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季》 淋雨季 第1节 《淋雨季》作者:西临【完结+番外】 晋江vip2024-11-28完结 总书评数:296 当前被收藏数:8845 营养液数:467 文章积分:65,352,248 简介: 周颂宜和靳晏礼的这段婚姻,只有性没有爱,婚后相敬如宾。 直到一个雨天,她从一场有前男友在场的聚餐回来,至此维系的平衡被打破。 那天,窗外电闪雷鸣。 靳晏礼将周颂宜摁在床上,慢条斯理地扯着她的浴袍带子,手却在哆嗦,眼也泛了红。 “你放过我吧,”她惶恐至极,眼泪不受控地流,“我不喜欢你。” “放过你,”他的指尖探进她的唇腔,脸上的笑斯文极了,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谁来放过我?” * 婚后的某个春天,两人尚于离婚冷静期。 周颂宜收到了远在南京出差的靳晏礼寄回来的礼物和信笺,还有一支尚未凋敝的海棠花。 她展开信。 信笺中的字迹遒劲有力,字如其人。 宜: “南京的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大约后日便可回北京。下榻的酒店,庭院外满树盛开的海棠。同事们处理完工作,相邀一同下去转转。可我觉得,要是你在这就好了……” 周颂宜将纸缓缓叠起收好,将那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海棠拾起,插进茶几摆着的花瓶,给对方拨了通电话。 窗外雨水淅沥。 她轻言:“北京下雨了,回程路上记得多添件衣服。” * 08年冬季,周颂宜曾在十元纸币上用铅笔写下一段文字: 我用的这张纸币,到底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里,又会漂流几座城市呢?真是让人好奇。 2008年12月20日 周颂宜——北京 后来,兜兜转转十二年。这张纸币带着一段感情,又重新回到她的手里。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候你该在我身边。” 意思是: ——我想你了。 阅读指南: 慢热。 微狗血。 先婚后爱/先离后爱/强取豪夺 小病秧x斯文败类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候你该在我身边。”源自川端康成《花未眠》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婚恋 业界精英 主角视角:周颂宜 靳晏礼 配角:徐致柯 其它:写于2023.12.29。修于2024.2.1 一句话简介:强取豪夺|小病秧x斯文败类 立意:爱的本质是被看见。 第01章 玉兰 春天。 天清,天空蔚蓝无边际。 窗外的白玉兰悠然绽放,味道像橙花,空气中带有淡淡的幽香。 周颂宜靠坐在灯挂椅上,放下手中的钢笔,歪着头活络自己的筋骨。 下一秒又盯着天空放松自己近来明显用眼过度的眼睛。 彼时,扔在展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她短暂地瞥去一眼,有微信消息进入: 靳晏礼:【座谈会大概在下午三点半左右结束。晚上你有没有其他工作安排?我从学校出来,直接开车去你工作室那接你,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 北方的春天相较于南方总会显得有那么点儿姗姗来迟的意味。 三月里,旋风而来。 柳枝冒了新绿,寒意尚未退却。 周颂宜感受风从头发丝穿过的凉感,没去理会那条消息。 思绪随着风涌动、游走,逐渐混沌。 蓝天下,灰喜鹊停在粉玉兰光秃的枝干上,低头反身啄理自己的羽毛。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煽动着翅膀消失了踪迹。 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消息“滴滴”地跳了进来,她不得不收回自己远眺的目光。 靳晏礼今天在清大有一场知识座谈会,参加的人员皆是物理学界享有盛誉的大拿。 项目早前便定了下来,当初他给周颂宜提过一嘴,只不过当时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前几日,两人闹了一场不愉快。 周颂宜打开便签,算了下时间,竟然已经过去半月了。 对面递了台阶过来,她也就顺势走了下来,但关系依旧是表层的‘相敬如宾’。 【晚上我回自己家住,你不用等我。】 消息发完,没管对面发什么消息过来。 周颂宜将工作台面上的画稿收拾起来塞进抽屉里,把凌乱摆放的书籍史料放回桌面的立体书架上。 继而翻出已经改好的工作采访稿,叠好装进自己的通勤包里,起身离开了椅子。 巷子不大,停车位已经停满了车。 前方有一辆车正在掉头,将整个路面横着占满了,看样子还是个新手,操作不太熟练。 她不得不熄火等待。 等待的空隙,登进微信瞧了眼工作群。 群组:北上打工人 褚师姐:【链接】 【这是小钟粗略整理出来的采访流程,大家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完善、需要补充的。要是有的话,记得私聊我,这和咱这个月的绩效可是挂钩的!】 夏雨:【收到。】 她的手指在键盘敲了两下,“收到”两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正前方的那辆车已经打好转弯开走了,后车正鸣着喇叭催促她赶紧前行。 无暇顾及,只得将手机搁在一边。 * 工作室距离周家老宅,驱车过去也不过半小时。 今天临时回来的,也没提前和家里的人说一声,现在站在宅院门口,屋内一眼望去空荡荡的,看起来没什么人气。 往里头走近,才能听见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大家正有条不紊地忙活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小宜回来了?”最先发现的,还是惯常跟在老太太身旁服侍的梅婷。 她正在修剪周颂宜院子外的花草。 “嗯。” 周颂宜笑着点点头。 跨步走近屋内,将自己的通勤包挂在门口的落地衣架上。 而后折出屋外,目光环顾四周,疑惑着询问:“今天怎么是您在这给山茶花修剪花枝呢?” “怎么没看见梅叔?” “你梅叔今日下午要去小学给小智开家长会呢。”提到这话,梅婷乐得合不拢嘴地多说了几句,“今天一大早还念叨着这件事呢,说自己推又推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你说说他,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面对家长会这种小事情,难得得紧张起来。” 听她这样说,周颂宜有点记忆了。 淋雨季 第2节 她弯着眉眼:“以前都是小智的爸妈去的,梅叔今年也是难得的机会。话虽然那样说,但心里总归是愿意的。紧张之余,更多的应该还是激动吧?” “这话倒也是。”梅婷赞同。 周颂宜:“等梅叔回来,让他好好给我们说说,感觉如何。” “行。等他回来我去问,我就说是小宜打探的。”梅婷看她一眼,笑着道。 “梅姨!” 梅婷放下手中的修枝剪,单手叉腰,仰头看着树梢中罅隙里浮游出的金灿灿日光。 扭头对周颂宜道:“有几日没回来了,趁今天天气晴朗,待会我让你沈姨去将你卧室里的被褥拿出来晒晒,晚上睡得更暖和舒适一点。” “行。”周颂宜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梅姨,”她顿了声,才轻言着,“祖母她现在睡了吗?” “老太太正午吃完饭,听了会曲子,便回房间睡下了。”梅婷回答道,“春天,万物复苏的时间,人最容易倦怠的时刻。你要是没有旁的事,回房间午休一下也是好的。” “柜子里有前几日晒好的被褥,虽然比不上现晒的,但总归也是蓬松舒服的。” “好。” 周颂宜点点头,“那我先去洗个澡,然后眯一会,睡醒之后再去找祖母。” 现在时间尚早,老太太睡下了,她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早些年腿疾严重,导致这么些年虽然有所好转,但也不太爱出门转悠。 忙碌了一早晨,现在也确实有点儿犯困了。 周颂宜和梅婷道别后,原本打算去住宅和老太太谈会心的计划改变了。 从风山狮子林折返,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睡了一会觉。 只是睡醒后,也才过去一小时,老太太这个点还睡着在。去了也是无功而返,但未曾想到恰好碰见在鱼池里喂养鲤鱼的周平津。 “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平津听着耳畔并不打算停下的脚步声,虽然没抬眼却开口道,“结婚一年,平日里没见你怎么来我这儿,舍得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我这个当爸的了。” 他从琉璃碗中捻了一点鱼饲料,撒入清绿的池水中。 一群红中带着白斑点的胖鲤鱼,瞬间蜂拥而至。 周颂宜稍稍看了一眼鱼塘中长着嘴巴,挤来挤去的胖头鲤鱼,很快便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您别把我想得这么狭隘。” “我可不是你,自然做不到你那般。” 戏台里的戏开场了,远方传来的悠长戏曲腔。 既不知这听曲者何人,也不知这唱曲者何人,只是这调子哀怨动人,如泣如诉。 悲曲。 周平津看她一眼,“听你这语气,还没消气呢。” 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今天一个人回来的?” “您觉得我是一个人,还是应该是两个人?”她的语调平静,听起来却呛人得很,“自己家,难不成想回来还得提前给你打声报告?” “吃枪子了?”周平津被她的话逗乐了,却并未转移话题,只是问:“晏礼呢?” 等手中剩下的那点鱼饲料,朝着池水随手一扬。将琉璃碗搁在一旁,才算腾出目光。 正着眼打量着。 “别看了,只有我。”周颂宜回视他,“我一个人回来的。” “他惹你生气了?”周平津通过她的话猜测道。 没多大在意的语气,“要是觉得心里憋屈,就和爸爸讲。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和你岑阿姨说也是一样的。” 周颂宜看都没看他:“就不劳您费心了。” 周平津撇开目光,看着湖面上泛着的粼粼波光。 忽而长叹一口气,“还恨着我呢?” 落日余晖,占满整座山头。 这句话落,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结婚这件事,周颂宜同个圈子里的很多朋友都身不由己,大多都是毫无感情基础的商业联姻。 但她当时也只是心有警惕,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大概心有期待,才会在事情到来的那天而感到幻灭。 可她还是想挣扎一下,如果在没有爱的人的时候,她或许也会觉得商业联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互惠互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住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少女,某一天成为商业合作的牺牲品,美好的一切被打破,突然就变得难以接受。 有风过,风无声,四下寂寂无声。 “我的手段,也许在你看来当时或许是上不得台面。”周平津还是选择打破了沉默的僵局,“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爸爸还是一样的选择。” 他背着手。 斜阳将他老去的面容勾勒出一条条清晰的皱纹,鬓边的黑发中藏了几根白。 终是岁月不饶人,浮生偷去几生闲。 “随你,反正我也没指望能从您的嘴里听见一些好话。”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虽然有点难以接受,可是却不得不接受。 周颂宜在心底嘲讽自己,还真是有点做作。 她望向他,看了许久才说:“至于以后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 “不管我和靳晏礼如何,那都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未来无论我做什么样的选择,不求您站在我这边,只希望您不要插手” 周平津静静听完。 笑着摇摇头。 孩子长大了,终究是要长出结实有力的臂膀。宅院太小,困不住一个拥有远大志向的心。 是好事。 可也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点问题:两个孩子感情上还是闹矛盾了。 良久,才缓慢道了声:“好。” 转而轻松了语气,似有和缓关系的味道,“开车回来,也累了吧。我让你陈姨给你做一桌你爱吃的。” 周颂宜婉言拒绝,“不用了,等我哥回来再说吧。” “你哥他们,今晚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周平津看他一眼道,“最近分公司忙着上市的事情,他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她颤了颤眼睫,“我知道了。” 静了片刻,冷不丁开口:“对了,我妈留给我的那些股份,麻烦尽快划到我的账户。” 当时结婚的条件,陈慧清留下的二十五的股份,其中百分之十分到周颂宜的账户下。 另外,城区的几套公寓和合院都写在她的名下,还有单独清算、价值一百亿的股份作为嫁妆一并赠与她。 周平津怔了一瞬。 没想过她说的是这茬事,心底反而长吁了口气,“好。下个星期,我让陈律联系你。” 闻言,她疏离地道了声谢。 * 晚间饭席,周颂宜下午已经在外面填过肚子了,因此并不是很饿,草草吃了几口后便离席了。 入户亭那有一架秋千长椅,长椅周围是一树开得正蘼的红山茶。 她去隔间取了一盏灯笼,捏着手机朝花架走了过去,斜身半靠在长椅,点开手机打了一把休闲小游戏。 “周颂宜。” 突然的一声。周颂宜停下手头上的游戏,抬眼看过去。 没想到下午还被说不会回来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将手机屏幕倒扣,没起身,“下午还从某人口中得知你今晚不会回来,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超能力闪现呢?” 夜色暗下去,花草坪边沿掩藏的地灯亮起。连廊亭檐的灯光在柔和的夜色中,慢慢浮游。 “怎么说话的呢?”周自珩笑着看她,“自然是公司里的事情处理完了。怎么,不回来住,难不成你给我购置地产?” “拉倒吧。” 周颂宜分他一点眼神. 目光分明还在想着手机里不停发出响声的屏幕,心不在焉地嘀咕一句,“提前回来的事没告诉他们吧,不然晚饭怎么着都会等你一下的。” 周自珩看她扒拉着自己的手机,不答反问:“我说怎么靳晏礼今天过来了,感情是你躲在家里。” 她神情一滞,微扬起头,这才注意到山茶花的树枝遮蔽下,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下午还给自己发消息,说要接自己回去的人,此刻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笑意敛住,情绪淡了几分。 周颂宜站起身:“你们有话慢慢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从始自终,除了最初的那一眼,其余的时候她的目光压根就没有落在靳晏礼的身上过。 “别啊,”周自珩挑眉,“这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平日里找你,不是说没时间,就是拿要去采访那点芝麻大小的事来搪塞我。明明在一个城市,却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你自己说呢?” “现在不就见上了。”周颂宜淡定回复,看着周自珩比几月前明显清瘦的脸颊,没好气道,“晚饭吃了吗?” “在公司吃完回来的。”周自珩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靳晏礼。漫不经心道,“不过,靳晏礼吃没吃就不清楚了。” 淋雨季 第3节 周颂宜分了点余光过去,在这春风涌动的夜晚,呼吸间尽是旷野山林的草木味。 风声呼啸,刷过细瘦的树梢,卷起一片片单薄的叶片,在空气中翻涌着、猎猎作响。 他站在路灯下。 还算冷的夜晚,男人只穿了一件稍显单薄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手腕上搭着脱下的黑色大衣。 在周颂宜和周自珩有来有往的交谈中,他倒是像个看客一般,立在刻画框景的白墙下,眉眼疏离寂静。 框景外,是一树快要凋敝的黄腊梅。 风摇晃,花瓣欲坠。 周颂宜眼见着花随风落,靳晏礼指尖溢出的那抹淡红色火光,在涌动的春风中忽上忽下地跃动着。 月芒照耀,影影绰绰。 对上她落过来的目光,靳晏礼忽而笑了声,将手中的烟摁灭,“这支烟只是燃着,我没有抽。” “我不抽烟,这些都是他的。”他见周颂宜的目光落过来,径直手中的烟盒扔给周自珩。 也没管他接没接住,只是兀自解释。 周颂宜转了转眼睛,心下没有多大波澜,只是对他的话,或者说他的解释而感到奇怪。 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吝啬地收回目光,花枝掩藏下的那只手狠狠揪了下周自珩。 对于靳晏礼这番奇怪的举动,周自珩倒是面不改色地接受了。 手指捏了捏手中的烟盒,抬手摸了摸颂宜的发顶,“我待会要和靳晏礼一起去一趟主宅。不过这回我还有点事,就先过去了。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你们自己去处理你们的私人事情了。” 周颂宜不想搭理,也懒得解释:“嗯。” 见她这副姿态,周自珩自也是没辙。说完话,眼神落于身后的靳晏礼身上。 不过半会,便迈腿从刚才周颂宜过来的那条路离开了。 夜里漆黑,即便有路灯,转过拐角后,便窥不见身影了。 周颂宜紧了紧手中握着的那支灯笼手柄,不太自在于两人的单独相处。 她和靳晏礼之间并不熟悉。 虽是夫妻,但除了床上的那层关系和法律意义上的那张戳了钢印的纸张,她实在找不到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共同话题。 结婚一年,两人或许连陌生人都不如。要不是上周两人吵了一架,关系大概比现在还要冷漠。 从前,周颂宜在心底忍了许多话,有想过和靳晏礼好好讲道理,但于他而言,讲道理却是最行不通的事。 本该不在意的,吵过一架后,原本还打算好话好商量的态度,也不复存在了。 也不知道这气从何起,总之她现下不太想开口主动对他讲些什么。 周颂宜提了提手中的那盏竹制灯笼,准备转身离开这处长廊,没成想却被人拽住手腕,扼制住了自己将要离开的脚步。 她回头,眼中不解。 “晚饭吃了吗?” 靳晏礼头颅微低,视线一寸寸落过她清丽的脸庞。 将近一个星期没见,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却总觉得看不够。 “嗯。”周颂宜应了声,心思并不在他的身上。 转了转自己被攥着的手腕,他人高马大的,将走廊悬挂的灯光遮掩,眼前的光暗了一片。 她不大适应这种侵略感,只想赶紧离开。 靳晏礼松开手,低下头,对上周颂宜的视线,自说自话道,“消息我看见了。” 周颂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嗓子眼里先冒出一声“嗯。” 再无言。 见他似乎还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不由败下阵,客套着问了句:“晚饭吃了吗?” “还没。” “小厨房里应该还有。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梅姨给你热一热。”她冲他点点头,目光没再放在他的身上,“我有点儿困了,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我就回房间休息了。” “等等。”靳晏礼叫住她。 “怎么了?” 他视线黏在她的身上,眼神清寂:“没事。” 周颂宜深深瞧了他一眼,又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那抹清亮的光。 周围实在太静谧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产生了和靳晏礼谈心的想法。 可惜他们彼此一言未发。 她低头瞧着自己手中的那盏灯笼,微黄的光透过米黄色的宣纸浮出。 不远处溪水淙淙,月亮悬于树梢,林间寂静。 这或许是一个适合交心的夜晚,只不过自己和靳晏礼终究是身体的熟悉大于精神的熟悉。 归根到底他们两人终究还是不熟悉。 如果非要谈感情,那么在证件盖下钢印的那刻,她对他的情感,应当是有恨在其中的。 第02章 玉兰 从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折返回住宅屋,恰好一阵风拂过,攀附在墙壁的迎春花,花瓣落了一地。 周颂宜折了一支,插进卧房书桌的那只琉璃花瓶中,转而折回耳房洗漱。 收拾完一切,熄了主灯,支起床头的那盏落地灯。 卧室已经被梅婷铺上了先前晒过的被褥,看上去蓬蓬的,很舒适。 刚才和靳晏礼匆匆打过照面,等了一会,发现他也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与自己听,便借口自己还有工作先行离开了。 上次出差遗留下来的任务其实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将稿件的大致框架写完。 只需在基础的骨架上润润色,发到师姐的邮箱,等她帮忙审查一遍。 才把框架拉完,卧房的顶灯倏然被打开。 “怎么不开灯写?”靳晏礼似乎刚从主屋那边回来,注意到她床头的那盏灯,“落地灯的灯光太暗了。前几日你不是总说自己眼睛干涩,滴眼药水效果不大。” 闻言,周颂宜手间的动作顿了片刻。 神情有点迷茫,她最近确实有点用眼过度了,不过显然她并没有在靳晏礼面前提过这茬事。 所以,他是怎么清楚的? “嗯。”周颂宜随口应了声,等适应光线后,继续手边的动作,“上周出差遗留的任务,上面催得急。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左不过就顺手写了。” “你要是觉得敲键盘的声音可能会吵到你的话,”她盯着靳晏礼的眼睛,提出对策,“我去客厅的沙发上睡也是可以的。” “没事。”靳晏礼的眼睛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你写你的。” “也行。” “我现在就差梳理了,很快的。”她又问,“你和我哥去主屋那边,说了什么事情吗?” 靳晏礼盯着她瞧了两秒,在他眼前的周颂宜永远都是疏离的,永远也不会有今夜和周自珩在一起时的那种放松。 刻意的、故意的将自己隔离开她的世界。 如果不是前两天吵了一架,她对自己的话相较从前陡然多了起来,可能现在依旧是寡言的。 一时间,他也说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 静了半晌,他说:“没什么事情。” “嗯。” 周颂宜垂头,将手中的平板搁置在一旁。 掀开搭在膝盖上的被子,“你应该还没有去小食房吃晚饭吧。” “正好,我现在事情整理得差不多。过去让梅姨将晚饭热一热,正好顺便熬一盅银耳莲子汤。”她趿拉着拖鞋。 “周颂宜。” 靳晏礼看着将要走出房门的人,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周颂宜的背脊一瞬间僵硬,很快恢复自然。 她缓缓转过头,眉间似不解,“怎么了?” “夜里起风了。”他伸手替她拢了拢微微散开的领口。见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一步,只当没看见。 眼中的神色沉了沉,“我去熬。还有没有想吃的?” 周颂宜盯着他的眉眼。 又是这样。 她拂开手,长叹一口气,“我不饿。” * 话虽如此,却不知他为何如此莫名坚持。 准备拉住他的手慢了一步,只堪堪抓住他的衣角。 靳晏礼推开隔扇门,细碎的咯吱声在寂夜里回荡。 卧房里的那扇镂空雕花木饰窗,窗牖敞开,盈盈白月泻了满阶流光。 不过眨眼的时间,和风刷过竹梢,细细挺立竹影斑驳于白墙,周颂宜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穿山游廊拐角中。 她欲言又止的话语,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目光渐渐收回,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消息弹窗不停地震动。 企业微信里未读的消息,瞬间又被一连串新的消息覆盖。 师姐褚昭朝在群里发了一则信息收集表格。 淋雨季 第4节 褚昭朝:【这个表格里面是下周末的团建活动地点,大家记得在里面进行选择。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得票数最多的地点,我们下周的团建活动就选址在那里了。】 周颂宜粗略浏览了一遍,随后便退了出去。 她不大爱参加这类活动。 或者说,在腿疾严重到不能下地的那几年里,她就厌烦这种活动。 只是那时候还年轻,自尊心强烈,情绪敏感,因此对这种需要运用到双腿的活动格外恐惧。 这些年,虽然腿病有所好转。 可思想已经形成闭环,内心的敏感与脆弱有时不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双腿一同好转的。 因此,她对于这种活动多数时候都是选择性视而不见。 只不过和褚昭朝的私人关系尚且不错,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又是她本人。 周颂宜想了想,还是给对方发了消息过去: 【师姐,这次团建我就不去参加了。提前预祝你们玩得愉快】 褚昭朝的消息回得很快: 【好的呢/沮丧我只能再接再厉,争取下次团建把你拐带出来。】 周颂宜:【哭笑/哭笑/哭笑】 褚师姐:【颂宜,你的地方文化文稿写得怎么样了?】 【组长刚才在催进度了。争取在周一上班前,将写好的文稿发到她的邮箱里。】 【要是时间上来得及,你写完之后发我邮箱,让我先过一遍也是ok的。】 周颂宜:【好的。】 【那就麻烦师姐了,我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大概下周一之前可以发给你。】 褚师姐:【行。上次出差,娱乐娱记那边徐致柯也到江西那边了。听说是有个剧组在那边路演,他代表部门过去采访主创人员。我看他朋友圈发了不少活动照片,还有一些当地景点特色性照片。】 【我知道你两关系紧张,不好意思问。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缘由,但是我这边已经先给他联系了。你和他交流的时候,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不用感觉有过多的负担。】 【正好趁此时机,缓和缓和关系。】 乍然看见这个名字,周颂宜有一瞬间的恍惚。 给褚昭朝发完消息,仰面躺倒在床铺上。 自从和徐致柯分手后,没多久他便调离了新闻部,转而投入到娱乐部。至此,两人私底下和工作中的交际逐渐减少。 她不清楚这其中有没有靳晏礼的手笔。 只是她和徐致柯在说离开的那刻起,就没了牵连的理由。 时间过得真快,竟然快要一年了。 是她对不起他。 分手后,她做了感情的逃兵。 虽说,按照徐致柯的性格,他会尊重自己的一切选择。就连当初分手也是一样的。 他没有责问,只是安慰自己,好像他才是提出离开的那个负心人。 周颂宜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等回过神的时候,消息已经发过去了:【褚师姐让我向你要上周出差的底片。】 盯着这段字,她补充:【她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的事情。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打扰到你,真的很抱歉。】 对面还没睡,回复得很快,却对她的下半节话做了忽视: 【没关系的,褚师姐已经和我说过了。我想你需要的照片,我这边应该会有。只是这些图片我都存在u盘里了,现在我人在外面,等晚一点的回去的时候,我再发给你。】 【行。】 周颂宜也不扭捏,【那就麻烦你了。】 【你最近有时间吗?】 周颂宜盯着聊天框,【怎么了?】 徐致柯:【多多最近老往我们以前散步的那条街道跑,怎么拉也拉不住。一开始的时候,这种情况只会偶尔出现,可后来它似乎也懂了我说的一些话都是在哄骗它。有时候,它会闹点小脾气,可现在直接控制不住了。】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过来一趟吗?它想你了。】 两人曾在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养了一只金毛,当时正逢徐致柯创业初期,周颂宜为了寓意好听,便给这只金毛起名为多多。 顾名思义,财源多多。 从分手到和靳晏礼结婚,已经过去了一年了,时间算下来,她的心也确实够狠。 这期间,她私底下从来没有主动和徐致柯发过一条消息,也没有向他打探询问多多的近况。 她很想答应,可不知从哪儿又有点犹豫了。 似乎怕她为难,徐致柯加了一句:【万事以你为主。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你发它的照片。】 * 周颂宜擦了擦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湿痕。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泪失禁的体质,明明只是单纯的鼻酸了一下,下一秒眼泪便涌了出来。 泪水变成凸透镜,平板上面显示的字开始变得密密麻麻。 注意力出了神,现在已经无法集中到工作中了。 如果强打精神,也是效率低下。 索性将床头的灯光熄灭,平板搁置在一旁,整个人窝进被褥里。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靳晏礼重新折了回来。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前厅的茶水桌上,折到卧室房门口。 见着被窝隆起的一团,顿了片刻才道:“梨汤端过来了,只不过刚出炉,有点儿烫口。” “我知道了。” 周颂宜支起上半身,往靳晏礼所在方向望了一眼,这回没再说拒绝的话。 起身穿上皮质的软拖,没和靳晏礼有言语上的交流。 靳晏礼看她一眼,没说话。 沉默着跟在她的身后,从前面看去,他就像是她衍生出来的影子。 如影随形。 走去客厅,周颂宜拉开椅子。 将放置在茶桌中的托盘里的白玉瓷碗取了出来,拿起搁在一旁的瓷勺,舀了几勺银耳莲子羹汤到碗中。 客厅开了灯,不像卧室那样暗,靳晏礼注意到她眼睛轻微的肿起,“刚刚哭了?” “没。”周颂宜顿了下,面不改色,“只是用眼过度,眼睛酸了而已。” 将盛好汤的碗推到他的身前,“晚上没吃饭,总归饮食习惯不好。既然不想吃晚饭,那就喝一点羹汤垫垫肚子也是可行的。” 靳晏礼坐在她的对侧,也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话,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的视线并没有回落到眼前的汤盅,盯着她道:“熬煮的时候,我已经尝过了。大概五分糖,不会甜腻。你先喝,剩下的我来解决就行。” 周颂宜想拒绝,可又怕自己的行为使对面的人心里难过。 她可以对厌恶痛恨的人硬起心肠,可是对于是非之外的寻常人,总能生出怜悯心。 对于靳晏礼,她的情感总是矛盾的。 “今天晚上,你怎么过来了?”周颂宜用瓷勺搅了搅汤羹,伸手别过耳边垂下的发丝。低着头,舀了一口送进自己的嘴里。 放下勺子,出声问:“刚才,我哥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瓷碗碗口不深,她只喝了一口。 对上靳晏礼的目光,她解释:“晚上不太想吃东西。” 靳晏礼收着长腿靠坐在椅背上,没有接她的这句话。 反倒是重新挑起话题,“晚上过来,爸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你回来了。” 这句话像是在向她间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周颂宜并不在意。 消息中,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现在这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她不介意再说得更清楚一点,“明天周天,我也不会回去的。笔记本、平板我都带回来了,工作上面的事宜不用回去也可以在这边解决。” “下周一,师姐他们有采访。”说到这,她卡顿了一会。 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我跟过去学习,时间不定。” 出乎意料。 靳晏礼面上情绪看不出波动,伸出手将周颂宜方才没有喝完的莲子羹移到自己眼前,“嗯。” 他就着瓷勺,舀了一口到自己的嘴里。 蹙了蹙眉心。 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放凉了。 在这个天气变化莫测的季节,他向来都爱管着她的吃食,尽量少碰冰冷的食物。 周颂宜反倒对他如此自然的动作感到不适应,拧了拧眉梢。 心底有点烦躁,索性别开眼不再去看他。 “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去休息了。”她起身,“我的卧室有点小,今晚可能得委屈你睡沙发了。” 靳晏礼盯着她的身形,“工作是你的事业,我的确不该插手。夫妻之间,如果有什么矛盾或者隔阂,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当面讲清楚。否则,不相干的人和事只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小宜,你觉得呢?” 周颂宜迟疑片刻,“嗯。” 靳晏礼:“你和徐致柯之间的感情,从前是什么样子的,那都是前话了。人都是往前走,向前看的。” 淋雨季 第5节 他轻轻笑了声,脸上冷硬的弧度渐渐柔和。 眼尾微微上扬,“小宜,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周颂宜原本和缓的情绪冷了几分,“我说过,婚姻续存期间,双方有必要保持对彼此的忠贞。” “当然,如果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麻烦你提前告诉我,我们也好好聚好散。” 她越说越远,完全没注意到他逐渐阴沉下来的俊脸。 下一秒,她又轻轻叹了声。 大抵是夜灯的光线温和,庭院外的一树玉兰在寂夜中悄然绽放,空气中弥漫的幽淡清香,粉饰住了一切不美好的假面。 视线交汇,竟让人生出几分心软。 周颂宜目光柔和地望向靳晏礼,“当然,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好好的。” 这话她是真心的。 和徐致柯已经是过去式了。就算未来真的离婚了,她和他也已经没了可能。 这段感情,一开始便是错误。 如果没有办法修正,那么维持相敬如宾的现状,就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 客厅的灯光被锨灭,靳晏礼握住周颂宜的腰肢,距离的一瞬拉近,她被他压迫的后背紧贴在冰凉的桌沿。 他将她整个人抱起坐在茶桌上,手臂撑在茶桌边缘,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他没说话,乌黑的眼睛盯着周颂宜看,仿佛是要看进她的心里。 周颂宜颤了颤眼睫,知道他是要做什么。本欲挣扎的动作,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 顷刻,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的声音几乎是低在她的唇边说的,“你在撒谎。” “看着我,”他咬住她的嘴唇,“你的眼泪,是因为他吗?” 第03章 玉兰 周颂宜大脑混沌,被刺激得浑身一颤,完全听不到靳晏礼的那句问话。 她竭力稳住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我们还在吵架。” “我不认为那是吵架。”靳晏礼驳回,“你说的那些,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很难改变的事情。既然你提了,那些你觉得存在问题的地方,我都可以尝试修正。” “好了,”他亲亲她的脸颊,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颈间,痒得厉害,“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呢?” 周颂宜知道挣扎无效,话几乎是咬着舌尖挤出的话,“回房间。”推了推他的肩膀。 她委实无法将床上和床下的靳晏礼当作同一个人来看待。 靳晏礼单手握着她的腰肢,将她往下扣。 这时,床头矮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屏幕亮起。 徐致柯: 【颂宜,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麻烦一说。你和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周颂宜被靳晏礼吊得不上不下,迷离着眼,呼吸微促。 这条消息的震动,让她的思绪清醒几分,扭头作势就要捞过自己的手机。 可还没等她捏紧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消息,身体发颤,意识陷入混沌。 手机掉进柔软的羊绒毯中,发出钝钝的闷响。 她努力睁开眼,视线里便是他通红的眼,里面神情如晦。 她皱了皱眉头,刚缓过这阵不适,再抬眼看他时,能明显察觉到他陡然沉下来的气压。 靳晏礼像是随口一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周颂宜本来还觉得脑子晕得厉害,现在这句话一出口,瞬间便能明白他的这股气从何而来。 徐致柯似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不能提及的名讳。 往日,靳晏礼只要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那么下一刻换来的便是更加凶狠的操.干。 她被逼急了,一口咬在他的手臂内侧,“熟不熟悉,你不是都知道吗?” “还是你想听我亲口告诉你?”像是故意刺他,“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他将她往上提了提,咬着她的下唇,“那我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周颂宜冷笑着看他:“婚已经结了,你还想做什么、或者说还能做什么呢,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识的?我有我自己的社交权力,有自己的工作事业。你不能因为你无法名状的情感,要求我束在你的身边。” “这是我对你的底线。” “靳晏礼。”她叫他的名字,眼睛盯着他乌黑的眼,视线缓慢下移,手指触上他挺拔的鼻梁。 鼻梁右侧柱,有一粒颜色很浅的痣,如果不凑近,很难发现。 她的手慢慢挪去,摁在那粒圆痣上。下一秒狠狠摁下去,埋头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语气恨恨,“这不公平。” 靳晏礼眼中神情凉薄,情绪寡淡。仿佛上一刻在她体内泄愤的并不是自己。 他说:“小宜,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话落,抬手将周颂宜的胳膊圈在自己的脖颈,宽大有力的手掌扣着她的腰肢,闷声不言。 妄想将自己的情绪,通过动作渡及她的身上。 良久,捋开贴在她面颊湿透的头发,“这就是心中的真实想法?” “是。” 周颂宜直视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索性也在心中憋了很久,今天便一起说开了吧。” “你说。”靳晏礼缓下动作,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周颂宜:“你以后也不要来工作室这边接我。下了班,我自己可以开车回去。” “还有,你没有必要向我定点汇报一天的行程。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一定要和谁捆绑在一起。如果非要较真,那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我们。” “说完了?”靳晏礼静静听她说完,才开口。 周颂宜被颠得厉害,脑子晕得疼。 费劲地睁眼去看他的表情,只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点无力的束手无策。 他偏了偏头,发梢的汗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我知道了。” 周颂宜索性闭眼不去看。 偏偏他还有心思,慢条斯理地开口:“周平津说,你和他提了你母亲的那份遗产了。” 她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来了,尽量木着表情,忽略身体里的那些暗潮:“是。” “过几日,我让盛祺和你联系。”他缓下语气。 盛祺是律所行业崭露头角的一颗新星,这几年打过的官司,胜率几乎为百分之百。 让他来进行一份简单的遗产转移案子,着实大材小用。 况且,自己提这事也只是单纯和周平津怄气,单纯的犯倔而已。 在还没有和靳晏礼结婚之前,她和周平津的关系并没有到眼前这种地步。 嫁妆这件事,当年还是他主动提及的。 她含糊着语气,“再说吧。” 靳晏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宽大的手掌扣着周颂宜的腰肢,换了个姿势。 周颂宜坐在他的腿上,手掌撑在他的腹肌上,努力平复心情,尽量不去在意身体的刺激。 让自己像是一根木头。 不言语。 靳晏礼手指蹭过她的下巴,“睁眼。” 周颂宜不但没睁眼,反倒闭得更紧。 见状,他倒也没再强迫,“不睁也行,爱是做出来的。” 周颂宜终于肯睁眼看他,脸红得厉害,“无耻。” 他非以为耻,反以为荣。 嗓子里浸了点笑,吮了口她的下唇瓣,同她亲昵道:“工作上的事情,我不会干涉。可你能不能离他远一点?” 说完,他压下身体,下巴埋进她的肩窝。 狠狠吸了口气。 周颂宜惯用带有青草香的沐浴露,彼时鼻尖弥漫的清香,让他觉得安心。 他伏在她的身体上,低低地言:“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看见你和他走近。” “你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呢?”周颂宜费力地抬手,掌心还带着汗渍。 自嘲道:“就像我的喜欢一样,一文不值。” “在结婚前,你明知道我和徐致柯已经在一起了。就算快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还不是照样拆散了。身边站着的人,最终变成了你靳晏礼。” - 春天万物复苏,宅院中沉寂了整个冬天的花朵按照时节顺序依次绽放。 一簇簇、一丛丛。 和煦的风替代了刺骨的寒风。递进窗缝的微风中,裹着淡淡的山茶花香。 周颂宜嗅着沁入房间的花香,难得肯耐着性子,多和他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只是她忘记了,靳晏礼是败类。和败类讲道理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毫无道理可言的。 如果有用,那么他也不会同自己结婚了。 淋雨季 第6节 大脑自动提取文字,靳晏礼只挑了自己爱听的。 他将颂宜嵌进自己的怀中,低头含着她的唇瓣,“你说得对。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想要的就好了。” 如果注定在一起,那么方法对与错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本就是天生的一对,没有人比他更爱她了。 徐致柯也好,其他人也罢。写在她周颂宜配偶栏的,只有他。 也只能是他靳晏礼。 * 翌日,天色微蒙。 周家早饭向来较早。现在才五点半,厨房里已经灯火通明,佣人们忙上忙下。 老爷子走得早,老太太前几年身体每况愈下,近两年才有所好转。 她不大爱睡觉。 早上醒来后,就会和梅婷在庭院的鹅卵石走走。 凹凸不平的卵石踩在脚底,疏通血液循环。 周颂宜醒得早。 或者说,和靳晏礼躺在一起的每个晚上,她都睡得不算特别好。 即便如今回了家宅,可糟心的人和事,失眠的症状愈发明显了。 侧头看了眼身侧的靳晏礼。 他闭着眼睛,和睁眼时的压迫比起,睡着的他似乎更加讨人喜欢一点。 长睫低垂,有别于清醒时的温柔。 昨晚两人做到很晚,周颂宜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好在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在自己脖颈处留下痕迹。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为这一段看不清未来的婚姻感到迷茫。 她动了动手腕,想叫醒靳晏礼。 没成想还未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开,他便清醒过来。反扣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周松宜没挣扎。 只是陈述:“起来了。” “嗯。” 靳晏礼的嗓音带着还未全然醒来的倦怠。 沙沙的、沉沉的,她只觉得耳朵痒得厉害。 她推了推他赤.裸的胸膛,“我要起来。” “嗯。”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固执地揽着周颂宜的肩膀。 在床上又赖了三两分钟后,靳晏礼的思绪渐渐回笼,眼神逐渐清明。 两人下床穿戴整齐,周颂宜不大想搭理靳晏礼。 亦或者说,平日里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可以交流。 下了床,彼此之间的氛围显得沉默许多。 靳晏礼捞过床头柜的手机,今日气温暖和。他不常在宅中住,房间橱柜里遗留下来的衣物并不多。 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衣,衬衣下摆塞进黑色长裤里。喉结下的纽扣松了两粒,露出半截清瘦的锁骨。 衬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短夹克。 周颂宜随意瞥了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你要是收拾好了,就先走。”她的语气冷漠,“不用在这里等我。” 既然沟通无效,她也不想和靳晏礼在这种事情上掰扯了。毕竟,他一向如此,也就不要奢想能够改变现状。 至少,现在还不是太糟糕。 生活中的糟心,用工作去填充。精神的疲惫,在工作面前逐渐充盈。 她宁可加班,也不想和他在一起,那样和“监狱”别无二致。 日出山头,橙黄的光穿过翠绿的树冠。 在树风的摇摆中,钻进海棠木门,柔柔地贴在靳晏礼的侧脸中。 他勾着唇角。 “既然回家了。”淡淡哂笑,“总要装装样子。” 闻言,周颂宜狠狠拧眉。 手中的动作未停,给自己随意扎了个松散的丸子头后,才转动身体朝他看去。 唇角抿着弧度,没什么好语气,“样子自然要装,不然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但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如果一天到晚都要装,那得多累。” “现在,”她转过身体,“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周颂宜。”靳晏礼出声打断,似乎不想再从她的嘴里听见一些让自己心烦生厌的话,“为什么要离开?” 他清隽的脸上挂着笑,笑不达眼底,让人看着发冷。 “我看你是要吹吹冷风,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才能被清干净。什么时候你才能醒悟到,你和徐致柯已经没可能了。” “这辈子,下辈子。”他一字一句,咄咄逼人,“下下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你不愿装,我却偏不如你愿。” “够了。”周颂宜甩开他的手,一双清亮、濡湿的眼睛潜着憎意望着他。 靳晏礼伸手盖住她的眼。 临了,心下还是不忍。手掌力道松懈,忍不住抬起指腹想要拭去她眼尾突然溢出的那一点湿渍。 她似乎气得狠了,呼吸急促、胸腔起伏得厉害。 “周颂宜。” 靳晏礼只看她闭了闭眼睛,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再次睁眼看他时,又恢复那无事人、彼此相安无事的姿态。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感、挫败感,深深涌上心头。 酸涩得厉害。 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他脸上的神情也冷了下去。 不过周颂宜站在原地没有动,长睫敛低,余光中看见他差点触上自己眼尾的手指,怔了片刻。 转瞬即逝,情绪很快收敛。 她说:“这次你和我一前一后地一起回来。待会碰见祖母,她肯定会多想,问一些关于我们之间情感的事情。不管她问你什么,总之我们很好,让她不用挂心。” “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靳晏礼拧了拧眉。 冷嗤一声:“周颂宜,在你的未来规划里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将我放进去?还是你觉得,我会在祖母面前,将我们这种若即若离、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尽数告知。你说,她会不会心疼你这个孙女?” 叹了口气,冷着脸语气平静地阐述着一个“相对事实”:“可惜,这辈子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了。徐致柯,又算是哪门子东西?” 周颂宜无言。 一向好脾气的她,难得的是这次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神经病。” 靳晏礼的脸颊被打偏,舌尖抵着腮帮子,喉咙溢出低低的笑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知道,他永远比不过徐致柯。 可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之分,走到最后的人,才能证明他们是合适的。 周颂宜和徐致柯的这段感情,周家老太太是亲眼见证、肯定过的。 如果这当中没有他横插一脚,现在站在她身边的,该是那个男人了。 他敛下眉睫,转过脸颊。 视线缓慢下移,落到她微微泛红的掌心,伸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 “打疼了吗?”弯了弯唇角,视线重新落回她的眼睛。随口问,“这下解气了?” 指腹替她揉了揉略微泛红的掌心。 “靳晏礼。” 周颂宜的手挣不开。 其实刚才她没用多大的力道。 可看着他干净的面容,左侧脸颊边浮起的红痕,多少还是有点心软了。 连带着语气,也变得软化一点。 靳晏礼挑了挑眉:“你说?” “这件事情,我们就当翻篇了。结婚前,你答应过我的,现在还作数吗?” 他沉默一瞬。 “作数。” 第04章 玉兰 淋雨季 第7节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着靳晏礼的这句话而渐渐消散,周颂宜盯着他的脸,微叹了口气。 陈述事实,“你的脸红了。” “是吗?”他抬手碰了碰。 她没使多大力道,脸上的痛感微乎其微,却顺着她的话不要脸地说,“肿了。” 试图博取她难得的关心。 周颂宜皱了皱眉,终究看不过去,“那你跟我过来。” 她准备烧一壶热水,用热毛巾替他湿敷一下红肿的位置,不然看着影响观感。 只是在折返回去的路程,刚好和散步的老太太,在春花正盛的那段羊肠小道碰了个正着。 “祖 母。”周颂宜道了声。 靳晏礼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停了脚步,就也跟着停了。 看着眼前的周老太太,他随周颂宜一同叫了声。 “马上就要吃早饭了。”老太太身着素绿色绸缎旗袍,面容慈和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晚辈,“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周颂宜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四处转转。” “家里还没逛烦?”老太太打趣着,让梅婷搀着她往前走了几步,“马上就要吃早饭了,我正要过去,你们随我一道吧,正好路上也可以唠叨几句。” 周颂宜心里还记着靳晏礼脸上的红痕,内心有点犹豫。 回头又瞧了眼,如果不仔细盯着脸看,只会发现淡淡的印子,不是特别显眼。 她应了声“好。” 老太太不知实情,往前慢慢走着,自顾说道:“我听小梅说,你是昨个儿午后回来的?” “嗯。” 周颂宜跟在她的身旁,搀扶着老太太的肘弯,“昨天我去您屋子的时候,梅姨说奶奶您已经睡下了。” “这几日天气好,人也嗜睡了点。”老太太微微侧头看向她,伸手拍了拍颂宜的手背,“身体机能下降了,这人哪,也许哪一天一睁眼一闭眼,一生就过去了。” “您尽说胡话。”周颂宜弯着眉眼,“我只当没听见。” “反正今天休息日,不用工作。我呢,就赖在家里,好好给您做一番思想工作。” “我自是高兴的。”老太太先前一直故意冷着周颂宜身后跟着的靳晏礼,“只是你一直待在我这里,晏礼愿不愿意呢?人就在这儿,总得问问他的意思。” “和他又没什么关系。”周颂宜小声嘀咕。 两人离得近,话自然钻进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她的目光从周颂宜的身上移去,看向跟在她身侧,一直静静听着的人身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一脸的谦卑。 她和靳晏礼打过照面的次数并不多。 这次单纯地瞧着,识人多年,竟然一时也有点分不清了。 大概,真的是老糊涂了。 老太太随口提了句:“我听平津说,你们俩孩子不是一起回来的。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闹了点矛盾。现在看来,想来是我多虑了。” “是我没和颂宜商量好。”靳晏礼开了口。 眉眼疏冷,清早的朝阳光线落在他的眼睫,将冷感淡化几分。 他笑了下,将话揽在自己身上,“她昨晚回来前给我发过消息,只不过当时我在忙,因此也没有接到。我回来的这件事,也属实是临时起意,没和她商量过。” “我和颂宜感情很好,您不用担心。如果哪天真的闹了矛盾,过错方一定是我。如果哪天她连气都不想和我生了,那我再想挽回就晚了。” 周颂宜讷讷地听他说着。 内心很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好话赖话都让他说去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 此刻他的样子,哪里还有昨晚的半分。在她面前与在外人面前,和床上床下的两幅姿态无甚差异。 可对上老太太关心的态度,这句话她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你能这样想,祖母很欣慰。”老太太侧头,和身侧的梅婷相视一笑,“夫妻之间哪能没有摩擦,不伤及感情的基础下,也算是生活的调味剂。” “我这老了,也没有什么眷恋的。唯一放不下的,还是这几个孩子。舒樾还小,自珩的感情算是稳定,再也只剩下你和小宜了。能见到你们幸福,我这一生也算是了无憾事了。” “呸呸呸,”周颂宜不乐意,“祖母,您净说胡话。这一生还很长,您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太笑笑,“不过话说回来,晏礼这脸颊,是怎么一回事?” 他虽然说的是靳晏礼的事,但询问的目光却挪到了周颂宜的脸颊。 方才还没注意到,现在再仔细一辨,才发现他斯文清隽的脸颊上浮起淡红。 红得虽不明显,也不够自然。 意味深长地询问,“看起来像是今早弄到的,力道倒是不小。” 话锋转变太快,周颂宜还没反应过来,经此一提,这才想起不久前才发生的那场闹剧。 明明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可却像被她洞穿内心似的,脸上燥得慌。 方才,自己因为靳晏礼无礼的发言而扇了他一巴掌。 掌心原本消失的木感,此刻像是延时般涌回全身。 视线下意识落回到靳晏礼的身上。 做错事的人,总爱夹着尾巴做人。事出有因,但她多少有点难以启齿。 但也没想过要瞒着老太太。 出乎意料,靳晏礼对上她的目光,走上前握住她掌心,藏在掌心下的小拇指蹭了蹭她的掌心。 周颂宜只觉得痒得厉害,下一秒就想甩开他的手,结果被圈得更紧。 他不浅不淡的嗓音自她的头顶传来,“刚才关门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擦了一下。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情。”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周颂宜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放松。 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在撒谎的时候,能够如此面不改色? 周老太太沉吟片刻。 活了这么多年,假话真话还是能分清的。 尤其是颂宜脸上那做不得假的神态,这脸上的红痕顾及就是这孩子弄的。 知道是一回事,装作不知情又是另一回事。她没有拆穿,但心底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望向颂宜的目光更加温和几分。 按理说,感情上的事如果过得不顺心,觉得婚姻带来的负面印象远大于正面印象。 无论如何,他们周家也不会让孩子继续蹉跎在这份错误的婚姻当中。 在一起如果只能是互相折磨的话,不如早早结束。 她能明白的道理。 颂宜这孩子,该比她更懂。只是晏礼这孩子,似乎不大愿意松手。 也不知这到底是孽缘,还是一段需要小火慢炖的正缘。 * 最近气温暖和,但早晨的空气中多少还是带点寒意。自从老爷子驾鹤西去后,家中的饮食多以清淡为主。 周颂宜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早点已经让佣人们端上饭桌了。 早饭讲究的是一人一食,每个人的桌前已经摆好了餐盘。 “妈,您怎么自己过来了。”周平津在大厅旁坐着,见老太太进来了,连忙从座椅上起身,“佩茹刚才过去,准备接您过来来着。” “我还没老得走不动路。这一来一回地走着,不是白白浪费一段时间?” 老太太不赞同的语气,“说过多少回了,每次都改不了。” 目光在房间环视一圈,语气有点无奈:“还有小樾那孩子,都已经成年了,今年六月就要高考了。这早晨不起来吃早饭,学习还能有精力?” “已经让秋花去叫了。” 周颂宜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房间,发现周自珩还没有过来,于是对老太太道:“祖母。大哥他还没过来,我先去叫他。” “老远就听见你说要叫我,”当事人恰好这时迈腿跨进台阶,听见她说要叫自己,故意逗她,“怎么,以为我还在睡懒觉?” “妹妹,你这可就有点故意抹黑我了。” “都别杵在门口话痨了。”老太太发话,“座位都宽敞得很。” 身侧的素冬扶着她落座,老太太目视前方地开口:“素冬,你去看看佩茹,让她赶紧过来。” “好的,老太太。” 周颂宜平日在宅子里早餐一般爱吃清淡的南瓜粥,配上水晶虾仁蒸饺,再搭配一叠香醋。 虽然胃口不大,吃不了很多,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难以更正,并且吃不腻。 早饭都是家里人,没有外人在场,因此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言。 难得心平气和地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身为长辈的老太太对在场的晚辈一一问了点生活中的琐碎事。 因着早前周颂宜他们和自己一起过来的,询话的时候,特地绕开了两人。免得话头落在她的身上,她如坐针毡。 一盏茶的功夫后,膳厅外响起一道青年音。 “奶奶早。” 周舒樾自屋外抬着长腿跨着门槛走了进来,睡眼惺忪。 眼睑下略显肿胀,还有点不太明显的黑眼圈,显然睡得不太好。 进入房间后,和在座的人一一打过招呼。 周平津随口问了句:“路上碰见你妈了吗?” “就在我身后呢。”周舒樾落座,“方才在望春亭的时候,和素冬姨碰了个正着。” 淋雨季 第8节 谈话间,岑佩茹和素冬一道走了进来,她朝老太太歉疚地笑笑,“妈。” 老太太点了点头,招呼她过来吃早饭,并道:“以后吃早饭,不用特意去寻我。早一点晚一点都不大碍事,都有人在身边,放心。” 岑佩茹点点头。 看见周颂宜和靳晏礼坐在一起,眼神温和地笑了笑。 她是典型的江南婉约风,柳叶细眉弯起一点弧度,整个人的姿态很舒展。举手投足之间,自带温婉和亲和。 周颂宜对她态度很亲昵,“岑姨,快坐吧。”她回以友好的笑意,算作是回应。 周自珩态度很淡。眼神淡淡掠过,又轻飘飘地收回。 目前整张桌上,最不沉稳的是尚且才满十八的周舒樾。 还没进入社会,所有想法都是直白地写在脸上,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靳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像是随口一问,“昨天晚上,我印象中好像没见到你。” “不许没大没小的。”周颂宜虽然对靳晏礼无感,且因为昨晚的事,心里多少还有点生气,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哦。”周舒樾收回眼神,坐直身体,“就是好奇而已。” “昨夜回来的。”靳晏礼言简意赅道。 周舒樾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今天早上来的。”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好奇心这么大?”周颂宜睨他一眼,“赶紧吃饭吧,待会还要去学习。马上就要高考了,虽然知道你成绩不错,但还是望你不要掉以轻心。” “放心。”周舒樾弯唇笑笑。 少年眉眼间朝气蓬勃,像是清晨的灿阳,耀眼夺目。 按理说,她和周舒樾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对他的感情算不上有多热络。 反到还是因为他十八岁成人礼,间接促成自己和靳晏礼的这段婚姻。 她对他的情感复杂。但众多情绪中,独独没有讨厌这个词。 周自珩曾告诉她,周舒樾是周平津婚内出轨的产物。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她也就刚到上幼稚园的年纪。 这出闹剧,不夸张地说,就是直接促成两人亲生母亲宋芝若和周平津离婚的导火索。 本以为会母凭子贵,就此登堂入室的。可惜直到宋芝若离世,周平津也没有再娶。 只是他说的这些,她的脑海中压根就没有一点记忆。 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她都是模糊的,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如果强硬唤醒记忆,反而头疼欲裂。 至于岑佩茹,则是周舒樾六岁那年,周平津松口另娶的女人。 她曾在母亲的相片中窥见,那女人的眉眼、以及举手投足,都神似宋芝若。 有时候,她不禁会想。 自己该是觉得周平津可悲,还是替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感到悲哀。 可每次见到她时,总会觉得格外亲昵。 “想什么呢?”靳晏礼注意到她的走神,掩在桌沿下的手试图去碰触她的手。 不出意外的,甫一触上她的指尖,便被甩开了。 “别碰我。”周颂宜声音压得很低,“大家都看着在。” 靳晏礼深黑的眼睛直视着她:“那大家不在的时候,就可以了吗?” 周颂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他分明就是故意揶揄自己的,没安好心,想看自己的笑话。 “好了,不逗你了。”他原本搭在她椅背上的那只手收回,脸上的笑意倒是没收敛。 一点不正经的感觉,和平日里某些时刻大相径庭。 周舒樾眼睛虽然没有往周颂宜这边看,但是眼角余光倒是一直放在这边的。 两人距离离得近,靳晏礼的动作自然是落在了他的眼底。 耳根子不受控地一红,埋头喝了一口清粥。 一直提心吊胆的心也略微放下来一点,好像两人感情也没有太差劲,他心底压着的那块歉疚的大石略略坠了地。 周平津适时咳了一声,“都是自家人,想来就来了,有时候哪有那么多理由。” 周颂宜垂下眼睑,脸都快埋进碗里了,瓷碗中的小米粥还在冒着热气,她走神得厉害。 “吃饭吧。” 老太太开了口。 过了一会,周平津问两人时间上的安排,“今天早上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句问的靳晏礼,“最近新来了戏班子,你们两个要是有空,可以去听听。” “左右都是在家里。” “嗯。”靳晏礼应了声,视线放在周颂宜的脸上,慢慢补了后半句,“只是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过会就要过去了。这次只能遗憾错过了。” 公司里有事是虚的借口,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在待下去,周颂宜这段日子恐怕都不会再想见自己了。 她的性子,他太明白了。 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 适当的距离,张弛有度,事态才不会一昧地朝糟糕的情势发展。 他要的不是将她越推越远,他要的是周颂宜的心,一颗只能住进自己的心。 “不着急的,既然公事繁忙,还是以工作为先。”周平津道。 老太太虽然没说话,但也是赞同的。 忽而,她开口问了句,“晏礼,你奶奶的寿宴是下周四吧?” “是。” 老太太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最终温和出声: “晏礼,我最近身体抱恙,医生说我不适合出门。下周你祖母的寿宴,我恐怕是不能到场了。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会周到的。” 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还请你和祖母解释一下,我怕她老人家会多想,觉得是我这个老婆子不给她面子呢。” “我知道的。”靳晏礼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您放心。奶奶她理解的,万事还是要以您身体健康为主。” 周颂宜坐在一旁听着,没吭声。 “我虽不能到场,”老太太在一旁开口,“小宜,你得多上点心了。” 虽然被点了名,可她心思明显不在此,“嗯。” * 吃完早饭,靳晏礼被老太太留下了。 周颂宜没等他,也不大想在主厅里待下去。这倒是被周舒樾逮到了机会。 她往回走,经过波形回廊,发现后山的玉兰园里似乎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 扭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周舒樾,“这是怎么一回事?” “家里的玉兰开了,有人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然后打卡发到网上去了,导致最近来这里观光的游客变多了。”周舒樾解释。 后山的玉兰,都是有三四十年树龄的。 品种繁多,树冠高大,枝桠开满了白色、黄色、淡紫、淡红的花朵。 通往山里的路径,除了园内的那条山路,还有主大门外的那条幽道。 平素里,都是由专门管理后山的陈叔打理的,这条小道有一道门禁。 按理说,一般人是进不去,更遑论如此大张旗鼓的。 他说:“这是祖母的意思。” 闻言,周颂宜没再多问,周舒樾也只是静静跟在她的身后。 等她拐过长廊,穿过留院的框景后,才终于沉不住气地将周颂宜拉到一旁。 低声询问:“姐,你和靳晏礼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总觉得你两氛围怪怪的。” 周颂宜低头,周舒樾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到自己握着她的手臂,连忙松开了手。 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 周颂宜好整以暇,“追过来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个的话,那就没必要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抓紧时间回去学习。不要总追在我身后跑,大哥看见了不仅要说你,连带着我也要被说。” “哦。” 周舒樾耷拉头颅,“我就知道一直以来,大哥他就是讨厌我的。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爸妈,仅仅只是因为我妈是岑佩茹吗?” 周颂宜皱眉:“别胡说。”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如果是因为我小时候,或者是某个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令你们讨厌的事情,才会让你们这样讨厌我,对我这么避之不及。如果是这样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肯定改。” “改什么?”周颂宜训他,“周舒樾,能不能有点志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地里蔫巴的小白菜有什么区别?” “好了。”她不自然地安慰,“你别想太多了,和你没关系。” “姐,”周舒樾突然道歉,“对不起。” “什么?” 他垮着脸:“都怪我。” “对不起。” “怪你什么?”周颂宜顿住脚步。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歉意,而有点不知所措。 “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周舒樾道,“刚才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脸颊有点红。姐,你是不是扇他了?” 淋雨季 第9节 “他是不是给你气受了?” 周颂宜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只听他继续道:“当时十八岁成人礼的时候,我就应该拦住爸。本来就是一个挺平常的日子,我们一家人简单吃顿饭就挺好的。如果没有爸他大费周章地办这件事,靳家父子也不会过来。” 周舒樾越说,越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先前落地的石头,这会又悬在半空中,等待着周颂宜宣告最后的审判。 他索性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出现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了,你也不会和徐致柯被迫分开。” “够了,”周颂宜嗓音冷了几分,“周舒樾,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他抬头:“什么?” “以后在家,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见他神情一凛,她放缓了语气,“既定的事情,我们都没有能力改变,那就不要随意地去揽过错。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何况,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05章 玉兰 周舒樾十八岁生日在12月24日,天气预报中,那一周都将有雪飘下。 为了宴会能够顺利举办,整个周家上上下下忙碌了近一个周的时间。 至于敲定流程细节,以及讲请帖送到商业有往来的合作人手里,更是一月多前的事情了。 周自珩对于周舒樾的情感淡薄,向来对于他的事情就不大上心。 这次本想躲到外地,坚决不插手这件事的,奈何被周平津未卜先知,提前给辖制住了。 事情在宴会正式开始的那天差不多都准备齐全了,只等傍晚宾客陆续抵达,他作为周家长子按时出席会面那些长辈即可。 在此之前,他跑到周颂宜所在的房间,准备和她叮嘱一点儿事情的。 今夜注定是个下雪天。 天气预报的下雪时间为五点五十左右,雪势在八点左右去趋于增大,小雪转为中雪,再之后,便是暴雪。 北京的冬天,又干又冷。 下雪天,呼到脸上的风干得不行,一般人是扛不住,更遑论一到冬天就犯腿疾,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周颂宜。 周自珩也正是担心这一点。 他这个妹妹,雨天、雪天、潮湿天,只要一切和湿冷沾边的天气,如果不是好友提前商量好邀请她出去玩,她一般都是闭而不出的。 往年冬天便是如此。 周颂宜不爱坐轮椅,她讨厌那些施舍可怜的神情,她不想大家拿异样的目光看待她。 每到这种天气,她腿疼得不行的时候,即便在家待得人将要发霉,她也不愿意出门。 只会窝在躺椅中,膝盖上叠一羊绒毯,毯子抖开,掩盖住自己膝盖往下的全部位置。 门外在刮风,风灌进屋子,窗玻璃扇得哐当响。 周自珩过去的时候,周颂宜和从前数个下雪天别无二致,只是今天雪还没有下下来,她盯着院子里那棵高耸入云的杉树发愣。 “又不打算出门了?”他走过去,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故意逗她玩,“朋友都回家过新年了?徐致柯那小子,今年不再这多待一会,难不成这会子也飞回江苏看他家人了?” “嗯。”周颂宜不太想开口说话,随意附和了几句,“放假了,他在北京这也没有亲人,他家在江苏,所以回去很正常。” “你呢,我听梅姨说,爸他费了不少劲才把你绑在家的。” “道听途说。”周自珩没多大在意,探身拿起桌前摆放着的果盘,里面放着应季的新鲜水果。 他挑个了个橘子,放在掌心中盘玩,“你哥我要是不想留下,谁能留得住?要不是担心了,我早东南西北到处飞了,总比留在这里,比吞了苍蝇还让人难受。” “你幼不幼稚?” “我幼不幼稚,”周自珩挑眉,“周颂宜,你第一天当我妹啊?” 他起身,朝周颂宜在的方向迈腿走过去,“你的电动轮椅呢?” “收起来了。”周颂宜看他一眼,“怎么了?” “别总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周自珩捏了捏她的脸颊,“虽然冬天是有点冷,但请别把自己当作蘑菇。我虽然瞧不上周舒樾那臭小子,但不得不承认,今天十八岁成人礼的这场宴会,给够他排场了。” “热闹。”他言简意赅,“等把宾客安置妥当,我再脱身过来,带你过去见见?” “不想。”周颂宜拒绝。 “发霉的小蘑菇。”周自珩握住她轮椅的推把。 这个轮椅不是电动的,如果没有人的帮助,大大的限制了她周颂宜本就不便的行动。 她或许也是借着这个理由,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束缚在这座屋子里。 每年到了这种天气,她的情绪犹如落雪飞花,心冷,却又倔得要命。 他说:“既然不想,那我也就不勉强。等在宴会上尝到还不错的点心,我让柳姨给你留一份,日后专门做给你尝。” 周颂宜终于露出笑容,“我可没那么嘴馋。” 周自珩笑了下,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握住她轮椅的推把,调整了一下方向,将她推进房间。 蹲下身体,视线和她齐平,“外边天冷,也别拿你腿已经好彻底这种理由搪塞我。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别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冻坏了。” 他兀自笑了声,垂下眼睛。眼神温和地看向周颂宜,“不然我找谁要去?” “要是妈知道我没把你照顾好,到时候肯定会怪我的。” “周大少爷,怎么突然在这感时伤怀起来了?” 周颂宜长大以后,很少听见他提起宋芝若。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一时之间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只能走迂回战术。 于是仰头去看他,“怎么,感情不顺?” “瞎说什么呢?”周自珩盯着她的眼睛瞧,突然冷不丁问出一句,“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徐致柯最近感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周颂宜答得快。 “嗯?” 对上他的询问,她的眼睛四处转,有点儿不好意思。 最终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挺好的。” 周自珩见她这副模样,心底有点儿好笑。 知道她脸皮薄,也没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见他不说话,周颂宜问:“今天回来,是爸要求的吧?是不是还跟他吵了一架?” 她说:“一回来,就往我这儿躲。感情我这清闲地,是你的避风港呢?” “那还不好?”周自珩嗓子滚出一声笑,“都说哥哥是妹妹的避风港,现在倒过来,妹妹是哥哥的避风港。” “周颂宜,”他叫她,“你说说这要是说出去了,可不得把你厉害坏了?” “我还不乐意呢。”周颂宜故意呛他。 “按理说,我有腿疾,自然是有正当理由不用去的。况且我去不去的,也没几个人会在意,我自己也乐得清闲。但哥你,恐怕不去不行吧?” “爸他为了这件事,也是准备了挺久的。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很待见舒樾,但今日毕竟是他的成年礼。怎么说,你也是他哥哥,不能让其他的叔伯看了笑话,更不能让今天到场的那些外人看了我们周家的笑话。” “你倒是还挺为他着想的。” 周自珩冷笑一声,眼神冷去几分,“小宜。你当时年纪还小,很多东西你可能并没有什么印象。我知道,周舒樾那小子打小就喜欢追在你身后跑,跟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似的,虽然我总和你说要离他远点,但我这个做哥哥的,再怎么着也不能干涉你的决定,不然那也太混蛋了。” “只有一点,别要求哥哥和你一样。”他脊背往后仰,脑袋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仰面看着房梁,“好吗?” “知道了。” 周颂宜在心中叹了口气。 当时她年纪小,记不住事情。 包括自己母亲的去世,也是从周自珩的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但记忆太过遥远模糊,很多事情已经没法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了。 他对周舒越的疏离,自己没办法感同身受。 曾经,她也试过用周自珩对周舒樾的态度来对待他,但每次看见周舒樾的神情,就觉得自己的行为也让自己难受了。 疏离和冷淡,好像只会变成刺,不仅扎在他的心口,也会扎在自己心口。 “还在想我刚才说的话呢?” 周自珩语气松了几分:“我的话又不是圣旨。听听就好了,具体如何,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晚一点的时候,我还得过去一趟。” “方才你说的也在理,这事毕竟算是周家的一件家事,老头子有多重视,你我也不是没有看见。今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要是不去,他面子上多少也有点挂不住了。” “至于你,”他眼神转到周颂宜的方向,朝她抬了抬下巴,“今晚就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安安心心追你的剧。” “我巴不得呢,乐得自在。” 周颂宜转动轮椅,从一旁小叶紫檀制成的沙发上拿了件外套,转而扔在周自珩的身上,“新年礼物。” 他接住,挑眉道:“新年不是还没到?” “那是新春。” 周颂宜乜他一眼,“这个是元旦礼。谁让你前几日不着家,就算想送也没那个机会。” 周自珩垂眉,打开袋子看了眼,“你买的?” “当然,”周颂宜微微一笑,随后斩钉截铁,“不是。” “沈滢姐买的。”她整理了一下腿间的毛毯,补充道,“托你的福,我有幸也得了一件。” 她对着周自珩说:“等沈滢姐成了我嫂嫂,我肯定会更幸福。” “那估计得等到你和徐致柯结婚之后了。”周自珩接得顺畅,“打算什么时候领回来让我见见?” “……” 淋雨季 第10节 周颂宜托着下巴,沉吟片刻。 而后才给出自己的答案,“今年吧,不过结婚的事情我们暂时没想过。而且我们现在还年轻,谈这些未免也太早了。” “模棱两可。”周自珩评价道,“也行,反正感情的事情急不来,讲究水到渠成。时机到了,自然有机会见面。” “我现在得去祖母那儿了。”他起身,对周颂宜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电话联系。” “嗯。” 周颂宜朝他挥了挥手。 而后调转轮椅的方向,去电视机前的矮柜上取了遥控器,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观看。 * 会客的宴厅在前院,六点钟的时候,暮色四合。 周家上上下下逐渐忙碌起来,宅院的入门处专门派了两个门童,负责接待往来的宾客。 周颂宜在房间内看电视,有点儿无聊了。徐致柯已经回老家了,这个时间点,应该要吃晚饭了。 点开微信,才发现给他不久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我看了北京的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晚上八点会下雪。下雪的天气很冷,我不在你身边,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因为爱漂亮就不注重保暖。】 【知道了。】 周颂宜摁住语音键:“徐致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啰嗦欸。” “你们那儿要下雪了吗?你想看雪吗?我这昨天就下雪了,可惜我宅在屋子里,也没怎么出去。等今晚,我录个视频给你看。” “希望下次北京下雪的时候,你也在。” 两人在苏州读书。苏州冬天很少下雪,大多数他们放了寒假,城市才下一年的第一场雪。 去年毕业后,两人一起来到北京工作,可惜今年公司年假放得早,依然没能一起见着城市的第一场雪。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能就是执念。 周颂宜松开语音键,消息发送过去后,她就将手机搁在一旁的茶水桌上。 梅婷掐着时间进了房间,替她将暖手袋里的水倒掉,换上了热水。 “颂宜,我替你把窗户阖上。” “不用了,梅姨。”周颂宜转着眼睛看去,“屋里暖气开得这么足,感觉有点烘人了。虽然我有点怕冷,但是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您和我爸他们,就是太过操心了。” “行。”梅婷笑了下,“今晚比较忙,梅姨到时候就不能随时过来了。你刘姨负责的地方离这儿近,到时候我让她过来瞧瞧。” “别往风口去。” “嗯。”她应了声。 周颂宜将电视关掉。 躁人耳朵的声音瞬间消失殆尽,屋内陷入诡异的宁静。 她转着轮椅,来到窗沿下,将玻璃窗一整个推开,发现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了一层绒白。 “姐!” 周舒樾趴在积雪的窗台,对着结霜的玻璃哈了一口气,而后抬手擦了擦。 原本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见周颂宜的视线落过来,他连忙朝她挥了挥手,“你快看。” 周颂宜转着轮椅,靠近窗户,伸手擦了擦玻璃窗,冷凝水顺着擦拭的位置留下,视野变得清晰。 她看着窗台上的那只小雪人。 诧异地抬眼看他,“你堆的?” 周舒樾跑进房间,顾及着周颂宜怕冷,特地站在门口,等室内的热气将身上的寒气驱散,才小跑着凑到她的跟前。 指着玻璃,“怎么样?”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周颂宜侧头,让身侧的梅婷给周舒樾倒了一杯才煮开的姜茶,“先喝杯茶,驱驱寒。” 周舒樾接过梅婷递过来的杯盏,随后搁在一旁,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周颂宜,等待着她的后话。 “挺不错的,”她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唇角微弯起,“我很喜欢。” 周舒樾脸上挂着笑,“去年雪天,我看见你和大哥一起在庭院外堆雪人。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所以很识趣的没有凑上前。但我觉得大哥的雪人堆得太丑了,所以赶在今年雪天,抢先堆了一个。” 闻言,她转头仔细瞧了两眼。 这个雪人虽然堆得小,但很精致,细节部分处理得很到位。 和周自珩的随手一堆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足以见得是下了功夫,花了时间的。 她因为身体原因,冬天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下地的,也不能玩雪。 徐致柯家在南方,冬天很少下雪,而每年还没到北京的落雪天时,他便回了自己的家乡。 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周自珩为了满足自己堆雪人的愿望,而不得已地做一些于他而言颇为幼稚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周舒樾会撞见,并且把这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给记在心里。 周颂宜注意到他冻得通红的手时,“堆多久了?” “没多久。” 见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看,连忙背到身后。 “你是今天的寿星,家里来了这么多人,你偷偷跑过来,”她看他,“不怕爸爸到时候生你的气?” “我等会就过去。” “姐。” 周颂宜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说吧,大费周章的,是不是有什么要求。” “看在今天你生日的份上,能满足的我都尽量满足,只要不太过分。” “真的吗?”周舒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伸手胡乱揉了揉,而后目光直视着周颂宜,煞有介事,“姐,那你能不能对我说句‘生日快乐’。” “只有这个吗?” 他狠狠点了点头。 周颂宜心有点儿软了。但想起周自珩今晚的话,于是语气生硬又冰冷地说,“生日快乐,十八岁的周舒樾。” 尽管如此,他也高兴极了,“谢谢姐!那我就先过去了。” “等等。” 周颂宜叫住他,而后对身旁的梅婷道,“梅姨,您替我递把伞过来。“外面雪大,纵然年轻,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梅婷将伞递到她的手里,她转而塞进周舒樾的怀中。 对上他惊喜的眼神,眉眼弯弯轻声道:“生日快乐,小寿星。” 周舒樾抓着伞小跑出去,临到院墙拐角处,还不忘回头朝周颂宜挥挥手。 周颂宜盯着窗台的雪人。 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外纷撒的雪花落在雪人的身体上,瓷实的身体覆盖上一层绒白。 周颂宜调整轮椅,“梅姨,我出去一趟。” “外面在下雪。” “没事,”她指着搭在沙发上的厚衣服,“我够不着,您替我把它取过来吧。我披着这个衣服,再系个围巾,也就一会的时间,很快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好吧。”梅婷应了下来,“只是,让我陪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好。” 周颂宜应了下来,她套上那条软和的围巾,又从门架后取了一把雨伞,转动着轮椅,出了主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几声,先前发的消息有了回应: 【刚刚吃完饭。你呢,晚饭吃了吗?】 【下雪天,别光顾着高兴了。我不在你身边,不能时时照应,你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吹冷风。】 周颂宜:【知道了。】 徐致柯:【图片——来自徐致柯卧室窗玻璃对门的夜星。】 周颂宜放大图片,盯着那颗像素模糊的星星,“噗呲”笑出声。 “笑什么呢?”梅婷问。 “没事。”周颂宜嘴角抿着弧度,低头敲着手机。 她的消息还没有发出去,对面的消息先进来了。 【可以视频吗?】 第06章 玉兰 天空黑黢黢的,山林两侧的路灯悉数点亮,漫天细雪被灯光拉长,车前的雨刮器左右摇臂。 车窗半降,覆雪的灌木林迅速倒退,只留下模糊的阴影,风将男人额前的碎发捋起。 “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继承家业?” 后车厢坐了两个男人,靠与右侧的男人身陷沉稳,有久居高位的稳健。 他身侧的男人则年轻许多,冷光漫上他的侧颌,线条都冷了几分。 他语气随意,“没兴趣。” “偌大的家业,等我百年后,难不成就拱手让人了?” 年轻男人,“雨娇大学修的不就是金融相关专业么?现在早就不是封建时期了,您的旧思想就收收吧。况且,如果非要论传统道,您身边知道的、不知道的,只要您肯点头,哪个不行?” 他意有所指。 发丝参杂白发的男人被气得涨红了脸,“逆子!” 淋雨季 第11节 雪天,上坡路。车开得很慢,绕过一圈山路,抵达周家宅门。 早早撑伞候着的侍从连忙走上前,替对方开了车门,而后将手中的那柄黑伞递给男人。 恭敬地叫了声,“靳先生。” “嗯。” 靳晏礼看着靳嵩朗的做派,嘴角勾了勾弧度,嘲讽地笑笑。 接过身侧侍从的伞,冲对方礼节性地点点头。 宅门停车位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他们来得不算晚,却也不早了。 周平津这次排场做得大,受邀参加的基本都是和周家有合作关系的,亦或者属于同一圈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不一定友好,尚且虚伪。 这里赴约的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 靳嵩朗和周家在商业上属于敌对关系,本是不愿意过来了。 在老太太的敲打下,才算是勉强为之,带着靳晏礼一同出席,算是给足了周家面子。 他走在前头,“你说这周平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私生子,还值得这样大操大办地举办成人礼,私底下也不怕人笑话。” 靳晏礼兴致缺缺,没吭声。 他继续道:“前几日城东的那块地,和孙家争就没争过。竞标的时候,直接被人孙家不厚道地给拿下。这说到底,还是资金周转出了问题。” “今天这事,怕就是一场鸿门宴。” 两人步入长廊,靳晏礼收起伞,轻轻抖了抖伞面上覆着的绒雪。 将伞递给一旁候着的侍从,不咸不淡的语气: “这都是别人的家事,与我无关,不做评价。况且在不知内情的前提下,想得再多也没有实据,让有心人听到了,反倒是您心眼小了。” “你就是实验做傻了脑袋,生意场上,对于这种人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是么?” 靳晏礼反问。 靳嵩朗两手背在身后,望着雪中开得正傲的黄腊,长长叹了口气。 将话题重新挑了回去,示好的语气,“斗了这么多年,我也算是累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手公司?” 靳晏礼挑眉。 夜风吹动长廊两侧栽植的黄腊梅,零丁的花瓣从枝干飘落。 他视线略去一眼,黑色的皮鞋碾在几欲透明的薄瓣上。 漫不经心地将话给拨回去,“您儿还没老,我现在在外面过得挺快活的。公司上面的事情,还是那句话,有我没我都一样。” “况且,不论怎么做决定,都会有人不满意。” “呵。”靳嵩朗摆了摆手,“我想听的话,怕是从你的嘴里出不来。” 他移开话题,“知道你和周自珩关系不错,但你时刻谨记,我们靳家和他周家在商场上是敌对关系。商海无朋友,更没有知根知底一说,人心都是难测的。” “这点道理,自然不必您多说了。”靳晏礼英俊的皮囊扯起一抹笑,“不过这事属于我自己的私事。” “不归您管。” 靳嵩朗一噎,脸拉得老长。 靳晏礼的心情倒是难得好了几分,眼睑微弯,扯出一道细细的皱褶。 谈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会客厅。侍从和周平津提了一嘴后,便退下了。 周平津脸上挂着笑容,迎了上来,和靳嵩朗握了握手。 收回手后。靳嵩朗看向他身侧的周舒樾,语气熟稔地和周平津道:“周总,这位就是你家小儿子吧?瞧这一脸青年才俊的模样,未来肯定大有作为。” “誒,”周平津满面红光,“瞧您这说的哪里话。犬子尚且年幼,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不过这话还是爱听的,他对周舒樾道:“舒樾,这位是你正朗集团的靳叔。” 闻言,周舒樾很上道地喊了声,“靳叔好。” * 靳晏礼和周家除了生意场上的交道,私底下的关系并没有多深。今日并非主角,过来多数也只是走个过场。 他站在一旁,和周平津简单打过招呼,便自己找了块僻静地待着。 周自珩此刻还在忙着张罗,倒也没去打扰。 陆陆续续间,宾客差不多都到齐,周自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同周平津说了一声后,一眼找到躲在角落图清闲的靳晏礼。 “你家老头子今天怎么回事?”他扬了扬下巴,“平日里不是挺不对付么?今天笑得这么畅怀,很难不怀疑是不是笑面虎。” 靳晏礼看着宴厅上过往的人。 舞台正中央,周平津正拿着话筒,说着那些陈词滥调的开场白。 宾客的注意力尽数被吸引过去。 他视线扫过去一眼,很快掀过眼皮看向身旁的周自珩:“也许。不过你猜你这话,要是被你家老头子先听见,谁是笑面虎那就不一定了。” “我想,”周自珩抬了抬下巴,意兴阑珊地瞥了眼正在和宾客介绍他那便宜弟弟的周平津,“他现在应该没有那个空闲。” “别光顾着说我了,你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信你家老头子没催你赶紧接手公司上面的事务。正好你接手了,我们商业上说不定还能有来有往的合作一番。” 两人出了宴厅,在室外单独僻开的阳台中。 靳晏礼双手撑在扶栏上。 曲柳木制成的围栏,落过雪后,冷雨渗进缝隙,摸上去冰冷的。 昏昧的夜,草坪中央的地灯覆盖一层雪,灯光被吸收,却把一抔雪照亮。 靠近屋檐的地灯,光柱穿过黑暗,雪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纷扬。 他站在屋檐下,拍了拍肩头的落雪,“对管理自己公司兴趣不大。况且,如果我真的接手自家公司了,你觉得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站在这心平气和地交流?” “那倒也是。”周自珩举起手中的酒杯,和他隔空碰了一下,而后一口闷了那杯威士忌。 寂夜里,他叹言,“那我人生中难得的知己,怕是要见一个少一个了。” “最近,我打算进入新能源汽车领域。”他挑眉,“你呢,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 靳晏礼只道,“你这应该是商业机密了。” 不过还是多说了几句,“未来国家发展新能源已经是大势所趋。随着近几年经济飞速发展,对于物资的需求与环境的考量,产业结构噬待转型升级。你目前可以考虑下场,至少不会赔本,但赚多赚少就没定数。等再过几年,市场饱和,竞争越来越激烈了,那就只会出现僧多粥少的情况。” “下水前,劝你还是考虑清楚。” “你说的这个,我也不是没考量过。”周自珩皱了皱眉,心底也有点烦躁。 将手中的高脚杯反手搁在右手侧的玻璃矮几上,“不说这茬事了。今年有什么打算,刚我过来的时候,可是从你家老头子的口吻中推测,你家里今年应该就会为你物色结婚对象了。” “是个什么想法?” 靳晏礼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盒,手指捏着盒角,从里头磕出一支烟。 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打火机在雪夜中迅速窜出一条火舌。 他手拢着风,火光擦亮,吸了一口。 烟雾喷出,声音散进风里,“没想法。” “结婚就是一个说辞。我要是不愿意,他们又能怎么样?”他掸了掸烟灰,“难不成还能绑着?” “在我这,它压根算不上一个问题。” “是吗?”周自珩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语气,“等你真到那一天就明白了。” 雪势渐大,细雪变成鹅毛。 周自珩仰头看了眼天色,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想起下午时还坐在屋檐下盯着天空发呆的颂宜,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每年到了冬天,她就犯腿疾。 早年严重的时候,几乎下不来床,每天就把自己蜷成一只虾米,任谁劝都没用。 他有点儿忧心。 伸手拎起一旁的大衣,偏头对靳晏礼道:“我还有点事,改天再聊。” “难得还能有事绊住你的脚步,”靳晏礼摊了摊手,笑着调侃他,“我记得刚才应该是没有看见沈滢的。” “沈滢今天确实没来。”周自珩笑着向他解释,“我先去看看我那放养的妹妹,不知道她有没有老实听劝。” 靳晏礼知道周家有个女儿,只是从前也没见过面。 也许早前听见了,只是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他向来都是从耳边听过也就过去了,没往心上去。 现下听她提起这事,愣了下,似乎才想起他还有个妹妹。 “你妹多大了,还需要你去照看?”他咬着烟嘴,抬眉随口一问,“今天晚上应该没来出席你那便宜弟弟的成人礼吧?” “她身体不好。”周自珩没和他过多解释,“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 两人现在待的这个位置幽静,没什么人来往。 和周自珩告别过后,独自一人上半身依着围栏,将手中的这支烟给吸完了。 今天宴会的主角并不是他们,来走了一个过场,也算是礼到了。 回到宴客厅,和周嵩朗碰面之后,再和周津平提出告别的话,今日这场不大情愿的“鸿门宴”自当告一段落了。 “周总,那今天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周嵩朗笑容堆叠细纹,和周平津客气道,“下次有机会,还望你能来参加我这不肖子的婚礼。” “晏礼这是和哪家姑娘在一起了,”周平津讶异,“怎么之前都没听到一点消息?” “还是年轻人洒脱自在。” 淋雨季 第12节 靳晏礼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 他匿在阴影中,静静地听着。 方才周自珩和他说的时候,他本来压根没往心底去。如果不是这次误打误撞,还真没想到老头子背着他打着这样的算盘。 “周叔,您就别听我爸说笑了。”靳晏礼迈开长腿,从阴影处走了过去,“八字目前不仅差一撇,还差一捺。” 闻言,靳嵩朗干笑一声。 转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对他吹胡子瞪眼的。 还得周平津过来打圆场,给靳嵩朗台阶下,“晏礼啊,这感情的事情虽强求不得,讲究顺其自然。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爸他也是为你好,想让你早日成家,稳定下来。” 靳晏礼知数,“周叔您说得是。” “那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有机会再约。”靳嵩朗道。 周平津同身侧的周舒樾说,“舒樾,你去送送你靳叔。” “好。” “嗳。”靳嵩朗连忙摆手,“不用送,我们自己走就行。再说,哪有让今晚的主角送的道理。” “商总、郑总,那我们今天就告辞了,有机会再约。” 对面二人:“好。” “行。” * 出了房间门,靳嵩朗脸上的笑容散去。 屋外雪势小了许多,只是前脚下得大,正屋前的松柏枝压上一层白。 出屋的时候,恰好碰上同样离席的合作伙伴,虚假地寒暄了几句。 声波穿透树隙,枝桠的雪被震落,砸在皑皑雪地中,一会就瞧不出踪迹了。 靳晏礼支着伞柄,细雪中,身形孤傲挺拔。 靳嵩朗想着晚上的事,同他聊了几句: “我倒是没想到周平津倒是挺器重他这个小儿子,晚上的时候领着这孩子四处认人。不过,言语之间,倒是没听出要将公司交予他管理的意思。” “嗯。” 靳晏礼懒懒应了声,算作回复。 靳嵩朗问他:“你和周自珩出去,都聊了点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点闲话,透口气而已。”靳晏礼的目光越过园子里的花灯投射的光柱,“不过,他对新能源倒是有点意思。” “新能源?现在下场,恐怕投资不小。至于盈亏,无法预计。这小子,倒有点儿胆识。” 靳晏礼不置可否。 靳嵩朗看了他一眼,随后话锋一转,“今天晚上,周平津看起来兴致颇高。聊天中知道,周自珩谈了个女朋友,两人感情还挺稳定的。这女儿……” “您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在我面前拐弯抹角的。”靳晏礼打断他的话,神情有点厌,“如果是想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您甭想了。” 靳嵩朗一噎,半晌才憋出一句,“无可救药。”显然,气得不轻。 两人在抄手游廊一前一后地走着,比对周朗明的气淤在胸,靳晏礼倒是姿态清闲。 经过留园的时候,相比周遭的僻静、鲜有人来往,这处的谈话声,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倒不是说有多好奇,只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瞥。 才发现方才说要来找妹妹的人,现在正蹲在一旁,耐心细致地给她把着伞。 “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周平津的女儿。”靳嵩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难得发自内心地惋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了疾病。前几年见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不过按照周家的条件,怎么也不该坐在这轮椅上。” “是吗?” 靳晏礼把这话细细嚼了一下,稍稍抬眼,难得多分了点神色过去。 可能因为人鲜少来往,周遭的花草地灯并未打开许多盏,也可能是住在这儿的人,不太喜过亮的光。 内屋的灯光是灭的。 穿过洞门,只有内里的两盏落地灯是点着的。 她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着一件白色绒毯,套一件宽大肥厚的黑色棉服。 远远看去,消瘦无比。 今夜的风再大些,她就该倒在地上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捏着手机似乎在和对方视频。 另一只掌心向上摊开,细瘦的手掌中,是一个轮廓模糊的雪人。 周自珩同她说了些什么,她转过头,脸上洋着笑容,近乎同他撒娇。 原本苍白的皮肤,因为笑容,又或者是脖颈上系着的那条刺眼的红色围巾,连带着沉寂的冬天,也变得灵动鲜亮几分。 靳嵩朗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 见他似乎有点兴趣,便借着这个由头,将刚才闹得不愉的话题重新抬了上来。 他说:“人小姑娘大学读书期间也谈了个男朋友,虽然家世不匹配,但感情也挺稳定。周平津瞧着也不像是那种会中途拆散的人,我看估计今年也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你同她年纪相仿,也该……” 转头看去的时候,发现他正盯着人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想来也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正准备训斥两句的,他忽然开了口,“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又能说得准呢?” 话落地的那刻,晚风涌来。 靳晏礼收回视线,低下头,指腹磋磨着自己的掌心,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无觉地露出笑。 细雪中,红墙下,满地黄腊梅。凛冽的空气中,涌动着幽淡的花香。 他踩着路灯倾下的光,“您说,要是我在这里面插一脚。过程被改变的那刻,结局是不是就不一定了,也会跟着一道改变?” 第07章 玉兰 周颂宜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感觉没什么力度,听起来假假的。 她沉了沉肩膀,忽而感觉身心有点疲惫。原本一直不被人提及的话题,还是第一次被人摆到明面上谈及。 周舒樾到底还是年轻,对于情绪比较敏感,能够明显感觉到周颂宜的情绪不对,却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话说得越多,错误也就越多。 索性闭嘴了。 周颂宜拍了拍周舒樾的肩膀,又草草地安慰了几句。 放下手,她说,“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赶紧回去学习。记住,你今天在我面前提及的这些,在靳晏礼面前,一丁点都不要提起。” “我知道了。” 周舒樾语气丧丧的。 这刻,他感觉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明明是他该去安慰周颂宜的,却在他话出口的那刻,身份颠倒,这不是他的本意。 一时无言,知道她此刻应该也不太想见自己,主动提了告别的话。 月形洞门,迎春花枝条越过白墙,一簇簇的金黄色的小花开得正灿。 清晨的阳光照耀下,边缘透出淡淡的红色,花蕊中还沾着尚未蒸发的露珠。 风里涌动着清新的花香。 周舒樾伸手,随意揪了一朵。 指腹转着花柄,花瓣破碎,汁液黏着在指腹中,他胡乱地擦了下。 懊恼极了,“周舒樾,你这张破嘴。下次不会说话前,可以先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反观靳晏礼,虽是老太太出言将他留了下来,可房间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人。 周自珩眼观鼻鼻观心,见周平津和岑佩茹都留了下来,估计是有话要和靳晏礼单独聊聊。 至于聊什么,从没将周颂宜一并留下来的那刻,他差不多都能猜到七七八八。 他识趣地开口,“我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要参与,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过去了。” 老太太问他,“昨晚没处理完?” “临时的。” 周平津手一挥,“去吧。” * 周颂宜在园子里四处晃荡,一会嗅嗅春花,一会坐在秋千架上荡悠几下。 春天的风很舒适,周遭僻静,可她心里情绪郁结。 春园里的花最多,开得最是好。 她过去的时候,恰好碰见梅生正在给草坪才冒出一茬的草籽浇水。 冬天过后,不少草没能挺过。 春天复苏的时节,稀稀拉拉地泛绿,又一片半死不活的还是秋黄。 梅生索性将地皮翻新了一遍,重新种下草籽。 淋过春雨,草长得格外快。 草坪周围,种了不少花朵,周颂宜走过去,主动揽过活:“梅叔,今天就让我来给它们浇水吧。” 闻言。 梅生停下手中的动作,没问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浇水。 将喷壶递给她,叮嘱她,“这一片都已经润过水了,还剩下西南角那块。不用浇太多水,只需要润润叶片就行,根系里面的土壤还是湿润的。” 淋雨季 第13节 周颂宜敬佩地望向他,由衷道:“梅叔,您懂得真多。” “涉及专业领域,这要是不懂反倒是说不过去了。”梅生从搁在石桌上的竹篮里取出一把修枝剪,对灌木丛中突出的枝叶进行修剪。 知道她心情似乎不大好,“不过依我看,今天你上手试了。改明儿,就熟能生巧了,对于枝叶与露水,相信你仅凭观感,心中就有了把握。” “真的吗?”亲近自然的时候,有些不愉自动抛到脑后去了,她笑出声,“梅叔,您就别逗我了。” “今天时间上有空闲吗?”梅生突然问。 “嗯?我下午很空闲,”周颂宜诧异,“怎么了?” 他说:“春风吹又生,万物复苏的时节。大雁湖荷区里的荷花要进行养护。去年枯萎的荷枝,今日我和你梅姨打算将底下的枯茎清理一番。” “你要是得空,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周颂宜知道他说的是位于狮山楼台附近的那片湖区,每年到了夏季,荷叶田田,一望无际。 熏风阵阵,荷花翻涌。 蜻蜓栖在淡粉的花心,淡粉淡白的花瓣在枝头随风摇晃,满湖花香宜人。 落过一阵雨后,颇有周邦彦笔下“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姿态。 每年夏天,只要工作不忙碌,天气不是太热,她就爱待在湖央的亭子里。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便能让心宁静。 想到这,她应了下来,“我当然是愿意的,就怕到时候给您和梅姨添麻烦。” “怎么会呢。”梅生看她一眼,笑说,“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等到梅生将洞门拐角的灌木丛修剪完成,周颂宜花壶里的水也即将倾洒完。 嫩绿的叶片上挂着圆润的水珠,在日光的照耀下,水珠悬挂在叶片间。 稍微打眼的功夫,便落入花丛中匿去了身影。 * 周老太太将靳晏礼特地留下来,只是聊了点生活上的事情。 关于和周颂宜的感情,其实很少提及,偶尔聊起,也是一笔带过。 周平津和岑佩茹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初雨沏了一盏热茶,太湖西山特产的“雨前龙井”。茶水滗出,淡淡的茶水清香。 靳晏礼伸手接过,礼貌点头,而后伸手搁置在一旁。 “颂宜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好像柔柔弱弱,好脾气的模样。但性格倔,认定的事情不一头撞到南墙,都不会回头看的。” 老太太品了口瓷盏里的茶水,“有很多事情,你不能去逼她,得让她自己想明白。” “祖母。”靳晏礼知道老太太这是在敲打自己,“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和颂宜之间的感情尚在磨合期,我会慢慢找到感情的相处方法,将我们之间的感情维持好平衡。” “致柯那孩子,和颂宜终究是有缘无份。”老太太长舒了口气,试探地开口,“工作上的事,你别去为难那孩子。” 靳晏礼沉默片刻。 应声:“自然不会。” 周平津虽然没有出声,可两人的对话都是听在心里的。 尽管感情的事情对不起颂宜,可靳晏礼的话,多少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放宽了几分心。 * 谈完话,日光已经探入深浅绿色不一的树林。 后山里来往参观玉兰花开的游客越来越多,影响了宅院的日常生活,周平津不得不请安保人员维持现场的纪律,限制人数。 靳晏礼昨晚回来,算是临时起意。今早,和老太太谈完话,提出了告别。 “祖母,那我今日就先走了。”他站在悬梁下,“改日再和颂宜一道回来看您。” “好。” “我现在让人去找颂宜。” 靳晏礼阻止道:“不用了。我给她发消息,自己和她说。” 靳晏礼从正屋出来,沿着长廊走着。 前几日,老太太请了专门的古建筑修缮队伍过来维修与更换被雨水侵蚀的瓦片。 他经过这段建筑的时候,正好撞见周颂宜和梅生两人正拉着修缮人员说一些什么话。 她站在背阴处,原本的白色长外套换成深绿色的雨衣雨裤,手上拿着一个比她人还要略高的打捞网。 她身旁的梅生喊道:“小婷,颂宜要和我们一块去养护荷花池。” 梅婷正弯腰捡水,递给正在给墙瓦护理工作人员。 听见有人叫自己,原本撑在膝窝的手掌松开,弓着的脊背慢慢挺直,抬起头往前看了眼。 见到花架下的两人,“小船我已经让人拖到岸边了。船上面已经放好工具了,那只船大概是用粗麻绳围着树桩打了个结,你们过去的时候,注意看了一下。” “行。” 梅生对身侧的颂宜道:“那我们就先过去,不等你梅姨了。” “好。”周颂宜点点头。 现在虽然是春天了,只是湖岸边的柳枝条抽了绿,但远远达不到“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地步。 也许再过半月,这绿色或许会更盛。 船头安装了半自动的机械装备,比纯粹的人工切割效率提高了三分之一,算是节省了一部分力气。 周颂宜解开系着的绳索,梅生拿起搁在船心的桨。 站在小舟上,划着桨往湖心去。 靳晏礼没有前去打扰,而是选在建址在湖上的回春亭。 这边离荷花区近,站在亭檐下,可以观看到一浪又一浪、风中不停翻涌的荷花。 现期还未到荷花期,湖中只有吴冠中老师笔下的残荷。枯萎的、倒塌的、折断的、笔挺的花茎。 视野开阔,周颂宜的身影很快就被捕捉。 梅生正在收割那些枯荷,对另一条船的周颂宜道:“荷花枯萎之后,里面的营养会重新落到藕茎。春风吹又生,到了春天,它还会重新发芽。” 周颂宜:“生命是充满奇迹的。” 她收起网,将打捞起来的枯荷用力拉起,随后扔在船头。 身体的劳动,让她短暂忘却了先前的不愉。 她站在船头,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感觉体验起来,也是很奇妙。” * 周平津和岑佩茹在靳晏礼离开后也跟着出来了,今晨无事,两人漫步在小道。 就着儿女之间的感情事,说了些自己的见解。 岑佩茹同他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颂宜和晏礼这两孩子,是不是又闹别扭了?方才吃饭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气氛挺不错的,但就是别扭得很。” “晏礼那孩子提离开的时候,颂宜似乎也没多大的情绪。” “多大的人了,回家还需要人特地去送吗?颂宜不想就不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周平津目光平视着前方,视野里山茶开得正荼蘼,“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今早在主屋,晏礼那孩子说的话,你也是听见了。”话虽这样说,可他皱着的眉头并未因着自己说的话而有所松懈,“既然做了保证,那我们这些外人,也不适宜再插手进来了。” 岑佩茹静静地听着,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问:“方才在饭桌上,晏礼那孩子提起,下个周便是靳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只是商议寿宴细节上面的事情,颂宜不跟着一起回去,真的好吗?” 忧心道,“靳家人,又会如何看待颂宜?” 这门婚事,要不是靳晏礼一意孤行,靳家上下,无不是抵触的。 商业上,两家人或许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关系。 可私底下,谁不知道两家竞争激烈。 就算是豪门之间联姻,也断是顾不上彼此的。靳晏礼,从来都不是他们周家为颂宜选定的配偶。 更何况,在事情的最初,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我们周家的孩子,做什么都是自由随性的。颂宜从小,都是我和她妈看在掌心里的明珠,什么时候还能轮得到他们靳家议论。” “你也说了,两孩子闹别扭了。”周平津侧身看岑佩茹一眼,宽慰着,“那就给彼此一点空间。” “我答应过她,以后不会再插手她感情上的事情了。” 听他这样说,岑佩茹没再说什么。 看着山茶花整朵掉落,火红的花瓣砸落在地。 良久,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造孽啊。” 岑佩茹想起当初周颂宜哭着过来求自己劝周平津时的模样,那时小姑娘虽然对自己和周平津始终心有芥蒂,可到底还是当作一家人的。 因为当作是亲人,所以有依赖。 周平津当初硬生生拆散两孩子的感情后,颂宜这孩子对他们两个逐渐开始疏远。 或者可以说,因为心里的疙瘩无法开解,心底头还是有恨。 借着这个机会,她还是将心头话说了出来,“你说你当初要是不插手这件事情,孩子也不会对你心有怨恨。颂宜看着气性温顺,可心里头的韧劲,谁也比不了。” “你这个当爸的,应该比我更为清楚。当初你啊,就该和孩子好好沟通,你这样什么由头都没有,就这样将两孩子拆散,你说她心里头不怨你,怨谁呢?” 头顶上空一排鸟雀盘旋,煽动着乌黑的翅膀。 寂静里,只有鸟雀的鸣唤,还有那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斜靠在洞门边的玉兰,不似后山的满树绽放,还有含着苞的。 鸟雀低徊,栖息在幼小的骨朵上。 周平津捋了捋心口,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周颂宜刻意的疏离,他不是没有看出来。这件事后,父女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 淋雨季 第14节 可覆水难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开口。 人声惊动枝头的灰喜鹊,很快扑棱翅膀飞远,在蔚蓝的天空中展翅高飞。 玉兰树上那丛被压弯的花重新挺起支杆。 周平津眼看着蔚蓝的天空中那抹越飞越远的小黑点,记忆开始倒退,想起周颂宜那双带着愤意的眼睛,也有一瞬的恍惚,“或许吧。”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岑佩茹的手背,眼神里也有点疲惫,“妈最近身体不好,煎药的事情还需你多费点心了。至于靳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就得劳烦你和我一同过去了。”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岑佩茹眼神温和地看向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周平津目光温和地看向身侧人,“颂宜那孩子心中对我还有气,有些事情我也不方便出面,还得你多费点心思了。” “这有什么的。”岑佩茹笑容温婉,“等老太太午后睡下,我再去看看颂宜那孩子,你们父女两人有些话还是要说开了才好。” “你的为她好,在孩子看来也未必是为她好。” 两人相携着往前走着,周平津目光放远,“还是不了,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不然我当初预想的事,若是真的发生,她恐怕会比现在还难受。” “我倒情愿她这样恨着我。”他笑,“就像你说的,也许我的好,站在她的角度来看,未必是好。” 岑佩茹也有点怅然,顿住脚步。 再瞥向周平津的目光带了点安抚的意味,语气也有点欣慰,“不过现在好在这两孩子的感情,看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周平津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视线顺着她的视线一道探去的时候,一直愁眉不展的眉眼终于有了舒缓。 他语气难得带了点笑,“但愿吧,但愿我当初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第08章 玉兰 周颂宜终归不是专门的养荷人员,手法和梅生相比,终究还是有些生疏。 处理打捞网,也没有梅生那般熟稔轻松。不多时,便感觉到手臂有点酸痛。 她捶了捶肩脊,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向梅生,随后又望向这片荷区,“梅叔,我感觉我在这有点儿拖您后腿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梅生笑呵呵的,“我和你梅姨不说做了几十年,但十年总归是有的。要是你今天能赶超我和你梅姨,那我们或许还得反思一下自己了。看看是不是我们的方法有问题,还是老了,身体机能下滑,比不得你这个小年轻了。” 周颂宜被这番风趣的语气逗笑,“以后要是空闲,我没事就回来和你们取取经。” 她费劲将网拉上船,蹲下身体,甩了甩稍微酸痛的胳膊肘,坐在船心休息。 回身看了下还在处理这处枯荷的梅生,“到时候你们别嫌我烦、帮倒忙就好。” “怎会。”梅生摆了摆手,将这网荷茎拉上船尾。 脱下手中的一只深绿色的橡胶手套,从船心走去船尾。 从船尾平放着的竹篓里捞过一瓶矿泉水,递给一旁趴在船沿、欣赏湖面粼粼波光的周颂宜,“太阳出来了,补充点水分。” “谢谢梅叔。” 周颂宜伸手接过。 日头出了山顶,晴阳晒得人睁不开眼,鬓角的发丝被细汗打湿,粘在侧颌。 她胡乱擦了擦,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余光瞥见湖岸上那抹熟悉的身形,转头对梅生说:“湖岸边的那个人,好像是梅姨。” “嗯。” 梅生瞧着不远处的身影,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些事,“方才我们出来得急,不然也 该和你梅姨一样,带上一顶草帽。” “这太阳出来了,确实会有点儿晒。” 闻言,周颂宜才有点后知后觉。 起初只是觉得热,但忘记了晒这一茬事,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做好防晒准备。 船已行至湖中央。 天光明晃,湖面空旷,视野一览无遗,的确没什么遮荫纳凉的好去处。 要想进行物理防晒,最好的方式就是赶紧离开。 不过虽然日头有点晒,湖风却是舒适。周颂宜抬起自己的手臂,用手臂遮在自己的眼前,避免阳光直射入眼睛。 船身轻微颠簸,她坐在船心,有点儿犯困了。 昨天靳晏礼发神经,拉着自己搞到下半夜,今天早上又起了一个大早,精神告罄。 彼时,梅婷划着桨,原本停在湖岸边的船只,此刻渐渐向他们的船只靠拢。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草帽。 日光下,她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刚一过来,就开始数落梅生,“你说说你,来得这样急,连帽子都不记得拿。” “我这不是一时忘记了,”梅生挠了挠后脑勺,注意到她放在船尾的草帽,“你拿过来了?” “嗯。” 梅婷弯身,将自己特地取过来的帽子递了过来。 递给周颂宜时是和气的,给梅生的几乎是随手扔到船中的。 两人是亲兄妹,周颂宜自打出生时,他们便在周家了。 这二十年间,还是第一次见梅姨毫不遮掩对梅叔的嫌弃,有点忍俊不禁。 她使劲抿了抿嘴角,才将险些溢出的笑憋了回去。 接过梅婷递过来的草帽,眼尾微微上扬,道了一声谢。 她一手捏着帽檐,准备扣在自己的脑袋上,一手又摸了摸发顶,才发现这一会的功夫,头发都沾上阳光的温度了。 梅婷瞥见她的动作,不赞同的语气对梅生道:“现在太阳出来了,待会光线只会更强烈。你说说你,自己晒惯了也就罢了,颂宜能和你个糙老爷子一样?” “人老了,这记性也就不好了。” 梅生等她絮叨完,朝颂宜瞥去无奈的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梅婷也笑了声。 说够之后,她突然叫了声周颂宜,“颂宜啊。” 周颂宜:“?” “方才我在荷区附近瞧见晏礼那孩子了,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看样子是找你有事情。” 周颂宜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您怎么说?” 梅婷没注意,顾自继续道:“我那时也不知道你和你梅叔两人到这儿来了,说让他自己联系你问问看。他没和你说吗?” “也许是临时有其他的事情去了吧。”周颂宜不想继续关于他的话题,“我们还是别管他了。方才还在这和梅叔说,我该向您们取点养护荷花的经。” “现在正好您过来了,我就在一旁好好观摩学习,还希望您别要觉得我在这儿是拖后腿呢。” “哪会呢。”梅婷眼尾绽开褶皱,眼睛虽然有岁月的砺痕,但却有神,“只要你有兴趣,那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怕你最后觉得我话太多了。” “您多想了。” 周颂宜和梅婷说说笑笑。 有了帽檐的遮挡,太阳虽晒不进眼睛,但多少还是有点儿刺眼。困意在梅婷的这连串的对话中渐渐消失。 她低着眉,半边手肘撑在船沿,另一侧的手掌探进波光粼粼的湖面,抬手拨了拨清澈的湖水。 凉凉的。 如果是在日头将要落山的午后,应该是温凉的。 周颂宜朝湖中掬了几捧水,准备收手端正自己的姿态的。 没成想抬眉的刹那,不远处原本空旷的亭子,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形。 她一开始还没回过神。 毕竟靳晏礼被祖母他们留下了,而他本来打算吃完饭就离开的,怎么可能跑到这儿来了。 只是定睛一看,那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莫名吓一跳,手掌收回的时候,一半砸进湖面。水珠飞溅,不小心溅进眼睛。 略微有点儿狼狈。 她的视力可以,按照靳晏礼现在所处的这个角度,加上手上明显举起的手机。 这个狗东西,十有八九在偷拍。 想到这,周颂宜取下了自己头顶的草帽,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扣在自己的脸上,将自己的脸蛋挡了个严严实实。 想到什么,她转回身体。 她做不到靳晏礼那么坦荡,索性选择视而不见。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梅婷注意到她这一奇怪行为,笑问:“颂宜,你这是做什么呢?” “光线刺眼,”周颂宜声音闷闷的,“我遮太阳。” 梅婷:“嗯?” “那不是晏礼那孩子吗?” 梅生顺着梅婷的话看向颂宜,视线远移的时候,正好注意到亭子里的靳晏礼。 他已经收起了手机。所以没人知道颂宜方才那番奇怪行为的来源。 “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你,”他将网从湖里拉起,看向身旁的颂宜,询问道,“你呢?” 周颂宜不明白:“什么?” 梅生常在后院做事,很少见靳晏礼,也不清楚孩子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及那隐藏其中的弯弯绕绕。 心里想的也就说了出来,“湖里的这些荷杆我和你梅姨应该可以处理完。正好现在太阳也起来了,要不要去休息休息?” “把晏礼那孩子一个人撂在那里,似乎也不大好。他不是有事找你吗?” 淋雨季 第15节 “没关系的。”周颂宜替他拒绝,“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况且我要是回岸边的话,那不得耽误进程了。” * 周四一打眼就到了。 周颂宜这两日有访谈工作,采访地点离周家老宅较近,因此这几日都是在周家老宅休息的。 工作在周四前都处理完了,周三前天就和单位请了事假。 靳、周两家现在是姻亲关系。 靳老太的寿宴,周家老太太虽然不能出席,但家里的小辈还是要到场的,以示尊重。 司机给岑佩茹拉开车门,周颂宜看着几人,准备离开的,却被她给叫住了。 “颂宜,”岑佩茹隔着降下的车窗,望向站在门檐下的周颂宜,“你是和我们一起过去,还是和晏礼他们?” 周平津坐在岑佩茹的身侧,原本阖着的双眼,这会子慢慢睁开。 没有开口,但她说的话,也基本是他的意思。 “不了。” 周颂宜回望过去,“我等靳晏礼过来,和他一同过去,你们先过去吧。” “他给我发消息了的,让我等一下他。”说完,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那行。”岑佩茹对负责开车的周耀道,“小周,那我们先过去。” 等车开远,周自珩将宾利开过来,停在周颂宜的面前。 半降下车窗,探头对她说,“上车。” “算了。”周颂宜脑袋靠在墙壁,侧身看他,“刚才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和他一起。但什么场合该干什么事,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今天晚上,靳家肯定有很多圈子内的朋友到场。咱们周家,虽然是这几年才开始进军商界,但里面多少有些是以前的合作伙伴,或者目光放长远来看,或许那些人也是我们周家未来的合作伙伴。” “我要是今天不和他一起出现,谁知道背后会怎么编排我们周家呢。我周颂宜并非软柿子,也不想让祖母为难,所以那就只能暂且忍耐一下了。” 周自珩听她说完,眼前这个鲜活模样的她,和从前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相像,而那已经不知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 久远到,让人觉得恍惚。 他不禁莞尔,“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想得这么透彻。” “也行,我先过去。等你到了靳家那边,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知道了。”周颂宜朝他挥了挥手,“快走吧。” * 周颂宜坐在院内的树阴下,这几日后山的玉兰依次绽放,淡淡宜人的花香浮游在空气中,山头一日比一日热闹。 她不大爱去凑这个热闹,坐在石墩上浏览手机,和靳晏礼发消息,【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那边消息回得很快,【三分钟左右。】 看着这条消息,周颂宜没再敲字回应,而是起身往回走。 行至穿山游廊,后山的人声越来越大,今年的玉兰开得格外好,花瓣越过瓦片簌簌地落了下来。 周颂宜特地绕了一条路,准备瞧上几眼的。 也不知道是谁在叫自己,等她扭头回身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山头后有人的遮阳帽掉了进来。 虽然后山对外开放,但是内宅和后山并不是互通的。 周围由高达两米的白墙为主,墙与后山之间由一座雕花镂空铁门阻隔。 这座铁门的钥匙,由专门管理后山花草的陈叔保管。 平素里,鲜有人过去的。 帽子的主人原本正沮丧,捡了只木棍够了半天,还是没有够回来。 心灰意冷间,正好看见周颂宜,“能麻烦你帮我把帽子扔回来吗?” 这帽子还是明星同款,前两日才到货。 好不容易咬牙买了准备出门游玩戴,结果一个不小心就给掉到内院去了。 本来都打算打水漂的,结果好不容易看见来人,原本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生起希望,连忙对周颂宜呼喊道。 周颂宜听见声,停下脚步,走过去将掉在迎春花丛的帽子捡起,隔着铁栏给对方递了过去。 “下次注意一点,这边枝桠比较茂密。”她指了指对方的帽子,好心提醒,“稍微不注意,你的帽子很容易被枝桠挑起。” “谢谢。”对面还沉浸在帽子捡回来的喜悦中,连连对周颂宜道谢,压根没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 等再回神时,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周颂宜回到自己的屋子,将拍卖行昨日才送到的那副《张大千荷花图》从梨花木制成的收藏柜里取了出来。 刚出房间,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将手机取出,屏幕上显示“靳晏礼”三个字。 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心,而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略有些怪异。 电话接通,对面清冷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到耳边。 靳晏礼:“我到周家宅子了,你现在人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马上出来。” 简短地传递信息后,周颂宜没再听他说话,以至于他刚开口的话语还没清晰地传过来,通话因着她的挂断而宣告结束。 靳晏礼的车就停在宅院的大门口,他坐在车上并未下来,手里把玩着一个丝绒方盒。 看着有些漫不经心,可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大门的入口处,等见着周颂宜出来的身影,倾身替她推开副驾驶的车门。 周颂宜弯身坐了进来。 他没急着启动车子,将手中的盒子递到她的眼前,“奶奶的寿礼,我已经替你挑好了,到时候你只用把这个给她就行了。” 周颂宜低眉,顺着他的话看向他手心的那只匣子。 她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只质地温润细腻的翡翠镯子。 她想了下老太太戴上它的模样,的确很合适。 “不用了。”她阖上盒子,拒绝了,“我自己给奶奶准备了礼物。这只镯子,你要是觉得合适,就自己送给奶奶。没必要以我的名义给,我不需要。” 靳晏礼注意到她放在脚边的存画桶,心口起了阵涟漪,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周颂宜将盒子塞回他的掌心。“也行。”他突然启唇。 搭在方盒上的手指摩挲着丝绒质地的绸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将盒子随手放在储物盒。 虽然没说话,周颂宜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心情比起自己拒绝时,要好了许多。 “你在高兴什么?” “没什么。”靳晏礼看她一眼,倾身过去的时候,她身体明显往后缩了一下。 他没在意,替她将安全带扯了下来,“安全带系上。” “哦。”周颂宜低低应了声。 他的心情很好。 总归她心底是在意的,因着那点在意,他可不可以理解为,自己在她心中终究是有分量的,并非是一干二净。 第09章 玉兰 车从周宅开往靳家的西山庄园,车行将近一小时,便抵达靳家的庄园入口。 铁艺大门两侧候着的侍从推开,车沿着林荫道继续向内行进百米,抵达靳家的别墅区。 整体建筑风格有别于周家的园林古典雅韵,更具欧式的后现代风。 别墅的右前方,是一座喷泉,喷泉正中央是一个由青铜浇筑而成的小孩雕塑。 模仿比利时著名景点撒尿小童。 迈巴赫又往里开了几米,恰好停在别墅正对门。 靳晏礼推开车门,泊车童立时走了过来,恭敬地等候在一旁。 一旁候着的门童也赶忙小跑着走下台阶,朝靳晏礼递过手中的遮阳伞。 遮阳伞是全自动的长柄伞,他接过、撑开,开合中在阳光下发出“砰”的声响。 原本耀眼的阳光被黑色的伞面遮去。他将车钥匙扔给泊车童,“车里的存画筒待会替我取出来,让人送到我的房间。” 说完,和周颂宜相携离开。 - 靳家庄园占地百余亩。 内置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台球场等,应有尽有。晚宴尚未开始,提前达到的宾客被妥置在此处。 周颂宜走在长廊,隐约能听见马蹄踏在跑道发出的“哒哒”声。谁压的马中了彩,一众欢呼声有喜有叹。 别墅大厅,古典的装饰元素。 随处可见的罗马柱、拱券,复杂雕花、石膏线条、浮雕、欧式壁画。 “晏礼和颂宜还没到吗?”靳老太太坐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头发花白,干瘦的脖颈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正在和靳晏礼的母亲黎青交流着,问身侧的佣人,“两个孩子说没说什么时候?” “奶奶。” 周颂宜站在沙发前,出了声。 “刚刚还和你母亲说呢。这话刚落,你们就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黎青唇角挂着得体的笑容,但没出声。 老太太看她一眼,对周颂宜道,“别站着,到奶奶身边来坐。” 淋雨季 第16节 “去吧。”靳晏礼对她道。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沙发围成一个半矩形,中央是半悬浮式的大理石茶几,茶几底下铺着一张萨瓦纳瑞地毯。 走路发出的声音,被地毯吸收。 靳老太太在新中国成立后,曾去欧洲留过学。 求学几载,受西方文化影响,家里收集了不少西洋古董物件。 整栋建筑一打眼看去,随处可见的西洋货。 壁炉上古老的钟表,摆轮左右晃荡。 十点整。 打锤敲打音簧,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颂宜和靳老太感情不错,坐在她的身侧,同她絮叨着说了许多话。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太太问,她回答。 答不上的,适时回头看身侧的靳晏礼,寻求他的帮助。 老太太看着眼前一对壁人,岁月遗留痕迹的脸庞漾着慈和的笑容,不禁叹一声,“有时候总在想,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现下瞧着你和晏礼站在一起,般配极了。你和晏礼好好的,做什么我们都是高兴的。” 周颂宜笑了笑,难得没接话。 黎青坐在单人沙发,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这份感情,家里除了老太太,其余人都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她没说话。 既没开口去给周颂宜递台阶,也没有随老太太的话附和。 眼神转去靳晏礼的身上,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奶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颂宜肯定会好好的。” “我都还没说你,”老太太训他,眼神心疼地看向周颂宜,“最近没怎么好好休息吧?” “还好。” “眼睑下都有乌青了。我让你靳姨带你回房间先休息一下,现在时间还早,养养精气神。” “不用了。”周颂宜抬手碰了碰眼睑,弯着眼睛笑着撒了个谎,“我这就是天生的。” 老太太一眼看穿,却没点破。 只是道:“宾客们现在都没到齐。那些过来的人中,现在也都到后边去娱乐了,你们到底年轻,就自个儿去寻个乐趣。等到需要你们了,自然会让人叫你们过来帮忙。” “雨娇那孩子,现在还在外边看世界呢。白天她不会回来了,晚宴开始前才露面,你多和她学学。” 靳雨娇是靳晏礼的亲妹妹。 周颂宜和靳晏礼结婚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和这个小姑子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对她了解得并不深。 大多数时候,是从他人口中了解的。 对于靳雨娇如何,这大概和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不想扫老太太的兴致,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周颂宜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下来过。 低眉顺眼,一副耐心倾听的模样。 靳晏礼最早的心情早就被冲淡,他对靳老太太道,“奶奶,我带颂宜先回卧室休息。前两天她为了能准时参加您的寿礼,特地将工作压缩提前完成了。” “她脸皮薄,有些话没好意思说。”他的语气轻佻,“但我和她不同。” “我没。”周颂宜轻声反驳他的话,为难的目光看向老太太,“奶奶。” 老太太只觉两孩子感情不错,乐见其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 周颂宜被靳晏礼领到了他的卧房。 房间内的陈列简约,灰白的风格,一如他给人的第一感觉。 周颂宜被她摁坐在床沿,她挣了挣,奈何肩膀被他扣住,动弹不得。 她只得仰着头看他,“你刚才不应该这样的。况且,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所困意。” “宴会在晚上六点正式开始,接到邀请函的宾客们大抵会在六点前陆续到场,在此之前,我不觉得我应该缺席。” “所以,”她皱着眉拍了拍他的手,“松手。” 靳晏礼依言松开手,顺势坐在了她的身侧,他问她:“这是你权衡利弊后的想法吗?” “什么意思?”她问。 他却沉默了。 两人静静无言,又各怀心事。 周颂宜的视线落在他的脸庞。 虽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今天有别于从前的许多时间,老太太的寿宴,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她和靳晏礼结婚的事情,圈内很多人知情。但也仅限于知情,毕竟他们两人从来没有一同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即使有不睦,却也不能搬到台面上。 行差踏错,折损的不仅是靳家的颜面,还有他们周家的教养。 沉默许久,周颂宜开口打破沉默,“待会我先让翡秋给我上个妆,然后再和你一道去奶奶那边。贸然缺席,总归是失礼行为。” 她盯着眼前的那盏未开的落地灯,并未再去看靳晏礼的眼睛,“或者,你自己先过去。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过去找你。” 说完,作势起身。 “不用。”靳晏礼圈住她的肩膀,“我这边事都不急,你先忙你的。家中长辈都在,再怎么需要操心,都轮不到我们头上。” “你懂吗?” 周颂宜点点头,“那好。”示意自己明白了。 靳晏礼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圈在自己的手心,“不管他们到时候说什么,你听过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尽量忽视掌心下的热意,敷衍地应了声“嗯。”显然没在意。 靳晏礼不满,手指捏着她的脸颊,“说话。” “你很烦。” 他简直拿她没办法。 靳晏礼圈着她掌心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手心,随后起身去帮她将翡秋喊了过来。 只是化妆前,要先把礼服换上。 他拨了一通电话,很快就有专人推着几架子的衣服和鞋子过来,上面全是各品牌的早春高定。 早前特地定制的,就等着这一天。 不过,他并没有事先告知周颂宜。 * 靳晏礼的眼光很好,这些礼服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的手指一一拂过,从里头挑了一条水光段鱼尾长裙。 “你出去,我换衣服。”她将礼服放在床沿,转身看向还在身后的人,指使着,“顺带把门带上。” “行。” 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靳晏礼退出门外,手指拧着门把手,将门给带上了。并没有离开,而是反身背靠在门框,耐心等待着。 给周颂宜展示的礼服,全是已经改制过的。 尺码已经改成适合她身量的码子,所以她穿上身的时候,才会出人意料的合身。 “可以进来了吗?”靳晏礼视线隔着门往里瞥去一眼,颇为绅士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恰好捕捉到周颂宜眼底的讶异。 嘴角无意识地上扬,戏谑着,“我还以为会不合身。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人穿衣服,靳太太穿什么都好看。” “花言巧语。” 周颂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而是领着裙摆,看向眼前那些琳琅摆放用来供挑选的鞋子。 一眼扫去,全是平跟的。 她抿了抿唇瓣,指了指角落的那双,对离自己最近的佣人道,“就那双吧,你替我拿过来。” 那是唯一、仅有带跟的一双。 看上去更像是不小心弄混了。 靳晏礼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愣了一瞬,而后蹲下身体,替她选择了一双平跟带银色细闪的鞋子。 他说,“这一款很适合你。” 周颂宜低头看去。他选的这双,和自己选的那双,两者之间只有有跟和没跟的区别。 她的语气很平静,“那双。” 虽然从前坐在轮椅上的日子尤为长久,但人的心底总会呕着一股气,自己和自己较劲。 靳晏礼捏了捏眉心,有点无奈,他倒是没想过,周颂宜也会有犯倔的时候。 对上佣人为难的神情,他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笑了声,更像是被气笑的。 最终妥协了,“您替她取了过来吧。” 周颂宜本意是想自己穿的,奈何靳晏礼锢着她的脚踝,不让她挣脱,兀自替她穿上了高跟鞋。 站起身,“我在你身边,要是觉得不适应,就靠我身上。” “谢谢。” 周颂宜望了他一眼,难得的没再呛声。 * 淋雨季 第17节 宴会是在户外举行的。 春天的夜晚,风中花香浓郁。花圃中精心养护的蔷薇,在风中摇曳,粉白花瓣落了一地。 有别于传统寿宴,靳老太紧跟年轻潮流,宴会是在草坪上举办的。 风吹,两岸的树荫晃动。 篝火劈里啪啦地在燃烧,像是细碎的星子,在空中散开。 这个点子,取材于靳雨娇。 她亦如和老太太提到的那般,宴会正式开始前回来了,“奶奶,祝您福如东海,日月昌明。”给老太太一个拥抱,而后西方式的贴面礼。 靳雨娇这几日和好友约着跑去阿勒泰旅行了。 其实今晚本可以比原定时间早些回来的,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在回城的路途上,遇到了一起追尾事件。 在交警赶到前,车子堵得水泄不通。车屁股近乎挨着车屁股,龟速爬行中。 耽搁了大半小时,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礼服、化妆,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老太太眼前。 靳雨娇在侍者推着的香槟车中取了一支香槟杯,举着杯子,凑到老太太跟前,说着一些俏皮话。 “谢谢雨娇,奶奶收到了。”老太太眉开眼笑,“听你妈说你这几日和好友一块出行游玩,如何?旅程还算愉快吧?” “那肯定。”她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要不是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我肯定早就回来了。奶奶你是不知道,我出门在外的这几天可想你了呢。” “我出门也没忘记您,特地给您带回了当地特产。” “是吗?”三言两语,把老太太哄得不亦乐乎,“雨娇啊,你这嘴巴就跟摸了蜜一样。” “这个就是雨娇啊,感觉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之前的小丫头如今竟然长成大姑娘了。渠姨,要不是听您们的对话,我真真是认不出这丫头了。” 靳雨娇顺着声源看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她在心中斟酌着,但也没擅自开口。 黎青陪在老太太身边,见她怔愣着,开口为她介绍着身边站着的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雨娇啊,这位是你祝叔叔,你小时候还抱过你的呢。旁边这位是你祝叔叔的儿子,祝清也。” 说到这,还颇有点怀念旧时光的样子,“还记得你以前总喜欢跟在小祝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也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 祝清也视线盯在靳雨娇脸上,唇角小幅度上扬,“雨娇现在大了,内敛不少。” 靳雨娇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位青年,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可惜不是她的菜。 况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她压根就没点印象,也不知道她妈是不是胡编乱造的。 扯起唇角冲对面人勉强一笑,而后对着黎青喊道,“妈。” 黎青一听靳雨娇这明显求饶的声音,只得无奈转移了话题。 姑娘家家的,还是脸皮薄。 虽然心中有意撮合,但终归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我哥呢?”靳雨娇环顾四周,试探性开口,“我都过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见他们。不会来得比我还迟吧?” “你哥上午就回来了,”黎青冲她皱了皱眉,“现在应该在别处。你过去看一眼,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让他们记得过来。” “哦。” 靳雨娇应了声。 不过她并不打算去找,而是在手机上给靳晏礼发条消息,让他自己过来,而她则是找个角落清净一下。 这几天在外面疯太狠了,现在还没缓过劲。 消息发送过去,还没等到回复,倒是让她正好看见人了。 两人正在和人交谈,她也不便过去凑热闹,只想等人说完话,上前交代完事情,就赶快离开这里。 靳雨娇等人离开,她还没走上前,便被靳晏礼给发现了。 耸拉着脑袋,“哥。”而后快速交代完自己的任务,将身侧的周颂宜忽略了个彻底。 在对方压迫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对她喊了声,“嫂子好。” 周颂宜心下正烦躁,靳晏礼今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带着她见了许多靳家这边的亲戚和他那些圈内朋友。 言辞间,分明存着故意的心理。 先前两人领证,其实只是算是圈内人知道,并未办婚礼。 靳家这边的亲朋好友只是知道他靳晏礼结婚了,至于另一半是谁,略有耳闻,却也没真正见过面。 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老太太身边的。 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姑子,两人先前委实没有多大的交流,不想在这浪费太多的时间,也不想有过多的牵扯与瓜葛,只想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周颂宜对靳雨娇笑笑,转而仰头看向身侧的靳晏礼,“你们兄妹有话慢慢聊,我去那边透口气,等会儿再回来。” “去哪?”靳晏礼捉住她欲挣脱的手。 她随手指了指篝火处,“去那边看看。” “爸妈都在这边,奶奶那现在看起来也不太需要我。反正也是没事,出去转转就好。你们靳家商业上的那些合作伙伴,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在这添乱了。” 再次被阻拦,她也有点烦了,“我人就在你们家。”那只没有被他攥住的手,推开她拉着自己的手,眼里有笑却没有情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怕什么?” “周颂宜,你什么意思?” 靳雨娇看着眼前这幕,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说完,自知失礼,音量降下去不少。 她盯着周颂宜,“我和我哥没什么好聊的,你们自便,不用管我,我马上就到我妈那儿去。你们两个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心底却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她哥的感情,现在都这么糟糕了吗? 以前只知道周颂宜不喜欢她哥哥,可也没想过今晚竟然这样不避人,就不怕自己跑爸妈面前告状吗? 只是告什么状?说她和哥哥感情不和睦? 想到这,她瞬间明白了。 周颂宜本来就不在意哥哥,所以自然也不会避讳自己,更不怕爸妈他们知道。 靳雨娇顿住脚步,扭头往回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周颂宜探寻的目光。 犹如锋芒刺眼,她瞬间收回自己的视线,决定自己还是不要瞎去搅和了,免得越搅越浑。 “你晚上和我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周颂宜盯着靳雨娇离去的背影,也懒得再挣扎了,语气好奇中又带点好笑。 她扯了扯嘴角,问:“为什么说,这里有我熟悉的人?” 第10章 玉兰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靳晏礼静静听她的质问,并没有正面给出答案,而是慢条斯理地开腔,“奶奶这会估计正忙着和叔伯们交谈,无暇顾及我们。再不济,也轮不到我们的头上。你要是觉得待在我身边难受,就去周围休息一会。” “今天晚上,算我越矩了。但知错不改,”他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也不奢求你的原谅。” 周颂宜没说话,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有几分古怪,“你到底想说什么?话里有话,这不像你的风格。” 夜风浮来,她披散着的发丝被扬起。 靳晏礼探手,任发丝自指缝掠过,目光缓缓缓缓移到她的脚踝,叹一口,“别跑太远,不然我会找不到你。” 说完,有些烦躁地扯了扯系在脖颈的领带。 身量高,伫在她身前时,像是一座山。 因着晚宴氛围的缘故,周围的灯光比较暗淡,远处的篝火燃烧得热烈,可她眼前的光被他遮住,让人透不过气。 脸上的情绪辨不清。 “在你不把话说明白前,我哪儿也不会去。”两人站在阴暗处。 周围不时有人前来交流,进行非必要的社交活动。 碍于人前,周颂宜脸上的不愉尽数敛起,挂上得体的笑容。 等人散去后,她脸上堆起的笑容也很快消退。 “你到底什么意思?” 靳晏礼扯了扯唇角,眼睛含笑地看她,压迫感极其强烈,“真想知道?” “你过来一点,”他脸上的笑容变大,极其邪恶,“我就告诉你。” 周颂宜不为所动。 他握住她的肩头,强势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微微俯低身体,话几乎咬在她的耳边说的。 他:“其实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是挺诧异的。世界还真的小,兜兜绕绕一圈,又让人回到原点。” “捡重点。”周颂宜瞪他。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把话说得更明白点,我不喜欢这样和你兜圈子。况且在我看来,我们之间似乎没有兜圈子的必要。” 身高的差距,迫使她想要看见他脸上神情时,不得不昂头“有话直说。” 靳晏礼表情无辜,他的手缓缓攀上她的脸颊,偏头微微笑了下,神情却像是碎了冰。 唇角带着弧度,“比起有话直说,还是猜更有意思。” 周颂宜在心底深呼了口气,直觉告诉她,今晚的靳晏礼情绪不对劲。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睛,妄想能够从他眼底窥见他的真实意图。 可偏偏他话说一半,不肯再多言,留给她留白、遐想的空间。 “哥,”去而复返的靳雨娇折返回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敏锐察觉到两人有种暗藏的火药味。 视线来来回回扫视两圈,才讲来意阐明,“妈让我过来找你和嫂子。人都到齐了,摄影师也过来了,现在就差你们了。” “赶快过去吧。”她解释,“一起拍合照。” 靳老太太膝下三子,皆从商。年轻的时候天南海北地闯,不爱着家。 后来成家了,一大家子不是定居在其他城市,就是移居国外继续拓展商业版图了。 淋雨季 第18节 靳雨娇大小也只从父母口中知道叔伯的存在,一年到头也只能见到寥寥数面。 如果不是老太太这次寿宴,一大家子怕是难以聚齐。 毕竟这些年过去,也没见过一张所有人都到齐的合照。 对于老人家而言,子女齐聚一堂,热热闹闹的,多少没有什么遗憾了。 本来她也不想过来叫人的,毕竟刚才离开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眼前两人关系不对付。 可又不想见奶奶失望,私心里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哥嫂感情不合。 思来想去,还是她过来了。 “周、”这个字刚出口,靳雨娇识相地改了口,“嫂子,大家都在那边等你们。” “哥。”说完,朝靳晏礼瞥去一眼。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我们等下就过去。” 周颂宜的视线依旧附着在靳晏礼的脸上。 尽管如此,她也没撬开他的嘴,从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 老太太坐在主位,周颂宜站在黎青的身边,周围人投掷到她身上的目光,多是好奇的。 “这就是晏礼的太太吗?”靳桥西笑呵呵地道,“妈,要不是您说,我还真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按照这孩子的 秉性,单身一辈子都很有可能。” “没想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少说一点。”靳桥西的太太在他身侧,扯了扯他的衣服下摆,“孩子还站面前在呢。” 靳桥西不在乎的语气,“这有什么的。” 靳老太太给周颂宜介绍了眼前人,“这是晏礼的二伯,定居国外,你第一次见。” “二伯好。”周颂宜又看向他的夫人,“伯母好。” 老太太今晚兴致高,本是寿宴,结果硬生生地变成周颂宜的“认亲”宴。这一桌坐着的人,挨个介绍了个遍。 靳晏礼没出声,置身事外地看着。 “颂宜会不会喝酒?”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今天日子好,要是可以喝酒,那就小酌一杯。不然总以茶代酒的,多没意思。” 周颂宜抿了抿嘴角,举起的茶杯放下,换上一旁的香槟。神情却有点犹豫。 她其实能喝酒,但是酒量不行。 喝完酒后,整个人身体都不太舒服,脑袋晕乎乎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只是老太太现不在这一处,黎青又在和靳雨娇交流。 对方是长辈,也并非刻意刁难,偏头看了眼靳晏礼,他正好也在看自己。 她不想喝下这杯酒,斟酌着如何让靳晏礼替自己喝。 话还没开口,他就走了过来,抽走她掌心中盛有酒液的杯子,和靳望帆隔空对碰。 “颂宜她酒精不耐受,喝完酒脸上容易过敏起疹子。不过既然大伯开口了,那我这个做丈夫的替她,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起疹子?”那人吓一跳,“唉哟,这么重要的事情,这孩子怎么刚刚也不说。刚才没喝酒吧?” 周颂宜自然没有什么酒精不耐受的现状,可对上对方关切的眼神,只好摇头,“没有。” “那就好。”靳望帆松了口气,“既然晏礼都开口了,那这杯酒就你替她喝吧。我记得你平日里不怎么喝酒,就这一杯就好了。” “嗯。” 靳晏礼嗓音低低的,冰凉的酒液一口闷如喉。 空了的酒杯,被他随意搁回原位,周颂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内心其实有点复杂。 邱淑珍一脸慈爱地看向两人,有点儿感叹,“只是没想过,以前总是沉默寡言的孩子,现如今也能够独当一面,拥有自己的家了。” “这两孩子,我看着挺般配的。”这话是对黎青说的,“还是表婶有福气。也不知道我家那个,除了会气我之外,还会什么。” 黎青这才把目光转去眼前人,讪讪道:“这都是晏礼自己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帮上什么。” “表嫂,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就一直放不下呢。人得向前看,手心手背都是肉。”邱淑珍见黎青这副表情,颇不赞同。 话刚说完,就被身侧的丈夫扯了扯衣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表情也变了变,原本张合的嘴唇瞬间紧闭。 有点歉疚地看向主座的老太太,见老太太情绪没有波动,才暗自松了口气。 靳老太太自宴会开始,眼睛里的笑意就没落下去过。 没提黎青的这茬事,反而是接过邱淑珍的话题,“这还得多亏了周家,如果不是他们,我看我家晏礼时至今日怕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些年,我们明里暗里也催过不少,这孩子就像是感情不开窍一样。我着实没想过,他会和周家孩子在一块,果然感情还是得讲究水到渠成,强求不来。” 这话一说,在座的几位多多少少表情有所变化。 周平津不知道靳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但今天毕竟是靳家的大喜事,不好落人面子,东拉西扯地接了几句话。 期间,还不忘看看周颂宜作何表情。 婚事内情,只有他们这些做父母的知道。 靳老太太和其他人自然不知道内情,以为这两小孩两情相悦,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周颂宜对上他的目光,心底隐隐想笑。 这个时候再来注意自己的想法,有什么意义,就和亡羊补牢一样。 “儿孙自有儿孙福,感情到了,自然是好事。”周平津端起酒杯,朝着靳老太道,“老太太,这辈酒我敬您。” 岑佩茹也适时端起酒杯,附和着周平津说了几句话。 话题没再往周颂宜和靳晏礼身上扯去,周颂宜乐得自在。 只是经过这么一打岔,起初的那份好奇,现在也被消磨殆尽。 想起方才邱淑珍的那番话,“刚才你姑姑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靳晏礼语气平波无澜,“宴会开始前,我不是就和你说过的么?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听听就好,不用往心里去。” 他的手指探过来,捉住她藏在桌布下的手掌,指节扣着指节。 周颂宜被他碰上指尖的那刻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掌便被整个握住。 他的掌心烫得吓人。 她扭头看向身侧人。酒精没有上脸,倒是让他的耳根红了一片。 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体温才会这么高,像火炉一样,烫人。” “是吗?”他低着头,看向两人交缠的手指,“但是我不想松开,所以你忍忍,好吗?” “……” 周颂宜笃定他喝多了,但是记忆了好像也没有喝多少,“现在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我让人送你回房间,你躺着好好休息一下。” “那你呢?”靳晏礼突然凑近,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热和酒气,混合身上淡淡的松香,很是醉人,“晚上想在这住,还是回家住?” “你想住哪儿?”周颂宜不答反问,推开他压在自己肩头的身体,“不想和醉鬼说话。” 靳晏礼被他推开,原本握着的指尖松开,只觉烦躁得厉害。 可又因她方才的那番话,手中的动作顿住,嗓子眼滚出一声笑。 “我去叫人。”她摁住他的肩膀,“你好好待在这儿。” 靳晏礼拉住欲起身的手腕,敛着的眼睛,里面一派清明,似有暗潮涌起。 他问:“你会回来吗?” 没有回答。 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周颂宜给了回应,“会的。”她把他当酒鬼,语气敷衍。 第11章 玉兰 周颂宜离开位置,左右看了眼,找了最近的服务生,让对方待会搀扶靳晏礼回房间。 交代完毕后,她自己找了一个人少的位置透气。 远处焰火燃放,天空随着“砰-砰-砰”的声音,原本的黑暗被驱散。 五彩的光点亮黑暗,她这处位置僻静,焰火砰起在头顶时,踩在脚下的影子也随着光影变动。 周颂宜吹了一会风,而后对身后的灌木丛道,“说吧,你跟我出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闻言,躲在暗处的靳雨娇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偏还要嘴硬的强调,“我可没有跟你出来。只是恰好碰见,想看看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这儿吹风,”周颂宜觑她一眼,“你要是想,我把这个位置腾给你。正好,这还是观赏焰火的绝佳位置。” 似乎要印证她的话。原本燃烧殆尽的焰火,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靳雨娇抬头望了望天,见周颂宜打算离开,立马叫住了她,“等等,你先别走。” 她的本意当然不是来这吹什么风的,打定注意后,她走上前来。 试探性地开口,“你是不是和我哥吵架了?” “你不是都看出来了,何必多此一举地来问我?”周颂宜反问她。 靳雨娇视线注视着她,“我告诉你,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哥以前读书的时候,可是有不少女孩子抢着给他写信,说要做他女朋友的!” 周颂宜:“哦。” “就哦?” “那你想要我给什么反应?” “靳雨娇。”周颂宜有点儿想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还有,你哥他知不知道你在这和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淋雨季 第19节 “这怎么能算无关紧要。”靳雨娇辩驳,但又有求于人,语气难免低了下去,“我知道,感情这件事情是我们家做得不对。你们两个人之间,我也能够看出来,明显是我哥爱得多一点。爱得多点的那个人,注定输得更多。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他真的很可怜,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就一点。” 周颂宜心不在焉,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靳晏礼可怜,和我有关系吗?思来想去,我们两个人,应该是我更可怜吧?” “雨娇,既然我没有在你面前去哭可怜,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替靳晏礼哭虚假的可怜。你知道的,他在我的印象中,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高大形象。” “所以,”她反问,“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站住,”靳雨娇叫住她,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的视线紧紧锁在周颂宜的脸上,“那我只问你一句,我哥酒精过敏,你知不知道?” “什么?” 靳雨娇情绪恹恹:“晚宴的那杯酒,他替你喝了。你有没有酒精不耐受,我不知道,但是他酒精过敏。” “你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说你去叫人,可到头来,就是一时的敷衍、欺骗了他。你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我叫了人的。”周颂宜拧了拧眉。 靳雨娇:“这不一样。” 周颂宜懒得废话,捡重点问,“吃药了吗?” “什么?” “过敏药吃了吗?”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吃了。” “那就没事。我叫了人的,如果发现靳晏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自然会去叫人的。”周颂宜看她一眼,“我透会气。你要是实在关心,就自己过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靳雨娇:“你明知道,他需要的是你,不是我。” 其实,她之所以能跟着周颂宜走到这儿,压根就不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 早在她离席的那刻,靳晏礼就找了过来,他让自己替他盯着周颂宜。 原本并不情愿,可他哥的脸色沉得吓死人。 想起两人间闹的不愉快,正准备提醒周颂宜一两句的。可话还没开口,便被人出声打断了。 * “老徐,你看那人是不是周颂宜?” 方响刚给人拍完照片,结束任务准备离开的时候,特地选了一条比较幽静的路。 靳家庄园大,走在里面,摄影师对于美好事物捕捉的心理跃跃欲试。 调整镜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周颂宜和靳雨娇在聊天。 起初他只是疑惑这两人长得像,但又不敢确定,于是探手撞了撞身旁的同伴,“应该是她吧?” 被叫的男人似乎没听清,“你刚才说谁?” “周颂宜啊。”方响无心道,“说来也是奇怪,感觉已经很久没见你俩走一起了,是不是分手了?” “颂宜?”徐致柯语气诧异,顿了片刻,才应声,“我们的确已经分手了。” “?”方响瞪大了眼,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自言自语,“不是吧,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要知道这样,刚才指定不开口。” “没事,她看见我们了。”徐致柯的目光并未放在他的身上,“来都来了,过去打个招呼。” 方响越加在心中后悔。 靳雨娇自打方响出声,原本的话变彻底被噎在喉咙里了,看着朝她们走过来的两人,眼底没什么好情绪。 视线顺着来人面庞往下落,注意力集中在来人脖颈上挂着的工作牌。这是媒体记者进入今天这场宴会的入场工作证明。 结合周颂宜也是新闻工作者,不难猜想,这几个人是相熟的。 她识趣地看向几人,转而对周颂宜道,“我先离开了,待会再和你聊。” 语气有点不情愿,毕竟靳晏礼交代给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可看着来人,又看了看周颂宜,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 前几日淅淅沥沥地下过一场春雨,雨水打落一地花瓣,晚风中花香醉人。 周颂宜看着眼前人。一如从前。 简单清爽的浅蓝色条纹长袖衬衫,里面内搭一件白色圆领长袖,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架黑框眼镜。 看起来斯文气、书卷气息浓厚。 他的脖子上挂着台里的工作牌,今天过来,应该也是因为工作。 时隔将近一年的遇见,周颂宜说不出心中的想法。 没有剧里久别重逢的激动,却也并不是毫无波澜的。 想了很久,出口化作一句生涩的,“好久不见。” 徐致柯盯着她的眼睛,“是挺久没见的,最近还好吗?” 老掉牙的寒暄话。方响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悠一圈,好不容易才从两人已分手的震惊消息中回神。 都说前任见面,分外眼红。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怕彼此尴尬,连忙开口和稀泥,“可不挺久没见的。你和褚师姐她们在新闻台工作,我和老徐调去娱乐部门那边了。要是不特意约着见面,这想见上一面,着实挺难的。” “今天也真是巧了。” 周颂宜想附和他的话,但开口莫名艰涩。话在喉咙口来回滚,最后只能用一句“嗯”来掩饰。 “那个,我和老徐今天过来,也是工作。今天是靳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寿,毕竟也是有名的企业,上头让我们今晚过来弄点新闻素材。” “是吧,”方响拍了拍徐致柯的肩膀,“老徐?” 对方没反应,他松开手,尴尬地呵呵了两声。 对周颂宜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你们两个有话好好聊,我就先过去了。” 虽说分手了,但目前看来,并不是那种鱼死网破的老死不相往来。 也许,只是出现了一点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么久过去了,说不定也还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他主动递出这个台阶,徐致柯要是识相的话,肯定会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开。 “有事发消息。”方响指了指手机,垫着脚三两步就跑远了。 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不说话的时间里,风涌动的声音一阵阵灌入耳朵里。 周颂宜看着方响离开的背影,有点儿不自在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从前亲密无间的两人,此刻面对彼此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许久未见,但真要较真起来时间,那大概有一年了。没有了方响在这充当调节剂,气氛低迷。 可见了面,总归是要说些什么的。 周颂宜正打算开口,话还哽在喉咙口,徐致柯先她一步开了口,“这周我得出差,多多我把它一个人放在家里也不放心。不知道你那儿方便吗,虽然知道这个行为可能不太妥当,但我想把它先在你那放两天,毕竟很久没见,它也有点想你了。” 她微愣:“当然可以。只是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 “会介意吗?”他问。 周颂宜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和他没有关系。” 徐致柯笑她,“那你为什么垂头丧脸的?” 下意识抬手准备捏捏她的脸颊,却在一瞬记起自己现在似乎并没有立场这样做。 刚抬起的手掌又收了回去,被他藏在背后。 “没有。”周颂宜没有注意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想了想,又斟酌着开口,“对不起,之前的事情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是我们没有缘分。之前你给我发的消息,我没有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你听。” 周颂宜很讨厌哭,哭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这是很多年前,别人教给自己的道理,可现在眼睛突然漫上水雾,怎么也控制不住。 酸涩感涌上心头,她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都知道的。”徐致柯静静听她说完,垂放在身侧的两只手早已紧握成拳,可却笑着安慰周颂宜,“当初我们说好了的,和平分手的。所以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一说。” “归根结底,是我没有能力。”他低着头颅注视着她,“只是颂宜,你不该躲我的。就算做不成恋人,我想我们应该还是朋友。你觉得呢?” 周颂宜没说话,可眼底红了一片。 好在周围光线暗淡,盈盈月光从天空流泻,穿过树梢,充当照明的工具。 她躲在阴影中,悄无声息抬手擦去湿渍,喉间一片涩然,“当然。”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她指了指来时路,“刚才出来透气的,现在我也该回去了。有事的话,手机联系。” “好。” - 月光照亮小路,靳雨娇并没有走远,手指拨开灌木丛。 花丛间大朵的花瓣倏然掉落,把她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 她的视线重新投掷回去,周颂宜已经离开了,但那个男人却并没有走,伫立在原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发怔。 起初只觉得眼熟,现在猛然一回想。 那个人,不是被她哥给拆散的另一半吗? 虽说爱能排除万难,想起今晚的种种,这一次,她哥好像还是输给了对方。 他占有欲强烈,希望今天晚上的这件事,他并不知情吧。 * 周颂宜回去之后,宴席差不多结束了。 服务生见她过来,主动说明靳晏礼离开了,只是并不是在他的搀扶下离开的。 刚好碰见周自珩,他说靳晏礼身体不太舒服,离开的时候,脸色阴得厉害。 “刚才我拍照的时候,见到方响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周颂宜的神情,“还有徐致柯。” 淋雨季 第20节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们见了面,聊了一会天。” 周自珩见她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说:“宴席结束了,我和爸他们先离开了,有事情手机联系。还有,你今晚回去的时候,多注意一下靳晏礼。” “他今晚酒喝得有点多,多少还是注意一下他的死活,你别真把人晾在哪里不管了。” “知道了。”周颂宜敷衍极了,“快走吧,他们都在等你。” * 周颂宜回到房间。 推开胡桃木制成的房门,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便是落地窗那儿敞开的纱窗,月光透过玻璃,在室内缓慢流淌。 靳晏礼不在房间? 这是她的第一想法,心下莫名松了口气。 适应了眼下的昏暗,她也没摸索着去开房间的灯光。 踢掉脚上束缚了一天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原木地板,打算就这么借着月色走到淋浴间,洗掉一身的疲惫。 经过客厅时,才发现沙发中窝着一团阴影。 靳晏礼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西装外套胡乱搭在沙发的扶手上,衬衣领口松了粒扣子,领带被扯得松松垮垮,头发看起来也有点乱。 窗外薄白的月光照在沙发上,他坐于其间,视线凝在她的身上,眉眼间有种斯文的颓靡。 “你在这儿,怎么都不出声?”周颂宜走过去,“靳雨娇说你酒精过敏,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自己喝不了还喝,要是事情严重点,是要闹出人命的。” 她锨开一旁的小夜灯,伸手触上他的脸颊。灯光下,左右摆弄了一下他的脸颊,目光认真,“脸都红了。” “我让人给你煮一壶醒酒茶,喝了之后好好休息。要是明天还觉得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 即使在黑暗中,他的视线依然灼烈,存在感极其强烈,周颂宜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说了许多话,他一声未吭。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刚准备离开,下一秒手腕传来一股力量,将她紧紧箍住。 男女力量的悬殊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靳晏礼将周颂宜带到沙发,什么话也没说。 她就坐在他的腿上,“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地随便发.情?” 他低低地轻嗤一声。 黑暗中,靳晏礼的视线一寸寸地从周颂宜的身上落过去,像是要拓出印记。 良久,那道视线最终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他抬手触了上去,原本没有感觉的位置,一下子变得痒了起来,这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推他,“松手。” 可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头颅埋进她的肩窝。 温热的唇瓣碰了碰裸在外的皮肤,又用牙齿叼住那块软肉放在唇间厮磨。 他说:“见到他了吗?” 第12章 蒲公英 周颂宜愣住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靳晏礼话里的意思。 他也不急,极富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松开咬在牙间的肉,一路顺着皮肤吻上她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边, 有点痒, 淡淡的松香里裹着令人缺氧的酒精味。 她被桎梏在他的怀中,“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两人距离离得近,近乎呼吸交缠,靳晏礼替她捋开粘在额角的湿发, “见到他, 是不是很高兴?你知道么,我在原地等了你很久,我的听觉中寂静一片, 只要焰火升空的乍然声。我以为,你会遵守承诺的。但你似乎只把我当作束缚, 恨不得将我甩开得一干二净。” “你说我说得对吗?”手指缠着她的发, 极具缱绻的动作, 他的声音却发冷得厉害,“你说我说得对吗?而你, 似乎只有在见完旧情人,才会想到我。” “你故意的?”周颂宜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反客为主, 转过脸,手掌捧起他的下巴, 迫使两人视线交汇。 夜风四起,纱窗下摆晃动。 清寂的月光照进他的眼底, 眼睛红得厉害,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是不是?宴会上你就话里有话, 我问你,你却什么都不说。从始至终,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靳晏礼沉默着,没否认。 “你答应过我,不会干涉我的工作,也不会去插手他的事情。”周颂宜语气愤愤,捏着他下巴的手掌也用了点力道,导致他的下颌红了一片,“你自己答应的,你都忘记了?” 靳晏礼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却含着笑,他扯下她的手掌,反力道将她整个人完全锁在自己怀里。 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月亮,抬手彻底扯掉脖颈上的束缚。 转回头,一只手扣着她的两只手,将绸缎的黑色领带一圈圈缠在周颂宜的手腕。 今夜大概真的是醉了,对于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自己竟然能用平静的语气同她说这些话,“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淡淡自嘲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徐致柯应该都给了你答案了。工作上面的事情,我先前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擅自毁约。” 靳晏礼拉着她的手,两人的距离一瞬拉得更近,鼻尖贴着鼻尖。 他敛下眼睫,“工作算是偶然,只是他既然是来靳家,那么我先于你收到消息,应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就当作这是我对你的私心。” “我答应你事,都有好好在履行。”他反问,手指掐上她的下巴,“你呢?” “小宜。” “你又骗了我。” 气息交缠,客厅壁炉上方复古的挂钟,摆轮左右晃动。 整点时,打锤敲打音簧,在寂静的夜晚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光下,阳台外高大的石榴树,冠顶枝叶繁盛。晚风袭来,枝叶摆动,阴影拓在白色墙壁。 影随风动。 靳晏礼的声音在晚春的夜色里,随风一起递进周颂宜的耳畔,“你答应过我的话,真的有在好好践行吗?到底是撒谎更多一点,还是敷衍更多一点?” 周颂宜被他问住,她没想过靳晏礼会直白地和自己讨论这些话。 以往谈到这些话的时候,不是触碰到自己的底线,就是触及到他的逆鳞。 两个人,谁也没好过过。 她被他揽着,目光只能投掷在靠近窗台的那面墙壁上,“我答应你的时候,距今不过一周时间。这一周里,我除了忙工作上的事情外,和徐致柯也只是今晚见了一面。” 窗户是敞开着的,开得正盛的花枝探了进来。 光影婆娑间,春天开得灿烂,花香在风中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息。 靳晏礼的喉结上下滚动,让人找不着调,“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都是骗我的,那些都只是你的权宜之计。你没想着和我好好过,你的心里还有着他。” “我说的对吗?”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原本枕在她肩窝的脑袋抬起,黑暗中两人视线齐平,“周颂宜,你还爱他。” 周颂宜皱了皱眉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问题,执着于自己到底爱不爱他。 在她的印象中,两人相识不过短暂的一年。爱到底该从什么时 候开始,什么时候才算爱得够深。 她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如同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自己,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特点吸引着他。 他的爱,她承受不起,又倍感荒谬。 “你心中都有了答案,还有问我的必要吗?”她掩藏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觉得很好笑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磨合的,你得给时间让我去适应。不能不讲道理,不能以你的要求和情感标准来衡量我。” “这对我而言,不公平。”她挣扎起身,“你懂吗?靳晏礼,我只说这一次了。如果以后你再问我相同的话题,我不会再告诉你我的想法和答案了。” “你知道吗?” 周颂宜开口说话的时间里,靳晏礼一声不吭,只静静听着。 在她停下话,以反问的语气询问着时,他的心底早已因她这番话而松动,心口塌陷。 她肯朝他迈出这一步,他已经很开心了。只是人在得到一点之后,渴望再多一点。 他不外如是。 靳晏礼步步紧逼,“你刚才说的都是你说的,话里的真假,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她瞪他,“把我手松开,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把戏。我要去洗澡了。” 他的眼睛浸润在月光中,看得人发怵。 半晌,他从鼻腔中滚出笑,“做完再洗。” * 月光下,靳晏礼剥落她的礼服,浅蓝色水光缎鱼尾长裙掉在皮质的沙发革面,泛出莹润的光泽,像是平静海面推向沙滩的起伏波浪。 周颂宜气不过,伸手抓在靳晏礼的后背。指甲被修剪过,她使了点力道掐他。 明明带着惩罚意味,哪知道,他似乎变得更加兴奋。 树影落在眼皮。 晃荡中,身体里的感觉开始变得难以言喻。她努力撑开眼睛,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滚下了沙发。 汗水顺着下颌,一路往下滚落。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恍惚中,她想起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 去年一月,恰好是个雪天,周颂宜想了很久,最终和周平津摊牌了自己和徐致柯的感情。 淋雨季 第21节 毕竟这几年,两人感情稳定,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的地步了。 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挑到合适的时间。后来周平津主动松了口询问,如果徐致柯真有她口中的那么好,那就带回来见见。 日子挑了很久,周颂宜最后挑在了公司放年假的时候。 今年徐致柯在北京过来,他在这边原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而他们周家人丁也不是特别旺盛,婚事定下来之后,正好也可以一起过个新春。 当天晚上,她领着徐致柯一同回了周家,两人腻歪在一起,还被看见的周自珩揶揄了一番,总归没有太过为难。 她还特地对徐致柯道:“我爸待会见到你,应该会满意这门婚事的。放心,我们家人都很好,至于你原本担心的问题,别人家我不清楚,但我们家肯定不会出现。” “你千万别觉得有压力,紧张什么的。” 徐致柯当时还被她逗笑了,“本来不紧张的,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紧张了。” 话刚说完,他被她的表情逗住,“骗你的,有你在我身边,我没有紧张。” “徐致柯!”周颂宜佯怒地喊他。 气氛融洽热闹。 徐致柯当晚见到了周平津,对方脸上笑呵呵的,什么话也没说。 周颂宜好几次提起话题,又被周平津三言两语地带过。 他说:“不着急,先吃饭。吃完饭,爸爸再和你们好好谈谈。” 闻言,周颂宜放松了几分,和徐致柯视线交错的时候,还偷偷安慰对方,让他别紧张。 徐致柯反手握住,朝她笑笑。 周自珩一顿打趣,又觉得自己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心里有点塞。但总归周颂宜满意,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庭院外开始下雪,一顿饭吃完,地上积了一层薄白。 徐致柯将周颂宜的围巾替她系上,动作温柔至极。 视线不小心对上,她悄悄红了脸,将下巴埋进柔软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颂宜啊,爸爸和你岑姨有些话要单独和致柯这孩子聊聊。” 周平津和岑佩茹走了过来,柳絮手里支着一盏手提灯,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侧。 “你们要说什么?”周颂宜拉下挡脸的围巾,一脸天真,好奇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女婿过不过关,爸爸总要了解得透彻一点。” 对上周平津含笑的目光,她的心里轻松几分,而后摆摆手,“好吧,那我在外面等,等你们聊完了记得叫我。” “外边冷,回屋去。”周平津招了招手,“柳絮,你送这孩子回屋。房间的地暖也要烧起来了。” “嗯。” “好吧。”周颂宜转头看向徐致柯,依依不舍的模样,又把视线转到周平津身上,“爸,您别为难他。” 周平津吹胡子瞪眼睛,“你这孩子,还没出自家门,就开始向着别人了。” “放心,我在这看着。”岑佩茹让身边人给周颂宜送去一条加绒的披肩,“你爸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指定替你说他。” “谢谢岑姨,有您在,那我就放心了。”檐下大雪纷飞,周颂宜看向身侧的柳絮,“柳姨,我们走吧。” 等人走远,周平津对身侧的徐致柯道:“进来吧。” 三人落了座,秋花温了一壶热茶,茶水滗出,泛着淡淡的浅绿。 周平津端起杯子。这茶瓷,还是几年前,爱上茶艺的周颂宜兜兜转转、碾转几地才寻到的。 当初可宝贝了,后来见他喜欢,就忍痛割爱了。 茶叶在淡绿色的水面漂浮,他对着杯口吹了吹,抿了口茶,将杯盏搁在桌沿。 他说:“我听小宜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大学时期才在一起的。高中时候,她腿……” 说到这,他像是想起往事,也有点感慨与难受,“当初要不是你陪在她身边鼓励她、照顾她,我怕是也见不到如今颂宜开朗的一面,说实话,我应该感谢你。” “伯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徐致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谦卑,知道周平津醉翁之意不在酒,“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 周平津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孩子,不瞒你说,你和小宜的婚事,我本并不应该阻拦的。只是在你见我之前,我将你的家底调查了一番,有些话伯父就不说出口了。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你对颂宜的好,我们也看在眼里。” 徐致柯瞳仁骤然一缩。 他继续道,“只是这孩子和靳家的孩子立下了婚约。靳家那孩子对小宜有意,我本不该在你面前强调门户的事情,毕竟我们周家处在如今的地步,对于这些自然是看淡的。” “只不过,你也应当体会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良苦用心。靳家那孩子我也见过,一表人才,我们两家如果能成就姻缘,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岑佩茹坐在一旁听着,眼中明显诧异。她不解地看向他,“平津。” 原记得,夜里两人谈话时,周平津不是这么说的。至于靳家那孩子,怎么先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她心中一时捏不准他的主意,但这话说出来,颂宜那孩子要是听着了,指定是要难过的。 周平津听见了岑佩茹的这句话,眼神宽慰她。 视线扫过周遭,最终又落回到徐致柯的身上,“这些话,我无法对小宜说,只能和你聊。孩子,希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 他自知自己的话过于残忍,也没立即让徐致柯给出答复,“按小宜那孩子的秉性,这会应该还在外面等着你在。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我想你都明白。” “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他起身,走到徐致柯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留下来吃饭,不然小宜该难过了。” * 周颂宜其实并没有走远,打发完柳絮,趁周平津不注意的时候,偷溜了进来,藏里面那屏明代雕花镂空柜子下。 周平津方才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全部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形容,眼泪从眼眶中不自觉流出,喉间酸涩哽咽,一瞬间像是又一把钝刀卡在喉咙口,不紧不慢地折磨着。 她现在脑中一片浆糊,不知道待会该用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徐致柯,这明明和她想的都不一样。 等周平津和岑佩茹走远,这个房间只剩她和徐致柯时,她缩在屏风角落里,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 却又怕被他发现,只能捂着嘴克制着自己。 徐致柯沉默寡言地坐在椅子上,而她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因此辨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徐致柯从椅子上起身,周颂宜赶忙擦了擦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先他一步跑出了房间。 过后,徐致柯来到周颂宜的房间找她,皑皑大雪将院子里的灯光覆盖,屋檐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他发现了她的异常。抬手摸了摸她湿润的眼角,“都听见了?” 她还是没说话。 他将她抱在怀里,揽得很紧。仿佛要将她嵌进怀里,融进骨血。 - 当天夜里,周颂宜跑去周平津的房间,和他大吵了一顿。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临时变卦,徐致柯的存在,家里早就是知情的。 况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周家也并非讲究门当户对的门第。可抛却这个缘故,她又实在无法找出理由,一个反对的理由。 周平津说的婚约一事,她只当作是敷衍徐致柯的理由。 毕竟,她从来没听说自己和谁定下过婚约,至于靳家,大概除了一点工作上的往来,就再没什么瓜葛了。 “我说的是真的。”周平津捏了捏泛疼的额角,“你的婚事,我起先就替你打算好了。至于你和致柯那孩子的感情,在不涉及婚姻的前提下,单纯谈着玩,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岑佩茹在一旁替他顺气,劝道,“少说一点,快大过年的。” “我怎么不知道?”周颂宜气极反笑,“您要是看不上眼,为什么当初不说,现在这样是想怎么样?给他难堪吗?” 她冷笑:“我真没想过,我们周家有一天也会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我原以为爸您是那种开明的人,没想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您其实也不落俗套。” “您所谓的为我好,实则都是您自己臆想出来的。” 周颂宜从小打大,情绪一直都是内敛的。 中学时代,有一段时期都是讲自己一个人闭在房间里,对于情感,也从没在周平津面前耍过性子。 感情的事,虽然给家中提及过,但都是点到为止,从来不会过多地去谈论。 这么些年,父女两人从没红过脸。很少有如今天这般,如此的夹枪带棍。 岑佩茹知道这事对周颂宜的打击大,但归根结底还是周平津的原因,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让两人都保持冷静。 话还没出口,便被周颂宜的指责截住,“你这样随意插手决定我的人生,不觉得很残忍吗?” 她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红,眼皮肿胀,哭久了让她因为愤怒出声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她讨厌周平津不过问自己的意见,不尊重自己而随意对她的人生做下判定。 两人争执中,周颂宜被愤怒冲昏了脑袋,情绪迫切地需要寻求一个宣泄点。 周平津道:“既然今天的话你都听见了,索性也就和你坦白了讲。你的婚事,我都替你物色好了人。过几天,你去见见,有心仪的,就试着交流交流。” “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让人将照片,还有一些基础个人信息收集起来,过几天你看看也行。” “凭什么?”周颂宜将离自己最近的茶瓷砸了个稀碎。 因为周平津平日里爱喝茶,在他的陶冶下,她慢慢地开始稀罕这些泡茶、煮茶、盛茶的玩意儿,收集了许多茶瓷用来珍藏。 眼下碎掉的这盏,是她在香港拍卖会拍得的越窑陶制茶盏。 是她曾经最爱的一套茶瓷,后来忍痛割爱特地送给爱茶的周平津的生日礼物。 周平津这些年来一直很珍惜,惯常喝茶都是用的这具茶盏。 “你……”周平津看着地板上碎裂的杯盏,头痛欲裂,又狠不下心说些重话。 长长叹了口气后,他道:“徐致柯和你终究不是良配,爸不会做害你的事,总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苦心的。” 周颂宜语气嘲讽,“希望永远没有那么一天。”琉璃瓦上盖了一层白,她冒着雪和严寒,头也不会地跑了出去。 “颂宜!”岑佩茹压根叫不住她,急得直拍周平津的手臂,“你说说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非要在这个时候和孩子闹不愉快。” “致柯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我瞧着挺不错的。” - 周平津似乎也没打算好好过这个春节了,当真为周颂宜的婚事操持起来了。 除夕当天,他将一踏照片扔在矮几上,指着其中几人照片,对周颂宜说着对方的优缺点。 淋雨季 第22节 周颂宜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反倒是周平津自己挑挑拣拣,最终一个也没看上,“这几个人不满意也没关系,爸再替你物色物色。” 那天夜里,周颂宜将自己锁在房间,谁也不见。 零点,窗外烟火盛放,漫天飘雪,她静静坐在房间的角落。 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理的疼痛大于身体的疼痛,还是麻木性的没有知觉。 下半夜,烟火爆竹声声响,她悄悄抬手擦去不停流淌的泪水。 这几日,徐致柯给她发了许多消息。 有安慰的、有除夕祝福的、还有新年红包,她看着这些,逃避性地视而不见,把自己缩在自己的世界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周平津就是对徐致柯有偏见,思想陈旧,归根结底还是觉得他的家世不够好,讲究门当户对。 或许应该让祖母来劝劝,毕竟她也很喜欢徐致柯。 想到这,她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 转天,暴雪。 周颂宜从主屋的房间出来,手掌撑着扶梯,一步步、几乎是拖着身体在往下走。 起初没有注意,走下来,才发现客厅的沙发中多了一个陌生的青年面孔。 对方随手翻了翻遗留在桌面的那本册子,听见声响,他放开手中的书页,目光落了过来。 对上她迎过来的视线,那人清隽的面皮松开温和的笑容。 他说:“新年快乐。” 今天年初一,周颂宜虽然不认得眼前人,但估摸着许是今天过来和家里长辈拜年的晚辈。 一身衣服很随性。黑色的羽绒服里,是一件白衬衫,衬衫打着领带。举手投足间,斯文有礼。 因着徐致柯的影响,她对这一类人向来拥有先天好感。 “新年快乐。”她冲对面那人礼貌点头,“不过,你怎么会到这边来。祖母和我爸他们,一般都不会到这处来的。你要是不知道路,我可以让人领你过去。” “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他笑着说,“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周颂宜坐进一旁的单人沙发,和对面人,只隔着一张小叶紫檀茶几,“抱歉,你会不会是找错人了?” 怔愣中,对面那人将桌面上的放置的锦盒推至她的眼前,主动开口道:“我听伯父说你很喜欢收集茶瓷,恰好我这有一套天青釉茶盏,就当作新年礼物赠与你,希望你能喜欢。” 想起昨晚被打碎的茶盏,周颂宜多看了两眼,随后不明就里地望向他。 眼前的这盏茶瓷,少则百万,多则千万。 两人辈分看起来相当,她无法理解面 前人的用意,婉言谢绝,“谢谢。不过我们的辈分应该相当,这套茶瓷太过贵重,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雪下个不停,北京早已银装素裹。 红墙白雪,视线中苍茫一片,客厅窗牖的棱格上早已堆了厚厚一层雪。 他笑了声,“是我疏忽了,还没和你正式介绍自己。” “我姓靳,名晏礼。”风雪寂静间,她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你名义上的未婚夫。” …… 第13章 蒲公英 翌日早, 周颂宜浑浑噩噩地醒来。 遮光帘拉起,房间里黑暗一片,只有偶尔从缝隙里钻出的光源, 光影落在地板上, 她猜测时间已经不早了。 稍微动了动身体,准备起来了。 结果刚刚下幅度地动了一下,身后就有一股力道紧紧地束缚着她。 “醒了?” 嗓音低低沉沉地从耳朵边传来,带着没睡醒的暗哑、磁性。 周颂宜这才想起, 两人躺在被褥里, 他将她揽在怀里,身体顺势往前靠了一下。 “滚啊。” 她骂他。嗓子嘶哑得厉害。 “别叫了。” 靳晏礼贴着她的皮肤,却也没再动作。 好不容分开的一点间隙, 周颂宜一口气还没喘匀,他的手臂横了过来。 将她整个人身体反转, 带往自己的怀里。 他没睁开眼, 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着, “昨晚是谁全都吃进去了?” “能不能要点脸?” 周颂宜脸颊红得厉害,不明白怎么能有人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好了, 不闹你了。”靳晏礼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让我抱一会。” “不舒服, ”她说,“我想起来先洗个澡。” 昨晚闹了很久, 从沙发到地毯再到淋浴间,好不容易躺回床上, 还是没能躲过。 周颂宜半睁开眼, 总觉得空气中,有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靳晏礼。” 她有一天真是要被他折磨疯。 奈何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得不抬头去看他。 他这人清醒的时候,攻击性总强于睡着的时候。 许多时候,从两人相处的点滴中,她得出一个结论,靳晏礼在工作中大概是一个吹毛求疵、不好相处的人。 闭眼时,纤长的眼睫垂下,皮肤在窗纱中露出的阳光里吹弹可破。 五官深邃,鼻梁挺拔,面部表情不带攻击性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周颂宜盯了两秒,想到昨晚就来气,没好气道:“起床了。”挣了几下没挣开,反手伸腿一脚揣向他的小腿。 “你再这样,以后有多远滚多远。” 闻言,钳在腰间的手松懈几分力道。 他睁开眼。乌黑的眼睛中,清明一片,“几点了?” “不早了。” 周颂宜掀开被子,脚刚落地穿上拖鞋,转而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穿衣服。 转身,便对上他那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他像是在欣赏她的窘迫。 她梗了一下,使唤道:“我没有开车过来,你今天开车送我回我工作室那边。” “听见了吗?” “知道了。” 靳晏礼直起身体,掩在胸前的薄被下滑,露出结实的肌理。 锁骨靠近喉结的那块皮肤,上面硌着一条长长的红痕。 出过血,经过一夜,已经结痂。 周颂宜看了一眼,很快别过眼,“衣服穿好,别在我面前耍流氓。” “我怎么耍流氓了,这些不都是你的手笔吗?”他语气恶劣,“你和我说说?” “说不出来也没关系,”他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将周颂宜打横抱在怀里,“不是要去洗澡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起。” 好在这次他没再丧心病狂。 淋浴间里,周颂宜执意要自己洗,靳晏礼却固执地要帮她。 “这里也有,”他嗓音低低的,“要洗干净。” 周颂宜忽略身体里涌起的感觉,推开他,“我自己来。你要是再这样,这辈子都别碰我了。” 话落,三两下将自己洗干净。不再去看身后的靳晏礼,取过搭在架子上的浴袍,“砰”的一声将淋浴间的门关上。 花洒的水淅淅沥沥地倾洒,他低下头,看着指尖的那抹晶莹透亮的水渍,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很快,莹润顺着水流一起被冲走。 * 周颂宜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找了件蓝绿色扎染长裙,很春天的颜色。 搭配侧边麻花辫,很温柔又清新。 坐在梳妆台扎好头发,起身打算拉开窗帘,让室外的阳光透进来,顺便推开窗户,散散屋内隐约的气味。 刚走过去,视线不经意扫到一旁的垃圾篓。 垃圾篓里躺了好枚明显用过的避孕套,看得人脸发热,一时又头疼无比。 要是让阿姨上来清理房间看见了,这点事怕是怎么都会委婉地传到黎青和老太太的耳中。 谁弄出来,就该谁收拾。 周颂宜将视线转回,一把拉开窗帘,瞬间,卧室变得亮堂堂。 窗户被推开那瞬,楼下花架一路攀爬的蔷薇,迎着风摇曳,花香瞬间扑进鼻尖。 醉人的气味,像是点着的熏香,却又不似熏香那般厚重浓烈。 淋雨季 第23节 一阵阵风,将这股香味往房间里推进,正好散了那点腥味。 她折回身,准备将窗帘捆起来,以便风更好地灌进房间。 只是她却突然发了怔,低头看着拽在掌心的那块布料,一瞬间像是烫了手,连忙扔开。 淋雨间的门恰好在这时被推开,靳晏礼擦了擦湿漉的发梢,从敞开的衣柜里随意翻了件白色的长袖。但转念一想,换成一件湖蓝色的衬衣套上。 他依在柜门,拉开下抽屉的手表柜,从里面取出一只百达翡丽戴在腕间。漫不经心抬眼时,正好见周颂宜一副失神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溢出的水渍打湿窗帘布料,经过一夜,留下一块明显干涸的痕迹。 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可周颂宜根本无法做到忽视,眼睛往那处一瞥,视线自动找到位置。 “房间我待会来处理。”他走上前,声音浸着笑,“你先下去吃早饭,吃完早饭我来提回去的事,这事不用你开口。” 她瞬间松了手,“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窗帘下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 话一说完,立时跑回淋浴间里净了净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出门前,顺势将门给掩上了。 靳晏礼将垃圾桶里的垃圾收拾起来,起身下楼扔进别墅外的垃圾桶里,恰好碰上过来叫人的陈雨。 她看见他手中的垃圾说,“房间里的垃圾,我们都会定期处理的,你这些放着我们来处理就好。” “没事,”靳晏礼笑笑,“顺带的事。” “陈姨。” 陈雨:“嗯?” “您倒是和管家说一声,我房间的窗帘遮光性不太好,白天醒来的时候光线太刺眼了,让他把我房间换一套新的,料子好点、遮光性强的帘子。” “好,我都记下了。”她点点头,“我刚才在过来的路上瞧见颂宜,这会儿马上要吃早饭了,你这孩子记得和她一起过来,老太太看见定会高兴的。” “嗯。”靳晏礼应了声。 * 靳晏礼给周颂宜发了一条消息,【你去哪儿了?】刚敲下回车键,就在洋房下的花架里看见她的身影,迈腿走过去自然而言地就在她身边坐下。 他歪头看向周颂宜,“怎么不过去?”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这怎么样也是在你家,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她盯着草坪,“我和你父母正好相看两厌,过去做什么?主动送上门给他们当靶子吗?” “你和我一起过去,怎么都会好点。”说到这,她觉得有点儿意思,问他,“靳晏礼,你爸妈是不是不太喜欢你?” 话毕,她从坐着的花架上起身,“走吧,过去了。” “刚才的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往心上去。”她扭头看向难得沉默的靳晏礼,“不会真让我猜中了?总要让我有处地方胜过你,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如果你要是难过了,那可就正中我下怀了。” 靳晏礼直起身体,迈腿走向周颂宜,两人肩并着肩一起走在枝叶扶疏的林荫下,“那可能还真的得正中你下怀了。” “怎么样,”他很平常地问她,“有觉得高兴吗?” “没意思。”周颂宜没想过真的被自己猜对了,但是戳中人短处反而让她不自在,心有所愧疚,“你这么坦诚,本来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也变得没意思了。而且,说不定你也只是随口一说,事情的本质如何,和我知道的是否一致,决定权在你手中。” “这次没骗你。”靳晏礼寻常语气,“况且,眼睛能够看出来,心能够感觉出来的事情。别人话里的真假,于自己而言,真的重要吗?” “自己的心里早有了答案。”他的语气难得温和,“颂宜,我就当你话里的意思是在安慰我了。” “有你在我身边,其他的相对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 周颂宜最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她在内心里抵触,不愿意从靳晏礼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情”、“爱”这类的字眼。 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靳晏礼不配说这些词。 这次没辩驳,也没附和。觉得没必要,听听就过去了。 * 吃过早饭,周颂宜和靳晏礼被老太太出声单独留了下来,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周颂宜正好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取了过来,“奶奶,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昨天一时记性不好给忘记了,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她将存画桶递给老太太身边的佣人,“我听祖母说,您喜欢收集水墨画,所以斗胆送了这么一副画。这里面是一副荷花图,喜欢您能喜欢。” 靳老太太祖辈是御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后生也是酷爱人物写生和书画。 和书画打交了半辈子,祖辈世代相传。 到了老太太这一辈,家中虽已不从事老行当了,追求西方的新奇玩意儿,但对字画的喜爱并未凋落。 这大半辈子,搜罗了许多名人名家的字画藏与家中。 这事也是偶然从祖母口中得知。 “还有这只镯子,是晏礼特地给您准备的。”周颂宜将用金漆描绘的木匣推到老太太眼前,“他不好意思给您,但是我好意思,借花献佛。” 老太太被她的话逗乐了,“难为你们了,奶奶很高兴。” 她让人将礼物收好。 随后目光慈蔼地注视着周颂宜,“晏礼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难得有个看的入眼的孩子,奶奶当时见你第一眼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不怪乎这孩子会动心。” “我呢,”老太太坐在主座,岁月沉淀下的优雅与久经商场的干练,让她的眼睛一如往日清明,“越来越老了,半截身子骨已经入了土,保不齐那一日就进了这黄土堆里。” “一生中,没什么憾事。如果真要细数下来,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见着阖家欢乐的喜气景象。我们靳家,人情淡薄,这么多年,家里冷清得很。” 人老了,心却没老,家中的事多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商人重利,为了利益可以不顾及手足之情,这种例子数不胜数。 靳老太太退下来后,几个儿子各个野心勃勃,要不是老太太压制住,这个家怕是维系表面的平静就够呛。 可人老了,就念着这一点亲情了。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有压力,听着像是逼迫的意思。”老太太叹一声,“不过你且听一听,具体可不可行,那是你和晏礼去做这个决定。” “你和晏礼,打算几时要个孩子?” 陈雨正好从厨房出来,端出一盘洗净的水果,呈在玻璃桌面上,转身又给两人倒了一杯水。 周颂宜盯着这盘水果,愣了会神,她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在她心里,也许压根就没想过两个人能走得长远。 可这话,不能由她来说。没急着回答,而是将问题的答案抛给靳晏礼去答复。 她对老太太说:“奶奶,我没什么想法,具体还是看他。” 靳晏礼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尽管有这个想法,可以目前两人的关系,委实不该弄出一条生命出来。 彼此心照不宣,“奶奶,我们才刚结婚,况且现在也还年轻,要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趁年轻,拼拼事业,将来才不会后悔。等颂宜事业稳定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也罢。”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你们自己做主就行。” 老太太又拉着周颂宜东聊西聊了些话,她是心眼里喜欢周颂宜这孩子。 有些话虽然没有挑破,但她心里清明着,这两孩子心中还是有着隔阂的。 在她面前,都是演的。 罢了,既然他们爱演,她也就看着了。 出了房间门,周颂宜拉着靳晏礼的袖子,突然问:“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她心中都有数,知道不过是敷衍老太太的由头,但是一想到那个画面,心下胆寒。 忍不住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 “那你呢?”靳晏礼眼睛带笑地反问。 “什么?” “你刚才替我在奶奶面前说我的好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嗓音愉悦,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4章 蒲公英 “你觉得可能吗?”周颂宜当这他的面看了看瓦蓝的天, 视线又转回他的身上,几分诙谐的语气,“现在天还是亮的, 还没黑呢。大白天的, 就不要开始做梦了。” “那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陈述事实。” 靳晏礼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半秒后,眼底非但没有熄灭, 笑意愈加明显。 他也没在意,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爸妈这边,我就不过去了。” 两人路过一处人工溪池,水声潺潺。 周颂宜瞥去一眼, 流水将黑色卵石冲刷得明亮、圆润。 她将视线转开,下一刻, 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跃入眼底, “不过我会等你。你那边结束之后, 给我发个位置,我自己过去找你。” 靳晏礼沉默地听着, 咀嚼她话里的意思。 等她说完,眉梢扬起, “不想待了就离开,我们回自己家。”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 他抬手摸着她的发尾。 发质柔顺,扫在手背上, 有点儿痒意, “我和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叙旧的。既然如此,不去正好, 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真不去?” 靳晏礼嘴角押着一点弧度,眼神询问,“你想去?那勉强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不去。” “嗯。”他将发尾捏在掌心,转瞬又松开。 * 周五很快就到了,周颂宜提前完成任务,手头上比较轻松。 徐致柯说要将多多在她这儿寄养几日。原本以为时间会在下周,或者不定。 但没想过还挺仓促的,就在这周。 下周戛纳那边有红毯节,徐致柯作为娱记被外派到法国跟进这个项目。来回时间大概需要耗费近一周。 周天就要飞过去了,时间紧迫。周六的午后,阳光温和,气温不算太高,他牵着多多,按照周颂宜发过来的地址赶去了工作室。 淋雨季 第24节 许久没见面,甫一见面,多多还没认出。 站在徐致柯身边没靠近周颂宜,但眼睛却一直盯在她的身上,似乎在嗅她身体散发的气味。 终于,确定了眼前人后,它变得格外兴奋,一直往她的身上扑。徐致柯牵着绳子的手,险些攥不住。最终也就随它去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和前几天略有点儿不同,原本长长一点的头发被剪短,不过也还没到板寸的地步。 没进工作室里,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圈,问:“还在做这些吗?” “嗯。”周颂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绑在架子上、拉展绷紧,等待阴干的牛皮,“一点兴趣。目前还在练习阶段。” 徐致柯笑一声,将视线拉回,垂眸盯着不断围绕她打圈的多多。 蹲下身,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我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儿过去突然了?” “啊?”她没反应过来。 “毕竟下周一就要离开了,将它放到你这儿的事情,也是临时和你提起的。” 周颂宜:“没事。我本来也想见见它,只是一直没机会,这次也正好。” 徐致柯顺毛的动作一顿,将多多引到自己身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是因为他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周颂宜倒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他答应过我,不会再插手我的事了。当初的事,是他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为什么?”再次望向周颂宜的目光变得探究。 松开手,视线投掷在她那张清水芙蓉的脸颊上。 她敛着眉,目光胶着在金毛的身上,似乎没听见去他的话。 不动神色的,他又问了遍,“你替他道歉做什么?” 轻笑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如果非要细细算下来,应该也是靳晏礼先出手的。小宜,你知道的,我们明明可以不分手的。” “我明白你有你的理由,我也选择尊重你。但我的尊重是给予你的,不是给予他靳晏礼的。至于原谅,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原谅与被原谅这一说,自然就不用说这些。” 这大概是逃避话题后,两人第一次将话题摊开摆在明面上说。 不过戳破了也好,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必一直在心中纠结。 周颂宜抿了抿唇,却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年时间过去,大家好像抛去嘘寒问暖,单独相处时竟然也会产生无话可言的尴尬感。 “你今天工作忙吗?”他突然开口。 “啊?” 徐致柯:“不忙的话,介意进去喝一杯茶吗?”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着逐渐凋敝的玉兰花,“虽然现在不再是恋人关系了,可算来自从我离开新闻部,我们好像也许久没见面了。” 沉思了一下,而后望向周颂宜的眼睛里含了笑意,“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朋友身份?同事身份,这次总不过分了?” “哪有。”周颂宜有点不好意思,“是我一时忘记了。工作室里有点乱,我没有收拾,我们还是去旁边的厢房聊吧。” “也行。” 两人并肩走着,周颂宜三步一回头,直到小金毛迈着腿冲到她的前面,她才堪堪收回目光。 随口问:“你呢,想喝什么茶?” “都可以。” 周颂宜其实刚问完徐致柯,就想起来一事。不过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提起,“那就白牡丹吧。我这儿只有白牡丹,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这个品种的茶。虽然也是很久前的事了,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改变,但你既然都说了随便,那就它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徐致柯敛下眉睫,让人猜不透心思。 在他沉默中,周颂宜也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自己心下也怔愣了。 现在看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习惯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有时候习惯了,再去适应其他的,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徐致柯叹了一口,“你走之后,我也尝试过其他口味的茶,可不论哪一款,都比不上当初的哪款。” “试过很多茶,最爱的还是白牡丹。”他的语气里有轻微的嘲弄。 “可能是我泡茶的手艺不精,为了不让自己的味觉受委屈,倒是要向你讨教一番泡茶的技巧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周颂宜听进心里去了,情绪也有点低。 她说:“一定。你要是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话落地的那刻,刚好走到尽头,周颂宜推开隔扇,“走吧。” 知道她有意转开话题,徐致柯看出来了,却也没戳破。 以两人如今的身份,自然无法再想从前那样谈天说地、高谈阔论。话题落在地面上,气氛就冷了场。 最终,品完周颂宜泡的白茶,他主动提了告辞的话。 徐致柯看着脚边一脸兴奋、不断围绕两人打圈的金毛,对周颂宜道:“这段时间就麻烦了你。” “应该的。”周颂宜说完,顿了下又补充道,“那就提前祝你戛纳之行旅途愉快。” 他低低笑了声,“好。” * 周颂宜将院子外边的铁门关上,将金毛放在院子里自由撒欢,自己则是待在工作室处理工作。 她向来处理工作都是在这,不喜欢将工作带回家,嫌闷。 事情处理完,也没急着回去,在院子的石凳上坐着陪金毛玩了一会。 过了一会,掏出手机,给家里的住家阿姨发了条消息,让对方准备一点宠物用具。 事出突然,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 晚饭没回去吃,点了一份外卖,坐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将前几日看剩的剧集一口气追完。 外卖盒扔进垃圾桶。日色渐暮,橙黄的落日霞光弥散在山林间时,她牵着宠物牵引绳,驱车回了和靳晏礼的那个家。 靳老太太寿宴前一阵,两人其实都挺忙。 单方面的冷战,周颂宜不大想搭理靳晏礼,恰好那阵子飞江西进行地方文旅宣传活动。也乐得自在。 靳晏礼则是在碾转于实验室和公司,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还得抽出时间参加座谈会。 两人夜里见不上面,忙里偷闲的时间里,他爱给周颂宜打视频通话。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接,或者将视频通话转接为语音通话,然后草草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话题。 她和靳晏礼之间的相处,没有正常夫妻间的那么多话闲聊。 那些亲昵的话语对于寻常夫妻来说是感情的调和剂,但在她这就觉得腻歪。 感情没到深处,应对起来就稍显敷衍。 周颂宜不喜欢靳晏礼给自己汇报他所有的行程,这对她而言是一种无形的窥视。 她不喜欢靳晏礼掌控自己所有的行程,换而言之,也并不想了解到他的。 - 晚上回到家里,只有阿姨在打扫卫生,见周颂宜回来,其中一个阿姨走上前,问:“周小姐,晚饭是现在做,还是晚点等先生回来了再一起做?” “晚点吧。” 周颂宜看了眼客厅墙上的钟表,“现在没有其他的事情,你们可以去休息。要做晚饭的时候,我会让人知会你的。” “好的。”阿姨见周颂宜的腿边跟着一只狗,心里虽然纳闷,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告诉她,这是主人家的私事,不该过问。 过了一会,另一位住家阿姨走了过来,“周小姐,您让我准备宠物用具,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看看吗,如果有遗漏的,我立马联系采购人员。” “嗯。” 她手撑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待会。” * 周颂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将挂壁液晶电视打开,拿着遥控器特地给金毛搜索动画片看。 以前还没工作的时候,逢周末下雨,她就喜欢窝在家中客厅,抱着金毛一起,陪它看它爱看布鲁伊。 现在也不例外。 习惯是刻在记忆里的,一时之间难以更改。 周颂宜顺着它头顶的头发,陪它一同观看动画片。 它很安静,看得很入神,她忍住逗弄它的心思,埋下脑袋趴在琉璃茶几上,侧着脑袋看它。 慢慢的,困意来了。 周颂宜阖上眼睑。 不知道什么时候,玄关的房门传来开合的声音,她猛地醒来,努力撑开眼皮。 还没瞧仔细,阿姨已经走过来对她说,“周小姐,先生回来了。” “嗯。”她懒散应了声。 靳晏礼在玄关口换了双黑色的皮质拖鞋,将车钥匙搁在柜台面,去一旁的岛台拧开水龙头净了净手,而后对一旁的阿姨道,“工作处理完,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先生,晚饭……” 靳晏礼眉脱下西服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晚饭我来处理就好。” “好的。”阿姨也乐得自在。 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完后,几个阿姨就出了门。 临走前,对上周颂宜落过来的目光,眼带微笑地稍点头,“周小姐,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周颂宜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几位阿姨出了门。 说实话,这家的工作算是最为轻松的。 虽说是住家阿姨,可当男主人和女主人同时在家时,她们就不需要再在这儿呆下去。 每天的任务,最多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偶尔做做晚餐。如果有额外需求,男主人或者女主人会再联系。 淋雨季 第25节 两人年纪看起来不大,二十五左右,也就新婚不久。 就是这感情怎么看怎么奇怪,两个人间的相处氛围,饶使她活了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着实有点儿看不懂。 当时只知是一对年轻夫妻。按照称呼,应该是太太和先生。 谁知女主人第一次听见这么称呼就皱紧了眉头,“我叫周颂宜,以后这么称呼我就行了。” “好的。” 有了前车之鉴,请示的目光又望向靳晏礼。 只见对方的情绪波动并不大,似乎对于女方这样的想法是意料之中的,但他本人似乎更热衷于听见这样的称呼。 “以后就这样称呼就好了。” 可是哪有夫妻,一个称呼对方为周小姐的,一个先生的。 听起来怪怪的,但这是主人家的要求,即使有疑惑,这疑惑也只能在心里。 房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大平层瞬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靳晏礼从纸抽抽了一张纸,将手指上挂着的水珠擦净,而后才走向周颂宜。 这下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那只金毛。 周颂宜抬眼的时候,恰好对上靳晏礼的目光。前几天,两人虽然短暂地说开了。 他不会再干涉自己的事情。同理,自己也不能干涉他的行为举止,在不触碰到双方底线的前提下,容忍度还是有的。 不过显然这几日他忙得厉害,否则她的手机里也不至于至今一条骚扰信息都没有收到。 毕竟,他刚回来时还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斯文样,领带严谨地系在脖颈,像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赶回来的。 看了一眼,轻飘飘地收回视线。 “很奇怪吗?”她慢腾腾坐直身体,指着认真看动画片的金毛,“这我的狗。” 第15章 蒲公英 靳晏礼扯松领带, 而后甩在一旁,朝周颂宜走近。 面对她略含挑衅意味的话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略微皱了皱眉。 家里养没养狗, 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视线从她身上缓慢转到地上的那条金毛犬,心底郁结着一口气,略显烦躁。 前几天两人好不容易说开一点,原本相敬如‘冰’的场景有所敲动, 现在她的这番话, 无异于是存心的。 他当然知道这条狗是谁的。包括她和徐致柯从中学时代,一直到和他分手之前,大部分的生活细节都被他调查出来了。 这件事, 周颂宜一直知情,为此两人还吵了一架。 可知道是一回事, 当面说出来, 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许下了承认。 “是吗?”靳晏礼走近,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养小动物了?还是这么蠢的一条金毛。” “狗看动画片,会不会越看越蠢?”他在她身边坐下, 视线在趴伏在地板上聚精会神的狗身上扫去一眼,“哦也对, 它看着本来也不聪明。” “还是换一条更好。” “既然你喜欢养小动物。这样也好,养一条宠物, 家里也会热闹点,你也会有点羁绊, 这样你就不会整日不着家了。” “喜欢什么品种的, 我让人去订购。” 周颂宜打断,“不需要。” “我有这一条就好了, 其他的也没有精力,无暇顾及。”有点好笑意味地望向他,“我看你工作上,大部分时候都要比我忙,恐怕更抽不出那个时间。我们之间,并不适合养动物。” “这条金毛,是别人托去暂时养几天。”周颂宜站起身,想起多多以前的行为举止,难得对靳晏礼软了语气,“它有时会有点拆家,希望你不要介意,要是觉得难以忍受,到时候我让阿姨好好打理就行。要是洁癖严重,觉得还是无法忍受,我就带着它出去住,我们之间也正好消停,彼此都静静。” 靳晏礼本来还因为她话里的‘别人’两字感到愉悦,又因为她后面的‘出去住’而冷脸。 “论到底,你该感谢我。”他嗤一声,眼底冷淡,“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关系就迅速修复到从前,还能让别人将狗寄养在这儿。” “我是答应你,可我不是死了。” “你什么意思?”周颂宜温和地顺着金毛的毛发,侧头看向靳晏礼时,语气也冷了几分,“我告诉你,你少以己度人,别拿你那龌龊心思随意揣度别人。” “我龌龊?”他扯了扯唇角,“你怕是不知道龌龊两个字究竟怎么写?”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要是不龌龊一点,岂不是白挨你这顿骂了。” 周颂宜的心底倏地发紧,目光警惕地望向他,“你想干什么?” “干你。” * 周末这两日,周颂宜没上班,靳晏礼也难得没去实验室。 天擦黑,刚吃过晚饭,她给金毛的慢食碗里放了狗粮,蹲着身体,看它吃饭觉得很有意思。 靳晏礼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等她将狗粮倒进碗里,三两步走上前。 手掌扣在她的膝盖窝,另一只手则摁在她的臂部,将她整个人抗在肩头。 心底的郁气,试图通过动作,让周颂宜感同身受。 可最终舍不得,只是将她扔在床上,床铺很软,摔上去,整个人身体往上弹了一下。 顷刻间,他便压了上来。 这两天夜里都是这样过来的,周天顾及着她周一要工作,没闹太久,周颂宜也不允许他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 于是很多吻痕、咬痕,全部掩在锁骨以下看不见的位置。周五夜里皮肤破了皮,里面穿衣服有点疼,索性周六没让阿姨过来家里 经过两天时间,稍有好转。 - 徐致柯半个月后才回来,由于此次行程特殊,且工作时间较长。 回来之后,组里额外给了一天假期,以便调整时差,更好地去工作。 周颂宜早晨上班的时候,把金毛一起带了过去。 徐致柯先回部门将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了一下,就去周颂宜那儿将狗给领走了。 他说:“一开始说一周,后来又多待了一阵子。这些天,麻烦你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还好。”周颂宜将牵狗绳递给他,“你呢,工作还顺利吧?” “嗯。” 她说:“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现在虽然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但公司一楼的大厅,也不是什么合适谈话的位置。周颂宜手头上还有点事情需要扫尾,暂时也没空去寒暄些什么。 反倒是徐致柯开口问她,“吃饭了吗?附近新开了家日式料理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不了,改天吧。”周颂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和小雨他们点了外卖,算算时间估计也快到了。” “你出去这么多天,正好趁今天好好休息休息。时差没倒过来,上起班来,人也遭罪。” 徐致柯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感觉,“也行。” “嗳致柯过来了啊,和你一起去的谢鹏宇呢,怎么没看见他?” 夏雨下楼取外卖,刚好看见两人在楼底下交谈。 看见徐致柯手边牵着的那条金毛,眼睛亮了亮,一副稀奇的模样,“这狗,是不是就是你两养的那条?”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呢,傻傻的,还挺可爱。” 周颂宜站在原地,有点尴尬。莫名想起靳晏礼的那句话,又不太赞同,“哪里傻了?” “没傻没傻。”夏雨走上前摸了一把它的毛发,顺嘴问了句,“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两现在关系和缓了?” 自从徐致柯调离新闻部之后,两人碰面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部门里的人虽然没有在她面前问过些什么,但私底下都猜测两人是不是闹掰了,感情发生变故。 总之分手话题一度喧嚣尘上。不过,这种话题再怎么闹,也没人会舞到正主的头上。 褚昭朝作为题外人,好几次在办公室的茶水间听到这类谈资。 她是爽快的人,有问题、疑虑从不憋在心里,何况和周颂宜关系尚佳,所以直接去了问了当事人。 那个时候,周颂宜才知道自己和徐致柯的感情事已经传遍整个部门了。 不过大家也并不是捕风捉影,所以她也就装作不知情,大家心照不宣地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在这之前,夏雨也曾是议论大军中的一员,不过没说些什么过分话,持吃瓜的态度。 今天打眼一看,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根就没有那种前任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一度觉得当初部门里传的压根就是流言。 小情侣之间闹点矛盾很正常,说开了,心结解开,也就好了。 徐致柯没接这句话,顺势将话题扯开,“谢鹏宇回家补觉去了,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 “嗯,”夏雨也没多在意,“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吃饭了。”临走前,她对周颂宜道,“颂宜,我刚拿外卖的时候看见你的外卖了,就顺手帮你拿了,你待会就不用过去拿了。” “好的,谢谢。”周颂宜对着夏雨离去的背影道,而后正过身体,对徐致柯说,“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还真的有点忙,真不是客套的假话。” 徐致柯笑了下,抬手朝她挥了下,“去吧。” “改天见。”说完,周颂宜转身离开,走到电梯前。 恰好夏雨也在等,刚才摁的上行键,此刻电梯停在二楼,而后下行。 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徐致柯盯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电梯里,才蹲下身体顺了顺金毛的毛发,“最近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她对你还有感情吗?” * 下午,靳晏礼校对完实验数据,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摘掉鼻梁架着的眼镜。 淋雨季 第26节 捏了捏眉心,朝实验室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汤烨希见他步履匆忙,还以为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连忙跟了出去,“实验有问题?这也不对啊,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和实验没关系,”靳晏礼头也没回,“我自己的一点私事。” “什么私事?”汤烨希紧跟其后,“见老婆?” “话说你结婚了,这么久了,我也没见过弟妹一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是大学同窗,后一同去往国外进修学业。修的专业和兴趣爱好的一致,让两人成为了朋友。除开实验室上面的事情,汤烨希在靳家也挂牌了一个职位。 “又不是你老婆,你急着见做什么?”靳晏礼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反手抛给汤烨希,“你帮我把车开出来,我把地址发你手机,照这个地址开过去就行了。” 昨天熬了个通宵,早晨起来一直连轴转到现在。整个人头昏脑胀,额角突突直跳,精神疲惫。 “行。”汤烨希接过钥匙,“是你老婆,不是我的。不问就不问,改天说不定就有机会见着了。还有啊,你今天晚上好好回去休息休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的。别怪我多嘴,小心你这样下去,迟早猝死。” “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也不孤单。”靳晏礼晃了下脑袋,扛过那一阵眩晕感。敛起情绪后,除开眼球里的红血丝,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行了,赶紧过去。” 汤烨希原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场合,结果没想到根据地址导航过去的位置,是一家金牌小狗宠物店。 他问:“确定没弄错?” “哪有那么多废话。”靳晏礼推门下车,没什么耐心。 汤烨希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里面的小狗种类挺多的,他虽不养狗,是个外行人。 但多少也看出来了,有柴犬、比格、拉布拉多、金毛、萨摩耶。 “你什么时候想起养狗了?” 虽然不明白靳晏礼想做什么,但当初在国外读书时,旁边的白人邻居养了一只体型较大的金毛。 两家花园离得近,偶尔在花园看书时,隔着一扇铁艺栅栏,见对面的小狗在草坪上玩耍。 起初,他多看了两眼。 后来靳晏礼不知道从哪搜罗出一张飞盘,随手扔了出去,小狗看见后,迅速地往身后跑去。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又嫌阳光刺眼,捞过一旁摊开的书,直接压在脸上。 嘲笑的声音从纸页闷闷传来,“这么蠢的狗,有什么好看?” “有趣啊。”汤烨希看得津津有味,“你不觉得吗?” 而后,书页从靳晏礼的眉眼慢慢下滑,“飞盘在我手里,压根就没扔出去,你没发现吗?” 他将手中的飞盘扔到汤烨希的怀里,一副嫌弃的模样,“看来你和它志同道合。” “滚啊。” 汤烨希踹了他椅子一脚,“说实话,我以后回国了,真想养一只。白天总泡在实验室,晚上回家了,起码还有一只小狗等待我。” 对于他这番煽情的理论,靳晏礼嗤笑一声,“蠢了吧唧的。” 从回忆中脱身,再看看眼前人,啪啪一顿打脸。不过这种事出突然的事情,大概不在他的原计划里,想养狗的,另有其人。 “这条萨摩耶倒是挺可爱的。”汤业希隔着笼子,看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当初在国外的想法,回到国内后,自身条件压根不允许。自己每天都快要累成狗了,哪还有功夫再去养一条生命。 只是等他回头,靳晏礼早已和老板沟通好。 是一条小金毛。 也不是说金毛不好的意思。可能相比其他的狗,它的精力更旺盛一点,爱拆家。 不过,哪条狗不爱拆家,不拆家的那都是少数。养狗人要极其富有耐心,这也是劝退他养狗的原因之一。 对比靳晏礼,他也从不觉得他是一个在接人待物方面,极富耐心的人。 他买下的那条金毛体型较小,目前看着性格还比较温良,也不会瞎叫,就是不知道日后长大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 不过,家里那位高兴就好。 随口道:“你家里那位,要是知道你给她买了一只金毛,到时候肯定会高兴。” “毕竟,意外之喜。” “是吗?”靳晏礼拎着笼子,难得探手逗了逗小金毛,嘴角笑容意味不明,“可我今天,又做了件惹她不高兴的事了。” 第16章 蒲公英 周颂宜下班回来的时候, 靳晏礼已经坐在沙发的客厅上了。 浅灰色的长袖,同款灰色长裤,膝盖上放着笔记本, 夕阳的余晖恰好从露台漫了进来。 不过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 家里劈里啪啦地响着,露台那儿站着几名安装工人,似乎在搭建着什么架子。 心下正疑惑,准备问问靳晏礼这是要做什么。 走近了点距离, 这才发现他的裤腿边缩着一只金毛。年岁看着不大, 小小一只,对于周边环境还处在陌生的探索与适应中。 因为体型矮小,整个身体侧边的沙发靠背挡得严严实实。方才在入口处, 一眼没能发现。 周颂宜好奇,想了想, 又觉得无比稀罕, “你养的?” “你不是喜欢金毛?”靳晏礼将腿上的笔记本移开, 放到茶几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觉得这话有歧义,“再说了, 这是你养的,和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这些天多多养在家里时的模样, 靳晏礼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打从心里,她认为他这样的人, 其实是不太喜欢动物的。 有时候也识趣的,没让金毛去烦扰他。 只是没想过, 今天才把多多还给徐致柯, 一回家就发现家里多了一条小生命。 话虽然这样说,可口嫌体正直。 周颂宜将肩上的包包摘下, 挂在一旁的落地衣架,向靳晏礼靠近。 她蹲下身体,目光柔和地摸了摸这只金毛,“你把它带回来,驱虫检查都做了吗?” “嗯。”靳晏礼敛下眉睫,看着眼前人。 “它居然都不认生。”周颂宜摸了摸金毛的脑袋,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出乎意料的乖,倍觉新奇。 昂头看向靳晏礼,眼底的笑还没淡去,“还挺可爱的。” 听她说喜欢,靳晏礼眼底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 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搭建完架子,走上前,“先生,这边宠物的房屋设施都搭建完成了。您这边,可以过来检查检查。” “不用了。”他略抬眉,“处理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好的。”工人也乐得早点下班。 周颂宜视线往外浮去。没想到,靳晏礼对于自己养的狗还是挺上心的。 问他:“它有名字吗?” “暂时还没有,不如就叫多多,你觉得如何?”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意料之中,她唇边的笑容僵住。 周颂宜抚摸小狗脑袋的手一顿,唇边的笑容凝滞。 随后很快收回手,再次看向他的神情变得冰冷。 她冷冷道:“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我有这样说过吗?”靳晏礼眼神温和地望向她,像是很随意地提起,“一个名字而已,就让你情绪波动这么大?” “你究竟在想什么?”他反问,“还是说,这个名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周颂宜冷静下来情绪,徐致柯的那只金毛放在这里的期间里,有靳晏礼在的时候,她几乎就没有出口叫过它的名字。 他的话倒是提醒她了。 “没有。”她辩驳,“是你多想了。” “小宜,你给出的反应,究竟是我多想了,还是真的有这一回事。”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而后慢慢道,“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你前几天带回家的那条狗的名字叫多多,而你口中所谓的别人,其实是徐致柯?所以你才会在听到我说给这条狗起名叫多多的时候,情绪突然变得激烈的。” “还是说,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周颂宜站起身,随后坐在西南脚的那座单人沙发中。 伸手到桌面上摆着的果盘中取了一个橘子,“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个人爱好而已,这需要理由吗?” 靳晏礼沉默,也从果盘拿了一个橘子,剥好之后,递给她。 才开口:“当然不需要。” “既然是你带回家的狗,那你就好好养。”周颂宜不再分给他半分眼神,“你让阿姨休息了,那我们晚饭各吃各的。我点外卖,你呢?” “靳总,需要我请你吗?” “不用。”靳晏礼淡淡瞥她一眼,“少吃外卖。晚饭,我们出去吃。” “那它呢?”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这只小狗上。 “带着一起。” * 靳晏礼养狗这件事,虽然明面上没有挑破说,但周颂宜单从名字上,已经揣摩出味了,只觉得他的做法有点无理且幼稚。 不过一码归一码。 起初,周颂宜还冷着脸,也不凑到小金毛面前,冷淡对待。 后来实在忍不住,趁靳晏礼不在家的到时候,就喜欢逗逗小狗。 觉得他烦的时候,她就会在小狗耳边念叨,给它灌输洗脑——靳晏礼不是好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话灵验了。小狗开始‘报复’对方,随着一天天的成长,拆家的本事渐长。 周颂宜有前车之鉴,到觉得还算意料之中。 淋雨季 第27节 反正这是靳晏礼的狗,怎么着也不用她来善后,或者说再不济也有阿姨帮忙,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 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头。 不过小狗拆家实在拆得太厉害了,起先专门给它定制的房屋家具,全部都被它给拆烂了。 每天在家里撒欢,咬着拖鞋到处跑。 好几次,靳晏礼回来的时候,发现鞋柜里的拖鞋已经被咬烂,皮革面上有深深的犬齿印。 周颂宜坐在沙发上,靳晏礼虽然没说话,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脸都黑了。 他有严重的洁癖,且对犬类有着明显的“过敏”。 明明心底嫌弃得要命,却还要自我折磨。 “靳晏礼,狗是你自己养的,再怎么觉得惹你生气了,也千万别和它一般计较。”她蹲下身体,对已经熟悉新环境满地撒欢的福宝道,“福宝,快过来,小心他生气把你丢门外去了的。” 小金毛的新名字叫福宝。周颂宜取的。 靳晏礼捏了捏突突直跳的额角,“明天我让阿姨将它带走。” “别啊,”周颂宜将福宝抱进自己的怀里,逗它玩,“它挺乖的,只是现在正是爱拆家的年纪而已。改天,你专门聘请宠物管理人员带他出门遛弯,消消它的精气神就好了。” “而且它在家多好,热闹。”她双手握着小狗的身体,将它整个身体都提溜起来,面朝靳晏礼,“你别这么小心眼儿。” “现在这样挺好的。” “既然你觉得不错,”靳晏礼走过来,视线在小狗身上停留一瞬,一如既往的嫌弃,“那就留下来。” 周颂宜轻“啧”一声,“要不要这么勉强?” * 靳晏礼这几天睡得不太安稳,他的觉很少,多数时候都是浅眠,睡眠神经衰弱。 小狗爱拆家,不是好事。 专门聘请的养狗人员下周才会过来,今天晚上,小狗又拆了一次家。 阿姨临走前收拾好的房间家具,此刻放眼望去乱糟糟的。 岛台台面上摆放的插花琉璃花瓶,因为它的打闹,花瓶砸在地面,摔了个粉碎,彻底报废掉了。 周颂宜看着地面上泊泊流淌的水渍,十多只朱丽叶玫瑰横七竖八地躺在木制地板上,顿时也觉得有点头疼了,小家伙精力太旺盛了。 她将花捡起,放在岛台边沿。 同靳晏礼道,“晚上你带着福宝去底下遛弯吧,精力不消耗点,不然感觉今晚它还得继续拆家。” “那你呢?”靳晏礼问她。 “我自然在家了。”她望着小狗,无奈极了,“算了,我和你一起下去。按照以往经验,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靳晏礼没说话,低着头颅,嘴角微微翘起轻微的弧度。 看着干了坏事还一脸无辜的小金毛,原本的不耐,现在看着只觉得可爱。 因为这条狗,肉眼可见的,周颂宜连带着对他的语气都和缓了许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从前那般僵硬。 这样想 着,一开始做的决定似乎是正确的。 靳晏礼给金毛套上牵引绳,坐电梯下行到一楼。 周颂宜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只有在他无法应对的时候,才会伸把手帮忙。 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一种观察、揶揄的态度,欣赏眼前这副人狗和谐的场景。 * 小区底下,也有许多业主在散步乘凉。 现在已经慢慢步入夏天了,梧桐树、香樟树开始栖着蝉,在为进入夏天做好嘶鸣的准备。 偶尔碰上同样出门遛狗的业主,热心的会上前交流几句。 靳晏礼自是应付不来这些。或者说,压根就没想过应付。 周颂宜看他一眼,而后替他和业主交流心得。 散步期间,周颂宜碰见了前几期有过合作采访的一位演员,没想到对方也住在这。 和荧幕上光鲜亮丽的区别成对比,眼前人明显接地气许多。要不是才合作不久,她都险些没认出来。 不过合作并不深入,所以聊了几句之后就结束了话题。 等走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位同样牵着金毛犬的女生正站在靳晏礼眼前。 手心捏着手机,屏幕朝上,看着像是二维码。 姑娘面容姣好,一头如瀑长卷发披肩,纯白色的吊带长裙,脸上精气神很足,很符合当代青年的气质。 从动作及脸部特征不难看出来,这女生应该是在像靳晏礼要联系方式。 食色年代,要联系方式能有什么用呢?不管最初的目的和意图如何,大抵都是最终目的浅显地抹了一处留白。 周颂宜结束话题,也没凑上前找热闹。 而是就近找了个石凳坐着,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撑在大理石台面上,一脸看戏的表情观望不远前发生的事情。 今天天气不错,夕阳将将下山。 暖黄色的自然光从树林的间隙落下,路径朦上一层柔光滤镜。 靳晏礼穿着浅灰色的宽松短袖,头发没怎么打理,三七侧分。 少了平日的严谨与强势,整个人姿态没有那么疏离,倒像是还没出社会的年轻男孩。 两人同样牵着金毛,迎面站立。傍晚的风拂过来,女孩的长发扬起,组成一副养眼的画面。 那一瞬间,周颂宜由衷觉得般配极了。 看戏的神情逐渐转为欣赏。 - 靳晏礼没耐心听对面女孩不着调的话,只是出于礼貌又不好直白地打断那人的话。 打算等她说完要说的话之后,就牵着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由于这处行人较多,牵狗绳被靳晏礼攥在手中,福宝本来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往前窜。 过了会,又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片刻功夫又和那女孩牵着的那条狗打闹得火热。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 良久,问了句:“你的狗是公的还是母的?” 女孩一愣,诚实道,“公的。” 小金毛目前年岁不大,等再大一点,靳晏礼打算带它去宠物医院做绝育。 好在眼前这两条狗都是公的,目前不用担心产生子嗣的问题。 - 靳晏礼想拉着福宝离开,但是刚才周颂宜说看见熟人,上前打招呼去了。 也不知道这会聊完了没有,离开的步伐不得不被扼制。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没看见她的身影,这让他的不耐即将到达顶峰。 下一秒,又在公园的亭子里准确锁住她的身影。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只是这眼神多少带了看戏的姿态。 “我们可以加微信吗?”女孩将自己的手机调开二维码,“可以交流一下养狗心得。” 她盯着靳晏礼的脸。 春夏季节,夜色落得慢,小区里拥有40万平方米的原生态森林。 天然的大氧吧,一呼一吸间都是草木的清新,她却觉得自己在和他说话的途中,有点呼吸不过来。 树影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的额头,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她忽而很紧张。 “什么?”靳晏礼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后咀嚼着这四个字,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养狗心得?” 他养狗压根没心得,只是为了套住周颂宜的心,抹去徐致柯存在的痕迹。 仅此而已。 想到这,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望向周颂宜。 山映斜阳,森林的上空,被橙红粉霞涂满。落日的光,从叶隙间筛落,落在她姣好、温婉的面颊。 像是一片轻盈的黄昏蝶,美好得让人不忍破坏掉这副画面。 看起来很温柔,让人心动。 他的目光,似乎已经惊扰对方,被她发现了。 而周颂宜也的的确确地是察觉了,对上两人齐刷刷的视线,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福宝那一副明显兴奋、不好控制的状态。 她怕靳晏礼管不住,也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我来吧。”她接过他手中的牵狗绳,领着福宝往前走,消今夜的食。 有她在身边,福宝兴奋极了。 忘记了刚交的新朋友,迈着腿跟在周颂宜身后,快步往前奔。 靳晏礼收回视线,拒绝了女孩添加微信的请求:“狗是我太太养的,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并不能帮助你什么。” “如果你有养狗心得需要交流的话,可以在业主群里联系我太太。” 第17章 蒲公英 周颂宜牵着遛狗绳往前走着, 没走多少距离,靳晏礼迈腿追了上来。 看见这么快出现在自己身旁,着实愣了一下, 下意识扭头往回看了一眼。 淋雨季 第28节 原来的那位女孩也牵着狗离开了, 和他们是反方向。 靳晏礼看她一眼,抬手掰正她的脑袋,“我没给她联系方式?” “什么?”她一下没回过神,等回神之后, 抿了抿嘴角,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是我想说的。”他的眼底藏着笑,松开手, 看着正前方晃着狗头,时不时往回望两眼的小金毛, “有些话, 虽然不是你想听的, 可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周颂宜不耐烦的应一声,“知道了。”视线却压根没往他身上去。 她将绳子交递给靳晏礼, “这是你的小狗,既然你过来了, 自然由你来牵着。我在旁边监督,有问题再来找我吧。”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 搡了他两下,“不想它今晚拆家, 你就别偷懒。” 她转移话题, “快走吧。” “嗯。” 小区里有专门遛狗的位置,这块空地大, 来往的行人也不多,因此可以不用牵狗绳,短暂地放开在草坪上撒欢。 靳晏礼松开手中的绳子,福宝犹如脱缰的野马,在草坪上和一群同样来耗精力的小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他看了眼,“这狗里边,会不会有母的?” 周颂宜看一眼,突然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没忍住,笑出了声,“福宝现在还小,你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要是实在担心,过几天休息了,我们带他一起去医院做绝育。” 靳晏礼本以为按照她的性格,要么是她自己带小狗去医院,又或者是让他自己抽空带福宝去医院。 毕竟,这几天她的嘴巴里一直都是福宝是他的狗。 谁养的狗,谁负主要责任。只有在他顾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搭把手帮忙。 正愁如何开口,让她松口和他一块儿去的。没想到,她主动提了这个话题。 那一秒钟,看着草坪中撒欢的小狗,心中的认同感又强烈了一分。 “好。” 行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点了灯,橙黄的光撒下,像清透的水一样在泊油路中流淌。 站在灯下,周颂宜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 指了指一旁的长椅,“那边有长椅,我在那里坐着看,就不过去了。今天忙一天了,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一会。” 靳晏礼敛着眉去看她,路灯的光,将她乌黑的头发镀上金色的光。 软了几分语气,问:“你们部门的事忙,回头我差人将你调清闲一点的部门去?” “怎么样?”他似商量的语气,好像真的是站在周颂宜的角度替她考虑问题,“这样不完全算是插手你工作上的事情?” “想得美。”她立刻抬起头,伸手推了推他突然凑近的脸庞,“你答应过我的话,不能再食言了。我和你说过的,这是我的底线。” “否则,那你曾对我提的那些要求全部免谈。” 靳晏礼被她推了脸也不恼,反而被蹭了蹭她的掌心,在她生气的前一秒收回动作。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周颂宜臆想出来的,是不存在的行为。 “知道了。” “待会想吃什么,去餐厅可以吗?”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 头顶路灯的光晕进她的眼睛,昏黄的光圈中映着他的样子。 难得融洽的相处氛围,“嗯?怎么样?” “我都可以。” * 晚餐最终去的一家西餐厅。虽说是临时起意,可靳晏礼却早早地就预定好了位置,很难不怀疑他其实是故意的。 将小狗交给侍应生。上到顶层,空旷的餐厅内,舒缓的琴音在房间内蔓延。 屋内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的客人。 询问下,也的确是印证了她起先的猜想。这一层,已经被靳晏礼整个的包下来了。 “吃个饭,是不是有点浪费了?”周颂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餐厅的装潢布局很有格调,外围是一整片的落地玻璃。 视线外挑,可以看见车流如织布,远处霓虹灯闪烁,城市夜景一览无遗。 餐桌上,放着鲜艳的红玫瑰,香味并不腻人,反而幽淡。 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火光游移,玻璃上映衬着两人的身形。 “只有我们两个人,挺好的。”见她还要再说点别的话,“我吃饭时,不想和其他人同框。” “不是好习惯。” “待会吃完饭,我去商场买几套衣服。”两人都不能喝酒,因此没有上红酒。 周颂宜端过一旁的树纹冰川玻璃杯。杯子里装着冰过的青柠气泡水,一片薄荷叶卡在冰块正中央,很清爽的感觉。 她抿了一口,“到时候,你带它先回去。” 家里的衣服多是私人定制或者是品牌当季新款。大部分的风格,不太适合日常通勤。 虽说部门里的同事大多都挺友好的,但是背地里的议论,谁又能说得清楚。 尽管别人的想法不必太过在意,但有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社会上混,偶尔也是要接地气的,因为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内心可以阴暗到什么程度。 永远不要傻兮兮地以为,真心永远可以换来真心。 “为什么?”靳晏礼看着她笑,“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你要是这样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周颂宜很淡定地回复,“因为仔细思考下来,好像也的确如此。” “颂宜。” 她尝了口番茄贝斯托意大利面,闻言,顿了下,“别这么叫我。” 吃完晚饭,靳晏礼最终还是得到了周颂宜的应允。允许他带着小狗跟她一起去商场。 * 晚上睡觉,周颂宜和靳晏礼分别在两间淋浴间冲了澡。 周颂宜先洗完出来,躺上床的时候,困意就有点儿上来了。 今晚出门溜福宝。它的精力耗没耗完,她是不清楚,反正她的精力是快要耗尽了。 迷迷糊糊间,身侧的床铺微微凹陷,夜灯熄灭。 窗台外的风吹进来,紧跟着,一道热源贴了过来。腰际横过来一只手掌,将她往里扣。 一时间,两个人的距离变得格外亲近。 距离再缩短一寸,她的唇瓣就要碰上他颈间凸起的喉结。 她动了动嘴巴,“我很困。” “嗯。”他将下巴垫在她的肩窝,“今晚不闹你了,睡吧。” 周颂宜闭起眼睛,没再说话。 这种姿势太过亲昵,侵略感和存在感太过强烈。 她并不喜欢这个姿势,可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一点一点入侵她的生活,瓦解掉她长期维持的行为习惯。 只是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习惯了。 * 周颂宜今晚是被渴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身体上的束缚消失,整个人如释重负。 手指往被褥里扫了一下,没有人,但是被子是温柔的。显然,才起来没多久。 不过,现在已经零点多了。不去睡觉,又去做什么了?这个想法,只在她的大脑产生一瞬,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周颂宜拉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穿上拖鞋,来到客厅。 走到餐桌旁,拿起倒扣在木盘上的水杯,另一只手圈着壶把,倒了点凉水进杯子。 她斜靠在墙壁,仰头喝了一口水,隔着客厅望向露台。 今天天气不错,天空中有几颗星星格外明亮。 喝完水,放下杯子。 准备离开客厅,回到房间的,没想过会在露台看见熟悉的身影。 方才客厅的纱帘被风扬起,恰好挡住了他的身体,故而没有察觉。 外边的风灌进屋内,隐约中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出于好奇,走了过去,越走近,那股味道变得愈加浓烈。 烟雾散在风中,多了股说不清的意味。 - 靳晏礼今夜失眠了,其实自从和周颂宜结婚后,工作之外的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再失眠了。 可能是最近实验的压力有点大,又或者是家里的金毛一天比一天会拆家,让人为之头疼外,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从前整宿整宿的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吞了几片安眠药,才勉强睡下去。 算算时间,已经停了很久了。 他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转头瞥向为福宝搭建的屋子。 今夜的这趟出行,的的确确消耗掉了它大量的精力。此刻闭着眼睛,正躺在自己的小窝里,睡得香甜。 收回视线,从一旁的置物柜里翻找出一个未拆封、但积了点灰尘的香烟。 其实很久没再抽过烟了。偶尔烦心、或者和周颂宜情感产生矛盾时,他都会点上一支。 看着烟头燃到烟屁股,直到指尖传来灼烫感,才恍然回神般地伸手掐灭。 淋雨季 第29节 尼古丁的刺激,似乎能稍稍缓解心头的燥郁。 今夜也不例外。 靳晏礼从烟盒磕出一支烟,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熟稔地夹着一根香烟。 火光擦亮间,青白色的雾气顿时弥散的空气中。 他双手搭在围栏扶手,整个人上半身往外倾倒。 夜风一阵阵拂来,将他额前柔顺垂下的刘海捋到后脑勺。 看着散漫、肆意极了。 周颂宜走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显然脚步声惊动了眼前人,他已经发现她的存在了。只是眼底划过诧异,似乎没想过她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在这。 他问:“睡不着?” “不是。” 周颂宜:“起来喝水,恰好看见你在这。” “嗯。” 想起她不喜欢烟味,靳晏礼将指尖夹着的香烟往里掩了掩。 周颂宜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只是寻常聊天,“我都看见了,现在是不是有点儿亡羊补牢的意思?” 虽然心底诧异,但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吃惊。 靳晏礼身体重新靠回去,手掌撑在露台外。右手指腹间那点红,在夜风的浮动中,忽明忽暗。 他仰着下巴,盯着漆黑夜空中那弯清月。 良久后,“最近有点烦心事。” “如果是因为我,”她学着他的模样,双手支在台面。 侧头看他,无情打断,“那你还是别说了,不然只会给你自己添不痛快,对我毫无影响。” “我还什么都没说。”靳晏礼喉结上下滑动,他失笑,“也对,我自己的烦心事而已,和你没关系。” “毕竟,”他侧头望她,“一个我就足够让你烦心了。” 周颂宜:“你知道就好。” 这阵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起先是周颂宜单方面的不耐,靳晏礼单方面的掌控。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演,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 在不戳到对方的痛点时,他们甚至能上床,而床下,又维持着山雨欲来的风平浪静。 她现在一想到自己竟然和靳晏礼一起养起了小狗,就觉得很神奇。 而当言语、行为越过对方的底线,下一刻,便能毫不手软地直往对方的心底插刀。 他们之间太知道彼此的薄弱之处。 一旦假意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便会针尖对麦芒,咄咄逼人,不死不休。 不过,显然今夜并不是。 周颂宜朝他摊开手。 “什么?”靳晏礼不解。 周颂宜没解释,两只手掰过靳晏礼的右手,借着他手上的姿势,伸手取走他手上的那支烟。 低头咬上烟嘴,吸了一口。再抬头的时候,熟稔地吐出烟圈。 烟雾在空气中弥散,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只有淡淡的烟草味在昭示它的存在。 “靳晏礼,”周颂宜用手背抵着唇瓣,忍住心头咳嗽的欲望,“其实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或者我身上又有哪一点是你看上的?” “也许在你心底把我想象得很完美,不过现在,”她说,“看吧,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人。” 靳晏礼看着她眼尾呛出的水泽,没有戳穿。 脸上舒开笑,他低头,伸手帮她别住被被晚风拂乱的发丝。 眼睛左右转了转看向她,“傻。” 周颂宜不耐,踹她一脚,“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喜欢你,不管是完美还是不完美的你,我都喜欢。因为我喜欢的是你,什么样子的你都只是你。” 靳晏礼撑着头看她,眼底浮开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打消念头,是不是有点儿太傻了?” 周颂宜扯了扯嘴角,冷“呵”一声。将烟重新塞回他的手中,没再回答这个话题。 想起往事,眼神里都有点怅惘了,“其实,我高一那年就学会抽烟了。这事,我哥是知道的。当初,他还把我关在家里,好好说教了一顿。” “当初,我也是为了解烦。” 她摊摊手,“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靳晏礼沉默着,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或者说,在不管不顾想要和她在一起的那刻,他就将周颂宜的所有都给调查了。 因为他嫉妒徐致柯。 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是徐致柯填满了她的空白。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他只希望自己能早点来到她的身边。 那样,结果会不会就有所改变了。 他没吭声。 周颂宜看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有些话,不说明白,不戳破那层窗户纸,对谁都好过。 “早点休息。” 她打算离开了。 靳晏礼拉住她的手,制止住了她离开的步伐。 周颂宜没知声,用眼神询问,他启唇,“没事。” 左手却使力。收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身体往自己的怀里揽。 头颅低下,视线落进她的眼睛。 笑着说,“接个吻。” 须臾,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淡淡的烟草味,随着这个吻,浅浅渡进她的舌尖。微苦、微涩。 说不上好,但也不算糟糕。 距离过近,周颂宜能嗅到他身上淡淡木质香。 像春天的森林,落过雨后,植被都蒙上了细白的雨雾。 清新、凛冽,干净。 月光如水,静谧的夜色中,不说话也是一种和谐的美好。 靳晏礼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下一秒又吻了上去。 月光下,他们接了一个黏糊的吻,空气中有淡淡的水渍声。 不过这种美好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他能感受到嘴角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他笑一声,原本收着的力道没再克制。一步步逼近,最终将周颂宜抵进墙角,以吻封缄、以吻来“回礼”于她。 停下的那刻,她的嘴角莹润一片。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亦或者两者都有。 周颂宜狠狠擦了擦嘴角,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最终憋出一句,“神经病。”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后,连胸腔都在隐隐震动。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 —— 即便没有爱。 就这样,不死不休也挺好的。 至少,拥有她的是他。 第18章 蒲公英 靳晏礼今天不用忙实验的事情, 公司里面,他是老板,因此不必特地踩点过去。 周颂宜和他不同, 生物钟准时醒来, 也没再懒觉,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撑开眼皮,“我送你过去?” “不需要。” 说完,穿上鞋子出了门。 洗漱完, 用面包机叮了几块面包, 热了一杯牛奶喝了下去,便出门上班去了。 最近这几天有一个人物专访要做,奈何对方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物, 并不太好搞定。 原本约好的时间,又因为对方的临时变卦而爽约。 如此几次, 偏偏还不能甩脸色。 周颂宜过去的时候, 办公室里并没来太多人。 她将自己的包放在一旁, 拿着工位上的水瓶去饮水机接了点水。 淋雨季 第30节 回来的时候,发现褚昭朝正坐在自己旁边的空位。 见她过来, 招了招手,“我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点糯米糕, 但有点吃不完了,过来帮我分担一点。” “尝一个就好。”她走过去, 捻起一个,见褚昭朝还准备给自己塞, 连忙解释道, “我吃过早饭过来的。” “行吧。” 周颂宜咬了一口。 褚昭朝光顾的这家早点店,她也时常光顾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师傅了, 糯米糕的口感尝起来没有原本那么软糯。 “颂宜,我问你件事。”褚昭朝突然开口。 “怎么了?” “你是不是和徐致柯和好了?” “什么?”周颂宜一愣,咽下嘴里的糕点,“为什么这样说?” 褚昭朝没有明说,脑袋却突然凑近了一瞬,视线盯在她的唇瓣。 周颂宜想起昨晚的那个吻。只是出门前匆匆照了一眼镜子,感觉还好。 这会听她提起,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点开相机,对着镜头左右看了两眼。 远一点距离,看不太清。 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凑近了看,还是能看出一点红肿的痕迹。 她熄灭手机,对上对方探究的眼神,诚实道,“不是。” 话已至此,褚昭朝明白了,也就没再多问。 但还是好心给她提了一下,“要不打个遮瑕,遮一遮?” “算了。”周颂宜想了想又道,“这几天部门都比较忙,我这也不算太明显,应该不会有人会看见的。” - 这几天部门的氛围都不太好,领导被上级一顿痛批。 原本的提案策划被从上到下全盘否决,勒命本周内加急赶出新方案。 自然,领导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早上十点部门有个小型会议。 会议室内。 “这是人能写出来东西吗?”陈理单手叉腰,将底下坐着的人一顿痛批,“亏你们大部分还是文科生出来的,文科生就这水平吗?别说我说你们不服气,你们自己瞧瞧,尤其是那些存在问题的稿子!” 说完,将手中的方案砸到桌面上,目光在办公室内梭巡一圈,“不要以为进来了,每天就可以摸鱼混日子。文稿不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是给领导看的,给大众看的。” “一个人说好不算好,个个拍手称好,拿才叫好。拿出你们的专业性!” “尤其这个,”他点着桌上的纸页,“写的什么狗屁玩意?” “谁写的?” 人群中,一个高瘦个的男生举了手。 是新来的实习生,对于部门的运作尚且还在熟悉阶段。 陈理只扫了眼,嗤笑道,“谁带他的?” “我。”许勤杰低着头,有点尴尬。 “你是第一次做这些吗?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吗?你要知道,你采访的是一位杰出的女性,你要放大的是这位女性的行为,以及升华层面。而不是将重点模糊,写的什么狗屁玩意,他丈夫和她的行为举止有半毛钱关系吗?” “浪费笔墨给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贴金,就是最大的败笔。她的成功是她自己的,她得先是她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庸品。” 陈理向来说话直,对于低级小错误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你瞅瞅你自己写的什么,你给他校对的时候难道也没发现吗?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周颂宜。” 忽然被cue到名字,周颂宜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不解,毕竟这事和她关系不大。 “你以前深入人文层面,稿子写得也不错。这方面你比他有经验,你去帮帮他。”说到这,他也是颇为无奈。 “行。” 周颂宜点了点头,问题不大。 “还有你们,”陈理的话一转,继续开炮,“我办公室里那份要送省参加比赛的文稿,拿回去再好好润润色。想要得奖,就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波及到自己,都夹着尾巴做人。 之前提起的本周聚餐,恐怕要泡汤了。事情没解决之前,大家都面如菜色。 陈理又挑了几个问题出来后,才结束了会议。 - 夏雨抱着文件夹,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蔫了吧唧的。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陈理还一脸阴云密布,瘫倒在椅子上,显然被气得不清。 她悄悄凑近紧跟她身后出来的周颂宜身边,“你说老陈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咱们的方案虽然有bug,但是也不至于从上到下,乃至全盘否定吧?” “距离采访没多久了,加急赶出来的,真的能行吗?” 周颂宜也有点心累。又要管自己的,还要帮助他人,但没辙,“上级的交代就是命令,不管能不能行,但在此之前,先别急着自我否定。” “否则,你的话要是被有心人传了过去,小心他直接杀到办公室来,唯你是问。” “咦。” 这么一说,夏雨想到那个画面,顿觉毛骨悚然。 “不过真要算起来,你这比我还倒霉,还得帮忙校对稿子。说是润色,但谁不知道这才是最头疼的点。” “你这要是做好了,也就没什么,无功无过。”她叹了声,“要是没做好,谁知道背后会不会说你给人穿小鞋。” 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周颂宜需要帮助的对象是许勤杰。 当初,她比徐致柯先来的部门,许勤杰还追求过她。烦不胜烦的。 后来,徐致柯过来后,这件事才算了结。但当初,其实也闹得挺难看的。 她对周颂宜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放心吧。我要帮忙,肯定也得把我自己的事情忙完了再说。没那么好心,自己的事还没做完,就去好心肠地帮他。” “对了,你嘴巴怎么有点肿?”刚才还没发现,此刻两人距离比较近,于是关心了一番。 周颂宜面不改色,“吃辣过敏。” “哦哦。”夏雨不疑有他。 * 中午临近休息的时间点,周颂宜罕见地收到了靳雨娇发过来的消息。 对方在消息中表示,她已经抵达公司楼下,说有点事想和她单独聊聊。 周颂宜摸不清她想做些什么。毕竟平日里,两人委实没多大的交集,不至于有话要聊。 况且,今天还是工作日,即便靳雨娇已经大四下了,可按照现在的时间,她应该在赶她的论文。 不多时,手机又跳进一条消息,像是回复她心中疑惑的问题。 【我的论文已经没问题了,答辩在下周六,所以不算是偷溜出来的。不过,我来找你这件事,你别告诉我哥。】 【他什么都不知道。】 周颂宜浏览完,给对方敲去一个【好。你先在写字楼旁边的咖啡厅等我,大概五分钟的样子。】 刚点击回车键,褚昭朝走了过来,“待会一起吃饭吗?” “改天吧。”她将文件放回收纳盒。直起身,将椅子往里推进一点,人走了出来,“今天恐怕不行,家里妹妹过来找我了。” “那好吧,”褚昭朝朝她摊了摊,虽然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 转而走去一旁,对打开外卖app,正准备点餐的夏雨道,“小雨,别整天点外卖了,那多不健康,跟我一起出去吃吧。” “行。”夏雨正好也快吃腻了,正愁找不到饭搭子,于是爽快答应了。 周颂宜拿过手机,三人一起乘坐电梯下行。 不过没想到,恰好碰见许勤杰,对方挑了挑眉,“出去吃饭吗?正好一起。” “不用了。” “老陈不是让你帮我盯稿子么,就当我请你的。” 褚昭朝朝他瞥去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阴魂不散地纠缠别人。颂宜她妹妹今天过来找她,没空搭理你。你要是想和人约饭,下次记得提前拿好号码牌。” 许勤杰的脸青了又青。 好在这时电梯下行到一楼,梯门打开,周颂宜三人已经先行出去了。 没人在意他的神情,将他彻彻底底地忽略了个彻底。 * 周颂来到咖啡厅。 吃饭的时间点,里面就座的人并不多。 刚推开门,靳雨娇眼尖地看见了她,朝她挥了挥手。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点了一个经典口味的。”靳雨娇双手交握,有点儿紧张。 知道自己的行为唐突,有失妥当。 舔了舔唇瓣,问:“没打扰到你吧?” “现在休息时间。”周颂宜抬眼看她,“吃饭了吗?” “没。” “行,待会一起去吃个饭。”她将手机搁在桌面,随后直奔主题,“还不能让靳晏礼知道,究竟什么事?” “你没告诉我哥吧?”靳雨娇不放心地询问。 淋雨季 第31节 “你觉得呢?”周颂宜看她一眼,笑了下,“我没那么无聊。” “说吧。” 恰好这时,服务员将咖啡端了上来。 浓郁的咖啡苦味弥漫在鼻尖,他将咖啡放置在两人面前,说了句,“请慢用。”随后便走开了。 周颂宜拿起勺子搅了搅纯黑的咖啡,“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哥的。” “谢谢。” 有话要说的是她,可给了机会去开口,一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靳雨娇沉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毕竟,里面参杂着糟糕的家事,告诉周颂宜反而也不太好。 而且依照她哥的秉性,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说出去了,估计也不会乐意,反而怪她多管闲事。 左思右想,最终开口道:“有句话,或许我问起来会很冒昧。上次奶奶大寿,我们一起在外边碰见的那位记者,就是你曾经的男朋友,徐致柯吧?” 周颂宜端咖啡的手一顿,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你们兄妹一个两个都挺有意思的。先是他,再是你。” 虽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不过眼底却是冷的,“调查我?” “没有。”靳雨娇吓一跳,连忙摆手否认,“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不是调查的。” 但却暗自从她的话里抿出另一层含义。 原来自己的哥哥曾调查过她和徐致柯的过往,且这件事还被当事人给发现了。 这事她哥做得不对,可她现在心下也有点心虚。 原本周颂宜和徐致柯的恋情,虽是她猜出来的。但猜出来后,她又委托人调查了一番。 信息化时代,有些公开的消息,其实查起来很容易。 譬如,周颂宜和徐致柯曾经是高中同学,大学又考去了同一所学校。 大学期间,也算是校园里的一对神仙眷侣。 如果不是自己的哥哥横插一手,那么按照两人感情发展的轨迹,怎么都不会有他的痕迹出现。 了解得越多,她反而越来越不自在。 不是周颂宜配不上她哥,而是她哥配不上周颂宜。 他是过错方,而她是受害方。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感情被如此对待。 尽管时间过去了将近一年,伤害的痕迹已经留下了,她还是希望周颂宜能够以另一种角度去看她的哥哥。 这世上,她大概是他唯一争取过的了。 靳雨娇在心底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从一开始就是我哥做得不对。有时候,他的思维并不是我们能够去理解的。” “他不懂感情,也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应该投其所好、循序渐进。对于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该是他这样的。” “没有人和他一样。爱一个人就要好好待她,而不是采取错误的手段。” 周颂宜诧异,讶异于自己竟然会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么一段话。但她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靳雨娇很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是道:“没有婚礼、没有戒指,什么都没有。这些最基础的都没有,算是什么真的爱?” 周颂宜噗呲笑出声,突然觉得靳雨娇也只是小孩子心性。 回想起从前的那些画面,怎么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这件事还真是你错怪你哥了,”对上对方投来的不解目光,她解释,“戒指你哥给过我,不过我扔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刚领完证的当天,靳晏礼送给了自己一枚婚戒。 钻戒的蛋面有鸽子蛋般大小,周围镶嵌着一圈碎钻,戒圈内侧还刻有两人姓氏的缩写。 灯光的照耀下,美轮美奂。 虽只是一枚戒指,但里面耗费的工时可想而知。 只是这枚戒指在被靳晏礼强迫套进指根的那刻,她便当着他的面拔了下来,从卧室的窗户随手扔了出去。 那时候还是冬天。 雪压竹子,视野里白茫茫一片。戒指在脱手的那刻,很快消失在厚厚的雪堆里。 明明只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竟然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周颂宜眨了眨眼睛,收回游走的神思。 她看着眼前人,“这些和我想要的相比起来,并不重要。” “是吗……”靳雨娇语气有点干巴。 她手端着咖啡杯,沿着杯沿抿了一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隔着陶瓷杯,抬眼偷偷去看周颂宜的神情。 这一刻,她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她是真的对自己的哥哥没有感情。 那自己那些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就算告诉了她,她也只会是旁观者的姿态,说不定还会觉得哥哥就是罪有应得。 “周颂宜,”靳雨娇鼓起勇气,“我今天这番话都是出自真心的。我是真心希望你和我哥哥能好好的。” “也是……真心把你当作我的嫂嫂的。”她有点紧张,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周颂宜的眼睛,“以前是我任性,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一般计较。” “对不起。” “没关系。”周颂宜并不在意,将椅子往内推了一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也没有往心上去。” “中午一起去吃饭?”她起身,“走吧,我请客。” “好歹是名义上的嫂子。” 第19章 蒲公英 周颂宜领着靳雨娇去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餐厅。只是, 没想到恰好碰上过来吃饭的蒋池。 他和许勤杰是一个组的,关系还行,不过她和他之间没什么交集。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 较为安静的地方。 一旁的侍应生将菜单递了过来, 周颂宜示意了一眼,让对方将单子递给靳雨娇。 她问:“想吃什么?” “随便都行。”靳雨娇扫了几眼,“我没来过这儿,热门一点的菜品, 应该不会出差错。” “你呢?”她说, “嫂嫂,你喜欢吃什么?” 因着她的称呼,周颂宜微愣, 而后面色不改,“我也都行, 那就这几个。” “嫂嫂?”蒋池走了过来, 目光看向眼前人, “我没听错吧?” 周颂宜还没开口说些什么,靳雨娇先开了口。 眼前人语气这么贱,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要是承认了,下一秒流言蜚语就要满天飞了。 虽是事实。 但她清楚地明白周颂宜和哥哥的这段感情并不太光明磊落, 想必,公司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已婚。 于是也不想给她招惹麻烦。 她的眼睛都快翻上天了, “你耳朵真不好使。周颂宜,是我姐。今天我过来找她吃饭, 这位大叔, 你有什么事吗?” “大叔?” 蒋池被气笑了,“我有那么老吗?” “童言无忌。”周颂宜抬头看他, “你找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 “那既然没,就别在这儿了。”靳雨娇说,“我们还要聊天呢,你在这儿,难不成想偷听?” “我可没那么无聊。”蒋池被这么一气,完全忘记自己最开始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整个人郁闷极了,明明才刚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结果被人喊叔叔。 “嫂子,你结婚的事,你们办公室里应该没人知道吧?”靳雨娇等人走远了,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周颂宜心不在焉,点了几下屏幕,“这属于我的个人私事。” “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哦。” * 吃过饭,周颂宜问靳雨娇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还是打车过来的。 得到后者答案,于是在手机上给她叫了辆车回去,目的地填的学校。 “我今天比较忙,没时间带你出去玩。”周颂宜耐着性子叮嘱了几句,“回学校后,好好准备答辩的事情。” “哦。”靳雨娇垂着头,“嫂子,你不会告诉我哥,我来过这儿的事情吧?” “不会。” 得到周颂宜再而三的保证后,靳雨娇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 把人送走后,周颂宜乘坐电梯上行。 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补了半个小时的午觉。闹钟震动时,去厕所洗了把脸,开始聚精于今天的工作。 最近她很忙,靳晏礼闲了一两天后,也开始忙碌起来。 甚至比起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天,靳晏礼本科学校的院长给他的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 邮件中表明,希望能邀请他给本校的学弟学妹们开展一场科普物理的知识讲座。 淋雨季 第32节 在没有认识周颂宜之前,他的全部生活便是科研。 打交道最多的也是实验室里冷冰冰的器械,还有那些不容出错的实验数据。 这样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该是严谨、沉默寡言的。 大众印象里,对于横刀夺爱的第三者行为,断然是不会出现在这类人身上的。 曾经周颂宜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靳晏礼这个例外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对这一类人的固有印象。 * 靳晏礼出差前几天,周颂宜也处在忙碌阶段,连着好几日也没再弄她,最多是让她用手替自己解决掉。 出差前一晚,恰逢周五,周颂宜难得轻松。当天晚上,他似乎要把未来出差几天将要积攒的想念,提前交代给她。 握着她的腿弯,埋头先替她口了一阵。而后用她的手握着自己的,在入口处蹭了蹭,晶莹的水渍涂抹在两人的身体,而后不遗余力地贯入。 - 天擦亮,周颂宜醒来时候,原本放在卧室的行李箱已经消失不见。 靳晏礼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她闭起眼睛,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恢复精力。 这两天,人比较轻松。 处理完工作,傍晚的时候,就会带着福宝出门遛弯。 溜完弯回来,天已经有暗下来的趋势了。 靳晏礼人虽然不在北京,但每天晚上都会给周颂宜打视频通话。 起先,她是拒听的,奈何对方锲而不舍,转成语音通话也不行。 给人一种查岗的感觉。 可后来久而久之,她竟然有点习惯每天晚上带福宝遛弯回来后,等他的电话。 这次出差,大概是靳晏礼耗费时间最长的一次。他去上海,除了讲座的事情,还要视察那边的分公司的情况。 上海的这家公司,是今年才落成的。 问题大大小小,只多不少。如果不是当初答应靳嵩朗接手公司的事情,他也不会被这些琐碎的事务缠身至今。 上海到北京,坐飞机只需两个多小时。 靳晏礼在处理完一天的琐碎事务的时候,曾想过买一趟晚班机飞回去,而后第二天再搭乘早班机飞回来。 周颂宜曾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 直到现在,他也没法给出具有理由的答案。于他而言,真正的爱是没有理由的。 *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钢铁大厦的灯光逐次熄灭,只有顶层的办公室还亮堂着光。 靳晏礼坐在总裁办的椅子上,背后高楼霓虹灯闪烁,脚下是如河流淌的车流。 这次的行程,是汤烨希跟着一起过来的。 人推门进来,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机票我给你买好了。话说,你真要明天晚上先飞北京,后天一大早再飞过来吗?” “嗯。” 汤烨希:“不是我说你啊,这次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你们家里的那一群人吧。信不信你明天走了,一落地,电话就跟不要钱似的打进来?” “公司的事情处理完了。在没出问题之前,他们的想法和我又什么关系?” 汤烨希看着他桌面上的那些报表,“你今天晚上又在公司睡?” “嗯。” 办公室内有一个单独僻开的隔间。 本来是用来午休之类的,靳晏礼倒是这几天日日睡在办公室,就为了加班加点,早点把事情赶完回去。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说明明在这儿有公寓,非得在这儿睡。”汤烨希继续道,“行吧,随你自己。今天晚上早点睡吧,明天的讲座结束,回北京吧。” 他原准备离开的,却被靳晏礼叫住。 “算了,把票退了吧。等事情全部忙完了,我再回去。” 汤烨希叹一声,“你可算是明白了。这管理公司,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过来这几天,不是在视察工作,就是针对项目中的bug提出解决的运行方案,再者就是无穷无尽的开会。” 一天天的,一个头两个大。 跟着过来的这几天,相比较起来,他还是更愿意泡在实验室里。 - 等汤烨希离开,瞬间整间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保壁纸设置的照片是周颂宜。 手指点了两下屏幕,人像跃入眼底。 这还是上次在周家,周颂宜撇下自己,一个人乘船去湖里清理荷花。 那时,他站在湖心亭上,拿着手机偷偷拍下的。 也不能算是偷怕,毕竟已经被当事人发现了。 只是过了这么久,她也未曾发现自己将她的照片设为壁纸了。 仅此而已。 靳晏礼点开微信置顶联系人,给对方去了一同视频通话。 那边没再像往常一样等待很久。这次的这通视频通话拨过去,大概过了几秒钟,被人接通。 只是画面接通,黑暗一片。 摸索中,对方开了盏灯,漆黑的屏幕瞬间被福宝那张日渐圆润的狗脸占据。 它已经熟悉周颂宜和靳晏礼了,此刻看见画面里那张熟悉的脸,兴奋地吐着舌头。 如果靳晏礼现在在场,它估计就要往他的身上蹭,下一秒就被他一脸嫌弃地推开。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兮兮。”他将手机搁在桌面,“晚饭吃了吗?” “吃了。”周颂宜问,“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吃饭了吗?算算时间,也就没几天了,没必要天天给我打视频通话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了。” “你那怎么是黑的?”她凑近屏幕,画面里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外的灯光映了进来,“还在公司里?” “嗯。”靳晏礼背靠在办公椅上,宽大的手掌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手机,昏暗的光落在他的面颊,“公司和讲座的事情处理完,就可以回家了。” 他说:“感觉出来很久了,很想你。” “靳晏礼,你三岁小孩儿啊。我替你算算时间,”周颂宜盘腿坐在沙发上,作势替他掰着指头数,“也就一个多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出去很久了。” “这些肉麻煽情的话,别说给我听。”她将福宝抱到自己的怀里。 将镜头移过去一点,原本占满她的脸颊的画面瞬间多了半张狗脸,“不过你养的狗,倒是想你了。你不在家,我天天带它遛弯。” “知道的是我带它遛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它溜我呢。” “等你回来,你自己管。管不住,就去请专门的人员带它遛弯。”她仰躺在沙发,海藻般的头发铺满沙发,“最近上班好累。” 今天元旦前,不出意外的话她就要和公司请辞,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 不过在此之前,离职的这件事,她还没打算告诉靳晏礼。 “我养你。”他话说得很自然。 “不用。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周颂宜直起身,将头发别到耳边,“何况,我也没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 靳晏礼盯着屏幕中她的样子,“好。” “好了,不说了。”周颂宜将手机移到自己面前,“我现在要去卸妆,你明天应该还要去给你的学弟学妹们进行知识讲座,早点休息吧。” “明天一切顺利,”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半趴在抱枕上的,说话间抿了抿自己的唇瓣,左侧脸颊显出很浅显的梨涡,“祝你,祝我。” 明明很随意的语气,却像在靳晏礼的心间叩了门,仿若一对世间寻常夫妻。 他的指腹搭上屏幕,搁着玻璃蹭了蹭周颂宜的脸颊,嗓音低低地应了声“好。” 周颂宜冲他挥了挥手,又抓起福宝的狗爪子朝他挥了挥爪,“我下线了。” 话说完的那刻,毫不留情地挂断了通话。 …… 其实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聊,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很奇妙的是,周颂宜发现自己有时竟能耐心到和靳晏礼聊一个钟头。 不管是放在从前,还是眼前,都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 周五,周颂宜忙完上头交代的任务,周自珩给她发了条消息过来。 确定她没再忙后,一通电话便打了进来。 他说:“今天什么时候下班?下班后给我发条消息,我过去接你,咱们一起回老宅。” “回去做什么?”周颂宜拧开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口,“我可没说我要回去。” “靳晏礼都不在家,你待家里有什么意思?”周自珩不解,“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两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拉倒吧。”周颂宜懒得回答,“最近很累,还有一条狗要养。就算回去,等明天再说吧。” “我知道你不想见爸,”周自珩道,“是祖母想你了,但又不好意思。梅姨怕打扰到你,也不好过问你和靳晏礼的感情,这电话自然打到我这里来了。” “一起回去,”他那边似乎在讲事情,他说完这句话,将电话拿开,人声瞬间变小。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清晰传来,“算哥求你。” “再者,你不是也挺想见周舒樾那小屁孩。他黏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你回去顺便检查检查他的学业如何。”他说这话不大自然,“我总归不好出面。” “行吧。” 周颂宜想了想,“那你得等一会。我大概五点的样子下班,还得回家一趟。” “回去做什么?”他不解。 淋雨季 第33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拿开手机,“行了,就说这些,我先挂了。” * 周颂宜下班回去,将福宝领了出来。 周自珩开着车,就等在小区楼下,见她牵着一条金毛出来,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养的?” “电话里不是和你说过了,”她看他一眼,“我还有一条狗要养。” “喏,就是它。” 周自珩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奇怪,“你把徐致柯的狗带回来,靳晏礼知道吗?” 周颂宜的朋友圈以前爱晒狗,只不过开了仅三天可见。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太相熟的人可能不知道情况,但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只不过,他只知道她养了一条金毛狗,但是具体什么长相没怎么关注。 刚好,眼前这条就是金毛。 周颂宜:“这狗靳晏礼养的。” 周自珩:“?” 见她这样说,他倒是仔细端详了一会,还真让他看出了点区别。 这条狗的体型目前看来,还是比较小的,可能与月份有关。 当初的那条狗,应该有两三岁了。 于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叫什么名字?” “多多。” “疯了吧?”他抬眼,眼底全是不可置信,“认真的?” “靳晏礼取的。”周颂宜现在倒是能坦然接受了,“不过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它叫福宝。”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 * 周颂宜牵着狗走到周自珩车旁,原本打算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的,结果恰好看见坐在车里的沈滢,于是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眼底划过一瞬的诧异,随后了然。 扭头回看周自珩的时候,面带揶揄。 再次回头看向沈滢时,脸上带了礼貌的微笑,“沈滢姐好。” “小宜过来了。”沈滢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和周颂宜拥抱了一下,“要不是你哥非不让我下来,指定让你第一个见到的是我。” “我哥那性子,我都习惯了。”周颂宜耸肩笑,“我说我哥怎么突然想着拉我一起回去了,感情祖母找我是借口,想让我在这充当电灯泡才是真。” “我可没说这话,这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与我们可无关啊。”周自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嗯。”周颂宜应了声,随后看向自己身侧的金毛,“福宝,上车吧。” “养狗了?”沈滢问。 她:“嗯。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吧。” 周颂宜将自己身侧的车窗降下来一点,车在路面行驶。 周五,晚高峰,路况稍堵。她支着下巴,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 风涌了进来,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而后问:“你们两个这次回去,是不是要商量着结婚的事情了?” 周自珩觑她一眼,“小屁孩,又知道了?” 沈滢觑他一眼,而后对她道,“我们这次回去,确实是去商量结婚事宜。” 周颂宜笑一声,“我说怎么突然拉我,是不是想让我到时候替你们说点好话?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还是能答应的。” 沈滢也笑了。 大家没再说话。 车厢陷入沉默,周颂宜把头转向窗外。 夏天枝叶扶疏,行道路两侧种植的毛白杨,暗绿色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摆。 嵌在绿荫下的路灯,发出的光亮随着叶片的晃动,光影忽明忽暗。 她有点轻微的近视和散光。 路灯的光落在她眼底,并不是单调的圆点,而是在不断向外散发出金色的光线。 盯着不断后退、刷新的灯光,她的思绪陷入浑沌。 算算时间,她哥和沈滢在一起也有将近四年的时间,期间感情也一直挺稳定的。 前几年,他哥的重心还在事业上,毕竟一个企业升级转型的前几年,算是最困难的时期。 现在一切好转。相应的,感情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等过了年,他哥就要28了,沈滢也要27了,也到了适婚年龄。 时间真快,眨眼间就溜走了。 “有点困了,我先眯一会。”周颂宜捂嘴打了个呵欠,“等快到了的时候,你们再叫我。” 小金毛坐在车里,也不晕车,也不乱动。乖得很。 她看它一眼,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揽在自己的怀里。 随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休息。 “睡吧。”周自珩看她一眼,“黑眼圈都快掉地上去了。” “哪有。” 沈滢从前面找了一条毯子,侧过身递给周颂宜,“要是觉得冷了,就把这个拿着盖。” “嗯。”她睁开一只眼,接过后,“谢谢沈滢姐。” * 车平稳地行驶一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周颂宜显然一副还没睡好的模样。 她揉了下眼睛,推开车门。 将福宝带下车后,关闭车门,转身对眼前两人道:“你们先过去吧,我暂时就不更着一块过去了,想先去房间补一会觉。” “要是他们没问起我,就别说我和你们一起回来了。” 周自珩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没挑明。视线落在她手上牵着的狗绳,“小狗呢?” “需要我帮你带着吗?” “我看它好像也不太认生。”沈滢也道,“你把它放我们这儿,你去休息吧。” “那好吧。就麻烦你们了。” 金毛像是也知道她困了,难得没闹腾。 绳子交给沈滢后,很乖地走在她的身后,只是偶尔回头看一两眼,转身又投入到新环境中去了。 周颂宜回屋躺了一会,醒来后,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在床沿坐了一会,正对窗户的那张书桌上摆放的花瓶,因为不常回来,所以里面空荡荡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去到屋外。在院子的花架上,摘了几支花型饱满的浅粉色月季。 花瓶装了点水,将花枝插了进去。 对着光线摆弄了几下。良久,松开手后,打算离开。 此刻,放在桌边充电的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亮起,消息跳了出来。 沈滢:【转发:[一场酣畅淋漓的物理知识讲座,讲师能力与颜值双强!]】 紧跟着又发来一条消息,上一条消息很快被覆盖掉了。 【颂宜,过来吃晚饭了。】 第20章 蒲公英 周颂宜拿过手机, 划开屏幕。 上一条被覆盖的信息,又重新引入眼帘。她当然知道这条链接里面的内容说的是谁。 原本消息在弹窗里,只能看见配文, 现在点进去, 多了一张照片。 也许沈滢刚好看见,随手就转发过来,没想太多。 她的手碰上花瓣,单手敲着键盘。 没点进那条图文转发, 自动忽略掉了。 【好, 我马上过去。】 点击回车键,原本绽开的花瓣恰好撇落。或许在刚才的侍弄中,它将落未落。 此刻, 只是时机到了而已。 周颂宜低垂眼睛,扫了一眼胡桃木桌面上, 那一瓣粉。 手指滑动着屏幕。原本打算退出微信界面的, 随后滑动中, 微信消息后排的消息被排列到前排。 她这才发现,靳晏礼在下午18:06时发了消息过来。 当时她正在睡觉。而这条消息, 又被不断涌进来的消息冲了下去。 他说:【我买了晚上的机票,马上就要登机, 大概三个半小时就到家。】 浏览完这条消息,她的目光下意识朝状态栏看去。 现在的时间, 距离他的消息进来,已经过去了快一小时。 这会儿,他应该还在飞机上。 淋雨季 第34节 等会就要过去吃晚饭。再晚一点的时候, 会过去陪陪祖母,也就没太多精力分到手机涌进的消息中。 本不打算回的, 但还是给他去了一条: 【家里没人,我回家了。】 周颂宜把文字敲过去,收起手机,去了膳厅。 周平津和岑佩茹已经坐在椅子上了,正主位的老太太还没有过来。 她一进去,周平津的目光就望了过来,不赞同的语气,“回来了,怎么也不说?” 周颂宜和岑佩茹打了声招呼,走到周舒樾身旁,抽开椅子落了座,“是我让哥哥他们不说的。” 闻言,周平津没再说些什么。 老太太还未过来,现在并未正式开始用餐。 周舒樾坐在她的身边,问:“姐,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过来找我?” “要不是梅姨给沈滢姐收拾房间,恰好经过你的院子。从洞门那儿发现你屋子的门是敞着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现在不就见到了。”周颂宜语气随意,“最近比较忙,本来打算下班先在家里睡个觉的。谁知道周自珩把我薅了过来。在车里补了个觉,回来还是觉得有点困。” “就先回房间,睡了一下。” “那确实得好好休息了。”周舒樾坐直身体,“姐,我今天做题遇到了一个知识点,我觉得它有点儿难。待会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周自珩看他一眼,“够了啊。” “颂宜都大学毕业了,你那书本里有点东西,她都差不多忘记,还给老师了。” 这会,周颂宜难得没呛声。 等待的间隙里,周舒樾话最多,谁都要拉上扯几句,绝不让气氛冷场。 原本,沈滢在这儿,其实还有点儿局促。 但因为周舒樾的活跃,心里头也没那么紧张了。 周自珩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和岑佩茹相视一笑。转而对一旁的秋花道,“秋花,你去看看老太太。” “好的。” - 过了会儿,秋花折返回来了,面朝周平津,“老太太觉得身子骨乏力,不是很想吃晚饭,她让你们不必等她。夜里,她要是觉得饿了,会让人再单独做一份的。” 周平津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而后眼睛转向两侧,抬手拾起放在桌沿的筷子,“都吃饭吧。” 周颂宜不像周自珩和沈滢,两人要和周平津还有岑佩茹商量婚事。 她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放下筷子,对岑佩茹道,“岑姨,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 现下的夜里,已经开始夏天的感觉了。 周颂宜夜里无事,索性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柳姨那儿接过福宝。 它已经吃过晚饭了。柳絮正准备带着它出门遛弯,恰好周颂宜过来了,将它接走,自己带着去溜达了。 宅子占地面积大,但人丁稀少。到了夜里,尤为安静。 山林里鸟雀偶尔叫唤,煽动翅膀从一棵树飞跃到另一棵树,带动树冠的叶子发出成片“沙沙”的音调。 池子里的水是流动的。清水击打在卵石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周颂宜牵着福宝,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面漫步。 走走停停,东拐西拐的来到了荷区。这次没有乘船,直接从桥梁一路通往湖上亭。 - 冬春枯萎的荷花,初夏时节早已莲叶盘盘。 清风拂过,荷叶随之翻涌。一股清新的风,吹过脸颊,带着独属于初夏的暑气。 周颂宜沉肩斜靠在棕红的柱子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将福宝抱在对面的长椅上站着,打开摄像头,拍摄下了一张动图。 拍摄完成后,她点进相册看了一眼,而后退出了相机。 一个多小时没看手机,状态栏又显示了好几条消息。 她将微信上显示的小红点一一点开,给对方回了消息。 余下的,只有靳晏礼发来的消息,还显示未读。 周颂宜点了进去: 【看见了,我听阿姨说,你把福宝一起带回去了。家里骤然一空,习惯了热闹,还真让人有点不适应。】 她读完这条消息,抬头看了眼时间。 现在快八点半了,按照靳晏礼下午发送的那条消息,此刻估算着已经抵达北京半个多小时了。 周颂宜的指尖悬在键盘上。目光却凝视在对话框正顶上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回神的时候,指尖下意识回缩了一下。对方的消息,再度进入视野。 【工作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可以过去找你么?】 她不知道回些什么,【随你。】 想起刚才拍的那张照片。她点进‘照片’,选择了最新的一张,给靳晏礼发了过去。 【刚拍的。】 消息发过去。 周舒樾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远远的叫了她一声。 见她的视线移动过去,连忙抬起手臂用力地挥了挥,而后一路小跑着过来。 停在她面前的那刻,呼吸都有点儿喘。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周颂宜将手机放在一旁的长椅,随后坐了下去,目光正视着他,“找我做什么?” “姐,”周舒樾控诉,“姐,你走得也太快了。我刚追你后边叫你,你都没有听见。然后一转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你人影了。” “我跑你屋那边,问了柳姨。她说你牵着狗出来了,具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不过,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没多久。”周颂宜双手抱臂,看着眼前人。 自从步入中学后,周舒樾就像那雨后春笋,个子不断地在拔高。 至今为止,他已经高出了自己一个头。 她问:“你不在饭桌上吃饭,跑来找我干什么?” “别提了,”周舒樾坐她旁边,表情痛苦,“你一走,我感觉我在那儿如坐针毡。你知道的,哥他一向不待见我,这次还带着未来嫂子,待会肯定是有话要说。我要是没点眼力见地留在那里,岂不是自讨没趣?” “话说,你先前说过每周有空,会回来看看我呢?”他坐在周颂宜对面的长椅上,“距离上一次回来,大概很久了吧?” “我这都快要高考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是不是我亲姐啊?” 周颂宜被他的话逗笑,“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又不是小屁孩了,马上就高考了,自己的学业难不成还等着别人来操心?” “再说,我操心也没用。就像大哥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样,这么久过去,很多东西,我早就忘记了。” 她乜他一眼,“况且我听梅姨说,你成绩都很稳定。要是不失误,清大估摸不成问题。比我当年还要更胜一筹,这还需要我去操心吗?” “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又能说得准呢?”周舒樾看她一眼,说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未来总是充满变数的。” “今天已经比较晚了,明天再说吧。”他探手摸了摸福宝的脑袋,“它是带出来遛弯吗?” “要是不认生的话,带我那儿去玩玩。可招人稀罕了。” 她:“你要是见识过它拆家的模样,大概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 隔天早。 周颂宜吃完早饭,原本打算和老太太一起走走,去戏楼那边听听最近新搜罗来的曲子,顺带着聊会天的。 转念一想,昨天祖母因为身体不适,夜里没过来吃晚饭,也就没有见到沈滢。 今天她的身体状况看来还不错,应该是有话要和沈滢说的。那她也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转来转去,去了周舒樾那儿。 临近六月,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恰好前几天考的试,今天成绩在班级群里公布了。 专门拉了个文档发出来的。 周舒樾本来寻常也不是特别在意的,因为每次考试他心里都有底,成绩考完的那刻,差不多就能估算出来了。 不过今天周颂宜难得主动过问学习上的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姐,我们老师刚在群里说上次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这儿现在还在写布置的作业,你帮我看看。” “行。”周颂宜觑他一眼,而后将他放在桌沿的手机拿到他的面前。 面部解锁成功后。 她拿在手中,点开班级微信群,“你作业剩的还多吗?哥和沈滢姐,今天应该比较忙,我一个人在家待一整天也是无聊。” “行啊,”周舒樾头也没抬,却一口答应,“还剩几道化学题,要不了多久。你打算要去哪里玩,带我一起。” “不出去。”周颂宜刚刚点进文档,“我想着去楼台那边看看戏,给自己找点灵感和思路。” 文档转好,周舒樾的名字赫然跃入眼底。 总分成绩第一。 周颂宜看着倒没觉得意外。 让她讶异的是,他的三门小科,全是满分。 “周舒樾,你可以啊。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成绩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 她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人眼神藏不住事,一副等夸的模样。 淋雨季 第35节 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那是肯定的。” “姐,” 周舒樾写下最后一笔答案,摁了摁圆珠笔的帽键,随后扔在一旁。 将椅子往周颂宜的方向拖了点过去,“你能不能和哥他也说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点求认同的乞求意味。 这么多年,周自珩对周舒樾的情感态度格外冷淡。 话虽然没有摊开在明面上讲,可言语行为之间的疏离,长了眼睛的人都是能发现的。 周舒樾并不是麻木的傻子。他是人,具有七情六欲,能感受得出来。 但他是真心地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也希望他能将自己当作他的弟弟看待。 可惜,周自珩几乎从不过问他的事情。求认同的渴望,一直贯穿于他的整个青春期。 周颂宜薅了薅周舒樾柔软的头发,示意他别多想,“他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年虽然明面上没怎么关注你的成绩。但是你的优秀,他心底肯定是明白的。” “怎么说也是一个学霸,这多愁善感的情绪不该出现在你身上。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而后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铺满书桌、打满草稿的本子。 问:“现在写完没?” “写完了。”周舒樾将试卷收拾好。 今天下午上学要带的作业,写完之后,也都提前装进自己的书包里了。 * 这次请的戏班子,唱的是黄梅戏。 曲调淳朴、欢快,周颂宜坐在台下听着,逐渐沉迷。 周舒樾不大爱听戏,太老了,和他的生活总有种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感。 不过如果要在同学邀请打游戏,和陪周颂宜听曲中二选一。他选后者。 无关乎什么特别的原因。 大概打游戏或许是枯燥生活的调味剂,人们大多数喜欢在里面发泄不快。 遇到点芝麻大小的事,就能破口大骂,甚至问候全家。 他无法苟同这种思想,却也不能质喙别人的做法。 毕竟,能被骂的人,也许多多少少在某个地方做了错。 只是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每个人心中的杆秤如何去衡量。 “周舒樾,你觉得这戏听起来怎么样?”周颂宜突然想听听周舒樾的想法。 不过话问出去,半晌没有人回答。 她转脸看去,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有点眯眼睛了。大概这段戏曲,把他瞌睡给引出来了。 “感情我还是强人所难了。”她不由失笑,“你要是觉得困,就回房间休息。早知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拉着你在这受罪了。” “没。”周舒樾瞬间撑开眼皮,“我只不过是在想事情。” “算了,”周颂宜这回不笑话他了,只吩咐道,“你替我去我房间将画本取过来,顺带带一只炭笔。这两样,都在我客厅电视旁的矮柜里。” “具体哪层我忘记了,不过你都拉开看看。” “好。”他答应得很爽快,“那你在这等我一下。” 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 看着桌案上的青玉茶壶,对周颂宜道:“姐,你要不要喝汽水?我班里同学推荐的,感觉还不错。我买了几瓶,就放在我客厅那边的冰箱里在。” “都行。”周颂宜支着下巴笑着看他,“谢谢弟弟。” - 周舒樾去的时间有点儿久。周颂宜拿起手机,正准备给对方发条消息问问的。 要是实在没找到东西,就算了。 刚敲了两个字。他就出现了。 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身量比他高半个头,她抬眼看去的时候,恰好落入对方的视野范围内。 周舒樾看她一眼,“姐。”而后将手上拿着的画本和炭笔递给她,还有那一瓶沁凉的饮料,“东西我都给你拿来了。” “嗯。”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碰上梅姨了。” 他看了眼紧随身后的靳晏礼,又看了看周颂宜的神情。 想起两人先前说过的话,一时拿不准她心中所想。 不过好像不算太讨厌,还算是和谐。 于是撒了个谎,“她说打算今晚和梅叔在湖里下笼子捕鱼。我打算过去帮帮忙,顺便涨点见识。” “去吧。”周颂宜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等会儿我过去找你,也去见见。” “行。” 周舒樾离开前,又扭头看了眼靳晏礼。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如果靳晏礼再敢欺负他姐,他势必要和他鱼死网破。 先前的那件事,自己便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以后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反之,面对他纠结的神情,靳晏礼的神情则很冷淡。 等人走远,他将手中拎着的,用丝绸段打包的糕点盒搁置在周颂宜身前的圆桌。 他盯着眼前人:“这次不算唐突。昨晚和你提前打过招呼,你说随我的。” 周颂宜挑眉:“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问。” 靳晏礼在她身边摆放的官帽椅坐下,“在上海开讲座时,学生们推荐的苏式糕点,据说不错。” 他将盒子打开,“尝尝?” 周颂宜认得眼前的这盒糕点的包装。它只在苏州贩售,眼神讶异,“你去苏州了?” “嗯。”他轻描淡写,“在上海开讲座时,学生们推荐的苏式糕点,据说不错。我听祖母说,你喜欢吃这些,于是就过去看了看。” “想来,你应该会喜欢的。” 他没提。那群学生说得神乎其神,想起周颂宜爱吃糕点,于是讲座一结束,他从一名学生那儿得到店铺的名称,就驱车去了苏州。 车程来回三小时。 回来后,还要交接一点工作。而后乘坐距离时间最早的一班飞机,从上海飞回了北京。 只不过,周颂宜没在家。 当晚,他身体实在有点熬不住,就躺下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去淋浴间洗了澡,冲掉一身疲惫。换上休闲的衣服,让人开车来了周家宅子。 好像种种一切,也只是想将这份糕点送到她的手上。 尽管,他送的礼物,在她心中一向占据不了什么分量。 这话,他没提。于她而言,是负担。 “我以前,在苏州上过学。”她盯着这盒糕点,像是想起往事,“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味道有没有所改变。” 中学是在苏州读的,也是在那儿认识了徐致柯。 这是卡在靳晏礼喉咙的一根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去更改。 只是不断试图覆盖上新的痕迹。 他沉默一刻,转而道:“尝尝?毕竟,只有尝过了,才知道是否符合口味。” 第21章 蒲公英 周颂宜拆开最外层的素雅绿的绸缎包装布, 里面是一个木质的盒子。木头经过打磨抛光处理,纹理清晰可见。 她打开盖子。 盒子里,摆放的是形状不一的精致小巧糕点, 每一块都栩栩如生。 一瞬间, 美好得让人不愿意破坏。 面露犹豫。 靳晏礼看着她,以为她是不愿意尝。 视线落于糕点,也没多在意,“没关系。要是不喜欢的话, 就不用勉强自己。喜欢什么样式的, 下次碰见了,我再给你带回来。” “或者我先尝尝,要是觉得还不错, 再寻来给你。” “没有。”周颂宜摇摇头,“挺好看的, 不舍得破坏了。” 她抬眼看他, “以前这家糕点味道还不错的, 口碑挺好。而且,你这好歹也是学生严选出来的, 再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了别人的好心。” “我挑一个。” 周颂宜抬手。手指在盒子上方停滞一瞬,视线一一扫过去, 而后挑了一块茉莉乳酪酥饼。 左手接在下巴下面,低头咬了一小块。 再抬头时, 眼底闪过惊艳:“好吃。虽然不是从前的味道,但也不错。入口一股淡淡的茉莉味, 和我从前在梅姨那儿尝的味道有点相似。” “这都是你的。”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 “要是怀念以前的感觉。我把店收购过来,再在北京开家分店, 把以前的烘焙师聘请过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周颂宜:“疯了吧?” “就当是了。”他语气淡淡。 淋雨季 第36节 “好吃也不能多吃,甜食一次性吃多了,也容易腻味。”她视线从盒子上一掠而过,“你买回来的,还没尝过。尝一尝?” “不用了。” “味道还不错,”她眉间愉悦,“真不尝尝?” “好吧。”靳晏礼微微叹气,“那我尝尝。” “喏。”周颂宜视线落回到桌面打开的盒子上,“那个看起来还不错。” 她想让靳晏礼挑那个柿子的。偏转回头的时候,手腕倏尔被人握住。 原本手掌抬起的幅度被迫往上抬高一点。 下一秒,他低下头颅。就这这个高度,咬了一口她手中方才尝过的那块糕点。 眨眼之间,只能看见他黑色的头发。 手被松开,距离一瞬拉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周颂宜捏着糕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只好瞪他:“盒子里有,你尝我手里这块做什么?” 某人嚼了几口,而后咽了下去。大言不惭,“因为你说它好吃。” “我不太喜欢吃比较甜的东西。一整块于我而言,太过浪费了。” 眼里带笑,神情温柔。很蛊惑人。 只是这话半真半假。 周颂宜信他不嗜甜这个说辞,但是浪费这一说,她委实是不相信。 毕竟,对方前一秒还在说要收购一家糕点店。 糕点胜在小巧精致,咬了两口后,也没剩下多少。 这一年里,两人不知道唾液交换了多少次,连最隐私的部位,他也能下得了嘴。 此刻,搁在一边,难免显得矫情。 周颂宜将手中剩下的一小块塞进嘴里。右手手肘撑在桌面,脸颊压在掌心,盯着面前的台子。 戏班子责任人过来和她说了几句,准备开始下一场戏曲的演唱了。 她点了点头。 依然维持着目前的动作。嚼动时,能感觉到肌肉一鼓一鼓的。 * 楼台建在风山狮子林中。园中有一池,池中假山流水淙淙。 池中水是活水,而非死水,通过泵和管道系统将水给循环起来。 山上有一柳树,树冠高大。今年开春,枝桠发的芽多。 枝桠下垂。微风过,柳叶尾扫着池面,波光粼粼的池面泛起涟漪。 布谷鸟站在粗壮的枝干上,跳来跳去的。 彼时,原本休息的戏班子,这会子整理好衣物。在打击乐器的伴奏中,开了场。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听到这儿时,靳晏礼动了动眉骨。 没出声,余光却往周颂宜那儿扫,她正听到兴处。 “喝口水。” 他抬起腕骨,拎起一旁的茶壶。 茶水滗进淡青绿色的茶杯,递至她的眼前。 “我自己有手。”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接了过来。 一小杯水喝完,杯子被重新放回原位。 “好了吗?”周颂宜转脸看他,“要是没有旁的了,我要认真听了。” “等等。 靳晏礼从一旁的抽纸盒里抽了一张纸。 捏着纸巾,抬手轻轻擦拭着她的唇角,“糕点的粉蹭在唇角上了。” “哦。” 她讷讷应了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撤开了手。 周颂宜只觉唇间烫得厉害。别开眼睛,不再去看眼前人。 有时候,她真的宁愿靳晏礼发疯。这种温柔的动作放在两人身上,着实诡异。 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只是能对着他产生这种想法。自己大概也是病了。 靳晏礼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这些想法,“你让周舒樾给你带这个,打算做什么?” 她这才想起被自己搁置在桌沿的本子与炭笔,“闲着没事,随意画画。” 闻言,他倒是再没问些什么了。 靳晏礼起身,“我先去主厅那边,待会再过来找你。” 毕竟,人过来了,却不去见见长辈,于礼不合。 “你先别过去,待会再去。”听他这样说,周颂宜赶忙叫住他,“他们正在和我哥他们谈话。” “他们?” “是沈滢姐。”她说,“他们这次回来,是打算商量结婚的事情的。本来去年其实差不多就该结婚了,只是……” 去年因为和靳晏礼结婚的事闹得不太愉快。所以,周自珩也就没提结婚的事。 后面又因为工作的事情耽搁了一阵,于是就推到了今年。 她没对他说这些。 直接翻了页,“这些是他们的事情,不是我该去操心的。” “本来我是让舒樾陪我在这看会戏的。因为你的到来,导致他现在去和梅姨他们学捕鱼去了。” 说到这,周颂宜的脸上倒是多了些真实的笑容,“反正你现在也去不了,在这坐会,陪我听一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难得。”靳晏礼也笑了,“我以为,你会让我离你远一点。” 他重新坐了下来,“你要是想,多久都没问题。我的时间本来就归属于你,任由你支配。” 周颂宜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盯着他的脸瞧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转过脸。 轻声道,“话严重了。” * 老太太今天精气神儿看起来不错。只是脸上不带笑的时候,神情看着有点严肃。 她坐在主位上,看着右侧方坐着的两孩子,视线从沈滢身上慢慢挪开,移到周自珩的脸上。 这门婚事,大家都是同意的。 这次回来,其实更多的是想调和一下婚礼的具体时间。细节上面,还有待商榷。 不过这会,老太太看着有点生气,皱眉看向周自珩,“你这孩子,简直胡闹。” “昨夜我身子不适,梅婷他们也没告诉我。今早过来了,才听人说你把小滢带回来了。” 她的神情严肃,却在望向沈滢的时候变得柔和起来,“说起商议婚事,于礼数上,应该是我们周家先和你父亲他们商议。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任由这臭小子胡来。” “妈说得是。”周平津昨晚还沉浸在喜悦中,这会子在老太太的点拨中,也想明白了。 于是斥责周自珩,“你这孩子应该提前和我们知会一声,我和你岑姨也好早做准备。” “昨晚回来也是,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孩子们都在呢,你少说几句。”岑佩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视线转向主位的老太太,“妈,沈周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这么几年商业上也是友好往来。两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相识已久。” “况且,都是大人了,该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们干涉太多,反而不好。婚事过几日我和平津去沈家走一趟,也不算失了礼数。今天呀,就先听听孩子们自己的想法。” “毕竟,他们才是主角。” “也好。”老太太认可岑佩茹的处理,不过也没太给周自珩好脸色,“小滢啊,以后要是哪里受了委屈,别憋在心里,记得告诉奶奶。” 老太太如今八十多岁,已到了耄耋之年。 眼睛却一如年轻时那般清澈,不参半分浑浊。望着沈滢,眼睛里润着笑。 却又透过她,想起一年前,颂宜那孩子哭着跑来找自己的模样。 当初,所有人都瞒着自己。要不是孩子自己跑过来,她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可惜,时已晚矣。 看着眼前两孩子,虽说感情稳定,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怜惜,“我啊,替你做主。” “祖母。”周自珩讨饶。 “一定。”沈滢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周自珩,两人相视一眼后,她才缓慢移开目光。 续上未说完的话,“他要是敢,我肯定和您说,让您替我撑腰。” 老太太接连说了几声好,心下欣慰。 岑佩茹也是比较欣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再说些什么。 反而是过来沏茶的柳絮提了一嘴,说她在来的路上,碰见靳家那孩子了。 淋雨季 第37节 当时他向自己问了一段路,而自己急着过来,给他指了路后,也没多问什么。 - “晏礼过来了?”老太太听完后,吩咐身旁的秋花,“你去把那两孩子一起叫过来吧。” “昨夜身体不适,也就没见着颂宜。”她轻轻点了下头,“正好现在大家都在……” 话说到这里,她忽而止住,“算了,你扶我去楼台那边吧。正好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我也过去看看罢。” “你们去麽?” “我就不过去了,”周平津叹了口气,“这丫头,昨天还在生我气。现在晏礼也在,我怕我要是出现在她眼跟前,怕是又觉得不自在了。” “我也省的自讨没趣。” 岑佩茹对于两人的关系也是有点无可奈何,“我陪妈过去吧。” “你说你和颂宜之间的郁结,何时才能开解?”老太太叹口气,“罢了,我也不管了。若是有生之年,能够再见着一家和乐的模样,我算是生平无憾事了。” “妈。” 老太太不再看他,从位置上起身,秋花适时伸手稳住她的身体。 沈滢跟在她的身后,“奶奶,我和您一起过去吧。” “好。” 沈滢跟了前去,随后看向身后的周自珩,“你要一起去吗?” 周自珩摆摆手,“我今天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老太太斜他一眼,却也没说话。 春天已然过去,院内大半花朵谢了,粗壮的枝干上,绿意盎然。 夜里,该有知了栖枝鸣叫了。 一路漫步前往楼台,天山之外欢快的小曲穿过亭台楼阁,拂过绿叶如盖的碧荷,递到人耳朵根里。 越往前走,唱声越响亮醉人。 * 周颂宜听完那段黄梅戏,才想起自己让周舒樾拿过来的画本似乎做了摆设。 空占了位置去,却什么都没做成。 正准备画上几笔的。搁在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有微信消息进入。 靳晏礼的眼神扫过去,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他的信息?” “是啊。”周颂宜很坦然。 她垂眼看向放在茶盘旁的手机,手机屏幕因为消息的进入而发亮。 “什么事?” “还没看。”周颂宜唔了一声,“可能有公有私。”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靳晏礼,“再怎么说,我和他也是同事,工作上有交际本就是常事。况且,原先你答应过我,不干涉我公司上的事的。” “那我反悔了,”他的眼睛漆亮,“你能离他远点吗?” “你觉得呢?”周颂宜反问,“好了,别说这些了。否则,我不觉得我们接下来还能好好聊,静心听戏了。” “是吗?”靳晏礼反问。 “在说些什么呢?”老太太恰好在这时走了过来,“这老远就听你们两个在说话,不知道我能不能也听了去。” “晏礼啊,”她看向他,“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身旁有一张梨木椅,秋花搀扶着老太太坐下,沈滢瞧见了,连忙走上前去搭把手。 “是我把他留在这的。”周颂宜走上前,“我以为你们有话要聊。怕他过去会打扰到大家,索性就没让他去。想着待会再过去的。” “那岂不是还是我的问题啦?”沈滢打趣,将话茬揽过,“待会回去,我就和周自珩说。” “沈滢姐 ,”周颂宜弯着眉眼,“你可不能和我哥沆瀣一气。” “你啊。”老太太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还和小孩子一样,一点儿都不稳重。” 周颂宜装作吃痛,捂住额头,“要那么稳重做什么?有您在身边,就是我的底气。” 她问:“祖母,你们会突然过来了?” “你哥他们的事情商定完,秋花正好过来换茶,说是看见晏礼过来了。”老太太眼睛朝靳晏礼浮去一眼,“这人回来了,也没过来,可不得过来瞧瞧。” 周颂宜笑笑。 因着老太太一众人在场,方才隐隐有吵起的气氛,此刻消失殆尽。 她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听曲。偶尔老太太问上几句,才聊上几句。 老太太看着桌面上摆着的糕点盒,问周颂宜,“这是你买的糕点?要是爱吃糕点,以后回来提前和你梅姨他们说,她祖籍在江南一带,苏式的点心最拿手了。” “不是,”周颂宜摇摇头,“这个是靳晏礼带回来的。他正好也是从苏州那边带回来的。” “祖母您要不要尝尝,”她倾着身体,探手打开盒盖,“看看和梅姨做给您尝的,是不是一个味道?” “你这孩子,”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不过祖母近来不大爱吃甜食了。这福啊,是享不了了。让你阿滢姐尝尝。” “好吧。” 周颂宜转眼看向沈滢。 “那我尝一个试试,”沈滢看了盒子里面摆放精致的糕点,最终挑了个白玉兰酥,“这些造型看起来都挺好看的,有点儿舍不得尝了。” “这是在苏州哪儿买的?”她尝了口,“感觉还不错,改天我让人代购一份尝尝。” 周颂宜说,“还是以前那家。” “行。” 两人熟稔的对话。想来,这家糕点,沈滢也尝过。 至于什么时候,结合周颂宜在苏州读过书,就不难猜测了。 思及此,靳晏礼的眼神变得晦暗。 周颂宜看他一眼,没说话。 但他心底的那点想法,她差不多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段戏听完,如若没有特殊需求,楼台差不多暂时“打烊”。 沈滢扶着老太太在宅院里散步。步履很慢,享受夏日里为数不多的凉爽。 周颂宜起身,本打算跟着一起过去,却被老太太拉住手,“我就散个步,消消食。用不着那么多人陪着我,你沈滢姐陪着就好了,祖母也想和你沈滢姐说点悄悄话。” “好吧,祖母。”她佯装伤心,“有了新人,旧人就被撇下了。” “哪有。” “晏礼啊,”老太太的目光投掷到靳晏礼的身上,忽而问,“你今天着急回去吗?” “不急。” “那好,”她点点头,“晚一点的时候,我让梅婷过来寻你。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聊。” 周颂宜问:“那我呢?” 见她一脸疑惑好奇的模样,老太太知其心中所想,索性打消她心中的疑惑,“晏礼一个人过来就好,你就不用跟着过来了。” “为什么?” 她反而越加好奇,“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第22章 蒲公英 周颂宜最终还是没有跟过去。 不过等靳晏礼从老太太那儿回来,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 最终索性直接追在他身边问,“祖母刚才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靳晏礼去水壶里倒了杯水,一笔带过, “就是一些家常便饭的问话。” “真的假的?”她持怀疑态度。 他将水杯放下, 偏头突然凑近,“真要听?” “突然也不是那么想听了。”周颂宜扯了扯嘴角,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 “不急。” 靳晏礼问她:“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你自己回去就行, 不用管我。”周颂宜起身,“我打算明天让周叔直接送我到公司。” * 隔天早晨。 周颂宜整理好稿件后,去到褚昭朝的办公室。叩了几声门, 得到里面的应允后,推门而入。 她走过去, 将手中这一摞稿件分门别类地摆放在褚昭朝的桌前, “昭朝姐, 这一叠是已经整理好的。” 随后指了指放在左边的那一叠,“这个是还没有审稿的。需要你的助力。” “行, 我知道了。” 褚昭朝随意翻了两页自己手里的文件,随后阖上文件夹放在一旁。 眼底含着笑说:“大家手头上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七八八。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周末会组织一次聚餐。老陈这个事,暂时还没对其他人说, 我也是去送文件的时候,从他嘴里偶然听到的。” “咱们部门归我管, 暂时就我们两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托着下巴, “咱俩先选,到时候再综合几家出来给他们选。” 周颂宜:“能不能不去?” “今年又不去了吗?” 周颂宜纠结了一会, 还是把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想法说了出来,“昭朝姐,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事想当面和你说的。” “什么事?”褚昭朝耐心倾听的姿态,指着对面的那张椅子,“你坐下慢慢说。” 淋雨季 第38节 她坐下后,“我打算今年上半年结束这边的工作。” “什么意思?”褚昭朝因她的话而睁大眼睛,“你要辞职,不在这儿工作了?” “嗯。”周颂宜点头,“我来这边本就是学习,其实也没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对比了一番,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做我自己爱做的事。” “这事我还没有告诉曲姐,”她望向褚昭朝,“希望你能暂时替我保守。” “行。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也都决定好了,那我自然是尊重并且支持的。” 褚昭朝顿一下,继而问,“这次聚餐,真的不来了吗?你离职以后,我们怕是没多少时间能够在一起聚聚了。” 周颂宜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行。” * 部门聚餐在第二个礼拜六。 靳晏礼这个周再次外出出差,家里只有周颂宜和福宝两个。 她将小狗拜托给阿姨照顾,又给阿姨提前打过招呼,晚上不会回来吃饭了。 周颂宜坐在梳妆室里,给自己描了一个淡妆。 从专门摆放裙子的柜子里取出一条牛仔短裙,上半身穿一件暖白刺绣挂脖上衣。 素净的脖颈戴上一条银质的项链。头发用鲨鱼夹夹起,发尾稍稍过于颅顶。 整个人看起来,少了班味。 将原本的清冷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换了鞋子,预备出门时。 装在包里的手机震动几下,周颂宜一手关门,一手将手机从包里取出,点了一下屏幕。 发信人:靳晏礼 【今天晚上回北京。不受天气影响,大概七点半左右到家。】 她着急出门,也没多想。 给对方发去一条:【我出门了,不在家。】 * 聚餐的地点是褚昭朝选的。 地点离公司近,是以前下了班后,周颂宜经常会光顾的一家店。 出了门,周颂宜摁了电梯。电梯下行,直达负一层的地下车库。 车库里,她的车之前开回周家老宅了,没开回来。 因此出门的时候,从靳晏礼的车钥匙柜里取了一把最低调的车钥匙。 帕萨特。他开得少,只有去高校参加会议或讲座时,才会使用的一辆。 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大概半刻钟,周颂宜便抵达了聚餐地点。 不过没急着出门,而是先给褚朝昭发了条消息过去。 【朝昭姐,我已经到了。你那边大概还需要多久?】 【要是还需要一点时间的话,我就先在周围转转,等你过来了,再和你一块儿过去。】 【可以吗?】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没问题宝贝。不过我在红绿灯这儿堵住了。顺利的话,大概还得十分钟的样子。等我到了,给你发消息。】 周颂宜:【好的。】 周颂宜将车停在餐厅规划的停车位里,刚停稳,旁边原本空着的车位,恰好也停上了车。 她推开驾驶室的门。刚下车,没想到和对面的许勤杰碰了个正着。 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异国女性朋友。瞧着并不眼熟,显然不是他们部门的。 “好巧啊。”对面先发制人,“你怎么会在这?” “部门聚餐。” “真巧,我也是。” 闻言,周颂宜拧了拧眉。 虽说聚餐并没有命令表明不能带朋友,但看着亲昵的架势,大概是现任。 她对不熟的人并不热络,也不太想和眼前人有过多的交集。 上次闹过不愉快,多少心底有点儿疙瘩。 她沉默,不太想和对方说话。 许勤杰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徐致柯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说到这,他单手撑在未关上的车门,一副冥思苦想却始终疑惑不解的模样,“说来也奇怪,我感觉好像很久没看见你们在一起了。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 周颂宜听他说完,“呵”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关注我的私生活呢?” “还没死心吗?”随手将车门“嘭”地关上,“抱歉,我瞧不上你。” 他像是被戳中心事,梗着脖子道,“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是吗?”周颂宜挑了挑眉,目光移到她身旁的那位女性朋友身上,不答反问:“女朋友?不介绍介绍?” 许勤杰一笑,没正面回答。 却在她的这句问话落地后,偏头看向身侧妆容精致、异域风情浓重,却又一副小鸟依人模样的女孩,“我说出门是同事聚餐,jenny非不信,一定要跟着来,我拦都拦不住。” “是吗?”周颂宜并不是很感兴趣,漫不经心的语气,“既然你女朋友都在这,你是不是应该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身份?不该管的少管。和你没关系的事,没必要参活进来。多管闲事,招人嫌。” 她的话说得很白,不留情面。 许勤杰脸青了又青,“周颂宜,你就是被我戳中心窝了,才会这么急。”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公司是公司的事,出了公司,我们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周颂宜扯唇一 笑,“我还有事,失陪了。” “勤杰,这个女生为什么要这样说你?”jenny来中国不久,中国话理解的还不是很透彻。知道周颂宜说的话不是好话,但具体问题出现在哪里,却又是说不出的。 “别理她,”许勤杰盯着周颂宜离开的背影,随即哼笑一声,手揽上jenny的肩膀,“我们先过去,我部门的同事待会见到你,肯定大吃一惊。” “why?”jenny还有点懵,“我和你一起出来,你的同事们事先不知道吗?” “这是你们部门聚餐,我跟着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她忧心道。 许勤杰:“当然不会。” - 周颂宜人虽然离开了那个地方,但仍觉得晦气。 正好这个时候褚昭朝的电话打了进来,接通之后,对面的背景声略微嘈杂。 有吆喝声,也有那此起彼伏的鸣笛和叭叭声。 下一秒,嘈杂声减弱,清晰的人声传了过来,“颂宜,我到了。” “刚才真幸运,我看那条路堵得吓死人,还以为得很久。没想到,离开这条路,瞬间变得通畅起来了。” “你人呢?” “我刚从停车位那边过来。”周颂宜说,“昭朝姐,你人在那儿呢,我过去找你。” 褚昭朝:“我现在就在餐厅正对面。” “好。” 周颂宜寻着位置走过去,和褚昭朝会合。 褚昭朝看她一眼,眼底闪过惊艳,“今天看起来好靓。” “哪有。”周颂宜冲她笑笑,“我每天都很靓的。你也是。” “说得对。”褚昭朝笑说,“不过我们见面总在工作时间,很少见过你私底下的穿搭,今天这种风格更适合你,给人感觉眼前一亮又一亮。” 周颂宜标志的鹅蛋脸,属于骨相冷感美人。简约的穿搭风格,反而更能凸显气质。 平日上班,通勤风格比较明显,很有职场白领的气质。 如果不是相处熟络之人,外人的第一感觉,绝对不会联想到她才是工作的第二年。 工作上,她处理得游刃有余。气质和谈吐以及教养,是不会欺骗人的。 见的人多了,其实一眼就能辨出她是富人家富养出来的小孩。 为此,工作的第一年,部门里有些多嘴的人,没少造谣生事。 归根结底,就是酸。 不过这些,刚入职的周颂宜并不清楚,褚昭朝也没告诉她。 有些东西在最初的时候,越想证明什么,流言只会传得越厉害。 实力会证明一切。 “走吧,我们进去吧。”褚昭朝揽着周颂宜的胳膊,“夏雨他们刚给我发消息,说他们快到了。” “嗯。” 餐厅是早前预定好的,告知于前台后,有专门的侍应生领着她们前往预定好的桌位。 褚昭朝问:“有人到了吗?” “有的。”服务生伸出右手,朝着右边的走道示意,随后右拐,“这边。里面的第二个包厢就是。” “好的,谢谢。” 周颂宜看褚昭朝一眼,没想到下一秒,她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我怎么刚才看到蒋池他们人了,那个人是不是许勤杰?他身边那女的,怎么感觉没见过?” 周颂宜有轻微近视,褚昭朝怕她看不见,还特地伸手朝着那个方位指过去。 哪知她压根没看,而是懒散掀着眼皮,淡淡“嗯”了声,“我刚在停车的地方看到他了。” 淋雨季 第39节 “哦。”褚昭朝这下也没那么好奇了,嘀咕两句,“不过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也是部门聚餐吗,那也太巧了。” “不是跟我们一起吗?”周颂宜问。 “应该不是。”褚昭朝也有点不确定,“老陈没和我说这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颂宜往里走,“别管他们了,我们先过去吧。” 包间内,夏雨和邱婷西已经坐着了。 两人桌前的玻璃杯里倒着柠檬水,邱婷西面前的那杯已经刚抿了几口。 想来,也是刚到。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的?”褚昭朝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还以为是盛望他们。” 轻“啧”一声,“每次聚会,不管他是不是组织者,都踩点来。” “就是。”夏雨附和一声。 等手里的游戏小人死掉,抬起头。 看见眼前人,惊讶开口,“颂宜你居然也来了!” “颂宜?” 听见声,邱婷西也从手机里抬起头。 诧异与惊艳一同从眼底划过,而后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座位,“快过来坐。” “好。” 周颂宜一到这儿坐下,两人手机也不玩了。 像是遇见了天大的稀奇事,拉着她左瞧又看的,“我还以为你这次又不来了呢。” “以前没赶上时间。” “你啊,就该多出来转转。”邱婷西说,“你是不知道,你之前总不来,我们部门里的那群男同胞有多伤心。你虽然是徐致柯的女朋友,但更是我们组里那群宅男心目中的女神、白月光。” “每次你没来,总有人偷偷跑去问昭朝姐。”夏雨看了眼褚昭朝,“昭朝姐,你都给颂宜说过吗?” “说了能做什么?” 褚昭朝手指圈着玻璃壶的手把,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转而给周颂宜也倒了一杯。 放下玻璃壶,继续道:“当饭吃?还是别给人压力了,这次可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你们别把人给吓到了。” “知道了知道,而且我们哪有那么可怕。”夏雨挽着周颂宜的胳膊,冲对方眨眨眼,“你说是吧?” 没多久,四人在包间东拉西扯一会。 大多数时候,都是其余三人聊,周颂宜静静听着。 八卦时间,着实打开了她的新世界大门。 部门里谁有恋爱的苗头,谁又和谁正在谈地下恋情,聊得神乎其神的。 过了会儿,包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人。 大家第一眼见到周颂宜的时候,都明显愣了下,而后主动打了招呼。 浅聊几句后,才算结束话题。 许勤杰搂着jenny出现在在场人面前时,如愿收获到一波起哄声。 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目光下意识朝周颂宜看去。 只是对方低着头,压根就没注意他。 包包里的手机无声震动几下。漆黑的屏幕亮起,周颂宜低头时,恰好发现。 于是拿出手机,看着锁屏界面上来自靳晏礼发送过来的两条消息。 锁屏界面,消息看得并不完整。 解锁后,里面的内容才完全显示出来:【夜里要下雨,气温会骤降,你去哪儿了?】 周颂宜:【同事聚餐。】 【以前不是都不去的吗?】这条消息进来,下一条也跟着进来,【阿姨说你出门没带伞。待会结束,需要我去接你回家吗?】 看着这条消息,她正想回复: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才想起。出门前,对方给自己发过来的那条消息[不受天气影响,大概七点半左右到家。] 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对方应该已经下了飞机。 【还没下雨。】 想了想,还是将定位发了过去:【下雨再说吧。】 这条消息发送过去,包间合上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响亮的男声紧随其后,“真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人群中”咦“了几声,不知道是谁开口,“盛望啊,你这次是不是又是踩点过来的?” “这次你可说错了,我真不是踩点来的。你瞅瞅我这头发。”说完,盛望抬手摸了把自己额前的发梢,一手的水,“我今天刚出门。才走了几步路,眼见那天一瞬间变阴暗,兜头下了一场雨,把我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不得不重新回家换衣、拿伞。” “下雨了?”人群中,不知谁开了口,“出门的时候看外边天色不错,也没想着看天气预报。下得这么大,出门也没带伞,这等下可怎么办?” “别急,说不定待会就停了呢。”盛望继续道,“雨天、周末,你们是不知道外面堵成什么鬼样子了。” “你们要不信,问问徐致柯。”他解释,“我刚过来的路上,恰好碰上他,他正好也在这家店吃饭。我看他一个人,以前又是咱部门的,索性就把他也一起叫过来了。” “你说说,外边的雨,是不是下得老大了。也就这包间隔音好,噼里啪啦的雨声,一点儿也听不见。” “嗯。” 徐致柯自他身后走了出来。 手里捏着的长柄雨伞,雨珠顺着伞骨,正在往下缓慢地躺着水。 他稍一欠身,将雨伞竖着靠在墙壁。 抬眼时,目光一瞬捕捉到圆桌对面,低着头正在发消息的周颂宜。 起身的动作微顿,而后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她身上划开,嘴角含着温润的笑,“没打扰到大家吧?” “打扰个屁的,这话说的就见外了。”那人招呼着,“正好,颂宜也来了。” “你俩,是不是说好了的?” 第23章 落花雨 “可不就是赶巧了么。” 邱婷西虽不太爱主动关注工作之外的事情, 不过对于徐致柯和周颂宜两人感情上的事还是略有耳闻的。 她说:“以前徐致柯和我们一个部门的时候,每次聚会都是他一个人出来,颂宜总宅家里。这回可是第一次。” “你两是不是提前说好的?”她笑着问, 而后对站着的徐致柯道, “别站着了,快坐吧。” 邱婷西偶尔在茶水间听过,当时同事们都在八卦周颂宜和徐致柯的感情。 自从徐致柯调离新闻部后,工作时间, 似乎很少看见两人有过交集。 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 两人已经分手了。 她不好去问,没起身将周颂宜身边的座位让给他,而是招呼他往旁边坐。 褚昭朝见状, 松了口气。 倒是她身旁的王成风揽着徐致柯,将人摁坐在他的身旁。 以前他和徐致柯的关系不错, 故而此刻也比较热络, “你小子, 自从调离之后,平日里要想见一面, 比登天还难。” “哪有。”徐致柯笑笑,就着这个座位落座。这个座位和周颂宜的位置是正对着的, 他的目光从周颂宜身上浮去一眼,而后很快移开, “工作上忙成狗,下了班就只想赶紧回家躺平。” 他拍了拍王成风的肩膀, “要想聚, 也就一句话的事。” “这你说的,在座的大家伙可都听着呢。”王成风挑眉, 目光看向对面的周颂宜,“周颂宜可在这儿,下次要是约不上你,我可就找周颂宜。向她请示,请你出来。” “过了啊。”徐致柯顺着他的话望过去,恰好周颂宜的视线也落了过来。兴许是因着两人目前的关系而替这句话感到尴尬,她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她脸皮薄,你们多担待点儿。”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起哄声,曾跟徐致柯关系尚可的刘翌对着褚昭朝道,“褚姐,你看要不你给这两小情侣腾个位呗。盛望把致柯带过来,恰好颂宜也在,我们也不介意狗粮再多吃一点。” “去去去,”褚昭朝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先到先得。徐致柯你应该没意见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许勤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们两个早就分手了。也就你们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定是人周颂宜喜新厌旧,把人给抛弃了,转而另投他人怀抱。” “结婚了,也说不一定。” “少说点。”一旁的蒋池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懊悔极了,“我上次也就随口一提。人家自己都说了是她妹妹,你也别口无遮拦的瞎说了。” “怕什么,”许勤杰手一挥,“我也就随口一提。毕竟,聚会总要找点乐子,起点氛围,不是吗?还是说,你们都当真了?” 徐致柯脸上青筋隐隐,“许勤杰,你tm管好你自己的嘴。少在那里恶臭。” “谁把他带过来的?”陈理的眉头也皱得死死的,“许勤杰,谨慎发言。在座的都是同事,以后都要一起共事的,说话的时候,过点脑子。” 气氛被许勤杰这么一搅和,大部分都保持沉默。 虽然没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目光总是下意识落在周颂宜和徐致柯俩人身上。 毕竟处于话题中心,也想看看是什么态度。 “你们大家别一副为难的神情了。”周颂宜抿了抿唇,平地起惊雷,“我和徐致柯的确已经分手了。” “算算时间,也有很久了。之前一直没和大家说,是因为我觉得这属于我的个人私事。公是公,私是私,没必要把自己的事情摊开告诉每一个人。” “不过为了避免再出现像今晚这样的情况,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大家。” “虽然做不成恋人。但还是同事、朋友。”她抬眼,和徐致柯落过来的视线相撞,“对吗?” “嗯。” 良久,徐致柯淡声应下。 敛着眉目,原本嘈杂的房间一瞬安静。 许勤杰一脸菜色,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影响并不好。 拉起jenny,对一旁的陈理道,“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了。” 淋雨季 第40节 大家还沉浸在这个较为爆炸的消息中,暂时没回过神。 毕竟,猜测是一回事,听当事人亲口陈述,又是另一件事了。 没有人在意许勤杰的离去。 目光因着周颂宜的话,不约而同地落于徐致柯的身上,等待他的回应。 “大家为什么都这样一副神情看我?”徐致柯无奈叹气,眉眼始终温和,“我听方响提过,说大家偶尔也会在闲是八卦我和颂宜之间的感情。大多数人,都猜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没好意思出声,但又着实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罪魁祸首已经离开了。 剩下他们这群人,一时间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难得出门聚餐,大家别这副表情。”周颂宜拾起眼前的筷子,“该吃吃、该喝喝,和从前一样就行。” “我可不想你们到时候一想起今天聚餐,首先想起的就是周颂宜和徐致柯分手事件啊。”周颂宜难得幽默,“我可不想背这好大一口黑锅。” “就是就是。” 褚昭朝知内情,没有像大家那么难以置信。 顺着周颂宜的话活络气氛,“吃饭吃饭,我今天可是定了他们家新上的招牌菜。” “来来来,我们喝酒。” 彼此心照不宣地揭过此事。 尽管面上不显,下意识的动作却不会出卖人。 私下里,好奇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俩人身上来回扫视、转悠。 他们两个来单位不久,前年才研究生毕业。 听说是高中认识的,大学在一起,满打满算也有五六年了。是众所周知的一对情侣。 刚进公司的时候,谁不道一句“郎才女貌。” 周颂宜和徐致柯能力强,耐吃苦。 进来的第一年,周颂宜恰好接手上一位离职人员留下的工作。 深入大山,扎根基层,报道基层人命的日常生活。 一次走访中,无意采访到了一位精神恍惚、略微失智的妇女。 随即立马反应到,该妇女很可能是年轻时被拐卖到大山里的。 和同行伙伴根据一系列的走访调查,逐渐查了出来。 这名妇女是年轻时被人拐卖过来,而后当地人花钱买下来的媳妇。 早年间,试想过逃跑。 后来被人用铁链拴着脖子,每晚只能和牛住在一个屋檐下。 长此以往,来击破她的心理防线。 原本的有志青年,如今困于大山、精神失常。听者无不愤慨。 这则由她撰写的这篇社会新闻报道,一经发出,很快引起大众的关注。 随着网络舆论的压力,当地妇联出面,将受限妇女解救。 再经警局的多方协理办案,成功替妇女找到失散已久的亲身父母。 至此,于网络上画上句号。 这是一桩好事,于“当事人”却并不一定。 当事人“丈夫”仗着自己有精神病,经常蹲点周颂宜办公的地点。 于某日公然持刀冲进房间,预对房间内无辜人员进行无差别纯社会性报复。 周颂宜正打完卡出门,和徐致柯碰面,那人注意到后,立刻冲上前。 准备持刀杀人,嘴里还在念叨着,“个臭婊子,谁tm让你多管闲事的。给老子死!” 事发突然,毫无准备。 她险些被那人捅中心脏,是徐致柯冲上前,赤手夺刀。 当时那个场面极其吓人,持刀男因为住在深山里,干苦活,蛮力大。 他一时和对方僵持不下,锋利的刀刃将掌心划破,刀刃嵌进肉里。 万幸的是安保人员即使赶到,将歹徒制服。 徐致柯好在没有伤到手神经,去医院做手术逢了十几针,修养了将近一个月,才算好转。 这件事,在公司广为流传。 只是令人艳羡的开场,结局总是令人唏嘘。 自从去年徐致柯莫名调去新岗位,两人在公司的交集减少,分手的传言便开始在公司流窜。 只是没有求证当事人,私底下的事也没谁能说得清楚,传言终究只是私底下的揣测。 没想到,此刻一语成谶。 * 结束晚饭。按照往常的娱乐活动,待会将去附近的ktv唱歌。 邱婷西问了一嘴周颂宜,果不其然得到了婉言拒绝。 她向来不喜欢太过嘈杂的地方。不完全是主观因素,还有客观的。 耳朵只要处于音量特别大、特别闹人的环境中,就会出现耳鸣,严重的时候还会出现短暂性失聪。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她完全记不起来。 “我就不去了。”徐致柯起身拒绝了,“本来只是出门吃个饭,恰好碰上你们。既然饭吃完了,我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玩得开心。” “最近忙什么在呢?”有人打趣问他。 徐致柯懒散笑笑,“忙着赚钱。” “行吧。” 大家也没强行挽留,毕竟今晚这个消息实在太过突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俩人单独留下,说不定要说会话,他们这些人在场也不太好。 未来还要继续一同共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搞得过于为难。 “那我们先过去了。” “好。” 徐致柯点点头。 很快,人流退去。 大家一窝蜂地离开了包间,这个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颂宜正拿着手机回消息: 【不用了。待会我打同事的伞,让她带我到停车位。我今天把你车库里的那辆帕萨特开出来了,到时候车开到停车场,我乘电梯上去就行,不会淋到雨的。】 回完消息,再抬头时,发现人已经离开了。 她收起手机,看向徐致柯,“走吧,大家都离开了。” “嗯。” 俩人沿着长廊,慢慢往外边走着。从包间出去,要拐过一个露天的长连廊。 外边的雨势滂沱,屋檐的雨水滴答声一串接着一串,紧密极了。 夏天的晚风拂过。面颊濡湿一片。 徐致柯:“今天晚上的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 “嗯?” 周颂宜不解地应了声。 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没关系。告诉他们后,反而也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好奇了,挺好的。况且,今年下半年我打算离职了,所以就算他们想说些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你要离职?”他一下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顿了下,闲聊的语气问道,“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嗯。”她应着,“不算是临时决定,我想了很久。” “还记得你上次在我院子里见到的,那张阴干的牛皮了吗?工作之便,我去采访过相关人员,这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记得。”徐致柯点头,“也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能让自己更加愉快,不那么拘束。挺好的。” “是吗?”她眼睛弯起笑,“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往外边走着,恰好碰上许勤杰。 他没带伞,似乎正在等雨停。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好笑。 他也看到俩人了。把脸转向一边,视若无睹。 周颂宜视线从他身上一滑而过,也没多大在意。徐致柯对她说,“走吧。” “嗯。” 两人慢慢往外走,他试探地询问,“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周颂宜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我开车过来的。况且,身份现在不大合适了。” “你知道的,要是让他知道了,怕也只会多了不必要的麻烦。”她的话散进雨中,很快随着水流一道冲走,尾音几乎消失殆尽,“不想再让你为难了。” “你先走吧。” 她低下头。 台阶灰色的面,被流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雨势急,能看见水流动的痕迹。 许致柯沉默。 “你车停在哪?”他撑开雨伞。伞是自动伞,撑开时,发出轻微“砰”的一声。砸落的雨珠,被这力道弹开,水珠飞溅。 淋雨季 第41节 走下一步台阶,视线和她并起,“送你到那,应该不算过分?” - ktv距离餐厅,有1.2公里。褚昭朝一行人,还没有完全离开。 一部分人是开车过来的,一部分是步行或交通工具过来的。 此刻雨下得有点大,很多人都没有带伞。 开车的人稍带一部分人过去,余下的一部分人,则是在原地等待,或者是叫滴滴过去。 褚昭朝虽然开了车过来,但是这次她也算是聚餐的举办者,理应顾全到每个人。 下了雨,的士不太好打,需要等待。 她从盛望那儿借了伞,陪着余下的人站在屋檐下等待。 刚好,看见周颂宜出来了,她的身侧还跟着徐致柯。 两人都没说话,不过关系还算融洽。 她看了一眼,纠结了一会,想起他带了伞,于是装作视而不见。 免得她的出现,让两人觉得尴尬了。 “分手了,真的还能做朋友吗?”夏雨也注意到了两人,语气难免唏嘘,“我看他们两个挺般配的,如果不是太大的问题,未来重新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不太行了。”褚昭朝对夏雨说,“少点八卦心。看看手机,车还有多久到?” “一分钟。”夏雨看了眼屏幕,“刚看还有三分多钟的,这么快就只剩下一分钟了。” 话刚落,“额,到了。就停在附近,车牌号是a5796。” 由于有两人没带伞。褚昭朝只能自己撑伞,挨个挨个地送对方上车。 给司机报了自己的手机号,随后关上车门。 “走吧。” 褚昭朝将原本微微倾斜的雨伞重新竖起。 折回去,对屋檐下的夏雨和邱婷西道,“你们两个就坐我车一起过去。” “行。” 雨越下越大,路灯光模糊成一片。 褚昭朝收起伞,坐进驾驶室。夏雨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身钻了进来。 一进来,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刘海。 雨太大,稍微刮点风,水全往身上跑去了。 邱婷西靠着窗户,忽而惊呼,“那人是谁?” 心里的八卦心太过旺盛,一进车厢,目光下意识往周颂宜的身上扫去。 只不过,雨水滂沱,只能看着模糊的人影。 褚昭朝启动车子,随口问:“什么那人是谁?” “颂宜身边那位。” 邱婷西:“她不是和徐致柯一起出来的吗?” “不是。” “还有一个人。” 雨刮器不断刮蹭着车前挡风玻璃。 视线一会清楚,一会在雨水的蔓延下变得模糊,褚昭朝随意略去一眼。 没想到,周颂宜和徐致柯竟然还停留在原地。 只是,和刚开始不同,眼前陡然多了一名男性。 堵住两人面前。 雨水如注,只能窥见其背影。像是一座山,挡住了去路。 来者不善。 一如这突如其来的雨天,低压而闷人。 第24章 落花雨 大雨倾盆, 路上行人零星。 撑伞的,大多步履匆匆,压低伞檐, 盯着脚下的路面。 只想赶快回家, 却又竭力保持自己的裤管不被淋湿。 前来就餐的客人,大多并没有观看天气预报。 没有伞,只好在室内闲着聊聊天、等待雨停,亦或者站在屋檐下, 探头左右察看一番。 这场雨下得突然, 也不知几时能停。 大多数人,都在屋内。餐厅的侧门边,只有周颂宜三人。 有好事者, 目光瞥去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两男一女, 僵持不下。 忍不住借着查看雨势的由头, 悄悄竖起耳朵聆听三人的对话。 雨太大, 听得不大真切,断断续续的。 无聊下, 人的好奇心实在是爆棚 ,目光也不由得顺着瞧过去。 一般只有在偶像剧里才能被看见的场景。 此刻真实地铺展在眼前, 俊男靓女的搭配,实在养眼。想象力, 不由自主延展扩散。 又听了几句,消息实在劲爆。 - 周颂宜站在屋檐下, 此刻注意力全然在眼前人身上, 自然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 她看着陡然出现在眼前的靳晏礼,略感诧异, “你怎么过来了?” “你忘记了吗?” 他微微一笑,“你给我发了地址的。” “可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开车过来了,待会让同事送我一段路……”说到这,想起身边还站着徐致柯,于是话又咽了回去。 “你口中的同事,指的就是他?” “是。” 本打算待会让褚昭朝带自己一段路的。 只是回复完消息,准备和对方提一下的,结果人已经离开的包间。 热闹嘈杂的包厢,瞬间只剩下徐致柯了。 这话,她没说。 他向来只信眼睛看到的。 徐致柯沉默。 三言两语间,他已清楚探知对方的身份。 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下一秒,唇边牵起弧度,“颂宜难道没和你说吗,今天是同事之间聚餐。我既然站在她的身边,和她自然便是同事关系。” “是吗?” 靳晏礼抬高伞面。 从一开始凝在周颂宜身上的目光,此刻才肯施舍般地朝他落过去一眼。 眼神锐利,却轻嗤,“我早前听小宜说,徐先生已经调离了新闻部了。现下算来,徐先生算是哪门子的同事?” “倒是你,不打算解释解释吗?”高高在上般的语气,“下雨了,我来接我的太太回家,合情合理。徐先生又是出于什么身份,能够送我太太回家?” “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水珠敲在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细长的雨丝,在灯光下析出微白的光。 雨天,天色格外暗沉,光被伞面吸收,落不到人脸。 他伫在周颂宜眼前。 眼神移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可他的目光存在感极其强烈。 她知道,他在生气。 “是吗?”徐致柯轻笑一声,“同事一道出门聚餐。出于好意,我送送又有什么不对吗?毕竟,公司里可没什么人知道她已婚的消息。” “靳先生在担心什么?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之间有点什么?” 他无畏地直视靳晏礼投过来的目光,意有所指,“靳先生,向来都喜欢做些强迫人的事吗?” 眼底含笑。半分不让。 沉默片刻,空气中只有雨滴急速下坠的声音。 周颂宜听见这话,难得皱了皱眉头。 明知道拧不过对方,这个时候激怒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回去吧。”她看着靳晏礼,见他无动于衷,不免伸手扯了扯他握着伞柄的那只手臂,“你走不走?” “不走我走。” 再待下去,事态只会越来越不可控。 自认为,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靳晏礼的事情,可他只要面对自己和徐致柯的事情,就会理智尽失。 良好的教养,又促使他即使是愤怒,脸上的神情依然未变。 淋雨季 第42节 风平浪静。 言辞之间,却又威压尽显。 周颂宜太了解了。以此刻的处境,他捏死徐致柯,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先前立下的誓约,她不想在此刻彻底崩盘。 见他不应自己。迈腿走出避雨的屋檐。 淋一场雨,左不过就是感冒发烧一场。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腿疼的毛病复发。虽然不至于像冬天那般疼痛,短暂地熬过去也就好了。 她不想再在这无谓纠缠下去。 “我送你。”徐致柯眼神微动。 周颂宜不信他不明白自己的举动。这一做法无异于在火上浇油。 她的目光从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滑过,不着痕迹地往外走开一步,两人间的距离一瞬拉远,“不用了。” 靳晏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将他忽视了个彻底。 眼见着周颂宜就这么走下台阶,雨水淋到她的发顶,他终于忍无可忍。 捏着伞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雨水顺着两人交.合的位置不断滴落,他把她扯了回来。 语气平淡。近乎咬牙切齿:“你做什么?” 人在愤怒到极点时。发泄竟变成了笑。 靳晏礼冷笑一声,顺势揽着周颂宜的肩头,将她老老实实地摁在自己的伞下。 左侧头垂目看她,语气尚且温柔,“下雨天,你没带伞乱跑什么?不想感冒,就老老实实待着。” “我的太太,就不劳烦你费心了。”他的目光重新转回徐致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直视,“徐先生都快自顾不暇了,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我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操心了。” 语气听着平波无澜,‘外人’两字咬字极重。 揽着周颂宜的手掌力道大得吓人,她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快被他捏碎了。 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周颂宜掐着他的手背,“松手。” 他置若罔闻。 徐致柯看着眼前两人。 没回靳晏礼的话,而是把眼神钉在周颂宜的那张脸,“你还好吗?” 雨下得大,三人均狼狈极了。 周颂宜不想让他搅和到这件事中,冲他稍点头,“没事。” “我们先走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视线被一条条雨线切割,徐致柯站在原地。 落雨的街灯下,眼睁睁看着靳晏礼拥着她的身体离开。 背影逐渐被雨水模糊。 车子启动,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你还好吗?”有人递过一张纸巾,指了指他被雨水晕湿的轮廓,“擦擦吧。” “下雨了。” “总会有天晴的那天。”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徐致柯冷然拒绝。撑开伞,走进瓢泼的雨幕中。 太大的雨,伞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水顺着发梢滴落。 他看着马路中不断流淌的雨水。敛着眉,无声自笑。 再望去时,眼角发红,带着恨。还有挥散不去的戾气。 * 周颂宜几乎是被靳晏礼拽着往前走的,他腿长,步伐大,完全没顾及她。 尽管如此,手中的那柄黑伞却始终稳稳地撑在她的头顶上方。 她除了被风漫过来的雨丝打湿面颊,挂耳侧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其他地方都是干的。反观靳晏礼倒是湿透了半边肩。 “放手,”周颂宜瞪他,不配合,“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靳晏礼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她气得丢了礼仪,骂了他几句。可他像是一座雕塑,任凭她的指控,眉也没动。 周颂宜知道:他生气了。 靳晏礼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周颂宜丢了进去,而后“嘭”地关上车门,自己则绕到主驾驶。 他把着方向盘,车窗前的雨刷器不停地剐蹭玻璃上的水珠,街景明亮又模糊。 雨势大,行人早已回家,这条路上没什么车流。 恰好一路绿灯,车行无阻。 车开到车库,他探身替周颂宜解了安全带。下了车后直接绕道副驾驶,拽着她的手下了座。 由于她极度不配合、挣扎。索性直接一手握着她的腿弯,一手摁在她的臂部,将人直接抗在自己的肩头,从地下车库乘坐电梯直达14楼层。 一梯一户的格局。出了电梯,摁了密码锁,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靳晏礼将人放下,反手将周颂宜摁在玄关口。 出门前,他已经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 本意打算,如果周颂宜聚餐结束时间不晚的话,兴许可以去周围的商场转转。 像普通人一样一起出门逛逛街,看看影院新上的电影有没有她喜欢的。 可惜,没有如果。 “你放开我!”周颂宜的呼吸也有点紊乱了。 方才这一路,两人拉拉扯扯,雨水淋在脸上湿哒哒的。 此刻没有开灯,落地窗外也因为雨水落不进多少光,室内黑压压的。 不用多想,她都能想到自己此刻有多狼狈,靳晏礼也好不到那儿去。 “放开你,”靳晏礼非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把这三个字咀嚼了一遍,似笑非笑却又冷到极致,“好让你和徐致柯破镜重圆?” “周颂宜。”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但每次这样叫她,带来的并不是好事。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近乎残忍,“现在还没到白天呢,你就开始在做梦了。嗯?” 他压在她肩头,咬她脖颈一口,“你是不是又骗了我?” 周颂宜吃痛,倒吸了口气,此刻语气也冷了,“你不觉得你有时候管得太宽了吗?靳晏礼,你算我谁?” 她嗤笑:“你谁都不是。” 湿雨天,膝盖腿缝又开始蔓延疼痛了,相较于冬天,尚且还能忍耐。 今晚,她实在过于疲累了。 起先是许勤杰,而后是许致柯的突然出现,再者就是靳晏礼不打招呼的出现。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我从前就和你说过,你要给我时间适应。” “一年了,还不够吗?”靳晏礼从她肩头起身,视线直逼着她。 “你真的在乎我吗?”周颂宜毫不避视,“你说,不干涉我工作上的事。今天我和徐致柯的见面,本就是一场偶然,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可以作证。” “你要是觉得有必要,自己一查便知。”她敛下眉睫,忽而很累。 “小宜,辞职吧。”靳晏礼轻吮她的唇瓣,理智稍稍回笼,漆黑的眼睛里也有点黯然,“我就是太害怕了,况且,徐致柯他也不是好人。” 他轻轻摩挲她的腕骨,虽然在黑夜中看不清,可他知道,她的腕骨大概一片红痕,肩头的也并不少。 “靳晏礼,”周颂宜听着只觉好笑,“这话你听着,不觉得好笑吗?” 夜里雨势不减,雨水“唰唰”降落,下得急切。 紫色的雷电不时在昏黑的天空游走,天像破了个窟窿。 “轰隆”一声巨响,淡紫色的光一瞬照亮寂静的房间。 靳晏礼的手托着周颂宜的下颌摩挲,沉默着,没开口说话。 那一瞬的光亮,彼此之间狼狈至极。 下一秒。 他嗤笑一声。 黑暗中,他将周颂宜摁在门上。 探手拨开她粘在鬓角的湿发,手指游走在她的后背,继而轻车熟路地解开她的衣服。 寂夜中,衣物落地的声响尤为清晰。 周颂宜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还是懵的。 等转过神,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怒从心起,“你做什么?” “衣服湿了,会感冒。”他拦腰将她打横抱起,“洗澡。” “我自己会洗。” “可我不需要你会。”靳晏礼毫不留情拒绝,脸上情绪寡淡,“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头顶的花洒流出,旁边的浴缸里也在放着水,两人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体。 花洒打开,热气蒸腾,对面是一块蒙了湿气的玻璃镜。 她被他摁在冰凉的墙面,浑身打颤。 “我不愿意,你放开我。”周颂宜回身,下一秒,声音不受控地变了腔调。 “小宜,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乖一点呢?”。 淋雨季 第43节 力道不大,痒意、麻意,和屈辱感却瞬间蔓延全身。险些失去力气,摔倒在地。 他稳住她的身形,“别怕,会舒服的。” 周颂宜的手摁在玻璃上,覆在玻璃上的水汽顺着她的指缝往下留,一点点看着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且光怪陆离。 她喘着气,“我疼。” 可她说的这些话,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只会越加挑起他的兴奋感。 他知道这不对,可无法控制。 爱,本身就无法控制。 - 夜里淋了水,浑身湿哒哒的,不适合在浴室里待太久。靳晏礼三两下替周颂宜洗完澡。 知道她有洁癖,拿起一旁放着的毛巾替她擦干净了身体的每一处。 他抱着周颂宜走出浴室,浴室和卧室是接通的,三两下走到房间,将她压在床褥里。 床铺很软,周颂宜倒在床上,身体往上回弹了一下,她仰着脖颈看眼前之人。 “离婚,”她红着眼,面颊被热气熏上一层红,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冲靳晏礼喊道,“我要和你离婚!” 靳晏礼无动于衷,扯浴袍带子的手却在哆嗦,眼也泛了红,但他一声未吭。 “你听不到吗?”周颂宜诘问他,“我说我要离婚。” 靳晏礼顿下手头的动作,“为什么?” “为什么?”周颂宜呵呵冷笑,却因为嗓子干涩,干咳了几声,再开口时,眼睛带了泪,“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我以前觉得我尚且还能忍耐,所以,我忍了。现在却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了,”她残忍地笑笑,“也根本不想再忍了。” 她厌恶极了,“有时候,我真的挺想杀了你。” 靳晏礼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束缚。 脖颈一瞬通红,青筋绷起,汗水从下颚砸落在她的胸前。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笑,“那就试试吧。” 周颂宜惶恐的目光看向他。 “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轻咳一声,眼睛红得不正常,话说得下流,“正好,死在你的身体里,也挺痛快。”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周颂宜不断挣扎着,脸上神情惶恐。奈何靳晏礼将她的手箍得很紧,怎么也挣脱不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靳晏礼消耗了太多氧气,最终被她挣脱了。他的手松开的那刻,新鲜的呼吸灌入喉腔,眼泪都咳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靳晏礼逼疯的。 “你放过我吧,”她眼泪不受控地流,“我不喜欢你。” “放过你,”他的指尖探进她的唇腔,脸上的笑斯文极了,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谁来放过我?” 窗外雷声阵阵,周颂宜浑身绷得厉害。 靳晏礼抽开手。上面都是她的口涎。指尖向下,随后动作放轻地剐蹭了两下。 随即,天空被撕裂,一道紫色闪电照亮半个天空,室内一瞬间盈着紫光。 晶莹的水渍,在自然光中,变得莹润。他低下头,再抬眼时,周颂宜抓着他的头发,眼泪不受控的流出。目光涣散。 “不如给天花板装面镜子吧,”靳晏礼松开口,突然启唇,“这样你就可以看见自己哭出来的样子了。” 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湿渍,对上她哭红的眼,他停下了动作,“很好看。” 周颂宜终于缓过神。抬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过去,“疯子!” “我们离婚吧,求求你了。” 靳晏礼一时没反应过来,头被打偏过去。转回来时,摸着她的脸轻轻道,“小宜,想好了再回答。” 若无其事地伸手替她捻开吃进嘴巴的头发,温柔地笑笑,“晚上我就和你说了,下雨天不应该淋雨,淋雨衣服湿了就会感冒。”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像感冒了一样。都开始说胡话了。” “乖,我只当你身体不舒服。等明天睡醒,一切都好了。” 第25章 落花雨 夜里, 周颂宜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地醒来,腰间横着一只手掌,身体里的异物感明显。 她半撑着身体起来, 下一秒又被身后之人捞了回去, 牢牢地锁在怀里。 空调在运作,身体仍然发汗。 她挣扎了两下,发现睁不开,索性也没有再去白费力气。 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 浑身酸软。身旁空荡荡的, 靳晏礼早已离开。 卧室昨晚还敞着的遮光帘,此刻被人拉起,房间里黑黢黢一片, 压根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周颂宜头疼得厉害,嗓子眼也干得厉害。 不用去想, 都能猜到从脖颈往下, 几乎就没有一块好皮, 全是他可以留下的印记。 稍微抬起身体。 身体绵软无力,很快又栽回床铺, 只能够着手去摸索床头的灯。 灯光锨开。一瞬间,昏黄的橘色灯光栽室内漫开。 灯光强度低, 蔓到床尾已经变得极淡。 只能勉强视物。 她昂着头看向墙壁。费力睁大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四十了。 该庆幸, 今天周天。不用担心迟到,也不用顾虑同事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切暂时没有到鸡飞蛋打的地步。 手指重新摸到床头柜。反手捞过手机, 眯着眼睛盯着屏幕看了几下。 发现昨天夜里11点, 周自珩给她发了条语音过来。 看字费劲,直接点开语音:“昨天雨下得大, 你的腿还疼吗?” 北京连着晴了一个多月。最多偶尔飘点雨丝,空气是一如既往的干燥。 身体适应良好,没什么疼痛。但周自珩总会发点消息过来关注。 昨晚,像是把这几个月积攒的雨水,全部倾盆而下。 阴冷得厉害,腿也隐约泛疼,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周颂宜没和他说这些,免得担心。 【我很好。不是三岁小孩了,放心。】 这些个字敲出去,废了她老大的劲了。 手机扔到一旁,嗓子干得厉害,却也不想下床,很快重新倒回床铺。 一头海藻般的黑发瞬间铺满枕头。 恰好这时,“咯吱”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卧室外的自然光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只不过浮到周颂宜身体,变得浅薄许多。 闭着眼睛,听力变得极佳。 脚步声又远及近,最终停在床沿。 水杯被他搁在矮柜上,盛着的凉水碰上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床铺微微下陷。 他坐在床沿。良久,什么话也没说。 周颂宜眼皮微颤,不用想也知道坐在床沿上的是谁,但她不太想搭理。 对方的视线太过侵略、占有,湿哒哒地粘腻在她的身上,让人头皮发麻。 她不得不撑开眼皮,直视他落过来的目光。 “看够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太累了,“滚。” 横在胸前的薄被,在她抬高身体的时候,布料扯动间,早已滑落。 光滑细腻的肌肤,暖色的灯光游走着,白嫩的肌肤吻痕、咬痕遍布。 更遑论那些被被子掩盖着、看不见的地方。 周颂宜全身上下,几乎就没有一块好皮肉。 她躺在上面。沉默的时候,只有静静的呼吸声,如同一具艳.尸。 “醒了,饿不饿?”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早饭做好了,喝完这杯水,我们去吃饭。” 周颂宜没吭声。 靳晏礼视线从她红肿的唇瓣滑向脖颈,再一路向下,他问:“还疼不疼?” 早晨,他已经替她上过药了。昨晚失控,要得狠了,她下面都肿了。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周颂宜抬高身体,冷笑一声,“你要是想补救,我们离婚,便是对我而言最好的措施。” “为什么?”靳晏礼反问,“为什么总想着离婚,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觉得不好的地方,我会慢慢改的,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 “我认真的,”她的声音格外平静,“这个婚,我离定了。” 他抬手,捻了捻她红肿的唇。笑容凉薄,“是因为徐致柯?” “绕来绕去又回到这个话题,”周颂宜只觉得好笑,终于肯正眼看他,“你不觉得挺没意思的吗?” 淋雨季 第44节 “我现在只觉得累了,”她语气平铺直述,“我们周家不欠你们家什么,我周颂宜也不欠你靳晏礼什么。你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觉得还不错的话,就请你滚出我的世界。要是觉得这个理由不满意,我也可以再给你找一条新的,直到你满意为止。” “这样可以了吗?” “颂宜,别想了。”他静静听完,慢条斯理地笑说,“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和你结婚那天,我就没想过离婚。”转而又温了语气,“昨天是我不对,以后不会有了。” “喝口水,润润嗓子。”靳晏礼重新端起水杯,递到她的面前,“昨晚叫了那么久,该渴了。” “午饭想吃什么?”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是你爱吃的樱桃肉,还是你爱吃的甜食,亦或者是……?” “够了,”周颂宜打断,“这样有意思吗?” 她一把拂开面前的玻璃杯。 靳晏礼握杯没用多大力道,这一拨,杯中的水荡漾出来。 温热的水溅在手背上,透明的水滴顺着冷白的皮肤一路蜿蜒滴落。 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有意思,当然有意思。”靳晏礼也不气恼。 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箭。而她则是猎物,被这支箭狠狠射中,动弹不得。 “你说徐致柯从来都不是我们之间的最大障碍,可为什么只要我一提起他,你的情绪波动这样大。我也想过徐徐图之,和你细水长流慢慢来,可你总在我理智的这条线上蹦跶。你曾经承诺过我的话,摸着良心扪心自问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 “到底是不是搪塞我的?” 他冷冷发笑,理智在崩塌的边缘徘徊,“周颂宜,我自诩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以为你喜欢的徐致柯又真的表里如一,是什么好人吗?” “够了!”周颂宜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张脸,怒上心头,抬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一巴掌扇在了靳晏礼的脸上。 昨晚的那巴掌留下的痕迹并未消退。 嘴唇破了皮,一半是指甲刮蹭的,一半是接吻时被咬破的。 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结痂。 这巴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白净的掌心浮出红印。痛感只是一瞬间的,很快变得麻木。 酸软的电流感窜遍全身。 靳晏礼没有防备,脸被扇偏。 消退变淡的红痕,瞬间叠出新的红痕。嘴角的结痂块被刮蹭,鲜血慢慢涌出。 - 周颂宜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耳鸣了,一直在嗡嗡嗡地发出白噪音。 她压下心头的不适,方才扇了他一巴掌的手往回缩了缩。 “这是你应得的,”疼痛让脱缰的理智暂时回笼,“如果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信那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早就没了信赖可言。” “他是不是好人,我自己会分辨,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不装了?”靳晏礼抬手用指腹揩掉嘴角的血迹。低着头颅,盯着指尖的血迹,语气讥诮,“你信他,却不肯信我。说来说去,无非也是为了他。” “他能做的,我一样可以。他不能做的,我也可以。”他轻轻握住周颂宜的肩,“我总也不明白,他无非只是比我早一点遇见你而已,究竟是什么迷住了你,让你至今对他旧情难忘。” “没关系,”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我们有的是时间。” 周颂宜别开眼,不答。 靳晏礼拉开遮光帘,昏暗的卧室一瞬被太阳光照亮。 适应了黑暗,这光线并不刺眼,她却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他看她一眼,随后迈腿离开了卧室。 不多时,又重新折返回房间。手中端着一杯水,他睨着她,“这水你不喝,我不介意让阿姨多点工作量。” 周颂宜接过,一口闷了下去。干涩快要冒烟的嗓子才算微微好转。 不过并不打算领他的情。她重新躺回床,扯过被子,将自己卷在一起。 闭着眼睛,当他是空气。 * 睁眼醒来,已到午后。 从来没有一次做得像昨天那样激烈,周颂宜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四肢快要不属于自己了,完全不听使唤。 上过药后,体内有点清凉,但始终还是有点不适感。 双脚刚踏地,险些跌倒。连忙扶住墙壁,才算稳住身体。 从房间里出来。 靳晏礼坐在沙发上,正在处理文件。阿姨见她出来,于是才开始做饭。 “周小姐想吃些什么?” “随便。” 周颂宜随意扔了两字。她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一点。 可早饭没吃,在靳晏礼的逼迫下,最终草草吃了几口。 身体疲惫,却没什么困意。 手头上也没有什么工作噬待解决,窝在沙发上整个人不想动弹、也不想说什么。 无尽的沉默蔓延在房间。 做过午饭,阿姨们得到指示,都知趣地离开了。 几百平的房间中,只有周颂宜、靳晏礼,还有那在落地窗旁享受阳光沐浴的福宝。 周颂宜不想和靳晏礼有所交流,连眼神的交汇也不想有。 她把自己缩在沙发,手机连接蓝牙耳机,播放先前收藏的纯音乐歌单里的歌曲。 * 暴雨过后,短暂地放晴。 雨后的阳光并不燥热,楼栋底下绿树盎然,知了趴在树枝上叫得欢唱。 一个舒适的午后,阳光像是粉饰掉了昨晚的锋芒、刻薄、尖锐。 靳晏礼似乎也有意揭掉昨晚的那一页。只有周颂宜昨夜心底埋下的种子生了根、发了芽。 和他的婚姻,总归要彻底告一段落,临别前,也不想和他撕得太难看。 昨晚一事,也让她坚定了离职的事。 周颂宜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点进微信。 上次和周平津说遗嘱分配的事情时,虽然只是走了个过场,可还是加了几位律所联系人。 但这些人里,要么有的和周平津有关系,要么有的和靳晏礼有关系。 最终纠结来纠结去的,给联系人里一位平日里不怎么联系的律师发了消息。 两人曾是大学舍友,不过对方大一下学期转专业去了法学系。 宿舍也连着一并搬离了。至此,两人的交情变淡。 前几日看朋友圈,发现对方发了新博文,似乎是已经去了一家还不错的律所工作。 虽然私底下没怎么联系,可毕竟还是有一层同学情谊在的。 她给对方发了条消息,咨询离婚相关事宜。 消息回复得很快。 对方首先惊讶于周颂宜早婚、且对方不是爱情长跑的徐致柯的消息中,而后又讶异于不过短暂一年,就决定离婚了。 好奇总归有的。 但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以最专业的姿态,和周颂宜聊了许多。 放下手机时,周颂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但对于主动求和的靳晏礼,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她将他忽视得彻底。起身来到自己的个人书房,打开许久不用的台式电脑,打算将离职信给写了。 靳晏礼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往常都是在单独的书房处理办公,今天破天荒地也不去实验室那边,就待在客厅僻开的书桌上开视频会议。 她见到他就烦。也就不能总待在沙发那儿了。 此刻,周自珩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一段韩语独白搭配上音乐伴奏响起,周颂宜看一眼,划开绿色通话摁键。 声音混杂低弱的电流传进耳朵,“未来一阵天气不太好,连着阴雨天,要是不忙,就请假在家好好休息。” “哥,”周颂宜无奈极了,“我不都说我没事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下雨天,你就老实在家。”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但也是出于对她身体健康考虑,“对了,还有一事要和你说。” “公关部那边报上来说你和靳晏礼一起上热搜了。”周自珩询问她的意见,“你什么想法,是不理等热度自然降下去,还是我让人撤下去,联系新浪那边将词条删除?” “什么?”周颂宜愣了下,而后道,“让人撤了吧。” 结束通话后。 周颂宜点开微博,作为新闻人对于标题是极为敏感。 标题一览过去,热搜第四条就是关于自己的。 这是今晚凌晨横空出现的,在热搜上挂了一整晚。 阅读量过亿,此刻才稍微下跌。大抵网友都是爱吃瓜的,尤其是上流豪门之间的瓜。 标题里的图是在周家后宅,图的大背景是开了满山的玉兰,自己弓着腰身捡帽子。 应该是靳晏礼奶奶大寿那日,她回房间取画,途径后山的长廊,一位过来观光玉兰的游客不小心将帽子掉了进来。 这张图不知道被谁拍下来了,放在一组九宫格的风景图里。 淋雨季 第45节 本来也没什么的,但有的网友过于清闲了,从图片中的宅院照片扒出来这处宅子属于周家。 周家属于大企业。一瞬间,图里唯一出现的身影也就成了众矢之的,被一并扒了出来。 秋天不落叶:【这是企业家周平津的女儿,周颂宜。目前已婚。结婚对象是恒泰掌权人的儿子——靳晏礼。两人年岁相仿,算是豪门里英年早婚的。] 就这么一条被顶到热一,底下不知道盖了多少“高楼”。不仅把周颂宜的身份扒出来了,连带着靳晏礼的个人信息也一并扒出来了。 下到出席活动,上到求学经历。 周颂宜看到这些,狠狠拧了拧眉。尽管和靳晏礼闹了不愉快,尽管已经决定离婚了,但两人皆不属于公众人物,完全侵犯到个人隐私。 她给周自珩回拨了电话,那边很快接通,“喂,哥。” “热搜我刚都看了,”她单刀直入,“上次祖母将后山打开,让游客进山观光,我当时有事从那边经过,不小心入镜了。本来没什么,但网友扒得有点太过了。你把热搜都撤了,相关信息也撤了。” 从利益角度出发,这种热搜其实无伤大雅,对于两家公司反而会产生利好。增加企业在百姓中的讨论度,以及知名度。 不过周家秉持着老祖宗的家训,行事向来低调,不太会在这种娱乐八卦里博关注。 加上这几年公司重心才转去新方向,一切还没有站稳脚跟,因此处事越发低调,外界非相关人士鲜有人知。 况且,周颂宜没打算参与家族企业,每年拿个分红就好了。再加上本身在新闻行业工作,对这些就较为敏感。 她不是公众人士,不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放在网上,对自己的隐私比较重视。 “我已经招呼公关部处理了,等处理妥当,我再和你联系。” “嗯,”周颂宜嗓音闷闷的,“谢谢哥。” “客气什么?本来就只是一点小事。”他没太在意,随口问了句,“你呢,最近怎么样?上次也没问你,和靳晏礼现在相处怎么样?” “毕竟,还一块儿养了条狗。” 听此。她沉默。 第26章 落花雨 兄妹相处久了, 彼此间默契十足。周自珩见她沉默,知趣地转移掉话题。问题的答案,在此刻显得就不那么重要了。 挂断通话。 周颂宜靠在办公椅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书房正对窗的位置, 养了一个盆栽。 盆栽里种着吊兰。昨夜下了雨,原本探出窗外、零星缀着几朵淡白的花朵的枝条,此刻看来,已经被无情的雨打得几近透明。 毫无招架之力。微风一吹, 脆弱的花瓣轻轻颤动。惹人怜爱。 她收回视线, 只觉心中烦躁不已。她现在对靳晏礼的抵触以及厌恶,已经到达峰值。 - 书桌上静了音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有消息进入, 弹窗显示联系人——徐致柯。 【还好吗?】 【嗯,我没事。】周颂宜解锁手机, 给对方发去消息, 【昨天晚上, 真是挺不好意思的。没想过他会突然过来。他说的那些话,还请你不要往心上去。尽管, 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儿强人所难。】 【还有】 【你不该在他面前说那些话的。】 消息发过去,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但许久也没有消息进来。 周颂宜看了一眼,没大在意。现在烦得厉害, 将手机扔在一边,打算将她和靳晏礼的关系好好捋捋。 婚是一定要离的。 只是其中牵扯起来, 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上下嘴皮一开一合就能达成的。 桌面的手机弹出新消息。 徐致柯:【颂宜, 你是在怪我吗?还是说,你已经爱上他了?】 【朋友之间恰如其分的关心, 我自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昨天晚上,他明知道你不舒服了,却没有在意你的情绪。】 【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身为当事人,你应该更有感触。如果觉得这段相处让你不开心了,没必要拿自己的一辈子去下注。】 【他就是疯子。】 * 周颂宜和徐致柯简短地聊了几句,便用自己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率先结束了话题。 电脑打开。鼠标点进文档,打算把辞呈信给写了。 结果刚敲了个开口,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雨丝将太阳光拉长模糊。 看着窗台的那盆吊兰,起了身,将盆栽挪了个位置。 周自珩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热搜上的关联词已经撤下来了。原本我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倒是没想过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有意为之。” “没关系。”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撤下来就行了。你和沈滢姐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日期都定下来了吗?” “小没良心的。”他笑,“还以为你压根一点都不关心呢。婚礼初步定在秋天,具体几月,看阿滢的意思。” “哦。知道了。” 她垂下睫毛。原本想试探性地和他提自己打算和靳晏礼离婚的事。想了想,还是没开这个口,“要没其他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挂吧。” - 通话结束。却没了继续写的心思。电脑晾在一边,周颂宜给曲荷发了消息。 对方讶异,但还是尊重选择。关心了几句生活上的事,便结束了话题。 虽然提了离职,但暂时还走不开。 最快也还需一个月,等部门招了新人进来,手头上的工作任务全部交接完毕,才算彻底离职。 在书房又待了一会,确保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候。 周颂宜起身离开书房,决定和靳晏礼打开天窗说亮话。 尽管这话他大概不会喜欢,可她必须要说。 * 周颂宜推开书房的门,去往客厅。 没想过,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小时多点的功夫,家里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人。 靳雨娇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拿了一杯酸奶。半倚在冰箱旁,抬手剥掉吸管的塑料袋,将吸管插进酸奶中。 抬头的时候,视线刚好和周颂宜碰了个正着。 她抬起手,冲她挥了挥,“嫂子好。” 关上冰箱门,迈腿走了过去。 吸了两口酸奶,把它搁在茶几。 扬着脸,冲周颂宜展露笑容,“嫂子,我刚过来的时候,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出门了呢。” “怎么突然过来了?”周颂宜问,“家里有事情?” “不是不是。”听她这样说,靳雨娇连忙摆手,“我这次可不是私自跑来的。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空间,也并不想突然前来打扰。但我这次是带着任务过来的。” “不过在这之前,请你收下这份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她多少有点心虚,“前几天,我去香港旅游。在当地的拍卖行上看中了几件珠宝,不过我身上没那么多钱,钱都是从我哥那儿要来的。” 去香港,属于临时起意。朋友邀请,心血来潮下,去了当地知名的拍卖行。 拍卖行上,大多都是秘书在场,通过电话联系自己的上司,决定是否追加钱款。 而她和另一位朋友,在场则显得格格不入了。 当时,她看中了一条红宝石手链,不过手里的钱流出去后,就不剩下多少了。 又不想失去这条心仪的链子。最终把展示图片发给靳晏礼,求助于他。 好在,这条链子被她收入囊中。 唯一的要求是,如果还看见不错的珠宝,就替他拍下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里清楚。 只是为了送给周颂宜。 靳雨娇看了眼面色平淡的周颂宜,没忘记自己的正事,“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给你也带一件。今天刚好卖行那边将藏品寄了过来,我签收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送货上门。” “喏。”她打开面前的这只匣子,“怎么样?嫂子,我的眼光还算不错吧?” 黑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串海蓝宝石花叶手链。宝石色泽通透,像是海浪打上沙滩,接近浪花的浅蓝。 确实很抓人眼球。 周颂宜的目光一扫而过,“他人呢?” 有时候,时间太过凑巧。周颂宜不得不去多想。昨夜两人才闹了不愉快,靳雨娇突然就过来了,还带着靳晏礼赠她的礼物。 这算什么,补偿吗? 心底止不住地发冷,面上却平波无澜。 “我哥。”靳雨娇顿了片刻,目光朝向另一间书房,“应该是去书房了吧。” “我刚过来的时候,见他就在客厅这边办公。但我过来之后,他就离开了,进了那间屋子。” 她没说。自己刚进屋的时候,无意发现,她哥的唇角上的伤口。脸上的痕迹还未消退。 时间不久。更像是昨晚弄的。 “你们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有点话想和他单独聊聊。”周颂宜看她,“今天可能不能招呼你了,改天有时间,我单独请你吃饭。” “不用了。”靳雨娇拒绝得果断,目光为难地看向周颂宜,“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因为我过来的时候,奶奶她也在。知道我是来找你们的,就想着让我给你们说说,这周有空的话,和我哥一起回去一趟。” “你知道的。家里边,只有奶奶不清楚你和我哥是因为什么在一起的。但家里的其他人却都是知道的。虽然我爸不让我们在奶奶面前提这些事,但我妈和我哥相处得一直都不太好,导致她在奶奶面前,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淋雨季 第46节 她低下头,有点难为情,“这次,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靳雨娇拿起刚才拆封的酸奶,“嫂子,这件事,就由你和我哥他说了。” 没给周颂宜拒绝的机会,“突然想起舍友还等着我帮她调整论文格式。要是没其他的事情,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先走了。” * 靳雨娇离开后,周颂宜来到靳晏礼的书房。抬手敲了两声房门,随后推开一条缝。她并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边,连眼神也半点没分过去,“我们谈谈。” “进来。”他的声音沉冷。 她置若罔闻。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靳晏礼抬起头,目光顺过来,凝在她的身上,“该说的,都说了。你说的那些,我不会答应的,所以没必要。” “如果,你要和我谈的是其他事。”他的手一顿,“那么我欢迎。” “昨晚的话,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产物。”周颂宜不卑不亢,“同样。离婚的事,我既然已经和你提起了,就不会再收回去。” “为什么?” 靳晏礼捏着钢笔的指腹发白,眼神像是要将她凿穿,“你很久以前就想和我离婚?” “你觉得呢?”她不答反问,“这样真的很没有意思。” “以前,我也想过或许我们这辈子就这样相处下去,我也就认命了。但有时候,人的内心总会有些不甘。” “我不爱你。”周颂宜看着靳晏礼,“但我有试着让我们好好相处。” “譬如昨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他时,变得冷淡平静,“我们说好了的。你不会干涉我工作上的事,我也答应你了,结了婚,双方有必要保持对婚姻的忠诚。而我和徐致柯,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我也不介意再和你说一遍。” “昨天聚餐,和徐致柯遇见实属意外,这一点昨晚在场的同事都可以替我作证。而且,我自认为和他之间的相处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非只有恋人。下雨了,其他同事还要接着聚会,而我没有带雨伞,他恰好带了。送我一段路,仅此而已。” 靳晏礼沉默。 他扔开手中的钢笔,起身,向周颂宜靠近。 最终在她脚尖前一寸停下。 低下眼看她。 良久,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昨晚是我的错,是我答应你的没有做到。可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闻言。 周颂宜蹙了蹙眉,“你错了。”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能再来了。”唇边的笑容很淡,“就像子弹中了心脏。事情发生,不可能还会回到当初,妄图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雨后的阳光清透、冷的。 光线落在人脸上,没留下什么温度。即便是夏天,也不例外。 不过温度,却很舒适。 阳光从百叶窗外透进室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 这个天气,休息的时候,窝在沙发上追上一下午的剧,该是最舒服的。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会变得极有耐心。 相处氛围,像雨后的森林里,迎面拂来的一阵风,很舒适。 可周颂宜的语气虽平淡,却字字珠玑。 她说:“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我想我错了。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我可以是一阵风,可以是山林里的鸟,亦或者是那秋天的雨。风从哪儿来,鸟又飞向哪去,雨水又会落在哪片土地。这个过程是充满未知的,不受拘束的随心所欲。” “你无处而来的占有欲,太过病态,只让我觉得窒息。我不知道你的爱从何而来,我承受不起,又倍感荒谬。” “出差的那段时间里。大概是我和你结婚以来,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间。” 话说开,她脸上的神情松懈几分,“离婚,于我们两个人而言,或许才是正确的决定。” “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的行程、生活也将变得忙碌起来。离婚后,你也就不用再把重心放在我的身上了,你可以放手去做你热爱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你能做到这些。离婚后,我们也许还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话落,是无尽的沉默。 “小宜,”靳晏礼视线紧紧凝视在她身上。阴暗、潮湿的,恶劣几乎溅出眼睛,叹一声,“这些都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他步步逼近。让人心底寒毛竖起,周颂宜下意识瑟缩,不由自主迈腿往后退了一步。 脊背撞上坚硬的门框,她稍稍吃痛。 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她被抵在靳晏礼和墙壁之间,无法动弹。 倏地,靳晏礼低下头,两人距离一瞬缩短,呼吸声交错着,痒意流窜。 靳晏礼抬手。指腹捻上她的唇瓣,似带哄骗,又近乎呢喃,“不要试图用你的想法来定义我。” “况且,”他嘴角弧度浅淡,笑容凉薄,“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真的会作数吗?对于你的真心,我向来都是赌不起的。” “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我只做我认为有把握的事情。” 第27章 落花雨 窗外, 原本明朗的天气,一瞬被乌云遮盖,天阴沉沉。 不多时, 雨水下降的声音, 在安静的房间内蔓延。 轰隆声骤响。 周颂宜别过脸。靳晏礼原本捻在她嘴唇的手指,随着动作,指腹在饱满的唇瓣一扫而过,随后落空。 她注视着如线条般滑落的雨。 心里不由讥讽。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 周颂宜一连几天, 冷对待靳晏礼。尤其是那晚过后, 越发冷淡。 那天,靳雨娇说过的话,她没向他提及。 此刻, 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多数, 是对方又单独和他提过一遍了。 尽管不喜欢他, 可多少还是要顾及到靳家。 这次一起回去, 尽管面上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可回去了, 依然得逢场作戏,当一对蜜里调油的夫妻。 相处模式, 极为诡异。 周颂宜现在没空去想那些,近期一直在忙离职的事情。 原本以为还需要再拖上一阵子, 没曾想,这时候正好招进了一批新的实习生。 办公室里的东西, 早在前阵子就搬离得差不多了。 当时不少人议论, 但也没人问到她的头上。 直到和实习生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正式离职后, 微信消息几乎被轰炸了个遍。 曾经联系的、不联系的都来嘘寒问暖,客套性地回应了几句后,她直接开了免打扰。 顺便把好友清理了许多,只留下一些关系尚可的。 处理完这些,房门被敲响,径直推门而入。 “下来吃晚饭了。”靳晏礼走近,看见周颂宜刚将电脑合起,像是刻意强调,“奶奶也在。” 哂笑一声,“就算是生气,好歹也得装装样子。你这样一整天都待在一个房间里,算什么?” 距离拉得近,他的影子套在周颂宜的身上。 她起身,特意绕了个弯,目光并不放在他的身上。 语气听不出多大的起伏,“我知道了。” 说完,径直往屋外走去。 靳晏礼立刻追了上去。周颂宜的步子并没有迈得很大,他三两步便追了上去。 走下旋步楼梯时,一楼西侧的餐厅正在上菜,老太太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正在和雨娇聊天。 见人下来,关切的目光望了过去,“怎么样,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周颂宜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好多了,谢谢奶奶关心。” “这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待在家里休息,不一定非得回来。上次,我也就跟雨娇提了一嘴,哪能知道这丫头嘴巴漏得快。一会子的功夫,她就跑你耳朵边说去了。” “哪里。”周颂宜走上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方才面对靳晏礼时,简直判若两人,“说到底,还是我们疏忽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常回来看看您的。” 她没提靳雨娇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有些话,三言两句,便能知道真假。 靳雨娇此刻也有点儿心虚。毕竟,那天其实是靳晏礼给她发了消息。 礼物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通过回靳家,让两人的关系稍微和缓。 “晏礼,都听见了吗?”老太太笑,点靳晏礼,“和颂宜学学。以前没成家的时候,也是整天不着家的,忙事业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忽略家庭。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两个人在一起,互相迁就、让步,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知道了。” * 当天夜里,在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中,周颂宜被迫在靳家住下。 离婚的事,除了他们两个人知晓,其他人目前还是不知情的状态。 夜里睡觉的地方,还是靳晏礼从前住过的那间房间。 “你睡沙发?”周颂宜撩起眼皮看他,“或者没点绅士风度,我去住沙发?” “为什么?”靳晏礼眼神审视着她,“我们是夫妻。” 淋雨季 第47节 “很快就不是了。”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近。低下头,一点点靠近,目光审度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像是被蛇爬行,阴暗、潮湿,“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告诉我。” 靳晏礼的手指探入。低下头,咬上她颈间的肉,呼吸都带着轻颤,“做吗?” “我困了。”周颂宜面不改色地推开他,走到床沿边,掀开被子躺下,闭起眼睛,“自己解决。” “我睡床,沙发归你。” 良久的沉默,只有雨水在“滴滴答答”。 不知道过去多久,身侧床铺微微塌陷,她的眼皮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下一刻,下颌被人捏起,他掰过她的脸,让她的眼睛能够直视着他。 可惜,她不肯睁眼。 不过靳晏礼倒也不介意这些,俯下身体,冰凉的唇瓣印上她微润的唇角。 吻从轻轻触碰,变得湿呼粘腻。辗转反复,彼此间律液交换。 阴沉的雨天中,呼吸都变得潮湿、粘腻,一点点勾缠着彼此,引人堕入无边的欲.色世界。 她不肯启唇。他却偏不如她的意思,将她的舌尖拖出嘴唇。 松开时,两人唇齿间拉出一条细长的水丝。 靳晏礼抬手,指腹摩擦过她水润的嘴唇,一点、一点,直到干燥的指腹被她唇间溢出的水渍润湿。 松开手,意味不明的语气,“睡吧。” 说完,果真放过她,没再继续弄了。 - 窗外通着风。下雨的夜晚,气温骤降。 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周颂宜将被子拢在身体,别开头,不动声色地移动自己的身体。 不一会,身体就快靠向床沿,不想和他靠得太近。 耳边静一瞬,忽而传来衣服掉地的窸窣声。 她发散自己的注意,让自己尽量忽视周围的一切声音。 雨天,室内的光暗淡。视觉受因天色到影响,听感却变得尤为敏感。 压抑的喘息声。 周颂宜想骂他几句,“靳晏礼,你能不能……”可刚转过脸,话在喉咙里卡了壳,耳朵根一瞬爬上了红。 她觉得自己终有一天要被他给逼疯。他怎么、怎么能如此下.流,君子礼仪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儿。 尽管已经在一起无数次,可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见他这样。 清澈的、不耐烦的眼神,在朦胧雨夜中,平添几分温柔。 这一声,似乎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靳晏礼原本克制的嗓音,此刻不再压抑。 慵懒的、磁性的喘声,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不断挠着她的耳朵,引人走向沉沦。 “怎么了?”他眼底欲明显,语气无辜,“怎么不说了?” 周颂宜忍无可忍,“你无耻。” 偏偏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宜,你再叫叫我。” “叫叫我。” 祈求的语气,“叫我名字就好了。” 周颂宜使劲闭了闭眼,努力涣散掉自己的意识。 可他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神愉悦,没再缠着她。 手中的动作加快。旋即,闷哼一声。 抬手,在床头上抽纸盒里抽了几张纸。 胡乱地擦了擦,扔进一旁的垃圾篓,大剌剌地起身,下床走进淋浴间。 冷风灌进,听着耳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周颂宜慢慢睁开眼。耳根的热意早已褪去,神色变得清明。 淋浴间的灯光被人锨开,洁白的灯,从门内往室内蔓延。空间过大,漫过来时,几近透明。 靳晏礼站在灯光淡薄处,后背肌肉清晰,但并不夸张。 薄肌,灯光盈在赤.裸身体上,特别色.情。 他转过身,带上玻璃门。 一瞬间,两人视线相对。内敛而锋芒毕露。 和方才深陷情.欲大相径庭。此刻眼神淡漠,夹杂着些微的餍足。仿佛在床上试图哄骗她,让她叫他名字的人不是他。 她转开眼,才发现房间原来的窗帘,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下来了。 原本消退的记忆,因着刚才在床上发生的那一幕,又逐渐变得清晰。 冷静下来的心,瞬间乱了。她想,迟早有一天,她真的要被他同化掉。 * 离开的时候,雨水未停。 庄园内树木众多,淋了雨,尘土降下。呼吸间,尽是草木裹挟泥土的清香。 周颂宜从佣人那取了把伞。在众人面前,和靳晏礼相携离开。 视线窥不到的位置,她说:我和你不同路。待会,你把我送到山脚,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去哪儿?” 靳晏礼低首。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 “我去哪儿,应该没有和你打报告的必要。这是我的人身自由。” “我送你。” “不用。”周颂宜语调平静,“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想清楚了,我们再联系。”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他皱眉,语气重了几分,“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你的工作和事业还需要你,没必要把太多精力花费在我身上。我和你不同,我已经从公司离职了,时间富裕,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离职?”靳晏礼心头微震,“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事情吗?”周颂宜看他的反应,只觉好笑,“不过你曾经说得对,一个人的精力的确兼顾不了许多事。在有限的时间内,我应该去做点自己更感兴趣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忽而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了。 他曾经是想过让周颂宜辞掉工作,待在自己的身边就好。 只是比起这些,他还是更愿意看见在工作上保持兴奋与热情的她。那会让他感觉到鲜活。 她听到的,只不过是他嫉妒心下的内心想法。可他从来没有实施过。 否则,无论是周颂宜,还是徐致柯,无论如何都不会继续在一个公司里面共事。 “就这样吧,挺好的。”周颂宜不再看他,“你需要冷静一下,而我愿意给你这个时间。在这个时间内,请你不要来打扰我。” “就这儿,停车吧。” 他并未停车,“我送你过去。” 一路上,相继无言。下雨天,路上堵车了一会,比往常多费了点时间。 “等你气消了,我再接你回来。”靳晏礼侧头看她,并没有跟着一道进去,“你说的这些,我会考虑的。同样的,我希望你也能考虑考虑我说的。” 和周颂宜结婚那天起,他就没想过离婚。 在他的认知里,并不觉得两人会分开。只是,她确实得花点时间来适应、接受他的存在。 欲速则不达。 人总要学会忍耐。尽管,这个过程也许会有点难以忍受。 周颂宜离开前,对他说:“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 她倒不意外他的这番话,一年的相处说短不短,说长也有点儿勉强。 靳晏礼给她的印象一贯如此。 像他这种人,如果哪一天真的爽快地答应了自己,或许那才是反常。 * 在周家住了几天,心情好转不少,原本连绵的雨天,也渐渐有了放晴的趋势。 不过对于自己不着家,整天窝在这处,周颂宜已经替自己的问话找好了理由。 这几天,她除了待在自己的房间,就是跑去老太太的屋子。 或是聊聊天,或是一块儿听听新请来的戏班子唱戏。 “这几天,怎么想着祖母了?”老太太拍着周颂宜的手,慈爱地问,“不着家,不怕晏礼那孩子记挂着你?” 周颂宜:“我想您了。就想在您身边多待一会,难不成这就嫌我烦了,要赶我走了吗?” “怎么会呢,”老太太隔窗见屋外天色阴沉,“这几日总下雨,你待在我身边,我也好放点心。晏礼那孩子,我终归还是放心不下,比起自家人,多少心没那么细。” 她沉默一瞬,“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好。”老太太一连说了几声好,转头又聊起其他话茬,“不知道颂宜今天能否给祖母泡盏茶。我听梅婷说,你这孩子泡茶手艺一绝,不过这么久过去,我竟然还没有尝过一次。” “我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梅姨肯定是夸大了。”周颂宜起身,“要是您不嫌弃,我现在就去一程。” “好。” 老太太说完,侧着头看向身旁的秋花。几十年的交情,无需开口,对方已经心领神会。 淋雨季 第48节 秋花走到颂宜身前,“颂宜,我带你过去。” “嗯。” 周颂宜被领到一间专门放置茶叶的屋子。 茶叶被搁置在百子柜里。 类似于早期的中药柜,只不过柜子里放置的不是药材,而是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款式的茶叶。 老太太有惯常爱喝的茶叶,不过周颂宜选了一种更适宜老人家喝的。 茶喝多了,本就有碍睡眠,况且她夜里总会翻来覆去的失眠。 - 温壶、烫杯、投茶、冲茶、刮末、出汤。 过了一道道工序,周颂宜将茶斟在绿瓷杯里。右手拇指喝食指端着杯沿,中指护着杯底,端到老太太的面前。 “祖母,请喝茶。” 老太太笑着接过,品了一口,“看来梅婷道得没错。” 周颂宜也笑了。 “舒樾这孩子已经高考完,再过一阵录取通知就要下来了。这孩子踏实,成绩向来不错,我倒也不担心。” 老太太低头吹了吹青绿色的茶汤,“咱们周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一路过来了。公司上面的事情,我现在也管不了,但自珩能力足,相信未来也会闯出一片天,感情上和沈家丫头也稳定。” “就剩下你这孩子了。” 她将茶杯放在桌沿,“泡一壶好茶,泡茶人最需的就是懂、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时间与知识的累积,要沉得下心。” “祖母知道,我们家颂宜从前是这样一个人。性情稳定,现在也依然是,只是有些情绪在面对晏礼那孩子时,就变了味。” 周颂宜没有说话,瞳仁在听到靳晏礼的名字时,眼睫轻轻颤了颤。怕老太太发现异常,于是低着颈,将情绪全部掩住。 老太太看在眼底,顾自道:“或者说,是他改变了你。” “祖母。”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平津粗心,有些事心终究看得不够细。可他看不出来的事,祖母我未必看不出。” 她叹了声,“你还年轻,有试错的资本。再不济,周家也会为你撑腰。” “有些事情没有想开前,只有将就下去,或者不愿将就而选择离开。” “小宜,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 转天上午,周颂宜离开了老宅,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 昨天,在老太太的问话下,她终究是有点心动了,和她摊了牌。 有些话可以说与某些人,却并不代表着要让所有人知情。 尤其是周平津。 这阵子,她不是待在周家,就是回到工作室里捯饬自己的稿子和雕刻。没有了时间拘束,有时候难免颠倒了时间。 会在画完稿子后,倒头就睡。 和靳晏礼分开的这几天里,他也遵照了约定,没有再过来找她,给彼此留足冷静思考的空间。 只是,手机里的消息照旧,周颂宜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 - 今夜又下了雨。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她的心情也没好到那儿去。祖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考虑过。 只要事情一涉及到靳晏礼,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靳晏礼创伤应激后遗症了。 靳晏礼和徐致柯是两个完全相反的面。 她曾经能和徐致柯走在一起,也是因为他的情绪能够包容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在自己难过时候安慰自己。 相处这几年,待人接物总是春风和煦的。情绪是会感染人的,有时候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感觉到舒适、愉悦。 而靳晏礼则恰恰相反。 她讨厌这种令人压迫、窒息的侵占与掌控欲,她不是他豢养在笼中的鸟。 性格、生活习性完全迥异的两人,并不适合在一起生活。 离婚协议,差不多拟好了。这阵子,希望他能彻底冷静下来。能够想清楚,自然是最好的。 - 捋清楚心中想要的事物,周颂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室内没开灯,窗外雨水淅沥,像是最好的入眠伴睡曲。 窗子没关严实。室内的空气,凛冽、干净,她卷着被子,很快进入了睡眠。 深夜,一通电话打破宁静。 周颂宜伸手胡乱地摸着手机。整个人还懵着,等听清电话中的内容,瞬间清醒过来。 掀开被子,胡乱套上外套,拿起雨伞,匆匆开着车回了宅子。 电话中简明扼要。老太太摔了夜里摔了一跤,现在整个人已经不大清醒,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祖母年岁已高,前阵子阴着天,原本病了的身体好转后,又患了感冒。这段时间,如此往复,落下了病根。 老年人,最忌讳摔跤。 周颂宜整个人慌慌张张的,冒雨驱车赶回了周家。 园子里人不多,大多睡下了,只有老太太的那幢建筑灯火通明。 病床前围绕许多医生,还有各种专业的医疗设备,正在全力救治老太太。 她赶到的时候,周平津正站在门边。见着她,皱了皱眉,“谁告诉你的。” 周颂宜并不吭声。 “靳晏礼呢?”他换了句问。 “我没告诉他。”她看似语气平静,整个人却跟丢了魂似的。 “胡闹。”周平津斥责她,“今夜下雨了,给他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去。” 周舒樾立在一边。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可此时此刻,好像他说什么都不太好。心中忧心得厉害,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你明天还要上课。”周平津对他说,“你先回去。” “你也是。”这话是对着周颂宜说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周颂宜不想和他吵,“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往日周平津多数时候是温和的,但此刻难得拿出做父亲的威严,“你回去。”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这一刻尽数宣泄,“为什么?问过我的意愿了吗?我的想法难道就这么不重要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情绪到达峰值,她的眼神尽是失望与疲惫,“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经决定和他离婚了。” 第28章 落花雨 周自珩撑伞匆匆赶了回来。刚收起伞, 进到房间,就听见周颂宜提离婚的事。 但他的视线只是蜻蜓点水地略过,没做停留。目光追随着周平津, 发现对方脸色不大好看。 于是走上前, 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往自己的身后,语气无奈,“你啊, 现在还嫌不够乱吗?” “不管什么想法, 现在都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径直走到周平津眼前,将周颂宜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周平津瞪他一眼, 没说话。 “祖母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周舒樾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医生正在救治, 别担心。” “你带颂宜回房间休息。”周自珩语气冷静, 对他嘱托着,“现在大家都无法冷静下来, 不是说事的时候。等明天天亮了,再谈吧。你明天还要上学, 作业写完了,就抓紧时间睡觉。” 灯光在雨夜的室内, 分割出明显的明暗。 周舒樾站在阴影处,眼睛一瞬睁大。因为他的主动搭话, 内心震了下。 可还是不免道:“我已经毕业了。” 说完, 谨记他话中的嘱托。走出阴影,来到周颂宜的身边。 他说:“姐, 这边有爸妈他们,还有大哥在,我们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先回房间吧。等天亮了,我们再过来。” “你回去。” 周颂宜没动脚,整个人无动于衷。 周舒樾没辙,“姐,你别生气。”说完,几乎是半拽着她离开了房间。 下了雨,路不好走。 两人先在屋檐下走着,而后周舒樾撑开手中的伞,伞檐下意识地倾向周颂宜。 原本,是打算先送她回她自己的房间的,只是目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的确不太好。 于是找了个由头:“姐,我钢琴课还没学完。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先在我房间待一会,听我弹弹琴。觉得困的话,也可以就在那儿睡,反正我那边有多的卧室。” 等了一会,没听见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 周自珩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继而收回目光。 老太太房间至今还是紧闭着的,透过模糊的屏风,能看见上面来往走动的人影。 “她胡闹,你难不成也跟着胡闹?”人走远,周平津开了口,“刚才她说的话,你难不成都没听见?” “听到了,又能怎么样?”周自珩此刻语气也不大耐烦,“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淋雨季 第49节 “刚才,你就不该说那些话的。太伤人心了。”说完,也没再去看他的脸色,“要没什么事,我去屋外透口气。知道你现在心里也不大好受,只是家里此刻太憋闷了。” 话落,迈腿出了门槛。 雨下得小。 暗夜中压根就看不清,只有花草坪里,地灯的光向雨水般漫过来,才看窥见细细的雨线。 灯光中,泛着银光。 周自珩靠在门前近一百年树龄的槐树下。 耳畔,不时有雨水滴落的声响。在某个没准备好的节点,“啪——”地掉在人的身体的未知处。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水滴刚好掉在屏幕上,他抬手胡乱擦了擦,心中也有点烦躁。 从联系人中找到目标人群,给对方拨去一通电话。 很快接通,他语气不耐,“你回我家一趟。祖母晚上摔了一跤,现在人还在昏迷中,你现在的身份,理应尽快赶过来。” 想起周颂宜晚间的话,他不客气地反问,“还有,你和我妹究竟怎么一回事?我才多久没见她,你给她什么委屈受了?” “她说要和你离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刚说完。 原本闭着的房间,门被打开,医生从内走了出来。 周自珩看见后,立刻切断了和靳晏礼的通话,只留下一句,“回来清算。” - “复侠,”岑佩茹对为首那位医生问道,“老太太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许复侠摘下医用口罩,“老太太股骨近端骨折。骨折本身是不致命的,但是老太太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了,手术对于老人折磨,后期的治疗恢复也会很吃力。如果采取保守治疗,就需要长期卧床,大小便很困难。” “我的建议是保守治疗。如果挨过去,调养好了,就没什么事了。”他的表情凝重,“但就是怕老人家撑不住。” 周平津脸色刷地变白,一旁的岑佩茹注意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夫妻近二十载,有些话不需要语言传递,仅靠动作便能让彼此心安。 她紧了紧他的手掌,“别怕,我在呢,孩子们也都在。” “平津,你和孩子们好好考虑考虑。”许复侠往屋内回望一眼,“拖不得,要早做决定。” “我给她打了麻药,一会麻药过了,她就会醒。” “你们这几日多陪老太太说点话。”许复侠对周平津道,“我这几日就在这儿,有什么事会及时通知你的。” “麻烦你了。”岑佩茹冲他笑笑,“这么晚了,还特地请你过来一趟。” “没事。” 等许复侠走远后,一直沉默的周自珩走进了房间。 老太太打了麻药,此刻正闭着眼睛躺在榻间休息。年轻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岁月年华催人老。 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此刻坐在一旁的椅上,安静地沉默着。 “晚上我在这儿守着就行。”周平津紧跟着进了房间,他顿了下,才缓慢道:“你去看看颂宜。” “刚才我的话,的确重了些。” “只是有些话,我不好开口。” “当初不是不让我插手,觉得事情都在你的把握中的呢?”周自珩讽笑他,却又顾及着老太太,声音并不大,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清,“今天颂宜的情绪,我相信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给靳晏礼通了电话。待会他会过来。”他低下头,神情疲惫,“他们之间的事情,先让他们自己处理。具体的,等祖母情况好转,再详谈。” “嗯。”周平津应了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你替我过去看看吧。” * 周自珩从老太太的房间离开,绕过连廊,来到周颂宜的院外。 透过洞门,屋内漆黑一片,灯盏未点着,周遭一片寂静。 他离开。想起什么,又转去了周舒樾的屋子。 隔着门,室内暖黄的光泛了出来。模糊的剪影,映在窗棂。 夜风一吹,院子里的枝条摆动,投掷下的阴影,杂糅进人影中。 同一个宅子里住了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周舒樾的房间。 屋内陈设简单,占据空间面积最多的,还是那一整面墙的鞋子,以及具有收藏价值的篮球——nba巨星签过名的。 生活单纯。 周自珩轻嗤一声,没忘记正事。 - “姐。”周舒樾低低叫了她一声,“你别太担心了。”他其实不太会安慰人。干瘪的语气,安慰的话听起来多少有点无力。 周颂宜不说话。 他无措地连着抽了好几张特地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抽纸。 只是她并没有流眼泪,纸张被他攥在掌心,压根就没有递出去的机会。 时间久了,柔软的纸张被掌心的汗水打湿。 “周颂宜。” 周自珩走近,见她一副发怔的模样。 屈膝、蹲下身体,两人视线一瞬拉近。撩起眼皮,以仰视的姿态,探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他说:“清醒一点。” “哥。”周颂宜转了转眼珠,近乎机械地移动脑袋朝他看去,“祖母清醒了吗?” 话落,突然打了个激灵。从自我世界里抽离出来,眼神由平波无澜一点点变得焦灼。 “还没。”周自珩手指摁在她的肩膀,施了点力道,稳住了她不安焦躁的心,“不过医生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等麻药药劲过去,祖母就会醒过来。” “别担心。” 周舒樾静静怵在原地,手中的纸张,此刻已经皱成一团。 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他知道自己向来不被待见,可此刻,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样。 不想凑上前,惹得他更讨厌自己。 在两人交谈中,他一句声也没出,无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自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带而过。 起身,低着头看向眼前的周颂宜,“爸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过来找你,也有他的意思。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早点回房间休息。总不能明天祖母醒来见着你,一入眼,就是你那两个快要掉地上的黑眼圈。” “还有你。”他转头,看向丧气垂头的周舒樾,“也早点休息。” “虽然高考已经结束,明天早上也不用起一大早去学校。但总归已经很晚了,下午还得去练钢琴,不要随意打破自己的生物钟。” 说完这句,他没在意对方什么反应。 目光重新落在无动于衷的周颂宜身上,不容置喙地道:“我送你回去。” - 潮湿初夏的雨天,屋檐下立着的路灯,白炽光打在蒙雨的玻璃上,室内灯影晃动。 院子内的溪水,流淌的速度比起往日,湍急许多。 夏日虫鸣,此刻歇了音。 周舒樾见她这样,心里头也难受,“姐,哥他说得没错。现在在这也是无济于事,等明天醒来后,一切就会好转。” “我睡不着。” 周颂宜张了张嘴,“有件事,我刚才一直没有说。其实在昨天,我和祖母两人单独相处,我告诉了她我和靳晏礼之间的感情。这段感情,我继续不下去了。” “要是我当时不多说那句话,祖母是不是也就不会这样了。”周颂宜蹲在地上,脸颊埋进自己的双手中,语气痛苦,“归根结底,都是我害了她。” “周颂宜!” 周自珩厉喝打断,“别给自己套枷锁。你什么都不知道。祖母摔倒是只是偶然。梅姨说了,她只是因为起夜喝水,没点着灯,不小心绊到椅子,才会摔倒的。” “这和你没关系。”他板着脸,“听我的,好好回房间休息。” * 周颂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整个人浑浑噩噩。 周自珩离开后,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敞着窗,靠在窗户旁吹夜风,没成想竟然睡着了。 清醒过来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回到柔软的床褥中。 彼时,屋外雨停了,只是时间尚早,天空白中泛青。 积雨顺着瓦片滑落,檐下“滴答——滴答——滴答”。水声缓慢、却有节奏。 起床,洗漱完毕。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院子的拐角处,刚好碰上周自珩,看样子,像是过来找她的。 “早饭做好了。” “嗯。”周颂宜敷衍一声,“没胃口。” 早餐照常。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太有胃口。 即便拒绝了,可她愣是被周自珩压了过去。迫于无奈,草草喝了几口粥。 两人赶过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没醒来。 周平津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撑着脑袋打瞌睡。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 反复醒来,最终眼皮沉重得实在撑不住,才放纵自己睡了会儿。 怕打扰到他们。 才进入房间,便轻手轻脚地退开了。 岑佩茹还没有吃早饭。周自珩让她先去吃饭,随后自己在外边守候着,要是出了什么动静,会让人告诉她的。 淋雨季 第50节 本来她是不肯的。后来拗不过对方,知道他也是好意,于是便领了心意,离开了。 整间屋子。 一时间,只剩下他们四人。 “你去外边等着吧。有什么事情,再进来和我说。免得爸待会醒过来,你们两个见着面,指不定要吵起来。”周自珩说。 周颂宜眼神往床榻浮过去一眼。半晌,启唇应了句“好。” 退出房间。屋外在刮风,风浸着雨水的潮湿。怕老太太受冷风、着了凉,于是离开的时候,带上了房门。 “小宜。” 熟悉的口吻,她脊背一瞬僵硬。 关门的动作滞住,脚步被钉在原地。 “咯吱——”门关上。 周颂宜松开手。甫一转过身,就看见几日未见的人。 来得匆忙,脸色看着疲惫极了,下巴冒出一层青茬。 昨晚雨水充沛。今早雨停,气温并不高。 风穿过山林,掀起一层碧绿的波浪,山间冒着淡青色的云雾。 槐树今年新长出的嫩叶,经过雨水的敲打,披针形的叶片几近透明。 他站在树底。大概一夜未眠,头发微显凌乱。发梢还带着潮。 两人视线交汇。那一眼,她的心底涌起一份奇异的感觉。 拼命忽略掉,闷着头往前走,将他彻底晾在一旁。 终究还是没忍住,拧眉出了声,“你怎么过来了?” 第29章 落花雨 “小宜, ”靳晏礼抬腿,从树下走出。向周颂宜靠近,自嘲的语气, “我就那么不遭你待见吗?” 风一摇, 树叶上蓄存的雨水尽数滑落。 风从哪儿来,雨水顺着它的方向滴落。在雨停的天气中,短促地飘了层雨雾。 两人的视线,短暂地朦胧。片刻后, 又恢复清明。 他盯着她的眼, “大哥给我打的电话。他说祖母身体出了点问题,让我赶回来。尽管在你看来,我们现在正在闹矛盾, 可这件事,无论如何, 我总是要知情的。” “我知道你生我气, 可你不该这样的。” 昨夜的雨, 打掉不少槐叶。树底下,青绿色的叶片撑在着超出自身重量的雨水, 软软地趴伏在地面。 靳晏礼低下头,近于居高临下的姿态, “出了这样的事情。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我想你都明白。我答应你了,便会给你时间。”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失去的那段时间里, 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高度的敏感。 她冷淡、不耐的情绪, 让他不得不朝最坏的方面打算。可明明最初,他的本意并非是这样的。 “可你回来了,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却又极富耐心地等待着。 “你总这样,”周颂宜不想和他纠缠太多,摇摇头,“你什么都不懂,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扯开靳晏礼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些,你好好考虑考虑。希望下次再见,你能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否则,大不了撕破脸皮。” 她说:“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没给她太多时间去纠结这个问题,周平津出门来,告诉她老太太清醒了过来。 却在见到靳晏礼的时候,又退了进去,不过没什么好脸色。 倒是周自珩赶忙让梅婷去将医生叫了过来。 一拨人鱼贯而入。 周颂宜瞬间没了和靳晏礼继续叙话的心思,再没看他,拔腿跟着人群进了老太太住的卧室。 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的训话声。 “你们就是小题大做了,”她语气不似从前那般中气十足,面色看起来略显苍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必要围在我的榻前。” 见人不动。 眼睛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布满皱纹的眼尾,小幅度上扬。 说笑、松快的语气,“我这一醒过来,床榻前乌泱泱地围着一堆人。本来没病的,怕是也要有点儿心里阴影了。” “都散了吧。” 周平津放重了语气,“妈。” “没事。”老太太长吁了口气,“让我一个人静静。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这儿不是还有医生在麽。不要在这儿扰我了。”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天色,“昨晚才落的雨,今早晴了。天气舒服,我自个静静,休息休息。你昨天守了一夜,没怎么睡下,现在快回去休息。” “平津啊,”她慢慢道,“不要让我去担心你。” “祖母。”周颂宜原本一直沉默着,这会开了口,“我昨夜睡下了。这会也没有别的事,就让我在这儿陪着您吧。这样,他们也好放心。” 老太太没说话。目光顺着她的身形往后看,才发现面边上的靳晏礼。 两孩子距离拉得刻意,显然还在闹脾气。 和上次相比。人也清瘦了不少。站在人后,视线紧紧黏在颂宜的身上。 想起那天,两人的对话。很难不去想,这孩子其实也是在躲着他。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好。” “颂宜留下,你们这些人,就都离开吧。原本不大的房间,站着这么多人,呼吸都变得不畅了。” * 人群退散,屋子转瞬变得宽阔。 老太太将其余人全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医生进行例行检查。没太大问题后,也一并被赶了出去。 现下这间屋子,只剩下她和周颂宜两人。 说留下的人,此刻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雕花窗前搁置的那张方桌上摆着的瓷瓶 。 良久,她愧疚地开口,“对不起。” “怎么还和祖母道歉呢?”老太太侧着头,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掠过去。 青玉瓷瓶中插着几支淡粉的荷花。 前几日送来的时候,还是含苞的,此刻外层的花瓣微微脱落。 花香并不浓郁。清风拂来,隐隐绰绰,闻起来就像是山林中的空气。 她说:“湖心亭那边的荷花开了,你梅姨前几日清晨采来几支插瓶。” “从前,你总爱去荷塘里待着。尤其是漫过雨后。那时候,平津担忧你的安全,总勒命你不许过去。你表面上应了,私底下又偷偷溜过去了。为此,当时通往荷塘的那架桥,特地上了护栏。” “后来你长大了,书越读越多,知识越学越复杂。时间被压缩得越来越紧。你就不大喜欢待在家里头了。往后工作了、结婚了,从前到现在,十多年走过去,再也没见着了。”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祖母。”周颂宜讷讷而言。出了声,一时半会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和我们家小宜聊聊天,竟不觉得困了。”老太太知道颂宜心情低落,故意挖苦自己,“都说茶喝多了,夜里容易失眠,当初不相信安眠茶也会这样,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外如此。” “只是习惯了,而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就难以戒掉了。”老太太温和笑笑,见她沉默不语,“是不是觉得祖母摔倒了,和自己有关?” “我只是起得急了,没看清路。”叹一声,“我们家颂宜,总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哪有。” 周颂宜声音很低。眼睛悄然泛着泪花。 泪湿禁的体质,稍微感性的话题,鼻头不由自主地一酸,眼睛开始漫出水花。 不想老太太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低着头颅,努力眨眼睛。 眼泪霎时滴落在地。 她转了转眼珠,再抬头时,又恢复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只是老太太那双苍老却澄清的眼睛,一瞬滑过痛苦的神色。在她转回头时,又迅速消失。几不可察。 周颂宜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哽咽,“以后我给您调理,督促您。要是偶尔有事耽搁了,我就给梅姨或者秋花姨发消息,让她们替代我监督您。” 老太太“哈哈”笑了出声,抬起手,替她拭掉了眼尾的水痕。没提这事,连着应了几句“好。” “您别多想这些,好好休息。”人苍老了,即使保养得再好,也会窥见岁月流去的痕迹。 老太太的手指粗糙,擦过皮肤,像是石子刮过纸张。可她动作放得很轻,举止间,很温柔。 周颂宜憋住的眼泪,险些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她转过头,努力上抬自己的眼皮,快速整理好情绪,而后转回头。 手指握住老太太的手。触感冰凉,她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热渡过去,“今年夏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您好转,我和您一块儿去看。” “好。我等着小宜。” 她似乎有点儿累,又唠叨了几句家常话,便睡下了。 * 日子慢慢过,老太太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有所好转。 周颂宜在家里住了几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一段时间内,和靳晏礼的关系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发展恶劣。 总而言之,两人目前一直处于僵硬的状态。 淋雨季 第51节 因不可抗拒的因素,今年的高考晚了一个月。录取通知邮寄过来的时候,相应的也晚了一月。 八月底,来自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寄送到了周家。 邮件是周舒樾签收的,不过却是拿到老太太的房间,让对方拆封的。 周家行事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举办。 先是周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后来则是,他们这个小家。一起在宅子里,点着灯,举杯明月,共庆喜事。 去年,周颂宜和靳晏礼结了婚。尽管两人目前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一个铁了心要离婚,一个咬死也不会松手。 这顿含有特殊意义的晚饭。两人还是一同到了场。 - 当天晚上,老太太出现在席间。着一身酒红色的旗袍,颈间戴一串白珍珠。 鬓边的发丝虽然染白,整个人面态微微红润,精神看起来极佳。 自打老爷子离世后,她就不太爱穿过于鲜亮的衣裳。 往常,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为了迎合节日喜庆的氛围,才会穿这种红。 在秋花和梅婷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周平津见状,连忙起身替她抽出椅子,而后伸手稳住她的身体。 慢慢落了座。 先前老太太病着的那阵子,靳晏礼向公司还有自己实验室那边告了假。 哪怕周颂宜总是赶人,可他还是在周家老宅忙前忙后了一段日子。 联系了自己曾经在国外交好的医生,又替老太太诊疗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周颂宜有意避之,两人自然也没见上几面。这些话,多多少少是从他人的口中了解到的。 她心中别扭,可好不容易做下的决定并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更改的。 那晚提出离婚的话,听见的人不在少数,可彼此间又心照不宣地没有在她面前提及。 老太太坐在主座上,“都是一家人,不要拘理了。我知道,自打我上次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月大家都过得不是很痛快。我知道你们也是担心,不过你们看我这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麽。” “有些心,该放进肚子里了。” “妈说得是。”岑佩茹端起搁在一旁的白瓷瓶,转身从一旁的推车中取过酒杯,斜着斟了一点酒水。 酒杯推出,递给坐在自己身旁的周舒樾,眼睛含笑,“舒樾,给你祖母敬杯酒。” “那是自然。”周舒樾接过酒杯,刚起身,身高腿长的,位置空间没预留好,起身的幅度稍大,带动桌边微微震动一下。 像是一点喜剧氛围,搅得大家都有点儿忍俊不禁。 他略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正了脸上的神色,朝向老太太,“祖母,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健健康康,每天开心。” 这话下来,周颂宜没忍住笑出声。 老太太也笑了,承了他这杯酒,“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祖母望你谨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未来的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一场全新的旅行。” “年青人,该闯荡、拼搏。” 周舒樾一饮而尽:“谢谢祖母,我一定铭记在心。” 白酒过于辛辣。他今年刚成年,酒量尚且没锻炼出来。 一口下去,没忍住吐了吐舌头。见众人目光扫了过来,立刻又憋了下去,不肯落了下风。 少年人,最不肯服输。 新斟了杯酒,端起酒杯,给在座的每位都敬了酒。 周颂宜喝不了酒,以茶代酒。这一点,周家人都是知晓的。 杯子推换间,停在了靳晏礼面前。 周舒樾顿了下。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雨夜,周颂宜说的那番话。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毕竟是少年人,藏不住事的。 酒是敬了,可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 周颂宜无奈扯了扯嘴角。转瞬又想起那个夜。靳晏礼酒精过敏,不能喝酒。 她转头看去,见对方似乎压根就没太在意,不得不动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不能喝就别喝。” 那知,对方压根就不记事。她的话刚说出口,酒液已经滑入喉咙。 他落过来的视线,不似往日那般黏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来的快,熏着了,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变得温和。 “还好。”他动了动嘴,“至少,你在这儿。” 好在,人逢喜事精神开愉,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这一幕,只有两人知晓。 * 酒过三巡后,除了不能饮酒的周颂宜,众人皆有点微醺。 老太太突然对周自珩道,“自珩啊,在祖母心中,你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一句话一直想告诉你,但知你秉性,也就一直没开口,毕竟这算是你们小辈之间自己的 私事,我本不该过问的。” “只是今日,我实在有点不吐不快的感觉。”她嗟叹一声,“人生如逆水行舟,有时候有些事不能太过钻牛角尖了。旁人不会因你而受到影响,但走不出的只有你自己。” 这话要是放在平日,周自珩只会嗤笑一声。或保持沉默、装聋作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今日,他灌了口酒,“我知道了。” 老太太今日话特别多,唠叨了许久。特地把周自珩和周舒樾留下来,单独聊了些话。 而周平津似乎有意给周颂宜和靳晏礼留下独处的机会,让岑佩茹找了个由头,两人相携离开了。 “颂宜那孩子的话,你还是听到心里去了。”岑佩茹对他道。 “你说,那是一时置气,还是孩子心里的真实想法?”周平津背着手走在洒满月光的小道,忧心忡忡,“她不喜欢晏礼那孩子,当初我让她嫁给他,想着时间或许能冲淡点什么。” “感情总归可以慢慢培养。”他看向岑佩茹,“误会也可以开解。夫妻之间,哪有没有矛盾,一辈子和和睦睦的。生活中的摩擦,也是感情的培养。” “不管怎么抉择,都会有不满意的地方。”岑佩茹和他并肩慢慢走着,“这次,你就听孩子的。” “孩子大了,早就有自己的主意。”她看向周平津的眼睛,“让她自己做选择。 “自己做下选择,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当初不会后悔。” * 另一边。 周颂宜没有甩脸子,冷着脸,和靳晏礼保持一段距离。 不主动开腔。 靳晏礼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她有意拉大的距离,“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 “停,”周颂宜刚听了个开头,便打断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他拉住她的手,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两人现在走在后山那条僻静的道路。 往常没什么人经过,路灯光线昏暗,像是电线接触不畅。 周颂宜盯着脚下,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拐到这条路上了。 此刻,月光洒下。应了书中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 靳晏礼踩着月光。松开手,跟在她的身后。她不肯理他,低着头,眼见着就要撞上树丛。 他赶忙抬手,替她拨开尚且挂着雨竹的竹叶,“上次那件事,从头到尾,我压根不知情。” 动作过急。话落的瞬间,一片狭长的青叶,自他手中剥落。 前几天,雨水绵绵。天晴后,气温一直不高,雨水还没蒸发。 坑洼处,积了不少水。拨出的那片竹叶,轻飘飘落下,刚好掉进水坑里。 像是一艘无桨小船,摇摇晃晃。风往哪儿吹,它便往哪处荡。 清水池面,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靳晏礼看也没看,视线紧盯周颂宜窈窕的背影,“我早就告诉过你,徐致柯不是什么好人。你一直在意的那件事,我让人调查出来了,就是他做的。” “你觉得,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他问:“还是说,他一直在你心中是什么风光伟岸的正人君子形象?” 周颂宜没说话,转过身,面朝向他。 脸上看不出多大的情绪起伏,对于这一番话,紧紧只是置身度外地听着。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他的眼神逐渐灰败,“你不信我?” “我信。” 第30章 落花雨 周颂宜的声音很轻, 却不是敷衍的语气。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靳晏礼明显一怔。原本在心中打好了解释的腹稿,却因她的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讶然:“不听听我的理由吗?” “不用。”她摇摇头, “你向来看徐致柯不过眼, 但也不会随意地诽谤别人。如果他没有做这种事情,你压根不会将责任推卸给他。” “上次那件事,我并没有很在意。”像是有点儿忘记了,停顿一瞬, 才重新捡起, “当时,我只是在气头上,随口质问的。” 两人结婚曝光的事情, 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显然有意为之。 周颂宜起初将这个罪名安在靳晏礼的头上, 不过也只是被他的言行气疯下, 口不择言的话。 要说在意, 其实是没有的。 这件事,对两家目前没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 于是在撤下来的那刻,就显得不重要了。 周颂宜语气平静, “不过你说这件事是他做的,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内心涟漪阵阵。 淋雨季 第52节 她压下心头的困惑, 朝他投去歉疚的眼神,“尽管只是气头上脱口而出的话。可那一瞬, 我的确怀疑过这件事是你的手笔。对于这件事, 我向你道歉。” “但是一码归一码。平心而论,是他做的又能怎么样呢?你说的那些, 和我想要和你讨论的,这两者之间没有本质联系。” “是,是没有什么联系。” 两人站在漫过雨的竹林旁,杂乱勃发生长的竹子向四处延展着。 每片叶子、枝干,尚且挂着剔透的水珠。 动作间,水珠逃离叶片。袖子那侧的布料,一瞬间引出叶片划动时,落下的不规则水渍。 靳晏礼抬手,替她掸去发丝上的雨水,“可要是你觉得有联系了,那就是有联系。两者之间如何划分的界限,决定权掌握在你的手里。” “你对我说的话,经过再三考虑,我能够给你的答案,依旧只有那几个字。”英俊的脸庞爬上斯文的笑,“我不会同意的。” 沉默一瞬。 “也行。”周颂宜应得很爽快,“目前这样生活,勉强过着也不是不行。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丧偶式婚姻,也挺好的。” “丧偶式婚姻。”靳晏礼盯着她的眼,当着她的面,把刚才的尾话重述一遍。讽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丧偶了,你丧的哪门子的偶?” “我只是打比方。”她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关注点很奇怪。” 还想再说些什么,发现秋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寻了过来。 冷嘲热讽的话,在看见来人的时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山石两侧的风景。 等林秋花走近,纳闷的语气询问着,“秋花姨,您怎么过来了?”在靳晏礼的身边待久了,她都学会面不改色地撒谎了。 “是老太太让我寻过来的。” 这会确实是诧异了:“祖母找我?” “不是,”秋花摆摆头,看向她身侧的靳晏礼,“是让我来找晏礼的。” “老太太本想着晏礼这孩子单独说会儿话的,只是等我出来时,发现他已经跟着你一块离开了。我追了出来,碰上柳絮,她替我指了路。拐过来,正好在进洞门的那条小路看见你们的身影。距离有点远,怕说话你们听不清,这才一路跟了过来。” 周颂宜越听越糊涂,怎么祖母总是单独找靳晏礼聊天。 究竟是什么话,需要背着自己,不让她知情的。 心中虽疑惑,面上表情没太大变化。 秋花多少还是能看出一点她的心事,“小宜啊,你要是没有旁的事,就和我们一同过去。想来,老太太也是很乐意和你说说话的。” “我就不去了。”周颂宜摇摇头,“毕竟找的不是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仰头看了眼靳晏礼。 背着光,周身拢着阴影。听见人找他,也不意外,好像被找的那个不是他。 视线在光影灰暗处碰上,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祖母找你,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想起什么,语气又变得极度不耐,“待会来我房间一趟。” “稍等一会儿,”葳蕤草坪里栽植的地灯,光纤微弱地浮游在夜空中,靳晏礼对秋花笑笑,温和又斯文,“我有些话想和小宜说。” “什么事?” 周颂宜没想太多。 “小宜,我不爱听那些话。”他的手抚上她柔软的唇瓣,“我在你身边。以后不要在说这种话了。毕竟,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最后几字,声音低得几不可听。 在温和的夜色中,话多了几分缱绻。又因环境的昏暗,藏着一丝偏执、阴湿。 身量高,俯下身的那刻,周颂宜的身形被他整个掩藏住。 月光、竹影、流水,最天然的遮掩,秋花什么也看不清。 巧妙的光影结构,视野中仅仅只露出靳晏礼的半边身体。 好像他仅仅只是低头,和她说些什么不可听见的亲昵话。如情人般的呢喃。 殊不知,他正低着头,轻轻咬着周颂宜的耳垂。 “你有病啊,”周颂宜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推开他。手指摸上耳廓,只触到潮湿的盈润。 难得失了礼仪,碎了他一口,“背着人发疯也就算了,现在好歹面前还有人,你能不能分清场合?” 靳晏礼静静凝着她,眼睛里漆黑一片。 被骂也没太在意,如果光线再充实一点,他眼中的爱就快要溢出。 可惜,这边的晚灯罢了工。只有几只没什么太大存在感的地灯。 他只说:“等我。” 抬腿、转身面对秋花时,神情尽数收敛。顷刻间,又变成了那副高洁、不可攀的斯文样。 见识过皮囊底下的阴湿、恶劣。 从前,周颂宜只想着有一天,能当着众人的面,揭开那覆在面皮上的虚假面具。 告诉周平津,他看走了眼。 眼下,却只觉骤然松了口气。 * 周颂宜没等靳晏礼,眼见着他和秋花的背影消失在枝叶摇曳的影中。 抬腿,从自己工装长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一边往前走着,一边低头看手机,三不时地抬眼看下路况。 昨天晚上忘记给手机充电,今天也没怎么使用手机,等想起这件事时,眼下只剩下8%的低电量了。 点开通讯录,从里头查找徐致柯的联系方式,只是逛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电话。 忽而想起,有一次做完去浴室洗澡的时候,他趁自己不在房间,偷偷将徐致柯的联系方式删除了。幼稚的可笑。 那时,她正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出来。刚走出卧室里的那间淋浴间,恰好撞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没等她提出质问。对方见她出来,主动坦诚了这件事。 那时候,两人尚且不够熟悉,她暂时没丢了素质骂他,只是气得几天没理他。仅此而已。 事后想着将联系方式添加回来。只是可笑的是,她竟然不记得对方号码中的最后几位数。而那时候,她正躲着徐致柯,两人微信上暂时也断了联系。 贸然提起,也不大好。 后来,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耽搁到现在。 - 周颂宜退出当前界面,转而点进微信。从一通联系人中,找到曾经无比熟悉的姓名。犹豫再三,给对方敲去一个【在忙吗?】 【不忙。】 像是印证他的话语,消息回复得很快。 她得到对面的回复,点击加号,给徐致柯去了一通语音通话。 铃声还没响起。拨过去的一瞬间,便被对方接通。 “颂宜?”对方先开了口,讶异中浸了点笑,“我还以为不会接到你的电话呢。” “上次过去,你还好吗?”他问,“给你发的那些消息,你都没怎么回复。是因为他吗?” “抱歉。”周颂宜将手机贴在耳朵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在冰凉、湿润的石头上时,后知后觉地想起早前下了雨。 石头湿滑。 崎岖不平的地方积攒了雨水,此刻全部沁进她的裤子。 皱了皱眉,“搬离离职后,微信里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当时有点儿心烦,也就没太在意消息。” 徐致柯默然。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你。”周颂宜单刀直入,“上次,热搜上的那些新闻,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为什么?” “颂宜,你说的是什么事?”徐致柯将手机拿远,盯着屏幕上的备注,而后重新贴近耳畔,“我怎么忽然听不明白了呢?” 周颂宜:“徐致柯。” “我什么话都没说,你怎么就给我定了罪。你难得给我打电话,这次,是特地来兴师问罪的?”他轻笑,听不出情绪,“我想,大概是靳晏礼同你说了些什么。” 语气森冷,“你知道的,他的话向来不可相信。况且,和他的手腕与背景相比,我在他眼底只是一只蝼蚁,随便捏捏便翻不过身来。” “你……”周颂宜困惑他突然憎恨的语气,“怎么了?” “没事。”对方语气逐渐平淡,“你说的事,我完全不知情。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能力和财力。如果你是特地来问这些的,那大概就要失望了。” “很久没联系了,难得叙叙旧。” “抱歉。”她压下心底的困惑。起身,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水,“手机电量不太够了。今晚还有别的事情,改天吧。” “颂宜。” 很冷的一声。 “怎么了?” 对面不再说话。良久的沉默过后,叹一声,无奈与自嘲,“但愿真的有那么一天。” * 夜里很晚了,靳晏礼今晚注定留宿周家。 从被老太太叫去,到现在这个钟点,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当初提离婚的事,除了那晚,谁也没再当面提过。 有意粉饰太平。 在竹林那处离开前,她也让靳晏礼待会来自己房间一趟。 不出意外,他今晚会在自己的房间宿下。 婚目前还没离。无论是字面上的、深层意思上面的,两人都已经睡过无数次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犯矫情。 今晚靳晏礼喝了酒。他喝酒会过敏,但没有太大的症状,比较轻微,最明显的就是身体肌肤会发红。 不太需要吃药,多喝点水促进酒精代谢即可。这件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淋雨季 第53节 起身,在药柜取出医药箱,搁置在茶几上。 将沙发随意整理两下,走到卧室的房间。打开柜子,将前几日梅婷收起来的那床被子抱了出来。 丢到沙发后,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 - 夏日虫鸣,宅子里水池、溪流较多。青蛙从岸边入水,栖在荷叶上,仰头对月发出“呱呱”的叫声。 很静谧。拂来的风,潮湿的。 周颂宜走过来,原本是打算关窗的。此刻改了主意,关窗的手收了回来。 身体斜靠在书桌上,手指下垂,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屉子打开。 里边的东西并不多,最显眼的,只有一封用透明文件夹装好的文件。 文件上面印着黑色的字体。 ——离婚协议。 - 靳晏礼走近屋檐,廊檐下的感应灯亮起。 光很短暂。伴随着关门声响起,光源逐渐暗淡,几秒后,重新归于黑暗。 周颂宜没睡着。听见动静,立时撑起身体,将床头柜的夜灯点开。 拿起放在枕头下的协议,起身、掀开被子,穿好拖鞋出了房间。 卧室外的灯并没有工作。 他进了屋子,似乎也并没有进卧室的打算。 周颂宜走出去,发现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和离开前的反应截然不同。 捏着文件的手不由紧了紧,有那么一刻,猜想他或许是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她将协议压在竹木托盘下。 把自己起先放在桌上的医药箱拎了过去。走到沙发旁坐下,“还好吗?” 见他不说话。 “靳晏礼,”不认可的语气,“你是小孩子吗?” “你让我过来找你。”靳晏礼动了动眼睑,“什么事?” 周颂宜一瞬间被问懵了。不由不爽快起来,将自己眼前的医药箱推到他的面前,“没什么。” “你酒精过敏。” “没死。” “药在医药箱里,你自己吃。” 靳晏礼终于肯抬眼看她,轻缓地笑了声,“我只是轻度酒精过敏。不需要吃药,喝点水,过个一两日自己就好了。” “哦。” 她滚了滚喉咙,却突然觉得嗓子干痒得厉害。 周颂宜从柔软的沙发起身,动作平缓如往常。靠近餐桌,似乎只是想续一点水来润润自己的嗓子。 “祖母同你说了些什么?”她从竹木托盘中取出一只倒扣的、干净的玻璃杯。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茶壶的水倒进玻璃杯的声音由清脆转向沉闷。 周颂宜端过水杯,将刚才压在托盘下的文件抽了出来。不过协议一直都藏在背后。 她抿了抿杯中的水。一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从何说起。 大脑处于放空状态,手中的那杯水推到了靳晏礼身前的矮几上,“有些话想聊,聊之前喝点水吧。” “一些家常话,我说了你也不会想听的。”他半倾身,将水杯接过,就着还泛着水泽的杯沿喝了一大口,“何况,这是祖母和我之间的谈话,我想我应当也有拒绝告诉你的权力。” “当然。” 黑夜掩盖一切,周颂宜不动声色地将文件塞进被子压着的枕头下,起身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 折回来的时候,眼神在被子上一滑而过,“你今天晚上先在这将就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你呢?” 她坐在一旁,“我自然是回我的工作室。” “我说过,等你哪天想清楚了,我们再联系。今天只是一个意外,等天亮一切恢复从前的状态。” 考虑了许久,那封离婚协议终究还是没有递给他。 今晚时机并不是很合适,兴许还没看见里面的内容条款,只在看见封面那刻,他便会将这些东西销毁。 文件塞进去好塞,抽出来却有点困难。本打算等离开的时候再抽走,奈何他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靳晏礼静静听着。等她絮絮说完这些话,“是吗?” “可是我不想。”他使了点力道,将坐在沙发上的周颂宜拉进自己的怀里。 她挣了两下。角度变化,月光亮堂堂地照进他的眼底,陡然发现他的眼睛竟然红得厉害。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祖母又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真的很想你。我知道你讨厌我,或者说恨我。微信给你发的消息,你一条都没有回。” 他语气平静,嗓音涩然。 平静地陈述这么多天的思念与爱意:“曾经也想过给你拨打电话,但我怕这只会提醒你,你的通讯录里躺着一个你厌恶的人。我克制自己去想你,因为我怕失控下再说出一些口不择言的加固你的讨厌。有时候我也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能回到当初。即使你态度冷漠,但我们依然是我们。” “你……”她的手摁在他的腰腹,别过头,“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根本没有那么爱我。只是你自己的执念,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我真的很惶恐。” 靳晏礼喃喃,手指捏着她的下颌。轻叹,“你怎么就不能试着爱我一下呢?” 周颂宜没开口说话,下一秒他的手从她的下摆探入,将短袖卷起到胸口,单手掀高她的胸.罩。 她瞪圆了眼睛,“你疯了,这是在我家。” “是,我早就疯了。”靳晏礼叼住一边,一手摁住她的腰,一手抽自己的裤腰带,“今天晚上的时候,你不就觉得我有病了。” 她语气冷得不像话,“家里没套。” “我记得你是安全期。” 第31章 落花雨 良久, 周颂宜浑身汗涔涔的,靳晏礼抱着他去了淋浴室,两人又分别重新洗了个澡。 出了浴室, 她险些站不住腿。 靳晏礼比她先出来。 由于他并不在这儿常住, 房间里他的衣物并不多,仅有的一件还被他方才抽出来垫在沙发上了。 此刻,穿着条家居长裤,赤着上半身。 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头, 朝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见她不动。 他笑问:“嫌脏?” 视线意有所指地瞥去,“那些东西都是你的。尝过、是甜的。” “你能不能要点脸?”周颂宜的脸色霎时又红润几分, 但情绪并不好看,“我觉得, 我真是瞎了眼, 才会觉得今晚月色不错, 适合和你交心。” “是吗?”靳晏礼偏头看向窗外,“今晚的夜色的确挺美。” 他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真不过来?” “准备了很久的离婚协议呢,不打算给我看看?” “什么?”这回倒是周颂宜怔住了。 靳晏礼没说话, 探身将压在被子下的离婚协议抽了出来。 他说:“一直以来不是都很想将它递到我的面前的吗,今天晚上也准备了, 都拿过来了,为什么临时决定不给我看了呢?” 周颂宜这才回神, 知道他说的是协议的事情, “在你回来之前,我在卧室靠窗的位置吹了阵风, 风很凉爽。那个瞬间,我感觉心短暂地静了下来。” “正如今天晚上的月亮,”她的目光落向窗外,“起初,我忽而觉得有些事情也并非急于这一时。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我们彼此都变得不愉快。” “只是我大概想错了。” 靳晏礼从鼻腔溢出一声“嗯。”将离婚协议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翻开封壳,随口问,“为什么觉得想错了?是因为我做疼你了吗?” 方才做了很久。或许是餍.足了,下了床,他又套上那副斯文的皮囊。 眉眼间的阴戾敛去几分。只是,话依然说得下.流。 周颂宜没理,走到他身边坐下。大腿.内侧,他的手掌印还摁在皮肤上。 明明已经结束很久了,被扇的那种酥麻感却仍旧存在。 浑身,哪哪都觉得怪异得很。 她没理他的这番话。沉默一瞬,继而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过来的那一刻。”他略一思躇,“你不擅长撒谎。或者说,你在做一些不想让对方知晓的举动时,会变得格外心虚。” “我……” 周颂宜“我”了半天,最终哑口无言。 视线在房间转了一圈。 房间的灯开关在入口处,方才做的时候也没开灯,室内有点暗,不适合阅读。 她起身准备替他将灯打开。刚小幅度地起身,便被他攥住手腕摁坐在沙发上,“坐着吧。” “怕我看不清里面的文字吗?不会的,我视力很好,公司每年年底的体检,裸眼视力都在5.0。”他语气生硬,抬手捏着离婚协议在她面前扬了扬,“你藏起来的这个,我不知道你是想让我看见,还是不想让我看见,但我总归还是发现了。” 不过这个动作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他便收回了手,“你刚说过,今晚挺美好的。连月光都格外眷顾。” 淋雨季 第54节 “正好,我现在心情也挺不错的。” 说完,没去看周颂宜脸上的神情,松开了圈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低着头颅,翻开了第一页。 室内的灯光没有运作,户外的月光和草坪间的灯,光线发散,在空旷的空间中肆意却温柔地游动。 他敛着眉,神情温和而认真,动作间只有书页不规律的翻动声。 - “今晚应该是我们相处间,为数不多的较为平静的时候。难得你能心平气和地和我坐在一起。”靳晏礼的目光从细密的文字一行行扫下,随后翻了一页,“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是吗?”这回轮到周颂宜反问,“我并不觉得。” “你不能将做.爱和这混为一谈,没有激情的婚姻,不就是一盘散沙?”他答得随意,“小宜,我指的是现在。” “你的意思是,现在想和我坐下来好好地聊天吗?” 靳晏礼:“如果我说是呢?” 闻言,周颂宜想了想,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自从撕破脸以来,自己对于靳晏礼处于相看厌弃的程度。思想之间的差异,导致两个人完全没法沟通。 她想表达的是一件事,可他却总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只要不明确说明,那些伤害就会不复存在。 难得有他肯坐下来安静聊聊的时候。 今夜,是个例外。 “有点。”她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坦诚地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说了出来,“相比从前,我还是更喜欢我们两个之间现在的相处,当然我也指的是现在。” 她将现在两字咬了重音。 “如果我们离婚后,还能和现在这样平静相处,也不是不可以做个朋友。” “是吗?”靳晏礼捏着纸张的手一滞,不着痕迹地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收回,“可我不想。” 周颂宜:“……” 离婚协议里面的条款并不多,但靳晏礼看得很仔细。 良久,他阖上封皮。 “周颂宜,”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口中喊出,总是变得格外有韵味。他转头看向她,屈着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封壳,“你是在做慈善吗?” 拧眉:“条款我都看完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要?” “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分割的。”周颂宜解释,“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也不需要你在金钱方面优待我,这些东西我都有,要得多了,反而不自在。” “或许我该感谢你的妥帖。”靳晏礼冷讽一声,将离婚协议递还给她。 “你不要这样。” 他反问:“那我该怎么样?你教教我。” 话落,周遭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 周颂宜的房间离荷区最近,不过百米距离。 沉静的这些时间里,大自然的动静,在人耳中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风声。风刷过树稍的“沙沙”响,螽斯发出闹钟似的“滴答”音。 风从亭亭如盖的荷花湖里扫过来,有雨水的湿润,还有荷花淡淡的清香。 四周敞着窗,空气变得凛冽、清新。 这个瞬间里,靳晏礼的目光一直凝视在周颂宜的脸庞。 一寸寸没过后,最终钉在她的眼睛。 “如果这就是你一直期望着的,”终于他说,“那么,我会考虑的。” 辨不出情绪好坏。有些话不知道是该继续说下去,还是争取在结果未变坏之前,及时打住。 周颂宜拿不准他心中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可私心里觉得,即便他看了,也依然不会答应,甚至已经做好了他拒绝的准备。 意外的是,今晚他什么也没再提。 没有直白地否定,难免会让人心存希冀。只是或许花费的时间久了点,但只要结果是满意的,她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 不说话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周颂宜身体疲惫,感觉身体里遗留下来的东西并没有清理干净。 她倒是不知道靳晏礼记安全期,竟然记得比自己还清楚。而所谓的安全期,也许并不是那么安全。 保险起见,明早回工作室的时候,在附近的药店买盒紧急避孕药,就水咽下去。 想到这点。周颂宜抬腿,本意是想踹靳晏礼一脚,以此解气。 结果牵动到大腿,人没踹着,自己反而差点跌倒在地。 靳晏礼及时稳住她的身体,低头歪头瞧她,唇间衔着笑,“好心”询问:“需要我给你揉揉吗?” “滚。” 她骂他。 很想说自己变成这样都是谁弄的。 但也能预知到,如果这话说出口,大抵也只会挑起他的兴奋神经。 “能不能离我远点儿?”她说,“我现在压根就不想见你。看见你,我就来气。”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拖着腿、加快步伐,一路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 夜越深,月光越亮堂,周颂宜回到房间,准备阖门,发现靳晏礼仍旧坐在沙发上。 他赤着上身,清透的月光打下来,后背都是新鲜的抓痕。 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只是先前被他合上封皮的离婚协议,又被人重新翻开。 不过她也没开口说些什么,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带上了。 今晚大概因着靳晏礼主动提了协议的事,又或者在做.爱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困意来得很快。 脱鞋躺上床,不一会就睡着了。 昨夜将近十二点才睡,不过比起平日,时间还是早了点,清醒的时候就没多少困意了。 周颂宜起床喝了口水,不大想睡回笼觉了。 推开房门,走出卧室。 时间还早,树梢的蝉鸣稀稀拉拉,房间内格外安静。 走出房间的第一瞬间,她的视线下意识朝沙发看去,只是哪儿早已没有被褥稍微隆起的痕迹。 靳晏礼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离开了。 也许是前半夜。 毕竟布艺沙发一丝痕迹都没有,曾经垫在上面的衣服,已经被他收拾过了。 昨晚丢到蒲团上的被褥,也被他重新整理过,方正地摆放在沙发角落。 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 茶几上,离婚协议规整地摆放在上面。 周颂宜看一眼,弯身捞了起来。 打开封皮,纸张有着明显人为翻页的痕迹。有几条,被他用炭笔给圈了出来。 当下。 她不大能形容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莫名的。 - 周颂宜出了房间门。室外晨光熹微,第一抹橘色调从天际线缓缓升起,柔软、绵白的云朵被染上淡淡的光彩。 院子的那树银杏,树叶被晨风吹动。“唏唏沙沙”的音。 一打眼看去,每一片叶子,像在枝干上跳起了舞蹈。 原本郁闷的情绪,稍微缓解。 时间尚早,周颂宜打算去荷花湖里采几支荷花。 老太太房间里插着的花朵,已经有几日了。花期就要过去,花瓣萎缩、趋于凋零。 需要换上一捧新的。 从住屋前往荷塘,经过鲤鱼池时,她难得好心情地多瞧了眼。发现周平津今日意外地没有喂食这群胖头鱼。 他有早起晨跑的习惯,每次都会特意绕到鱼塘,给它们喂食一点食物。 不过短短数月,这些鱼儿胖得窥不出原本的身形了。 见状。 周颂宜调整路线,折去储存杂物的房间,从里头翻找出鱼食。 鱼料洒下,池子里的鱼儿饱食了今日的第一餐。 刚才在储物间里,她顺手取了一只竹篮。将鱼儿们喂饱后,她抄近道来到了荷花湖。 用镰刀割了距离最近的几支荷花。 绽开的、含苞的、朵状的,沾着尚未蒸发的露水。 她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清新淡雅,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 淋雨季 第55节 周颂宜去到房间的时候,看见岑佩茹正站在房屋外,盯着枝叶扶疏的槐树发怔。 脸上愁眉不展的,连她过去了也没有发现。 走近屋内,发现周平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呆愣愣地跪坐在祖母床榻边,眼神疲惫、空洞。许久,都没有动作,像是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塑。 祖母最开始病的那几日,他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守候着。现在祖母已然好转,可他却仍像从前那样。 尽管不解,可也没问什么。 视线从他的身体移开,老太太闭着眼睛,睡容安详。 前几日,她总是失眠。 最开始是疼得失眠,后来是以前戒不掉的睡前茶水让人睡不着。医生开了安神的药,点了熏香,难得睡了好觉。 现在还没醒来,想来这一觉应当很舒适。 周颂宜唇角抿着笑。将手中的竹篮搁在一旁,取出自己新割的荷花。 走到窗前,推开窗。 让空气进行流通,将花瓶里已经蔫巴的花枝取了出来。 想了会儿,同周平津道:“刚才进来时,我在门外看见佩茹姨了。” “祖母还睡着。”她絮叨着,“这几日她好不容易能够好好休息,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您就别过来打扰她了。” 沉默。 周平津仍旧是原来的姿势。一句话也没吭。 周颂宜觑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我把祖母房间的花换上新的了,待会梅姨要是过来了,您替我给她说一声,今日就不用麻烦她了。” 说完,她将抽出的花搁置在桌沿,把自己的摘的花换上了。 随后端起花瓶左看又瞧的,总觉得花瓶摆放的位置不够好,伸手颇为讲究地给它摆弄了造型。 “颂宜,你祖母她走了。” 一直闭唇的周平津开了口。很轻的一声,如若一阵风来,这话怕是瞬间消散。 周颂宜起初还没有回过神,顺着话回,“去哪儿了,不是还在休息吗?” 话刚说完,唇边的笑容凝滞。整个人瞬间回神。 原本蜷着的掌心脱力,花瓶脱手。 清脆“砰”的一声,瓷片粉碎在地。精心呵护的花朵,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岑佩茹听见声,赶忙跑进了屋里,见周颂宜站在瓷片附近,她赶忙走了过来,“还好吗?” 捉着她的手,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受伤。地上的这些碎片,我待会让人来收拾。” 大家像是紧绷着一根弦。稍有动静,便草木皆兵。 见周颂宜一副失神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上周平津那双泛红、湿润的眼。 慢慢的,她松开了她的手。 夫妻十几载,不需言语,一瞬明了。她的眼也渐渐红了。 - 周老太今年八十六岁高龄,算得上是长寿老人了。早前没有病痛折磨的时候,精神健康、面色红润。 自打老爷子走了后,老太太深受打击,后来病痛缠身。 这几年,比起前几年着实老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觉过后,医生也给过心理准备。 只是眼前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像是一场梦一般,让人难以接受。 周颂宜又恍惚想起昨日,明明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祖母也和大家唠叨许多,看起来一点征兆都没有。 可细揪下来,又像是一切早有预告。一反常态,拉着他们絮叨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话。 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 看着眼前明显苍老的父亲。 周颂宜想起昨日,舒樾端着酒杯,朝祖母敬酒时,他细细盯着老太太的面容。 眼眶湿润。 那时,她仅仅只是以为他是在为舒樾感到欣慰。 当下那一刻,泪水该是幸福的。可现在想来,也许他早就发现了异样。 只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太大。哪怕到了知命之年,亦逃不脱。 他不愿意往这方面去猜想。仅此而已。 当年祖父过世,他也是如此。 周颂宜从喉咙间挤出干涩的安慰话,“爸,祖母大概也不想看见我们这样。”话落,眼泪悄然滑落。 - 周老太太这一生,只有周平津这么一个孩子。 五十多岁的人了,哪怕是老太太摔倒那次,她也从未从他的脸上看见脆弱的神情。 这是第一次。 太阳刚爬出。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天还是淡蓝的。 没有温度的光从窗格斜照进来,一棱一棱地延展进室内。 最后落在周平津的身体。 “是啊。”身体有光,心却如坠冰窟。他终于承受不住,呜咽出声,“可是颂宜啊,爸爸彻底失去爸爸妈妈了。” 克制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 周颂宜哽咽着,“你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还有我、有岑姨,有我哥和舒樾。” 人的一生,好像就在不经意间慢慢走过。 一年前、一年后,仅仅只是365天、十二个月、四个季度。春、夏、秋、冬,一年终止。 有时候想起,才发现时间快得吓人。 这一生,好像就在这不经意间流走。 岁月恍惚,遗留下来的痕迹逐渐淡去,渐渐的只剩下回忆。 回忆再次随着时间的演变,逐渐模糊、消散。 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很快传遍周家整座宅子。 周舒樾昨夜酒喝得多了,刚转醒,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到底还是年轻。少年人感情纯粹,伤心难过都直白地写在脸上。赶过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还没彻底干透。 一时间,整座宅院沉在悲痛中。 只是逝者往已,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走,也不得不往前看。 周平津作为老太太唯一的孩子,收拾好情绪还得为老人的后事筹谋。 老太太生平爱听戏,过世后,他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为她唱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出戏。 靳晏礼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周家已经在搭灵棚。 宅中上下,挂了许多白花。走动间,多了一群乌泱泱的生面孔。 拨开人群,他的第一想法是去找周颂宜,只是碍于身份,先去见了老太太一面。 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没有人知道周颂宜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他小跑着,一路找寻过去。终于,在最僻静的回廊亭下瞧见了她的身影。 她正坐在山茶树旁系着的秋千上。手掌攥着千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茶早已凋敝,枝叶旺盛。 数月前的光景,手掌翻覆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靳晏礼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立在她的眼前,“周颂宜。”他出声喊她。 她的反应漠然。 屈膝蹲下身,视线矮她一等。昂着下颌,探出的手掌,伸到一半又犹豫地收回。 最终,将她揽在怀里。 纵有千言万语的话,可也只道:“别怕。” 第32章 落花雨 身体跌入温暖的怀抱, 眼尾被人用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扫过,周颂宜才猛地回过神。 第一个想法,是挣开他的怀抱。谁知, 刚动弹了两下, 反而被箍得更紧。 原本一颗没有着落的心,这一刻,像是被一并攥住了。 她懈了力道,平波无澜的语气, “你怎么过来的?” “临时接到消息。”靳晏礼话微顿。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 表示清楚了。却全然忘记了,通知靳晏礼的那通电话,是她拨出去的, “连你也知道祖母走了。” “你知道吗,家里来了好多生面孔。”周颂宜轻声喃喃,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那时候, 祖母最爱听带点喜剧色彩的戏曲, 如今,除了楼台那儿还是熟悉的调子,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乌泱泱地聚了一群人。悲伤的音乐,一声声的, 即便捂住耳朵,也能随风从四方涌进耳朵。” “明明大家都很伤心, 却还得分出精力去照看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吊唁者。这种时候,脸上还得挂着笑去面对, 真的太可怕了。” “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说到这,掩藏的情绪再也承受不住。周颂宜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 语气痛苦,“可是这个梦,再也醒不来了。” “祖母,真的走了。” 淋雨季 第56节 这段时日,大家都很忙碌。忙着主持后事,忙着给亲朋好友报丧。 谁也不敢流泪,悲伤难过自己下咽,唯恐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平静,就在下一秒彻底崩盘。 周自珩作为长孙,忙得不行。 为了照顾周颂宜的情绪,在前来吊唁的亲朋还未到来前,让她好好休息,打起精神。 她不想给大家忙中添乱,找了个最僻静的角落,独自待着。 这一刻,再也承受不住,忘记了两人昨天才提了离婚的事情。在靳晏礼的怀里,失声痛哭,“人为什么要有生老病死。” 过往的欢声笑语,明明鲜活如昨日。可转眼间,化烟消散,再也不会醒来。 老太太再也尝不到周颂宜泡的茶水,而她也再也不能陪老太太听戏了。 “别这样。”靳晏礼将她揽在怀里,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拍了拍她瘦薄的背脊,“祖母要是还在,也不会愿意见着你这副模样。” “哭得惨兮兮的。”他调侃,“她老人家也会放心不下的。” 她说:“我没哭。” 靳晏礼看着指尖的湿渍,“是,你没哭。” “我就是觉得挺难过的。”周颂宜伏在他的肩头,茂盛的山茶树荫遮了下来。 她敛下眉,声音很低,“但是大家都很难过。尤其是我爸。我不想让他们在顾不及伤心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要分心来关注我。” “真的就只是有一点难过。”她问得小心翼翼,“你可不可以借我靠一下?” 靳晏礼没吭声。 周颂宜大概明白了,他或许是不愿意的。毕竟,昨晚才将离婚协议送到他的手上。 这样想着,她慢慢退开他的怀里。甫一动弹,便被他重新摁了回去。 “我没说不愿意。”他叹一声,“想靠多久都可以。我永远属于你。” 她靠在他的肩头,“以前我总在想。如果我们当初能和昨夜一般和谐相处,或许也不是不能继续下去。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失去了改变的机会。那么设想的如果也就不存在了。” “要是我执意呢?”风往北吹,发梢随风扬起。 靳晏礼捉住她的发丝,任凭风从指缝泄露。 他的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长发,“不谈过去,只论当下。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你还会想要离婚吗?”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周颂宜僵硬一瞬,退开他的怀抱,继而温声拒绝,“谁也无法拿当下的想法去揣度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时间永远都在走动,当下的决定,仅于当下而言是最合适的。” 她盯着他的眼,手指重新抓握住千绳,“谢谢你。” 退开怀抱,两人的距离也随之拉开。只是靳晏礼没动作,尚且保持原本的蹲姿。 视线下移,触及他肩膀的湿痕。抿了抿唇,“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 “嗯?” 他沿着看去,扯了扯嘴角。自嘲笑笑,“没关系。” * 周老太离世的讣告对公众发出,停灵的这几日,周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 前来吊唁的人多是周家的亲友,亦或者商业上的合作伙伴,还有一些是曾有点老交情的人员。 能出席的都来了。那些因时间冲突,不能亲身前往的,则是托人送了挽联到周家。 周颂宜经过这半日的调整,情绪已经得到很好的控制。 目前和靳晏礼只是进展到离婚的第一阶段,还没有正式分开,作为周家的孙女婿,同周自珩一起招待前往吊唁的人员。 有他在身边,她轻松许多。 不过和周家人不同的是,他招呼的是靳家那边过来的人,还有一些和两家皆有商业往来的合作者。她则是招待周家的亲友。 - 天时晴,时雨。 老太太也算是戎马半生,这几十年间,从未忘过本心。每年都会拨去善款用于资助,或是抗震救灾这类灾害。 人在做,天在看。 在八月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北京一连下了几场雨。 起先是瓢泼的,后来则是蒙蒙细雨。空气中沉闷的灰尘被雨水涤净。 空气质量良好。 预备安葬的那天,是一个好晴日。只是现在才前夜八点钟。夜色虽然还没落尽,但视线已经变得昏昧。 宅院上下,点着灯。 “奶奶和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出于安全考虑,家里人没让他们过来。” 周晚棠穿黑色的旗袍,体态纤瘦,头发用黑色飘带系了个低丸子头。 手中持一朵白菊,晚灯映在她的脸庞,神色温和柔婉。 她停在周颂宜面前,弯了弯唇,“不过我爸妈他们,还有我哥都过来了。” “颂宜。”她看着眼前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安慰着,“逝者往已,望自珍重。” 周晚棠的爷爷是周颂宜祖父的弟弟,两家人平日里走动不勤。 大多数碰面,也都是逢年过节的。不过那也是长辈之间的来往,她们这群小辈之间的交集并不深入。 彼此间或许听说过对方,但从前并不熟络。 去年,周晚棠结婚,周颂宜去绍兴参加了她的婚礼。婚礼结束后,又因工作在那边多待了几天。 两人聊天中,她得知对方正在故宫里头做文物修复的工作。而那阵子,她又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却一直没什么头绪。 于是借这个机会,加了周晚棠的联系方式,沟通了一段时间。 两人关系因此也变得熟稔起来。 周颂宜眨眨眼睛,思绪回笼。她很轻地说,“会的。” “我爸和阿姨他们在内厅里,往里直走,碰到一座秋千架的时候,朝右边的小道拐进去就可以了。”她给面前人指了路,“路上都有人引导,要是找不到路,直接问他们就好。” “好。”周晚棠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我们改天再聊。” “嗯。” 两人交谈的期间,周晚棠身旁的男人只是静静站在她的身旁,并未出声打扰。 他和周家这边没什么联络,过来,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周晚棠的丈夫。 在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她。里面有着宠溺、幸福,更多的是爱人之间的包容,理解。 等她提了离开的话,才出声,“走吧。”而后,出于礼貌,对周颂宜点了点头。 蜻蜓点水的视线扫过,很快又凝在心爱人的脸庞。 周颂宜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心情,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失落是有的,羡慕、渴望,好像也是有的。 在劝说自己和靳晏礼结婚的时候,周平津也曾把周晚棠和商时序这段无感情的联姻,当作例子来劝说她。 曾经,她并不苟同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两人能够相爱并且走到最后。 可眼前的情景,又在切实地告诉她,并非所有事情都是绝对的。 只是世之万一,概率极低。 * 折腾了许久,氛围才算变得和夜色一般静谧。周颂宜守在一旁,情绪恹恹,眉宇间疲态显眼。 周自珩原本是跪着的,见她这样,显然也放心不下。 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夜里我来守着,你回房间好好休息。” “我怎么睡得着?” “天一亮,就要起来了。你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下。”他尽量和缓着语气,“放心,少你一个人,天塌不下来的。” 她问:“你呢?” 不知道祖母那个夜晚对他说了些什么,一夕之间,周自珩变得沉稳许多。 或者说,在面对家族大事的时候,他从不含糊。 想到这,她也没再犟了。 “舒樾呢,他在哪儿?”周颂宜问,“我去找他。” “你不知道吗?他一直都和靳晏礼待在一块儿。”说到这,他蹙了下眉,“靳家都过来了,你总要过去看看。不然,怕是失了礼数。” 继而又问:“那天晚上说的话,是气话吗?” “算是,也不算是。”周颂宜知道他指的是哪天,当下又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我过去了,你也休息一下,别强撑着了。要有什么事情,你及时通知我,别什么都一个人担着。” “嗯。” “还有。”见他的眼神落过来,她咽了咽口中的唾液,“爸他的状态,你多关注一下。这几天,我见他一直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 “你为什么不自己提醒他?” “我没想好。” 良久的静默,周自珩点了下头,应下了。 * 离开房间后,周颂宜朝周舒樾房间的那条路走着。 经过假山时,正好碰见靳晏礼,还没等她开口叫住她,靳雨娇被山石遮住的身体斜了出来。 对比他的冷淡,小姑娘情绪明显激烈许多。 兄妹两人,似乎吵了一架。她一走过去,靳雨娇看见她时,脸色微变。 勉强地笑笑,“嫂嫂。” 周颂宜问:“这是怎么了?” 淋雨季 第57节 靳雨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靳晏礼一瞬摁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她硬生生地又忍了下去。 “没事。” 她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红得厉害。 “我一个人静静就好。”这次,没等周颂宜问出声,她胡乱抹着眼,踩着皎洁的月光跑远了。 夜晚了,大家都睡下了。 这里是周家宅院,她第一次过来,里面亭台飞榭众多。廊桥座座,小路蜿蜒,一路跑去了静谧处。 无灯,自然迷了路。 靳雨娇泄气,丢掉礼节,一屁股坐在距离最近的石头上。 越想越生气,越气眼泪越不争气。啪嗒啪嗒地淌个不停。 “怎么还哭了?”一方手帕倏然递至眼前,“谁惹我们娇娇大小姐生气了?” 靳雨娇抬起头。 眼泪糊住了眼睛,她抬手随手一擦。眯着眼睛,待看清眼前人,没好气道:“怎么是你?” 不客气地抽走了他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自己冒出来的泪水。 结果眼泪越来越不争气,越擦越多。嘴角瘪起,想到还有人在这儿,硬生生憋了回去。 若无其事地询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来看我好戏?” “天地良心,”那人作出投降状,“我可没有。” “家里和周家最近是合作关系,老太太去世,我爹他人还在欧洲。让家里见不得光的那位跟过来,好像也不太拿得出手,反而惹人笑话。” “于是,只能我过来了。”他摊开手,一副无辜状,眼睛里含笑,“没想过,会在这儿碰见你。”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祝清也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一眼,“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什么眼神?眼睛往哪儿看呢。”靳雨娇下意识捂住胸口,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最好是没有。今天晚上这件事,你要是赶说出去,我就敢杀到你家里去。” 她将帕子揉成一团,凶狠很地砸他身上。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片刻,又灰溜溜地折了回来。语气傲慢,“往哪走?” 祝清也抬眼睨她,“嗯?” “我迷路了。” “是吗?”在靳雨娇期待的眼神下,他一笑,“不巧,我也是。” “你……”她气得跺了下脚,瞬间不想搭理他了,怎么会有人这么讨人厌! 扭身准备离开。下一秒,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走错了,”松开手,气定神闲的姿态,替她指了路,“这边。” * 老太太安葬在一块风水宝地,曾请风水先生专门算过。 下葬那日,来了许多人,还有一些僧侣,那是周平津特地请来,为老太太诵经礼佛,了却尘世。 遗体在殡仪馆火化完,周平津收拾好骨灰盒,手捧老太太的遗像走在最前方,周颂宜则穿着白色孝服跟在岑佩茹身后。 大家神情悲恸。 人这一生,或在父母的期盼中呱呱坠地,读书、工作、成家,幸者在子女的陪伴与孝敬下与世长辞。 生命,转瞬间只剩黄土一抔。 耳畔,礼炮冲天,震耳欲聋。 周颂宜恍恍惚惚间想起和老太太曾经相处的日常。 周家长大的孩子,自小对老太太和老爷子都是持犯怵的状态。 犯了错,不由周平津教导,而是由老爷子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教做人的道理。 男孩子犯了错,跪祠堂、挨藤条,都是常有的事。 周自珩和周舒樾小时候跟猴子一样,四处乱窜,没少受皮肉之苦。 家里头的女娃子只有周颂宜一个。她犯了错,有别于男孩子的皮肉苦,更多的则是被罚抄诗书、经文。 所谓,静心。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周平津在他们的童年里,充当的便是慈父的角色。而老太太则是不偏不倚,静静地在一旁瞧着。 不会阻止,也不会额外再给点教训。却也会在他们心里防线即将崩塌的时候,轻声安慰。 只是晕轮效应,通常以偏概全。 童年那些不好的印象,让人忽略了其中更多美好的时刻。成长后,这种刻板印象也一并遗留了下来。 周家人和睦,但都不太爱和老太太、老爷子独处,威压太过强烈。 曾经,周颂宜也以为老太太心肠硬,可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长大之后,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爱参活小辈之间的事情。闲暇时,更愿意逗逗鸟儿、听听曲。 只有一家人一块儿吃饭时,偶尔会问及一点关于公司的话题,但除此之外,最多的还是话家常。 周颂宜和徐致柯的婚事泡汤,周平津给对方留下的难堪,她反抗了许久。 最初的时候,从没想过去找老太太寻求帮助。后来实在没法,跑去找了祖母。 她见过徐致柯,也知道自己并不心仪靳晏礼。对于所谓的联姻,自己一直都是厌恶的情绪。 为此,祖母还特地训诫了周平津一顿,还同自己谈了许久的心,一直在开导她。 尽管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转变了态度,但她仍然很感激。 没想过婚后,祖母依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会因为她的情绪而决定自己的决定。 只是,大抵世事无常。 因缘际会。 - 这几日,大家忙碌了许久。处理完丧事,送走前来吊唁的宾客,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 靳晏礼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走到周颂宜的房间,发现她正站在屋檐下,盯着院子里那树枝叶扶疏的银杏发怔。 这些天,她又消瘦了许多。 脸上本就不多的肉又清减许多,今年冬天到来前要是养不回来,那西伯利亚而来的西北风一刮,整个人都要跌跤。 原地站了会儿,他迈腿走了过去,“我们谈谈。” “?” 周颂宜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 问他:“什么?” 眼神不解。 “离婚协议,我都看过了。”说这话的时候,靳晏礼的太阳穴突突地泛疼。 他抬手随意摁了两下,痛感稍微减弱,“你起草得太过随便,我不能答应。知道你不想和我有牵扯,所以我让公司法务部重新拟了一份。” “最迟明天。” 她讶异:“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们的开始好像不尽如人意。现在,我想让你开心一点。”他低下头颅,将痛苦掩藏。 整个人颓废极了,“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心情。” “谢谢。我以为或许我们还得再折腾一段时日,”周颂宜转过诧异,眉眼笑意真切,“协议的事,你看着办吧。” “嗯。” 他敛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语气平淡,“不过离婚的事,我父母那边暂时都不知情,希望你能替我瞒一阵子。毕竟,你知道奶奶她很喜欢你,我也不想让她太过伤心。” 她盯着他的眼,“都可以。” “你决定就好。” 第33章 落花雨 周自珩忙完丧事, 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这几天,公司一连 告假几天,办公室里等待审批的文件几乎堆成山。 本打算先今夜在家休息一晚, 转天一早启程回去, 在公司熬几个大夜,将所有的项目合同筛查完毕的。 临行前,想起自己还有点事情没和周颂宜交代。 电话里头,三言两语地说不清, 怕她只是敷衍自己, 实则压根没听进心里头去。 这会子人还没离家,索性直接过来了。 好巧不巧,刚一过来, 两人的交谈就被他听到耳朵里去了。 老太太摔跤那晚,他给靳晏礼拨了通电话, 记起周颂宜宣泄的那番话, 打算等人回来好好清算一番的。 不过忙昏了头, 事情也就一直耽搁了。 后来两人相处氛围还算融洽,这件事也就被他搁置了, 没太往心里头去。 淋雨季 第58节 结果这一来,就听见两人正在谈论离婚的事宜。一时间, 怒上心头。 “靳晏礼,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周自珩三两步走上前, 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微眯着眼, 周身气压极低。 动作迅速、利落, 毫不留情地照着人脸抡了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出突然,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周自珩的出现。 他这一拳没收力。靳晏礼结结实实地挨下这一拳头,脸被打偏,整个人平地里踉跄了几步。 周颂宜还处在发懵的状态中,等反应过来后,连忙走到靳晏礼的身前。 手掌拉着他的手臂,扶住他的身体。 盯着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她冲他道,“哥,你打他做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周自珩语气质问,“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眼神狠戾地盯着靳晏礼,出言不善,“而且,他要是连我这一拳都承受不住。算什么男人?” “哥。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添乱。” 周颂宜语气无奈,“靳晏礼答应离婚了,这于我而言是好事。你问过我,那晚的话是不是气话。那不是,都是我真心实意的想法。” 靳晏礼抬手,指尖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低眉,鲜血明显。 在听见她的那番话时,他自嘲极了。原本还略存希冀的目光,在这一刻,彻底灰败。 他赌输了。 “周颂宜,你不懂。”周自珩耐着性子,“好,你不想让哥哥插手你的感情事,我答应你。那么现在,你也别参活我和靳晏礼之间的事情。” “靳晏礼!”他看着靳晏礼这副犹如丧家犬的模样,几乎咬牙切齿,“你他妈当初在我面前说的话,都是放狗屁的?” 见他沉默,就气不打一处来,“说话!” “说什么?”靳晏礼抬眼看他,陡然笑出声,“你不是都听见了、看见了,还想让我说些什么?” 嗤笑,无谓的语气:“要不要再给你打几下,泄泄气?”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 “好了,你别说了。”周颂宜眉头紧蹙,连忙将他拉开,瞥见他唇边的伤口,低声对他说,“我替我哥向你道歉。” “我房间里有红花油和碘酒,就在投影仪柜下方的抽屉里。你翻找一下,先给自己上个药。” “你先过去吧,”见人不动,于是伸手推了推他,“有些话你来说,终究不合适,还是我来和他说吧。” 靳晏礼低头,视线下斜。 三人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周自珩“呵”笑两声,讥讽的话还没出口。秋花走了过来,距离离得有点儿远,自注意到三人都在场。 于是道:“大家都在呢。” “颂宜啊,”她目光转去周颂宜身上,“你爸他,有点话想和你聊聊。” “和我聊?”周颂宜没反应过来,“他有和您说,找我具体是什么事吗?” “暂时没呢。”秋花摆了摆头,“还是得等你去了才知道。” 走近了,才发现几人皆显狼狈。注意到靳晏礼嘴角溢出的鲜血,她吓了一跳,一脸诧异,“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光在几人脸上梭巡,“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周颂宜低着头,“说来话长。” “您别担心。”靳晏礼见她一副为难的神情,扯了扯嘴角。 牵扯到伤口,一瞬间的疼痛,很快又被克制下去。 他语气散漫,“是我自己不小心。也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伤而已。” 语气含含糊糊,瞒来瞒去的。 秋花叹了一口气,“伤口要及时清理。” * 周颂宜来到客厅,周平津和岑佩茹都在。前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后者则是不断地宽慰对方。这种怪异的气氛,直到她的出现,才算打破。 她对岑佩茹微微点头,“岑姨。”而后走到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 “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转而对周平津开门见山,“现在我人过来了,说吧。” “不急,”周平津下巴一扬,落点的方向正是桌上的琉璃高足圆融盏,“尝尝。” 里边盛着的是新鲜出炉的鲜花饼。 周颂宜扫了一眼,“吃不下。” 心底头还想着事情。也不知道靳晏礼现在如何了,究竟有没有听劝,回到房间擦药?他的皮肤薄,很轻易地就能留下印子。 周自珩读书的时候,曾练习过散打。 方才一拳头,压根没收着力道,一般人很难抗。她过来的时候,靳晏礼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不及时敷药,不多时便会肿起。 周颂宜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头的感受。 明明,靳晏礼终于答应自己肯离婚了,她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摆脱掉无形的枷锁。 她该为此感到高兴、雀跃的。 可实际自己的心底,只是夜里一汪平静的湖水,除了掀起微微涟漪,并未搅起波澜。心情平和,不悲不喜。 想要的、将要得到的,两者情绪反馈自相矛盾。 “总要试一试?” 周平津盯着她这副失神的模样,“这是你佩茹姨新做的糕点,都是你从前爱吃的。不想给我这个面子,那你佩茹姨的面子总归比我大?看在你佩茹辛苦这么久的份上,就尝一尝吧。” “说什么呢,”岑佩茹嗔他一眼,面向周颂宜的时候又和缓了语气,“你爸他啊,就是没话找话聊。不想吃也没关系,在家里,永远也不用勉强自己。” “没事。” 周颂宜回神。 探手捻了一个桃子形状的糕点,左手垫在下巴下,低头咬了一口。 赞叹道:“挺好的。” 甜食果然有治愈心情的能力。糕点小巧精致,差不多两口就吃完了。 原本郁结的心情,因为糕点的甜腻,而得到稍微的好转。 她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指尖。而后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白茶。 微苦回甘,香味淡雅。刚好中和了糕点的腻。 周平津看着她,忽而开口:“我听舒樾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想,你应该在你祖母的葬礼上见过致柯那孩子了。” 周颂宜将杯子搁回梨花桌。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实话实说:“是。” “不过我们最近没怎么联系。” 沉默片刻,她抬头,目光径直落在周平津的身上。想问问对方问这话的意图,只是他的视线并没有回落过来。 侧着头,看向身旁的岑佩茹。对方抿了抿唇,笑容温和。 他这才将目光转了回来,缓缓道:“有些事情,爸爸想了很久,昨晚也和你岑姨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要告诉你。” “毕竟作为当事人,有权知道真相。”他舒了口气,“我知道,过了这么久,你心里依然记恨着。虽然没有再拿到面上说,可仍怪我当初为什么要拆散你和致柯。” “毕竟,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是满意对方的。只是到了结婚,态度一下发生了大转变。任谁,也理解不来,接受不了。” “其实你们谈恋爱的事情,爸爸很久前就知道了。只是有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 周平津吐出一口浊气,“这个北京,优秀的人太多了,如过江之鲫。我们周家也算世家,这几年,虽然不太在意门第之分,但是你和他之间,谈恋爱可以,结婚却不行。” “我知道,你和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多半还是因为当年在苏州读书时发生的那件事。因为那件事,你对他好感不错,渐渐衍生出依赖。高中毕业,又一同上了同所大学,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这些,爸爸都可以理解。”他突然问,“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接近你的目的,其实并不纯粹。” 这句话,靳晏礼也同她说过。只是,并没有明说,一带而过的。 此刻,又被周平津提及。 周颂宜表情难免凝重几分,“什么意思?” “早前他对你的好,是参杂着利益的。”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周平津一时间也有点恍惚。 那段记忆,并不美好。 他问:“当年你因为腿脚的事情,从北京转学去到你外祖母那儿。由此,也和徐致柯发生了牵连。还记得你当年,你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 由于是中途转学过去的。人长得漂亮、成绩好、家世好,除了腿脚不便外,完全是上帝的宠儿。 只是,当初转学的时候。周颂宜拒绝了去贵族学校上学,就近去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办高中就读。 没曾想,这也是一段噩梦的开启。 太过完美的人,总会遭人嫉妒。刚来到这个学校的一个月,便遭受到校园霸凌。 起先,只是班里的几个女孩子带头孤立,后来又不知道从哪儿散播出来的流言。造谣、开黄腔,致使她遭受到冷暴力。 那时候的周颂宜,性格内敛。 雪崩失温后遗症,加上腿脚不便,她将自己像是蜗牛一样龟缩起来。 谁也不愿意见,也不开口说话。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平津怕她这样下去,心里头会出现问题。于是也就答应了她转学去外地的请求。 本以为事情会慢慢好转的。遭受校园霸凌这件事,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周颂宜很多事,从来都是憋在心里,谁也不肯说。 怕担心、怕给人造成麻烦,身体的疾病,让她变得极度敏感、缺乏安全。 淋雨季 第59节 高二下学期,放暑假的那一日。 她独自坐在教室,写完卷子最后一题导数问题,清理完书包回家。 刚下了教学楼,就被人蒙着眼,一路拖拽到不知名的位置。 恶臭的猪血、混杂着臭水,就这样从头顶浇下。 那时候的监控设备远没有现如今这般发达,校园的很多位置,都属于监控死角。 她被人锁了起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就这么顶着血腥、难闻的东西,在漫长的等待中,眼前的光一点点消散。 余晖落尽,无边的黑暗蔓延。 一点点摧毁精神防线。 这件事,至今还留存阴影。 周平津不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还记得你当年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因为高二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你被班里的女孩子锁在厕所,呼救之后却一直没有人过来,最后是徐致柯出现在你眼前,且把你救了出来。” “因为这点联系,你和他有了点头之交,但是并不深入。那时候的你,除了上学的时间,其余时候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自珩和舒樾两人整天蹲在你房间外面,和你絮叨着话。当时,谁的话都不管用,也就他们两个的,你勉强会听听。” “爸爸不知道你和徐致柯关系是如何慢慢拉近的,直到后来他也成了那个例外。你们成绩向来都好,后来大学去了同一所大学,也顺利地走到了一起。和高中相比,你确实好了很多,爸爸也该欣慰的。” “只是。”他说到这儿停了片刻,“当年你被人锁在厕所里,那件事是徐致柯做的。你被其他女孩子欺负的时候,他就躲在树下看着,等人走了之后,他将门给反锁了,甚至还拖来了‘正在施工’的指示牌,直到天擦黑,他才出现在你面前。”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怨我。当年如果不答应你去苏州,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出了那件事后,周颂宜原本撬开的心门,又重新紧闭。一度到了抑郁的状态,好几次,差点轻生。 多亏了周自珩及时发现到她的异常,不眠不休地照看了好几夜,才勉强打消了她的想法。 周颂宜怔愣,还处在信息的消化中。 半晌,她动了动嘴唇,“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你说的这些话,我无法相信。”她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静,“眼睛看到的、心底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反馈。” “我只信这些。” “如果真是他做的,那他图什么呢?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从没在我身上图取过什么。说是利益,可他清清白白,而且,当初要不是他……”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 周平津问她:“他怎么了?” “没什么。” 当年调查大山暗地拐卖人口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周平津和岑佩茹。 险些受伤的事情,也被她隐瞒了下来,并没有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如果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恐怕不会再让自己待在新闻部门了。 没有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涉身于险地。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可能会让你有点难以置信,需要时间去消化的。”周平津继续道,“早前,我也有考虑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还年轻,结婚的事不急。要是他知难而退,那就是没缘分。如果再坚持坚持,再考察个一两年,还是真心喜欢,那我就放心,自然也就松了口。” “要真看不惯,我当初也就不会留这孩子吃年饭了。可惜,是他没争取。” 他看着眼前明显愣住的人,“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这件事,说起来可能会让你不高兴,但你要怪爸爸就怪吧。” 想到这儿,他长舒了口气,“在你告诉我打算和徐致柯结婚时,我让人去调查了他的底细。” 这话说得有点艰难,“他和靳嵩朗的私生子。也就是晏礼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什么?”周颂宜瞳孔倏然睁大,“爸,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葬礼的时候,你大概只和致柯打了个照面。他和靳嵩朗一同过来的。当天来吊唁的人,多数都在一个圈子里,靳嵩朗做这一出的意图很明显。” “我家颂宜这么聪明,想必应该也能想明白。” 周颂宜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些事在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们谁都无法去猜测事情的发展轨迹。未发生的事情,所有的想法都只能叫做猜想。不能就这样对一个人盖棺定论。” “要是没有别的,我先走了。”说完,她从椅子上起身。 踩在地面上,脚步发软,踉跄一步,手撑在桌面才算稳住身形。 几乎落荒而逃。 岑佩茹想说些什么,周平津拦住她了,“随她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孩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只是,我终归还是担心。” “老天爱捉弄人。两孩子,终究还是没缘分。” 她安慰:“该来的总有一天要来,你在见到致柯那孩子的时候,心下不就隐隐有感觉了吗?” 第34章 落花雨 周颂宜踏出前厅的门槛, 几乎一路小跑着离开,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手掌撑在一棵树干上,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 如果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徐致柯真的是靳嵩朗的孩子, 那他又是什么时候抿清自己的身份的。 是从前,还是当下? 如果是前者,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诚如周平津所言。这件事,靳晏礼作为靳家人, 他难道也不知情吗? 这阵子, 忙着处理丧事,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她理不清,为什么都要瞒着自己? 不对。 她很快又转过思路。靳晏礼已经答应自己离婚了, 自此,靳家的事情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冷静下来后,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 她压下了自己即将无理的质问。 【你现在好点了吗?】周颂宜等心跳趋于稳定, 从口袋拿出手机,【我方才和你说的, 你都拿到了吗?】 【嗯。】 得到对方的回复,她将手机塞回口袋,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周颂宜走进房间,靳晏礼正坐在沙发上, 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脸颊浮着红印。走近了看,隐约肿起, 嘴角原本溢出的鲜血此刻止住了。 不过, 伤口结了痂,肉眼看着挺严重的。 她走过去, “我哥没过来?” “走了。” “刚才我过去之后,”周颂宜语一停,皱眉,“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这会的伤痕,看起来比她离开时,可怖多了。 见他不语:“说话。” “药膏呢?”她的视线在茶几面一扫而过,“你不是说都找到了,为什么不擦?” 靳晏礼终于开了口:“等你。” “等我做什么?你是三岁小孩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受伤了,还等着家里大人给你上药膏吗?” 她提醒:“你忘记你说的话了吗?” “嗯。” 在她生气之前,他嗤了一声,“没忘。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你满意了吗?” “靳晏礼,”周颂宜叫他一声,认命地走去投影仪前方的柜子。 弯身从里取出医药箱,又从里将需要的药品翻找出来。 拿着药膏折返回来时,没什么好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以前就知道了。” 周颂宜哑口无言。 视线回视过去,刚才在周平津那儿听来的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问:“伤口还疼吗?” 沉默一瞬。原本阴暗的客厅,在太阳升上空的一刻,阳光穿过树梢洒进房间。 两人所处的位置,逐渐趋于明亮。 光贴在靳晏礼英挺的侧脸,他敛眉注视着眼前人。 示弱性地开口,“疼。” 周颂宜耐住性子,胡乱地拆开棉签。 棉签的塑料袋被撕开,在寂静的房间中发出“刺啦——”的声响。 她取出一根,沾了碘伏后,举着棉签棒就往靳晏礼的嘴角凑,他也适时配合地低下头。 摁在伤口上,他“斯”了口气,但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他一眼,“疼死你算了。”话虽如此,可却放缓了动作。 氛围还算和谐融洽。 不巧,维持了不到三秒钟。 周颂宜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嗡嗡”响了两声,她停下给靳晏礼擦药的动作,从口袋中捞出手机。 在手机显示屏上看清联系人的那刻,手上的动作顿住。 像是没在意一样,将手机重新塞进了口袋里。 “不看看吗?”靳晏礼的语气稀疏平常,“我都看见了。” 周颂宜眼神古怪地瞥他一眼,没开口,却把手中的棉签棒塞进他的手里。 解锁屏幕,点进微信对话框里读了一眼。 “小宜,你是不是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大度了一点。”靳晏礼捏着棉签的指腹泛白,若无其事地口吻,“虽然我答应了你离婚的事情,但我们现在好歹也是正经夫妻。你给其他男人发消息,再不济,总要避避我?” 淋雨季 第60节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碰到刚涂了碘伏的伤口时,抽了口气,“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个病患。” “我觉得你现在好得很,”周颂宜睨他一眼,“你说我哥怎么就没把你手给打折,这样你岂不是能名正言顺的手不能提?” “心这么狠?”靳晏礼笑她,却没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我自己对着镜子擦吧。” 她下定结论:“你就是有病。” 手机里的消息,周颂宜点开看了眼。很简短,白色对话框中只占据了一横条中一半不到的位置。 靳晏礼坐在沙发的这个角度,很轻易地便将内容窥见了。 他见周颂宜拧着眉,本来是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只可惜下一秒她挪了个位置。 有点遗憾,这个角度不能再清楚的看见了。 周颂宜瘦白的手指握住手机,在键盘上敲打。 大概是已经回复完了对方,她将手机摁了电源键后,便扔在一旁的矮几上。 他的视线也随之收回。 投影柜旁有个可移动的立式穿衣镜,靳晏礼的目光投掷在玻璃上。 脸颊上的红痕并没有消退,反而有着越演越烈的架势。唇角边缘被划出短暂的指痕,血迹凝固,伤口结痂。 除开脸皮上的浮肿,看起来也没有特别恐怖。只是想起方才的场景,他的眼睛还是短暂地暗了一瞬。 周颂宜:“靳晏礼。” “你说。” 她:“下周三,我们去民政局把证给办了吧,正好我之前在网上预约的号到时间了,错过了这次,又得重新预约,多浪费一个月的时间。” 他默了一瞬,“行。” * 去民政局的当天,天气不算太好。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随地都会降下一场暴雨。 周颂宜取了把雨伞,又背了只包。将从家里取来的户口本原件、身份证等一些证件尽数装了进去。 临走前,怕自己遗漏了重要东西,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两人住在一起的那个房子,一些必需品都已经整理打包塞进了工作室。 剩下一时间带不走的,后期也会陆续搬走。 早前也和靳晏礼商量了一番。如果觉得占地了,让人扔了就好。她自己则再去置办一些新的。 “我都收拾好了,马上出发,你看着点过来,我在那边等你。” 周颂宜忙着穿鞋,单手摁着语音键,给对方去了一条消息。 不多时,很快得到了回复。言简意赅:【我已经到了】 看见消息,她正好穿完鞋,急匆匆地出了门。 刚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将垃圾篓里的废稿打包扔掉。 车行一刻钟,周颂宜抵达民政局的大门处。 相比结婚登记处,离婚登记处则显得冷清许多,台阶过往没什么人。 下了车,目光一扫,瞬间发现了他的那辆黑色宾利。 刚走过去,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退开驾驶座车门,迈腿走了下来。 见面第一句,她问:“你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了,”靳晏礼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她,“要不要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遗留?” “不用了。”周颂宜现在心情不错,“走吧。” “周颂宜。”他忽而连名带姓地叫她。 她转头:“什么?” 答应离婚,并非是真的放弃了。 有人曾告诉他,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他承认自己仍有私心。这次,他会尝试着,用她喜欢的方式,慢慢朝她靠近。 靳晏礼的征途不是星辰大海,而是周颂宜的心。 对上她期盼的眼,他终究还是将心头的话压了下去。 离婚,于她而言,或许是真的开心。这几日,她的心情看上去好了许多,原本清瘦下去的脸蛋,如今也涨了点肉。 “没事。”他扯了扯嘴角,抑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希望,你能开心点。” 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讨厌我。 - 事与愿违。 有些事情计划得很完善,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才发现遗漏了最关键的步骤。 当初和大学舍友咨询离婚相关事宜的时候,只让对方替她拟了份协议。 其余的事情,并没有深入交谈,至此,遗漏了最关键的一项。 年初,国家刚出台了离婚冷静期。 今天这个婚是离不成了。冷静期足有一月,要想离婚,只能等下个月了。 这件事,周颂宜也是刚才在工作人员的告知下才知情。 她回身看向身侧的人,发现他的眉眼一瞬滑过讶异,似乎也没预料到。 尽管遗憾于证件一时办不下来,却也并没有特别难过。 东西已经搬离,靳晏礼也已经答应了离婚,两人目前处于分居状态。 一个月后,证件就可以拿到手了。 出了民政局大楼,靳晏礼问她:“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周颂宜摇摇头,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下个月同一时间,到时候我们微信联系。” 沉默。 他抬头看着暗沉的天色,“好。” 离婚这件事,周颂宜已经和周平津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了。 对方也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次不会再过问两人之间的感情事了。 没有人阻挠了。尽管,有些坎坷,她心里头也是切实地松了口气。 她长舒一口气,“以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我们就减少联系,或者尽量不联系。” “我不去过问你的生活,你也不插手我的生活,我们各自往前走。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当初是谁说的,离婚之后,还可以做朋友的?”靳晏礼视线灼灼,“我们现在证件还没有办下来,你就要自我反悔了吗?” 周颂宜略一思躇,“也行。” “离婚这件事,奶奶还不知道。如果以后她想见你,在时间上允许的情况下,希望你能假装一下,稍微配合我。” “我会的。” 周颂宜点头很快。 这一点,她心中还是有数的,“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嗯。” 听见这话,她走到自己的停车位。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关门的动作微顿。 转过头,朝靳晏礼真心道了句:“再见。” * 原计划是和靳晏礼扯完证回来,再开始收拾行李的。 只不过出了意外,虽然婚没离成,可路上耽搁的时间并没有少上许多。 预定北京飞往南京的机票,是下午两点十五分开始飞行。目前,所剩时间不大充足了。 周颂宜一回到工作室,就开始火急火燎地收拾。 行李之前已经收拾了一半,她点开南京的天气预报,而后又从衣柜里取了两件外套出来。 在那边少说要待半个月。换洗衣物装了一些后,又塞了点日用品。 也不知道都塞了点什么,最后拉上拉链的时候,整个人身体压在行李箱上,又推又搡的,才总算将箱子合上。 出了一身的汗。 她收拾完,将行李箱靠墙,自己去到另一间房间,在浴室里洗了个澡。 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清洗,等待的间隙,又去冰箱翻找了几根菜叶子,马虎地下了碗面条果腹。 收拾好一切,才刚到中午。外面已经窥不到阳光,黑黢黢的。 卧室外的那树枇杷,肥硕的叶片在风中翻飞,声音听着有点吓人。 雨还没落下来。航空公司已经以短信的形式告知,购买的机票因天气因素,将延误飞行。 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 周颂宜解锁手机,点开微信置顶聊天对话框: 【老师,我可能得推迟几天到您那儿了。北京这边】 这个字还没有敲完。 窗外响起雨声,像是一颗颗黄豆掉落在地,迅猛极了。发出“劈里啪啦”的动静。 【老师,我可能得推迟几天到您那儿了。北京这边天气恶劣,预定的机票已经延误,具体时间还得等通知。】 【真的很抱歉。】 【没事,不急。】范师傅,【注意安全。等你抵达这边,再和我发消息,我让人过去接应你。】 淋雨季 第61节 周颂宜:【好的。】 【谢谢。】 消息发送完,周颂宜瘫倒在沙发上。 飞机延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飞,她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主干。 忙碌过后,一瞬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查了下北京的天气。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今天的飞往南京的的计划多半是要泡汤了。 将机票退了后,又重新购置了一张。 这次买的高铁直达票。 周颂宜将客厅的灯关闭。 屋檐劈里啪啦地淌着水,她来到自己的工作台,将里头阴着的牛皮收拾起来。而后回到卧室。 漆黑的天、凉爽的风,滂沱的水声,特别适合不管不顾地睡觉。 最好一觉能到地老天荒,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冥想、静心。 再睁眼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外边的雨势并没有变小,但也不至于阴风阵阵。 周颂宜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 坐在椅子上,点了工作台的灯,打算将手头上的人物稿画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停下手头的工作,捞过手机,结果铃声恰好歇止。 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捏了捏眉心。 目光顺着屏幕看去,刚才那通电话是徐致柯拨过来的。 除此以外,还有好几条未读消息。她在处理工作的时候,对于外界的感知度较低,没注意到这些。 将电话回拨,开门见山:“怎么了?” “有些话想和你聊聊,不过我发你的消息,你都没有回复,想来应该是在忙。”对面嗓音浸着笑,语气无奈,“给你打电话,也是无奈之举。” “嗯。”她应一声,窗外正雨打芭蕉叶,“外面在下雨,手机不在手边,也就没注意到。” “是,我知道。”他说,“不过,我现在就在你工作室外。” 第35章 落花雨 挂断电话, 周颂宜从椅子上起身,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 发现原本放伞的挂钩上,此刻竟然空荡荡的。 以前也没怎么注意, 现在才发现以前囤在这儿的雨伞, 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拿走了。 此刻只留下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而这把伞并不是她的。 她的雨伞多以淡色或透明色为主。留下的这把,是靳晏礼的。 去年暮冬,两人刚结婚没多久, 大多时候是“相敬如宾”的。 可有时候, 人的情绪会格外敏感、脆弱,不受控地影响着人的言行举止。 她的腿在严冬中疼得厉害,又想起自己被迫、无望的婚姻, 只觉得委屈。 忘记了具体什么愿意,总归在情绪的支配下, 单方面和对方吵了一架。 外边下着雪, 她“砰——”地关上车门, 一个人走在人流稀少的街道。 腿疼得厉害,走路走得都不太利索。又不想在人面前落了下风, 那一段路,几乎是强撑着走下去的。 起先, 靳晏礼冷眼看着。 后来,他打着双闪。推开车门, 三两步追了上来。沉默着,不顾她的意愿, 强硬地将她打横抱回了车上。 那个时候, 她别着头望向窗外,压根不去看他, 只不断重复:“我回工作室。” 本以为不会被听取,没想过车的确是开到了工作室外。 只是雪天,巷子里的停车位全都被占据了,绕了一圈后,最终将车停在了外头。 晚灯点亮,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靳晏礼摁住她欲下车的举动,自己推开车门,绕行到副驾驶。 替她解了安全带,继而在她面前蹲下身体,“不是要回工作室?” “外边雪大,不想自己的双腿彻底报废,我背你过去。” 这边嫌少过来人,雪积得厚。人走在平地中,一脚陷下一个脚印,积雪没过脚踝。 那个瞬间,她承认自己后悔了。 “把伞撑着。”他打开伞,将伞柄塞进她的手里,“不想风吹你眼睛里,就撑好。” 轻叹一声,“躲在我的背后,听见了吗?” 北京的雪天,不像南方。雪落在头发上,不会很快化水。 可冷,也是真的冷。回到室内,他的脸被冷风吹得苍白一片。 是一个冲动、无脑的夜晚。 那夜遗留的雨伞,时隔一年,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周颂宜从回忆中抽身。抓过伞,撑开后快步走了出去。 - 徐致柯撑着伞站在铁艺大门前,雨水沥沥。 周颂宜看着他的脸庞,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一时间,却有种说不清的陌生。 他盯着她的眼睛,笑着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周颂宜开口,“工作室我没收拾,里面有点杂乱,不介意的话,我们在附近找家咖啡馆聊吧。” “没关系,”徐致柯静静听她说,眉间舒展着笑,“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没必要这么客气。再怎么凌乱,也总有下脚的位置?” “有倒是有。” 徐致柯看她:“那走吧。” 雨势渐大,雨水砸在伞面上溅出的声音变得沉闷。周颂宜看着雨水急速地从伞面滑落,退开半步,“进来吧。” 院内有个人工培植的水缸,里面栽植了睡莲。 雨水溢出缸面,宽披针形的淡粉花瓣被雨水敲打,薄如蝉翼。 周颂宜穿的是一条豆绿色的长裙,雨势急,雨水已经淹过前门通往工作室必经的鹅卵石小路。 她拎起一点裙摆,穿着拖鞋,撑着伞快步跑去屋檐下。而后将自己的雨伞收拢,斜靠在外墙壁上沥水。 刚才出来的时候,门尚且还是敞着一条缝隙的。 此刻紧紧闭着,大概是风将门给带上了。拧着把手,除了一手的湿滑与冰冷,压根拧不开一点。 加了点力道又尝试了一次。 失败告终。 周颂宜回头对徐致柯道:“门打不开了。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卧室将钥匙取过来。” 手拢在头顶,看一眼灰暗的天。 收回视线,沿着屋檐小心翼翼地小跑回自己的房间。 回来的时候,徐致柯撑伞踩在屋檐外的台阶上,低着眉,周围暗淡,辨不出在想些什么。 檐下有雨,拖鞋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响动。 徐致柯听见声音,侧头看去,见她回来,于是后退一步,退回到房梁下。 他将自己撑着的黑伞收起,和她的雨伞一同搁置在墙壁。看着那把伞,怔了一瞬,视线不着痕迹地滑开。 低眉,神色认真地看着周颂宜开锁。 “门锁有点锈了,拧不开。”她语气有点懊恼,转身看向徐致柯,继而退开半步,“你来试试。” 徐致柯的手劲大,很快就将锁给打开了。 “这锁得换新的了,”他笑着对她说,“改天要是忘记了,就进不去屋子了,只能请开锁师傅过来。” “是吗。”她道,“不过时间挺久了,难免有点情怀在。” “不是特别严重的话,将就着用吧。” 闻言,他愣了一下。继而笑开,喃喃的语气,“这样也挺好的。” - 房间内的灯熄了,周颂宜摸黑探手在墙壁一阵摸索,终于摁开了房梁中心悬挂的灯泡。 温柔的光亮,驱散了黑暗。 冷风钻进来,灯泡轻轻晃荡。散出的光影,在墙壁中不断变化,来回扫动。 这天气,又下雨又刮风的。 出去一趟,周颂宜的脖颈捻了不少水珠,发丝微潮。 想起不日后就要出发去山东,还是要注意一点身体,以免感冒了。 她取过一旁的抽纸盒,连着抽了几张纸巾,随意擦了擦自己的面颊、脖颈。 将纸巾盒递给徐致柯,语气随意,“擦擦吧。” 周颂宜将盒子扔给他后,也没理他的人。自顾地走去一旁,从茶水桌的竹制托盘上取了瓷壶。 “屋檐上的琉璃瓦没有翻新,上一次下雨,雨水淌进室内,茶叶受了潮。”她手指圈着壶把,找了个一次性的塑料杯,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只有白开水了。” 她伸手递给他,“将就一下。” “没事。”徐致柯接过之后,放在手边的桌子上,“不过还是挺遗憾的。毕竟上一次喝你泡的茶,不知不觉已是几月之前的事情了。” 淋雨季 第62节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周颂宜坐在旁边的灯挂椅上,“毕竟,也不是没机会。” 徐致柯:“你这句承诺,我可记住了。下次找你,你可别赖账。” “怎么会。”她也笑了。 周平津言犹在耳。再看眼前人,好像和当初并无二异,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一瞬间的恍惚。 “从公司辞职后,正式开始实施自己的心愿了吗?”徐致柯目光随意地在工作室内环视一遍,“今天天气不好,这些牛皮会不会容易受潮?” “没关系。”周颂宜摇摇头,“这些是已经阴干好的了。只要雨水不淌上去,就不用太担心。况且,即使阴干好了,也只是开了个微小的头,后续还有很多工作都没展开呢。” “画稿都画好了?” “是。”她点头,“不过雕刻有点费劲,没掌握到窍门,我打算去请教师傅。毕竟有人指导,总好过自己当一只无头苍蝇乱撞。” “嗯。” “颂宜,我已经从公司离职了。”徐致柯耸耸肩,语气轻松,“等你的皮影制作好,记得告诉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演一出戏。” 周颂宜微微讶异,不过转瞬便明了了。 如果他真的是靳家的孩子,那么既然回了靳家,以前的工作辞掉也没那么意外了。 她同他道:“离开肯定是有更好的选择了,先祝福你。” “至于以后的事情,就留在以后再说。”她并没有直面回答,“说不定,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放弃了呢。” 徐致柯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半晌,他也笑了。 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话没有说完整,但周颂宜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坦诚地点了点头,“是。” “他们都告诉我了。” “还有呢?”他目光紧紧盯着周颂宜,里面并没有让自己害怕的神情出现,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松了语气问她,“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周颂宜摇摇头,“涉及到个人隐私,我不便过问。” “也是。”他愣了一下,眼底很快笑开,“你一向如此。” “你会不会怪我?” 她怔住:“什么?” “我后来给你发的消息,你都没有回。”他自嘲,“我以为你知道了,不认可我的做法。或者说,是因为他。” “如果你是指那些的话,”周颂宜看向桌面上的手机,“抱歉。如你所见,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有些时候这些消息很难及时地注意到。” “而且,和他也没有关系。即便我知道了,也不会过多的去过问的。我内心,其实并不太想知道这些。” “徐致柯,”她说,“你知道的,有时候人知道得多了,心就被迫变得杂了。” “这本来就属于你的家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你权衡利弊下的最终抉择。问与不问,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徐致柯似乎也没想过她会这样说,失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靳晏礼这段时间如何呢。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有一天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你是会站在他的那边,还是站在我的身边。” “终究是我狭隘了。” “我只是外人。”周颂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这些天,她也想明白了,“有时候,事情的真相如何,其实没必要了解得太清楚,糊涂一点,反而更好。” “我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完成。” 徐致柯看着她,忽而很想问:你是不是已经和靳晏礼离婚了? 可这句话,他只敢在心底自问自答。有些时候,过犹不及。 周颂宜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其实,她的心底也很纠结。周平津的话,无可避免地动摇了她的内心。 可在她看来,或者记忆中检索出来的,他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只是裂隙一旦产生,有些话,不亲口得到答案,难免会不甘。 “徐致柯,我只问你一件事。”周颂宜放下手中的水杯,杯子磕在桌沿,水纹荡漾。 心中纠结了许久,“上次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徐致柯唇角翘起的弧度僵硬一瞬,细微之差,周颂宜很暗窥见。 灰沉的天空,轰隆声响彻,一道闪电撕裂天空。 光影模糊间,让他的轮廓看起来竟有几分扭曲。 只是惊雷过去后,室内摇摆的光晕进眼底,他的神情一如从前许多年那般温和,“不是我。” “颂宜,我们认识也有将近八年的时间了,我什么样的为人,向来你应该都清楚。你和靳晏礼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多点的时间,你该质疑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他放下水杯,“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说呢?” “我会去问的。” “你问了,他就会说实话吗?” 周颂宜皱眉,“够了。你不觉得你的问话有点过于咄咄逼人吗?我不是你的犯人,你也没必要拿这个语气来审问我。” “对不起。”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她怔愣住。情绪霎时变得沉闷,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一墙之隔,雨水噼啪声大得吓人,语气和缓几分,“今夜的雨,大概不会停了。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早点回去吧,不然路也挺不好走的。” 徐致柯知道她话下的意思,也意识到自己今晚确实过界了。 起身:“我这次过来,的确有一件事。未来一阵子,我可能会比较忙,没法照顾多多。上次它在你这儿待了一阵回去了,在家也闹了一阵子。如果可以的话,想将它放在你这里一阵。” “费用我可以支付。” “恐怕不行。” 徐致柯:“它比较粘你。” 周颂宜摇摇头,其实心底也不太相信他这套说辞,但还是诚实道:“我过几天去泰安,没办法顾及到它。你要是没时间,就请阿姨或者专门的人员来照顾它。和我相比,他们更专业。” 良久,他道:“好。” “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等你回来,一起吃顿饭。” 她看他一眼,“行。” 徐致柯出来的时候,看着滂沱的雨水,探手接了一捧。 雨水在掌心留不住,不多时,便消失殆尽,只余下一手的濡湿。 他昂头,辨不出情绪。 良久。弯身,拿起早前靠在墙壁上沥水的雨伞。 两柄都是黑伞面,外观上其实不太能看出差距,只在细微之处略有不同。 他撑开伞,准备走下台阶的脚步顿住。伞收起,放回原位,转而取走了另一柄。 刚走出周颂宜的院子,大门两边分叉转弯处,眼前陡然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脚步一顿。 视线上抬。慢慢的,眼底浸笑。略含挑衅的话,“你终究还是输了。” 第36章 淋雨季 靳晏礼脚步一顿, 下意识的,目光并未落在徐致柯的身上。 侧偏头,目光转向院内, 里边静谧, 只有一盏灯在工作。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回落。 “是么,你不觉得你的这句话很有歧义?”眼神寡淡,语调略微嘲讽,“在你把这当作一场输赢的时候, 你就输得彻底了。” “你难道忘记了吗?”他唇角挂着斯文的笑, 好心提醒,“你们的感情,是我横插夺过来的。而你, 毫无招架之力。” 徐致柯神色一僵,“像你这样的人, 注定不会有好结果。毫无底线、无耻下作, 只会用卑劣的手段。不属于你的, 即便你夺了去,也照旧不属于你。” “颂宜压根就不爱你。” “你懂她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尊重过她的意愿吗?你什么都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交集, 太过浅薄。” 说到这,他的唇边挂着讥讽的笑, “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不会懂。” 徐致柯将伞檐抬高, 乌黑的眼睛浸着笑,陈述一个相对事实, “我听说, 颂宜已经从你那儿搬走了,她打算和你离婚了。” “靳晏礼, 你说你是不是输了?” 靳晏礼盯着他,目光像是要将他凿出一个洞,捏着伞柄的指骨都在泛白。 他什么把握都没有。 爱太容易动摇了,他攥不住周颂宜的心。 徐致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在此之前,他们两人又交流了一些什么,好奇心充斥着他的大脑。 这柄伞,是他曾经遗留在这儿的。徐致柯究竟来了多久,以至于她将这柄伞交给了对方。 心被戳了个窟窿,酸水直往外冒。 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并没有太多的波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前,谁又说得准?何况有没有,这和你好像并没什么关系。” “在法律承认的关系中,你于她而言,仅仅只是外人。如果非要扯上一层关系,那大概就是前同事?亦或者,前男友?” 靳晏礼哂笑:“你自诩文人风骨,看不上我的下作的手段。那你呢,又能好到哪儿去?” “你懦弱、无能。”一针见血,“抛开那些,你现在,又和我当初有什么区别?觊觎有夫之妇,岂不是更令人唾弃、恶心?” 徐致柯脸色白了又白。 “我和颂宜压根就没离婚。”靳晏礼侧了下头,睥睨的姿态,“我要去找我太太了,徐先生打算在这儿注视吗?” 徐致柯眼神微暗。 雨声嘈杂,昏昧的雨夜中,他摇摇头。 倏尔笑出声,“你什么都不懂,强迫而来的感情,是没有爱的。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你还能这样言辞凿凿。” “我倒要看看,我们之间,究竟是谁笑到最后。等你垮台的那天,我看你还能拿出什么出来抗衡。” 淋雨季 第63节 “我等着那天,”靳晏礼不欲和眼前人纠缠,冷着眼,“至少,我不像你那般窝囊。” * 靳晏礼踩着雨,推开半合的铁门,周颂宜正坐在工作室内继续手头上的牛皮雕刻。 房间的吊灯被她关上,只留了工作台面上,正对窗户的那一盏。 夜色黑,雨水淅沥,他站在旅人蕉下。 雨滴蕉叶,在黑伞的伞面溅开一圈涟漪。迈腿走上台阶,收了伞,搁在墙壁。 沉着肩膀靠在墙壁。房门被人从内阖上,他并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而入。 只是静静地待在门外,听着窗外滂沱的雨声。 一墙之隔,心跳在嘈杂的雨声中,渐渐重合。 侧过头,绿玻璃窗摇晃着灯光。灯影在水雾中模糊,晕成一抹橘色的光点。 徐致柯的话,的的确确戳到了他的痛点。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承认,并多次尝试改变的开始。 可爱从不堪开始,再多推脱、弥补,都只是上了一层遮羞布。 当遮羞布被扯下,一切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一年的时间里,周颂宜并没有爱上他。他的爱,让她觉得恐怖、窒息,又倍感荒谬。 这段时间内,令她觉得最轻松的时光,便是两人不在一起的光阴。 他承认,他是害怕的。在爱面前,真的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周颂宜高中学习-工作第一年,这个时间段中,他在她的记忆里是空白的。 徐致柯恰好填补了这份空白,涂上他怎么也抹去不掉的痕迹。 他嫉妒。 如果先遇上她的人是他,那该有多好。 有些事不能细究,细究下来只会疯狂地嫉妒。 包括刚才,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在徐致柯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聊了些什么。 她是不是内心又有所动摇了? 可这些话,他没资格去问。这段时间,他明白了嫉妒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爱让人纠结、痛苦,因爱的人,又甘之如饴。 这个雨水飘摇、潮湿的夏夜傍晚,所有色彩都融化在水淋淋的嫩绿之中。 绿代指新生,而他终于学会,爱是尊重。 良久。 靳晏礼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后,给唯一置顶联系人发去消息: 【公司临时有事,就不过来了。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消息发送过去,他收回手机,重新拾起雨伞。 伞是自动的,撑开时轻轻的“砰”的一声,混在雨水中,几不可闻。 他退开,这次没再过多打搅。 有时候人真的奇怪,天上在下雨,他的心里也下了一场雨。 湿蒙蒙的,看不清未来。 - 周颂宜本欲静下来的心,因着徐致柯突然的打搅,怎么也沉不下来了。 这感觉令她烦躁,不知是他不打招呼的来访让人觉得烦躁,还是他的这个人让她感到烦躁。 惊觉这一点,她吃了一惊。 手机进了条消息,嗡鸣声让陷入迷茫的周颂宜,短暂地获得了清醒。 如如梦初醒般,她迫切地点开手机。 这是一条来自靳晏礼发送过来的消息。 在这条消息进来之前,对方给她发了一条约饭的消息。由于忙碌,消息没能及时看见,自然也就没有回复。 不过依照靳晏礼的秉性,发送过来的消息,绝大多时候不是征询,而是通知。 临时被放了鸽子。 她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心静不下来,今晚的工作是做不成了。 周颂宜将展台面上摆放的东西收拾好,又用塑料膜覆盖在那些阴干的牛皮上。 关灯,离开了房间。 门被推开,隔着雨幕,一人背影落进视野里。并不真切,模糊的。 她以为是徐致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才离开,可到底这是对方的自由,自己无权干涉。 一瞬间,她羞愧于自己方才产生的想法。 * 周颂宜东西提前收拾好了,登机那天,并不慌忙。 临走前,将自己早前在牛皮上刻好的人物图案一并装在包里带了过去。 抵达的时候。 范老师正坐在自己工作的房间内,鼻梁架着一副老花镜,潜心雕刻制作皮影。 工作台面的桌上悬挂着一根麻绳,绳面上吊着许多已经完工的皮影。 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午后。 斜阳从窗台的玻璃一棱一棱地映进屋内,皮影在光影变化间,有种说不清的韵味。 “老师,”周颂宜手里还拎着行李,稍显拘谨:“我是周颂宜,和您先前在微信中联系过。” 两人简单交谈一番,她将行李安置妥当后,才又折了回来。 老师为人和善,周颂宜也没有起初那么拘着了。看着老师桌案上那张雕刻精细的皮影,联想到自己制作的,她不免询问了许多。 老师耐心,一一答复。 “你这不对。”范老师指着周颂宜从包内取出保存完好的皮影,“这块的细节没有处理到位。走刀,不正确。刀落下去要稳,你这让人很明显地看出了停顿,重新续上去的不流畅。” 周颂宜很不好意思,“其实不瞒您说,我这一张皮影,制作了很久。下刀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吃力。技巧,的确是没有掌握到位。” 视频指导,远没有线下指导更直观。 在老师的指导下,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知道了,自己之前制作的大都不太符合。 需要加紧练习。 也得再练练手劲。 除此之外,自己之前练习的皮影雕刻,人物形象大多都是以牛皮为样本雕刻的。 但是泰山皮影,多以驴皮为主,只有少数情况才会以牛皮替代。 “你也是今天才来,晚上安顿好了,先休息休息,明早再开始也不迟。”范迟宇老师对她道,“雕刻皮影得潜下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知道。”周颂宜点点头。 “你已经做得挺不错,是花了时间、下了功夫的。只要持之以恒,不怕功夫不到家。”范老师笑着道,“相比寻常人,你已经算是入了门了。我看了你之前的画稿,人物画得都挺传神的,这非常不错。” 皮影的设计,是需要一定的绘画功底的。 白幕挂起,灯泡点亮,光影变化间阐释东方美学,演绎大千世界。 古典美、艺术美、文学美,美之集大成者。 闲聊间,范师傅问:“为什么会想着来学这个?” 似乎想起往事,“从前,我也有过三两徒弟。学过两三年后,要成家立业了。成家立业得要钱,我这也给不了几个钱,三瓜两枣的,人也就离开了。” “世态所驱,难得见年轻人过来学。” “以前看人演过一场,那时便在心底落了芽。”周颂宜想起往事,不免唏嘘,“后来却一直没能身体力行。如今有机会了,总要让遗憾圆满。况且,它于我而言,曾在黑暗中给予我希望。” 从周老太太第一次请人在楼台中演绎时,便在周颂宜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皮影的演绎,不同派系演绎的方式各不相同。 十六岁那年的冬天,老太太替她搜罗来了皮影人物。漫天细雪,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人自娱自乐,演完了一场“戏”。 没有技巧,只是情感的宣泄。 十年后,种子发芽。在斩断一切后,彻底长成参天树木。 泰山皮影,一个人的皮影。 周颂宜盯着老师傅的眼,“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传承的希望。” “和您学习,也是在让我自己进步。” 范师傅眼底欣慰,“我让居策给你副核桃,你先盘盘,练练手劲。光有技巧,没有手劲,也不得行。而且,操控皮影只是泰安皮影中的一部分,要掌握、学习的内容还多着。” “好。” - 这段时间,周颂宜打算彻底沉下心,将手机扔在一旁。 有时候怕自己看手机,会忘记了时间,因此最开始的几天,特地给自己设置了专注模式。 离开北京之前,也给家里人提过一遍。 话语间的大概意思是,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就不要给自己打电话。因为打了也不一定能接到。 在泰安,人生地不熟的。 当天和范师傅交流沟通皮影制作相关事宜,晚上则一个人在房间里,借月与灯,潜心雕刻。 淋雨季 第64节 有别于其他皮影的演绎,泰山皮影表现方式独特,通常只需一人表演即可。 既要操控皮影,还需进行伴奏、演唱和旁白。 这种技艺,便是范老师口中的‘十不闲’。 周颂宜重新过稿,在泰安有别于北京的所感所受。 有了范老师的讲解,对于当地的“石敢当”文化,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这对于皮影操控,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新鲜驴皮刮去皮毛,经过流水浸泡五天后,将驴皮绑在架子上,撑开阴干两周,才能使用。 晚上,她不死心地尝试拿驴皮练了练手。虽然韧劲没有牛皮那么足,但走刀也不轻易。 自己早前制作完工的那套皮影,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地也花了大几个月的时间。 这套做下来,怕也少不了多少时间。 最后不得不泄气地停下手头的工作,认清眼前事实,继续盘核桃。 院子里养了只橘猫,月光下,趴在窗台,一下下扫着自己的尾巴。 屏蔽掉了一切外界的联系,不忙的时候,时间变得格外的漫,却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周颂宜起身,脚步轻盈。 右手继续盘着核桃,探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小猫柔软的脊背。 它很温顺,可惜彼此间还没建立联系。 不一会,便跃下窗台,窜进草坪里。眨眼的时间,便不见身影。 而她的掌心,似乎存有余温。 恍惚间,想起家中的福宝了。 小金毛,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好吗,和靳晏礼相处得愉快吗,是不是又在拆家了? 很奇怪的心理。 第37章 淋雨季 盘了一个周多的核桃, 周颂宜觉得自己现在手劲相较从前大了许多。 重新过了稿,用小刀在驴皮上拓下来。雕刻皮影对专注度要求极高,稍一走神失误了, 就要换一张新的驴皮。一切重头开始。 这几日, 周颂宜全然沉浸下去。好不容易抽空休息一会,将手机捞过。 登进微信,才发现只不过短短几日没怎么看消息,红点的数量咻地往上窜。 她有强迫症。这些红点必须全部清理掉, 不然感觉心里头很不舒服。 今日正好有时间, 挨个点进对话框,将消息回复完毕。 这里头,靳晏礼和徐致柯都给自己发了消息。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这些消息过了期, 看完之后也就没有了回复的必要。 退出当前对话框,点开和周自珩的聊天框:【我现在不在家。人在山东, 非急事勿扰。有事情电话联系, 发消息我并不一定能及时看见。】 【。】周自珩消息立时回了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 【来了有一阵子了。你是大忙人, 我可不敢打扰你。再说了,我都多大的人了, 哪有出门还得给自己亲哥汇报行程的。】 周自珩:【我这儿现在有点忙,晚上给你打电话。】 【记得接。】 周颂宜看着这条消息, 撇了撇唇角,敲下一个【哦。】。消息发过去, 她就把手机放在一旁, 重新进入专注模式。 - 这些天,周颂宜几乎没怎么出过院子。一直伏在案前, 潜心专注手头上的活计。 盘了一个周的核桃,手劲总算见到成效。加上范老师的耐心指导,雕刻起来简直事半功倍。 经过几天的时间,她终于成功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较为标准的泰山皮影。 不比北京的阴雨连绵。这几天天气不,过了午后,自然光暖和充足。 周颂宜伸了个懒腰,将皮影抬起对着桌案光照的位置。 以光显形。 一扫疲惫,成就感满满。 她取出手机,打开相机。 对着皮影拍了张动图,发了朋友圈后,将桌面收拾好,进行下一步的学习。 皮影雕刻完成后,暂时还不能进行覆彩。得让师傅点了头,认可后,才可进行下一步。 周颂宜将自己雕刻成的皮影拿给范迟宇瞧,姿态谦卑,“老师,您看看我这个雕得还成吗?还有没有哪里还存在问题,需要修正?” “不错,能做到这一步就挺好了。”范迟宇点了点头,继而道,“雕刻中最重要的细节部分,你扣挖到位了,下面可以进行覆彩了。” “覆彩定型后,要是没有问题了,我们就可以进行泰安皮影中最重要的一项了。你是生手,需要多加练习,闲暇时刻可以跟在我们身边先看看。” “好。” - 周颂宜回到房间,秋日的午后,极易倦怠,适合午休。 昨天傍晚的的那只橘猫又跳上窗台,找了个光线充足的位置,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范师傅告诉她,皮影上色的过程和雕刻同理,必须一气呵成。 否则驴皮被颜料渗透之后,会微变软,发生弯曲,一切则前功尽弃。 红、黄、蓝、绿、黑,是皮影色彩中最为常见的几种颜色。 为了避免颜料混合窜色,每种色彩都要用单独的调色盘盛装。 同理,每一支毛笔只能蘸取一种颜色。 颜料的蘸取,也是有所讲究的。根据皮影的色彩需要,有浓有淡。 浓转淡的这个过程,需将毛笔蘸了颜料后,放在装有清水的杯子里浮色。 一只杯子,只能浮一种颜色。浮色的深浅,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 只有这样,才能在显色的时候,呈现出颜色的深浅变化。 角色不是呆滞的,而是栩栩如生。 这个过程,需要当事人心中对于皮影整体覆彩有所估量。 把控住人物的神态,将细节处理到位,是染色的最高境界。 周颂宜学过美术,在这一块也有着极高的天赋,色彩把握到位,皮影很快覆色完成。 范师傅看着她上的色,眼底流出赞许的神色:“咱色彩上完了,将它定型再防潮后,才能将皮影与皮影串起来。这还得花上10天左右的时间。” 皮影上色已经完成,将其压在书册中3-5天,使其完全定型。 定型之后,需要对皮影进行防潮工作,以防在阴雨天气受潮变弯。 而防潮工作完成后,还需静置在阴凉处一周时间。 周颂宜点点头,了解这事。 “不过泰山皮影,光会操控皮影可不得行。”范迟宇问她,“我明个儿有个演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真的吗?”她眼前一亮,“那我肯定去。” “好好休息一下,前阵子没日没夜的练习,身体是本钱,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到了。正好今天天气不错,学学我家养的那小橘猫。”提及橘猫,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乐不可支,“午个休。” “咱明天七点多就要出发了。” 周颂宜:“行叻。” * 周颂宜对于皮影有了解,但和专业的比起来,还是明显不够看的。 尤其是泰山皮影,有别于其他皮影,一台戏最多只要两人。 必要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戏。 她跟着范师傅去了戏馆。 戏开台。 范师傅坐在百幕后的圆凳上,胸前背着扩音器,手中一边操控着木棍,嘴里一边随着动作唱着念白。 脚下踩着踏板。左脚踏板连接着响板,右脚踏板连着锣。 脚踩下去,棒槌也随之落在锣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根据情节需要,还得关注到左手边的鼓面。 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拿起鼓槌击打鼓面。如果有的剧情需要,还需打快板。 眼到、手到、心到,缺一不可。 周颂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一场戏下来,观众掌声如潮。 范师傅从幕后走出,在这个凉爽的秋天,衣服都湿了,满身大汗。 而这就是‘十不闲’的具体体现。 一个人的皮影,也只有泰山这一家了。 * 周颂宜早前接触过音乐学习,不至于到一摸瞎的状态。 可到底是初次接触,又得敲锣打鼓、旁白、操控影人,一系列的动作紧密极了,难免力不从心、手忙脚乱。 勉强唱下一台戏,整个人衣衫汗透。 “不急。” 淋雨季 第65节 范师傅乐呵呵的,“你已经超过一大半的初学者了。这东西刚学起来,是挺费劲的。慢慢来,就会看到进步的。” “嗯。” 话虽如此,周颂宜这几日倒是更加埋头苦干。学不明白的,就大胆请教。 好在学习速度快。学了两个多星期,终于把一套顺下来了。 大体上找不出太大的差错的,小细节磨合到位一点。 再根据皮影情节需要,能够做到举一反三,才算勉强掌握了这一技能。 午休过后,周颂宜当着范迟宇的面表演了一番,让对方检查成效。得到肯定后,这么些天的努力,总算是看到了收获。 不过,她目前只是学会了单纯的念白和乐器结合,还没加上皮影的具体操作。 如果加上这些,要想很好的掌握,还得费上一阵子的时间。 忙碌了好一阵子,晚上难得给自己短暂地放了假,给自己点了一份大众点评评分还不错的外卖。 不知道是期许过高,还是时间晚了,食材感觉不太新鲜。吃下去没一会,几乎全吐了出来。 整个人有点难受。吃了点清淡的粥,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才压下去。 夜里气温已经比较凉了。 周颂宜打开房门,加了一件外套,在院子里走了走,难受的感觉已经消散了很多。 秋天,风中已经有桂花的味道了。 她索性坐在院子的长椅上,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好几天没刷手机了,避免自己消息闭塞、和外界脱节,难得跑微博广场转了一圈。 娱乐词条没什么新鲜的。挂在热一上的,是狗仔发出的流量小生恋爱瓜。 抓怕的图片比较模糊,目前还没有指名道姓。 任凭舆论发酵,评论区,有吃瓜的、有反驳的、有骂狗仔的,还有空瓶的。 周颂宜扫了一眼。一眼认出图片中的演员,目前事业还处在上升期。如果未来能手握一款爆剧,咖位大概能往上升不少。 这种能够被拍出来的,其实十之八九都是真的,就看艺人团队方面如何处理。 处理妥当,无事发生。 找一个微博粉丝千万,实则不知名的演员恋情来挡住真正的大瓜,即便最终被骂,钱也的的确确地进了口袋。 最终被溜的,也只是普通大众。 行业阶层接触久了,这一连串热搜看下来,索然无味。 周颂宜手机扔在一旁,一个人开始漫无目的地放空。 这边的屋子里只住了她一人,夜里大家都休息了,没什么人活动。 静坐在凳子上,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今天月亮又圆又亮。 院子里亮堂堂的。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时光,周颂宜起身回屋,将悬挂在桌案前的皮影取下来,重新折返回来。 这几天比较忙碌,突然停下学习的脚步,还有点不适应。 今天白天观摩了范师傅的演出,照猫画虎地学习到了一些,但不精进。 可惜这件屋子没有锣和鼓,要不然她指定在这自我演习一番。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回北京了。 这个想法刚一升起,手机骤然响起。周自珩的电话打了进来。 接通后,他问:“睡了吗?” “没呢,”周颂宜将手中的皮影搁在石桌上,“要是睡着了,哪能接到你的电话。” 周自珩语气闲散,“上次说给你打电话,结果忙忘记了,后来给你拨,结果拨不进去了。” 她说:“那是我开了飞行模式。” “看了你发的朋友圈,最近一个月的学习成果看起来还不错,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展示一下?” “学无止境,我现在还得继续练习,不断精进自我。”周颂宜单手支着下巴,目光描摹月光下桂枝的剪影,“说吧,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你捡重点的讲。” 周自珩言简意赅:“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最近不想回,”她的语气有点儿蔫巴,“我觉得在这儿挺好的。过几天天气凉快点了,我去南京那边。春天的时候没能见到春海棠,现在赶上趟,打算去梧桐大道那边走走。” “行。”他叮嘱了她几句照顾自己的话,而后敛了语气,“过几天就是我和你沈滢姐的婚礼,记得在那之前回来。” “这么快的吗?”周颂宜先是吓一跳,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调开日历,看见日历上自己给的备注,这才想起,“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竟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有点儿心虚,“哥,你要这次不给我打电话,我说不定还真给忘记了。然后只能在你婚礼当天,闪现回北京了。” “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的吗?”周自珩笑,“你个小没良心的。” 说完,他停了片刻,而后试探性地询问,“靳晏礼和徐致柯这些天联系过你吗?” “没有,”过期消息,已经失去时效性了,“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复消息,自然而然地也就没有联系。这种单方面的不联系,称作没有联系。 周自珩:“没事,电话中三言两语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等你回来再和你说。” 她:“行,我知道了。” “我过两天就回去。”周颂宜抬手,轻轻扇闻横在眼前的这支金桂,味道比风过鼻息的稍显浓烈,“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话说完,她似乎想问点什么。但刚出口,又收了回来,留下周自珩在电话那边问她怎么了。 “没事,挂了。” 刚才翻看日历的时候,算了算时间,发现离婚冷静期截至的日期,恰好卡在周自珩婚礼当天。 如果不去民政局将手续办下来的话,一切就作废了,又得重新再来。 一来二去的,又得两个月。 想到这,周颂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拿起手机,在聊天框敲下一条: 【17号那天,我哥结婚。我们是先办离婚,再参加婚礼?】 第38章 淋雨季 删删改改的, 最终还是将这些字挨个删除了。有些话,还是等回去后当面说更好。 由于周自珩不日后的婚礼,周颂宜原定的行程更改, 和范师傅说明情况后, 买了两天后泰安直达北京的高铁票。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她和范师傅告别。 临走前,还有点舍不得:“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自己再学习一阵, 到时候再来找您, 让您瞧瞧我的进步。” “行叻。”范迟宇点点头,笑着说,“我让居策送你去高铁站, 这儿距离那处,还有点脚程。你个小姑娘, 拖着行李箱, 也不太好处理。” 周颂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行李, 比刚来的时候,还多了点东西。 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就不客气了,谢谢老师。” - 抵达高铁站, 时间上卡得挺好,刚进去没多久, 就开始检票进站了。 两小时后,到达北京南站。梅生就在大厅出站口候着在。 今天工作日, 出站台的人不算多, 周颂宜一出去,他立马就瞧见了她了。 招了招手, 三两步小跑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周颂宜看着眼前人,讶异极了:“梅叔,怎么是您过来了?我哥不是说他来接我的吗?” “你哥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在和你爸他们核对婚礼细节。你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刚打算出门,而后恰好碰见我。我估计他没和你说,怕是又被叫过去商量事情了。” “原来这样啊。” 上了车,周颂宜坐在后排,脑袋抵着窗户。 低头刷手机,点进微信,准备和周自珩汇报一下自己已经下了高铁。 对方像是心有灵犀地发来了消息,【到了吗?】 【嗯,刚下来。】 他:【梅叔接到你了吗?】 【嗯。我人已经在车上了。】 回复完消息,周颂宜收起手机,打算在车上补会觉。 刚才在路上有点困,眯着睡了一会,但睡得并不踏实。 虽然定了闹钟,却仍怕自己睡过站。 带着眼罩躺下睡了一会。醒来时,差不多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了。 她坐起身,喝了口水,让自己清醒下来。 梅生注意着路况,见她醒来,闲聊了几句。 他问:“在外面这一个多月,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学了挺多东西。” 梅生笑道:“学了东西,那是好事,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吧。看你出去这一阵子,脸颊又瘦了点。待会回去,你爸和你岑姨他们看见,估计要心疼了。” 周颂宜笑了下,没吭声。 “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发生了挺多事情的。尤其是靳家。” “怎么了?”她眉眼微动,偏头看过去,“我哥在电话里似乎也是想和我说点什么,但当时也没说,只是说等我回来,再详谈。” “本来这事,我也不该多嘴。但难免有些唏嘘。”前面恰好是红灯,他停了一下,“我也是听你爸提的。世事无常,之前你领回来的,致柯那孩子,他是晏礼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嗯。” 淋雨季 第66节 周颂宜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这事我知道。我出发之前,我爸他们给我说过了。” “我听说啊,算算年龄,致柯那孩子好像还比晏礼大一点。这一下子的,也不知道该说谁造孽了。” “是吗?”她愣了下。 说来,她只知道自己和靳晏礼年纪相仿,却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出生日期。 当时领证的时候也没仔细看,压根就没记住。 将车窗半降下,任凭秋风拂过脸颊,“不过这事也算是他们的家事。梅叔,这话你就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了。” “这我自然知道。”他笑一下,眼尾皱纹明显,“他们家最近挺不太平的,内讧得厉害。” 周颂宜皱了皱眉,但到底没说些什么。 * 车行至宅门。 周颂宜先下了车,梅生将车停好,替她将行李拖了出来。 她走进宅子,佣人们忙上忙下,一扫之前的阴霾,大家脸上皆洋溢着喜气。 周颂宜眉眼间也不自觉地扬起,她回头看向身后的梅生,“梅叔,行李箱我自己拎回去就行,您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行。” 他将行李递给周颂宜,“我去把后山的果子理一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水果,我多摘点过来。” 周颂宜目光朝山林望去一眼。叶子黄了许多,比起春天,难免稍显萧瑟。 收回目光,对他道:“我都可以。” 和梅生告别后,周颂宜回到自己的房间。 安静的空间,脑袋里却乱得厉害,压根就没有心思去到周平津那儿。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萦绕着刚才梅生在车里说的那番话。 纠结了一会,她拿手机搜了搜。没有一条相关词条,只有个别消息隐晦地提了一两句。 要么是还没正式对外公布徐致柯的身份,要么就是靳家那边花大价钱将新闻压住了。 毕竟,私生子这事传出去其实也不大体面。 即便过了这么多天,现在想起这事,周颂宜仍觉得有点魔幻。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脑子里又下意识想起曾和徐致柯交往的日常,他好像真的很少对自己提及过他的父母。 这件事,周颂宜并未往深处想。这几日她总容易犯困,捂嘴打了个呵欠。 可能是秋天,季节影响,人本身就容易困倦。 回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睡过了,本打算只是眯一小会的,结果一眯就眯到睡着了。 醒来时,头昏脑胀,外边的天也黑了。 虽然回来这件事,目前还没有告诉周平津,但梅生是知情的。 即便不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事也一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 快到晚饭时间,梅婷走进客厅,却又停在卧房门外。 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门,“颂宜,醒了吗?外面天黑了,可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嗯。”周颂宜下床,摁下门把手,对上梅婷的眼睛,温和地笑了,“睡饱了,起来了。” “您之前是不是过来过?” “嗯。”梅婷说,“不过那会天还亮着,见你睡着,我也就没打扰。现在,厨房那边已经开始做晚饭了。你爸他让我过来叫叫你。” 她点点头:“走吧。” 梅婷看她一眼,眼底心疼。而后目光落在她屋内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夜里降温了,不像三伏天那么热了。披件外套再出门。” “好。” 秋夜和夏夜终究还是不同的。 园中的桂树结了花,傍晚多风,这一路走过去,馥郁的花香随风一阵阵涌进鼻腔。 气味太过霸道。 从房间走到膳厅的这段路程,周颂宜浑身像被香水泡过似的。 淡淡的,桂花的香味。 她拍了拍自己肩头的落花。踏脚进膳厅,发现大家都到齐了,就差她一人了。 周颂宜抽开椅子,落座后,发现压根没人动筷子,“该不会都等我一个人吧?” “知道的人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人在外地。”周自珩赏了她一颗“秋栗子”,“一回来就睡得天昏地暗。在外边,没少累着。” “什么都不说。”他打量一眼,“怪不得让你打视频通话,你死活都不肯。怕我们说你?” “才没有。”她捂住额头,假意呼痛,“你现在欺负我,算什么本事?等嫂子以后过来了,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他静静看着她拙劣的演技,轻嗤一声。 周颂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生硬地转开,目光扫了一圈,随口问,“怎么没看见舒樾?” “今天工作日,人上学在。”周自珩轻嗤一声,“行了,不想说就算了。我们又不会勉强你。” “哦。” 她语气闷闷。 其实刚才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 周舒樾现在上大学了。今天工作日,学校里有课,肯定是不回来住的。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一下没有概念。 “你出去一个月,他放假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岑佩茹笑吟吟地看着两人,“还和我说,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他,把他抛掷脑后了。” 周颂宜:“当时在忙,手机都调成静音模式了。很多消息,也就没及时回复。不过我看见之后,给他回了消息的。”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都懂的。”岑佩茹把这话说完,看向一旁的秋花,“可以让他们把菜都上上来了。” “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周平津从周颂宜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沉默的听众。此刻,才开了口询问。 “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弄完。等哥哥婚礼结束,大概还是要去一趟的。” 她说起这话时,眉眼间神采灵动,“不过我和范师傅说了,我自己先在家练练。等找到手感,一整套下来能够流畅进行的时候,再去那边。” “行,都随你。”周平津也笑了,“只要你喜欢,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腻了就回来,反正周家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听完,周颂宜沉默了。 经历很多事情后,再往回开,发现很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 曾经总和周平津唱反调,现在想来,也是有点儿幼稚了。 她闷声,“知道了。” 周平津看她这个样子,心底也变得柔软,“吃饭吃饭,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岑佩茹。后者捏了捏他放在桌沿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上一次这么和谐,还是很久以前了。 只不过,终归是少了一人,还是有物是人非的遗憾感。 他看着一双儿女,眼睛难免浸了点湿渍。自顾自地倒了杯白酒,一饮而尽。 擦了擦嘴角,欣慰地叹了声。 看着周颂宜,难免想说点什么,只是话没开口,被岑佩茹眼神制止住了。 没成想,被她自己给问出来了。 “爸,靳晏礼和徐致柯,究竟怎么一回事?”周颂宜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我听梅叔说,他们家正内讧得厉害。是因为他们同父异母这件事吗?” “这件事确实传开了。” 周平津摆了摆手:“不提也罢。虽然晏礼这孩子以前是我的女婿,但终归你们之间没缘分。在圈子上,这其实也算不上大事,只是大家都存着看戏的心理。” “事情怎么处理,那是他们的家事,我们周家不应该参和。” “嗯。”周颂宜点点头,继而又道,“只不过我和靳晏礼目前还没离婚。” “什么?” 她捏了捏眉角:“不是没离婚,是没离成。我只是先和您说一声,当初你让我和他结婚,我想大概还是因为有利益的原因。我们现在没离成,作为利益共同体,如果事情严重,怕也脱不了干系。” 她不知道自己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话说完,连自己都大吃了一惊。 “没离成啊,”周平津看着周颂宜脸上凝重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想笑,“没关系。” “你和晏礼结婚不是因为利益。所以颂宜,别担心,只要我们周家不在紧要关头参和一脚,火是烧不到我们的身上。” 岑佩茹看着她,突然问:“你不是不喜欢晏礼的吗?” 周颂宜怔住,手中的瓷勺不由放下。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的身上,抿了抿唇,“我现在也没有喜欢。我问这些,仅仅是因为好奇。今天下午的时候,梅叔接我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 “不说这些了,吃饭吧。”周平津失笑,“难得聚在一起坐坐。等自珩结了婚,舒樾放了假,咱们一家子就齐全了。” 想到这,又有点伤感。 终归没说些什么。 - 吃过晚饭,周颂宜独自一人走在幽深小径。 两道的路灯,应该是请人维修过,原本惨败的灯光,此刻能照见里头的路。 已是秋天,蝉鸣早已消失在季节的更替中。荷花湖里的荷花早已凋敝,如今只剩下枯萎的荷叶。 淋雨季 第67节 走得慢了,回到房间花费的时间,也比往日多了一刻钟。 刚进屋子没多久,秋花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盛放的是一盅瓦罐汤。 “晚上看你都没怎么吃饭。”她放下手里的盘子,“湖里的荷都枯萎了,泥里结了不少藕。这个秋天,淀粉充分堆积,变得粉糯。” “你梅叔这几天,一大早就穿着雨裤下到荷花湖里,挖了不少莲藕。” “尝尝看,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好。”周颂宜点点头,大抵是心底平静,月光照在脸上的时候,格外温婉,“不过梅叔出手,自然是不逊的。” 她舀起一小汤勺,低头吹了吹。还没咽下去,刚凑到嘴边,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变。 头慌忙侧到一边,伏在沙发的扶手上,干呕了一声。 第39章 淋雨季 秋花见她反应激烈, 连忙走上前,替她拍了拍背。 等她稍微好转点后,才问, “这是怎么了?” “您别担心, 我就是前几日吃坏了肚子而已。”周颂宜压下心底的不适,缓过劲后,朝她摆了摆手,“可能现在还没好吧。” 秋花听她这样说, 眼含心疼。叹一口, “这都过去几天了,看来得好好把肠胃养好。” 周颂宜没辩驳。 缓过那阵要命的恶心感,却没了食欲, 又不忍秋花的一番心意糟蹋。 只好重新拾起勺子,这次反应比刚才还要强烈。 勺子还没碰上盅汤, 不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将勺子扔在一旁, 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胸口。 没忍住, 干呕了好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明明肚子没感觉到不舒服, 不像是吃坏肚子还没好的情况。 “颂宜,秋花姨问你件事。”秋花眼神担忧。见她这副模样, 心里隐隐有了想法,只是没有直白地问出来。 “您说。” “你的经期, 有多久没来了?”话点到即止,说者和听者却都能明白话外意思。 周颂宜脸上神情一滞, 还是诚实地道, “推迟了将近一个月。”话毕,脸色也白了点。 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过我的经期一向不准,以前也会有推迟的时候。不过应该和这个没关系,之前都是好好的,自从我在泰安点了次外卖,就那次闹坏了肚子,到现在一直没好彻底。” 虽然这样说,可她扔不死心地又试了次。这次仍和前两次一样,反应剧烈。 因为着急辨清,她的神情慌张。想证明自己,可反应一次次打了自己的脸,不多时,眼圈泛了红。 坐在地上,无措极了。 秋花将托盘挪开,不肯再让周颂宜试了。看着她这副清瘦的模样,打心底心疼。 可眼下这个情景,话再多也是苍白无力的。 她将周颂宜扶起,“地上凉,寒气容易入体。”周颂宜此刻像是提线木偶,任凭秋花的动作,机械地挪动身体。 秋花扶着她坐到沙发上,一下下地顺着她的脊背。语气轻柔,让人静心,“别太担心了,这些也都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为了身体着想,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嗯。”周颂宜紧了紧自己的手,应了声。 下一秒,她攥住秋花的手,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睛盯着她,语气恳求,“您别告诉我爸他们,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求您了。” “我知道。”秋花安抚她,“我今晚只是过来送汤的。托盘放下后,我就离开了,余下的什么都不知情。” 她握住周颂宜的手,发现她的手颤得厉害。一下又一下,掌心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给她安全感。 叹了声。 语气沉静,安稳人心:“没人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的怀上了,最终的决定权依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秋花姨是过来人,生命固然是伟大的,可如果没有做好准备,那么也不必惶恐,既是没缘分罢了。” “世界上,没缘分的事多着哩。” - 秋花离开后,周颂宜单手撑着桌子,慢慢从沙发上滑下身体。 顾及到刚才的那番话,又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地坐起身体。 有些事情,一旦生出怀疑的种子,那么种子不仅不会湮灭,反而会随着大脑的回忆,不断汲取营养,逐渐生根发芽。 譬如说,最开始的呕吐,或许压根就不是食材不新鲜的缘故。 经期的推迟,早前虽然紊乱,但每次最多往后推迟一个多周,从来没有推迟过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不断往前推算。 和靳晏礼最近一次的做.爱,差不多就在两个月前。 她的视线徐徐地移到那张沙发上,记忆逐渐回笼。 那晚他遗留下来的东西,虽然事后被他清理了出来,可当时她总觉得身体里有所残留。 并不安全。 原本计划吃事后药的。只是祖母遽然离世,慌神之下,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导致她完全忘记了这茬事。 如果真的有了的,那大概已经快两个月了。 * 周颂宜第二日一大早就出了门,路上刚好碰到梅婷,她问,“昨晚我让你秋花姨给你送去一盅你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粉藕,是你爱喝的。”她笑着问,“味道怎么样?今日你梅叔又下了湖,要是觉得还是以前的味道,晚上我再去厨房给你煲一盅。” “爱喝也不能天天喝,得隔一阵子才会更美味。”周颂宜笑着说,心下却乱成一片,“昨晚秋花姨送过来,我尝过了。喝了这么多,还是您的手艺最好。” 梅婷笑着道:“我给你梅叔说说,让他少抽点藕。” “嗯。” “你这是要出去吗?”她问。 周颂宜:“有点事。” 好在梅婷没有过多过问,只道,“早去早回。”随后,继续弯腰清理草坪上不规则的杂草。 秋天之后,花草圃里长出一堆不知名的野草。 生命周期极短、却无边旺盛,一周不到的时间里,整片花圃被侵略,叶片泛黄。 打眼看去,格外刺目。 家里的除草机坏了,只能徒手去拔。 - 周颂宜提前挂了号,开车去协和医院妇科门诊检查,等待了一会,化验单很快就出来了。 其实昨夜,她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今天得到结果的这刻,也不至于那么难以接受,在医生面前倒是表现得格外平静。 怀孕了。 目前孕八周。 她将化验单仔细看了遍,平和地向医生询问,“会不会检查错了?” “不会。”医生笑了下,耐心地和她讲解一阵。而后又问,“孩子父亲呢,没有一同过来吗?” “他目前还不知道。” “你现在是妊娠早期。”医生例行告知,“孕早期,胚胎初具人形,此刻b超已经可以看到胎心搏动了。不过还是要注意,这时候胎儿发育不稳定,随时会有流产的征兆。” “记得定期产检。” …… 周颂宜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医院的。觉得有点儿不可置信,又有点奇妙。 明明小腹一点隆起的痕迹都没有,可里面已经在开始孕育生命了。 方才医生检查的时候,她在显示屏上能隐约看出胎儿的眼、耳、鼻、口,四肢了。 她不自觉地抬手,指尖即将抚上自己的小腹时,又触电般地收回。 讲不清楚是什么感觉,而这种情绪又杂不断地拉扯着自己。 周颂宜将医生开的药收拾好,又将b超报告单照片翻出,转而塞进自己包包的最里夹层。 回到家后,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为了避免让周平津他们察觉异样,夹的都是一些清淡的食物。 周自珩不解地望着她,“就算青菜好吃,也不能总捡它吃吧?” “最近减肥。”她头也没抬。 他:“天天吃草,营养不良。本来就弱不禁风,想当皮包骨?” “太瘦了。”岑佩茹也不太赞同。 “那都是你们的滤镜光环。我是瘦了,可也没瘦多少。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 周颂宜面不改色,“而且,再过几天哥和沈滢姐就要办婚礼了。我的那身衣服是按照之前的尺寸量体裁衣的,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现在比起之前,其实还长胖了点。再改起尺寸,那多麻烦。” “这几天清淡点饮食,不然到时候衣服都穿不上去了。”她语气轻松,“我可不想这样。” 这套说辞,大家倒是没怀疑。 周平津只对她道,“等忙完你哥的事情,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一阵。我让你梅姨给你量身定制一套营养餐,在冬天来临之前,务必长点肉。” “这是命令。” 她也不好再推阻了,语气有点儿无奈,“知道了。” * 食过晚饭,周颂宜起身,离开了膳厅。 不点灯的园子,黑漆漆一片。晚风凉,拂过来,胳膊不觉起了一片细密的疙瘩。 淋雨季 第68节 她让佣人给自己取了件披帛。披帛披上肩头,暖和了许多。 现在无人,她踩着月光,走在草木茂盛的石子路。 这两天,她脑子实在混乱。今晚寂静无人,正好散散心,捋捋错乱的思绪。 周颂宜离开膳厅时,岑佩茹望了眼窗外的天色。 前几天天气不错,初秋新弹的棉花被,在园子里晒过一阵后,变得柔软又舒适。 她让秋花将她房间的被褥替换掉。 彼时,秋花取了被子过去。周颂宜步子迈得小,她不过一会儿就追了上去。 她知道实情,于是问:“今天去医院查了吗?” “嗯。” 周颂宜声音很轻,而后拉了拉被晚风吹散的披帛。 昂着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今晚的月亮像小船,风也很温柔。 收回视线,话里听不出太多的起伏,“医生说八周多了。” “还是胚胎。”秋花的声音揉进风中,眼神温和地看她,“心中有想法了吗?” 周颂宜摇摇头,“我不知道。” “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趁现在还小,打掉过后也好修养。”秋花替她权衡利弊,“大了之后再打,伤大人身体。” 她知道周颂宜欲和靳晏礼离婚。只是出去这一个多月,再回来后,肉眼可见的,性子变了许多。 很多时候,一个月前的想法,放在一个月之后,就变得不那么笃定了。 毕竟,人总是多变的。 只是最近靳家最近内斗得厉害,看起来并不安宁。 周颂宜不在家的这阵子,她偶尔也会听到周平津和岑佩茹聊及此事。 总归是不太平。 她算是看着周颂宜长大的。这么些年,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这会难免也说了点掏心窝子的话: “这件事能瞒一时,也瞒不过一世。找个机会,还是要和你爸他们说说,不论留还是不留,他们总归会理解的。靳家那孩子也是如此。” “现在不说,也是提前埋下了隐患。要是日后再让那孩子知道,也是造孽。” 周颂宜没吭声,似乎是在想事情。 面对秋花询问的眼神,她才回过神,眼神很温和,“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吧。” “放心,我会尽早做出决定的。” 如果这件事放在今年年初,她一定会立刻把这个孩子打掉。诚如秋花所言,越晚一点,越是埋下了隐患。 不过,要是靳晏礼恰好知情,打掉之后,见着他那副讨人厌的神情,心中只会觉得畅快。 从前只是假想。 真当肚子里揣着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反而说不出这种话了。 * 时间过得飞速。一眨眼,三天时间咻地溜走。 距离周自珩婚礼只剩下两天的那个夜里,周颂宜见到了一个多月未曾打过照面的男人。 跨进门槛的那刻,她当场愣在原地。 周平津看她一眼,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神情似的。朝她招了招手,“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晚饭。” “人是我叫来了,”他解释,“过几天就是你哥和沈滢的婚礼,这几天会比较忙。”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但她都懂。 毕竟,她和靳晏礼目前还没有正式离婚。有些话虽然是口头上的约定,但过几天毕竟是大场合。 这个时候,出现掉链的情况,总归是不该的、引人笑话。 他目前的身份不仅是靳家人,也是周家的女婿。 这段时间,无论如此,两人总要打照面的。 “嗯,我知道。” 周颂宜走过来,拉开周舒樾身侧的椅子。 坐下之后,安静吃饭,没吭一声,全程的视线就没朝靳晏礼的身上落去过。 结束晚饭,周平津将周自珩、周舒樾连同靳晏礼一同留了下来。她猜想,大概是商量后天的婚礼。 明天家里会来许多人,现在要做最后的细节敲定。确保婚礼当天,万无一失。 这事和她关系不大,周颂宜乐得自在,她打算出去转转。 今晚,靳晏礼出现得太过突然。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刚出门走了没一会,周舒樾追了出来。远远的,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见她停了脚步,立马追上来,在她面前站定。 周颂宜问:“这么快就聊完了?” “嗯。”周舒樾点头,“没和我交代什么,毕竟这几天就差耳提面命的,我差不多都能背得滚瓜烂熟的了。” “不过。”他顿住,视线扫在她柔和的脸颊,有点儿犹豫。 周颂宜想忽视都难,边走边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们两个之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姐,你今天早上出门不在家。回来后,也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怎么出来走动。” 他注意着她脸上的神情,“靳晏礼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太阳刚下山。那个时候,爸把他留在房间里,单独说了会话。” “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周舒樾摇摇头,“可能是问他们家近况的事。” “嗯。” 周颂宜应了声,没太在意,“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差不多吧。”他的语气倏然变得含含糊糊,“姐,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现在作息变早了?”她笑着问。 他连忙捂嘴打了个呵欠,“困了。可能是老了,熬不动了。” “你要是老了,那我应该半截腿埋进土里了。”周颂宜只是顺着话随口一说,周舒樾的反应倒是很大,“呸呸呸,姐你可别瞎说了。” “我就是想着明天家里肯定来很多人,出于礼貌那我肯定得早点起来,又不太想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让别人看见。” “那未免也太丢人了。” “好了。” 周颂宜因着他的这番话而低低笑出声。 夏天进入秋天,夜里一天比一天凉快。她原想拉紧自己肩头的披帛,才想起,压根就忘记这茬事了。 松下手,她说:“我就这一路转回去,也回房间休息去。不留你在这陪着了。” “快去休息吧。” “嗯。”周舒樾点点头,余光下意识地朝竹林处瞥去。那处,原本拓在地面的竹影,被一抹高大的身影覆盖。 他看了眼眼前人,发现她压根没有注意到,“姐,早点休息。” “晚安。” 说完,抬腿离开了这地方。 一阵拂过,竹子轻飘的叶片晃了两声,再抬眼看去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融于黑暗中。 周颂宜嘀咕一句,“溜得还挺快。” “出来吧。”她没回头,声音融进风中,“我都看见了。” 靳晏礼拨开泛了秋黄的叶片,竹叶“唰”了两声后,他抬腿朝她走了过来。 两人距离不远,他走过来,将要靠近周颂宜时,停了下来。 低下头颅看她。 “好久不见。”他的视线几乎贪婪地腻在她的身上,似乎想起什么,又很快移开,“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她的目光打量着,“你瘦了很多。”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靳晏礼微愣,继而笑了声。 “我和你不同。”周颂宜注视着他,“最近学了挺多东西,很充实、也很快乐。” “聊聊吧?” 他问:“想问点什么?” 语气太过温柔,和从前大相径庭。有那么一瞬间,周颂宜真的恍惚了。 好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还没想好。”她说,“一起走走?” 第40章 淋雨季 靳晏礼觑她一眼, 视线回落在她的身上,“好。” 而后迈着腿,不紧不慢、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盯着她的身形瞧。一个多月不见, 她又清瘦了很多。 不知道是病过, 还是单纯地“减肥”成效。可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健康。 淋雨季 第69节 再瘦下去,就该病态了。 周颂宜往前走着,心思全然不在周围的路况上。 她的心底, 早在他出现的那刻, 便像浆糊一般搅作一团,远不似她面上表现的那般风平浪静。 良久。 也不知道走进了那条岔路,她终于停下脚步。 突兀地问了句, “最近还好吗?” 周家园子岔路、小道众多,曲径通幽。每一条小路的尽头, 分别连接着桥、湖、院落、楼台、水榭。 如果放在平日里, 周颂宜还能辨认一番。可刚才走了神, 没人经过的道路,只有草坪里的地灯点亮, 她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在她不开口的时间里,靳晏礼亦是沉默的, 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于是这般闲散地在石子路上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月牙形拱桥上。 岸边的晚灯点着, 湖水上方撑开的枝桠密密,萧瑟的落叶, 将灯光吸附掉了许多。 她停了步, 他也跟着驻了腿。 听见周颂宜的这番话,靳晏礼起先一愣, 继而收回一直凝视着她的视线。 弯着唇角,“你指的是我吗?” 桥下是一池湖水,而岸边有一处水流湍急的溪水,溪水从注水处一直泊泊流淌,最终汇入这片平静的水面。 彼此不开口的时候,耳边流水淙淙,拍打石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的心口,如同这不断流淌的水。却又在一瞬被紧紧攥住,“如果我说不是呢?” “是吗?”靳晏礼捂着心口,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的确让人伤心。”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那这还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他双手撑在石桥上搭建的木围栏上,侧头回望她,笑弯了眼睛,“至少证明了,有那么一刻,我在你的心里占据了一点位置。” 他嗓子眼滚出一声笑,“不过来吗?” “这儿还挺凉快的,也挺安静。”风把话揉碎在枝叶的摆动中,“适合谈话。” “最近怎么样?”周颂宜走近。夜风袭来,打了个哆嗦,腰肢靠在扶栏上,“这次,我指的是你。” “不太好。”很随意的语气,“你不在我身边,我总觉得自己按不下心。有时候,我真挺想把你绑在自己的身边。至少我回头的时候,总能看见你。” “最后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答应离婚。那时候,我一定是瞎了心。” “靳晏礼,”周颂宜打断他的话,“你知道的,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他歪了下头,视线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 晚风将他额前的碎发捋开,皎洁的月光漾进他那双含情的眼睛,“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还是你想听我说,”靳晏礼挑眉,“徐致柯已经回到了靳家。” 周颂宜视线落在溪流的注水处。 下游的石头,经过水流不断的冲刷,尖锐的棱角,渐渐变得圆润。 她的心因他的话,倏然攥紧。 四下僻静,呼吸心跳起伏几乎都能听见。 “你看起来倒并不意外,”靳晏礼削薄的唇扯了扯,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还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轻叹一声,语气缱绻,“颂宜啊,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他并不简单。” “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两个月,靳家的人几乎都快被徐致柯给笼络了。”他贴近她的耳侧,提起她将将滑下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怀里,“你说他一个娱记,是怎么做到的?” “本事通天?”话几乎咬着耳朵说的,“还是蓄谋已久。” “也就你傻傻的。”他有点无奈,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过迟钝点也好,这样我就能将你骗到手了。” 他的话直白,“小宜,我后悔了。” 周颂宜被他收拢在怀,夜里的凉风散去,皮肤逐渐沾染上他的体温。 很温暖,让她有片刻的眷恋。可还是推开了他。 静静地听着,知道他话里有话。后天,他们的离婚冷静期就正式结束了。 可等了一会,他也没再开口。 欲言又止,正准备自己开口提出时,远处突然传来一抹刺眼的灯光。 光线穿透暗夜,从桥岸探了过来,照亮了大半边天。 梅婷的声音,也跟着这束光一道儿传了过来。 “你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她打着手电,照见桥上的人影,“这边都没什么人来往。冷清、偏僻得很。” 周颂宜从靳晏礼的身边离开,朝梅婷走了过去,“散步的时候聊了下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来到这儿了。” - 靳晏礼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抬起右手。 手掌张合,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大概的高度,恰好容纳下周颂宜的身形。 转而又松开手,低着眼看自己摊开的掌心。 今夜星闪闪,清透的月光穿过树隙,红枫叶不规则的影子浮在他的掌心。 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心脏被羽毛轻轻骚动。 隔靴搔痒,难以止渴。 这番举动,周颂宜像是有所感应。 她走到一半,突然扭头回看,只是没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 靳晏礼放下手,像是想起什么有趣儿的事,无声发笑,继而抬腿跟上了她的步伐。 眼看着方才还落后自己一节的某人,此刻三两步就追了上来。 月光、树影拉下的影子,他的影子错落地叠在自己的影子上。 很奇妙的感觉。 周颂宜抿了抿唇,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视线对着眼前人,好奇地问了一嘴,“梅姨,您这是在做些什么呢?” 梅婷打着手电,光源朝四周探去,“家里最近买四只黑天鹅养着,那三只都养在前湖,独独这只四处乱跑,让我一通好找。” “就您一个人吗?”她问,“梅叔他呢?” “他在前院找,我在后院。” “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梅婷摆了摆手,“我找一找,实在找不到明天白天再过来寻。” 又道:“你们两个手里没手电,就不要往前走了。这边很多摆件都没怎么维修,白日里倒是还好,夜里多少还是有点瘆人。” “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周颂宜:“嗯。” “晏礼,你带颂宜一同折回去。”梅婷又对靳晏礼道,“房间暂时还没有给你收拾出来,恐怕需要你等一会了。我把这处寻了,净了手就去给你收拾。” “不麻烦了,我和颂宜住一起就好。” 靳晏礼对上周颂宜询问的眼神,象征性地补了句,“你觉得呢?” 她很想说不行,转念不知想起了什么,应了下来,“梅姨,您不用收拾了,他住我屋子就行。” 这会倒是轮到靳晏礼诧异了,因为他原本也只打算逗逗她的。这句话问出口,他其实已经做好被当面拒绝的准备了。 挑了挑眉,稍显意外。 梅婷自然是高兴的,以为眼前两孩子的感情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磨合,有了新的进展。 关系看起来也比之前融洽了许多。本来看靳晏礼不顺眼的,这会子又怎么看都觉得两孩子般配。 高兴地点了点头,“那行。” “这儿风大,赶紧回去吧。” * 和梅婷道别后,经过这么一段打岔,周颂宜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暂时也歇了询问的欲望。 没想到的是,靳晏礼主动提了这事,“离婚冷静期后天结束。” “小宜,”他的眼睛含着笑,“你刚才想说却没说成的那句话,是这个吧?” “后天是你哥的婚礼,作为妹妹和名义上的妹夫,于礼节上,我们好像都不太适合缺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重新挂一个号。冷静期也是一个月,虽然时间上可能会花费些,但这段时间内,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只是顶着夫妻的名头,”他陈述着,“你依然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现在一样,没什么不同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只有一点要求。” 周颂宜还沉浸在他提出的方案中,顺口接了下来,“什么?” “养点肉回来。”他的眼眸漆黑,“太瘦了,再瘦点,我一只手都能将你的腰肢掐断了。” 她瞪着他。 “这是实话,盯着我也没用。”靳晏礼扯了扯嘴角,注意到她似乎瑟缩了一下,旋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黑棕色夹克外套,拢在她的肩头,“好了,现在又多了一项。” “不仅瘦,还怕冷。” “与你无关。” 他轻“呵”一声,有一瞬的低落。 尽管夜色无边,情绪能够得到很好的掩藏,可他却仍把目光转去一旁。 远离光源,两人已经走到月牙拱桥的尽头。桥的另一端,梅婷手电露出的光芒,看起来弱了许多,只有一个亮着的白点。 周颂宜原本低着头,瞧湖面中被吹皱的月亮。 月牙倒影在被月光淋过的湖面。两者相接,像是今晚天穹中高悬的明月。 见他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于是视线跟着一道移了过去。 淋雨季 第70节 顶上笼着的,是桥岸边的那树红枫。几十年的树龄,枝干参天。 躯干斜卧在水面,夜风吹皱湖面,落叶弃之如水飘零。 他的声线在耳边响起。低磁的嗓音,随着今夜的晚风一道入了她的耳朵里。 下一秒,脸颊被他用两根手指掐住,侧着的脸庞,一瞬和他视线交汇。 靳晏礼弓下身,和她并起视线。 他轻叹了声,“在看什么?” “学你。”周颂宜并没有拍开他的手,“你在看什么,我就在看什么。” 他笑了下,“学人精。” “明明怕冷,还非拉着我在外面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真想和我说些什么,还是说,在怕我呢?” “因为我说想和你住在一起。”他步步逼紧,“所以,是怕我会对你做些什么吗?” * 周颂宜甩开靳晏礼,自己闷头在前头走着,压根就不想搭理身后的人。奈何对方腿长,三两步就追了上来。 她突然有点后悔,或许就不该把他留下来的。 梅姨有事,但周家上下佣人众多,怎么可能找不出人,简单收拾一间卧房出来。 “后悔了?”靳晏礼见她进了房间忙上忙下的,独独不见自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特别欠地慢悠悠补上一句,“后悔也晚了。” “我人已经跟着你过来了,”他对着周颂宜的背影道,“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赶我走了。” 话刚说完,兜头罩下一床被褥。靳晏礼伸手抓过,将它扔在一旁,撩起眼皮,正好对上扶着门框的周颂宜。 她笑了,“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客厅给你,你自己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我以为你会直接让我滚蛋,”靳晏礼拍了拍身侧凌乱的被褥,“没成想,还挺温柔。” “呵呵。”周颂宜索性撑着门框,看着他。 靳晏礼站在沙发前,掀开被褥,盯着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 扯过被子的一角,原本打算躺下的动作滞住。像是想起点什么,不过知道周颂宜脸皮薄,也就没开口。 转头看去的时候,发现她还站在卧室和客厅相隔断的那扇门前,于是变了动作。 他扔下背角,单手撑在沙发靠背和墙壁的缝隙间,视线朝她扫去,“怎么不去睡?” “还是说,”他笑了下,“你要邀请我和你一起睡?” 周颂宜被他气到,松开扶着门框的手。 乜他一眼:“你在做梦。” 说完,将门彻底拉上,隔绝了客厅那道灼人的视线。 原本以为,他改变了许多,但仔细想想,他从来就是这样,哪有改变一说。 每次面对他时,情绪总是格外容易起伏不定。 这一点儿也不好。 周颂宜躺回床,掀开被子。整个人躺进去,像是陷进一片棉花里,轻飘飘的。 可怎么都没困意。 她侧身翻过来又翻过去的,最终盯着那扇敞开的窗户。 晚风涌了进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瞬起了鸡皮疙瘩。 她赶忙拉紧了被子。 这几天,因为周自珩的婚事,周家上上下下皆喜上眉梢。前几天,岑佩茹和家里佣人手工剪了许多囍字帖。 尤其是婚房。无论是椅子、床头,还是窗户、瓷瓶都张贴了许多。其他的房间,也没落下。 连主屋的雕花檀木柜上放置的古董,青花瓷瓷瓶也没逃过。个个都贴上了红“囍”字。 窗棂、屏风、扇形门等,雨露均沾。 就连院落里久无人居住的荒僻地,林道两侧掉了漆的照明灯也未能幸免。 她屋子里的这间也是。原本是拒绝的,可他们非说每间屋子都贴了,图个喜庆。 拒绝不过,只能勉强点了头。 此刻,昨日才贴在窗户上的“囍”字,此刻,正在夜风下颤颤巍巍地轻晃。 周颂宜盯着盯着,只觉得烦躁极了。恍然间,又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很奇怪,今天一整晚,她几乎都要遗忘掉自己怀孕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又突然想起。 一墙之隔。 她有点儿郁闷。轻轻翻了个身,又要失眠了。 彼时,门外突然想起闷闷的三声敲门。 这个时间点,没有人会过来了。而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靳晏礼两人。 是谁敲的门,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周颂宜探手锨开灯光,而后支起上半身,一瞬间如瀑般的长发垂在肩头。 她眯了眯眼睛,去适应光源。还没等她开口说点什么,那人已经无礼地径直推开了房门。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近。 她:“你过来干什么?” 靳晏礼没说话。他低着头,颀长的指骨间捏着一个圆柱形的瓶子。 转了转手,左右看了两眼瓶身,而后掀开眼皮,眼神紧紧盯着周颂宜,“为什么吃药?” 第41章 淋雨季 “你生病了?”靳晏礼问她。 “没有。” 周颂宜答得很快, 只是攥着床单的手微微发紧。 好在整个瓶子通体都是乳白色的,压根看不出一点字迹。 “那这是什么?”他晃了晃瓶身,眼神一直凝视在她的身上, “这里面的药, 剩的不多了。” 药片撞到塑料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即便没有打开看,也能知道里面的药已经吃过一阵了,剩下的并不太多。 “这不是药, 能不能不要看见瓶子, 就下意识觉得这里面装着的是药片?” “维生素。”她松开捏着被子的手,眼神直视着他,“有阵子有点贫血, 有点吃不下饭,就买了点, 补充营养。” “周颂宜, ”他忽而开了口。手指捏着瓶壁, 不断转动着,仔细看了又看, “这上面除了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轻嗤一声, 也不知信了没。将瓶子压在书桌上,“你什么时候开始买这种三无产品的维生素了?” “说话, ”靳晏礼见她不语,拧了拧眉, “也不怕营养不增反减。” “你才三无产品。”周颂宜语气平静, “包装被水打湿了,我有强迫症, 闲来没事把它剥了。你有意见不成?” 现在该庆幸的是,当初从医院回来。终究还是有点儿做贼心虚,又或者是自己目前还没有做好决定。 从医院取回来的那些安胎药,瓶子的外包装被她用水打湿,尽数铲掉了。 外观上看,的确和普通的维生素瓶子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原本紧揪着的心,一下松了下来。她反问他,“你不觉得自己有点管得太多了吗?” “我做什么、吃什么,难不成还得时时和你汇报?而且,你不觉得你这属于侵犯我的个人隐私?” “谁准许你随意翻我的东西了?” 靳晏礼睨她一眼,“某人应该找找自己丢三落四的毛病。我睡觉的时候,这东西硌得我不舒服,伸手捞出来一看,就一个三无的药瓶。” 周颂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行行行,算我的错。”极其敷衍地打发他。 怨气极大。“啪——”地一声熄灭台灯,“要是没其他的事情,请不要打扰我休息。” 整个人窝进柔软的被子,声音透过一层棉花,闷闷地传了过去。 靳晏礼斜靠在门框,看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团,知道她暂时不想搭理自己,难得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视线从那瓶“维生素”上一扫而过,最终退出房间,替她将房门掩上。 可视线从即将阖上的缝隙不经意略过窗台时,手中的动作一瞬迟滞住了。 大概是关门的“吱嘎——”声,让周颂宜错以为自己离开了。 立时掀开了被子,露出头发凌乱的脑袋,微微转过头,发现门并未关紧。 下巴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他的视线从窗台移开,恰好发现了这一幕。 知道她是在观察自己离没离开,即便这个认知让他有一瞬的难过,可依然被她这副样子可爱到了。 最终,也只是说了句,“早点休息。” * 靳晏礼出了房间,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却全无困意。冷水下肚,反而烟瘾有点犯了。 搁在矮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备注【何】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只是锁屏界面,屏幕只能显示出最新一条: 【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见面,你也答应了的,今天怎么没有过来?】 他摁了熄屏键。双手撑在膝盖上,脸颊埋进手掌中,沉默地坐着。 墙上的挂壁钟,钟表内部的齿轮卡合,发出“滴答”声。 分钟不知转了几圈。 后山的鸟鸣从微弱逐渐变得清晰。他起身,从夹克外套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淋雨季 第71节 凌晨,天漆黑、风很大,靳晏礼坐在靠近周颂宜房间旁的玉兰树下。 视线只要稍微倾斜,就能看见她卧房的那片窗户。 窗牖被风吹动,带动合页发出“吱呀”的声响。 那张被风掀开一半的“囍”字,此刻摇摇欲坠。下一阵风吹来,在空中旋转半圈。 恰好落在他的脚边。 他卡着打火机的动作一顿,弯身捡起,不知想起什么,又重新折回房间。 从杂物盒里找到胶棒,意外地翻出一瓶安眠药。药瓶和刚才的那个瓶子对比,看上去一模一样。 靳晏礼坐在沙发上,盯着它看了许久,转而进了周颂宜的房间。 动作放得很轻,拿起那个药瓶,两个瓶子比对了很久,发现还是有点区别的。 他松了口气。 只是这个瓶子的生产日期,已经过去了很久,不像是近期才开始服用的。 那个瞬间,他的脑子闪过很多片段,可没有一段记忆是清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既然她不说,他也只当不知情。 靳晏礼将瓶子塞回杂物盒,拿起刚才开了盖的胶棒。 一手摁着剪纸,对着已经脱胶的剪纸背面,又重新涂了一个来回。 红纸很轻薄,涂了胶后,增加了一点自身重量。可在涌动的夜风中,张贴起来,着实费了点劲。 他将红纸捋平,眉眼认真、专注。 窗子里头,是周颂宜的卧室。 房间内很暗,她侧着身,面对窗户而睡。睡着了,没有牙尖嘴利,面容恬静。 明明隔着一点距离。可呼吸起伏间,他似乎又能嗅到她发间,那股令人着迷的香味。 这种滋味很奇妙。 - 掉落的红纸被他重新张贴好,靳晏礼收回手。 移开脚步,沉默地坐在树下冰凉的石凳上,眼神幽暗。 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一抹火苗迅速窜起,他瘦而有劲的手嘘拢着火。 不一会,烟嘴被点燃。冒出一点红光,灰青色的烟雾,在夜风的摆动中,很快飘散。 他抽了一口,随手将打火机扔在石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香烟燃烧近半,头顶的枝桠飘落下一片叶片。 叶子恰好掉落在靳晏礼的肩头。他没抬头,抬手随意掸了掸肩袖。 “半夜睡不着,就为了跑出来抽烟。”耳边,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周颂宜还未完全睡醒,轻微的鼻塞声,夹杂在一声一声细微的“嘎吱”中,“烟瘾犯了?” 靳晏礼将口中的烟雾吐出。移了下侧颌,薄白的眼皮垂着,嘴角扯了扯。 夜色温柔,连带着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温和,“嗯。” 周颂宜盯着他瞧。 夜里风大,刚才出房间时,没看见人影。宽敞的沙发中,只有一件夹克外套随意地横在扶手上。 他只套了件白色的圆领长袖出来。风从衣领灌进去,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 敛着眉,看上去慵懒又随意。和上半夜两人独处时,又完全不同了。 她将他的黑夹克扔给他,随后靠近,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是说自己不抽烟的吗?” “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靳晏礼舌尖抵着腮帮子,轻“啧”一声,而后偏头看她,“骗你的。” 原本被他捏在右手的香烟,早在周颂宜靠近的那刻,便被他腾了个位置,换到了左手边。 想起什么,他哂笑一声,“骗你了那么多话,怎么别的都不相信,就信了这个呢?” “你也承认你骗了我很多,”周颂宜看着他,很轻地说,“谎言说多了,真话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是。” 靳晏礼低低应了声,他站起身。 周颂宜刚丢他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他接住。 继而走到她的身前,将衣服披在她的肩头,“你应该比我更需要。” 靠近的瞬间,周颂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夹杂着浅淡的烟草,味道不浓,两者并不相冲,嗅起来有点儿凛冽。 “想什么呢?”他低沉的嗓音,自她的头顶传来,“失眠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刚才有点口渴了。”她抿了下唇瓣,声音有点儿沉闷,“起来喝水,发现你人不在客厅。明天家里要来很多人,正好也睡不着,打算出来走走,恰好看见你了。” “会担心我吗?” “什么?” “可我会担心你。”靳晏礼只笑笑,“我不认为这个地方适合我们两个谈话。” 周颂宜见他靠自己越来越近。摸不清他要做什么,却是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靳晏礼打横抱起她。视线在她身上浮过,没觉出异样。 见她眼神隐有惊恐,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脖颈上圈着,安抚着,“放心,不会摔着你的。” “你干什么?” “干你。” 他故意逗她,一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她,眼尾展开细微的褶子,似真似假,“我得了周颂宜皮肤饥渴症,只有她能愈合我。所以,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两人站在玉兰树下。 三四十年的树龄,树冠高大,春季就是一树春天。 可惜已经到了秋天,肥硕的长椭圆形开始变黄,已经到了落叶期。 周颂宜在他怀里,仰面看着天空,叶子簌簌飘落,抿紧了唇瓣。 最终只吭了句,“你慢点。” * 进了房间,靳晏礼将周颂宜放倒在床上,整个人倾身覆了上去。一只手撑在床沿,适当的拉开了距离。 他看着她的眼睛,“小宜,刚才我在杂物盒里看见一瓶过期的安眠药。刚才的那瓶药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大概不是你口中的维生素。” “是药三分毒,以后能不吃就尽量不吃了。” 周颂宜耸拉着脑袋,“现在没吃了。” 靳晏礼没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些话,说出口之后,曾经的那些难堪也一并被撕破了。 今夜难得的,很温柔。 能这样简单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他应了声,“嗯。”而后坐直身体,替她拉上被子。自己则是斜坐在床边,脑袋靠在坚实的床头上,侧眼看着正在打量自己的人,“睡吧。” “再有几个小时,天该亮了。” 周颂宜问他:“你不去休息?” “不用了,”他声音很轻,怕打扰她的睡眠,“我眯一会就好。早一点,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你睡吧,待会我会叫你的。” 闻言,她蹙了蹙眉。 似乎在心中纠结了一会,良久,将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他那儿扯了扯,“躺下吧。” “我一个人睡不了这么多位置。” 良久的沉默,周颂宜睁开眼看去,发现他像一尊雕像静静坐着。 原本的想法打消,正想重新挪回去的,靳晏礼却忽然掀开被子一角躺下。 “晚安。” 他躺在床沿,人高马大的,却只占据了一点位置。 她看着眼前这番场景,“你过来一点。” 闻言,靳晏礼挪了一寸距离。 周颂宜撑起上半身看过去,发现他压根就没移多少位置,“让你移过来一点,听不懂话吗?” 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揽着收进怀里。 她的脑袋下面垫的是他的一条手臂,手臂往回收,她也被迫和他越靠越近。 “抓到你了。”他盯着她,唇边衔着笑,“小宜。”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没长记性呢?” “永远不要对男人掉以轻心。” “尤其是对你不怀好意的。” 第42章 淋雨季 清早, 淡橙色的光从树梢的边缘漫开。 温度舒适,自从碰上这样的天气,原本就令人犯困的季节, 周颂宜变得更加嗜睡了。 从前, 只要不是工作期间,她一般都是八点半左右起床。而今早,大概因为靳晏礼昨晚的那一番话,她心里头一直想着事情。 淋雨季 第72节 秒钟走动发出几不可察的“滴答”响动, 她在一瞬间惊醒。 昨夜睡前特地设置了六点整的闹钟, 现在时钟已经过了点,却没有响动,大概率已经被人提前关掉了。 周颂宜下意识看向身侧, 被褥里已经没有温度了,靳晏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今天早上不打算去膳厅那边吃早饭。 前阵子在网上购买的面包还没有吃完, 准备给自己泡杯牛奶, 先这么将就着吃了。 现在七点钟, 家里这会大概来了人。 等杯子里的热牛奶温度稍微转凉,周颂宜撕下一片面包塞进嘴里, 而后端起玻璃杯,咽下一口牛奶。 又赶时间地走到衣柜前, 从一堆衣服中,取出一件咖色短呢子外套。 嘴里的面包嚼完, 她随手拢了几下头发,扎了高颅顶马尾。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两下, 走到鞋柜, 从里边拿出一双今年奢牌初秋新上的棕色马丁靴换上。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又干练。 - 早晨,空气都是冷的。 日出从后山一点点爬起, 晕开的光看上去异常柔和,可落在身上毫无温度。 园中的植被,一阵秋风飘过,树叶“沙沙”响. 秋叶自檐后,遽然飞落。很快,石子路上,堆了许多干枯的叶子。 经过荷花池的时候,梅生正划着船。 几步远后,他将手中那张巨大的尼龙网朝天空一抛,网埋进水里的那刻,溅起不少的水珠。 周颂宜走得慢,见到这一幕,顿住脚步,观看了一番。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准备划船折回岸边的梅生注意到了。 他隔着一条岸,问她:“颂宜啊,你现在是要去会客厅那边吗?” “我刚从那边过来。家里头来了几位面生的脸庞,你都不太熟悉,他们和你爸他们交好,有自珩和晏礼在那边,你不用急着过去。” “靳晏礼过去了?” “对啊。”梅生停了下,似在回想,“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和他们碰了个正着。自珩从你院子那边过来的,估计是他过去找的吧。” 周颂宜没再多言。 “我今天出船,可惜舒樾这孩子没时间,不然我就带他一块儿过来了。”他乐呵呵的,“上次,我下湖里抽了不少莲藕上来。本来还打算继续再弄点的,毕竟不挖出来,也是糟蹋了。你梅姨说我,说我弄得多,害她连着几天、几乎天天都在处理这些,你们怕也是要吃伤了。” “后来想想,觉得也有点道理。”梅生握着桨,将船掉头,往回划,“不过这太清闲了,人就有点坐不住了。” 即将靠岸的时候,他将船的绳索系在岸边的粗木桩上。 从船尾取下一只木桶,木桶里的鱼儿蹦跶得欢畅,尾巴拍打水面,不时制造出“哗啦”的声响。 等人走近,周颂宜好奇地问:“梅叔,您刚才钓鱼去了?” “嗯,近来的新爱好。” “你出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和平津两人,坐那通往湖心亭的桥上,拿着钓鱼竿,每天就在那儿钓鱼。”说到这,梅生变得滔滔不绝,“秋天的鱼儿最是鲜嫩又肥美。钩子上弄点饵料,轻轻松松地就能钓起一条鱼。等天擦黑时,再把桶里的鱼重新倒回湖里。” “乐此不疲。” 他邀请道:“要不要来试一试?” “我?”周颂宜被勾着起了点兴趣,但多少还是没什么自信。她吃过鱼,钓鱼还是头一遭,“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吧。” 她终究还是被说动了心。 * 梅生折返回船只,将船头放着的钓鱼竿取出来,交递给周颂宜。 并让对方在湖心亭等自己,而他则是先把船只上的杂物清理、继而放回杂物间。 杂物间里头,还剩余几副钓鱼竿。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把,又找了盒饵料出来。继而搬了两个小板凳。 回到荷花湖的时候,周颂宜已经抱着钓鱼竿,在桥上等着了。 他替她将鱼竿调整好,钩子上挂好饵料,并向她讲解事宜。 钓鱼,最需要的就是静心、耐心。二者缺一不可。 “我知道了。” 周颂宜将鱼钩甩进湖面,而后坐在板凳上,静静地等待。 日头一点点爬上天空,金灿灿的暖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的。 她盯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儿走神。 梅生望着一望无际的湖面,同她道:“我听你梅姨说,荷兰那边空运过来的罗德斯玫瑰,已经送到冷库那边了。晚一点的时候,她和秋花过去取来。如果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晚上到她房间那儿,花醒了之后,把部分花朵寻几个瓶子插进去,剩下的掐头打散。” “至于下午呢,也可以摆摆果盘。还有那些干果、红枣、花生一类的,今天也都要收拾出来。” “啊?” 周颂宜眨眨眼睛,思绪回笼。 静静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那等我钓到鱼儿,就去梅姨那儿。” “好。” 不知道是不是有新手光环,尚处于新手期的周颂宜。 没多久,她感觉自己捏着鱼竿,能明显感觉到弯曲、下沉的重量。 水面的浮标不停抖动、游走。 她转头,眼光惊喜地看着梅生,“梅叔,我好像钓到鱼了!好像还有点重量,我拉不起来。” “我教你。”梅生眼睛也染了笑,“估计还是条大的。你先不要用力,注意控线,让鱼在水中行程一个横向的8字,左右交叉溜它一会儿。” “好。” - 周自珩和靳晏礼从会客厅出来,靳晏礼本打算回到周颂宜那儿,偏偏周自珩也打算跟着过去。 不像是去看周颂宜,更像是找个由头和他谈话。 拐入一条小径,没什么人,“我发现我有点看不透你了。靳晏礼,说真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也算是认识很久了,这几年,却是越来越摸不清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了。”他不解,“颂宜想和你离婚,我能理解。那你呢?不打算继续了?” “当初,我爸尽管对于徐致柯不算满意,但如果能经受住考验,也不是不能给机会。只是这机会,他没抓住而已。” “后来,他也替颂宜想看了北京内适宜的结婚对象。纵使最终他挑挑拣拣没看上满意的,但你们靳家,从始至终就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段婚姻,是你自己求来的。”周自珩皱着眉,“现在呢,就打算放弃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你究竟存着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靳晏礼反问。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自嘲,“我的目的就是爱她。” “仅此而已。”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私事,他并不太想和周自珩过多的着墨。 曾经,他试图让周颂宜融进自己的世界,既然她不愿意,那他只能换一种方式了。 换他,来走进她的世界。 这条路,是通往荷花湖的路径其中之一。走出小路,桥面上坐着的人影,清晰地落进眼底。 周颂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正跟着梅生垂钓。 大概是运气还不错,刚出来,就目睹她恰好钓到鱼的这一幕。 起初,有点儿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后来,在梅生的帮助下,开始有样学样。不多时,鱼竿往上拉,拉起一条大肥鱼。 她笑开了眼,但又不敢将鱼从鱼钩上取下。 手里攥紧了鱼竿,抬高手臂,等着梅生帮她把鱼取下来,扔进矮凳旁的木桶中。 清晨的阳光,水光潋滟的湖面。一阵风,吹皱湖面,连同阳光一并推进岸边。 她沐浴在柔和、散漫的光线中,乐不可支。 笑弯了腰。 靳晏礼注视着,即便听不见声音,却也能感受到那种温馨的氛围。这种感觉,她很少施舍给他。 他贪恋的目光,犹不肯收回。 “这几天,她的心情其实算不上很好。尤其是刚回来的那几天,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样恣意洒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周自珩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幕,嘴角轻扯,眼里浸笑,“她以为我们看不出,其实大家只是没有戳穿而已。” 靳晏礼垂下眼皮,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吃安眠药的?” 说到后半句时,喉头哽塞。 “她告诉你的?” “不是。” “我自己发现的。” 周自珩沉默一会,目光重新移向正笑颜如花的周颂宜,“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中学时期,她就断断续续地吃。除了安眠药,还有止痛药。” “初二那年寒假,我亲生母亲带颂宜去国外滑雪,结果遇上雪崩。等发现的时候,我妈已经没了呼吸,而颂宜则是在icu待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转入普通病房。那之后,她选择性遗忘掉了这段对她而言,痛苦的记忆。” “当年,我们打算让她在国外接受治疗的。可奈何她一直不肯,每天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就是沉默不发一言。无奈应允她回了国,接受最保守的治疗。效果有,但并不能一劳永逸。” “每年到了冬天,她还是疼。相比最初,她已经学会了忍耐。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吃安眠药。一开始,她是偷偷背着我们的,把药瓶上的痕迹尽数清理掉。后来有次,处理得不及时,被我们发现后,她就光明正大地不避人。” “她好面子,这件事没告诉你吧?” 淋雨季 第73节 漫长的沉默,靳晏礼的眼圈微微泛红,视线重新落回湖上桥。 周颂宜似乎又钓起了一条鱼,兴致高昂,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笑容像秋天的柿子树,上头挂满沉甸甸的深橘色的柿子。 那一刻,很难让人将这些经历安在她的身上。 * 下午,周颂宜犯了困,于是没去整理果盘这些。 到了晚上,精气神足了些,和梅婷她们在院子外的花圃掐玫瑰花瓣。 今天月光亮堂堂,明天指定是个好天气。不过现在是秋天,夜里的温度和白天相比,差度还是比较大的。 她掐完手头上的这朵后,顾及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于是将花瓣扔到竹篮里。 起身,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我有点儿困了,再掐几朵,就不待在这儿了。剩下的一点,交给你们了。” “行,早点休息。”梅婷起身,“我把这剩下的,先保存着,明天早晨早起,再摘点。不然,我怕经过一晚上,这些花瓣怕是要蔫巴。” “行,你去吧。”秋花说,“这儿交给我。” 等人走远后,她突然问周颂宜,“颂宜啊,你怀孕这件事,有没有和晏礼那孩子讲啊?” “他不知道的。” 秋花叹了口气。 周颂宜笑了,反倒去安慰对方,“没关系的。孩子的去留,我还没有想好。” “我心中有数的。” 见她这样,秋花也没再说点什么。 临走前,周颂宜从花桶中抽了几只玫瑰。 回到房间后,往自己空了许久的花瓶里灌了点水,将这几支花插了进去。 进浴室洗漱后,躺在床上,周身静悄悄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靳晏礼也没回来,原本绷着的心弦,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开始放松。 她想。 两人今天一天都没有打过照面。 这样也挺好的。 - 天擦亮,前夜设置的闹钟规律地“滴滴”叫,周颂宜伸手捞过摁灭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昨天已经将礼服取了过来,装在托盘里,放在卧室的书桌上。 这是一件山矾色的旗袍,树叶盘扣。 颜色偏素雅。 她洗漱过后,坐在卧室的床沿,将窗户阖上。 原本在客厅的落地镜被她移动到房间,拿着旗袍在身上比划了两圈。 而后脱下自己的睡衣,将旗袍穿上身。 由于是盘扣,系起来,有点费劲。房门突然被敲响时,她刚系上脖颈的那粒扣子。 以为来人是梅婷,毕竟昨晚怕自己今天起不来,特地让人提前一点过来叫自己。于是也没太在意。 不过,她正在换衣服,“等一下。”话刚出口,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周颂宜转头看去,压根就不是梅婷。 是靳晏礼。 他刚从淋浴间出来,发丝带着潮意。 发梢的水珠滚落,顺着挺翘的鼻梁划过薄唇,最后沿着喉结滚入衣领。 眉眼间倦意明显。 臂弯间搭着干净的衣裤,和她穿上的这一身算是一套,都是今天婚礼上要穿的。 靳晏礼先开的口,“起来了?”嗓子涩涩的。 “嗯。”周颂宜抿了抿唇,“我换衣服,你先出去。” 他没动,视线附着在她的身体。 室内的光昏暗,她胸前的衣襟敞开一片,露出雪白的沟.乳起伏。虽然瘦,但该有的都有。 “你背过去。”她并没有太过羞赧,毕竟两人曾经赤身裸体见过多次。 只要一回忆,那些画面便如汹涌的潮水朝她涌过。 更多羞耻的,不可计数。 靳晏礼将手中的衣服随手扔在床沿,并没有如她话那般背过身去。 反而朝她走近,在她眼前停下脚步,而后蹲下身体。 颀长的指骨搭在山矾色盘扣上,替她掩起春色,“没必要。” 声线淡淡,视线却随着指尖的动作盯在她的胸.乳,而后抬起头看向她,“你这里还是我一手抚大的。尝过、舔过、咬过。” “哪里敏感,我比你都要清楚。” 如果不是他的语气过于正经,周颂宜真想骂他一句流氓。 等他松了手,立刻将自己的衣襟拢了上去。 靳晏礼松手后,径直抬手脱了上衣。他的身材很好,肌肉也并不是那种夸张形的。 薄白的光晕在他的皮肤肌理,上身发力的时候,腰肌顺着小腹下去的人鱼线也微微发力,腰腹两侧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绷起。 色.情。 她的目光略去一眼,又很快收回。 上衣被他随手扔在椅背,下一秒手指又搭在自己腰裤的皮带上,作势就要抽开。 周颂宜不得不开口,“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他轻笑一声,“当然是换衣服。” “你呢?”他问,“不睡了?” “嗯。” 她看他一眼,“待会要画个妆。” “那我躺一会。” 周颂宜见他眉宇淡淡的疲惫,“你昨晚一宿没睡?” “嗯。” “去做什么了?” “有点事。”他没明说。 “哦。” 周颂宜沉默了一会,穿好衣服后,扯了扯下摆,将折痕捋直。 仰头看着墙壁上左右摆动的钟表,“现在时间还早。” “你先休息,我待会叫你。” 靳晏礼赤着上半身,单手撑在床沿,因为使了点力道,手臂青筋凸起。 他抬着下巴看眼前人,“我可以认为,你是在照顾我吗?” 第43章 淋雨季 周颂宜手中动作一滞, 偏头睨他一眼. 人要脸树要皮,自知自己说不过他,索性直接不开口, 从根源上掐掉一切的可能性。 对峙中, 靳晏礼步步紧逼,可她硬是不肯退让。 等了一会儿,也知道从她的口中得不到自己想要听的话,逼进的动作回收。 手指松松搭在床沿。 周颂宜往回退一步, “时间剩得不多了, 你赶紧睡吧。我弄好之后,过来叫你。” “嗯。” 他躺回床上,被褥掀开, 里边还剩有余温。 赤裸的皮肤,清晰感触到她遗留下来的温热。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心, 躺下的时候, 刻意只占了整张床的三分之一。 周颂宜看他一眼, 而他恰好也在注视着自己,“我不睡了, 这张床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免得好像是我苛待了你。” “我认识的人里面, 你是第一个惺惺作态到毫不掩饰、漏洞百出的。”她点评,“演技真差。” “被你发现了。”靳晏礼笑一声。 眼前人贯会作态了。 也不知道外人要是知道, 在他们眼中风光霁月的靳教授,私底下却是一个为达手段, 不惜装可怜的模样, 该是何等的讶异。 更遑论让学生知晓,岂不是有辱斯文。 心中是这般想着的, 可心下最柔软的地方,却像是被人用一片轻薄的羽毛挠了一下。 不痛不痒,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事后,终究是不可控地泛起涟漪。 - 淋雨季 第74节 周颂宜去洗漱台重新洗了把脸,做好护肤工作后,撕了张面膜敷在脸上,走进单独辟开的化妆间。 化妆间两侧都有柜门,里面是各个品牌的高奢。小到衣服、包包,大到手表、珠宝一类。 今天面临的场合和从前不同,周颂宜拉开发饰屉子,从里面取了一根翡翠质地的簪子。 簪头设计成竹节的造形。和山矾色,相得益彰。 将原本松松扎着头发的发圈扯下,对着镜子把头发盘起。 拾起刚才搁置在桌面上的簪子,轻轻推进头发里,继而绕着头发转一圈。 稳稳地簪在头发里。 取过加热好的卷发棒,将额前的头发整理好,房间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周颂宜将面膜从脸上揭下,关掉卷发棒开关,将插头拔了下来,起身往屋外走。 是梅婷。 她按照昨晚约定的时间点过来了,站在屋外敲了几下房门。 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周颂宜从另一间房间出来,叫住她,“梅姨,我在这儿。” 梅婷松开搭在门把上的手,“起来了。” “嗯。” 门刚才开了条缝,不过不太能看清室内,隐约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她指了指房间,“他这是做什么去了?” 靳晏礼给他们的感觉,向来都是克制有利、懂得分寸的。 按照今天这个场合,再如何,也都不会是颂宜起来了,那孩子还睡着在。 周颂宜朝房间看了一眼,“他昨晚一晚上没睡。” “怎么能不休息,”梅婷叹了一声,“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也只能眯一会了。早饭马上就要开始了,吃过早饭,你哥他们马上就要去沈家那边接亲了,我们周家这边也要开始准备着了。” “嗯。”周颂宜应了下,“我马上就过去。您先忙您手头上的事情吧。” 说完,她又改了话头,“我早饭吃过了,就不过去吃了。您帮我去小厨房看看,看看有什么清淡不油腻的早点,帮我稍一点过来。” “行。” 人离开后,客厅内又恢复一片寂静。钟表走动,发出清晰的声响。 周颂宜抬头看了一眼。 现在六点半,最多还能睡上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必须得过去了。 她重新回到梳妆室。 梳妆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分门别类,是她惯常使用的化妆用品。 拿粉扑打了底,描眉、画眼尾、打鼻影、上眼影和涂腮红。 一套流程下来干脆利落、游刃有余。不多时,镜中人变了一番模样。 整体妆容,偏向素雅。和今天这一身很搭配,又不失独属于秋日的柔和感。 不过,她原本的唇色偏苍白,如果给唇瓣润点色,整个人的精气神就提起来了。 周颂宜拧开管身,对着镜子,抿着唇瓣,正准备将口红涂向自己的嘴唇。 身后不知何时覆上了一道影子,那人的手探了过来,抽走她指尖的口红管。 另一只手摁在灯挂椅边沿,掌心使了点力道,带动整条手臂淡青色的脉络隐隐绷起。 她整个人被迫调转方向,面朝于他。 她语气平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别动。”靳晏礼手掌掐着她的下颌,力道很轻柔,下一瞬冰凉的膏体触碰上她柔软的唇瓣。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几乎交错,“梅姨过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现在时间还早,不睡了?” “不睡了。”他语调随意,眉眼近乎认真地端详着她的面颊,“今天很不一样了。” “怎么样了?” “很漂亮。” “我以前就不漂亮了?”周颂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 靳晏礼一愣,整个人鼻腔溢出散漫的笑,“也漂亮。” 她觑他一眼。 尽管心中并不怎么待见他,但不得不说这一套还是让人很受用的。 靳晏礼换好衣裳过来的。简单的白衬衫,衬衫下摆扎进西裤里。 人本来就长得高,给周颂宜涂口红时,屈膝、一条腿近乎跪在地板上。 他捏着口红的那只手,袖扣被他松了下来,将袖子往上卷起半截。 露出一截冷白、劲瘦有力的腕骨。 视角原因,周颂宜只能敛着眉、俯视着他,“我可以自己来。” 见他不为所动,只好推了推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 自己涂和他人涂是两种感觉,膏体从唇瓣擦过,痒得厉害,“我们两个正在冷静期,你别靠我太近。” “为什么?”他的视线从她的唇瓣移到眼睛,“你怕了?” 周颂宜看着他的眼睛,刚睡醒,还有点惺忪。 原本的扇形双眼皮,在撑开看向她时,变成了三道褶子。有点颓靡。 她语气不耐,“那你搞快点。” “可是你还没教会我。” 周颂宜瞪她一眼,有点想骂人了。 靳晏礼没再开口说话,眉眼认真。 周颂宜余光瞥了一眼梳妆镜,唇角边缘几乎没怎么染上色,唇心叠涂得厉害。 还没等她发作。 他拧了拧管身,将口红盖子扣上,随手扔在桌台。 金属质感的瓶身撞在木头上,发出“当啷”的闷响,又在桌面上滚了一圈才停下。 “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他的手指触上自己的唇瓣。 指腹碾在唇心,轻柔地擦拭,将颜色朝唇角晕染。 动作熟稔。 周颂宜看他一眼,“你给多少人涂过?” “什么?”他像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周颂宜脸上明显懊悔的神情,极大地取悦到了他,“我就当你夸我技术好了。” 她:“我可没这样说。” “只有你,没有别人。”他顿了下,继续道,“很久以前,我就想这样做了。” 周颂宜忽觉脸上烫得厉害,“好了,可以了。”她转过脸,不去看他。 时间尚早,窗户正对山林,点着秋黄的密林蒙上一层云雾。 视觉限制在这片窗户,狭隘。听觉,相应地变得格外敏感。 秋风唰过林梢,落叶“簌簌”飘落。人踩在枯叶上,脚下发出酥脆“嘎吱——”声响。 梅婷从小厨房一路进了客厅,将手中的托盘搁置在餐桌上,目光朝房间内看去。 尽管到了半截身子骨入土的年纪,尽管见多识广,此刻也难免难为情一番。 岁月回溯,好似回到了年轻时,刚谈上恋爱的那段日子。 日光从窗棱,一格一格地跃进原木地板。两人一座一蹲,画面静谧而美好。 她的唇角不自觉抿开弧度,清咳一声,放下托盘。目光撇开,没再看向房间,她顾自说道:“薏仁粥,还有一点糯米制成的糕点。” 周颂宜听见声的那刻,心口狂跳一下,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发现那刻的窘迫。 一下推开靳晏礼。 “嗯。”了声,以做回应。 靳晏礼呈半蹲姿势,一时不防,脚步踉跄了一下。 等稳住身形,抬起下巴朝向她时,她恰好回了头。两人视线交汇,能隐约瞧见薄白的脸皮,渐渐晕上红。 滞了一步后,迈腿继续往前走。 只余他一人。右手反撑在地板,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斯文英俊的脸庞牵起弧度。 敛着眼,失笑。 “您就放在哪里吧。”周颂宜怕梅婷会问及,欲盖弥彰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哥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七点的样子。”梅婷算了下时间,“回来差不多九点多的样子。” “嗯。” 说起正事,梅婷的神情也正经了许多,只是眉眼间尚且带着长辈看晚辈小打小闹的慈和,“待会家里头会来人,和上次的不一样。这次过来的,都是一些亲戚好友。舒樾待会会跟着自珩去结亲,家里头人少,你和晏礼势必就得照顾一下宾客,不能怠慢了人家。” “届时,佩茹会邀女眷们去楼台那边坐坐,听会戏。一来二去的,时间也算消磨过去了。你们待会,直接去楼台那边就好了。” “我知道了。” 梅婷知道她脸皮薄,交代完事情后,“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记住,别忘记了。” “嗯。” 等人走后,周颂宜看一眼房间里站着的人,“还愣着做什么?刷牙洗脸了吗?” “嗯。” 淋雨季 第75节 她坐在沙发上,没好气地叫他,“出来吃早饭。” 靳晏礼直起身。刚才触碰她唇瓣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摩挲。 秋天的早晨,其实有点冷。他低下头颅,盯着自己的指尖,上面残留着晕开的膏体痕迹。 只是这痕迹,似乎连同她唇间的温度,也一同拓下来了。烫得惊人。 他收回手,去洗舆台净了净手。 走过来的时候,看着托盘上的一个盅和几只碟子,低头问周颂宜,“你不吃吗?” “吃过了。”她靠在沙发背上,将后边的靠枕拿到前边。抱在膝上,下巴枕了上去,“早上吃了点面包,现在肚子是饱的。你赶紧吃,吃完了我们过去。” “张嘴。”靳晏礼对她招了招手。 周颂宜斜他一眼,敷衍极了,“干什么?”话虽如此,可动作却向他靠近。 话刚说完,嘴里就被他塞进一块柔软的糕体。来不及反应,连同他的指尖也吃进去了一点。 再她发作之前,他先撤回了手。 她瞪圆了眼睛,对他说,“我已经吃过了。” “所以,你特地让人给我送的?”他四两拨千斤地问了回去。又觉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的嘴里说不出自己想听的话,“今天一早上,估计会比较忙。你就吃那么一点,营养跟得上吗?” 靳晏礼用视线点了点盅里盛着的粥,让她自己做选择,“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我真是怕了你。” 周颂宜将嘴里的糕点咽进喉咙,看他一眼,而后起身,走到餐厅内嵌墙壁那儿。 将柜子的玻璃门往里推,在一堆碗碟中取了一只瓷碗出来。 用清水洗净后,拿了过来。 将梅婷装在盅里的粥倒了一点出来,而后将盅复又推至靳晏礼的眼前,“这下行了吗?” “嗯。”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独处在一起,吃相斯文,谁也没开腔。 等到碗底的粥见了底,周颂宜抽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角。 同他说道:“把碗洗干净后,我们直接过去。” “嗯。”靳晏礼制住她的动作,“我来。” 闻言,周颂宜将托盘递给她,没和他争。 但他只是将托盘搁置在一边,继而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重新返回房间。 拉开抽屉,从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玉镯子。 回到她身边时,宽大、温热的掌心从下往上托起她搭在枕头上的白净手臂。 另一只手,将手中的镯子穿过她的手掌,自腕骨缓缓推进。 周颂宜视线自腕间移去,那是一只羊脂白玉镯子。玉石挂在手腕,凉润的触感。 犹记得,这是今年开春时,他去香港出差,返程后特地去了一场拍卖会,不惜费了高价给自己带回来的。 抛光好,带着油脂光泽的纯白,如同凝脂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两人关系如同水火。 尽管很喜欢,但在送给她的那刻,就被她搁置在了首饰柜里,同那些形形色色的珠宝首饰待在一起,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此刻,这枚镯子被他戴进自己的手里,曾经的记忆纷至沓来。 像春天的第一根小芽破土而出,生命力旺盛地努力生长着。 兴许不日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刚才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说,“现在刚刚好。” 第44章 淋雨季 出了房间, 空气中还带着冷。周颂宜拽了件披肩穿在身上,爬上胳膊的冷气,稍稍缓和。 她径直朝通往楼台那边的石子路走着, 没怎么搭理身后的靳晏礼。 他紧接着从院子出来, 三两步追了上去,两人之间原本拉开的距离,在不断地被缩近。 快要抵达楼台时,她刻意放缓了脚步。 自从老太太离世后, 家里头的戏台停了一阵。 此刻, 刚靠近风山狮子林,楼台那处悦耳、清脆的唱声,随着风波, 一阵一阵地递到耳根。 楼台下,临水而建的芙蓉榭, 透过花窗, 能看见三两攀谈的陌生面孔。 周颂宜回头看一眼靳晏礼, “待会不该说的,你别说。” “什么是该说, 什么是不该说?”靳晏礼脸上带着狭促的笑容,“不如你教教我。” “正经说话。” “知道了。” 两人相携走了过去。俊男靓女的组合搭配, 过去的一瞬间,便攫取住了众人的目光。 原本交谈的声音, 渐渐弱了下去。话题的中心逐渐偏移。 “这就是颂宜吧,许久未见,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出落得越发标志、好看了。”人群中,不知谁开了口。 “你这总待在家里头, 不常出来走动,觉得面孔变化大,也属正常。” 说话的人,和岑佩茹交好,偶尔也会来周宅里待几日。周颂宜和对方打过一两次照面。 彼时,对方正随手剥着盘中的杏仁,聚精会神地听楼台处表演的戏曲。 在座这一圈,平素里不见得能有多交好,于是也懒得搭理。 听见妇人的话,她转头看去。手中剥到一半的果仁,被她扔回自己座椅旁的盘中,腾出手朝她招了招,“颂宜,到这儿来坐。”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岑佩茹,“前个儿还和佩茹聊起你了。昨天没过来,今天一过来,刚准备听听曲,就听人说你来了。” “殷姨好。”周颂宜冲对方点点头,礼貌道。 “还是你们关系好。”不知谁用酸溜溜的语气说,“我们这些人,颂宜怕是都认不出了。” “怎么会。” 周颂宜弯着眼,“岑姨都和我说过的。” 于是,挨个将在场的人称呼了个遍。 大家揶揄完,才将注意力转向周颂宜身后的靳晏礼,“这位是?” “这是颂宜的丈夫。”岑佩茹将目光转向靳晏礼,“两孩子结婚结得低调,你们不认识,也是正常。毕竟,他们两个去年才结的婚。” “你说到这儿,我可就想起来了。”岑佩茹身旁的妇人笑说,“看着面熟,就是有点记不清名字了。看来我还真是老糊涂了,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 总觉得眼前这孩子看着脸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间要想起来,还真有点儿为难她了。 “这是晏礼。”岑佩茹道。 靳晏礼朝刚才开口的妇人微点头,记起刚才周颂宜对对方的尊称,于是跟着开了口。 “瞧我这记性,竟一时没想起来。”对方懊恼的语气,转而又变得轻快,“早前听你岑姨提过,也听我家那位提过。见面,还是第一次。” 目光上下打量,“倒是一表人才。” 殷晚于:“人家搞科研的,可不是么?” “晏礼啊,你和颂宜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殷晚于身侧的孟椿夏问。 这话多少有点好奇心过重,“自珩和沈滢证也领了,婚礼也在今日举行。倒是你和颂宜两人,结婚有一年了吧,怎么一直都没听到消息?” “要不是今天,我们大家估计都还见不着你的面呢。” 稍微了解到一点的,只知道周、靳两家结成了亲家。 只是这亲事是怎么成的,没太多人知晓,可明里暗里多少是有点猜测的。 毕竟,周平津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重要。 恨不得捧在手心,一点苦也吃不得,可偏偏老天就是喜欢给人开玩笑。 按理说,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不说靳家、单论周家,再怎么样也都会好好操持一番。 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不透露,低调行事。 以她的身份,这些话,放在平常提起尚且还算多事。 但今天这个场合,日子比较合适,加上另一位当事人也在场,轻松点的语气提及,也不显得尴尬、下不来台阶。 “孟姨,今天毕竟是我哥的婚礼,我可不想抢了他的风头。”周颂宜拎起一旁的壶,从里面滗出茶水,而后递给孟椿夏,“反正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至于您说的那些,真正弄起来,也要费点时间。” “等以后。” 孟椿夏点点头,没再说点什么。反而是殷晚于开了口,她的视线落在靳晏礼的脸上,嘴角翘了下,“晏礼呢?” “你是个什么想法?” “颂宜的想法,自然也是我的想法。” 他偏头,视线从周颂宜的身上掠过。 她淡定极了,对上视线时,稍一抬眉,脸上有着看戏的神情。 很快,又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将脸上的神情尽数遮敛。 这话里的真假与否,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靳晏礼收回视线,顺着她的话继续。话中的内容,明显存心的,“况且,我和颂宜的婚礼,如果要办,那肯定不能委屈了她。时间推敲下去,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这一年左右了。” 后半句话,明显把周颂宜呛得不清。她睁圆了眼睛,瞳孔中满是讶异。 “到时候别忘记我们这些人呐。”孟椿夏笑了,对殷晚于道,“你也别为难这两孩子了,安静听会戏,待会自珩他们就要回来了。” 闻言。 淋雨季 第76节 周颂宜一直紧绷的肩头,悄无声息地松了下来,她实在是怕遇见这样的场景。 话题结束,变得风平浪静。 楼台上正上演着京剧《红娘》。取材于《西厢记》,讲的是书生与相国小姐的爱情故事。 自古以来,人总会对于情.爱一类的故事富有浓厚的兴趣。眼下这段戏,正合他们心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欢快活泼的唱腔,底下听戏的妇人,眼底隐着笑。 戏唱罢,数着时间,接亲的队伍也快要回来了。 梅婷走了过来,原本聚着的人,这一瞬间也都起了身。 一边朝宅院入门处的方向走着,一边闲聊。注意力被分散,此刻也没了心思去关注周颂宜这边的动静。 “过去吧。”周颂宜走到芭蕉叶附近,没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于是停下自己的步伐,扭头一看,发现靳晏礼还停留在原地,“我哥他们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嗯。” “我知道。” “那你?” “刚刚在想一点事情,”靳晏礼视线凝在她的身上,“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转而轻松了语气,“走了。” “其他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我们两个再不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头走迷路了。” 芭蕉树足有两人高,摆脱蕉绿的芭蕉叶,叶片肥大。 距离拉得远了,藏在叶片后的身形就会被遮挡。前面的人往后看,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 宅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翘首以盼。从山顶往下看,能看见一辆辆劳斯莱斯接踵而至。 目光远眺,车队绵延,尾车和头车之间,近乎隔了一个山圈。 不多时,婚头车缓缓而至。 车头前,扎着卡布奇诺、卡罗拉、红花继木、蝴蝶兰和和巧克力泡泡。 一眼看去,内敛中又不失高级复古。 车缓缓停下。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平地上摆放着的爆竹,被人用熏香点燃。 一瞬间,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响。炮皮炸了一地。 车门打开的瞬间,烟花在鞭炮的爆炸声中,“砰——砰——砰——”地朝天空冲去。像盛开的花朵。 青天白日,烟火的光亮并不亚于夜晚。 民间乐曲人开始吹喇叭的吹喇叭、吹唢呐的吹唢呐,喜气洋洋。 周自珩推门下车,绕行一圈来到沈滢那侧的车门前,半蹲下身。 沈滢手里掌着扇团、半遮脸,趴伏在他的脊背。在一众人的起哄声、乐曲的欢唱中,他背着她踏进台阶。 乐曲宏亮,惊动山里头的鸟儿。 鸟随即扑棱翅膀飞过来,低飞一圈后,又在空中不断煽动翅膀盘旋。似乎像是来见证这一段好姻缘。 喜鹊在树枝“喳喳”叫。 周颂宜顾不及靳晏礼,自从婚车驶来,目光便紧紧盯着。 情绪会感染人,她唇角的笑容,几乎就没下来过。 目光一路追随着眼前人。 在踏进周家门槛的这刻,一直等候的喜婆将手中的红绸缎一段递给周自珩,一段递给沈滢。 宅门通往主屋的这一路,皆被铺上红地毯。毯子两侧,围了许多人。 人群中的佣人见状,旋即开始从自己跨在腕间的竹篮里抓出花瓣、谷粒、豆子,还有红包。 数额不大。每个封里只有一张崭新的红钱,图一个喜庆吉利。 大家也非常给力捧场。 周颂宜笑吟吟的,半蹲下身体,正准备捡起落在自己脚边的红包。 靳晏礼也恰好弯身,这一刻,两人的指尖相触,她朝他瞥一眼。不过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 只好站直身,“这个让你了。” 靳晏礼的手一顿,没接话。垂着的眉倒是显出几分愉悦。 捡起这枚红包,他站起身,将上面沾着的轻微灰尘掸去,转而递至她的眼前。 恰有风从山林穿来,两人站在风口。 周颂宜的旗袍下摆拍打着小腿,鬓边发丝扬起,他抬手替她捋到耳朵。 那些撒下的花瓣,随着风一道往后飞去。 山林落下的风,吹在他的侧脸,将额角的刘海扯开,露出那双漆黑的眼。 花瓣飞舞,他神情温柔、将人溺毙。 风停,一片花瓣堪堪落下,停在他的右手手掌虎口处。 他微挑眉,低低地笑了,“沾沾喜气。” 夹着红包的那只手将花瓣捻起。手掌翻转间,玫瑰花落于掌心。 周颂宜情绪复杂,“我不要。” “你得要。”靳晏礼抽过她的掌心,将红包塞到她的掌心。 “你怎么总喜欢随意揣度我的想法?” 他:“我没有。” 周自珩背着沈滢已经走了一段路了。身为今日的主角,大家自然都是围着两人走的。 新郎新娘离开,佣人们撒着花瓣一路过去,围观的妇人小孩也紧随其后。 只不过落下一点时间,眼下就只剩下两个人。 “如果不是我哥的婚礼,我们两个现在不应该在这儿,而是去民政局把证给办了下来。” 周颂宜压下内心的那份悸动,狠心道:“你既然已经答应我的事。希望你能言而有信,不要试图在我身上改变什么。那样,你只会失望,因为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捏着红包的手指微蜷,下一刻就生硬地塞进他的怀里,“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 说完,不再去看他的反应。加快自己的步伐,跟上队伍。 她想。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舍不得。 既然是错误,就不能让它再继续错下去,趁事情还没到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应该将它掐掉。 譬如。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 能留在周家宅子里的,都是沾亲带故的亲人。 婚礼准备了两套,一套中式,一套西式。周老太还在世的时候,也是惦记这件事的,只可惜,没赶上时候。 在周家举办,也是为了补全当时的遗憾。 能留在周家宅子观礼的,都是沾亲带故的亲人。其余的,则是前往宴会厅——人民大会堂。 这边婚礼结束后,众人也会驱车赶往。 但作为亲人长辈,周平津和岑佩茹则要稍晚一点过去,周颂宜没那么多要求,见他们敬了茶后,就转身离开了。 靳晏礼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婚礼上,而是借着人群,视线一瞬不眨地凝视在周颂宜的身上。 见她离开了,顿觉兴致索然,拨开人群退了出去。 两人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距离,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你爸妈那边都过来了吗?” 他说:“雨娇在,你不用担心。” “我也只是问问。” 上了车后,靳晏礼升起隔板,周颂宜立马转头瞥他一眼,“做什么?” “红包。”他的视线朝她手边的手提包掠去一眼,“我没有替人保管东西的习惯。” 摊开掌心,红包上封印着金粉的‘佳华茂千载,琴瑟乐百年’的书法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周颂宜看着这几个字,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不自然地别过脑袋。 伸手从他手中抓过,拉开拉链,胡乱地塞了进去,而后搁置在一边。 闭着眼睛,不再去看。 视线太过灼热,让她无法忽视,遂睁开一只眼瞧他,不耐烦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 “转过去,”她抬手,两只手一起掰过他的脸颊,“别看我。” 第45章 是非人 两人过去的时候, 宴会厅已经到了不少人。靳家的人,也早早地过去了。 周颂宜过去的时候,在人群中, 出人意料地看见了徐致柯。他今天穿得尤为正式, 有别于她曾经熟悉的模样。 那一刻,她有那么一瞬恍惚,但转念想起他现在的身份,又觉得没那么意外的。 靳晏礼倒是没觉得意外。他神情冷淡, 目光一扫而过。 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周颂宜的身上, 她眼神中一瞬流过的意外,被他清楚地捕捉到了。 这次,没再开口说些令人难堪的话。 不过和他的冷淡相比, 靳嵩朗反倒是更不自在的那个。 淋雨季 第77节 他干咳一声,对着周颂宜没话找话聊, “颂宜, 你来了啊。” “嗯。”周颂宜点点头, “我爸他们还得等一会,您先坐吧。”她推了推身侧的靳晏礼, 意图让他顾及一下这边,自己则先去其他位置招待一下宾客。 谁知, 身边人突然开了口,“你怎么过来了?” 周颂宜原本离开的步伐顿住。 很平静的语气, 像是只是随口一问。如果放在几个月前,她或许还真以为他转了性子。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 她开始摸不清了。 靳雨娇替徐致柯答了话,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不死心。” 她看不惯徐致柯, 白眼毫不掩饰地翻上天。 起初,还因为靳晏礼横插他和周颂宜的感情,导致两人被迫分手这件事,内心产生怜悯和歉意。 后来,得知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只觉得荒谬且狗血。 不过当时,她对他并没有这么抵触,更多的还是对靳嵩朗没什么好脸色。 靳嵩朗年轻的时候爱玩、且玩得花哨,当时家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靳雨娇当时尚且年幼,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好爸爸的形象。 真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在外的私生子接回家,闹得一家人不安宁。现在想想,何其荒谬。 错误是他犯的,是他没有管住自己的脐下三寸。 徐致柯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出生,她所有的不满,本就不该对他发泄。 可要不是他这些天做的事,把家里搅得不得安宁,或许她也没有现在这样的讨厌他。 靳雨娇毫不忌讳地说,“某人像是一点都不知道尴尬。都说了没必要,还非得上赶着过来。怎么,难不成还真委屈上了不成?” “令人恶心。” “靳雨娇!”家丑尚且不可外扬,靳嵩朗又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转而看向周颂宜的目光也带了歉意。 周颂宜不在乎别人的家事,尽管这个人曾是她的恋人。 但她还是在靳雨娇说完这些刺人的话时,下意识地朝徐致柯窥一眼。 他脸上神情未变,仍然是一副春风化雨、斯文温和的模样。仿佛她刚才那番挖苦的话里,指着的主角并不是他。 原来他过的日子,并不怎么好。 徐致柯对上她的眼,旁若无人地对她道了句:“好久不见。” “嗯。” 眼前并非适合叙旧,而她暂时也没有很多话要和他说。 冲他颔首过后,又看向身侧的靳晏礼,“我先过去了,这儿交给你了。”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过大,还是因为自己悄悄做下的决定,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心连心,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刻正在和她发出抗议。 前几天,明明是闻到荤腥才会不舒服、想吐,其余时间里,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 可现在,她一整个人都不舒服极了。 宴席的菜品正陆续摆上桌,她的恶心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顾及到这一桌有相熟的人,周颂宜起身的动作还算矜持,可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慌忙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大概心太急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起身的那刻,对方亦同样地起身。 迈开腿,朝她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颂宜趴在厕所的洗手台干呕了很久,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抬眼看向镜子,镜中人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妆都遮挡不住,头发也变得稍显凌乱。 她在洗手间站了好一会,等压过不适、想吐的感觉后,整理了自己的妆容。 让外表看上去尽量没什么太大变化,才抬腿走了出来。 心中想着事、脚步匆忙,根本就没注意站在身旁的人。 只是刚走了两步,却因为一句话而被迫停下脚步。 后脊背一瞬像是过了电流,而后整个僵硬。 他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颂宜,”语气由试探,变得笃定,“你怀孕了。” 良久,周颂宜转过身。 矢口否认,却心乱如麻,“没有。” “你在说什么?”她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我怎么没听明白。” 等勉强稳住情绪,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平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两人在一起这么几年,除却最后一层,亲密事也算做尽了。 徐致柯盯着她,知道她在说谎,却也没戳穿。 他靠在墙壁上,作势点了根烟,又想起这里并非吸烟区,刚抽出来的那支烟,被他捏在指尖把玩。 “去吧。” 周颂宜看他一眼,没问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连回头都未曾有过。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徐致柯掩在身后的拳头一点点攥实。 香烟被他捏断,烟皮缩在一起,而后被他嫌弃地随手抛进一旁垃圾桶里。 洗手间没什么人来往,就算有人,也没人认识徐致柯。 或者说,他在外人眼里,最多算靳家一条名不正言不顺的狗。 如果周颂宜肯回头看一眼,会发现曾在她面前的温柔如水的心上人,此刻抛却全部的伪装,脸色阴沉得厉害。 - 周颂宜几乎落荒而逃。她不太会撒谎,或者说撒谎的时候尽管装作很镇定,可心里没有底气,容易发觑。 刚才的那番说辞,也不知道徐致柯信没信。今天能被他发现,假以时日也能被其他人发现。 手术的事情恐怕要尽早安排下来了,晚一日,就多一份不舍,多一人知道的风险。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可内心总是隐隐不安。 上次和靳晏礼办离婚手续的事情泡汤,周颂宜又重新在网上约了号。 来回时间,大概要到明年了。 而夏天到冬天,仅需四个月。 天气越来越冷,从初秋走进深秋。 周颂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自从下午做了决定,今天一天,她都很难受。 精神上的难受,难以排遣。 她翻身下床,借着月光的指引走去客厅,从置物柜里翻找出许久没用的尼康微单。 拉开一旁的落地灯,坐在沙发上,打开相机,设置自拍模式。 自然界中,无论何种生物,孕育生命都是一件奇妙且伟大的事情。只是很不凑巧,她和这个孩子之间,没有缘分。 周颂宜将枕头塞在背后,自己靠在软枕上,拿起相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后,鬼使神差地撩开衣服的下摆。 两个多月,小腹几乎看不出什么起伏,她拿着相机对着自己肚子单独拍了一张。 想了想,又重新拍了一张。 这次,她面朝镜头,伸手在肚子附近比了个剪刀手。 眼神温柔,却隐隐泛着潮红。 照片定格的那刻,红了的眼眶,再也克制不住。她捂着脸颊,肩膀不停耸动,一个人哭了很久。 * 那场婚礼结束后,靳晏礼如他承诺的那般,彻底退出了她的生活。一连几日,两人都没有过交集。 微信上消息发送的时间,还停留在一周前。 周颂宜自然图个清闲。 这几天,她一直都是住在周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原本坚定的内心,因为这短暂的宁静、安逸而越来越动摇。 或许,这个孩子她也不是不能自己养大。 预约流产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因为她的决定,下一次的预约时间迟迟没有定下来。摇摆不定而一拖再拖。 在家的这几天,周颂宜让家里佣人又重新收拾了一个屋子出来。 房屋背靠大树,深秋叶落阵阵,屋脊铺着的琉璃瓦堆满了枯黄的叶子。 她把房间布置成自己工作的地方。 屋外的院子晒着流水洗净的驴皮,临窗的房间,台子上牵着一根结实的绳索。 绳子上挂着的是雕刻完成的皮影。 山映斜阳,风一吹,窗牖上精巧的人影随风晃动。 周颂宜看了一会手机,范师傅发来简讯询问近期进度,两人聊了一会后,她放下手机,盯着从屋脊飞下的红枫,让眼睛放松。 这几日,秋花总是过来。 怀孕的事情,除了她自己,就只有秋花知道。 决定将孩子打掉的那刻,她内心也是惶惶不安的,所以和秋花提过这件事。 淋雨季 第78节 起初,秋花过来会劝周颂宜将孩子打掉,“颂宜啊,可别怪秋花姨多嘴,有些事情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时间久了,只会越来越舍不得了。” 那时,周颂宜总是沉默一瞬,继而敛下眉睫,“我知道了。” 现在,秋花没再提起这件事。 傍晚,最后一抹斜阳沉下泛着秋黄的山头,她给周颂宜端了一些较为清淡却有营养的羹汤过来。 刚好见她正在给前几日拿去外边晒着的牛皮松绑拆线。这些天耳濡目染的,她也算是有所了解。 走上前,放下羹汤,“让我来吧。” “身体是本钱,别让自己太劳累了。” “毕竟现在不一样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呢。” “我知道。”周颂宜笑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铺着软垫的灯挂椅上坐下,“其实每天也没做什么事情。但是闲下来,总觉得很无聊。” 她原本就不是很喜欢玩手机,现在怀孕后,几乎更少碰手机。每天不是看看书,就是来倒腾这些事情。 “这次,想好了?”秋花问她。 周颂宜吹了吹瓷勺里舀的汤,很淡地应了声,“过几天,我就和他们说这件事。” 毕竟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肚子大了,再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想明白了就好。”秋花视线下移,落在她被衣服遮掩的肚子上,神色温和,“别担心,无论怎样,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们亦是。” * 秋日里的天变得极快,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日早,天色阴沉,这场雨要落不落的。 周颂宜的右眼皮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她向来只当作是莫须有的迷信。 如果非让她信一个,她只信,左眼跳财。 刚刚结束和范师傅的聊天视频,退出微信界面,手机状态栏界面自动推送热搜词条,最上方的词条显示#惊!靳氏二少婚前插足周氏大小姐恋情# 她点了进去。 自动跳转微博,热度居高不下。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颂宜读完上面的词条,第一时刻就皱了眉,退出界面,给周自珩去了一条消息。 对方显然看见了这件事,立刻回了消息过来: 【公关部已经在加急处理了。】 周颂宜在新闻部待过,对于新闻的敏感度较高。 这一条热搜是晚上横空出现的,并且专挑休息日,公关部门休息的时间,打得措手不及。 负面的词条一直挂在上面,不难看出是有人故意的。 随着互联网的不断发展壮大,网名的数量也随之不断扩大。 有些警察处理还没下定义的案子,“受害者”上网实名表达诉求,利用大众的善良心、同情心,颠倒黑白。 所谓的“受害者”其实是案件的“施暴者”,而真正的受害者却因没有先行一步暴露对方,惨遭口诛笔伐。 诚然,有弊也有利。 很多拖了很久的案件,受害者打得身心疲惫。 在互联网上倾述诉求,有了热度后,几年没有进展的案子,在舆论的监督下,案件一下子就跟进、有了新进展。 但眼前的这条热搜,给靳、周两家带来的,显然不会是什么正面影响。 周颂宜和靳晏礼并不参与公司事务,对外都是低调行事。 结婚的事情,知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风声不会不胫而走,显然有人刻意为之。 她早前将靳晏礼的号码拖进黑名单了,此刻也不大想移回来,于是直接在微信上给对方拨去了一通语音通话。 那边很快接通了。 彼此沉默,他似乎知道她的意图,“我已经在处理了。” “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周颂宜直白道,“这件事情如果不解决,我们两家都会受到影响。” 虽是大企业,但经过一夜的时间,现在网上发酵得厉害。 中国人最爱吃瓜,况且这次吃的还是豪门里的那点秘辛事。 堂堂大企业的公子哥,竟然还会学人使下三滥的手段来拆散一对有情人。 这是靳家的负面影响。 于周家,百年世家有一天竟会做到卖女求荣的地步,是为不耻。 仅仅只是猜测,就能让两家的股价一跌再跌。豪门根基不会动摇,但股东们需要说辞,一个公之于众的澄清。 周颂宜:“消息上属实,我不会辩驳。” “嗯。”那边很淡地应了声,“我知道。” 随后又将问题回抛给她,“你觉得是谁?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两家,还是你觉得是我们中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 “我知道了。” 不管两家人如何澄清,都绕不开一个事实。 澄清的最优解,那就是需要话题的另一位中心人物来澄清。 让他来澄清,消息属于无中生有,两人恋爱自由、和平分手。那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可惜这不是谣言。消息属实,周颂宜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兀自挂断了电话,很快给徐致柯去了一通电话。 她需要知道理由。 “喂。” “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徐致柯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记了。怎么,要不要出来,一起吃顿饭。以前约你,你总以没时间为推辞,这次时间应该是宽裕的了?” “行。”周颂宜应得爽快,“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一场秋雨将落未落。 “你想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错过这次,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小宜。” 第46章 是非人 周颂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通话挂断后,紧接着,对方发送来了一条定位。 看着界面显示的地点, 她忽地一怔, 像是蚌壳被人撬开一角. 里面曾经珍藏的回忆,此刻争先恐后、尽数涌了出来。 地址是一家大排档的店铺名。刚工作时,两人下班经常光顾,开在街角、很有烟火气。 初入冬天时, 街边的烤红薯、烤栗子陆续出现。 那时, 他们总爱在街头买一整个烤红薯,晚灯点亮,哈着冷气, 说说笑笑地走在一起,一人一半分食而用。 疲惫却充实的一天, 就这么结束了。 回忆里抽身, 一条新消息跳了进来: 【我在这儿等你。】 周颂宜没有回复。拿起搭在椅背的厚外套, 将手机随手塞了进去。 走到玄关口,视线瞥向窗外,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 犹豫再三,一把抓过挂在墙壁上的雨伞, 从钥匙柜里捞过车钥匙,急匆匆地出了门。 荷风区, 梅婷正将小船拖回岸边。 她委身,拉过岸边粗实柳木桩上系着的粗麻绳, 抬眼的时候, 恰好看见一副行色匆匆的周颂宜。 这几日她总宅家不出门,此刻见她这身装扮, 问了一嘴,“这是要出门?” “嗯。” “是急事吗?”梅婷站在船边,昂头看天空中怎么也散不去的乌云,忧心忡忡,“这个天气,待会怕要下暴雨。要是事情不急,等雨落下来再走。” “有点急。”周颂宜有点儿焦急,嘱咐她,“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如果待会我爸他们问起,就说我有点事出去了。” “好。” “自己好生注意一点。”她问,“带伞了吗?” “带了。” 说完,不等梅婷再问点什么,留给她的,只有一副仓促离开的背影。 * 周颂宜抵达约定地点时,徐致柯已经早早过来了。 他坐在外边搭建的遮阳棚下,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他抬起眼,放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冲她笑笑。 还是从前熟悉的穿着。黑色冲锋衣,里头是一件白衬衣,整个人很清爽。 嘴角衔着笑,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刚上大一,也是一个秋天。 周一晚上上完思政课,从大教室走出来,徐致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背靠墙壁,瞥着视线看向不断涌出的人群。 淋雨季 第79节 在她还没有发现他时,他已经在人流中一瞬捕捉到自己。懒散弯着的脊背打直,逆着人流朝她走来,接过她跨在肩头的帆布包。 走廊的感应灯亮着,身后是人来人往的人群,两人寻了个不多人的地方,撑在窗台吹夜风。 风拂过发丝,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声。很青涩、美好。 那个夜晚太过美好,这么久过去,仍觉记忆犹新。 那天,他好像也是这么一身装扮,眉眼间没有被社会、生活磋磨的沉气,有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只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已逝,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 没有了怦然乍喜的羞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见他时,内心竟然已经变得平波无澜。 曾是多么熟稔、亲近的恋人,徐致柯看着她,一瞬就明了了她心中的想法。眼神从欣喜,在了解她的想法那刻,变得灰淡。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对她的贪恋,“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不急,先坐下吧。” “毕竟,你现在还怀着孕。” 周颂宜颤了下眼睫:“我……” 徐致柯盯着她的眼睛,末了轻叹一声,“颂宜,我们曾经在一起那么久,你认为,你的那些话,真的可以骗过我吗?” 既是如此,她也没再辩驳。以沉默,给了他问题的答案。 他低低哂笑一声。 视线偏离,看向街道上来往的车辆,红色的尾灯,在视线中晕出模糊的光影。 再转头时,笑容有点儿勉强,“当初说要请我的那顿饭,现在还作数吗?” 周颂宜沉默,“作数。” 两人坐在阳棚下,忽而陷入沉默。 明明也只过了一年的光景,可独处在一起时,产生的化学氛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良久的沉默过后,大排档的老板走了过来,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才得以被打破。 他手里拿着菜单,说:“外面大概快要下雨了。两位,要不进来坐?这里面的位置,宽敞得很。” “不用了。” 徐致柯偏头,礼貌地拒绝。 老板目光看向两人,愣了一瞬,转而惊喜出声,“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好久没来了,”他热情极了,“还以为你们跳槽了,不在这边工作了。” 周颂宜绞了绞手指,“确实没再这儿工作了。” “啊哎,还真是这样。”老板微讪,“怎么样,还是以前的老几样吗?” “不了,”徐致柯摇摇头,“或许口味有了新的变化。我们看看菜单,再告诉你。” “好叻。” 人走后,他将菜单推到周颂宜的面前,“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什么胃口。” “嗯?”徐致柯手中动作一滞,像是恍然大悟,将菜单移了回来,自嘲道,“忘记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些东西吃不得了。” “不过,少尝一点应该没太大问题。毕竟,这顿饭,算是你请我的,哪有请客,自己却不动筷子的呢?” 他看似冷静地翻着单页,可目光从没再哪一面有过过多的停留。 如果有心一点,能发现他手中的动作机械无比。 “啪——”地阖上菜单。 挥手招来正在一旁收拾餐盘的店员,随口报了几样菜品,“麻烦做得清淡点。” 店员:“这几样菜都属于辣菜,清淡点,味道可能不太好。您确定吗?” “嗯。” 周颂宜眉头微跳。 这几样,都是从前两人爱吃的。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爱吃。 徐致柯很少吃这些油腻的炸物,多数时候都是支着下巴,看她吃。 从前,他们也爱坐在遮阳棚下吃。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烟火气浓重。而他们,在下班的那一刻,生活平凡却温馨。 有时候,只是一件很琐碎的事情,说着说着,在晚风拂来的那刻,彼此对视一眼,笑容不可控制地蔓延。 眼角眉梢,再到毫不克制的出声。 徐致柯抽出一双方便筷,杵了杵上面的木屑,转而递给周颂宜,看着她一副出神的模样,“在想什么?” “没什么。”周颂宜转动眼珠,眼神落在眼前人,犹豫再三,开了腔,“我已经过来了,有些话应该可以说了。” “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徐致柯手边动作未停,始终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挥手,招来了一旁的店员,让对方上了一瓶啤酒。酒瓶盖子撬开,透明的液体“咕咚——咕咚——”地淌进玻璃杯。 他敛着眉,看着上面浮动的气泡,仰头闷了一口。 再放下酒杯时,眼也有点红了。 没承认、也没否认。 周颂宜看着他,莫名地就想掉眼泪,“为什么?” 恰好,这时端来一道菜品。是方才的那位老板,他的脸上带着笑,“你们这次难得过来,我让后厨给你们做了份我最近新推出的菜品。” 他将鸡翅放在餐桌上,“这一盘,算我请你们的。” 周颂宜冲他笑笑,“谢谢。” 店员这时端上一盘菜,老板看了眼,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听岔了,这菜怎么看起来这么清淡。” “没事,是我要求的。”徐致柯说。 “最近换口味了?”老板讶异地问,“我刚看菜品,见你们点的还是以前的老几样,还以为口味还和从前一样呢。” “看来人的印象,还是不能太固着。” 徐致柯:“是她怀孕了。辣的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怀孕了?” “嗯。” 老板喜上眉梢,“恭喜恭喜。” “孩子不是我的。” 周颂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说这些无厘头的话。老板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悠一圈,讪讪地闭了嘴,干笑两声后,识趣地离开了。 新鲜出炉的菜品,尚且冒着热气。在深秋寒冷的夜里,被烟火香包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随着最后一道菜品被端上来,谁也没有动筷子。 徐致柯看着眼前不断蒸腾地热气,低低出声,“颂宜你看,连别人都还记得的事情。” “你说,这一切怎么就变了?” “早就变了,不是吗?”周颂宜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静,可泪失禁体质,有些话在刚开腔的时候,鼻头骤然一酸。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你应该明白,去年冬天,我们就结束了。” “是。”他诚然道,“但我没想过,那人是他。” 周颂宜让店员接了杯热开水,塑料杯捧在手中,冰冷的掌心,温度稍稍回升,“上次,也是你做的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徐致柯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沉默半晌后,痛快承认了,“是我。” “为什么撒谎?” 他问:“那你信了吗?” “颂宜,是你先背弃我在先的。”没有歇斯底里,落地闻针,“我可以对不起别人,但对于你,我自认为做到了问心无愧。” “今天这件事,是我做的。以我个人能力,再怎么也比不过你们周家和靳家的势力大。这件事,我只是透露了一嘴,可这背后想要弄倒你们两家的人,比比皆是。” “说到底,我只是点了把火而已。至于这火如何烧,怎么才能烧得旺,那就和我没关系了。” “当然,你也可以将这视作我对他的报复。” 周颂宜沉默。 他话里的真假,有几分可信,几分不可信,她此刻竟然无法拎清了。 思绪像是煮开的粥,一片混沌。 这件丑闻爆出,如果不得及时处理,一直冷处理,虽伤不到根基,但也足以让两家的股票一跌再跌。 而股市回春,是一件持久的事情。显然,这并不是股东们想见到的。 “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徐致柯抬眼看她,“我说过,错过了今天,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没有。” “是吗?” “可是我有。” 徐致柯抬着头,看向漆黑的天空。今晚天色不佳,风雨欲来,没有月亮,空荡荡的。 他的声音散进风中,“我给你讲个故事。” “一个妓女和富豪的故事。” “从前有个妓女,在正式从事这门活计之前,曾有一个相敬如宾的丈夫。丈夫兢兢业业地工作,可后来某一天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有钱人家,亦或者是渴望改变家庭现状,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能够落到他的头上,竟然跑去炒股。” “平民和有钱人炒股,怎么可能会赢,反而倒欠一屁股的债。那个时候,妓女在做妓女之前,不得不去跪求那些有钱人放过他们这群小鱼小虾。可谁知,兜兜绕绕一大圈,做了一场局,也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 “走投无路,她出卖了身体,换回了自己的丈夫。可有朝一日,她竟然怀孕了,而正是这个尚未长成人形的孽障,害得她的丈夫和她逐渐离心。” “何其荒谬。” 淋雨季 第80节 他淡淡地嘲讽道,“她也曾想过把孩子打掉,可身体压根不容许她这样做。后来,她试图把孩子归还给富人家,可富人家哪里看得起这么低贱的人生的种,还是以这么不堪的方式。” “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得到了便不会再懂得,珍惜两字如何书写。” “生活所迫,为了营生,她做起来那人人唾弃的皮肉生意。而那个被她生下来的畜生,被她保护得很好。她恨过那有钱人,却从没对那孩子疾言厉色过,哪怕是他毁了这个家庭。” 周颂宜很少听他提起过这些。此刻看着他,不忍地别过头,眼泪在路灯照不到的位置悄然滑落。 世人总爱以第三人称来叙述故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彻头彻尾地变成旁观者。 谁都没有戳破,彼此心照不宣。 他很平静地陈述着,故事结尾,他也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只是道:“颂宜,我妈她。” “走了。”话到喉头,还是难免哽咽。 乌沉的天空,滚起阵阵闷雷声。 这场秋雨正在酝酿,风格外的大,周颂宜吹在两侧的发丝被拂到脑后。 良久的沉默。 绵绵秋雨从天而降,沥青路干燥的地面被泼了点湿迹,很快又消失不见。 “节哀。”她敛下眉睫,声音揉碎在这雨声中。 “对不起。” “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徐致柯嘴角尝试扬起笑,可那笑容却苦涩至极,“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有件事情你一直不知道。其实当年中学时期,是我把你困在厕所里的。起初只是临时起意,不想让人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没想到却困我一生。” “你爸之所以没同意让我和你在一起,我想,大概是他都调查出来了。” 他几乎打碎自己所有的骄傲,微笑着注视着她,一如从前的许多年,“不过,他应该没有告诉你事情原本的真相。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的真相是什么。” 周颂宜目光紧紧盯着他,“什么意思?”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轨、逐至分崩离析。 “那天,我是看着你被那群女生拖进厕所锁着的。之所以没人发现你的存在,是因为我拖了一块正在维修的告示牌放在厕所外边。” “那天正是放学的时间点,而那处原本就偏僻,本就没什么人来往。除了我,压根就没人听见你的呼救。我站在树下等啊等,等到天擦黑,才将你放出来。” 他的泪从眼眶不觉滑落,“那种日子多么令人恶心吗?每一分一秒,都像是蚀骨般的煎熬。可我要是挣扎,他们只会不断地羞辱我和我母亲,还会去报复我母亲。” “那时候,我就像是一团臭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似乎都在污染这份空气。” “你以为我当初是去救你的吗?”他将真相血淋淋地撕开,“强者总爱欺负弱者,那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比他们更强的人,所以喜欢在弱势的人身上寻求刺激、存在感。” “我亦同样如此。” “当初,我恨不得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你的身上。见你的那天,我被人扒光了身体、堵在厕所里遭受猥亵,那些令人恶心的笑容、令人呕吐的气味,形形色色的人的液体遗留在我的身体上。我缩在厕所,恨不得用那些水将自己的皮肤洗烂。见到你,属于意外,不想让你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可你看见我,还以为是天降救星,你以为我和你同样都是可怜虫。其实,我只是一滩烂到底的淤泥,连可怜都不配拥有。” “后来,我只是改了主意。”他缓慢道,“你和我终究不同。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痛苦和磨难只是一时的,他们羡慕嫉妒你,朝你扔泥巴来来满足自己内心卑劣的快感。但我不一样。” “时间于我而言,是最廉价的成本。” 可其实他早就后悔了。在见到那双带泪的眼睛时,他就后悔了。 为此,捧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可他已经是污泥了,污泥怎能去肖想天上的皎月。在做出选择的那刻,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 周颂宜干呕得厉害,情绪起伏巨大,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却跳动得厉害。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浑身都烫得厉害。 相反,她像是坠入冰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周末,车加塞得厉害。雨水滂沱,雨刮器左右摆动,灯光慢慢在眼前晃动,拉长模糊的光晕。 下一刻,整个人头疼欲裂。 警车红蓝色的光在眼前朦胧地闪烁,救护车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耳边传来呼救声。 意识陷入昏迷。 第47章 是非人 靳晏礼接到周颂宜的来电时, 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 公关部门一边在压词条、撤热搜,一边在加急赶澄清文稿。以最优化的方案,尽可能地降低负面热搜对于两家企业的影响。 公司官号, 暂时还保持着冷处理。 这件事, 涉及到两家企业。 具体如何澄清、声明,需要两家公关部提前商量好。等声明发出去,彼此之间也好配合。 事情来得太突然。即使加班加点,可处理起来, 仍然有些棘手。 对方像是有备而来。 “你们继续。”靳晏礼对侧旁的总监稍一点头, 对方心领神会。他拿过手机,从椅子上起身,拉开会议室大门走了出去。 周颂宜很少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大多数时候, 即便是有要事商量,也情愿是在聊天软件上交流, 很少会以通话的形式进行。 这通电话, 没来由地没觉得欣喜, 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心口,沉得厉害。 不知什么缘故, 总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 靳晏礼抬手松了颈上的两粒扣,脖颈的桎梏得到松懈, 可心下的焦躁并没有得到缓解。 电话接通的那刻,那句“小宜。”还没有叫出口, 对面陌生、焦急的一长串话语,打破了他提前打好的草稿。 对方说得又快又急。明明所有的字他都认识, 怎么此刻组合起来, 却只觉得脑袋晕眩、充血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话像是进了脑子, 可又从另一只耳朵里跑了出来。短暂的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喂?” 话筒那段的人见这边沉默着,以为是雨下得太大了,他的声音隐匿在这“哗啦啦——”的雨水里,对方压根没听见自己说的话。 于是拔高音量、捡重点说,“请问是机主家属吗?机主在肖君庙公交站附近的路口,发生追尾事件,因失血过多目前陷入昏迷状态,先已被送往协和医院进行救治……” - 靳晏礼反应过来时,整个人身体发冷,捏着手机贴在耳侧的那只手,不受控地发抖。 起初是指尖的震颤,后来带动整条小臂都在颤抖。 通话挂断,他茫茫然在原地杵了一瞬,继而身体不受控地战栗一下。 像是剥离的灵魂回到肉身,他快步跑向一旁的电梯间,手指好几次没摁住下行键。 梯门打开、闭合,继而打开,他从里面出来,拔腿直奔地下停车库。 暴雨搅沉天色。 黑暗的天空,像是破了个窟窿,豆子般的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像地面。 狂风乱作,行道路上的绿树,随着黑夜起舞。 好在,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撑伞外出。通往医院的这条路,错开了下班的高峰段。 靳晏礼开着车,一路狂飙。 雨水顺着风擦来的方向,沿着玻璃窗滑过。如玻璃 裂开的纹路,一路横向蔓延。 湿漉漉的雨天,他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掌心不知什么时候沁上了一层薄汗。 心悸得厉害。 * 抵达医院,靳晏礼推开车门走下来时,整个人脚步虚浮,险些跌倒在地。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视线里模糊一片。 他胡乱地擦了擦,顾不及太多,一路跑着进了医院大厅,逮着一名护士询问。 今天雨夜,又是车祸的。 护士今晚执夜班,因此对靳晏礼描述的重点多少有点印象。 替他指明方向后,低头在巡查表中填好记录,将圆珠笔插在领口下方的口袋中,转身离开了。 按照指明的方向,靳晏礼走了一路。 兴许是因为焦急,从前缜密、沉稳的性子丢弃,可越焦急反而越容易出错。 夜里的医院,寂静无比。大家脸上没有喜气,都是沉重。 只有经过妇产科时,才少有地看见几张较为欣喜的脸孔。 他不断地张望着,不断地询问。 一路跌跌撞撞。 终于,来到了手术室。 短暂的路途,却像是耗尽他全部的气力。 - 周颂宜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徐致柯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敛着眉,盯着脚尖。 焦急、懊悔的情绪充斥在大脑,不断地反复拉扯折磨。 忽而,耳边传来一串湿哒哒、沉重的脚步。脚步声由远及近。骤然消失。 他抬起下巴,朝声源处看去。见到来人,低低呵笑一声,“你终于来了。” 靳晏礼大脑意识极度混沌,脑袋疼得厉害,压根没去思考徐致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通电话的人说周颂宜已经被送往医院,可他过来了,却只能看着手术室牌子上亮起的‘手术中’几个字。 他焦躁不安。 淋雨季 第81节 紧跟着,手术室的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穿绿色无菌服的医生。 她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盯着徐致柯看:“你是周颂宜的家属?” “他不是。”靳晏礼嘴唇嗫嚅,字从喉咙艰难挤出,“我是。” 医生微讶。 毕竟,在进手术室前,陪同患者一同过来的,是刚才的那位男士。 先入为主的,他便以为对方是患者家属了。 不过专业素养,没给时间多想,“你是患者的?” “我是他的丈夫。”这几句话,像是要耗掉他所有的精气神,“颂宜她,现在还好吗?” “患者大出血,好在经过手术,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她将单子递给靳晏礼,“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还请尽快签字。” “孩子?” 靳晏礼原本松了一口气,此刻又重新吊起。讷讷道。 低着头,看着手中那张快被自己捏皱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他握着笔,签字的手抖个不停。 周颂宜出车祸了。 她怀孕了。 孩子要没了。 感觉自己整个人脑袋胀痛得厉害。“礼”字最后一笔,没控制好力道,险些划破纸张。 医生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指示灯显示红色。 徐致柯看着眼前人。雨水将发梢打湿,黑色的西裤面料濡湿一片。 走过的路径,鞋底的水渍印在暖白色的瓷砖,白炽灯的光打上去,清晰可见。 难能可见的狼狈样。 忽而笑出声,“你还不知道颂宜怀孕了?” 见他沉默,心中升起隐秘的快感,“真是可惜。还没能见一面,就失去了呢。” 徐致柯手背上血管暴起,语气淡讽,“你想要的,一样都没留住。不是你的,终究就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我失败了。”他走上前,揪住靳晏礼的衣领,“可你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同样是失败者。你看,颂宜连孩子的存在都不愿告诉你。真是可怜。” 靳晏礼整个人还没缓过来,心率极速飙升。 此刻压根就没注意徐致柯在说些什么,任凭他揪住自己的衣领。 心口绞痛得厉害,他一条腿跪倒在地。 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底通红一片。 抬起眼,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思绪渐渐回笼。 他的眼神变得阴鸷,“徐致柯,你究竟做了什么?” “颂宜出事,你为什么在这?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徐致柯看着靳晏礼因为愤怒而丢失的理智,只觉得畅快。红了眼,无法冷静,“你有时间在这儿质问我,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我能知道她怀孕了,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恶魔的低语,“她压根就不爱你,你还巴巴地往前凑。可不可怜?” 靳晏礼擦了擦从发梢滑落在唇间的水渍。盯着指尖的水珠,一切都好像是做梦一般,恍惚地让人难以置信。 他摇头嗤笑,“你唾弃我插入你们之间的感情。可到头来,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她托付终身吗?你在他面前营造的那些风光霁月的形象,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当你开始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在她的身上时。又或者是,当你将她当作报复的筹码时,你就已经不配再得到她的爱了。” “你不配。” 靳晏礼用尽全部的力气,身体缓慢地靠向墙壁,只觉得累,“揭开虚假的面具,你同我并无差异。” 话很轻。 像说与他,又像是说与自己。 “你闭嘴!”徐致柯丢掉所有的礼仪,大声呵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这些都是你们靳家逼我的,要不是靳嵩朗,我会变成这样吗?” “你们靳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着说着,他哑了声。 或许今夜,就不该约她出来。可那些积压在心头的秘密,近乎逼得他喘不过气。 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只觉得目眦欲裂。 可攥着他衣领的手,渐渐懈了力道。 认命般的。 脚步踉跄着后退,最终缓缓滑下身体。 昂头靠在墙壁,雪白的天花板,晃得人眼睛刺痛。 论到底,终归是自己懦弱了,是他先放开了手。 捂着脸颊,泣不成声。 * 周颂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来时,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刚准备起身,只觉得晕得厉害,抬手摁住脑袋。 察觉到牵引感。睁眼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正插着输液针。 “醒了。” “岑姨?”听着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您怎么过来了?” 岑佩茹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人,心口疼得厉害,摸了摸她的头发,替她将床位调高了一点,“听说你病了,阿姨过来照顾你。” 周颂宜没吭声。 敛着眼睫。 手指搁着白色的棉被,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您都知道了?” “你爸他也知道了。”岑佩茹说完,微微一顿。想斟酌着用词,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最终还是如实道,“是晏礼那孩子告诉我们的。” 周颂宜眼神凝滞一瞬,转而又释然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莫名的心口一紧,缘由从何而来。 陷入昏迷前,耳边有嘈杂的呼救声。 好心人试图解救自己,却徒劳无功,最终用她的手机,点开联系人拨通了过去。 原来,那通电话,拨到靳晏礼那儿去了。 纸包不住火。 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周颂宜垂下眼睛。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格外平坦。 曾经待过的痕迹,除了肚皮上的疤痕,什么也没留下。 她说:“孩子没了。”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岑佩茹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心口泛酸得厉害。却又怕自己说多,勾起了伤心往事,只道:“你还年轻。” “这样也挺好的。”周颂宜转动眼珠,笑容勉强地看向岑佩茹,“我爸他们呢?” “就在外头。” 她醒来之前,周平津进来看过。什么话没说,可眼圈通红一片。 岑佩茹怕他控制不住情绪,又怕周颂宜醒来时情绪失控,索性就让人在外边的椅子上等着了。 意外的。 眼前这个孩子,冷静到让人心疼。 她站起身,“我这就让他进来。” “不用了。”周颂宜说话的语气很虚弱,脸上也没什么气色,整个人病气很重。 她转头看向窗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现在没什么事了,您也不用特地过来照顾我,挺麻烦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岑佩茹爱怜的目光看着他,“一点也不麻烦。” “岑姨,我爸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有些话,还请你帮我说说,让他别太担心了。” 周颂宜语气很慢。 嘴唇干涩,声音很轻。仿佛眨眨眼,就要消失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岑佩茹没说话,知道她需要时间独处消化。良久,语气也难免哽咽,“好。” “谢谢。” 她转过脸,冲她笑笑。 将被子往身上卷了卷,她又将脑袋偏向一边。沉默着,不再说话。 耳边,椅子被拉开。 椅腿摩擦地板,发出轻微的“刺啦——”声,脚步声渐行渐远,门被轻轻地带上。 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输液管“滴答-滴答-滴答”的输液声。 窗外,三层楼高的银杏,叶子金黄。 秋风吹,叶子落。 像在生命耗尽前,用尽全部力气,在生命的舞台上,落下最后一场翩跹的舞。 周颂宜盯着树上不断落叶的枝干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直到眼球酸涩,才僵硬、机械地转了身。 淋雨季 第82节 孩子没了。 其实也挺好的。 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打算留下来。后来,只是在时间的累加中,产生了不舍的情绪。 留下或失去,只在一念之间。 可能,她曾做出的抉择是错误的。现如今,老天替她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将一切拨回原轨。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更多的是,一种身心上的疲惫。索性,一切回到原轨,也就没有了忧心的必要。 她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等一切修养回来,也就都好了。 所有的那些,都和自己无关了。 第48章 是非人 刚做完手术清醒, 胃里空泛得厉害,却没什么胃口。 周颂宜整个人病怏怏的、食欲不振,不太想吃什么东西。 这种情况, 从早晨清晰一直持续到傍晚。 岑佩茹特地聘请了营养师, 让对方变着花样,做了许多营养均衡、味道鲜佳的食物。 可食物送上来,随着时间的漫去,饭菜冷掉, 扔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她一口没吃。 不说话, 只是一个人静一静。 岑佩茹看在眼里,没当面说些什么,可急在心中。 从房间退出来, 周平津一脸急切地看着她,“还是没吃吗?” “没。” 岑佩茹摇摇头。 “我进去看看。” 周平津从接到消息赶来, 便一直候在病房外。周颂宜清醒前, 他曾进入房间, 久坐了许久。 看着那张消瘦的面颊,刺眼的病号服。 沉默良久。 月光从窗台撒进, 一双眼苍老、疲惫了许多,红色的血丝在眼眶中游走。 日出时分, 见她似有清醒的趋势,连忙手忙脚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她现在连岑佩茹都不大相见, 他的出现,恐怕会更加引起她的不自在。 出了房间, 心里边又惦记着。坐在门外的长椅上, 不时起身,透过观察窗往里探上几眼。 一个下午, 就维持那么一个姿势。 “别,”岑佩茹见他拔腿,连忙抓住他的手。即便房间隔音好,可还是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好不容易睡着,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一个下午,自己一个人怔怔地躺在床上,也不说话。我过去的时候,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拭。” “孩子心里头也乱着,她怕你担心。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平复一下,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予她最大的支持。她不想说的,你也别逼她。” “这些我当然知道。”周平津从腹腔吐出一口浊气,声带嘶哑、疲惫,“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孩子不声不响的。佩茹啊,我真的怕。” 咽喉干涩,声音都带着颤,“我怕,一朝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别担心。”岑佩茹安慰着,“晚一点的时候,我再进去看看。” - 晚上,岑佩茹从宅子里带了自己下午熬煮的粥,又带了点梅婷做的糕点,装进食盒,拎着去了病房。 敲了敲门,继而推门而入。 进门时,周颂宜已经醒来,气色看起来依然不怎么好。 将食盒放在一旁的茶几,目光一扫而过那些冷掉的食物,权当没看见。 她走近,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天黑后,室内太过宁静,麻雀在树上喳喳叫的声音都能进到耳朵里。 岑佩茹轻声说,“有没有想看的电视,阿姨给你调。” 周颂宜仿若刚回神。 “不用了。”她慢慢支起上半身,靠在床头。唇色苍白,眼神无奈地看着眼前人,“我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明天说不定就能下地活蹦乱跳的。” “再说了,您一直陪在我这里也不是数。明天舒樾放假,回家里发现没人,心里肯定疑惑。” “你这孩子,还操起我的心了。”岑佩茹叹一声,眼神从她的眉眼一寸寸落过去,尽量缓着自己的语气,“一天没吃饭了,好歹吃点东西。不然这营养该怎么跟得上去?” “吃不下。” “尝一点。”岑佩茹道,“阿姨亲手做的。” 周颂宜嘴唇动了动,拒绝的话终究是被吞了下去。 侧着目光,看向身旁的保温盒,继而转回头,眼神温和,“那我尝一点。” “好。”岑佩茹走近她的身旁,贴心地替她打开食盒,“吃一点。要是实在吃不下,就放着,待会有人收拾,不用勉强自己。” “嗯。” 盒子打开。里面的饮食很清淡,营养富含量极高,样子看着也让人很有食欲。主食是一点营养粥,内含谷物较多。 周颂宜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咀嚼的动作很慢。 怕岑佩茹会觉得无聊,她说,“我这儿也是很无聊,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没关系。” “好吧。” 她没再开口了。 吃了几口,实在没什么胃口。后面再吃的时候,就变得很勉强了。 岑佩茹也看出来了,于是没再勉强。 替她将餐盒收拾好,起身准备离开。知道周颂宜的性格,她没提留下照顾的事情。 只说,“今天晚上,我就不留下来了。不过,我替你请了一位护工过来照顾你。不然,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和你爸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怀孕这么大的事,她愣是守口如瓶,一点都没告诉他们。为人父母的,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嗯。” 周颂宜垂着头。 不想让他们担心,于是便没再拒绝。 岑佩茹将东西收拾好,起身离开。见人即将走远,他忽而开了口,“他人呢?” 声音很轻,没特地指名道姓,可岑佩茹却都能明白。 脚步顿住,脸上扯出笑,尽可能地揭过话题,“回去了。” “嗯。” 听此,周颂宜骤觉心中一松。 她慢慢地躺回床铺。夜里有点儿凉了,她扯了扯被子,拉到脖子上。 闭起眼睛,房间内,一瞬陷入宁静。 * 不多时,房门被人重新敲响,周颂宜以为是岑佩茹去而复返。 等睁眼看去,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起初有点儿讶异,但转瞬又恢复平静。 对方举止腼腆。 主动向她介绍着自己,“您好,我是过来照顾您的护工。我姓胡,古月胡,单名一个丽字。今年三十四岁。” “我就在这儿,您要是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嗯。” 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比较陌生,尚处于磨合期。 怕周颂宜觉得不自在,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先是打扫房间的卫生,继而又是擦拭摆着百合花的玻璃瓶。 忙忙碌碌,愣是没让自己空闲下来。原本清冷的房间,因为这点动静,稍微显得有点人气。 - 周颂宜躺在床上,但睡不着。 今天睡了一天,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动作时,偶尔会有一阵抽痛感。 她让胡丽将电视打开,追了会儿剧,眼睛有点干涩,就没再看了。只是电视仍旧是播放的状态。 “您别忙碌了,坐下休息一会。” 胡丽:“我不累,把这点打扫完就好了。” “已经很干净了。”周颂宜笑笑,“坐下吧。我现在睡不着,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 听她这样说,胡丽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 去淋浴间净了净手,才重新折了回来,坐在周颂宜病床旁的椅上。 有点儿拘谨,“聊点什么。” “随便聊聊吧。” 周颂宜这会只想找人说说话。 淋雨季 第83节 可没想到,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没有之前那么的无趣了。 胡丽是一个稍微有点幽默的人,会讲八卦与笑话。 尽管这笑话有点儿冷,可她脸上真切的笑容,很轻易地就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有她的陪伴,心情也的确好了许多。 聊的内容很散,天南海北地聊着,有什么说什么。 闲聊中,胡丽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入选的。公司里,比我优秀有经验的人有很多。岑女士给了很多工资,当时大家挤破脑袋都想过来。我虽然也想,但没抱太大希望。” 很真诚地笑了,笑容中还带点羞涩,“没成想,竟然还真的被选中了。不过,一直也没好意思问。” “大概是比较合眼缘吧。”周颂宜想了会又道,“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全凭个人感觉。” “不知不觉找你聊了这么久,不会觉得我烦吧?” “怎么会呢,都是我应该做的。”胡丽赶忙摆手。抬头看了眼时间,“呀!不早了。这都快十点半了,您赶快休息吧。” “还早呢。” 周颂宜抬眼,看着墙壁上的挂钟,“以前上班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于我而言,算早的了。一般都是十一点多,或者转钟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点,有点困意,但是睡不着。” “可能是下午睡够了吧。” “年轻人,可不能总熬夜,会熬坏身体的。”胡丽不赞同道,“身体是本钱,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她又郑重地重复一遍,“一定要注意身体。” 周颂宜被她一板一眼的模样逗笑,也不愿对方为难,“好吧。” “最近有点烦。” “放首纯音乐听听吧,兴许我听着听着就会睡着了。” * 熄了灯,舒缓的音乐在耳边流淌,周颂宜躺在床上,眼神一片清明。 暗夜里,她仰面盯着天花板,却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绪放空,肉身仅仅只是一具躯壳。没有思维,机械地操控着神经。 这件房子,是医院最好的vip病房。视野开阔,空气流通畅。 除了床位,家具一应齐全,更像是小型而温馨的家。 转了钟,胡丽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也睡了,万家灯火沉眠。 周颂宜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窗外看了多久。 看得眼睛都酸涩了,她才转了转眼球,慢慢闭上眼睛。 可惜,睡得并不安稳。 像是陷入一场深海般的噩梦,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水一寸寸没过嘴巴、鼻腔、眼睛,直至将她溺死在这深海中。 她才恍然惊醒,可却怎么都撑不开眼皮。 整个人冷汗涟涟,嘴唇发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她不断地挣扎,嘴唇近乎发出呓语。 忽而,鼻腔嗅到一股类似雨后的森林的气味。 极淡,却熟悉。 下一秒,额头覆上一只手掌。 有人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胸脯,像是婴儿哄睡般的。 慢慢的、奇迹般的,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片刻后,唇间传来一阵痒意,原本干裂起皮的嘴唇,变得湿润起来。 像是有人不断地用蘸水的棉签棒扫过唇瓣。 动作很轻。 她能感觉,却睁不开眼。 意识像是泡在水里,温热的,让人不断地沉溺,四肢变得绵软无力。 天快亮时。 周颂宜猛得惊醒,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 抽痛抽痛的。一瞬间,后背爬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最近,北京的天很干。 窗外风声呼呼,周围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抬手触上唇瓣,感知到的一片润泽。 那么,她真的要以为这是一场几近真实的梦了。 * 流产前三天,还需卧床休养,不能随意下地走动。 只是这种情况,是依照个人体质而异的。 也有流产后一小时左右,身体状况良好时可以在医师的指导下下床活动的。 不过,岑佩茹担心周颂宜的身体,显然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周颂宜躺着觉得难受得很,时间像是过得很慢很慢,每一秒都变得难挨。 她说:“我想下去转转。” “还是再调养一天。不过要是实在待不住,想要下床的话,我待会去问问医生。” 胡丽走上前替周颂宜将床位调高,以此来让她的上半身能够抬起幅度。 视野不再拘泥于那一小块地方,变得宽阔。 毕竟身体难受,人也遭罪。 调整好幅度后,柔声询问:“这样可以吗?” “谢谢。” “不客气,这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想吃点东西,”周颂宜支起上半身,突然对眼前人道,“你能替我去买点粥吗?” “当然可以。”胡丽眼神一喜,“你想吃什么?或者我都买过来尝一尝?” 岑佩茹那天晚上送完晚饭,见她吃了几口,还以为情况会有所好转,结果还是在原地踏步。 营养师变着花地制作餐食,虽知道对方也是好心,可她却是食欲不振。 即便再好看、美味,也只是尝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了。 胡丽看在眼里,也是着急得很。此刻,难得主动开口要吃东西,自然是竭力满足。 - 盯着胡丽离开的背影,周颂宜收回视线,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半晌后,她启唇:“进来吧。” 沉默一瞬,门锁被人拧动,房门被推开。 她闭了下眼睛,睁开时,特地没将视线瞥过去。 很轻声,“你都知道了。” “是。” 周颂宜的脸压在枕头上,笑了下,“孩子没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她慢慢转过脸。 从婚礼到医院,明明只是隔了几天,却像是过了许久。 大概是见过了周自珩,原本干净、英俊的皮囊,此刻添了不少伤口。 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脸上的伤痕没有及时消肿,此刻青一块紫一块的。 昂贵的衣料外套,此刻也皱巴巴的。下颌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狼狈至极。 靳晏礼看着眼前人。明明见面之前,还是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就算刻意冷淡,也只会让人觉得有生气。 此刻躺在雪白的床铺,消瘦的身体罩在肥大的病号服里。 疲惫、像是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抿着唇,想说些什么。 喉间却干涩无比,什么字都挤不出来,安慰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垂着头,连直视她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留下他的。”周颂宜话说得很慢,“现在没了,也挺好的。” 靳晏礼抬起头颅看她。 如果放在从前,他听到这些话,情绪必然会变得失控,不断地诘问于她。 毕竟,他曾私心地想要通过一个孩子,来将她的余生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此刻,看着她失了气色地躺在病床上。 想起三日前的那个雨夜,整颗心瞬间被揪起,不断地下坠、再下坠。 他整个人灰败极了,讷讷地言:“我知道。” “好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就离开吧。”她闭着眼睛,不想见他,“这里有专业的护工,你夜里也不用来我这儿。回去吧。” 靳晏礼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淋雨季 第84节 她不想见到自己,或者说,她迫切地想和自己斩断所有的牵扯。 从来没有这一刻来得清楚、明白。有些东西正在急速流逝,再也挽不回来了。 这次,大概真的要结束了。 “好。” 第49章 是非人 周颂宜出院那天, 医院里栽植的银杏落了满地。行人走在路上,穿着厚厚的大衣。初秋,转眼间, 就到了深秋。 那天, 周平津四人都过来了。 沈滢一进屋,将怀中捧着的鲜花递给她,继而围着周颂宜转一圈,“在这儿几天, 是不是闷坏了?” “你看看你, 又瘦了点。”她语气轻松,“不过没关系,我最近跟着网上学了厨艺, 指定在年前,把你给养得白白胖胖的。” “嫂嫂。” 周颂宜无奈, “哪有那么夸张。” “没跟你夸张。”周自珩将挽在臂间的大衣递给她, “外面风大, 待会出门,把衣服加上。” 周平津站在原地, 一时间有点无措。 看着兄妹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可是此时面对周颂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沉默着, 却是细心地帮她把东西收拾好,自己拎着包, 走在前边。 “爸, 我自己来吧。” “没事,你爸她就乐意这样。”岑佩茹看他一眼, 目光划开,落在周颂宜那双疲惫的眼,“不然,他反而还觉得不自在了。” 在进病房前,周平津的眼眶就不受控地发红。 怕周颂宜瞧出端倪,特地开了窗,吹了好一会的风。 四个人,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问点什么。 他们太了解她的性子了,越是装作不在乎,心中就越在意得要命。 无法让时间极速疗愈,能做到的,便只有粉饰太平。将这,当作一场普通感冒而导致的住院。 这几日,时间太过难熬。 总也放心不下,又怕周颂宜见着自己为难。于是,总在夜里偷偷地隔着观察窗瞧上几眼,宽慰自己。 “还是回家了好,这医院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里边的消毒水刺得要命,晚上安静得可怖。”周平津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爸爸让你梅姨炖了爱喝的汤。正好深秋了,再过阵子就步入冬天了,趁这个时间,好好暖暖身体。” “好。” 周颂宜的笑容温暖,“谢谢爸。”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让你们操心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周自珩显然不大认同这句话。 “以后无论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吧。爸爸以后不会再插手了,周家也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周平津看着眼前消瘦的女儿,也后了悔,“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怎么说这些。”岑佩茹瞪他一眼,“不是说好了,不说了吗?” “瞧我这张嘴。” …… 看着两人拌嘴的模样。 周颂宜抿了抿唇、没吱声,心底那些干裂的缝隙,像有暖流淌过,渐渐得到滋润。 * 回了周宅,日子好像又归于平静,像是园子里一湖平波无澜的活水。 时间慢慢淌过,曾经的那些痛苦,好像也一并随之流逝,渐渐变得不复存在。 似乎是麻痹,亦或者是自身的充实。 这几日,周颂宜不是听曲,就是画稿的。尽管忙得不可开交,可精神却很满足。 原本郁结的心情,在自我的充实中,得到了极大的调节。 深秋,落叶渐多。 后山每日能听见风揉动叶子的声响。一日又一日过去,树梢的叶子越来越少,原本栖在树间的鸟雀,不得不振翅,寻向温暖的南方。 周颂宜坐在椅子上发怔。这段日子,她好像对时间格外没有概念。 此刻,见到眼前的场景,像是梦游许久的魂魄归了位。 她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发现,竟然就要十月底了。 上次闹出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此刻回想那些细枝末节,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流产后,很少看手机。事情的最终解决办法是什么,周自珩没对她提起过,家里的其他人也没在她面前提及过。 如果不是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段事,那大概她真的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扔掉手机后,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与互联网隔绝了。 此刻,点开微博。在搜索框,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词条已经被屏蔽了,什么都搜不出来,显示一片空白。 只有两家公司的官号声明,格外瞩目。 靳家的公司官方账号,已经对于上次闹出来的风波做出了回应,而他们家的账号,紧跟着靳家一同做出了回应。 手指下滑,点击展开。 【声明】 [关于近日的不实传闻,我司特做出以下澄清:我司ceo靳晏礼同周氏千金——周颂宜,现已和平分开。对于散播两人不实言论,于两家公司造成恶劣影响者,本司将会依照法律程序,追诉到底。] 这么一段文字,一眼看去,其实费不了太多时间。可周颂宜盯着这段声明,愣是看了许久。 曾经渴望的、想要的自由,如今彻底实现了。 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靳晏礼也如同他承诺的那般,再也没来打扰她的世界。 可内心,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闹的这一出,终究还是没能瞒过靳老太。 几天后,周颂宜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接通后,对方沉默几秒,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语气略微哽咽,“周丫头,晏礼都告诉我了。你们结婚的这件事,终究是我们靳家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委屈。” 她叹气一声,“是我管教不力。” “要是早知这段姻缘是这样来的,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都已经过去了。” 山映斜阳。 周颂宜看着橙红的落日悬挂在林间,像是一颗咸蛋黄似的,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诉说着。 可握着手机的手指,不断地缩紧、泄力,再用劲。 如此往复。早已出卖了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是这儿没别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临挂断电话,天空最后一抹光掩藏进了山头,她收回视线,“奶奶,注意身体。” * 秋天很短暂。 周颂宜在宅子里住了好一阵子,等身体彻底恢复,周平津才勉强放下心。 这几日,她捡起丢了许久的课业。每天不是窝在房间跟着人员学习,就是在捣鼓自己的皮影人物刻画。 周平津虽然没过问,可还是特地让人订购了上好的演奏乐器,差人送到周颂宜的房间。 只是当她的面,却只字未提。 流产的事情,周舒樾起先并不知情。后来,微博上闹出的那件事,终究还是没瞒住。 那阵子,人虽然待在学校上课,可每都准时给周颂宜发消息关心她的身体。 几天没见着,非得打一通视频电话,才算安心。 周颂宜在家休养了好一阵,不日后将前往泰安,继续跟在范师傅身边学习。 这件事被他知晓后,还准备特地请一天假,回来送送她。 毕竟,这一次过去,少则十天半月的,多则一个月跑不掉的。 * 十一月,秋天早已过去。寒风刺骨,这么冷的天里,周颂宜的腿疾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人不在眼前,要是出了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一时也赶不过去。 大家心里头,都忧心忡忡的。可没人敢当她的面提起这件事。 流产住在家的那段时间,虽然面上装作无事发生,大家也都配合着。 可无论怎么补足营养,却始终长不了一点肉。 每天的活动范围,就那么一小块地。 无人看见的地方,心情低落,像是抑郁症的征兆。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曾经上中学的那段时间。 “爸知道,说得多了,你也就不爱听了。”周平津道,“爸爸不懂这些。最近天冷了,你去泰安,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身边没个熟悉的人照应,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也不能及时知晓。” “颂宜,”岑佩茹看着她,“我们和你秋花姨商量好了,你这次过去,把她带着一起吧。” “早前,她是待在你祖母身边服侍的。老太太走了,她一时闲下来了,也不自在。你把她带着一起过去,我和你爸的心,也可以回落到肚子里了。” “好。” 淋雨季 第85节 这次,没再说拒绝的话。 - 周颂宜给范师傅发去了自己在家练习的视频,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两人沟通好时间,买了两天后直达泰安的高铁票前往。 许久未见。从秋天,到冬天。 “一阵子没见,你瘦了不少。”甫一见面,范师傅就注意到她整个人发生的变化,关心了一番,“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当初回北京,是因为周自珩和沈滢的婚礼。 不过,距离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可却发生了许多事情。 流产的事,周颂宜没提。 只和对方表明,因为一点私人原因,耽搁了一点进展。 但好在她学习速度飞快,能力不错。情绪调整过来后,很快追上了原本的计划进展。 这些事,她没法去和对方讲。 只能摇摇头,“没事。” 闻言,范迟宇也没再多问。 * 北风呼啸,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施施然地来临。 树尖上缀着白花儿,若人声重了点,保不齐“啪嗒——”地掉下一捧雪来。 行人往来,各个裹得和粽子无差异。 周颂宜腿疾暂时没复发,可骨头缝钻出的痛,却是实实打实的。 秋花提前准备好了一切,地暖烧起来,暖水袋准备着。就连止疼药,也特地从北京带了过来。 此刻,灶上边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泡。 周颂宜从自己的随身包里翻找出两张票根,将她递给正在一旁织围巾的秋花,“秋花姨,这个是戏馆的票根,范师傅给了我两张,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熟人,就您一个。” “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瞧瞧。” “我肯定是要去的。”秋花接过票根,“这可是你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呢,你爸他们过不来,我正好给他们录点视频。” 范迟宇过几天有一场演出,演出地点在一家戏馆。 周颂宜早前也跟着去观摩了几次,这次对方特地和场院老板协商,点名要给她一场演出机会。 这件事,秋花前几天就听她提过了。 她说:“这几日,你忙着演出的事,没怎么看手机。他们联系不到你,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 “秋花姨最好了。”周颂宜凑到秋花的身旁,对她笑得灿烂。 “你啊,”秋花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次表演结束,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好好待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她眼神心疼,“我看了天气预报,这阵子天天都要下雪。你的腿,一到这个时间就变得敏感。昨晚睡觉,是不是腿疾犯了?” 每晚,周颂宜睡下后,秋花都会来到她的屋子里转转。 昨夜,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她躺在被子里,弓着身体,表情痛苦。 整个人冷汗涔涔,手下意识地捶打自己的膝盖。 如果不是深知周颂宜的秉性,她大概就要被她给骗过去了。 白日里,总是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不想大家太过担心。 秋花叹了口气。 去客厅烧了壶热水,将水灌进热水袋,塞进周颂宜的被子里。 那时候,才知道被子压根就没睡热,摸上去一片冰凉。 她替她揉着腿弯。 那夜,两人谁都没说话。 “我会的。”周颂宜眨眨眼睛,思绪回笼,“这次,我都听您的。” “不过昨晚的事,您先别告诉我爸他们。不然,除了徒增他们的担心,什么也改变不了。” 秋花深深地看她一眼,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 - 表演那天,户外刮了大风,雪如鹅毛。 气温极低,来往人员,皆穿着厚重的棉袄。直到进入温暖的馆内,被热气烘烤,才脱下外边笨重的棉衣。 “腿疼吗?” 秋花神色忧心,“我就在旁边,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 “还好。” 周颂宜点点头,“别担心,您先坐着吧。我得到后台去了。” 秋花盯着她脸上的神情,确认真的没事后,才放下心,“嗯。” 等人走远,周颂宜险些站不住。她赶忙伸手撑上墙壁,慢吞吞地挪动步伐,来到后台。 好在是坐着表演皮影,痛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首先开场的是范师傅,在对方表演期间,她一直坐在一旁静静观看,学习对方的神态、语气。 表演谢幕后,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范迟宇走出幕布。 后台开始进行整理,在对方讲话期间,为下一场戏清场。 时间越临近,周颂宜越是紧张,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一瞬间,全然忘记了自己腿疼的事。 人生中,第一次在大众的面前,进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皮影表演。 刚开始表演时,底下鸦雀无声,她的神经绷得很紧。 一个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又是旁白的。 神经紧绷,但好在忙中未出错。直到完成最后的动作,她捏着竹子的手,汗水湿润掌心。 腿骨缝隙间的疼痛,已经浑然不觉。 台下掌声热烈,悬着的心才算落地。还好,没有搞砸。 谢幕时,周颂宜走出来。 除了秋花身侧的位置。场馆中,近乎座无虚席。 那人在她走出白幕的瞬间,紧了紧脖颈的围巾,低着头,匆忙借过离席。 第50章 是非人 戏馆不大, 大约可容纳几十人。周颂宜谢完幕,从后台侧边走下了观演席。 刚走到秋花的身旁,才发现周平津一行人, 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北京抵达泰安。 大半个月没见面, 此刻异地再见,还是在人生中的第一个表演场合,难免震惊。 她捂着嘴,眼睛一瞬变得通红, 眼眶中盛着晶莹的水渍, “你们怎么过来了?!” 又欣喜,又无措地看向身旁的秋花。泪水从眼眶滑落,“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故意瞒着我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周舒樾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 将手中的那束洋牡丹花束递给周颂宜, “当当当——” “姐, 这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演出,竟然还让瞒着我们。要不是秋花姨在电话中不消息走漏了风声, 我们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听到这,秋花对上周颂宜的目光, 难免羞赧几分。笑着说,“我怕人总会留下遗憾。视频中看, 终究是死物。” “马上就要元旦了,你这边收尾工作结束, 回到北京, 差不多也是一周后的事情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大家这么长时间不在一块。”周平津那双泛着细纹的眼尾,此刻上扬着,“今天周六,舒樾休息在家。公司上面的事情,已经交给自珩打理了,我和你佩茹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这次过来,我们也就当作来旅游了。” “表演很出色,”他赞许,“你秋花姨说得对,视频和亲眼所见,终究还是不同的。这还是爸爸第一次见我们家颂宜不一样的一面。” “很欣慰。” “我也是。” 岑佩茹脸上的笑容真切,“不过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皮影表演,我们家颂宜带阿姨见世面了。” “哪有。”周颂宜胡乱擦了擦眼泪,见他们这副模样,又哭笑不得,语气哽咽,“那都是你们对我的滤镜太厚了。” “姐,你太谦虚了。” 周舒樾穿上自己的羽绒服,继而摸出手机,“今天难得我们在一块儿。姐,你在这儿也待很久了,有没有什么还不错的饭店,推荐推荐?” “有是有。”周颂宜眼圈红红的,不大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几乎是强忍住的,她扭头,往后台那儿看了一眼,“不过要等一会。” “这边结束后,还有点收尾工作。等处理好,我和范师傅说一声,待会给你发消息。” “这样好的日子,怎么还哭了呢?”周平津眼神温柔,“不急。” “我们都等你。” * 新的一年,以皮影表演为开端,生活变得忙碌,跟着范师傅走街串巷。 在大众面前又进行了几次皮影表演后,周颂宜对于皮影的操作,逐渐变得熟稔。 一切都在往良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北方冬天还是太过严寒。气温一降再降,许多人在家中屯好过冬的食物后,便很少出门了。 相应的,街上的行人减少了许多。 由于大多数皮影戏馆,都是小成本运营。收入不高,亏损乃是常态,全凭这一腔热爱在维系运作。 现如今,临近春节,很多场馆已经打烊了。 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没有走进大众眼前时,注定了它是小众的。 淋雨季 第86节 小众,就意味着知情、了解的人士不多,年轻人更倾向于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愿意为其买单的人士更是少之又少。 难以维系生计,导致愿意学习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随着老一辈传承人的离去,这门非遗手艺传承,未来或将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期。 断了代,慢慢的,也就失了传。 和范迟宇商量一番后,周颂宜从泰安返回北京,已是隆冬天。 身体受天气影响,周颂宜的腿使不上太大力道,偶尔疼得人冷汗涔涔。这几日,她几乎都是卧床休息。 临近年关,周自珩也忙得天昏地暗。开大会、跨国会,各种会议开不完,还得处理公司的年会。 一时间,偌大的宅院,只有她和周平津、岑佩茹在,以及家中待了几十年的佣人。 沈滢偶尔也会回来,同她聊聊天,关心她的身体。 周舒樾已经放了寒假,不像高中那样还有寒假作业,于是三天两头地就往她的院子里跑。 不想大家将注意力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索性一直闭门不出。 最近雪停了,短暂地放了晴。 尽管冬日里的阳光仅仅只是一个摆设,没什么温度,但周颂宜的腿,痛感没有早前那么强烈了。 不至于疼得整夜睡不着,需要靠止疼药来维持睡眠。 趁这个时间,她打算回一趟自己的工作室。马上就要过年了,想把先前存放在里头的东西取回来。 顺便,再在那处待一几天。毕竟总是待在家里,终归不太自在。 这段时间,不疼的日子里,她都有在认真学习、翻看各种资料。深造皮影的学习,寻找皮影传承的突破口。 有些东西,时间太短,掌握住的仅仅只是皮毛。 需要不断地深造、革故鼎新,才能将渐渐失传的手艺发扬光大。 不过她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虽然明面上没有表态,但大家都很担心她的身体。 于是,在开口提出想法之前,她主动表明自己这次可以带着秋花一起。 * 今天大寒,北京迎来降雪。 外边雪如鹅毛。一道草地雪深点,像是一块蓬松的蛋糕;一道草地露着深色的绿茬,新下的雪,将将覆盖绿叶尖。 周颂宜无事可干,坐在轮椅中,将许多年前看的《星你》、《w两个世界》投屏又给刷了一遍。 室内热意烘烤,难免有点儿倦怠了。 她歪头、靠在沙发边,拿起手机,刷了会儿微博。 人民日报正在直播故宫的雪。 点进去看了两眼。 故宫的红瓦覆了一层白。既下雪又刮风的,两名记者冒着严寒,给全国的观众直播讲解。 摄影机转动,漫天飞雪、银装素裹。视野中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与地。 都说下了雪,故宫就成了紫禁城。 在北京这么多年,除却中学时代,偶尔在冬季去过几趟故宫和颐和园。 自从腿病犯了,冬天就像冬眠的动物,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从前,她对于坐轮椅这件事态度格外应激。 曾偏激地认为,这只会让外人知晓她是一个残废,一个失去行为能力急需他人照顾的废人。 怜悯、同情,即便是善意的眼神,都会让她如临大敌。心太敏感脆弱,神经就绷得紧。 家里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在她面前说错了话。那几年,可以说是所有人的噩梦。 周颂宜自厌情绪达到峰值,将门反锁,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同龄人的霸凌、身体的缺陷,最是无声、伤人。 屋内的那扇窗,将她的世界划分成两块。那时候,外边的雪,下得也和今天一般大。 那段时间里,周自珩和周舒樾轮流蹲守在她屋外。 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出的新鲜玩意和冷笑话,一天一个,都不带重样的。 试图融化她冰封起来的内心。 再后来,她慢慢地也就接受了现实。 视线从直播中移开,想起周晚棠在故宫里面工作,于是点进和她的的对话聊天框,闲聊了几句,【刚才无聊,刷了会儿微博。刚好发现人民日报正在直播故宫落雪[链接]】 “在看手机呢?”秋花正在厨房中忙活,探头出来时,刚好看见周颂宜低着头敲键盘,“这几天天冷,我打算晚上煲点汤喝,暖暖身体。” “颂宜,你是想喝萝卜汤、海带汤,还是莲藕汤?” “莲藕吧。” “那行。”秋花擦了擦手,从厨房走了出来,“我待会去买点莲藕。” “今日既是大寒,又是腊八的。再过几天,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这个星期待过去,我们就得回宅子里了。”她说,“你爸他们,终究还是担心你。你不在他们眼前,也不大敢和你联系,于是这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嗯。”周颂宜关掉手机,笑着说,“我知道了。” “正好,我这边事情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 马上就要新年了,靳家的公司年会定在1月20号这天。 往年都是靳嵩朗参加的,今年却是个例外,大概是家里头闹的这出事过于难堪,又或者是靳晏礼接手了公司。 这下彻底撒手不管,连走个过场也不愿意了。即便如此,年会排场还是一如既往的浩大。 靳晏礼正式接手公司,也就这一两年发生的事。 去年,周颂宜在他的身边,他忙着照顾她,压根也没心思参加这些,事情都交给了汤烨希去办。 今年,或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者是她不再他的身边。 难得在年会现了身,但也没待多久,走了个过场。 汤烨希深知其秉性,这番做法,大概率还是要继续当甩手掌柜。 他问:“你待会去哪里?” “有点别的事要做。” “你能有什么事?实验室那边,最近也不需要你耗费太多心力。”汤烨希西装革履,游刃有余地和过来打交道的老板客套着,等人走远后,又继续道,“还是说,最近感情进展不顺?” 靳晏礼和来人碰了碰杯,客套几句后,“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这你们家的公司年会,让我一个外人处理,你这个做老板的离开,不太合适吧?” “而且,”他抽走靳晏礼手中的酒杯,“你不是酒精过敏,还喝酒?找死也不是你这样的。” “弟妹电话多少,我替你联系她,也好过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你别打扰她了。” “只是轻微过敏。”靳晏礼没大在意的语气,“来之前,我已经提前吃过抗过敏的药了。” 隔着落地窗,灯火辉煌,“这杯酒喝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当我出门透口气吧。这些天,事情挤压在一起,太累了。” “难得有你松口说累的时候。” 汤烨希挥了挥手,不耐的语气,“走吧走吧。” “谢了。” 出了宴会厅,因为喝过酒,靳晏礼也就没自己开车。 从前总是给靳嵩朗开车的司机,如今在对方退下去后,变成了他在公司里的专职司机。 “是要回庄园吗?” “不用。”靳晏礼捏了捏眉心,“随便转转吧。” 闻言,对方没再说些什么。 车开上路。因为天冷,街上实在没什么人来往。 冷清清的,两侧行道树挂满冰棱。高楼建筑,夜景照明灯依次亮起。 楼房鳞次栉比,晚灯昏黄。 靳晏礼侧着头,清隽的面皮泛着潮红。侧着头,凝望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眸色深沉。 良久,他说:“去灵境胡同那处转转吧。” - 商铺还未打烊,招牌上的发光字在黑夜中清晰可见。 现在这个点,路上没什么人流量,只有下了班,匆匆赶家的行人。 门外高大的白蜡树,叶子在风中凋零。冠顶立在风雪中,粗壮的枝干,盛了不少雪。 巷口的电线杆、晚灯,正在不知疲惫地工作。晚灯点亮。昏黄的光,从灯泡散出。 街景变得熟悉无比。 靳晏礼降下车窗。冷风拂脸,混沌的思绪,清明几分。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让人将车速降低。 迈巴赫车身浸在黑夜中,缓慢、低调地行驶在胡同路上。 车身即将擦过,靳怀民叹一口,车速一再放低,最终停在大门右前方。 他问:“不进去看看吗?” 那个瞬间,靳晏礼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许多事情。 周老太离世前,曾单独留他,同他说了许多话。只是这些话,他从没对周颂宜坦诚过。 谈话内容,多围绕两人之间的感情展开。 在老太太心中,这份感情开始得不太美好,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对待周颂宜,好好经营两人之间的这份感情。 淋雨季 第87节 后来,周颂宜同老太太谈及离婚的事。 那次的谈话中,他才真切地从第三者的口中得知,这段婚姻之所以还能维系,是因为从前她还愿意将就着过下去。 可在一起每一天,她并不快乐。 爱是尊重,是成全。 并非一味的强迫,将自己的渴求、占有,病态地套在一个人的身上。 试图以此,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他只有周颂宜这么一段感情。尚是初学者,很多地方,需要去尝试、挖掘。 那时,他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可以把握住一切。 可现实揭开假面,内里早已血淋淋一片。 视野中。 两只扎眼的大红灯,对称笼悬挂在门廊上。 如意门敞开着,厢房内灯光在运作,灯光浮散出来,被鹅毛般的雪吸收。 落进眼里,只剩下两只橙黄的小圆点。 “靳叔,您说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靳晏礼恍惚着。许久后,给了自己答案,“原来,我的爱于她而言,是束缚。” “走吧,”晚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变得温柔,他升起车窗,“她不会愿意见到我的。” 第51章 是非人 下午的时候, 秋花去市场里头买了新鲜的莲藕,又买了点制作腊八粥的原材料。 此刻,厨房的砂锅正在熬煮八宝粥, 周颂宜坐在客厅看电视, 打算进去帮帮忙,结果被赶了出来。 无奈,折返回来,重新盯着荧幕。 很久没看卫视台了。这几年, 新上映的剧集, 也没什么味道。 她不太爱看电视,现在刚到七点,央1的新闻联播准时播报。 电视机中, 传来康辉国泰民安的声音。 周颂宜瞥一眼,将视线收回。这两日, 她跟在秋花身边, 学会了织围巾。 此刻, 矮几上的柿子造型熏香,甘、涩的味道, 在鼻息中淡淡萦绕。 突然,红木沙发旁的座机响起。 注意力拨远, 新闻联播充当背景音。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 拿起听筒。 周舒樾舒朗的嗓音,透过电流传进耳朵。 老生常谈的话题, “姐, 你吃完饭了吗?” “没呢。” “今天腊八,有没有吃腊八粥?” 周颂宜视线往厨房看一眼, 对上秋花的眼睛,眼睛弯着笑。 用唇形告诉她,这通电话是周舒樾打进来的。 砂锅上了气,”咕嘟——咕嘟——“地滚着泡,“煮着在呢。” “说吧,什么事?”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不嫌累吗?”周颂宜无奈失笑,“过完这个周,就回去了。” 刚搬过来的那几天,周舒樾没事的时候,总爱往这儿跑。 后来,被周自珩“训斥”几次后,也就老实了。不过只是从行动,改为电话“骚扰”了。 三不时地旁敲侧击,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家宅大了,人丁稀少,难免显得冷清了。 电子产品,能够图一时的精神愉悦。时间久了,难免无趣了点儿。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找你的同学们玩。或者,现在距离新年还有一阵子,出国玩一段时间,到时候再飞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我还真有这想法,不过是在年后。”周舒樾得到了周颂宜的答复,也就没再继续骚扰了,“同学约我去爱尔兰,准备在那边待几天,体验一下极夜。” “记得做好攻略,注意安全。” “嗯。” 聊了三两句后,通话挂断。 秋花问:“舒樾打电话过来,是不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嗯。” “哎,这孩子的内心也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以前,你和自珩还没成家的时候,他也总比较粘你。 起初,还会在自珩那儿试图汲取一点感情的温暖,后来碰了一鼻子的灰。虽然话不说,可内心还是极度渴求得到你们的认同的。” “好在,这几年,自珩的态度有所缓和。” “嗯。” 周颂宜垂下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颂宜,我打算做点馒头。不过屋里没有发酵粉,我去外边超市看看,买点回来。” 秋花在洗水池上洗净手掌沾着的面粉,脱下系在脖颈的围裙,取下搭在客厅落地衣架上的羽绒服,三两下套上身。 匆匆出了门,“你就在屋里面待着,哪儿也别去。天冷,路面结了冰。稍不注意,容易打滑摔倒。” “我知道了。”周颂宜抬起眼看她,“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乖乖待在家,等您回来。” 秋花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噗呲——”笑出声,“我出门了啊。” 推开木门,悬挂在房檐下的风铃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外的风,迅速窜进屋内,架子上搭着的毛巾被吹开,直条条地垂挂在沙发扶手。 门嘎吱阖上,那一抹白迅速从眼底消退。客厅里,只有新闻联播播报的声音。 周颂宜盯着秋花的背影。等人走远后,她将放在膝盖上的线团搁在茶几上。 取过落地衣架上搭着的红围巾系上,将毛毯覆盖在自己的膝盖及以下部位。 点了点轮椅扶手处的触屏键,控制着轮椅在房间中自由行动。 很快,她来到门边。 这几天,她待在房间中,说不发霉,真是有点儿虚假。 家里的菜,囤了许多。秋花一般不怎么离开屋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真的很难出门转转。 推开门,凛冽的空气强劲地扑上脸颊。室内的暖气和冷气对冲,周颂宜就杵在门边上,一半是冷,一半是热。 转身关上门,继而拉高围巾,将自己的下巴缩进柔软的围巾中。 其实体感,不算太冷。没有他们口中的那么夸张,或许这也只是因为担心她,仅此而已。 每年冬天,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在暖和的房间中的度过的。 像温室里的花朵,难以触及外边的天日。冬天的日升日落,从十五岁那年过后,就很少看见了。 冬天天色沉得快。视野中,晚灯照不到的位置,黑黢黢一片。 像是深渊,未知的,总是格外令人恐惧与害怕。 而那些被光线探索过的位置,温暖的、柔和的,像是冬天里的一杯热茶。 “喵呜~” 对面的矮房上,窜出一只狸花猫。 这只猫,是隔壁的邻居家养的。偶尔见过几次,但时间并不长。 此刻,估计也是出来溜达的,这一圈过后,就要回到温暖的窝里了。 太冷的天,室外待久了,容易冻死。 此刻,脚步稳健地在屋顶上飞檐走壁。 一眨眼,跳下房檐,身影融进灯光探不进的黑暗中。 她的视线很快被吸引过去。 - 直到塞在羽绒服口袋中的手机,传来熟悉的铃声,这片祥和、宁静的空间被搅扰,周颂宜才恍然回神。 手指伸进口袋,触到的手机冰得像块铁。 看着来电显示,她摁通了接听键,“喂,哥?”视线仍未从毫无动静的房檐拔走。 “还在工作室里住着呢?” “嗯。”周颂宜嫌手机冰,将它从耳边放下,搁置在膝盖上,摁了免提键,“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对面笑一声,“今年公司的分红,我已经让人打你的户头上去了。” “马上新年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他问,“北宋天青釉的茶盏,怎么样?” “也就还好吧。” 周颂宜本来还没记起,现在听他提及,其实有点儿恍惚。 毕竟北宋天青釉的茶盏,她其实已经拥有了一套。 前年新年,靳晏礼来到宅子里送来的那一套,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落到了她的手里。 明明只是一年多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很久。 藏品,放在家中的藏品阁里头了。这么久过去了,里头的茶瓷又添了一批新的。 可唯独那套,积了灰。像是生根发芽了一般,再也没被触碰过。 淋雨季 第88节 “今年还变得挑剔了?”周自珩不知晓那件事,哼一声,“也行,换一个。不过具体是什么,等除夕那天再揭晓。” “嗯。” 周自珩又在电话那段叮嘱了几句。周颂宜走了神,没注意听。 她低下颈,哈了口热气,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掌。 再抬眼时,整个人僵住。手中的动作,像是缺了润滑油的老旧机械,僵硬、卡壳。 听筒里,周自珩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模糊。 脑袋像是有白光闪过,白茫茫一片,让人无法产生思考。 “好久不见。” 灯光被人给遮挡,浮进她的眼睛时,淡了许多。 即便如此,僵硬抬起头时,那张脸带给自己的冲击,并未减少分毫。 周颂宜怔怔然。 算算时间,已有月余未曾见过面。 靳晏礼执伞,伞檐抬高,两人视线交汇在一起。和从前相比,他瘦了一点儿。 大概是才从酒会中脱身,周身弥漫着淡淡的纯酒味,混杂着松香、雪的凛冽。 即便想忽略,可这股气味直冲大脑。 兴许是染了酒精的空气,吸进鼻腔里,和饮酒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那刻,她觉得自己或许也醉了。 除却怔然、无措,鼻腔泛酸。 - 靳晏礼挣扎了许久。比起大脑中衍生、臆想的驱赶与抵触,渴望见到爱人的强烈欲望,最终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可到踏上这片土地时,纠结、期待与忐忑,在这一霎那尽数化成动作的摇摆不定、小心翼翼。 直到看见心上的爱人,那一刻,人生前行的方向突然变得清晰。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了。 在爱情上的畏畏缩缩,全部来源于周颂宜施舍的那点爱意。 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能够爱上自己,哪怕变作一条狗跟在她的身边,也是值得的。 心脏中夹杂着许多肮脏、卑劣的想法。那种想法在见到她的时候,变得更加旺盛、强烈。 曾经的后果,血淋淋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只能用意志力强压下去。 伞面一点点倾斜。 靳晏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爱人,捏着伞柄的手指,几乎不受控地在颤动。 眼中没什么情绪。不笑的时候,几分薄情。 试图再张开嘴,说点儿什么,却只有那句说烂了的,“还好吗?”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尚未成熟、尤带着鞣酸的柿子。 一口咬下,唇腔里只有满嘴的苦涩。 傍晚的雪势不大,很细。 像雨丝。在灯光下,密密地交织着。 手机屏幕熄灭,周自珩不知几时挂断了通话。 对面矮屋上,原本窜进黑暗中的小猫,此刻动作灵敏地跃上覆雪的石榴树,继而灵活地跳上漆黑的瓦片。 离开的那刻,石榴树砸一大捧雪。在他的身后,起了一层雪雾。 周颂宜一个激灵,空白的大脑,抽丝剥茧的思绪,此刻尽数回笼。 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公司年会,和往年大差不差,没什么新意。待着也是闷人,我偷溜出来的。”靳晏礼低头,眼睛直视着她。温柔的雪夜里,灯光拓下,都浸了几分柔情,“这么久没见,最近过得还好吗?” “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秋花姨和我一同过来的,”在外待了片刻,屋里浸的暖气,早就散去。腊月的风一阵阵的,周颂宜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今天晚上蒸包子。不过没有发酵粉,她去超市看看去了。” “嗯。” 靳晏礼脱下棉衣。年会在室内开展,里边暖气盛。 他穿着正装,从车上下来后,将早前放置的羽绒外套披在身上。 身材高瘦、却不失力量感。因此看上去,不仅不臃肿,反而在季节的映衬下,多了点为人夫的伴侣感。 知道周颂宜渴望什么,于是便没提天气的事。又或者,以两人现在的相处氛围,他也没那个资格。 此刻,只是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羽绒服脱下。蹲下身体,皮鞋配合下蹲的姿势,鞋面微微弯折。 索性,他的衣服于她而言,过于宽大。从脖颈以下的位置,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寒风被遮挡。 这件衣服,自始自终没留下温度。 两人现在的身份关系,多少还是处在尴尬期。由于目前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尚在婚姻续存期。 只是比起寻常夫妻,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这段时间内,几乎零交流。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么他和她之间,大概隔了数不清的秋了。和那些分开许久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医院一别,从秋到冬。季节、时间、市容,都在发生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两人心知肚明的承诺。 靳晏礼知道自己出现得太过突然,怕会对她造成困扰。向他解释自己的来意,“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可出了会场,才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原想着去长安街转转。只是外面冒着雪,车行一路,冷冷清清的,像这冬天一样。”他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好像哪儿都不属于我。兜兜绕绕,还是遵从了本心。” 离开前喝下的酒液,早已发酵。 衣服沾着的气味,在冷天中渐渐散去,面颊上的薄红,却怎么也没能散去。 酒精上脑。那些蠢蠢欲动的卑劣,险些克制不住。 靳晏礼闭了闭眼,睁眼时,胸腔吐出一口气。 他说:“我想见见你。” “仅此而已。” 情人间呢喃、温存的话语,在他的口中说出,仿佛变得稀疏平常。 被注视的那个瞬间,周颂宜从他的眼底看见自己。她的思绪开始变得恍惚、混沌。 记忆如绵密的雪花般纷至沓来。 曾经以为自己忽略掉的相处、细节,在这一刻,因他的话,而一点点变得清晰。 如同昨日才发生过。 爱虽开始得不堪,可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并不是只有针锋相对、冷眼相待的。 也曾有过温情,兴许在某一刻,悄然动过心。 时间的钟表,回溯到一年前。 那时,两人刚在一起。冬天最寒冷的时候,腿疾复发,坐在轮椅上无法下路。即便室内温暖,可她仍然疼得厉害。 内心脆弱,又极度缺乏安全感。 是他替自己擦掉眼泪,温暖的手掌覆在膝盖上,不厌其烦地替她揉着。 试图将自己的体温,通过肌肤的想触传递过来。 生理期亦同样如此。 胀痛的小腹,被人不轻不重的按揉着。那些床笫间的情话,在敏感脆弱的时期,从他的嘴巴里说出。 相反,没有讨厌,似乎隐隐产生了依赖。 她和他,大概是契合的。 去年除夕前夜,两人没有回到靳宅。靳晏礼没提,但她或多或少也能猜测到一点。 屋子里待久了,往年不被允许的出门,今年身边换了新人,不用再恪守古板的教条。 只是奈何临近新年,许多场馆闭门歇业。 即便开了张,也是冷冷清清。 靳晏礼包下整座游乐场,夜深人静的雪夜,一起乘坐摩天轮。 玻璃窗外,在灯光的掩映下,雪如鹅毛、簌簌飘落。 唯美、梦幻。 摩天轮登上至高点时,他突然朝自己凑近。后脑勺被人扣住,温热的吻落在唇瓣。 呼吸交融。 说没有动心,那都是虚假的。童年的少女心,在那刻,怦然烧起。 只是当时,羞恼多于温情。 眼瞳中的灯光逐渐变得清晰,周颂宜回过神,像是后知后觉地记起。 接吻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当时,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同现在别无二致。 而她,也曾片刻地沉溺进去。 忽然,有点不敢去窥探自己的真心了。 她抿了抿唇瓣,“我想我们分开的时间,应该还不至于到了忘记彼此面孔的程度。天冷、雪大,见也见到了,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回去吧。” 靳晏礼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明明是逐客的话,可听她说得诚恳,话里似乎在为他着想的架势,唇间便不自觉衔着笑。 淋雨季 第89节 他的视线下移,“腿还疼吗?” “还好。” “嗯。” 甫一点头,靳晏礼收了伞。 “外边儿风大,我推你进去。”他俯身,替周颂宜拍了拍围巾上的雪。 在刺眼的白中,这抹红倒真是扎眼得很。前年第一次见她时,也是系了这么一条围巾。 兜兜绕绕、挣扎这么一圈,他和她的结局,也只是从陌生人变成一对覆水难收的夫妻。 曾经,他沾沾自喜的那段关系,不久后,也要失去了。 真要算,还是有那么点儿不甘心,可那些和她的高兴、快乐、自由比起来,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周颂宜。 “冷风吹久了,腿又该疼得厉害了。”靳晏礼站在她的背后,“我咨询了德国一位非常擅长骨科疾病治疗这方面的教授,等开了年,让周平津带你去那边看看。” “我不去。” “别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把握。”周颂宜冷冷道,“无非就是冬天的时候疼了点。一年四季,除开这个季度,其余时候,我都好好的。” 下了逐客令,可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靳晏礼沉默着。 周颂宜挨不住,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看见矮几上的莲花纹瓷壶。手一指,硬着头皮问,“要喝水吗?” “不用了。” 话音刚落地,门被推开。悬在门顶的风铃晃动,发出声响。 秋花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雪,将才从超市购买回来的东西搁在玄关柜上。 弯身换鞋,就看见站在客厅里的靳晏礼。 她先是视线讶异地从周颂宜身上划开,继而走上前,“晏礼怎么突然来了?晚饭吃了吗?” “刚从年会过来,已经吃过了。” 闻言,秋花的视线再次不着痕迹地朝周颂宜落去一眼。 后者沉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 心中逐渐有了思量,“今天腊八,晚一点我们打算煮腊八粥,顺便蒸点包子。年会都是走个过场,有几个人能吃饱的,你要是不嫌弃,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 “哪能呢。”靳晏礼的视线终于舍得从周颂宜的脸上离开,语含歉疚,“这次过来,没有事先告知,本就算作是一种打扰了。” “还有点儿事要处理,就不继续打扰下去了。” “也好。” 秋花点点头,“外边雪大,注意安全。” “等等。” 周颂宜扯下那件不属于她的羽绒外套,注视着靳晏礼的背影,在他即将拧开门把,走进雪夜中。 她叫住他,开了口,“你的外套忘记取了。” “外面雪大,吃完晚饭再走吧。” 第52章 是非人 过了腊八就是年, 转眼便到了除夕。 公司已经休了假,实验室里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做,团队人员没剩下几个, 除了家在北京的, 其余人早几天就赶春运回家了。 靳晏礼换下身上的实验服,净了净手掌。走出闸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下。 汤烨希发来的消息:【除夕快乐。】 见着这条消息,他愣了下。 看着日历显示的[除夕], 这才恍然发觉,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要到新的一年了。 只是这一天,于他而言, 和往常的每一天相比,并没有什么独特的。 【同乐。】 敲下字, 将信息回送给汤烨希。靳晏礼坐电梯下行, 进入到地库, 将车开了出来。 车子刚发动,对面的视频邀请便发送进来。 他停下车, 点了接通键。 “不是吧?”汤烨希伸着脖子,隔着屏幕左右看看, “这不是实验室的地下车库吗?你又跑实验室里去了?” “靳晏礼,不是我说你。是, 我承认你在搞科研这一块,的确有着斐然的成就与天赋。只是这大过年的, 实验室里就剩你一人, 纵然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的发现。” “实在不行, 你买票来武汉。”他隔着屏幕,语气着急,“今年来我家过年。” “车票、机票都售罄了,我就算走高速,怕还没到武汉,就要在高速上凄惨、将就着异地过年了。” 天在下雪。 即便隔着一扇玻璃,也能感知到严寒。 车内的空调运作着,手指划上玻璃,能触出一道雾痕。 靳晏礼收回视线,眼睛漫开笑,“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在家好好过年,假期多给你批一阵。你前阵子不是念叨着你爸妈的身体,这次回去,抽个时间,带老人家好好检查检查。” “行行行。” 汤烨希知道自己说不动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说的有道理,于是便没再劝说。 叹了口气,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了通话。 - 雪天、除夕,路上行人三两。 靳晏礼开着车,从一家尚未打烊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一路驱车来到郊边的墓园。 大过年的,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来往。 只有入口处保安亭里的大爷,站在窗口前讲电话。 保温杯里的热茶浮出袅袅热气,他的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面红耳赤地和对面说些什么。 见车开进来,按下手中的遥控器,闸门放行。 靳晏礼将车停在车位上,抽出伞、撑开,将刚才放在副驾驶的白菊取出。 迈开腿,爬上一节节台阶。 而后,停在一座墓碑前。 墓碑有了年岁,即便是北京最好的墓地,有着专门的人打理,可终究还是逃不脱岁月的侵蚀。 墓志铭的漆字斑驳,烤瓷照片也能看出时代的不同。 照片中的人穿着校服,眉眼间略显青涩,注视前方的神色又是那般的意气风发。 如果他没有去世,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大概是一位优秀出色的精英。 碑前,有果盘、有鲜花。 在他到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良久的注视。 靳晏礼放下手中的花束,轻轻拂落墓碑上的积雪,继而毫无形象地蹲坐在一旁。 他看着照片,熟稔地自话:“今天除夕,过了今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再过几天,你就该十岁了。不过那时候,我应该不会再过来了,提前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你再不是孤独的一人了,你的侄儿来和你作伴了,他就葬在你的周边。”他笑着说,“他才十二周。不对,现在应该不知道去了哪位人家。如果有一天,你能遇见他的话,希望你能替我多多照应他,让他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要是他生气的话,请让他不要怪他的妈妈,要怪就怪我吧。”他扯着唇笑,笑容却发苦,“是我错了。” “是我这辈子,没能积攒到做他父亲的福分。” 那块墓,是他竖的。只是里面什么也没埋下,空荡荡的。 没有照片、没有一切与他相关的东西,有的,只是一年四季不同季节的婴儿衣。 那分明是他和周颂宜未能见到人世的孩子,怎么就成了所谓的医学废弃物。 笑着笑着,眼泪再也忍不住。 靳晏礼很少哭,即便此刻克制隐忍至极,可偏偏眼圈泛红,泪水豆大豆大地滚落。 他说:“你说,当年死的是我,那该有多好。后续的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此刻站在这儿的,就是你了。” 活着的人,注定要承受余下的所有痛苦。他再如何,也没人关注了,只因他是个罪人。 * 靳晏礼从墓园下来,车刚启动,窗外的雪变大。 从细雪飘飘,转变成鹅毛般的大雪。 现在年味越来越淡,他开着车在最繁华、热闹的街上转了一圈,见不到什么人。 或者说,相比出门,大家更愿意一家人聚在一起。只有他,无处可去,开着车却漫无目的。 兜兜绕绕,最终还是绕去了和周颂宜曾经住过的婚房。 自从她搬离后,他也很久没回来过了。将车倒进车库,推门走下来时,手机进了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靳雨娇。 电话接通,靳晏礼摁了电梯上升键,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喂,哥。”靳雨娇斟酌着开口,“今天除夕,奶奶让我问你,还回来过节吗?” 他扯唇笑笑,抬腿走出电梯,“今年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家里最近已经够糟心的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的。雨娇,你都明白的。” 淋雨季 第90节 “新年礼物我已经差人送去了。”他输入密码,推开房门,“我都让人标注好了。你届时替我给他们。” “麻烦你了。” “哥。”靳雨娇没再勉强,嗓音干涩,“除夕快乐。” 往年靳晏礼在海外的时候,春节并没有回国,都是和汤烨希一起过的。 后来回了国,不是借口实验室里头忙,就是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 可大过年的,哪还有那么多事情。无非就是找借口,不想回来而已。 前年和周颂宜结婚后,去年倒是破天荒地头一遭回来。 只是和寻常人家相比,他们家的年味的确淡,这年过与不过没什么区别。 回来也落不着什么好。 自打大哥去世后,没有哪一年是好过的,黎青那些挖苦扫兴的话言犹在耳。 今年又出了这茬事,大家心里头都不是滋味。 靳晏礼将手机放在一旁,“除夕快乐。” 平层没人居住,室温和外边也差不了多少。在外边走了那么一遭,皮肤冰凉,回了车厢内才融化、缓和了许多。 此刻回了屋,除了死一般的寂静,带给他的也只剩下寒冷。 靳晏礼走进淋浴间,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一身暖和的衣服,拿起钥匙,重新出了门。 * 宅子今天热闹极了。自从老太太去世后,家里头沉寂了许久。 今天除夕,家里人员变多,又或许是节日气氛的加持,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今年,还没张贴上新对联。 岑佩茹去厨房熬煮了一点浆糊,用瓷盘盛装。 拿到山房的时候,周平津正弯着腰身,手里握着毛笔,正在红纸上写春联。 这幅对联,张贴在大宅门。 余下的,让孩子们自己写,自己贴在自己的房门前。 周家的孩子,自小就开始学毛笔字。 如今虽然算不上顶尖的,可多少还是有基础的,字迹走笔不输大家。 沈滢和周自珩结了婚,今年便也在周家过春节,周舒樾很识趣地没去打扰。 下一刻,将目光瞄到周颂宜的身上。 怕她觉得无聊,于是给她披上厚厚的衣裳,推着她在走廊上转。 “周舒樾,到底是你怕我无聊,还是你自己觉得无聊。然后跑过来骚扰我?” 周颂宜揶揄,“现在时间还早,再过一会。小智和小花他们过来了,家里头就要被掀翻天了,可有你热闹的。” “一年没见,估计个子又长了许多。”她想到那个场景,不自觉地笑出声,“去年没在家,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我了。” 小智和小花是梅生的孙子、孙女,小雨则是梅婷的孙子。 他们两人在周家服侍的这几十年间,早就和亲人没什么两样了。 宅子大,许了两套属于他们自己的院子。 家里没那么多讲究。子嗣单薄,每年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图个热闹、喜庆。 除夕当天,他们的孩子带着自己的孩子,从外地赶回周宅,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新春。 即便去年老太太逝去,这个习惯仍然延续着。 “他们三个小屁孩。”周舒樾挑眉,胸有成竹道,“社牛得很,跟谁都能聊得来。今年我买了很多烟花、零食,就算不记得人,这些东西总归是有印象的。” “而且你是不知道,小智去年刚上一年级。我过年见他的时候,可调皮捣蛋了。还是小花更乖一点。” “你啊。” 周颂宜没忍住笑了,“推我去大哥那边看看吧。嫂子今年刚过来,可别怠慢了人家。哦对了,我让你帮我收拾出来的东西,你都弄了吗?” “肯定的。” 两人抄近道过去的,不过没走太近,只远远隔着一道洞门,在外边瞧着。 周自珩和沈滢在屋檐下,正在张贴新春的对联。 “这个春联贴得怎么样?”周自珩站在梯子上,沈滢给他把着扶梯,他低下头,问,“有没有贴歪?” “再往左上移一点,不然看起来不和谐。” “行。” “算了,我们回去吧。”周颂宜收回视线,“这个时候,就暂时不过去凑热闹了。” “确实。” 周舒樾点点头,替她拨开洞门旁垂下的竹枝。 枝条被雪压弯,手一拨,立马弹开,坠下一片雪。 他问:“姐,你的春联写了吗?” “还没。”她情绪恹恹,“有点儿懒。” - 两人无聊得左转转、右转转,最终还是转去了主厅。 没想到的是,人还挺多的,梅叔的孩子们都回来了,还把小孩子也带过来了。 周平津正在和大家聊天,岑佩茹接过泡好的茶水,滗进杯中,伸手递了过去,“外面下雪,路不好走吧?” “开得慢,还好。” 梅生乐呵呵的,“开慢点好。” 大家正闲聊着。小花被一堆大人围绕,此刻在梅婷的怀里,周颂宜刚进去,她就注意到了。 超大声、语气兴奋:“颂宜阿姨,你终于回来了!” 说完,忙不迭地就挣开梅婷的怀抱。脚落地,还没站稳,就张开双臂,冲周颂宜飞扑过去。 “慢点哟。” 周平津手差点都伸出去了,一个劲地唤,生怕小花没站稳,摔倒了。 “没关系。”许洁说,“您不用担心。她三岁半了,摔倒了,自己也会爬起来。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上蹿下跳的,还是在幼儿园里让人省心。” “都是这样过来的。” 岑佩茹温婉地笑笑,将目光收回。继而又问,“我听梅生说,你们准备在北京买房了?” “嗯。” “要是资金方面有压力,就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 大人们在聊天。小花羊角辫晃啊晃的,一把抱住周颂宜的大腿,昂着头看她,“我刚和爷爷聊天,他还说你还在房间里休息呢。” “颂宜阿姨是大朋友了,我们这群小孩子都起床了,她怎么可能还在房间里睡懒觉呢。” 小智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深沉,作柯南沉思状,“不用想,那肯定是爷爷骗你的。” “不对不对,”小花脸蛋红红的,和他理论道,“哥哥,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才没有!” “就有!” “没有。” “有!” “停停停!”周舒樾掏了掏耳朵,“你们两个,是不是忘记了,这里除了你们两个人,还有一大堆活人?要不要忽略得这么彻底?” “哪有,我才不要和小智哥哥一起玩。”小花嘴巴甜甜,“我最想的就是舒樾哥哥了。” “不过,要是小雨哥哥在这儿就更好了。” “你呀,”周舒樾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就知道会这样,其实呢。这后半句话,你可以不补充的。” “嘿嘿。” 周颂宜眼神温柔地看着小花。片刻后,抬头看向梅婷,“梅姨,我带她去我那边玩一会。” “好。” “奶奶,小雨哥哥什么时候能过来?”小花被周舒樾抱在怀里,扭身问梅婷,“待会他过来了,你能带他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可以。” “你小雨哥哥等一会才能过来。”梅婷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刚才你伯伯打电话过来,说路那边堵住了,得等一会才行。” “好吧。” 两人走出没多久,梅展书携妻子匆匆赶到。 进了庭院,他将孩子放下,和妻子将礼物放在一旁,对在座的各位笑笑,“这路上堵住了,所以晚了点儿。” “外面在下雪,慢点儿好。”岑佩茹给他倒了一杯茶,“快坐下,喝点热茶,暖暖身体。” “好。” 他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视线在主厅转一圈,问,“颂宜今天回来了吗?” “嗯。” 周平津问,“怎么了?” 梅展书的妻子替他回道,“没事。只是,刚才我和展书下车的时候,看见颂宜的丈夫了。觉得有点儿奇怪,所以就问问。” 淋雨季 第91节 第53章 是非人 周颂宜带着小花去了自己的房间, 周舒樾则是牵着小智去了自己的房间,将前几天特地买的零食拿过来。 此刻,小花正坐在沙发上, 拿着周颂宜递给她的积木, 正在天马行空地搭建城堡。 她捏着一个三角形的积木块,轻轻松松盖上去后,拍了拍自己的小手,昂着头, 笑着对周颂宜说, “好啦。” “颂宜阿姨,你说小雨哥哥究竟什么时候过来呀?”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窗外。 可窗外白雪皑皑,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不断飘下的雪花。 “外面雪下得好大。” “我好想见到小雨哥哥, 上次回来时, 他说要买超级多的烟花。”小花歪着脑袋看周颂宜, “烟花可漂亮了,对不对呀?” “嗯。” 周颂宜低头, 眼神温柔地望向小花那一双星星眼。 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啾, “外面雪太大了,车子都不好走了。为了安全着想, 大家都开得慢,所以就会堵车。” “等我们一起把这座城堡搭建完成, 小雨他说不定就过来了呢。” 小花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 “要是他们没来呢?” “要是没来,”周颂宜佯装沉思, “我们到时候就打一通电话,问一问。好吗?” “好!” 小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话刚说完,周颂宜将手中捏着的一块黄色、正方形的方块摁在积木上。 松开手时,房门被敲响,梅婷走了进来。 她起先看了眼周颂宜,继而将目光转开,移到坐在蒲团上的小花的身上,“小花。” “姑奶奶!”小花站起身,跑去她的身边,“你怎么过来了?” “你小雨哥哥过来了,现在就在前屋。”梅婷蹲下身,逗她玩,“你现在,要不要过去和他一起玩呢?” “刚才我和小花聊天,还提到了。”周颂宜眉眼温柔,“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这边收拾一下,待会就过去。” “不用。” 梅婷看她一眼,“你就在这儿,不要紧的。他们现在,在和平津他们说话。” “好。那我晚一点过去。” “小花,你想好了吗?”梅婷慈爱地看向怀中的小人,“要不要和姑奶奶一块儿过去?” “可是我的城堡还没有拼好。”小花奶声奶气地说。可当周颂宜以为她要留下来拼积木时,她眼睛眯起一道月牙,“要不我把积木带过去,我和小雨哥哥一起拼?” “那小智哥哥呢?” “才不管他呢。”小花哼了声,转而又挥舞着小手,“不对不对。这个城堡是我和颂宜阿姨一起拼的,不能交给其他人。” 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还是先去找小雨哥哥吧。” “颂宜阿姨,”她扭头看周颂宜,“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 梅婷等小花决定好后,弯下身、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她的眼睛看向周颂宜,“刚才书展回来的时候,在门外碰见晏礼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他就站在你屋外头。” “什么?” 周颂宜瞳孔一缩,“他怎么过来了。” 动作迟滞片刻,目光投掷在窗外,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天冷得厉害,“您让他进来吧。” “行。” - 梅婷抱着小花出了房间,靳晏礼正站在檐下窥雪。 听见门“嘎吱——”的开合声,他转过头,见是梅婷出来,礼貌地冲对方点头。 她把小花的帽檐拉上,继而对他道,“外边冷,快些进去吧。” “谢谢。” 北方气温低,雪是干的,落在身上不会立即化开。 靳晏礼走近房间,室内的热气铺面而来,他没立即走进客厅,而是站在玄关口,待肩上的雪融化。 热气驱散寒气。他才抬腿,朝周颂宜走了过去。 距离上次的腊八,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自那之后,两人偶尔也会在微信上有着简短的交流,只是他今天过来的这件事,委实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今天除夕,”周颂宜坐在轮椅上,视线笔直地落在他的脸上,“你怎么过来了?” 靳晏礼盯着她,缓声道:“再来之前,我回了我们的婚房一趟。自从你离开后,家里的阿姨被我遣散了。我不擅长养狗,白天里也没太多时间与精力去照顾福宝,雨娇和它相熟,便把它托给了她。” “人都散了,我也很少回去了。直到今天回去一趟,才发现家里冷清得可怕。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变成一个人,这中间的过程,还真的难以让人去适应。” “从前,我以为自己不喜欢热闹,节日什么的,最多只是一个象征。可今天出门走了一遭,才发现街上冷清了许多,心中空荡荡的。那一刻,我很想去到哪儿,可又不知道究竟该去到哪处。无论是哪儿,好像都并不欢迎我。” “我也知道,我不该出现在这儿。” 靳晏礼走上前。在她面前的矮几上停下身体,蹲身,视线和周颂宜的视线齐平。 脸上展开斯文的笑,“可人总要厚脸皮一点儿。在分开之前,我想和你再一起过一次新年。” “可以吗?” 周颂宜看他一眼,明明是征询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却让她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 可转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口被人捏得慌。 像一只灌满水的气球。 左摇右晃的。 从前的那些时光,像是ccd里不断播放的照片。 以为自己忘记了,可在某时某刻想起时,曾经的那些记忆,鲜活得如同昨日才发生。 拒绝的话,终还是哑在喉咙里,“我们现在还没正式离婚,都随你。” 他低下脑袋,发梢掩盖了神情。 * 兴许是靳晏礼在来找自己之前,已经去过主屋一趟了,又或者是梅婷将这件事告知了周平津。 晚上,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于他今夜留宿在周家,好像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意外。 除了最开始,周自珩见着他,讽刺几句后,也索然没了兴致。 彼此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一页。 冬天,夜色落得快。 才将将傍晚,已然漆黑一片,已经到了不点灯,无法夜行的地步了。 出于安全考量,在春节到来之前,园子里各个角落安置的晚灯,已经经过检修。此刻正在暗夜中工作。 冬雪降下,草木葳蕤。“啪嗒——”掉下一团雪,砸在树下的地灯上。 积雪压去大半的灯光,好在有更大、更亮堂的晚灯在工作。 雪在灯光下,盈盈发亮。 “姐,这些东西安置在这儿可以吗?”周舒樾将白幕安装好,搬着东西来来回回地走动,人影在幕布上一阵阵地晃过。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愣是出了一身汗,“我也不懂这些东西,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为了不打岔子,拖你后退,姐你就快看一下吧。” “没问题。” 周颂宜侧头,目光一扫而过,“就这样,挺好的。” “辛苦了。” “这有什么的。”周舒樾抓了抓后脑勺。 “颂宜阿姨,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小花从徐熙的怀里跳下来,凑在周颂宜跟前,转着乌黑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询问,“感觉都没见过呢。” “阿姨要给你们表演皮影戏呢。”徐熙朝她招了招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快过来,别给你颂宜阿姨舔乱。” 小花稀里糊涂,“什么是皮影?” “笨蛋。”小智开口,“皮影肯定是用皮做成的影子,名字不都告诉我们了吗。” “才不是。” 小雨辩驳,“你说得不对,还是让颂宜阿姨告诉我们吧。” “就是就是。”小花转过头,朝周颂宜眨巴着星星眼。 “皮影啊,是一种用兽皮做成的人物剪影,用来表演故事的民间戏剧。”周颂宜摸摸她的头发,“阿姨前阵子去学了一遭,今天正好大家都在,检验一下我的成果,顺便娱乐放松一下。” 她问:“你想看吗?” 小花终究还是年纪小,不太能明白这些。即便有了周颂宜的讲解,她仍然是一知半解的。 不过,听见表演这两个字,兴奋地直拍手。 捧场极了,“好啊好啊。” 周颂宜在年初时,又向其他皮影传承人学了点不同的皮影表演。 今天的这第一出,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表演,而是请了专门的师傅过来的。 好在师傅家离得近,现在也才五点半的模样,第一场表演结束,可以赶上家里头的年夜饭。 否则,再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定然是不大想出门来的。 毕竟,谁不愿意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呢? * 淋雨季 第92节 第一出表演的是《武松打虎》 表演台在楼台。将原本唱戏曲的红台改装一下,乐器搬上去,白幕安装上。灯光熄灭,只留下一盏灯泡,在这寂静的雪夜中,发光、发亮。 光线昏黄,柔和、温暖。 周颂宜坐在轮椅上,手指拾起一旁串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木棍。这些皮影全部出自她的手。 和身旁一起配合表演的师傅对视一眼,确定彼此准备好后,才朝两侧打节奏、鼓乐的师傅比了个ok的手势。 如此,便开了场。 武松打虎,也是经典有名的片段。 小雨早就在周颂宜刚开口时,就变得格外兴奋,挥舞着手掌,亢奋极了。 一边还和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小花讲解,“小花妹妹,我跟你说,我知道这个。在二年级的时候,我爸爸就给我买过水浒传的书籍。” “上面的拼音我都认识!” “我肯定也认识。”小智不服输,“我现在就是二年级。明天,我就让我爸爸给我买一套!” “小雨哥哥,小智哥哥,”小花气鼓鼓的,推了推他的脸颊,“你们太吵啦!”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都快要听不清了。” “好吧。” 小智瞬间蔫巴巴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过视线看着白幕上不断变化的角色,以及那有意思的腔调,很快就又变得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这场戏来了许多人,独独缺了靳晏礼。在戏接近尾声时,他才赶了过来。 小花喜欢这个帅叔叔,所以在他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对方。 但比起皮囊的帅气,还是美食的诱惑来得更深。 很快,她就被他手中拿着的草靶子吸引。 上面扎着许多红彤彤、果实饱满、硕大的糖葫芦。 打眼看去,本该是滑稽的,却因为对方眉眼溢出的温柔,以及发梢淋的白雪,让人多了几分心疼。 小花仰着头看他,又看看表演的周颂宜。 虽然她很想吃糖葫芦,但是此刻还是有点生气,“叔叔,你怎么才过来?” 她插着腰,“颂宜阿姨的表演都开始好久了。”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从爸爸妈妈口中得知,眼前的帅叔叔是颂宜阿姨的丈夫的时候,她只觉得两个人超级般配。 可是现在,连她都知道的事情,怎么眼前的这个叔叔就是笨笨的,一点都不知道呢? “是叔叔错了。” 靳晏礼弯着眉眼,冲她道歉。 从手中的草靶子抽出三根糖葫芦,一根递给小雨,一根递给小智,另一支递给了小花。 他蹲下身,摸着孩子的发顶,“叔叔待会给你颂宜阿姨赔礼道歉。” 今天来得匆忙,并不知周家新年会有小孩的出现。没什么准备,驱车在外边转了一圈,买了点儿礼物。 准备返程的时候,恰好碰上买糖葫芦的老者。 那一刻,他也不知自己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这一整靶子都买了下来。 返程时,才从周自珩的嘴里得知消息。 特地绕行,经过楼台。 寂夜中,周颂宜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好吧。”小花接过糖葫芦,鼓了鼓腮帮子,“勉强原谅你啦。” * 周颂宜自然不知道这些,在白幕后表演完毕,她没走出来。 身旁的师傅退了出去,周舒樾立刻将一旁的锣与鼓挪了过来。 灯泡下,楼外风雪寂寂。 靳晏礼站在门边,透过舞动的人物、映在白幕上的人影,脑海中似乎能清晰地勾勒出她的神情、一颦一笑。 不知多久过去。 声止了,掌声如潮。 孩子们给力地拍着巴掌,手掌拍红了,也没停下。 夹在掌声中的,还有那稚嫩的“哈哈”笑。 他唇边,不自觉地牵着笑。 - 周颂宜表演完,从白幕后出来,孩子们面部夸张地鼓动手掌,脸上笑容灿烂。受到感染,她的唇间也不自觉衔了笑。 再抬眼时,恰好对上靳晏礼探过来的目光。他沉肩、斜靠在门框上,拍了拍手。 敞开的大门。大雪纷飞,盖住所有的苍翠,不断淋撒大地。 那刻,呼吸进胸腔的空气,都是冷的。 心像慢掉了半拍。 他没走近,反而弯下身,俯首凑在小花的身边。抽出一支糖葫芦,继而又说了些什么。 小花立刻变得兴奋起来,立马接过糖葫芦,像是弹簧发射般,“咻——”地一下,径直窜到周颂宜的眼前。 昂头,绽开的笑容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像朵小花似的。 她说:“颂宜阿姨,这根糖葫芦送给你,可甜啦。” “你表演得真厉害!”竖起大拇指点赞。 周颂宜怔愣地接过,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眼,像是被风雪淋了眼。 那个瞬间,鼻尖酸涩,突然很想哭。 节目表演完,靳晏礼从口袋中抽出准备好的红包,挨个递给前来的师傅们,礼貌地道,“一点心意。很感谢各位能够在除夕百忙中抽出空,和太太一起表演这一出戏。” …… “玉鼠追冬去,金牛送春来。” “全国和全世界的观众、听众朋友们,随着辛丑牛年的款款来临,中国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1年春节联欢晚会在这里和您见面啦!” 第54章 是非人 今天除夕, 按照惯例,是要守岁的。今年也不例外。 只不过周平津和岑佩茹他们在主屋那边守岁,守岁并不代表静坐, 会打点牌的, 便几人围坐一桌,凑在一起打牌。 春晚一年不如一晚。即便如此,年年都还是会用荧幕播放。充当背景音,图一氛围。 小孩子们坐不住的, 拖着一大堆的烟花, 找一处空地,在周舒樾的照顾下,一同“嘻嘻哈哈——”地快乐放烟花。 周颂宜哪处都没去, 待在自己的房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中正在播放的春晚小品。 雪夜中, 寂静无比, 在节目逐渐进入尾声时, 她困得打了个呵欠。 可并没有什么睡意。 即将步入新的一年,内心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电视中, 耳朵悄悄竖起,观察靳晏礼的动态。 今天, 回来得太过突然了。 过了年,除了最亲近的梅姨他们, 其余的佣人早已放了年假,回家过年去了。 家中人手不多, 收整出来的房间也并不多。 当晚, 他仍旧宿在自己的房中。 不过,自打两人回来。一转眼的功夫, 靳晏礼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要是不出意外,大概是在屋外吧。 想到这儿,周颂宜起了身。拧开门把,室外寒风瑟瑟。 房梁上,悬挂一只灯笼,灯笼里,装置着一只灯泡。 推门出去,光影在风中晃动。 她的身影,被投落在身后的木格门板上,“你在做什么?” 靳晏礼站在屋檐下,身上的那件外套早已不知所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羊毛衫。 兴许在外待久了,晚风吹乱头发,羊绒衫沾了雪,此刻看起来皱皱巴巴的,并不保暖。 “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我在屋内看见了红纸,想起屋外还没有张贴上新的春联。正好闲着没事,从厨房那边做了一小盘浆糊。索性自己动手写了一副。” “辞旧迎新,”他将红纸的最后一角摁在墙壁上,垂眼笑,“图个好兆头。” “你呢?” “怎么出来了,”扬了扬下巴,“不是在看春晚吗?” 周颂宜抿了抿唇瓣,“看得有点困了,所以出来走走。” “冷不冷?”他问。 她只摇了摇头,“你呢?” 靳晏礼没回答,只问:“想放烟花吗?” “往年这个时候,我爸他们总是会担心我。除夕夜放烟花,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前舒樾还小的时候,喜欢放烟火,还会跑到我面前,询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他会挑出给我最好看的烟花。” “有次被我爸发现了,愣是骂了他一顿。”周颂宜敛下眉睫,“他是无辜的,是我殃及了他。” 靳晏礼侧头看她,漆黑的眼底,情绪翻涌。一阵冬风吹过,他涩然开口,“别这样想。” 淋雨季 第93节 “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她笑:“今年,他带着三个小孩子,顾及忙得够呛。” 话刚掷地。 洞门外。人未到,声先至。 小孩子们叽里呱啦、吵吵嚷嚷、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越来越近。 伴随而来的,是洞门两侧栽植的竹子,“唰——”地砸落一捧厚厚的雪。 片刻,如星子炸开的仙女棒发出璀璨的光亮。 格外醒目。 大概是下午睡饱了,现在格外精神。 小花滋着仙女棒,蹦蹦跳跳地穿过洞门,跑进了院子,见着靳晏礼,脆生喊了句,“晏礼叔叔!” 转头看向周颂宜,“颂宜阿姨,你出来了啊!”连忙扭过头,奶声奶气地催促着身后的人,“舒樾哥哥、小雨哥哥、小智哥哥,你们三个也走得太慢了吧?” 伴随最后一个“吧”字落地,手中的仙女棒最后一点镁粉渣燃烧殆尽,星光熄灭。 她摇晃两下,立刻甩开手。瘪了瘪嘴,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可怜巴巴地扭着头,在黑暗中寻找周舒樾的身影,“舒樾哥哥,烟花没了。” “来了来了!” 小智迅速窜到小花跟前,献宝似的,递出一根仙女棒,“还有呢,多的很的。” 有了这句话安慰,小花心情瞬间好了。即将告罄的电量,一瞬间被充满。她又满血复活了。 “颂宜阿姨,我们要去放烟花。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 “我就不去了,谢谢小花。”周颂宜摆摆手,“你们自己去玩吧。别跑太远,有些地方平常没什么人经过,梅姨她们也就没怎么铲那儿的雪。路上结了冰,走路小心一点儿,免得摔跤了。” “颂宜阿姨,你放心。”小智拍了拍胸脯,“明天早上,我就拿着铁锹过去铲雪,保管铲得干干净净。”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去铲雪的,你就是去玩雪的!” 小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先拿得起铁锹再说吧。” “就是就是。” 小花嘟着肉嘟嘟的脸颊,连连点头附和。 周颂宜眼神温和地看向孩子们吵闹、拌嘴的模样。 如果,意外没有发生的话。那么,她的孩子,明年就该降临于世了。 想到这儿,难免落寞几分。 靳晏礼没看她的神情。此刻,他注视着孩子们的调皮捣蛋与乖巧可爱,心中一涩,那些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可有些东西,即便难过,也不能表现在面上。 周舒樾见着这一幕,十分上道,将空间交还于两人。 他拉着小花,继而又对小智和小雨道,“赶紧抓紧时间放烟花。再不玩,等困意上头,你们还有精力吗?” “小心你们的爸爸妈妈待会过来,催你们去睡觉了。” 小智:“啊?” “几点了?” 周舒樾:“不早了。” “嗯。” 小花重重点了下下巴,临走之前,还特地给周颂宜留下许多烟花,特别大方地说,“这些都是送给你的。” - 等人走远后,靳晏礼看着房檐下放着的孔雀王烟花,神色温柔地望向周颂宜,“要放吗?” “放吧。” 他弯身,捡起烟花。走下台阶,将它放在正对两人眼前的不远处。手伸进裤口袋,从中取出打火机。 “等等,”周颂宜三两步跑下台阶,“让我来吧。” “行。” 靳晏礼将手中的打火机交递于她,守在她的身旁,替她拢住风。耷拉下眼,看着她蹲下身体,小心翼翼的模样。 左轮滑动,焰火窜出、引线被点燃。 动作一气呵成。 周颂宜立刻探回身,谁知靳晏礼就在她的身后,一转身,刚好撞进他的怀里。 下一秒,火焰发出声响。紧跟着正中间的孔窜出近一米高的火花。 她从他的怀里出来,神情不自然地看着烟花。 很稀疏平常的燃放,本以为就此平静地直到完结。 可出人意料的,几秒过后,原本平静燃放的烟花,突然炸开“劈里啪啦”的声响。 像打铁花绽开的星子。 周颂宜吓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靳晏礼怀里缩了缩。 他低敛眉睫,唇边衔着温柔的笑。 “劈里啪啦”的声音结束。猛地窜出五条火焰,继而再次绽出无数颗星子,这些星子在半空中,又分别再次炸响。 五颜六色的。 她仰着头,看着他。 神色懵懵的,显然还没有回过神。 “懵了?” “有点。” 周颂宜抽了抽鼻子,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可却被他的动作限制住了。 无人在意的房间中,电视机还在继续放映,任鲁豫的声音响起,“农历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现场的朋友们大声地告诉我,你们准备好了吗?” “让我们一起迎接这个美好的春天来了,倒计时。”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园子里的跨年烟火点燃,“砰——砰——”将漆黑的暗夜点燃。 烟火像五彩的雨,天空散开的那刻,整座园子,无论哪处地方都能瞧见。 点亮了绿格玻璃。 玻璃将天空的光彩倒映了下来。影影绰绰的影子,在两人面颊晃动。 靳晏礼替她将棉袄拢紧,又翻了翻折起来的围巾,将零星的雪花抖掉。 将她整个人搂紧怀里,可又怕身上的寒意冷到她了,不敢贴得太用力,“自从16岁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新年,谢谢你。” “小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他松开手。 英俊的脸庞,被冷风吹得浮起淡红,没所谓却衷心地笑笑。颅顶的发梢被风扬起。 灯光下,意气风发的斯文劲。 “你等我。” 说完这话,靳晏礼折返回房间,将早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她,“本打算晚上放在你的枕边,这样天一亮,你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了。” “不过,还是现在给你更好。”放在她的掌心,“里面是一张支票,不算多,只有一千万。今年没有准备新年礼物,但有一份,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 “什……” 周颂宜语气滞一秒,“什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什么礼物?” 靳晏礼沉默。 耳边的烟火声还在持续着。 他将周颂宜揽进怀里,动作很轻,生怕箍痛了她,“等年过了,我们去把离婚证领了吧。” “以前答应了你,但总会不舍。再拖下去,我真的没把握了。”他竭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线没有颤抖,可泪水在眨眼的间隙,悄然滑落,“小宜,希望你能快乐。至少,别再恨我了。” 周颂宜在他怀中一滞,想说点什么。许久,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好。” “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我让人预约了最专业的医生,在骨科这方面是权威专家。我答应离婚,同时你去德国接受治疗。” - 正月初九,民政局正常上班。 淋雨季 第94节 靳晏礼开车到周家宅院,接周颂宜前往民政局。春节刚过,像他们这种急着来领离婚证的人,少之又少、实属罕见。 等待时间不长,从进去到戳下钢印、证件作废的那刻。前前后后,也不过十多分钟。 这十多分钟,彻底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划清。 从大门出来,走在台阶上,冷风刺人。 周颂宜捏着新鲜出炉的离婚证,心口涩得厉害。眼睛左转右转,就是没去看靳晏礼的眼睛。 彼此间沉默。 她斟酌很久,“离婚快乐。” “我在手机软件上,预约了网约车,大概几分钟就会过来。” “希望未来,你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 靳晏礼盯着她,猝不及防走上前拥住她。 他的视线看着前方。眼眶没有泛红,可一滴如豆子般大小的泪水,刹那从眼睛里涌出。 声线平稳极了,仿佛那滴泪,不是从他的眼中滚下的。 他说:“周颂宜,这次我有好好在践行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答应我的,也都能够实现。” “离婚之后,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周颂宜盯着眼前覆雪的绿树,直到环卫工人拖动垃圾箱时,箱子轻轻撞了下细瘦的树干。顷刻间,飘了场“白雾”。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拒绝的话,在口中滚了一圈,却怎么都说不出。 “可以。” - 话是这样说着,可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靳晏礼都没再主动联系她。 如果不是屉子里那本离婚证,她可能都要以为这是一场梦境了。 二月底,靳晏礼发了一条消息。 内容简短,推过来的是德国一位专攻骨神经治疗方面专家的联系方式。 周颂宜和对方沟通过后,约定好了时间,由岑佩茹和秋花一同陪她飞往德国,接受第一次的诊疗。 两人之间,原本寂静的对话框,因为治疗方面的沟通,聊天频率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他似乎紧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没有半分逾矩。如果非要深究一点,那么就是两人聊天对话如果是在半夜结束,他会叮嘱周颂宜早点休息,顺便以“晚安”这个词,来当作消息的结尾。 似乎时刻都在关注着柏林的天气变化。在晴天转变为雨天时,会发消息,提醒她记得加衣、注意身体的保暖。 渐渐的,两人之间的对话,因着这些生活中的细节用词,而逐渐增多。 【你不用担心,岑姨和秋花姨陪我一同过来的。我要是忘记了,她们肯定会提醒我的。】 【和教授都聊过了,我的情况其实不算严重,只是从前一直拖着。先采取保守治疗,如果实在不行,再做手术。】 【不过,我其实还是想先保守治疗。】周颂宜想了想,继续敲着键盘,【工作的事情也不着急,最多未来往返勤了点。】 【好。】 周颂宜窝在沙发中,将一旁的方枕塞进自己怀里。 脑袋贴着窗玻璃,无聊地朝窗户哈了口气,随后抬手擦了擦玻璃。 玻璃蒙着的雾气流淌,视线变得清明。 楼下,是一条马路,处在市中心繁华地带。往日人流量较多,只不过因为下雪,行人少了许多。 视线一扫而过,楼下伫着一个人。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不过比起匆匆过路的行人,那人撑伞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人。 因为无聊,于是便多看了几眼,把对方当作了观察对象。 谁知下一瞬,心有灵犀般。伞面后斜,他昂起头。 两人对视。 周颂宜无声地张了张嘴,“靳晏礼?” 像是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毕竟,这个时间节点,他不可能会出现在柏林。 想到这,她连忙解锁手机屏幕。 摁着语音键,主动问:“你现在在做什么?柏林这边下雪了,北京呢?还在下吗?” 对面发送过来一张图片。 她点开,看了一眼。也是雪天,没看出太大的差别。 如果不是远处露出一角的德文告示牌,以及那极具欧洲风情的圆顶建筑。 大概真以为他在北京了。 【你来德国了?】 【嗯。】靳晏礼那边还在敲字,这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有点儿事情处理,就过来了。】 【哦。】 这条消息刚发送,周颂宜跟鲤鱼打挺似的。从沙发上爬下来,飞速地穿上拖鞋。因为太急,穿了好几次才穿上去。 她冲卧室的岑佩茹喊道,“岑姨,我下去一趟。” “等等,”岑佩茹不明所以,连忙叫住她,“外面还在下雪。昨天去诊疗的时候,教授也说了,让你这阵子好好待在室内的呢。” “有点儿急事。” 周颂宜来不及解释。从落地衣架上,取了那件长及膝盖的羽绒服套上。 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急急忙忙地跑下楼。 “这孩子。” 秋花刚从厨房走出来,视线沙发的玻璃上。 那儿,明显又被人擦拭过的痕迹。她走近、推开窗,垫着脚往下看去。 对上一双眼。 尽管那人撑着伞,又系着围巾,只露出了半张脸。 可看着,总觉得很熟悉。 “看着好像是晏礼那孩子。” 第55章 是非人 周颂宜手抓着楼梯扶手, 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穿着拖鞋,由于速度过快、太着急了,险些把自己绊倒。 出了门的那刻, 室外的冷风剐着脸颊, 身上的热意驱散。 冷得人发抖,可她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发着热。 那一刻,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 靳晏礼或许只是碰巧来了德国。 在一切没有确定下来之前, 仅凭那点线索,她凭什么认为,窗户下伫着的人, 就是曾远在七千公里外的人。 冬雪不会理解她的心情,簌簌地落。视野中, 白茫茫一片。 周颂宜出来得急切, 慌乱下套在身体的羽绒服, 连拉链都忘记拉到顶了。 卡在胸位朝上一点的位置,白净、修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没忍住, 打了个哆嗦。 她站在刚才从窗外掠去的位置,可那人已经离开了。 明明, 刚才还在这儿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张望着, 可左右只有陌生的白人面孔,从瞳孔掠过, 很快又归于人海。 “颂宜, 你这是在做什么?”岑佩茹推开窗,脖子探出窗台, 低下头盯着她,神情焦急,“外边在下雪,快回来!” 听见声,周颂宜扭头,昂着脖颈看向岑佩茹。想说点儿什么,可抿了抿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该说点儿什么? 说她,刚刚看见一个神似靳晏礼的人吗? 没见到人,有遗憾、好奇,还有心底升起的一种隐秘的渴望。是继续等,还是拔腿离开? 她想。 她该选择后者的。 可脚好像长在土地里了,怎么也拔不开。 似乎只有将心底的困惑解开,才能让自己好受点。那,是该直白地询问他吗? 好像,又有点儿做不到。 岑佩茹叹一声,脖子伸回窗内。从房间里去了雨伞,又拿了一条围巾下了楼。 马路上,人来人往的。 大概是失魂落魄四个字刻在了脸上,周围过往的人,好奇的表情扫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挪开。 整理自己头上的帽檐,调整自己的头戴式耳机。听着喜欢的音乐,哼着小调,独行在行道树下。 人海茫茫。 找一人,如大海捞针。 可上天仿佛是眷顾她的,在即将放弃时,马路的信号灯转绿。有一人,撑伞回了头。 下了雪的城市,终究还是不同的,生活节奏仿佛随同季节,一同被按下了慢速键。 柏林是德国的首都,极具异域风情。放眼望去,高耸的塔尖,白茫茫一片。 淋雨季 第95节 高中历史书中,16世纪和17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风格。 这几年,周颂宜也曾来过几次德国这个国家。不过那时,还是绿意正浓的夏季。 不像此刻,大部分的树光秃的,只能看见雪。在这场冬雪中,树梢随风轻摆。 视线隔着人群相撞。 那刻,她感觉自己的心慢掉了半拍。连呼吸都被暂缓,和冬树一同轻轻地、轻轻地呼吸着。 “等谁呢?”岑佩茹匆忙下了楼,迎着风将雨伞撑开,走到周颂宜眼前,替她遮住不断飘落的雪,将手中的另一柄伞递给她,“外面在下雪,再急也不能忘记。” 见她愣着神。 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掷去,递伞的动作滞在手中。 * 这段时间内,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在慢慢拉近。 周颂宜在德国接受诊疗的这段时间,靳晏礼都会定期关注城市的天气。 两人偶尔会闲聊几句。除了晚安,靳晏礼也真的做到了他从前答应过的话。 曾经很多次,他问她,离婚之后能否还能成为朋友。那时,周颂宜是真心的。 唯独这次,她是敷衍他的。因为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可他,唯独这次恪守了承诺。如今两人却也真是应证了这句话。 从柏林回到北京,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可靳晏礼给她发的消息,如同这冬天的逝去,一同离开了。 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来自他的短信、消息。 * 春天、雪止了,万物复苏的时节,天气依然料峭。 周颂宜心底某个角落,并没有和绿树一同发芽新生,反而空缺了一块。 熬过最痛苦的冬天,加上在德国治疗的那段时间,她的腿病已经缓解了很多。 - 春多雨,天潮地湿的。 周颂宜坐在工作室靠窗的椅子上,窗户推开,能看见花开。还有那枝桠密集的玉兰,已经零星的开了几只朵。 突然,铁艺大门被人敲响。 快递小哥手中拿着包裹,探着脑袋往里望,又摁响了几声门铃。 “来了。” 周颂宜起身,拿过一旁的伞。刚撑开,发现这柄伞好像并不是自己的。 有点儿不解,但也没多想,撑伞小跑着出了房门。 春雨淅沥,顺丰快递小哥戴着一顶帽子。 估计等了会儿,也有点急了。见她走出来,连忙折返回一旁的快递车。 从自己的座位旁,取出两份盒形的包裹。 一份长,一份短。 用手机扫了条码后,将其递给周颂宜。 “这是我的快递吗?”周颂宜刚拉开门,快递就被塞进了她的手里,“会不会搞错了?” “我最近没买快递。” “没搞错啊。”陈鹏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名字是你,地址就是这儿。这两个包裹都是从南京寄送过来的,会不会是你朋友?” “你问问。” “我先走了。”说完,抄起车上的两件包裹,走去另一家,敲响了房门,扯着嗓子冲里头喊道,“老太太,今天有您的包裹!” 周颂宜低下头,有点儿辨认不清神色。 盒子不重,比较轻。回到房间后,她将包裹放在展台上,弯身、拉开抽屉,从里 面取出一把专门拆快递用的小刀。 刀子刚划开盒子。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停下手头上的动作,取出手机后,看见来电显示上的联系人,怔愣住了。 联系人:靳雨娇。 两人私底下很少有联系。没和靳晏礼离婚前,唯有过的几次见面,大多数话题也是围绕靳晏礼展开的。 几个月过去。许久未曾联系过的人打来电话,着实让人困惑。 电话接通。 那边却沉默了。周颂宜等待了几秒钟,如果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她真的要以为她是错拨了号。 比起等待,最终还是她开了口,“喂,雨娇。” “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嫂嫂。” 靳雨娇出了声,很沉闷,“我知道,你和我哥已经离婚了,我也不该这样称呼你,更不该对你打这通电话。但是我……但是,我……”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她哽咽,竟然直接哭了出来,“但是,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你先别哭,慢慢说。”周颂宜心下不安,可却还是稳了语气安慰她,“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我哥现在还有没有和你联系,但有件事,他大概没告诉你。”靳雨娇吸了吸鼻子,声音很涩,“公司里有一份文件在我哥书房,他人又出差去了南京,我一时间没联系上他,于是自作主张地进了他的书房。” “我不知道东西究竟在哪儿,但我从他的抽屉里翻出来了许多诊疗单。最早的时间,是从去年八月开始的。” “他这几个月,断断续续去看了好几次心理医生,抽屉里还有好多药瓶。我认不清,但是里面的安眠药空了很多。” “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的。” “只是,”靳雨娇哭出声,“嫂嫂,你能不能再给我哥一次机会?” 她说,“从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我哥求过什么。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我能看得出来。和你在一起的那阵子,他的情绪都变得好了很多,从前一直在吃的安眠药,剂量都减少了许多。” “有件事,我哥一直勒命,从来都不让我告诉你。可我总觉得,有时候,人总得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我哥从小到大没体会过什么是爱,他因此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我妈,从小就没给予过他什么爱。那时候,我们家还很和谐,可好景不长。我妈怀孕的时候,恰好我爸出轨,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彻底决裂。” “她本想把我哥给打掉,可那个时候月份已经大了,贸然打掉孩子,必然会危及生命。于是,我哥刚出生的时候,我妈就不待见他。后来,两人才学会维持表面夫妻,想通之后,对我哥的态度,才算有所好转。” “只是那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我哥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她停顿片刻,“刚上高二那年,我哥和我妈吵了一架,当天和同学翘课去了网吧。那次,我大哥下了自习,找去网吧,本想着带我哥回去,顺便和他谈心,想让他不要在意我妈说的话的。可谁知道,那天晚上丧心病狂、不想活命的人,拿着刀,冲去网吧,无差别地砍人。” “我哥跟大哥吵架,没注意到那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回神时,大哥已经替他挡下了刀。就那么一刀,偏偏砍在了最致命的位置。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从脑袋流下,当场不治身亡。” “这件事,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 “我妈把所有的错误归咎我哥的身上。他每日陷入自我折磨,变得沉默寡言,一个月后的雪天,由于安眠药吞得过多,失去意识,半夜送到医院洗胃。高中毕业后,他申请了国外留学。这些年,除非奶奶发话,他再也没回来过。” “因为我见过,所以在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后怕。我承认我自私,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去可怜他。只是希望,你能不能给一个机会。” “你和我哥结婚。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你父亲的第一选择。而你,是他一直都要抓住的。” …… 周颂宜不知何时挂断了通话,等回过神时,眼泪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不受控、从眼眶中大颗大颗地掉落。 她失去力气地趴在桌面,手捂着胸口,那儿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像是想起什么。 —— 南京。 她重新拿起快递刀,将刚才没划完的封条划开。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束用花纸包装好的海棠。 有骨朵、有盛放的,粉白的花瓣上,还有尚未蒸发的露水。 将花取出。 花纸上,掉下一张信封。 第56章 是非人 看着这张信封, 周颂宜愕然,指尖捡起。拿起方才拆快递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拆开用胶棒粘合的位置。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写满文字的信纸。 她从里面取出信纸。信笺中, 陡然掉落一片粉白的花瓣。 低头, 看着躺在掌心的那片海棠。心中思绪万千,急需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她展开信。 随着启封,信上的字迹逐渐展露于眼前。 遒劲有力,字如其人。 宜: 夜里十点钟, 晚风阵阵。思绪万千, 始终难以入眠。恰好卧室里有张桌子、一支笔,书桌正对窗户,月色无边。遂起笔。 南京的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大约后日便可回北京。下榻的酒店,庭院外满树盛开的海棠。同事们处理完工作, 相邀一同下去转转。可我总觉得, 要是你在这就好了。 我知道, 不论是从前的我,亦或者是现在的我, 都没有资格对你提出这种要求。可花盛开的那刻,我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你的模样, 有些话,总想说与你听。 发消息, 似乎有点儿过于唐突。那,还是写信吧。当你见到这些文字的时候, 就表明你已经启封了信笺。如果没有, 那也没关系,就让这短暂的情绪涌起, 永远封存在信纸当中吧。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从未对人写过信。不知道,该如何起笔,又该怎样的落笔,那就想到什么便说点儿什么吧。 你曾问过,我的爱究竟从何而来。那时,我并没有正面地答复于你,因为我自己也难以解释。大概爱本身就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非要细究原因,那大概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可不论是身体的、抑或是心灵上的,你都只能是你,我要的,也从来都只是一个周颂宜。 兴许是爱太荒谬,于感情上,我缺乏安全感。许多东西,只有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算是自己的。誓言太过脆弱,往往不堪一击。 淋雨季 第96节 这段感情中,我也曾思考过。要不要放过你,或者说,我们重新开始。可每每想法刚在脑袋里浮现,便被抹杀掉了。 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受控地想你、发疯般地想你。工作上的麻痹,往往只能让身体变得疲惫,停下来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地想你。 我多想把你抓回身边。 可,那不对。 离开的这段时间,看着你的笑容比从前真切了许多,明媚了许多。我才清楚地认识到,这段感情,我遗留给你的,只剩下痛苦、折磨。 这段时间,我不断地诘问自己。想用点具有来源取证的东西说服自己,可现实每每只会让我挫败。 希望有一天,时间真的能改变点儿什么。 说了这么多,好像也没说点什么有用的话,那就到这儿吧。 停笔的那刻。夜风涌起,楼下的海棠开得正盛,在风中摇晃,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总觉得这时候你该在我身边。” —— 我想你了。 靳晏礼 2021年3月24日 读完信笺中最后一段文字,悬于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啪嗒——”一声,砸在薄薄的信纸中。 泪水很快晕开,那一笔“礼”字,逐渐变得模糊。连同视野,变得朦胧、模糊。 心情像是泡得酸胀的橘子。轻轻一戳,外边的那层薄膜破裂,汁水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周颂宜跌坐在椅子上。眼中的字迹晕开,思念如藤蔓疯长,忽而发疯般地想念他。 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明明可以不管不顾地给对方打去视频通话。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下了不了决定。 犹豫了、退却了,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框。 只是两人共同联系好友、汤烨希更新了朋友圈。九宫格的,南京举办的科研会。九张图里,大多数都是一起参会的组员、同事,其中有一张,是靳晏礼站在礼堂上发言的照片。 西装革履,成熟稳重。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靳晏礼。 下一秒,目光被他握着话筒的手指攫取了注意力。他左手无名指的指根,赫然套着一枚素圈戒指。 周颂宜像是想起点什么,立刻退出朋友圈,点开和沈滢的对话框。聊天记录上翻,找到去年夏天她发送过来的一条链接。 点了进去。 里面的内容,是去年前往上海开的物理知识讲座,被学生偷偷拍下,上传至社交平台的。视频里的内容,放到现在看,有点儿模糊了。 但心中有答案,迫切地等待着解疑,便不觉得了。 视频很短。 靳晏礼站在讲台上,戴着无框眼镜,两手撑在讲台两侧。垂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 神情漫不经心,却足够严谨。 镜头扫去的瞬间,手指中的婚戒,异常刺眼。包括后来有同学起哄询问,他视线侧在手指上,轻笑一声,随后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当年领完证后,她的那枚戒指从窗牖抛去草坪。后来,两人独处时,他原本手中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也变得光秃秃的。 这一年多的相处中,她从未见他的手中带着戒指。起先以为,他大概是收起来了,没曾想到的是,他只是在她的面前收起来了。仅此而已。 心像被攥住。 一阵一阵,抽疼得厉害。 周颂宜退出当前视频界面,放下手机。视线回落在桌面,那张轻薄的信纸,风吹进屋,颤颤巍巍地打着摆。 重读一遍。 除却酸涩,迫切地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她将信纸叠起,重新装进信笺中,最后放置在抽屉里。 从南京寄送回来的海棠,没有蔫巴,绿叶舒展着。将花从桌面拾起,插进桌角摆着的花瓶中,给对方去了通电话。 铃声响了会儿。 “喂。” “我在。” “在做什么呢?”周颂宜握着手机,手掌撑在桌沿,昂着颈看向窗外如牛毛般飘落的雨丝,绿意藏在这湿淋淋的雨天中。 “在南京出差。” 靳晏礼的声音混杂在雨水中。 她沉默。 时隔许久,这是周颂宜第一次主动给他拨了电话。靳晏礼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续言。 寂静中,隔着电线,呼吸交错。 以为她兴许是错拨了电话。 可又舍不得挂断,“最近在研究一个新项目。实验合作是多方的,这次过来南京,主要就是和领域内的专家学者对接、商讨,以进行后期的研发与投入。” 周颂宜静静地听着,“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 “回北京,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 她没提包裹的事,“你没有什么话,是想当面说与我听的吗?” 那边沉默。 “靳晏礼,你前天夜里突然寄送的包裹,这会送到了吗?”汤烨希的声音模糊地从听筒传来,见他伫在书桌前,一声不吭,“算了,当我没问。” “大家正在群里在讨论,今晚去哪儿聚餐。你呢?……”声音越来越小。 听筒,复又恢复死寂。 见他一直不说话,周颂宜紧了紧贴在耳侧的手机,缓着呼吸。 尽管没提包裹的事,却道:“花,我收到了。” “为什么?” “说话。”她温声反问,“从前,只要我说了什么违背你意愿的话,你不总有一堆话来反驳我的吗?现在怎么了,为什么不说?哑巴了?” “小宜。” 靳晏礼终于啃张了张口,喉咙一片涩然。 来南京的这段时间,研讨会已于昨日圆满结束。按照行程规划,最早,明天就启程回北京。此刻,同事们正在一块商讨,今晚去哪儿庆祝一番。 他情绪恹恹。 庆祝的事情交给汤烨希来解决,他只需要埋单即可。离开喧闹的人群,坐在书房里。偏头,一树树的海棠,在春风中摇晃。 花瓣飘落。 临时起意。前夜写下的信,经过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从南京到北京,再辗转送到她的手中。 经过一天一夜,发酵的情绪蒸腾。此刻,接到周颂宜的来电。 有期盼、忐忑,两种情绪交织,更渴望哪一种,他全然无法形容。 她会害怕吗?还是疏远? 靳晏礼寂然。 耳边只有风刷树梢的声音、夹杂着模糊、朦胧的沥沥春雨。 思绪混沌,彼此的呼吸声,隔着电流,交错、相融。 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我等你一分钟。一分钟后,要是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与我听。”周颂宜语气微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我有。” 春雨,不断冲洗泥泞。空气中的灰尘降落,古旧的四合院,安静地沉睡在胡同中。 窗外雨水淅沥。周颂宜视线落于那片宽大的旅人蕉上,肥大的叶片,盈润的雨水,顺着叶尖,一点点“滴滴答答——”地淌进水面。 …… “三。” “二。” “一。” 等了片刻,“一分钟过去了。” 风卷起雨,灌进敞开的绿玻璃窗中。方才插进花瓶的海棠花,簌簌抖动,被雨点打落几片单薄的粉白花瓣。 看着停在指尖的海棠。 她轻言:“北京下雨了,回程路上记得多添件衣服。” 第57章 尾声 “在和谁聊天呢?” 汤烨希正在收拾行李箱, 见他挂断通话,从书房出来,于是停下整理衣服。 蹲在地上, 仰着头看他,“刚没见你说几句话, 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特地进了书房。” “晚上的聚餐,你真不去?” “不去。”靳晏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 连忙回到房间, 将东西收拾出来。 他对汤烨希道,“我回北京,这边就交给你了。晚上的聚餐, 你替我给大家说一声。另外, 单走我账户。” 淋雨季 第97节 “谢了。” “嗯。”汤烨希刚点头, 又琢磨出不对劲,“嗯?回北京?” “你机票不是明天的吗?” 他一脸茫然,“北京那边也没什么事,不用这么着急吧。” “还是说, 刚才那一通电话,其实是弟妹打给你的?”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问了点什么, “难怪,我刚才问你包裹的事情, 你只字不提, 还特地躲去了书房。” “合着昨晚下午, 大家伙下去转悠的时候,你突然离开。又在大半夜, 快递点即将休息时,寄送了包裹回北京。” “原来,收件人是她。” 汤烨希叹口气,“不是已经离婚,已经决定放下了吗?我都说过了,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为什么吃安眠药,为什么去接受心理治疗,如果你真的能放下,当时又为什么要去柏林?” “到底是去见教授,还是因为她?”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将衣服叠好,扔进箱子里,“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去吧去吧。” “既然放不下,那就牢牢抓住了。” “寄送过去的包裹,她是不是已经收到了?”见靳晏礼不吭声,心下叹口气,继续道,“如果是,那么她愿意给你打这通电话,证明你在她心中,多少还是占了一点位置。否则,真要是一点都不占,你送去的东西,她只怕避之不及。” “从前,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 这次在南京待了一个周,带过来的行李不算多,只有几件衣物和电脑。将东西收拾好,匆忙下了酒店。 碰上随行的同事,“这是怎么了?现在就离开吗,晚上的聚餐不一起吗?” “不了。”靳晏礼低着头,临时改了航班时间,此刻正在购置新的机票,“有点急事。祝你们晚上玩得开心,消费走我账户就行。” 随意聊了三两句。坐上酒店的专车,前往机场的vip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南京等待,直到飞机起飞前往近一千公里的北京,这段时间中,靳晏礼整个大脑都是不平静的。 不可置信。如果不是拨号界面,躺着的那个备注【靳太太】的昵称,他或许真的要以为这只是一场美梦了。 可惜,她早就不是自己的太太了。周颂宜是周颂宜,她仅仅只是她自己。 心底总有些渴望,因为这通电话,渐渐滋长、膨胀。 飞机飞行到北京上空。视野下落,整座城市,朦胧在这场春雨中。 出了航站楼,外边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色不算晴朗,可视度不高。 人离得近了,他却像是“近乡情怯”般。反而越加不敢触碰,越发小心翼翼。 会不会吓到她? - 周颂宜低头,手绕到脑袋后,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这两天,天气阴,不太好将驴皮晾晒阴干,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低头拿刀刻稿。 这阵子,阴雨绵绵。 伏案窗前,她喜欢听雨水的声音。插在花瓶中的海棠,经过一夜,那些将要开放的骨朵,此刻隐隐绽了花瓣。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抬手,摆了摆花瓶的位置。继而伸了伸懒腰。 脖颈搭在靠背上,等缓过长时间低头带来的酸痛感时,才重新抬起。 准备打起精神,一气呵成、才不会有多于的精力,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昨天一宿没睡着。现在来了点儿困意,手头上的工作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完成这点,准备回卧室,躺床上休息、补觉。 周颂宜端起放在桌角的茶杯。里面是刚才泡的白牡丹,此刻茶水尚且冒着热气。 她抿了一口,放在一旁,准备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时。 视线无意地从窗外扫过。原本空荡,只有玉兰花、芭蕉叶的视野中,陡然多出一人。 身影太过熟悉。她握着小刀的手,一时间不受控地颤抖。刀尖停滞在驴皮上,迟迟没有下刀。 大概昨晚梦做多了,在这个潮湿的雨季,都开始产生视觉错误了。 周颂宜怔怔然眨了眨眼,再次睁开,视线有一瞬间的黑暗。 渐渐的,越加清晰。那不是错觉,真的是他。 几乎下意识,仓惶起了身。 椅腿摩擦木地板,发出”刺啦——“一声。 她将小刀扔回桌面,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她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出了门,却仅仅只是站在门边,不敢再继续向前。 视野清晰,不受局限。那个昨天,才和她通过电话的人。 此刻,跨越一千公里的距离,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太过梦幻,一时让人难以置信。 “怎么回来了?”周颂宜不可思议极了,可眼眶却只是沉静地注视着他,在开口的瞬间,又瞬间变红。 后边的话,好几次张口,才算发出了音,“不是在南京吗?” 明明站在一处院子里,那么近的距离。剩下的,却谁都不敢再靠近了。 靳晏礼喉咙发紧,声音涩滞,“你说北京下雨了,所以我回来了。” 这两者间,没有必然的本质联系。任谁都知道话中的真假,可就这么当作了由头。 识海中空白一片,周颂宜怔怔地看着他。 雨打落掉几片粉色的玉兰瓣,落在泥泞的湿地上,别有一番美。 靳晏礼石子路上,水缸中的水即将溢出,每落下一片雨丝,便泛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他的视线一寸寸描摹过她的脸庞,却又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害怕吓到了她。 有时候,人总会变得矛盾、纠结。一边渴望着、一边又极度压抑自己、不敢靠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内心早已如海啸入侵,波涛汹涌、危险无比。 对视的那瞬,周颂宜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一块早已编织好的网,一寸寸将人吞没。 只是这次,她心甘情愿的。 “这什么破理由?”周颂宜明明是笑着说的,可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 她偏过头,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眨呀呀的。 泪水扑簌地落,再看向他时,眼圈通红一片。 “当初,你是不是来柏林找我了?”隔着细密的雨丝,“那时,为什么不来见我?还有,为什么不联系我了。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这样?”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迫切地等待着答案。究竟该先回答哪一个,他不知道。 可千言万语,在视线落向窗前,那支插瓶的海棠时。就在那一秒钟,海啸停止、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寂静中,只能听见花瓣被打落的声音,靳晏礼不再克制自己的真实想法、意图,“不过是,我想你了。” 他一步步靠近她,遵循心的本能。在这场滋润万物的春雨中,任凭自己的爱意汹涌,“我爱你。” “我以为能随着时间的淡忘,感情也能一并释怀。可现实是,我压根就做不到。”他的眼神温柔,却有侵占欲,“从登机那刻,我就在想你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想象着你见到我时的表情。可出了航站楼,春雨淅沥,我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又不得不退却了。” “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诚如信中所道,我知道那不对,因此竭力克制着。可脑中一直回荡着,你对我说过的话。小宜,”他近乎带着恳求,卑微地征询着,“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像这场雨一样。落下后,绿意开始抽芽、勃发,以一个全新的开始,迎接未来的每一天。” 最后一步,他停在台阶下没动,“可以吗?” 周颂宜盯着他看了许久,再开口时鼻音明显,“戒指呢?” “什么?” 只是转瞬的怔愣。回过神时,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背后。 却又意识到,那枚戒指,早在飞机上时,便被他从指根取了出来。 “骗子。” “我都知道了。” 周颂宜很想克制自己,可她的眼泪不争气,早已潸潸落下。 只是一时间,分不清是这场春雨淋撒得更多,还是眼泪更多。 视线朦胧一片。 想说点儿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想朝他露出笑容,可心间酸涩无比。 终于,水缸中的水溢了出来,缓缓地淌进这场春雨中。 周颂宜跑下台阶,骤然扑进靳晏礼的怀中。 他脚步踉跄,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中。 至此,那空缺了一角的心,在此刻,得到了圆满。 雨水打湿头发、衣物,吻不知何时开始。 唇齿相依,撑开的伞,自手中脱落。在空中划下半弧,继而悠悠然地落了地。 再回神的时候,靳晏礼松开摁住周颂宜的后脑勺,呼吸交错、相融。明明是冷天,两人的脸一同浮上薄红。 距离拉开的瞬间,一条水丝从两人唇边断开。 似雨、是口涎。 她在他的怀中,眨了眨眼睫,雨水簌簌地落。因为短暂的缺氧,两人的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后来,一切都乱了起来。 似雨点的密集。 淋雨季 第98节 - 两人纠缠着来到客厅,衣衫凌乱,半遮半掩。被雨水淋湿后,多了脆弱、性.吸引。 靳晏礼将周颂宜额前湿透的发梢捋开,将她压在沙发中,继而摁着她的脖颈。 低头,吻强势地落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侵占欲。 等到她因缺氧,而逐渐泛潮的脸颊变红,才松了口中的动作。吮了吮她的唇瓣,以作安抚。 吻却一路下移。 突然,停下动作。抬头,眼睛直视着周颂宜。继而用牙齿咬着她的衬衣下摆,指尖灵活探入,轻轻剐蹭了两下。 她反应大。整个人身体被迫往上挺。这样,倒是更方便了他的动作。 用唇瓣亲昵地蹭了蹭,摁得凹陷。 半晌,靳晏礼握住周颂宜的大腿,将她整个人拖到自己的眼前。 一手圈住她柔软的腰肢,想起什么,他停下了动作。 周颂宜费力地睁眼看他,“怎么了?” “没有套。” 尽管如此,却还是把她弄难耐极了。她不受控地抓住他的头发,脸颊红红的,“可以了。” 昏昧的光线中,他的唇瓣濡湿一片。 “不安全。” “没关系。” 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靳晏礼眸色深沉。俯下身体,手指蹭了蹭她的唇瓣。 低头,手指移开,唇瓣贴合着她的唇瓣,敛着眉深深地注视着她,“张嘴。” 下一刻,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将她全部的声音堵在这个吻里。 窗牖外,光秃秃的枝干,黄蜡梅已然绽放。只是过了花期,加上雨打花瓣,落了不少。 这是去年春天才移栽过来的,本以为还会水土不服一阵,今年倒是出人意料地开了花。 两人拥在一起温存,鼻尖碰着鼻尖。和从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争吵。 依偎在一起,眼中只能看见彼此的存在。炙热的呼吸,在初春乍暖还寒的夜里,越发滚烫。 突然,周颂宜感觉自己的指根套进一枚戒圈。她低下头,眼神讶异,“这不是……” 这不是她扔掉的那枚吗? 后面的话未说完,被堵在吻里。 绿玻璃外,雨水淅沥。 黄蜡梅零散的幽香,混合还未散去的那点腥味,一同搅进这场潮湿、缠绵的春雨中。 (正文完) 第58章 夏夜 今年夏天, 周颂宜前往德国,继续接受治疗。只是这次,陪同她一同前往的人, 不再是岑佩茹和秋花,而是靳晏礼。 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 她也说不出来。 “好了, 就是去接受常规检查,你要不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我真的没事,况且现在才夏天, 我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你别担心了。” “年后, 你来柏林了。明明担心,那时候为什么不敢见我?” 靳晏礼眼看着她就要开始翻旧账了,将她一把搂在自己的怀里。低头, 轻轻啄吻她的唇瓣, “怕将你越推越远。况且, 我答应过你。我已经在你那儿失了信用,不能再失信了。” 明明是周颂宜提的问题,在亲口听到他的答案时,还是怔愣一瞬。继而想起自己的目的, 将话题转开。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不自然地转移话题, “我们该出门了。” “嗯。” 她说:“不过,在出门前, 先等一会。” 靳晏礼问她, “怎么了, 是有东西落下了?” “没事。”周颂宜摇摇头,将他拦在房间中, 眼神瞥向衣柜里,工整摆放的西服,“你穿那件。” “怎么了?”靳晏礼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 “你穿那件好看。”她弯着眼睛,“我想看你穿它。” 他收回视线,眼睛含着笑,“今天不是去体检的吗?” “是。” “不过,”她佯装生气,“你的意思是,你不答应我吗?” “答应。” 靳晏礼将自己刚拿到手上的外套扔开,迈开长腿,走近衣柜。 从里边取出做工考量的西服,继而从最里层,挑了件衬衣。 他取出,随手放在床铺上。 两手撑开,将圆领长袖从自肩膀到头顶脱下,随手抛在一旁的椅背。 夏末,将近正午,阳光像金子般,从窗外的树隙筛下。 光影落在他肌理分明的皮肤。因为才脱下衣服,衣服与头发摩擦产生静电,导致颅顶翘起一撮头发。 靳晏礼歪着头,唇边衔着笑,略显斯文。他冲周颂宜张开双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得让靳太太来为我穿上。” “耍流氓。” 周颂宜看他一眼,脸颊略红。 可还是走上前,弯身,拿起他刚才放在床铺上的衬衣。抖了抖,而后递给他,“你自己穿。” 他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 下一秒,伸手将她带进自己的怀中。温暖的阳光落在两人的面颊、他赤裸的上身,皮肤细腻到绒毛都能看清。 靳晏礼低下头,捏了捏她的鼻子,继而俯低身体,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的唇间。 在这个舒适的午后,接了一个轻柔、绵长的吻。不参杂情.欲,只是单纯而美好。 结束时,周颂宜抬手。 手指摁在自己的唇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余温,只是语气却略显懊恼。 她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口红肯定花了。” “我去补个妆。” 周颂宜从他的怀里退出,走到旁边的梳妆台。坐下后,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口红。 转季时间,穿衣最乱了。 树叶或绿或黄,间或两种颜色参杂着。些微预告着秋季的来临。 这样的时间点里,周颂宜唯爱偏秋天色系的口红色调。 刚拧管身,旋出小半截口红。 原本单手撑在梳妆台,眉眼认真注视她擦口红的人。此刻,抽出她手中的口红。 屈膝蹲下身体,“我替你涂。” “不要。” 她想也没想地拒绝。毕竟,当初留给她的感触,太过清晰。 那种痒意、酥麻,一瞬间就能席卷一个人的全身。 动弹不得,心间痒得厉害。 靳晏礼压住她的肩膀,调侃着,“这次,肯定比上次更好。” - 从房间出来,周颂宜脸颊红润。原本涂上的口红,又花掉了一次。 在她的再三强调下,靳晏礼才算是放过她了。 出了门,外边风柔和,带点微不可见的冷意,拂掉了脸上的热度。 原本,靳晏礼打算自己驱车前往夏里特医院的,只是被周颂宜摁了下来,转而搭乘巴士,行驶在繁忙的城市中。 坐在临窗的位置,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独具欧洲风情的建筑不断倒退。 “小宜,这不是前往夏里特的线路吧?”靳晏礼低下颈,凑在她的身边问,“你想去哪儿?” 听见他的问话,周颂宜转过脸。距离太近,回头的时候,唇瓣从他的鼻尖擦过。 “不急。”她眨了下眼睛,呼吸很轻,“其实在出门前,我已经提前和教授打过招呼了,我们今天不去医院那儿。来了这么久,你在照顾我的同时,总要分出精力处理实验室和公司的事情。两头忙,这些天,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么连轴转,也会觉得累的。”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行。”她抬手,两手捧着靳晏礼的面颊,柔声地说,“所以,我们就一起,好好转一转。” “好吗?” “你说得对。”靳晏礼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把玩,“抱歉,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到位。忽略了你的感受了,bb。” “想好去哪儿了吗?” “你怎么……”周颂宜很少听他这样叫,脸一热,“犯规了啊。” “是吗?” “哪儿犯规了?” “是这一句吗?”他不肯放过她,语气亲昵,“bb,真的好喜欢你。” 淋雨季 第99节 * 这趟出行,周颂宜是抱有目的进行的。两人下了巴士,牵手四处转了转。日色有了落下的趋势,天空色彩鲜亮。 走着走着,来到了gendarmenmarkt。时值九月末,广场上的人流量并不减。一群白人面孔中,偶尔能看见部分亚洲面孔跳脱出来。 人群中,有拍照打卡的,也有站在广场中央,拉奏小提琴的。琴弓搭上琴弦,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出。 周颂宜突然站住脚步,她昂头看向靳晏礼,“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怎么了?” “没事。”她倒退着步伐,眼睛却是看向他的,“你等我一会就好了。” “有点儿事情。” “一会就好。” 说完,跑开了。 留下靳晏礼独自一人,望见她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尽管不知道周颂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她开了这个口,他便站在原地等她。 背靠在路灯下,垂着头。 那刻,有期待、好奇,一切的正向情绪包裹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待散去,紧接而来的是担忧。 毕竟,这座城市于他们而言,终究不是归属地。治安以及路线,不比国内。 靳晏礼收回腿,站直身体。 从西服口袋里取出手机,准备给周颂宜打一通电话,确定她的状况时,肩旁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转过身。 那刻,彻底地失语了。 接近日落时分,广场人流量众多。周颂宜扎着低丸子头,站在灯光下。一袭一字肩、胸前是小v加荷叶边点缀的缎面白色婚纱,脚上一双过膝马丁靴。 缀在耳朵下的珍珠耳饰,灯光落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她大方、舒展、自信。 此刻歪着头,笑着看他,“让你等很久了吧。” “没有。”靳晏礼喉结上下一滑,艰难无比,“你不是说……” “对啊。” 周颂宜语调认真,“靳晏礼,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不想办婚礼。我知道,要是我这么说,你肯定会答应。” “我不在意这些,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可我在意。我也想让你高兴一点,感情是双向的,不能总让你一个人付出,我也想让你高兴一点儿。今天,我把婚纱穿给你看,我们一起拍照片,就当是拍了婚纱照了,好吗?” 她脑袋微微右靠,朝向靳晏礼,继而冲不远处招了招手。 不多时,一位拿着摄影机的络腮胡白人走了过来,他的眼睛带笑。 "ist das ihr mann?"(这位就是你的先生吗?) "ja." 周颂宜笑着朝对方点点头,继而将手中的头纱递给靳晏礼,“我准备了很久。至于这个,就特地麻烦你帮我戴上了。” “好。” 靳晏礼抬手,语气平静,心底早已波涛汹涌。 天空如火烧般通透,赤红的霞光铺满城市上空,两人身后是大教堂。广场上一侧,和平鸽正站在雕塑前的空地,低头吃食。在游客的逗弄下,纯白的翅膀扇动着,偶尔蹦跶着换一块地吃食。 兴许是因为亚洲面孔,又或者是拍摄婚纱照,亦或者是俊男靓女的组合搭配。 吸睛极了。摄影师身后那块地,停驻了许多人。 两人身后,原本推着婴儿车才从商场出来的女人,好奇又带着欣赏的目光朝两人望去。 笑着问:"ist das ein hochzeitsfoto?"(你们是在拍摄婚纱照吗?) "ja,er ist mein mann."(是的,他是我的丈夫。) 女人会心一笑,"ihr passt toll zusammen."(你们很般配。) "danke."(谢谢。) 靳晏礼早年在德国留学,自是能听懂德语的。 此刻,听周颂宜操一口流利的德语和对方交流,他则是安静垂眸,静静地听她说。 听到那句"er ist mein mann."时,唇边却不自觉扯起弧度。 眼中的爱意,如同夏夜的晚风,让人溺毙。 摄影师是专业的,只是相爱的人,彼此磁场契合。 无需特意摆出特别的拍照姿势,即便是最普通的,爱也会从动作间流露出。 哪怕捂住眼睛,爱也会溢出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结束拍摄时,橙霞褪去,天空变成浓郁的蓝色调。 路灯灯光亮起,教堂塔顶的光亮起。十九世纪的建筑,在夜色中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周颂宜和靳晏礼牵手走在广场中,无惧他人的目光,对于友好的眼神,给予回应。 她大步朝前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后的他,继而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掌心上。 眉心舒开笑,“靳晏礼,你要不追追我?” 说完,又觉得话有歧义。懊恼地鼓了鼓腮帮子。 这次,她的手臂使了点力道。没等他的答复,迈开腿,朝前跑着。 天空似一幅浓稠的油画,晚风、扬起的裙摆、领带,发丝。 那一刻,和平鸽像是商量好的,一起扇动翅膀,在两人周身盘旋。 靳晏礼低下颈,充满爱意的视线交汇。下一刻,手腕用了劲,将周颂宜拉了回来。 在她的惊呼声中,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圈着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她弯着眼睛,双手主动圈上他的脖颈。 那个瞬间。 自由、爱意,永不沉沦。 - 预备从gendarmenmarkt回到别墅时,天色稠得像一块墨。 行道树上,夏蝉已经蜕皮死掉。等到新的一轮季节轮换,复又出现在密密的枝桠中,不知疲惫地嘶鸣。 两人乘坐taxi返程。 司机看着两人的着装,点头颔首,"mazel tov."(恭喜。) "danke." 靳晏礼报了住宅区地址。车行驶在柏林繁忙的街道上,城市的夜景在车窗中,不断放映着。 回到家,周颂宜踢掉脚上的鞋子。双手拦在靳晏礼的脖颈,整个人像只考拉一般挂在他的身上。 婚纱还未脱下,灯光锨开的那刻,她像只剥了壳的鸡蛋,一副仍人宰割的模样。 她亲了亲他的唇瓣,"ich liebe dich."(我爱你。) 直白、浓烈的爱意,如果放在从前,靳晏礼会就着这个吻继续下去。 剥开她的婚纱,吻落遍全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留下做.爱后的痕迹。 只是今天,他只是用劲吻了吻她。 舌尖从唇瓣退开时,淫靡的水丝断开,彼此呼吸急促。 他低下头,额头碰上周颂宜的额头。 静谧的房间中,起伏的呼吸声,一点点平稳。 “怎么了?” “等一下。” 靳晏礼扯了扯束在颈间的领带,将西装外套脱下,扔在一旁。 等呼吸平缓下来,拉着她的手腕。两人迈开腿,朝客厅的窗户走去。 他推开窗。即便夜已转凉了,可那棵粗壮的榕树,似乎还处在夏天。 枝叶扶疏,风吹过,叶片“梭梭”响,扑来一股微涩的草木味。 “不做了?” 自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周颂宜发觉自己越来越被靳晏礼给同化掉了。 曾经那些难以启口的词语,在他的一次次脱敏之下,竟然就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那我去洗澡。” “不行。” 靳晏礼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 周颂宜眨眨眼睛,仰面看他,“骗你的。” 他有多喜欢她穿这件婚纱,今天算是彻底了解到了。他不想让自己换下,同样,她自己也舍不得。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点什么。但这样做,总有他自己的理由。 于是,也没问。好像,在这样的氛围下,即便没有做.爱,也足够融洽。 两人一左一右地托着腮,手肘撑在窗台上。 周颂宜歪着头看靳晏礼,夜风拂过发梢,领带凌乱束在颈间,多了颓.靡的吸引。 淋雨季 第100节 没吱声,静静听着他说话。 忽而,她探出一只手。 手指在作出小人行走的姿态,慢慢移动着,在即将触上他搭在窗台外沿的手掌时停下。 彼此无名指,指尖相触。 指根处都套着一枚戒指。 周颂宜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他的指尖。 忽而,抬眼望向他,想起某件事,眼底有心疼,“还在吃安眠药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你就告诉我吧。” “没有。” 靳晏礼吻了吻她的唇,“你就是我的镇定剂。” 片刻后,他回手握住周颂宜的指尖,继而倾身,捂上她的眼。 “怎么了?” 她的视线突然变得黑暗,没有觉得不安。手指抚上他的温热的指腹,“怎么突然捂我眼睛?” “bb,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也想让你开心一点儿。” 手松开那刻,宁静的夏夜,天空中陡然升起一簇簇蓝色的烟火。 烟火升至城市上空,在浓稠的夜中绽开,继而延展出无数的分支。 如雨般,掷落。 那刻,烟火弥散在整座城市上空。 周颂宜眼底震惊极了,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可眼睛在烟火的照耀下,红红的。 她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 “bb你说,”靳晏礼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早在前往柏林的这天,得到政府的审批开始,他便已经谋划好了这场城市烟火。然而,他没想过今晚,她会为他穿上婚纱。 只是婚纱穿上的那天,终有脱下的那刻。即便是死,也得死得其所。 婚纱不知何时剥落。里边没穿胸罩,只有两片乳.贴,遮在最敏感、脆弱的地带。 揭开后,位置调换。周颂宜趴伏在窗台,这个姿势,极其的深。 尽管在此刻,婚纱仍然卡在腰际。后摆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月光洒下,胸腹、脸颊,像被水洗过似的,湿漉漉的。 快感太过窒息。 脑中白光闪过,脸颊潮红一片。 靳晏礼俯在她的耳边,咬着耳。缠绵、充满爱意的语调,"ich liebe dich."(我爱你。) "du bist mein ein und alles."(你是我的一切。) 第59章 冬夜 窗几明亮, 深秋过后,茂盛浓郁的绿叶,凋敝过后, 只剩下光秃的枝干。前夜下了场雪。此刻,深棕的树木白茫茫一片。 外边冰天雪地, 泼水成冰。 好在靳雨娇和祝清也的婚礼是在室内举办。展厅暖意融融,加上夜晚的点缀,晚宴过后, 人开始变得困倦。 靳晏礼同靳老太聊了几句, 一转头, 就看见周颂宜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呵欠。和人告别过后,他走到她的身边, 俯身询问, “困了?” “有点儿。” “我刚和奶奶打过招呼。目前这边, 暂时也不需要我们继续留在这儿了。”他接过侍应生递来的伞,撑开后,揽着周颂宜纤细的腰肢,“我们回去吧。” “嗯。” 车从停车场开出, 在北京的大雪天中,缓慢行驶着。车行半小时, 抵达两人住所的地下车库,继而乘坐直梯前往14楼。 输入密码锁, 房门“咔哒”一声响起。推开后, 客厅黑漆漆的, 整座平层,只有婴儿房是亮堂着。 明亮的光线在漆黑的房间游走, 蔓延到客厅时,光线变得极淡、微薄。如同雪下的月光,莹润、却让人感觉温馨。 靳晏礼脱了鞋子,换上皮质的黑拖鞋,“我去看看小也。” “不许去。”周颂宜压低声线,阻止他,“先去洗澡。” “晚上让你不要喝酒,你偏生不听。”她挠了挠他的手心,语气凶巴巴,却很温柔,“衣服上都沾着酒气,难不成,你想把孩子熏着?” “夫人说得对。” 他低低笑一声,走去一旁的餐桌。将倒扣的玻璃杯摆正,从茶壶中给自己滗了一壶清水。温水下肚,心中的燥意并没有得到多大的舒缓。 “以后不要这样了。” 周颂宜走上前,从身后揽住他的腰身,脸颊靠上前,贴住他结实、宽阔的脊背,“我会担心的。” 今天出门参加靳雨娇的婚礼,作为她的亲生哥哥,在这种场合下,敬酒是少不了的。不太想在这种场合下扫了大家的兴致,于是出门前,当着周颂宜的面,提前携带了抗过敏的药。 实际上,在她的照看下。或者说,大家心中都有数,其实晚上也没多少人灌酒。只是他的酒量不大好,就算只是一杯下肚,随着时间的蒸发,醉意也会不知不觉地上头。 本来也不觉得。 只是周颂宜这么一说,靳晏礼似乎也后知后觉地闻到外套上沾着的酒气。有点儿洁癖,喝完手中的这杯水,他将外套从身体脱下,随手扔在一旁。 尽管如此,可仍觉得不够。 抬手,松了松束缚一天的领带。温暖的室内,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薄绒毛衣。时间的流逝,内里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酒精熏染。 “醉了吧?” 周颂宜抬起头,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两人拉开一点距离,她推着他的后背,走向房间的浴室,“快点去洗澡吧。” “你身上的酒意不散干净,今晚不许回来睡觉。” “这么狠心?” 靳晏礼在浴室门前站住脚,回身看她。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低头凑近她,“真舍得?” “你够了啊。” 周颂宜乜他一眼,唇边的笑意不减,“赶紧去洗吧。我也去洗了,今天累死我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了。” 他手撑在门框,挑了挑眉,“一起洗?” “不要。” 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下一秒“砰——”地一声关上门。两人对视的视线,就此阻隔。 - 平层内,有三间淋浴间。一间是住家阿姨单独使用的,一间在客房,剩下的一间则是在卧室的侧间。 卧室的这间,靳晏礼正在使用。周颂宜走到衣柜前,从里头取出睡衣,继而规整地放在床沿。 隔着一扇门,对里头的人道:“你待会出来前,记得给我把浴缸放好水。我先去小也的房间,看看她在做些什么。” 浴室喷头的水声停止,“好。” 听见回答后,周颂宜出了卧室。直走、左转,来到婴儿房前。不过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于是也没太走上前,只停在门前。 阿姨见状,忙站起身,刚想说点儿什么,便被她用手制止住了。 蹑手蹑脚地走近后,才发现宝宝已经到了困觉的边缘。一双大双眼皮,此刻困倦极了。眼睛一睁一眨的,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 阿姨用气声对她说,“她这是要睡了。” “嗯。” 周颂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尽管如此,还是悄悄靠近。隔了点距离,趴在床边,透过床帐盯着宝宝的睡颜,心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小手小脚的,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是豆丁的大小。现在转眼间,都四个月大了。 刚生出来时,脸皱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似的。她简直都无法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生出来的。 可偏偏,靳晏礼眼圈红红的,眼泪险些掉下来。想抱又不敢抱的小心模样,坐在自己的床边,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宝宝的眉眼和她相似,而嘴巴则是更像他。 这么大点的孩子,能看出点什么。她努力睁开眼,想仔细辨认一番。可很快又不得不放弃,找了许久,也没看出来相似之处在哪儿。 不过。 孕育生命的感觉,很奇妙。在那刻,听他絮叨的话时,又觉得心口好像被一团棉花塞满,只觉得圆满。 - 看了一会,周颂宜回到了卧室。靳晏礼已经从浴室出来了,只不过在房间中,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将睡衣收拾进了淋雨间,浴缸里的热水早已放好。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后,只觉得浑身舒畅,又顺便洗了个头发。 弄完一切。 靳晏礼还是没有回到房间。 等她准备摘下干发帽,弯身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计划将头发吹吹,然后躺下休息的。 插头刚插进插座,靳晏礼擦着头发走了过来,“看完小也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近,抽走她握在手中的手柄。 下一刻,身侧的床铺微微凹陷。 “我来吧。” “嗯。”周颂宜说,“我刚才去看过了。不过,小也已经睡着了。” “嗯。” 小也是宝宝的小名,大名叫靳湜(shi)也。当初刚得知周颂宜怀孕时,靳晏礼整个人都处于宕机的状态,过了很久,才缓过神。 毕竟,他每次都带了套。只有偶尔处在排卵期,家里头的套又恰好消耗完毕时,才会无套进来。虽然两个人在一起了,可有时候他的思想总是极为矛盾的。 淋雨季 第101节 始终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个孩子。以孩子为感情的枢纽,羁绊会加深。 于是在那些个无阻隔的夜晚。彼此被对方磨得不上不下,周颂宜松口让他进来的那刻,计谋得逞。 有了孩子后。 靳晏礼将大多数工作都压缩在一块儿处理。能居家办公,便居家办公。余下的时间里,则是陪伴在周颂宜的身边。 孕期胎相稳定下来后,两人一同旅游散心。他怕周颂宜闷着,于是在网上做足了出行攻略。两人相携,一同见了南京的秋梧桐,禾木村的漫天大雪,挪威的北极光。 孩子即将降临人世。 靳晏礼却开始犯愁,为着宝宝的姓名发愁。三个月后,其实可以查性别了。只不过,这种事情他也没屑得去做。只要是他和周颂宜的孩子,无论男女,就算是要天上的星,他也得去给摘下。 预产期快要来临之时。他一闲下来,就钻进书房。典型的理科生,除了给周颂宜写信时,文绉绉地,大多数时候,理性大于感性。 可那阵子,他翻了许久的古书、词典,给宝宝取了许多名字。 不断推翻,又重新开始想。如此循环往复中。 后来从《诗经》中选取了这么一句,“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无论男女,希望未来的他人品清正,处世光明磊落。 人品清正,光明磊落。他和周颂宜的这段感情的开始,从来都不是光明磊落的,里面的阴暗、痛苦太多。未来,只希望他的孩子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宝宝还小,困觉也是正常的。”靳晏礼打开风筒,柔软的风从指尖流出,动作轻柔地拨弄着周颂宜的头发,“不过觉也短,头发吹好之后,好好休息。” “晚上哭闹了,我在。” “行。” 周颂宜点头应了声,转而转过头。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靳晏礼。直到他挨不住这灼人的目光,嘴边扯着笑意,看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作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并未停下手中,替她吹头发的动作。 她摇了摇头,“没。” “你刚才去哪儿了?” 靳晏礼:“在书房,处理了一下邮件。” 闻言。 周颂宜没再说些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下一刻,伸手摸上他的脸颊,“你的脸好红。” “轻微过敏也是过敏,下次不要这样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注意着。” 靳晏礼一愣,唇边笑意不减,“好。” “药吃了吗?”她问。 他一沉默,周颂宜瞬间便明白了,无奈的语气,“拿你没辙。” - 头发彻底吹干后,周颂宜躺进被子里。靳晏礼随意薅了薅自己的头发,将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了后,才掀开被子一角,侧身关掉床头的台灯躺下。 大手捞过周颂宜,她习惯性地钻进他的怀里。她睁着眼睛,“你的身体好烫。” “怎么会这么烫?”皱了皱眉,手覆上他的额头,继而又贴上自己的额头,下了结论,“你发烧了。” “嗯。” 靳晏礼含混地应了应,“应该是前几天在外面吹了会风,这会子后遗症来了。不过料想不是大事,明天一早醒来大概也就好了。” “不行。” 周颂宜推开他。掀开被子起身,弯身蹲在床头柜前,取出之前搁在里面的医疗箱。里面装了许多药品,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她赤脚踩在毯子上,“我去客厅,接杯温水,你待会把药给吞了。” “不用这么麻烦。” 其实这会子,靳晏礼大脑已经有点开始发昏了。黑暗中,对周围的感知力在下降,但对于她的话,还是分了点精气神去听。 “睡一觉就好了。” “快过来躺下,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周颂宜看他一眼,没说话。眼中有心疼,动作放轻地出了房间,从客厅的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温水,走了回来。 坐在梳妆台前的椅上,只开了盏小夜灯。就着昏黄的灯光,低着头,拆开药盒。 取出里边的说明书,仔细阅读了一番,看清楚用药剂量和用药禁忌之后,从药板中,扣开两粒药丸。 端起放在桌上的水杯。回转身,正打算叫醒靳晏礼,发现他早已醒来。此刻,正靠在床头上,一双眼,沉默地注视着。 被发现后。即使隔着黑暗,也能看清眼底的笑意。 “把药吃了。” “你喂我。” “跟个孩子一样。” - 折腾完后,大概是药效发作,周颂宜感觉到肩颈传来的呼吸,匀称绵长。可是她却有点睡不着了,起先还没有感觉,但此刻这种感觉尤为清晰。 她好像,涨奶了。 今天出门前,已经用吸奶器吸过奶了。只是尚还处于哺乳期,奶水如果不挤出,就会在胸部淤积、堵住之后,难受极了。 回来时,她本来打算给宝宝喂奶的。只是洗完澡后,去到孩子房间时,宝宝已经睡下了。当时堵奶的感觉并不清晰,可现在,这种感觉尤为清楚。 想了想,准备下床。打算试试用吸奶器,看看能不能吸出来。 结果刚一动,箍在腰际的手掌收力。 “怎么了?”靳晏礼低沉、含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纵使有点儿难以启齿,周颂宜还是老实开了口,“我好像涨奶了。” “有点不舒服。” 她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安抚,“你先睡吧。” “别去了,”靳晏礼一把捞回她的身体,“被子里都睡热了,你再出去,只会着凉的。” 这个季节,北方早已开始供暖。房间内,暖烘烘的,他的假设压根就不会成立。 “不行。”周颂宜拒绝。 他的声音闷在她的怀里,“我替你弄。” 说完,手指撩开周颂宜衣服的下摆,手指顺着抚上去。怀孕后,她的罩杯又跟着长了一个度。 因为没能及时通奶,胸前变得鼓囊。 昏黄的灯光下,水渍越发清晰明显。只是,靳晏礼并未睁开眼,她将周颂宜摁在怀里,而自己则是下移脑袋。 近乎本能地凑上前。 成人和幼儿无意识的吮吸,两者终归还是有所不同的。前者处理不当,奶水压根下不来,仍然还是会外溢。 只是,靳晏礼并非前者。从周颂宜生产到现在的这四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熟能生巧了。 “好了。”周颂宜脸颊红红,“你再这样,宝宝就没有了。” 奶水下来后,身体舒畅了,只是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滋生。 兴许是他发烧的缘故,口腔异常灼热,让人十分难挨。 “要不要做?”他松开口,抬头问。 眼睛漆黑明亮,带着短促的笑意。 “你发烧了。” “嗯。”他并没多大在意,“想不想试一试?” 周颂宜很想拒绝,但自己的身体压根就抗拒不了。等衣服褪下后,靳晏礼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眨了眨眼睛,问:“是不是很丑?” 他起先一愣,转而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没有。”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怎么会这样想?” “逗你的,怎么你反应比我还大?”周颂宜摸上他的脑袋,揉了揉柔软的头发,动作亲昵。制止住他手中的动作,仰着头问,“你确定要这样吗?” “你还发着烧呢。”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显得我……”她顿了下,想找个委婉的形容词,奈何这个当口,词库匮乏,“饥不择食?” “就我们两个人。” “没别人。” 周颂宜摁住他,“你别蹭了,我真的扛不住了。” 一时没注意,手指摁在他的胸肌。也是和他在一起后,才知道,原来胸肌没发力时,是软的。 “小流氓,摸哪儿呢?”靳晏礼故意揶揄她。 “你又摸哪儿呢?”周颂宜回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往而不来,非君子也。” 她翻身,将靳晏礼压在身下。黑暗滋生勇气,她的手指下移,抚摸上腹肌。继而往下,下一刻,他喘气一声,将周颂宜提上来。 乌黑的眼睛,有情.欲,有浓盛的爱,“真要试试?” “嗯。” 他说:“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 “可你为我这样做过。”周颂宜啄了啄他的唇瓣。 可到底是不匹配,又因着发烧,他哪哪都烫得厉害。周颂宜勉强吐出,继而疯狂咳嗽。靳晏礼再也仍不住,翻身后,将她摁在身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汗涔涔的。洗过的头发,此刻发梢湿哒哒的。 他手指揉着她唇角的水迹,深吻下去。 她微微抗议,“你刚刚……” “别担心。”靳晏礼碰了碰她的面颊,“我结扎了。” 闻言。 淋雨季 第102节 周颂宜一梗,直愣愣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什么好提的。” 他想用孩子让这段感情变得牢固。可在周颂宜怀孕生产时,那点占有欲尽数化为愧疚。尽管孕期,她并没有太多的难受,和平常无异。 可生产时,开十指、顺产转剖,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的难熬。 刚生产的那段时间,奶水下不来,一直通不了。寻了专门的医师,几乎是摁住胸部的筋脉,一寸寸地碾过去。 奶水下来的时候,周颂宜疼得几乎去了小半条命。 每一帧,都历历在目。想忘也忘不掉,尤为后怕。于是,在她出院前,便预约了医院的手术,做了结扎。 室外细雪飘飘,屋内的壁炉暖光跃动着,纠缠的人影倒影在灰暗的墙壁。 靳晏礼捋开她汗湿的头发,注视着她的眼,“我们有小也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小宜。” “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第60章 吾妻启 这几年, 周颂宜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一年365天,大概有两百多天都在外地出差。 全国各地飞来飞去,与各家皮影传承人探讨、学习, 将如何将快要断代的非遗传承文化盘活,当作一门学问。 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休息时, 才会抽出空,和靳晏礼打一同视频电话。 彼时,她正累得瘫倒在沙发上, 说话声都变得尤其无力。尽管如此, 仍强打精神, 冲屏幕对面的靳晏礼挥了挥手。 转而嘟囔着,“你那边怎么那么黑?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有点儿事。”靳晏礼声音含笑。 “啊?”她叹了口气,“那我岂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 安静下来的瞬间, 听筒中传来微弱的风声。这一缕风, 很快就被周颂宜给捕捉道了, “你在外面?” 还没等他回答,软糯稚气的孩子音“咻——”地一下就窜了出来。 “妈妈,你这个周回来吗?”靳湜也从靳晏礼的怀里探出脑袋,盯着屏幕中周颂宜的那张脸, “每天都只有爸爸陪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听到这样的问话, 周颂宜心底难免愧疚。 这几年。孩子从呱呱坠地,到学会攀爬, 再到上幼儿园小班。大多数时候, 都是靳晏礼陪在她的身边, 亲力亲为的。 倒也应证他说的那句话:她只需要负责生,剩下的交给他来就好。 当了妈后, 情绪变得更加敏感了。 周颂宜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可话还没出口,靳晏礼的声音便从屏幕那端传了过来,不过这话并不是对着她讲的。 “是吗?” 靳晏礼低头,揉了揉她的脑袋,“宝贝,你今天下午让爸爸带你去吃肯德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呢。” 闻言,靳湜也昂着脑袋,凑到他的耳朵边。小声道:“嘘,爸爸你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他也气声问。 小也一本正经,“这样妈妈会听见的。难道,你就不想妈妈吗?不要骗我哟,我都发现了。你每天睡觉,总是偷偷看妈妈的照片。” “你手机的壁纸,都是妈妈呢。” “你这小不点。” 周颂宜看不到父女二人的画面。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这种幸福感,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充盈全身。 她将平板搁置皮质沙发的扶手上,轻身端起刚才泡的热茶,抿了一口。 问:“你们两个在悄悄说什么呢?还得背着我,有什么是我不能听见的?” “嘿嘿。” “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呢?”周颂宜问,“这么久过去了,怎么你那边光线都是黑的。是家里边停电了吗?” “不是。” 靳湜也终于忍不住,“妈妈,其实是爸爸把摄像头给捂住了。”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周颂宜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女儿没说错吧?还是说我是我听错了?” 靳晏礼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女儿,还有家里的福宝都想你了。” “我也想你们了。”她轻轻翻身,仰面看着吊顶上的云朵灯,“忙完这阵子,我打算休息一下了。” “嗯。”靳晏礼淡淡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酒店的大门被人敲响,周颂宜连忙起身,“待会聊,有人敲门,我过去看看。” 哪知,门外的声音和听筒的身影一道传了出来。 “开门。” “是我。” - 靳湜也上了学后,靳晏礼和周颂宜二人独处的时间变得宽裕起来。某天,靳湜也读到诗经《国风·邶风·古风》时,在里边看到了自己名字的出处。 不过这句“泾以渭浊,湜湜其沚。”的出处,整体看起来,并不太美好。也只有不结合背景,单拎出来,才有美好的祝愿。 偏偏,听她妈说,这还是她爸冥思苦想了许久选出来的。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从垃圾箱里捡回来的。 不过,这种无聊幼稚的问话,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被自家父母一副恩爱的模样劝退。 高中学业逐渐变得繁忙,她果断选择住读。 “小也,你真的想好了吗?” 周颂宜最近在家,没事的时候,跟着网上的教程学做甜品。 此刻,从烤箱中取出烤好的蛋挞,装在盘子中,撒上糖霜做点缀,端到靳湜也的面前。 她一手撑在沙发扶手,托着下巴看这张五分相似于她,五分肖像靳晏礼的面庞。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面庞,“不过,我觉得你爸大概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靳湜也捏起一个蛋挞,烫得龇牙咧嘴,连忙呼出气,捏了捏自己的指尖。随后一屁股坐在周颂宜的身旁,“我可不这样觉得。” “我要是告诉我爸,他肯定巴不得呢。” “说不定,他早就觉得我碍眼。打扰你们两人过二人世界。” “说什么在呢?”靳晏礼从书房走出来,刚一出来,就听见靳湜也的后半句话。见女儿不回答,他走到周颂宜的身边坐下,询问的目光探向她的眼睛,“刚刚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我一出来,就不说了?” 即使年过四旬,两人得天独厚的脸庞,也看不出太多岁月遗留下的痕迹,反而是气质沉稳下来。整个人变得越发稳重、儒雅。 周颂宜目光看向女儿,又转回来,觉得有点儿好笑。她充满爱意的目光望向靳晏礼,“女儿说,她打算开学住读。” “是吗?” 听见她这样说,他的目光看向靳湜也,“在家住不好吗?怎么忽然想着,要住学校了?高中读书本来就苦,学校那条件,真能习惯?” “好歹是国际学校,师源、住宿条件都是一级的。怎么到了爸你的嘴里,就变得这么不堪了。” 靳湜也翘了翘嘴巴,“再说,您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又不是柔弱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是去学习的,不是享受的。” “学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我打算全身心地沉浸下去。我小舅可是清华毕业的,您也是大学特聘教授,这么些年,sci期刊没少发。我妈又这么优秀,我作为你们的子女,再怎么样也不能落后。” “路是我自己选的。”她语气坚定,“我这不是和你们商量,这是我深思熟虑许久后得出的结论。” 靳晏礼皱了皱眉。 “行。” 周颂宜注意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其实不大同意的,但还是应了,“我和你爸说不过你,答应了。” “谢谢妈,”一边说着,一边分别给靳晏礼、周颂宜,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爸。” - 五十岁后,周颂宜渐渐将工作重心放下来,慢慢地开始以家庭为重心。女儿如愿上了北大,开始忙碌自己的学业和事业。 变得越来越自立。 靳晏礼这几年比较忙碌,北京的家算是忙碌之下的落脚地。其余时候,开始全国各地地跑。周颂宜空闲下来,就陪同他一起前往陌生的城市。 秋天天气疏朗,树叶泛着秋黄。两人相携走在铺满梧桐叶的大道上,耳边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他学会了拍照。 这几年,中国的每座城市,都留下了两个人的剪影。四季更迭,看云卷云舒。 一晃眼,又一个几十年过去了。长辈皆已离世,只余至亲的手足,晚辈承欢膝下。两人相携走过近六十载。前年秋天,靳晏礼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享年86。 秋季的某一天午后。 周颂宜最近身子骨越来越乏力了,躺在窗前的摇椅上。秋日的午后,阳光并不炽热,摇椅轻晃,那些透过窗棱的光斑,也一点一点的晃动。 晒在花白的头发,暖和极了。 她眯着眼。看向窗牖外,玉兰树掉了不少叶子了。又到一年的休养期了。 “外婆,外婆!” 沉书舒急匆匆地从院子外赶进来,手中还捏着一沓信封。跑进屋里,急切地唤着周颂宜,“我刚刚在外祖父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沓信封。” “上次清理的时候,都还没有发现。” “上面写着吾妻启。”她小心翼翼地递到周颂宜的眼前,“您要不要看看。” 周颂宜一愣,转而睁开眼。里面含着温和的笑意,“书书啊,外婆老了。眼睛已经花了,看不清了。你打开,读给外婆听吧。” “好。” “坐着吧。” 沉书舒展开信封,像是展开一份老旧的故事。字迹遒劲有力,匆匆略去,字里行间中虽没写明爱,可爱早已无处不在。 她缓声读着。 人老了,身体各项机能都在下滑。视觉、听觉、嗅觉,皆在下滑。沉书舒温和、舒缓的声音在耳畔传来,那么一瞬间,周颂宜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听。 淋雨季 第103节 这样的日子,好像一下回到了两年前的秋日。 靳晏礼前年去世的。离世前,缠绵病榻了许久,精气神一直不太好。犹记得,最后那一天,像是回光返照般,气色好了许多。 将自己拾掇得精气神足了些。蹒跚地朝周颂宜走去,坐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絮叨了许多话。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静静听着。偶尔附和那么一两句。 说到最后。 靳晏礼慢慢弯下僵硬的脊背,动作机械、轻柔地趴在爱人的腿边。眼神柔和、气质儒雅。 他说:“小宜啊,我给你写了许多信。要是未来有一天,你想我了,就让孩子们读给你听。那样,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周颂宜垂下眼睛看他,轻声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也好,免得我怕你想我了。”他逗趣的语气,“我也不能掀开棺材板出来。” “只能干着急。” “净胡说。”她动作轻盈,一下一下地顺着他早已稀疏花白的头发。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滑落,冥冥中早了预感。 可她什么话,都不能说。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阳光暖和,晒得人头发都带了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这般静静坐着。 “小宜啊,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靳晏礼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景色。 山映斜阳,余晖穿过树梢。落下一大片不规则的阴影。绿叶边缘,闪着金灿灿的光。 耳边,鸟雀煽动着翅膀。 他气若游丝,面临死亡没有惧怕,“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便是这段感情的开始没有征询过你的意见。但我不后悔。曾试想过无数个没有你在身边的假设,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确切,没有你在身边,我这一辈子注定了只会孤孤单单、身如浮萍。” “这辈子,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很满足。” “不敢再奢求下辈子了。” 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直至终了的那刻,削瘦的嘴唇一张一合,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 “小宜啊,”靳晏礼的眼神柔和,注视着这个用了一生去爱的人,“我爱你。” “很爱很爱。” 年轻时,爱总挂在嘴边。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相携一生的爱人,许久没再在从彼此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 因为爱,早已无形融入生活中的点滴。不需要特地地去描着,一举一动,尽在不言中。 骤然听见“爱”这个字,相处的那些时光,像是碎片般纷涌而来。周颂宜心中难受,眼泪不受控地落下。 “啪嗒——”滴落在靳晏礼的面颊,他抬起手,试图去擦拭她眼角的泪水。只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别哭。” 她哭着,眼中却带笑,“我不哭。” 靳晏礼久久地注视着她,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落日隐于深绿的山峦,夕阳斜下,探进窗棱的阳光变得微弱。 光线偏移,落在两人的面颊。 他在她的怀中,慢慢咽了气。走的那刻,没有痛苦,很安详。唇边衔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 “外婆,外婆!”沉书舒停下读信,叫了几声周颂宜。她从回忆中抽身,睁开眼,眼神慈爱地望向她,“书书啊,怎么了?” “这封信字迹最简短,里面还有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不过,这张纸币年份挺久了,竟然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 沉书舒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物品递到周颂宜的眼前。 “呀!”她惊讶出声,将信封里的照片倒出来,“这里面,还有一张照片。” “外婆,这是你吗?” 周颂宜没有吱声。看着旧物,不太清明的思绪思绪,此刻慢慢游走、发散,又顺着一根藤条,直往前奋力游进。 有一瞬间,又仿佛是昨日才发生,可细数时间,时间以“年”为单位,早已拨转七十多圈了。 08年冬,中国南方地区遭遇了罕见的雪灾。那年她刚上初三,学校组织个人捐款活动。由于是自发式的,要求每张大额钞票,需用铅笔在钞票上落款自己的姓名。 她那时性子沉闷,回家后和周平津说了这件事。捐款的数额,最后选在了吉利的666。当时,网络并不发达,捐款的钱,还是周平津特地去银行取出的,每一张都无比崭新。 不过,她并没有在钞票上属有自己的姓名。捐多捐少,都是心意。做善事,也不一定非要留下姓名。 只是,再将这些钱塞进捐款箱里的时候。她还是拿起铅笔,在其中某一张纸币上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 我用的这张纸币,到底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里,又会漂流几座城市呢?真是让人好奇。 字写得很小、很轻。 写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的做法并不好。写下的铅笔字,被橡皮一一擦去。最终,只留了2008 周颂宜 北京。 像是q.q里放出的漂流瓶。 未来兜兜转转,流落到谁的手中。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 现如今,几十年过去,“漂流瓶”被人拔开瓶塞。里面记载文字的纸条,在这个黄昏时刻,诉说着旧时的故事。 “书书,外婆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周颂宜微微一笑,“你先出去吧。” “好。” 大概是勾起了往日的情绪,沉书舒应了声。继而又道,“我就在您房间外,到时候您叫我就好了。” 周颂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 人走远后,这座房间只剩下她一人,连同手中的信笺、照片、钞票。 旧物铺展眼前,往日情勾起。她费力地睁眼,努力去辨认那些字迹: 小宜,今天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照片。我想,大概是大哥结婚前几天拍摄的。我很诧异,照片中,你的小腹微微隆起。原来在这单薄的相纸中,框住的不仅是我们那个尚未降临于世的孩子,还有你。 我原以为,你是不喜这个孩子的到来的。但这一刻,我想我大概是错了。或许,没有任何人能够感知到你当时的情绪,没有人比你更纠结、彷徨、无措。 我欣喜又难过。 谢谢你,让这个世界留下了他曾存在过的痕迹。 这些话,我本不该提及的。小也读书后,某一天我在家中藏书阁翻阅资料,发现了你儿时曾留下笔记的书籍资料。稚嫩的、青涩的笔迹。 我恍恍惚惚中,想起了我曾经兑换到的一张纸币。太过崭新,故人留下的痕迹,致使一时好奇心的我,将它留存了下来。 毕竟,这是一份横跨千里的缘分。 与你相识后,我想起了这张纸币的落款人。只是世间重名重姓人,比比皆是。以为是偶然,后来千丝万缕的联系,证明这或许是缘分使然。 我们的缘分,大概上天注定。只是,是我让这个开始,变得不那么的美好。 周颂宜费力地读完最后一句。 人老后,水分流失极速。眼泪流过一次后,下一次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可她看着那张纸。艰难地颤动眼睫,一滴清澈的泪珠,从松弛的眼眶滚落,滑过鼻梁,最终落在苍老的唇瓣。 咸涩的。 如这段感情的开始。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周颂宜只觉疲惫。很想不管不顾地睡一觉,时光的尽头,有人在等着她。 山映斜阳。 霞云漫天,绯色的光落在那张被岁月优待的脸庞。温柔、幸福,安详。 “外婆,外婆,”沉书舒走进房间,以为周颂宜是睡着了,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外婆?” “外婆。” “外婆!” 照片、信笺、纸币,自怀中掉下。夕阳沉下的那刻,那张面朝镜头,伸手在肚子附近比了个剪刀手的照片,浮上一层暖光。 相纸的右侧。 钱币落款:2008 周颂宜 北京 …… 故事的开始。兜兜转转十二年,这张纸币带着一段感情,又重新回到她的手里。 第61章 男二视角 人这一生, 注定了并非所有事都能得到圆满。在得到中失去,失去中得到,往往后者更令人痛苦。因为体会过拥有的美好, 才会在彻底失去后而懊悔不堪。 和周颂宜约见面,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的那刻。望见她眼角衔着的泪水滚落, 他的心中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快感。除却麻木,更多的还是懊悔。 准确一点来说。在那则消息发送成功时,他便后悔了。 如果不能再在一起。那么将曾经的那些美好有所保留, 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 在她的心里占了一块小角落。 可他忘记了。周颂宜此刻怀有身孕, 尽管那个孩子并不属于他,且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靳晏礼和她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只是终究孕妇的情绪, 不能大起大落。 心中的秘密吐出去, 曾经亲手伪造、打造的面具, 在这一刻尽数被摧毁。心中松懈不少,却又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等待周颂宜的回答的间隙,徐致柯观察着她的反应。在她为自己共情、痛苦的时刻,不合时宜的、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这缕快感极淡, 很快便如烟般消散。 认知回笼过后,他为自己的行为所不耻。阴沉的天, 这场酝酿许久的秋雨,终于洒落。 所有的一切, 在这场雨降落的那刻, 已经后了悔。可却没有后悔、转圜的余地。以为是解脱, 殊不知自己的这段话,将她陷入另一种伤害。 在周颂宜浑浑噩噩起身打算离开之际。他就应当及时关注到她的情绪变化, 将她安全地送到家。 等回想起这些,原先绵绵细细的雨丝,变成暴雨哗啦啦地泼向地面。徐致柯快步从大排档离开,驱车追上前。 周六,路口本身堵得厉害。瓢泼大雨,尽管雨刮器努力工作,可效果甚微。车在马路中,以低速行驶。 导航中显示前方路口发生车祸。在这个雨夜中,这条路堵得死死的。 徐致柯眼皮微跳。冥冥中,像是有某种感应。他迅速推开车门,让人看傻子般的状态,冒着雨穿过车水马龙,冲上前去。在看见熟悉的车牌号时,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使劲摸了把眼睛,将顺着发梢流淌下的雨水揩去。努力睁大眼,试图让自己从梦中回过神。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淋雨季 第104节 再抬腿时,像灌了铅般沉重。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面对,可却不得不去走上前。 透过碎裂一半的玻璃窗。驾驶座上,额角带血的脸庞跃进视野。徐致柯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吓人。 “你是她朋友吗?”一旁的路人道,“我刚刚给你打过电话的。我这边,已经拨过急救电话了。” 可他什么都没听见。耳朵中,只有嘈杂切切的雨声。 在救护车没到来之前,徐致柯守在一旁。他真的太惶恐了,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淹没了他。一遍遍地呼唤周颂宜的名字,生怕她就这样一睡不醒了。 泪水、雨水,血水。这一刻,什么都分不清了。车上到处都是血,血顺着缝隙,流在沥青路面,很快被急速流动的雨水冲刷掉。 救护车来了后。他跟着上了车,手中刺眼的血迹,让他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都在后怕。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是他的本意。 - 周颂宜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而他和她的感情,也就此彻底画下句点。 原来早在最开始,周平津便什么都知道了,可他并没有告诉她实情。之所以如此,只是在考验自己,考验他对于这份感情的坚定与爱。 在周颂宜还在为这份感情苦苦坚持的时候,是他因为自卑、内心的胆怯,率先松了手。继而,将她越推越远。 而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些话呢。 他无颜再面对她。 周颂宜出院那天,他像个小偷一样,只敢远远注视着。后来,因为涉及商业罪,本该判刑的自己,因为靳嵩朗“大义”地不追究,私下和解了。 而他,也应了对方的要求。从中国到德国,永不返国。异地他乡,从此孤身飘零。 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应得的,也没什么好去抱怨的。 - 德国的夏天,和北京的夏天,终究是有所不同的。徐致柯从音乐剧院出来,身侧的弗洛娅跟在他的身旁,他对她颔首致谢,“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给我的票根,恐怕我是欣赏不到这样好的音乐了。” “举手之劳。” 斟酌过后,她还是开了口,“以后,你真的打算一直定居在这儿吗?” “也许吧。” 徐致柯站在台阶上,知道她问这些话也没别的意思,出于好心。不过,他并不太想和她过切地深入交流。 有些话,并不适合告知于他人。埋在肚子里,只有自己知道就好。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他笑了笑,“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享受当下这一刻的宁静与快乐,就很好了。” “也是。” 晚霞染透了半边天。在陌生的国度,自由、浪漫、新生,新鲜的血液,如数地倾注在这座城市。 徐致柯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夜晚的风,吹起鬓角的头发。衣角翻飞,旧事如同一本翻页的故事书。再读的时候,只有无尽的遗憾、懊悔。 “今天大概是一个浪漫的日子。”弗洛娅突然道,“我们来看音乐会时,有新人在拍摄婚纱照。这会子,教堂前还有一对新人,也在拍摄婚纱照。” “看面孔,是亚洲人。兴许,是你的伙伴呢。” 徐致柯抬眼看去。不过在他的视角中,前方被围观的人群给困住了,并不太能看得清楚。他没说话,转脸看向身侧的弗洛娅。 她双手合在一起,低下头。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我衷心地祝福这一对新人。神呀,希望你能听见我衷心的祝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徐先生能够爱上我。” 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徐致柯曾经在德国出差时,租住在她母亲房屋的隔壁。那时,两人曾打过照面,但次数不多。 去年,他从中国来到了德国。没说什么原因,但却长久地住了下来。后来打听才知,原来他已经买下曾经的住宅了。 爱情因为距离的原因,已经放弃过一次了。这一次,对于喜欢的人,她真的不想再放弃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一次,就让她热烈、勇敢一次。就算结果不如人意,但至少她努力过了。那就不会留下遗憾。 徐致柯侧着眼睛看她,嘴角轻扯。微哂,“弗洛娅小姐,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不是一个好人,来到这儿,也是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这样的人,你应当远离的。” “我们之间,是做不成恋人的。” “好吧。”弗洛娅肩膀塌陷,耸了耸肩膀,但是并没有因此泄气,一双茶色的大眼睛充满神采地望向他,“但我也说了,是希望。” “这是一个将来,并不是当下。” “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徐致柯低头,掌心摊开握紧,又松开。眼中情绪灰暗,只是再抬头看她的时候,又恢复了从前的姿态。 “好了,”弗洛娅伸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点什么。但是,请别说。” “嘘。”她的手指轻轻抵在唇瓣,歪着头看向他。 这一次,回答弗洛娅的,只有沉默。 天色变成浓稠的蓝色调。似深海域的海水,只余边际的最后一抹亮光,慢慢地沉入这汪海水中。余晖散去,下一刻,街边的晚灯倏然亮起。 黑暗被驱散,照亮前行的路。 晚风中。 振翅的和平鸽,教堂前的雕塑,陌生的城市。拍摄婚纱的男女,那个瞬间,独自生活在他国的空虚,在这一刻被填满。 人群散开一点。 徐致柯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过去。 兴许他该祝愿的。灯光落下,照亮洁白的绸缎,如夏夜中,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在看清脸蛋的那帧里,有惊讶、欣喜。 “怎么了吗?” 弗洛娅见徐致柯突然起身,连忙跟着起身。她捋了捋微微泛皱的裙边,不解地望向他,继而唇边带着笑意,“就算要拒绝我。好歹也一起坐一会儿吧。” “抱歉。” 徐致柯抿了抿唇边,唇边一片干涩。诧异过后,心底下意识地回避。起身过后,才发现,在这个熙攘的人群,柔和、浪漫的城市背景下。 这个瞬间,她大抵是不会发现他的存在的。 人总是格外在意,自己在意的事物。而自己,早已划出了她的世界了。 “只是突然想起点儿什么。” 弗洛娅的目光顺着他的看去,赞叹着:“从前,也有很多即将成为夫妻的新人,在教堂前,亦或者是广场上拍摄婚纱照。这很寻常,但人的目光总会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这对新人,的确很般配。” “是吗?” 徐致柯听完她的话,喃喃道。她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却只是眼神中含着温和的笑意,“我也觉得。” 他的目光仅仅着落在周颂宜的身上。 “先生,要买花吗?”突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花桶走了过来,“今天新采摘的。” 她抽出一支红玫瑰,“我觉得这朵花,和您身边的这位女士正相配。” 弗洛娅倒是没觉得徐致柯会替她买下这朵花。此刻,对于他的拒绝倒是没感到意外。但让她讶异的时,他将那朵玫瑰放了回去,转而抽出一支向日葵。 很有朝气。在深沉的日色下,别有一番生气。 “这朵适合你。” “谢谢。” 弗洛娅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委婉的拒绝,却也给了足够的体面。没有什么气馁的,毕竟等待与追人,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快餐式的恋爱。 在感情方面,终究是过于仓促了。 徐致柯起身,和弗洛娅走在晚灯照亮的路面。不多时,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重新折返回去,来到那位卖花的小女孩身前。 浪漫的街头,一趟走下去。剩下的花,并不多了。 他看着寥寥无几的几朵红玫瑰。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钱包,从钱夹中抽出几张钞票。 弯下身,视线和小女孩的目光并齐。将钞票塞进她稚嫩的掌心,语气温柔,“你这剩下的花,叔叔都买了。” “可是这些钱太多了,我的这些花,并不足以卖到这个价钱。”女孩怯生生地说。 “没关系。”徐致柯侧着眼,看向不远处广场上的场景,“你能帮叔叔一个忙吗?” “好。” “您说。” …… 再起身时,徐致柯没再往回看。往来时路走去的时候,发现弗洛娅并没有离开,正站在路光下等待他。 “抱歉。” “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她微微一笑,“你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再说了,你自己数数你今天到底多我说了多少个抱歉了。你们中国人,都很喜欢道歉的吗?” 徐致柯莞尔。 “走吧。” “上次说好的请你吃正宗的中餐。”他说,“前阵子看到一家中餐,试过之后,感觉还不错。今天,我们可以去尝一尝。” “不看看吗?”弗洛娅突然道,“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我说的,对吗?” 徐致柯沉默。漫长的等待中,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对不起她。” “我们走吧。” 这一次,弗洛娅没再开口说些什么。心中却隐隐明白,他还在意着。安慰的话,不太适合说出口。或许,也没立场去说点儿什么。 她看了看他的表情,“好。” “人都是向前看的,虽然不知道你从前经历了些什么,但请你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人走的路,总会有灯光照亮前方。” 徐致柯看向她,“谢谢。”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方才的小姑娘抱着花筒,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由于太急了,还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路人,好在对方并未太过计较。 “叔叔,您等一下。” 她迈开腿,朝徐致柯跑去。停在他跟前时,气都还没有喘匀。 徐致柯看着花筒中剩下的那些花。有些东西便了然了,大抵是对方拒绝了。 淋雨季 第105节 “我刚才过去的时候,那对新人,已经离开了。我没有赶上,他们去的那一块地方,我不怎么熟悉,平常都是在这一片地方卖花。” “所以,没跟着过去。” “对不起。” 徐致柯一愣。回身,目光往回探去。果然,原本和平鸽栖息的位置,此刻已经少了熟悉的身影。 他微哂。 半弯下身体。心一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关系。” “天色晚了,早点回家吧。” “这些花,都给你。”小女孩将剩余的玫瑰花都抽了出来,根茎攥在手中,朝徐致柯的面前送去,“毕竟,这些花都是你买下来的。” “不用了。” 他将花推回去。慢慢站直身体,“早点回去吧。” 弗洛娅眼神担忧,“你……” 徐致柯没说话。有些东西,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终究只能是一场遗憾了。世无后悔药、时光机,偶然的一面,或许已经是老天格外开恩了。 “走吧。” 是他唐突了。这束花,没能送到周颂宜的手中,也是一件好事。他这样的人,在做下决定的那刻,便不该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了。 晚风温柔。吹起他发梢的头发。 徐致柯弯了弯唇,唇边的笑很淡。只是,这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去吃饭吧。” 第62章 if 周颂宜睁眼时, 视野中昏暗得厉害,紧接着头疼欲裂。 费力地睁眼,室内昏暗一片。唯一的光源, 便是窗外那白得刺眼的雪。 她不是死了吗? 这儿又是哪里? 难不成,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想到这儿, 她打了个激灵,睁大眼睛,努力去辨认屋内的陈设与布局。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不多时, 细小到卧室内的每一个摆件, 都在眼底清晰展现。 有些记忆太过久远, 可这一刻,像是尽数回笼。一如曾经那般鲜活。 这不是,她的家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 自己是在做梦, 还是说这一切, 都是虚假的幻境。等一切清晰过来,又重新回到了原轨。 周颂宜站起身。隔了几十年,曾经熟悉的房间,此刻也变得有些陌生。一瞬间, 有害怕、惊疑,还有久违的熟悉。 “靳晏礼。” “靳晏礼?” 叫了两声, 没得到回应。 周颂宜朝房门走去。那一刻,仿佛打开这扇门, 就像是进入了潘多拉魔盒。里面会是什么, 一切都未可知。 可脚下的每一步, 都变得艰难无比。双腿疼痛,又使不上太大的力气。 她皱了皱眉, 手扶着墙壁一步步摸索着过去。也不知,这儿会不会有自己的拐杖。 奇怪。 自己的腿,明明在不断去往德国治疗的次数中,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现下,越往前走,冷汗直冒。 这几步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尚且青涩的中学时代。 头还是痛的。 周颂宜抬手,用力捶了两下。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脑中刚冒尖,荒谬的、现实无法考证的想法给甩掉。 “咔哒——”一声。 门没开。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它居然是,被人从内给反锁的。 这一刻,她握着门把的手轻颤着。用力下摁,继而轻轻推开门。只是屋外,什么都没有。平平无奇,却多了许多熟悉的摆件、陈设。 直到—— 周自珩那张尚且青涩的脸庞,在门开的那瞬间,不可抗拒地撞进她的视野里。 半米的距离,他低垂脑袋,两人视线相碰。 周颂宜清晰地看见,他眼睑下的乌青。 听他声线紧涩地询问:“你怎么样了?” 周颂宜眨了眨眼睛,机械地转动眼球。人到老年过后,亲人之间的见面,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还记得上一次见面,他花白的头发、笑意吟吟的目光望向自己。 大概人死如灯灭。 一生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闪现播放。曾经歉疚的、愧对的,记忆重塑时,则变得尤为清晰。 “哥。” 她嗫嚅着唇瓣。这个字,像是倾尽了全部的气力。 “怎么了?” 周自珩抬手,摸了摸周颂宜的发顶。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过。 她将自己在房间内锁了多久,他就在外等了多久。 这会,责备的话说不出。 心疼地开口,“你想一个人去苏州上学这件事,我会和他商量的。如果觉得这儿让你觉得不开心了,那么想让自己变得高兴一点,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周颂宜听着熟悉的话,疑惑加深。 “我……” “姐姐。”不远处,周舒樾局促地叫了声她。 周颂宜原本困惑的眼神。在看清刚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周舒樾,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硬在原地。 眼前的他,不过刚上小学的年级。 所有记忆回笼。心下的震惊,在心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大抵并不是一场梦。 想到这儿,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过,对于眼前这番离奇的现象,她并没有告知于周自珩。 恰恰相反,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她按照过于久远的记忆。 慌乱地跑回卧室,按照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她拉开书桌的抽屉。果不其然,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粉色的滑盖手机。 这支手机,是自己刚上高中时,周自珩买给自己的。 只不过,在往后的岁月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支手机也因充电线断裂,机身因为年份过久而彻底无法开机。 就此,变成一块无法使用的废品。但又因为怀旧,而被搁置起来了。 如今。滑开盖子,屏幕亮起,它正好好地工作着。 纵使心理的年龄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可重来一次,心性好像也一并退了回去。 不过,泪不再是从松弛的眼眶淌出。 周颂宜回身,愣愣地对他道:“哥,你掐我一下。” “掐你做什么?”周自珩见她这副古怪的模样,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眼神充满担忧。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替她捋开被汗湿的头发,“要是疼,就别硬撑着了。” 是了。 这是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身体作痛、乏力。是因为前几日试图割腕,不过发现及时,得到了治疗。 后来,身体恢复期,她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冬天,昼长夜短。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随着墙壁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而变得十分难熬。 曾几何时,昼夜颠倒,只有窗外下雪,因为寂静几乎能听见飘雪的声音。 才知。 哦,原来是夜晚了。 “哥。春节过了后,”周颂宜一顿,抿了抿唇瓣,“我去国外接受治疗。你和爸他们,就别为我担心了。” 在周自珩诧异的目光中,她继续说:“苏州,我不去了。” “哥说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你想去外祖母那儿上学的事,我会和他讲的。”周自珩以为她是哄骗自己的,毕竟前几日还斩钉截铁地要去苏州,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不过,这话他没对周颂宜道,“有哥在。就算天破了,我也都会替你顶着的。” “等今年开学,我替你办转学手续。” “我不想去了。”周颂宜眼中泪水打转。明明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这一刻在听见如从前如出一辙的话语,还是没忍住落泪。 她扑进他的怀里,“我就在这儿。” 周自珩一怔。回神时,抬手拍了拍她消瘦的脊背,“在北京也好。外祖母年岁已高,将你一个人放在她老人家那儿,我终究也不放心。” “不过,原来的学校肯定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过几天,我替你物色新的学校。” “不用了。” 周颂宜摇了摇头,“我想去崇华读书。” 周自珩看着她,心下疑惑得厉害。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妹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眼下这个样子,事情更像是朝着可控方向发展。 淋雨季 第106节 “也好。”他点了点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好照看你。” - 周颂宜年过后,在家人的陪同下,按照之前的记忆。 来到德国,找到靳晏礼曾推荐的那位教授,在柏林接受了一期的治疗。 开春后,回了北京继续学业。 周平津办事效率高,自从周自珩和他提了这件事之后。在今年开春入学前,所有的手续已经置办齐全。开学后,周颂宜正式转入高一(16)班。 班主任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妇女。入学当天,替她和同学们做了一个简短的介绍。一切,都只是一个小插曲一般,结果过后,又回到正轨。 班级的座位事先都安排好了的。周颂宜属于下学期临时转入,于是学校从杂物间新拉来了一批新的桌椅,将她安置在讲台前,和原本单人单桌的同学,凑成了一桌。 现在是大课间时间,除了上厕所和买东西的,走廊外只有零星的人在放风。其余同学,端坐教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学习氛围格外浓厚。 周颂宜支着下巴,手里握着中性笔,在新领的资料书上写上自己的姓名。不一会,又苦恼地扔开笔,托着腮,开始环顾、打量四周。 来了这么久了,怎么没看见靳晏礼。 明明记得,他就是16班的。难不成,是自己记茬了? “同学,收作业了。” 突然,吊灯落在桌面的灯光被压去一半,耳边传来略显青涩的少年音。 周颂宜正烦着,突然被打断思路,不虞地抬眼,还没等她说点儿什么。 她身后的同学,已经替她好心答了话,“班长,她是今天新来的。你刚才去办公室领试卷去了,自然就不知道。” 听见这话,靳晏礼转了身,而周颂宜却还发着怔。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少年时期的靳晏礼。 婚后的某一天。两人当时的关系相敬如冰,回到靳家陪老太太聊天时,她让人递过来了一本相册。 里边,是靳晏礼的童年旧照。只不过,里头多数是童年时期的照片。 仅有的几张少年时期的照片,因为角度各种原因,拍摄得并不是那么清楚。 时光更迭,底片也一并被岁月朦胧。但不难看出少年的青涩、意气风发。 那时候,因为没有感情为基础,所以也并不走心,略带敷衍。 后来情到深处,周颂宜也曾偷偷想过。如果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见到16岁时的靳晏礼时,那时的她,究竟会做何表情。 只是所有的幻想,远远没有这一次来得震撼。 即便此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一刻,心中的感受远远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眼泪有了自己的意识,从眼眶中滚落。 “啪嗒——”晕开刚写下的姓名。怔怔然,那些原本经过时间淘洗,照片的底色变得模糊。却在这一刻,又重新清晰起来。 学生时期的他,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乍暖还寒的春天,校服衣领紧紧拉在脖颈处,消瘦的喉结,随着口齿的动作,上下滑动着。 头发打理得很利落。眼前的这张脸,和曾经日日夜夜相处的那张面庞渐渐重合。不过,比起后来的沉稳、斯文,此刻还略显生涩。 独属于,青年人的意气风发。 用了大半生去爱的人,离去后,又在另一个不同却相同的时空、维度相遇。 如同干燥的草垛中,扔下一把炭火,即便是隆冬天,也仍然能劈里啪啦、旺盛地燃烧着。 更何况,是万物复苏的春。 周颂宜倏然站起身。椅腿摩擦地板,发出“咯吱——”一声。 她迈开腿,仰着头看向眼前人,不受控地扑进他的怀中。 眼泪扑簌着掉落。 这一行为太过反常、失控。靳晏礼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一并而来的还有眼泪。 惯性的作用,他脚步被迫向后踉跄几步。 起先并未把她从怀中推开,可见周颂宜迟迟不肯离开,周围同学的目光一并落了过来。 他不得不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拎开,“你怎么了?” “你……你怎么哭了?”同桌谢桓宇率先注意到动静,停下手中的笔,急忙从屉兜的抽纸中抽了几张纸,递到周颂宜的眼前,“擦一擦吧。” 见她不动作,转而递交给一旁的靳晏礼。明明是新来的转校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但从举止动作来看,靳晏礼大概和这个女生是熟人。 果不其然,他接了过去。 “不好意思。” 周颂宜思绪回笼。急忙从靳晏礼的怀里退出,有点儿慌乱。 眨了眨眼睛,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再然后,一条手臂横在自己眼前。 “擦擦吧。” 她起先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接过后,胡乱擦了擦眼泪,“刚才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的行为有点过于唐突,但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 她卡壳了。 该怎么说。爱人吗?可他们现在才高中。高中禁止早恋,一切以学习为重。 “我知道。” 靳晏礼打断,神情如常,却给了她足够的台阶下,“熟人。” “我也没想过,我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他眉梢轻抬,“还有其他的事情吗?今天第一天转过来,应该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适应,别发怔了。” 这只是一桩小插曲,班级中的同学们,大多都是父辈商业合作有所往来的孩子。见惯了大风大浪,谁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热闹看过后,一切又回归宁静。 - 下周一,班级要进行位置调整。 现在坐的位置,还是去年调整的。新学期,总要有点新风貌。 不过,班级的位置调整还是给了极大的自主权的。自主选位,不想自己调整的,再由班主任进行位置的调整。 放学前,周颂宜故意磨蹭半天。 本打算等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再过去问靳晏礼,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坐一起。 真的很奇怪。明明在一起这么久,身体的各个地方都被彼此探索过。可时光回溯,性子好像也一并回到了过去。 只是一个问话而已,还得给自己做一会心理建设。这要是放在曾经,各种各样羞耻的dirty talk在床上是信手拈来。 在他的不要脸下,自己的接受度都变得高了许多。 可如今,开学快一个周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有点怀疑,他曾说的一见钟情,真的作数的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现在的她,于他而言毫无兴致。 “周颂宜,你在教室里磨蹭什么呢?”周自珩背着单肩包,靠在教室的门框上。见她的目光望过来,特意腕中的手表,“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班里的人都快走光了,就属你最墨迹。” “哦,来了!” 周颂宜磨磨蹭蹭地,将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自己的书包。 动作极为缓慢,偏着头,偷偷地拿余光去观察靳晏礼的动向。 他埋着头,在写试卷。 最终,不得不背起书包,拖着脚步朝周自珩迈去。心底里有点儿泄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为下一次的“作战计划”筹备。 出了教室门,她低着头,“哥,你认不认识……”刚出口,又闭了嘴。 从前,他和靳晏礼是朋友,但她并不知道这段友谊的起始时间。现下如果贸然问出,她哥肯定会起疑心。 于是这些话,又被她憋了回去。 在周颂宜走出教室,背影消失在拐角时,靳晏礼终于停了笔。 而放假的作业,也早已被他收进了单肩包。 第63章 if 周自珩接过周颂宜的书包, 拎在手中。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日落拓在走廊上,格外亲昵。 她不太是一个能藏得住事情的人, 对于亲近之人,心中有纠结, 索性爽快地直来直往。 对于换座位一事,周颂宜还是和他提了一嘴,想听听他对此什么想法。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 周自珩脸色如常。没觉得意外, 反而还觉得她这个提议不错。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 “我和靳晏礼还算熟悉,你和他坐在一起也好。今天晚上回去,我和他说一声, 到时候让他照顾你一下。毕竟上学期间, 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待在你的身边。新的学习环境, 你还在熟悉阶段,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个熟悉的人照应一下,也是挺不错的。” 听他这样说, 周颂宜没吭声。 良久过后。 她拉长音调,“哦——”了一声。 “回家之前,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周自珩问。 “随便。” “你怎么总是随便。”他不满,“你要是做不了选择, 我替你做。你上次不是念着美食街的土豆粉吗?待会我让周叔在街边停一下, 我陪你去。” “行。” 这回, 周颂宜没再拒绝。 有亲人在身边,自己的喜好总会被人惦记。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 让人心里头发暖。 只是,在这一段试探的问话中,她明白了一点。 靳晏礼和他之间的交情,或许早就结识了。但却为什么,从前似乎没在家中见过他一面? 可能,两家生意场上的冲突,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太能拿上台面。 淋雨季 第107节 校园里的交情,在校园里是一回事,出了这道大门,又是另一说了。 这么一想,还真是挺复杂的。 - 周六晚,吃完晚饭。 周颂宜埋头写了几道数学题,久违的困倦感涌上心痛。 中性笔在纪念册的选择括号中,定义性地勾了个c,这支崭新的笔,便被她甩去一边。 将自己抛在柔软的床铺,摸出枕头下方放着的手机。 时代飞速发展,09年的通讯、网络,终究不似未来那般发展迅速。 滑开盖子,看着长方形的屏幕。局促的内存,软件也显得简单了许多。 通讯录、联系人。 这两者之间,来回切换。 好像,还没有加上靳晏礼的联系方式呢。 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周自珩来到客厅,站在客厅和卧室隔断的那扇门前。 抬手,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得到应允后,才摁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怎么样,怎么样?” 周颂宜早在听见动静时,便像鲤鱼打挺似的,迫切地询问着,“他有没有同意?” “你猜。” “不过,你老实和我说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这件事,周自珩越想越觉得奇怪。 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发生了错觉,总觉得眼前的周颂宜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和靳晏礼相熟,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也和对方熟悉。近日来的一连串反应,着实反常得厉害。 “我记得,你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交集吧?” 周颂宜支支吾吾,一句话也没说。 在周自珩的审视下,僵硬地转移话题,并试探性地开口,“哥,你有没有他的q.q?” 工作后,学生时代建立的q.q账号像是心照不宣地荒废,大家开始默契地启用微信。 和靳晏礼的日常沟通交流,也是通过这个app。 只是现下这个时间点,微信还没有发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周自珩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 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眯着眼,“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早恋了?” 周颂宜是谁。活了大半辈子,那真是吃的盐都要比他吃的饭多了。 尽管,这几个月的生活,像是让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曾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可如何不引人怀疑的搪塞,倒是能做到蜻蜓点水般地不露痕迹,“哥,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就只有那点男女之情了。” “真是令人没想到啊。” “少打岔。”周自珩不吃他这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在问你。有还是没有?” “我加他联系方式,还不是为了更好的学习。因为之前的影响,上学期的功课学得并不扎实,尽管有家庭教师辅导,可那时心不在焉的。” “但现在不同了,我想明白了。” 他好整以暇,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想明白什么?” “靳晏礼的学习成绩好,又和你是朋友。我要是和他能做成同桌,那对于我的学习,岂不是事半功倍。” “哥,你觉得呢?”周颂宜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怎么样、怎么样?” “行行行!” 果不其然,三两句套话之后,愣头青的周自珩,不仅打消了疑虑,反而主动将对方的q.q号奉上。 等人走后。 周颂宜跳下床铺,乱七八糟地趿拉上拖鞋,急匆匆地打开台式电脑。 登录八百年不用的账号后,从搜索栏里,将刚要来的q.q号输入进去。 点击,添加联系人。 发送。 动作一气呵成。 电脑没关,还停留在当前界面。 她重新躺回柔软的床铺,打算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他要是不回应。 那她。 那她,只能关掉电脑睡觉,静静地等待明天的到来了。 周颂宜窝在被窝里,拿起刚才放在床头柜的那支滑盖手机。 插上夜灯,一头长发凌乱地铺在枕面上,仰面盯着拨号页面看。 想起那串闭着眼,都能写下来的号码。手指敲在摁键上,不知不觉,11位数字便被打了上去。 或许是心有期盼,又或者是无心之失。 那个在11年后,才会得知的号码。在11年前的这个春夜,被她拨了出去。 一瞬间的慌乱过后,是如鼓跳动的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连呼吸都放得轻缓许多。 可能只有几秒,却像是过了许久。 “喂?” 电流模糊了人声。很简短,可这一个简短的字眼,还是让周颂宜辨出了对方的声线。 心倏然手紧。 “啪——”地一声,她挂断了通话。 怎么会有人这么地不争气呢。只是一个电话而已,她的体温从耳根烧到了脸颊。 像个火炉一般。 周颂宜懊恼极了,胡乱搓了搓自己的面皮,试图降下脸上的温度。 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 靳晏礼的电话号码,她早已倒背如流。 只是没想到,原来在曾经的十多年前,这串号码便已经在使用了。 冰冷的数字,在这一瞬间带上温度。见证一位年少之人,从青涩逐渐沉稳,最终走向迟暮。 周颂宜眨了眨眼睛,摁动键盘,将页面跳转进入通讯录,将那一条崭新、却熟悉的号码录入进去。 键盘调整,摁动到短信专栏。选择新存档的联系人过后,很快在对话框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从前,断然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不过,当下的许多事情早已有所不同了。 【你睡了吗?】 等了一会,对面的消息进入。没有多余的问话,简短的,只有一个【?】 周颂宜倒也不气馁,很快表明来意,【刚才的那通电话是我打过来的,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 【周一换座位,我可以换到你的身边吗?我刚来,很多东西都不太清楚。你是班长,如果我有不懂的事情,就可以直接问你了,不用再去麻烦其他的同学了。】 明明不过见了几面,这一段话倒是理直气壮。 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她早已被靳晏礼宠得无法无天。人老了,心态却一直年轻着。 重返青葱岁月,心态很快融入了进去。 【还有,q.q好友申请,能不能通过一下?】 这一丝的羞赧,随着这条短信的发送,悄然爬上耳朵根。 寂静的春夜中,默数着数,在等他的回信。 玉兰被风吹落花瓣。 窗外月色皎白,在昏昏欲睡中,周颂宜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回话。漫不经心却言简意赅,【随你。】 模棱两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电脑的q.q图标闪动两下,滴滴地响了一声。 她宕机一秒,反应过来后,连忙从床上爬起。 眯着眼,看向屏幕。 所以,随你的意思。 —— 是可以。 * 周一晚自习调整座位,周颂宜如愿坐在靳晏礼的身边。 相比她的兴奋,后者的情绪被衬托得平静无比,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座位调整好后,一节晚自习也接近尾声了。 周颂宜刚将东西搬过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新座位,下课的铃声便“铃铃铃——”的响起。 上厕所的上厕所,放松远眺目光的远眺。大家互不打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课间活动。 而她,则是单手支着下巴,堂而皇之地盯着靳晏礼的脸瞧。 淋雨季 第108节 记忆快闪过,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你从前……” “我问你一件事。”周颂宜顿了下,“你是不是收藏了一张十元的纸币。上面有别人的落款,周颂宜、2008、北京,这样的字眼?” 离世前的那封信,那张被收藏、保存得很好的纸币。 她不知道究竟是何时流入到他的手中的,2008到2020年,这十二年的时间里,无法确认究竟是哪一年。 这本该只是一张普通的钱币。只是兜兜转转,经由他的手中,又落回到自己的手里,意义终归有所不同。 现在不过09年。一年过去,那张纸币,落在了他的手里了吗? “什么?” 靳晏礼停下笔,将其搁在一旁。 转过脸看她,两人视线笔直交汇,谁也没有退让。 那几秒的时间里,仿佛过去了漫长的岁月。 大概这段问话,过于唐突。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钱币?” “没什么。”周颂宜抿了抿唇,“我就是随口一说。” 她想。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也许,在这样的时间点里,纸币并未辗转到他的手里。 不过,没关系。 这次,她会在他之前,先爱他。 纸币,承载的是一份后知后觉的缘分。如今这根缘分的红线,在命运的齿轮转动中。 主动权,握在了她的手里。 - 80岁的灵魂,16岁的身体,注定了周颂宜即使再怎么融入校园生活,也会少了那么一份青涩。 少男少女之间,朦胧的情愫发酵,多数不会或是不敢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高中禁止早恋。 即便靳晏礼是她未来的另一半,周颂宜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对他怎么样。 不过还是忍不住逗他玩,看他薄白的脸皮,渐渐浮上一层粉。 欲言又止。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且有成就感的事情。 少年时期的靳晏礼,没有青年时期的沉稳、运筹帷幄,亦没有年老之时的儒雅、斯文。 有的只是青涩,意气风发。 在男女之事上,他没有实战经验。 曾经在床上荤言荤语、花样颇多的男人。此刻,稍微大胆一点的用词,就能让他的耳根悄然染上一点粉。 偏偏面上端得一片正经。 生手和老手之间的对决,她简直快爱死他的这副模样。看起来很好欺负,每天没忍住追在他的身后逗他。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看我。”靳晏礼垂下眼皮,终究挨不住她的目光。捏着圆珠笔的手,指骨泛白,“数学作业要抓紧时间写了,晚自习开始之前,我就要送到办公室去了。” 数学老师是年级主任,为人严厉,并没有因为学生的家世而有所偏颇。 相反,没再规定时间内完成布置的作业,单独上交的时候,一般都会被留下来谈话。 周颂宜见他这副闪躲的模样,收起了自己继续逗弄的心思,将作业本摊开,手指着其中的一道空题,“我数学有题不会,你教教我。” 这话是真心的。尽管大学上了一所还不错的985院校,不过所修专业不用学高数,高中学的那点知识,在时间的流逝中,早就一并归还给了老师。 这题,她是实打实的不会。 靳晏礼没说话。 视线盯着她,似乎在分辨话里的真假。最终,他败下阵,任劳任怨地细心教导。 两人距离近,呼吸都快融化在一起。 好几次,他试图平复自己的心跳,可器官却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似的,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好在周颂宜的脑子转得快,经过靳晏礼的这一番讲解,已经懂了做题步骤。 没再折磨他,用圆珠笔在试卷上写下过程后,扔开手中的笔,将试卷递给他,“写完了。” 正经的话持续不到一秒。 她托着腮,点了点自己的面颊,语出惊人:“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认真的样子,很好看?” 对于她的话,靳晏礼已经掌握了精髓。沉默以对,便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只是行为可以受控,心却不能。 草稿本上潦草的字迹,亦如他乱掉的心。 - 晚上,靳晏礼回到自己的房间。自从上了中学后,没选择住读,而是走读。 不过也没回靳家的庄园,直接在学校外面的学区房买下一间空房。 起初,黎青怎么也不肯答应。还是后来靳嵩朗劝说过后,才歇了陪读的心思。 现如今,这间屋子。都是兄弟两人在这儿住,住家阿姨则是被单独安排在对门。 只有在白天和晚上的时候出现,会给兄弟二人准备早餐和夜宵。 高一、高二是错峰放学的。 这个时间点,这个房间里头,只有靳晏礼一个人。 每天的作业,已经在下课的间隙里全部做完了。 放学回到住宅,进入淋浴间洗了澡,要么打开书籍继续往下自学,要么做一套试卷。 困意上来了,就直接躺下入睡。否则,即便是再安静的空间里,他也很难正常进入睡眠状态。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 是一种莫名的、自厌的生理和心理疾病。在不影响身体健康的前提下,他已经背着家人偷偷吃了小半瓶的安眠药了。 洗完澡出来,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窗外树影斑驳,月光皎洁,清透的光从窗台一路蔓延到空荡、简约的房间。 霎时间,莹润的光似轻纱、流水,在空荡的房间中流淌。 靳晏礼抓起一旁的干毛巾,对着还在滴水的发烧,胡乱擦拭几下,随后随手扔在一旁。顶着凌乱的发梢,他拉开书桌的抽屉。 里面是一本相册。 相册保管的很好,里面塞了许多照片。其中大多数照片的摄影时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毕竟人大了,就不大爱拍照了。 要说最近的时间点。 那还是一张,今年五一假期飞往三亚旅行时拍摄的。 和其他照片不同的是,这张照片的背面,单独夹着一张钱币。 一张十元纸币。 在沙滩口渴时,去椰子摊,贩售椰子的阿婆找回来的零钱。 原本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钱币。不过因为它过于的崭新,由此多看了两眼。 这倒是让他发现了,纸币背面被人用铅笔字落了款。 从北京到三亚,再到北京。 那个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想法。大概是缘分使然吧。 尽管他对这个在钱币上写字的人,内心中没什么好感。 但这张纸币,还是被他从三亚带回了北京,用膜过塑后,又塞进了相册里。 一打岔,又不知道给忘到哪儿去了。 像是收藏了,又像是没收藏。 矛盾极了。 现下,这张纸币被靳晏礼从相册中取出来。 台灯莹白的光,照在这张崭新的钱币,稀疏平常、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却是他这个周的第三次取出了。 周颂宜。 是巧合吗?还是缘分使然? 这三个字光是从喉咙口滚一圈,心口便涩得厉害。 第64章if 靳晏礼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唯独在周颂宜的身上,他始终存有唯心想法。 人死之后,灵魂会飘向何处?这个问题, 在他死后仍然没法得到答案。 再次睁眼时,凌晨时间点, 窗外万籁俱寂。身体是客观存在的,而不是虚幻的。 谈不上兴奋,但也不至于平波无澜。这几十年的光阴里, 情绪早就不似年轻时那般容易大起大落。 这个世界, 会有她吗? 肯定与否。这个答案, 他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却是实打实是地失眠了。只是,灵魂也会需要休憩的时候吗? 纤长的睫毛紧闭, 再睁眼时, 身体仍存在于这个空间。 相对论中, 质量和能量会扭曲时空,形成引力场,这种时空弯曲导致了空间的形变和延展,即引力会影响空间的结构与性质。 他的存在, 是否是因为宇宙空间已经发生了形变? 淋雨季 第109节 靳晏礼在心中默数时间。再次睁眼时,身体仍然留存在此处。 身体的每一处器官、骨骼, 都能随着自我意识自主操控。 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 侧头时,才发现床边架着的实木床头柜上, 摆放着一张纸币。 浅薄、清淡的月光透过窗台, 模糊而朦胧地照耀在这光滑的纸片时, 好似有水在流淌。 严谨的思绪,在这片刻之间, 罢工、停滞。 一切,显得那么的不可置信。 靳晏礼撑起身体,伸手捞过这张纸币,同时打开夜灯。 灯泡瓦数低,只能照亮床头这一小片位置,卧室的其余地方依然是昏黑的。 有多熟悉,就有多么的难忘。 这张纸币,曾被他亲手装进信封中,而今又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今昔是何年,在物理意义的时间证明下,所有的不合理之处,以及猜想都得到了合理的验证。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设想过,未来有一天,上天会眷顾自己。 无形的红线,曾经缠绕在两人指尖,只是当下的这一刻,一切开始重置。 十六岁的周颂宜,是什么模样的? 这个答案,他只在照片中见过。 青年时期,曾让自己嫉妒、发疯,却也让这段感情在最开始走得艰难无比,将她越推越远的开端。这刻,似乎有了弥补的机会。 爱是坚定的。 可却变得犹豫。感情是双向的,并非只是占有。克制的、隐忍的,只要是她,无论怎样都是爱。 离世前,他不敢再向她奢求下辈子了。 - 天亮以后,靳晏礼睁眼。卧室的窗帘没拉上,睁眼的那瞬间,他下意识地眯起。 整个人的状态还比较懵。 宽大的手掌,下意识地朝身侧的床铺摸去。冰凉的,没有人睡过的体温留存。 这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小宜?” 昨天晚上两人做到了后半夜。尽管,她并不大情愿,但出差近一个周,心里的想念与身体的欲望没能得到纾解。 在回到北京,见着她的那刻,所有的克制尽数崩塌。 哪怕每次两人之间做.爱,周颂宜并不太配合。 可当炙热的吻落便全身,看她身体打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这种空虚、不安的情绪,都会得到餍.足。 只是此刻,周颂宜不在自己的身边,眼睛适应光线过后,周围的每一件摆件、布置,都显得格外的陌生。 他像个侵略者,侵占了别人的地盘。 靳晏礼被这种怪异的情绪,不断刺激着大脑。 压下心底的疑惑,他走出了卧室,没想到疑惑却随着脚步的踏出,而变得越来越困惑。 陌生中,又透着一股熟悉感。 怪异、荒诞至极。 客厅中,阿姨已经将早饭做好了,靳晏时着装整洁,将茶壶中烧好的水灌进保温杯中。 见他走出来,舒着眉:“本来打算接完水,去你房间喊你的。” “昨天是不是失眠了?”他问,“我写完作业,走到客厅喝水时,发现你房间的灯还亮着。” 靳晏礼的脚步,僵愣在原地。他没吱声,但这一切都不对劲极了。 为什么…… “靳晏时?” “没大没小的,叫哥。”靳晏时见他不出声,手中的动作未停。抬起头,冲他微挑下巴,“怎么不说话了?” “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 “没有。” 良久的沉默过后,靳晏礼似乎终于回过神。 眼前这个曾经日夜如梦,令他无数次懊悔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鲜活的。 起初是怔愣的,话虽然随着大脑说了出去,可情绪是滞后的。他走上前,揽过对方的肩头,用力的拥抱。 似是怕这只是一场梦。 靳晏时:“怎么了?” “没事。” 晨起的雾,视线变得模糊,浸着初春料峭的水汽。 开口变得难以言说,不明白当下处在一种什么环境下,于是随口诌了个理由。 “你最近,”靳晏时心底奇怪,但没说什么。松开手后,他将水滗进茶杯,坐在餐桌上,斯文地吃着早餐,见靳晏礼仍杵在原地愣愣地盯着自己,“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不过在这之前,我有句话想问你。” “我最近听到一些流言。”他斟酌着开口,“不过真真假假,我不能确定。最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什么?”靳晏礼下意识皱眉。 “你最近和周自珩的妹妹走得很近。”倒也不是不赞同的语气,“我知道,你和周自珩关系不错,但你什么时候和他妹妹关系也变得这么密切了?” “我记得,她不是今年开春才转过来的吗?” 人即将步入中年后,工作上的事情都较为顺利。 对于某一件事,大多数时候都是稳操胜券,只有在碰上周颂宜的事情上,才会慌了神、丢了理智。 两人年岁相当。只是,中学时周颂宜是在苏州上的学,也就是在那儿与徐致柯相识。 那个无数个令他嫉妒、互相折磨的夜晚,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时间的流逝。 身体的痛感,仿佛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对他说,看吧,这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真实发生的。 今日真是太奇怪了。 对于这一变数,靳晏礼沉默。对于靳晏时的询问,他一句话也没说,像用时间去消化,去平复平静表下的惊涛骇浪。 到底是有什么不同了? 是什么在变化? 陈旧的、不属于新兴时代的产物。审美尚且停留在零几年。环顾四周,冰箱还是上下两格的,鞋柜上,球鞋居多。 这似乎是,学生时代的房间。 “好端端的,你掐自己做什么?”靳晏时委实没想到靳晏礼会这样,“昨晚熬夜了,现在还没有睡醒?” 沉默的时间里,靳晏礼给了自己消化的余地。 理智回笼,尽管觉得有些荒谬,可结合当下的场景,合理猜测一下。 那么大概是时间回溯到十几年前了。 如果自己可以回到从前,那么周颂宜是不是也可以。否则,如何解释这一怪异现象的产生? “她在哪儿?” “什么?”这一句,靳晏时皱了皱眉,似有点不解,“她不是和你一个班,且你们两个还是同桌的吗?这件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眉眼仔细盯着靳晏礼,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两秒后,他放弃了观察。 眼睛不会说谎。 靳晏礼大概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这个心思,学校里的那些流传都是假的,有人特意为之的。 不然,对于这个新来的同桌,自己的弟弟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在意,所以连人家的姓名都没记住。 可这又很古怪、矛盾。 * 吃完早饭,靳晏礼机械地收拾完书包,推门走出房间。直到这一刻,他的身体仍旧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冷静下来,让人毛骨悚然。有件事,迫切地需要得到验证。 如果。自己真的是重生了,那么周颂宜是不是也会有几率来到这个世界? 按照之前事物发展运行的轨迹,她该转学前往苏州了。 而不是,待在北京,且和自己一个班级。 这种场景,他只能时常在梦中才会体验得到。 调查一个人的底细,着实是件不太能启齿、搬上台面去讲的东西。 可爱在浓烈时,爱人的过去、无法施舍给他的感情,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嫉妒得发疯。 精神的空虚,是身体的占有也无法弥补的。噬待验证的跃跃欲试,兴奋、疑惑、怪异,在这一刻空前的强烈。 无论是哪一种情绪,光是想想,就能让人头脑烧得发烫。 太过美好的事物,总是易碎许多。太多太多的时候,这都只是自己编造的一场梦。 尽管它真实,让人身临其境,可也只是一场欺骗、麻痹自己情绪的场景搭建。 淋雨季 第110节 怀揣着令人亢奋的情绪,靳晏礼来到了教室。 教室里头没什么人,在早自习开始之前,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事情。 邻桌的座位是空着的。 靳晏时说,周颂宜是自己的新同桌。往常,在梦境中,都是不敢想象的。 他将东西收拾整齐。目光像是安置了定位器,下意识地朝邻桌的桌面看去。 木质桌面上,规整地摆放着一本必修一的数学书和一本空白页的草稿本。 横线上面,清清楚楚地落着周颂宜的姓名。 字迹娟秀,走笔之间又多了点沉稳。和他熟悉的字迹,两者之间有细微的出入。 “早。” 周颂宜走进教室,脱下压在肩头的书包,一屁股在靳晏礼的身侧坐下。 时间尚早,整个人还没彻底清醒。全程除了刚落座的那一句‘早。’,其余时候,彼此之间的交流,几近为零。 这个早自习,靳晏礼过得并不安稳。他目光坦率,眼睛却像是长在了周颂宜的身上。 16岁的她。青涩的、稚气未脱,曾经日夜翻看的照片,在这一刻跳脱了框架的束缚,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一颦一笑,灵动鲜活。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怎么了?” 周颂宜正在认真听老师讲课。只是春天天干,不多时便感觉喉咙有点干涩,于是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杯中的热牛奶。 再抬眼时,余光下意识地注意到身侧的靳晏礼,他的视线一直附着在自己的身上,让人想忽视都难。 今天的他,真的非常奇怪。但是,奇怪的又何止是他,明明还有她自己。 这段时间,总觉得自己过得很奇怪。有些记忆明明属于她,可她却像是一个看客一般。没有真情实感,仿佛是在看一帧帧正在发生的故事。 清醒过后,记忆变得模糊、不真实。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了德国,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双腿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治疗中有了变好的趋势。 更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下学期打算转去苏州,在外祖母那儿上学读书。怎么一下子,计划全部打乱了,转身就转入到哥哥的学校了。 而且,似乎还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同学有着匪浅的交集。就连哥哥也曾敲打自己,问她最近是不是早恋了。 她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潜意识里,隐隐约约地记得,事情的主动方,好像又是她自己。 想不明白,真的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今天上学第一天,看似好像在认真听讲。可是老师到底在讲什么,知识从左边的耳朵进来,又从右边的耳朵出去了。 可偏偏,他还要盯着自己看。 “没事。” 靳晏礼摇了摇头,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16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心灵清澈。 在遇见他,或者对于他过于打扰的行为,没有衍生出抵触、厌恶。 青涩又纯真。这是16岁的她,不是27岁的她。 仅这一秒,他便确信了。 这一连串的异常现象,大概始终是自己的一场梦。 如非梦境继续,那么唯一能解释反常的因素,大概就是混沌理论中的蝴蝶效应。 只是,周颂宜始终都是周颂宜。无论是16岁的她,还是27岁的她,都只是她自己。那个,他深深爱着的人。 如果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他回到了从前,或者说是时空扭曲,来到了另一平行世界。那原本的周颂宜,又去了哪儿。 想法触及到这儿,顿时让人毛骨悚然。颅内的热血褪去,脚底发寒。顷刻间,让人如坠冰窟。 曾经让他介怀,梗在心口的过去。在这一刻,好像又显得不那么的重要了。 - 周颂宜好像重生了,又好像没有完全重生。身体里像是有两个我,一个是84岁的她,一个是16岁的她。 当一个“她”苏醒后,另一个“她”就会陷入沉睡当中。 原本一切都维持正常,直到某一天意识突然陷入昏迷。 起初是三五天,而后是一个多星期。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中,她连同事物发展的状态也一并丢失了。 率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周自珩。 一天晚上,他紧紧盯着周颂宜瞧,继而拖开她书桌旁的椅子。坐下后,语重心长地问道:“颂宜,你这段时间变得很奇怪。你知道吗?” “就像是新年夜后的那天,天亮之后,你就变得很古怪。然而前几天,你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有些东西,我问你,你却说你全都不记得了。” “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过,身体各项检查都达标。所以,你可以和哥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 随着周自珩的一字一句,周颂宜感觉自己从头到顶,血液都开始发冷。 “哥。” “你觉得我现在很奇怪吗?” “没有。”周自珩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这个问法,“我很担心你。” “哥。” 周颂宜盯着他的眼,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我完全不记得了。还有,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周自珩拧了拧眉:“你说。” “其实,我不是你的妹妹。也不对,我还是你的妹妹,只是确切一点的来说,我来自未来。” 她索性摊了牌,“只不过,我已经死了。”对上他紧蹙的眉,“你放心,不是意外。自然老去,活了87年了呢。” 这一段话,无异于天方夜谭。 周自珩没吭声,却也没打断她的话语,目光古怪地看向她。 从前,周颂宜觉得自己好像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留在这个世界里。 可最近,自我意识变得越来越薄弱。周自珩的这段话,于她而言无异于是敲响了警钟。 也对,她原本也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 现在,只不过是让一切都归了位而已。 留在这个空间里的时间,究竟剩余多少,她也不知道。 在有限的时间里,曾经那些觉得可以慢慢弥补的事情,在这一刻,好像变得迫切、来不及。 最后,全部化作一段陈述。 周颂宜眼神郑重地看着他,“在未来,我和靳晏礼结了婚。我们很相爱,婚后,孕有一女。而你,也和沈滢姐幸福的过完了一生。” “我没有。” 到底是17、8岁的少年人。听到这儿,这一刻,不是去辨认她话里的真假,反而臊红了脸颊。 反驳道,“颂宜,有些话不要胡说。” “我没有。”她弯了弯眼睛,“不过,距离你们相识,还有一段时间呢。” “总之,我们一家人在未来过得很幸福。” “但有件事,我想你应该有知情权。”周颂宜抿了抿唇,随后叹了口气,“是关于舒樾的。” 想起现在才刚上小学的周舒樾,“舒樾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这件事情本该烂在肚子里的,大家谁也不知情。可他大二那年,因为救助一个溺水的孩子,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我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偷偷听见了爸爸和佩茹姨的谈话。” 当时,周自珩站在病房里,看着陷入昏迷的周舒樾,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却在他清醒之时,将情绪尽数收敛。 拿出做哥哥的气势,“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救人,也得先考虑自己。” 如果救治不及时,这个结果光是想想,大家就是一阵后怕。 兴许,早就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周舒樾真正地看作一家人了。 时光回溯。是重生,还是浮生一梦。无论是哪一种,周颂宜都不想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僵硬。 周自珩心头过不去的坎,背负的责任,是时候该卸下来了。 她语气温吞,“舒樾的父亲,和爸爸曾是非常要好的合作伙伴。只是后来某天,爸他临时有事,有一份文件拜托周叔叔送去,但没曾想过,自己乘坐的汽车,被人做了手脚。刹车失灵,在糟糕的路况中,迎面撞上了大卡车。避之不及,导致伤势过重。在救护车到达之前,人就已经不行了。” “当时舒樾的妈妈正怀着他,因闻噩耗,预产期提前了。当时医疗远没有未来那般发达,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没能下了手术台。” “是我们家亏欠了他们。” “妈之所以和爸离婚,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没有感情了。她已经不爱爸了,有了心仪之人。”想到这儿,周颂宜的眼圈通红,“早年前以为雪崩后遗症,我选择性地遗忘掉了许多事情。” “后来记忆慢慢找回。我想起了滑雪那日,她曾经亲口对我说的话。”周颂宜耸拉着头颅,“很抱歉,这么些年,我都未曾想起来。” “你……” 周自珩断了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身影。他讷讷,对于这段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慢慢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语含心疼,“还好吗?” “我没事。”周颂宜摇摇头,“我知道,我说的这番话,或许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都是真的。” “哥,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儿的时间,还能剩下多少。但在我走之前,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帮帮我。” 第65章 if 昨夜淅沥淋撒过一场春雨。玉兰树下的水洼, 还未蒸发。 柔白的月光洒下,像一块小池塘。而月亮,从一块池塘走向另一块池塘。 房间中, 吊顶的灯打开着。书桌上,凌乱摆放着书本、作业。 只不过写作业的人, 心不在焉的,已经在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圈了。 淋雨季 第111节 不多时,胡桃木制成的房门, 传来规律的三声叩门声。 周颂宜像是跃出池塘的鱼儿, 在这一刻重新游回池子里,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起来了。 在对方推门而入之前,率先从椅子上起身,替他打开了门。 “怎么样?” 她将椅子抽开, 递到周自珩面前, 示意他坐下说话。 “根据你给的信息, 我的确在苏州的一所中学找到了他。他的家庭状况不太好。而且,”说到着,周自珩顿了片刻,望向她的目光复杂了几分, “你和我说的那些,都属实。” “我已经让人联系徐致柯的母亲。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我会让爸资助到他上大学。至于他的母亲,检查身体以及未来的手术费用, 我都会替他们缴纳清楚的。” “你……”如果曾经是不可置信, 持有怀疑的态度, 那么在此一刻,事实远胜于所有的言语。荒谬、怪诞, 但却是真实发生的。 联想到周颂宜前夜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突然感觉自己喉咙间干涩得厉害,“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 周颂宜盯着周自珩的眼睛,郑重地点了下头,继而弯了弯唇角,“都是真的。” “虽然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但不管怎样,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你的妹妹。” “你会什么时候离开?”周自珩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希望这件事,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情了。”她牵起周自珩的手,“哥,答应我。” “好。” 周自珩此刻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情绪,努力地去消化所接收到的信息。 注视着这个和从前大相径庭,却又保留所有小习惯的妹妹,终于没忍住落了泪。 一把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件事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在你的意识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中,靳晏礼行为举止变得奇怪了许多,只是在你清醒时,他的状态又恢复如初了。起初,我不以为然。但此刻,有一种想法,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他会不会,也是重生回来的?” - 次日晚,房间中灯光亮着。周颂宜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手中握着钢笔,埋头写了许久。 停笔、抬头时,窗边的月亮从一边走向了另一边。记人记事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地落了许多字。 她不知道,这场重生还可以持续多久。周自珩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靳晏礼这几日,也变得很奇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会不会也是重生回来了。 关于这一点,好像无法确信。 可又有许多话想同他说。只是天亮过后,在校园中的他,好像遗忘掉了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无论怎么试探,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眼前的靳晏礼,不是任何人,仅仅只是16岁的他。 大概周自珩的那番话,真是一语成谶。他们两个人之间,注定只有一人是清醒的。 昏迷的是她,那么面对的则是清醒的他。 说遗憾,不可能没有。但人呢,总要试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如同他们这段感情的开始,如果不是他的坚持与固执,那么自己也不会临到死了,依然没能忘记。 回到校园。 “这个是给你的。”周颂宜转身,从书包中取出昨夜写好的信笺。信封在手中停滞一秒,继而推至她的眼前,“靳晏礼,我好像还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话。” “什么?” 靳晏礼没看桌面上的信笺,视线却紧紧凝在她的身上,藏在桌肚下的手,指骨绷得发白。 “我喜欢你。” “这是一封,我写给你的信。”她弯着唇说,“这封信,我希望你能放在你房间最显眼、最常使用的位置。但是,不能打开它。” “为什么?” “没事。”周颂宜摇摇头,“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打开看看了。不过,在这之前,你一定不可以打开。” “否则,我今天对你说的这些话,都做不得数了。” “还有,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那一定是高考过后。” 这是一段奇怪的对话,哪有一个人先对对方告白,转念又变成得对方先追求自己,自己同意了才可以打开硬要塞来的信封的。 要求有点儿过于无礼了。 * 这封信送出去的一个星期后,周颂宜的灵魂彻底在这个世界消散,属于16岁周颂宜的意识彻底归位。最近的这一出闹剧,彻底告一段落了。 她不再追在靳晏礼身后,借着问数学题的由头,故意逗他玩。看他斯文、英俊的脸庞爬上淡红,才不舍地收了手。 反而是敬而远之。 第二次换座位时,为了避免闲话,果断地换了新座位。每次见到靳晏礼,就像是老鼠见到猫。非必要,势必要绕行。 靳晏礼看着周颂宜,一言不发。可夜里每次写完作业,他都会在桌前坐上许久。 拿起那封由她交递给自己的信封,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 如她交代的那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一封没有拆开的信笺,封皮上的字迹,已经被他来来回回临摹了许多遍。 原本好转的失眠状况,最近好像又加重了。他会焦虑、暴躁。可这种负面的情绪,又不得不去克制、压抑。 午夜梦回时,他会在心里猜想:在这封信里,周颂宜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话。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为什么总对自己忽冷忽热。而这些天,她明显地对自己避之不及。 抓心挠肝,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可是,这是自己对她做出的承诺,不能率先打破。 喜欢一个人,难道就是这样的感受吗?靳晏礼不知道,在这之前,他没爱过任何人。 说过喜欢之后,会将心仪的人晾在一旁。这真的是爱一个人的具体表现吗? 还是说,因为他们现在才高一,谈恋爱影响不好? 他不知道。 但他想。总有一天,他要询问周颂宜,她当初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玉兰凋敝后,两人高一也正式分了科。靳晏礼知道,周颂宜在下发的单子上,勾选的文科。 也对,她本身就对文学类感兴趣。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如果说,从前是从热情降为冷淡,冷淡中偶尔会打一两声招呼。 那么分班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的冷淡了。有时自己和她打招呼,也都视而不见。 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 许多次,靳晏礼都想冲上前,质问周颂宜,究竟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对待自己。 可他忍了许久,想起她说过的‘高中毕业,才能恋爱’,又克制了行为。 怕自己的鲁莽、唐突,让她觉得自己轻率。 可又非常地不甘心,会不会,她后悔了?她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于是就不喜欢自己了。 许多次,靳晏礼下了自习,特地绕行到16班面前。 偶尔会在走廊的围栏上,看见出来透气的她,有时见到的,是埋头勤学习的她。 好在,她的身边没有别人。 有时该庆幸,自己和周自珩是朋友。好几次,可以借着他的由头,多看上她两眼。 只是对方,借口躲避。 - 高三的一次校庆运动会,班里每人都要填报项目,靳晏礼报名参加了男子一千米的跑步比赛。 操场的跑道上,每跑过一圈、经过周颂宜班级时,他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在观众席上找寻她的身影。 以绝对优势,冲过撞线时,两侧的观席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尤以12班的掌声最为强烈。 可当他的目光落向周颂宜的身上时,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他的身上,正和一名男同学愉快地交流着什么。 那一瞬间,心里头压抑的那点不甘,随着肾上腺素的极具飙升,热血一起充斥到大脑。眼睛充血变红。 靳晏礼再也忍不住。当天晚上放学的时间,他将周颂宜堵在每天放学的必经之道,控诉着她态度冷漠的转变。 见她脸上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他冷呵一声,低声自嘲,“周颂宜,你在怕我?”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冷着我?为什么我们见面了,要装作陌生人?你不是喜欢我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周颂宜听见这话,连惊恐都忘记了,反驳着,“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在一起这样的话了。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啊。” “?” 靳晏礼不再压抑自己,扯了扯嘴角,“那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当初是谁天天追在我身后,是谁说喜欢的?你忘记了,可大家都没忘记。那阵子,他们是怎么议论我们的,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没有。” 周颂宜压根就不信这话,余光中看见自己要好的同伴从厕所出来。 立刻推开靳晏礼,除了惊恐、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光线太昏昧,人眼很难看清。 她扯了扯自己滑下肩膀的书包带,小跑着来到周晚棠的面前。 一言不发,拉着她的手大步朝前走,坚决不回头。 等走出那扇大门,周颂宜这才将刚才靳晏礼说的那通话将给对方听,想要验证他话里的真假。 笃定在一声声沉默中,变得摇摆不定。最终,在周晚棠支支吾吾的应声中,她才确信他说的那番话,没有作假。 淋雨季 第112节 好像,真的是自己先和他表了白。 思及此,周颂宜瞬间通红了脸颊。 - 晚一点的时候,周颂宜难得地朝周自珩吐槽了他的这个朋友。 不过,对方没反驳,也没同他一起斥责对方的行径。只是目光古怪地盯着自己。 仅此而已。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后来,她发现靳晏礼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频率逐渐增多。 起先,是试探性的行为,后来举止越发地越界了。 终于。 她松了口。 可能和青春期的荷尔蒙躁动有关,又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并没有过于地抵触他的靠近。 隐隐约约的,反而有一种期待在心底升腾。 尽管如此,这段恋爱关系也并未就此定下,周颂宜给靳晏礼立下了一个前提: 高考没结束之前,两人不能在一起,他不能以男朋友自居。否则,这辈子自己都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讨价还价,反而一口答应了。似乎,怕她是那个先反悔的人。 * 玻璃晴朗,香樟树蝉鸣嘶躁,街头巷尾的人家,家家一个圆滚滚的西瓜。 手起刀落,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清甜的西瓜味。 夏天来临。 在一起的那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成为男女朋友,好像是高考过后,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顺其自然。 手心交握,闲散地在胡同路中散步。听着老人家扇动蒲扇,坐在槐树底下,闲聊着今日的八卦。 又或者是饭后,一家人凑在一起,打扑克。 吸引一群人围观。 每一天都在变化,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靳晏礼和周颂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头顶是绿树成荫的槐树,橘黄的落日透过罅隙,浮进瞳孔中。 篮球场上,年轻的少年正在打篮球。不算太热的天气,汗水淋漓,抵挡不住一颗热爱的心。 彼此青涩内敛。没正式在一起前,有许许多多的话可说。 在一起后,好像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哪里在变得不同。 羞赧、矜持。 “这已经是你今晚,第六次看我了。”周颂宜无奈。 靳晏礼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指,“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看你看谁?” “闭眼。” “干什么啊?”话虽如此,却还是听话地闭了眼睛。 下一秒,唇瓣传来温热的触感。 周颂宜感知到,倏然睁开眼,佯装嗔怒、伸手轻轻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手指下意识触上自己的嘴唇,“你干什么啊?” 靳晏礼没说话。 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这个吻落下的那刻,心跳如鼓点,紧张极了。 见到她这样的反应,一瞬间松了口气。低着头颅,笑出了声。 “你还笑!” 周颂宜瞪他。说笑间,脑袋不由自主朝他的肩膀靠去。 靳晏礼宽大的手,包裹着她的手。两人仰面,见操场上的落日,一点点沉下山去。 - 这天晚上,靳晏礼回家后,准备拆开周颂宜曾经送给自己的那封信。 可奇怪的是,平日里总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就连阿姨也不曾碰过的。 怎么一夜过后,突然就不见了。 他探头,冲正在打扫客厅的阿姨道,“阿姨,您有见到我书桌上的那封信吗?” “信?什么信?”阿姨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听到他的这番话,不解极了,“这上面,不一直都是空的吗?” “不会啊。” 阿姨建议道:“要不你再找找?” “嗯。” 靳晏礼来回翻了许久,但仍然没找到。有点儿泄气。 但想起靳晏时昨天过来了一趟,会不会是被他给收起来了,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立马给对方拨去了一通电话。 “哥,你有没有看见?”他开门见山,“就是一个普通信封装着的信。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有。” 想了想,靳晏时补充,“你房间,我没进去过。” 得到答案,靳晏礼懊恼丧气极了。当天夜里又找了许久,一整个失眠状态。 隔天和周颂宜见面时,他如同一只做错事的小狗,在她面前耸拉着脑袋,“小宜,抱歉。” “嗯?” “我把你给我那封信,弄丢了。” “信,什么信?”周颂宜困惑,努力回想了一下,但记忆检索失败,“我好像没有写过信。” “没有吗?”靳晏礼怔然,“可我明明记得。” “好了。”她牵起他的手,安慰着,“你肯定是记错了。如果是我写的信,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了。” - 大四那年,靳晏礼满法定结婚年龄,也就是生日当天,两人一起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从那天过后,男朋友这个身份告一段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写在周颂宜配偶栏的另一半。 同年。两人毕业后,一起去了国外,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次年新春前夕,才从柏林飞回北京。那也是周颂宜,第一个不在周家度过的春节。 光阴如梭,这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段时间。身体没出现问题之前,家里头也像今天这般热闹。 后来,因为自己每年到了隆冬时节,腿病就会发作。 情绪阴晴不定,像是一个隐藏炸弹。即使是在欢乐的节日,大家因为顾及她的情绪,很多时候,热闹都是成倍缩减的。 以为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会有所不适。但出人意料的是,很融洽。 大家说说笑笑。靳雨娇像个跟屁虫似的,周颂宜走哪儿,她跟到哪儿。 对于这个嫂嫂,喜欢得不得了。好几次,靳晏礼险些撵都撵不走她,尽打搅他和她之间的二人世界。 这会用餐刚结束,靳雨娇便迫不及待地凑到周颂宜身前,询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嫂嫂,你待会有没有事情呀?要是你的时间很空闲,不如和我一起放烟花吧。” “前几天,我托朋友运过来了一批烟花,就等着过年放了。往年,大哥和二哥,总不爱跟我一起玩,嫌幼稚。我一个人,那多没意思啊。” “还好。”靳雨娇挽住周颂宜胳臂,冲她眨了眨眼睛,“今年有你在身边,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怎么样?” “可不可以嘛?” 靳晏礼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半晌,凉飕飕地叫了一声,“靳雨娇。” “怎么了、怎么了?”有周颂宜撑腰,靳雨娇一点儿都不怕靳晏礼了,反身扭头冲她告状,“嫂嫂,你看看我哥。” ”你别管他,我们走吧。“周颂宜抬头,冲靳晏礼弯唇笑了笑。 这一下,靳晏礼彻底失了反驳的力气。她又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而后就跟着靳雨娇走了出去。 靳老太见两人离去的背影,笑着同身侧的黎青道,“我看,现在我们这个家里啊,也就只有颂宜能治晏礼了。我们这些人说的话,没这丫头的话管用。” “是啊。” 黎青温和地点点头,目光柔和,“晏礼,接下来和颂宜之间,有没有什么打算?” 靳晏礼没出声。 前几天两人比较忙,待在一块的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得努力挤一挤才有空闲。 这一天,两人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就被自家妹妹给拆散,连人给拐跑了。 偏偏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说不得。 思绪回笼,见黎青和老太太一脸揶揄的模样,轻咳一声,回了先前的询问,“近来没什么打算,以学业为先。” - 除夕夜,讲究守岁的老传统。不过,他们这些做晚辈的,相较于老一辈的,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拘束。 靳雨娇托朋友运送来的那一批烟火质量真不赖。两人在空旷的雪地上玩了许久,最终在靳晏礼压迫的眼神下,她缩了缩脖子,“嫂嫂,外边天冷了。我就不多留你在这儿陪我挨冻了。” 下一秒,梗着脖子,朝一旁置身事外的靳晏时叫了起来,“大哥,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做。和我一起堆雪人吧。” “?” 淋雨季 第113节 靳晏时抬眉,还没说点什么。便已经被靳雨娇推着脊背,转移阵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扭头对周颂宜道,“嫂嫂,那我们先走了。” “大哥,你刚才有没有发现二哥那个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似的。”等走远后,还不忘小声吐槽,“我不过就占用了一点时间而已。” 她比了个手势,“就这么一点点。” “你啊。”靳晏时不答,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尽会拉我下水。” “好了,想堆什么样的雪人?” …… 细雪飘飘,等人走远后,周颂宜和靳晏礼回了房间。 当时还说要堆雪人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放起了烟火。 空旷寂静的庄园,一抹蓝色的烟火腾空而上,划破漆黑的夜空。 砰然炸响,天幕中,像是有无数颗幽蓝色的星星碎了。 周颂宜站在落地窗前,仰面瞧着。忽然,想起一件不搭边的事。 她扭头,询问身后的靳晏礼,“你知不知道,我哥和沈滢姐,打算明年就结婚?” “你觉得太快了?” 靳晏礼低头,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双手虚虚地拢着她的腰肢。 紧随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雨调松香,侵占鼻息。她很喜欢嗅他身上的味道。 “说不上来。” 周自珩的这段感情,从大一谈起的。大学期间,感情一直非常稳定,毕业后又一起在国外求学。算不上太快,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儿奇怪。 据说,她哥在只见过对方一面的这个前提下,听到对方名字的那刻,就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起初,自己还揶揄过他。没想到,换来的是对方的沉默,以及古怪的目光。最后,坦然接受,并且还感谢自己。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的。 “那就别管。” 靳晏礼没所谓,掐住周颂宜的腰身,双手收紧,强势地转过她的身体。 他低下头颅,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手指却碰上了她睡袍的衣襟。 “初二我们就回去,到时候有什么疑惑,你再去问他。” 周颂宜瞬间get到了他的意图,红了脸颊,“你能不能不要总是……” “为什么?”用一副无辜的语气,“我们是合法持证的。你是我的老婆,做.爱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不喜欢吗?” 她被他一脸正经耍流氓的语气噎住了。理不糙,可话未免有点太糙了吧。 而且,前阵子做的频率实在有点太高了,锁骨往下的皮肤,好几处红肿得厉害。 “今天除夕。” “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在你家。” “所以?” 周颂宜捂脸,一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从指缝中闷闷地传来,“真的很羞耻。” “要是让他们知道,第一次来这儿过年,结果大半夜的,我们两个在这儿做这种事情。要是被发现了,都没脸见人了。” “夫妻敦伦,乃人之常情。”靳晏礼敛眉看她,低低地笑出声,继而将手指抽出,一本正经地道,“再说了,已经很湿了,不能浪费。” “你也想的。”他掐着周颂宜的腰肢,将她摁坐在中岛台,漆黑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她,“你要是担心会留下痕迹,那我们就不去房间,就在这儿。可以吗?” 要死啊。 周颂宜实在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哪有人做这种事,还询问对方可不可以的,“你要做,就搞快点。” “这件事,快不了一点。”靳晏礼看她脸颊红得厉害。 一部分是羞的,一部分是身体涌起的快意,还有一部分是房间的暖气烘的。 于是,好心地开了点窗户。 那点甜腥味,很快融进凛冽的风雪中,“现在好点了吗?” “你还说?!” 周颂宜努力克制着,奈何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早已摸清楚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处敏感点。 这会,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道。 “把窗户关上。” “要是被人看见了。”她真的要羞愤死。 “不会有别人。”靳晏礼打断她的话,前戏结束后,把自己送了进去,捋开她汗湿的头发,温热的唇印了下去,“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打搅的。这栋别墅,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 周颂宜感觉自己的体温急剧飙升,浑身燥得厉害,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面朝窗户,外面是一片荷花湖。不到花开的季节,万物也没有苏醒,于是在冬雪中沉睡着。 这片湖的由来,也很简单粗暴。 因为她喜欢荷花,喜欢夏夜持灯夜游荷花湖。于是,偌大的庄园,重新开凿了一片人工湖。初春时节,播撒了许多种子。 去年初夏,莲叶田田。荷花在一层碧浪中起起伏伏。 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被人放在了心上,且付出实际行动。 说不感动、心动,那都是假的。 不过此刻,窗几明亮,因为做.爱而特地关掉的灯盏,导致室内陷入昏黑。 偏偏,这个姿势,能窥见雪夜中工作的晚灯。 灯光像是有温度似的,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行为,暴露在天地之中。 冬雪,覆盖掉了绝大多数的绿色植被。通往湖心亭上的羊肠小道,两侧栽植了许多冬竹。 朔风过,积雪落。修竹翠绿的身竿,重新昂扬在这个冬夜中。 万籁俱寂的除夕夜,两人滚在沙发上,像是刚从浴室出来似的。 靳晏礼青筋鼓起的手臂,上面沁着一层汗渍,颀长的指骨,勾出一串水丝。 “还口是心非。” 他将周颂宜压在沙发上吻,“骚宝宝。一点都不乖。” “你不要再说了。” 周颂宜不知道他到底从哪儿学了这么多的花样。明明,最开始他不是这样式的。 脸颊绯红,捂着脸压根就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一想到,他的唇刚才碰过了哪儿,她就羞得慌,躲避他的吻。 “骚宝宝。” “宝宝。” “老婆。” 靳晏礼哑笑着捉住周颂宜的手,从柔软、通红的脸颊移开,一点也不肯放过她。 “砰——砰——砰——”,急促炸裂的烟火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新的一年,就这么来临了。 烟火照亮昏昧的客厅。厮混过后,周遭过于靡乱。可偏就是这一刻,爱意再也克制不住。 “小宜。”他伏在她的身体上,胳臂撑在柔软的被子上方。 垂眸,发梢的汗水滴落在周颂宜的额角,他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都剖给她看。“我真的很爱你。” “我也是。” 周颂宜哼哼唧唧,努力睁开眼,却被过于刺激的快感激出眼泪,“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