冰冷的眼神,仿佛回国后的第一场雪,现在就在机场里飘起了雪花。 李佩央一边推车往外走,一边轻声在女儿耳边说:“宝贝,等下我们玩木头人的游戏好不好?妈妈有几句话要跟那位叔叔说。” 六岁的小女孩懂事地捂住耳朵,“我知道了妈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木头人,不会讲话,什么也听不见!” “小机灵鬼。”李佩央笑着掐了下她的脸蛋。 母女俩温馨亲昵的互动全程落在周庚礼眼里。像是一粒燃烧的磷石落入冰冷的海水,无数的情绪开始在他的胸腔里翻涌沸腾。但,表面不显。 直到两人走到他面前。 重逢第一面,在这种嘈杂混乱的场合,是在李佩央预料之外的。她抬起手,双手覆住女儿的耳朵。她想,他应该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大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孩子。 周庚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盯着她的每一帧表情。李佩央却先看向他的左手,“你还没结婚吧?” 这是阔别七年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含义不言而喻。 原本就冰冷的眉眼,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又下降了几度。周庚礼盯着她,眼神像淬了某种千年寒冰,“如果我现在已婚,李小姐,你是想把我女儿再带去国外,让她死吗?” 那就是没结。 李佩央自动忽略掉他言语里的锋芒,得出她想听的答案。反正更绝情的她也不是没听过,比如分开前,他还对她说,让她“死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心脏早都麻木了。 李佩央握住女儿的小手,缓慢放下,她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无比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遥遥乖,这位叔叔是...爸爸。以后他也会陪你一起治病。” 爸爸?可这个陌生的叔叔,她从来没见过。刚刚六岁的小女孩,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转动,她还没搞清楚情况。 很像。就算已经提前知道一切,当人到面前,周庚礼近距离看着她们母女,还是有几分不真实感。太像了,她们两个。眼睛、鼻子,整张脸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这个小女孩仿佛是缩小版的李佩央,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女儿。 可能片刻的失神令他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小遥遥眨眨眼,用非常小的声音,蚊子一样试探地叫了句,“爸爸。” 细小的声音直接淹没在人潮鼎沸中,但周庚礼听见了。他动了动嘴唇,竟然一时失语。 旁边,李佩央搂着女儿的肩膀,小人儿紧张地贴着她。她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安抚她对这个新环境的不适应。 没关系的。李佩央想,不管周庚礼对这个孩子是什么态度,她都有预案。这一趟,她不是为他回来的,她是为了女儿。 半个月前,她收到了国内骨髓库配对成功的消息。尽管骨髓移植是治疗儿童急性白血病最后的办法,但深思熟虑后,李佩央还是决定带女儿回国治疗,一来她已经通过朋友在国内联系上了权威的专家;二来,一旦遥遥状况不好,那就只能尽快进行骨髓移植,不能等。 急着回国,挪威那边的事情,她找人帮忙代处理。而国内这边,除了遥遥的治疗方案,其他的,李佩央都还没来得及想,包括眼前这个人。 不过,他应该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吧。从他刚刚的话里能听出来。 至于怎么知道的......他总有办法。 小小的、苍白的脸蛋一半藏在羽绒服里,周庚礼面对这个“小团子”,感到有些“棘手”,还有点“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 他动作僵硬地朝她伸出手,弯下腰,尽量把声音放到最柔和,“你叫遥遥是吗?爸爸抱抱,可以吗?” 遥遥立刻看向李佩央。李佩央朝她点点头。 小遥遥朝他伸出手,周庚礼珍重地将她抱起来,他抱得很小心,生怕把她碰坏了似的。 真抱到怀里,他才发现,“她怎么这么轻?”周庚礼皱起眉。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女儿,但这明显不到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重量。 李佩央正在包里找东西,闻言垂眸,轻声回答:“她生病之后,吃东西总是吐。体重轻了很多。”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听到这句问话,李佩央抬头一怔,她都怀疑她听错了。 可周庚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加重,“如果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李佩央,她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李佩央走近他,拧开手中的儿童唇膏,用指腹沾了些,轻轻涂在女儿有些发干的唇瓣上,又为她戴好口罩。 “没耽误。”她言简意赅地回答他。 “呵。李小姐在挪威改学医了吗?说得这么笃定。”他冷言嘲讽道。 有意思么。李佩央不想在孩子面前跟他争一时的口舌之快,她正想说,孩子抱够了就还她,他不走她们两个要走了。机场人多不卫生。 一个男人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老板,我刚找错航站楼了。” 接着他看向李佩央,“李小姐,好久不见啊。” 李佩央一眼认出了他,微笑示意:“好久不见,徐助。” 徐助笑呵呵地接过她身后的行李推车,“七年不见,李小姐看起来好像更年轻了呢。” 知道他这张嘴很会说话,李佩央礼貌笑笑,没把他的话当真,快走两步追上早都拔腿离开的某人。主要是女儿还在他手里..... 上车后,小遥遥挣脱他的手,回到妈妈的怀里。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李佩央怕她一冷一热出汗感冒,帮她摘下帽子,脱下最外面的羽绒服。她自己也脱了外套。 周庚礼侧头看着她们,主要是看李佩央。他记得她从前很爱穿紧身的牛仔裤,加一件颜色干净的t恤,长发梳成马尾在脑后晃呀晃。 现在,坐在他身侧的女人,穿着一套米白色的宽松卫衣卫裤,面料质地看得出很柔软。头发剪短了许多,松松地扎在脖子后面。她没化妆,首饰也全然不见戴。只剩他当年带她打的耳洞孤零零地留在小巧的耳垂上。 车子平稳地驶上高架桥,李佩央看了一眼前方屏幕的导航。离开太久,她都不知道导航上的路是去哪个方向。 “回来之前,我定好住处了。”她出声提醒他。 车内没人回应,但气氛让人感到脖后凉飕飕的。副驾驶的徐助,悄悄伸手,将隔板升了上去,把凝固的气氛留给他们俩。不对,现在是他们一家了。 对她的提醒,周庚礼无动于衷。他坐在那里,摆弄着手里的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文件。 李佩央便不再说了。她太了解他了,这男人行事风格,说好听点叫一意孤行、我行我素,说不好听,就是目中无人、完全不讲理。 她了解周庚礼,可小遥遥是第一次见这个“陌生的爸爸”,他总是板着脸。她又是个聪明敏锐的孩子。 小遥遥往李佩央怀里缩了缩,小声地问:“妈妈...我们去哪里?还要多久啊?” 这问题,李佩央不知怎么回答她。她也不知道他要带她们母女俩去哪。 “快了。遥遥看看外面,这里有很多高楼。”李佩央拉下车内纱窗,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不想看。”小遥遥揉揉眼睛,语气里甚至带了哭音,躲进她怀中,“妈妈,我想回家。” 李佩央心疼地抱紧了她,小声哄着,“遥遥乖。很快了。” 车内本就安静,周庚礼的心思又全然不在手里的文件上。他听见她们的对话,手捏紧,继而松开。 “要...要不要看动画片?”他问。 动画片?小遥遥下意识地回头去找。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节 周庚礼对她笑了笑。他自认笑得很慈爱。“遥遥,想看什么?” “可以吗?妈咪。”她得先请示妈妈。 李佩央微笑点头,“可以。放小马宝莉吧,她最近爱看。” 车后排配了小电视,只不过平时没人看。周庚礼按她说的,调出视频,“中文版,还是英文版?” “都可以。”李佩央用手轻轻捋顺女儿耳边的碎发,满目温柔,“她都听得懂。” 那就中文。周庚礼点了播放。既然都回来了。 有了动画片,小瑶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李佩央的目光则全落在孩子身上,慈爱疼惜中又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哀伤。 周庚礼抬头端坐,看似是在陪女儿看动画片,实际余光里全是另一人的轮廓。 *** 车子停下,李佩央望着这栋别墅愣了愣。 司机帮她打开车门,徐助取出后备箱的行李。 周庚礼抱起遥遥走向大门,孩子频频回头找妈妈,他也不得不驻足,回过身,看她站在车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你自己的房子,你不想住?”男人口气透着冷意。 对了,这房子房本还是她的名字呢。她都快忘了这茬。 住吧。舟车劳顿十几小时,她不能带着孩子再折腾了。李佩央回身拿起外套,这几步她也懒得穿了再脱,大冬天穿着单衣径直走过去。 周庚礼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她完全没察觉。他薄唇紧抿,不再看,抱着孩子快步走进屋内。 别墅内的一切都很干净,被人精心打理过。一些老旧的家具也被换了,但屋子里完全没有刚装修过的味道。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李佩央摸着二楼新装的防坠落的楼梯扶手想。 儿童房也装得很漂亮,粉色的,和遥遥爱看的小马宝莉一个颜色。她很喜欢。李佩央却乐不出来,准备得这么充分,周庚礼是打定主意要她们住在这里了? *** 趁着李佩央在楼上哄孩子睡觉,周庚礼站在窗户口抽了一支烟。尼古丁和冷风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回来了。带着他的孩子回来了。 七年,杳无音信,却生下了他的孩子独自抚养。 修长的手指掐紧烟蒂,周庚礼将燃烧殆尽的烟头摁灭。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或许他从来就没看透过她。 关上窗户前,他瞥见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几朵。还真会挑时候,他还以为这花死了呢。 *** 女儿睡着后,下楼前,李佩央站在门后深呼吸。总要面对的,既然他都知道了,逃也逃不掉。她对自己说。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周庚礼坐在沙发上,没回头看。沙发的另一端一陷,他心里有根弦一松,又一紧。 明知道他有很多获得她消息的渠道,可李佩央还是想问:“你怎么知道我——” “你还想瞒着我?”男人打断她的话。 周庚礼侧首看她,表情一瞬阴霾。 “没想瞒着。”李佩央答。但也没想这么快就让他知道。 至少,在她配型不成功的时候,李佩央的确是想过联系他。毕竟除了同生姐妹,父母是骨髓配型成功几率最大的,她不行,他也许可以呢。只要她女儿健康,她跪下求他都可以。 可还没等她山穷水尽呢,他们就这样,在回国第一天,在机场“相遇”了。 温暖的房间因她冷淡的回应而陷入沉寂。 沉寂后是他更为冰冷的声音,“李佩央,你有什么资格生下我的孩子?” 李佩央淡定地注视桌子上,没了热气的白开水。 七年,他们之间那点单薄的情分,就像这杯水一样,被时间消磨,真凉透了。 第02章 习惯 “你可以不认她。” 李佩央端起那杯水,尝了一口,还好,没她想的那么冰。她又喝了两口,轻声地说:“我带她回来,不是要给你和周家添‘麻烦’的。你们不要误会。” “麻烦”二字她说得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她不是奔着钱来的,更不是奔着他来的。 她希望他们不要误会,更不要,给她们添麻烦。 周庚礼看她一脸平静,懒得跟他多说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好。很好。李佩央,他在心里想,真是翅膀硬了。 不对。她翅膀早都硬了。不然也不会在七年前,抛弃他一去不回。 可她人都回来了...“你真以为,孩子的事你还说了算吗?” 当然不算。李佩央心想,她现在连住哪都决定不了。她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识时务,见好就收。 反正,“有你在,你会让她健康活下去的,对不对?” 不然呢。 周庚礼瞥她一眼,“遥遥可是我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 那就够了。李佩央放心地点点头。他们只要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就够,至于别的......也没有别的了。 既然都说开了,李佩央提议,“明天我就带她去医院。你有时间的话...方便的话,去配个型吧。”他是孩子亲爸,要是配成功了,也不用麻烦别人了。 简短的交谈,周庚礼发现,女儿不在场,李佩央是装都懒得跟他装。目的明确,方式直接。只要他能治好遥遥,她自己的死活她不在乎。 周庚礼沉下心,问起女儿的病情,“你什么时候发现她生病的?” “前不久。”李佩央揉起额角,休息不好,她的偏头痛犯了。“具体情况我和医生联系过。你想知道,我明天给你看详细的病历。” 今天她太累了,不想说话了。 “你——”周庚礼被她敷衍的态度气得咬紧了后牙。想起女儿还在楼上睡觉,他平复情绪,扔下一句,“随便你。”起身要走。 李佩央却忽然叫住了他,眼睛眨眨,“你不用做个亲子鉴定吗?”他们那种家庭,这一程序不能省吧。她可以配合的其实。 周庚礼没回头,背对着她,斜侧方的镜子却映出她倚在沙发背上,认真地在等他的答案。他拳头都攥紧了。 最后,周庚礼回首轻笑,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做过呢?”说完,他没再给她眼神,直接离开。 李佩央看着他高大挺拔、离她渐远的背影,苍白的脸色变了又变。 **** 大概要多久出来呢。车上,徐助理看一会儿表,再看一眼大门。该不会今晚不出来了吧?能进展这么快? 他心里正犯嘀咕呢,房子的大门开了。他的老板一脸阴沉地走出来。 坏了,谈崩了。 不等他下车开门,周庚礼自己坐进来,“开车,回公司。” 司机应声而动。 这种时候,徐助犹豫,他有个问题,不知当讲问不当问。唉,还是问吧,这尴尬事总不能老板自己提。 “老板,要不要做个鉴定?佩央小姐不会知道的。”好的助理总是要愁老板所愁,解老板所难。 周庚礼抬眼看他,感到无语,“你觉得需要吗?她们长得那么像,你看不见?” 他看得见啊!他又不瞎!那小姑娘和李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徐助内心咆哮,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回肚子里。关键是她们母女长得像,只能说明孩子一定是李小姐的,但李小姐的孩子,她不一定就是老板你的啊。他这不是怕他喜当爹嘛。 唉,算了,不说了。辜负他一番好心。 后来过了很久,一日半夜,徐助想起这事,终于回过味来。其实他老板哪里关心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他就是想当爹!想当李小姐孩子的爹!李小姐哪怕是抱只狗回国,他都得认成干儿子。想通一切,徐助感叹一声“服了”,两眼一闭继续睡了。 *** 头疼了好一阵,吃过止痛药,没过多时,李佩央就醒了。自从有了遥遥,她的睡眠变得很浅。 睁眼时,枕侧果然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盯着她看。 “不睡了吗?”李佩央抱住女儿,手背搭上她额头。没有发热。还好。 小姑娘在她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忽地问:“妈妈,这里以后是我们的家吗?” 李佩央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问:“遥遥喜欢这里吗?” 她在妈妈面前从不撒谎,“不喜欢。”小遥遥闷声说,“我还是喜欢从前的家。遥遥和妈妈的家。我想回挪威。”没有今天这个“怪爸爸”的地方。 “好。”李佩央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她坐起来,轻松抱起女儿,往楼下走,“遥遥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哪里。” “不过,要等你病好才行。等你病全部治好,我们就回奥斯陆。”李佩央亲亲她的脸蛋,“妈妈再带你去nordmarka滑雪。” “一言为定。”小姑娘病恹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要拉钩钩。” 李佩央配合地牵住她的手,笑说:“嗯,拉钩。” “那接下来,我们想想晚上吃什么好?”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进厨房。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李佩央看过了。 那个人,他的安排从来都很缜密,滴水不漏。 *** 周庚礼是在李佩央煮面的时候进来的。他看见厨房的灯亮着,便没有走大门,走的侧门。 李佩央回头看见他站在那里拎着几个袋子,很是意外。他怎么都不敲门?“你来,有事吗?”按照从前的规律,这个时间是他应酬最多的时候吧。 有事。他本来订好餐厅,想接他们俩去吃饭的。 周庚礼看了眼锅里正在煮的面,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放在岛台上。 “国内的电话卡。” 李佩央没接,“我有。”她回身继续煮面。 她什么时候有的?在机场,他没给她机会去办电话卡,刚刚离开,他也没在这里留车。难不成她带着孩子打车去办的?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节 煮好面,李佩央回身取碗,就看见了周庚礼在沉默地看她。 不信?“我一直都有一张国内的电话卡。出国前办的。”李佩央边挑面条,边解释了一句。 她一直都有一张电话卡,但不是原来那张。因为那个号码,周庚礼还记得,早都成了空号。她有别的号码,他不知道。 很好。他不知道的事,又多了一件。 李佩央把面条放在盘子里,夹断几段,再放进女儿碗里,方便她等下吃。周庚礼就这样全程静静地看她做这些。 出于礼貌,李佩央该问他一句“要不要一起吃点”,可他来得晚了。面条熟了他才到,再给他煮,会耽误宝贝的吃饭时间。所以李佩央选择不问。 她不问,周庚礼倒是问了,“你就给孩子吃这些吗?她需要营养。” “...”李佩央没说话,掀开旁边尚有余热的锅盖,从里面取出一盘早就炒好的虾仁西蓝花。 周庚礼:“...” 闻到香味的某只小馋虫在这时跑进餐厅,很大的声音喊“妈咪”。结果,一抬头,她撞见了上午的“怪爸爸”。 偏偏周庚礼看见她,总是不自知地从眼神里流露出期待。 不喜欢他。小遥遥鼓着两腮,看着他退后了一步。 “遥遥,要懂礼貌。叫人。”李佩央把她抱到座椅上,顺便叮嘱。 “哦。爸爸。”小遥遥叫了一声,接着就扑到碗边了,“yummy!” 母女俩如出一辙的敷衍,周庚礼却笑了。他把袋子拎起放到一边,“遥遥你喜欢什么玩具?我买了娃娃和赛车。” 有玩具!遥遥看向李佩央,“妈咪?” 李佩央把筷子递给她,“吃完饭再看。”她不阻拦他讨好女儿,但不能耽误正常吃饭。 饭吃了几口,李佩央接了个电话。她用的是挪威语,周庚礼听不懂,遥遥却听得懂。 电话讲了几句,李佩央为难地看向女儿。小遥遥朝她摇头,“it's ok,mami.i will eat it all.”她做出大口吃饭的动作。 李佩央被她可爱化了,摸摸她小脑袋,“你先吃,妈妈很快回来。one minute.” 她离开后,周庚礼继续看着孩子吃饭。他发现,小姑娘被李佩央教得很好,吃面条都不会发出声响,也不挑食。西蓝花,胡萝卜,什么都吃。不像他,他就从来不吃胡萝卜。 吃相还很萌。周庚礼不禁凑上前,“遥遥,爸爸喂你好不好?”他没喂过孩子,但他见过他大哥喂小侄子的场景。 小遥遥很坚决地拒绝了他,“妈妈说只有小孩子才需要喂。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用筷子。” 好吧,还很独立。周庚礼眼带笑意,专心地看她吃东西。 其实仔细一看,女儿还是有几分像他的,唇形和耳朵。 为什么要盯着她看呢?小遥遥很疑惑,但她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因为爸爸没有碗和筷子。 遥遥夹起一颗虾仁,举起递过去,“爸爸你要尝尝吗?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 周庚礼看着那颗虾仁愣了三秒,微笑摇头,“你吃吧。爸爸不饿。” 而且...“我吃过你妈妈做的饭。是很好吃。” “嗯?”小遥遥好奇地歪头,“你来过我家吗?可我怎么不记得。” “大概是...因为那时你还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如果她早一点到来,那会不会..不一样。 一声“爸爸”又把周庚礼从回忆里叫回来。 “那你尝一尝,现在有没有变得更好吃了?”小遥遥从小就被妈妈教要分享,她在幼儿园最喜欢和好朋友分蛋糕了。这口虾仁她一定要让他尝。 抵不过女儿的热情,周庚礼张口吃了那颗虾仁。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一颗虾仁,他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这一幕恰好被回来的李佩央看见。他还挺会哄孩子的,她想。 李佩央路过消毒柜时,想了想,从里面拿出一双碗筷,放到桌上递给他,“一起吃一点?不过我放了胡萝卜。” 小遥遥聪明地反应过来,“爸爸不爱吃胡萝卜吗?可是老师说胡萝卜很有营养,还有,挑食是坏习惯。” 头一次因为挑食被教育,还是被女儿教育,周庚礼只觉好笑。 李佩央倒是想为他辩白几句,不过她还没开口,对方已经夹了一块胡萝卜放进嘴里。 周庚礼吃完跟女儿说:“坏习惯改了。现在不挑了。” 一块胡萝卜而已,也吃不死他。李佩央想,别给她女儿立坏榜样倒是真的。 第03章 号码 晚饭结束,李佩央看着空溜溜的盘子...还好她多炒了一些。 趁着遥遥在拆新玩具,周庚礼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打给我,用你的号码。” 李佩央扫了一眼,一串熟悉的数字映入眼帘...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换手机号。也是,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地换号码。 她没及时接过去,周庚礼以为她不想给。他把名片扔在她面前,声音带着淡淡讽刺,“李佩央,如果没有遥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你说对吗?” 他是为了孩子才在跟她要联系方式的。她也没说不给。 李佩央收下那张名片,“等下给你打,你来,就是为这事吗?”只为给她送电话卡? “遥遥的病历。”男人别开脸,“我今天就想看。” “那你看会儿她。” 李佩央上楼去给他找。带回来的行李她还没整理,只拿出了女儿平时用的必需品。 也不用整理了,她拿出病历,把箱子重新放到一边。明天去医院,遥遥的情况肯定是要住院的。她得陪着。 周庚礼拿到病历,站在原地翻了几页,李佩央好心提醒他,“你可以带回去看。这是复印件,我准备了几份。” 这是在给他下逐客令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周庚礼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儿的额头,“遥遥乖,我们明天见。” “爸爸明天见。”抱着新的小马玩偶,小遥遥有一点喜欢他了。 随着大门关上的声响,李佩央拿起那张名片,手指缓缓摩挲上面凸出的三个字。接着她又放下,拿出手机,凭着残存的记忆,准确无误地拨出这个号码。 第一个嘀声响起时,她就该摁掉的,拇指悬停屏幕上方,李佩央却迟迟没按下去。 “妈妈,我又流血了。 ”旁边,坐在地毯上的遥遥习惯性地捂住鼻子。一滴红艳艳的血珠掉落,弄脏了怀里的新玩偶。 李佩央摁掉手机,赶紧把她抱起来,“宝贝不怕,我们去洗一下。” *** 车上,周庚礼望见手机屏幕闪烁陌生的号码,刚想接起,对方就挂掉了。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到他的手机上,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李佩央。 周庚礼把这个号码保存,输入备注时,他调成了手写,一笔一画地写下她的名字——李佩央。通讯录置顶里多一个人,时刻提醒他,她回来了。这次是真的。 深夜,周庚礼在办公室等着助理送文件。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心情有些燥,尤其是目光触及到桌边病历本,上面一板一眼的监护人签名。 他拉开办公椅,走了出去。 徐助的办公室就挨着他的,里面没有人。周庚礼进去,看见码好的一排排文件档案,想起之前一个合并案的细节,遂抽了出来。动作不稳,碰倒了桌面上的相框。 还好没碎,周庚礼把它扶起来,顺便瞥了一眼。他愣住了。 精致的玻璃相框框住的是一张全家福。徐助和他的妻子各站两边,他们一同抱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背景是蓝色的海洋馆。 徐助的情况周庚礼都知道,他和他妻子是校园恋爱,大学毕业就结了婚。成家早,尽管他比周庚礼年纪还小两岁,但今年女儿都小学毕业了。徐助不止一次地忍不住在他面前夸自己女儿听话学习好。 周庚礼直直地注视这张幸福的全家福。 说起来,他和李佩央曾经也算是...半个校园恋爱吧。那时候她正在上大学。 徐助拿着文件回来时,发现自家老板竟然站在他的办公室里。等急了这是。 他赶紧走过去,“老板,找人签字耽误了一会儿。”徐助故意喘了两下。可不能让老板看出来他是慢悠悠走回来的。 周庚礼接过文件,但人却没动,视线又扫了一眼某处。 徐助多人精啊,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他主动拿起桌上照片,“啊,这相框是之前恒远的王总送的。您说让我收着我就收着了。老板您别说,这水晶相框比一般的相框都亮,老照片套上都跟新的一样...哎,老板你走..” 没等他说完话,男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谁问他相框了。话多。 留下徐助捧着自己的全家福一头雾水。难道不是怀疑他和对家公司有私下来往?他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不对劲了。该不会是看上他这张照片了吧? 徐助捧着照片端详,照片中间他的女儿笑得灿烂。他想起上午,小脸明显带着病色,但还是很乖叫他“徐叔叔”的小姑娘。 懂了。老板这是羡慕他了。 羡慕也白扯。 徐助小心地擦擦照片,心想,佩央小姐能同意带孩子跟他去拍全家福?做梦呢吧。还有他家老板,能主动开口说想要一张全家福?更没时候。 这俩人,早呢。 *** 温馨的房间里,李佩央轻轻合上手里刚念完的故事书,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可能是刚到新环境不适应,也可能是下午睡多了,遥遥睁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妈妈。故事讲完了吗?” “故事讲完了。某位小姑娘该睡觉了。”李佩央把她的手放回被窝里,她侧身抱着她躺好。 “我睡不着。”遥遥抱住妈妈,“妈咪,我还想听故事。” 李佩央无奈,“好吧,那你想听什么?” 小遥遥大眼睛一转,“妈妈,我想听你和爸爸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他...我们..”面对女儿的好奇心,李佩央第一次不知如何启齿。她顿了顿,方缓声道:“那时候,你外婆还活着。她生了很严重的病。你爸爸他...帮了我很多忙。” 遥遥打了个哈欠,眼皮闭上了一半,“我知道了,爸爸以前帮外婆治病。现在帮我治病。爸爸是个好人,那妈妈你有说谢谢吗?”小姑娘已经困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李佩央轻抚她柔软的发丝,轻声哄她,“有说。妈妈有说谢谢。” 只是那个人想要的从不是一句谢谢。 *** 翌日一早,李佩央早早起来,把衣服行李都收拾好。 想到遥遥早上可能会抽血,需要空腹,她便没有给她做吃的,也没给她喝水。她自己也没吃。 车停到门外时,李佩央刚打开一楼落地窗的窗帘。周庚礼没下车,隔着车窗看她把窗帘推到两边,用绳子系好。明明都是电动的,她总是喜欢多此一举。 窗帘拉开后,李佩央也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两辆车一并驶入院子。其中一辆停在门口,另一辆进了车库。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节 她回身叫女儿,“遥遥,穿衣服了。我们要走了。” 周庚礼走进屋内,她正坐在沙发上给女儿系帽子。他把手里的车钥匙扔过去,“车库里的那辆。”他知道她会开车。还是当年他亲手教的。 李佩央把女儿的一切打理好,才伸手去捞那把车钥匙。她拿起来,又放在桌面上,完全没有要带在身上的意思。 七年前拿了钱就果断跟他分手的女人,现在连一辆车都要装清高。 周庚礼背过身,感到无比讽刺。 也因为背过身,他才看见门口两个打包好的行李箱。她那天出机场就这两个箱子,现在像是要全部都带走。一点都不留。 第04章 绝症 “你这是要搬家?”周庚礼目光指了下那两个箱子。 李佩央抬眼望他,并没有否认,“遥遥的病,住院要住很久。” 周庚礼:“有专业的陪护,你不用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况且,还有他在。 “但她是我的女儿。”李佩央简言道。她的孩子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两厢僵持,屋内的气氛又有点剑拔弩张了。 徐助见事不好,先把小遥遥抱了起来。千万别在孩子面前吵架啊,俩活祖宗。 “叔叔先带你上车看动画片。小马宝莉,叔叔都调好了。” 遥遥回头叫了声“妈妈”,李佩央朝她微笑点点头,“去吧,宝贝。妈妈很快就出去。” 孩子出去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你在担心什么?”李佩央拎起自己的包,低头掩住情绪不看他,用平和的语气问,“你是怕我瞒着你带她离开?” “鉴于李小姐之前的一些行为,比如瞒了我七年,不让我知道我女儿的存在...” 想起这七年,周庚礼对着她自嘲一笑,继续道,“我想我的担心还是很合理的。” “...”头疼,李佩央闭了闭眼,不想再耽误时间,“那就随你。” 她越过他,把装着自己衣服的箱子放到一边,“我的东西抵在这。周老板能安心了吗?” 这还是回国第一次,她这么明显地跟他置气。他还以为北欧住久了,她人也变疏冷,没脾气了呢。 李佩央深知他的德行,跟完全不讲理的人讲理,是自讨苦吃、白费口舌。她拎起女儿的箱子。 走出两步,手里一轻。 “遥遥在看。”男人强硬地夺了过去。 李佩央闻言抬头,果然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贴着车窗在朝他们的方向看。 看着周庚礼拎着箱子还不忘跟女儿挥手的背影,李佩央想到了一个词——献殷勤。 *** 医院里,给遥遥看病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儿童白血病专家。专家六十多岁,姓汪,很会应付小孩子。问诊时,遥遥就喜欢上了这个汪爷爷。 “小姑娘腿很长啊。”医生笑呵呵对着遥遥举起大拇指,“以后一定能长成大高个。” 孩子被夸,周庚礼扶着女儿肩膀,在旁边与有荣焉,笑着说:“随她妈妈。” 医生看看173的李佩央,再看看187的周庚礼,忍不住道:“小周你也别谦虚。孩子是你们俩人生的嘛。” 被夸的小遥遥本人也非常开心,“我以后要长得和old tjikko一样高!” 医生没听清:“old 什么?” “瑞典的一棵云杉树,长得很高。”李佩央帮忙解释道。她柔声跟女儿说,“遥遥,说中文。” 小姑娘调皮地回头跟她吐了吐舌头,“ok,mami,i know.” “没事没事。小遥遥,你会说几门外语啊?”医生一边问她问题,一边观察着她手臂上已经浮现的淡淡淤青。 遥遥的注意力被转移,她想也不想就自豪地说,“我会三种话。中文、英语、还有挪威语。对了,爷爷,我还会一句法语,叫je taime。这样我就会四种语言了!” 一句也能算。李佩央扶额,忍俊不禁。 “遥遥好厉害哦!六岁就会说这么多了。”医生转而去摸她的脚踝骨,轻快的语气中,他的表情有了些许凝重。 “是妈妈教我的。妈妈最厉害啦!”遥遥自豪地说。 “因为妈妈只会这三种。”李佩央笑笑,拿着手帕,温柔地给女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顺口而出,“你爸爸会得多。”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下。 周庚礼也怔住,他缓缓低下头,看向她和孩子。 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这句话,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具象化。 遥遥是他和李佩央的孩子,流着他们两人的血,也继承了他们两个的特点。好像,无可厚非。 *** 一番检查做完后,护理陪着遥遥在病房吃饭。医生把他们俩又单独叫了过去。 “遥遥得的,是小儿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这个病,我相信你们都有一定了解了。”医生循序渐进跟他们讲,“这个类型的白血病相比其他是要幸运一点。如果是成人得病,是可以通过长期服用药物来治疗,进而治愈的。” “但孩子得病,尤其是像遥遥这种,10岁以下的孩子,得这个病还是罕见的。”医生顿了顿道,“目前大多数治疗还是以移植为主。小周、佩央,你们俩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汪医生和周家都相熟,他还是长辈,没外人在,他就直接叫他们俩名字了。 李佩央点点头,“国内骨髓库有配对成功的人,我已经联系过了。对方在西安,如果有需要,他愿意帮忙。” “但移植也是最后的办法了。会给孩子心理和生理都造成一定的伤害,移植后也会有一定的排异反应。严重的话,会改变孩子的相貌。”汪医生有些遗憾地道,“小遥遥长得这么可爱,我们尽量还是不要让她走到这一步。” 桌子对面,明明早就知道结果的李佩央心脏又一寸寸凉下去。她双手捏紧,指甲抠进肉里都没察觉。 周庚礼也皱着眉,“汪叔,遥遥的病历我看过,她现在还算是慢性期。还没到加速期,用药治疗,您觉得有多大成功率?” “这个要看临床效果了。”汪医生无奈地摇头,“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只能说,目前成功率比较小。这个是综合全世界患者治愈率得出的结论。最坏的情况,预后不良,平均生存期……只有三个月。” “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们就先用伊马替尼治疗。孩子住院观察,如果没有缓解,我们就立刻换方案。” “好……谢谢您。”李佩央点头,心绪很乱,再多的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汪医生又叮嘱:“孩子是ab血型的。这个血型不常见,血库里储量不算多。你们两个最好是去献一次血,有献血证,到时候直系亲属用血可以优先。咱们医院嘛,生命都是平等的。” 就算他和周家交好,那也不能把血库里的血都给一个人留着。而遥遥这个病,动手术的话,用血量怕是不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了。 “有备无患。也算是给孩子积福了。”汪医生笑着多解释了几句。主要是怕周庚礼误会。 “我们明白的。” 两人出去后,同时在门口沉默地站定。几秒后,李佩央向左走,周庚礼拉住她,“你去哪?”病房在另一边。 李佩央垂眸,“献血。”她得平复一下情绪再去见孩子。 “我跟你一起去。”他走到她身边。 *** 献血室里,两人并排而坐。 两位护士跟他们确认,“血型?” “ab。”“ab。” “都是ab型?”小护士有些惊讶,“你们是...兄妹?” “...”“...” 周庚礼解开袖扣,配合地把袖子撸上去,“我们的孩子在楼上住院。” “怪不得。”另一个护士打圆场,“你们还真有夫妻相。” “是是是,都长这么好看。”失言的小护士找补了一句。 针扎进去之前,李佩央紧紧地闭上眼,别开头不去看。 周庚礼看着她这个动作,不禁微微弯起嘴角。还这么怕疼。以前也是,发烧宁愿挺着也不去打针。 “怕疼”这种金贵的字眼,本不该出现在她李佩央的字典里的。她的出身和她的经历,都不允许她说出这两个字。听起来太过于矫情。但李佩央自己清楚,她就是怕疼。她可以忍耐疼痛,但不代表不恐惧。 一只温热手掌搭上她肩膀,“已经好了。”周庚礼递给她一根棉签,语气严肃,“摁住别松开。”她从前打针总是提前松手,针眼流血,手背要青好几天。 李佩央接过来,默默摁住针眼。她又不是傻子,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每次都摁五分钟。 两人坐在休息室里,李佩央低头不语。他看了她两眼,“我爸,和我大哥都是ab型血。”他们是血缘亲属不能给遥遥输血,周庚礼只是想告诉她,这事不用她操心。 她担心的不是这件事。李佩央想了想,问:“他们都知道了吗?”遥遥的存在。 “今天知道了。”他大张旗鼓地带她们来医院。京市的消息都是长翅膀的麻雀,传得很快。 李佩央蹙眉,“那他们...” “遥遥治病优先。你不用担心。”周庚礼先开口打消她的顾虑。 那就好。感觉差不多了,李佩央移开棉签,小小的针眼已经愈合了。“谢谢。”她轻声说。 “你不用谢我。我是不想遥遥被打扰。”周庚礼跟她一起走出去,“我公司还有事,你...和遥遥说,我忙完就来。” “没关系,你去忙吧。我先去看看她。”李佩央并不多说,转身离开,稳步走向电梯。 身后,男人深沉复杂的目光锁在她背影上,久久才移开。 第05章 耳朵 “佩央小姐,遥遥吃过饭,刚刚玩了一会儿,现在睡着了。” 李佩央回病房后,负责照顾遥遥的护工对她说。 “谢谢您,辛苦了。”这位护工看起来有四十出头,李佩央对她很客气。 “您不用跟我客气。”护工朝她笑笑,“遥遥是个听话的孩子,照顾她我很省心。” 李佩央看着病床上被子拱起的小小一只,目光渐变柔软,她对护工说,“可能接下来要麻烦您不少日子,您怎么称呼?” “哎呀佩央小姐你太客气了。”她一口一个您,叫得护工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姓付。”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节 “付姨。”李佩央淡笑握住她的手,和气道:“以后麻烦你了。报酬方面,我可以按市场价——” “佩央小姐,不用不用。”付姨急忙推辞,“周先生已经付过我工资了,我不能再收您的钱。” 好吧。李佩央微微低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好说,“那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好的,佩央小姐。”一番简单交谈,付姨在心里松了口气。她这次的工作雇主给开的报酬很高,她还以为会是个多难伺候的一家。没想到...付姨出门前又回头看向单人病房里的母女,暗想,这孩子大概是随她妈妈了。 佩央小姐说话温柔又没架子,生得遥遥听话又乖巧。相比之下,那位周先生...那可不是她能得罪起的人。付姨不敢多想拎着收拾好的垃圾快步离开。 病房内,李佩央坐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拨开女儿脸侧的碎发,弯腰轻吻她的额顶发丝。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她活下去。这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命。 今天起得早,又折腾一上午做检查,小姑娘累了,睡得很熟。李佩央就静静地靠在床边,视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拂过这张很像她的小脸,脑海里回忆起她小时候牙牙学语的模样。 目光移到遥遥耳朵时,她不禁伸手揉了揉。 六七岁,在和遥遥一样大的年纪,李佩央每天都要干许多农活,要割草,要喂鸡,还会...挨打。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那时听村里的老人讲,耳垂厚大是有福之相。她便总是对着碎掉一片的镜子用力扯自己又小又薄的耳垂。她也想有大耳垂,想有福气,然后离开那个家...后来她如愿了,但耳垂还是没变。 不过自那以后,李佩央就有了一个习惯,看人先看他的耳朵。碰到耳垂大的,她还很喜欢摸。 此刻,她摸着女儿圆圆的耳垂想,她的小姑娘生来就有福气,这次一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 揉着揉着,李佩央忽然想到,他注意到了吗? 遥遥的耳朵形状,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 早上周庚礼跟她说他忙完就来,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下午就回到了医院。 他来时,李佩央正在陪遥遥画画。付姨在旁边看着她俩,见到他进来,她忙起身,叫了声“周先生”。 李佩央顺声抬眼。 “爸爸!”小遥遥见到他很高兴,“妈妈在教我画画。” 听见女儿软声软语地叫“爸爸”,周庚礼脸上也浮现出笑容,眼神慈爱的不像话。 “遥遥在画什么?”他凑过去看。 “在画鱼。”遥遥把手里的画纸给他看,“妈妈刚刚教我的,这是热带鱼。这是鱼的身体,这是鱼的尾巴。”她指着画纸上的两个三角给他解释。 “遥遥画得真好看。”周庚礼揉揉她的脑袋,“不过这鱼简单,爸爸教你画更好看的好不好?” “好啊。爸爸教我。”遥遥递给他一支彩色的笔。 见他随便几笔就给女儿画出一条尾巴荡漾,会吐泡泡的金鱼,再一对比她的两个三角……李佩央默想,这不能怪她。她也尽力了,只是实在没什么绘画天赋。 小遥遥在旁边惊喜地鼓掌,“爸爸好厉害!” “遥遥喜欢就自己试试?”他把笔递回给她。 “好啊。”小遥遥接过笔,按照他画的金鱼模仿着画。 周庚礼抬头看向遥遥身边的李佩央,想和她说两句话。她却正低头专注地看女儿画画,薄薄的唇角微微弯起,整个人浸在午后的阳光里,恬静又柔和。 他抿了抿嘴唇。没开口。 护士进来让填几张单子,走个流程。 周庚礼坐得近,接过来,填第一栏时,笔就顿住了。 “遥遥的大名叫什么?”他问。 李佩央答:“李君遥。” 周庚礼认真写下“李君瑶”三个字,李佩央看见不禁小声提醒他,“遥远的遥。”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重重划掉那个字,重新写了个“遥”。剩下的父母姓名住址,他都填得很快,就连她身份证号,他都写上了。 李佩央没有自恋到以为他还一直想着自己。她知道他只是对数字敏感,过目不忘。仅此而已。 *** 翌日,午饭过后,李佩央把遥遥哄睡着。 几番犹豫,她看向病床另一边专注办公的周庚礼,放轻声音问:“你下午是不是没事?遥遥睡觉要两个小时,我要出去一趟。应该能在她睡醒前回来。” “你去哪里?”周庚礼半个身子转过来看她。 “回学校去见一下我导师。”李佩央把充电的手机拔下来放进包里,“之前遥遥和国内骨髓库配对的事,老师帮了忙。今天上午他和师母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说想要来看孩子。” 她导师和师母岁数都不小了,李佩央不想麻烦他们,也不想他们过分挂心,所以还是她自己回学校一趟也能让他们安心一点。 她的导师叫胡凡学,周庚礼也认识。准确地说,还是他当初让她选的。“我让司机送你。” 李佩央拒绝了,“不用。医院离学校不远,有公交车。”两三站的距离,她刚查过了。 “李佩央。”在她转身之前,周庚礼叫了她一声,语气依然没什么温度,“我也不是一直空闲。司机送你,早去早回。” 说完,他把视线放回面前的电脑,是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那就早去早回吧。李佩央出门后,低头叹了口气,走向电梯。她怎么感觉,周庚礼这人现在比七年前还难搞。更年期到了吗? 楼下,等她的不止有司机,徐助也在。见她下来,徐助殷勤地帮她打开车门。 他作为周庚礼的总助,算是妥妥的公司管理层。他来,一定是有事要找她说。 果然,坐上车后,徐助拿出平板电脑递给李佩央,“佩央小姐,这是我筛选出的几个司机的简历,你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李佩央没接,朝他摇头,“徐助,我不需要司机。你不用费心。” “这...”徐助赧然,转口说,“既然佩央小姐没有满意的,那我回去再挑一挑。挑更好的。” 李佩央有些无奈,但也不想为难他,便直说,“他为什么要给我配司机?” 这...徐助摸摸鼻子,尬笑着答:“老板他是担心你,刚回国,不清楚路况。配个司机方便。” 李佩央:“那告诉他,我说‘不用’。” “佩央小姐啊。”徐助感慨地叹了一声,“您这话我现在真不敢回他。老板已经不是七年前的老板了。” 李佩央闻言疑惑望过去。 徐助跟她解释道:“你还记得之前老板有个助理姓姚的?姚议,他比我跟老板时间还早。” 李佩央点头,她记得。那位姚助理曾经负责周庚礼生活方面的事务,但这次回来,她确实没见到过他。 “他被老板辞了。您走那年,他把您送给老板的那瓶千纸鹤打碎了,就被辞了。” 李佩央长睫颤动两下,微微蹙眉,心里并不相信这种意气之举会是周庚礼做的事。 毕竟当年...她也曾痛哭流涕地求过他...至少七年前,那个男人从不会被感情左右。 徐助见她表情松动,继续顺风吹火,“佩央小姐,我知道你会开车。你不习惯用司机的话,其实你自己开,我想老板也会同意的。”当然,前提是得开他家老板给的那辆车。 母校的校门出现在视线里,往日无数回忆都随着熟悉的风景一一浮现。 李佩央沉默几秒,“如果有需要,那辆车我会用的。就停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过去。” *** 看着李佩央渐行渐远的背影,徐助彻底地松了口气。还是他家老板了解佩央小姐,他心想。 他家老板一早的打算就是让她收下那辆车,平时代步用。直接说,佩央小姐理都不会理他,只有以进为退了。 徐助坐回车里,让司机找附近的停车场等着。他摸摸自己胸口,糟糕,他竟然良心有点痛! 天地可鉴,他也不全是演戏忽悠佩央小姐。 至少姚助理被辞那事是真的,只不过原因不止一瓶千纸鹤。还有,老板知道了他曾经让佩央小姐吃避孕药的事...那天他老板发的脾气,全公司都跟着抖三抖。 徐助对那日印象尤深,因为那天他,升职了! 医院病房—— 周庚礼面带笑意,起身小心地将女儿踢开的被子重新给她盖好。他抬头看了眼表。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人总该想起点什么。李佩央现在的回忆里会有他吗? 会有吧。毕竟从前的他们,也算是一起度过了不少时光。 想全忘掉,除非她失忆了! 第06章 难言 还没进学院的大门,李佩央就被人认出来了。 一位高瘦的戴眼镜的男生兴奋地朝她走过来,叫她“李师姐”。 “李师姐,导儿让我在这等你。他办公室搬了,他怕你找不到路。” 这是个陌生面孔,但这个热情劲儿....李佩央微笑问:“你是老师新招的研究生?你认得我?” 男生搓搓手激动又紧张,“是的师姐,我姓刘,今年研二了。我们都认得你。您团队新发的那篇论文,我们都看了。课题组还讨论过说能不能复现。” 李佩央明白了,笑着说:“好。我估计会有至少半年的时间呆在国内,你们如果需要什么数据,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要。” “谢谢师姐!”见到自家“偶像”,男生激动万分,“来,师姐,您这边请!” 李佩央被他逗笑,温柔提醒,“不用这么客气。”既然是同门,能帮的她一定都会帮。遥遥的事也是一位师哥帮了她的忙,她才下定决心回来的。 * 时隔七年,再次见到恩师,李佩央双眼微微湿润,声音不自主地变小,“老师,我回来了。” 办公室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睁大双眼看着她,还吃惊地扶了扶眼镜,“李佩央,你...你怎么变化这么大?这要是大街上遇到,我都不敢认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李佩央心里感到放松,笑容加深,“是啊,老师。我变老了,但您一点没变化。” “胡说什么呢。”胡凡学教授笑骂她,“小小岁数,就学人喊老。我们搞科研的人只要脑子还会转,就永远十八岁。” “来,佩央,坐。”胡教授倒了杯茶水给她喝,李佩央双手接过。 她喝了两口热茶,顺便环视了一圈,这重修过的办公室比以前那个大了一半,暖气也开得更足了。唯一没变的是胡教授各角落堆满的书。 胡教授也坐下来,端着茶杯,跟她唠起家常,“近些年,你们团队的研究我一直在关注,你们在电催化材料催化机制方面的研究很有进展。在jacs和angew上都发了文章,要不是你女儿的事,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李佩央低头笑笑,并没有否认,“是。在遥遥发病前,我的确有想过要申请挪威的移民了。”不过后来孩子发病,她就没顾上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节 “唉。”胡教授叹了口气,眉头微微凝起,“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趁这个机会留在国内嘛。咱们国内现在研究环境也不错,至少,你老师我在这个领域,说话还有些分量。你要是考虑留校,我一定给你争取最好的待遇。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胡教授一向惜才如命,话说得很直白。他当年就想留住她,只是那时,她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而现在...她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 李佩央并不想拒绝地太直接,怕伤了老师的心,只好说:“老师,您知道的,我一向不擅长教书育人,在挪威那边的大学也只是兼职。孩子教育方面,我也不想她太累。国内的升学竞争压力还是太大了。” 尤其遥遥目前的身体状况,她只想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这——”胡教授正想再游说几句,办公室的门又开了。来人都没敲门,正是胡教授的妻子,李佩央的师母,很巧,她也姓李。 师母进来,李佩央起身迎接,“师母,好久不见。” “佩央啊,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打扰你们聊天吧?”李师母也是本校的一位教授,研究外国文学方向。一早听说她要来,刚下课就赶过来了。 “不会。”李佩央摇头,亲切地握住她的手,“我也很想您,师母。” 当年读书时,师母就对她很好。她那时英文基础不好,李师母时常指点她。她研究生时期学的挪威语,也是她领进门的。 如果不是学了这门语言,或许她当年都走不掉了。 李师母握着她的手,再看向她突出的下巴,满眼心疼,“挪威是不是太冷了,不适合居住啊?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有很瘦吗?李佩央不好意思地揉揉额角,“其实还好,可能是最近几天,奔波多了些。” “是,你女儿的事,我听你老师说了。”李教授研究文学,人也更感性一些,说着就要掉眼泪,“孩子那么小,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你还要带她东奔西走的治病,真是不容易。如果不是当年我——” “哎!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胡教授拦住妻子的话,“都过去了。” “也是。”李教授点头附和,但表情依然流露出愧疚。 李佩央却在心里默想,是过去了,但也没完全过去。 果然,下一句,李师母问起她,“佩央,那孩子爸,你爱人这次跟你回国了吗?” 这......李佩央深深低下头,一时间愧疚难当,半天才支吾道:“老师,师母,我......孩子,孩子的爸爸是周庚礼。” 他们同别人不一样,两位老师对她如父如母。在这二位面前承认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办公室安静了。两位教授面面相觑。 最开始找老师帮忙时,李佩央不是故意想瞒他们二人的,但她不想回国的事被周家人察觉,所以就对外没有提过孩子父亲。但现在,周庚礼本人都知道了,她也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干脆坦白了。 两位老师对她都很好,她不想欺骗他们。 “那,那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李教授很震惊。 “知道。”李佩央朝她肯定地点头,“他答应会帮忙给遥遥治病。” 当年李佩央和周庚礼的事,胡教授不说完全了解其中内情,但也知晓一部分。他俩当年闹得风风雨雨,最终却没有修成好结果。 这其中,有李教授不明所以把李佩央电话给了周庚礼母亲的原因;也有胡教授想着撮合,却弄巧成拙的缘由。总之,一辈子都呆在象牙塔里的两位老师,都对他们俩的潦草收场感到遗憾和愧对。 他们完全没想到,李佩央的女儿竟然是周庚礼的,那岂不是她当年出国时候就... 事已成舟,胡教授只能说,“往好的方面想,他既然是孩子的父亲,那遥遥的病,他就合该尽心尽力,把她治好。” “是,他说过。”原本,李佩央还担心他会因为她的关系对孩子心存芥蒂,但这两天她发现,血缘关系还是很强大。 周庚礼虽然恨她,但对遥遥很有耐心,很疼爱。 “也是...好事。”李教授拍拍她的手,语气很“勉强”。 李佩央并不介意,她深知这夫妻俩都是耿直率真的人。这世上,像他们这般真诚还待她好的人很少。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走前,李佩央想起来,“老师,您之前介绍给我的那位关师哥,过些天有空,我要请他吃个饭。您和师母也来参加。” 关师哥的老婆在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工作,遥遥的事就是老师牵线,李佩央跟他联系的。 “好,这不着急。”胡教授跟她说,“你先安排好孩子的事。你师哥那边不急的。等遥遥病情稳定了,我还要请你回学校给他们做个报告呢。” “好。”李佩央欣然应允,“那我就先回去了,遥遥快醒了。” 胡教授挥手告别:“去吧。常回来看看。” *** 离开学院,李佩央挑了一条从前常走的、她从寝室到大门的必经之路。 隆冬季节,路上的雪清理得还算干净,枯黄的叶子埋在雪里,雪厚的地方还有学弟学妹们堆的可爱雪人。 李佩央拎着包,沿路走,凛冽的空气令她感到舒适。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在北方上学那些年,让她爱上这种冷的味道。还有脚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她也很喜欢听。 完全没变的路旁风景,她忽然想起,从前周庚礼的车就停在这条路的路边,不离她的寝室太近,但也不用她走太远。零下二十度的夜晚,他都会站在车边等她。等她来到、上车,他再把她压到副驾驶上,以暖手之名,掀开她的衣角,吻住她的嘴唇。 脑海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佩央乍一抬眼看见前面的黑色奔驰车,她还以为穿越了... 大概有预料车里坐的是谁,李佩央走得不急不躁。等她站到车边时,司机才姗姗打开后车门。 一位妇人缓缓下车,姿态雍容优雅,无可挑剔,站定后,看着她说,“好久不见,李小姐。” 礼貌疏离的笑容一点点爬上她的脸,李佩央微笑回答:“好久不见,周夫人。” 周夫人也微笑,笑容弧度似乎都和当年一样,“是啊,七年了,很久了。得知你回国的消息,我就想来见见你。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打扰?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聊一聊,好吗?” 多么温柔的语气,多么委婉的措辞,给予了她充分的平等和尊重。 李佩央不禁回想起,第一次,周庚礼的母亲用如此和善的言语同她说话时,说的还是:李同学,我不看好你们的关系。请你离开他,好吗? “好。”她清晰地答道。 **** 回到医院,已经是傍晚了,李佩央出电梯就看见某人站在病房门前等她,目光冷得像是要把她原地冻住。 人走近,周庚礼低沉着声音问:“你去哪了?徐助说你两个小时前就离开学校了。”他的电话她也没接。 头顶的视线压迫感很强,李佩央倒不害怕,她斟酌着要怎么告诉他,“我刚刚——” “我不想听你说些无谓的理由。”周庚礼移开视线,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背对背,擦肩而站。 他说:“遥遥早早就醒了,她一直在找你。李佩央,你如果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就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她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 “...知道了。”久久,她说。 他们站得很近,她从外面带进来的风雪的冷意,通过周围几要凝滞的空气,传感到他的身上。 现在京市的天气什么温度,她在外面呆那么久,是住挪威习惯了,不知道冷了吗?到时候再发烧感冒.....传染给孩子怎么办。他心想。 周庚礼喉结滚动两下,开口道:“我还有事,现在就要走。你进去,看遥遥吧。” 他刚走出几步,“周庚礼,你今晚还有时间吗?”李佩央回身叫住他,有些事她不想放在心里过夜,“晚一点也没关系,我想和你说点事情。” 这是回国后,李佩央第一次叫他名字。 也是七年,他再一次听见她叫他名字。 “什么事?”他不自觉地语气放缓,“现在就说。” “很多。”李佩央握住门把手,“你先去忙吧。忙完联系我。”她走进屋内。 病房门关上,随着门锁的轻微声响,男人的心绪瞬间回落。他没回头,大步离开。 第07章 叔叔 返回医院的路上,周庚礼翻出她的电话号。 该发什么,他打出【我忙好了。】......有点像在做报告。 删掉重打,【你睡了吗?】......又很像关心。 他有什么好关心她的?他恨她才对。是午夜梦回想起来,嘴里会生出铁锈味的恨意。 车停在医院楼下,男人才发出两个字,【在哪。】 李佩央看见这条短信,不解地皱起眉,深更半夜,她能在哪儿? 【医院病房。】她回。 下一秒,病房门就开了。 李佩央正坐在病床旁的小沙发上,遥遥在睡觉,屋里没开灯。笔记本电脑屏幕反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两人一句话没说,默契地走向旁边的陪护室。 关好门,周庚礼问她:“说吧,什么事?” 李佩央靠在墙边,顺手点开烧水壶的烧开按钮,“我下午见到了你妈妈。我没走出学校,就碰见她了。” 说成“碰见”,她也是委婉了。周庚礼想,以他母亲的行事风格,这行为更像是“守株待兔”。 “她和你说了什么?”想起从前的事,周庚礼皱起眉头,补充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用理。孩子是我的,我会对她负责任。明天我去找他们说。” “你误会了。”想起下午的对话,李佩央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她这次找我聊的,不是七年前的那个话题。” —— “李小姐,我代表周家上下,欢迎你和你的女儿这次回国。”私人茶室里,周夫人放下茶杯,和蔼地看着她,“庚礼他不希望我们打搅你。是我擅自做主来找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没关系。”李佩央平静地看向她。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不会紧张得在桌下捏手指,面上还故作从容。 她现在从里到外都很从容。 “李小姐,你变了。比以前成熟了。”周夫人碰了碰茶盏,微微垂眸,颔首道:“想来,你还记着七年前我们的谈话内容。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对你们两人的态度和七年前不一样了。”她平易近人地告知她,“周家愿意接受你和你的女儿。” 李佩央想笑,但这个场合,这个氛围她确实不该笑出来。不稳重,辜负了她刚夸她的成熟二字。 她抿着嘴唇,盯着面前小小一杯茶,估摸着不烫嘴了,她才开口:“可我的女儿姓李。她现在是挪威国籍,真抱歉了。” 说完,她把那杯价值不菲的茶一饮而尽。有点苦,但有回甘,还不错,她比当年会品茶了。 ...... “我还告诉她,我们两个目前有接触,只是因为孩子的病。”陪护室墙边,李佩央手里的水也凉了一些,“我们没有重新在一起,或者结婚的打算。” 甚至,她都没有留在国内的打算。 “当然。”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周庚礼对自己说。 “不过,李佩央,你既然提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男人走近几步,确认她在认真听,不容置疑地说,“我不会允许遥遥叫别的男人爸爸。”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7节 “当然。”李佩央毫不犹豫地点头,“爸爸这个词很重要,我也不会让她随便叫。你毕竟是她亲生父亲,你还帮她治病。”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亲生的,那他也没资格。 李佩央就是这个意思。周庚礼也听懂了。 他转脸嗤笑一声,“李小姐,我这个要求,没有要干涉你感情生活的意思。” 李佩央也笑,她端水笑着说,“懂。我们双方都没有干涉彼此感情生活的权力。” 房间里漫溢着某种“诡异”的和谐,会话像是要在这“和谐氛围”里没头没尾的结束。如果她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让她先叫叔叔。” 空气安静了。 这种寂静是有回声的,在两人空荡的心脏间,声音反复弹射,掀起一道道伤口。有的愈合了,有的还没有。 周庚礼的手在口袋里用力捏紧,带得半只胳膊都在西服袖管里微颤。 他用这只颤抖的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这种角度看,这女人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鼻尖差点就碰上,他低低地警告她,“因为你,我错过了我女儿的七年。今后,她成长的每一天我都要参与。” 如此近距离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脸庞,还是七年来第一次。李佩央想,这些年她好像真得淡忘了这个人。她从没发现过,遥遥和他这么得像,英气的眉宇,淡色的薄唇。 “可以啊。”她轻声回,没甚语调,“我只担心周总太忙,恐怕,要错过不少。” 以为她意有所指,周庚礼愣了下,手倏然松开。 他刚想问她是不是,还在意当年那件事......门被人打开了。 “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吗?”小遥遥揉着眼睛站在门边,捂嘴打了个哈欠。 “没有。”周庚礼反应很快,手搭上李佩央肩膀,做出亲密的姿势,笑容和蔼对女儿说,“我们只是在聊天。” 李佩央看向她光着的脚,“遥遥,去穿鞋。” 糟糕,忘记了。小遥遥立刻“咣咣咣”地跑开。 她一离开,屋内的二人沉默对视一眼。不在孩子面前吵架,是他们最后的默契,和对彼此的宽容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交流几乎降到了零。 李佩央没感觉任何不习惯,他们关系就该是这样的。只要他对孩子好就够了。 他们互相早就没有任何期待了。 一日午后,周庚礼下飞机就赶到医院。他出差了两天。两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这里。 但到底是挂念大人,还是孩子,他自己偶尔想想,都会恍惚。 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遥遥自己坐在床上,正在画画。 “嘘。”小遥遥看见他,把食指放到唇边,然后指了指床边。 病床边的沙发,李佩央靠着抱枕,在那里睡着了,碎发遮住半张脸, 周庚礼了然微笑,给女儿回了个同样的手势“嘘”,转身时,动作轻得,门锁都没发出声音。 他踮脚来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脱掉外套,倒了一杯水,坐到病床上,摸摸遥遥的脸。 遥遥露出牙齿,朝他灿烂一笑,乖巧地拿着画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妈妈昨天工作了很晚。我们不要吵她。】 这还是周庚礼第一次见女儿写字,有些新奇,六岁会这么多字吗?她教的? 他也拿了支笔,在下面写,【她一直很忙吗?】 小遥遥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小脸皱在一起,在纠结要怎么回答他。 过了会儿,她握紧笔认真写,【她一直很辛苦。因为我生病了。】 周庚礼放下笔,双手抱住女儿,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在她发顶轻轻亲了下。 【会好的。爸爸保证。】他写。 遥遥笑眯眯地朝他伸出小拇指,保证就要拉钩钩。 这招他在她妈妈那里见识过,周庚礼笑着把自己手指伸过去,两人还熟练地摁了“印章”。 沙发上,李佩央拨了拨头发,懵然中看见床上多了个熟悉的身影。她揉揉眼,坐起来,定睛看,“你来了?”不是说出差吗? “嗯。回来了。”周庚礼瞥见她眼下淡淡的青色,“你昨晚没睡好?” “差不多吧。”差不多没睡。她习惯睡醒后先喝水。刚好杯子见底了,李佩央举起又无奈放下。 “这里有水。” 听见他的话,李佩央失神几秒,想想,还是走过去,端起杯子灌了一口。 小遥遥看看她,又看看周庚礼,捧着脸颊,若有所思,童言无忌道:“所以爸爸接的水,是留给妈妈,等她醒的吗?” 被宝贝误会了。李佩央张张嘴,刚要解释,就听见某人肯定的声音说:“是”。 他说:“遥遥不知道吗?妈妈每次睡醒都要先喝一杯水的。” 遥遥吃惊地张大嘴巴,抬头看向李佩央,双眼亮晶晶地问:“妈妈,是真的吗?” 李佩央听见自己尴尬的声音:“...是。” 她竟然不知道!遥遥鼓着小脸,歪头又问,“那爸爸是怎么知道的?” 周庚礼正低着头,在仔细叠他们俩“通话”的画纸,闻言,若无其事地吐出四个字:“爸爸喂过。” 李佩央:“。。。” 小遥遥继续好奇,“喂?爸爸是怎么——” “遥遥!”李佩央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你...和爸爸呆在这里,妈妈去问一下医生,你下午还有没有药水要打。” “好。我们会乖乖的。” 李佩央朝她笑了下,理了理头发,快速走出门,此刻她的心情和头发一样乱糟糟的。 遥遥看着妈妈离开,小大人似地摸摸下巴,推断:“我怎么感觉妈妈在害羞?” 她就是在害羞。周庚礼心说,她慌乱得耳尖都红透了。 “通话”画纸被他放进口袋里,周庚礼看见在这张画纸下面,还有遥遥画好的一幅画。 “这画的是什么?”他问。 遥遥兴奋地举起画,给他讲解,“呐,这个是爸爸。”她指着其中一个黑色短发的小人。 “这个是我和妈妈。”三个人手牵手,是一家人。 “那他呢,他是谁?”周庚礼指着旁边一个黄色头发的小人问。 “他是uncle eirik。”遥遥把画举起来,给他看,“we are family!” 空气凝固半秒,周庚礼喉咙梗了一下,“你......叫他什么?” “uncle啊。”小遥遥一脸天真地回答道。 第08章 结婚 重回到病房,李佩央就觉得气氛有一点不对劲。 后来付姨带饭回来,他们一起吃晚饭,周庚礼也没动筷,一个人在屋里打电话。看起来很忙,但又赖着不走。 当李佩央嘱咐遥遥要“听付奶奶的话”,她回去取点东西时,某人也站起来了,跟她一起下了楼。 周庚礼:“我送你。”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李佩央看着打开的副驾驶的门,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她坐进去,听见他跟司机说“下班”,他自己坐进了主驾。 李佩央默默系好了安全带。 她还记得他当年教她开车时说的话——“我们两人都在这你怕什么,踩油门往前开,死了也不孤单。” 她还不想死。 车速一开始确实提得很快,但上了路就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车流堵住,蔫了火。 李佩央后悔,早知道坐地铁了。好久没回来,她都忘了这城市这个时间堵车多严重。 “eirik是谁?” 在她思考要不要下车换乘地铁时,周庚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遥遥跟你提的?”李佩央想,那他的古怪有缘由了,“是我同事。” 男人直视前面车流,没有一点看向她的意思,“他和遥遥很熟?” “还不错。”李佩央点点头,无聊地支起下巴,“他们是好朋友。” 周庚礼:“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公司团建,我带她去玩,做活动认识的。” “什么活动?”他还不依不饶。 李佩央转头疑惑看他,“你问这些做什么?”闲的? 周庚礼也看向她,“多了解我女儿过去的情况,不可以吗?” ...可以,就是语气有点欠揍。 “游戏活动。”看着他这张板起来的冰块脸,李佩央想闲着也是闲着,逗逗他。她“体贴善良”地补了一句,“亲子的那种游戏。需要组队,eirik是单身,比较方便。” 周庚礼看着她,目光一瞬也不瞬,他忽然轻笑,“你在故意气我?” “用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回过头,跟着前面的车流缓缓挪动车,嘴上轻描淡写:“李佩央,七年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你和哪个男人关系好、走得近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李佩央:......她到底哪句话说自己和其他男人走得近了? 莫名其妙。 再说...李佩央扭头看窗外,想起这狗男人从前吃酸枣都要醋一下的酸劲儿,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死性不改?控制欲还跟个疯子一样。 随着车流一顿一走,周庚礼似是平常地跟她说,“还有一件事。”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8节 “等下你回家把所有身份证件都带好,我们明天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徐助已经帮我们预约好了。” ....?! 李佩央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她幻觉了?还是,周庚礼脑子出问题了? 她不确定地问:“领什么?” “不是真结婚,领个证而已。”周庚礼一脸漫不经心,转了个弯,趁她还在懵,换了个方向行驶。 他解释:“我要给遥遥落个户口,需要结婚证做证明材料。” 李佩央仔细思索了下他的话,虽然她不太清楚国内当下的结婚习俗,但是...法律上,领证,不就是结婚吗? “...你说的这件事,没有结婚证好像也能办。” “李佩央。”周庚礼直接叫她名字,大部分时候都是警告的意味,“你想让我在非婚证明上写我女儿的名字,承认她是个私生子?” 他说:“你想都别想。” “还有,”在李佩央沉默之际,男人继续加码,“我这辈子只会有遥遥一个孩子。我的东西都要留给她。你要是为她好,就该配合我。” 这种话,如果是二十岁的李佩央,一定会反驳他,说他的钱她和孩子都不稀罕;现下,李佩央开始思考他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她好像,确实不该替女儿做决定拒绝他。 思忖后,她问:“你没有别的方法了?” “有简单方便的,为什么要选别的。”周庚礼语气轻松,仿佛说的不是结婚,而是签个各取所需的小合同,“还是李小姐觉得自己在这事上没什么获益?那你开个价吧。” “你不是最擅长开价了吗,李佩央?” “...” 明知他是在挖苦,李佩央想了想,不能惯着他,随口说,“一个亿吧。” 车内寂静一瞬。 经过这个红绿灯后,她听见他很轻的笑声,伴随了一句更轻的,“还是这么没出息。” 李佩央想提醒他,她这次说的是美金。 算了。她闭眼把头转向另一边,这种闲天跟他聊?骂他,她都怕这狗男人爽到。 *** 车子停下,她睁眼看,不是熟悉的环境。但也不陌生。 李佩央坐起来,在看清眼前的四合院时,她看向他,美眸带愠。没完了是吧? 周庚礼挑了挑眉,开门下车,扔下一句,“顺路来拿点东西,你不用多想。” 盯着他单手插兜潇洒走向大门的背影,李佩央就算看不清他表情,但也知道,这狗东西此刻一定在笑。 等看清他拿回来的纸皮袋,李佩央更加确定,他是故意带她来这里的。绝对的。 对于她脸上明显的愠怒,周庚礼神色自若地把两条烟扔到后座。 对,他就是故意带她来这儿“故地重游”的。 他就是想提醒她别忘了,当初可是她主动上门,找上他的。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到底凭什么。 李佩央无语地摇摇头,开口道:“周庚礼,我不同意跟你结——” “对了。”男人慢悠悠地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扔给她看,“我和遥遥的配对成功了。看来,我们父女还是有点缘分。” 接下来,在李佩央不可思议又惊喜万分的表情变化中,周庚礼解开西服外套扣子,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问她:“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李佩央:“...”都是成年人,互换所需,不用说得太明白。 她把手里的单子仔细叠好,放进包里,“没什么,开车吧。快一点,不然回去太晚,遥遥不睡觉。” *** 第二天早上,李佩央简单地跟女儿说,要和爸爸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小遥遥也想和他们一起,但害怕人多感染,李佩央没有同意。 遥遥可爱的小脸上写满失落。 周庚礼抱着哄她,承诺给她带很多玩具回来。她才稍微开心了点。 车上,李佩央问他,“有没有婚前协议要签。”她包里还带了笔。 周庚礼刚打过一个电话,还在看助理发过来的文件,不解地撇她一眼,“你有资产要分割?” 还是目中无人的语气。一点没变。 李佩央知道她是多虑了,淡淡堵了他一句,“有啊。你昨天说的,一个亿。” “哦。”男人翻着文件,不假思索道:“我以为你在跟我要零花钱。” 神经。 李佩央认为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形容这男人目前的精神状态了。 不过她也没时间跟他斗气,她人虽然回国了,但他们团队的研究还在继续。她每天也要看许多实验数据,要和其他人探讨调整实验的合理性。 几个小时的时差很耽误事,一路上,她都忙着回消息,挪威语与英语切换自如,游刃有余地给出专业意见。 周庚礼侧目看了她几次,神色不自知的温柔。 他俩都没察觉。 *** 按照要求双方要填申请表,提笔前,她手臂边多了个小盒子。 “先戴上,有人在看。” 什么人在看,他也不说清楚。李佩央看了两眼那个小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不言而喻。 内心挣扎几秒,她还是打开了。他家庭很复杂,如果真有问题,很麻烦。 “...会不会夸张了。”她指这枚戒指。 “夸张?”周庚礼听见了好笑的事,他掰过她的下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人,戏谑道:“你现在开始在乎这个了?” “李佩央,七年前,更夸张的,你不是也说扔就扔?” 这还是重逢以来,他们第一次提起那一天的事。 他看见她原本还红润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心脏一阵刺痛,周庚礼松了手,顿了顿道:“是助理买的。你不喜欢可以不戴。” “...谈不上喜不喜欢,总要摘下来。”李佩央快速地签好字,把那枚戒指胡乱地套在手指上,着手收拾桌上的文件。 “就像我们这次领证。”她说,“你准备好离婚协议书就行。” “不会耽误你。”周庚礼把她签好的申请表拿过来,检查了一遍,“哪天你想,我们随时可以......你随时都能恢复自由。” 他撂下这句话起身,把申请表呈递给工作人员。 ... 红本到手时,李佩央耳边都还环绕着他刚刚宣誓时说的誓词。 全程也没花多长时间,一件人生大事就这样尘埃落定。她心上也就此压了一座山似得沉重。 当年她努力逃脱、放弃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她手上。这算是命运?未免…太捉弄她了。 李佩央看着红本发呆时,周庚礼也注视两人的合照在想,差一点。 他们当年就差一点,就拿到这个本了。 他明明都选好日子了。 现在照片上的两人,都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周庚礼承认,拿这结婚证,他用的手段有点卑劣。他不禁反思,反思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善良。 应该是那时和她相处太久,他才变得和她一样,善良得愚蠢。 他扭头看向李佩央,后者正捧着结婚证皱眉头,梳起的马尾、微鼓的脸颊,神似当年...一口一个“周先生”的小姑娘。 第09章 初见 2005年夏—— 37号。 李佩央又看了一眼小灵通上存的地址,对照眼前的门牌号。确认是这家。 她从小电驴上下来,拿出前面车筐里的两条中/华烟。她先是给雇她送货的烟酒店老板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她已经到了。接着老板再给买家打电话。 正常情况下,大概五六分钟,就会有人开门来拿,但这次,李佩央等了十分钟都没见有人出来。她只好又给老板打了个电话,却被告知刚刚电话没拨通,让她再等等。 她也只能等。 六月末,太阳正暴烈的时候,树上的蝉都被晒蔫了,鸣声有气无力的。 李佩央也蔫。 她穿着不合身的灰色t恤衫,和一件舍友淘汰掉、送给她的牛仔裤。她是瘦高的身形,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双腿没比竹竿粗哪去。相对紧身的牛仔裤穿她身上还略显宽松了。 这场等待是漫长的,李佩央拿出手写的单词本,站在太阳下边等边背。下周又要考四级,英语一直是她的弱项,去年她就没考过。今年一定要过了,不能再浪费报名费了。 过了一会儿,脖子开始发酸,额头的汗也差点滴进她眼睛里。李佩央用胳膊抹了把,回过头去看这两扇朱色的大门。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要不敲一下门?反正是这家,她送到就可以走了吧。 犹豫片刻,李佩央踏上台阶,对着这扇朱红高门举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就在这时,门自己打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部手机正在打电话。视线扫过她举起来的小拳头,周庚礼挑眉,把手机摁掉。 “我们什么仇啊,小姑娘?”他声音低沉磁性,又懒懒的,“大热天的,你上门来打人?” 不是的。李佩央赶紧放下手,还局促地把手藏在了身后,“您订的烟。”她把两条中、华递过去。 他什么时候抽烟还需要订了? 周庚礼看着这两条烟皱眉头,“你送错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9节 “...没错。”李佩央小声反驳,还抬出了“证据”,“胡同37号,周先生。请问您,姓周吗?” “是。”周庚礼想了想,人家可能真没送错,但也真不是他订的。 那是谁呢? 噢,应该是周钰那个臭小子。他表哥家孩子,喊他表叔。这小子知道他今天要走,跟他说了晚上想借他这地跟同学玩一玩。 他同意了。 闹了半天,一群毛头小子是想借他这地,干点他爸妈不让干的勾当啊。 私下买烟,还让他碰上了。周庚礼想,行,他回头再给他们爸妈打电话,来个一锅端吧。 他刚要伸手去接,伸一半,停住了。 无他,他有点洁癖。 周庚礼扫了两眼她鼻头上的汗珠,腋窝处深色汗印,以及干巴微黑的手。 “算了,你直接——” 他想让她直接放地上,但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先缩回了手。她退后两步说了句“抱歉”,跑下台阶,先把烟放到一边,从车筐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又拿出一个纸袋子。 她把烟放进纸袋子里,戴着手套,把袋子轻轻挂在他门口的雕塑上。接着朝他微微弯腰,礼貌地鞠了一躬,什么都没说,转身要离开。 那时候,周庚礼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脑子很机灵,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一般,还能进能退的。 然而,没走出两步,就听砰地一声,天太热,电动车爆胎了。 李佩央刚要上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准备弯腰查看时,身后又传来不加掩饰的男人笑声。 李佩央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接着那道高大的影子一步步接近她,李佩央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个钱包,亮晶晶的钱包扣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痛了一瞬。 “拿着,换辆车吧。”男人掏出一叠绿色的钞票递给她。 李佩央知道,这是小费。她平时最爱跑远路给这些胡同的四合院送货,就是因为总会有小费。几个胡同的路她都提前背熟了。 不过,这个...“这是,什么钱?”她谨慎地小声问。 她来到这个大城市读书,才一年。很多新鲜的东西她见过,也有很多她根本接触不到。 “dollar。”周庚礼有些无奈,看着她质朴、或者说土里土气的一身,直接把钱塞进了她车筐里。 “have a nice day。lady。”临走前,他说。 那年他挺浑,但浑得还算有礼貌。李佩央对他第一印象不差。 他走后,李佩央快速地套了个不起眼的袋子把钱裹了起来,一路担惊受怕地推着车跑到最近的银行。 存完钱后,李佩央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诧异地捂住了嘴巴。原来单词书里的dollar,这么值钱。而且他的声音...李佩央想起他说英语时的发音,和她在听的英语听力几乎没差。 她真是幸运啊。她那天喜出望外地想。 可在她走后,周庚礼却发了一通火。原因是他手下一个经理请生意伙伴吃饭,服务员竟然把酒洒人家身上了。 “你手下养的都他丫是饭桶吗?!” 他在众人面前指着一个比他大快二十岁的男人鼻子骂,对方却只能一直鞠躬道歉,说着“对不起”。 气愤之际,周庚礼回头看见桌上的一盒烟,顺口冷嘲道:“今天给我送烟的小姑娘都比你养的那些猪有脑子。再有下次,你就直接领钱滚吧。” 他抛下这句话,下午就飞到了国外谈生意。 听者有心,这位姓刘的经理辗转打听,还真找到了李佩央送货的那家店。 “不是,小姑娘,我们的工作就是提供服务,在私人会所里倒倒酒、端端菜什么的。我们老板推荐你,我才来找你的。” 刘经理大肚肥肠,李佩央第一眼就不信任他。 他说的倒酒在她眼里跟陪酒没什么区别。 她仓惶地拒绝,连连挥手,“我不做那种工作。我去送货了。” 她一溜烟跑了。 留下刘经理和烟店老板面面相觑,“哪种工作啊?我找的是正经服务员。”就是人必须机灵会来事。 烟店老板娘憨笑,指着李佩央背影说,“老实孩子一个。您是大老板,别为难小姑娘了。” 刘经理无奈走了。后面,周庚礼回来,他还跟他汇报了这事,以表忠心。看吧,他随口一说他都真去办了。 周庚礼看着他,只想到一个字——蠢。 赶紧滚吧,真碍眼。 而且那事他早就忘了。他只记得那姑娘穿得很土气,连长什么样他都忘了。 不过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想起来了。因为他在家门口又看见她了。 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周庚礼看一眼就记起来了,他笑着逗她,“今天来送什么啊?”不是要送自己吧? “周先生...”李佩央怀里还抱着书包,夜色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惭愧和紧张,“我来,是您的下属...之前找我,说有一份工作,我可以做。”她没有那个人的电话,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想起之前刘经理跟他的报告,周庚礼知道这姑娘是真遇到难处了。 好在,他心情不错。那晚出奇得好。 “进来吧。”他把门打开。 李佩央低头跟着他进门,差点被他家的高门槛绊倒。 进屋后,周庚礼姿势随性地坐在了茶桌后面,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攥着开瓶器,拧开一瓶红酒。 在茶桌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什么难事,说吧。” 李佩央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根本不敢靠近他,她低低地说,“我妈妈,她最近转到这里的医院,要做手术。她之前——” “行了,知道了。”周庚礼没耐性地打断她。这世上凄惨离奇的事多了,反正解决途径也只有一个,“需要多少钱,我先给你。” “五万块。”李佩央咬了下嘴唇说。 “美金?”他下意识地问。 “...元。”她捏紧了手里的背包。 周庚礼闻言抬头,这才看清,灯光下,小姑娘的局促不安有多明显,双脚并拢站立,好像在军训,连头都不敢抬。 这也不能怪他。几万元,这数字就没怎么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他最近和钱打交道,还是和人合作在西非搞成了个煤矿,第一期投入就是两千万美金。利润更不必说。 所以他今天高兴,当做慈善了。 “钱我给你,你也不用还。” 李佩央眼睁睁看着他随手打开一个柜子,里面都是红色,他从里面拿了五叠出来,放到她身侧的桌子上。 “我今天心情好,这就是理由。你不用多想。”恰好手机又响起来,周庚礼看了一眼,对她挥挥手,“拿着走吧。” 路人施舍路边的乞丐都比他有耐心。 但那毕竟是五万块。零几年,救命钱。 李佩央深深鞠躬,对他感激地连说“谢谢”,他都没转身,更没理会。他给小辈的压岁钱都比这多。五万块和五块,没区别。 后来,周庚礼再记起这经过,太不幸了。他想,李佩央遇上他太不幸了。 更不幸的是,她没相信他只是心情好才施舍她点小钱。她真以为他善良、是个好人。 他不是。 所以,第三次,她再来时,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那天,他心情非常差。她撞枪口上了。 第10章 坏人 李佩央是个聪明人,她一路从小渔村里走出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她打眼就知道不靠谱,有些人她琢磨不透就尽量避而远之。 就算周庚礼帮了她大忙,她也对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留了心眼。 李佩央选择在早上四五点钟去送那封感谢信。这个时间,她基本没有偶遇他的可能。 将薄薄的信纸塞进他家门缝里,李佩央心里都轻松了不少。她的良心还是不允许她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还是要还的,她可以一点一点还。 刚找到新的家教工作的李佩央离开时,连脚步都轻快了,黑长的马尾吊在脑后晃来晃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拐角处一直站着一个人目睹了全过程。 等她走后,周庚礼才夹了根烟慢悠悠地往自家大门走。平时这个时间他要么不在家,要么在睡觉,的确是不会出门。 巧的是,他今晨刚落地。起因是昨天下午那帮洋佬跟他说要追加投资,都他丫动土了,又出鬼点子。 周庚礼自认是个奸商,但那帮人竟然比他还贪,还想从他嘴里夺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临时决定回国,等他们急了主动找上门。 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家又碰上“老熟人”第三次拜访他家,挑了这么个时间点。小姑娘跟做贼似的。 周庚礼打开她那张纸条,扫了两眼便发出一声冷笑。有意思。 十八岁的李佩央的确有点小聪明,她给他写的感谢信上,用真挚的词语表达了对他的感激,承诺以后每攒一万就来这里,放到门口。她还附带了一张摁了指印的欠条。 字写得工整,挺走心,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她除了名字什么都没留。 “李佩央。”他轻念这个名字。 脑子都不用转,周庚礼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这是怕他别有企图,防着他呢。 既想良心安稳,又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心情一般的周庚礼决定当个坏人,抽空给这姑娘上一课。 *** 车停在s大宽敞的一条路上,正好是晚自习下课,这条通向女生寝室的路来往的学生不少。 不过,周庚礼一眼就瞄准了那个瘦高的身影。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穿得那么普通,快淹没在人来人往里了。他竟然还能找到她。 价值不菲的豪车,英俊高大的男人,路过的不分男女多少都要好奇地看一两眼。 只有某人,看到他第一眼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过震惊,又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故作淡定地和舍友从他车边路过。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0节 周庚礼很给她面子,没有当时就叫住她。他数着时间,十分钟,在他耐心快耗尽时,远处跑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他低头看她,口罩、帽子都戴上了,头发也散下来了,一张小脸遮得严严实实。“装备”很齐全。 怕丢人? “周先生。”李佩央低头唤他。 “上车吧。”他轻佻地笑了一声。 在车开出校园之前,李佩央坐在副驾驶一直没抬头,所以她没看见,开车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半小时后,李佩央坐在了一家造型室的化妆桌前。 负责给她化妆的化妆师一个劲儿地夸她,“小姐,你鼻梁真挺啊。鼻基底也高,以后都不用垫了。哎,这鼻型有点像一个港星。” 什么是鼻基底。李佩央没听过这个词。但她老家确实离湾区也不算太远。 画完眼睛部分,化妆师又“哇”了一声,“小姐,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有点像莫妮卡·贝鲁奇。” 没人说过。李佩央茫然地摇摇头,她也不认识这人是谁。 化妆师问:“我给您画个欧美挑眉行吗?” “好。”李佩央呆呆地点头。挑眉是什么样子,她还是一无所知。她没化过妆,连根口红都没有。 ... 全部装扮好,造型师牵着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放心吧李小姐。周先生肯定会喜欢你这身的。” 李佩央第一次穿这么艳丽的红裙子,她看着镜子里同样艳丽的自己,感到陌生。 她希望,他不要喜欢这个颜色。 门外的小厅,周庚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等她。门打开,他慵懒地抬眼,然后,愣住了。 很衬她的一条红裙子,束腰抹胸,显得她双腿细长。骨瘦不柴,再胖点可能会更玲珑有致。 在他愣神的几秒钟,李佩央意识到,刚刚化妆师的话或许也不完全是吹捧。她垂下眸,站在原地没动,“周先生。” 男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周庚礼本想抬起她的下巴好好欣赏一下,伸出手却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您,做什么?”李佩央捂着自己鼻头,惊讶地退后半步。 “验验真假。”他开玩笑地说,“走吧。” 路上,李佩央终于鼓起了一丁点勇气问他,“周先生,我们去哪里啊?” “送你回学校?”周庚礼用的问句。 他原本就是这个打算,逗逗她然后把她送回去,无聊了就再去逗逗。但现在,他不太确定了。 “真的吗?”李佩央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她的语气太欢快了。她忙低头。 周庚礼没回答。他抿紧了薄唇,心情有点阴。他之前看错了,这姑娘也没那么“懂事”。 不过车走的路确实是去往她大学的那条路。 眼见学校的大门越来越近,李佩央心跳却越来越不安,她嘴唇动动,已经准备好跟他说在哪里可以停。 可黑色宾利忽然加速飞驰,学校的大门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渐渐与她拉开距离。 女孩眼里的光也跟着消失。李佩央抱着自己的旧书包,彻底沉寂了。 周庚礼从后视镜里看清了她全程的变化,他不紧不慢地在路口掉头,减速停到路边。 “下车吧。”他对她说,“还是说,你想让我把车停你们学校门口?” 李佩央愣了下,用力摇头,“不用。这里可以。”她误会他了吗? 下车前,她还小声对他说“谢谢”,然后没有犹豫,逃也似地跑开了。 谢什么。又不是要放过她。 周庚礼往后一靠,拿出手机开始翻电话。 他刚刚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找个漂亮的女孩陪着。明知道最后也不会娶人家,也还是老婆长老婆短地哄。 他之前想,有那精力玩点别的刺激项目不好吗?老婆家里早晚都给安排的。 现在他想通了,其实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遇见了一个漂亮合胃口的姑娘。 一见钟情太麻烦,周庚礼混蛋地想,他就是见色起意了。谁能把他怎么着。 然而,他今晚还是放走了李佩央。 因为在这地界上他不能乱来,敢“强抢民女”,他爸第一个毙了他。他大哥和二哥也都在走上坡路,他不能当害群之马。 她最好是,主动来找他。 周庚礼给自己的生活助理姚议打了个电话,“上次让你找的那个李佩央,往她母亲住的医院的账户上打五十万。尽快办。” 这“投资”有风险。 不过,他对李佩央很有信心。他很清楚,这“风险”几乎为零。她是个聪明姑娘。她今晚就猜到他想要什么了。 — 五十万对于周庚礼来说只是一次低成本的试探,但李佩央拿着医院开的收据,在母亲的病床前沉默了很久。 最后李佩央捧起她枯糙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看着她浑浊的眼珠,轻声问:“妈,你觉得我该去吗?” “啊啊。”头发斑白的女人张大嘴,只发出来两声含糊的声音。 她母亲脑部受过重创丧失了语言能力,再加上精神失常,平日她跟她说话,不管说什么,她都只能“啊啊”两声作为回应。 “我也知道不该。”李佩央疲惫地趴在母亲腿上自言自语,“但好像,也躲不开。” 他知道她在哪里上学。她还要在那里待三年。她躲不了三年。 帮母亲擦洗过,李佩央对她说了句“晚安”,关灯离开了医院。 *** 连续两个星期,周庚礼都到点回家。 他在守株待兔,李佩央是那只兔。 终于一个周六晚间,他开车回来,拐进路口之前,瞥见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他的“兔子”,来了。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t恤,样式很旧,但很干净,裤子还是那条万年不变的牛仔裤。大夏天,她都不嫌热。 周庚礼干脆把车停路边,下车自己走过去。 李佩央正坐在他家门口借着光在背专业课的化学公式。听见他皮鞋的声音,她抬起头,站起来。 还是“大光明”发型,妆也没化。还好头发厚,天天梳这么紧,早晚要掉头发。周庚礼想。 “周先生。”她出于礼貌先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男人明知故问。 第一次,李佩央没有低头,而是直视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脸说:“您给我妈妈打了五十万。我想来说谢谢,顺便看看,有没有我能帮您做的工作?” 她也挺会装。周庚礼遂笑着逗她,“你觉得,你能帮我做什么?” 李佩央沉默两秒,低头微微扬起唇角,笑得很腼腆,继续客气地回答他,“您是厉害的大老板,无所不能。好像,我也做不了什么。抱歉,可能今晚打扰您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刚下一级台阶,就被他挡住。 脑子真活啊,李佩央。话说得滴水不漏,一点亏都不想吃。 当时周庚礼笑着看她,特别想揉揉她小脑袋,看她大脑是不是比别人多转了几个弯。 可当他不顾风度挡住她的路时,李佩央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明白了,这人...他没那么要脸。 周庚礼指着她怀里的书包问,“包里装的什么?” 他之前就想问,一个旧书包当个宝一样天天抱着。不过,今天他是猜到了里面有什么,所以才故意问。 来都来了,他想,别想着跑啊。坦诚点多好。 “是,是...”李佩央睫毛眨得乱颤,“书。” “嗯。”他哼了一声,双手插兜,向前弯腰,下巴几乎要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用低沉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问,“那,换洗衣服带了吗?” 李佩央瞬间睁大了双眼,小脸煞白。 七月,没有任何风吹,燥热发闷的夏日夜晚,少女却感到如坠冰窖,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僵硬地动不了。 她听见受惊的蝉鸣声中,夹杂着她自己的、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轻轻地说:“...带了。” “行。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他家不行。 周庚礼扬扬眉,心情很好地牵住她的手腕,往停车的方向走。 李佩央面色灰白地跟在他身后。 那时的他对于她来说,如同一只魔鬼,他牵着她走进夜色,像是要拉着她堕入地狱。而她不敢有一次回头。 第11章 过火 去洗澡。 这是进到这个别墅后,周庚礼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也是站在浴室里,热水淋在身上,李佩央才想起来,她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她真得要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做这种事吗?太荒谬了。 全身被浇透,将及腰的长发紧贴着美好的身/体曲线,水流顺着发丝滴滴答答。 拖延了好一会儿后,李佩央抬手想关掉花洒。不行。她还是觉得不行。她不能这样。应该还可以商量—— 就在她退堂鼓打得最响亮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唔!”她下意识的尖叫被完全封住。 “嘘——”微凉的嘴唇贴上她耳朵,仿佛早就预知她的反应,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不喜欢太吵。” 听见他的声音,李佩央闭了闭眼,咬紧了嘴唇。但她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是紧张还是害怕,她也不知道。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1节 她只感觉到,他的胸膛渐渐贴上了她的背,手臂环住她,将她揽进怀里... “你很冷?”周庚礼看她只打开了一个开关。他抬手把浴室所有的花洒都打开,然后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李佩央很确信,那晚她哭了。 可头顶的花洒喷出的水流太大,她的眼泪和痛楚刚冒出来,就在瞬间被暴烈的水流冲散。 她死咬着下唇,确实全程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 那晚周庚礼睡得很好,一是旺盛的精力得到了释放,二是枕边忽然多了某种香气。他总是不自觉地往“香气”边上蹭。 直到清晨,香气散开。他悠悠转醒,竟然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小时。 枕边空空。男人没在意,起身之际,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厚重的遮光窗帘中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周先生,您醒了?”李佩央从窗帘后面跳出来,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专业书。 周庚礼上下扫了她一眼,“你没走?” “..没有。”李佩央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您没让我走。” 她习惯早起,再加上昨晚睡得不算太舒服,今晨醒得很早。洗漱后就在窗帘后面的卧室阳台上看书。这边空气很好,树上还有鸟叫。 噗。这么老实。 周庚礼用手指轻弹了两下她额头,笑着说:“腿长在自己身上,想走就走。干嘛要别人让。” 当时他说这话,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李佩央会真的一走了之,而且再也没回来。 她当时那么乖巧,还问他煮了粥要不要吃。 周庚礼是要尝尝的,但看见粥里的胡萝卜,撂了筷。 “我不吃胡萝卜。” 他本可以不跟她解释,但他就是想让李佩央知道、让她记住,他的喜好。他潜意识里就认定他们还有很多“以后”。 “抱歉。”李佩央像个犯错的孩子,站起来,“我帮您挑出来。” 周庚礼看了眼里面的胡萝卜碎,这怎么挑啊?绿豆里捡芝麻啊。 “不用了。”他说着,拿起外套,“我上午还有事。你在这里等等,我等下让人送你回去。” 离开前,李佩央忽然叫住了他,“周先生。” “什么事?” “我能,问您的名字吗?”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亮晶晶的。 周庚礼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摇了摇头,“不能哦。” 说完,他转身,嘴角笑容再也忍不住地绽开。怎么这么可爱啊,李佩央。 大门关上后,李佩央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 她坐下来,看着两碗快要凝固的粥,拿起勺子搅了搅。粥还没送进嘴里,一滴泪却先掉进了碗里。 — 当天是姚议送她回去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助理。 路上,李佩央改了目的地,让他开到一个高中附近的小区。 姚议不敢擅自做主,只说:“李小姐,老板让我送你回学校。” “不回。”李佩央摇摇头,“今天周末,我要去做家教。” 姚议诧异地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时,姚议突然开口:“李小姐,能帮我从后面小冰箱里拿一瓶水吗?” 李佩央不疑有他,打开车载冰箱的门,里面却是...一盒紧急避孕药。 那三个黑色的字在她眼里无限放大,将昨夜种种全部从她埋好的记忆里翻了出来。李佩央垂下眼眸,缓缓将它拿出来。 “后面没有水。” “噢。可能我记错了。”姚议停下车,“李小姐,到地方了。” 她声音微弱地说了声“谢谢”,飞速地下了车。 — 在小区里,一栋靠角的高层里,李佩央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将手里的药盒打开。 她身上也没带水,两粒药她直接扔进嘴巴里,嚼了嚼。难咽的苦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 记住这个味道,李佩央。她对自己说,记住这种,走投无路的滋味。 吃完,她起身拍了拍灰,走出楼梯间,摁响了学生家的门铃... *** 周庚礼从来不是个重色的人。 他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当高中生都在互约dating的时候,他每天放学就是玩。赛车、摩托车,开直升飞机去trestles冲浪。什么刺激玩什么。 回学校,他再看他同学那些亲/嘴、乱/摸的行为非常不耐烦,一点意思也没有。 后来年纪涨了点,人也稍微懂点“事”了。他还是下不去那个嘴,洁癖。心里的槛过不去,就又挺了两年。 二十三岁那年,他遇见了李佩央。 如果再晚一点,周庚礼想,他应该也会开始交女朋友了。但他肯定不会选李佩央这样的。他是见过花花世界回来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那种自信、张扬、大方的女孩子。 李佩央身上一股书呆子气,穿衣服还土,偶尔有点小聪明吧,但又因为人太善良、脸皮还薄,外强中干,实际非常好欺负。 他拿出一分心眼,都能把她玩得团团转。 李佩央。 坐在冷水浴缸里,周庚礼又想起这个名字。他面色不正常地发红。今天的酒有问题,他还是喝了。所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自己待着。 就是他上次带她来的别墅。 他闭眼,耳边是她那晚急促的声音;她的黑色长发丝丝缕缕地黏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攀着他,偶尔用力抓紧他。 再睁眼,周庚礼拨出了一个电话。 陌生的号码打进来,李佩央一般是不接听的。但是他的号码非常漂亮,连着的数字,打进她的小灵通里,也只有他了。 她走出寝室,在外面接听,电话那头安静三秒,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李佩央,过来一趟。我让人接你。” 李佩央听出他声音不正常,便问:“周先生,你...生病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李佩央叹了口气,沿着走廊走回寝室房间。走之前,她犹豫着往书包里扔了一盒退烧药。 她妈妈常年住院,舍友都知道,辅导员也知道。所以李佩央晚上不在寝室住,大家都默认她去医院照顾妈妈了。 可她没有。她只是一次次地,在夜里,站在了那栋别墅的大门前。 “周先生,您发烧了吗?”卧室里,李佩央借着落地台灯的光,看清他微红的脸。 周庚礼看着她,目光深邃,“过来。”他拍拍自己的腿,想让她坐过来。也许他抱一会儿她就好了。 李佩央走过去,但没坐,他还穿着浴袍。 她试探地把手背搭上他额头,柳眉微蹙,“好像是有点热。” 她靠近,周庚礼看清她一缕缕的头发,还湿着,“你洗过澡了?”他声音比刚才还哑。 “嗯。”李佩央摸摸自己头发,“没来得及吹。” “现在去吹。” 李佩央看看他,提议,“要不您还是先吃一点退烧的——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横抱起来扔到了床/上。他扯开浴袍腰带,俯下身去亲她的耳朵。 “那就等会儿我给你吹。” 李佩央愣了两秒,随着他的急躁的动作,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还好,她也带了自己的药... ...... 翌日一早,周庚礼睁眼第一件事就摸向枕侧。没有人。 他坐起来,起身去拉窗帘。阳台也没人。 空荡的房间,他试着叫她的名字,“李佩央。” 没人回应。 走了?周庚礼低头看表,八点,他起得不算晚啊。 他下楼又找了一圈,确实没有。连粥都没有。 周庚礼深深地皱起眉头,他想起昨晚,她好像在他耳边,跟他说了两次“等一下”来着。他没等。 真不是人啊。他暗骂,对自己有十分清晰的定位。太过火了。 周庚礼用手机给她打了四遍电话,都是没人接。 生气了?情有可原。他想,得哄哄吧。那他去道个歉。 — 凌晨四点,李佩央从房子里出来,沿着柏油路走向离这里最近的公交站牌。她记得很远呢,几公里路大概。 如果不是身体酸痛,她倒也挺喜欢走路的。这个时间,她没准还能看一场日出。 就当是看日出吧。 她打着哈欠往前走,一会儿锤锤肩,一会儿揉揉腿。哪哪都酸。 她才睡了半小时。 坐上首发的公交车时,本来想补觉的李佩央却忽然没了睡意,她盯着外面雾蒙蒙的天气,猜想,今天太阳大概不会出来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2节 她也真不是故意不接周庚礼电话。她早八有课,静音了。 所以下了课,她看见就给他回了过去。 第12章 玫瑰 手机在手边响动。 周庚礼接起来刻意放柔了声音,“喂?李佩央?” “嗯。”女孩在那边低低应了一声,“刚刚在上课。” “上课?你早上有课?” “对。早上八点。”李佩央站在教学楼下,看了看时间,她等下还有课,“没来得及跟你说。” 早上八点,那她几点走的?怎么走的? 周庚礼又一次皱眉,“你怎么不说?我让人送你。” “不用麻烦了。”李佩央眼睛盯着时间看,计算他多久挂掉电话,她好跑上楼去上课。 “那等你晚上下课吧。”周庚礼看了眼自己的时间表,晚上都满,但可以推,“我接你吃晚饭。”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一节选修课,下课快九点了。”九点吃饭太晚了。晚课前只有两个小时,和他吃饭肯定不够吧,李佩央想。 又拒绝。周庚礼笑了下,“行。那你上课吧。”他认定她还在生气。 挂了电话,他让姚议订了一束花。 而李佩央,第一节 专业课已经把她上得头昏脑胀,第二节公共课她本来想找个角落默默偷睡一会儿。结果去晚了,只剩第一排。她只好与讲台上的老师干瞪眼,又硬挺了两个小时。 中午饭都没吃,她下课就回宿舍补眠了。 晚上出发去上课前,她又接到了电话。 李佩央跑到他停车的位置,喘着气说,“周先生,我晚上真的有课。” “知道。”周庚礼见她又戴了帽子,“先上车。” 李佩央深呼吸喘匀气,坐进了副驾驶。 “你等会儿上课的教学楼是哪栋?”他问。 李佩央给他指了个方向。 周庚礼把车停到楼后,相对偏僻的停车场里。他手长脚长,直接从车后座捞了个盒子给她。 “打开看看。” 李佩央打开,她没想到,竟然有人用这么好的盒子装玫瑰花。她只见过路边花店那种普通花束,几张箔纸包一下就行。 “喜欢吗?”他把车内灯都打开,就是想看清她的表情。想看她笑一笑。 李佩央非常有礼貌地跟他微笑了下,“喜欢。”她平静地说。其实一般。 她小时候见过,长满花的田野,五颜六色。她见过许多,所以理解不了,花再好看也只是花。她是实用主义者。 还不开心?周庚礼拄着下巴想,他昨晚真那么过分? “抱歉,昨晚出了点状况。”他解释道,“没有下次。” 他不提,她是想忘了的。但他提了,李佩央捏紧手指,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她才不信这男人的鬼话! 她今天换衣服都是躲在蚊帐里偷偷换的。怕被舍友看见,她皮肤上,深的浅的,都是他做的好事。 道完歉怎么还更生气了? 周庚礼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觉得有趣又好笑,都想上手捏捏了。 行了,别气了。他提议:“我周末带你去游乐园。hongkong,迪士尼刚开业。” 李佩央摇头:“我没有通行证,也没有护照。” “小事。”他说,“我解决。” 她还是摇头,“可我周末要和舍友去博物馆。”来一年了,她才抽出时间去。李佩央就是想去看看历史书里的那些东西。 “博物馆。”周庚礼重复一遍。原来她喜欢古董。 又被拒绝了,周庚礼并不生气,因为李佩央看起来心情好一点了。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时间差不多,李佩央抱着他送的一盒子玫瑰花准备去上课。 “等一下。”周庚礼下车,把一张卡放在她手心,“密码821220。我生日,记住了。刷还是取,你随意。” 李佩央拿着卡,点点头。他俯身亲了下她脸颊,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那时候李佩央对卡里有多少钱并不在意。 后来她知道了,里面有三百万,现金。那一年,京市的房价才六千一平。 玫瑰花下面还压着一张名片。周庚礼,李佩央看着这个名字,终于知道该给他的号码写什么备注了。 回到寝室,她把花随便放到桌子上,去洗漱,回来时,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围着她的位置。 “李佩央,你这花是谁送的啊?”一个本地的舍友激动地跟她说,“这个牌子的花很贵的。这一束要两三千!听说是一生只能送一个人。” 那肯定是他让助理买的。 李佩央想了想,淡定地回答:“垃圾桶旁边捡的。” 盒子还不错,可以装东西。花的话,“你们喜欢就拿走吧。” … 如果不是后面他们都动了真感情,李佩央想,其实周庚礼是个很合格的情人。 他长得好,出手大方、耐心温柔,还会玩浪漫,只有在晚上他才粗鲁一些。白天都很有人样。 而且他很忙,有时候他们一两周都不见面。基本不耽误她做别的。 ......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医院病房里,李佩央捧着手里的书,余光落在床铺另一边。可能是因为某人还在赖着不走吧。 遥遥已经在他们中间睡着了。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床边,他们刚刚一起给她讲了睡前故事。 周庚礼侧头望向她,轻声问:“你这几年,在挪威都做什么?” 李佩央翻了一页纸,“你没有查到吗?”他连她乘哪个航班落地都知道。 周庚礼笑,“查到的和你说的会一样吗?” “差不多吧。”看不进去书,李佩央干脆把书合上,也望向他,“我们行业也不需要遮遮掩掩。”谁在几年间做了什么,看看发的论文就知道了。 他不想问这个。周庚礼想起他大哥给他打的电话,“我大哥下午见过你了?” “嗯。”李佩央没有否认,“偶遇。他好像是带孩子来打疫苗,我带遥遥去做检查碰见了。” 偶遇?周庚礼哂笑,他大哥从不跟人偶遇。 真真假假的事,李佩央细思即烦,她就当偶遇了吧。也不重要。而且,她和周庚礼的大哥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不是坏人。 她还记得他曾经跟她讲过他们兄弟三个的事—— “我大哥是‘老实人’,他长得老实,做事也规矩。上学时候就读书,毕业就选调工作,到了年纪就结婚了,去年生了个儿子。”当时周庚礼揽着她肩膀,两人在床上说夜话,“他平时都不发表意见,但他说话,我们全家都要听一听。” 那天晚上,他们在饭店偶遇了他大哥,所以才引起这个话题。李佩央当时回想那个人,只有一个词形容就是“持重”,第一眼就给人非常踏实、值得信赖的感觉。 周庚礼:“我二哥呢,笑面虎。特别会做思想工作。鼓舞士气的活儿都找他。上下嘴皮碰一碰,他说要铲平珠穆朗玛峰,你都愿意跟他干。” 李佩央被他逗笑,好奇地问:“那你呢?” “我啊。”男人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她耳后,灼热的呼吸蹭得她发痒,“我是混世魔王。”他当时亲着她说。 不过此言非虚,这是周家人全体一致通过的绰号。 大家都知道,周家老三小时候就浑得厉害,家里吃烤鸭,鸭腿都是片出来放到一起吃。他死活不同意,两个鸭腿必须他全吃,谁也不分,就吃独食。 他还特别爱拔尖儿,家里房间他得住最高最好的那间,上学之后考试也得当第一名。天天在学校里“招朋引伴”的,当山大王。 歪点子还特多。小学考试,有一次周老三自创了一套暗号手法,在考场上给他的“哥们儿”传答案。两个监考老师都没发现。结果那次数学,二十个人都考了99,错了同一道题。而周庚礼,还是满分。 他对罪行供认不讳。原因嘛,就是玩玩。他就这么跟老师说。 两个哥哥从小到大没找过家长。到他这,天天“家校沟通”。 事事都拔份儿,走仕途就是个死;去当兵估计也是惹祸的主。聪明,但不往正地方用,家里老人还溺爱,管不好没准儿是个危害社会的“毒瘤”。 周父深思熟虑,在他初中读完,就拿出一笔钱,把他扔出了国。这个熊样,还是危害别国社会吧。逢年过节回来报个平安,还活着就行。 周庚礼读完硕士才算是真回国,没危害社会,就“危害”了李佩央一个人。结果,害人害己了。 ...... “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男人跟她打了个响指。 李佩央被他唤回神,看着他如实相告:“在想你大哥。” 周庚礼:“...” 看见他表情都僵了,李佩央别过脸,忍不住地抿嘴笑。她又不敢笑出声,怕吵醒孩子。憋笑憋得很辛苦。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孩子,周庚礼真想上手拎她耳朵,“你现在胆子真是大了。李佩央。” “没有。”她嘴角笑容都还没收敛,“真在想今天下午遇见他的事。” “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李佩央回忆下午,只是聊了两句。 他大哥说,周庚礼告诉他,他女儿长得很漂亮,所以他想见见小侄女。不过当时遥遥在里面检查,所以也没见到。 可能是出于礼貌,他还表达了关心,问她这些年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李佩央坦诚回答,不辛苦。她和女儿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很快乐。 然后他大哥说了几句遥遥会痊愈的客套话,就走了。 就这几句,李佩央没感觉哪里不对。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3节 倒是他,李佩央看看手表,再问他,“十一点了。你还不走吗?” “我再看看我女儿。”周庚礼低下头,摸了摸孩子头发。 行吧。这她也不好拦着。李佩央调了调台灯,继续看书。 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口:“她长得真像你。” 那不是应该的吗。李佩央心想,她怀了遥遥十个月呢,她的每一次胎动都连着她的心跳。 不过,鉴于他和孩子配型成功了,关键时候要用他的造血干细胞。 她客气了一下,“有的地方也像你。耳朵就很像。” “是像。耳垂比我厚。”周庚礼问她,“你是不是没少扯她耳垂?” 从前他们一张床上睡觉,李佩央就爱扯着他耳垂睡。他把她手拿下来,过一会儿,她又顺着摸上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根本改不掉她这毛病。 李佩央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破的不自然,“也没有。”她矢口否认。 算了,扯就扯了也不疼。周庚礼摸摸女儿的小耳朵,心说,你妈妈就这点癖好了,咱们忍忍她吧。 “对了,徐助说,姚议...你不用他了?” 周庚礼要走的时候,李佩央忽然问起这事。 “嗯。他收过我妈的钱。”又做端公又做鬼。他当年看错人了。 周庚礼穿好外套,往门的方向走两步,又回头,看着李佩央陡然问:“我当年在你眼里到底有多坏?”她什么事都不敢跟他明白讲出来。 “啊?”李佩央不明所以,表情疑惑。 他也不解释转身就出门了。 哦,是那件事。 李佩央反应过来后,低头笑笑,多少年了都。 因为她当年就知道不是他。 吃过两次那个药,她就感觉不对了,她有点过敏症状。而且她细想后,也觉得蹊跷。 所以第三次,李佩央特意在他面前拿出来,试探他。 当时周庚礼拿起药片,皱眉问她这是什么。她说了之后,他眉头皱更得紧了,你不用吃。这药也不能总吃。他说,他做措施基本就不会有问题。让她放心。 李佩央确实放心了,一是放心地把这些东西扔了;二是,她放心了,他可能...也不是一个多可恶的人。 - 出了医院大门,夜晚的冷风带着雪花,将在屋内积累的、他身上的温暖吹散。 周庚礼点了根烟,在风里吹了一会儿。 今天下午他那个“寡言”的大哥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他见过李佩央了,说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她大概还没放下他,如果他还想,那就试试。 他大哥没说过错话。 这一次,周庚礼不确定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烟,想,如果她心里还有他,那为什么女儿都有了,七年,她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如果遥遥没有生病,她真得想过回来吗? 还有,当年她差点没命,来换他一个承诺,最后却是一句——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 【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可你这么爱我,应该很难做到吧。】 【你的戒指我会扔进大海里。】 【你以后忍不住想来找我,就想想这枚戒指。】 【想想,我都不要它,又怎么会要你。而你连戒指都找不到,又拿什么来找我。】 七年,她绝情的话历历在耳;而他的伤口一直在溃烂,从没愈合过。 第13章 碎片 “李老师。”一日,付姨局促忐忑地唤她,“您是学化学的,我能不能,求您帮个忙?” 自从知道李佩央是博士,她就开始叫她李老师。 “好。您说。”李佩央放下手里的电脑,认真听她讲。 求雇主帮忙,付姨也有点不好意思,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是这样的,我的小女儿,她明年六月高考。这次月考理综不是很理想,我想您能不能帮忙看看,看她问题出在哪里?” “可以啊。”李佩央笑着答应,“我最近也不忙,您让她带着卷子周末来这里吧。我帮她看看。” “谢谢您!真谢谢您,李老师。”在京市请一名博士家教,对她家来说根本不可能,也没渠道。付姨发自内心感激她。 这对李佩央来说,就是随手之劳。她从前做过家教,有点经验,只是不知道现在国内的题,和七年前比,会有多大的变化。 — 第一个月全面的检查结果下来,汪院长眉欢眼笑地告诉他们,孩子的各项指标都控制在了阈值内,没有增长的迹象,这是好事。如果接下来一个月还能这样保持,年前做一次骨穿,要是没有突变,或者有了转阴的迹象,那也许可以暂时出院了。 办公室里,李佩央激动地捂住嘴,开心得想笑,但眼里却先闪了泪花。高兴得快要失语,她只剩下一句“谢谢”。 周庚礼也很欣慰,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女儿受一点罪。就连每次看见她小手背上青紫的针眼,他都心疼得不能自已。 这次出了门,两人相视一笑。 “辛苦了。”李佩央先开口,“这一个月。”他一有时间就来。 周庚礼挑眉看她,“这么客气?那我是不是要说,辛苦你了。这么多年。” “那倒不用。”李佩央笑着摇头,“我生了她,就该负责。” 这话说的。周庚礼听着不对劲,“难道她是你一个人生的?”他就不该负责? 李佩央看他一眼,没说话,唇角上扬,耸耸肩转身往病房走了。 但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分明在说:他出的力也就那样吧。 周庚礼看着她的背影,哑然一笑。 最近李佩央对他算是“和颜悦色”了不少,当然不是因为她转性了,更不是因为他们结婚了。周庚礼清楚,是因为他和遥遥的配型成功了。 现在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行走的、她宝贝女儿的“备用血包”。 冬至的前两天,她从外面拎了一个漂亮的天鹅蛋糕回来。 周庚礼刚好在病房,问她:“这是什么?” 李佩央看着他,装作恍然想起,“哦,今天遥遥生日。忘了告诉你了。” 忘了告诉他?周庚礼被她气笑了,也对,她对一个“备用血包”上心什么。 况且她忘了的也不止这一件事。 虽然是在医院过的生日,没有往年热闹的party,但有爸爸妈妈,还有堆了一床的小马宝莉玩偶,遥遥还是很兴奋。 吹灭蜡烛后,李佩央给她切了一小块蛋糕,告诉她今天可以吃,但要记得好好刷牙。 小遥遥大声说“好”。 接着,李佩央又切了一块,去掉表层的奶油,放到男人面前,对他说:“生日快乐。” 周庚礼轻笑,看向她,“你记得?”又逗他? “嗯,记得。”李佩央心想,她能忘的掉吗。认识没几天,他就让她记住了,他的生日,十二月二十号。 还有,这人嗜甜,但不吃奶油,口味表里不一的。 “所以真就这么巧?”他看了眼女儿,继而又看向她,“我们生日是同一天。” 李佩央早就猜到他要问。“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她说,“你想多了。遥遥是顺产,怀疑的话,我可以给你看当时的记录。” 孩子自己选的那天,她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忍着不生。 周庚礼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问:“痛不痛?”她一个打针都怕疼的人。 李佩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末了,她垂眸,“还好吧。” 过程有点难,但是看见女儿的脸,喜悦就把痛苦冲散了。 “那为什么不回来?”这是回国后,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 李佩央注视女儿的笑脸,淡淡回答:“都一样。”她在国内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 未婚生子在国内应该很少见,国外好一点,没人问她。 她乐得轻松,不用给自己的孤单编借口。 “妈妈,你要吃一口蛋糕吗?”遥遥举着叉子问她。 “不了,妈妈不爱吃甜。”李佩央朝她微笑,倾身帮她扶正生日帽。 “那爸爸呢?”小姑娘把叉子换了个方向,“爸爸今天也过生日,不吃蛋糕吗?” 周庚礼也微笑摇头,“爸爸...很多年都不过生日了。你吃吧,宝贝。” 好吧。那她可以自己全吃掉了。小遥遥自己嗷呜了一大口。 对面两个“无趣的大人”都盯着她看。他们以相同的姿势,单手撑在床上,一左一右。两只手之间的距离只剩几厘米,却都停在了原地。 吃过饭,李佩央本来想让遥遥早点睡觉的,但父女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 她听见周庚礼说,等她好了,带她去骑马。 遥遥仰着小脑袋,很得意地说:“我有骑过马哦。妈妈带我去过骑马场。” 她说:“我还有学过拳击。我和妈妈一起学的,我们的教练叫olav,他的肌肉超级大块!” 小遥遥伸出胳膊模仿,“和大力水手一样。我和妈妈摸过好多次。妈妈说手感世界一级棒!” 她提到拳击的时候,李佩央就有预感不好,她想去捂她嘴来着。伸手慢了。 一道锐利的视线扫过她悬在半空的手。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4节 李佩央转而去拿水杯,“遥遥,喝水。多喝一点。” 母女之间的默契,遥遥立刻懂了,还对着她的耳朵偷偷问她,“妈妈,这个不可以说吗?” 她很努力压低声音了,但这病房就他们三个人。 “能啊。”李佩央一边说能,一边朝她眨了下右眼。 小遥遥收到“暗号”,乖乖咬住吸管,喝了两口,又偷偷问:“那游泳教练能说吗?” 李佩央对她眯眼笑,最好也不要啊,宝贝。但说都说了... 果然,她听见某人幽幽地来了一句,“挪威运动项目那么丰富,怪不得不想回来。” “拳击可以防身,游泳是求生技能。”李佩央不想他误会,认真地解释,“遥遥学一点挺好的。” 小遥遥用力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我最喜欢的运动是滑雪。是妈妈教的。” “滑雪?”周庚礼乐了,他抬头看李佩央,“你妈妈教的?”她一个恐高得连高级道都不敢上去的人。 李佩央知道他想说什么,板起脸反问:“周先生,我教我女儿滑雪,有问题吗?” “没有。”他笑得毫不收敛,摸摸遥遥的头,“她这个年纪,你还是能教的。”再大点,就不知道谁教谁了。 “我滑得很好的!”遥遥以为他不信,抓住李佩央的手,“妈妈快给爸爸看我滑雪的视频!” 李佩央犹豫了一下,时间有点晚。 周庚礼突然说:“我想看。” 好吧。李佩央无奈,看在他们俩今天过生日的份上,“我找一找。” 她把电脑连上隔壁房间的小电视,随便找个了背景是雪的视频放出来。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平稳滑行的“小团子”,用手比划了下,“她那时几岁?怎么这么小?” “三岁半吧。”李佩央答。挪威冬天很长,没什么玩的,遥遥会走之后,她就开始带她去滑雪了。 “滑得很不错。”他笑着评价,给遥遥竖了大拇指。 “我很厉害的!”遥遥坐在他们俩中间,非常自信地说,“我以后要当滑雪冠军!” “嗯,一定可以。”李佩央满眼都是女儿,鼓励她,“遥遥做什么都很厉害。你最棒了。” 遥遥搂住她,在她脸上“吧嗒”亲了一口,“妈妈也棒!你也是最厉害的妈妈。” 李佩央抱着她笑,笑容很幸福。 这些年,没有他,她们母女俩应该也过得很快乐。周庚礼看着她俩想,李佩央到底有没有跟女儿提过他?提起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 视频画面里,出现了一个胖胖的外国人,像是被遥遥可爱到了,走到她们这边夸赞鼓掌,“awesome!little girl!” 他看向李佩央,“you are her mother?where’s her dad?” 她还没回答,地上的“小团子”倒先奶声奶气地问了句,“mami,what's dad?” 画面戛然而止,周庚礼快速地倒回,又听了一遍稚嫩的童音——what's dad?这次他听清楚了。 李佩央看向他,他在看向女儿。她看见周庚礼的嘴唇动了动,可能是想跟女儿说什么。 小遥遥先伸手捧住他的脸,笑得开朗,“oh!daddy is here!” 男人身体僵了一瞬,下一秒,周庚礼将女儿抱进怀里,眉心凝重。 “dad will never leave.” 闭上眼,他在女儿耳边认真承诺,珍重地亲了下她额头,“i love you,my little girl.i love you so much.” 李佩央拄着头,静静看着他们父女,这些年她其实有跟遥遥提过他,但很有限,也没说过名字。因为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如果他结婚了,那她到死都不会告诉女儿这件事。 她会把他当作秘密,带进坟墓里... 时间差不多了。李佩央抱过孩子,“你该睡觉了,遥遥。跟爸爸说晚安。” “爸爸晚安。”遥遥跟他挥手。 “晚安,遥遥。” 她们出去后,周庚礼揉着鼻梁,一个人在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儿,等他再次拿起遥控器,想继续看下去时,李佩央刚好进来。 她听见电视里,她自己平淡的语调在说:“哦。he is gone。” 电视外,沙发上的周庚礼视线慢慢转移到她身上,目光充满无奈,“...我死了?”她就这么和别人说? 李佩央:“...” 其实,永远不见面的话...和死了,也没差吧... “这个给你。”她进来,是刚刚忘了给他东西,“生日礼物。” 周庚礼瞥了眼她手里的香水,“我现在不过生日了。” “哦。”李佩央睫毛眨了眨,“那算了。” 她刚要拿回,东西被他一把抽走。 “不是生日礼物,是你咒我‘死了’的补偿。” 李佩央看他这副德行,扭头翻了个白眼,无语哂笑。都一把年纪了,傲娇个什么劲儿。她不能理解。 视频还在播,李佩央也拿了杯水,坐在沙发另一端,怀念女儿的成长。 周庚礼看着电视,故作随意问:“你是不是给她录了很多这种视频?” “是。”李佩央答,“孩子成长很快,这段日子很值得纪念。我怕自己忘掉。就录下来了。”他要的话,她可以给他一份。 怕忘掉。 男人的眸光渐渐暗沉,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那我们呢?我们之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李佩央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她心脏一紧,手上一松,玻璃水杯掉落在地上。 一地碎片。 周庚礼垂眸想,这就是他们的曾经。 第14章 夜潮 “别动。” 李佩央刚要起身,就被他叫住。 周庚礼抱起她,旱地拔葱似的,将她人放到沙发另一边。 李佩央看着他拿起扫帚收拾残局,动作生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拿扫帚。 地上水痕还在。他草草扫了两下,东西放到一边。 “明天让人清理。我先走了。” 他拧开门锁,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过去太久了,忘了很多,但没有全忘掉。”她轻声说,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 “尤其是,我妈妈的事。” 那一年,他不仅给了她一笔救命钱。在他们认识的第三个月,她妈妈独自跑出了病房,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胳膊。 而当时李佩央在上课,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等她跑到医院时,他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别担心,都处理好了。”男人摸摸她的头,“你妈妈的手术刚做完,好好养会痊愈的。我助理留在这,你有事就跟他说。” 周庚礼是忙里抽空来的医院,见到她之后就要走。 说不感动是假的。李佩央当时怔怔看着他,感到眼前一切都非常的不真实。 她十三岁开始,就一个人照顾母亲,上学养家。她遇见过好心的老师和同学,但他们的帮助非常有限,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扛下来的。她害怕一切的未知、突发,天上随便掉下来的一根稻草,都有可能把她压垮。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抚平了她的恐惧。 “周先生。”她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周庚礼回头,“怎么了?” “...谢谢。” 他笑了声,“别怕,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潇洒地离开,她驻足凝望他的背影...... 怎么会不心动呢? 医院病房,李佩央抱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等待眼底溢出的湿润再次干涸。 她当时年纪太小,还傻乎乎地把喜欢当成了感激。自欺欺人过。 然而,这些年,关于他的一切就像夜里泛起的潮水,在一浪又一浪中,淹掉她的脚踝,占据她的胸膛,吞没她的所有。 — 凌晨两点,男人还坐在客厅,看着电视上闪烁的光影。 这是今晚离开前,李佩央给他的遥遥的成长日记。比起那瓶香水,周庚礼觉得,这倒更像个礼物。 他看着视频里,遥遥每年的生日视频。 一岁,她还不会说话,戴着纸做的生日帽在傻笑,李佩央在旁边给她唱生日歌。这歌她也给他唱过。 ... 三岁,小姑娘会说话了,会自己唱生日歌了。那时候,她应该很忙,他想。视频里,李佩央的眼下有一些浮肿,但她还是温柔地笑着,任由女儿将奶油涂在她脸上。 ... 五岁,房间的背景换了。背后的落地窗外是天空,看起来是高层。屋里也不再只有她们母女俩,地上有很多气球,许多小孩子围在遥遥周围,跟她一起吹蜡烛。 小孩子很爱乱跑,但她的镜头永远都追随着女儿的身影。 最后一幕,别人帮忙拍的,李佩央对着镜头整理好齐肩短发,笑着拥住女儿。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5节 男人摁下暂停键,画面定格,他关上所有的灯光。黑暗中,电视屏幕隐约映出了他的影子。不同时空的三人,终于出现在同一画面。 周庚礼想,他真是疯了。 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试图在一个不爱他的人眼睛里,寻找自己的身影。 她当年的滑雪服都还留在他的衣柜里。 时间,是不爱的人嘴里的借口;回忆,是还爱的人要受的惩罚。 他们的回忆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 2005年冬—— “你真不上去?我可以抱着你滑。” 第一次来到滑雪场的李佩央头摇得像拨浪鼓,高高的山顶她看着就胆怵,“我不要。你们去好不好?我在这里就好。” “行吧。”周庚礼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尖,“那你在这里先玩。等我。护具戴好,别受伤。” “嗯。”李佩央答应他。 他们一行人六七个,三个都是周庚礼的朋友,他们有的也带了女伴。滑雪这种昂贵的运动他们这种富家子弟从小就玩。只有李佩央一点不会滑。 就算会了,她也不敢站到那么高。 在新手道上,李佩央一个人戴着护具尝试着蹦来蹦去,反正摔倒也不疼。 玩累了,她就在半坡边摘下眼镜透透气,看风景。结果被一个男生认了出来。 “李佩央,你也来这滑雪?”这里可是国外,华人面孔很少见。熟人更少见。 李佩央看着他,脑海里有一点印象,又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她说:“抱歉,我们——” “上学期选修公共课,老师组小组做报告,我们是一组的。”那男生解释,“我还有你手机号。” “哦。”李佩央想起来一点,微笑说,“好巧。”她记得当时是十个人一组,她负责整理内容只和组长对接过来着。 “我姓赵。”男生自我介绍,“赵赫。商学院市场营销一班。你自己来的?” “不是,我和朋友。” “你不会滑是吧,我带你。”男生擅作主张地抓住她的手。 李佩央想说“不用”,但他已经拽着她开始向下。她保持不住平衡,只能牢牢抓着能抓的东西。 快到下面时,叫赵赫的男生有意无意地松了手。 李佩央惊呼一声,本能地向前扑。两人一同倒地。 “抱歉。”李佩央挣扎着起身,却又站不起来,手撑着雪地继续挣扎。 那男生却轻松坐着,忽然抓着她的手,说:“李佩央,你是你们学院院花,你知道吗?” 他在说什么东西。李佩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李佩央,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很清晰。周庚礼。 少女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弹起来站直,然后重心不稳,又扑通跪了。 李佩央抬起头,看向他。有点可怜。 周庚礼居高临下,没有怜悯地问她:“他是谁?” 从他冷淡的眼神里,李佩央本能地有点怕,“他是...是...” “是谁关你什么事?”叫张赫的男生一下子站起来,对周庚礼视而不见,朝李佩央伸手,“我扶你起来。” 再蠢的人也都知道这时候不能让他扶。但还没等李佩央拒绝,男人先不耐烦地单手抓住了他胳膊。 他动作很快,李佩央都没看清,只听见那男生在一声惨叫后,被周庚礼一脚踢出去很远。他倒在地上,叫得更痛苦了。 周围有人看过来。 “他不扶你,你起不来?” “...能。”李佩央坐在地上解开鞋上的卡扣,脱下滑板。 周庚礼一手捞过滑板,一手拎起她,搂紧她的腰,大步向外走。 李佩央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抬眼看见他紧绷的侧脸,她识时务地闭严了嘴。 进到屋内,周庚礼把她堵在桌边,目光凌厉。 “你,你听我解释...”李佩央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们刚刚——”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听见这个声音,李佩央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庚礼也低头看向她的手机,冷冷地问:“不接?” 是没存过的号码。李佩央双手颤抖,硬着头皮摁下接通键,天知道她多希望这是骚扰电话。 可惜事与愿违,电话刚一接通,男生怒不可耐的声音就传来了,“李佩央,刚刚那个人就是你说的朋友!我告诉你他打伤了我!我要告他!我不会——” 砰! 手机砸到了对面的墙。 李佩央下意识地闭紧眼,不敢看,下巴却被他强硬地掰正。 “睁眼看着我。”周庚礼用力掐着她脸颊两侧,“告诉我,我是你的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捏她捏得很疼。这种疼她平时是能忍住的。但心里的委屈,外加恐惧,李佩央还没开口,鼻腔就开始泛酸。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们俩之间关系。 大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她眼眶发红,哽咽地回答:“你,你是...我的...老板。”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力从喉咙里挤出来般。 比她的话先落下的是两滴晶莹的泪珠,掉在他的手背上,烫了一下,又马上变凉。 “但是,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知道他很生气,李佩央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还是想解释清楚,“我和他不熟的。我们在学校见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我电话。我没有给过...” 她的解释,周庚礼一句都没听进去。从李佩央用泪眼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耳朵就失灵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想,亲她。 唔!瞳孔慢慢放大,李佩央惊讶地看着突然靠近的、男人的脸。 她向后仰,被他狠狠扣住脖颈。他轻咬她柔软的唇瓣,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周庚礼从前最讨厌的就是看人接吻。他自己也没吻过谁,这几个月和李佩央,他顶多就是亲亲她的脸和额头。 所以初吻,他生疏、没技巧,随性子来。 李佩央还没从刚刚的事中回魂,再加上这种事她一向慢半拍,由他亲了半天,也不给反应。 她甚至还睁着眼,看见了他的神色在逐渐和缓。 察觉到她呼吸都难了,周庚礼终于放开她。 李佩央难受地咳了两声,眼底又湿润了些,她小声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大拇指拂过她脸上的泪痕,“惩罚。”一吻过后,周庚礼声音都变柔和了,他意犹未尽地又轻吮了下她的唇珠,“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李佩央微微蹙眉,委屈地看着他。这要求太过离谱了。 唉。行吧。周庚礼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真受不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一眼就想欺负。 “今天就算了,以后尽量少和别的男人接触。”好东西他从小就要独占,人也一样。 他擦掉她的眼泪,轻声说:“去换衣服,带你去吃饭。”顺便买个新手机。 还有,“李佩央,明天我开始教你滑雪,三天内学不会,看我收拾你。” 不讲理。 这是李佩央对周庚礼这人最深刻的认识。 不止是因为他今天发的脾气,还因为当天晚上,明明还没开始教,他就把她“收拾”了。 几个月来第一次,李佩央全程都在掉泪珠。 周庚礼的大手揉捏着她纤细的脖颈,时不时就俯身吻她,他的吻和他人一样霸道,不给她呼吸的空隙。总是等她受不了,窒息得掉出眼泪,他才松开她,然后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再次情不自禁地亲上去。 不过,那天之后,她整个人闷了许多。十几天的假期,她后面都不怎么出门。总是捧着一本书窝在沙发,视线倒是落在书页上,就是心思不知道飞哪去了。 周庚礼把她看在眼里,有时候直接把她扛出去透风,有时候静静地陪她在屋里待着。 终于有一天晚上,李佩央睡不着,暗自琢磨起下午听见的另外一人带的女伴说,那人三个月给她五十万。她陪他玩。 他给的卡,她没有动过。五十万三个月的话,他们已经在一起,快五个月了...她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你睡不着?”她只是轻微动一动,就被身后紧贴的人察觉。 周庚礼把她人翻过来,面朝着自己,捉住被窝里她的手放到自己耳垂上,认命叹了口气,“扯吧。”真不知道谁惯的奇怪毛病,不扯人耳垂就睡不着觉。 不是因为这个。夜里看不清他的脸,李佩央鼓起勇气,对他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明天说。”周庚礼收紧胳膊,把她的小脑袋摁在怀里,“我今天不想听。困了。” “哦。”李佩央心想,明天就明天吧。 她闭上了眼睛。 他却睁开了。 周庚礼低眸看她的头顶,他用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她藏不住秘密,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不能让她说出口。 如果他说不同意,那她会难过;要是他同意,那他就不能再这样抱着她。 所以她不能说。 还是上次的事出的问题。 第二天,李佩央醒来,枕边已经没人了。她洗漱之后走出卧室。 会客厅的茶桌上摆满了一排排的名牌包,她看着这些愣了愣。 周庚礼持着电话从阳台进来,看见她起来,朝她招手,他自己又说了几句法语就挂了。 “我能,不选吗?”她指这些包。 周庚礼笑着去牵她的手,“谁让你选了?” “哦。”不是给她的。李佩央点点头,放心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6节 “想什么呢?”周庚礼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向后靠在沙发扶手上,他拉她到自己腿上坐,“我就你一个女朋友,你选完了,剩下的我给谁啊?” 李佩央怔怔地看他,不是因为这些包... “女朋友?”他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对,我把你当女朋友。” “你呢。”周庚礼想想她那天的话,就生气,捏着她脸上的肉问,“你把我当老板?” “李佩央,我给你交过社保吗?你就把我当老板。我要是你老板,早就把你开除了。” 又呆又不会哄人,怎么不如当初机灵了呢? 李佩央还是看着他,没说话。她不明白他这又是演哪一出。 “叫个男朋友听听。” 不叫。她抿紧了嘴唇。 “真不叫?” 男人促狭一笑,抱着她忽然向后一倒。 两人从沙发滚到地毯上。 李佩央双手撑在他胸前,人趴在他身上。她想爬起来,又被他摁回去。 “不叫就不叫。”周庚礼捧着她的小脸,笑着说,“那点个头吧,喜欢我吗?” 他说:“我喜欢你,李佩央。我真心的。” 他十几岁就在美国混,那边的人天天“love”来“love”去的。表白对当时的周庚礼来说,不是什么困难事。他张口就来,十遍都不会重样的。 李佩央却还是看着他,仍然没动。 但也没摇头。那就是喜欢。 其实不用她说出口,周庚礼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如果她还像最初一样对他没感情,那她就不会难过得失眠了。 “你,喜欢我什么?”说完这句话,李佩央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急促了。 “漂亮、聪明。”他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还是美,周庚礼又一点点帮她把头发理好,“李佩央,怎么长这么好看?” “花言巧语。”李佩央心里想的,不小心说了出来。 “这就花言巧语。”周庚礼笑着把她放下,换了个姿势,两人面对面侧躺在地上,“我说你在我心里世界第一好看。这才是花言巧语。” “不过,我认真地说。”周庚礼手放在她脸上,收敛神色,“我们谈恋爱。李佩央,认真谈。” 他现在没有要换人的想法,那总要给李佩央一点安稳。不能让她以为他们就是“金钱关系”,天天想着和他一拍两散。 他多喜欢她啊,她看不见吗? 其实感受得到。 阳光是金色的,镀在他睫毛上,李佩央看在眼里,想起这几个月,她的长头发洗过都是他帮忙耐心吹干,她半夜口渴他会起身喂给她,她生理期他都记得给她备热水... 除却偶尔极强的占有欲,他在生活上照顾得她很好。她都胖了好几斤。 那时的李佩央有一种不成熟的倔强,不开口承认喜欢他。他提出谈恋爱,她也没拒绝。 他倾身吻她,第一次,她没被他牵引,主动地把手搭上他肩膀... 那之后,周庚礼体验了她对男朋友的“待遇”。李佩央对他讲的话渐渐多起来,他知道她舍友都是哪里人,还知道她在学校常喂的流浪猫是什么花色... 这一场恋爱,他们谈了六年。从她大学毕业,到读硕士。 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叫李佩央,在s大读书。人漂亮又聪明,他对外界都是这么形容她。她也的确如此。 然后,在他准备求婚的那年,她离开了...他的身边再没出现过任何人。 七年后,她回来,身边带着他的孩子。 有时候,周庚礼都会怀疑,她其实从来没有回来过。 是他想她想疯了,做的一场梦。 “爸爸,快看!我的牙掉了!” 病房里,一声童音,把他从过去召唤回现实。 “是哪颗?”他凑过去看,李佩央也走过来。 “门牙旁边的那颗。”周庚礼看向她,用眼神问,是药的副作用吗? 李佩央摇摇头,“应该是乳牙正常脱落。她那颗牙还没掉过。” 那就好。 遥遥说:“妈妈,这颗牙你要保管好,我要把它带回挪威。” “好。”李佩央当真给她找了个小袋子封好。 “为什么要带回挪威?”周庚礼在旁边问。 “因为我在挪威有一个乳牙罐。”遥遥歪着头问他,“爸爸你有乳牙罐子吗?” “爸爸没有。”周庚礼想了想,说:“不过爸爸有一个装满千纸鹤的罐子。” “你妈妈送的。” 李佩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诧异地看向他。 周庚礼抬头看回去。对,他就是故意提的。他想知道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困在过去受折磨,日日夜夜地被回忆蚕食全部。 既然是他们两人的回忆,那就得他们两个一起沉沦才对。 遥遥捧着脸,“那妈妈要为什么送你千纸鹤啊?” “因为,”周庚礼盯着李佩央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答,“她、想、跟、我、表、白。” 他看见她的双眼陡然睁大,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的?李佩央张嘴,想让他别说了,别再说下去。 “她叠了一千只千纸鹤,在其中一只里,写了‘我也喜欢你’。”周庚礼看着她笑,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 一千只,他拆了很久,又一只只叠好。在无数个夜里。 喉咙梗了又梗,李佩央眼底开始泛红,强忍住情绪,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东西?为什么要在现在拆穿她曾经的心思? “不知道。”周庚礼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无聊了。也可能是不信邪。”他总觉得人如果动过真感情,是做不到那么绝情。 不过,李佩央,她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遥遥你自己玩一会儿。”李佩央扯住他的手,“你跟我过来。” 关上门,李佩央深呼吸两次,才开口:“我们,能不能不再提以前的事?” “为什么不能提?” 周庚礼走向她,一步步逼退她,语气平静,“你不是忘了很多吗?这也在你的记忆范围内吗?” 李佩央背靠着墙,不得不仰起头看他,无可奈何地反问,“我们现在,就不能只做好爸爸和妈妈的角色吗?”她现在只想治好孩子的病,别的她都不想去思考。 “可以。”他说,“那你告诉我。” “什么?” 周庚礼注视她,声调忽然放低,像是某种祈求,“告诉我,你想我。这七年,你想过我。” “就这一次。”他说,“以后我不再问了。” 李佩央看着他,突然受不了地蒙住眼睛,喉间一阵哽咽。 七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跟她说:【李佩央,说你爱我。就骗我一次。我以后都不再问了。】 可是她没说。 “我以为,我们的事,七年前就已经有结果了。”李佩央别开脸,不看他,眼泪却在打转,“七年前你那么痛苦,现在...是要重蹈覆辙吗?” “何止现在。”他语气轻得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周庚礼扳过她的脸,低下头,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一阵刺痛。 “我早就重蹈覆辙了,从你出现在机场那天。” 他忘不掉。 他好想她。 第15章 前情 “爸爸, 我们今天吃了木耳和鱼肉,你晚饭吃了什么?” 视频电话里,周庚礼看着女儿圆了一点的脸, 笑着说:“爸爸还没吃晚饭。等下去吃。遥遥, 妈妈在做什么?” 遥遥看了一眼旁边刚洗完澡出来的李佩央,后者闻言给了她一个眼神。 遥遥立刻转过头道:“妈妈在忙!” 这几天,他问什么都是这个答案。 周庚礼刚想问她忙什么, 屏幕里的小团子朝他眨了两下眼睛。他会意,随便说了点别的。 过了一会儿, 有门关上的声音。 遥遥凑近屏幕, 小声问他:“爸爸, 你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她都不让我告诉你她的事情。” 生气?周庚礼想起那个不疼不痒的巴掌。可能吧。 “遥遥, 把摄像头转过去好不好?爸爸想看看妈妈。” “好!”遥遥把平板电脑调了个方向,朝向门,摄像头调转。等下妈妈出来,爸爸就能看见了。 还好他有个女儿。周庚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 “遥遥等下再帮爸爸带句话给妈妈。” “什么话?”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7节 “遥遥告诉妈妈, 就说‘我好想你’。” 记住了。小遥遥大声重复了一遍,“我、好、想、你。” 恰巧李佩央出来,听见这句话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 屏幕对面,男人全程目睹,满意地弯起唇角。 “时间不早了, 遥遥睡觉吧。爸爸很快就能回去看你了。” “好,那爸爸晚安。” “宝贝晚安。” 李佩央捡起手机,摸着上面新出现的裂纹, 心想,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 不是忘了吗,那他就时刻提醒她, 让她一件件想起来。反正他们有那么多可以怀念的。 周庚礼站在阳台,抬起头,今晚的星星终于拼出他想看的图案,是她的侧脸。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那六年,李佩央很少对他说“喜欢”,她本来话就不多,情绪又内敛。让她表白说情话,比要她命都难。 她对他说过还算多的情话,就是“我好想你”。 第一次是在2006年,春末夏初,五月份。 他清楚记得是五月十六号,她的生日。 提前两天,周庚礼故意逗她,打电话说赶不回来。小姑娘没什么反应,就说了句“哦”。 那段时间他们有四十几天没见面。 晚上,他下飞机开车到她学校门口,刚想打电话,就瞥见马路对面穿黑色风衣外套,拎着塑料袋子走出超市的李佩央。 周庚礼一直相信他们之间冥冥之中是有缘分存在的。不然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他为什么总能在人海茫茫中一眼就看见她。 小姑娘拎着袋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杯饮料,站在垃圾桶旁边,咬着吸管用力地把剩下的喝没。喝完后,她很有礼貌地把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走出两步,看见地上有空瓶子,她捡起来,又回去扔进垃圾桶。 周庚礼在对面倚着车看,笑得不行,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 “在哪?”他问。 李佩央看看不远处的学校大门,“在学校旁边的超市。” “哦。”他又问,“刚刚喝的是什么饮料?” 这句话一出,李佩央猛地抬头,四处张望,开始找他。 “八点钟方向。”他笑着提醒。 李佩央回头望过去,身姿颀长的男人站在车边,穿了一件黑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 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 她想问,电话那头已经给了答案:“surprise,my lady。” 李佩央不禁低头,嘴唇轻轻抿起。 站那傻笑什么,周庚礼跟她说:“快过来。” 她这才朝斑马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朝他看,差点撞到人。 明明也着急,但小姑娘还是走得淡定,一步一步,直到看见红绿灯的秒数所剩无几。 万家灯火,车水马龙,人潮汹涌里,十九岁的李佩央微笑着朝他跑过来,黑色的长发随她动作上下飞舞。那个场景,周庚礼能想到的词,只有“美好”...姑且可以形容。 他上前两步,接住她。清新的薄荷香味拥了满怀。 “我好想你。”李佩央突然在他耳边很轻声地说。 心脏一股热流,很温暖。周庚礼直接把她腾空抱起来,顺手掂了掂,“我家央央怎么瘦了?想我想的?”他故意调笑她。 话说出去,少女才想起害羞,低着头否认:“没有。是运动会,学院需要啦啦队。”她学院女生本来就少,她个子又高,根本逃不掉。 那是挺累人的。周庚礼想,他家这个瘦得就快剩骨头了,好不容易养出几两肉,这回他不在又交代出去了。 “走,带你去吃点东西。” “不行。”李佩央退后一步,严肃地拒绝他。她举起手里的塑料袋,“还要给舍友送东西。” 他生气又无奈,掐了掐她的脸:“快去快回。” 那天,周庚礼订了个很大的蛋糕。但是他不吃奶油,李佩央不吃甜。两人都没吃几口,就换地方了。 浴室的浴缸水流很大,周庚礼抱着亲她的这会儿功夫,水已经满得要溢出来。 他吻上她的眉心,说“生日快乐”。 他开的水很热,李佩央泡得有点晕晕的,也可能是被他夺走的氧气太多,缺氧了。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得到了一声低笑。 “谢太早了。”他说。 他在水里握住她的脚踝,蜷起,洁白的膝盖露出水面,他亲了一口。 李佩央没当回事。这吻很轻柔,什么都没留下。她警惕性放松。 下一秒,就被他抱着腰放到了浴池边,“坐好。” 这就...结束了?她还以为他要在这里...李佩央乖乖坐好,手撑着大理石台面,但她的脚踝还在他掌心。 然后男人握住了另一只,蓦地俯身埋头。 李佩央吓了一跳,向后退,“不行。”她第一次拒绝得这么直接。 “不行,就说句喜欢来听听。”周庚礼不着急,下巴搭在她膝盖上,笑着看她红透了的小脸和耳朵。 不想说。小姑娘咬着嘴唇别开脸沉默。 不说。也行。给过机会了。他双手加大力气,摁住。 嗯! 她手没撑住,肩膀倚靠在墙面上,冰冷的触感和渐热皮肤相碰。李佩央小脸涨红,不由自主地用力摇头,不行不行,她不可以。 “..喜..欢。”真是强说出口,带着颤音了。 但水里的人是个无赖,无赖中的无赖。周庚礼侧头亲了下她的,“喜欢就别挣扎,闭眼享受。” 他主动伺候人,那绝对头一份、独一份了。 那时候周庚礼就想,要是以后他和李佩央分开,李佩央嫁人了,让他听见,肯定心里也不舒服。 那他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拦着不让嫁。 还没等他想明白呢,忽然哗啦几声响。他抬头,坐在池子边的少女实在没撑住,半个身子倾倒碰掉了旁边的架子。 周庚礼笑了,这个羸弱样子,还能当啦啦队去跳健美操呢?这才哪到哪啊。 她也就颤了两下吧。 人扶起来,眼睛还红着,他先亲了她一下,问:“撞哪了?哪疼,我看看。” 李佩央摇头,“不..疼。” 哦,不是疼。“那就是开心了?”他坏意地附在她耳边说,“现在可以说谢谢了。” 李佩央没跟他说谢谢。她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脾气越来越大了。 周庚礼把她抱出浴室,确实不适合在里面,瓷砖大理石都太硬了,真伤着了怎么办。还是床软一点。 第二天,李佩央趴在桌子边,把玩他送的生日礼物,是两个小酒杯,上面是公鸡图案。他说了一串名字,什么窑的,她没记住。 理科出身的李佩央当时看着上面的彩釉想,铜元素显红,铁元素显绿或者蓝,古代人设备简陋都能把色彩处理这么好,她的实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 她那些年很喜欢那两个杯子,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但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 她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首饰...人走之后,周庚礼空出一个房间来放这些东西。 但他从来不去看,只会在偶尔经过那个房间时,下意识地顿足片刻,再离开。 *** 元旦假期,李佩央请了师哥师嫂吃饭,他们导师胡教授也来了。 平时要上班,都是忙人,只能趁着假期聚一下。 这件事,李佩央谁都没说,走的时候也只是跟付姨说了一声‘有事要出去’。 可等到散席,他们送过老师,师嫂上楼取落下的车钥匙。她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周庚礼站在大厅里,正和她师哥说话。 关师哥喊他:“周老板,这么巧,你今天也在这吃饭?”这不是什么高档酒店,只是还算雅致的一家餐厅。主要是离学校近,方便两位老师。 李佩央隔着柱子,听见周庚礼没犹豫地回答:“不是,我是来接我老婆。” 李佩央:....他真敢说。 有够不要脸的,她再次被他无语得想笑。 关师哥很惊讶,“您,您结婚了?” 周庚礼笑:“嗯,领证了,最近刚领。其他没来得及办。” “喔,恭喜恭喜啊。”关师哥和他好像很熟的样子,“怪不得您亲自来接。新婚,感情最好的时候。” 李佩央听得没忍住,噗嗤乐了。 被他听见。 周庚礼看向柱子边,某人低头在笑,笑得肩膀都抖,他也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喊她:“央央,过来这里。” 这个称呼...李佩央笑不出来了。 如果说曾经年轻的时候,这种称呼听起来还算亲昵,但现在...年龄,和隔阂都摆在这,她听着,只觉得浑身难受,要起鸡皮疙瘩。 但还是得走过去。 她走近,他的手还朝她伸着。师哥面前,李佩央垂眸,把手递了过去。 被他抓紧。他的手指直接无视她轻微的挣扎,无赖地插/进她指缝间。十指相扣,牵手像绑架一样。 关师哥目瞪口呆,“师妹,你....你们俩?”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8节 “抱歉,师哥。”李佩央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没来得及和你说。” 关师哥还是懵,“那你女儿?” “遥遥是我的孩子。”周庚礼握紧她的手,她指尖很凉,“她大学我们就在一起了。后来她出国读博。胡教授也知道我们的事。” 其实李佩央那届的同门多多少少都听过他们的事。只是关师哥毕业早,比她大三届,李佩央刚读硕士,他就已经出国了。所以他不知道。 是不是他喝多了?关师哥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揉了揉眼睛。刚好师嫂下来,看见他们三个。 “佩央,这位是?”关师嫂看他们俩。 周庚礼也看向她,想听她怎么回答。 李佩央神色平常:“哦,这位是我女儿的爸,姓周。” “你爱人?!你好你好,周先生。”关师嫂也诧异,并暗中狠捏了一把旁边的老公。该死的,师妹有老公他不早说。她还以为是单亲妈妈带孩子呢。 关师哥被老婆狠厉一掐,掐醒酒了。他冤啊。他也刚知道。不过等会儿上车,他再给她讲这个惊天大八卦。老婆肯定爱听。 “遥遥的事,谢谢你们了。”李佩央没忘了今天这顿饭的主题。 “师妹客气了。都是同门,有事情就说,我们能帮一定帮忙。” 四个人又客气了几句,李佩央他俩送他们两口子离开。 师哥师嫂刚走,李佩央就看向他的手,他还想牵多久? 她五指松开,对方却没有反应,扣得更紧了。 她抬头想问,却先看见他肩膀上掉的雪花。他穿的黑色外套,雪花的六角形状很清晰,一片一片地堆叠。 “还喜欢雪吗?”周庚礼侧头问她。 “喜欢。”李佩央答。 “那走一走吧。”他提议,“这场是阵雪,可能等下就停了。” 也行。李佩央点头,“好。” 她又看了一眼他们牵着的手,他的确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还真被他“绑架”了。 这里离学校近,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校园里。 “这里的路你还认识吗?”周庚礼问。 李佩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看着路灯下飘的清雪,轻叹道:“我在这学校生活了七年。”大学到硕士,这些路她都走过多少遍了。 “嗯。”他也都认识。他一天都没在这里念过书。只是因为她。 虽然是元旦假期,但快期末考试了,路上的学生没有多少。图书馆倒是灯火通明的。 周庚礼问她要不要去教室里看看。 李佩央拒绝了,学弟学妹们估计都在忙着自习,他们冒然进去多打扰人家。 于是两人来到了生活区,几个食堂附近。 看见个眼熟的食堂,李佩央动了动嘴唇。 周庚礼知道她要说什么,“你爱喝的那家粥铺,已经倒闭好几年了。” “怎么会?!”李佩央很惊讶,“他家那么好喝。”她以前做不出实验,都是喝他家粥熬着夜。 周庚礼微微蹙眉,看着她很无奈,哪里好喝了。只有她喜欢。 他说:“不过五食堂,你爱吃的那些‘辣菜’还在。” “嗯,‘辣菜’。”李佩央重复一遍,笑了出来。 其实是川菜。不过周庚礼一直嫌弃不正宗,只管它们叫带辣味的菜。他也不爱吃辣。因为辣是痛觉,他觉得那是“自讨苦吃”。 “冷不冷?”周庚礼看见她鼻头红了,“去买杯豆浆吧。” 他牵着她朝最近的食堂走去。 李佩央想说,“豆浆不在这个食堂。” “现在都有了。”他说着,帮她推开厚厚的棉布门。 李佩央一进去就愣住了,怎么变得...这么“豪华”。 “重装过两遍了。”他淡淡看她一眼,牵她朝一角走去。 “两杯热豆浆,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 李佩央看着他熟稔地掏出六块钱。什么时候涨到三块一杯了,她也不知道。 一人捧着一杯豆浆,两人终于松开手。 沿着出校园最近的路走,李佩央指着上次那辆奔驰车停的地方,“我上次就是在这遇见你母亲的。” 这是她主动提的,周庚礼驻足看她,“所以,七年前,你们那天到底聊了什么。我现在能知道吗?” 李佩央看着他,他们的睫毛上都落了雪。“能啊。”她轻声说,“不过,我忘了。” 忘了。周庚礼长眸弯起,颇为无奈,“你这个借口,还真好用。” 嗯,她也这样认为。李佩央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你和关师哥认识,那我的事,是你从他那听来的?还是..” “差不多。”他说,“你给他打电话那天晚上,我们刚吃过饭。我就在他旁边。” 那么早就知道了? “所以只是巧合?”她还以为—— “不算是巧合。”周庚礼静静注视她,抬手拂去她头发上的雪,“我那天找他,本来就是要打听你的。” 李佩央怔住:“...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绕这么一圈打听她。 “忘了。”男人挑眉。 ...好吧,回旋镖扎到自己了。 李佩央笑笑,成年人了,他不说她也不再多问。有时候问出来的,不一定是想听的答案。 两人闲聊着一起继续向前走去。 送她回医院后,周庚礼一个人开车回到别墅,在一楼最里面有一个上锁的房间。他缓缓打开。这房间也有人打扫,就是频率低了点。 房间里难免一股尘味。 他走进去,打开所有的灯。里面的东西井然有序地摆放着,衣服、首饰、背包,还有很多书。都是从前,李佩央留下的东西。 男人随便拉开一个首饰柜,挑了几件她从前戴得多的,走上楼,放进主卧房间。 之前知道她要回来,周庚礼就想这么做了,但又怕她看见不喜欢。不过,她回来之后一直陪女儿住,好像没进过这间卧室。 他一边摆放一边想起,三个月之前,他的私人会馆—— 关渡把喝醉了的所长抬上车,抬手擦干一脑门的汗。他又跑回几步,跟站在门前的男人说:“抱歉抱歉,周老板。他今天喝高兴了。” 男人眼里也带着微醺醉意,对他摇摇头,“没事。你还好吗?” 关渡:“我没事,我酒量还可以。不过,这次真是感谢您了。给我们所资助这么多钱,给我们换设备,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本来今天说要请您吃饭的,结果又让您破费。” “小事。”周庚礼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关渡连忙推拒,“真抱歉,周老板,我老婆管得严,我不抽烟。” 周庚礼没坚持,“挺好的。有人管着。”他给自己点了一根,忽然提起,“其实我认识你导师,胡凡学教授。他是计算化学方向的吧。” “啊?您认识我老师?!”关渡没想到,“是,我老师是计算化学方向,他也研究计算材料学。您二位是怎么——” “家里,和胡教授有交情。” 关渡恍然:“竟然是这样。”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交情,他才资助他们所的?不对啊。那不应该直接捐给学校吗? 周庚礼吐出一口烟,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问他:“胡老师,他有没有跟你提过——” 关渡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有些为难地看向周庚礼,“周老板,我有个电话,我先接一下。” “没事。”周庚礼挥挥手,示意他随意。 关渡也喝得有点上头,一不小心摁了免提,延迟几秒,一个温柔的女声传出来。 “关师哥,打扰你了。我是李佩央,是胡老师让我联系您。” “哦哦,李师妹啊......” 时隔七年,再一次听见她的名字,周庚礼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喜悦、会控制不住自己,可他没有.....他竟然只是淡淡地抽着烟,安静地听着她的声音。 一通电话结束,关渡都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 因为男人还笑着用下巴指了下他手机,“怎么了?孩子生病了?” “是啊。”同样有孩子的关渡惋惜地回答,“我一个师妹,在挪威工作。结果小孩得急性白血病了。唉。她在给孩子找能配型的骨髓。” “...这样啊。真可怜。”周庚礼默默把烟掐灭,神色如常,“多大的孩子?男孩女孩?是准备回国来治病吗?” “五六岁吧,女孩子,岁数不大。也没决定回没回国,可能是有那个意思。”关渡当时觉得这周老板还挺好信儿的,问得还挺多。(*好信儿,东北话爱打听。) “周老板,您刚刚要问什么?” “没什么。”周庚礼笑着看他,“既然都喝多了,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又麻烦您。” “不麻烦。应该的。”他帮了他这么大忙。 当天晚上,周庚礼把早都回家睡觉的徐助叫回了公司,给了他一张纸,“查。查她所有的消息。” 那张纸,徐助看了都暗吸一口凉气,上面写的全是身份信息,身份证号记着就算了,护照号也能记住?而当他看见上面的名字,徐助又不惊讶了...他知道,这次是真忍不了了。 他马上把纸收好,“我明天就,不对,我现在就去查。” “先查她最近有没有回国的行程。” “行。”徐助刚要出去,又被他叫住。 男人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克制,却又止不住地带了些颤音,“如果没有...就帮我订一张去挪威的机票。要最近的。” 航线都等不及申了。徐助赶紧说,“好。我这就办。”他走出去。 周庚礼独自看着落地窗外。他想,七年了,她总该...愿意见见他了吧。 得知她有个女儿,还很有可能是他的孩子后,他就开始让人整修那栋别墅。 他知道她可能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是他没办法,七年的时间太长了。比他们相爱的时间都要长。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19节 他真怕她已经把他忘了。 那房子里留下他们那么多回忆,她天天看着总能想起点什么。 儿童房,是他亲自选的粉色。周庚礼当时也不知道孩子会喜欢什么,他就记着李佩央曾经喜欢的花,荷花、梅花、桃花,都是粉色的。 她生的孩子,那肯定很像她。房间里的星星,都是他一颗颗亲手粘上去的。他们一起看过不止一次的流星雨,他都希望她记得。 人回来的前一天,周庚礼还鬼使神差地去买了个戒指。 没要钻石最大的,也没要最贵的。他选了个和他之前那枚镶嵌方式最像的。 周庚礼还记着她那句话,万一她真朝他要戒指怎么办? 那他就把这枚给她吧,反正那枚她都扔了。她应该,也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 站在机场里等她时,他的口袋里就装着这枚戒指。 第一句话,她会对他说什么呢? 看着来往的人群,周庚礼开始猜想。他不敢奢想,她像从前一样,对他说好想他。 或许会像寻常故友那般,说句“好久不见”,再或者是叫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他们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像谁多一点。他也很期待看见她。 直到,人真正出现在视线里,像是落了一束光在身上。 他都忘了看孩子,全部的目光都在看她,他看见她眼中闪过惊讶、不解...最后归于平静。 她平静地站在他面前,捂住孩子的耳朵问他,“你还没结婚吧?” 这一刻,周庚礼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他心脏痛得甚至想笑。 七年了,她对他还是这么残忍。 他真得很想问问她,他怎么结婚呢?和谁结婚呢? 他连戒指...都找不到最初的那枚了。 ...... 不过,你回来了...还是,真好。 真好啊,央央,我又见到你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不过,从现在开始,可能会好起来了。 第16章 遗憾 “赔礼。” 一个盒子落在她手边。 李佩央停下笔, 看了一眼,是个新手机。 “和你没关系。”她的手机没拿稳,为什么要他来赔。 “那就当是我出差回来给你带的伴手礼。”他以前都给她带的。 周庚礼拿起她旁边放的书, 翻了两页, “高中的?”他笑着看了她一眼,揶揄道:“李老师,你又当家教了?” 李佩央瞪了他一眼, 把他手里的书拿回来。她很想说,他要是来看女儿的, 就去陪孩子玩, 总在她身边晃什么。 “付姨的小女儿, 化学不太好。” 周庚礼看她认真地在勾题, 心想,爱管闲事这一点她倒是没变。还这么善良。 “你还记得周钰吗?” 周钰。李佩央停下笔,抬头看向他,“记得。他现在去哪里了?在学什么?” “在德国读计算机。好几年没回来了, 跟进去了似的。” 李佩央低头笑,“嗯,那是挺难的。他当时数学一般。” 怎么别人的事都记这么清楚。周庚礼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想,凭什么关于他的事,天天就两个字——忘了。 过了会儿, 男人看着纸面上她娟秀的字,忽然道:“当初你走的时候,他不知道。后来一次回国过年, 他还问我, 他的小表婶去哪了。” 手中的钢笔一顿,墨渍微微晕开。李佩央沉默了两秒, 轻声说:“他还记得我啊。” “当然。” 当然记得。周庚礼注视她的侧脸想,谁能忘了你呢,李佩央。只有她说走就走,不管不顾地抛下所有人,全然不回头。 那是在一起的第二年,暑假之前,朋友叫他出去冲浪避暑,都被周庚礼拒绝了。 理由是女朋友要期末考,忙着复习呢,他得陪着。 朋友奇了:你女朋友高中生吗?还复习考试?再说高中生都高考结束了... 高中生都高考结束了。周庚礼忽然想起个事,挂了电话去一楼找人。 李佩央就在一楼客厅复习,坐在地毯上,偌大的沙发桌几乎被她的书铺满了。 他不喜欢她头发扎起来,所以她戴了个发箍,长发披散在背后,专注地对着书本念念有词。脑门上明晃晃刻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连他走下来她都没察觉。 “高考结束了,你是不是不用每周末去给那个学生补课了?”周庚礼在她对面沙发坐下,给她准备的水果她没动。他自己拿了个苹果啃。 李佩央眼都没抬,点了下头意思意思,“嗯。但她妈妈要给我介绍新学生。”她还在犹豫接不接,那个地方有点远。 怎么还有?周庚礼皱眉,整个京市就她一个大学生会补课? 他平时都够忙了,李佩央学校课也不少,上课时候他不能去打扰她。下了课,她还申请了去实验室当助手。 周庚礼倒是不用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她和别的男生接触、约会了,因为就连他回来了,有时候也得排着,大部分还都是“晚班”。她晚上才有时间找他。 周末她还要花一个上午去给人当家教。挣不了几块钱,责任心还特别强,不愿意半途弃教。 当然他也可以命令她不去做家教,她肯定也听,但周庚礼想想还是没这么干。 李佩央跟在他身边快一年了,平时话少,情绪也少,偶尔笑一下还要低头,他都得凑近了看。 她心里装的事多,他知道。 和他在一起时候,周庚礼不太想她不开心。 两个人嘛,在一起要是不开心还谈什么。 但补课这事也得解决,思忖片刻,周庚礼跟她说:“我有个表侄子,智商不高,脑子挺笨。马上要上高中了,我表哥表嫂要找家教,你不如给他补课?钱按你之前的给。” 李佩央这才抬头看向他,语气怀疑,“你确定...他脑子笨?需要补课?” 那时候李佩央刚知道周庚礼是名校金融法学双硕士毕业,她看重学习和成绩,当时对他有一点崇拜的学历滤镜在。 “怎么,我们家就不能有笨蛋?”周庚礼起身,拿了颗樱桃喂进她嘴里,顺势坐在她旁边,“你不能拿他们跟我比。我是出类拔萃的那批。” 果然,李佩央一听就笑了。嘴里还有樱桃,她一边嚼一边笑,唇边染上浅红色的汁水。 他抽了张纸放到她嘴边,“樱桃籽有毒。” 她乖乖吐出来,吐完,李佩央忽然想到,“你不是有洁癖吗?” 对啊,他不是有洁癖吗? 周庚礼看看手里这颗籽,再看看她,细思后道:“可能是因为我更喜欢你,想惯着你。成本能了。” 他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告白,她也总会愣住两秒。 这两秒间,男人已经欺身过去含住了她唇瓣,品尝残留的樱桃汁水,“给点报酬。”握着手里的那颗樱桃籽,他把人放倒在地毯上,另一只手掌在她脑后,温柔又强势的去勾她舌尖。 和他接吻过这么多次,李佩央也懂了一点,至少她知道该怎么调整呼吸,知道要闭眼睛,还要回应他一点点...她回应一点,就能引他更霸道地占据她的口腔,缠她缠得紧紧的。而她竟然也没有..不喜欢。 就这样,周钰成了李佩央的学生。 这小子一开始对自己定位特别清晰,他是他表叔雇来陪小表婶玩的。因为他表叔说了,哄开心了等他成年送他一辆兰博基尼。 第一节 课,周钰就好奇地打量她,“小表婶,你多大啊?你好像比我表叔年轻很多啊。” 他这个称呼,李佩央一听就耳朵发烫,她避重就轻地反问他:“你觉得我们差多少?” “嗐。他都奔三的老男人了。年龄上呢,他肯定是配不上你。容貌也略显逊色。” 周钰恰有其事地跟她分析,“不过呢,我表叔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他很可能是未来我们周家最有钱的人。” 他家有权有地位的不少,但敢明目张胆给他买豪车,还不怕被查的只有他三表叔了。 “你们周家?”李佩央觉得这孩子说话很有趣,像个大人一样。 周钰察觉失言,“哦。都是亲戚嘛,我们家亲戚多。” “嗯。”李佩央也没当回事,拿着他成绩单说,“你成绩还不错啊。” “是还行。”当时周钰臭屁地想,他爸妈都是研究核物理的,他能差哪去啊。周家没有笨人,他就是来陪她玩玩。 “但理科还是有很大提升空间吧。” 再提他就满分了。周钰有点不服气,“小表婶,你高考多少分啊?” “你说哪科?” “物化生,还有数学。” 李佩央看着他,弯起眼睛笑了笑,“这几科还行。都是满分。” 周钰吃惊,“那你,你为什么去s大?不去b大啊?” 她坦诚地回答:“因为英语和语文不好。”尤其英语,她的基础太差了。周庚礼听她读英语课文时的表情,眉头就没解开过,简直嫌弃得要死。 “那也可以走奥赛特招啊。” 李佩央摇摇头:“当时没有听过。”她声音很淡,脸上也没有遗憾之色。 她上学的县城高中,学生连考上大学都没有过。她是第一个,是例外中的例外。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0节 上大学之后,她倒是参加过一些比赛,无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 智商高、长得高,还好看,周钰小脑瓜一转,“我表叔是想找你生孩子吧?”多好的基因啊。 “啊?”明明没喝水,李佩央却差点呛到,她脸一瞬通红,“你不要乱说。我们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孩子。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啊,他又不是没见过。周钰想着,没说,他也不傻。这话要是说出去,他表叔肯定把他打成沙包。别说兰博基尼了,汽车尾气他都吃不着。 下午,李佩央给他讲了几道简单的题,在一道稍有难度的题上,周钰抬手叫停,“等等,这步到这步是哪来的?” 李佩央想了想,给他在旁边补了两个公式。 “嚯!还可以这样!”周钰一个激动,蹦起来,朝她拱手,“失敬失敬!小表婶你是数理化真神啊?” 李佩央看着他,微笑,心里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嗯,确实不太聪明。 李佩央断断续续地教了周钰三年,直到他高中毕业出国读本科。这三年,都是周庚礼不在家的时候,他把周钰叫过去让她给补课。他一回来,两人就停课。 李佩央很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她也没办法放了不管。因为周钰很喜欢跟她学习,每次考试进步都给她发短信汇报。就是他一口一个“小表婶”,总是叫得她耳热。 有一天晚上,周庚礼才把人从学校接回家,抱在怀里正你侬我侬呢。周钰忽然打了个电话,问她作业题。 李佩央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找纸笔给他讲题。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男人不耐烦地夺过电话,“周钰,你那个书能读就读,读不明白就尽早出国混日子!” “表叔你也在!”孩子吓坏了,急忙挂电话,“小表婶我明天再问你!” 床下,李佩央站在桌子边,脸颊鼓起,无奈地看他,“我差一点就给他讲懂了。” “他那个榆木脑袋,你给他讲,明天也忘了。”周庚礼把人捞回床上,急不可耐地深吸一口她发间香气,含住她耳垂,“央央你给我讲,我肯定不忘。” 别人是榆木脑袋。李佩央默想,他脑子里现在想的东西就很高级吗? 她拍拍他的肩,“你以后别凶他,周钰挺可爱的。” 可爱?周庚礼停住动作,近距离看她,“你喜欢孩子?” 李佩央立刻警醒,“不喜欢。” 男人不说话,还是盯着她看。 她只好提醒他,“我现在还没满二十岁。”他做个人吧。 “不到二十?”周庚礼蹙眉,不对吧,她不是只比他小三岁? “嗯。家里人当年报错日期了。” 她第一次提家里的事,他和她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要贴着,周庚礼却完全看不出她神色有任何变化,语气也没有起伏。 不慌张,也不窘迫,他时常觉得李佩央的秘密好像比他还多。但他从来不问,不深究。 没有必要。还可能...会伤害她。 片刻后,他忽然抱紧她,把她搂在胸前,笑着蹭蹭她头发,“那算你占便宜了。” “我可是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一天都没少。”他说,“你赚大发了,李佩央。” 这是她想“赚”的吗?李佩央深深地闭上眼,被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腿立刻被他夹住,又缠上来。 “放心,你不喜欢,不让你生。”他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别说他现在喜欢她,连带着有点心疼她,就算不喜欢,周庚礼也接受不了私生子。他一直认定,私生子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就不该存在。 李佩央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当她带着遥遥回来时,看见他,她真得很怕,怕他在孩子面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可他没有,他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女儿,反倒令她感到惊奇。 而她的家庭背景,他大概早就了解了,也许不知道全部,但应该也让人查过。 那六年,他没跟她提起,是想保护她的自尊心。 其实没有必要。她的自尊心从来不建立在她无法左右的事上。 当初他母亲找到她,跟她说:【李小姐,如果你的家庭背景再简单一些,哪怕只是普通职员,我们也不会这么反对。可你的父亲是杀/人犯,你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李小姐,为人父母,总要为下一代考虑,你能理解我们的顾虑吗?】 【能。我能理解。】她很真诚地回答。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李佩央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孩子,她甚至都没有结婚的打算。 从她有记忆起,那个男人,血缘上和她是父女关系的人,她从来没叫过他父亲。 而她的母亲,那个女人,李佩央对她的感情更复杂。 早慧让她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憎恨”的情绪。她恨她的懦弱、自私、胆小,恨她为什么宁愿忍气吞声、窝囊地活着,也不愿意站直了带着她离开,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男人。 她们不像是母女,更像是敌人。她的母亲会在她挨巴掌时,躲在厨房默不作声;而她也会在听见屋内有哭声时,藏进鸡窝旁边的草垛后面。 再后来,她就躺在了病床上,成了神志不清的模样...可如果那天这个女人没有把她推出去,那躺在那里的就是她。 当她昏迷时,李佩央第一次枕在她怀里,用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其实她的怀抱也是暖的,只是她们从来没有拥抱过。她们一直在互相伤害,直到一方“死亡”,伤害结束,真正的母爱好像才刚刚开始。 然而,死亡真实降临的那天,李佩央才意识到她把生命想得太简单了。 送她进急救室的路上,她尚且能理智思考,只是心脏狂跳,比平时慌乱百倍。 就在病床即将进门前一刻,那个疯了快十年的女人,她又爱又恨的人,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用古怪刺耳的声音嘶吼着喊了一句:“女儿!别害我女儿!” 李佩央愣在了原地。那声音像一把钝斧砍在她身上,把她的心脏凿穿了一个大洞。 那扇门关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妈!”她的眼泪落下来,一夜就没再停过。 只在那一刻,李佩央终于想起要“原谅”她了。但她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次,她和这个女人的交集,就是在她的死亡通知书上签字。她悲惨的一生在她的呜咽声中结束了。世界上多了一个解脱的灵魂,少了一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那一晚,李佩央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在哭她还是在哭自己。她只觉得心脏很痛,牙齿也痛,哪里都好疼。 最痛心的时候,她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凌晨,接到那通电话时,周庚礼在外省出差。他那晚心神不宁,喝了两杯酒才入眠。 接电话时,他没有看是谁,直到听见那头轻微的啜泣声。 “央央?”男人清醒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我妈妈..去世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周庚礼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一时都找不出话。他放柔说:“别哭,央央,你别怕,我——” “我没有亲人了。”电话里,女孩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同窗外的闷雷一同响起,她哭着对他说,“...我好想你。我现在好想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因为她的一句话。 “好。”周庚礼毫不犹豫地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安慰她,“你等我,我现在就赶回去。央央你别哭。” 她的那一声,他感到了一种心痛的滋味。整个胸腔都发麻。 刚打开房间门,对面,和他住同一个套房的、他大哥的专职秘书陈政也穿好衣服出来。他是从邻市来陪他签一个合作案,上午刚签好。 陈政看见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庚礼,正好你也起了,你听说了是吗?你大哥,下午在主持常务会时急性胰腺炎晕倒了,送到医院都还没醒。现在外面大雨,京市的飞机过不来。你开/车技术好,你跟我一起,我们得赶紧过去一趟。” 陈政拉着他走了两步,后面人不动了,他回头,“怎么了?” “...我得回去一趟。” “回去?”陈政诧异地看着他,屋里没开灯,他也看不清周庚礼的表情,“你要回哪去啊?” 黑暗中,男人喉结滚动,长眉紧锁,艰难地回答:“回京市。” “你怎么回啊?你回去做什么?”陈政走近,晃了晃他的肩,“那是你大哥啊!他出事了!” “...我知道。” 他知道个屁?!陈政要被他气死了,他觉得他好像疯了,要不是他哥周纪礼和他是老拍档了,他都要上手呼这小子了。 他差点就动手了!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陈政不由分说地拽住他,“你最好想想,要是你大哥真出事了,我们怎么向你大嫂交代!怎么向你爸妈,向你们全家交代!你大嫂还怀着孕呢,你小子别在这时候犯浑!” ...... 京市,医院角落—— 漫无边际的痛苦和黑暗几乎要将李佩央淹没。 她那年才二十岁,医生让她准备后事,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准备、要做什么。第一次独自面对死亡,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边,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先止住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被她当作浮木一样抓住,“周庚礼!” 那只手的主人迅速收回,他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请问,是李小姐是吗?我,我叫徐助,我老板让我来帮您处理这边的事。他...天气原因,回不来了。” ... 三天后,再度拥住她,她暴瘦到凸出的胛骨硌着他掌心。 “对不起。对不起央央,我回来晚了。”他紧闭着双眼在她耳边说。 怀里的人默了片刻,却忽然问他:“你,合同..还顺利吗?” 他睁开眼,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的长发,和黑色的风衣融为了一体。 那时候,周庚礼就有预感,有些东西他就要彻底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 【之前没有干预你们的事,是因为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让我们失望的选择。】七年前,周庚礼的母亲这样同她讲。 其实不用她说,李佩央比谁都清楚他的理智、冷静。 因为失望的人,是她。 但也就那一次,再后来,她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她把母亲骨灰洒向大海的那天,周庚礼陪在她身边。 他用大衣裹住她,替她挡住海风,亲吻她头发,告诉她:我陪着你。未来,你永远都有我。 李佩央依偎在他怀里,很想反驳,却没开口。她想说,不会永远。这世上陪伴都是短暂的,只有失去才是永远。 她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放弃与被放弃之间,向前进的。 后来,轮到她放弃的那天,她做得比他果断,比他还要决绝。 ***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1节 再浓烈的情感,经年也会淡化,李佩央没有真正怪过他。她从小就在人性的阴影里长大,没有爱,对她来说不是一种缺失。 可她不想女儿也这样。 病房里,女人小心地向下挪动,将脸轻轻贴在身侧温暖柔软的小身躯上。她真得好爱她。她想把全世界最好的爱都给她。 遥遥刚生下来,在襁褓里,李佩央就开始对着她说“我爱你”。她从前不善言辞,只能一遍遍笨拙地、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女儿练习说:“我、爱、你”。 她给不了她完整的家庭,她只能用她能拿出来的全部爱意浇灌她。还觉不够。 所以,就算她觉得没必要,三天前,她还是给在出差的周庚礼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遥遥的骨穿手术定了日期。 【我会赶回去的。】他在电话里说,语气很认真,【我一定会赶回去的。你放心。】 行吧。李佩央抱着女儿闭上眼睛,这次是他自己的孩子,明天他总不会爽约吧? 爽约了,也没关系。 她这么多年的每一次强大,都是为了更好地呵护女儿。她早就可以独自庇佑她了。 * 一千公里外,沪市—— 男人站在窗边,面色凝重地看着窗外如注的暴雨。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迹象。 身后,几个高管坐在沙发上,也在摇头叹气。今天回不去了。 徐助急色匆匆地跑回来,面露难色地跟他说:“老板,真飞不了。强对流,雷暴天,太危险了。” 他观察自家老板的神色,试探地补了一句,“雨太大,可能再过半小时,高速路口也要封了。” 周庚礼看了他一眼,拎起外套,“车开过来吧。” “你们留在这等雨停再走,我先开车回去。” 几位高管同时站起来,一路跟着他到楼下,“不行吧,老板。” “您自己开车,太远了。” “我跟您一起吧,我们轮流替班。” 他们看着他拿过车钥匙,坐进驾驶位,还想再劝,被徐助拦住了。 徐助堆笑凑到车窗边,说:“老板,佩央小姐和遥遥肯定希望您平安回去。您慢开车,一路顺风!” 周庚礼看看他,没说话。 方向盘一转,黑色的迈巴赫丝滑地驶入了雨夜里。 徐助看着随车远去的背影,双手叉腰,不禁回想起,好几年前,他还是个普通主管的日子,那时候他还和老婆租房子攒首付呢。 有一年,公司合作搞了个大项目,千亿级的超级工程。参与项目的人员都赚了不少。 他没参与,但那年他也得到了一笔巨款,足够他交房子首付了。因为他帮助了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办理了她母亲的后事。 自那起,徐助就知道了,谁才是他家老板心尖上的人。 老板今晚的决定他也懂,都是愧疚。当年对佩央小姐的愧疚,他从来没有释怀过。天上下刀子也拦不住他。 不过他走了,那订好的总统套房...徐助唉声叹气地回去拿行李,那他勉为其难地体验一下吧。雨这么大,他也得躺在夜景浴缸里,早点给老婆孩子报个平安啊。 半个小时。 一个转弯,汽车驶出匝道,上高速后,男人踩下油门底下的kickdown,发动机轰鸣一声,直降两档。 迈巴赫飞驰而过。 后视镜里,刚上来的警车开始拦路,布关卡。 玻璃上的雨刷器快速地摆动,雨滴也还是一刻不停地落下,模糊前路,仿佛永远不会消失,就像那晚电话里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他心上,很多年。。 在遇见李佩央之前,周庚礼以为他的生活里不会有“后悔”两个字。 从小到大,他每天做的,都是他想做的。他想要的,他都能得到。为所欲为,任性胡来,是他的日常。 后来她出现,又离开。 他们分开的日子,逐渐比相爱的日子还要长。那些过去,就算是只用来回忆,都已经不够用了。 他只能反反复复地想她,陷入死循环,然后后悔无及地发现,他们的故事,每一页都写满了“遗憾”。 就像他从来没和李佩央解释过,他那晚迟到的真正原因。她一直认为他是为了谈生意才留在那儿没回来。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做的决定,对她的结果都一样残忍。 年少不知情贵,他也曾经辜负过真心。 她走的这七年,其实是对他宣判的刑期。 ***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李佩央看了眼表,那边天气恶劣,他应该赶不回来了吧。 病床上,遥遥有点紧张,抓着她的手指,问她:“爸爸去哪里了?” “爸爸去给你准备惊喜了。”李佩央蹲下身,把她的小手放到脸颊边蹭了蹭,“他去给你买玩具了,等你醒来就能看见了。” 小遥遥嘟着嘴,又问她:“等我睡醒了真得能看见他吗?” 李佩央学她的模样,故意朝她嘟嘴,“你怎么只问他,你睡醒了难道不想先看见妈妈吗?” 小遥遥笑着来哄她,亲她脸颊,“因为我知道妈妈永远都在。” “对,妈妈永远都在。”李佩央轻轻抱着她,在她眉心落吻,“只要你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妈妈。” “所以宝贝,乖乖醒来。妈妈爱你。” 手术要到四楼做,护士推着她的床走向电梯时,李佩央又看了几眼手机,他真得不来吗? 算了。 进电梯前,她都想把手机关机了,就要按下去时,一通电话打进来,直接按成了接通。 “在哪?”电话里传来男声。 李佩央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四楼,第三手术室!” 她说完,电梯门合上,信号就断了。 遥遥躺在床上,朝她眨眨眼睛,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电梯门再打开,正对着的扶梯边上,男人扶着柱子还在喘气。 李佩央不禁失笑。体力这么差了。 “爸爸!”遥遥从病床上坐起来,她一眼就看见他了。 “遥遥。”他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冷意,只敢牵住女儿的指尖亲了亲,“爸爸在。” “爸爸,我怕痛!”这话,遥遥不跟李佩央说,因为她怕妈妈担心。 “不会痛。”周庚礼俯身,牵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医生,对女儿说,“医生叔叔是爸爸的好朋友。他说,遥遥只要乖乖睡一觉,睡醒了,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了。一点都不会痛的。爸爸保证。” 要去打麻醉了,遥遥不舍地拉着他的手,“妈妈说你有惊喜送我,我醒了就能看见。” “当然。”他神色温柔地哄她,“所以你要快点醒来。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宝贝。” “好!”遥遥笑得很开心,朝他们挥手。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们的心同时悬了起来。 李佩央侧头看向他,他头发上的雪才刚化,“你怎么回来的?那边不是在下雨——”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他身上未消的冷意传递到她身上。李佩央下意识地一颤,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我以为来不及了。”她听见他在耳边喃喃地说,“我以为又来不及了...” 周围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剩他们两个。 片刻后,她抬手,缓缓地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 没有。周庚礼紧紧抱着她,在心里回答她,没有过去。一辈子都不会过去的。 那年之后,他再也听不见那句“我好想你”,是二十岁的李佩央给他下的“诅咒”。 此后他事业上的每一次成功,人声鼎沸中耳边总会响起那一晚她的哭声。那哭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他甚至会下意识地在身侧寻找她的身影,然后一次次落空,一次次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他的生活....很久了。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是因为它从不给人真正赎罪的机会。 他欠她的,要欠一辈子了。 **** 遥遥的手术很成功,小家伙在苏醒过一次后,又继续睡了。 他们两个人一直守在她床边。等到夜晚,她没有任何发热的不良迹象,两人才稍稍放下心。 李佩央松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包里拿出药。 周庚礼看见她那厚厚一叠镇痛片,蹙眉问道:“你有...瘾?” 李佩央抬头看他一眼,学他,“我有...病。”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指了指头,“偏头痛。紧张或者睡不好的时候会犯。小事。” 这是亚健康。周庚礼打量她的脸色,“你在那边工作压力很大?”她从前总熬夜做实验,都不见有这个毛病。 李佩央端着水,想了想,还是跟他说实话,“是生完遥遥,那边冬天有点冷。可能被风吹到了。” “你过来。”他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拿过一个靠枕放到腿边,“躺下,我帮你按按。” 李佩央没躺。她朝他摇头,不大行。 周庚礼看着她哂笑,“你不会是跟我不好意思吧?李佩央。” “那不是。”她也看着他说,“我只是,不太信得过你。”他会按摩吗? “懂一点穴位。”从前用来学打人的。 “先试试。”他按着她肩膀,让她躺好。 周庚礼解开她的发圈,长发散开,他的手指轻柔地插/进她的发间,不轻不重地揉按。 可能是屋里太静了,也可能是他们太久没有这么靠近。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2节 李佩央闭上眼睛,又睁开,身体时而僵持,时而又放松。 “你,怎么回来的?”她找了个话题,打破这宁静。 “想办法回来的。” 能有什么办法。飞机全都延误。 李佩央垂眸,“你开车回来的?一个人吗?” 周庚礼眼眸带笑看她,没回答,反而开始问她,“你为什么决定生下遥遥?” 既然都走了,既然想要自由,又为什么要独自承受那么多,只为了生下她。 “也犹豫过。”李佩央闭上眼睛,坦白讲,“犹豫了很久。实在太久了,就生下来了。” “都犹豫什么了?” “没什么。” 她不想说,他也没再问,继续帮她揉着穴位。 过了会儿,她放在身前的手一松。 周庚礼静静观察她,又过了许久,等她呼吸匀长,睡熟了之后,他才缓缓起身。 他拿过一个毯子盖在她身上。 屋内一大一小都睡着了。 他先去亲亲遥遥的脸蛋,又回到李佩央身边,凝眸看着她唇瓣,然后俯身,吻了下她额头。亲完还想看她。 他干脆坐在了地板上。周庚礼侧着头,注视她的脸,不知过去了多久,最终敌不过疲惫,合上了眼。 梦里,他好像还在对着她低语。 如果时至今日,我还是不能治愈你...那是否可以让我继续陪伴你。 我还是坚定不移地好想要爱你,在过去这么多年后。 第17章 留宿 过年前十天, 汪医生告诉他们可以先带孩子出院,回家观察了。遥遥的各项指标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她目前对药的适应性很好。虽然完全治愈很难, 未来也有可能随着年龄增长, 耐药性增强,到时候还是要采取别的治疗措施。 不过当下这已经最理想的结果了。 徐助跟着老板来接她们出院,病房里, 他“蓄谋已久”地掏出个相机:“大病初愈出院是喜事。老板,佩央小姐, 小遥遥, 来, 咱们拍个照纪念一下!” 周庚礼看向李佩央, 李佩央看向遥遥,小遥遥站在床上搂住他们两个的脖子,对着镜头开心地喊:“cheese!” 两人只好看镜头微笑。 出医院时,李佩央走在最后面, 她看着周庚礼抱着遥遥,父女俩有说有笑。她也弯起唇角,眼里不禁有些湿润。 在挪威得知女儿生病时,她在病床边整整看了女儿一晚上,不敢有一刻合眼。总是怕一闭眼, 她就会像天使一样飞走了。难过崩溃的时候,她也会在夜晚背着女儿偷偷流泪。 她是抱着几乎绝望的心态回国的,她又期盼这种绝望中可以开出一朵名为“希望”的花, 送给她的宝贝。 眼下这个结果, 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美好了。 走在最前面, 准备给他们开车门的徐助也热泪盈眶。 他抱着怀里的相机,都不敢想这张照片有多珍贵! 跟在老板身边这么多年,他们的曾经他都一路旁观;佩央小姐走后,他家老板心如死灰的落寞,他也看在眼里。当年要死要活,还是他把人从海里捞上来的。 他比谁都知道老板有多想要这么一张全家福。而且老板平日一向待他不薄....徐助心里忽然酸酸的,唉,算了。他就浅浅坑他个一百万吧,顺便送他个精致点的相框。 周庚礼把人送回家,安顿好后,他没急着走,留在那里陪她们母女吃了晚饭。 “你今年过年怎么打算的?”饭桌上,他试探地问。 李佩央给遥遥夹了块鸡蛋放进碗里,看他一眼,“去老师家。师母前些天就给我打过几个电话了,要我今年一定带孩子去。他们想看看。” “哦。”周庚礼点点头,“那我到时候去——” “不用了。”李佩央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会开车。你忙你的。”过年那几天,他家都很忙。 行。他要说的、要提的,都被她堵死了。 不过他近期确实很忙,吃过晚饭,周庚礼跟女儿道别,出了门,回头看,李佩央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她穿着柔软的黑色高领衬衫,也看见他要走,抬手挥了挥。 【先走了。】他用嘴型告诉她。 【嗯。】她点点头。 转身之后,周庚礼就有点想了。他很想晚上下班,再回来这里,还能看见她们。 不过他要忙很晚,还是算了,不打扰她们了。 * 李佩央当年是保送的研究生。她本科时期的成绩绩点至今都还是化学院的一个传说。 她当时的选择很多,能去更好的学校。院长还专门找她谈过话,希望她留下来,生活保障,还有奖学金,条件她都可以提,可以商量。 李佩央同意了,她当时考虑到了她母亲的病。不过一个月后,她母亲就过世了。 选导师的时候,周庚礼给她推荐了个人选,她学院的胡凡学教授。他当时是副院长,年纪不算太大,手里有国家项目,研究方向也是她感兴趣的。 李佩央听过他的课,挺喜欢他的,看过他的论文后,就选了他。 但周庚礼是有私心的,他一直记得那晚,她对他说,她没有亲人了。 他早就认识胡教授。他妈和胡教授的妻子有远亲关系,他知道这夫妻俩不要孩子,专心学术,对学生一向很好,待生如子。 他就是想,除他以外,能再多两个人疼疼她。 后来不出所料,胡教授和李教授得知她家里的情况,逢年过节就把李佩央叫回家吃饭。他们确实很疼她。 那些年,她母亲还在时,除夕早上,一大早,周庚礼会先陪她去医院看母亲,然后再把她送回去,他得回周家。 她母亲去世后,除夕,李佩央去老师家吃中饭,快下午的时候,他会来接她回别墅,陪她呆一会儿,但晚上还是得回去。第二天初一再来陪她吃个饭。 一般是初三,最晚不过初六,周庚礼晚上就不走了,一直陪她。 不过,初八,最晚不过初十,李佩央就回学校,钻进实验室了。 两人年复一年。 今年,周庚礼是想陪她和孩子过的,但李佩央没松口。他也说不出口。 除夕夜,周庚礼一个人站在窗边,犹豫着这个时间她们睡没睡?下午他打过一个电话,当时她们还在胡教授家,没说几句就挂了。 看着外面的大红灯笼,这阖家欢乐的日子,他竟然有种“有家不能回”的无奈。 周庚礼自己想想,都笑了。 然而楼下传来了更响亮的欢笑声,他低头看,是他大哥大嫂带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在打雪仗。 过年期间,家里一般就他兄弟俩。他二哥得留部队,历来的规矩,春节,将军站岗将军执勤,士兵休息。 看见他两个小侄子在雪里跑来跑去的,周庚礼承认,他有点羡慕了。 而且他还想起另一件事。 穿上外套,刚出门,就被他大哥叫住。 他大哥拍拍手里的雪,一身正气地朝他走过来,问他:“这么晚,是要去看弟妹和孩子?” 周庚礼打量他一眼,“嗯,对。” “行。晚上慢点开车。”他大哥说,从兜里掏出个红包,“替我跟弟妹带句过年好。这个给小侄女。” “再说吧。”周庚礼跟他挥手转身,没接。这个时间了,遥遥身体不好,估计李佩央早就哄她睡觉了。 他去,是去干别的事。 至于红包,李佩央会让孩子收这个红包?她不喜欢,他拿过去故意惹她不开心吗? 大过年的,他还不想真被扫地出门。 初一早上,遥遥睁开眼睛就去亲李佩央的脸,“妈妈,新年快乐!我爱你。” “新年快乐,宝贝。”李佩央用鼻子蹭了蹭她柔软的脸蛋,用力亲了两下,“我也爱你。” “妈妈,我早上想吃水饺,要昨天奶奶包的那个。” 遥遥刷完牙,跟着她下楼。 “好,等下给你煮。”李佩央牵着她。 小姑娘脖子上多挂了个长命锁,是昨天她师母送的,说是寺庙开过光的,一定要她收下给孩子戴。临走前,师母怕她们今早没得吃,还拿了一袋冻好的饺子给她。 李佩央在厨房烧水时,遥遥自己去拉开了客厅窗帘,看见外面的院子,她惊讶地叫了一声,“妈妈,外面有人!” “什么?!”李佩央走过去,看着空空的院子... 遥遥哈哈地笑,给她指院子一侧,“是雪人!” 李佩央双手揉揉她的脸,“你、在、故、意、吓、我。小坏蛋。” 小遥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妈妈,我想出去看看。” “可以。穿好衣服。” 李佩央把水先关上,陪她出门。 她也想看看,“谁”半夜跑这里来堆雪人。 不过,这雪人堆得还挺精致,有鼻子有眼,脖子上还有红围巾。 遥遥摸了摸它,回首问李佩央,“妈妈,这也是你堆的吗?”她早就知道了,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她的礼物都是妈妈送的。 还真不是她。李佩央蹲在地上,抱着她摇头,“不是妈妈。可能是...你爸爸堆的。” “爸爸?他来过?他为什么要来偷偷堆雪人?” 因为...李佩央把头轻轻靠在女儿身上,笑了下,“因为,他答应过妈妈。”在很多年前... 有十年了吗?好像快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3节 也是一个除夕,午饭过后,周庚礼去学校接她,打电话问她在哪。 “能不能等一下?”她在电话里说,“我在堆雪人。不然你先走,我等下打车。” 零下二十几度,打什么车。而且她在堆雪人?周庚礼回车拿手套,“在哪堆呢?” “学校操场。” “行。等我。” 周庚礼怕她在雪地里待久了,还特意给她拿了条围巾。结果他一看,小姑娘一点都不傻,裹了好多层衣服。 他看她,好像比滚的那颗雪球都圆。 他朝她跑过去。 两个人在操场上推着雪球滚了好多圈,才搞出来个差不多的雪人。他拿来的围巾,被她戴在雪人身上。 温度很冷,衣服里却都出了汗。 他们累得头对头躺在雪地里,彼此凝望。 看了一会儿,李佩央忽然抓起一把雪,轻撒在他头发上。 她轻声说:“你老了。” 周庚礼定定地看着她眼睛,“嗯。我老了也爱你。” 他看见她笑了一下,很轻。 自从母亲过世,这半年她笑得更少了。 “我饿了。”他起身,把她也拽了起来。 “我也有一点。”李佩央拍拍身上的雪。 两人像模像样地往回走,讨论等下吃什么。 一个说要她等下番茄炒蛋记得放糖,一个说家里只有胡萝卜,让他将就一下。 上了车,却同时拥住对方开始接吻。 周庚礼把她座位放倒,大半个身子倾过去,一边缠吻她,一边剥洋葱似地解开她一层层的外套。 身上只剩毛衣时,李佩央用手抵住了他,“这里不行。”她看向车外路灯,“有监控。” 现在说不行? 男人低眸看她,唇齿间还留着她的香气,他凑到她耳边,蛊惑地说,“那央央,你脱我外套做什么?”他身上也只剩衬衫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还握着她的手,解开了自己的两颗衬衫扣子。 李佩央从他领口看下去,面不改色,“...我现在在想,要不要下车。” 别。 “开个玩笑。”周庚礼立刻用安全带把她拴住,亲了一口,就回身启动轿车,“走走走,回家。”他喝了口水压一压。 其实那天,李佩央是觉得自己有点“疯”的,不然也不会纵容得陪他缠/绵到天黑。但他更疯,显得她就还好... 那晚除夕他没走。静音的手机直接被未接电话打到没电。 周庚礼拥着她在怀里,在沉睡中,迎来了他们的第四年。 第二天早上,李佩央还以为他走了。她身子发懒,躺在床上不想起。 结果门被推开,他拿了个东西进来。坐到床边,他把东西贴到她脑门上,“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李佩央抬手摸了摸冰凉的发烧贴。怪不得她不想起。 周庚礼扶她坐起来,递了杯水过去,“把药吃了。还有,以后不许堆雪人了。” 又不许。他的规矩还真多。李佩央双眼迷蒙看着他,蔫蔫地说了一句,“...你好烦。” “大初一说什么胡话。”他凑过去亲了她一下,“以后我堆你看着。” “李佩央,以后我每年都给你堆一个雪人。” ...... 所以,这是今年的吗? 李佩央抱着遥遥,站在院子里,雪人的手还是旁边梅花的枝折下来的。 梅花也是他亲手种的。他当年问她喜欢什么,她说喜欢好活的,公园里那些就行。荷花、桃花、梅花,放在那不用人管,到季节自己就开了。 “是爸爸的车!” 怀里小家伙的一声呼唤,把她叫回神。 李佩央转头看过去,他的车在雪地上缓慢地压过一条长辙,停在院子门前。 男人下车,打开后备箱拎了个包,同时又抱了束花,朝她们走过来。 “新年快乐。”周庚礼看着她微笑。 李佩央瞧了两眼他怀里的玫瑰,低头对遥遥说,“遥遥,爸爸送你花,你要说什么?” “要说谢谢爸爸!”遥遥接过他的花,特别开心,“爸爸,我最喜欢花了。我要把它们插/进花瓶里。” “好。爸爸帮你。”周庚礼把她抱起来。 进到屋里,李佩央问他:“你吃饭了吗?” “还没。” “那要吃一点吗?” “行啊。” 吃过早饭,她以为他陪孩子玩一会儿就要走了。但眼见都快中午,男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佩央不得不问他:“你不忙吗?” 又“逐客令”? 周庚礼看着她笑,“不忙。我今年只想好好陪她。” 她看向一边他拿进来的包,“你要住在这?” “嗯。我住一楼,不打扰你们。遥遥第一年回来,我就过年这段时间想多看看她,行吗?” 不行的话,那他还真要开口求她了。 李佩央沉默两秒,终于点了下头。遥遥今早也问过她爸爸会不会来。 不过,“你要住多久?” “过完年吧。”男人说完,就抱着女儿,跟她一起去给花瓶插花了。 李佩央看着他的背影细思打量... 过完年,这在国人的字典里是很模糊的时间节点,过完初一也叫过年,过完初六去上班也叫过完年,还有正月十五,二月二.... 所以,他到底是想住多久? 第18章 他人 夜晚, 一部动画电影结束。躺在两人中间的小遥遥已经睡着了。 两个小时的电影,对她来说可能还是有点长。 她的精力不如生病之前好了。 李佩央低头注视女儿的小脸想。 她的小手还攥着他的手指,周庚礼不敢动, 怕把孩子吵醒, 悄声问她:“怎么办?” “放心,她睡觉很熟。”正常说话吵不醒的,李佩央坐起来, “先把她抱上去吧。” “我来。” 周庚礼稳稳地抱着女儿走回卧室,这张和她相像的小脸他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一直这么省心吗?” “嗯, 一直都很乖。”李佩央走在他旁边, 拽了拽毯子, 盖住孩子的脚。 “我好像都没见她哭过。”周庚礼笑着问她,“她什么时候会哭?小时候睡醒了找不到你会哭吗?”他小时候睡醒了找不到人,是会作一作,闹一闹的。 “不会。”李佩央帮他一起把孩子放到床上, 盖好被子,“她很独立,五岁就要自己睡了。” “真好。”他低头亲了下女儿的额头,对她说:“晚安,宝贝。” 出去前, 周庚礼也要对李佩央说晚安的,但被她叫住了。 李佩央把他叫到卧室外,直接问:“你明天上班了, 你是不是该, 搬出去了?” 拿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迂回兜圈子她不如他擅长, 干脆直说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他的打算是等她真开口赶他,他见好就收。 走归走,周庚礼还是给自己争取了一下,“央央,我以后要是有空,能不能偶尔来——” “可以。”鉴于他这几天的良好表现,李佩央没对他太苛刻。 那就好。周庚礼想伸手拍拍她肩膀,伸到一半又讪讪地收回,“晚安,早点睡吧。” “嗯,晚安。” 李佩央倚着墙,看着他走下楼,回身时,她又看了看他们曾经主卧的方向。 那扇门她没有打开过,估计离开前,也不会打开了。 说是以后偶尔再来,但三天后,李佩央发现自家沙发上多了个人。 这次还真不是周庚礼故意的,他那晚应酬喝多了,上车就睡着了,忘了告诉司机去哪里。司机根据他这些年一喝醉就来这里的习惯,把他送到了别墅。 李佩央晚上开完视频会议,下楼时,刚好看见他躺在那里。 “周庚礼,醒醒。”她拍拍他肩膀。就算今晚想硬赖在这,也回屋睡吧。 她拍了他几下,男人终于睁开眼睛,但没有醒。他用惺忪迷离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的脸,不说话,也不动。 片刻后,他忽然朝她伸出手。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4节 是要拉他一把的意思吗? 李佩央迟疑地把手搭上去,被他牵住,抓紧。 醉梦中,周庚礼先是把她的手放在颊边蹭了蹭,又亲了亲她的手背,然后牢牢握紧她,枕着她手心,又合眼了。 李佩央刚开始半蹲在他旁边,想等等看他要“装”多久。 可过了会儿,他竟然还真睡熟了,鼻息隐隐有了酣睡声。 她想把手抽回来,他又攥得太紧,她动一动,他更用力了。 她只好坐在了地毯上,对着这张脸无语失笑。什么人啊?怎么喝多了做梦也这么霸道不讲理? 李佩央拄起下巴观察这个男人,注视他英气的脸庞,顺便等着他睡再深一些,她好把手拿回来。 她开始想,七年,他没有结婚,为什么呢? 该不会是在等她吧? 这个想法从他在医院说出“早就重蹈覆辙”时,就一直萦绕在她心里。有时候真想问问他,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李佩央一直记得,他们分开时,她留给他的结局有多残忍。他那晚看着她,眼泪线珠一样落下来,面对她的冷漠,一遍遍地问她,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她给的回答只有一个——不爱了,就什么都是错的。 她赶他离开时,他整个人都在恍惚,高大的身躯晃了又晃,仿佛随时要倒下... 那样的收场,如果是恨她七年,李佩央是能理解的,但要是想了她七年,她就...更不能给他回应了。 因为她已经决定了,等遥遥年后的复查出来,结果好的话...她打算带她回挪威了。 她不能带走他。她也不会为谁留下。 七年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坐得有点久,腿有些酸,她揉了揉,正准备抽手起身,桌子上,手机响了。 李佩央瞥了一眼,很巧,上面的名字是她熟悉的。她没动,静静地等着手机震动了一会儿,又灭掉。 不过对面好像真有事情找他,等了几秒,电话又打过来了。 抓着她的手一紧,李佩央看见沙发上的人眉头蹙了蹙,被吵了,不太高兴。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来了。从前,周庚礼的那些朋友她基本都认识,但没有私下来往过。 这位,她有过一点往来。不多。也是几近于无吧。 电话接通,那面传来带笑意的男声,“师兄,今晚老安婚前单身局,你是不是忙忘了?他说你不来,他婚就不结了。” 静默三秒,她开口:“池先生,我是李佩央。你师兄他今晚喝醉了,在我这里,你有急事,需要我叫醒他吗?” 谁?她说她是谁? 嘈杂的包厢里,池喻猛地抬眼,忽然起身走向门外。 “池喻,哎你去哪啊?” 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确认她的声音。 池喻往出走了几步,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再次问她,“你是...李佩央?你回来了?” “嗯,对。是我。我回来了。” 她声音一如既往地清透,月色映水般得温柔。 她竟然回来了。池喻笑了,有点不敢相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三四个月前吧。” 刚回来不久。心绪平复了些,池喻笑着说:“佩央,我们之间虽然七年没联系,但也不至于生分到,你叫我池先生吧?” 良久,对面也笑了下,“池喻,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了。但也没她想得那么久。 “佩央,我能不能...”池喻想说,他能不能约她见面,可他打的是他师兄的手机,“那,你既然回来了,我能不能邀请你来参观我的画展?三天后开幕。” 李佩央侧头看向沙发,她一只手还被某人枕着,有些无奈,“抱歉,我最近可能比较忙。” “不急。画展有很多天,你抽空来就好。”或者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他可以再办。专门为她办。 这...李佩央沉吟几秒,说:“好吧。如果我有空的话。”没空就没办法了。 “佩央,欢迎你回国。”他轻声说。这是他此刻心里最想说的话。 “谢谢。” 池喻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师兄那边,明天我再找他。” “好。” “晚安。” “嗯,再见。” 挂了电话,李佩央帮他把手机调成静音,顺便把自己的手,一点点从他那里抽离出来。她上楼找了个她的毯子给他盖上。 关灯前,她又看了他一眼,沙发够宽,他应该不会掉下去吧?掉下去,地毯也不硬。问题不大,人撞不坏。 她放心地关了灯回房间睡觉了。 * 深夜,包厢里,不知道谁唱起了那首经典的《白月光》。 断断续续的歌声中,池喻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单手托着酒杯,从回来就没再说话。 他清楚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昏暗的包厢,她推门进来...他无端想起了希罗多德的那句话——我想看看月亮,却看到你的模样。 他站起来想认识她,却被旁边的人告知,那是他师兄的女朋友,叫李佩央。 ...大概三四年前,得知她在挪威,池喻去找过她。 他看见了她头发染成了金色,很不像她从前的风格,她怀里还抱了个小女孩。 他找过去只是担心她不幸福,看见她笑着,池喻就没有下车,目送她们消失在街角转弯处,没去打扰。 现在她回国了,池喻想,是离婚了吗?而他们两个,她和他师兄,竟然又在一起了吗? 她结过婚,还有过孩子,他师兄不介意吗? 这个想法冒出头,池喻就自觉哂然,连他都不介意,他师兄周庚礼怎么会介意?他们都等了那么久..... 他们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七年了,她的选择还会是他吗? *** 翌日一早,李佩央起床时,楼下的人已经没影了。 桌子上给她留了一张字条,【抱歉,央央,昨晚喝多了。】 还知道要道歉,李佩央心想,他昨晚那么大力气,她手背都青了一小块。 收起纸条,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来,遂作罢。她转身去叫遥遥吃饭了。 也是大清早,周庚礼的办公室来了一位访客。他早上看见手机来电,就知道他可能会来了。 “师兄,打扰你了吗?”池喻敲门走进来。 与他一身正装不同,池喻总是一身休闲装,儒雅不夸张。不像离经叛道的艺术家,更像学者。 “你怎么来了?”周庚礼看着他,明知故问。 “要办画展了。来给你送邀请函。”池喻在他对面坐下。 他们两个人曾经在同一个法国画家那里学油画,同年先后入门,池喻比他小四岁,叫他师兄。 “放那吧。”周庚礼收起钢笔,点了两下,“我最近会比较忙。你的画给我留一幅吧。我让人去拿。” “如果有剩的就给你留。”池喻笑着说,又拿出一封请柬,“这个,师兄能不能帮我转交给佩央。昨晚我给你打电话,是她接的。我才知道她回国了。” “她说,她最近有空就来看我的画展。” 盯着他手里的邀请函看了两秒,周庚礼伸手接过来,当着他的面拆开。 受邀人的名字是他亲手写的,每一画都落笔深重,只有“央”字的最后一笔,抖了一下。 能让一个画家写字都手抖,会是什么原因呢? 周庚礼笑而不语。他想起过去这七年,他一人去s大时,也曾看见过他的车停在那里... 与此同时,吃完饭,陪孩子在客厅玩的李佩央回头看沙发,她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她昨晚给他盖的毯子,不见了? “两张?”办公室里,男人把邀请函扔到桌子上,淡淡地说,“三张吧。” “我带我们的女儿一起去看。你的画展。” 第19章 自欺 “你们的...女儿?” “对。”周庚礼笑着, 把桌子上的全家福照片转了过去,给他看,“我和央央有个女儿, 过完年刚好七岁了。小名叫遥遥, 特别可爱。” 池喻看着照片,照片上他们两人共同抱着一个女孩。 在挪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原来是他的。原来是这样。 “是很可爱。”池喻说, “真像她。” “嗯。八分像她,两分像我。” 他把照片收回来, “池喻, 你也老大不小了, 什么时候成个家?” “再等等吧。”池喻笑了笑, 准备起身离开。 画家的眼睛最敏锐了,匆匆一瞥,池喻看见照片里,男人手指上戴的婚戒, 她没有戴。 或许在他师兄眼里,她只要回来了就还是她。可池喻见过她在挪威时的模样,照片里的女人不是真正的李佩央,他看得出来。 就在他起身之后,一通电话打过来, 周庚礼没有避讳他,径直接起来。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5节 “央央?”他叫她的名字还是那么亲昵,“抱歉, 昨晚喝多了, 麻烦你照顾我了。” 出门的时候,池喻听见了这一句。他恍惚了一下, 刚好被来送文件的徐助看见,扶了他一把。 “池画家,你怎么了?” “没事。”池喻摆摆手,向左边走去。 徐助看着他的背影,摸摸下巴,寻思,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情况不明朗,他等会儿再进吧。 屋内,电话那边,李佩央也听不懂他的话。“我没有照顾你。”她说,“是你自己跑过来睡沙发,睡醒就走了。” “是吗?”周庚礼单手摆弄着桌上的两张请柬,设计得倒是好看。是不是请他设计他们的婚礼请帖,这小子才能死心? “那央央,你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带着隐晦的笑意。李佩央揉着鼻梁,闭了闭眼,“我的毯子...在你那里?” “嗯。它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晚上给你带回去。” “你今晚还来?”她微微蹙眉。 “是啊。”指尖敲了敲请柬上她的名字,周庚礼声音没起伏地告诉她,“有个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你看了,再决定收不收。” 他也不能太自私。 选择的机会可以给她,只要选择的结果他来掌控就好。 七年前的错误,他不能真重蹈覆辙。 ***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他进来,李佩央已经问过他两遍了。 这男人一直在卖关子,还以没吃晚饭胃痛为由,跟她讨了点饭吃。 李佩央把女儿剩的糖醋排骨给他了。 她坐在桌子对面,看他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味,“你该不会是来这骗饭的吧?” 周庚礼听着就笑了,摇了摇头,“央央,我如果真狠下心骗你,肯定不会只为了一顿饭的。” 他把口袋里的邀请函扔给她,“池喻你还记得吗?” “记得。”李佩央把那张邀请函打开,扫了一眼,“昨晚他给你打电话,我接了。” “是。”要不是他真喝醉了,也不会给他们接触的机会。周庚礼看着她的脸庞,柔声问:“你要去吗?” 李佩央下意识地摇摇头,“不知道,看看吧。” 她最近挺忙的,她答应过老师,离开前,给师弟师妹们指导一下。遥遥身体稳定,她这几天就要去学校实验室看看了。 不过,提起这个人,李佩央突然想到,“他是不是送过一幅画给我?” “扔了。”男人干脆答道,“重新装修的时候,被不懂事的人当作没用的东西扔了。” “扔了?” “嗯,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忘了说。不过央央,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画个差不多的。”他们师出同门,他那点技巧他都会。 “不用了。”那张画具体什么样子,李佩央都记不太清了,她惊讶的是,“可是那张画你不是花了钱吗?”而且还是很多钱。 “对啊,是我花钱买的。”周庚礼无奈地看她一眼。 她终于想明白了,那不是池喻送她的,是他花钱买来送她的。 池喻那小子又不是没收钱,凭什么还要占个美名,让她惦记? 算了。又不是她的钱。 李佩央只是觉得奇怪,他们师兄弟从前感情很好来着,画就这么扔了?太不谨慎了。不像他的为人。 她又想起,“三四年前吧,他好像也去挪威办过画展。在我们学校。”那两年是一位挪威知名画家的周年纪念活动。展览展会都很频繁。 男人手中的筷子应声而落。 李佩央看向地上的筷子,眨了眨眼,更加不解,“你怎么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小心地问:“你去看了吗?当年。”他们见过面? “没有啊。”李佩央皱眉,越发觉得他今天古怪,“我那时候很忙。而且我也看不懂那些画。”她不爱看什么画展,从前只被他拉着去过几次。 “哦。”周庚礼弯腰捡筷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色冷了一瞬。起身时,又恢复如常。 李佩央打量他,“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菜他都吃完了,周庚礼索性放下了筷子,“你不喜欢就别去看了。他这几年画得还是那些东西,没什么像样的。”人也是。 不像样还能开画展吗? 这人今天很有问题。不过他们之间的事,她也不想参与。李佩央没有多问。 “我毯子呢?”七年不见,她都不知道,这狗男人还做起顺手牵羊的勾当了。 “让人送去洗了。”周庚礼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我现在让他们给你送过来。” “都这么晚了。”李佩央看看表,又看了他一眼、两眼...她蓦地笑了,“算了,送给你了。”这人真有意思,话兜一圈,只为拿她一条毯子,做什么? “行。那谢谢你了。”他欣然接受。确实没想还。人不在身边,总得留点别的在身边陪他。 不然一到晚上,他就想往这里来,想往她身边凑。 她送他到门口,转身之际,周庚礼唤了她一声,“央央,昨晚,如果我做了什么,只是我在做梦。你别介意。” 李佩央背对着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青点,缓声应道:“嗯,知道了。” 周庚礼目送她回屋,背过身后,他放松地舒了口气。 的确是做梦。 是他这七年里做过无数次的梦,梦里见她一面,梦醒空无一人。 她回来了,痛苦的梦都变成真实的温暖了。多好。 *** 三月初,天气回暖,零上与零下日夜交替,雪融了又化成冰。北风也呼啸。 从学院出来后,李佩央敛起头发,走在风里,脑海刚想起瓦雷里的那句,“起风了,我们还要努力活下去”,下一秒,她就被一阵妖风吹倒了。 雪下面藏着冰,她没注意。 她穿得多,这一跤倒是不疼,就是脚轻轻崴了一下。还是左脚。 她左脚脚踝曾经骨折过,现在里面还留着一颗骨钉。 回到家后,李佩央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包用来热敷的盐包套在脚上。 阴晴不定的天气,早上踏入办公室,周庚礼看见平时负责打扫的阿姨,在擦书架时,弯了下腰。 他放下包问,“您怎么了?” “没事,老板。”阿姨跟他摆手,“我这腰骨有伤,老毛病了。我这就擦完了。” 骨伤? 周庚礼想了想,从冰箱里拿出几贴药给她,“试试这个,能缓解。” “这...这”这多不好意思。 “拿着吧。”他还有很多。 阿姨感激地接过来,“谢谢老板。”她擦完最后一格架子就出去了。 周庚礼坐在椅子上想,这些中药贴是国医圣手给他二哥配的。他每年都会要一些,放在那里,第二年有新的再丢掉。 每年都是,哪怕这几年他都没受过伤... *** 门铃响起,李佩央还以为是付姨出门忘了带东西。 她在沙发上热敷,没来得及穿鞋,光着一只脚,走过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间。 男人看向她踮着地的左脚,进来,二话没说将她打横抱起来。 李佩央扶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侧脸,好像...不太高兴?谁又惹他了? 人放在沙发上,周庚礼抓住她的脚踝,开始拆她缠的盐袋。 “你做什么?”她往回缩了下腿,又被他死死攥住。力气之大,她整个人都向前倾了下。 “别动。” 他把她缠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一边,拿起一贴药贴,撕开,一股难闻的苦药味钻进鼻腔。 周庚礼最讨厌闻药的味道。因为药意味着受伤,意味着脆弱。 他的拇指从她的踝骨处滑过,不轻不重的力道,皮肤上残留的温度很热。药贴上去却是一片冰凉。 他怎么就知道她今天不舒服?李佩央怀疑他在她身上安监控了。 “你怎么弄的?”他并不知道,只是歪打正着。给她留的药,刚送来就派上了用场。 “在学校摔了一下。没什么问题的。也不疼。”出于好好保养身体的想法,李佩央才趁着孩子睡觉敷上这么一会儿。 “这个天气还去学校?”周庚礼不能理解她,如果真想保护自己,就该尽量少出门。 “嗯。工作上有点事,去和老师讨论一下。” “不能打电话吗?那遥遥呢,你带着她?” “电话里说不清。”至于遥遥,李佩央看向他,认真地说:“遥遥占据了我生命的绝大部分,可我的工作也很重要。” 孩子、工作,她都看得很重。 周庚礼握着她的脚腕,很想问她,那他呢?他们那六年,就那么烟消云散了吗? 她还记得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记得。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6节 李佩央默想,她的伤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他一直记怀,所以到最后都不肯相信,她说的不爱他。 其实那年,她觉得自己真没有多喜欢他。至少,肯定谈不上爱字。 他们当时相处了才三个月零七天。 什么爱不爱的。她就是善良。 李佩央当时就想告诉他了,她只是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旁边换成别人,头顶有东西掉下来,她也会推他一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只是救完他,自己没站稳,才会从二十几层的台阶滚下去。掉下去时,她也后悔了,晕得太快,没来得及说。 醒来时,他就守在她床边,长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刚说出一个字,男人就哽住,缓了缓才笑着轻声问她,“你是不是傻?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地上要是有钉子,或者说安全帽质量不过关,她就没命了。 她当时大脑还有点迟钝。他说什么她没全听清。李佩央就记得,他当时双手攥着她的一只手,攥得她都疼。 “哦。”她拦住话,淡定问他,“你没事吧?”他要是没事,先把她手松开。她挣扎了两下了,他没感觉吗? “....没事。” “那就好。”他愣神那会儿,她默默把手抽了出来。 结果,下一秒,周庚礼突然倾身抱住了她,双手揽着她肩膀,力气没那么大了,但也紧紧的。 他的头埋在她颈窝处,有几滴热泪,落进她锁骨。 他哭了吗?李佩央感到诧异,不是说没事吗? “你赢了...”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她赢什么了?李佩央觉得周庚礼脑子可能也受创了。不大清醒了。开始说胡话了。 但她还是出于人之常情的关怀,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 “嗯,我没事。” 所谓天怜善者不怜恶,她福大命大,那次只是脚踝骨折,其他地方受了点磕碰的轻伤。这点小伤比起一条人命算不了什么。 说句实话,李佩央记着,她小时候挨的打都比这伤重。 她那时疼得都睡不着。 那晚她却睡得很香。 所以她不知道,那一整晚,周庚礼倚在她身边,看了她许久。 当时周庚礼抚着她的脸想,这傻姑娘虽然没说过一个字喜欢他,但她肯定爱他爱得不得了。她都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了。多傻。 傻得他都有点怜爱她了。 可能也不是怜爱,是真爱上她了。 他那晚做了个决定,他把她叫醒,吻住她眉心说,“我送你一个承诺,这辈子,你跟我要什么都行。” 李佩央困得睁不开眼,嗯嗯了两声,把脸埋进他怀里,只说:“要你好好的吧。”精神状态也好一点,不要总半夜把她晃醒。 “别说我。许一个实在点的。”他揪住她的脸,轻捏了捏。 实在的,钱最实在。如果不是没钱还他,东西掉下来时,她也不会恰好站在他身边。不会受伤。 “那就一个亿吧。”这个数字,李佩央只在看别人上坟时见过。她开玩笑的。 结果,他捏起她下巴,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啊?” dollar!dollar!行了吧。烦死了。 但当时李佩央不敢跟他发脾气,脸埋得更深,闷闷地说,“以后再说吧。行吗?” “行。”周庚礼放过她了,搂着她在怀里,还耐心地拍着她的背哄她继续睡。 他当时打的主意很妙。 他察觉自己是有点对她动心了,但才三个月,真要说有多爱好像也谈不上。与其说给她一个承诺,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要是以后她提出想和他永远在一起,那他就接受,毕竟他亲口答应的。人说话得算数。 但他总不能为了劳什子爱情,主动抛弃他现有的一切吧? 爱情值几个钱?再贵也有价格。有价格的东西都不算贵。 就像她这次受伤,周庚礼把那处工程从原来的私立学校变成了一所希望小学,那点钱他就不赚了。她没在那里出大事,他就当给她积点福。 他自视高傲,自命不凡了二十几年,总觉得在爱情里也能独善其身,就睁着眼、自觉清醒地往坑下跳。 实际上,李佩央才是真正清醒过。在一段时间里。无论他们之间说话多腻歪,举止多亲密,她心里是防备警惕他的。 她醒来第二天,周庚礼让律师带了一份文件。他要把那栋别墅送她。 她不想签,被他手把手按着,摁了手印。 他还咬她耳朵,让她“心态放轻松,这是她该得的。” 李佩央看着他侧脸,有点明白了。他不想欠她的。其实她也不想... 那次之后,他开始带她出入他的生意场。 她陪他踏上过游艇,登上过高楼,有过一段醒来连头发都有人给梳的日子。 无论是什么出身的花朵,在流水般的财富滋养下,总也会丰盈。 夜焰华服,李佩央跟在他身边,踩着高跟鞋,总觉得脚下是虚的。 就像她那天踩空的台阶,每一步她都很害怕,因为她站得比二十级台阶高太多了。 他就那样把她强行拉进了他的世界,周庚礼觉得她足够聪明、机灵,能适应得了。 其实,她才多大啊,不到二十岁,也迷惘、迷失过,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她也焦虑今天的口红颜色会不会太淡了,会不会配不上这条项链。 这些想法像雨后春笋,冒出一个就会刺痛她一下。 有一天她终于静下心想,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是觉得自己不够美吗?她在和谁比美呢?她为了谁而美呢? 好像不是为了她自己。 因为高跟鞋很累,身上的首饰很重。她都不喜欢。 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李佩央十次有八次都要走神,那次她走神太久了。他叫了她三次,她都没听见。 周庚礼干脆到她面前,蹲下来问她,“在想什么呢?” 从男人带着笑意的黑色眼眸里,李佩央看清了她现在的模样。她梳着他喜欢的长发,描着他最爱的细眉,他总送她成套的首饰,所以她完整的耳垂上多了两个耳洞。 她在哪呢?李佩央在心里问自己,她的理想...还活着吗? “你真得想知道吗?”她当时反问他。他真得在意她的想法、她的思想吗? “你说说看。” “在想元素周期表。” “什么?”周庚礼低头轻笑了声,不理解但他还是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问她,“那都还记得吗?” 李佩央也看着他微笑,点头,“嗯,都还记得呢。” ...... 那次之后,她时常推辞他的这些场合。 周庚礼从不强迫她参加,他甚至很迁就她。因为他越来越喜欢她。 他出生在精神和物质都足够富裕的家庭。 李佩央不得不承认,周庚礼真的很会爱人,如果他想爱的话。 那六年,这个男人会亲昵地叫她“我家央央”,会在意她胖了瘦了、饿了渴了,会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稳。 她自己都没弄清的喜好和习惯,他了如指掌。 没人问过她这些。她母亲都没有问过,这种用心和关心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他从不吝啬口头上的“喜欢”,表达爱的姿态也很轻松,这总让李佩央谨慎地想,她的感动会不会太廉价了。 她谨慎地闭口不言。他的爱却热烈、直接,时常把她一颗石头做的心,也烧得滚烫。 于是她陷入了,除却金钱、地位之外,更难戒的困顿里,是他给的爱情。 哪怕此时此刻,七年后,男人板着脸的表情告诉她,他又想起了她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但他的手掌还包裹着她受过伤的踝骨,克制着力气在帮她轻轻揉按。 李佩央看着他不禁想,他这人是有够霸道的。他自己沦陷在爱里出不来,还要把她扯下去。七年前和现在,都是这么不讲理。 他才没有不讲理。 周庚礼握着她纤细的脚腕想,是他到现在都还看不清她这个人。 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她从磨难里走出来,眼神还那么坚定,她一定是个有野心有梦想的人。他没有阻止过她追求什么。他都随她心意来。 所以这七年,周庚礼也劝过自己,试图理解她。 可他无法。 他就是不懂,她从前明明一副爱他爱到离不开的样子,却又怎么做到,说句“不爱”,就干净地和他断了情。 那晚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李佩央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模样,告诉他:【你想得太多了。我没有那么深刻地爱过你。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去死?世界上不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就因为爱情?】 【我会。】他当时急切地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从她说不爱的时候,他那里就痛得要死。 【会,也先活着吧。】她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出来,跟他讲,【我想轻松地离开,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麻烦?李佩央,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什么?你把我....当笑话看?】 他心痛得每一个字都在落泪。 她却从始至终都那么清醒地看着他。 【我不爱你了。周庚礼。】她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像是疲于应付他,【你已经不在我眼里了。】 【你许给我一个承诺,如果还算数的话,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别来找我。我不想见你了。】 ..... 周庚礼时常劝自己理解她,可时至今日,他好像也无法真正原谅她,因为那六年,他付出的情,也是真的。 他放弃了很多,想要和她在一起。而他的真心被她无情地践踏又丢弃。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7节 他骄傲地活了二十年,落得一身难堪,仅仅是因为爱她...... **** “我们当年分开的事,你是不是,还没放下?”沙发上,李佩央看见他眉心越来越重,有点想开导他,“其实,我——” “你不要再说了。”周庚礼打断她,他声音沉沉,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如你之前所愿吧,过去的事...我们都别再提了。” 她那天的话,他不想再听一遍。 只要她不再提,他可以当作她从来没说过那些话。 他甚至可以装作这七年,她从没离开过... 只要她像这样留在他身边,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他都能做到。 他现在就做得很好。 只要她还在。 所以,他只想问一句,“央央...你还会不会离——” “妈妈!我睡醒了!” 桌子上的亲子对讲机响了,李佩央立刻坐起来。 “别动了。我去看看她。”周庚礼安抚地拍拍她的腿,站起身走上楼。 他走后,李佩央沉默地塌下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 余光中,是他拿来的、插在花瓶里,还在坚持盛放的玫瑰花。 元素周期表里,有一个叫铯的金属,它燃烧的颜色,也是玫瑰色。且它的燃点极低,几乎遇空气即燃。 它出现,要么燃烧,要么死亡;要么是火焰,要么是灰烬,总之,到死都热烈。 她其实也不是一个完全甘于平凡的人,只是他们两人追求的方向不同。 重来多少次,都注定是不同路的。 他还不懂吗? 他们连喜欢的“玫瑰花”都不是同一种。 **** 复查结果出来那天,李佩央叫住了徐助,她想问他要他妻子的联系方式。 “我想走之前给遥遥挑几本国内的教辅书带回挪威。不知道她有没有推荐的?” “没问题,我帮你问她。”徐助笑呵呵地把老婆电话号给她,“佩央小姐,你客气了,这是小事,不就几本教辅书嘛,你要带回——” 等等!带回哪?! 徐助愣住了。 拿到电话的李佩央却跟他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了。 他哩个乖乖!佩央小姐要带孩子走了?那他家老板.....不得毁灭世界啊... 那日起,徐助就没法“正常”生活了。 他忐忑,他惶恐,他紧张,他整日食难下咽,连睡觉都要多翻几次身。 甚至一次夜间,他老婆拿着刀抵着他问,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比他有人严重多了。 徐助跟她解释,他现在手里捧着一颗遥控键,他摁下去,“战争”会爆发;他不摁,早晚也会爆发。 爆发的事先不说。他现在纠结,怎么能在爆发的时候,完全不波及到他...老婆你是学历史的,古代殉葬的奴隶死时候都什么姿势来着? 要不他也选一个吧... 然而,他的状态太反常,没几天,就被发现了。 那天傍晚,地上的路灯刚亮起来,周庚礼站在窗边抽烟,背对着他。 徐助送完文件,顺手给他杯里添水。 “你最近怎么了?心不在焉的。”男人状似随意地问。 徐助倒水的手一抖...完了。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好吧。徐助眼一闭,心一横,先道歉,“对不起,老板。” “我......我外面有人了!” 什么胡话。 周庚礼回头看他一眼,轻笑。他笑着,眼里却积满了落寞。 “她要走了是吗?” “徐助,你觉得,她这次...走得掉吗?” 第20章 欺人 “徐助, 你觉得她这次,走得掉吗?” 徐助不敢搭话,他如芒在背, 如鲠在喉, 感到好像有一只厉鬼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发不出,汗流了一背。 好在,这句话也不是真在问他。 “应该不会了。”淡淡的烟雾中, 男人喃喃自答:“这次没有人帮她了。” 七年前,他也没有想过放她离开。 那晚他们吵过架, 周庚礼还是让人查了她的航班号。她飞机起飞的那天, 他就坐在空管局的办公室里喝茶。 可她没上飞机。过安检的人里都没有她的名字。 就在他准备满机场找人时, 他大哥给他打了电话。 “你在胡闹什么?”他在电话里严厉地斥责他。 可他当时脑子一片混沌, 理智早就崩坏了,只有神态还像个正常人,“大哥,我就拦她一个人, 不耽误——” “她早就走了。”这句话如同一个狠厉的巴掌,隔空扇在他脸上,“你从她那出来,当晚,妈就让人把她送走了。” 都已经三天了。 什么美国, 什么签证,都是她们联手拖延他的迷雾阵。 电话那头,他大哥看不下去, 最后劝告他一句, “这种事一个人的坚持没有意义。” “回来吧,老三。回家吧。” 有什么意义。 放她走, 他一个人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先留下吧。意义可以再找。 办公室里,周庚礼扔掉早就燃尽的烟蒂。 不就是不爱了吗。又不是没爱过,慢慢再爱上吧。 人一辈子可以爱很多人,当然也可以反复爱上同一个人。 他不就是。 * 等下一次的实验结果出来,如果能形成可靠的数据,大概半个月,她应该就可以走了。 李佩央背着包走出楼门,还没下台阶,就听见一句脆生生的,“妈妈!” “哎,宝贝!”她蹲下身结实地接住朝她跑来的小人儿,“你怎么来了呀?” “是爸爸带我来接你下班。”遥遥回头指了指不远处正慢慢走过来的男人。 “冷吗?”李佩央把她的围巾又紧了紧。 遥遥晃了晃脑袋,“不冷。我们刚刚一直在车上。” 孩子抱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李佩央朝某人皱了下眉,无声地问他,【怎么又给她买衣服了?】柜子里一堆都没穿的。 【抱歉。没忍住。】周庚礼表情诚恳。没办法,谁让她把女儿生得这么可爱。 算了,人之常情吧。李佩央只是觉得,他买的衣服太多,她就两个箱子,恐怕带不走了。 “妈妈,爸爸说这是你以前读书的学校?是吗?” “是啊。是妈妈以前上学的地方,你要参观吗?” 今天不算晚,天气也还好,李佩央本来也打算走之前带她逛逛母校的。 “要!”遥遥用力点头。 “先放她下来吧,我们牵她走一走。等下她累了,我抱她。” 她忙一天了,周庚礼怕她累。 “嗯。” 遥遥两只手分别牵着他们俩,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一会儿问,“妈妈那是什么楼?”,一会儿又要他们牵牢她,她要“荡秋千”。 玩累了,她知道喊,“爸爸背我。” 周庚礼笑着跟她商量,“爸爸抱你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爸爸想留一只手牵妈妈。” 李佩央疑惑地看他,她什么时候说让他牵了? “好!” 父女俩“私自”达成了协议。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8节 周庚礼单手抱起女儿,另一只手朝李佩央伸过去。后者没动,他试探地碰了下她的指尖。 “就牵一下,行吗?”这场景他都幻想了多少年了,“央央。” 反正她也要走了...李佩央沉默地把手搭上他的。 他这次倒是很识趣,没有用力,也没强迫地十指紧扣。 就是在走向学校中心广场时,周庚礼随意地提了一句,“下半年你们校庆,我们来这里带遥遥拍照好不好?你毕业时候,我们也在这拍过照片的。” “再说吧。”李佩央不想给他太多期待,她等不了下半年。最多也就一个月,她已经和挪威那边说过了。 男人貌似不在意地笑笑,又问怀里的女儿,“遥遥说好不好?” “好啊!”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欣然同意了,“我和妈妈也在学校里拍过照片,在挪威的学校。” “不过,照片上没有爸爸。” 李佩央脚步顿住,浅浅吸了口气,松开他的手,“我们回去吧。前面的路,风有些大。她现在不能着凉。” 周庚礼微笑看她,“好。听你的。” 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他背着女儿了。同样的一条路,几年前,他背的是大人,现在背的是小的。 周庚礼笑了,这怎么不算传承呢? 这条路要是没尽头就好了。他还真想带着她们俩一直走下去。 绕了一圈又回到停车的位置,给她开车门时,男人不禁低声道:“习惯了在这等你,总是喜欢把车停在这个位置。” 李佩央微微一笑,抱着孩子坐进车里,没有说话。 在这里等过她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他母亲,还有...差点就跟他订婚的、他的“未婚妻”。 是在她研二最忙的那年。她在实验室熬了两天两夜,没回寝室,头发没梳,就洗了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蓬头垢面,女鬼一样飘出去,想买点咖啡回来,在楼下就遇见了那个女孩。 那女孩精致时尚,倚着旁边的鲜艳的红色法拉利,对她打招呼,“你好,我叫瞿静。是周庚礼的未婚妻。我能找你聊聊吗?” 李佩央看着她愣了两秒,点头,“可以。校内咖啡馆,行吗。我有点忙。” 她们坐定后,瞿静捧着脸开始打量她,“我知道你。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我身边很多人都知道你,所以我打听的你的事一点都不费力。” “我知道你,但你知道,他们家要给他订婚了吗?” 李佩央搅着浓缩的黑咖,希望它凉快一点,她好一口喝完,“不知道。”太忙了,他最近的电话,她都不能及时接。 “那你现在知道了。”瞿静喝了一口咖啡,觉得不好喝就推到了一边,“他年纪到了嘛。不过我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我们也没定下来。所以你先当作不知道吧,你不在,我可没时间陪他玩爱情游戏。” 她把正在摆弄的手机给李佩央看,一句“darling在哪”,她同时发给了六七个人。 李佩央看着她,蓦地微笑,“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 瞿静左右盯了她半天,最终气馁地放下手机,“我演技真这么差吗?” 李佩央答:“还好。”她刚出现的时候,她确实难过了一瞬。 “行吧。”瞿静跟她描述,“我们就是两家吃了个饭。让他顺便送我一段。” 结果那厮,那狗男人,在车上就跟她挑明了,【瞿小姐,我们见过。在一次珠宝展览会,我去给我女朋友挑礼物,你带着你的....小男明星?不是你现在的这个。】 【瞿小姐,我们俩肯定没戏。我有洁癖。】 【噢,你别误会。我心理洁癖。我要娶的老婆,她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就像我女朋友一样,她满心满眼都是我。如果离了我,她都活不了。我也是。我也不想碰别人。而且强扭的瓜不甜,我这人不爱勉强。】 瞿静受不了他,当即叫了停车,留下一句“神经病”,重重地把车门摔他脸上。 “他太嚣张了!你能不能跟他闹闹脾气,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李佩央把咖啡喝干净,困得打了个哈欠,跟她摇头,起身要走,“抱歉。我真没时间。” 这件事她也不打算告诉他,不然他一定飞回来,缠她好几天。最近的数据关乎她的毕业论文,最好谁都别来打扰她。 不过...除了他,在这个城市,一般也没人打扰她。 七年前和七年后,都是如此。 李佩央想,如果这个男人那天没有出现在机场,那她和女儿就会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差不多,就要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需要她道别的人,都不会超过一只手。 可他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还要想想,要怎么跟他说“离开”。 还没等李佩央想好,那天就有人给她打了电话,说她的工签有些问题,需要重新提供一下居留证明。还有遥遥的签证,也不能正常使用了。 “我女儿的签证是什么问题?” “她是未成年人,现在有两个法定监护人。需要父母双方签署同意书。当然还要户口本、身份证,一些必要身份证明文件,监护人陪同来重新办理一下吧。” 女儿的户口、身份证...李佩央忽然想到,这些东西都不在她这里。他拿去办理什么遗产继承了。 同意书也要两个人签字... 她走出房间,向楼下客厅看。 周庚礼正陪着遥遥在玩拼接积木,地毯上摆了一堆,他在耐心地帮她挑拣。 办个签证而已,他会同意吧?反正他有飞机,随时都能去挪威看孩子,她不会拦着他们父女见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佩央这样想着,心里却惴惴不安,感觉不太好。 要不先等等吧。她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完,再跟他好好商讨女儿的事。 哦,可能还得,离个婚。 这个他之前答应过“随时都行”,李佩央倒没那么担心了。 她重新回书房,去找自己的居留许可文件了。 第21章 掌控 “妈妈, 我以后还要来打针吗?” 从医院出来,李佩央在后排给她系安全带,遥遥突然问她。 李佩央愣住了, 揉揉她的胳膊, “宝贝,是不是今天打针有些痛了?” “有一点,但是我不怕痛。”遥遥扬起小脸, 用软糯的声音认真地问她,“妈妈, 我怕死。如果不打针, 我会死吗?” 李佩央沉默了。 她将她从安全座椅上抱下来, 重新抱到怀里, 脸贴着她额头,柔声说:“遥遥,其实,世界上的每个生命, 都会有开始和结束的一天。” “可能有些生命,比如你,还有妈妈...我们活得要比其他人艰难一点。可我们活着,也不是为了等那天到来的。” 她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遥遥, 还记不记得,回来前妈妈跟你说的话?” “记得。”遥遥点点头,“你说, 我们是回来找‘药’的。吃了药, 我就会好起来,就能回挪威看明年的樱花开。” “所以妈妈, 我们找到药了吗?” “找到了呀。”李佩央亲亲她的小脸,把她重新放回座位上,“已经四月了,挪威的雪要化了。等妈妈处理好这边的工作,就带你回去看春天。” “好。不过妈妈,我不想只看春天。”遥遥捧着她的脸,小嘴也到她脸颊上“啵”了一下,“我还是想每天都看见你。还有爸爸。” 李佩央给她系好安全带,点点头,浅浅地应了一声,“嗯。会的。”心里没底气。回去之后,他那么忙,还有时差,应该很难每天都联系。 关上车门,她快速地擦干眼角,坐进驾驶位。李佩央忽然想起来,包里好像还有颗奶糖,遥遥在换牙期间,她不怎么给她吃糖的。今天可以吃点甜的。 她翻包找了找,糖找到了,还有一张她随手放进包里的邀请函。 李佩央看着这张设计精美的请柬,想起,这些天,她都没怎么带孩子出门。遥遥天天在家,估计也闷了。 她转回身,把糖递给她,“遥遥,妈妈带你去看画展好不好?” “好啊!”小遥遥也爱吃甜,含着糖果,笑得也甜了,“妈妈我们好久没看画展了。” 李佩央发动车,熟练地打方向出停车场,“嗯,那我们今天去吧。” 虽然她看不懂画,不过本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方向,遥遥小时候,听得懂话之后,她就带着她逛一些博物馆展览馆。她会雇人给她讲解,虽然她自己总是听听就走神,但是遥遥每次都很兴奋。 可能是艺术方面遗传了某人吧... *** 池喻没有想到,在画展还有三天就结束的时候,她还真得来了。 还好,他等待的时间够长。他也习惯了等待。 “佩央,好久不见了。” 李佩央很惊讶他在这里,“池喻?你不忙吗?” “快结束了。不忙。” 池喻笑着跟她打完招呼,蹲下身,朝小的这位伸出手,“初次见面,你好,我叫池喻,池塘的池,不言而喻的喻。这位可爱的小姐,怎么称呼?” 遥遥大方地用小手握住他的手指,“池叔叔好。我叫遥遥,大名叫李君遥,君子的君,遥远的遥。” 接着她抬头看向李佩央,“妈妈,不言而喻的喻怎么写?” “这样写的。”池喻拿出一张名片,双手放进她的小手里,“遥遥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遥遥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他:“名片上有电话号码,池叔叔,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跟你请教画画吗?” “遥遥。”李佩央摸摸她的头,“池叔叔很忙的。” “不忙,我很有时间。”池喻笑着对遥遥说,“遥遥如果有需要就给叔叔打电话,叔叔可以飞过去亲自教你。” “谢谢叔叔。”遥遥很有礼貌地说,“不过我不会经常打扰你的。我爸爸也很会画画,简单的他可以教我。” “你的电话,不是打扰。经常一点也没关系。”池喻摸摸她的小脸,站起来,陪她们继续逛展厅。 边说边聊,池喻看着李佩央的侧脸,问她:“你这几年,在挪威生活,在那里过得还舒服吗?” 李佩央闻言看他,很惊奇,还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她轻笑着点头,“嗯,那边生活还挺舒服的。你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池喻也笑着说,“从前看见你,虽然你也是笑着的,但总觉得你好像不太适应国内的环境。”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29节 有吗?李佩央回想过去,她一直都努力地适应得很好,她只是不太喜欢。 “还好吧。”她淡淡地回答。 池喻看着走在他们前面,在仰头看画的小姑娘,“那天我在师兄办公室看见了你们的照片。背景是医院,是遥遥生病了吗?所以你带她回来?” 画家的观察力都这么敏锐吗? 李佩央只好点头承认,“嗯。遥遥得了白血病,我带她回来,本来是准备做移植的。” 这么严重,池喻皱了下眉,“现在呢?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现在用药物控制住了。”李佩央跟他说着话,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女儿。 “师兄他...和遥遥配型成功了?” “对。”李佩央没想瞒他,心还在孩子身上,“遥遥,不要跑,慢一点走。” 怪不得。 池喻看见她仍然空荡的手指,低头笑了笑。不过他也知道,他大概是真没机会了。 遥遥是他的孩子,血缘的牵绊他永远也打不过他师兄。只要遥遥的病没好,他们就不会真正地分开。有了孩子,他师兄更不可能放手了。 所以,他开口问她:“那你还打算回挪威吗?” “要回的。”李佩央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我最近就打算回去了。” 池喻又问:“那师兄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 如果周庚礼知道,肯定早就找她了。他应该还不知道。李佩央推测的。 逛累了,遥遥回到她身边跟她要水喝,李佩央从包里找出水杯,俯身给她喂水。 池喻看着她们俩,皱紧眉头,欲言又止。 他们一家的事,他好像不该参与太多,但是..... 送她们离开前,池喻还是忍不住拉住她手腕,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提醒道:“这里不是挪威。” 这是他师兄出生、长大的地方.....“没有他不知道的。” 就像现在,明明她是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的,可那个男人此刻就站在门外,隔着玻璃在看他握着她的手。 不想给她惹麻烦,池喻握了一下,就松开了她。 门打开,人进来,池喻都没抬头,也感觉到后背冷飕飕的。不过他倒不担心,孩子还在,他总不能当孩子面揍他。 听了他的话,李佩央还没回过神来,身侧被她牵着的遥遥松开了她的手,朝男人跑过去,“爸爸!” “宝贝!”周庚礼一把将她抱起来,亲她的小脸,刚刚眼底的阴沉全然不见,“今天和妈妈去打针了?痛不痛啊?” “有一点。” 几个月来,父女感情突飞猛进,遥遥搂着他脖子,“不过妈妈奖励了我糖吃。很甜。” “我们遥遥很坚强呢。”他用额头蹭蹭女儿的,遥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独属于父女之间的亲昵。池喻知趣地垂眸,笑笑不说话。 “你怎么来了?”李佩央开始认真地打量他了。 “在附近办事,忘了东西,司机回去取了。” 周庚礼看向她,唇角上扬,语气坦荡,“想着顺便来看看有没有你会喜欢的画?没想到,央央你也在,有喜欢的吗?” “都好看。”李佩央轻轻摇头,“但送我都可惜了。我要带着遥遥回去了,你呢?” “我车不在,央央你载我一段路吧。” “行。”刚好她也有话要跟他说。 李佩央转身跟池喻道别,刚刚他的话,她记着了。她也知道,当着某人的面,这话她就该当作他没说过,便简言道:“池喻,我们先走了。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的事。”池喻笑着摇头,“欢迎你们下次再来。还有遥遥,欢迎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池叔叔再见。”遥遥在周庚礼怀里跟他挥手。 “再见。” 池喻正挥手目送她们呢。 那个男人忽然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毫无温情可言了。 真冷。池喻摸了摸后颈,低头无奈地想,三天之后,他恐怕也得走了。不然他疯起来乱咬人怎么办。 反正他的确不忙,要不然就去北欧逛逛吧,要是她真一个人带着女儿回来呢? 那他师兄估计就真疯了。 池喻想想那场景,就不禁想笑。 从前说不想画了,就随意任性把自己一屋画全烧了的、不可一世的混蛋,竟然也有“装良善”的一天。 真解气啊。池喻可忘不了,那一屋画里还有他的呢,他看都没看...那个混蛋。 *** “你最近有时间吗?”车上,李佩央开着车,问他,“我想,请你吃饭。” “行啊。”明知道是“鸿门宴”,周庚礼还是欣然应允了,“哪个餐厅,我让人订。” “不用了。”吃饭只是顺便,她有些事想弄明白。在外面不方便,“在家吃。” “好。你提前一天告诉我。” 等红灯时,李佩央从后视镜看他和女儿在聊天。 其实,他们之间有了遥遥,如果不是到某一地步,她不想和他闹太僵。 对她,对女儿都没有好处。 ...... 当晚,独自在办公室,周庚礼闭目养神,揉着眉心,拨出一个电话: “我给你三天时间,离开这里。从她眼前消失,以后不要再出现。” “池喻,我不是在警告你,我是在最后通知你。” 他要是不走,他就要送他离开了。 电话那头,池喻早有预料地笑笑,“师兄,我也建议你不要逼她太过。她不会为了孩子,跟你无限制地妥协下去。” “我们的事和你无关。尽早离开。” 挂了电话,周庚礼深深呼出一口气,压抑的情绪却没有半分纾解。 他点了支烟,想压下心里躁动的不安感。 到底是谁在逼谁,谁束缚了谁呢?如果七年前,她没有那么绝情,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他每天担惊受怕得像一只被抛弃过,又被捡回来,害怕再次被抛弃的丧家之犬。 谁可怜可怜他呢? 她用一根无形的绳子,拴着他,折磨了他许多年。他留下她,大不了,就是互相折磨。 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她留下......哪怕到现在,周庚礼都没有想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开他的? 他们在一起的第六年,她学业很忙,但也没有忙到不见面的地步。 他也忙,但迁就地主动过去陪她。 在他们的实验楼下,周庚礼曾经坐在车里,看见说“今晚没时间吃饭”的李佩央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回来,一起进了楼门。 他当时比现在冷静得多,心里不快,也没有下车打扰她。只因为她说不想让老师同学知道...这么无聊的要求,他都忍了好几年。 他坐在车里抽完第二支烟,那个男生从楼里走出来。 周庚礼才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饿不饿,他去找她,要给她带什么夜宵。 “食堂的粥吧。”她说,“今天实验室有人。东西放一楼,等会儿我下去拿。你等我——算了,还是不要等了。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等。”他郁闷地叹了口气。 “嗯。那我先挂了。” 她发号完“施令”,他去“执行”。那杯加了糖也难喝得要命的粥,他陪她喝过好多次。 就在他坐车里“难以下咽”呢,下楼取粥的李佩央看都没往他这看一眼,拿起来转头就走了。还跑着走的。 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相反,他脾气大得很,刚在一起时在她面前跟别人发过一次,把小姑娘吓得半夜做噩梦了。他就收敛了。 他到底在这饿着肚子“自讨苦吃”什么呢?周庚礼后靠椅背,咬着吸管想。 粥是热的,吸管上的廉价塑料味沾了他一舌头。 他有病。 粥扔掉,他重新启动车子。这几年真把她惯坏了,从前大三最忙的时候,她都到车里亲他一口再去上课的。现在越来越恃宠而骄了。眼里都快没他这个人了。 而且那男生又是哪冒出来的? 车刚开了一段路,还没出校门,周庚礼刹住车又想,不行,他今晚得好好问问她,她到底什么意思? 真觉得他非她不可了?还是时间长,腻了? 五六年了,她就不担心他腻不腻吗?他都快半年没“吃饱”过了。 他找了个远一点的停车场,想等会儿她打电话找他,再让她自己走过来,体会一下没人等的感觉。 结果,他在车上一觉睡醒,李佩央都没给他打电话。 凌晨都过了。周庚礼看着时间凝眉,坐不住地先下了车。 实在太晚了,走过来,有一段小路没路灯。他还是走去楼下等她了。 到那没几分钟,李佩央就下楼了,看见他,“你车呢?” “停那边了。”他还在生气,语调平平,“那边安静,睡了一会儿。” “哦,那走吧。” 她也不牵他手。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0节 “你实验什么时候结束?”他真快受不了了,天天等人的滋味。从小到大,谁敢让他等啊?他谁也没等过。 “失败了。刚刚。” “又失败了?你们设备是不是有问题?要不然我给你换——” 换新的。这三个字,周庚礼还没说出口,她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头搭在他肩膀,半个身子都倚过来了,眼睛也闭上了。 神色稍稍和缓,他侧头笑着问她,“怎么了?累了?你上来,我背你。你们学校规划有问题,停车场都建那么偏。” 很困。李佩央没跟他客气,双手搂住他脖子。 闭着眼睛,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睡过去,可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又睡不太着了。 在他耳畔轻声问:“你不想问问那个男生是谁吗?”第一次进楼,她就瞥见他的车,还去二楼窗户边看了几眼确认。 男人止住脚步,侧头凝视,等着她回答,“同学?” “嗯,师弟。”她语气恹恹的。 行吧。她说什么他信什么吧。不信的他可以去查。 但那时,周庚礼是信她的。爱情都让人盲目了。 他刚迈出一步,她又说:“你该下车的。他今天在跟我表白。” 第三次了,李佩央确实烦了。要不是老师让她带一下他...她明天就跟老师说不带了。 他又走不动了,“那你怎么说的?”这次声音有点冷了,周庚礼希望她能说出点顺他心意的话。他今晚等了这么久... 李佩央当然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冷意,他们毕竟这么多年了。 她有时候觉得,这男人就像常在她们实验楼下晃悠的大黄,她稍稍摸它一下,它就要舔她两口回赠。 她笑着顺毛捋他,“嗯,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明天实验室就要传开了。她老师也要知道了。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是她自己心有顾虑。 她一句话,把他心里的气散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的周庚礼都用不着她给糖,他比遥遥都好哄。 当晚,他从浴室出来,她提前睡着了,他也没舍得叫醒她。 周庚礼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开始比量她无名指的尺寸。 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不喜欢“今天有,明天没”的失控感。他认定的东西就必须是他的。人也一样。 就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李佩央也没人能依赖了,那他也要求个心理踏实。 “你嫁给我吧?” 他注视着她睡熟的小脸认真地说。 没回应。周庚礼伏在床边忍不住亲她脸颊,笑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他从她身后爬上床,抱住她,脸埋在她馨香的头发里,低低地喊她“老婆”。美滋滋地畅想,再等等她毕业,结婚了,他就能天天喊了。 他一定“昭告天下”,这是他的人。谁都不能觊觎。 那夜之后,周庚礼真正开始筹备结婚的事。 离她毕业还有大半年,他也不着急。戒指、婚纱,一样样他亲自过眼。他自己穿什么都行,她的婚纱他亲自设计、画了好几版的图。 后来...她走了,几叠纸被他付之一炬。火苗一寸寸舔舐白纸,他的真心也烧成了灰烬。 她明明亲口承认过他,怎么又不爱了呢? 他到底哪做错了? 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了?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周庚礼吞吐着烟雾想,其实他才是她圈养的狗,喜欢了,就摸一摸、喂一喂;不喜欢了,就扔到一边,不管也不问了。 他看着手机里她刚发的短信,盘算着,这次也一样。 她回来给他点甜头,就又要走了。 走得还这么迫不及待。 **** 深夜,女儿睡觉后,李佩央站在门边迟疑了片刻,摁下门锁,走进这间熟悉的主卧室。 她都没有开灯,顺着曾经的记忆开了床边的一盏台灯。一切都没变。 她坐在床边,抚摸冰凉的枕面。床上明明有两个枕头,从前他却特别喜欢跟她贴着枕同一个。 那晚,她没有睡着。 他在她耳边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李佩央想,那是她演技最好的一次了。他都没有发现,被子下面,她的另一只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青紫色的痕。 那天上午她刚提交了博士申请的材料。 她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交了申请。实际上,她已经准备答应导师跟他继续读博了。而留在这里,他们肯定要继续纠缠下去。他不会放手的。她本来都打算认命了的。 如果那晚,她没装睡,直接拒绝他,不拖到最后,他是不是,就会好受一点? 李佩央沉默地想了想,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就明晚吧。你晚一点来,就我们两个。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良久,对面都没有回信。她还以为他睡了,关灯出去后,手机亮了。 【听你安排。】 第22章 死局 孩童的直觉似乎是要比成人敏锐许多。 那晚, 遥遥比平时难哄睡。 等李佩央抽身出来,某人已经自己热过菜,正在往两个杯子里倒酒。 “你还喝酒吗?”他自己开车来的, 没带司机。 周庚礼抬眼看她, 笑笑,很听话地放下酒瓶,“那就不喝了。” “嗯。”她不用开车, 她可以喝,“你吃菜吧。” 李佩央在他对面坐下, 拿起酒杯晃了晃。 筷子拿起, 又慎重地搁置, 周庚礼跟她确认, “央央,你确定我们今晚只是吃饭吗?” 项羽当年请刘邦也没有全做的他喜欢的菜。 李佩央朝他弯弯嘴角,“你不是没吃饭吗?先吃点吧。” 她吃过了,举杯喝了一口红酒。 味道很不错。 他也觉得味道不错。 嚼着她做的青菜, 周庚礼默想,她还是太善良了。如果是他,他肯定在菜里下药,然后趁他昏迷,连夜带着孩子走。 因为他就是这么安排的。 今晚, 除了他,谁都不能走出这栋别墅的大门。 但李佩央显然没这么想过,她还礼貌笑着问他, “好吃吗?” “好吃啊。”他也笑着答。 “那你多吃点。” 李佩央耐着性子, 喝了两杯酒,看他慢条斯理、举止斯文地...“用膳”。 他吃饭怎么这么慢了? 她第四杯酒倒进去, 他停了筷,摁住她的手,“你还喝?” “那就不喝了。”说正事吧。李佩央双手放在桌上,开始试探地问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男人学她的姿势,也正襟危坐,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什么忙值得你特意请我吃饭,央央,你有事随时说就好。” “是我签证的事。”李佩央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探究一二,“我和遥遥的签证,最近都出现了些问题,你能不能帮忙问问?” “不需要问。我可以直接帮你解决。”他轻而易举地答应,还反问她:“还有别的事吗?” 要真不是他的话...李佩央就跟他直说了,“还有我们结婚的事。” “领证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办完你的事,只要我想,我们随时都能离婚,对吧?” “对。”周庚礼点头,没否认,“我跟你承诺过的,我都不会骗你。” 除了她母亲那次,这人跟她说过的话很少会食言。 “不过,央央,我的事还没处理完。” 李佩央蹙眉,“那你还要多久?”他说没处理完,难道她就一直等下去? “我也不知道。”周庚礼拿出手机,“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再问问他们。” “那就问吧。”她眨了眨眼,平静地看他。 “行。”男人当着她的面,给律师打电话,可能时间很晚了,对面过了几秒才接。 “老板。” “刘律,之前让你办遗嘱的事,到哪步了?” 他摁了免提,为了让她能清楚听见对面的回答。 “老板,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在起草析产协议书,你也知道,资产他们还在清算。您要是着急的话,我让他们加班。” “我不急。”周庚礼看向对面的李佩央,柔声问,“央央你很急吗?” “不过结婚证而已,你只要不是...要和别人领证,应该也不急吧?” 李佩央拄着下巴端量他。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1节 她忽然很想问他,他们在一起是六年时间对吧?不是六个月,六天。 六年,她跟在他身边,他那些手段,她就算不识全貌,也见过七七八八。 “你骗我,你都不想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吗?” 周庚礼盯着她看,过了几秒,他摁断电话,笑着摇头叹气,“我真没想要骗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这样吧,央央,你别生气。他们办事效率低,明天我催他们。行吗?” “...” 没有预料中的追问,女人拄头看他,居然安静地不说话了。 他也没再开口,看着她。 在彼此无声的注视中,时间没有停止流动,它在飞速地倒带,将过去这许多年一帧帧翻阅。 她酒力一向不佳,又容易上脸。 红酒后劲大,刚喝没什么,过了这会儿,周庚礼看见李佩央的两颊已经开始浮现淡淡的绯粉。 她神智是清醒的。嘴唇蠕动,话在嘴边几番辗转,李佩央看向他,还是尝试着说出口:“其实...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七年前..我们也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谈谈。” “会不会好一点?....对你来说。” 她声音轻轻,在寂静的房间里荡起回音。传到他的胸腔内,那里好像更为寂寥,回声都更大了些。 虚假的笑意在眼底渐渐破碎。周庚礼看着她,薄唇慢慢抿紧。看了一会儿,他又像看不下去似的别开眼。 他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时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们也是面对面坐在这张桌子边,一醉一醒。 只是那时候,醉的人是他。她一直很清醒。 “你醉了吗?”一杯酒喝完,他问。 “没有。”她没有那么不胜酒力。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那就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说。” 周庚礼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副不许她躲闪的模样。 “李佩央,你告诉我,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七年前你就知道遥遥的存在,你的决定...会不会改变?你会不会留下?” 不会。 男人在认真地等着她回答。李佩央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心脏跟着泛起轻微的疼。她忽然有点不忍心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在沉默中,他败下阵来。 “好。好。” 周庚礼深吸了两口气,又吐出,话语都变得艰涩,“就算你当初....你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可以。” 原来他就算清醒着,竟然也做不到她当初那种淡定。 他只能克制地再问她:“那这七年,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不是遥遥生病,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哪怕,就想过一次?” 没有。她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收到过很多次回国交流的邀请。她全都拒绝了。 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李佩央还是躲闪了。她受不了地垂眸,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开口只剩:“...抱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可能是他此刻眼底泛红的样子,让人想怜惜...像七年前一样,他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流着泪等她的答案。 答案没有变过。她当年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还不如不说。 周庚礼闭上眼睛,别开脸,摁住额角暴起的青筋,他也开始头疼欲裂了。 “央央,你知道的....”他最后还想再给她、给自己、给他们一个机会,“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她可以骗他的。就骗他这一次。 她的确没有喝醉。 也许该喝多一点,就能昧着心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但她太清醒了。 清醒的李佩央镇定地摇头,“我没办法骗你。”她骗不了他一辈子,一次的欺骗,没有意义。 怒极反笑。呵。男人揉着眉心,低低地笑出声。 是啊,她从来都懒得骗他,他到底还要在她面前自取其辱多少次呢? “那你今天请我吃饭,是出于愧疚?觉得七年前对我太残忍了?” 再开口,周庚礼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扯出一抹苦笑,“可是央央,你但凡对我有半分愧疚,就不该在这张桌子上,再跟我说离开?” 李佩央揉着额头,没有看他,紧锁着眉道:“遥遥要上学了。我要带她回去了。” 她语气淡定得仿佛他是个胡闹的孩子。她总是能做到,理智清醒地看着他为她痛苦。 可他也不像七年前一样,只会苦苦哀求她别走。 他们都变了。 周庚礼没理她的暗示,把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学可以在这里上。”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边的环境压力太大,不适合她。” “那就开私塾。”周庚礼靠在椅子里,看着她不禁发笑,“有我们两个在,她这辈子会有什么压力?” 她其实,也不愿意为他想个高明点的借口。 “...所以,你真不想放我们离开?” 得到了答案,李佩央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怀疑落地的踏实感。 “你可以走。遥遥的签证我明天就能配合你办。短期的。”问题在于...他看着她问:“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很久。”她说,“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讨厌的是无解的谜,如果问题有解,那就...解决。 “所以,我会起诉离婚的。”李佩央抬起脸看他,不再犹豫,一如七年前那样坚定。 既然谈不拢,她头疼得需要吃药了,干脆起身直接离开,抛下一句话,“我一定要带她走。你不想配合,那我们就只能走诉讼程序了。” 她经过他身边,他没有拦她。 周庚礼端起酒杯,玻璃上还有她的倒影。 “我劝你不要。”他看见杯上的倒影,心脏也渐渐冷却,恢复了素来不紧不慢的语气,“对薄公堂...你会输。” “央央,我不想看你输。” 孩子的抚养权她拿不到,他也不想...看她哭。 他不想跟她抢孩子,他想要的是家,是她。 只是她刚刚也给了他答案。她不会为他留下,走了之后,也不会为了他回来。一次都不会。 她一心想和他离婚,甚至都不肯多问一句,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那他还有什么办法? 周庚礼喝完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唇角,将餐巾随手扔到桌面的残羹冷炙上。 他转过身,还想跟她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可当目光触及到那抹单薄的背影,冷硬的话又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句提醒:“....我们结婚了。” 和当年不一样了。她不能再说走就走,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关系了。她不能再随意地...抛弃他。 片刻后,她声音微颤,“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结婚的原因?” 背对着他,李佩央鼻腔发酸,难耐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沿着脸颊安静落下。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是吗...” 忽然心乱如麻,他面露不忍,“央央,我——” 突如其来一声啼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两人同时看向客厅的沙发桌。 “妈妈!我做噩梦了...妈妈你在哪!” 李佩央慌乱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对讲机,随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稳住情绪对着她柔声说,“遥遥不哭,妈妈在呢。妈妈现在就上去。” 她急切地走出两步,又顿住... 女人心灰意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我就不该带她回来。” 空旷的客厅只剩下一个人。 他颓唐地倒在沙发上。头顶的水晶灯太刺眼,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是啊,你就不该回来。” 周庚礼想,要是她不回来,他像从前一样年复一年地等下去,会比现在更心痛吗? 也不见得吧。 从前那些痛苦他都习惯了。她总是能带给他,新的折磨。 ...... 【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就去找她回来吧。】 两年前,吃早饭时,他母亲忽然说了一句话。 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他都没有抬头,也没停下筷子,“谁?” 【我不能理解你。】他母亲说话一向柔和,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平易近人,她只是习惯了任何场合都进止雍容,哪怕是在指责自己的儿子。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2节 【你从小到大,轻易得到的东西,没了兴趣就懂得丢掉。这次,为什么变迟钝了?】 【她什么都给不了你,又没那么爱你,我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周庚礼终于抬头看向她,“妈,她不爱我,那你当年是用什么理由劝退她的?” 【我没有逼她离开。】他的母亲微笑看他,真实的情绪大概是不屑,【是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当然,她也不够了解你。你们连彼此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谈爱情,太狂妄了。】 【我答应过她不会把那天的谈话内容告诉别人。但庚礼,你是我儿子,我也跟你交个底,其实她早就决定离开你了,我只是推顺水推舟。】 【你一再地追究这个问题,是不愿意相信她不爱你?那就从今天开始,试着接受吧。你也不小了,不要再让家里人替你操心。】 她说完,就走了。 周庚礼一个人坐在餐厅里,面无表情地将碗里的饭吃完。 他不能去找她,他答应过她的。 她走了就不会回头了,他一早就知道。 他只是不想承认。如果承认了,他一定会忍不住地去找她。可他又答应过她... 那年,她给他们的爱情画下一个句号。 她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死局。 ...... 头疼到后半夜,怕吵醒遥遥,李佩央一直忍着,没有去拿药。 睁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轻柔地把孩子的被盖好。 灯已经都关了,外面是黑的,她还以为他离开了。 刚下楼梯,才看清门口处站着的人影。 他站这里多久了?怎么还没走? 李佩央站在台阶上,没有再往前。 屋内视线很暗,夜又足够黑,衬得他的背影都沉重。 半晌,有了声音。 “当年...你离开的原因,能再说一次吗?” “...我不爱你了。” “嗯。”男人的情绪似乎已经从刚刚的争吵中平静。 如果不是周围寂静得针落可闻,她大概都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说:“我爱你。” “央央,我的爱...耽误你了,是吗?”他很小心地在问。 李佩央抬眼,看向黑暗里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再垂眸时,睫毛颤动,眼角又一次湿润。 “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爱你,会好一点。”低哑的声音中带着苦涩,听起来像遇到了难题,束手无措,压抑沮丧。 “你能不能,先留下?...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一想。” 半天,她没说话,也没拒绝。 他就当她默许了。 周庚礼迈出几步,打开大门。 “谢谢。” 离开之前,他对她说。 第23章 戒指 周庚礼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第一次把戒指拿给她看,李佩央脸上的表情。 按理说,结婚戒指应该是求婚仪式上的惊喜环节, 但那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定的。他知道, 她完成了一篇重要的论文在等待发表,心情凝重很正常。 他拿出来是想让她开心一下,当然, 他自己也等不及了。 一个不怎么正式的夜晚,刚洗过澡, 她的发尾还有点湿, 人就被他抱到了床上。 “看看这个。”他亲手给她打开盒子, 递到眼前, “喜不喜欢?” 周庚礼看见她先是惊讶,然后迟疑,最后抬眼看向他,目光问询。 有什么好疑惑的。 戒指还能做什么? 他笑着又问了一遍, “喜不喜欢啊?”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真不喜欢?”她表现太淡定了,搞得他都紧张了。 “...不是。” 那就是喜欢,但也不算特别喜欢。 周庚礼凑到她身边,搂着她肩膀, 两人靠在床头,他说:“结婚戒指还是要贵重一点。但又不是就这一个,你以后可以换别的戴。”他知道她不喜欢浮夸的。 “就一个要求, 你要记着。” 她好奇:“什么?” “别的首饰你喜欢什么买什么。戒指不行, 戒指只能我买。”他坏意地用头发蹭她颈窝,她怕痒, 身子蜷起来,刚好被他捞进怀里。 “以后都买一对,你戴哪个我戴哪个。”周庚礼还把戒圈里的缩写给她看,“都刻你名字。永远都是你的。”他也是。 他的美好憧憬,李佩央全程没怎么回应。他要给她试戴,她也攥起手指,想拒绝。 他霸道又孩子气地咬了一口她的拳头,软磨硬泡,“央央,你先给我看一眼。不然等你睡了,我也要看的。难道你就一点不想看?” “...” 李佩央看着他将那枚戒指缓缓推进她的无名指,尺寸刚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结婚要用戒指而不是别的,硌在指间的触感,连着心脏,不容忽视,会一直提醒人它的存在。 “真好看。”他说她。 她看戒指时,周庚礼一直在看她的侧脸。 一想到她会戴着他送的戒指,跟他白头到老,他觉得死亡好像都成了一件浪漫的事。 那天晚上,睡梦中,他感觉到枕边人朝他靠近,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持续了大概三四秒。 周庚礼没睁眼,心里却在笑,果然,她还是喜欢的。 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一个能理解为什么他会爱她爱得不能自拔。 抛开家世背景,他们也像两个世界的人。他一直是个冒险家,喜欢刺激,热爱新鲜,哪里的阳光滚烫他就奔赴哪里;而李佩央,她不爱出门,不爱运动,不参与任何对生命有威胁的活动。戴上眼镜,给她一本书,她能一整天都不动地方。 他们觉得她无趣,周庚礼也懒得和他们解释。生活方式不代表感情追求。 这段关系里,她的稳定专一,让他非常安心。 一般的低级诱惑拐不走她。要不是他真心对她,她也早走了。 她留在他身边几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也喜欢他。 她的爱像一座静谧的秘密花园,只有他能感受到,比如,夜里的偷偷亲吻,白天看书时不自知的倚靠。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李佩央的感情很少外露。 她就只爱过他一个人。天上地下,就他独有。这种私有的踏实感才真正令他着迷。 依照周庚礼往日张扬的性格,求婚一定要隆重,越多人知道越好。他都想在她毕业典礼上撒花瓣,拉横幅。 但他没那么干,因为李佩央肯定不喜欢。 再说,她那天要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她那么优秀,她的优秀都是用勤奋换来的,他不能抢她风头。 周庚礼唯一后悔的是,他早上忘了让她把戒指戴上。这样他就不用听后排男生在叽叽歪歪地讨论她有没有男朋友的事。 她当然有。他不就坐这了吗? 放着上百亿的生意不谈,他在这硬凳子上聊坐一上午,换成他亲儿子,他都未必做得到。也就是她了。 不过就这一点遗憾,李佩央都帮他补足了。 演讲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站在台上忽然转头朝他的方向看。 掌声雷动的那几秒,她炽热的目光越过人海,专注地只看向他一个人。 就连他这样厚脸皮的人,都被她看得耳根热。 那时候,周庚礼以为她在用眼睛跟他“告白”,后来想想,她大概是在跟他...“告别”。 他当时想,不管求婚还是结婚,就他们两个人也行。最好是靠着大海,奏乐都省了。 然而,他不可救药的“浪漫幻想”还没落地实践,只持续了一个月,就被她亲手打破了。 认真算,都不到一个月。 七月初,刚好他们家的人都回京,能聚一聚。 他每个人都打了电话,让他们回家一趟。 除了老头子真忙,其他人都回来了。 饭桌上,周庚礼跟他们正式宣布,“我要订婚了,和我女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挺庆幸,还好他从小混蛋事没少干。比起那些,他愿意找人成个家,都算是改邪归正了。 除了他妈,和他大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我女朋友人漂亮,又聪明,刚刚硕士毕业。今年过年,我领她回来。对了,大哥也见过她。” 他碰了碰旁边人,他大哥没说话。 周庚礼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两脚。踢得挺狠。 他才开口,避重就轻:“嗯。那天在饭店,老三身边确实有一位女同志。”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3节 是女朋友。在家打什么官腔。他刚想纠正,饭桌上有人放下了筷子。 “庚礼,有件东西,我差点忘了给你。” 他母亲招招手,有人把一张银行支票放到了他面前。 周庚礼看向她,什么意思。 “是你女朋友跟我要的。我最近有些忙,辛苦你转交给她了。”他母亲一边擦着手,一边当众跟他讲,“我见过她了。你眼光不错,她是个好姑娘。可惜你们不般配。” “三百万,我也觉得有点少。但她只跟我要了这些。或许有什么缘由。当然,你们两个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她起身,其他人也站起来,除了他,“我行里还有事,今晚有别的应酬。你们坐下慢慢吃。” 那天,他母亲是第一个离开的。然后是他大嫂,她当时怀着二胎,说了句“身体不舒服”就下桌了。再然后是他二嫂,她走之前还皱着眉想跟他说什么,被他二哥拉走了。 最后是他大哥,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吃完饭。走之前拍了拍他肩膀,“别执迷不悟。” 房间只剩下他,和那张三百万的支票...... 具体怎么走出去的,周庚礼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天他在外面游荡到很晚,又在那栋别墅前徘徊了很久。 屋里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给他一种“这里是家”的错觉,他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后来,他还是开了门。仿佛今晚不进去,他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进去时,她人就在沙发上看书。暖黄色的落地灯在她旁边,他站在那里看得失神。 眼前再度聚焦,她已经转过头来,在看他。 那一刻,周庚礼就知道,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决定,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准备好全部相信了。 可她没有解释,面对那张支票,李佩央把那枚戒指推到了桌子中央,告诉他:【我们分开吧。因为,我发现,我不爱你了。】 ****** 那夜走后,他一直没和她联系。 第三天,有人送来了一束新鲜的玫瑰花,李佩央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做什么。 “花瓶里的玫瑰花枯萎了,我不想遥遥看见。” 她沉默许久,才说:“我今天下午要出去,你可以来看她。” “好。” 他们现在不适合碰面。李佩央也没想好在孩子面前,她该怎么跟他相处。 太复杂的演技她没有,演不来。最好的一次,她都贡献在七年前了。 那个下午,周庚礼陪着遥遥,跟她一起将那束玫瑰花一支一支剪好,放进花瓶。 可能是妈妈不在,她连话都比平时少了。 剪到最后一枝花的时候,遥遥忽然问他,“爸爸,你爱妈妈吗?” 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爱。”他感到喉咙发涩,“爸爸爱你们两个。” 遥遥的小脸微微鼓起,像在思考。她思考的神情都和她妈妈相似。 “你爱她,你怎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她不喜欢玫瑰花,eirik叔叔都知道。” 周庚礼动作顿住,认真地问她:“那她,喜欢什么?” “我啊!”遥遥眼睛一弯,指了指自己,“妈妈最爱的就是我。” 他低头笑,点了点头,“嗯。爸爸也爱你。”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和妈妈结婚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爱我,我知道。你总是亲我。”小遥遥一字一句地跟他说,“可你从来不亲妈妈。” “爸爸,如果你是因为我,才和妈妈结婚,她知道了会不会不开心?我这两天都看不见她笑了。” “...” 望着女儿,周庚礼怔了片刻。 他沉默地想好措辞,才再看向她:“遥遥,如果以后,我们不能经常见面,你会不会...责怪爸爸?” 遥遥歪着头,小眉毛皱起,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能经常见面?” “因为,你要上学,爸爸要上班。我们会隔很远。” “那我放假的时候,我们能见面吗?” “当然。爸爸有空就会去见你。” 遥遥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他:“不见面的时候,你会想我吗?” “会的。”他笑着握住女儿的手,跟她保证,“爸爸每一天、每一秒,都会想你和妈妈。” “我们也会想你的!”遥遥学他的样子,用两只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对他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说,让我多跟你说谢谢,因为你救过我的命。” “不用说谢谢。”眼底温热,周庚礼把她抱过来,在怀里,他轻柔地亲吻她额头:“你才是爸爸的命。” “你和妈妈。都是。” *** 这次出门,是学院的院长找她,她导师也在。 他们想在她走之前,邀请她作为杰出校友在学院内作个报告。 李佩央坦白跟他们讲,鼓舞人心的激励型演讲她不擅长,如果作报告,她只能根据现有的研究,作偏学术型的报告。 他们也同意了。 知道她要离开了,为了配合她的时间,地点就订了十天后的小礼堂。 走之前,她陪老师、师母吃了个便饭。 胡教授从关师哥那里知道她和周庚礼结婚的事,还问她,她走了,那小周怎么办?是不是跟她一起走? 李佩央只说,他在这面还有工作。她没告诉他们二老离婚的事,不然他们又要为她操心。 她还记得,当初在学院楼下,胡教授第一次撞见他俩约会,眼镜差点震惊掉,脱口而出“小周”。 那一次,李佩央才知道,他和他导师早就认识。他母亲,和李师母是本家。 后来,胡教授还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跟她说,要是感情方面有问题,不方便跟他说的,可以去找师母聊。他们老两口研究到半夜,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太容易吃亏了。他俩给她当个“靠山”,以后受委屈,他们还能给她做主。 虽然知道自己不会真麻烦他们,但李佩央当时还是很感激他们二人。 她最开始了解挪威,也是从师母那里,她当时研一,去参加师母给本科生上的英语课。在课上,她师母讲,语言是工具,就像人的拐杖,健康能走的时候,觉得不重要,等真用到,就知道瘸腿走路不好受了。 万幸,她把这话听进去了。 下课之后,李佩央跟她说,想再学一门语言。 【可以啊,想学什么?】 【想学冷门一点的。】他会的很多,她想学个他不会的。 她师母笑了,说冷一点,北欧就很冷。挪威语吧,她最近在读易卜生的作品,她们可以一起研究。 【好。】她知道那个地方。1969年的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奥德·哈塞尔,是挪威奥斯陆大学的。 真说起来,能通过申请,李佩央觉得语言的确帮了她的忙。她当时的研究成果不算显著,也许是在国际竞赛中的成绩比较亮眼,外加语言技能,才让她收到了那封回信邮件。 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幸运。 所以,最多再半个月。李佩央给徐助打电话,让他转告那个人,她最多只能给他十几天时间。她给学院作完报告,就得准备启程了。 徐助在电话里干笑,问她能不能见一面。主要是他老婆,特意给遥遥买了点书,非让他带给她。 她的行李已经很多了。盛情难却,李佩央同意了。 *** 徐助找她,李佩央以为他只是简单地把东西交给她。 但他又说:“佩央小姐,我能不能请你喝杯咖啡,以我个人名义。” 李佩央眨了眨眼,“行。咖啡就不必了,已经下午了,我就喝水吧。” 也行。徐助领她去了附近一家肯德基。他去旁边超市给她买了瓶水,他自己点了杯可乐,外加一份鸡米花。 实在是下午茶时间到了,他有点饿了。 在快餐店的角落位置,徐助跟她坦言,“佩央小姐,老板几个月前,让我调...了解,了解你的现状时,我看了你这几年的简历,还真把我吓一跳。” 他说:“我都跟我女儿讲,让她把你当榜样的。” 李佩央低头笑了,否认,“那些没什么的。”她自己都不敢说能做女儿的榜样。她不是“无暇”的。 “您谦虚了。”徐助想说,换个身份和场合,在国外,他恐怕得称呼她一声“scientist”了。而且不是随便哪个scientist都能被挂到学校宣传页的。 他感慨:“佩央小姐,你这几年过得真挺好的。我现在有点理解你当年出国的决定了。” 李佩央垂眸握着手里的水瓶,抿起唇角,直言:“徐助,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你有想说的话,可以直接说的。” “唉。其实,其实我找您,老板他不知道。这个您别误会。” 徐助也是有点担心,万一老板以后知道,会不会怪他多事,但人他都约出来了,“佩央小姐,你放心吧。老板他根本对你狠不下心的,他已经让我申请航线了。你们肯定能回去的。” “嗯。我知道了。”李佩央没太意外,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一件小事。是您不在的这七年,我经历并目睹的,有关老板的一件小事。”他卖了一圈关子,“您要是不想听,也没关系。我这就送您回去。” 李佩央看着他,没动。 还行,有戏。 徐助就开口了,说之前他喝了一大口可乐润喉。 “也就是两年前吧。我陪老板出差,那地方,离您家乡不远。您应该不知道吧,这几年,每次清明和祭日,老板都会去你家乡海边,祭奠您母亲。还有您出生的那个村子,蒙村?是吧?他都建了学校,铺了路。现在那里开发得还不错,环境可好了,当然,您最近几年忙,肯定没去看。” “不过,这是后话了。就说两年前,我们在那边谈生意。老板亲自出马,生意肯定是谈成了。晚上应酬喝酒,是我开的车。” 徐助记得很清楚,他那晚开的是一辆保时捷跑车,敞篷的,温柔的小风一吹,他人都飘了。 他老板坐在副驾驶抽烟,哪怕刚签了那么大的合同,也不露辞色,一脸深沉。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4节 徐助都习惯了,他家老板一直都很稳重。年轻时吧,还有点脾气,这几年年纪见长,更是七情不上色,没一点情绪。 这种改变是突然发生的,就是在佩央小姐走了之后... 对于他们俩,徐助掏心窝说,他一开始就不怎么看好。 他老板在外是什么样啊,八面玲珑的,该圆滑时圆滑,该强硬就强硬;而李佩央,徐助跟她接触也不少,他总结一个词就是“省心”,特别地好伺候。跟谁说话都温柔有礼貌,人非常有原则,但她的原则大都是约束自己的。 看起来,这俩人一软一硬的,好像很配。但是遇到一起,竟然还会为小事吵架,还都是冷战。 一冷战,佩央小姐就回学校,剩他老板自己生闷气。过几天,受不了了,就问他,徐助,你觉得这事我有错吗? 他想要台阶下,徐助心里明镜似的,他说,您应该是没有错的。但是佩央小姐也很可怜嘛,你看她小小年纪,母亲去世....反正类似的话一说,他家老板自己就开始“忏悔”了,最后来一句...晚上送我去她学校吧,订束玫瑰花。 不沟通的感情是处不长的,徐助是过来人,他懂,但他没法插手。 他算老几啊,他当时都不是总助高管。他俩感情重要,还是他工作重要啊?那肯定是他工作重要,他也有家,也要养老婆孩子呢。 就那次之后,他就有点...后悔了。说实话。 那晚,他老板抽着烟,忽然低声问他,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徐助说,听见了,他听见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 不是。他老板打断他。 噢。徐助认真回答,那好像是海水涨潮的声音。他们走的是海滨路。 前面停一下。 行。 徐助就给他停路边了。他猜他是酒喝多了,想吹吹风。 结果,下了车,男人直接往海的方向走了。 徐助在后面鞍前马后地跟着,看见他老板要下水。他赶紧止步,然后开始脱衣服。 陪老板在海里“洗澡”的事,他不常干的,但是这次生意,他给的实在太多了...西服是他老婆新给买的,不能糟蹋。他脱下来,板板正正叠放在沙滩上。 再回头,徐助一看,坏喽!他怎么跑那么远,水都没过脖子了。而且他会游泳的,他怎么不游呢? 他感觉不对劲了,赶紧跑过去。到那个方向时,人已经看不见了。 夜里本来就黑,那天是十五,海里涨大潮,水上得很快。 徐助幸亏是海边长大的,从小没少摸蛤蜊,一头扎进去,在湍急的水流里乱摸,摸半天,终于抓住他一只手。连拖带拽地给人扛上了岸,还把他呛的水压出来了。 大夏天的,徐助瘫坐沙滩,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怕地想,这人要是栽他手里,他跟谁解释啊?说他签完合同,高兴得跳海了?谁能信啊。 他缓了缓魂,见他老板也清醒点了,趴在那一顿猛咳,他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 “老板啊,你...你这是干什么啊?”陷害他?不值当啊。他命不如他的值钱啊。 咳得能说话了,男人躺在沙子里,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地跟他讲,“帮我..找。” “找?找什么啊?”潮水声太大,徐助凑过去听。 “戒指...她扔...海里.” 徐助愣了三秒,明白了。 随后他心里一酸,眼泪冒出来了。 “老板,你早说啊。”那戒指多值钱啊!“你早说,佩央小姐扔的时候,我潜在海里面接着点啊!” 哎呦,船开了他知道买票了,都端午了他还翻上老黄历了。 徐助哭了,早寻思什么去了。 这帮有钱人真不拿钱当钱。 也不拿命当命。把爱情当命。还是太有钱,闲的。 徐助当晚就给他送进当地医院了。 海水不干净,男人发了几天的高烧,醒来就出院。没人敢拦。 徐助发誓,这事他谁都没告诉! 但那天晚上,公司人都走差不多了,办公室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他人进来,稳准狠地把人从沙发上拎起来,朝着肚子闷揍了几拳,然后过肩摔把他往地上一扔,跟扔沙袋似的。 他可怜的老板,大病未愈,弱鸡得毫无还手之力啊。徐助没见过这场面,他都要报警了。 来人一点不客气,大咧咧地坐在老板椅上,还给自己点了根烟,对着地上还在挣扎的男人打招呼,“小王八/蛋,听说你要活不起了?” 看清他的脸,徐助默默放下了手机。他认识这人,这人叫周旬礼。徐助不仅认识他,他还认识他肩上的两毛四。 他知道,这是家事,他该出去了。 但他家老板挨揍,这他也是头一回见啊...徐助没舍得走。 男人就近爬到沙发上躺着,还嘴的力气都没有,喘着气,“二哥,咱可都是一个姥姥的...”不是一个蛋,也是一个窝。 他二哥笑了,“来传个话,行长请你明天回去用早膳。”他还感叹,“你小子,有苦肉计,你早用啊。放炮不点捻,咋想(响)的啊?” “滚吧。我就是喝多了。”沙发上,男人声音平淡。 徐助是站着的,他清楚地看见,男人闭眼时,有一行亮晶晶的泪痕,从眼角延伸到鬓角里。 ...... “佩央小姐,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不是要博你同情的。”徐助见她全程听完,都还神色自若,他也明白了,有些事随着时间都过去了。 有人走出去很远了,有人还在原地。都不同频了。 “我就是觉得,毕竟你们之间还有遥遥在。当年,您母亲的事,那晚他真是想回来的,就是,不巧了。老板他家里人也在那边出事了。都是人命关天。他后来也是一路开车,找到能飞的机场回来的。去见您的时候,三天都没合眼了。” 造化弄人。有缘无分。徐助叹了口气,“总之,夫妻一场,佩央小姐,你走之前,跟他...多说几句话吧。”给他老板留一条活路吧。他也不能总下海捞人...那是危险活。是另外的价钱! 默了一会儿,李佩央知道他大概是说完了。她开口说了声:“谢谢。” 徐助呵呵笑,“谢什么。” 李佩央晃晃手里的瓶子,“谢谢你的水。” “哦,那..那个不客气。” 徐助一路把她送上车。 回去的路上,李佩央想起那晚他问的问题,【央央,我的爱,耽误你了吗?】 没有。没有耽误。只是会让她舍不得。 她爱过他。真心爱过。 她不是没有犹豫过。 她心里的天平,曾经为他摇摆过许多次。 在他拿出戒指的那一晚,她是真得动摇了。真得想过,要不要偏向他了。 还是...与他母亲的那次会面,推了她一把。 她甚至都不用张口,她在对面坐下,李佩央心里的天平就自动分解了。 当初她读研,她老师夸她是个做科研的好苗子,因为她聪明、踏实,耐得住性子,还比别人多一点幸运,实验失误率很低。 只有李佩央自己知道,她不是幸运,是谨慎。一件事没有足够的把握,她不会去做。 爱情和人生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与百分之一的不可能,她只会看那百分之一。 何况他们当初的“不可能”不止一点... 【李小姐,你们分开,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不止是金钱上的,事业或者前途,你都可以提。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不用麻烦了。我早就打算离开他了。我有自己的前途。我准备出国。不会再回来了。】 ... 【李小姐,今天的对话,你很让我刮目相看。说句实话,你有理想,你很优秀。如果你当初遇到的是我,不是我儿子,我一定会无偿资助你。现在也一样,你去挪威,我会在那边帮你安排好一切。】 【不需要。我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我只欠过一个人的债,那就是您的儿子。现在...也还清了。】 ...... 深夜,女儿睡觉后,李佩央走进隔壁书房,打开一个行李箱,里面的行李,有一半都是她的书和资料文件。她回来得匆忙,没带太多东西。 夹在几本书中间,有一本小词典。很厚,看上去是词典,中间被人挖空了。空处刚好放得下一个小盒子。 坐在窗边,她没有开灯...盒子里的钻石太完美,月光下都璀璨得熠熠生辉。 他在海里找什么?李佩央抱着膝盖,默然地盯着它想,戒指是吗? 这么多年...这枚戒指,他竟然还在找吗? ...... 【好。那我能问一下,李小姐,你准备怎么做,让他放弃这段感情呢?】 【我会告诉他,我不爱他了。】 第24章 选择 那是李佩央第一次见他难过。 和普通人一样, 这个男人难过时,也会神情黯然,眼底泛红。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暖黄色的地灯照不全整个房间, 只够他们看清彼此。 不过他喝酒了,双颊酡红,醉眼迷茫, 应该也无法完全看清她。 从他的状态看,李佩央就明白了, 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以他往日的性格, 他会和她大发雷霆, 她等着他的质问。 可是没有。 他定定地望着她,像在害怕什么,没有往前半步,也站在原地问她:“你, 吃饭了吗?” “...吃了。” “哦。”外套都没脱,站在门口的周庚礼点了点头,缓缓道:“那就好。”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5节 “我今晚喝了酒,就不留在这了。你早点——” “你醉了吗?”他转身之际,李佩央叫住了他。 “...有一点。” “能不能留一会儿, 我有事想和你说。” “好...听你的。” 面对面坐着,他们安静地凝视对方,好半天, 谁都没有说话。 人就在眼前, 周庚礼想,其实就这样坐下去, 地老天荒也可以。 但李佩央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看着他,朝他要:“你有没有东西要给我?” “有。”他把支票轻轻放在桌上,“三百万。” “六年前,我就给过你一张卡。你没有用过。现在...你去楼上随便拿一条项链也不止这个数字。” 周庚礼看着她,“央央,你得给我一个解释。什么都行。” 多离谱的他都能接受。哪怕她现在说她是在跟他开个小玩笑,他都能立马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下次不许了。他真得难受了。 但她没有。 什么解释都是没意义的。 李佩央拿出装着戒指的盒子,推到桌子中央,“我们分开吧。因为,我发现,我不爱你了。” “可能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这段时间,我也认真地思考过缘由。直到你母亲找到我,问我想要什么条件,我才意识到,其实不需要任何补偿。” “我本来就想离开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比你重要。你出现或者不在,我都没什么感觉。” “周庚礼,你说要娶我,我也没有感到开心,我甚至...有点累。” 真心掺着假意,说这句话时,李佩央是真感到了一丝疲惫。 其实做他女朋友一直挺累的,在这个城市里,当他的女朋友不像是两人之间的恋爱关系,更像是一个身份,一份工作。他的人际圈子很杂,她要小心地周旋,谨慎地说话,而即便如此,那些人对她的称呼也顶多是一句“嫂子”,或者“弟妹”。更可悲的是,他们认为这是对她最高的尊敬和认可。 “成为你的妻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这是你不想结婚的理由,还是你不爱我的原因?” “央央。”他收敛笑容,认真地看向她,“这六年,你追求学业,我有阻拦过你吗?你不想缺课,我想你了,我就陪你去上课。” “你做实验很晚,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你每次的比赛、拿奖,我都没有缺席过。”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金丝雀养,我给你独立自由,向上发展的空间。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 计划结婚,周庚礼也从没想过让她放弃事业。相反,他可以给她任何事业上的助力。国内,高校还是研究所,她想去哪都行。 “和我结婚你觉得没价值,那我的真心呢?我们之间这六年的感情,你给它开价,三百万?” 李佩央垂眸,面对他的质疑,她从容不迫地说,“也不止三百万。你母亲还答应了我一件事。” “她说,可以保证你不再缠着我。” 接下来的几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感觉得到周围气温都在下降。 长眸闭上又睁开,男人努力地平复情绪,“我做错什么了?” “李佩央,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有什么是她能给你的,我不能给的,值得你跟我说这样绝情的话!” “你没有做错。”她不假思索地答,“是我不爱了。” “我不爱你了,你的纠缠就是错的,你的爱就成了负担。” “你这个人,对我来说...就变成多余的了。” 他望着她,一张俊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周庚礼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 “央央...”他声音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李佩央一字一句打碎他的最后一丝幻想,“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是你不够清醒了。” “如果你能清醒一点,就带着戒指离开吧。”她说,“周庚礼,我们应该好聚好散。你放手让我走吧。” 她想走?她做梦! 他起身,动作幅度太大掀翻了椅子。周庚礼走到对面,抓住她胳膊,把人一把拽起来,用力抵到旁边的墙上。 他紧紧扣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李佩央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爱了!” “你说不爱就不爱了,那我们这六年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在他身边,在过去这些年,李佩央一向是淡然的模样,但她此刻的平静,却像一根针刺进他的心脏。 因为,周庚礼发现,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真得无法在她眼睛里找到一分,哪怕是一分的爱意。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问他:“如果你今晚只想跟我发脾气,我只会认为你比我想象得要无能。你不是没完全醉吗?不要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 理智?周庚礼觉得疯的人好像不是他。 他真心爱了六年的人,他决定放弃许多一心想娶的人,在短短一个月,她忽然就不爱他了? 她竟然还让他保持理智? 眼泪完全没有征兆地落下,他流着泪问她:“那这六年,你爱过我吗?” “爱过。”李佩央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爱过你,但那是过去了。” “我从前爱你,现在不爱你。你可以选择闭上眼睛不接受,自欺欺人,但是你不能像这样,无理取闹地强迫我也爱你。” “而且我也做不到,继续爱你了。” 英俊的眉宇攒聚紧锁,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男人抵着她,眼里渐渐布满惊痛。 他心痛地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再开口,也是断断续续不成句,“你既然,爱过我...几年前,你爱我,愿意为我去死。为什么...不爱了?” 他在说什么。李佩央思忖了下,恍然明白,“你是在说那件事。” 她摇头,换上了劝告的语气,“你想得太多了。我没有那么深刻地爱过你。这是你自己加工的幻想。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去死?世界上不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去死的,就因为爱情?” “我会。”他忽然受不了地抱紧她,闭上眼,周庚礼不敢继续看她眼睛,“如果我说,我爱你,你比我的命重要。央央,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在他的怀里,李佩央沉默了三秒。她推开了他。 “会,你也先活着吧。”她移开视线,跟他讲,“我想轻松地离开,你不要给我添麻烦。” “什么意思?”男人怔怔地看着她,泪流不止,他捏着她双肩,“麻烦?李佩央,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什么?你把我....当笑话看?” “不然呢?”她淡淡地反问他,“我不爱你了啊。” “周庚礼。”李佩央揉了揉眉心,他眼里,她表情一瞬不耐烦,“我不爱你,你就不在我眼里了。” “难道你在这个世界只有爱情了吗?除了我,没人爱你了吗?”她一向话不多,那晚的每个字却都像在吐刀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可怜你吧?” “我不会可怜你的。你拥有的很多,失去爱情,你也不可怜。” 这六年,他都不知道原来她能说这么多“爱”字。 这六年,她说“爱”他的字眼屈指可数,但在这个夜晚,她每一句都在跟他阐明一件事情,她不爱了。 他颤颤地退后两步,松开她。 周庚礼看着她,她脸上一滴泪都没有,他眼前却模糊得不像样。他木然地站在她面前,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我什么都有...所以,我的痛苦,在你眼里,就不是痛苦了吗?” “央央...你真的爱过我吗?”他寞然地垂眸,笑了笑,摇头。 “你会开心吗?”他蓦地问她,“李佩央,你折磨我,看我痛苦,你会开心吗?” “...我没有感觉。”她把语调控制得很好。到他死心为止,除了捏紧的手指,她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呵,没感觉。” 男人笑着点头,落寞地转身,走出两步,突然折返。 他大步地朝她走过来,握着她的脖子,把人再次抵在墙上,低头咬住她的肩膀。 “疼的感觉也没有吗?” 李佩央闭上眼睛,死死咬住下唇。任由他咬,一声都没吭。 可他也没咬多久,十几秒后,就松开了。头抵在她颈窝,大口喘着气,“我们别这样行吗?” “央央,你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锁骨上沾染他的泪,李佩央松开口,气息也开始不稳。 大手沿着她脖颈抚摸,周庚礼抬头,看向她的嘴唇,她刚刚咬出的牙印还在。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抱歉。” 凝视片刻,他低下头,亲了上去。 一个巴掌利落地甩到他脸上。 不疼不痒。 周庚礼红着眼眶,笑笑,回头捧住她的脸,继续亲。 这次是吻。 他牙齿轻咬着她的唇瓣,既想用力,又舍不得她疼,在柔软的唇上反复碾压,舌尖刚要撬开贝齿... 她抬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这次很重。 打完他,李佩央看着自己疼得发麻的手心,湿润得全是他的眼泪。 她心脏也开始发麻,忽然一阵钻心的痛楚涌上来,随着呼吸的频率阵痛。 重,但也没把他打清醒。 他还是没有放开她。 “你就想要这个?”片刻后,她忽然开口。 他缓缓看向她。 李佩央抬眸,“你想要,可以。我收了她三百万,可以陪你一次。”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6节 心脏陡然撕裂,好像有血流出来,周庚礼慢慢松开她的肩膀,他疼得嘴唇都哆嗦。“你..疯了吗。” 疯了,也没疯。 她揪住他的衣领,用力,直接咬住他的嘴唇。是咬,不是亲吻。 他的唇瓣刺痛,被她咬破,血腥味散在两人的口腔里。还有一股苦咸,她没哭,应该只是他的眼泪。 他想推开她,碰到她双肩时,却又忍不住抱紧了她。 ... 跟在周庚礼身边六年,如果说李佩央确有一瞬羡慕过他们这种人,大概就是在他们谈论梦想的时候。 他们口中,梦想总是那么近,今天说了,明天就能启程,几乎不用做任何的“取舍”。 可她不能。她总是小心地走着自己的独木桥,不敢踏错一步。 就像六年前的夏天,她不该站在他的门前。所以纠缠这六年,她没话好说。 然而,理智也不是一直都能关得住心里的野兽。 她也失控过,在她母亲去世那一晚,在她明知就要离开他那一晚。 爱、恨...浓烈的情绪和理智很难共存。 ... 【李小姐,我尊重你的决定,我担心的是我的儿子。他会不会和你走?如果你还爱他,或者说如果你爱过他,你应该知道留在这里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他在这里,可以和他的家族站在一起,他日后也会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他有自己的前途,他不该抛弃家人,陪你去流浪。世上没这个道理,对不对?】 【对...没这个道理。】 他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为了她分开?她没有亲人和牵挂,她一个人,去哪都行。 他不一样。他有大好的人生。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很多人愿意爱他。 不是所有孩子生下来就是被期待的,不是所有孩子都有满月酒、抓周宴。 但她知道像周庚礼这样的人,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永不散场的抓周宴,他的面前永远摆满了选择,他随时可以丢下这个选那个,后悔了,甚至还可以再捡回来。 她是他所有选择里最差的那个。 爱不该是互相耽误,而是互相成全。 她的确该走了。 接吻的时候李佩央在想,这一年她二十四岁,他竟然是仅有的、唯一的全心全意还在爱她的人。 而他的爱,也要被她放弃掉了。 也就这一晚...今晚过后,他会恨她。 以他的性格,大概会恨她一辈子了。 也没关系。她做过许多次的取舍,她习惯了,现在痛到窒息的伤口早晚都会愈合。 只是跟他...她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那晚,男人死死地抱住她,颤声哀求,未有过的卑微,“央央,你说你爱我。你就骗我一次,我以后都不再问了!” “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扯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起身,恍若未闻地整理头发,然后看向他,“你可以走了。带上你的戒指。” 她踏出一步,一只手抓住她脚腕,很用力。 李佩央低头,不得不蹲下身,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到底什么原因?”他还在问她,“有什么是我们不能解决的?” “没什么。”李佩央蹲在那里看他,“你最开始找我,不就是想要这些。” 她看见他的目光渐渐黯淡,表情一瞬茫然,好久才发出声音,“...你,把我当什么?” 她没说话。但她没有情绪的眼睛已经回答了他。 他有点懂了。 周庚礼垂着头,喉结滚了两下,“所以,我说爱你,说想要娶你...在你心里,我不配,对吗?” “对。”这个答案,李佩央给得很肯定,“你没有资格。现在能走了吗?” 他站了起来。 李佩央知道,这次他大概是真得死心了。 他也有他的骄傲。 彼此最了解的人,才能知道对方的弱点在哪。他当然也可以挑明,他们当初那样的开始,她竟然也能情不自禁爱上他。她也没有多矜持高尚。但他没有说... 李佩央起初是没看他的,她听着他的脚步声,察觉他差不多要走了,才问:“你许给我一个承诺,还算数吗?” 没人回应,但他的脚步声也停了。 “算数的话,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别来找我。我不想见你了。” 还是没声音。 李佩央起身回头看,目光略过桌面,那枚戒指还留在那里,“你的戒指,不拿走吗?” “...送你了。”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她也听不出来了,“它比三百万值钱。你带走吧。” “可它刻了字,就不值钱了。” 李佩央看见他垂在腿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男人他已经很难过了。真要他多伤心呢? 就彻底地别再想她了。去过没有她的人生。她也是。 她说:“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可你这么爱我,应该很难做到吧。你的戒指我会扔进大海里。你以后忍不住想来找我,就想想这枚戒指。想想,我都不要它,又怎么会要你...而你连戒指都找不到,又拿什么来找我。” 他的背影晃了晃。 李佩央差点以为他要晕倒了。 但他晃了晃,还是站住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去找你....凭我们这样的..关系?” 是玫瑰花枯萎的声音。李佩央听着他此刻的声音,忽然联想到。 “李佩央。”踏出门前,他说,“你以后,死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恨透她了。 刚好,她也该走了。 ..... 事实证明,人可以不用永远保持理智。但在某些时刻,还是不能感情用事,比如相逢、别离。 一个半月后,李佩央站在医院的走廊,抱着胳膊如是想。 这一个半月,她抽过烟,酗过两次酒。 第一次是她拿着陌生的护照,踏上从莫斯科到挪威的飞机。 空姐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说,谢谢,不用了。 但她没走,担忧地问她,【可是小姐,你在哭啊。】 她哭了吗?李佩央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湿的,还真是。 【那麻烦,给我一瓶酒吧。】 飞机到中途,身边的俄罗斯女人要求换座位,因为她哭得太汹涌,吓到她的孩子了... 第二次,她站在悬崖边,抬手举了许久,风差点把她吹倒,她也没松开手里的盒子... 医院的诊疗室里,李佩央沉默了一会儿,问医生,“她还..活着吗?” “sure。”医生以为她只是新手母亲的紧张,还温柔地问她,“你要听听她的心跳吗?” “...” “...好。听听吧。” **** 如果能提前知道那天他走后,她就会离开,周庚礼想,他一定不会走的。不管她再说多伤人的话,他都不会放开她。 她离开后,他在家里很多天没出门,不为别的,就是太疼了。 伴随着呼吸,每一秒都不停的疼痛,他吃过药、喝过酒,想闭眼睡觉都止不了。 再后来,时间一长,他学会了与这种缠绵的疼痛共存。 深夜,空荡的办公室,男人看着面前的文件袋,手在上面摩挲半天,才绕开绳子。 这份文件在他桌上摆了很久了。里面是关于她的七年。 七年,纸上罗列出的二十几篇顶刊论文,后面都有她的名字。 这四年,她拿了三次国际青年科学家的奖。 周庚礼还记得她第一次拿奖杯,惊喜又害羞地问他,【放在哪里好?】 【你没有合适位置,就先放我办公室?我给你摆正中间。等你以后有自己办公室再拿回去。】 【为什么?】 【央央,我也有虚荣心啊。你满足一下我,别人看见,问我李佩央是谁,我也炫耀一下,我女朋友。特别得优秀。】 女孩低头莞尔,【这算什么优秀。】和他摆的那些比起来。 【怎么不优秀。那以后你多拿奖回家,我不工作了,我天天在家给你擦奖杯。行不行?】 【你..胡说什么。】她小声反驳他,脑袋却靠在他肩膀,笑得很开心。 一个校级比赛的奖杯,现在还放在他对面架子的正中央。颜色都被他擦得淡了许多。 这份文件,周庚礼一直不敢打开,他逃避,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七年,她的人生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他会难过,更会遗憾。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7节 他遗憾,为什么说好要陪她一起走的路,他就那样,放她一个人走了呢... 天际破晓,太阳升起来之前,静坐了一夜的男人默想,也许她想要的,他真得给不了。 他能给她什么呢。 又过了一会儿,天空完全亮起来,他摁下手边的电话,“徐助,把...离婚协议书拿进来。” 第25章 婚礼 “妈妈, 你和爸爸要离婚是吗?” 那天早上,李佩央给遥遥穿衣服时,她突然问。 “你...”李佩央怔怔看她, 她是怎么知道的?他肯定不会对孩子说这些。 “妈妈, 那天我没有做噩梦。”遥遥嘟起嘴唇,搂住她脖子,小表情很愧疚, 她撒谎了,“我晚上睡醒, 在呼呼机里听见了你们吵架。” “你说你要带我回挪威, 你和爸爸要分开。” 李佩央抱着女儿, 有些茫然无措, 她没想到,那天那些话,她竟然都听见了。 ...... 那天傍晚,周庚礼敲开了她的门。 李佩央开门时, 看见他愣了几秒。 不过几天没见,眼前这个男人好像“老”了很多,或许应该叫做疲惫。 她还记得他那天站在机场等她的模样,不说意气风发,但也很有精神。 发生什么了吗? 他站在门外, 没忍住低头咳了两声。 “你生病了吗?”她问。 “没有。烟抽多了。”周庚礼看着她,弯起嘴角,柔声问:“央央, 晚上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孩子让付姨看一下。” “去哪里?”晚上的话, 李佩央有点迟疑。 “去参加老安的婚礼晚宴。白天我有事没去成。” “你不能,自己去吗?” “也可以。”他点了点头, “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就是他听说我们结婚,打电话让我带你一起。” “...”李佩央垂眸,思忖了几秒,“你,等我一下吧。我去拿个外套。” “好。多穿一点,晚上冷。”他叮嘱道。 坐上车,李佩央发现,他最近好像不怎么带司机了。 他开车,她也不能坐后排,坐到了副驾驶。 一路上,他频频看后视镜。李佩央开始没在意,后来,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遇了。 她转过头,“你看我做什么?” 周庚礼笑笑,只说:“没什么。” 他一笑,李佩央更觉得奇怪了。 她又看了看镜子。难道是因为她没化妆,没打扮?他来得这么突然,也没时间准备。 而且,她也不想准备。 从前,她跟他出去应酬,总要花不少时间打扮,从头到脚要确认好几遍,还怕出什么纰漏,惹人笑话。 现在,李佩央揉揉眼睛,心想,随便吧。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她都要走了。 就在她做揉眼睛这个动作时,手背碰到了眼镜。 她忽然明白了。 他大概是在看她的眼镜。 他就是在看她戴的眼镜。 周庚礼开着车想,她走的时候,家里除了那枚戒指,一切都没变。他还以为她什么都没带走。 现在看,至少他送的眼镜她带走了,现在还在用。七年都没换。 其实她也不常戴眼镜的。李佩央低下头,犹豫要不要摘掉。 她的度数并不高,特别需要的时候戴隐形眼镜比较多。就是偶尔图方便,随手拿出来就架上了。 眼镜这种东西,太容易养成习惯了,很难随时都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视力一直挺好的,在读研以前。 研究生那几年对着电脑时间太长,用眼过度,也不知道保护。 一天她坐在沙发上敲键盘,周庚礼从客厅路过,不知为什么,又掉头回来。 他下巴搭在桌子上,歪头看她半天,直到她受不了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央央,你们校园里最近有什么新的流行趋势吗?” 应该没有吧。李佩央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她从来不关心这些。 男人笑了,然后用手指碰了碰她的镜框,“那这是什么东西?我以为你们流行扮丑了。” “...”嘴坏。无聊。 李佩央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视线放回屏幕,“我有一点看不清。近视散光,但度数不高。” 不过还是眼前一片清明的感觉更好,所以她在校内随便找了家店,配了副眼镜。当然,镜框是最便宜的,普通黑框,几乎是老板赠送的。 “商量一下,央央,咱别戴这个了。我带你去配个新的。” 周庚礼把她眼镜摘下来,摆弄了两下,戏谑道:“这不是眼镜,是封印。” “封印什么了?” “封印你的美貌。” 如果是刚认识那会儿,这种程度的赞美,李佩央一定会脸红不敢抬头。和他在一起几年,她习惯了。 她淡定地把眼镜从他手里拿回来,重新戴好,轻轻点头:“嗯。听你的。” ...... 车停下,犹豫了一路的李佩央抬手想把它摘下来,被他制止了。 “不难受的话,就先戴着吧。”周庚礼给她解开安全带,他还想再多看她几眼。 过了今晚,他们也许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场婚礼晚宴的规模不大,但是看得出很贵。 李佩央跟着他走进去。他们没有牵手,但跟周庚礼打招呼的人,都会自觉叫她一声“嫂子”。 她离开这么多年,这里应该没人能认出她。只是他周围交往的这些人,无论私下如何恣意荒唐,场面上都礼数周全。不知道还以为多彬彬有礼,谦谦君子。 李佩央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不禁低头笑,这狗男人年轻时候也这样。屋里屋外两个人。 像他们这个年纪了,还没结过婚的,或者说没孩子的都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老安这次也是二婚。新娘年龄挺小的,家里是做小生意的,正常别说嫁娶,两人碰面都难,听说是在国外偶然认识的。 他一婚的时候,李佩央还没出国。周庚礼也想带她参加婚礼来着,她没同意,做实验忙推辞了。 但是婚礼前的单身聚会,她倒是参与了个尾声。 那天周庚礼在电话里装醉,非让她开车去接。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次,他在电话里吸鼻子,问她“是不是不爱了”。 电话这边,李佩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摘下了刚戴上的手套,“地址。” 到了那个俱乐部,包房里的哭声,她在门外都顿足了一瞬。 打开门,还好哭的不是他。 是老安。 他当时扯着周庚礼袖子不撒手,哭嚎着说:“兄弟,哥们我以后没有爱情了!” 他没有,他有啊。周庚礼看见她进来,嫌弃地把人扔一边。抽了几张纸,使劲儿擦自己袖子。 “我女朋友接我,我先走了。你们几个看着点他吧。婚礼之前别出事了。” 他走过来想揽李佩央肩膀,看了看湿透的袖子,换了个边。 李佩央抬头仔细打量他,脸不红心不跳,他撒谎为什么鼻子不变长? 周庚礼跟她讲,老安是家里给安排的人结婚。他原本有喜欢的人。 “废物一个。”他当时很不屑,搂着她肩膀,浑身带着酒气说:“你放心,央央,我不靠家里也能每月给你挣一个亿。” 李佩央本想质问他为什么骗她来,知不知道她有多忙。后来她沉默了,再开口只说了句:“你下次少喝点酒。” “下次啊?”男人故弄玄虚地换了个语调,低头亲她耳朵,“下次不好说。万一是我们俩的婚礼。我不一定能控制住。” “央央,我那天肯定会高兴疯了。” ...... 虽然是二婚,但布置和排场,看得出安排人的用心。老安很喜欢这任妻子了。 周庚礼看着场边的玫瑰花想,很浮华,但也不及他想给她的万一。 老安是问过他会不会带她来。 他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就算他一个人来,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他还是想带她来一次。他们两个没有婚礼,那就一起...看看别人的吧。 按时间算,他俩领证也算是新婚,但比起现场欢乐的氛围,这两人坐在那里....老安打眼一看,还以为他俩离了呢。 不过怎么可能离?他兄弟等了这么多年。就等这么一个人。 老安跟老婆低声交代了几句,后者走过去,自来熟地拉起李佩央,“央姐,我等会儿扔捧花,你帮我选选哪束好看!”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8节 状况外的李佩央:“啊?”她们认识吗? 女孩自报家门,“我姓于,但你叫我cindy吧。你在国外那么多年,英语名你好记一点。” 李佩央被她从草坪拉到一个临时搭建放杂物的房间里。 名叫cindy的女孩,握着她的手,眼睛放光,“我真认识你!真的。” “doctor li!我在诺大读管理,你来过我们学校。” 李佩央想了想,哦,她好像确实去过。 “我根本听不懂你们专业,但你是华人嘛,又那么漂亮。我就凑热闹去了,在底下差点听睡着。” cindy牵着她坐下来,“我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还是我自己的婚礼上。你这是决定回国了吗?” “暂时回来一下。”具体的原因,她们也不熟。李佩央没说。 “哦。”cindy点点头,也没细问,她笑着,圆脸上两个酒窝,忽然悄悄对她说:“老安第一次提你名字,我就怀疑是不是我见过的。今天果然。你名字挺不常见的。” “不过,老安他们嘴里的你,和我当时见你,完全不一样。我又没敢确定。” 李佩央也笑了,“他们嘴里,我是什么样?” “他们说你文静、朴素,不怎么打扮,有时候妆都不画。还不爱说话。”cindy数着手指想,她在诺大见到的她可不是这样。 她们当时说的虽然都是英语,但她一个字母都听不懂。完全靠看脸撑下来了。 她那时在台上,偏分的波浪长发,淡红的嘴唇,回答问题从容又自信,遇到太简单的问题会随手捋一下头发,cindy隔着很远都觉得她肯定香香的。 “我当时有个舍友,是个智性恋,你都快把她迷死了。她想找你表白来着,结果碰上你牵着女儿逛校园。她就芳心破碎了。” cindy朝她挑挑小眉毛,凑近问她,“孩子是周哥的吧?” “嗯。”李佩央觉得她挺有趣,笑笑,“是他的。” 开朗得跟个欢雀一样的女孩捂住了嘴,感叹,“哇噻!央姐,你人生也太精彩了。” “你知道周哥一直等了你七年吗?七年哎,他都一直单身。” 她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李佩央思考,“嗯...我没回过国。这七年。” “也是。”cindy理解地点点头,“谁没事打听前男友啊。就他们男人天天白月光挂嘴边,也不见少交女朋友。” “不过,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好奇什么?”李佩央看着她笑,她的欢脱劲儿,真有些可爱。。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走?他们说你是拿了钱。”cindy摇头,“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了钱就更该留下。像她一样,嫁进去再说。 为什么。原因很多很复杂。 李佩央垂眸,过了会儿才开口,“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就是想,离开他。” 她说这话时,屋外,刚想敲门的男人,动作停住,手指渐渐攥紧。 屋内,cindy也住了嘴,她意识到她可能话说多了,忙拉着她转移了个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我等会儿真要扔捧花。我有选择恐惧症,央姐,你帮我拿个主意。” 李佩央便起身,陪她参考。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闭着眼休憩。 就算是这些年,她为了遥遥,变得外向了很多,但这种频繁社交的场合,还是太消耗她精力了。 她其实,真得很不适合他的世界。 她假寐,周庚礼也没说话。他把车内温度调高了一点,一路开得很稳,比平时慢许多。 到了门外,他停下车,也没出声叫她。 他靠着椅背,静静地看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一双眼缓缓睁开。 “到家了吗?”她当真睡了一会儿。但不解乏,睁眼时,人还倦倦的。 “到了。”他说。 李佩央坐起身,浅浅打了个哈欠,“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周庚礼叫住她,“把前面的箱子打开,东西拿着。” 什么东西。李佩央看他一眼,没问,听他的话,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里面是一个透明文件袋。 和她猜的一样,是离婚协议书。 李佩央手里拿着这份文件,长睫低垂,没说话。 “财产分割有了一点变化。”她垂着头,周庚礼却是一瞬不瞬地在看她,“遥遥还太小,都给你比较方便。” “反正,你应该只会有她一个孩子。我也是。” “文件要公证,走手续。你要是真不想,那可能,还得再待几天。” “我会都留给她的。”李佩央低声说。她自己的那点财产也都打算只给女儿。 至于,新的婚姻。这七年她没有想过。 目前,也不想去想。 “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未来会不会结婚,他拿不准,但周庚礼知道,她对遥遥的爱毋庸置疑。 “也算是补偿吧。”他说,“耽误了你,这些天。” “飞机票你也不用订。我给遥遥买了些东西,这次全都带回去吧。”周庚礼顿了顿,看着她又说,“还有你的。” “你的东西,放在这里很多年。也一起带走吧。” 李佩央一直没抬头,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嗯。你以后,要是想来看她,随时都可以。” “我想她,我会让人去接她。”男人终于收回视线,看向明明暗暗的前路,“最近几年,我们...先不要见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这话,李佩央的心脏颤了一下。有一种想要问他“为什么”的冲动。 但她还是止住了,“...好。” “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怕我忍不住。” 周庚礼想,如果再多见几次,他肯定会忍不住想要去到她身边。 得再等几年。七年断不了的念想,十年八年,总也能断了。 “还有这个。”他从后排拿过一个盒子,“也该还给你了。” 李佩央看清后,彻底愣住了,这是...她的奖杯。他竟然...“你还...留着?” “嗯。”之前说她有办公室就还她。可能现在,她也不差这一个,但至少是第一个,有点纪念意义。 周庚礼看着被他擦淡了的奖杯,轻笑说,“抱歉,保存得不好。有点褪色了。”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呼吸,却有一种类似七年前的痛感,忽然从心口开始蔓延。 李佩央垂眸,用力咬住了下嘴唇。 男人看向车窗外,“我能不能,上去看看遥遥?” “她应该已经睡了。” “嗯。我就在门口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好。” 他们先后上楼,没有开灯,她走在后面,怀里抱着他给的离婚协议书,还有奖杯。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男人的脚步顿住了。 黑暗中,她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衬衫衣角。 “你还...恨我吗?”她的声音很小,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很慎重。 她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周庚礼沉默地想,爱、恨,思念,绝望,这七年,他对她的感情,复杂得连他自己都缕不清了。 “你想听真话吗?” “...想。” “恨。”他闭上眼,“央央,这七年,我恨你,恨得都有些累了。有几次,我是真得...很想要忘了你。” 只是他做不到。 她就知道。 李佩央低着头,看见地板上,月光里他的影子。她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最后放开了他,肩膀瞬间垂了下去。 “嗯。那刚好,我们要离婚了。” 第26章 落泪 她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那刚好,我们要离婚了。” 嗯。你又要走了,央央。 周庚礼睁开眼, 慢慢舒出一口气, 还不差吧。七年之后,第二次听她说分开,他比当时要好受一点了。 当然, 也可能是太荒芜了,他的心脏。 他走出两步, 到了门前, 刚想打开, 又怕真得吵醒孩子, 回过头想跟她说,算了,他明天再来。 他转身,却看见了她通红的眼睛。 周庚礼愣住了。 今晚她回来得晚, 窗帘没有人拉,刚好是圆月,月光很亮,从窗户照进来,又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于是他看清了, 七年前,他都没有看到的,她的眼泪。 “你...哭什么。” 哭什么。李佩央听见他的话, 慌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哭了吗?她怎么又哭了呢。 她抬头,想回答他, “我...”开口就是哽咽。 男人快步朝她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李佩央没拿稳,怀里的文件和奖杯都顺着台阶滚落到楼下。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39节 他拽着她手腕,将人扯上来,抵在月色最亮的墙上。 他小心地用手指颤颤地触摸她湿润的眼睛,确认,“你哭了...为什么?” 周庚礼俯下身,紧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哭?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你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了?央央,你哭什么?!” 李佩央睁眼看他,眼泪还在扑簌地往下落。 她咬紧下唇,艰涩地回答他:“我..不知道。”她真得不知道。 “不知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心口的痛感,“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想要什么?”看着她,男人眼底的泪水慢慢溢出,他哀求地捏紧她肩膀,“你说啊。李佩央你说话啊!” 面对他的质问,女人泪如雨下,闭上眼,她都不敢继续看他的表情。 “你不能这样折磨我...” 他将头抵在她肩膀,像受了伤的困兽,在她肩头呜咽,“央央,你不能再这样折磨我了。你不能像七年前一样...折磨我了。”他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她不是!她不想的。 李佩央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背,张张嘴,哽塞地说:“那天..早上,遥遥问我,她问我...她是不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是不是...不能同时有爸爸,和妈妈...” 对不起。她当时只能抱紧她一遍遍无助地说,对不起。 她也不想的。她也希望她能在完整幸福的家庭里长大。 “那天晚上,我们吵架...她都听见了。” 说完最后一句,李佩央像失了力气般,顺墙滑落地坐在地板上。 她脸埋在膝盖,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 都是她太自私了。 当初她自私地决定生下她......如果她没出生,就不会生病,不用打针吃药,也不会每天都被病痛折磨。 她还那么小... “都是...我的错。”她捂住脸,哭着说。 胸口痛得要窒息,男人高大的身躯倚靠在墙边,无力感快要将他全身灌满。 “我是不是很失败...”他低低地呢喃,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周庚礼背靠着墙,仰头闭上眼睛想,他从前做她男朋友,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过委屈;现在,他做父亲,也惹她们母女伤心。 他缓缓蹲下身,坐到她旁边,垂头悲咽地说,“央央,我是不是很失败...”她们母女两个这七年都过得那么开心,直到回来遇见他...他心痛地攥紧了手。 冰凉的泪水从她脸庞滑落,她流着泪,却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哭。 李佩央失神地看着地板,好久,轻声说:“我不该带她回来的。” 如果知道治疗会这么顺利,她就该带女儿在国外治疗,这样,“就不会...再次打扰你的生活。”她和女儿也会像过去那七年一样,继续过着没有他的日子。 得到又失去,何其残忍。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周庚礼侧头看她,她低着头,声音愧疚又难过。他知道她此刻的内心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因为他也感同身受。 地板上,他的手慢慢挪到她的手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你们不回来,我也会去找你。”他说,“央央,就算我答应过你...我也忍不了更久了。” 太漫长了。这七年,比七个世纪都要漫长。 他朝她一点点靠过去,轻轻把头枕在她肩膀。地板上,周庚礼攥紧她的手,他抬眼去看她的侧脸,缓声说:“央央...我们和好吧。” “我们...重新开始。就当是..为了遥遥,行吗。” 李佩央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心口一阵酸涩。 她垂下长睫,眼泪滑落,微弱的声音暗含些许委屈,“你刚刚,还说..你还恨我。” “我恨你。”他捧起她的脸。黑暗中,周庚礼额头抵着她的,帮她擦掉眼泪时,他自己泪水也在落,“可我也爱你。” “七年,我还是...好想爱你。我很想,很想留在你身边。” 李佩央流泪看着他,他的话像一只手攥着她的心,心脏揪得更紧了。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那天早上,遥遥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女儿问她,【为什么她们不能带他一起走,爸爸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好可怜。】 只是七年...她这次能带走他吗? 屋内寂静得只剩他们两人的抽噎声。男人手掌捧着她的脸,指腹一次次擦掉她的泪。 过了许久,他低头靠近,想亲吻她,却又迟迟不敢触碰。 月光苍白,她看见他眼里的痛楚与挣扎。他的神情比七年前还深痛,李佩央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蓦然抬手搭上他肩膀,闭上眼,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曾经六年,他们做尽了亲密的事。 这七年过去,却连接吻都变得生疏。 他一下下轻吮着她的唇瓣,不敢深入;而她也忘了,要怎么回应他。 直到他的手掌移到她的腰后,另一只手臂托住她腿弯,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李佩央双手勾着他脖子,唇还贴着他的,任由他打开主卧室的门,他们也没有分开。 柔软的床铺深深一陷,他倾身压上她,继续刚刚的亲吻。 随着屋内的温度逐步攀升,两具身/体也在逐渐找回曾经的默契。 他手指碰上她的掌心,她张开手,由着他把手指一根根插/进她的指缝,十指相合再紧扣;过了会儿,她动了动嘴唇,那些犹豫的话也被他全部堵住,舌尖轻柔勾起她的,不许她说出口。 今晚...他们最好,谁都不要说话。身体明明比心诚实。 一步步的试探,回应,男人的手掌慢慢剥掉她层层的防备。察觉到她的紧绷,他温柔地含住她的耳垂,低声唤她,“央央”。 别怕。别逃。别抗拒他。 女人仰起头,紧蹙了眉,指甲一寸寸难耐地抠紧他颈后的皮/肉...... 那晚,主卧室阳台的门开了一条缝,夜风一阵阵吹着窗帘,屋里,明一瞬,暗一瞬。 湿濡的汗已经快要散干,李佩央侧身躺着,她的一只胳膊被他枕着,她只能动动手指,碰碰他的发丝。 “这七年,你,过得好吗?”回来这么久,她终于舍得问他了。 手臂收紧,周庚礼脸埋在她颈窝处,紧贴她的温度。 “不好。”他闭着眼说,这七年的每个难眠的夜晚,都在他脑海里浮现,“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不在,我每天...都活得好痛苦。” 眼泪无声地渗入枕头,良久,她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背,下巴抵着他额头,柔声说,“嗯。我在了。睡吧。” 片刻后,怀抱被他收得更紧了。 ....... 第二天早上醒来,李佩央先摸了摸身侧,空的。 她睁开眼,惫懒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旁边的时间,嗯,已经九点多了。 她很久没起这么晚了。 起床之后她也不着急,换好衣服,洗了把脸,才走出卧室。 她知道,他肯定还在。 儿童游戏房里,早就起床的遥遥坐在地上,专注认真地在拼拼图。男人曲腿坐在她旁边,在帮她把零散的图块按颜色分类。 看见她进来,周庚礼朝她笑,“央央你睡醒了?” “嗯。” 李佩央随意应了一声,醒了,但还是很累。 她打着哈欠,顺势坐到他俩中间,懒倦地把头枕在男人曲起的膝盖上,半个身子都靠过去,只有脸朝向自己的女儿。 “早啊,宝贝。” “早安,妈咪。”遥遥从拼图里抬头,凑过去亲了她脸颊,然后继续埋头找合适空缺的图块。 她从小做事就专心,这是好习惯。李佩央没再打扰她,就静静看着她拼。 身后,周庚礼也看着她,满目温柔,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头发,悬在半空半天,才落下,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发梢。动作轻得李佩央都没察觉。 他想了想,最终把温热的手掌搭在她肩头,揉了揉,“饿不饿?”他和遥遥早上吃过饭了。 “有一点吧。”李佩央回头看他,双手还挂在他膝上,“你看会儿她,我去吃点东西。” “我去做吧。”他提议。 “不行。”李佩央摇着头起身,拒绝,“太难吃了。”他做饭,煎鸡蛋都要放糖。 周庚礼哑然失笑。 **** 冰箱里还有她给遥遥包的馄饨,李佩央拿出来几个,烧水等着开。 刚放进去,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他下巴搁在她肩膀。 很久没有过这种亲密接触,李佩央下意识地身子僵了一瞬,被他察觉。 他抱她更紧了。 “等下我要去趟公司。”周庚礼低头吻她发丝,“晚上要忙很晚,你们先睡不用等我。” 他其实想说让她留一盏灯等等他。可是等人的滋味不好受。算了,别等了。 “嗯,你忙你的。”她搅着锅里的馄饨,身体不由自主后靠,后背紧贴他温暖的胸膛。 出门之前,周庚礼亲了下女儿,然后当着遥遥的面,揽住李佩央的双肩,吻上她眉心。 一秒,两秒,三秒....她默默踢了他一脚。 快走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0节 啧。真用力。男人夸张地“嘶”了一声,趁她不注意,又偷亲了口她脸颊。 “遥遥,晚上见。”他跟女儿挥手,然后跟李佩央点了点头,“我尽量早点回来。” “知道了。路上慢点开车。” 李佩央刚刚看见屋外,可能是突然倒春寒,天空竟然飘起来点点的雪。 出了门后,周庚礼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房子。真舍不得出门了。 走向车时,他暗暗决定,这种日子,他一定...一定要想办法过一辈子。 哪怕不在这里。也行。 她们俩在哪,哪就是他的家。 当天下午,雪势也不见小,洋洋洒洒地把院子里铺了一片银白。 吃过晚饭,李佩央带着遥遥,出来踩雪玩。之前的雪人开春就化了,两个人蹲在地上,分别团了两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团完后,遥遥问她:“要再团一个爸爸吗?” 李佩央笑着跟她点头,“那你团一个吧。爸爸今晚回来很晚,我们放冰箱,你明天给他看。” “好!” 夜里回来,周庚礼让司机把车停路边,他自己走了一段雪路回家。 晚上车灯太亮,照在窗户上,他怕她被晃醒。 她睡觉一直很轻来着。 所以他在客房洗漱换好衣服,才先去了女儿的房间。 看见小遥遥自己躺在床上,周庚礼忍不住笑了,帮女儿把被子又掖好,然后快步走回主卧。脚下急匆匆。 雪夜孤灯。 他打开门,双人床上,只有一侧的被子隆起,她的黑色长发散落在枕面上。另一边的枕头空着,还有一盏给他留的,暖黄色的台灯。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敢迈步走进去。 场景太温暖,反而让他不敢相信。如果又是幻觉怎么办? 这样的梦,他也不是没做过。 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周庚礼一点点挪动上床,不敢出一点动静。就连关台灯的开关声,他都觉得大了些。 侧身看着她,过了会儿,她还是没动,应该是睡熟了。 他松了口气,慢慢朝她的方向靠近,手臂隔着被子小心地搭在她身上。 过了两秒,身侧的人翻了个身。 吵醒了? 男人顿住了,不敢动弹。被子下面,一只手却摩挲地搭上了他的腰,睡得毛茸茸的脑袋贴上他胸前。 空荡的怀抱被她温暖的身躯填满。他缓缓落手,将她抱紧。 “雪停了吗?”怀里人没睁眼闷闷地问。 “停了。”他轻手把她头发拨到一边,怕等下压到。 “嗯。”她哼了一声,然后就没再出声音。 只剩绵长温热的呼吸紧贴着他的心口,暖暖的。 周庚礼低头看着她,微笑,他忘了说,明日气温就回升了,可能雪今晚就要慢慢化掉了。 这场雪过后,京市今年真正的春天才开始降临。 闭上眼,睡梦中,有什么东西窸窣地顺着脖子,慢慢向上...最后摸到了他的耳朵。 已经睡熟的男人,长睫却也在此瞬湿润了。 第27章 拼图 “妈妈, 爸爸,我穿好了,你们好了吗?” 出发去学校的早上, 遥遥自己穿好了外套, 跑到他们房间找人。 梳妆镜前,女人坐在那里,身侧男人拿着一只眉笔正在她眉毛附近比量。 她今天给学弟学妹们作报告, 还是要打扮一下,庄重一点, 总不能留下做研究就不顾形象的刻板印象。 不过昨天, 李佩央的手指不小心划破了个口子。 遥遥还记得妈妈的伤, 她走过去举起她的手, 亲了亲创可贴包裹的伤口,问:“妈妈,你还疼吗?” “妈妈不疼了。谢谢宝贝关心。”她也低下头想亲她。 “别动。”周庚礼扶住她肩膀,眉笔轻轻落下, 顺着她原本的眉形描摹。 遥遥看着他们俩,开心地乐了,“爸爸,你还会画眉毛啊?” “当然了。”某人臭屁地说,“你妈妈当年化妆还是爸爸教的。” 十八岁的李佩央懂什么化妆啊, 她连那些刷子干嘛用的都分不清。这些女人的东西,周庚礼当时也不懂,但看见她把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 他还是看不下去, 亲自上手了。 他有学画画的底子,刚好用上了。 李佩央看着镜子里的他慎重地落下最后一笔, 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手都生了。”周庚礼叹了口气,放下笔,“央央,以后你给我机会多练练。”这手艺他得捡起来。 “嗯。以后再说。” 她在镜子里笑着看他。其实画得还不错,功底不减当年。 将近五百人的报告厅,过道上都陆陆续续在站人。 虽然第一排留了“家属座”,但周庚礼还是带着遥遥去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她今天讲的内容,整个礼堂里就他俩听不懂。他俩往前凑什么啊。她负责闪耀,他们负责欣赏就行了。 坐在椅子上,七岁的小遥遥很安静地看着台上的女人,不吵也不闹。 这样的场合,她跟着妈妈参加过很多次了。更大的礼堂她也去过,她知道,妈妈在给这些哥哥姐姐讲科学。她现在没上学还听不懂,但等她长大了就能听懂了。 之前,遥遥都是自己乖乖坐着听,但今天旁边有爸爸了。 她凑到男人耳边,说悄悄话:“爸爸,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妈妈很漂亮?” 周庚礼也捂着嘴,压低声音不打扰其他人,“爸爸觉得妈妈每天都漂亮。不过,她今天格外得好看。” “yes!so fascinating!”遥遥眼睛笑弯了,偷偷跟他耳语:“妈妈每次演讲之前都会穿好看的衣服,戴漂亮的首饰。我们挪威的家里,妈妈有大大的首饰盒子,她说以后都留给我。” “不过后来,我生病了,医生叔叔说我不能受伤。她就不戴了,她怕划伤我。” 听着她的话,周庚礼再次抬头看向台上的女人。她今天没有戴任何首饰,不过作为所有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她本人比任何钻石都耀眼。 她这七年都是如此耀眼吗? “爸爸,你什么时候去挪威啊?”遥遥晃着脚问他,“我带你去逛妈妈的办公室。妈妈的办公室靠窗,很大,里面还有我睡觉的小房间。” 提前她时,遥遥的神情总是很自豪。周庚礼笑着问她:“你常去吗?妈妈的办公室。” “不经常。”遥遥想了想,“我和bente阿姨待在家比较多。如果bente阿姨放假,我也放假,妈妈就会带我一起上班。”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和妈妈去上班。因为每次去eirik叔叔都会给我小饼干和巧克力。他们管妈妈叫‘professor’或者‘boss’,还有‘dcotor li’!” 遥遥虽然还不能真正理解这些称呼的含义,但她能感觉到她妈妈是很厉害的人。她的同学都说过她妈妈很cool。她也这样觉得。 【成为你的妻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望着台上的李佩央,周庚礼想起七年前她的这句话。他不禁细思,如果她留下来,周围人会怎么称呼她。 留校的话,会有人叫她李老师;如果在他身边,大概他们只会叫她“周太太”。 他母亲是行长,也有自己的事业,但站在他父亲旁边,人们也多是称她为“夫人”。这是权力世界的规则,谁掌控谁就是主体。 他当时单纯地以为,她成为他妻子,就可以共享他的财富和地位。 可她想要这些吗? 隔着数排人群,周庚礼望着她,抿嘴轻笑,她从来都不稀罕来着。 他的世界,她看过感到无趣就走了;而她在挪威开辟的新世界,他还完全没涉足过。 他得去看看了。 另外,eirik到底是谁啊?怎么跟她们母女这么熟? 这事他不好多问女儿,她什么都告诉妈妈;他更不能直接问李佩央,他都旁敲侧击问过一次了,再问显得他狭隘。 但又一想到,他们目前还是合法的。周庚礼又觉得,是谁都行。反正合法的她只能有一个。 而他家央央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一点不担心。 他只是好奇...而已。 报告接近尾声时,按照正常流程,会有提问环节。前几个学生问的都和专业有关。 最后一个女生,可能是研一,问她,要是实验总是失败,失败太多次,感到痛苦迷茫,要怎么调整心态? 这应该是最容易回答的问题了,几句励志鸡汤就能解决。 但台上,面对这个问题,李佩央却愣了下,停顿几秒,微微蹙眉对着话筒说:“我也..不太清楚。” 场面一瞬哗然。 最后排,男人站了起来,他想更清楚地看清她。 可能是觉得回答有些敷衍了,她若有所思地又补了几句,“我没有为实验失败痛苦过。我也...不相信苦尽甘来。这可能,嗯....和我个人口味,不爱吃甜有关系。”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算了。李佩央对她笑了笑,“抱歉,等我有了确切答案再回答你吧。” 主持人出来打圆场,小小插曲就在轰轰烈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直到她走下台,周庚礼的视线都还追随着她。 他总说看不透她。不止是不能理解她的一些做法。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1节 他是真心觉得,李佩央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他们互为枕边人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看清楚薄雾后面的她。 只是刚刚她的迟疑,让他仿佛窥探到了雾后的一角。 回去路上,李佩央倒是全程表现正常,和遥遥在热烈讨论等下吃什么。 周庚礼看了她几眼,也没再提刚刚的事。 当晚,把孩子哄睡后,两人坐在阳台。 他开了一瓶香槟,倒出来两杯,递给她。 “你的行李这两天就要开始收拾了吗?”并肩坐着,周庚礼问她。 “嗯。行李有点多。”李佩央看向他,眼神有些埋怨又无奈,“你今天为什么还要给她买玩具?”十个箱子都装不下了。 他视线上下扫过她全身,周庚礼挑眉,跟她“商量”,“要是人生重来,你小时候我认识你就好了。我也天天给你买玩具。到时候你会不会天天跟我后面,叫我‘庚礼哥哥’?” 神经。李佩央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想说他好无聊,但又忍不住笑了,“你喝多了?” “我畅想一下。”他抬手,跟她碰了下杯,问她,“央央,挪威现在冷吗?” “还好吧。”她抿了一口酒,“可能比这里要湿冷一点。” “嗯。那我简单带几件外套吧。” “...”李佩央收敛笑意,看向他,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想再确认一遍。他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而男人给了她准确的答案,“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挪威。” “遥遥说你办公室很大。”周庚礼把头靠她肩膀上,两只杯子碰撞又发出一声轻响,他说,“带我逛逛,李博。” 李佩央低头看他浓密的头发,看了会儿,她放下杯子,揉了揉他脑袋。 “干什么呢。”他打趣她,“知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乱摸,就像女人的腰不能乱抱一样。”还来回摸,摸狗呢。 片刻后,额前落了一个吻,她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从头顶传来,“嗯,给你抱。” 嗯?!男人倏地睁开了水灵灵的眼睛。 ...... 翌日—— 十点了。越起越晚了。 李佩央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时钟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带他。这男人会不会耽误她工作? 不过倒是还能帮她带带孩子。 功过相抵吧。 她打着哈欠起身,洗漱后走到儿童房。 一大一小正趴在地上,乱翻地毯缝。 “找什么呢?” 李佩央走过去也帮他们找。 周庚礼抬头看她一眼,笑道:“遥遥的拼图,少了最后一块。” “竟然拼完了。”李佩央有点惊讶,这是她从挪威拿回来的,二百多块的拼图。当时怕遥遥住院久会无聊。 三人翻遍角落都无果。 李佩央想了想,“会不会是掉在箱子里了?” “哪个箱子?” “书房那个。” “那我去找找。”他走出去。 李佩央揉揉女儿的小脸,夸她“真厉害”,刚想问她“怎么做到的”。 脑袋里的某根弦“嗡”了一声。 她睁大眼睛,蓦然起身。 “遥遥你在这个房间先玩。妈妈不叫你,你不要出来。” 匆忙跑到书房,在门口,李佩央看见他蹲下身,捡起了散落在书堆里的小盒子。 她站定,然后缓缓走进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孩子听见了。 第28章 重来 ...... 捡起这个盒子时, 周庚礼还在犹疑,他怕是他弄错了。 直到打开它,钻石折射的光晃着他的眼睛。 他还记得那一年, 他急着找切割好的钻石做戒指, 看了许多都不满意。他不想送她别人戴过的戒指,而大一点的钻石,连切割都需要个一年半载的。 她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他等不了那么久。 后来他在瑞士拍下这枚无色钻,用了一千二百万法郎。镶嵌好, 他就迫不及待地戴在了她手上。 走之前, 她说她会扔进大海里。 周庚礼抬头, 看向门边的人, 缓缓地问:“这是什么?” “戒..指。” 李佩央看见他的眼睛渐渐泛起了雾。他又难过了。她心脏也跟着疼了。 “它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戒指她根本没有扔。但她这次回国这么匆忙,谁都没告诉。她都不知道他会在机场等她。 他只是想知道,“你随身带着它?” “不是。” 李佩央看着他朝她走近,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我带回来,是想还你的。” “还?”周庚礼注视她的脸,喉结滚动, “你想怎么还我?”她根本没打算找他。 “没..想好。”李佩央低下头。她当时决定回国,在行李箱拉上的前一刻,忽然有了带上它的冲动。 “太贵重了。”她想解释。声音却掩不住地慌乱。 只是因为贵吗。她分明不在意这些的。 周庚礼看向她颤抖的睫毛, 终于忍不住地问她, “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得吗?” 李佩央抬眼看他, 刚好看见他的第一颗眼泪缓慢地流到下颌,接着,是第二颗... “我每天都在恨你。我每天睁眼,身边是空着的,我都会想...原来,你已经走了。今天是第几天?” 第一天,还是第一百天....是很久了。是好多天了。 “每次算清这个数字。央央,我都会多恨你一点。” 提到这个字,男人不禁低头笑,“可每次恨完你,好像又更空虚了。” 胸腔里像是有填不满的裂缝,“我又开始想你。” 他一次次试图用回忆去填满这个裂缝,把他们的曾经全都翻找一遍,挑出快乐的,不快乐的,一股脑地都扔进去。却也填不满。是他心空了。 “我每次都只能徒劳地发现,其实无论是恨你,还是想你...都是因为我又多爱了你一点。”就算人不在身边,他好像也能每天多爱她一点。 “后来,知道你在挪威,过得很好。我很高兴。真的。”周庚礼轻轻捧起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因为这样,就算你不回来,我也敢去见你了。” 李佩央流着泪看他,这个人,他明明眼睛红着,嘴角却对她上扬。 她听见他说,“我之前不敢问你的消息。我怕你过得不好,我会难过会自责;我又怕你过得很幸福,和另一个人。我会忍不住想要去抢走你。” “七年前,你说你不爱我了。我一直不想信,因为我们相爱过。我见过你爱我的模样...我总觉得,你好像没变。” “可我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错。我明明...央央...我总觉得,我能给你幸福的。” “我们应该幸福的。”他哽噎地问她,“现在,你能给我答案吗?” 周庚礼安静地等着她,面前的人紧闭双眼,泪如泉涌。 他的心渐渐沉下来,轻柔地抬手揽住她,“好。你不想说,我以后都不问了。” “我先去...看看她,你等下出——” “别走。”她流着泪,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又说了一遍,“别走。” 他回头,看见她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坚定地看向他,“你想知道答案...因为,我是我,你是你。” “你爱的人叫李佩央,我是她,可我也不止是她。” 在遇见他之前,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李英。 出生在海城最贫穷落后,愚昧无知的蒙村的李英。 她的父亲。在他们那个一贫如洗的土房里,他是像“天神”一样的存在。他的喜怒哀乐主宰着家里的一切,而她和她的母亲,是他享受施/虐/快/感的对象。 没人觉得不对。因为每家都是这样。 这个村庄的人最尊崇的女性是土庙里的那尊泥菩萨。他们还不许女人进去。 所以李佩央从小就知道,菩萨怜悯不到这里的女人,她出生在这,她只能多可怜她自己。 三岁,她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巴掌。也可能更早,但她没记忆。 六岁,她躲在漏风的衣柜里,看着她的父亲强/暴她的母亲。 那人走后,她爬出来,是想帮她擦眼泪的,但那个女人也怒吼着打了她一巴掌。 那一刻,李佩央对这片土地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她不再跟她说话,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她每天孤独、冷漠又绝望地活着。她也会恨自己,恨她为什么这么小就能看清,她母亲一辈子都意识不到的真相。在这里,她们不是真正的“人”。她们没有像“人”一样真正地站起来行走。 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对支教的夫妻。他们跟村里人据理力争,说国家有了新政策,所有孩子都要上学。大家觉得他们奇怪,但也都试着送了孩子过去。当然没有女孩。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2节 李佩央是第一个进到那所学校的女孩。 那日田间地头,她的母亲薅着野草忽然对她说,你去上学吧。家里的活不用你做了。 除了回家拿钱,她那个无恶不作的父亲很少回家。家里通常只有她们两个。 李佩央沉默地看她一眼,扔下手里的杂草,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很聪明,是整所学校最聪明的孩子。老师讲的知识只有她能听懂。所以她得到了偏爱,她的书本,铅笔,支教的两个老师都给她提供。 在那个漏风的乡村教室,她坐在后排是唯一一个女生,翻开书,她也只看得见一个人名字——居里夫人。 九岁的李佩央像发现宝藏一样,小心地触摸那四个字。她终于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女人也能被载入名册。那这个名字,为什么不能是她的。 别的小孩五年学的知识,她只用了两年不到,就学会了。十一岁,她考上了县里的初中。 那对支教的夫妻,后来也因为受不了当地的条件,终于离开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的人生就是一场豪赌,错了哪个环节,她都成为不了今日的李佩央。没人能让她一直依靠,她最大的赌注只能下在自己身上。 也是那一年,放假回家的李佩央在门口,听见了屋内,女人苦苦哀求那个男人,让他不要卖了小英,说她还那么小卖给那些人她怎么活。 女孩站在门口,眼前忽然灰白了。 十三岁的她拿起了院子里的一块砖头,走进屋里狠狠砸向了那个男人。 砖头碎了,他人也没倒下,反而拿起锤子朝她走过来。 那一刻,地上的女人猛地爬起来,把她推出了门外,从里面反锁了门。 跑啊! 这是她母亲最后一次对她说的完整的话。那天之后,她就开始奔跑,她跑得很快,很远。 她从镇上找到警察回来时,她的母亲倒在血泊里,但还有呼吸。 很多人围观,一双双眼睛看着她,有怜悯、同情,也有不怀好意。 救护车在土路上颠簸,山花漫野的季节,李佩央从车窗看过去,眼里看不见一点灿烂。 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她当时想,她一定要走得越远越好。 她走了就没再回去过。那个男人数罪并罚最后被判了死刑,他的骨灰她也没去领。 那天之后,李佩央就没有了家的概念。她开始流浪。她只有容身之所,这个地方可以是医院的走廊,也可以是只有一张床的阴暗潮湿的房间。她的母亲躺在床上,她在床下地铺打着手电筒背书。 十六岁,她在饭馆端盘子,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想摸她的手,被她拒绝。时隔多年,她又挨了一巴掌。 但在警察局里,她还是为了一千块钱,签下谅解书,放过了那个人渣。 那时起,李佩央就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看似完美正义的选择,都是假象。 人在当下做的选择不是看他们最想要什么,而是基于最需要什么。她那时需要钱,后来需要一个接触前沿研究的机会。 ...... 她的身世背景,他当然都调查过。但他得到的,和大部分人看见的一样,不过寥寥几行字,半页纸都不到。 却是她十八年难熬的日夜。 “累..吗。”温暖明亮的房间里,男人朝她伸出手,想帮她擦干眼泪。手伸到半空,却止不住地颤抖。 李佩央看见他掉下的泪珠,很晶莹,她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她意识到,他是在问十八岁之前的她。 所以她回答:“累。很累的。” 感到累的时候,她就看向病床上的母亲。她就告诫自己,她一定要有思想。她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她得为了理想信念活着。她这样出身的人每时每秒都在为了生活做出妥协,但只要她理想还在,她就不会真正地堕落。 书上都说蒲公英的种子可以飞很远,但李佩央知道,再用力地吹,它也飞不了多远。 因为蒲公英自己不会飞,单纯依靠风,它逃不出那片田野,只会世世代代扎根在那里。 她不想继续做蒙村的李英。 她在学校里努力用功读书,她在社会上每天摸爬滚打,不是为了当蒲公英,从一片田换到到另一片田里扎根的。她想当鸟,想做鹰,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而不是成为谁怀里的玫瑰花。 她自己就能燃烧。 考上大学,离开那座城市之前,遇见他之前,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李佩央”。因为她的野心配得上让她翱翔在这天地中央。 李佩央看着他,泪中带笑,“庚礼,我可以辜负任何人,我不能辜负我自己。” “如果我生来愚蠢、浅薄、卑劣,我也可以浑浑噩噩地过这一生。可我不是.....你也知道的,我不是。” 她的头脑足够聪明,她的信念足够坚定,她的理想崇高伟大、灵魂自由坚毅,她具备一个成功科学家所需的全部品质,那她...为什么不去做呢? 她会在自己的领域卓有建树,李佩央从不怀疑。如果有机会...她当然会抓住全部的机会,像所有科学家一样去靠近梦寐以求的奖项。 与那些相比,爱情...或者说很多东西都算不了什么。她在爱情里受的苦难,与她平生相比,不敌万一。 她甚至,在爱里感到过真正的温暖。因为他。 成为一名卓越的科学家,对八岁的蒙村李英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泡沫,也是十八岁的李佩央理想的彼岸。二十四岁那年,那条路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她拿到了那个世界的入场券。 那封申请博士的邮件,李佩央发给的是领域内非常有名的教授,他的团队所做的研究几乎是世界最前沿的。 科学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职业,成果百分之八十,甚至九十都依赖于科学家个人的天资,剩下的,还有平台和机遇。 s大很不错,她的导师也很好,但他们的实验室在国内也算不上最顶尖的。 当她把回信轻轻放到胡教授的办公桌时,她的老师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今后还有可能回来吗?】因为他们都知道,在一个领域深耕出成绩,几年,十几年都不算多。也许就是一辈子。 【不知道。】李佩央只能这样回答。 这世上聪明的人太多,就算是科学家也有忙忙碌碌一生探寻不到真理的。她有前途,但也“前途未卜”。 她只能跟他保证,如果她真得取得了实质性的成果,她会把技术带回祖国。这七年,她也一直和老师保持着联系。 至于她本人,李佩央当时以为,这座城市,今后她都不会踏足了。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即将被她辜负的、她的爱人。 人的本性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她本性正直善良,别人予她真心,她都倍加珍惜。辜负他,她也很难过。 “我一直很愧疚。对你。” 周庚礼定定望着她,她说“愧疚”,他好像也没有多高兴。 他知道,不是所有爱情都能双向奔赴的,她光是走自己的路已经用尽了力气,他们要相爱,只能他不顾一切地朝她走过去。 而他愿意。他一直都愿意。 “七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你当时说,我一定会——” “你会抛下一切,跟我一起走。” 李佩央看着他,两滴泪缓缓落下,不是为她自己。这两滴泪,是为他流的。 她上前半步,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告诉他,“我爱你。可我当时,做不到。” 哪怕现在,她也不一定能真正带他离开。 “因为你是你。”她心疼地亲吻他的唇,私语,“可你早就不是...为自己活着了,对吗?” 说完,李佩央闭上眼睛,都没有勇气看他的表情。 三秒后,他抱紧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里。耳畔响起他从没发出过的、无比痛苦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央央,别离开我。” 当年,她跟他母亲见面,她那些泥沼一般的过往被她一一摆出来劝退她。李佩央都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已经够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前所有苦难都只是垫脚石。她都放下了。 只有在谈话将要结束时,周庚礼的母亲看着她,那位像雕像一样、微笑都保持在同一弧度的贵妇人,忽然露出了一抹她读不懂的笑容。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李佩央没听懂,“什么。” 他母亲笑了笑,【你之前也想过,但又想不通对吧?他对你的包容和疼爱,已经快没底线了。】 李佩央默默地看她。是,她一直存疑,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有时都快卑微到尘埃里了。 他母亲“大发慈悲”地给了她答案,【我想,我的儿子爱你,可能是喜欢看你坚定追求梦想的模样。因为他的梦想,很早就被我们纠正了。】或者说,毁掉了。 没有哪个父母会轻易放弃对孩子的栽培,普通人家都不会。他们这样的家族,更是需要不断有人才出现,继续维持荣耀。 而且她的第三个儿子,不是庸才,是天才。 他比他两个哥哥还要聪明。 他只是太有个性,太有...追求了。 他拥有着将近一百四十的高智商,竟然异想天开坚持要去学画画,当画家。 他们当然“同意”了。他们给他找好的画师,十岁就给他办画展,让他觉得追求梦想有了回报。 然后不经意间,再让他自己“发现”,让他自己揭开残忍的“真相”——他的画不是艺术,只是金钱与权力交换时的赠品。 没人会因为他的天赋和努力就认可他的画作,他们夸赞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背景。 于是男孩终于心灰意冷放了一把火,掉头回去,一步步走到了更符合所有人利益的位置上。 【在国外那几年,庚礼以为家里对他是散养。他还以为,他和他两个哥哥不一样。他比他们自由。】 女人轻轻摇头,捧起茶盏喝茶,【其实都一样。】 他选的专业,走的商路,都是他们一早就预设好的。 有些人生下来,就像棋盘里的落子,位置是固定的。他享受的自由,都只是这盘棋局,格子内的自由。 这些年他的胡闹,一些肆意妄为的行径,在他们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孩子嘛。 【实际上,他一直都很完美地满足了我们的期待。他少年时,那些“小动作”,是在试探自己自由的边界。所以我们多少会纵容他一些,让他不至于感到压抑。他性格如此,我们只能因材施教。】 然而,他们连他选择终身伴侣的自由都不给。 李佩央当时想,不然,她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而且,她还爱着他。她要离开他,但也还爱着。 她流泪了,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她哭了。被周庚礼的母亲察觉到,她看着她,也默然了瞬,【你心疼他?】 “对。”李佩央承认,“我还想,带他一起走。”她想过的。 【异想天开。】 他母亲很淡定地告诉她,【你想带他走,彻底离开?他愿意,你执着,我个人也成全,他也走不了。】 【李小姐,你是聪明人,而我是过来人。他这几年的经营、他身上维系的,是很多人的利益。利益是很复杂的东西。他只有留在这里,他才能‘活着’。你要是不走,你的前途,也没了。】 【你想对他好,就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回到你出现之前,他原有的轨道上。不要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想法...和追求。这样,他还能好受一点,继续他该有的人生。】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3节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珍爱你,作为母亲,我替他送你一段路。】 李佩央沉默了片刻,低头笑了。 她抬手擦干眼泪。她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舍不了她的梦想和信仰;他也挣不开生来的富贵枷锁。 七年后,也还是一样的。 她清楚。 周庚礼也清楚。 他说会跟她一起走,却也不敢说,会陪她在挪威待多久。 可他实在舍不得放手。 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周庚礼回想,他最初遇见她的样子,她为了实现梦想、努力生活,坚定的眼神。 她身上有光在。 他只是嗅到她的芬芳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后来六年,他终于看清了她的盛开。她一直在盛开,为了她自己。 他当然愿意成全她的梦想,她实现梦想的每一步,眼里都是有光芒的。 他没有。因为他早就不做梦了。 遇见她之前,他做过最多的梦,是黄金镣铐捆着他。他动不了,眼前只有燃烧的火光。越来越微弱,最后也没了。 后来她出现,她的光一次次照在他身上,她的眼睛会映出他的模样。 足够了。这样就挺好。 他时常抱着她想,她有梦想,而他有很多钱。钱可以帮她缩短与梦想的距离。 他还有很多爱。他的爱可以温暖她。 他想要的,只是她留在他身边。他天天看着她,才觉得他每日做的事有点意义在。他的人生还有光亮,没有继续崩坏。 可他错估了,她理想的远大。她要走,他留不下她。 他也知道,他想跟她一起走,他会付出代价。 但如果她开口,他想,他还是愿意跟她走的。他真得很想,很想跟她离开这里。 七年前,她没说。她只是绝情地放弃了他。 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改变决定、为他留下吗? 靠在他怀里,李佩央想,不会。再重来一百遍,她也不会为他留下。 但她可能...会勇敢一点,带他一起走。 她当时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的路。她努力了二十四年,加上一点幸运,才拿到的“入场券”,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 而且他们只认识了六年,在认识她之前,那二十多年,他一直过得安逸。 离开他前,李佩央想的是,他早晚,还能遇见更好的人。这世上有梦想的不止她一个。她这样追逐梦想的人有很多。 他会遇见更合适的女孩,门当户对,他的那些伤会有人帮忙治愈。她也受过很多伤害,最终都会好的。 他这样好的人,他一定能幸福。 然后会忘掉她。 他能忘掉她的,上飞机前,她想,她都已经做得这么决绝了。他怎么可能还爱她呢? 时间一长,连她都不会再想起他了。 所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成全自己的理想,还给他...更圆满的人生。 做这个决定,她没有后悔过。也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也,没想到,他会一直在等她。 李佩央是真得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会在这里,痛苦地等她,一年又一年。他等了她七年。她的离开差点毁了他。 而如果没有遥遥的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过要回来。 要是那些年,她多花时间了解他,也许就不会擅自地认为,就算没有她,他也能继续活得很好。 那晚,他说,她不在,他活得好痛苦。 那一刻,李佩央是真正后悔了的。 这一刻,她双手抱紧他的背,闭上眼轻声问他:“你要...和我走吗?” 半晌,一滴泪落到她眉心,连同他的吻。 “央央,你带我走...我跟你走。” “我跟你,远走高飞。” 第29章 爱情 临行前一天, 李佩央接到了一个电话。 时隔六个月,再次和他的母亲通话,李佩央听得出来, 这位矜贵自持的贵妇人语气并不如当时平和了。 【李小姐, 恕我不能理解,这是你们两个人经过理智思考做出的决定?】 也不是完全理智。李佩央默想,还有一点爱情的冲动在。 “这是我们最后的决定。” 【李小姐, 七年前,你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 “不。七年前我也是因为感情做的决定。”李佩央持着电话, 平静告诉她, “七年前, 我爱他, 我以为没有我,他能过更幸福的人生。” “可他告诉我,这七年他活得痛苦。而我刚好还爱他,所以, 这次我想给他幸福。” 话说完,对面沉默了几秒,【...你知道的,你们有更好的选择。】 【你刚回国,我就跟你提议过, 你留下来,你的事业可以在国内重新开始。庚礼的事业也不会被影响。还有你们的女儿,她留在这边, 能获得最好的医疗。她在周家长大, 她未来的身份地位,不是你能给得起的。】 【李佩央, 你就不能为你的丈夫和孩子,做出一点点的让步和牺牲吗?】 她说的时候,李佩央在静静地看向落地窗外,院子里一大一小正在为她爱的梅花浇水。 她看着他们嘴角不禁上扬,满目温柔,笑了笑,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不能。” 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住脚步,只有她的女儿,她愿意为了她按下暂停键。因为是她自作主张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她要为她的生命负责。 而遥遥,她生下来就姓李,她无需承担他们家族的责任,她更不必满足他们俩的期待。她只要健康平安快乐地活着就好。 至于他,李佩央想,他肯定能理解。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她。 更何况,她们彼此都清楚,这不是接纳,是妥协。几年前,他差点溺海。比起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接纳她显然是更便宜的选择。 如果他割舍不掉这边的事,那她就自己走了。但他说,他愿意... 看着男人的背影,李佩央轻声开口,“您的儿子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他要是觉得不幸福,他可以再回来,我不会阻拦他。” 可她们也都知道,他不会回来的。只要他真得走得掉。 最后,她提醒道,【你们两个都是优秀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毁掉。你们三思后行。】 挂断电话,李佩央抱住胳膊,缓缓叹了口气。 *** 翌日机场,上飞机前,有人拦在了登机口,说交通管制,暂时飞不了。 周庚礼回头看看娘俩,李佩央在给遥遥喂水,他再看向眼前这人,“我要是不走,飞机能飞吗?” 年纪不大的男人犹豫地看他一眼,点头,“能。” “能安全到达吗?” “能。” 周庚礼笑了,拿出手机找号码,“我自己的飞机,我多加一个人不介意吧?” 那人又露出犹豫的表情,被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庚礼拨通电话,“周钰,下飞机了吗?.....嗯,跟着徐助走,别出机场。” 过了会儿,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站到面前,叫了她一声“表婶”。 李佩央愣了下,没敢认,“周钰?你,长这么大了?” 十年了,能不大吗。时间到点了,周庚礼拍了拍他肩膀,“到挪威别着急走,帮着带两天孩子。” 周钰看他一眼,郑重地点头,“我懂的,表叔。” “行,去吧。” 转过身,周庚礼抱住了她,重重地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只说两字,“等我。” 李佩央抬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嗯。” 牵着妈妈的手,上飞机前,遥遥忽然转过头问他,“爸爸,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周庚礼蹲下来,笑着跟她挥手,“会有一天,你每天睁眼都能看见爸爸。” 太好了!遥遥也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那爸爸,再见!” “嗯,遥遥再见。” 他起身看向旁边的女人,后者跟他点了下头,就牵着孩子走进廊道。 站在大厅里,周庚礼注视她们的飞机起飞,在蔚蓝的天空中画出一道未完的弧线。 转过身,他给他大哥发了条信息,【我还是不放心,让周钰跟着了。】 过了十几分钟,才得到回信,【知道。】 * 挪威和国内的时差有七小时。 那几个月,周庚礼经常算着时差,跟她们母女俩视频。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4节 早晨起来,李佩央把电脑放客厅桌子上,让他看着,她带着女儿该洗漱洗漱,该吃饭吃饭。 她俩在那边吃早饭,他就在这边吃午饭。 她从来没问过他什么时候来,也没让女儿问。 每天早上出发上学前,遥遥都会跑到屏幕面前,跟他飞吻,说:“爸爸再见。我会想你的,我们晚上见。” 李佩央也会在穿好外套后,跟他敷衍地挥下手,说句“走了啊”。 “嗯。晚上见。” 屏幕这边,周庚礼看着她俩出门,过了很久,才关上视频,点了一支烟。 元旦那天,周家回来了不少人,老宅里摆了几桌。 一片热闹中,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这一代就他没成家了,看没看上哪家姑娘。 主桌上,周庚礼刚夹起一个饺子,没理会,放嘴里。好巧不巧,这饺子里有一个钢镚。就包这么一个,让他吃着了。 他吐出来,看着,就笑了。 “我有家。”他喝了口茶水漱口,扔下筷子站起来,“我有妻有女的,我看谁家的姑娘。” 外套都没穿,他晃晃悠悠往门外走,身后,他母亲叫住他,“你喝多了?这么晚了往哪去?” “去赚钱。”男人手插着兜,迈过高高的门槛,笑着说,“趁我还活着,多给你们赚点。” 当晚,老宅那边什么情形他不知道,但是他回别墅的路上,收到了一条好消息。 李佩央给他发的消息,她带领的研究中心项目获批了2.3个亿克朗(约1.5亿元)。 到家后,周庚礼就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国内晚上九点,那边刚好下午两点。 李佩央在办公室,看见他站在主卧的房间里,问他:“怎么自己啊?”今天元旦不是吗。 她不也加班呢嘛。周庚礼都懒得脱衣服,往床上一躺,举着手机看她,“李博,分我一个亿。” “...研究经费。”李佩央看着他笑。不好意思问他脸在哪呢。 “这么小气呢。你们科学家都这样?”他也笑,“以前你说要一个亿,哪次我没给你?” 李佩央一边整理手里的纸质数据,一边跟他说,“等你来请你吃饭。”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静了一会。 她看着他,过了会儿,最终也没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周庚礼却问了她一句,“你想我吗?” 她没说话。 他故意逗她,“央央,你说想我,我今晚从北冰洋游过去。” 她笑了,低下头莞尔,末了又说,“嗯,不着急。” 她不急。他是有点急的。 挂了电话,周庚礼盯着天花板看,虽然床上还是他一个人,但和那七年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日子比那时候有盼头了。 今晚从老宅出来,他只觉得“解脱”。 但他更想要真正的“自由”。爱她的自由。 情深人苦。他不能再让她受苦了。他也受够了。 ...... 新年过完没几天,李佩央在深夜接到他的信息,说他可能会断联一段时间,让她别担心。 她也只回了个“嗯”。 但那晚,她没再睡着,来到女儿的卧室,安静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躺下,摸了摸她的耳朵。 接下来的四个多月,周钰来过挪威两次,他说来滑雪的。 李佩央带遥遥,请他吃了两次饭。 期间他什么都没透漏,当然,她也一个字都没问。两人讨论了一下学业方面的事,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提起过。只是周钰还是叫她“表婶”,也时时提醒她,他还在。 周钰来,就是让她安心。 其实他不来,李佩央也一直过得很安心,她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她能沉淀二十四年等来一个机会,现在,只不过一年不到。她还有工作,有女儿,生活很充实。 她很少想他,除了某些下雪的日子。 她新买的房子,宽敞的院子里,一直缺了一个雪人。 ..... 接受完监察,出来那天,周庚礼看见了他大哥的车。 他走过去,到车边,他才下来。 他下来,给了他一巴掌,说,“这是爸让我打的。他说你小时候,他就觉得你是个不成器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个混账样。他让你尽早滚,滚远一点。” 周庚礼抬手揉脸,笑了,点头,“嗯,还得是老头子,看人真准。” 他开车门要上去,被他大哥拦住,“你不能再上这车了。后面那辆,我让人直接带你去机场。你先去香港住两天,然后从那...离开吧。” 周庚礼站定,看着他,他大哥比他大了八岁。长兄如父,他这些年见他的次数,比见他爸可多多了。 他看了他几秒,然后嬉皮笑脸地跟他讲,“大哥,其实当年我特别后悔。” “重来一次,我肯定不管你死活,我得回去找我老婆。” 三秒之后,他左脸又挨了一巴掌。 “滚吧。”这是他大哥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这人从来铁面一张,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周庚礼笑不出来,丫的,早知道不欠招儿了。 怎么还多挨一巴掌呢。让他家央央知道,得多心疼。 过两天,就是她生日了,差一点,他这次又赶不上了。不过,以后就好了。 以后,什么都好了。 临出发前,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妈。出生时候,他俩最先见的,这次他要走了,她也来送他。 机场的“小黑屋”里,他坐在椅子上抽烟。 他妈没进来,站在门口,问他:“你经手的那些事,交接都做好了吗?” 他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嗯。都还你们了。”除了给他老婆孩子留的,那都是他自己的。其余他可一点没藏私。 “你也别怪他们,既然你要走了——” “妈,我知道。”他弹了下烟灰,没让她继续浪费口舌,“反正我都要走了。这不算事。” 他人都要‘消失’了,沾点污点怕什么。 “嗯。”他母亲点点头,就转过了身。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背对着问他,“庚礼,你做这个决定,以后也会觉得幸福吗?” “不知道。”他看着指间淡淡的烟雾,笑说,“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就是,不会比现在差了。” 他以前抽烟是解闷的,这一刻是放松的。 “...” 周母没说话,也没回头,站了会儿后,继续向外走去。她忽然想起刚怀他的时候,有一位道士偶然路过,看着她的肚子说,她怀的是个“神仙身”,可惜生错了地方。因为这世上,神仙须是闲人做。锦绣窝里只出麒麟凤凰。 罢了。她湿润了眼睛微笑想,就当他们这辈子...放生了一只鹤吧。 上飞机前,看着手里陌生的护照,周庚礼想,七年前她走的路,他终于也要走一遍了。 飞机起飞时,刚好夜幕低垂,男人向下看,脚下的京市,繁星尽落,灯火辉煌。 这是他们相遇的城市。他们在这里相爱,也在这里重逢。 爱、恨...此前种种,过往云烟散。 荣华富贵窟,生他痴情种。 今生来世,他都不会再来了。 **** 四月末,一个新闻传到挪威,海上风暴灾害,一艘游艇遇难,死亡一人。 看到黑色的框圈住的名字,李佩央愣了几秒,落下两行泪。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又忍不住低头发笑。 与此同时,一封不知名的邮件发到她邮箱,她打开看,短短一行字:【遗产在路上了,记得接收。好多亿呢。】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三十三岁生日这天,哄女儿睡觉后,李佩央独自倒了一杯红酒,她不吃甜的,蛋糕也没买,点了个香薰蜡烛摆到桌子上。 她看着时间,快到十二点时,来了视频邀请,她点开接通。 延迟几秒后,是某人不太满意的声音,“李佩央,你就穿睡衣啊?” 李佩央看见屏幕里的他,穿了燕尾服,还扎了领结。她笑了,催他,“快一点,十二点了。”等下她就睡觉了。 “行。”不耽误她休息。 周庚礼把手机位置调好,在钢琴前坐定,掀开琴盖,“这钢琴一般,但现在就这个条件,你将就一下。” “弹吧。”李佩央端着酒杯,回答他,“我听不出来。” 他笑笑,点头,修长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边弹边给她清唱,“祝你生日快乐...” 他低沉的嗓音,比琴声好听。李佩央默想着。 他唱完,她应景地吹灭蜡烛。 但他还没完,又弹了首曲子,是瓦格纳版本的《婚礼进行曲》,但男人弹得很轻柔。不像是庄重肃穆的婚礼现场,更像是月下海边,情人之间喁喁私语,互诉衷肠。 李佩央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下去,眼里的波光在缓缓凝聚。 一段旋律他弹了两遍,一遍敬相识,一遍送给重逢。 至于第三遍,他决定到她面前弹给她听。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5节 于是,周庚礼抬起头,注视她说:“三天后...挪威时间上午十点,飞机落地。” “嗯。”女人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他忍不住提醒她,“我这次去,可就不走了。” 李佩央还是一脸淡定,笑着对他说:“嗯,你来吧。我去接你。” “行。”男人笑道:“李博,你记着接我啊。别忙忘了,到机场没人,我立刻掉头回去。” “嗯。放心,我等你。” [尾声] 三天后,奥斯陆加勒穆恩机场—— 阴雨天气,看见一排延误的标志,李佩央到柜台又问了一遍,工作人员朝她再次微笑摇头。 她只好找了家咖啡馆,坐着打开了手提电脑,降噪的耳机一戴,又继续查看助理发给她的文件。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一亮她就能看见。 可屏幕迟迟没亮。 十一点左右,耳机猝不及防地被人扯掉,男人忿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我说,李佩央,你等人的态度能不能专心一点啊?哪有边等人,还能边——” 他话还没说完,怀抱里忽然多了具温暖的身躯。 “我好想你。”他衬衫的胸口处瞬间湿了。 与此同时,一个吻也落在她发丝间,“嗯。我爱你。” (正文完结) 第30章 .番外(一) (一) “bente, 你觉得我这次是先放蛋比较好,还是先放番茄?” 厨房门口,曾经做过专业厨师的bente面无表情地看着空空的锅底, 冷漠地回答:“先生,我认为您应该先放橄榄油。” 哦,对,油。 周庚礼拿着油壶对锅底滴了两滴,想起刚刚炒黑了的鸡蛋,不放心地又倒了点进去。接着开火, 他这次有经验地开了小火。 刚刚先放的鸡蛋, 所以鸡蛋糊了, 某人吃一堑长一智地想, 这次得先放西红柿。柿子能糊哪去? 身后,bente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摊摊手,放弃教导地走向烤箱。里面是她今天烤的鸡肉,她发自内心地希望今天的佩央小姐能吃上一顿合口的午饭。 自从这个男主人出现,bente觉得, 这一个月, 央她似乎都清瘦了不少。 做饭有什么难的。 世上能难倒他的事还没出现呢。 拎着饭盒, 周庚礼哼着小曲儿,自信地发动了车。 天气晴好,路上车少人也少,又是给亲爱的老婆送午饭的一天。 来到这, 他才发现, 李佩央这么多年午饭都是随便对付一口,面包、西蓝花、卷心菜, 这些东西天天吃谁能不抑郁。 还好他来了,还能给她做点中餐吃。 把车停在她研究所楼下,周庚礼驾轻就熟地拎着饭盒进去,楼下接待员已经眼熟他了,但这位金发碧眼的姑娘还是跟他说了一句“wait a minute”。 她打了个电话,得到允许后,才放他进去。 多么熟悉的场景。周老板心想,风水轮流转啊。现在也轮到他见老婆需要预约了。 可惜,他家李博站得还是不够高。要是能单独给他开一个电梯直达她办公室就好了。 门敲三下。 “进来。” 李佩央没抬头都知道是谁,她还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所以她手上的笔没放下,还默默地攥紧了。 “李博,到点了,吃饭。” 他把饭盒放到桌子上,刚要给她打开。 “我等下吃。”李佩央对着他露出微笑,“我忙完就吃,你先放那吧。” 什么情况。周庚礼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给她捏了捏肩,看着她桌子上的两台电脑问道:“今天这么忙?饭都没时间吃。” 也不是没时间吃。只是他看着,她每次都不好意思剩菜。 全吃光也挺考验人的。 这男人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再一想他付出了那么多....李佩央没办法对着他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说出“难吃”两个字。 撒谎她也觉得违心,她每次都只能说“比上次好吃”。 实际差别不大。至少是人类舌头很难鉴定的进步。 “...嗯。有点忙。”她用脸颊贴上他的手背,“等下我就吃。要不你先走,饭盒我晚上拿回去。” “不用了。”男人俯身在她侧脸亲了一口,然后到她对面椅子上坐下,“我也没吃呢。今天陪你一起吃。” “...” 唉。还是趁热吃吧。凉了更不一定是什么味道了。 李佩央把手里的笔放下,她暗暗吸气,“那就先吃饭吧。你今天做了什么菜?” “你猜猜看?”周庚礼把筷子递给她,然后坐在对面,邀功似地等着她尝。 他倒真没发觉自己做饭有多难吃。想来他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尝着还行的菜,总也不至于难吃吧? 确实很奇怪。 李佩央咬了一口鸡蛋,又吃了一大口米饭。 按理说她也是苦过来的人,小时候吃糠咽菜也有过,但他做的菜,哪怕不放糖,外加bente指导,到她嘴里,她也能立刻尝出那种“别有风味”的难吃。 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怎么样?”男人还在问她。 “嗯,有进步。”她笑着回答。 周庚礼盯着她,几秒后,不禁低头笑,“央央,你真不适合撒谎。” “笑得太假了。你真诚一点。” 还不够真诚?李佩央酝酿了一下情绪,重新对他笑了一下。 笑得倒是怪好看的。周庚礼捧着脸注视她想,他还忍不住伸手过去抚摸她的脸颊。掌心触到的温暖让人难以释手。 “算了。难吃以后我不做了。”他把菜放到自己面前,bente做的鸡肉端到她跟前。 李佩央看着他,这次真笑了,夹起鸡肉时,忽而道:“你做吧。等你做好我还吃。” “不做就是不做了。”周老板也有“少爷脾气”的。他就给她一个人做过饭,不喜欢就拉倒。 反正没有厨艺,他也还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李佩央低头吃饭,眼睛却一直是弯弯的。 吃差不多,她拿了一份文件给他看,“正好你来了,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公司想开展个新业务——” “男的女的?”他打断她。 “...女性朋友。” “行。继续说吧。”周庚礼接过文件,翻开。 这醋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知道eirik是她助理,还比他小十岁开始的吗? 啧,狗男人越老还越酸了。 李佩央忍俊不禁地揉揉他头发,坐在他身边,继续道:“alisha她第一次和国内有业务往来,对那边的法律和营商环境不太熟悉,这是对方给的初步合作方案,请你帮忙看看,提下意见。” “我提意见?”周庚礼瞄她一眼,手里几页纸,他翻了两遍,摇头,“她这一年的利润都不够请我当顾问的。”这点小生意怎么折腾都那么回事,有什么好看的。 “哦,”李佩央点点头,在他耳边慢悠悠地说:“当年我生遥遥,alisha她是唯一一个在产房外等我的朋友。她是遥遥的教母。” “......举手之劳。谈报酬就见外了。” 周庚礼把文件收下,又问她,“你这么重要的朋友我为什么没见过?” “这周末。”她解释,“周末请你吃饭,也约了她一起。” “行。”男人首肯,这还差不多。他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干,就是为了快点融入她们俩的生活。 “不过,我们要提前对一下口径。” 周庚礼了然,“她也以为我‘死’了是吧?” “那倒不是。”李佩央看着他,半天,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以为我是买的...” “...”还笑。 周庚礼想,他跟她到挪威,连个“亲生父亲”的名分都捞不到?他图什么呢? 手揽过她的腰,他趴在她耳朵边上咬了一口,哀怨道:“你就仗着遥遥长得像你。” 像他的话早都穿帮了。 收拾碗筷,临走前,周庚礼跟她说:“央央,明天中午我不来了。我也约了个朋友见面。”挪威油气资源丰富,他又有现成的油轮和门路。白捡的钱,他得去捡一捡。 “嗯。”他的生意,李佩央向来不过问,她没多余的心思。午休完,她就给助理打了个电话,“eirik等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像是触发了某个关键词,都已经走到门边的男人忽然掉头折返回来,“有点困。李博,你休息室借我歇一会儿。我不能疲劳驾驶。” 李佩央:“......”他最近掉醋缸里了吗? 她无语地摇头轻笑。 他进去后,李佩央也没管他,她跟eirik说了几件事,两人就一起去了实验室。 等回来时,已经几个小时后了。她以为他早就走了,刚坐下,休息室的门就开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6节 周庚礼倚在门边,指尖摆弄着一个东西,表情有点严肃,对她说:“李佩央,你学坏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盒香烟。 李佩央很淡定,点头承认,“嗯,有时候压力大。” 他走过去放她手边,“遥遥知道吗?” “你说呢?”她抬头看他。她藏在书后面,那么高的柜子,遥遥根本够不到。也不知道他怎么鼻子那么灵。 “你办公室能抽烟?”他看了眼头顶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 “天台能。” ...... 十分钟后,顶楼天台—— 风很大,把她的薄风衣吹得衣角翩跹。两人并肩站着,他绅士地给她先点着火,随后才给自己点了一支。 从她熟稔的动作看,周庚礼推测她“压力大”的时候还真不少,但应该不成瘾。回国那半年,没见她抽过。 是不成瘾。但过去七年,几乎每天,李佩央都会来天台这里,安静地一个人待一会儿。有时候感到太空,就会点一支烟来抽。 现下,她盯着手里这根烟,还真没什么抽的兴致。 她知道他也一样,他俩都在这静静地看着火星燃烧。 周庚礼偏头看着她浓密的黑发,忽然道:“央央,我今早发现,我长了一根白头发。” 她笑,“哪里,我看看。” 他指给她看。 还真有。很短的一根夹杂在黑色发丝里,很隐蔽。 她碰了碰,“我帮你拔掉?” “别啊。我又不怕老。”他笑着说,头靠着她的,蹭了蹭,“央央,等你也长一根,我们也算白头到老了。” 沉默片刻,李佩央抬手揽住他,拍拍他肩膀,仍然语气平静,“不着急。还有以后几十年。” “是。还有以后。” 周庚礼看见两支烟都燃到了尽头,他拿过来,一起丢进烟盒里,对她说:“央央,我们一起戒烟吧。为了遥遥。” “嗯。”她笑着答应,头依靠他肩膀上,补充,“为了遥遥。也为了以后几十年。还有...” “什么?” 她淡淡的声音散落在只有他能听见的风里,“还有,周庚礼,你老了我也爱你。” ******* (二) 自从周庚礼来,李佩央终于敢放手让遥遥去试试有难度的坡道了。 她不擅长运动,对于滑雪这些冒险类挑战也不感兴趣。 他来了,她轻松了不少。 一家三口再去滑雪场,李佩央目送他俩上缆车。她自己随便玩玩,就找地方悠闲地喝咖啡、看风景了。 那天也是巧,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地方,刚好对着门,看见一男一女走进来。 李佩央和那个女人对上了视线。 女人看见她也很惊讶。 李佩央看着瞿静把身边的男人支开,那男人很高大,头小脸小,看上去是个帅气的模特。 瞿静一个人来到她这桌,眨着眼睛看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经年过去,她的神情似乎还和当年一样,有着未经坎坷的天真。 “你还记得我吗?”瞿静直接地问她。 “记得。”李佩央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瞿静。” “对,是我。”瞿静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真死了吗?!” “嗯。”李佩央瞥见她眼里的好奇,浅浅回应。 瞿静却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像是不太相信,但又自顾自地呢喃,“算了,反正他也回不去了。真假都一样。”她就是单纯好奇。 她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瞄到李佩央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上的钻石就几克拉,除了切割漂亮一点,其他都很寻常。 瞿静还记得当年那男人多浮夸,将近一百克拉的钻石做戒指,还要满城皆知。这还真不是他风格。她耸耸肩,离开了。 哦,其实他现在也没好哪去。 李佩央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想,这是他俩反复“协商”的结果。 她坚持要么戴普通的,要么就不戴。这个大小就是他的底线了。 回去路上,遥遥早玩累了,在后排睡觉。 李佩央坐在副驾驶,看了他几眼,思忖后说:“我今天,遇见瞿静了。” “?!” 正在开车的男人侧过头,表情诧异,前面车一动,他又转过去继续看前路,“你,你们认识?见过?什么时候的事?”谁跟她说的? “见过。在读研的时候。研二吧。记不太清了。”李佩央说,“她当时来找我,开车到我们实验楼下。” “...”他就知道。周庚礼想,她当年抛下他,肯定还是有别的原因。不然她怎么舍得他。 “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听,我当时——” “你当时故意惹她生气了。她找我,想让我跟你找麻烦,也气气你,不想你太嚣张。”她如实说了。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没找我?”周庚礼从后视镜小心地看她表情。 “太忙了。”包里的手机震动,李佩央拿出来回消息,边说,“感觉没什么好说的。那些天也没时间跟你吵架。” 她现在也很忙。周庚礼从镜子里又看她几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有一点空落的遗憾,遗憾她当时说出来,他好及时打消她的顾虑。这委屈他能替她找回来。 还有一点酸酸的,在她眼里,他当时就那么不要紧吗?真比不上一点她那些论文和实验? 怀揣复杂的心绪,回去一路他都没说话。 恰好,实验室出了点问题,李佩央一路打电话,也没和他继续聊下去。到家之后,她就开车赶过去了。 周庚礼一个人照顾女儿吃过饭,又哄她睡了觉。接着,就一个人坐在客厅等她回来。 等到窗外下起了雪,他不放心,换上衣服打算去接她。 打开大门,一束车光刚好照进院子。 看清门前的人,李佩央踩住了刹车。橙色的车光,外面飘的每粒雪都能看清。她不关心别的雪花,她只看向落在他身上的清雪。 他现在怀里一定很温暖,她想。没有一粒雪花能在他肩头停留。 车停进车库。 李佩央下车,对着走过来的男人,她扶住他的双肩,踮脚先亲了他一下,被他牵住手,走进屋内。 外套一脱,她人就被他抱了起来。 进了主卧,更是抵在墙上就开始缠吻。 手心触摸他胸膛,李佩央想,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很热很暖和。但她手很凉,被他攥住,就放在心口暖着。 人抱在怀里,他手臂一点点控制不住地收紧。周庚礼感到胸腔里好像堵了许多爱意,汹涌如潮,仿佛排遣之后,才能平静地说出口。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这样。因为太爱,反而很难坦诚相见,都有顾虑。顾虑不宣之于口,就渐渐变成了埋在心底的秘密。 他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秘密了。 周庚礼缓慢地松开她,唇齿分离,身下的人也睁开眼。 他拿过一件睡袍给她穿好,他自己也披了一件下床,给她倒水喝。 李佩央全程打量他...这是,又来什么插曲? 还没开始,也不算半场休息。 他递了杯温水过来,她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想起上午没完的对话,李佩央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坐回床上来,跟他讲:“其实当年我有想过跟你说。但我是想跟你说分手来着。” 他睫毛颤了两下,问:“为什么?” “因为觉得不合适。”换了个心境,人好像更容易面对自己的内心,她也是。 李佩央知道自己当年对他的爱只信了一半,也可能一半都不到,“我当时对你的爱没有信心,我对自己的爱也没有信心。我只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是你给的那些。” “瞿静来找我那天,我就想,要不要用这个做借口,把这段不合适的关系断了。” “那后来呢?”周庚礼抓着她的手,轻声问,“为什么没说?” “因为舍不得你。”这句话,李佩央是看着他眼睛,笑着说的,“想来想去,还是没舍得。” 她那时候都有点“自暴自弃”了,想着,反正她一直都是被生活推着走,爱情,她也随波逐流算了。跟他耗到哪天是哪天。 “你说我也不会同意的。”周庚礼也笑着凑过去抱紧她,“这算什么理由。”这辈子她想拒绝他,只能是一个理由,那就是她不爱了。但现在说,他也不信了。 “嗯,那周老板,现在心情好点了?”李佩央抚摸他的脸,她的手已经被他捂热了。 “还行。”男人松开她,换了个姿势,两人面对面坐好。 周庚礼先是问她:“央央,你困吗?” “不困。”她白天休闲过,晚上还挺有精力的。她本来以为这精力要放到别的事上。 “行。坦白局。”周庚礼注视她说,“李佩央,今晚,我们对账。我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你说一件瞒着我的事。” 李佩央扫了他两眼,想笑又忍住了,“哦。行。你说吧。” “央央。我当年是想赶回来的。接到你电话,我就准备出发了。”周庚礼攥紧她的手,认真道,“我大哥突然在那边出事了。” “如果是我自己,我也赶回来找你了。但他秘书也在,他平时开车少,下雨我只能先送他过去。” 这她知道。“徐助说过了。”李佩央点点头。她早就释怀了。 “他说的不算。”某人开始耍赖,“李博,该你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7节 她的话...还真不少。她也忘了很多。 李佩央配合他,拄着下巴从头仔细想,“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 “你先说。” 行吧。那她就说了。 “就是刚在一起的时候,前两个月,你晚上,总是爱贴着耳朵问我‘喜不喜欢’。我都回答你‘喜欢’,其实当时没什么感觉。后面才好一点。” “嗯,这算一件的话。”李佩央也坐直了,看向他,“周老板,该你了。” “......” 第二天清晨,李佩央躺在床上,倦懒地打哈欠。她决定再也不信他的鬼话了。 这男人,玩不起。 ****** (三) 遥遥正式上学后,接送孩子的工作彻底落到了周庚礼身上。 挪威小学早上上学晚,下午放学早,和李佩央早出晚归的作息完全对不上。 偶尔顾及到孩子的感受,两个人会一起去接她。 大多数情况都是他一个人带女儿。不过这也不出奇,这边男人带娃很常见,学校放学,一堆孩子喊着“pappa”出来。 遥遥也会喊着“爸爸”朝他跑过来,在这里,她的名字叫“艾莉丝”。 每次结结实实地接住女儿在怀里,周庚礼都会忍不住亲亲她的脸蛋,把她举起来抱着走一会儿,再放她下来骑小自行车。他在旁边跟着。 日子平静却又别有盼头。 这两年他开车都少了,除了要送女儿去上小提琴课,两人一般步行回家。 两三点放学,学校很少布置作业。遥遥每天回家只用完成妈妈给她安排的汉字字帖和算术题。 平时,父女俩的日常就是放学后,去旁边的小公园里晒着太阳荡秋千。 夏天太阳光刺眼,两人还会架上墨镜,装酷爸萌娃,日光暖融融,秋千慢悠悠地荡,惬意得堪比夏威夷度假。 这种时候,遥遥总会问他一句,“爸爸,你猜妈妈在做什么?” “来之前,她说要开会。晚饭之前到家。”虽然很忙,但他的电话和信息,李佩央都会第一时间回他。 “妈妈好辛苦哦。”小遥遥感叹,学着爸爸的姿势,把手枕在脑袋后面。 周庚礼点点头,“是啊,妈妈很辛苦。等下我们去接她下班?” “好啊。”遥遥欣然同意,过了会儿又问他,“爸爸,我们多久没吃麦当劳了?” “嘘。”男人“警惕”地坐起来,摘下眼镜,又跟她叮嘱,“遥遥,还记得这是一级保密任务?我们要说暗号的。” 遥遥明白,举起手跟他打‘电话’,“地瓜地瓜,请问马铃薯今天能亲吻番茄吗?” 她想吃薯条和番茄酱了。 “今天不行。”周庚礼又懒洋洋地靠回秋千,“下个月看看吧。” “小红豆说她下个月可能会出差。” ...... 某天夜晚,某人洗完澡后,“鬼鬼祟祟”地爬上床,双臂环住她的腰,头还要枕她肩膀。 “做什么?”李佩央推推他脑袋,她在看书,他有点挡视线了。 “今天遥遥的一个同学,一个小男生,给她送了盒巧克力。”周庚礼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小声问她,“央央,我当年要是礼貌地追求你,会不会好一点?” “会好一点吧。”陈年往事了,李佩央不知道他怎么又“良心发现”了,她如实答:“不过,我也会礼貌地拒绝你。” “....一点不犹豫?” “嗯。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的。” 半分钟后,男人躺回她肩膀,忿忿不平,念念有词,“我就知道,人有时候不能太礼貌。” 李佩央抬眼看他头发,也想起来简奥斯汀的一句话——一个人不要起脸来可真是漫无止境啊。 ...... “红豆”出差第一天—— 坐在车上,前往世界上最北边的麦当劳的路上,遥遥抱着玩偶,“感慨”地说:“爸爸,还好我和妈妈都选了你做爸爸。” “选?”周庚礼笑,开着车一本正经问她,“原来我是你们选出来的?” “是啊。”遥遥跟他讲,“小时候我和妈妈约好的。”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问过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说,因为我是被神明挑选过的天使。天使有自己选择爸爸的权利。” “我们约好的,如果我有好的爸爸人选,我就告诉她,她可以试试。如果她有人选,她也会带给我看。” 红灯时,周庚礼停下看她,“那你选过吗?” “选过啊。”遥遥说,“我选过教我们音乐的老师,david。不过妈妈说,david老师不喜欢女孩子,我们不能选他。” “哦。真遗憾啊。”男人摸摸鼻子,笑得嘴角上扬,完全压不住。 “但是,妈妈也说了,如果有一天,我们碰见一个陌生的叔叔,她让我叫‘爸爸’,那我就要叫。因为那个人会是我的‘真爸爸’。” “‘真爸爸’的意思是,只当我一个人的爸爸。” 遥遥捧着脸,歪着小脑袋,笑着对他说,“所以爸爸,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真爸爸’。” 怪不得都说女儿是小棉袄。 周庚礼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心肝快被她暖化了。他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跟她保证,“嗯,我永远只给你一个人当爸爸。” 提前知道他要带女儿去拍极光,飞机场,登机前,李佩央打电话关心他们晚饭吃没吃。 “老公,你们晚上吃什么?” 周庚礼低头看手上的汉堡,“我们...就随便吃吃。出门前给她做了三明治。”都是面包夹东西,差不太多吧。 他做的。李佩央有点可怜自己宝贝,“那你,把电话给遥遥。” 小姑娘左手薯条,右手炸鸡,小脸像花猫。周庚礼给她开了免提,放到桌子边,顺便朝她眨眨眼,注意了,“红豆”查岗,一级“警戒”。 遥遥懂的,所以妈妈问她“三明治好吃吗?宝贝能吃饱吗?” 遥遥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好吃!我吃了好多。” 她话太快。他们小队之前又没“排练”过这种“突发状况”。 周庚礼都没来得及摆手提示她。 遥遥说完,他立刻感到“不好”。 果然,两秒后,电话里传来女人依然温柔的声音,说的是:“周庚礼,你把视频打开。” “老公”都没叫。 事态“特级”严重了! 第31章 .番外(二) (四) 李君遥小朋友在十二岁这年, 结束了自己长达六年的抗病史。 她终于停药了。 虽然体质的适药性很强,但这六年她也有受过药物副作用的影响,有过频发的呕吐, 也有过关节疼得只能暂时坐轮椅。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情况特殊,所以从来不参加有害于身体健康的活动。六年里,在爸妈的呵护下,她连感冒发烧都没有过一次。 在“珍爱生命”这一点上,长大后的小遥遥和她妈妈的想法如出一辙。 也是在这一年,她向两人郑重提出了, 她要放弃别的爱好, 专攻小提琴演奏, 理由是“只有和小提琴的琴声搭配起来, 数字才不枯燥。” 琴房外,对艺术兴趣乏乏的李佩央用胳膊碰碰旁边的男人,他耳朵凑过来,她低声问他:“老周,女儿最近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不止是学琴的事, 进入青春期后, 她时常感到自己跟不上孩子的脚步了。 对音乐研究也不深的周庚礼犹豫地点头, “懂...一点吧。”他说,“可能音律在她耳朵里,和数学能产生关联。不是有个叫巴赫的音乐家,他的音乐我小时候很喜欢。像数学公式一样, 很有意思。” “哦。”李佩央会意地点点头, 继续看向琴房内,他们新请的名师正在指导小姑娘演奏。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 她又实在忍不住跟他小声说:“可是老公,我们宝贝的数学一直...不算太好啊。” “呃...”这让一直负责女儿数学的老父亲,也难为情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摸了摸头。 怎么说呢。会学的不一定会教。会教的也不一定能教得了自家孩子。 他们夫妻俩一直崇尚快乐教育,几乎没给过孩子压力,或者学校以外的学习任务,但其实他们心里也一直想着,就算自由发展,遥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他们俩基因都不差。 直到一次次小测的出现...... 在孩子面前,他们当然会无条件地鼓励和夸赞,但是关上门,夫妻俩也要坐下来缓一缓。 周庚礼会安慰她,“遥遥的语言成绩一直很好。” “这倒是。”李佩央也很认同,“每个人天赋点不同。我语言能力就一般。” “是。”男人附和,“比起理科,我文科也更好一点。” 李佩央看他,“那你...数学考过这个分数吗?” 周庚礼:“...我没考过满分以外的分数。” “...我也没有。” 头忽然又有点疼...再缓一缓吧。 “不过,我发现咱闺女在图像方面很有想法。她跟我画画时,一些光影效果处理得很好。”周庚礼搂住老婆的肩膀,拍了拍,“以后几何应该能不错。” 李佩央笑了,头靠着他肩膀,温柔的目光还是看向屋内的小姑娘,她笑着说:“算了,随她吧。”她现在很开心,不是吗。 谁说人的一辈子只能有一个梦想呢。如果能重活一次,李佩央觉得,有机会,她也会去尝试一些别的可能性。 她的人生是立着标杆的,她只要朝着那里走就好。可人生也非狭路,四处种鲜花,最后也能收获一路芬芳。 都随她吧。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8节 周庚礼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只看眼前,他说:“至少,我们知道圣诞节能送她什么礼物了。” “小提琴你找人买到了?”李佩央记得,他说小提琴有古琴和新琴之分。他之前收了一把vuillaume古琴给遥遥当生日礼物,还有一把新琴准备给她当圣诞礼物。 “嗯。明天就到了。”女儿的想法,他们不一定理解,但一定支持。 “辛苦了。”李佩央拍拍他的背,顺势搂住他的腰,“这方面你比我心细。”要是她大概就会买两把差不多一样的琴,这样出问题能换着用。实用,但可能缺少一点浪漫。 “你跟我客气?”他们今年的结婚纪念日白过了吗? 周庚礼低头亲她额头,又不禁往下亲了亲女人鼻尖,揽着她往楼梯走,“走吧,央央。反正她还要学一会儿,我们先下去坐坐,我给你泡壶红茶。” (五) 圣诞节的前一天,周庚礼带着女儿往圣诞树上挂彩灯。 李佩央坐在客厅回祝福邮件。 他们今年的圣诞贺卡是一张全家福。照片拍好后,周庚礼对着照片亲手画了一幅画,就挂在客厅的壁炉上。 他们家楼梯旁边的墙上还挂着好几幅画,有李佩央自己的,也有她和女儿的,还有三人的全家福。 唯一一张男人单独的画,是遥遥给他画的。当时为了配合女儿,老父亲坐在那里凹造型摆了两三个小时都没动。最后得了一张漫画版的画像。 小遥遥那几天刚好喜欢上看宫崎骏。 圣诞树将要装饰好时,李佩央接到了一通电话。她走出去接,回来时,周庚礼就看见她表情不太对。 “怎么了?”他手里还拿着要放在圣诞树最顶端的星星。遥遥去找胶水了。 李佩央看着他,抿了抿嘴唇,眼睛有点红,“老公,你得帮我跟遥遥说抱歉了。我要回国一趟。等下就得走。”今晚正好有航班,她不能陪他们过圣诞节了。 “导师住院了。刚刚师母打电话来的。” 她老师胡教授年纪不小了。明知道她远在挪威,还要打这通电话,多半是...情况不好。 周庚礼走过去抱了抱她,“要我们陪你一起吗?” “不用。”李佩央也伸手抱紧他,溢出的眼泪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蒸发,“我先回去看看。遥遥刚停药,还在观察期,圣诞过后还有复检。你还要带她去。” “嗯。那我们送你去机场。你收拾东西,现在就出发。” 突然离开的原因,李佩央没来得及和女儿细说,遥遥以为她是有急事出差,在机场跟她笑着挥手说让她“早点回来”。 但她这一去,连元旦跨年都没赶回来。 新年第一天,李佩央吃午饭时跟他们父女视频,遥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实情。这六年里,她老师和师母来过两次挪威,遥遥记得他们,听见胡爷爷生病了,她也着急要回国。 李佩央安抚她:“等你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就让爸爸带你回来。” 周庚礼看视频里她眼角有了疲态,“胡教授还没醒吗?” “还没完全清醒。”她老师这次是突发的脑溢血。 还好是在家里,当时老两口正聊着天,胡教授忽然就说有点困,倒在沙发上就要睡觉。李教授叫了他两声,他也都回应了,但两人过了一辈子了,她当时就有预感,感觉他神色不对劲,就去敲了领居家的门。 “送医院很及时。医生说过几天就能慢慢恢复了。老师现在说话还是很模糊。”只有她师母能听懂他的意思。 胡教授德高望重,又桃李满天下。这次他生病,学校的领导都来亲自看望他,还有很多学生也来过。李佩央来到医院后,就没有离开过。 老两口没有孩子,老师生病,她师母本就伤心,她总不能让她在这里二十四小时陪床。别的学生还有工作和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只有她在这里没有后顾之忧。她最牵挂的女儿,有爸爸照顾。 挂电话前,李佩央看着男人的脸,柔声说:“庚礼,我忽然觉得有你在真好。” “忽然?”视频那边,周庚礼站起来,叉腰笑了,“李佩央,我们认识十七年了,你才‘忽然’觉得我好?” 噗。他怎么什么理都挑?李佩央抿嘴笑,收拾筷子,“行了,我吃好了,挂了啊。” “不能挂。央央,你先说句‘我爱你’听听。” “回家跟你说。” 李佩央毫不留情地摁了挂断键,然后对着屏保上他们三人的合照又看了一会儿。 才几天而已,她怎么忽然...这么想他们父女两个。 恢复期间,病房里来看望的人几乎每天都有,没断过。许多人都是远道而来,特意来看望老师的。 不过,当他大哥出现在病房时,李佩央还是很惊讶。以他现在的职务,一位“封疆大吏”亲自来探病,除了有亲戚关系外,她估计是因为她在这里。 所以他出去时,李佩央去送了他。 他大哥朝她要了一张照片看,然后问她,“孩子病好了吧?” 李佩央说:“是。已经停药了。还在观察。” “嗯,以后有机会带她回国看看。” “嗯,会的。”这些年他们俩有想过假期时带遥遥回来,游览一下祖国山水。古诗里背的瀑布,遥遥一直想来看的。 简单两句话,这个男人就走了。照片他也还给了她。 晚上,李佩央跟周庚礼说起这事时,对面的人笑得得意洋洋,“他就是想我了。他又不能轻易出国。” 那人没有提过他半个字啊。 李佩央提议,“那不然你今年回来过年?”他现在护照也能回国,只是,不再是他本名了。 “再说吧。”周庚礼跟她讲,“医生说遥遥未来五个月,都是复发的高峰期,她得按周复查,最好不要走太远。所以我们就不去了,老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要不要陪老师他们俩过完年?”还有一件事,李佩央想等老师出院,跟他们俩老人商量试试。 他们都到退休年龄了,她导师申请过一次延迟退休,但目前身体状况也没法再继续五年了。他们以后想去哪里安度晚年?挪威其实是个安静的地方,她想问问他们的想法。 “嗯,那你过完年再回吧。”今年过年早,一月份过年,也没几天了。 至于他们父女俩,周庚礼笑说,“央央,过完年你还是尽早回来啊。再多几天,我们俩也要想你想得受不了了。” 而且他们俩只会包饺子,不会拌馅啊。bente请假的话,搞不好他们父女俩的年夜饭只能自己烤点披萨吃。 “一定。” 回去的日子,她都已经算好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李佩央跟他俩卖了个关子,“我可能还会给遥遥带个‘妹妹’回去。” 画面里,父女俩动作同步地坐直了身子,发出一声:“嗯?!” *** 飞机场一直人来人往,相聚和离别在这个有限的空间内同时发生。 李佩央刚推着行李走出来,就有一个身影像小燕子一样朝她扑过来,“妈妈!” “妈妈想你了。”她蹲下亲亲宝贝女儿,不知不觉当初的小团子已经长得很高了。她想抱她都有点吃力了。 “老婆,欢迎回家。”周庚礼把一束花递给她。 过去十七年,今年初始,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八年了。 李佩央捧着花笑,这男人的浪漫还真是十八年如一日。还好在国外,人少冷清,没人关注他们,她也敢凑过去亲他脸颊,说“我爱你。” 之前说好了,回家就说给他听的。 “还没到家呢。”周庚礼牵住她的手,单手推行李,又耍赖道:“这遍不算,回家再说一次。” 李佩央拽住他俩,“先等等再走。我们要去接一下....‘妹妹’。” ‘妹妹’是只阿拉斯加幼犬,至于品种纯不纯,李佩央看不出来,她回国当天,在下雪的路边捡到它的。 它当时生了病,在雪里呜咽地叫,叫声有气无力,但还是被她听见了。 回国这一个月,她不仅照顾老师,还把这只小狗送去了宠物医院治病。小狗的病治好了,她就顺便给它办了手续一起带回了挪威。 遥遥很喜欢这只毛茸茸的小狗,她给它取名叫“captain”,去哪里都想要带着它。 阿拉斯加犬长得也很快,七八个月就长成了五十斤的大狗。 这些年,徒步登山时,遥遥会牵着它打头阵;冬天滑雪时,captain也会跟在她后面跑。它最听她的话。 一人一狗相互陪伴成长。 十八岁那年,小姑娘考上了德国电影电视学院,正式开始学导演,她把captain也带到了柏林。 那一年,夫妻俩同时送了“两个女儿”去上学、去远方。 回程路上,他们十指紧扣,相互依偎。 他忽然问她,还记不记得她把captain带回来的那晚,他们聊天时说的话。 “记得。” 李佩央还记得那一晚,他们坐在小沙发上,桌子上煮着热茶,咕噜咕噜的开水声。遥遥和captain玩累了,躺在羊毛地毯上酣睡。 而她靠在他怀里,跟他细说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 有一个瞬间,李佩央至今还记忆犹新,是她老师刚刚能开口说话的那晚,他握着师母的手,哽咽地说出四个字——“若有来生...” 她和导师都是搞了一辈子化学的人,世界上万事万物,有生命的、没生命的,在他们眼里都是元素之间的解构与聚合。灵魂、神明、来生,这些在唯物主义者眼里等同于虚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佩央悄声地走了出去,没有继续听他们的谈话。 当她把这事讲给周庚礼听时,他抱紧了她,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央央,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吻我。在最后一秒钟。”他想在她的爱里死去。 “好。”李佩央把手放进他掌心。那晚,她没有说‘如果’,她直接告诉他,“周庚礼,下辈子,我还和你在一起。” 他也这么想。不止下辈子,可以的话,周庚礼希望今生也能重来一次。他一定早早地去到她身边。那些风雨他都能替她抵挡。 屋内,他亲吻她,温声告白。 屋外,银涛卷雪,夜潮循环涨落不息。 如我爱你,一生未央。 第32章 .男配番外!!! 池喻第一次见到李佩央, 是在他自己的接风宴上。 他父亲是新加坡当地有名的富商,他母亲是大陆人。战争年代,他的外祖父也是有名的将领之一。 母亲早亡, 父亲另娶。池喻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在国外生活,自由。他拜了法国一位擅长人物绘画的画家做老师。那年,他第一次回国独立办画展。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49节 是他师兄让人给他办的接风宴。 他师兄叫周庚礼,池喻和他同年进门,绘画天赋上他俩不相上下。不同的是,在他师兄意识到艺术也不过是金钱的附庸时, 他就去追逐真正的金钱了。 池喻一直留下学习, 后来也小有名气。 那天晚上, 他师兄好像出去接了个电话。包厢门被人推开, 池喻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怔住了。 他一直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一身白裙子,长发及腰,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是非常精致的五官,却因为这副眼镜, 少女的气质多了几分淳朴与娇憨。 她连妆都没画, 与在场的其他魅力十足的女孩比, 她像一块璞玉。而他是艺术家,最擅长的就是发现璞玉了。 她走进来,池喻眼里,她自带了一地的清辉。 她目光扫过来, 他自觉地站起身, 想要搭话。 旁边人先一步叫了她一声,“嫂子, 这里!” 嫂子?她是谁的女朋友? 池喻好奇。谁比他眼光还好?还毒? 没等他问,她已经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池喻确认了下他手心没汗,有些紧张又期待地想同她握手。 “池喻,这位是你师兄女朋友,叫李佩央。” 老安当时介绍他们俩,“嫂子,这位是周哥的师弟,他刚回国。今天这局就是给他接风的。” “你好,李小姐。”他刚想伸手。 李佩央却只是礼貌地朝他一点头,“你好,池先生。” 接着,她就看向老安,轻声问:“他呢?” “央央,你来了。” 这声音,他俩都知道是谁。 池喻近距离地看见,那声音响起时,她的脸上就开始不自觉地漾出笑意。那年,她实在太美了,他又有一双捕捉美的眼睛,她美得一颦一笑在他眼里都成了慢动作。她的笑容像一朵逐渐绽放的栀子花,盛开到最灿烂时,她背对着他,看向了那个人。 “路上堵车了。”池喻听见她跟他解释。 “嗯,你饿不饿?” 他那个一向看中守时的师兄,连责备的话都没有一句。 他还帮她摘下了眼镜,拿过她包里的眼镜盒,亲自放好,再把她身上的包背到自己身上。 动作自然流畅,做过千百遍的样子。 池喻很诧异。他诧异的不是他师兄会做这么体贴人的事。他诧异的是,周围人看着却都习以为常,没人惊讶。只有人羡慕,他也是其中之一。 大部分人都羡慕李佩央,他却羡慕他师兄,从那一刻起。 他可以搂着她肩膀,俯下身认真听她说话。 他们出门的瞬间,池喻看见,她同他说完话之后,仿佛情不自禁似地踮起脚亲了男人的侧脸。 李佩央,她那样以一个内敛、含蓄的女孩,竟然主动亲了他。 门关上,池喻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就算亲的人不是他,他都能想象到那个吻有多美好。她是有多爱他。 可他不能想。 或者说,他只能想。 他在国内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出去玩,多半是跟他师兄那些人一起。所以他经常看见李佩央。 他经常看见,他们俩面对面说话。 就算是板着脸,女孩眼睛里的爱意也像暗涌的潮水,让人想沦陷。 而他师兄,那人一向不羁,坐在那里听她讲话,姿态也是漫不经心的,但他的脸是朝向她的,嘴角是是上扬的,眼里是看不见除她以外、第二个人的。 真爱在任何圈层都是罕见的。池喻也没见过,他断定不了他俩之间是不是真爱。他看着他们,总觉得他们好像要爱很久。 可他也知道,他不是毫无机会。他了解他师兄那个人,也了解他的家庭。 他知道,他本质是个商人,他不会做亏本没利益的蠢事。生意场上如此,爱情也一样。 他不会娶她的。 可他能。 他是自由的。他的婚事也是自由的。他可以娶她。他能给她他师兄给不了的,所有。 最勇敢的时候,在一次酒后,池喻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轻轻拽住了她的袖口。 他想对她说,如果以后她受到了伤害,那他还在,他一直都在... 可李佩央转头看向他,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他,“池喻,你喝醉了吗?” 他不能在她面前做小人,哪怕他也不是真君子。 他只能闭上眼睛,装作醉了的模样,哪怕他很清醒,对她的心思再清醒不过了。 过了会儿,他感觉到有人把她从他身边拽了起来。 她在说:“你师弟好像喝醉了。” “没事,有人送他。我们先走。” “哦,好吧。”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她就这样离开了。 池喻眼角有些湿润。 从某时起,他有预感,他想说的这些话,恐怕,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与那些滥情的艺术家不同,受母亲的影响,池喻认为爱情就像他手里的白色颜料,他如果不谨慎地打开它,它就不会再是纯白的状态。 所以他很谨慎。 早上七点,他有去过她的学校,实验楼下面,他没有等到她。 晚上十点,他也去过,还是没有见过她。 后来有一晚,他看见她下楼,走到了停车场,他师兄的车停在那里。人也等在车边。 他们坐进了车后排。 二十分钟后,李佩央从车上下来,她的头发散开了。他师兄也追下来,帮她把头发重新绑好。 她再次上楼。 而他师兄,周庚礼把车锁好,走去了旁边的食堂。五分钟过后,他拎了两杯粥回来,也进了楼内。 池喻知道他今晚不会走了。但他得走了。 那时他就知道,她的时间很宝贵,宝贵到他师兄那样的忙人也要等她;宝贵到,除了那人以外,她不会再把时间分给其他人。 他死心了吗?有一点,但没完全死心。 他还在等。他们会结婚吗?应该不会吧。 那就没有结束。 有一次露营,李佩央的钻石耳钉丢了一只。 池喻清楚记得她那天的耳钉是什么款式,什么品牌。他后来买了一对新的,拿出其中一只来到她学校。 他本来想打电话给她,又怕她太忙,就把那只耳钉放到她们学院楼下的收发室。 那是李佩央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道谢,池喻受之有愧。 他早就知道,他师兄给她买了一对新的,他甚至还可以给她买很多,以她男朋友的身份。 可他不能。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想送她一对耳钉,也只能用如此狡猾的方式,送她一只而已。 另一只一直放在他的床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亲手送给她。 没有。没有机会。 他们相恋第六年时,他听别人说,他师兄买了一颗稀有昂贵的钻石。 他买钻石做什么? 听说是做戒指。 送谁呢? 送给他女朋友啊,李佩央。他们好像要结婚了。周哥跟谁都说,就差发请帖了。 这样吗。池喻祝福她,因为她真得爱他。 他又没办法真心祝福,因为他也爱过她。瞒着所有人。 一次画展,他师兄带她来参观。 那次,池喻跟她说了很多话,每一字他都记得。 她在他的一幅画前驻足,他主动上前问她,“喜不喜欢?” 她说,“很漂亮,这些线条,看起来很舒服。但我不懂画。” 他说:“没关系。说句实话,我画它时,也只是觉得这样画出来的线条很漂亮。没什么含义。”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幅画有人给他开价五百万,他没卖,第二天就让人给她送过去了。当天,他师兄就给他打了八百万。 池喻不想收,他又没有理由拒绝。 他连送喜欢的人一幅画都没机会。 再后来,他们没结婚。她走了。这件事开始是个谜,后面口口相传,成了个笑话。 池喻没有笑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些无法言说的爱意,那些被压在箱底不敢展出、他最得意的油画,才是真正的笑话。 她走后,他开始找她。 池喻发现这姑娘还真难找,她没亲人,也没朋友,在这世界上就像“孤魂野鬼”一样的存在。她离开,如同水滴落海,渺无踪迹。 第三年,他才得知她在挪威的奥斯陆大学读博士。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0节 他去了那里,也在那里开过画展。 他见到了她,离很远,就认出了她。 她那时一头齐肩的金色短发,很酷,很不像她从前。她怀里抱着的女孩也很像她。 他坐在车里,不敢去打扰,她很幸福。他的那些心思,可以无疾而终了。 这七年,池喻没有找过女朋友,他时常看见他师兄,他也总是孤身一人。 他有时候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她已经有家庭了。她已经得到幸福了。 可他最后还是没说,因为他也想知道,他能等多久。 至于他自己,池喻早就想过了,倾之一生,他不嫌久。 缪斯之于艺术家来说,是没有死亡的。她出现过,就永远地活在他的心里。 他祝她快乐,祝她幸福。祝她能爱己所爱。 如果她没有可爱的人了,那他一直都在...所以,她现在到底还爱着谁呢? 第33章 .男女主番外if线(一) 五岁那年, 有一天,村里进来了许多辆闪着红蓝光的警车。小小的李英照例躲在草垛旁边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村子里的很多人, 多数是男人。 穿黑衣服的人也进了她家院子,从屋里把那个男人抓走了。他们说那个男人犯了拐/卖妇女儿童罪。 走之前,那个男人挣扎的吼叫声,和屋内,她母亲尖锐的哭声,让李英不禁捂住了耳朵。 警车离开时, 带起了乡村土道上的一地黄沙, 灰尘在空中弥漫, 车愈行愈远, 警笛声渐渐消失。 那天之后,村里平时不出门的妇女,开始在田间地头聚在一起,影影绰绰地聊起这件事。 她母亲也会参与。 又过了半个月,村长也被一辆警车带走了。那之后,村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多半是女人。有的带了孩子, 有的没带。 李英还记得她母亲离开那天, 背了一个很大的包裹,里面放着她自己的衣服,和家里的全部积蓄。她迈过门槛前,又回过头, 对她说:“我出去买点东西。锅里有饭, 我不回来,你...你晚上自己吃!” 说到最后, 女人眼神闪烁,声音却格外地拔高。 五岁的小女孩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离开。她带走了许多东西,扔下了最麻烦的“包袱”。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只有五岁,当时的李英也没有多恨她,她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其实也挺好,她甚至有点开心地想,自己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打她了。她会生火,屋外的母鸡每天都会下两个鸡蛋,她不会饿死。 她母亲离开后的当天下午,一辆黑色的车驶进了村子。它和之前的警车不同,它来得悄无声息。车后带起的尘土也少,轮毂就算蒙上一层尘,也比警车的轮子亮。 它停在村口,就再也开不进去了。进村的路又窄又坑坑洼洼。 司机下来想开车门,后车门却迫不及待地先开了,跳下来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他穿着黑色长大衣,脚上的小皮鞋也一尘不染。 “哎呦,周小公子啊你非要到这来干什么啊?!”副驾驶,是市里派的一个人,叫谢正城,专门负责跟着他、保护他。 蒙村这小地方,市局刚侦破一个重大拐/卖案件,省里乃至全国都在关注。谢正城不懂,这京里来的小祖宗到这来参观什么。 “进去看看。”小男孩抬脚就往里走,尘土飞扬,他一点不在乎。 谢正城摇摇头,不是说这小少爷有洁癖吗?他怎么没看出来呢?这进出一趟,一身土能搓二斤泥。而且村里还有晒鱼干的习惯,腥臭味道也令人难以忍受。 他和司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却毫无感觉一般,他很有目标地进到一家院子里,站在那里四处查看,观察她生活的地方。 谢正城看他这架势,要不是他年纪小,他都以为这少爷来“体察民情”了。 然后,他看见了少爷径直推开了人家的门,敲都没敲。这不行,这可就是“私闯民宅”了! 谢正城赶紧跑到了他身边。这村里没什么好人,他害怕发生意外。 他进来时,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床沿上,看着两个煮好的鸡蛋发呆。她还在等肚子饿到叫的时候,她再吃东西。 木门有响声,李英回头看过去,昏暗的屋子里,门口落进一束光,那里站着一个也穿黑衣服的人。他长得和村里的一些阿哥一样稚嫩,但是个子又很高,她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这人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朝她走过来,好像还说了一句,“这么可爱啊。” “你叫,李英?”小男孩朝她礼貌地伸出手,“我是来接你的,以后我养你。”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他看着她面黄肌瘦的小脸如是想。 小女孩对着他眨眼,干裂的嘴唇只吐出一个字,“不。” 一秒钟都没犹豫。 “...”这怎么办?周小公子为难了,直接抱走算不算走了“老路子”了? 不是说好,下辈子还和他在一起的吗?怎么不跟他走啊? 唉。他看了看她单薄的衣服,“冷不冷啊?”他先把外套脱了给她披上。 也不嫌脏了,他人也坐到了土砌的床上。给门口的司机和谢正城都看懵了。 他一上来,李英就警惕地缩了缩脚。但他的大衣还罩在她身上,残留的体温,很暖和。 她这么一缩脚,周小公子就注意到了,小姑娘的脚趾都冻红了。 “脚冷啊?”可怜见的,都没袜子穿。他早点做那个梦好了。 男孩直接把手覆上去,她挣扎了下,被他摁住,“先别动啊,我给你捂暖和点。”没准儿就是这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儿,长大了每个月都要肚子疼。喝中药都调不过来。 他的手很干净。小女孩低头看着他的手,很白,手指很长,指甲缝里都没有泥。但她没有像样的鞋子,所以脚上脏兮兮的,很黑。 他的掌心也很暖,和身上的大衣一样暖和。 李英看着他,没再挣扎,过了会儿小声问他,“你是...拐/卖儿童的人吗?”她那天听见这个词,就记住了。 他怎么会是拐/卖的呢?谁家拐卖还担心她冷不冷,还给她捂脚? 怎么跟她解释呢? 周小公子心里想,他总不能说,他就是那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未来的老婆在这里受苦。梦里很多细节他都记不住了,但他还记得,半夜醒过来时,他满脸都是潮湿的。 一个梦,他做得泪流满面的。心里难受得要命,实在受不了,就跑这里来找人了。 “我其实是...是来‘扶贫’的。”他看了看这摇摇欲坠的房子,说,“对。就是国家派我来‘精准扶贫’的。”就扶她一个。呃...算了,都挺可怜的,别的小孩也顺便扶扶吧。他回头跟这姓谢的说,他出压岁钱,给这些小孩买衣服。 他以为她会问,为什么只对她好。 但他忘了,小姑娘今年才五岁。 听过他的话,她疑惑又天真的问他,“国家是谁?” “......是,是警察。警察叔叔派我来的。”他想,儿歌她总听过吧。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警察,李英知道。她前些天见过的,抓了很多坏人走。那就是好人。 好人派来的应该也是好人... “那个,周小公子,你们俩认识啊?”门口,谢正城看得一头雾水的。不能吧?这哪有认识的机会啊?不可能啊。 那他这是干什么来了? “我不是说了,来扶贫吗?”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周小公子理直气壮,又回过头问她,“你饿不饿啊?我们先去吃点饭吧。”他奔波一上午到这里,他都饿了。 饿。就在刚刚,李英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点了点头。 “行。那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就顺便不回来了。 既然没鞋穿,他直接把人用大衣裹好,打横抱起来了。他还想着,这也太轻了。就剩骨头了吧。他抱个充气的排球都比她重。 一个小拳头砸在他胸前。 “放我下来。” 一点儿也不疼啊。男孩笑了笑,说,“别闹。地上脏。”他抱她过去。 “哎呦!”下一秒,他的肩膀被她狠狠咬住了。咬住就不松口了。 小牙儿还挺尖。 他忍着,一直忍到车边,才“嘶”了一声,问她:“乳牙掉没掉过啊?别给自己牙硌掉了,掉牙疼啊。” 三秒后,小姑娘松口了。她记起来自己好像是有一颗牙在晃动了。 小汽车一路先来到县城,谢正城让人给俩孩子先安排了一顿饭。 十菜一汤,他怕这小少爷挑食。 周小公子不挑食。倒是她,他猜小姑娘没坐过汽车,一路颠簸,她晕车,想吐肚子里又没有东西,脸色很憔悴。 “你先吃点。”他主动伺候人,还给她喂饭,“等会上平坦路就好了。”县城离市里也不远了。他们修整一下,就上飞机回去了。 菜是好吃的。还有很多肉。 他喂什么,李英就吃什么。但他总是看着她笑,她感觉很奇怪。每次看她一眼,他都要笑一下。 吃过饭,他们到了更大的市里,窗外的景色和她从前见过的世界完全不同。这里有很高很高的房子。 他们还进到了其中一个房子里,这房子有很多房间。一个房间好像快比她的村子大了。虽然有点夸张,但五岁的李英眼里,她是第一次见总统套房。 就这样大的房间,男孩还跟她说:“这小地方就这条件,你洗个澡换衣服,我打电话安排一下。等下就带你回家。” 电话是谁?阿姨给她洗澡时,小姑娘在想,为什么要打它? 后来这个温柔的阿姨,还给她换了一套衣服。是非常非常漂亮的白色小裙子,她都不敢碰。怕碰脏了。 这个阿姨跟她说,这是周小公子从京市带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合身。她是他们周家的保姆,跟他过来,就是为了接她照顾她。 “为什么接我?”李英好奇地问她。 保姆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但这小少爷从小就不听话,他想做的,出格的有人善后,不出格的就没人管。来这儿算是不出格的了。 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起飞时,李英感觉耳朵想被堵住,好难受。她拼命咽口水想把难受的感觉压下去。 还有起飞后,地面在视线里越来越远,她恐高,下意识地往后躲。 眼前忽然被人用手盖住,“别怕。” “向上看月亮。”他附在她耳边说,“以后不用低头了。” 飞机降落,下飞机前,他给她穿了一件很厚的衣服,厚得快把她包成了一个球。 他说这叫羽绒服,“这儿和你们那可不一样,你不穿多点儿,耳朵给你冻掉。” 他故意吓唬她,她没吭声,也没信。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1节 直到下了飞机,有湿湿的,凉凉的东西落到她脸上。 “这是什么?”小姑娘看着头顶飘舞的白色点点,问他。 “雪。没见过吧。”男孩牵着她的小手,走向旁边等候的车,笑得很愉快,“这才第一场,等下大一点,我带你去雪地里打滚儿。给你堆雪人。” 雪人是什么人?她听不明白,还有,她为什么要在地上打滚儿? 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天,她就被人收养了。 收养她的夫妻俩都戴着眼镜,两人很温柔,也很拘谨地问她,愿不愿意当他们的女儿。甚至可以不叫他们爸爸妈妈,叫叔叔阿姨也行。 小李英点头,说“好”。但她还是叫了他们爸爸、妈妈,她的想法里,谁养她、给她吃饭,谁就是爸爸妈妈。 哦,当然有个人除外。把她带过来的那个人。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比她大,新妈妈让她叫他“庚礼表哥”。 第二天,她自己也有了新名字,跟着新妈妈随母姓,还姓李。那天之后,她就叫“李佩央”。 ****** 五岁那年,被带到京市收养的李佩央,跟着新父母住进了s大的家属楼。房间在二楼,一楼还有车库,但被新妈妈用来养花了。夏天的时候,一楼的花房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冬天,雪里也会有点点粉红色梅花。 从前没有的,是她来之后,庚礼表哥送她的,就种在她窗下。她看书累了,侧过头就能看见。 s大有附属的实验小学,经过两个月寒假的补课后,再开学,李佩央直接跟着一年级继续学习了。 她虽然才五岁,又迟了半年上学,但学得一点都不吃力。 假期的时候,妈妈给她补过英语,爸爸给她补过数学。至于语文,她很爱看书,拼音自己读读就会了。 那时候管得不严,夫妻俩就试着把她送去上学了。 很巧,那个庚礼表哥也在这个小学上学,他比她大五岁。她一年级,他七岁才上学,刚好四年级。 一年级的班级都在一楼。 课间下课,周庚礼就会跑到她教室的窗户口,给她递东西。 天凉的时候是热豆浆、热牛奶、热果汁,天热的时候,就是冰激凌、棒棒糖,和很多当下小孩喜欢的零食。 李佩央收的时候,都会礼貌地对他说,“谢谢你,庚礼表哥。下次不用送了。” 而她这个表哥也很奇怪,每次听完道谢,都要笑一会儿,有时候笑得直不起腰还要扶墙。 他笑完还会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对她强调:“表的啊,不是你亲哥。咱俩沾亲带故,但是五服开外呢。” “哦。知道了,表哥。”她每次都很乖地回应他。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表哥是“小霸王”,没人敢惹他,自然没人敢欺负她。但李佩央眼睛大大的,小脸有肉了之后特别可爱,她性格又好,也没同学不喜欢她。 四月末,五一假期之前,周庚礼又去敲她班的窗户,李佩央就坐在窗户边,给他打开后,他拿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装在笼子里送给她。 李佩央不敢收,“老师不让在教室养小兔子。” “放心。它不叫。”十岁的“混世魔王”给她出歪招,“你先放桌洞里,等放学了,再带回家。”他今晚家里来接,不能陪她回家了。 李佩央有点犹豫,在桌洞里养兔子是不对的,但小兔子雪白雪白又很可爱。 “快拿着,央央,一会儿上课了!”他还催她。 李佩央接了过来,偷偷地把它放进桌洞里,还胆战心惊地用书挡住了。但是每节课间,她还是会忍不住把书拿走,摸摸它。兔子的毛很软,手感很舒服。她用瓶盖给它喂水,打开笼子后,笼子卡住了,她力气小,只能勉强关一半。她只好继续用书挡着。 但是体育课,他们都出了教室,兔子自己跑出来,跑没了。 班里人都偷偷帮她找,哪个角落都没有,可能是没关门,跑出去了。 那天放学,周庚礼下来,隔很远就看见小姑娘站在大门口低头抹眼泪。 她眼睛哭得比兔子还红,泪眼盈盈,扯着他衣角说,“庚礼表哥,我的兔子跑丢了。” 十岁的少年,小心脏“哗”一声就碎了。碎一地。 他安慰地抱抱她,拿手绢给她擦眼泪,哄她,“没事啊,央央。兔子嘛,表哥再给你买。” 当晚,他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一个大笼子,里面三四只兔子。天黑了送到胡教授家里,夫妻俩一看女儿喜欢,就留在花房里养了。 养得白白胖胖,然后,开春...这四只兔子,生了小兔子。又生了六只。 胡教授一想,不对啊,兔子的繁殖周期就是四十几天,一只母兔子,一年能生七窝...那一窝六七只...斐波那契数列... 第二天,他讲完课,在讲台上,不好意思、有些腼腆地问下面学生,“那个,有没有同学,喜欢小兔子的?可以到我家领养,我女儿养的兔子有点多。” 最后胡教授家这一大窝兔子只留了一只,剩下的被农学院学生搬走了。下落不明了。 这只兔子,李佩央养到它寿终正寝。 ...... 不止是兔子多,自从她和表哥一起上下学之后,李佩央发现,她表哥还特别喜欢送她玩具。 他还带她去商场买,积木、娃娃、赛车,他什么都给她买。都不问她喜不喜欢,她看一眼,他就拿着了。 她的小房间快被他送的娃娃堆满了,要没地方放了。 那天,她忍不住再次跟他说,“表哥,可不可以不要送我玩具了?” “怎么了?不喜欢这只小熊?”周庚礼想,不喜欢就换,但她喜欢什么啊?米奇老鼠她也不喜欢。 “我不爱玩玩具。我喜欢看书。”她拒绝了这只小熊。 书。行。 第二天放学,送她回家路上,周庚礼又拉开书包,他书包里一本作业书都没有,就一支笔,还有要送她的小熊。小熊怀里倒是抱了一本书,《居里夫人传》。 梳着齐刘海儿,脑后一朵小白花发绳吊着马尾的李佩央看着他,忽然低头笑了。小姑娘笑完,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说:“谢谢你,庚礼表哥。这个礼物我喜欢。” 喜欢就行。他被她看得害羞,摸了摸后脑,跟她说:“别谢我,谢小熊。小熊送你的。” “哦,那谢谢你小熊。” 李佩央抱着小熊跟他继续往家走,好奇地问他,“表哥,你没有作业的吗?” “啊,作业?啊...我写完了。”周庚礼默默拉上空空如也的书包,牵她的手,岔开话题,“走,央央我带你去买冰激凌。据说意大利的,我带你尝尝什么味。” “表哥,我爱吃草莓味的。” “那我以后也爱吃草莓味。” 巧克力是什么怪味啊,苦苦的不好吃。他以后就爱吃甜的。 小升初那年,十一岁的周庚礼发现,天塌了。他俩以后不是一个学校了。 那年暑假,他把李佩央叫到s大学校操场,跟她说了个“秘密”。 “央央,你跳级吧。” 第34章 .男女主番外if线(二) 十一岁的周庚礼跟她解释:“央央, 现在情况是这样,你现在二年级,但是你成绩这么好, 每次都满分。你这个假期学三年级的课本,我辅导你。” “然后开学,你就直接上四年级。上一年,半年就行,假期我再辅导你,你再开学就直接考初中怎么样?” “我呢, 我想办法蹲一年, 到时候咱们俩就能同班了。” 他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 六岁的李佩央听他的话, 都听傻了, 她说:“庚礼表哥,我做不到。” “能!”这时候,距离那晚的梦都已经过去快一年多了,周庚礼早都把梦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他就记得她好像学习特别好来着。 所以他握着她的手,坚持说:“李佩央,你肯定能!” 她真得不能。李佩央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她现在每天要看书, 周末还要学舞蹈和画画。哦, 还有笛子, 音乐学院的季阿姨很喜欢她,下学期她要开始教她吹笛子了。 而且...“而且表哥,你每科都不及格啊,你怎么教我啊?” 崩溃了。周庚礼当时想, 要不他告诉她算了。他不是不及格, 他那是控分!全答错也是需要能力的。 算了,他想, 胡叔叔估计也不会同意她这么小就去念初中。他勤快一点,多往这边跑跑吧。不还有周末呢吗? 国画开课那天,李佩央背着画笔走进画室,画架后面一个人探出头来。 她表哥跳下凳子,笑着走过来,双手不客气地揉捏她的脸,说:“哟,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那天之后,周庚礼除了是她表哥之外,还多了一个身份。他还是她师兄。 后面十几年,他们都一起跟着白院长学画画。她师兄画得很好。她也不错。 不过有件事,李佩央一直瞒着他。就是一次晚上,吃过西瓜,她去送盘子时,无意间听见了爸妈的谈话。 “凡学,你听说了吗?”李教授戴着眼镜,跟他讲,“老周让人带老三去国外测智商了。” 老三就是她庚礼表哥。他还有两个哥哥,也都是她表哥,但他们岁数差很大,除了过年节会见面,平时不一起玩。 李佩央站在门口,咬住了嘴唇,继续听。 “结果怎么样啊?要我说,这国外测的也不一定准。孩子嘛,因材施教。喜欢什么就让他学什么得了。”胡教授捧着书,悠闲地说,“哪能所有孩子都像咱家小央这么聪明啊。咱家这个不用测,我目测她智商一百五打不住。” 李教授听他的话就笑了,“你老头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听老三他妈说,好像结果...不太理想。” 李佩央从镜子里看见,她妈妈指了指脑袋,然后摇头,感慨地说,“好像很弱。” “不至于吧?”胡教授惊得坐起来,怎么都不能是弱智啊,“我看老三长了个聪明样啊。这小子怎么都不至于傻啊?他两个哥哥也都不傻啊。” “就是说,我也说不准。但他们家大业大,复杂着呢。咱们也别多说了。小央跟她表哥关系好,咱们别跟她说了,孩子伤心多想。” 她不伤心。听完他们的话,李佩央悄悄走回房间,她其实一直感觉这个表哥奇奇怪怪的。 原来,他不是故意逗她。他是真得脑子不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李佩央有点可怜他。 她觉得,好可惜啊,明明她这个三表哥长得最好看了。她最喜欢他了。 ****** 俗话说,一步差,步步差。 李佩央顺顺利利升入初中那年,周庚礼用擦着线的“奇迹”分数进高中了。他没出国,她在这儿,他哪也不想去。 初中,曾经的小孩子都开始发育了。女孩都有一个抽条期,个子长高的同时,娃娃脸也长开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2节 小姑娘初二那年,周庚礼每天下午逃一节课,也得来接她放学,带她去吃点东西。那两年她个子窜得太快,人就显得太瘦了。他看不下去,带她满京城的找好吃的馆子。 李佩央每次都只陪他吃一点,她回家还要吃饭。有时候被他喂撑了,回家就吃不下了。爸妈还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胃口不好。 她没办法说,毕竟年纪成长了,她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跟他肆无忌惮地鬼混在一起。 男孩女孩长大了,要避嫌的。那天,她把这话说给周庚礼听,后者很惊奇,不理解地问她:“央央,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我们也要避嫌?” “那...避嫌也行。那你学校那些追你的男生,你也别理行不行?追不追都别理他们。你专心学习。他们敢烦你,我打他。” 李佩央思忖了下,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学校的事?” “啊....我,我做梦梦到的。央央你信吗?” 她当然不信。少女那天跺脚瞪了他一眼,没陪他吃饭就回家了。 周庚礼在后面追她,哄了一路。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拖了好长。 *** 上高中之后,他个子也高了。和少女抽条不一样,他打篮球、游泳,运动锻炼多,肌肉多显得人就壮。 反观李佩央,游泳就学了个“求生技巧”。他想带着她多游两圈,她都不肯。 她不是在边上坐着等他,就是游一圈歇两次,在泳池里“泡温泉”。 她最爱参与的运动,是看他打篮球。 学校之间有篮球赛,不耽误课的时候,她会去看。 还有周末,周庚礼会带着他的那些朋友,特意约s大的篮球馆,离她家近,方便她过去。 他的发小、好哥们儿,都知道他有个长得跟天仙似的小表妹,是s大胡院长家的千金,也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小才女”“神童”。七八岁开始,她就国内外数学竞赛奖杯,拿到手软。 那天他们打篮球,李佩央写完作业就去看了。她坐在场边的椅子上,旁边都是他给准备的零食。 休息的时候,安杨叫住周庚礼,问他:“你这表妹也不是亲的。哥们儿,你也对她太好了吧?” “不然呢?”周庚礼觉得他废话真多,“我俩一起长大的,而且...”说出来都怕他不信,“我小时候梦里见过她。” “不是大哥,你现在吹牛你不打草稿啊?”安杨惊,嘲笑他,“还梦里见过?怎么你们上辈子是一对?这辈子做表兄妹,贾宝玉和林黛玉啊?” “那不行。这对不行。”周庚礼擦擦汗,往她那里走。 这对最后没在一起。他俩不一样。他俩肯定能在一起。 “好吃吗?”他看她在那里捧着薯片,嚼得很香。 “嗯,你尝尝。”李佩央把手里这片喂给他。他们小时候就一起吃东西,喂来喂去,没谁觉得不对。 安杨在对面暗戳戳地观察着,越看越觉得...有猫腻。亲生的就算了。不亲生的那问题就大了。 “有点辣。”周庚礼拿过旁边的水灌了一口,问她,“饿不饿啊?你今天有空,我带你去吃饭。” 李佩央还在低头看配料表,为什么烤肉味的薯片他也觉得辣啊。 听到他说话,她回:“好啊。吃什么?你打完了吗?” 领先二十多分,还有三分钟,剩下人在场上乱蹦不投都能赢了。 周庚礼没任何负罪感地把她包背自己身上,又拎起自己的包,牵着她说:“走吧,你吃饭要紧。我先去冲一下澡,换件衣服。” 他就这么走了。跟她一起走的。 场上也没人感到意外。不就是扔兄弟如扔衣服,不做人嘛。这种事这狗der常干。习惯了。 大家歇好又继续打了。 唯独安杨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个盲点,谁都没发现。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门口,猛地拍了下大腿!不对啊!谁家好兄妹还手牵手啊。多大年纪了,还手牵手。 安杨刚想把这事跟他们分享,再一回头,“哎!谁刚进了个三分啊!你们怎么防守的啊?!” 旁边队友怒了,“你丫还跟那儿卖呆儿!咱现在就四个人!防他们五个!” 噢对!那狗der见色忘义,又丫跑了。 不过那天他们这顿饭也没吃成。 还没出s大校园呢,走着走着,李佩央忽然站住了,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 “怎么了?”周庚礼凑过去瞧,这是...岔气了?他俩没跑啊。走路也能岔气?真缺乏锻炼啊。 不对劲。很陌生的痛感,但李佩央隐约知道是什么原因。妈妈给她上过相关的课,跟她讲过女孩子的生理期。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候来月经。 李佩央抬头看他,咬了下嘴唇,说:“表哥我不跟你去吃饭了。我今天要先回家。”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怎么说不吃就不吃了呢?那不吃,不饿吗? 周庚礼追上她,问她:“央央,到底怎么啦?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的啊?” “...”还真不好说。李佩央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手还放在小腹上,“我,我....肚子痛。” “...”他好像明白了。在一瞬的愣神后,周庚礼反应很快地把运动包里的外套掏出来,给她围腰上,“这旁边是个食堂,你先去卫生间。我去超市,你等我。” “好。” 两人分头走。 男生最快速度跑到超市,然后看着货架上的一排卫生巾。上面数字是长度?那...一样一个吧。 他拎了一包跑回食堂,找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女大学生姐姐,帮忙送进去递给她。 出来后,李佩央低着头,害羞得莫名脸有点红,对他说:“谢谢。” 周庚礼抬头望天,耳朵也红了,他问她:“还疼吗?我送你回家,我背你?” 李佩央摇头,“不用。我可以走。” “哦,那这个你先喝点。别饿着。”他把一杯喝的递给她,吸管都插好了。 “这是什么?”她问。 他答:“粥,热的。红豆粥。” “哦。”李佩央接过来,尝了尝,“....嗯,表哥这粥不太好喝。” 啊?周庚礼低下头看,“这么难喝吗?” 她点点头,“嗯,有一股塑料味道。” “我尝尝。...嗯,还行吧。”他喝了一口说,“可能再多加点糖就好了。” ******* 周庚礼高考那年,李佩央在s大的孔子雕像前面放了两个苹果。 至于为什么是苹果。因为她表哥物理很差,她希望牛顿也能对他“网开一面”。 结果,那一年,他没考上。 苹果被乌鸦啄了。 第35章 .男女主番外if线(三) 【人各有“智”。你们逼死我也没用。】 高考之后, 面对家里人的质疑和教育,“周小混蛋”就这一句话。后门也不肯走,他怕“良心不安”。 至于出国, 出国他是更不可能出的,他还“故土难离”。 非要把他送出去,他就自己跑回来。树挪死,人挪活嘛。 重读?重读倒是可以。 周庚礼很早就开始盘算了,以他家央央这个智商,外加胡教授两口子都是高校体制内的, 她十四五岁就会有名校的少年班上门找了。 他就耐着性子再等个一两年。看看她去哪个大学, 他跟着去。 毕竟大学和高中不一样, 高中不能早恋, 但大学!根本就是爱情萌发的地方。 就算央央年龄还小,还谈不上爱情。 但他也得防着点别的不长眼的人对她萌生想法。 再说了,小孩子长得快,两三年就长大了。 她现在就长很高了,都快到他锁骨了。 得知他考试失利后,善良的小姑娘还安慰他, 让他不要气馁, 明年一定可以的。 两人躺在s大操场的绿茵场上, 看着天上的浮动的白云和太阳。 周庚礼抱着胳膊,懒懒地“嗯”了一声。 李佩央不解地侧头问他:“表哥,你为什么不选美院考呢?”他们俩的老师白院长,不止一次地夸过她表哥很有绘画天赋, 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如果他考美术相关的专业, 那国内的学校他都可以随便选。 是他不想考吗?是那些人还不死心啊。那就再耗一年。 不过这些事,周庚礼不想告诉她。小姑娘就该活得简单纯粹一点。 他说:“明年应该能考。” “你呢?央央, 你什么时候上大学?”他还得等几年。 李佩央看着他期待的眼睛,蓦地笑了,“爸妈说让我再上一年高中,扎实一点。” 她说:“表哥,我下学期直接读高三,我们可能要同班了。” 周庚礼:“!!!”还有意外之喜。 “那还同什么班啊?”他坐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咱们直接同桌。央央你放心,我给你当跟班,水都不用你接。” 新学期第一天早上,老师在前面介绍新同学,下面的人里就属某人鼓掌鼓得最用力。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3节 李佩央在台上看见他,想笑又低头咬住了下嘴唇。 坐到位置上,周庚礼就凑过去问她:“想吃什么?”他打开书包,还是一本书没有,里面都是她爱吃的零食。 “果冻、薯片,巧克力,你自己挑。” 李佩央看了眼墙上的表,“表哥,要上课了!”而且他怎么带这么多零食...像在开超市。 “还有一分钟。”他说,“你张嘴。” “啊?” 一颗糖猝不及防地落进她的口腔里,“始作俑者”还笑着小声问她,“甜吗?草莓味的。” 李佩央含着糖果,看着他犹豫地点了点头。她还是第一次上课偷吃糖。 “那就行,好好听课吧。”他也尝尝。周庚礼自己也吃了一块。 同样的甜意在舌尖扩散,两人看着黑板不约而同地抿起嘴角。 高三的最后一次运动会,班长来找他报长跑。 周庚礼本来没想报,他还打算运动会带她偷溜出去玩呢。 旁边李佩央听见了,问他:“表哥,你跑步那么快,为什么不报?可以给班级争光啊。” “那就报。”听她的。男生在报名表上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然后问她:“央央,你到时候给我加油吗?” “不行。”李佩央写着数学题,跟他讲,“我已经报了志愿者,到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岗位。表哥你要自己加油哦。” 周庚礼:“...”那他还报什么跑步啊?他跟她一起去当志愿者不就完了么?在哪不是做奉献啊。 不过比赛前,李佩央还是找到他,告诉他,这场比赛她跟人换了一下。她现在负责在终点给运动员递水。 “所以表哥,我在终点等你。”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周庚礼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心里喜死了,但还是故作深沉地说,“行。我第一个去找你。你去忙吧,终点见。” “嗯,终点见。表哥加油。” 她走之后,周庚礼就给安杨打了个电话,“花呢?到哪了,怎么取个东西这么慢?” “拿到了拿到了。” 上场前,安杨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怀里捧着他要的花,说:“我真服了你,周少爷。你怎么还给自己买庆功花呢?这还没比呢。那你万一没赢呢。” “乌鸦嘴闭上吧。”周庚礼指挥他,“我一号跑道,你一会儿就站我跑道边上,往前站点,给我把花递过来。” 真服了。安杨听他的,在看台边就位,心想,他一个大男生,怀里抱一束粉色玫瑰,等会儿还要送另一个男的。 这事儿,安杨想想都犯膈应啊。 就是李佩央不在,不然等会儿,她把花送她表哥正好。 既然是三千米长跑,好多圈呢,大家一开始都匀速跑。只有一个人,从开始就疯了一样加速。 李佩央举着相机,站在操场边上,好几次想抓拍他的身影,都只拍到了模糊的残影。 最后一圈,她放下相机在终点线附近等他,几条跑道上就他一个人跑过来了,速度还是很快。 李佩央看见他中途好像伸手拿了什么,还没看清他人就已经冲破终点线,朝她过来,抱起她转了个圈。怀里一股芬芳花香。 因为有惯性,所以他抱着她又往前走出十几米。 后面不明所以的裁判用喇叭跟他喊:“那是哪个班的运动员!快把志愿者放下!快放下!不然算你犯规了!” “志愿者”本人也在用力拍他肩膀,“表哥你快把我放下!我好像...崴脚了!”他刚刚力气太大,她没站稳,现在脚踝一阵麻。 啊?这还能崴脚,什么小身板啊? “李佩央,这周末我真得带你加强锻炼了。”背着她回家的路上,周庚礼教育她,“你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 “嗯。等考完试我跟你一起锻炼。”李佩央趴在他肩膀上,背着书包,手里还拿着他送的花,问他:“表哥,你为什么送我玫瑰花?” “你不是喜欢粉色吗?” “粉色也有别的花啊。雏菊也有粉色的。” “别的花不好看啊。”周庚礼看过那些人给他的册子,翻来翻去,还是玫瑰花好看,“这是稀有品种,瓣多。不信你数数。” “哦。”李佩央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想想又问他:“表哥,你觉不觉得这条路很熟悉?” 周庚礼望向这条林荫校园路,“当然熟悉。我们小时候放学,不就穿过这里送你回家吗?” 不是那种熟悉。李佩央盯着手里的漂亮的花,也说不出具体这种熟悉感是哪里来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回忆画面。 就是好像,这条路,他们曾经走过一样。 *** 五月结束,六月开始,胡教授就开始家里家外地忙了起来。家外,他自己要招新的研究生,家里,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同门、同行来他家“交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会问他一句,“你家小女儿呢?作为伯伯我见见孩子。孩子决定去哪上学了吗?” 不胜酒力的胡教授直摆手,“没在家。考完试就跟她表哥出去玩了。最近不是说,哪能看见..啊.流星雨来着?” ...... “这次就是小型的,不过今年十一月份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到时候我再带你来看。” 山顶,周庚礼刚扎完帐篷,径直坐到李佩央旁边的椅子上,看她还一脸凝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都考完了,还想呢?” “没有。”李佩央回头看他,还有那边几个熟人,“你确定安杨哥他们不需要帮忙吗?他们还在搭帐篷。” “不帮。”周庚礼斩钉截铁地说。坚决不帮。这几个人,本来没想带他们,非要跟着来。“搭不起来他们就找地方了。而且央央,我刚搭完帐篷,这么累,你怎么不心疼我呢?” 心疼的。李佩央拍拍他肩膀,说,“那表哥你在这里好好歇一会儿,喝点水,我去看看他们。” “...”闭上眼,又睁开,周庚礼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 丫的,下次带她出国找地儿看流星雨,决不能再带这些猪队友了。 夜幕降临,山顶温度下降,李佩央拥着他给的厚毯子,仰头注视目前还算安静的夜空。 周庚礼也换上了更厚的冲锋衣,两人坐在折叠椅上闲聊,面前是露营桌。 见她精神不济,直打哈欠的模样,他忽然问她:“央央,你知道苹果为什么从树上掉下来吗?” “为了让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 李佩央不明白他的问题。他现在物理好多了,她给他补过课的。 他算老几啊。“看这儿。”周庚礼抬手拍了下她右肩,她下意识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再次回过头,她面前却出现了一颗红色的苹果,被他托在掌心里。 “因为你喜欢,它就主动掉下来了。”他说,“拿着吃吧,这个肯定甜。” 李佩央接过苹果,但没吃,她凑过去问他,“表哥,这是魔术吗?” “算是吧。没什么技术含量。”周庚礼揉揉她头发,“怎么,要学啊?” 李佩央点头,“嗯。你教教我。” 某人翘起了二郎腿,“教你可以,那你说...就说,庚礼表哥最好了。” “嗯,庚礼表哥最好了。”她还推了推他胳膊。 行行行。教教教。 “来,坐近点。”周庚礼美滋滋地坐直了身子,认真跟她讲原理,“你手小,用硬币吧。记得,一定要手快一点......” 几米开外,支好桌子,点好小夜灯,扯着嗓子问了他们三次“要不要打牌”的安杨,彻底放弃了。 安杨回过身跟另外两个哥们儿说,“行了,咱哥三斗地主吧。他俩选择性耳背也不是一天两天,人家是青梅竹马,跟咱们有‘壁’。” 他倒是真好奇,这俩人什么时候能戳破那层窗户纸。 那晚流星雨出现时,李佩央对着天空许愿,“要爸妈平安健康,还有庚礼表哥,希望他今年能上喜欢的学校。” 她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弹了一下。 周庚礼说:“别说我,许你自己的。”他这辈子生得好,怎么活都能顺遂。看她想要什么。 她的。李佩央重新闭上眼,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当科学家。我也想拿诺贝尔奖!” 旁边,周庚礼目光含着笑意看向她,心想,还真不愧是他带大的小姑娘,真有志向。 “肯定能。”他摸摸她的头发,“我愿望也给你。” 李佩央却看着他摇摇头,微笑没说话。 ... 第二天早上,毛茸茸的脑袋从睡袋里探出来,李佩央摘下眼罩,看见旁边的睡袋里的人愣了几秒。 她叫醒他,“表哥,你怎么在这儿?”她昨晚睡得早,她记得他说要和安杨他们睡的。 “他们昨晚打呼噜。”这荒郊野外,他怎么敢真把她一个人扔帐篷里。他心得多大啊。 周庚礼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外面,天都没亮,她醒得也太早了,“再睡一会儿。等会儿我叫你。”他伸手过去,把她眼罩又扯了下去。 “噢。”李佩央躺回睡袋里,突然有点睡不着。 她朝旁边蹭了蹭,隔着睡袋偷偷“踢”了他一下,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挪回来。 过了会儿,旁边响起叹气声。他说:“央央,我可记着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等以后吧。 记就记了。他又不会做什么。 ‘恶作剧’结束,李佩央又把头缩回被子里,继续睡回笼觉。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被他扛上车,准备下山了。 *** 出成绩择校那天,两人上完课从画室里出来。 周庚礼问她,“想好去哪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选的。她这个情况,要么就选最好的b大,胡教授的老师和同门都在那。要么就留s大,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离家近。 李佩央没急着回答他,倒是先问他,“表哥,你想去哪?” 他?“我看你。”他一早就想好了,也跟她说过的。 李佩央站到他前面,跟他面对面,开口道:“师兄,你留在这里吧。刚刚老师也说了,他希望你能选s大。他想让你当他的衣钵传承人。” “我去哪都能跟他学画。”周庚礼双手插逗,看着她,“那你呢?”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4节 “我去b大。我和爸妈商量过,那里的条件更好。” “...”他没说话,神情却在询问她,什么意思。 她也没直接回答,而是上前一步,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嗯?!男人直了直身子,手也从兜里拿出来了,举在半空,就是不知道放哪。 过了会儿,胸前才传来她的声音,“表哥,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你聪明又有天赋,未来肯定能成为一名很厉害的画家。” “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我的。我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你自己的愿望。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实现理想。” “而且b大和s大离得不远,我也不想住宿。”李佩央抬起头,手也没松开他,笑着跟他商量,“你现在会开车,我下课你来接我。早上,也可以送我去上学。每天中午,我都陪你吃饭。行吗?” 那他不成她司机了吗? 周庚礼低头看她,思忖后,问了个别的问题,“你不住宿,阿姨和叔叔知道吗?” “还没说,怎么了?” 没说啊。周庚礼“噢”了一声,拍拍她的背,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 没说的话,那这个事情的“操作空间”就大了。 他早上睁眼就有正当理由去她家,晚上还能直接带她吃点饭。中午的话...他在b大也有个住所,他们中午可以去那里“午休”。 他半天也不说话,她只好问:“表哥,你生气了吗?你要是真想的话,那你也可以选——” “我生什么气。”他深深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说,“李佩央,算我我这辈子没白疼你。”也没白爱你。 “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你同意,我就听你安排。” 行啊。李佩央问他:“什么?” “大学期间你不许加别的男生联系方式。谁朝你要你都不能给。” “...一个都不行?如果确有需要呢?” “那让他加我。”某人醋罐子成精,理直气壮,“我再联系你。一样的。”反正他俩一有时间就会形影不离。 有点离谱。李佩央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让我再想想?” “还想?”周庚礼抬起她下巴,质问,“李佩央,谁刚刚说让我追求自己的梦想?你不答应,我不放心。那我还是跟你走。” 有点无赖。 不过还是可以商量的。 边吃饭边商量吧。 李佩央揉揉自己空了的肚子,“表哥,我真饿了。” “哦,那先吃饭。”他牵着她往停车场走,“你也别想转移话题。等吃饱我们再说。” 那天最后的商量结果是,可以加五个,还是有实际的需要,一定得联系的话。再多就得详细地报备了。 而大学开学第一天,早饭桌上,李教授作为母亲也给女儿提了建议,她现在年龄还太小。她希望她在成年之前,慎重考虑谈恋爱的事,最好是不要谈。 李佩央很听话地答应了。 当时周庚礼也在桌子上,刚喝的一口豆浆,呛得咳嗽了半天。出门时,脸都还是白的。 *** 十八岁,李佩央拿到了加州理工的offer,准备出国读研究生,顺便...就把她“故土难离”的表哥也一起牵走了... 第36章 .男女主番外if线(四) 两人出发之前, 周母特意去拜访了两位教授,委婉地问他们,两个孩子是什么情况? 两位教授不明所以:不就是搭伴出去求学吗?这是好事啊, 兄妹两个人相互能有个照应。 李佩央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她说她表哥这次出去有两个任务, 一是上学, 他说要跳出舒适区,感受一下西方现代艺术;二是去任教, 应中美文化交流,和对面系主任的邀请, 他会上几节中国画欣赏课。 原本邀请的是他们俩的老师, 但是白老师不喜欢坐飞机奔波, 就放他去了。 当然, 这套说辞也是周庚礼跟她说的。他说什么, 李佩央都信,没怀疑过。 “表哥还说, 我们不用申请宿舍, 他在学校附近有住的公寓。他每天开车送我上学。更方便一点。” 这个...胡教授和李教授对视一眼, 这是不是有点“麻烦”人家了。毕竟俩孩子大了...那万一小周交女朋友了呢。女儿住他公寓不方便。 不过他们俩也没说什么。 俩孩子既然都商量好了, 他们也都成年了, 这点小事就自己做决定吧。 他们可以勤去看看嘛。 这也是女儿第一次离家,他们都舍不得。 “还好有小周跟着。”飞机场, 目送两人进安检后, 李教授跟旁边的老头子如是说道,“要是放她一个人去陌生国度,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胡教授理解地拍拍她肩膀, 携手往回走,“不管孩子多大, 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孩。但是一转眼,都是十八的大姑娘了。她也该出去闯闯了。” 再过两年可能也该交男朋友了...一想到这事,老父亲忽地“悲从中来”了。 实际上,没到两年,李佩央十九岁那年,周庚礼就跟她表白了。 他原本也没想这么快,实在是...“契机”到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男人和往常一样,车停路边。他下车,等着她下课,早上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吃海鲜。 他每天都这样等,和李佩央同小组的同学都认识他。 一个叫sophia的女孩和她交好,好奇地问过她,他们是什么关系。 “boyfriend?” “no,he is my...”李佩央本来想说cousin的,但是外国人应该理解不了他们这种没血缘的、宗亲复杂的关系。她想了想,改口道:“my childhood friend.like peas and carrots.”(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那天sophia趴在她耳边说,“央,he's into you。trust me!” 出乎意料的,李佩央没有反驳她,但她耳尖热了一下。 知道周庚礼会在哪里等她,每次放学,隔着十几米远,李佩央先朝他挥挥手。那次,她挥完手,刚走出几步,忽然有人拦在了前面。 是一个金发碧眼、高大的外国小哥哥,他抱了个吉他,在她面前屈膝半跪,没征兆地就唱起了经典的“告白小曲”,“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唱不到第三句,他人和吉他就都被踹翻到了地上。 眼看着他拳头举起来了,李佩央急忙拉住他胳膊,“表哥,这是在学校!不能打架。” 周庚礼回头看她,攥紧的拳头有了一丝松动。 恰好,地上的男生站了起来,他倒是毫不客气地举起吉他砸了过来。 周庚礼抽手先把她挡住,自己被琴头砸了一下,脸上挂了彩。 “表哥!”李佩央立刻站到他身前,对着那个男生喊了一句“go away!now!” 回过身,她着急地去看他的脸,问他:“怎么样?表哥你疼不疼?要去医院吗?”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跟人发脾气,周庚礼心想,还是为了他。他该说疼,还是不疼呢? 眼底漾起笑意,他牵住她的手,说:“先回家吧。” 客厅里,李佩央用棉签沾碘伏,轻轻碰了碰他嘴角破皮的地方,刚碰上男人就“嘶”了一声。 这么疼吗?她遂用嘴吹了吹他伤口的位置,然后说:“表哥,你忍一下啊,我再涂一点点。” “噢,那央央,你轻点啊。”周庚礼闭上眼睛,强忍住没有笑,用力抑制住要弯的嘴角。 “他应该就是要表白。”李佩央拿过一小片创可贴,动作轻柔地贴在他脸上,“我也没有要答应他。表哥,你下次不要这么冲动。” “表白也不行!”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坐直了,越想越气,脱口而出,“表白也得是我先跟你说,怎么都轮不到他!”谁知道那男生哪冒出来的?一头金毛,跟金丝猴成精了似的。 “...” 安静的房间内,李佩央手还悬在半空,长睫眨呀眨地看着他。 话说出口,周庚礼也意识到,不...不太对。他转过头看她,下意识地解释,“央央,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她放下手,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棉签。 起身时,他又猝然捉住她的指尖,“其实...其实我也是那个意思...” 李佩央被他逗笑了,脚放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他,“表哥,你到底是哪个意思?” “是喜欢你的意思。”周庚礼把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认真地看着她,索性坦诚了,“央央,我喜欢你。今天那男生给你唱的歌,我也想给你唱。” 不是亲人的喜欢,是爱情。 李佩央先是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垂下眼眸,小声地提醒他,“你也唱过的。在弹钢琴的时候。” 他知道。给她唱过的每首歌,周庚礼都记得,他就是想知道,“央央,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的。”她说,“表哥,我一直都喜欢你的。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 “其实我也分不清。”反正她都说了喜欢。哪种都行。 周庚礼凑过去,环住她双肩,头抵着她的,笑着在她耳边说,“不过,央央,半途而废不好,我们还是彼此喜欢一辈子的好。” 他的呼吸声很近,李佩央双颊羞成粉色,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香气近在咫尺,周庚礼看着她侧脸,有点想亲,刚要凑近,她忽然转过头来,说:“表哥,我们能不能先不告诉爸妈?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 “啊?”这有什么难说的吗?他不理解,但同意,“那就先不说。我听你的。” “嗯。”李佩央伸手去摸他右脸下颌处的小块淤青,“这里痛吗?” “不疼。”他把人牢牢抱紧,“你是神医,我现在哪哪都不疼了。” 就知道他刚刚是装的。李佩央低头笑,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但嘴上没有戳穿他。 不过,好像哪里不对?这就完了? 周庚礼想,他们这就在一起了?缺点什么? “央央,你在家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5节 什么东西啊...李佩央没来得及问,他就跑了。看着关上的门,她笑了笑,暗想以后还能继续叫他表哥吗?出五服了,好像也不耽误。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门铃响了。 李佩央过去开门。 门外,男人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单膝跪地,“央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 恋爱第一天...第一个月,生活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牵手的次数多了一些,李佩央感觉他们之间相处模式完全没变。 没有变尴尬,也没有...更亲密。 第一次接吻是在一个夜晚,他们靠在沙发上刚一起看完一部温馨的动画电影。 片尾曲响起时,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现,他们靠得有点近...李佩央原本是靠在他肩膀的,抬起头时,下巴还搭在他肩头。 周庚礼正揽着她胳膊,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唇瓣上,他手又收紧了些。 昏暗的房间,还在滚动的电影字幕,和温柔的片尾曲...气氛烘托得很好。让人有一点想做什么的冲动。 他慢慢朝她靠近,她也错开了目光,低垂的眼眸看向他的喉结,那里滚动了一下、两下...完全闭上眼睛时,李佩央攥紧了他的衣领。 她什么都没说,但动作和颤动的睫毛已经告诉了他,她不会,有点紧张。 他也不会。但是...但是,先亲再说吧。 周庚礼向前吻上她的唇瓣,力气没收住,把人直接亲倒在沙发上了。 他也没松开她,手扶着她双肩,嘴唇贴得更紧密了。 然后呢。李佩央紧张地想,她要怎么配合他好,还是就这样,任由他轻轻吮吸她的唇珠。 她默默把手搭在了他肩膀,随着他进一步撬开唇齿,她的手放在了他颈后。 是很奇怪的接触,舌尖上还有刷牙时残留的薄荷香气。 但又很喜欢,周庚礼迫不及待地去勾她的舌头,含着吮着,没有一点技巧,全是情窦初开的悸动。 这个初吻持续了多久,两人都没注意,中间断断续续,他给了她两次调整呼吸的机会。也是想暂停的,但话还没说出口,他身体倒是更诚实地又亲了上去。 李佩央只觉得他越来越沉,开始还能撑着,后面他的重量完全覆在她身上。身体紧密贴合,隔着衣服布料,她也感觉得到,他身上很热,颈间的皮肤滚烫。 他好像在“燃烧”。 他们都是上过科学课的...一些情动时的生理反应,彼此都能感受到。 在还没方寸大乱之前,周庚礼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喘着粗气提醒她:“央央,晚上睡觉记得锁门。” “哦...”李佩央也深呼吸两下,平复气息,小声故意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也不算特别正人君子。 周庚礼刚才悟到的,他现在脑子里就在天人交战,理智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撑一晚上可能很难。 “阳台门也锁吧。”他又补充了一句。 “哦。”李佩央声音里染了笑意。 “你就笑。”他不满地喃喃,“央央,我可都记着呢。”还有之前,还有过去这些年的。总有一天,他都还回来。 过了会儿,周庚礼又问她:“明年暑假,我们回国,先...订婚行吗?” 那寒假回去过年,她就和爸妈说这件事吧。李佩央想。她点点头说“好”。 怀抱又紧了些,他鼻尖在她颈间蹭了蹭,得寸进尺,“要不当年十一就把婚礼办了吧?” “也行。”订婚就是个仪式。李佩央觉得,仪式这种东西少一点更便捷。但他喜欢仪式感。 “嗯。都我安排。不用你操心。你安心学习。” 周庚礼抱着她,津津有味地开始琢磨婚礼的事。宜早不宜晚。 再等,他就撑不住了...他也血气方刚的年龄了。冷水澡洗多了也容易着凉。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场季节性流感来袭,他抵抗力强,没影响,但是李佩央中招了。 这次病毒性感冒很厉害,她发烧,烧得一连两三天床都起不来,家庭医生来过两次给她打针。白天刚退烧,到了晚上又不知不觉开始发热。 周庚礼都不敢离开她床边,白天晚上守着她,隔两个小时就得摸摸她的头,测测体温。起烧的话,还得给她降温,叫醒她喂药喝。 晚上,他就顺便窝在她床边睡了。 可能是烧糊涂了。这两三天,李佩央睡睡醒醒,一直在做梦。 梦里总是梦到她表哥。 这些梦有点“流氓”,梦里她总是主动亲他,不像她平时的行事作风。 她甚至还梦到过,自己在他怀里睡醒,看见修长的脖颈,就咬了一口。把他咬醒了,他伸手扯下了她的衣领... 是梦,但又好真实。 浑浑噩噩的脑子在三天后的清晨,终于跟着升起的太阳清醒了几分。李佩央睁开眼,就看见男人趴在自己床边上睡,两米的大床,他连被子都没盖,手里还握着体温计。 想起这些日荒唐的梦境,李佩央缓缓坐起来,凑近他,“半梦半醒”地在他侧颈咬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牙印。 睡着的人也立刻睁了眼,“偷袭啊?” 周庚礼把她拽回枕头上,二话没说,先拿着体温计在她脑门上“biu”了一下。 三十六度五。 退烧了。 李佩央看了眼表,才早上六点多,她说,“表哥,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我没事了。”身体里那种沉重的坠感消失了。她很确定,她的病应该是好了。 他闻言,仔细观察了她的脸色,上手捏了捏,确实比之前红润有血色了。 “行,你也再睡一会儿。不着急起床。等会儿睡醒给你做早饭。” 他起身,四肢、浑身都麻,脖颈酸痛,一摸,还一个小牙印在上面。看来是真有力气了,都敢主动“调戏”他了。 周庚礼刚打开房门,走出半步,突然退了回来,反手机敏地上锁。 “怎么了?!”李佩央被他的一套动作惊讶得坐了起来。 “你...你爸妈,叔叔阿姨好像来了。”他刚刚开门,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周庚礼摸了摸鼻头,他这还穿着睡衣呢,大早上从人家女儿房间走出去,这...不太好吧。而且她还没跟他们说呢。 “我从阳台跳过去。” “不行!”李佩央下床拉住他,两个阳台不连着,中间还有一步的距离,但那也不行,“太高了,太危险。你...你先找地方呆一会儿,等下偷偷出去。” 卫生间?不行。 卫生间、衣帽间都和卧室连着的。一眼看过去,没死角。 要不然...“床底下。”她说,“表哥,委屈你了。” 确实是委屈了。他一米八七的体格,勉强被她塞进了床下。他还得收着点腿。 李佩央刚手忙脚乱把他藏好,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小央,醒了吗?我和爸爸来看你了。” “啊,醒了!”她慌张地开门,“妈?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航班早,就没提前跟你说。怕你去机场等。”好久没见闺女了,李教授摸摸她的小脸,“怎么瘦了?对了,小央,你表哥呢?这么早就出门了?” “啊...他,没回来。昨晚。” 一说谎就语序错乱。太可爱了。周庚礼在床底下捂住了嘴,想笑,不敢出声。 “夜不归宿?你表哥,该不会交女朋友了吧?”算算年纪,小周确实不小了。李教授担心的是,真交女朋友,她闺女就不好住在这里了。他们该给她另租一个地方住。 “应该...没有吧。”李佩央话越说越心虚,手心都出汗了。 看来她也不清楚。李教授笑:“我看冰箱里都是空的。小央你收拾一下,我们去买点菜。等下给你们做好吃的。你问问你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好。” 关上门,李佩央快速地趴到地毯上,跟床底下的人说,“表哥,我们出去之后,你再出来吧。” “嗯。”他听见了。周庚礼捉住她的手,“想瞒着就先说没有,别加‘吧’。” 他守身如玉二十几年,清清白白的,不能让李教授误会他。那可是他准丈母娘。 “知道了。”她是不擅长撒谎,紧张嘛。 李佩央洗了下脸,套上衣服就跟他们出门了。 周庚礼躺在她床底下,回味她刚刚慌乱的小模样...他俩正常交往,还搞这么刺激。 太可爱了,好想亲。他不禁笑了声。 睡裤里的手机震动,他看短信,是她不放心偷偷发来的,【表哥,你出来了吗?】 哦,差点忘了。光顾回味了。 周庚礼从她床底下爬出去,回了一条,【嗯。出来了。等下我出门,你打电话我再回来。】戏得演全套。 于是,他在外面掐着时间,差不多要开饭了,带了一束鲜花回家,康乃馨。讨好“准岳母”的。 “小央,多吃这个。这是从家带来的笋干。”饭桌上,李教授给李佩央夹菜。 “嗯,谢谢妈。” 大病初愈,她的确饿了。更重要的是,李佩央已经很久没吃这么地道的家里菜了。 到这里来,他们俩都没开过火,一直在外面吃。她会炒简单的菜,但平时学习忙,她不想费心思。 她表哥倒是也能做...就是不太好吃。只有三明治这种不用调味的,可以入口。 “小周啊,你也多吃点。”李教授也给他夹了一筷子。她看着俩孩子都不如在国内胖了呢?学习这么累吗? “嗯,谢谢妈。” “......” 李佩央筷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周庚礼弯腰帮她捡筷子,起身时,发现桌上三人都在看他...完了,跟她待一起,叫顺口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6节 “口误。”他磕绊地解释,“伯母...李姨。” “没事儿。”李教授笑,“你这孩子,怎么脑门还出汗了?” “热的。穿多了。”他忙抽了张纸,把额头汗擦了擦。 旁边李佩央换了支新筷子,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也在“做贼心虚”。 两位教授是趁五一假期来看女儿的,在这住了五天。李佩央和周庚礼陪他俩逛了逛附近的景点,拍了很多照片。 送他们上飞机那天,在停车场,周庚礼就捧着她的脸亲了好一阵儿。 回到家更是一路从门口,亲到沙发上。 “也别寒假了。”他“欲求不满”地靠在她身上喘气,“就暑假吧。我跟他俩坦白。” “别。”李佩央有点不忍心地告诉他,“我妈她不太喜欢你们家。你在的话,她有些话会不好意思说。”她爸妈一直希望对方家庭背景简单一点。 “家里是家里,我是我。”周庚礼抱着她说,“你放心。阿姨肯定满意我。我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李佩央揉着他头发,更不忍心了,“s大也有几个老师家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都一个学校,还是同事,还家庭简单... “...” “那你得向着我。”打不过就耍赖,周庚礼亲她的脸,一下又一下,“你不能选别人。你只能选我。” 她不说话,他就继续亲。亲她脖颈,亲她耳朵后面。 痒得她发笑,招架不住只好答应,“好,我就选你。” *** 一转眼,当年的孩子都长大了,二十五六岁正是适婚的年龄。 年前,一连几次相亲,安杨头都相大了,他更头疼的是,那天他按约来到俱乐部里的茶室,一推门,一个眼熟的姑娘坐在那里,闭目听歌。 吓得他直接退了出来。这不是他发小的那个“神仙表妹”嘛?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安杨确定了下房间号,没错啊。这几间屋据说风水好,总有人在这约相亲。 他赶紧给周庚礼打了个电话,“什么情况啊,老哥?你不是说你岳父岳母认可你了吗?怎么你表妹今天还跟我相亲呢?” “相亲?你说谁?”接电话时,周庚礼刚熬完一个夜,准备补眠,一听,从床上跳下来。 他边换衣服边冷笑说,“行啊你安杨?你撬我墙角?你俩相亲,我给你俩当伴郎呗。” “你吓死我了,兄弟。”安杨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也很无奈,“我都没敢进去。给你守着呢。你快来吧。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女朋友。”相亲他也不乐意相啊。 “有女朋友你还相亲。”渣男。 周庚礼一脚油门到了地方,门口也没人敢拦他。 他开始以为安杨看错人了,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还是亲自来看看吧。一推门,还真是她。 李佩央睁开眼看见他,也很诧异,“表哥?你怎么来了?” “来和你相亲啊。”周庚礼有点生气了,什么意思?怎么还背着他跟别人相亲呢?该不会是替人来的吧?那也不行啊。 相亲又不是过家家。 这几间茶室确实是常有人预约来成就姻缘的,但她不是。李佩央以为他在开玩笑,还笑着说,“哦,那请坐吧,周先生。” “不过表哥,相亲都要做什么?”她还真好奇。 “相亲啊。”某人坐在对面,大言不惭地给她讲解,“相亲就是,你亲亲我,我亲亲你。” 他说:“央央,这次你得先亲我。你和别人相亲还不告诉我,你得哄我。” “...别人是谁啊。”李佩央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我,和谁相亲了?”不就是和他嘛。还是他不请自来的。 “...”她不会说谎,周庚礼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乌龙了。安杨耍他?他图什么呢? 对面,李佩央对他的突然出现也存疑,便问道:“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 “没有!绝对没有!”他怎么能会干这么浑的事呢。再说他俩都快订婚了,他费这个劲儿干嘛? 周庚礼拿出手机,不行,他得给老安那个混蛋叫回来,当面跟她解释。刚要拨号码,对方信息发过来了,【抱歉兄弟!看错房间号了。看成昨天的了。打扰你俩了!回头我给你俩当伴郎。】 这混蛋。周庚礼把信息给她看,忿忿地说,“央央,咱们结婚不请他了。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也不是故意的。”李佩央明白缘故后,把手机还给他,“过年之前家里总有人来拜访,我来这里躲清净。我最近在和妈妈学修禅。” 修禅行,心静。“但也别修太深。”周庚礼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咱们尘缘未了呢。”还有“情债”在身呢。 “嗯。”见到他,李佩央就知道,她修不下去了。六根没有一处清净的。 “我们去哪?”跟着他上了车,李佩央问他。现在时间还早,也没到饭点。 “先回家。”他真累了。 “央央,我睡一会儿。你饿了,就叫我。” 一起躺到床上,周庚礼搂着她的腰不撒手。 李佩央摸摸他的脸,“你昨晚没睡好吗?” “嗯。没睡。画画了。” “画什么?” “保密。”他把脸埋在她发间,眼皮越来越沉,呼吸匀长。 李佩央没再问他,抬手揽住他的背,陪他一起又睡了一觉。 醒来时,又是一阵唇齿缠绵。 他还振振有词:我们今天相亲嘛。刚算我亲你,来吧,这次换你亲我。 *** 过年前一天,李佩央见了他母亲。她们俩单独约见的。 起初,她还以为她是有话要嘱咐她。 结果她开口,是问她,他们俩未来的规划是什么? 李佩央想了想,她硕士还有半年毕业,“继续读书吧。”至于在哪读,她还没想好。不过最终,她还是会回国的。她爸妈在这里,她有牵挂。 “那他呢?庚礼有没有跟你说,他打算做什么?” “嗯。他也有规划。”但这个规划,李佩央知道,周伯母她应该不会喜欢... 周母柔和道:“佩央啊,我今天来见你。是想说,成家立业。你们既然要成家了,那你能不能帮伯母劝劝他,让他回家来,帮家里做点事情。家里的生意也需要人管理。” 李佩央抿住嘴唇,沉默了片刻,摇头,轻声说:“抱歉伯母。我不能劝他。因为他说过,他不喜欢。” “我喜欢表哥,我不想让他活得不开心。”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以她的开心为主。她也是。她也很在意,他会不会感到幸福。 周庚礼站在门口,刚开一条门缝就听见她这句话。 “可是你们都长大了。开心是小孩子的想法,大人需要承担责任的。”周母还想说什么,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行了,妈。”男人走进来,径直坐到李佩央身边的位置,“我是你亲生的,你都劝不动我。她就能了?” 她确实能。周庚礼把一盒草莓味的糖塞进她手里,心想,李佩央要是真劝他,他肯定真听。但她选择了不说。真好。他的爱,她一点没辜负。 李佩央接过糖,很惊奇,“这糖不是停产了吗?”这是她曾经的家乡,海城那边产的,一种传统制法的糖果,用的是本地的甘蔗。 “嗯,品牌被人收购了。又重新开了生产线。”他说,“你尝尝味道变没变?”没变他就投资,让它一直产。 “嗯。”含着糖果,李佩央有“正当理由”不发言了。说到底还是他们家的事情,她不该参与。 之前,她跟爸妈坦白时,她妈妈也叮嘱过,说她不是八面玲珑、精明能干的人,并不适合做他家的媳妇。她要真决定嫁了,就专注过好自家的小日子。什么时候都要记着向内求,别让外界干扰自己的本性。 “妈,你有空还是想想什么时候去胡叔家提亲吧。”周庚礼一把揽住她肩膀,跟对面的人正言正色道:“我得先对她负责任。” “你...”周母被他噎住,看了看他的手,沉默了几秒,恢复了平常,拿起了包,“我和你爸在商量了。我先走了。” 她出去之后,李佩央踢了他一下,“负什么责任啊。”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我亲过你啊。亲了你,不得对你负责?”周庚礼回头,笑着又把她压倒在怀里,“你什么意思,李佩央?你亲了我,就想跑啊?” “晚了。”他说,“你现在再想跑,我就去找你胡叔和李姨告状。我蹲你家门口哭。” “无赖。”李佩央笑着用指尖点了下他鼻子。 ... 除夕那天晚上,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场,卧室里的手机响了。 李佩央回屋里接电话,果不其然,是他。 “李佩央,看楼下。” 她趴到窗户边,一个小雪球砸到她窗棂上。 “表哥,你好幼稚。” 周庚礼抬头看向窗边的她,笑着问,“幼稚的人邀请你去放烟花,来不来?” “五环以内不能放烟花。” “仙女棒。”他说,“下来吧,小仙女。给你带围巾了。” 李佩央嘴角弯了又弯,点头说,“那你等我一下。” 她拉开衣柜取羽绒服,穿上厚厚的棉靴,还有手套,跟他们打招呼,“爸妈,我出去一下。表哥在楼下。” “噢,去吧去吧。” 李教授放下拌着的饺子馅,从厨房出来,又帮她理了理头发,“穿这些够吗?外面冷。等会儿玩完,记得叫小周上来吃饺子。” “好。我等下问问他。”他不是每次都有时间。往年也有过来看她一眼,给完压岁钱红包就走的,但是他年年都来。 “不用问。今年我面和的都是四个人的。”胡教授从客厅里出来,刚要提醒她今天重要,一抬眼,人都已经出门了。真是闺女大了留不住。 他回屋也开始偷摸给自己戴帽子。 “哎哎,你老头子穿衣服干嘛啊?” 被抓住现行,胡教授难为情地笑笑,“小周今天不是要求婚吗?我怕他没经验,我跟过去看看。真有问题,我能指导一下。” “你得了。你哪来的经验?”李教授训他,“你当初求婚,不也就把我往民政局一领。” 她说:“你赶紧把衣服脱了。过来帮我包饺子,再剥个花生。好好想想,再过多久,咱们就能抱外孙了?”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7节 “这倒也是。”胡教授去剥花生,抬头看了眼新挂上的日历,2007年,今年是个好年,他们家有新盼头了。 楼下,李佩央跑下去时,他正站在梅花边,把压枝的雪都拍掉。 “央央,你就不觉得它今年开得比往年更好看吗?” “嗯。”李佩央想,那当然了,“今年夏天,我爸给它育了肥。” 呃...他的意思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周庚礼把红色围巾围到她脖子上,牵着她的手,“走吧。我们去学校操场。” “好。” 路灯下,清雪飘飘洒洒,刚下过的雪地只留下他们两人的脚印。李佩央听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抬头看向他,忽然想起,她今年的雪人还没有收到。 “央央,你闭眼。剩下的路我牵着你走。”到了操场附近,周庚礼就把她眼睛蒙住了。 “什么惊喜啊?”从小到大,她表哥一直都爱给她惊喜,现在谈恋爱,也很喜欢送她浪漫。 惊喜当然要保密了。他说,“先抬脚,小心台阶。” 在不知名的某处站定,周庚礼忽然在她耳边问道:“央央,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五岁遇见他,她今年二十岁了。“第十五年了。”说出这个数字,李佩央自己先湿了眼睛。 十五年,他们陪在彼此身边,从来都没有缺失过。 “嗯,那这是我给你堆的第十五个雪人。”他缓缓放下手,让她睁开眼睛。 这个雪人和之前有一点小区别,它身上贴了许多玫瑰花瓣,手上也举着一束玫瑰。 还有她脚下周围,雪地里都铺满了玫瑰花。 “这第十五个雪人,我请它做个见证。”摘下手套,男人单膝下跪,打开手里的戒指盒,郑重道:“李佩央,你愿意,嫁给我吗?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雪花融进滚烫的泪滴,李佩央朝他伸出手,哽咽了一瞬,“嗯。我愿意。” 他把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抬起头,同样是两行泪流下。 周庚礼看着她,“我爱你。” “我也爱你。” 比雪落还轻柔的是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又吻去她颊边的眼泪。 李佩央也抬手帮他擦泪痕,指间的金属戒环有点凉。周庚礼握住她的右手贴到自己脸上,感受那一丝凉意。 说好出来放烟花的,坐在操场的雪地里,她依偎在他身上,旁边是胖胖的雪人。 手里的烟花棒燃烧出好看的火星,李佩央侧头看他,蓦地问:“表哥,你当年为什么去找我?” 她说的是五岁那年。 周庚礼把她手里要燃尽的烟花拿过来,换成新的,给她点燃,“我说是做梦,梦见你了,你信不信?” “嗯。信。” “这你都信啊?” “当然。”李佩央偷偷告诉他,“其实我也梦见过你,好多次。” 嗯?!“梦见我什么了?”他把耳朵凑去听。 “不好说。”李佩央注视他的侧脸,轻轻亲了他一下,“大概就是这样。”梦里,好多次,她亲吻他的脸。 这可比说的好听。 周庚礼扶着她肩膀,又吻住她的嘴唇,雪地里冷,他浅尝辄止。 “走吧。别再感冒了。”他把她拉起来。 “嗯,妈说让你上楼吃饺子,你来吗?” “当然去了。”刚刚把人家闺女“哄”到手,周庚礼想,不去多不好啊,“估计叔叔都把酒备好了,等着灌醉我了。” “不会的。”李佩央挽住他手臂,肯定地摇头,“灌醉了,你没地方住。” “...那你的房间,我不能...?” “不能。” “哦。”他自讨没趣地吸了吸鼻子,佯作看雪,转了转头,又看向她,不死心地问,“那什么时候能?” 李佩央思考,“嗯,等结婚了吧。” 现在带他回去,她都还有点不好意思。 “行吧。”周庚礼叹了口气,但是,“也快了。等他们把日期定下来,我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那晚,胡教授确实没灌醉他,就和准女婿喝了两杯,他自己先倒了。 李教授把一盘饺子放他俩面前,让他俩吃光,吃到最后两个。李佩央吃到了个糖块,周庚礼吃了颗花生。 他悄咪咪地问她,“央央,咱们是不是吃反了?我怎么生啊?” 她在桌子下面默默踢了他一下,脸有点热,没说话。 “你等下怎么走啊?” 帮忙把喝醉的老爸抬上床后,李佩央问他。 “我大哥说让人来接我,刚出发。”周庚礼越过她,看向她的房间,“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上次进她房间还是十岁呢,他们一起坐地上玩拼图。 后面,他就没得到“探视权”了。 “哦,进来吧。”李佩央觉得奇怪,他这么想进她房间干嘛,“没什么好看的啊。” 怎么没有。 周庚礼指着柜子里,他小时候送她的小熊,“我来看看它。我们俩可好多年不见了。”他拍拍“熊掌”,“还记得我吗?bro。” “阿熊说它把你忘了。”李佩央挡在他俩中间,“它一直都是我的。” “好吧。”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轻笑着说,“你也一直是我的。” 一只熊换个老婆,他赚大了。 车来到楼下,他回头跟她说别送了,下了几个台阶,又忍不住回头看。 “老婆,晚安。”周庚礼跟她眨了下眼,“我提前练习练习。央央,你没事也练练。”他们都该改口了。 回到卧室,李佩央关上门,把熊从展示柜里拿出来,抱着它躺在枕头上,又看了眼指间的戒指,试探地出声,“老...公?” 好奇怪啊。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好像...还是表哥比较顺口。 ...... 过完年,再次出国前,李教授带她回了一趟江南,她们家的祖宅在那里。 那天,李佩央看她打开一个上锁的箱子,里面全是白布裹的卷轴。 她妈妈拿出一卷,给她摊开看,“小央,看,这是云锦。都是传家的好料子,给你做嫁妆。我觉得这个凤穿牡丹寓意好,咱们先用这匹布,给你裁个旗袍,下次回来,订婚宴上穿。” 李教授拍拍她的手,笑说:“我也裁一件,你结婚那天,我就穿它。” 李佩央攥着她的手,鼻子有点酸,她说:“妈,这太贵重了。您留着吧。” “怎么又称呼‘您’了?”李教授狠狠拍了下她手背,“我不是你妈了?” “是。”李佩央笑着抱住她,“你永远是我妈。” “那咱们明天就去裁。”李教授抚摸着面料,忽然感慨道:“我都没想到,你嫁得这么早。我和你爸,还想着多留你两年...” “妈!”李佩央听见她哽噎,眼泪也成串地落下来,抱紧她,“那我不结了。我晚两年再结。” “那可不行。”李教授搂着宝贝闺女,给她擦眼泪,“你要把小周急死啊。那他肯定天天守在咱们家楼底下,跟我们要人。” 李佩央破涕为笑,吸着鼻子说,“他不会的。”晚个两三年,周庚礼也会答应的。 “也就是小周人好。对你也好。”李教授拍着她手,坐下来,母女俩畅所欲言,“不然啊,他那个家庭,我和你爸不会同意的。” “他妈那个人,我们认识多年了,常年和钱打交道,又强势。你性子也直,长了张嘴又不会说伶俐话。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相处不到一起去。但她又是长辈,你要是受了委屈...” 说到这里,李教授用力拍了她一下,让她记住,“你要是受委屈,你就回家来!别忍他们。” “我们一家三口都是靠脑子吃饭,不是靠关系。你不用有顾虑,不用想太多。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李佩央枕在她肩膀,跟她亲昵地撒娇,“妈,以后过年,我还是回家陪你们俩。” “你房间一直在,你随时回来。”心头肉像被人挖了一块,李教授不免心酸,又低声补了句,“常回来吃饭。带着小周。还有孩子。” “对了,你们商量什么时候要孩子了吗?要不要,决定了吗?” 眼泪还没干,话题一转,想起要当外婆,李教授的语气都轻松了。 ...他们的确还没商量,因为,还没结呢。 李佩央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想要孩子的,她也不抗拒。时间...还没定。 *** 这次再出国,某人的脸皮肉眼可见地厚了,晚上也不回自己房间了。 理由还很多,“央央,我这人认床。你得给我时间熟悉一下,身边有人怎么睡觉,不然未来我睡不好。” 李佩央把他头下的枕头抽出来,根本不信他的话,“第一天你也是这么说的。周庚礼,我没觉得你认床。”他明明睡得可香了。 反而是她半夜醒了好几次,因为他太缠人了。总是把胳膊和腿往她身上缠,枕头也要占去一半。他身上太热,全贴着她,她都要出汗。 “那可能,我现在认人了。”没了枕头,周庚礼去枕她的腿,手牢牢搂住她的细腰,决心一赖到底,“我现在身边没有你,我就失眠。一秒都不能合眼。太可怜了。央央你得心疼我。” 李佩央想了想,想出了个办法,“或者,你可以跟你兄弟睡。我这次把它一起带来了?” “嗯?我哪个兄弟啊?” 五分钟后,周庚礼跟怀里的小熊大眼瞪小眼,面前是紧闭的门板。 “行吧,bro。”他摸摸小熊脑袋,兜兜转转,还得是他们哥俩好 明天吧,明天再磨磨她就心软了。 第二天清晨,李佩央设的第一遍闹钟刚响,门外同步响起了敲门声。 “没锁门。” “早说啊。”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8节 男人抱着小熊不客气地往她身边一躺,扯过被子。被子下面,他的手掌揽住她的腰,“央央我昨晚真没睡着。困死了,我就在你这眯一会儿,你洗漱完再叫我。” 她怎么洗漱啊。他都不松手。 李佩央看着他淡淡的黑眼圈,也没动。她关上了后面的闹铃,陪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窗外大亮了才起身。 ... 老婆果然爱他,吃软不吃硬。 第二天晚上,李佩央在浴室洗澡,周庚礼躺在她的床上,翘着脚想。 床头还放着小熊。他俩今后算是正式入驻了。 周庚礼在粉色的枕头上乖乖躺好,低头嗅了嗅,被窝里都是她的味道,香甜香甜的。他今晚做梦都得是甜的。 他侧头跟小熊击了个掌,“苦尽甘来了,bro!” 第37章 .男女主番外if线(五) 李佩央毕业答辩结束那天, 周庚礼下厨亲手给她做了一顿晚餐。两人从最开始兴致勃勃地点蜡烛,到最后吃得“意兴阑珊”。 桌上反复被夸赞的,是那瓶红酒,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喝到见底。 吃过饭, 周庚礼去接了个电话, 出去了一趟。 李佩央一个人在家洗了个澡,拆了快递, 发现是她妈妈邮给她订婚要穿的旗袍,想让她试试, 拍个视频看看, 合不合身。 她穿好后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感觉刚刚好, 就把手机放在旁边录个了个屏。发过去之后, 她又开始脱,想着挂起来, 不要弄皱了。 这是件古法旗袍, 凤穿牡丹的花样, 加上云锦是金线织的, 颜色鲜艳喜庆。侧边九个扣, 她解开两颗襟扣,凸出的锁骨就漏了出来。 解开第三颗, 一侧的臂膀就掩不住了。 李佩央解开第四颗盘扣时, 卧室的门也开了。 之前熬夜设计的几款婚纱今天有了雏形,他赶过去亲自看看还有哪里可以改进的。 “...” 周庚礼进卧室的第一眼就怔住了,这里现在也是他的卧室, 所以他没敲门。 还好他没敲门。 李佩央看见他进来,下意识地就走去了衣帽间。 她还加快了几步。 后面人跟进来的脚步比她还快, 她刚进去,就被拽回来抵在了墙上。 雪肤红裙,男人一边吻她,一边不舍得闭眼,视线沿着旗袍衣襟的轮廓一路看下去。 她刚才费力解到一半的盘扣,他手指灵活地全解开了。 另一只手刚要扯,李佩央急忙拉住了他,嘴唇也逃出他的纠缠,微喘着气提醒他,“这是订婚那天要穿的敬酒服。别弄皱了。” 订婚宴就在七月,他们出发的日子都计划好了。 周庚礼目光沉沉地松开她,深呼吸,冷静克制地帮她脱下旗袍,放到一边挂好。 回身时,他开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连解带扯,扣子都崩掉两颗,另一只胳膊挟住她的细腰,揽着人直回到卧室床上,往前一推。 他们已经在一个屋里住了几个月,都是二十几岁身心萌动的年龄。你侬我侬间,偶尔在被子里热吻,也会有擦枪走火的征兆。 抱着她睡觉时,他的大手也曾在美好的曲线边缘游走过;靠在他怀里,她的脸也贴过他温热的胸膛。常年锻炼保持的肌肉,平时硬邦邦的,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放松到柔软,把她连同呼吸都埋进去。 这一次的亲吻,李佩央从开始就觉得不一样。 因为他没有说话,之前他们接吻,他总会断断续续地说点逗人的情话给她听。 这次他从进门就一个字都没说,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一昧地在她口腔里索取。 周庚礼衬衫前襟开着,从下看,几乎赤着上身,但下面西裤还在,只是跟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板正的西裤上多了许多褶皱。 试旗袍之前,李佩央穿了一层白色的衬裙,纯棉的,也不短,一直到膝盖之上。 他手指落到她肩头,想扶正她再往床里面一点,顺手挑了下肩头的细带...竟然只有一根? 他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也有人害羞得闭上了眼,红着脸逃避。试衣服之前她穿了一件衬裙,但是没穿全...不影响效果,她里面...就没再穿。 和他略微有些硬的西裤材质不同,纯棉的衬裙非常贴身,面料又柔软。柔软包裹着柔软。 周庚礼看了两眼,起身,把衬衫彻底扔到一边,连同坚硬的手表,也一起摘下扔到地毯上。然后他俯身,在她额前轻吻,“央央,你等我五分钟。”刚说完,又改口,“三分钟就行。躺一会儿,别动。别换衣服。” 他走向浴室,去洗个澡。 他刚进去,李佩央就拽过被子把自己罩了起来,脑袋蒙在黑暗里,内心天人交战。她在被子里摸摸脸,面皮出奇得烫,她知道他今晚不一样,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他们都快订婚了。 两分钟后,她头顶的被子被掀开,男人连浴袍都没换,围了个浴巾就出来了。头发上的水也没吹干,毛巾擦了擦。 湿润的发丝蹭着她颈侧,然后是下巴,在她下巴尖上反复蹭出一道水痕。 一根肩带早都掉在了臂弯处,另一根他似的,吻着肩带从下往上。 “天...天还没全黑。”李佩央手抵了他一下,提醒他,外面还亮着。 日头欲落未落。 周庚礼向外看了一眼,笑着摁下窗帘,“也没那么白。”他继续埋首含住她耳垂,“没你白。” 窗帘一遮,卧室里彻底暗下来,他还想看清她的表情,想开床头灯,手刚伸出去就被她抓住。 “别..开。” 他笑了下,“怕我看?有什么怕的,央央,你也睁眼,我也给你看——” 他话还没说完,李佩央抬手捂住他的嘴,“周庚礼!”她长眉都皱起来了。 放心,听你的。周庚礼想说,但他嘴还被捂着呢。 他张口舔了下她手心,然后咬住掌心中间那块肉,吮嘬了两下。 他的齿尖磨得她手心痒,李佩央松了手,还想说什么,这次轮到她的唇被封住了。 周庚礼一边裹挟她的舌头,让她慢慢失陷,一边想,他都忍到二十五岁了。他算能忍的了。 要是她今天不那样穿那件衣服,他可能还能再忍两天。 算了,不忍了。 这不能怪他,对不对。这是她先扔出来的“橄榄枝”,那他不接着多不好啊。 浴巾从床边掉出去时,李佩央眼睛都被他亲吻得湿润。 怀里极小的声音问他:“有吗?”她的房间里,她不记得有过。 “有。”他亲了下她鼻尖,搂着她换到另一个枕头上,他这边的床头柜子里,抽屉一打开... 周庚礼问她:“喜欢哪种,央央你闭眼摸一个。” 有很多吗?她怎么知道都是哪种啊。 别问了。 李佩央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拳头锤了他一下,他就是故意的。“坏蛋。” 坏蛋见好就收。 男人弯起嘴角,自己摸了一个。 接下来他认真地在她唇瓣上落吻,提醒她,“等下也可以打我。要是不喜欢。” 那他还会见好就收。 “嗯。” 她点了下头,然后,完完全全地抱紧他的背。 ...... 十分钟后,额角的青筋还鼓着,周庚礼睁开眼睛,枕头上,她在蹙眉摇头。 她刚刚拍了他两下。 第一下他哼了一声,有点收不住,第二下,他才咬紧牙齿,呼了口气,起身。 拣起来刚刚掉下去的浴巾,给她稍微盖住点,周庚礼把人抱起来,走向浴室,还是渴望地咬她耳朵,“真那么差吗?” 李佩央摇摇头,也不是差,就是,“不太喜欢。” “...我以后会进步的。” 李佩央笑了笑,搂着他脖颈,头靠在他怀里,小声地说了句“好”。 温热的水漫过膝盖,浴巾从她身上掉落,刚刚白皙的肩头,此刻印子明显,数量和颜色其实都不算太温柔。 *** 再次躺回到床上,李佩央枕着他胳膊,周庚礼从后面贴过来。 他今晚绷起的青筋到现在都没安分,躺在枕头上,嘴唇也要碰着她后颈,咬一口,舔一会儿,松一口的。 李佩央没阻止他,她闭着眼也在想,是不是他也挺难受的? 那他可以...“你可以去浴室,我当作...不知道。” 闻言,男人在她身后轻笑,顺着她侧颈吻上耳朵,“央央,我看起来有那么重欲吗?” “我是只对你贪得无厌。” 他老婆就在这呢,他还去浴室,那都不如就在她旁边了。周庚礼想,还能亲亲她。 李佩央紧闭着眼,手慢慢向后伸,然后被他捉住了。 “想干嘛?”他牵着她的手,五指顺着她指缝插/入,和她紧扣,又放回她小腹前,“用不着你帮。” 这种事男人想舒服办法多了。周庚礼抱着她想,他现在正在琢磨,怎么能让她喜欢。 要帮也是他帮她。 嗯...帮她?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59节 他双眼倏地一下又睁开,别有意味的目光又落到身侧地黑色长发上。 被她枕着的手臂忽然收紧,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到这一步,李佩央都配合他,他喜欢两人抱紧紧地睡觉。她准备合眼了。 但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却开始动了...他向下引导,等她觉得不对想收回手时,手指已经被他“绑架”了。 她的双眸再次睁开,然后,开始逐渐失神,涣散... ...... 身上出了好多汗,水淋淋的,主要是她出的,但他靠得太紧,胸膛也沾了不少。 “房间热吗,央央?”男人柔声问她。 他气息倒是平稳得很,李佩央有些气愤地想,她怎么回答,她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她不回答,周庚礼凑上去,看她的红透的脸颊,“好像是挺热的。”他朝她耳朵吹了吹气,“我帮你散散热。” 怎么散,他吹这一口气,李佩央都觉得她要烧着了。 不过下一秒,两人身上的被子就被他掀开了。 “好点了吗?”他问。 湿热的汗水遇到空气,蒸发,热气散开,确实好一点了。 但是...根源没解决。 而且他开了盏夜灯。 说什么都要把手拿上来了,她挣了两下,他顺她心意。 扣在一起好半天的两只手,周庚礼没放开,举起来,就着昏黄灯光观察了一下,他自己的食指指腹已经泡得发白,皱得起褶了。 被他牵着的,李佩央的手也湿了,掌心湿是因为出汗,指尖是因为... 他把人翻过来,晃了晃手,让她自己看。 透过灯光,李佩央看见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一根黏腻的银丝。 她不适地想擦掉,却被他拦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周庚礼把她的两根手指...含住了。 他从前也爱吻她指尖,但这次不同,不是吻,是品尝,一遍遍吸吮她的手指,舌头在两指间绕来绕去。然后一脸不知餍足地看着她。 开着灯,李佩央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嘴唇,又没力气地垂下去。今晚她确实有点喜欢上了...那种感觉。 就是太累了。 她想,这回他该再抱她洗澡,然后睡觉了吧。 他没有。 周庚礼还攥着她的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里在打鼓,他知道他想干的事,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她要是开口制止,他也不好意思继续。 想了想,他忽然下床,进了衣帽间,拿了两团领带回来。 李佩央以为他去放热水了,眼睛都闭上了。不想动了,等他抱。 结果,过了会儿,人回来了,坐在她床边,跟她耳语道:“央央,我爱你...今晚你得疼我一次。” 李佩央狐疑地看过去,开口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嘴里突然被塞了东西,手也被反剪过去。 挣扎的脚踝被他握住,周庚礼又亲了亲她,“我明天跟你道歉。你到时候欺负回来。怎么都行。” 他就不做人这么一晚。 实在是...没吃够。 他俯身埋头后,李佩央狠狠地咬住了嘴里的领带,没用上三秒,大颗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她脖颈紧绷地仰着,脚趾蜷起来,腰下都没了支撑,一瞬用力一瞬失力,没一会儿就酸麻了。 前半夜,她还会呜呜两声,让他停下;后半夜,上下眼皮打架,她连领带都咬不住了,每次意识要陷入沉睡,就被他强行唤回了,全身控制不住地颤动。 她很少用“无数”这种不确定量词,但这晚她真没力气计算。到底多少次。无数次。 食髓知味。 他连时间都忘了,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起身时,周庚礼跪在床上,算是有点满足地擦了擦嘴角。 他把领带解开,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不过怀里人连锤都没锤他,一点力气都没,头搭着他肩上,就是半睡不醒的状态了。 他把她放进浴缸简单洗洗擦擦,就抱了出来。 扫一眼凌乱的床,枕头湿了大半,是她失控时的眼泪。浅色的床单上,上面是汗水浸湿的,下面...周庚礼想,应该也是汗。 不是汗的水都被他吃了。 天没两个小时就要亮了,他抱着人回了自己之前的卧室。躺在干爽的床上,男人心满意足地抱紧老婆,其实这样也行,他喜欢,她也不抗拒。 呃...可能开始抗拒了一两下,后面不是就不动,任他来了嘛。 那就还是喜欢。 某人嗅着枕边香气,“心安理得”地想。 然而,第二天一早,李佩央睁眼,半梦半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鼓着脸颊,毫不留情地把他踹下了床...... 第38章 .男女主番外if线(六) 一晚的恣意放纵, 换来一个月的独守空房。 登上回国的飞机时,周庚礼揽着她的腰,眼睛还在偷偷瞧老婆的脸色, 见机行事。 李佩央当然不给他好脸色。 她表哥这个人...有些方面, 实在是太过分了。不单指那晚, 还有第二天早上。 早上,她把他踹下床后, 脚踝就被他捉住,他轻轻松松把她人也拽了下来。 周庚礼全没顾忌地躺在地毯上, 扶着李佩央坐在他胸膛, 她身上就一件单薄的浴袍, 算他昨晚残留一丝良心套上的。 浴袍的腰带就落在他嘴边, 他一咬一扯, 松散的结就开了。 浴袍前襟敞开。 李佩央慌忙要起身,被他用力锢住腰, 起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还硌了一下。 他高挺的鼻梁。 ...... 上午九点, 外面天色大亮, 深色窗帘底摆都透出晃眼的光。 女人失力地伏在床边, 那光就在她眼睛里变模糊,变大又变小, 昨晚就松软的腰彻底直不起来, 只有手能勉强抓紧床单。手心的汗抓在深色床单上全是手印。 颤得最厉害时,眼前还会昏暗一瞬,李佩央都以为她要晕过去了。 还不如晕倒了, 在门外响起声音时,她伸手去掐他的手臂, 叫停,“有...有人。” 是每天按时来打扫房间的阿姨。 周庚礼没理会,门锁得很严,又进不来。 况且她现在能说话,却也没喊停,那就是“还/要”的意思。 这事上,他家央央放不开,得他自己多“揣摩”。 羞耻心爆棚了。 外面有人,他们在屋里......李佩央脸埋进床单里,不想出声,哼出声音的话,和被人围观也没什么区别了。她脸皮一向很薄。比他差太远了。 掐着他小臂肌肉的手又用了用力,指甲几乎抠进他肉里,她央求他一声,“表哥...” 这个时候,这个声音,喊他“表哥”....周庚礼深深吸了口气,思忖,这绝对是“邀请”了。 所以他把她扶上床,自己起身,在床头找了个发套,把她长发丝丝缕缕揽在掌心,熟练地绑起来盘了个发髻在她脑后。后背没了遮挡,一片雪白,像柔软洁净的宣纸。 他昨晚没碰过。 今天可以试试。 身后是他撕开塑料薄膜的声音,李佩央喘着气,脑子还混浆浆的,回头刚想爬起来跟他讲讲道理,脖颈就被摁了回去。 多年默契了,周庚礼知道她担心什么,遂亲亲她的嘴唇,“没事。谁都听不见。这房间隔音好着呢。” 他还特意提醒她,“央央,你随便喊。”喊他表哥,或者别的,多大声都行。 但李佩央没喊出来,她开口就是一声颤音,然后断断续续,微张的嘴就没再合上过。 倒是把他听得身心舒坦,都不知道谁配合谁的节奏了,反正挺合拍的。周庚礼想。 他一边想,一边也没闲着,宣纸上落梅花,他学了十几年的国画,可太擅长了。只是美人皮,还得控制点力道,不能把她口最疼了。力道控制在有点痒,有点麻,会颤,更会....挺身而出就差不多了。 汗出如雨,额头上的汗滴从眼角滑过,李佩央几乎分不清,落在床单上的是眼泪还是汗了。白嫩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薄汗,像是要配合他把红梅晕开。 ...... 再次醒来就是下午,夕阳时分了。 睁眼还是累,李佩央感觉自己就没怎么睡,好像是睡了一会儿,不过身体透支太多,睡多久都不解乏。她翻了个身又合眼了。 和她完全相反,一次过后,周庚礼神清气爽,属于既满足了身心,又没怎么浪费体力的程度。 他还有的是力气呢。 就是得迁就她。 见她朝向自己睡了,男人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手伸进被子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哄她继续好好睡。大手抚上的地方,没以前那么光滑了,有几道牙印,他最后没太收住。 这挺难的。他也正年轻呢。 周庚礼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脸想,他爱她毋庸置疑,所以就更难了。 最深、最浓的爱是什么。是珍惜,也是亵渎。 尤其是对于一些人,人和人之间的掠夺和占有于他们而言太过轻易了。那就得塑神,放身边,供养着,再用凡人的欲望亵渎。这是人的劣根性。自古以来,人和人之间没有绝对的忠诚,人和神之间才有,我皈依你,做不二臣。 他劣根性也挺重的。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0节 周庚礼轻轻把她的碎发拨到一边,温柔地亲了亲她耳廓。他爱妻若神明,忠贞不渝,极度的忠诚,伴随着极度的私有欲。他总是想在她身上烙下点什么他的痕迹。 一不留神,有两下就咬得狠了。她都喊“疼”了。 还不止上面。 所以李佩央睁开眼时,他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她看着他眨了两下眼,又闭上了,疲惫地轻声说了三个字,“分开睡。” 于是,他就这么被灰溜溜地扫出卧室了。 都一个月了,飞机上,周庚礼抱着她在怀里,李佩央坐在他腿上看书,他视线扫过她今天穿的短裙。都一个月了,她还是不好穿太紧的牛仔裤。 他真不是人。 惭愧地吸了吸鼻子,他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故作看书,实际上手又开始下移,覆在她小腹上,问她:“好一点了吗?” 李佩央以为他在问她痛经的事,摇头,“前天都结束了。” 暗示的地方不对,大手又下移一点,到了裙摆边缘,“还....肿吗?” “...”李佩央抬头看向他,有点想把手里的书扣在他脑袋上,“还有两个小时就落地了。”他想什么呢。 “我没那个意思。”周庚礼笑,双手规规矩矩还是搂住她的腰,“回去之后,我们订婚前都不能住一起了。央央,我会想你想到失眠的。” “嗯,我应该会睡很好。”李佩央放下书,摸摸他头发,笑得很狡黠。但她说的是实话。没有他折腾人,她睡眠才充足。而他折腾一次,她要缓好几天。 “那你这几天好好睡。睡足了。”他蹭了蹭她,脸埋进她颈窝,商量:“订婚结束,晚上你跟我走,行不行?” 李佩央垂眸,微笑瞧着他,心想,不然她跟谁走。 “万一爸妈让我回家再陪陪他们呢?”她故意逗他。 “...那你把我一起领回家。”在她那也一样,周庚礼盘算,她那闺房床还小,两个人得挤挤,抱着睡也挺好,“我跟你回家陪他们。” 也行。 原本想跟他走的,他这么一说,李佩央决定,带他回家吧。她订婚当晚,爸妈心里肯定要难受。 她晚上要是还住在家里,他们心里就会舒服一点。 “我家隔音不太好。”话要说在前面,他不能乱来。 “嗯。”不乱来。他点点头,那他肯定会控制声音的。 飞机降落前,他把她摁在怀里,恋恋不舍地一顿猛亲,搅得她舌尖都发麻。渍渍水声,被他弄得很响。 李佩央紧蹙着眉,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双手堪堪拽住他衣领,不止是因为快要窒息的吻,还有掀起了一角的裙摆... ....... 实验一下。 周庚礼用纸擦干净手指,拿起瓶子拧开递给她喝水,还问她:“这声音不大吧?” 一瓶水,她一口气喝了小半瓶。配上尚未平稳的呼吸,她就像一条刚挣扎完的鱼。 他又抽了张纸,帮她擦擦鼻尖的汗珠,“就是你出汗太多,要不床单咱们先在屋里备一个。”不能换床,那只能换床单了。 李佩央瞪了他一眼,“...你还是别去了。” “别啊。”他刚才表现不是挺好嘛,周庚礼趴在她耳边说,“这次不是够轻了?”他观察她,好像没有疼的模样,就是单纯地舒服了。 “...”确实不疼。 李佩央垂头,也小声地问了他一句,“那你呢?” “央央,你得趣儿就行。”周庚礼把她衣服整理好,尤其是胸衣扣子,从后面又帮她重新扣上,“我不着急。” “哦。” 李佩央也低头一下下抚平胸前的褶皱,她这是很贴身的打底衫,柔软又保暖,不过...刚刚被他头撑大了一点。有点变形。 关键...还只有左边变形了。 嗯,她师兄一直都是左手拿笔来着...有偏好。 ****** 订婚当天,李佩央穿了那件云锦做的旗袍,长发用玉簪固定在脑后,很艳丽的一身,但她能压住。 周庚礼侧头看她,一直看,不转眼珠,直到她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提醒。再看,她就要不好意思了。 长辈们都在呢。 双方父母都坐下了,他爸当然也在。 周庚礼看见他家老头子坐在那里,一身军绿色正装,看他是“横眉冷对”,看李佩央是和蔼微笑。 阴阳脸。他“孝顺”地腹诽自己爹。 混小子就会想混事。两天前,他爹人还没回来,电话就到了,问他婚礼地点选哪个? 周庚礼当时转着画笔,随意地说,正挑呢。 他说的挑,是西直门到永定门,二环以内,哪儿他都敢惦记。 老头子在电话里就跟他发火了,问他二十几岁,对国家对社会做什么贡献了。结个婚还起高调。你这么有本事,骑你老子头上结! 最后一句吼得他耳朵都疼。 确实,算起来,他目前是他家最“一事无成”的一个了。 他大哥一向洁身自好,步步谨慎不逾矩,当年结婚还在外地任职,是他大嫂赶过去,在当地摆了几桌。后来放假回来,两家又简单摆了几桌,就完事了。 他二哥更简单,军婚,部队里就给安排了。 到他这,未来岳父听说之后,还特地把他叫到家里,跟他讲,低调啊,小周,一定要低调。 他是学院院长,那也是有行政级别的。最好二十桌以内,不能超标。不然他也不好向学院书记打报告。 俩教授谦虚低调了一辈子,都是有操守的,清白名声,不能“晚节不保”。 行吧。那他也极简。 背地里,周庚礼还是跟李佩央商量,要不他们在国外再办一场,就请朋友参加。 李佩央说行,然后问他,但她能不出席吗。太累了。结婚订婚两次都够累了。再多就烦了。 ...没人能理解他想要的盛大浪漫。 牵着她的手,准备给父母敬茶时,周庚礼想,就身边这个人,每天跟她结一次婚,他都乐意。 “爸。” 这是李佩央第一次见“首长”,她还是有点紧张。其实也不算完全的第一次,曾经过年拜访打过照面,只是之前都叫伯父的。 她见过他,才知道她表哥的英气长相像谁了。 三个儿子里,就属周庚礼长得最像他了。但是性格相悖甚远。父子俩三句话就能吵起来。干脆就少说话了。 “以后好好管他。”周父接过茶,语气亲切,笑容可掬,他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满意的。 书香门第,小神童,他早就听过她,社会未来的栋梁之材,配他混账儿子绰绰有余了。 到周庚礼敬茶时,那一声恳切又响亮的“妈”!把李教授叫得笑逐颜开。丈母娘看女婿,当然是越看越顺眼,她笑着拍他手,嘱咐他,“小周,以后多来。” 是要多去的。 当晚,他就跟着回去了。 胡教授又喝多了。是被亲家公灌的。 周庚礼帮忙给他扶上床的,回身就跟李佩央使眼色。后者抿嘴笑了笑,跟母亲打过招呼后,红着耳朵快步领他回了自己房间。 进卧室后,男人就“啧”了一声,很是得意,“我就知道,妈她肯定喜欢我。” 床都给换成双人的了。 爸妈的确很满意他。李佩央也没想到,他们能想这么细。 “我去洗澡。”回到家之前,她就把旗袍收起来了,换上了常服,洗完澡就要换睡衣了。 不过还没到那一步呢,某人就不讲理地敲她浴室门,“央央,我也想洗。” “那你进来吧。” 喝过酒,大脑迟钝了三秒,确认没听错,周庚礼毫不犹豫推门就进去了。 门板后面,已经洗完的李佩央,围着浴巾,正准备最后吹干头发。 “我来。”他把吹风机接过去,熟稔地托起她的长发,吹了两下,又觉得不对劲,放回去了,“等会儿再来。” “你再陪我洗一次。” 嗯?! 浴巾掉在地上,她又被他扛回了花洒下面。 还没消散的热气再次聚集,玻璃门上的水雾化成水珠,流到她的指尖上。李佩央双手抵在玻璃上,除了这里,就只剩横在身前的他的一只胳膊,是她唯一的支撑...腿软得要站不住了。 ...... 浴室不错。 不用换床单。 闻着怀里的馨香气息,周庚礼觉得他们新房浴室还可以再改造一下。多加点功能。弄一个多功能浴室。 才刚擦干出来,李佩央躺在他胳膊上,还没睡着,她脸上的红润还没全消,眼角的泪痕也都还没干。 很难消。 只要一想到他刚刚在她耳边的话,“央央,不是说好小点声嘛。你这...都快扰民了。”他笑得不怀好意。 “那你...停下。” “不停。” “那怎么办。” 他说,“头转过来,亲我。” 她当时一定是水太热,大脑缺氧了,才会什么都不想地转过去亲他的嘴唇。 后面确实不吵了,她的舌尖被他含着,把她撞碎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 .......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1节 第二天一早,不对,不早了。李佩央看着墙上的挂钟想,她早饭都错过了。 而身边,都没人了。 他走了吗?应该不会。 她起床,自己家里,揉揉眼睛,都没洗脸就开门出去了。 李教授今天有暑假小学期的课,上午就去上课了。 客厅里就留下胡教授和周庚礼两个人,翁婿两个在研究石头。 胡教授有个爱好,就是收藏雨花石。当年他还是研究生,也是在金陵上学,总拎着筐去小天池挖石头,然后和同样喜欢去那里徒步的李教授见过几次,就结缘了。 除了给石头归类,他还喜欢给石头起名,什么“日出江花红胜火”,“旭日东升”,都是根据石头图案和颜色起个有意境的名字。 有了名字这石头就不一样了,就成画了。 就是图个意境嘛。 这个事周庚礼太懂了,颜色上,螺青、雀梅、孔雀蓝...他如数家珍;图案,比如这个石头几缕绿,外加一道褐。 “就叫春风杨柳。” 还得是二月的春风,绿色淡。 两个人聊得很投入,胡教授都把自己珍藏拿出来给他看了。 李佩央起床忘了先喝水,走过去想倒杯茶解渴的,刚拿过茶碗就被他摁住。 “空腹别喝茶。” 周庚礼回头跟她说,“有豆浆,我去给你热。” “我等下自己去。”李佩央把胳膊搭在他双肩,下巴抵在他额顶,上半身靠着他的背,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他握住她垂在他胸前的手,一边揉捏,一边还能和胡教授继续推敲石头名字。 胡教授拿出一块,灰白色石头,上面就一道弯弯曲曲黑纹,颜色深深浅浅,“小周啊,你说这个呢?这块石头,我看它怎么都觉得又空又满。” 这话还挺禅意的。这石头也特别。李佩央想,但是起名她真不擅长。 “这纹像一条路。背景颜色又干净。”周庚礼握着她的手说,“路漫漫其修远兮。现在看着是空的,路尽头是圆满。”就跟他们俩一样。 “好!这个好!贴切!”胡教授把石头放在纸上,在旁边写下名字,准备拍照给石友们欣赏。 “饿了吧。”趁这个空,周庚礼起身,拉着她去厨房,“早上我跟妈去食堂买的包子。是你爱吃那家。” 他热饭的时候,李佩央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夸他,“你起名好厉害啊。” “起个名就厉害了。”他那不是哄老岳父开心嘛。 周庚礼把她拉到身前,对着她耳朵偷偷说,“央央,其实我还想说‘曲径通幽’来着。灵感从你这儿来。” 他灼热的气息洒在耳周。 他暗戳戳耍流氓。坏蛋。 她竟然还听懂了。她也被带坏了。 李佩央抬手捂住脸,轻轻踢了他一下,却又忍不住笑。 糟糕了。她再也没办法直视那块石头了。 不过,还像一个纹路... 李佩央踮脚也压低声音问他,“你后背,还疼吗?” 周庚礼垂眸看她,眸带笑意,“你还知道啊。”他说,“疼呢。” 昨天洗澡,涂沐浴露就微微地痛。 今早他再看,挺长一道红痕,从肩胛骨一直延伸都腰际,都结痂了。那昨晚肯定是冒血珠了。 锅里的豆浆开始咕咕冒泡。 他心里也甜得冒泡,搂着她晃了晃,吻着耳垂问她,“央央,你物理好,这个长度,你说是持续了几秒呢。” “哪段到哪段是加速度了呢?” “...” “大流氓。”她笑着又踢了他一脚。 他环住她的腰,点头承认,“嗯。没事儿,不用太羡慕,以后表哥带带你。” 第39章 .男女主番外if线(七) 正式结婚那天, 胡凡学教授牵着女儿的手走过花门。 李佩央穿着周庚礼设计的婚纱,很秀丽的一条裙子,没有冗长的拖尾, 也没有夸张的蓬纱, 只有一朵刺绣的玉兰花从前面延伸到侧方。 她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对面穿着白西装的男人, 当时她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仿佛这个人他曾经, 也这样等过她。他会永远、一直地等在她前来的路上。 把女儿的手交给他时,布满褶皱的手都颤巍巍的, “这是我亲闺女。”胡教授哽噎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好好待她。” “一定。”男人郑重承诺。 李佩央的眼圈在她爸说这句话时就红了。 但是不能哭。之前彩排的时候, 就有人提醒过他们了, 婚礼当天绝对不能失态。下面坐的宾客都是各界要员。他们每一步都彩排过多次。 两个人牵手相携走过去时, 都在暗地里给对方“打气”。 瞥见男人渐渐沾湿的长睫,李佩央挠了挠他手心, 提醒他, 千万别掉眼泪。他要是落泪, 她肯定也忍不住。她哭得比他还凶。 知道。周庚礼握紧她的手指, 他哭就算了。她还带着妆呢, 画那么久,妆花了多可惜。 这么重要的一天。 开始走流程了, 周庚礼想起来李佩央之前说的, 婚礼再多就烦了。 他们这场婚礼,仪式感重于浪漫,规矩重于真情。连婚礼誓词都是有人斟酌更改过让他们照着背好的。 不像是他们俩结婚, 更像是给这些人演一场婚礼。 还好新娘是她。周庚礼想,但凡娶的人不是他最爱的, 他都不会像木偶一样站在这里。 就算是背好的台词,李佩央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也满是真诚和爱意,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将永远忠于你、尊重你、爱护你,与你一起,共度余生。” 在她说完誓词后,周庚礼忽然靠近,捧起她的脸,亲吻。 这是流程里没有的一项。 李佩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从小到大,他就没合过规矩。 那是他们的规矩,不是他的。 他的规矩是,想爱就爱了。谁也管不着。 ...... 累了一天,跟他回家路上,李佩央还问他,“你确定我们不用住得离你们家近一点?我怕明天早上起不来。”按照习俗,新婚第一天,他们新人要回去一趟比较好。 周庚礼单手开车,朝她要,“手机给我。” 她从善如流地放到他手里,后者直接关机,扔到了车后座,“明天谁也找不到我们。” “...”李佩央瞧了一眼两个被“抛弃”的手机,她回过头,抿唇笑了下,“嗯,好。” 那就“私奔”吧。 “私奔”一晚上。 按照历来风俗,新婚当晚他们都要穿红色衣服,被子枕头也都是大红色的。 这一天的迎来送往太费人了,夜晚,喜庆的红色被子裹着她柔软的身躯,周庚礼抱着她,什么都没做,就静静地注视,看她熟睡的模样。 他还没有那么不疼人。 他都心疼死了。眼看着她不喜欢、不擅长,又不得不笑脸迎人、招待交际。 以后他们还是少回去吧。 不行,就真私奔。毕竟私奔这事儿这么爽,一晚上哪够啊。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睡着的李佩央感受到他的动作,眉毛皱了皱,不太乐意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周庚礼揉得更欢了,直到她贴他贴得不能更紧密了。他才住了手,把被子又往上给她提提,盖好。 时隔多年,在得偿所愿的这一晚,周庚礼又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个梦。 那时,梦里的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现在,带着温度的人就躺在他身边。 如果换做别人,他一定觉得这是荒诞经历,但梦里的人是李佩央,他开始确信,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缘分眷顾了他,周庚礼低头在她发间深深一吻,在他们的新婚夜,他做出最珍重的承诺,“央央,我会爱你,穷极一生。” 被爱的人在酣睡,没有听见,但这并不影响。 从她恬静的神态,周庚礼就知道,她一定在他怀里做着美梦。他想要的,就是此刻。 ... 经过一整晚的安眠,李佩央的精神恢复得不错,第二天早上...大概是早上吧,她还没睁眼,就有温热的唇瓣贴上她额头,顺着鼻梁,到侧脸,下巴...最后又吻上她的嘴唇。 她醒了,身上也没那么酸痛,就伸手勾住了他脖子... 这是真正的邀请了。 男人轻笑地弯起嘴角,把浅尝的吻加深。 舌头强硬地进入她的口腔里,李佩央慢半拍地张开嘴,任由他撩拨她的舌尖,侵袭她的领地。 红色睡衣前面起了皱,轻薄的真丝布料显露出一只手的形状。随着动作,越来越皱,不止是衣服布料,还有她的眉头。 ......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2节 为什么不解开。 他怎么就喜欢头钻进来。 李佩央皱着眉,想不通他的癖好,过去她对这男人的了解,仅限于“屋外”“床下”。 近半年,她才发现...她表哥,屋里屋外,白天夜晚,分明两个人。 白天做人,晚上不做。 虽然现在也是白天了,但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露不出一点光,不像她。 一片春光都在他眼里。 “央央,抱我的头。” 他松嘴,跟她提要求。 怪癖加一。 李佩央在心里给他计算,双手又很老实地抱住他的脑袋。她倒是也很喜欢摸他的头发。 他发丝很硬,但是顺毛摸,又软乎乎的。她把五指插进他的发间,有些难耐地揪紧。 被她抚摸的感觉很好,尤其是这种时候,他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通过她的动作,感受到她的喜欢。 睡衣扣子最后还是解开了三颗。留了一颗。 因为红色衬她。视线的一片红里,她的雪肤就是“留白”。 周庚礼躺下之前,把她拽了起来。睡衣的衣摆就耷落在了他的腹间,还有她及腰的长发。 乌黑的长发,红唇微张,吐出热气,她仰着头,伸长的脖颈,像只引颈受戮的天鹅。 双手的确是被缚住在身后。 李佩央没有支撑点,他就是她唯一的支撑。 可这种支撑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她“坐立不得”。 想起身,他的腿还压着她的脚,完全抽不出...只能坐下,咸咸的眼泪就不可控制地流进了她的唇边。 周庚礼仰视的角度看着她,目光先是看向她的长发,飘摇、散落在他腿间,发尾搔痒他皮肤的绒毛。同长发一起舞动的,还有她本人,像被暗浪冲垮的海草,时不时就要倒下。 他就把她扶起来,继续承受浪潮。 这比之前只看她的背,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能看清她的表情,还能看见波光粼动,睡衣松垮得最后一颗扣子仿佛随时就要罢工。 很美。 美得让人想狠狠欺负。 最好是眼角也泛红,哭得不成调,然后用薄雾一样的眼睛看向他。 就...更好欺负了。 周庚礼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他们很合拍,每一个步骤,李佩央都如他所愿了。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向前倒去,伏在他胸前喘气,再他还想把她扶起来时,李佩央用力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地喊他,“老公...” 嗯,他们昨天刚刚结婚。 他家央央还是脑子聪明。知道叫这个,他会心软。 周庚礼笑着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泪,吻她眉心,“好。歇一会儿。” “...那我想躺下。” 如果一定要选,李佩央有经验了,人确实...“坐着不如躺倒”。坐着真得好累腰。 躺着也累,但是可以垫枕头在腰下面。 “行。”那他还能说什么,她都开口了。周庚礼捋顺她头发,啧啧了两声,“央央,我还真是伺候你的命。” “你是一点力气不想出啊。”他看透了。 “出了...”她小声反驳。 “出哪了?”怎么还狡辩呢。 具体出哪里了,李佩央没说话,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用力紧了一下。 “嘶——” 行吧。她真出力了。 周庚礼深呼吸好几下,才把特殊的痛感压下去。 他把枕头抓过来一个,翻了个身,让她躺好。 细密的吻落在她眼皮、长睫,接着是耳畔,他声音因情浓而沙哑,“听说这样,很容易受孕,央央,我们生吗?” 这个问题,她没想到结婚第二天,他们就要探讨了。李佩央睁眼看他,犹豫片刻后点了下头,“嗯。我想要。” “什么时候?” “...都行。”她现在硕士毕业,博士也申完了,开学就去读。她今年才二十岁,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他笑了,“嗯,那我们就要一个。” 一个就行了。 周庚礼想,多了分散她精力,怀孕十个月也辛苦。 而且一个孩子的话,他自己就能带。她忙她的,什么不耽误。 具体什么时候,顺其自然吧。 两人再次闭上眼睛,相拥在一起。不过,最近一个月...几个月,都别来最好,男人暗自想,他们新婚,得腻一段时间呢。 就怕万一。 抱着她去洗澡时,周庚礼还是跟她商量了,要不还是推迟半年吧。给他留点“吃独食”的空挡。 李佩央坐在浴缸里,水温是他调的,暖和得刚好。浴缸表面和底面,都有白色泡沫在滑溢出。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头枕在他宽厚肩膀,她红着脸低声跟他讲,“这又不是件容易事。以我们现在的频率...” 备孕是需要科学安排计划的。他们现在哪有计划,全是感情和冲动。 也是。周庚礼认同地点点头,他二哥二嫂聚少离多,倒是真在认真备孕,到现在也没怀上。 “那就还顺其自然。” “嗯。” 不过提起这个话题了,李佩央抬头,掰过他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庞,言道:“表哥,你说要是真有孩子,像你还是像我?” “你希望呢?”他说,“我希望像你。” 李佩央点点头,抱紧他的腰,本意是想逗他的,但也真情实感地同意,“我也希望像我。概率上,像我的话,长相更有保障。” “嗯。”周庚礼手指捏揉她的脸,他很认同,“那就得长得像你。男孩女孩都是。等真怀上了,这就是胎教内容。” “我负责天天跟宝宝说,要像妈妈多一点。” “那我呢?”她负责什么。 “你负责给她打个样儿,让她知道,她妈妈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照这个长就行。” 李佩央笑着锤他一下,被他捉住手,翻身...浴缸里的泡沫又是一阵翻腾。 ....... 当时他们是开玩笑的。 结婚第二天,周庚礼带她回娘家吃了一顿饭,住了一晚。然后他们就去度蜜月了。 蜜月度完也不回来了,他打算直接带她玩到上学之前。她读博士选的地方是挪威,这挺出乎他意料的。他以为她会留在加州。 加州很好。李佩央回答他时说,加州的阳光很热烈,但她好像很向往安静有雪的地方。 都行。他揽着她肩膀,看向窗外雪顶覆绿松,“我只喜欢有你在的地方。” “嗯,我也是。”她亲吻他侧脸。 蜜月这一个月,李佩央对他说的最多就是问句,“...这里?”“现在?” “不好吧?” “怎么又不好了?”周庚礼把她压在沙发上,泳池边不行,厨房不行,家里客厅也不行?“窗帘都合上了,没人能看见。” 她这次说的不是这个。 李佩央比量了一下沙发的宽度,“我怕我们掉下去。”肯定会掉下去的。他每次都...要换好几次。前后左右的。 “也是。” 周庚礼看了眼地上厚厚的毛毯,“那直接在下面。” “地板上吗?”她又问。 没等她说完,人就已经被他带着滚到了地上,还好,毯子够厚,够软。 吻上她之前,他说:“不喜欢,就等会儿再抱你回卧室。” 李佩央没得选择,因为她的膝窝已经搭在他肩膀上了... 她表哥最近的新怪癖,特别喜欢亲她脚踝骨,甚至不像亲,像啃。 能从踝骨一直啃到小腿、膝盖... 其实他哪儿都爱亲,周庚礼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又吻又舔,再时不时用牙咬两口。他不挑。哪块肉近,他亲哪里。 不过这次,第二场,抱她回卧室时,伏在他肩膀,李佩央忽然有点恶心,忍不住呕了两下。 “怎么了?这么不喜欢?” 他把她先放到床上,紧忙给倒了一杯水。 “不是。应该是晚上的鱼不太好吃。”李佩央想起了,盘子上那只白色的鱼眼睛,那股没有处理好的鱼腥味居然又凭空涌了上来。 她放下杯子,跑进了浴室里,伏在盥洗池边上,把刚刚喝的水又吐了个干净。 站在浴室门边,周庚礼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他...她以前爱吃那家餐馆,他才带她去的。 鱼也不至于不新鲜。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3节 算了下日期,他走过去握住了她手腕,问:“你最近是不是..经期到了?” “按照日子是到了。”李佩央擦了擦嘴,“也有可能推迟两天。” “...”周庚礼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忽而小心地问,“也有可能...不到了呢。” 李佩央看了他两眼,又低头看向自己小腹,细思后,摇头,“应该不会。” 她有简单查过备孕要注意的事项...他们两个一件都没做到过。 而且一个细胞...它总不会这么抗折腾吧。 最近两个月,除了上个月例假那几天,他们每天都在折腾。 “还是明天去查一下看看吧。” 周庚礼把她扶到床上,安安稳稳地抱着她躺下,今晚不敢再动了。 “嗯。”李佩央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相信科学,他们最近的情况...要是能怀上,那真是一点都不科学。 辗转难眠。 周庚礼躺在床上,一晚上,看看她的脸,再看看下面,被子覆盖的她的小腹。 不敢吵醒她,但一想到老婆要是真怀孕了,他是真睡不着。 安静的房间,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他们从前习惯了牵着睡。 现下,周庚礼在夜里摸摸索索,把手指轻轻按在李佩央手腕的脉搏上。 他没学过中医,但从小见过多了,也跟着了解过一点皮毛...喜脉,按照中医说法,应该是“珠滚玉盘”。具体什么样,他也没给别人摸过。没机会啊,他去哪找孕妇练习。 所以他摸完李佩央的,又摸了摸自己的。 嗯,他的脉搏很强健,砰、砰、砰的。 再摸摸老婆的,也不错,很清晰,砰砰的。 等会儿,她为什么会“砰”两下? 喉结动了动,周庚礼端量李佩央熟睡的侧脸,先在被子上蹭干净手心的汗珠,屏住呼吸,又把手指搭上去,闭上眼感受半天。 确认,没错了。她好像真得砰两下。是因为有两个心跳吗? 学艺不精、半瓶水乱晃的男人彻底失眠了。 他就这么睁着眼看她睡觉,看到天亮。 六点钟,周庚礼就想叫醒她,他们赶紧去医院查查。想想,又没敢出声,孕妇的睡眠要充足。但她这两个月,都是被他吻醒的... 七点钟,她还没醒。他默默下床,去找等下出门要穿的衣服了。宽松的,柔软的,还要保暖,挪威冬天长,最近就在下大雪,也是冷的时候了。 七点半,周庚礼站在浴室洗漱完,帮她挤好牙膏放在那里。 八点钟,他跟医生确认好预约时间,又回到卧室,站在床边,倾身亲了亲她眉心。她自然醒,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亲第二下时,李佩央“条件反射”地搂住他脖颈,还偏过头,方便他继续亲她耳朵。他每天都是这个流程。 今天不一样了,他把她的手扯下来,放到脸侧,轻唤她,“央央,起床,我们去医院。” 李佩央睁开眼,看向他,懵了几秒,“我好像没那种感觉了。”只是吃错东西,她症状也不明显。 “感觉不靠谱。”都不如他把脉靠谱。 当然,最靠谱的还是去医院。 周庚礼托着她的腰,把她扶起来,“还是去看看。” 李佩央洗漱出来,发现他衣服都换好了,笔直地站在那里等她。 看样子他真担心。 搞得她也开始怀疑会不会真怀孕了,也加快了速度。 ...... 两个小时后,两人从医院回来,换下外套,并肩坐在了沙发边的地毯上,一起沉默看着桌面。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张化验单,和一张b超影像。 李佩央咬着手指,还是感觉不真实,像做梦一样,太不科学了...“是不是太快了?” “...是太快了。” 周庚礼揽住她肩膀,神态看似还很沉静,实际脑子已经炸了一会儿了。 在医生确认她怀孕时,李佩央惊讶地捂住了嘴。而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他当时特别想喊两嗓子,再把她抱起来转两圈。忍住了。 他很“淡定”地和医生交流了孕期注意事项...路上,更不能激动,他得开车。 回到家,憋着的情绪才开始外泄。 他侧过身用力地吻住她。 这个吻热烈中带着克制,他放在她肩头的手在颤抖... 他们才结婚两个月,就有孩子了。 心情很复杂。 傍晚,吃过饭,屋内暖融融的灯光,李佩央腿上盖着一条毛毯。 两人互相依偎,靠在小沙发里,一人捧了一个平板在看书恶补。十月怀胎,他们只剩九个月了,比起以往的考试,这算临阵磨枪了。 李佩央看的是育儿的书,周庚礼看的是《孕产大百科》。 他看得很认真,她看得三心二意。 过了一会儿,李佩央回头忍不住问他,这孩子大概是哪次怀的呢?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 什么时候。“按时间算,当时应该还在瑞士。”周庚礼仔细思考,温热的手掌又覆在她小腹前。具体的话,他伏在她耳边说,“我觉得是镜子前的那次。很满,你又没怎么流——” 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注意胎教。” “嗯。”男人假正经地咳了两声,亲亲她指尖,“放心,她现在还没发育听力呢。” “而且是有依据的,医生说,一般孕早期孕囊都不明显,但你的能看到。肯定有一个月了。” “如果知道是男是女就好了。”李佩央低头看,她现在小腹完全看不出怀孕,平坦得很,“几个月能看出来?” “十六周。四个月左右吧。” 他书上刚看到的,周庚礼直言,“我想要个女儿。央央你呢?” “嗯。我也想要女儿。”李佩央睫毛弯弯,眼睛亮亮地看他。 这是他决定的。得看他争不争气了。 “呃...”周庚礼摸着额头,心里有点没底气,“但我怀疑他是个男孩。” 李佩央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皮实啊。”他们可是新婚,这么折腾都能留住,至少是个健康的。 “希望她健康就好。”李佩央摸着尚还平坦的肚子,“别的都不重要。” “一定会的。”周庚礼抱住她,不敢抱太紧了,“我会照顾好你们俩。” 照顾她现在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了。 ...... 最开始几个月,他们都没告诉家里怀孕这件事。说了就肯定会被催着回国。 李佩央没想这么早就待产了。她还有点事要忙。 怀孕第六个半月,两人才踏上飞机回国,出发之前,周庚礼简单跟家里人说了这件事,然后就手机关机了。 “他们生气了吗?”瞒了爸妈这么久,李佩央也觉得不太好。 “现在谁敢跟你生气啊。”周庚礼小心地摸摸她已经隆起、看得出形状的肚皮,他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放心吧,他们肯定都只冲我来。” 很有道理。李佩央笑着想,好像出主意的是她,受益的也是她,他却成了“替罪羊”。 “哦,那辛苦你了。” “央央。别这么说。”周庚礼笑着帮她把毯子盖好,身后放好垫子,“和孕妇比辛苦,我还是要脸的。” 而且,“宝宝能听见了。” 五个月听觉系统就形成了。 他每天都在做胎教。 看见他又拿出一本书要读,李佩央默默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 他胎教课安排得也太全面了。 每天要弹琴给她听,还要讲睡前故事,哼儿歌...内容也丰富,双语、数学、国学... 宝宝有没有听懂,李佩央不确定,但是她已经形成习惯了。他一念书,她就想睡觉。 有一次他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她睡醒了一觉,他还在念。 他这次是在讲故事,用英语读《爱丽丝梦游仙境》。 “alice opened the door and found...” 男人声音还是好听的,尤其是读英语,温柔磁性。但是第一句话没听完,李佩央就睡了。她才睡了两分钟,又睁眼了,因为肚子里忽然有了“动静”。 旁边,专注给宝宝读故事的周庚礼也怔住了,他没看错的话...她肚子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没出声,都在怀疑是不是错觉。 应该是错觉,等了半天,也没别的动静了。 好吧。是她睡糊涂了。 再次闭眼,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alice——” 才第一个词蹦出来,肚子的小人就又动了一下。 这次,他绝对没看错。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4节 周庚礼试探地伸出手,触摸刚刚隆起的地方,隔着一层肚皮,好像有一只小脚抵着他掌心,很有力量。 这次,她也没睡着。 李佩央清醒地感受到了,宝宝在她身体里胎动。好像她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半拍。 “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吗?”她摸了摸肚子,“她又安静了。” “有可能吧。”周庚礼先问她,“她踢你,你疼吗?” “不疼。就是会有感觉。”还不错的感觉,李佩央感到新奇地笑了。 “那就好。”他靠近她,大手握住她的手,笑说,“我们以后给她取英文名,就叫她艾莉丝吧。她好像挺喜欢的。” 两个月前他们就知道了,这是个女孩。 他还是很争气的。 “嗯。”李佩央微笑点头,“好听。” 自从怀了孕,他们就开始想名字了。她并不太擅长起名,想到的都是一些简单吉祥的,比如安安、乐乐......李佩央自己都知道,这些名字太没新意了。 但这个话题,周庚礼又迟迟不发言,他说让她先想,不着急。几个月呢。 是不着急,他们目前就管她叫“宝宝”。 虽然还没生出来,不过母女连心,李佩央感受得到,她一定是件贴心的小棉袄。特别懂得体贴妈妈,除了最开始的几天她有点孕反,后面她都没什么感觉。 她看书写论文的时候,会在电脑前一次性坐很久,肚子里的女儿都不打扰她,安安稳稳地睡着,健健康康地长大。孕检一路绿灯。 可能是“母性的光辉”? 注视李佩央的侧脸,周庚礼总觉得她好像比以前还要漂亮了,过去是眉眼里有星星,现在是眼波里含月光...柔和温暖。她总是笑着的,他看着也会不自觉地跟着笑。 周庚礼当然是爱这个孩子的。不过,如果这个孩子让她难受痛苦,他也不会喜欢。 他还是更爱她一点。 好在,女儿的出现,只让他们都感到更幸福了。 最开始李佩央也思考过,她现在要孩子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其实她还有点年轻,如果再晚几年应该正好。 最后她还是想,生下来吧。 她只要一想到,这是他们俩的孩子,她就觉得,爱情是有实体的。这就是他们相爱的结晶。她舍不得。 舍不得孩子爸,也舍不得孩子。 飞机平稳降落,出了机舱门,两家人都在等他们俩。 李教授心急地先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家里说。”看到她的肚子,又笑了,问她,“男孩女孩?” 其实登机前,周庚礼都跟他们说过了。 要当外婆,一激动,又问了一遍。 “女孩。”李佩央笑着跟她报喜,“很乖。一切健康。” “爸妈,让你们担心了。” “健康就行。就是太突然了。”胡教授笑得合不拢嘴,也很期待,还有几个月,他就当外公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孩子,他们俩私下探讨过了,应该是“意外”。小周和他们女儿,看起来都不像是喜欢小孩的。 年轻人不都更喜欢二人世界嘛。 不过有了也挺好。 李教授拉着李佩央的手,嘘寒问暖。 周母也抽空来接他们,站在一边,脸上挂着微笑跟自己儿子说,“你爸昨天知道了,他很开心。你大嫂也怀孕了,预产期还有一个月。” “那挺好的。”周庚礼真心说,倒不是因为双喜临门,是因为,“妈,我大哥不在家,你就专心照顾我大嫂吧。我是闲人,我自己照顾她。” 周母看他一眼,“你就不怕别人说我厚此薄彼?” “我们俩喜欢安静。我们自己住。需要再找你们。”周庚礼想,要不是他岳父岳母在这边,实在抽不开身,他们俩就不回来生了。她生产的时候总要有家人在场好。 所以,“妈,你们就别操心我们俩了。到时候给你看孙女。你等着就行了。” ...... 可能这个孩子是喜冷体质? 过去七个月,从来没有不良反应的李佩央,在回国后,忽然开始不舒服了。 可能天太热,她食欲不算太好,总是端起碗,吃半碗就放下了。 这几天还越来越少了。 周庚礼看着心里难受,搂着老婆,连哄带喂,问她:“央央,真没什么想吃的吗?” “其实有...”李佩央看向他,自己说出口都不太确定,“我好像有点想吃你做的菜。” “啊?”他指了指自己,“我?” 周庚礼也不太敢信,“央央,你确定?” 她从前就嫌弃他厨艺,现在她不舒服又挑嘴,他都怕把她吃吐了。 “不确定。”李佩央摇头,拄着下巴想原因,“也可能是忽然想起来,不知道你做菜是什么味道了。有点好奇。” 行,好奇心还挺重的。 男人立刻起身,“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就做个快菜,随便炒个西红柿鸡蛋吧。 过了十几分钟,周庚礼端着盘子回来,放到她面前。他自己尝过的,和之前做的味道差不多。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做饭还行。不难吃。 李佩央尝了一口,忽然也觉得还行。没那么难吃的。味道挺新颖的。 所以她抱着“好奇心”,又吃了半碗饭。 周庚礼全程看着,感到神奇...这究竟是激素的作用,还是血缘的玄妙?难不成肚子里的那个,他女儿,很欣赏他的厨艺?有品味。 不过后面他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孕晚期,他老婆又有了新的爱好。喜欢泡在书房里,不是看书,而是闻书。 那段时间,李佩央特别喜欢新书刚拆开,上面油墨印刷的味道。 还有他画画蘸的墨水,她也觉得很香。 而每次画画时,周庚礼看见她在旁边闻得很陶醉,他也挺害怕的。他怕她要是想尝一口,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拦着... **** 预产期临近,就要住进医院了。那些待产用的东西,周庚礼一遍遍确认完备,还是不安心。 两三个月前,他大嫂生产的时候,不太顺利。因为他大哥刚好在那边住院了,他大嫂知道后,担心忧虑早产了。 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也把他吓着了。 这一个月,他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她。 而且回来之后,跟着老中医,他还真学会把脉了。 李佩央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起床,是看着某人坐在床边,给她把脉。 她有时候真得怀疑,他到底会不会。 不算精湛,但能估量出她身体状况。见识过早产,周庚礼想,他老婆和女儿的健康,还是他自己能牢牢把握比较好。 所幸,一直不错。 都说孕期情绪不稳定,但是李佩央的心情一直很好,没哭过。她很多年都没哭过了。偶尔想哭的几次,也都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感动。 大多数时候是被他感动的。 只有一件事,她耿耿于怀,她还是没有想好,给女儿起什么名字。 去医院住院的前一天,夜晚,老婆安睡后,周庚礼悄然起身。 他来到卧室的桌案前坐下,打开一盏最暗的台灯,余光里,是隆起的被子,被子里睡着他最爱的人。 抽出一张信纸,他打开钢笔,在白色的纸面上落墨。 【爱妻央央: 展信悦。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三十分,还有半个小时,我就二十六岁了。 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在这里写下这封信,听起来好像有些矫情。不过我们相识十六年,央央,你了解我,我就是一个矫情的人。 爱情于我,是灵魂里的必需品。没有它,我会遗憾;拥有它,是我幸事。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概会...抱憾终生了。 而“遇见你”本身,也是一件非常、非常奇妙的事。 这是我保守了十六年的秘密。因为说出来没人会相信。但我知道,央央你一定会信我,所以我只告诉你。 我梦见过你,在我十岁那年。 真的。就是你。不是别人。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们也相爱了,可是爱得很寂寞。 我看见你,长大后的你,穿着风衣站在高楼上,独自眺望大海流泪。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哪里,但好像,我们离彼此很遥远。 我能确定,你当时一定在想我。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在梦里问你这句话。 你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好吧,我只能过去找你了。 踏出一步,那场梦就碎了。 那晚醒来之后,我的脸上都是眼泪。和梦里的你一样。 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第65节 那年我才十岁,还以为自己撞邪了。看见鬼了。 不过,“鬼”很漂亮,我当晚就把你的模样画下来了。再后来,连着好多天,我又开始梦见那幅画,每次都会在心痛中惊醒。疼得我喘不过气。 画烧了都没治好。我才知道,真见鬼了。我是一定要去找你了,想找你问问清楚。这是什么巫术。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关于你的梦我又做了很多,具体的场景...抱歉,央央,时间太久远,我记不清了。 总之,这些梦都在引导我走向你。 我也真得找到你了。 第一次见面,你还那么小,那么可爱...一点都不像会法术的样子。 不管了,先带回去吧。我当时就这么想的,你得离我近点,放身边,我要天天看着。 我们不能再像梦里一样,离彼此那么远了。 我也不想再看到你泪流不止的眼睛。 我比你还难过。 还好,我做到了。除了那年,你的兔子丢了,哭了一场,我都没有再见你伤心过。 如果让你幸福是我这一生的使命,那我一定要娶你了。 你也说了,你愿意。 关于我们女儿的名字,我不确定这个还合不合适,李君遥。你在梦里叫过的名字。 央央,你真得不会起名字。我们都隔着一片大海了,你还想离我多遥远。 地球是圆的,就算你不断后退,只要我站在原地,我们也一定能重逢。 重逢的前提是别离。 这一世我们没有别离过。 所以我不确定这名字你还会不会喜欢。 我想让你重新选一个,不过,女儿都快出生了,你还没选好。 那我们就还用这个吧。其实挺好听的。 名字是父母给孩子的第一个寄语,我左思右想,给了这个名字新的涵义。 [致永远被我们爱着的遥遥:君当远行,前路迢迢。望你,身亦逍遥,心亦逍遥。] 央央,她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我希望她永远自由,你也希望,对吧? 最后,让我这个矫情的人,对你再写一遍世界上最矫情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收信人:爱妻李佩央 2008年12月20日,夫寄】 尾声—— 都说一孕傻三年,但生完女儿之后,那三年,李佩央觉得自己脑子比从前还好用了。 那是她事业进步最快的三年。 也是周庚礼最手忙脚乱的三年。 孩子的成长速度远远大于他的预期。 昨天还需要他帮忙才能翻身的婴儿,好像今天就能扶着他的手走路了,后天,就能跑能跳了。 尤其是遥遥会说话以后,语言系统发展最快的那几年,周庚礼每天闭上眼睛,梦里好像都有人在叫他“爸爸”。 “爸爸!” 睁眼睛,女儿真在床边叫“爸爸起床”。 他起身,就看见李佩央靠在门边,一边刷牙,一边坏笑。 是她把孩子放进来的。 那怎么办。 一个是他亲自求的老婆,一个是他亲生的女儿。 都是他“自找”的。 周庚礼笑着下床,先举起小的,又去大的那里亲一口香颊。 然后抱着闺女,走向盥洗池,“今天妈妈也放假,遥遥,我们先洗脸,吃饭,然后去公园放风筝。” “好!”遥遥站在镜子前,接过爸爸挤好牙膏的牙刷,又问他,“爸爸,那晚上呢?” 周庚礼帮她把发箍戴好,以免水沾湿头发,边道:“外婆说想你了,晚上我们去外婆家吃饺子。” “好!” 女儿刷牙,周庚礼也开始洗漱。他自己的牙膏刚挤好,一双手臂从后面圈住他的腰,温软的身躯贴上他的后背。 “早安老公。”她头靠着他说,“我爱你。今天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