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妻妻离婚指南》 第1章 [gl百合] 《中年妻妻离婚指南作者:文档在建【完结】 文案 一场车祸打乱了影后苏丝弦和总裁沈星川隐婚十二年后的离婚计划。 仅有十六岁记忆的沈星川无辜且脆弱:“苏小姐我们为什么会结婚?” 苏丝弦演技爆棚,情感到位:“你对我一见钟情,追了我好些年。我们历经千幸万苦才在一起。可惜深情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你有了别的爱情就想跟我……。” 沈星川温柔地帮她拭去眼角泪水:“这么老套的剧情不建议参演。而且从已知信息判断,我们是商业联姻。” 苏丝弦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os):懂不懂经典永流传啊!还有!这人的嘴巴是从小就这么毒吗?十六岁的孩子不该哭着找妈妈和老师吗?! 医生:亲,失忆不是失智哦!这边建议带回去观察一下呢! 一个心软把人带回家,观察着观察着,苏丝弦发现了调戏某自认未成年毒舌霸总的乐趣。 苏丝弦啧啧轻叹:“没想到你十六岁的时候,还挺纯情啊!” 沈星川抓过拿杯子里的水,试图用喝水掩盖自己的无措。 “我、我还没成年!请您注意一点。” “可是……。”她突然凑到沈星川的耳边,香唇轻启,吐出的柔香仿佛是在轻吻。 “我们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十二年了。” 清贵雅正易被调戏毒舌霸总vs嘴硬心软傲娇戏精影后 主角:沈星川,苏丝弦 一句话简介:妻子车祸失忆,伴侣不离不弃 立意:健康的婚姻关系使人幸福 第1章 一场车祸 “恭喜丝弦,完美杀青了!”导演拿着大喇叭对着全体工作人员喊道。 大女主创业史完美杀青,苏丝弦跟在场的工作人员们点头致谢:“谢谢大家!夜宵马上就到!” 在此起彼伏的感谢之声中,苏丝弦被面色苍白的经纪人王大花拉向一辆低调的能源车。 坐在副驾驶的苏丝弦听到导航里的甜美女声播报出中心医院的时候,心头一跳。 “沈总出车祸了。医院那边等着你去签字。” 时间紧急,来不及换装。苏丝弦只能匆匆抓了车后座不知哪家赞助的帽子,用那宽大帽檐遮住大半张脸。饶是如此,那有别于普通人的明星气质也引来了医院无数路人的围观。 赶到时,总裁秘书博纳和安妮已经等候在手术室门外了,护士正拿着手术通知书等人来签字。 “请问您和病人的关系是?” 护士颇为好奇的多看了这位气质着实不凡、周身都透露着精致的女人。 签字的手顿了片刻,“我是她的意定监护人。” 在国家虽然尚未承认同性婚姻合法性的现实情况下,倒是有不少伴侣选择了意定监护这条迂回的道路。手术签字时,遇到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护士接过签名表,看了一眼那个签名:“苏、苏丝弦!” 在护士难以掩饰的震惊目光中,苏丝弦盯着取下帽子和墨镜,面上眼中皆是难以掩饰的焦急。她对护士微微欠身:“手术就拜托你们了。” 护士如梦如幻的进了手术室。看着室外的灯变成了红色的手术中,苏丝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坐在冷灰色的椅子上,看着试图保持镇静,却被难以克制的身体抖动揭露焦虑心情的博纳和安妮。 “车祸是怎么回事?她今天不是应该飞巴黎吗?” 博纳面色纠结的回答:“沈总临时修改了行程。” 苏丝弦接过经纪人递来的热咖啡握在手里,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冰凉。 “先封锁消息,以免影响公司股价。对内安排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这段时间的空白。再联系艾薇儿,请她尽快结束度假日程回国。这种时候,公司的财务不能出现问题。” “是,夫人。” 服务了沈星川多年的二位秘书,从这位并非商科出身的优秀演员嘴里收获了最佳的紧急方案。不同于沈星川精准到极具压迫的命令,这位夫人的语调稀松平常,更像是在与人聊天。 只有他们和寥寥几位元老知道。这位夫人是总裁的伴侣。虽然未曾参与过公司事务,但身为国科投资的千金,她身上有种特殊气质:与生俱来,适得其所。 沈星川的领导力,在于她擅长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并加以培养,一步步将人塑造成行业顶尖。这二位跟了他多年的秘书长,便是其中翘楚。 一黑一白二位大将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以平静的语气通知各项事由,仿佛他们脚下踩的不是医院的地砖,而是奥斯卡的红毯。 经纪人拿了张毯子盖在苏丝弦的腿上:“我今天才明白,在演艺圈混不下去,就要回家继承家业这句话了。” 苏丝弦喝了一口没加糖的黑咖啡,苦得困意全消。她靠在冰凉的椅背上,望着手术中的灯牌喃喃自语:“作为遗孀,继承前妻留下的市值六百亿的公司吗?” “六百亿!这就是豪门联姻吗?”见经纪人呆滞的目光和飞速掰动的手指,苏丝弦面沉如水。 “别做梦了。我们的婚姻并不受到国内法律的保护。一旦她出现问题,且不说股份会被迅速瓜分,就是孩子的抚养权都会出现很大的争端。” “所以你们没有签署任何关于财产和孩子安排的合同?豪门不是最流行婚前协议了吗?”对于这二位的事情尚且一知半解的王大花睁大了铜铃般的眼睛。 “很遗憾,我们结婚时,它并不流行。” 虽然不太可能,但王大花还是问出了自己许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豪门真爱?!” 苏丝弦抿了抿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如果时间可以往后顺延一个月的话,我们会签署一份文件。它的名字,叫离婚协议书。 正搂着帅哥在比基尼海滩度假的艾薇儿,接到电话就火速打飞的回了国。原想着最差结果不过是断胳膊断腿,却实在没想到被誉为whisper大脑的沈星川的脑子瓦塔掉了! 沈星川靠在软和的枕头上,只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医院?难道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故,视力也受到了损害。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看向站在床边的艾薇儿:“请问您是?” 艾薇儿被问懵了,看了一眼同样呆滞的两位秘书。 哦!天凉了!我司不会破产吧!一阵凉风吹透了艾薇儿的心。 门开了。在床边守了两天没怎么睡好,刚在餐厅勉强吃了点饭的苏丝弦,在接到博纳的电话之后,就赶紧回来了。 “博纳,请张医生来一趟。”苏丝弦让博纳去请和自家有故交的医生,又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眼镜盒,将里面的眼镜递给沈星川。 她不记得自己近视啊,沈星川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戴上了眼镜。 看着那人变回了自己熟悉的模样,苏丝弦才敢开口:“沈星川。” 虽然眼前的人长得很好看,但沈星川目前的记忆中还是查无此人。 苏丝弦皱起了眉头,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大概……十、十六。抱歉,我的记忆有些模糊。我是出了什么事故吗?” 正祈祷上帝的艾薇儿眨了眨眼:“十六!年上变年下!” 苏丝弦无声的闭上了眼,安妮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把捂住了艾薇儿的嘴,将人带离即将血溅三尺凶杀案的现场。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自称返老还童的沈星川和秒变阿姨的苏丝弦。 沈星川一头雾水地看着苏丝弦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尽快适应。” 不知为何对这个女人有着格外的熟悉和信任,沈星川点了点头,接过这个女人递来的小镜子。 镜子中的人确实和记忆中十六岁的自己有几分相似。时光对她还算温柔,只是将年幼的青涩,变为了成熟的韵味。 “三天前,你出了车祸。你今年三十六岁。” 苏丝弦看着那人的目光从镜子上挪开,转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己,好像在回忆什么,可惜结果一目了然。 “您是?” “我叫苏丝弦,是……你的妻子。”苏丝弦迟疑了。她想着是否要以更为温和的方式,告诉这个目前心理年龄尚未成年的孩子,她们之间的关系。最后,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沈星川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强烈,但是瞳孔的剧烈颤动和面部肌肉明显的变化,还是体现了她内心的震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二十年后社会的开放程度,已经达到这种水平了吗?” “当然没有,我们是在国外领的证。”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苏丝弦一手支在扶手上,轻轻撑着精致的下巴,眼中是迷离而幽远的记忆。 第2章 “你对我一见钟情,追了我好些年,就算被我爷爷派人打断腿也坚持不懈。直到十二年前的初雪夜晚,我被你的诚心感动。我们背负着家人的唾骂和诅咒,乘坐最早一班的飞机到了国外,在教堂和神父的祝福下,我接受了你的求婚。” 看着那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苏丝弦自觉发挥良好,演技不负影后桂冠。决定为两人的故事再添加一丝戏剧性。 “可惜深情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你有了别的爱情对我始乱终弃,我们迫于种种压力相互厌弃却又不能分开。我明珠暗投,只能在寂静的深夜暗自神伤。” 沈星川看着身前这双盛满晶莹泪水的琥珀色眼眸晕染着雾气,眼眶泛起好看的淡红,心脏不自觉狠狠抽动了一下。 她抽了张纸递给苏丝弦,苏丝弦泫然欲泣的接过。 正当苏丝弦认为下一秒此地应该上演声泪俱下请求原谅,抑或是跪地忏悔的剧本时,却听到沈星川一句:“我们是家族联姻吧。” 语气平淡,面不改色。苏丝弦眼里的泪还没落下,便被生生逼了回去。 “不对,我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见过。你不是在国外长大的吗?” 沈星川将床头柜上抽纸的外包装转过来给她看,上面赫然印着苏丝弦的代言照。 “您是一位演员,而我应该是某家公司的负责人。同性婚姻对于我们的职业来说具有很强的负面影响。而且婚姻在国内并不成立,分离成本不算太大。而您面对一个失忆的伴侣,还能表现的如此戏剧化。由此可见,我们的婚姻很稳定,但是感情却不好。除了联姻,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了。以及,我似乎记得我的腿疾是天生的。” 一通分析有理有据,让苏丝弦无法辩驳。她真的失忆了吗?正常的十六岁孩子现在不应该在叫爸爸、妈妈、老师和警察叔叔的吗? 看着苏丝弦略显僵硬的表情,沈星川语气斟酌说道:“这个剧本即便是以二十年前的眼光来看也过于老套,不建议参演。” 老套!不知道这些东西才是我国八点黄金档爆款的精髓所在吗?! 苏丝弦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演技爆表的反派眼神,似笑非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了,万一我是骗子呢。” 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能在车祸后,拿出一副符合我目前度数的眼镜。我有理由相信,您是我的伴侣。” 可恶!这个女人!柯南在世吗?!离婚!今天就离婚! 第2章 一段视频 忍!不和病残人士一般见识。苏丝弦再难心平气和的和这人聊天,好在博纳和安妮即时将张医生带了进来。 张医生刷刷开了一通检查的单子,在隔天下午得出了最后结论。 剧烈的外部撞击造成了部分记忆缺失。万幸,智商没有问题。拿上药,就可以麻溜出院了。这段时间家属可以带她去一些熟悉的老地方,有助于唤醒记忆。 唤醒!召唤个毒舌和智商超级加倍的大魔王回来吗?苏丝弦看了看自己身边正经危坐的女人。笑话!自己还搞不定一个目前心理未成年的小屁孩! 别墅不大,隐私性很好。她们不喜欢太多人,所以只请了几个阿姨时不时来打扫一下。为了方便沈星川,屋内装了电梯。入门处可以看到木质的中式圆形格栅。清晨的朝阳掠过屏风,挑空客厅内微风流动,静穆而又美好。 苏丝弦将人带到便挥一挥衣袖,去了外地参加活动,徒留沈星川独自面对成年人世界的重压。 “这是公司董事会、高管和合作商的名单简介,您可以熟悉一下。” 博纳面带得体的微笑,仿佛他放在书案上那足有半臂高的文件,只是几张轻薄的纸。 沈星川还没从又一次的中考生涯中反应过来。啪!又是一大摞文件堆在书桌上。 “这一部分是公司历年投资的项目,最上面的一份是近几年的重点项目,您可以着重看一下。” 二位大将颇有默契的整齐后退一步,像是骑士一般对沈星川宣誓:“您放心,我们会协助您尽快熟悉公司事务的。” 沈星川硬着头皮扯出一个笑容:“辛苦二位,” 一周的私人授课结束,为了检验学习成果,二位良师决定明天让沈星川正式上岗,体验一下总裁呼风唤雨的生活。 好不容易送走谆谆教导的左右护法。沈星川和准备好晚饭就要离开的阿姨打了个招呼。草草吃了饭洗了澡,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沈星川揉了揉信息过载的脑子,来到书房打开博纳给她带的电脑。难以想象,现在的电脑居然可以做的这么薄。 她摸索了一会儿,才点开一个搜索软件,尝试在电脑上查询:总裁是什么样子的? 回答也是千奇百怪,沈星川看了看点赞最高的一条。 总裁一般都年轻有为,拒绝油腻老头。眼里总是有三分讥笑四分凉薄外加三分漫不经心。洁癖、尤其对女人过敏。心脏病、胃病、熊猫血、心理疾病总要有一个。爱好在寂静的深夜独自品尝红酒的苦涩。 沈星川眉头蹙起:“这……二十年后的人们对于企业家的要求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吗?” 一条娱乐星闻弹窗猝不及防的弹了出来。 加粗的标题夺人眼球:影后苏丝弦深夜牵手小鲜肉谢淮安,二人酒店激情一夜! 而后是一段模糊的偷摄视频,虽然有些模糊,不过在特意放大面部之后,还是能依稀分辨出长相的。 怎么没有声音?沈星川寻找着视频的音量按钮。 “这么晚了还没睡,小心长不高哦,未成年人。”不知何时回来的苏丝弦慵懒的靠在门框上。她身上还穿着出席酒宴的晚礼服。 沈星川猝不及防的转动了滑轮,电子男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影后苏丝弦深夜牵手小鲜肉谢淮安,二人酒店激情一夜!据悉!” 沈星川面上不露声色,手上迅速滑动鼠标关闭视屏。 演员嘛,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会被曲解出无数种意思来,更别提是苏丝弦这种级别的。和小孩走在一起,能说是她的私生子。和小鲜肉走在一起,能说是娱乐圈潜规则。和年纪大点儿人走在一起,那就是最刺激的第三者的桥段了。 看着苏丝弦一步步走向自己,沈星川干巴巴的解释:“只是弹出的广告。” 苏丝弦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眼里的光彩褪去只剩下一片静默的灰色,倒了杯水递给沈星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吃药吧。” 沈星川心中愧疚翻涌,她好像没有维持住一段婚姻中对伴侣最基本的信任。 “谢谢。”接过水杯,沈星川正预备用水将药送下,便听到耳边幽幽传来一声轻笑。 “想知道那晚的细节吗?” 一颗药片卡在喉咙里头不上不下,苦涩的诡异味道顺着咽喉泛到舌根,沈星川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不愧是影后!刚才那一脸被误解,但是我足够坚强的表情。是能让自己午夜梦回都恨不得爬起来大喊一声我有罪的年度最佳表演。 一口气梗在胸口,沈星川喝了口水,将那股苦涩之感冲淡了些:“不想。尊重个人隐私。” “都会用电脑了。学习能力很强嘛。”苏丝弦耸了耸肩膀,俯身凑过去看他在搜索什么,活脱脱像个监视孩子写作业的家长。 “总裁是什么样子的?”,苏丝弦直起身子,浅浅坐在宽大的桌案上,颔首看着坐在椅子上眼神闪躲的沈星川。 “这种事情你应该问我这个影后啊!” 苏丝弦一手撑在桌上,上半身向着沈星川缓缓迫近,像一条发现猎物却不急于享用的美女蛇。 她脸上的妆造还没卸去,更显得明眸善睐、鹅颈修长。 “你喜欢哪种?霸道、温柔、典雅、禁欲……。” 沈星川不敢和那双狡黠的眼对视,偏开头去:“我就随便看看。” “是吗?”苏丝弦见调戏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收回獠牙起身。却不料脚下一滑,真个人向前栽去。好在沈星川眼疾手快,将扑向地毯的人搂在怀里,后坐力下二人一同砸向椅背。 昂贵的办公椅在剧烈的后仰作用下保持了它良好的机能,让二人安然无恙的一同窝在椅子上。 苏丝弦像是软了骨头一般,微微泛红的脸埋在沈星川的脖颈。沈星川的双臂则搂着她的细腰,将整个人搂进怀中。 这种姿势过于亲密了,她们看起来像是热恋的爱人。 房内的沉香早已燃尽,却将沈星川身上的纯棉家居服浸染了个通透。她应该刚洗过澡,此刻因为情绪和动作而陡然上升的皮肤温度,使得身上残留的沐浴茶香在空中迸发的更加浓烈。熟悉的木调茶香,在苏丝弦的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扭到脚了?” “没、没有。” 沈星川拖着她的腰,让她借助自己的肩膀使力站起。苏丝弦身上本就仅靠一条腰带系着的晚礼服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彻底罢了工。软软贴合着顺滑皮肤的丝绸衣料向着令人遐思的方向滑落,露出正中那一片诱人之处。 第3章 沈星川连忙移开眼,随手扯过桌面上的文件,眼珠疯狂转动,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白纸黑字上去。 拢了拢衣袍,苏丝弦的心里措施倒是在短短几秒内便搭建好了。都老妻老妻了,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一抬头,却见那人耳朵爬上了淡淡红晕,手中文件半天不见翻面,分明还没回神。 苏丝弦啧啧轻叹:“没想到你十六岁的时候,还挺纯情啊!” “我、我还没成年!请您注意一点。”沈星川抓过拿杯子里的水,试图用喝水掩盖自己的无措。 “可是……。”她突然凑到沈星川的耳边,香唇轻启,吐出的柔香仿佛是在轻吻。 沈星川无意识地做着吞咽动作,不敢斜视去看那方洁白之地。 “我们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十二年了。” 咳!没在医院喷出来的水,如今全都贡献给了电脑显示屏和文件。 沈星川连忙抽了几张纸,手忙脚乱地擦着。 苏丝弦直起身子,眼里一片笑意,嘴角勾起如新月。 “医生说这药有助眠作用。早点休息哦。”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苏丝弦躺在床上,回想起刚才的战果,不免扪心自问。 真是太罪恶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病患呢!不过,调戏尚未进化完全的大魔王,果然其乐无穷。 正打算睡美容觉,床头柜上的手机便疯狂震动起来。 谢小狗:姐!您家哪位没有看到吧!您记得帮我解释啊!我明天就要去whisper签约了! 魔镜啊魔镜:很不幸,她刚在书房欣赏了狗仔关于我们“一夜情”的一线新闻播报。 谢小狗:小弟这边已经开始公关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吹吹枕边风! 枕边风啊~。 关了灯,苏丝弦翻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床侧,想着被发配到隔壁书房睡觉的沈星川。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拍了拍身侧的那只枕头,枕头上还残留着沈星川长年累月留下的沉香特有的甜凉。 转过身平躺下来,深吸了一口在夜色中弥漫开来的熟悉味道,苏丝弦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药效尚未褪去睡眼惺忪的沈星川被苏丝弦扣在了梳妆镜前,好一通忙活。美名其曰:绝不能让自己的审美降级。 “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不会是半夜梦到我和奸夫勾搭,一碗药给你送走,霸占了你的万贯家财吧。” 沈星川深吸一口气,瞥了眼桌上化妆镜中显示的电子时间:05:00。这能睡好就怪了! “我还是建议您把我弄傻。在外树立伴侣意外痴呆,妻子不离不弃的形象。以方便在内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毕竟杀人埋尸,转移财产。对演员行业出身的您来说,可能有点儿困难,风险太大。” 苏丝弦一面露出尴尬却不失体面的笑容,一面恨不得用粉扑拍死她! 侮辱!赤裸裸对智商的侮辱!演员怎么了!我们也上专业课的好吗?!还有,伴侣意外痴呆,妻子不离不弃!你不该感激涕零吗?!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每天都想离婚成就达成! 第3章 一顶帽子 直到一个半小时后,苏影后才略感满意的将她被押赴另一个刑场。 一整面墙的柜子,随着苏丝弦按下按钮,全部打开。大到各类材质款式的服饰,小到首饰配饰一应俱全。正下方的鞋柜之内,足足有上百双鞋子整齐排列供君挑选。这场面,着实蔚为壮观。 因为腿疾的缘故,沈星川甚少穿裙子这种繁琐的东西。衣柜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款式颜色的衬衫。不可否认,这人宽肩薄背、腿长腰细,穿正装确实比那些仙气飘飘的裙子好看。 苏丝弦拿着几件衬衫在沈星川的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件吧!” 这件衣服是她去年去巴黎看秀时,拉着不知道和那哪家合作商谈完合同,难得有了半天空闲的沈星川,在当地一家百年手工制衣坊里为定制的特色情侣装。 沈星川是那种会在周末的时候,提早将一周的衣物排排挂好,免得在早上为了穿衣搭配浪费时间的人。 但偏偏这件衣服的袖口是法式双层的,还需费劲安上一副袖扣才得出门。所以自然而然的只在试穿的时候套了一次,便再也没有穿过。 看着那一盒子珠光宝气、金光闪闪的袖口,沈星川选了一个看起来最为低调的。 “这个可以吗?” 那是一对蝴蝶款式的金镶玉袖扣。大指甲盖大小,薄薄的羊脂玉片上雕刻着蝴蝶翅膀的脉络,下方的鲸鱼柱巧妙地做成了树枝的样式,像是蝴蝶停在枝头的瞬间。 “眼光不错。我也很喜欢这个。”苏丝弦倒是没料到她会看上这个。从盒子里拿起一只,帮她戴上。 宾利在别墅前缓缓停下,一如既往穿得极其商务的博纳和安妮站在车前向沈星川问好:“沈总早。” “二位早。”沈星川对二人微微笑道,却见二人仰起头,齐声喊道:“夫人,早上好。” 沈星川回身望去,只见金秋清晨的阳光洒在二楼卧室阳台上站着的苏丝弦身上。 披散在肩头的乌黑发丝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配上那精致白皙的面庞,整个人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的异国公主。 她拢了拢丝质睡衣外套着的浅灰色的流苏披肩,端着杯咖啡,对他们点头浅笑,格外的优雅出尘。 三人坐在车上,沈星川看着安妮透过后视镜,眼中似有深意地看着自己。见被发现了,安妮倒是大方的解释起来。 “很少看您穿法式袖的衬衫呢。是夫人为您搭配的吧。” 沈星川的指尖抚过白玉蝴蝶,眼神不经意的柔和下来:“是的。” 安妮轻笑一声:“袖扣一般很难自己戴上。这时候,就往往需要一个愿意早起帮你戴上袖扣的伴侣,她在乎你的时尚优雅,且不担心你出去勾搭。” 沈星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笑了笑。她透过车窗,看着二楼阳台上端着咖啡远眺的苏丝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她是真的看不透她。这几天相处下来,三句话两句假,还有一句是不知道从哪部戏里摘出来的台词。 但是,她也能感受到她们之间□□至上,感情未满的微妙联系。 也对,十二年就是养只狗都能混个眼熟了,更何况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家族联姻,还能离? 一眼望不到头的whisper大楼像是一把利剑,伫立在这方土地。 博纳和安娜始终与走在前方的沈星川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像是左右两大护法一般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安妮滑动着手中的平板,为沈星川简单地介绍今天的行程:“今天主要是为了让您熟悉一下公司的日常节奏,还有部分不涉及会议讨论的流程需要您这边批复通过。” 沈星川点点头,目光却被安妮手中的平板吸引过去了:“这是一块屏幕吗?” “类似于手机的扩大版本。可以用来处理部分工作。” 看着新款轻薄手机,沈星川不禁为二十年后的科技发达程度而感慨:“现在的手机居然都没有按钮了。” 安娜斟酌着说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准备带按键的手机。不过,我们还是建议您能够尽快熟悉现在的电子产品。” “谢谢。我会尽快适应的。” 三人刚刚迈进公司的旋转门,便听到员工电梯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安安!妈妈爱你!” 一众带着工牌的女性员工挤在电梯门的通道,对电梯内站着的少年,满脸怀春的露出诡异微笑。 而男员工们则被这股热浪挤成了最外层的可怜人,连电梯门都看不见。 那少年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剑眉星目,笑时还露出两颗小虎牙。穿的很是清爽干净,能看出衣服下隐藏的肌肉,是老少通吃的类型。 “啊啊啊!安安对我笑了!” “咳咳!”她身边的同事拉了拉他的衣服,暗示性的咳嗽两声。 “我跟你说啊,请我家安安代言仙骨,绝对是游戏部那群秃头抠脚大汉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小姑娘分明没有会意,反倒是更加肆无忌惮的问出了打工人都想问的问题:“上班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原本嘈杂的电梯间突然安静下来。 那小姑娘此刻正忙着小拳握起,垫脚张望着电梯关上,头也没回的回答:“为了看帅哥啊!” 话音刚落,她终于从周围一片死寂中觉察到一丝危机。僵硬地转身,便见平时在六十一层总裁办公室修仙的沈总,居然下凡站在了她的面前。 巴黎手工定制的衬衫熨帖平整地系在西装裤里,勾勒出优美的身体线条。脚上那一看就贵得离谱的小牛皮切尔西鞋,指不定就是她一年的工资。 左手晶莹如玉的手指在手杖上摩挲着,金丝眼镜下的那双冷漠出尘的眼,仿佛时刻无声的向众人宣告:本仙的时间很宝贵,不浪费在蠢人身上。 第4章 “沈总早。”那位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对着沈星川便是一个九十度鞠躬。 “他和你的关系……。”,沈星川眉峰微皱,语气中是浓浓的不解。 “啊?”小姑娘缓缓抬起脑袋,一时没琢磨透大仙,啊不,大boss这句话的意思。 安妮眨眨眼,赶紧附耳轻声道:“现代社会的追星语录。” 沈星川点点头,回想起刚才小姑娘对于上班的感慨,决定对员工们进行一番鼓励。嘴角挂起肉眼可视的弧度,目光柔和的扫视过众人。 “大家,上班辛苦了。” 话音刚落,众人像是被施加了冷冻魔法,纷纷低下脑袋,不敢和沈星川有任何眼神交流。 “等等!大boss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嫌弃我们踩点上班吗?” “大boss明明在笑,但我为什么有种下一秒就要听到you\'re fired的感觉!” “工友们!重点是要怎么回答啊!” 众人眉来眼去,在火花四射中统一答案。 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同时抬头目视沈星川,眼神坚定,整齐划一的喊出口号。 “不辛苦。为公司服务!” 博纳和安妮被这众志成城仿佛下一秒就要扛枪上战场的热血震得一愣。二人对视,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彼此的意思。 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保安部,把一楼监控里关于刚才的内容全部删掉。将来大boss问起来,就统一口径说是她记忆出现错误了,以免被灭口封杀。 为了防止事态恶化,博纳一个闪身到了总裁专属电梯旁,按下上行键。叮!电梯门迅速打开。 “沈总,电梯到了。” 沈星川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走进总裁专属电梯。 电梯关闭的瞬间,众人瞬间解冻,像是沙丁鱼一般挤进电梯里。 “刚才那人是?”沈星川莫名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 “谢淮安。最近正红的新进流量。选秀出道,演过两部网剧的男二,口碑不错。” 安妮调出那人的资料,递到沈星川眼前。看着ipad上的照片,沈星川眼睛微眯,这小子就是那晚和苏丝弦深夜酒店相会的男人。 “流量是什么意思?” “是对网上讨论度和收视率比较高的明星的一种称谓。” “选秀?类似于超级男声?” “是的。”安妮不禁回想起自己小学时为明星打call的不堪回首的青葱岁月,眼中满是时代的眼泪! “他来这里是……。” “游戏部请他和傅嬿娩小姐共同为我们即将上线的网游仙骨做代言。今天游戏部会和他的经济公司签约,具体的代言新闻稿我们的企划部会在今晚发布。” 安妮调在ipad上划了几下,调出合约文件。看批复文件上明晃晃签着的沈星川三个大字,沈总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她难以想象二十年后的自己,是怎么做到在十二年的婚姻中这样“严于绿己”的。 看沈星川很感兴趣的样子,安妮在一旁说道:“您可以到场观看一下我们的签约流程。” 沈星川点了点头。 当然要去。 都戴绿帽了,还不得看看款式和设计。 第4章 一条新闻 会议室里,游戏负责人史瑞克满面笑容的将合约递到端坐主位之上的沈星川面前。 沈星川没接,对史瑞克点点头:“具体内容还是史总你来负责。我只是来旁听的。你们接着聊。” 其实具体内容双方早就过完流程了,今天就是来正式签约拍照的。结果临门一脚,却见大boss带领二位大总管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入,双方都吓个半死。 经纪人不愧是圈里不知复炸了多少遍的油条,高压之下尚能格外热情的上前social:“十分感谢沈总对我们淮安的照顾,百忙之中还亲自来一趟。” “哪里,我也是想更好的了解一下公司的新项目。谢先生,今年几岁了?” 大boss亲自来慰问,看来苏女士昨晚的枕边风吹得很是不错。谢淮安一边想着,笑着露出了虎牙:“二十二。” 很好,和三十四岁的苏丝弦差了一段十二年婚姻的距离。沈星川嘴角挂着浅笑,眼里确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她接过博纳递来的茶水,云淡风轻却意有所指地说道:“代言人和游戏的成就以及影响都是相互的。虽说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但我希望,谢先生在合约期内,能够洁身自好。” 这哪是慰问啊!分明是狠狠的威胁!谢淮安笑的脸都僵了。 不会是苏女士把自己因为失恋在半夜喝醉,要死要活的打电话让她来接,最后被忍无可忍丢到酒店里的糗事说出来了吧! 苍天可鉴!他谢小狗绝对没有想要打扰沈总妻妻夜生活的意思啊! 看着犯罪嫌疑人谢某一脸心虚的表情、分明有鬼的闪躲眼神,沈星川端起茶杯悠然的享用着上好的绿茶。 在场众人一时摸不到头脑。倒是经纪人分外眼尖的从沈星川袖口上别着的蝴蝶款式袖扣上,觉察出了什么。 这不是苏影后三十岁生日时亲自设计制作,在微博抽奖用来答谢粉丝支持的礼物吗?带有蝴蝶元素的袖扣、项链和耳环,各自生产了一百个。在二手海鲜市场都被炒到了六位数。 没想到啊!沈总居然是苏影后的粉丝!那就好办了! 经纪人笑脸盈盈的说道:“您是说我们淮安和苏女士的绯闻吧。我们已经澄清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是这个时代对绿帽的新型称呼方式吗?沈星川抿唇轻笑,“是吗?今早事多,没来得及看新闻和最新的报纸。” “报、报纸?沈总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经纪人尬笑两声。 博纳眼见对话逐渐古怪,连忙拿出手机打开微博递给她:“沈总,这是最近的新闻。” 微博热搜第一条便是苏丝弦谢淮安,后头还缀着一个明晃晃的爆字。 点进去第一条置顶是苏丝弦在一小时前发的微博。 自家崽。还没女朋友,在线征婚。 下方是谢淮安的回复:姐,您可真是我亲姐! 苏丝弦接着回复:表的。记得公关费转一下账。 下方的吃瓜群众激情输出。 啊啊啊啊!果然美貌是可以通过血缘传递的! 姐姐!我是你尚未谋面的弟媳啊! 弟弟!我是你姐的女朋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走开!我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其实我都可以!看看我! 原来是……小舅子。沈星川抬起头,谢淮安正一脸无辜狗狗眼的望着自己。 经纪人明锐捕捉到气氛的一丝焦灼:难道沈总,喜欢这款小狗! 她手指在桌下飞快打着字,不留痕迹的将手机屏幕递给给谢淮安看。 “这么大一条腿,你赶紧抱上去啊!女人!都喜欢年轻的!” 谢淮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眼,深吸一口气,对着挤眉弄眼、毫不知情的经纪人苦笑一声。 挖我姐的墙角?!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些许留恋好吗?!还有!我花了一个香奈儿包包的枕边风到底吹到哪里去了!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都没我现在的心凉! 拍完补拍镜头的苏丝弦和前来探班却被导演扣下拍客串彩蛋的前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庭蔓姐,我这都拍完了,您才来探班。黄花菜都不兴吃这么凉的。” 庭蔓戳了戳她的小脑袋:“你个小丫头,姐姐我这么多年没在国内电影露面。这回免费给你主演的电影拍了个彩蛋,你还挑三拣四!有糖没?” “低血糖。您不会在减肥吧。” “减什么肥。都四十多的人了,我才不跟你们这群小年轻卷呢。” 苏丝弦翻了翻手提包,摸出一粒陈皮糖递过去。 庭蔓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包里放着这糖呢。不会有地震被埋ptsd吗?” 剥了一颗放在嘴里,苏丝弦摇摇头:“这叫脱敏治疗。当时还是靠这东西活下来的。” 庭蔓靠在椅子上,仰望夜空:“地震都过去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对了,你找到那个在地震里和你埋在一起的人了吗?” 苏丝弦摇摇头。 庭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当年现场医疗救助这么乱,你又只知道那个姑娘姓林,结果那附近几个村的人都这个姓,找不到很正常。你不是还给村里捐款了吗?就当是答谢了。” “听说那边建设的不错,过些日子学校竣工,我打算过去看看。” 说起旅游庭蔓瞬间来了精神。“到时候叫上我。当年咱们去那儿取景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块地方的风景堪称一绝!” “行啊,到时候您和陆老师一起来,重温当年恋爱史!” 庭蔓的兴致瞬间没了,重重的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她是我家旺财啊!上哪儿都要牵着她!” 第5章 工作人员忙着布灯铺轨道,群演三三俩俩蹲在角落候场,场务跑来跑去忙得跳脚。乱糟糟的现场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女人看起来不年轻了,面部有着细微的皱纹,但那双目下无尘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头发简单的盘在脑后,黑色薄款高领毛衣勾勒出劲瘦身材,牛仔裤将她腿拉的有两米高。若不是手中还提着一个纸袋,还以为她是来走秀的。 场务刚想上前把人拦下,却见刚刚还靠在导演椅上拽得二五八万,把一旁听训的小鲜肉吓得红了眼圈的导演瞬间起身。 “老师。您怎么来了?”硬汉导演惊现谄媚夹子音,在场众人不免好奇这人的身份。 “找人。”女人答着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庭蔓,却被回以恶狠狠的一瞪眼,显然是还没消气。 “哦!庭老师的那段我们已经拍完了。您得空,能帮我指点指点呗。” 毕恭毕敬的将监视器的位置让了出来。这位知名新晋导演仿佛回到了当年留学时,在此人手下被摧残的艰苦岁月。点头哈腰,站如喽啰。 那女人也不推辞,坐在导演椅上,长腿舒展,一手撑着下巴,皱眉盯着屏幕许久,最后只说了几个字:灯光调暗,阴影拉长。 “对对对!我说哪里怪怪的。谢谢老师。”导演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点头,却见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搁在一旁的烟盒上。瞬间会意,借着握手的由头,塞了一根在她手里。 “庭蔓姐,咱们陆老师这是一路闻着您身上的香水味找过来的啊。”苏丝弦抓准机会,好生揶揄了一番。 “指不定是在家没灵感,出来采采风呢。”庭蔓没好气的白了走近的陆柏一眼,示意某人自觉投案。 “他们给的。没抽。”陆柏随手一抛,烟飞进了垃圾桶里。见庭蔓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又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 “三明治,你没吃晚饭。” 庭蔓哼了一声,起身走在前头,却是亦步亦趋放缓速度,等着陆柏跟上。 啧啧啧!能把这匹业内孤狼训得服服帖帖,庭蔓前辈果然是御妻有术,家风森严啊! 苏丝弦正感慨着,手机响了起来。刚一接上,就听到自家小狗带着哭腔的控诉。 “姐!你一定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虽然我早早就去国外读书了,但是小时候我和你们也吃过几次饭啊!你家那位还真的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啊!” “她都快奔四了,记忆退化很正常。” 苏丝弦暗自腹诽:废话。她连我都不记得了,还能记得你。 “话说,您家那位还真是复古啊!你猜她的新闻都是从哪里看的?” 听着这话,苏丝弦不经回忆了一下遥远的岁月。那个年代,新闻传播不是电视就是报纸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小狗咆哮:“新闻播报和最新的报纸!你没听错!现在这时候居然还有人看报纸! 苏丝弦咳嗽一声,为沈星川解释道:“其实她也上网的。不过那广告弹窗新闻,主打得就是一个随缘啊!” 那边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钟,而后挂断了电话。 “思弦!小公主说她的小神仙电话手表打不通你和沈总的手机,最后打我这了。她快到家了,问你今晚回不回?我跟她说你今晚有个局。”王大花忙的口干舌燥,端起瓶水就往嘴里灌。 “好。”正拿着口红补妆的苏丝弦随口答道。 王大花品出一丝不对劲:“你不会还没和沈总说吧?” “什么?” “她有一个女儿啊。” 用尾指将嘴上的口红点开,苏丝弦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当然没有。我打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你最好是这样想的。”王大花为沈星川默哀三秒。 第5章 一个孩子 “这是微信通话。我为您添加了我和博纳的好友。以后您有什么需要,用这个就可以通知我们了。” “嗯。好。”一边应着,沈星川一边用指纹打开了房门。 屋内亮着暖光,空气中有好闻的味道,让她被成吨文件磋磨了一整天的心弦,倏的一下松了下来。 “路上小心。你们累了一天,还要接我上下班。明天让公司配……。” 沈星川换好鞋转身的瞬间,就听到一声稚嫩的童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老沈!” 像是被一颗小炮弹击中,防滑手杖差点飞出去,沈星川整个人猛的靠在门上,手机脱手而出。 “沈总!您没事吧!”博纳焦急的声音从掉落在地上的手机中不断传来。 沈星川定了定神,看着搂着自己的脖子不肯放手的小女孩。 白皙小脸、亮晶晶的眼。粉色梦幻蓬蓬裙,微卷蓬松的头发扎成两个小马尾,在空中晃荡着。 “老沈!我好想你啊!妈咪呢?她还没回来吗。”小女孩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的,像是天上的星点。 你?妈咪?!沈星川的脑子瞬间宕机。要不是进门前看了看门牌号,自己的指纹能打开门锁,她就要认为是自己走错门了。 小女孩歪着脑袋,小脸皱了起来一脸委屈的模样:“用这种冷漠无情、仿佛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孩子,真的合适吗?我不是你最爱的宝宝了吗?” 等等!这戏精状态!这舞台剧的强调!这、这孩子!难道!自己不仅戴了绿帽子,还顺手帮人养了孩子!不!二十年后的世界太玄幻了!十六岁的自己着实不该承受这些东西啊! “沈总!沈总!您怎么样了!”门铃急促的响了几声!估计是怕沈星川出什么意外,两位敬职敬责的大将去而复返,将门铃按的啪嗒作响! “永远都是这样,你就不能表现的惊讶一点吗?真没意思!”见沈星川没有什么反应,小女孩却是习以为常的摇了摇脑袋,从她身上跳下来。 沈星川的脑子好不容易重启,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赶在大门被强拆之前将门打开了。 “沈总!您……。” “博纳叔叔!安妮姐姐!晚上好啊!” 看着从沈星川身后探出脑袋的小祖宗,又看了看自家boss略显呆滞的脸,博纳和安妮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二人不经回想起多年前的夏威夷团建。公司元老之一的艾薇儿在美男脱衣派对中狂饮半瓶葡萄酒后,搂着二人的肩膀,面朝大海语重心长。 “这位小祖宗的身世,是绝对不能碰的禁忌!你们想要知道吗?” “不想!”二人捂着耳朵,试图躲过一劫! “好吧!真没八卦精神!”艾薇儿转了转头上墨绿色的宽边遮阳帽走的潇洒,留下两个分明什么都没听到,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的,弱小无助的身影。 二人对视一眼。看这情况没事是不可能了,只能希望老板能勇敢一点面对现实的残酷吧! 小姑娘拉着沈星川的手左右摇晃:“我饿了!” “阿、阿姨没有做饭吗?”沈星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转折这么生硬,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可不能让这个孩子看出什么破绽。 “没!你去买点嘛。你忍心看这么可爱的孩子饿死吗?” 望着小女孩的星星眼,沈星川茫然的点点头:“好。你想吃什么?” 小姑娘将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手机递给她,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说了你也记不住。我给你发微信吧!大花姐姐说你换了号码,我刚加了你呢。” “微信?你有手机?” 小姑娘扬了扬手腕上戴的小神仙电话手表。 “钓鱼执法吗?我才不上当呢!我们小学生用的都是小神仙电话手表哦!” 直到坐在车上,沈星川才恍然回过神来。她点开微信,孤零零的好友列表里面出现了第三个头像。一只抱着蜂蜜罐子的□□熊,名字是阳光开朗小女孩。 回想起刚才那小孩跟自己还算亲昵的样子,看来这么多年自己至少没因为这事儿和苏丝弦撕破脸面。沈星川松了口气,还好特殊家庭没给小孩造成什么不好的童年阴影。 不对!沈星川眉头一皱,细想之下觉察出一丝不对经。 上小学的年纪,所以应该是婚内有的。但是看百度百科,苏丝弦这些年不是在拍戏就是在拍戏的路上。 影后紧贴档期,无痛生育,居然毫无风声。是狗仔们退化了,还是娱乐圈进化到可以凭空造娃了! 沈星川摩挲着手杖,博纳为自己准备的资料里面没有关于家庭的任何信息,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还是要等苏丝弦回来再细问。 嗡!您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车内一片死寂,正副驾驶位上的博纳和安妮正经危坐,头朝前方,丝毫不敢去看正中的后视镜。 “你们谁……。”后视镜里的魔王向他们发出了死亡预告,二人深吸一口气。 “博纳的入职时间比我早。” “安妮负责您的私人事务比较多。” 前排二人组用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眼神激烈交流,滋啦出的火花都能煎蛋了。毕竟谁也没头铁到告诉老板你被绿了的消息的。 第6章 “你们知道水云间吗?” “我们不知道!”二人条件反射式回答。 沈星川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小孩发来的语音:“记得一定要去水云间哦!” 听着这话,博纳瞬间一个转折。“但是导航知道啊!” 安妮丝滑打开软件,“目的地水云间,deed地图为您导航。”在车内响起。 博纳心有余悸的一踩油门,他和安妮用余光对视一眼。当工人,命比苦瓜苦! 沈星川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低头不甚熟练的用键盘打字:好。你想吃什么? 阳光开朗小女孩:茄子、青椒、紫菜、胡萝卜、香菜。 沈星川:好。 滴滴滴!手机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不断震动。沈星川看着不断弹出的各类app消息,心中烦闷,抬手就关闭了网络。果然,没有了网络,世界顿时一片清明。 阳光开朗小女孩:报告!报告!目标a正在前往途中! 看着自家小老板发来的消息,水云间包厢内的王大花心虚的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苏丝弦,偷偷摸摸的在桌下打着字:计划有变。 “嗯?你在跟谁发消息?”苏丝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合作商。”王大花立刻将手机收了起来。心里默默祈祷,小老板可一定要拦住沈总!不然今晚的水云间就是腥风血雨的无人生还现场啊! 鬼知道好端端的饭局突然间冒出这么多人! 今晚本来是苏丝弦的老东家星娱传媒的赵总组的局,想着请难道回国的庭蔓和陆柏吃一顿便饭,还特地叫了苏丝弦作陪,结果那二位大神回家处理内部矛盾去了。 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抠门到家的赵总顺势请来了两位投资方爸爸,又喊来几个新晋的小花、小鲜肉满满当当地坐在了一桌。 酒过三巡,赵总提了一杯:“我们星娱传媒去年出品的电影不少都要靠吴总在其中牵线搭桥啊!” whisper策划部的吴总五十出头,西装革履,一头发蜡能让苍蝇劈叉。whisper游戏部门不少ip影视化的大饼都在他手里捏着,因而面对这群资本下游产业的影视人,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姿态。 “哪里哪里。还是要多多仰仗诸位影视行业的同仁,共同创造出更好地作品,为大家带来更好的发展。” “哎呀,吴总人家敬你一杯!”一位小花向吴总敬了一杯。吴总只拿着酒杯浅浅喝了一口,他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倒是对征服苏丝弦这种成熟的高岭之花更感兴趣。 “不知吴某可有荣幸与苏小姐喝一杯呢。” 虽然social是艺人的正常工作,但听着这人语气里透着的威胁之意,苏丝弦顿感十分不适。 “我不太会喝酒。” 吴总眼睛一眯,意有所指道:“我们正在和陆柏陆老师接触。她的剧本,相信苏小姐一定感兴趣吧。” 等陆柏陆老师那难产的剧本,还不如期待现代科技发展能让两个女人生娃呢。 “是吗?”看破不说破,苏丝弦露出完美的商业假笑,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 吴总旁坐着的孙总被奉承着往嘴里灌了不少,此刻正喝的有点儿上头,咸猪手不知不觉往他身旁坐着的傅嬿娩手上摸去。 “前些日子微博投票游戏女神,傅小姐可是高居榜首呢。” 傅嬿娩小心翼翼的抽回了手:“孙总,您喝多了。” 孙总凑过脸去,一口酒气喷在傅嬿娩脸上:“没喝多,我清醒得很。来陪我喝一杯。” 傅嬿娩推拒着递到自己嘴边的酒,酒全洒在了孙总手上。 孙总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傅嬿娩的鼻子骂道:“不懂行内的规矩是吧!信不信老子让你没戏拍!” 赵总连忙站起来,满脸陪笑:“孙总消消气。” 孙总鼻孔朝天地冷笑一声:“哟!这么狂!上头有人啊。谁啊?” 原本对苏丝弦不依不饶的吴总倒是站起来,拍拍孙总的肩膀,意有所指:“这位的代言,可是我上头那位亲自定的。” 他上头除了各大股东、就只剩下沈星川这位掌舵人了。但一个下属分管部门选择代言人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日理万机的沈总操心。在场众人的眼神全落在傅嬿娩身上。不知她哪里来的好运气,居然入了沈总的法眼。 肤白貌美、眉头一蹙,楚楚可怜。确实是极能激起游戏玩家保护欲,为了她通宵练级打副本的好形象。 苏丝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她喜欢这种款的。 第6章 一杯红酒 “原来是这样。”孙总一脸不爽的坐下,又将矛头对准了桌上的其他人。 “老赵,你们星娱传媒总要有人来喝了我和吴总手里这杯酒吧!” 吴总往苏丝弦的方向瞥了一眼,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机会难得,我看还是让苏小姐来给这些后辈们做个榜样吧!” 孙总打了个酒嗝,一双色眼黏在苏丝弦身上:“进了圈里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给了杆,就要学着往上爬!” 苏丝弦眉头一抬。 好吧,她给自己编排的人生背景剧本好像过于底层了点。千金老妈秒变日夜操劳家庭主妇,霸总老爹爆改受苦受累老会计。 孙总还在喋喋不休地发挥:“我告诉你们,管你在娱乐圈爬到什么位置。没有背景,你明天就能摔下来!” 包间内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一众小辈宛若鹌鹑,不敢说话。 作为席上唯一知晓苏丝弦真实身份的赵总疯狂给王大花试使眼色,奈何信号传输到一半,便被被苏丝弦打断了。 “好啊!” 吴老板一脸胜券在握地靠在椅背上。苏丝弦浅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红酒杯。 “沈总。您怎么亲自来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屋内的人听得分明,皆是一愣。 这时,傅嬿娩突然站起夺过苏丝弦手中的酒杯,小脸之上满是委屈中透着倔强的神情:“这酒我喝了。大家不要为难丝弦姐。”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喝得又急又快,不少鲜红的酒液顺着唇角落下,沾染上她的衣襟,整个人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傅嬿娩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面带三分醉意:“诸位慢用,我去趟洗手间。” 时间掐的这般精准,包厢的门一推开,傅嬿娩便脚下一个踉跄,径直扑到了路过门口,显然毫无防备的沈星川身上。 沈星川下意识单手扶住怀中人的腰肢,一个抬头和包厢内的苏丝弦正对上了眼。 嘶~王大花倒吸冷气的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包厢中格外清晰。 苏丝弦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嘴中茶香四溢,自己仿佛置身青青草原。 “沈、沈总。”吴总面色苍白地起身。 阳光开朗小女孩:咋了咋了!她俩又互怼起来了?!不会吧!剪完不应该是老友重逢、把酒当歌、一笑泯恩仇。然后,回家床上滚一滚就好了吗? 一朵奇葩:呵呵! 看着抱在一处的二人,众人眼中皆是难以言喻。难道吴总说的话是真的,这朵新出厂的小白莲榜上的是沈总。 “沈总,我去打包。”博纳拉起饭店经理的手,在安妮咬牙切齿的微笑中,果断跑路离开! 一朵奇葩:仔!温馨提示,今晚不要皮痒。你妈可能会剥了你的皮。 阳光开朗小女孩:纳尼!!! 托二十四孝好女儿为了让老母亲们的感情升温而设计的偶遇的福,苏丝弦得以直面绿色能量冲击。 虽然嘴上一直说二人是家族联姻、走肾不走心、共同抚养倒霉孩子的表面妻妻。但是看着沈星川换在别的女人腰上的手,脑子里还是不自觉弹出一个名词:大猪蹄子! 沈星川似乎从和他对视的苏丝弦的眼中读出了一丝不对劲,下一秒改扶着怀中人的胳膊,与人拉出距离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沈总。”语气缱绻、欲语还休中带着一丝委屈。 沈星川认得这张脸,傅嬿娩。仙骨游戏的代言人之一。 “刚才吴总和孙总要给思弦姐敬酒,我就帮她挡了一杯。一不小心喝得着急了。”过道中灯光昏黄,醉酒美人红唇微张,散发着万千芬芳。 但沈星川没去欣赏这朵白莲,反而是看向此刻正靠在椅背上,颇感兴趣的观摩现场茶艺表演的苏丝弦。且不论苏丝弦的圈内分量,仅凭她身份国科资本千金的身份,谁敢给她灌酒? 感受到沈星川的视线焦点不在自己身上,原先扶着沈星川的手臂借力站稳的傅嬿娩,又一个不小心再次结结实实的跌进沈星川怀里,连同衣袖上的红酒渍都有不少印在了那件定制衬衫上。 苏丝弦啧了一声,好好一件衬衫,算是毁了。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属狐狸的啊,脚这么滑!” 洁白的衬衫上沾染上酒渍,沈星川看得眉头一皱,眼中颇有几分可惜。 “抱歉沈总,弄脏了您的衬衫。”傅嬿娩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块鲜红。 第7章 “没事。”沈星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蝴蝶袖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袖扣!傅嬿娩心下一惊。苏丝弦给粉丝发福利那年,她正在做毕业设计,自然也关注过这个在微博热搜上挂了一整天,设计元素被很多设计师分析过的袖扣。 她离得近,甚至能够看到鲸鱼柱上刻着的序号:0。 显然,这不是给粉丝抽奖的那一百个批量生产的,而是最初由苏丝弦设计的那个。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沈星川赶忙松开了手。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会有这种反应,下意识躲避开苏丝弦的视线,看着傅嬿娩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傅小姐是whisper的代言人,你的形象关系到我们游戏的形象。” 沈星川望向站在一旁疯狂吃瓜的安妮,安妮赶紧上前将黏在沈星川身上的傅嬿娩扒拉走。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吴总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着头,快速瞥了一眼傅嬿娩,抖了抖嘴角,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我一不小心喝多了,傅小姐” 傅嬿娩一手扶着额头,娇滴滴的说道:“吴总只是在酒桌上喝多了。我没事的,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吴总顺坡下驴,连连鞠躬点头:“对对对!是我一不小心,我一定检讨!“ 哗啦!像是给鲜花浇水一般,往这个弯腰屈膝的男人头上浇灌着猩红的酒液。 青葱般的手指捏着高脚杯,苏丝弦微微歪着头,嘴角擎着一丝冷笑,眼中是难得一见的高位者蔑视。 这个角度效果很好,微微垂眸,便能看见红色液体如丝绸一般从这张震惊的脸上落下。 “我的酒,可不是谁都可以喝的。”苏丝弦眼皮轻抬,有意无意地扫过沈星川和傅嬿娩。 收回还剩下一口的红酒的酒杯,迈着莲步,走到呆滞的孙老板身边。 “不是谁的敬酒,我都要喝的。” 孙老板无意识吞咽着口水,不知为什么,他被这一眼盯得毛骨悚然,耳边甚至响起了液体滴落在地毯上的轻微滴答声。 “你!你信不信我让你没戏拍!你!” 但显然,这种威胁对苏丝弦来说倘若无物。看着杯底剩下的浅浅一层酒液,她轻啧了一声,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回敬二位。” 沾着口红渍的酒杯被搁在桌面,苏丝弦丢下张大了嘴的王大花、一众呆如木鸡的小鲜肉、小花们,以及灵魂出窍的赵总。迈着女王的步伐向包厢外走去,顺带还面无表情的赏了一个姐很高贵你们不配的的眼神给门口这群无知的人们。 沈星川往侧边买了一部上前拦在苏丝弦面前。 “沈总,饭菜准备……好了。”博纳提着包装精美的打包盒走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自认为计算好时间吃鸡,没想到却是迈入刺激战场决赛圈! 等等!沈总的衬衫上面怎么会有口红和红酒的印记!我司代言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夫人那一脸冷漠中透着杀戮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还有安妮欲言又止的眼神!难道……。 博纳脑海中瞬间铺排出一场捉奸,泼红酒的大戏。 二人对视了数秒。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意涌上鼻见,苏丝弦鼻翼微动。 “沈总有何高见?” “事情不会因为你个人的原因而没有发生过。吴先生,请你向苏小姐致歉。” 吴总抹了一把脸,忍者心中的怒气,对着苏丝弦鞠躬道:“冒犯了,苏小姐。” 苏丝弦没去看他,迈步便要绕开沈星川。 啪!一声轻响。沈星川握住了她的手,二人皆是一惊。 大约是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沈星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是我的下属有错在先,请苏小姐让我送你回家,聊表歉意。” “我看傅小姐可能更需要您的帮助。” 苏丝弦手臂轻轻一动,没费多大力气就挣脱开了桎梏,沈星川忻忻收回手。 “安妮,麻烦你陪傅小姐先去一趟医院,再回家。” “好的,沈总。”安妮光速逃离即将爆发的修罗场。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跟腊肠一样。 车内,前排的博纳和王大花眼神交汇,二人发出同病相怜的一声苦笑。 托后座两位制冷器的福,今年的秋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 秉持着妻妻间的忠诚原则,沈星川暗自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看过资料,她是我们公司的游戏代言人之一。” 王大花偷摸从后视镜里瞄了沈星川一眼。啊!长嘴的总裁,多么难得的生物! “他们对我和她的关系,好像有点儿误会。” 王大花一个白眼翻到天上。沈总!要不咱们还是闭嘴吧! 苏丝弦双手环胸,嘴角噙笑,仿佛一条下一秒就要对人吐露獠牙,但这一秒还在魅惑众生的美女蛇。 “是。你们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偶尔延伸到下班的私人时间而已。” 嗯?这话听着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沈星川未及细想,便从苏丝弦的眼中看到一分冷意。 “那你刚才对我的邀请,就不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毕竟我们在外人眼里,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第7章 一张床上 确实,比起傅嬿娩的投怀送抱,自己刚才对苏思弦的动作反倒更能引人遐思。 正当沈星川一时不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身负小老板重担,无时无刻不在为二人关系殚精竭虑的王大花回头,毅然决然正面输出。 “比起那朵白莲花的捕风捉影,至少你们是真的啊!” 而后,车内的氛围更冷了。 咔知—— 博纳十分识趣地将后座挡板放下,给二位大佬留足了私密空间。 王大花双手合十,对着博纳感激涕零的心都有了。 一路无话。将人送到站的博纳神速离开现场。 苏丝弦完全没等提着食盒,拄着手杖跟在后头的沈星川的意思,自顾自进了门。 “妈咪!”沈初蔚张开小翅膀,扑向进门的苏思弦,却被她用一根手指头点住了小脑袋。 “沈初蔚!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挑食!阿姨做的菜都是按照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的营养配置的。” 习惯性撒娇卖萌地抱着苏思弦的手臂轻轻摇晃,沈初蔚歪着脑袋看向提着饭盒的沈星川眨了眨眼睛。 “就给阿姨放一晚上的假嘛。难得你们一起回来,老沈还特地去水云间点了你喜欢的菜呢!” 沈星川这下算是明白了,这孩子为什么死活要自己去那家店买了。原来是想着借花献佛,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 苏思弦通告不断,沈星川更是满世界的飞,能这般坐在一桌吃饭确实少见。 在沈初蔚期待的目光中,精致的外卖盒子一个个打开。 鸡丁烧茄子、清炒胡萝卜、青椒烧肉、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还有特意嘱咐加的香菜,在每一盘菜上都铺了满满一层的绿油油。 沈初蔚呆愣着看了几秒。为了今晚的计划,她还特地向在家中服务了多年,对众人口味了如指掌的厨师阿姨,了解了苏思弦的忌口和喜欢的菜。 但是,这事情的发展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茄子、胡萝卜、青椒、番茄、紫菜,全是老妈不喜欢吃的。还有最可怕的东西,香菜! 诚然,见到满满一桌这玩意,苏思弦的脸明显比刚才更加多彩。深吸一口气,忍住掀桌的冲动,拿起筷子却无从下手,只能夹了一筷子米饭干嚼着。 看着坐在对面,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沈初蔚,自打刚才起便心有愧疚的沈星川,为了不辜负孩子的一片苦心,抬手夹了一筷子胡萝卜递到苏思弦碗里,主动修复起妻妻关系来。 “幸苦了一天,护护眼。” 沈初蔚绝望地看着沈星川,嘴里的肉片都不香了。老沈!你确定你不是在挑衅吗?!夭寿!孩子还小,不想单亲啊! 然而下一秒,沈初蔚眼睁睁看着老妈把老沈给她夹的胡萝卜,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去。 “坐好,吃饭。”苏思弦看了沈初蔚一眼。 “哦。”沈初蔚乖乖坐好,内心直犯嘀咕。自家妈咪这时候不该开启桌面清理大师加嘲讽的双重模式吗? 话说婚姻这东西,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难道她们! 不!婚姻捍卫员厨卫同学坚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勉强吃了几口,看着这一桌东西胃部便直抽抽的苏思弦放下筷子。借着打电话的名头,向二楼走去。 见人消失在楼梯拐角,沈初蔚挪到沈星川身边。 “老沈!你没看手机吗?” “我看见了啊。她换口味了吗?” 怎么可能!沈初蔚看着手机上被关掉的网络:“你,你微信没开流量啊!” “呃~”沈星川尴尬的眨了眨眼。它需要流量吗? 网络一点开。手机便不断震动起来。那条要命的消息也弹了出来。 第8章 阳光开朗小女孩:这些不要,其他都可以哦! 沈星川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若有所思。 躺在卧室的贵妃椅上,苏丝弦一边拿着遥控随意换着台,一边和庭蔓通电话。 “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我和贵公司的合作到此为止!说这种霸总宣言才符合你家那位的人设吧。” “姐,您少看点偶像剧吧。公司高管和合作商的利益牵扯,不得先找下家接手资源,再把人踢出局啊。” “啧啧啧,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榨干了再算总账,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话说,您这么晚还跟我打电话,就为了吃瓜啊!” “怎么,打扰你们妻妻生活了?” “我又不缺钱。当然是觊觎她的肉、体和技术了!” 咚咚!敲门的声音让苏丝弦心下一颤。 半掩的门被手杖支开,沈星川端着碗面站在门口,用眼神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进来。 “不需要保险,谢谢。” 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苏丝弦运用了平生演技高光,挂掉电话。 对着沈星川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有事吗?” “抱歉,不知道你的忌口。看你没怎么吃,给你煮了碗面。” 沈星川将面放在贵妃椅旁的小桌上。 苏丝弦一眼看去,只见托盘里放着一碗普通的酱油拉面。 两颗小青菜、一个荷包蛋、一小把挂面。是沈星川在冰箱中仅能找到的可供苏丝弦使用的的材料了。 身为演员的基本操守在苏丝弦在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的情况下,抑制着她十点之后的进食行为。本来没什么,但这人居然在自己意志最为薄弱的时候,拿着一碗平平无奇的鸡蛋面来诱惑自己,简直可恶! “对不起,我是演员。” 听了某人义正言辞的话,又看了看自己做的一碗碳水炸弹,沈星川点了点头。 正想将这罪恶的东西端走,却见某人从善如流的拿起筷子,伸向了罪恶。 “不过看在某人十二年来难得献殷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浅尝一口吧。” 蛋是溏心的,一咬便有鲜黄流了出来。小青菜烫得刚刚好,不生不软。面条混合着酱油的浓香很是可口。 原以为和自己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没想到这人的手艺居然不错。 看人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沈星川那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下来。 夹起裹着汤汁的面条,正要放入口中。可惜额边的发丝没有听话的自觉,随着苏丝弦的低头,滑落下来。眼看就要落进汤里,沈星川下意识探出指尖勾着她落下的发丝,置在耳后。 二人同时一顿。沈星川尴尬的收回手,发丝滑过指尖,留下令人心痒的触感。 斜睨了沈星川一眼,苏丝弦不自然地放缓了咀嚼的速度。 心照不宣的,二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安静咀嚼的的声音。 浅尝了一整碗的苏丝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目不转睛的看着起身收拾碗筷的沈星川,沈星川给她盯的耳朵爬上了红晕。 “怎么,刚才在水云间抓我手的时候不是很自然吗?现在害羞了。” 沈星川收碗的手一顿,转身的瞬间留下重磅炸弹。 “毕竟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您……觊觎我的肉、体。” 苏丝弦握紧了粉拳。可恶!这家伙果然听到了! 书房卧室里,靠在床上的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借着床头灯光翻看着博纳和安妮发来的关于吴总资料。 影视部门本就油水大,各家公司对这群负责人捞点什么小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自己居然在两个月前就吩咐了博纳,让同部门的两个副总逐步去接管各项流程。看来,看来这人确实是惯犯了。 关了灯,摘下眼镜,捏了捏睛明穴。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张开眼模模糊糊的见一个人影来到了自己的床边。 啪嗒!床头灯打开,沈星川摸到眼镜赶紧戴上。 床边,苏丝弦穿着一身丝绸睡袍,腋下夹着只枕头,海藻般的长发披在脑后,柔和的灯光撒在她的身上,眼睛亮得像窗外的星星。 “苏、苏小姐!” 苏丝弦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十分熟练的走到另一侧床边,将手机搁在床头,不顾沈星川震惊的脸,从容的将枕头丢在沈星川的枕头边。 “你、你怎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觊觎你的肉、体啊!” 苏丝弦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双腿自然交叠,丝绸顺着她玲珑的白皙的手臂滑下,玲珑身躯进阶展现。像是一条不用施展自己美妙歌喉,便能让海上无数旅人迷失方向的塞壬。 房间内的温度瞬间飙升,早已熄灭的沉香,却在这时浓郁的不像话。 “我、你、你……。” 沈星川颇有种唐僧进了盘丝洞的感觉。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不自觉往床边蛄蛹着。 眼看那人就要掉下床了,苏丝弦噗呲笑出了声,抬手抓住被角,将人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怕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是,不是魔鬼。您是大魔王啊! 沈星川无奈的动了动嘴角,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苏丝弦扭过头去,朝着门口无奈地喊了一声。 “沈初蔚,快回去睡觉。你明天还要上学!” “知道啦!”在门口蹲点良久,誓死守护家庭幸福的沈初蔚迈着腿,哼着小歌,蹦蹦跳跳的去儿童房去了。 处理完一旦静悄悄必定在作妖的熊孩子,被逼同床共枕的两人共同呼吸着逐渐凝固的空气。 眼看是睡不着了,沈星川便想着将沈初蔚的事情问个明白。 “没来得及问你。这孩子是……。” 闻言,苏丝弦翻身,在黑暗中对上那人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眼。 “你没觉得,她的眼睛和你很像吗?” 第8章 一对戒指 “我!我和你!这……。” 二十年后的世界,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如此炸裂的信息,任谁一时都是难以接受。 饶是房间暗着,苏丝弦也能清晰的看到枕边人那颤动的双眸中难得的惊慌失措。该死的反差萌,让人忍不住想要搓搓她的脑袋。 不过,苏丝弦昨晚便没怎么睡好,今又早起。再闻着熟悉的沉香味道,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没了捉弄的心思,说话也挑了重点。 “她是我们领养的。我这边不太方便,所以挂在你的户口下面。” 沈星川松了口气,接着问道:“我平时,怎么对她的?” 苏丝弦寻了舒服的姿势躺着,语气逐渐轻缓,“要星星,你能给他一个银河系。而我爸妈,巴不得给她整个宇宙。” 看来是溺爱得很了。难怪比起自己,沈初蔚倒是一副更怕苏丝弦的模样。 “那……。”沈星川原还想问些细节,却发现苏丝弦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嗯……。”看来是半梦半醒。听着自己的话,苏丝弦睫毛微颤一副努力要睁开眼回应,却还是投入了梦乡的模样。 “没事,睡吧。”沈星川放轻了语调,抬手将薄被往苏丝弦的方向推了些过去,方才小心翼翼地躺下。 秋季的早晨,气温还没被太阳烘烤出几分热意来。 苏丝弦微蹙着眉头,下意识将脑袋往那暖源处凑去。恍惚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侧卧在沈星川的怀里,那人优美的下颚线连同白皙脖颈竟在咫尺。沈星川的睡相向来规整,直勾勾的躺着,若不是细微起伏的胸膛和周身温度,还以为是在棺材里长眠。 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不知为何,苏丝弦竟生出了几分赖床的意思来。一面好奇这人醒来时,看到自己和她这幅交缠的模样,会是怎么样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一面顺着下颚线往上,难得的细细打量起沈星川的脸来。 除去性别因素,这人绝对会是豪门联姻的绝佳人选吧。长得好看、会挣钱、洁身自好。除了不喜欢自己,这种人间罕见的恶疾之外,一切都十分完美。不过也没事,塑料妻妻,随意养蛙。专注事业,才是新时代女性应有的品质。爱情这种东西,就不该是阳间该有的。 嗡~嗡~嗡~ 床头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扰人清梦!苏丝弦叹了口气,翻身抬手去够。 看着催命狂魔的名字,苏丝弦侧躺着恶狠狠点下接听键。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将手机贴在耳边。 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王大花爆炸一样的音量冲击而出。 “你居然还在睡觉,你这个年纪怎么睡的着的。你知不知道,蓝玉烟那个狗女人回国了!可恶!老赵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经,居然想要她来给你的电影做音乐。我可去他仙人板板的!” 蓝玉烟。这个名字已然有许多年未听到了。苏丝弦顿时睡意全无,只觉得脑袋放空。尘封多年的记忆猛地掀开。空中,一阵令人窒息的灰尘扑面而来,手机不自觉从掌中滑落。 第9章 “怎么了?”沈星川显然是被吵醒了,慵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直到手机在床上弹了一下,而后咚的落在地板上。苏丝弦这才反因过来,俯下身子去够。 “没事。” 沈星川被这震动和电话声吵醒,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苏丝弦在床沿摇摇欲坠。下意识将人揽住,正对上那双尚且来不及将浓浓哀愁转化为震惊的眼眸,下一秒,便被惯性带下了床,后脑结结实实的砸在实木地板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霎时间,那被禁锢的记忆如同阵雨一般又快又急地砸了下来。 约莫是冬季,她们在一间装修古朴的茶室包厢里,窗外是簌簌而落的鹅毛大雪。屋内开着暖气,袅袅茶雾如同薄纱一般隔在二人之间。 她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苏丝弦将麂皮手套摘下,泛红的指间握着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吹向沈星川的白雾,在那一瞬间朦胧了她的眼。 美人如花隔云端,约莫就是这样的吧。 许是沈星川的眼神太过灼热,苏丝弦那原本微垂望着茶水的眼眸突然抬起,直勾勾的和她对视。谁也没让步,二人便这般僵直着。 良久,久到送入口中的茶水终于被二人品出了什么滋味似的,苏丝弦方才轻笑了一声。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相信沈小姐应该对我有所了解。我个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领养一个快满一岁的女孩儿。作为回报,在这段婚姻中,您是自由的。我们只需要偶尔的扮演一下恩爱伴侣,让双方家长面上过的去。如果沈小姐愿意接受的话,我们可以挑个良辰吉时去国外领证。” 扑通!沈星川能够感受到,那时自己内心呼之欲出的欣喜和深处翻涌沸腾的苦涩,被同时压抑在一个合乎礼仪的微笑之中。她将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戒指。低调的钻石切割出了绝佳的艺术感。 “品味不错。”苏丝弦的左手在她眼前垂下,像是公主等到这骑士的亲吻礼。 而自己握上了那只手,将戒指轻轻推到无名指的指尾。 “合作愉快。苏小姐。” “沈星川、沈星川!”急切地呼喊将沈星川带回了现实。 记忆的雨停了,胀痛感也在下一瞬消失无踪。 回过神来时,她正如记忆中的那般握着苏丝弦的手。 苏丝弦不敢动她,见人醒了,手足无措的拿起手机。 “我叫救护车!” “没事。别吓着孩子了。过两天我自己去复查一下就好。”她借着苏丝弦的手站起,坐在床沿。 苏丝弦站在她身前,看着那手顺着自己手背滑下,大拇指的纹理摩梭着肌肤,冰凉的指尖划过自己掌心,而后无力的从她无名指指尖滑落。不知为何,苏丝弦心头像是被鹅毛滑过一般,不自觉颤动。 “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洗漱。” 看着那人拄着手杖迈入浴室的样子,苏丝弦也只能嘱咐博纳和安妮在今天多留心她的状况。 穿戴整齐,对着镜子照了照,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打开配饰盒,里面琳琅满目、款式各异的戒指提不起苏丝弦的半分兴趣。 鬼使神差的,转身到了身后沈星川的配饰格里,取出了一个丝绒盒子。她们只在回家见家长戴着秀恩爱时才戴的婚戒,安静的躺在里面。 左手无名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刚才留下的一丝凉意,她将戒指套了上去,不到三秒,又赶紧取了下来。 一面感叹自己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呢!一面将戒指怼回丝绒盒里。正预备将其归回原位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它往肩上的包包里一丢,潇潇洒洒的下楼用膳。 餐桌上,没心没肺的沈初蔚风卷残云的将最后一块培根扫荡干净,对着二位母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们今天可以一起来接我放学吗?” 本来接孩子上下学是父母应该做的,但是她们的身份特殊,一旦被拍到,怕不是要屠榜。 “我们都不在身边……她算是留守儿童吧?” 很显然,沈星川尚且沉浸在溺爱家长的角色之中,被沈初蔚的星星眼给弄得心花怒放。丝毫没有顾及苏丝弦一脸拒绝的表情,反而劝说道。 “留守儿童?你见过住着大别墅、豪车上下学、九个保姆围着团团转的留守儿童吗?” 假模假样的吸了吸鼻子,沈初蔚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家庭不和睦的孩子会有心灵创伤的!” 进过多年历练,苏丝弦明显已达成魔法防御,作为家里尚且有些许底线的人,她当机立断的表示拒绝。 “但凡你说你有脑部创伤,我就相信了。” “……。”沈星川感觉自己被误伤了。 “老沈!”沈初蔚扑到沈星川怀里哼哼唧唧,一副不答应就不肯上学的样子。 好吧,没人能拒绝一只可爱的小黄鹂在自己掌心扑腾。 “放学我和妈咪去接你。” “真的吗?” 完全不想搭理的苏丝弦摇了摇头,麻木地喝着咖啡。 如果说自己是可以眼也不眨的给这孩子包装的跟公主一样。那沈星川就是能做到一个月三分之一时间在飞机上,三分之一在公司里,三分之一在孩子床上给她念故事哄她睡觉的人。 上幼儿园时,沈初蔚发了三天的高烧。自己着急忙慌的结束拍摄回来,原本应该在地球另一端谈生意的沈星川,已经趴在儿童房的床边睡着了。不少文件散落在地毯上。纸飞机、跳跳蛙摆在床头,一只叠了一半的千纸鹤被她握在手里,低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某某公司的收购案合约。 比起当初提议收养这个孩子的自己,她倒是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妈咪~可以吗?” “可以。”苏丝弦认命地摸了摸自家小崽子的脑袋。 “乖乖听老师的话,上学去吧。” 二人站在门口的草坪上,看着沈初蔚背着小书包,宛如灼灼成长的祖国花朵,非常有礼貌的对司机点头问好。 等孩子走后,沈星川和苏丝弦分别上车。 车上,王大花对苏丝弦露出一个心虚的灿烂微笑。 “你们刚才不会……臣,罪该万死!” 苏丝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没听过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啊!” 她撩了撩头发,无意间露出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再说,对一个脑残患者下手,我是这么畜生的人吗?” 等等!王大花敏锐的捕捉到那亮瞎人眼的戒指,换上一脸你绝对有问题的表情:哟!怎么戴上戒指了? 苏丝弦大大方方地借着光亮,抬手欣赏起戒指来。 “今日限定!” 车在公司地下室停稳,二人在等电梯的间隙,便见一辆鲜红的保时捷跑车紧贴着她们的车停下。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马丁靴踩地的咚咚声。 “好久不见,丝弦。” 那人的声音自后传来,一如既往的好听,像是年少时每个夏夜的吉他和弦。 “好久不见。”苏丝弦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杀千刀的前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第9章 一只前任 和前任一起坐电梯是什么感觉? 苏丝弦给了躲在角落里八卦挑眉的王大花一个精致白眼。 简单地商业招呼之后,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有电梯在不断的攀升。 人对气味的记忆往往比其他事物更加深刻。那人身上烟草、皮革混合的沉闷味道堵在狭小的空间,带着苏丝弦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初见的午后。 彼时还是新晋导演的赵月蘅赵导,在和陆柏陆大编剧联手横扫国际影坛前,曾突发奇想的拍了一部同性电影。作为主演的自己,拥有了挑选“另一半”的机会。 在百花齐放的候选人中,她一把薅住了这根陪着人来面试的狗尾巴草。只因为那匆匆一抬眼的风采,指尖香烟上随之落下的烟蒂,一切种种都像极了剧本里走出来的人。当然,如果上天愿意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的话,她会果断的把那烟头塞进蓝玉烟的嘴里。小小年纪抽什么烟,装什么忧郁,麻溜滚蛋!顺便再给年少无知被渣女皮囊蛊惑的自己几个巴掌。 叮!电梯门开。早已等候在外的赵之江赵老板,看着苏丝弦的微笑,脊背发凉。 一边狠狠的瞪了把炸弹引过来的我那个电话一眼,一边尴尬的笑了两声,把这两尊佛爷琴请到办公室里。 看着坐在沙发上,优雅的品着咖啡的苏丝弦,赵之江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方才有了酒壮怂人胆的勇气。 “丝弦啊。你、你要为自己考虑一下的。传统的文艺片,是收不到票房的,商业电影才是大势所趋。既然咱们……。” 苏丝弦没有说话,给了他一个眼神。被噎住了话头的赵老板清了清嗓子,转向正无聊的把玩这打火机的蓝玉烟。 “蓝小姐,合同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第10章 “您给的价格很合适,我又正好有档期混个最佳作曲奖提名也不错。” “那……。” “怎么,国外的音乐高枝不好攀了,蓝小姐又屈尊回来混国内电影圈啊。” 刚想敲定,就听见炸弹爆炸的倒计时声响。完了!太平不了了!赵老板的笑容瞬间垮了,只能祈祷二位别把他这给拆了。 当啷一声脆响,蓝玉烟将手中的打火机一合,看着面色不佳的苏丝弦缓缓说道。 “快十二年了。除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影后。苏小姐,你好像就没再取得过任何成就了。在新人每天往外冒的娱乐圈,你还觉得你的票房号召力很高吗?票房毒药、演不了商业片才一个劲去演没人看的文艺片的过气女星。” 滋啦!咖啡杯在玻璃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赵之江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凉。 “你一向自信。可是你这次又没这么自信。不然也不会在电影里带一个演技能扣出三室一厅的小鲜肉。” 连骨头缝里都在冒着高傲二字。这个人一如既往的认为每个人都该为她的音乐而向她臣服,也一如既往的不会明白苏丝弦对于表演的热爱。就像是那部被列为禁片的电影。在导演的指导下,套上角色外衣的她们用同一种方式入戏。却在后来,用不同的方式留下了角色名姓。不过,一个是沾染皮肉的伤筋动骨,一个是毫发未损的泰然自若。 但现在的苏丝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能够为爱卑微到泥土里的恋爱脑了。对角色存在同理心,对于演员来说是有必要的,但是对于朝三暮四出轨和在得知自己家世背景后一言不合贬低自己的理想价值,并且试图pua自己的人渣来说,属实浪费。那些年情爱和时光,明明白白是喂了狗。 “自信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成年人的世界,自信不能当饭吃。当然,你说得对。都带小鲜肉了,那就不怕再多一个前女友。反正,都是工具人。” 苏丝弦饶有兴致地看着蓝玉烟的表情突然僵硬,看向自己的眼眸中,仿佛咆哮着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也沾染上了沈星川那榨干劳动者剩余价值的资本主义邪恶手段。不过,对于人渣嘛,无可厚非。 对造成这种局面,负有极大责任的赵老板眼睛滴溜溜的转,在恒温的室内,急出一身冷汗。 “那个,我让秘书送点下午茶来,我们边吃边聊啊。” 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苏丝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了,我待会儿还要和我亲爱的妻子一起去接可爱的宝贝女儿放学。既然决定了,那我就不和二位多聊了。” 白皙修长的手上,精致的戒指闪着亮光。这般可以拍摄广告海报的画面,像是弹错的音符一般,狠狠刺进了蓝玉烟的心里。不过片刻,她又恢复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倒是忘了,苏小姐从小就不用考虑钱的事情。更何况……是现在。” 停下脚步,侧身回眸盯着蓝玉烟的那张脸时,苏丝弦才发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她早就是模糊的了。抬手勾起包包,不知为何轻笑一声。 “当然,和工具人吃饭不如和钱吃饭。毕竟,一个可以直接折现。一个还要使用,才能出现价值。” 没有再去欣赏那人脸上变化色彩的兴趣,苏丝弦向着门口走去。 守在门口听完全程的王大花接过女王陛下的手提包,在门关上的瞬间附送给门缝中的蓝玉烟一个白眼。 一路献上彩虹屁,将人哄到了车里。 “如果语言有温度,那家伙已经是一只烤乳猪了!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接下来咱们去看看代言?刚商务又催我了!” 系好安全带,苏丝弦摆了摆手指,面带微笑地摇头。 “下午有事。” 王大花的脑子瞬间当机,僵硬扭转脖子看着苏丝弦。 “你刚才口出狂言,说要接崽放学,不会是认真的吧!” 苏丝弦拿着手机申请添加好友,顺便对王大花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笑容。 “bingo!” 那条好友申请,顺着网络,横跨半个城市,到了在whisper会议室里渡劫的沈星川手上。 财务会议,本就是各个部门和财务部撕逼撕的天花乱坠的日子。 很显然,之前连大boss沈星川的提案都能反驳的艾薇儿,面对这群低等级菜瓜,毫不留情的把冷嘲热讽、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等招数,加注毒舌技能集体释放。 一个个部门负责人前赴后继地倒在谈判桌前,唯有技术部大佬秉持着理工女的高超思辨能力和她打得有来有回! 刚到公司就被艾薇儿堵在办公室痛陈利害的沈星川,在脑子被她丢来的各类报表填满之前,发誓在会议上一定会和她站在一边,并且保证自己的主要功能就是保持沉默,方才将这位户部尚书给请走。 沈星川揉了揉太阳穴,今早那段涌入的记忆带给自己冲击属实过大。按照苏丝弦的说法,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自己的感受明显不是这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想拿起水杯,就见桌上的手机一个震动。拿起一看,是一条好友申请。思索片刻,点击了通过。 魔镜啊魔镜: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沈星川:你。 咳!喝着热量炸弹罪恶奶茶的苏丝弦,差点被疑似王大花下咒的珍珠谋杀,费了好大的劲才缓过来。 “咋了?” 等红灯的间隙,王大花瞥了一眼对话内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我去!咱沈总……这,这好端端的脑子,撞成恋爱脑了。” 紧接着,又一条更离谱的消息弹了出来。 沈星川:只有你。 咳!看着这条新消息,苏丝弦咳得天崩地裂,气血上涌红润了白皙的脸,耳垂也不自觉爬上了热度,下意识锁了屏,只觉得今天的手机格外烫手。 果然!这家伙今天早上撞坏脑子了,待会儿到公司了,还是把人送到医院做个检查的好! 嗡!又一条微信消息出现在锁屏界面。 赶紧抽了几张纸把这手机擦干净,平息了一下心情,苏丝弦在王大花揶揄的目光中划开屏幕。 沈星川:会知道我新手机的号码。 额……。车内一阵沉默,王大花自动消除刚才的记忆,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苏丝弦恶狠狠的吸了一口珍珠,泄愤似的把它在齿间碾磨的死无全尸。 还以为一场车祸能治疗沈某人这哑巴了十二年的恶疾,果然是自己想太多! 魔镜啊魔镜:哦。 沈星川打字慢,刚想回说自己在开会,待会儿回复她。却见一条条消息极速出现在屏幕上。 魔镜啊魔镜:拖你的福,我目前在做十级防护。 魔镜啊魔镜:让博纳把你的时间协调好。 魔镜啊魔镜:王大花说。要是咱们被发现了,她就! 一只兔子手起刀落将一个西瓜切成两半的表情包,彰显威武霸气。 呵。沈星川轻笑了一声。 上一秒还在拍桌子,明里暗里满是权臣当道,我司药丸,老板你醒醒的技术部总监和扬言你奈我何,再不闭嘴老娘卷着公司的钱跑了,让你们集体喝西北风的艾薇儿,以及一众与会人员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的看向了沈星川。 第10章 一个笑容 “沈总,您有什么建议吗?”技术部主管收敛了动作,细听之下语气中还有着为自己刚才在老板面前大方的厥词感到的一丝心虚。 做了十来年好好学生的沈星川,第一次感到被老师抓包开小差的窘迫。博纳去倒水了,安妮没有与会,在这种情况下插不进嘴的艾薇儿,旋着巴黎水的瓶盖,躲开了沈星川的眼神暗示。 形单影只面对下属拷问的沈星川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和僵硬的嘴角。 演技、演技!那晚浏览的你心中的总裁是什么样子的高赞第二条回答,此刻在沈星川的脑袋中闪闪发光。 高赞第二条回答:无论面对的是谁,发生什么情况,都可以用勾唇、冷眼的表情,和有趣、继续这几个字作为回答。 就是它了! 于是,沈星川表面若无其事的握着手机,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微低着脑袋,薄唇向着一侧浅浅弯起,金丝眼镜反射的冷光彰显着她内心的冷漠。 “有趣,继续。”清冷的声音,透过她身前的麦克风响彻整个会议厅。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回答的艾薇儿,紧紧握着手中的巴黎水,在把自己上半辈子伤心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但是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人生竟然如此完美后,控制不住的将一小口水,噗的一声毫不淑女的喷到桌前文件上。 端着茶杯进来的博纳被此情此景震慑的脚下一软,下意识考虑要不要通知安妮,让保卫科强行把会议室的电闸给拉了,好带领大家一起一键重启今天下午的会议记忆。 第11章 “是,谢谢沈总。”表情各异的人中,唯有自认为受到偶像鼓舞的技术总监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她对上首的沈星川十分认真的点头表达了谢意。 顶着坐在这个位置上,坐在只要我不尴尬,就没人敢说我尴尬的光环,沈星川顺利让会议得以继续。 但是除了交战双方,在场之人早已不在状态。纷纷装作喝水、看文件的样子,背地里偷摸摸的用眼神疯狂发散信号。 “那个,我没眼花吧……。”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吃瓜雷达瞬间响应。会议室的空气中,您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的老管家擦拭眼角泪水表情包和霸总的扇形微笑分析图唰唰齐飞。 “这笑……怎么说呢,就是突然……有点害怕!” “我好像闻到了瓜的香甜!” “and恋爱的……酸臭味?” “so big胆!我沈总一心专注公司事业和人类社会发展,怎么会思考此等男女俗事!”技术总监在同艾薇儿腥风血雨地交战中,还抽空给了摸鱼的同事们一记眼刀,来维护自己偶像的高尚品味! 博纳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突然咂摸出了今早收到的来自苏丝弦的微信内容:你们今天多观察观察她,是什么意思了! 苍天啊!这是什么症状啊!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沈星川只觉得比上了一整天的课都还要累上三分。她似乎能领会到以前班级里在课上开小差的同学们是什么样的心理了。 也能明白同学跟自己说的,那一抬眼一闭眼,世界就变成了看不懂的样子,是什么意思的了。 好在艾薇儿的毒液储存量终于耗尽,一群人得以活着走出会议室。 浩浩荡荡的走到拐角员工电梯,跟在拄着手杖慢悠悠走在前头的沈星川身后的员工们,方才加快了几步,跟贪吃蛇一样齐齐拐到一旁去。一边等着电梯,一边目送老板远去。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艾薇儿凑到沈星川身边,轻声说到:“没想到……还能因祸得福啊!” 那啊字语调上扬,此中有无数深意。 “什么?”沈星川眨巴了几下眼睛。 “啧啧,影后的失忆天真霸总!继续保持!努力追妻!姐看好你!” “啊?” “就是这种表情!” 艾薇儿打了响指,又啧啧了两声,带着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几步挪到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前按了下行按钮,在技术总监的白眼中,踩着恨天高,走了进去。 安妮起身向走进办公室的沈星川问好,顺手将整理好的文件递给跟在沈星川身后跟着的博纳。 “这份文件你……怎……怎么了?” 看着博纳仿佛吞了只苍蝇的苦脸,安妮小心翼翼的偏过头,瞥了一眼正坐在位上专心致志看着文件的沈星川。 “这不挺正常的吗?” 博纳深深叹了口气,一摊手,示意安妮先行一步。 安妮一头雾水的走到办公桌前,将文件递给沈星川。 “沈总,这份傅小姐的代言续约合同,需要您尽快签署一下。” 沈星川拿着笔在纸上机械般的签下了练了几千次,方才让人一眼分不清真假的签名。 “下班前两小时的时间麻烦帮我空出来,我要去接一下孩子。” 那晚溜得早,吃瓜没吃全的安妮脑中闪过无数撕逼、争吵、为了孩子苦苦忍受的八点档剧情。 诶!事情发展得不对啊!难道,孩子不是沈影后的?! 知道太多的安妮,自动按下脑中记忆冲水装置,下一秒便恢复了cbd精英女性应有的职业态度。 “好的。”安妮接过签署好名字的文件,见沈星川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是熊猫血吗?” “不、不是啊。”不会是血型遗传什么的吧!救命!安妮满是时间表的脑子里的危险信号警报滴滴作响,旁边的博纳早就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埋在竖立着的文件后。 “心理疾病呢?类似于抑郁、躁狂之类的?” 安妮幽幽的和木然的博纳对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脸呆滞的自己。 家人们!谁懂啊!我们,只是一个卑微的秘书而已! 二人深吸一口气,齐齐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 “您情绪稳定,没有在上班或加班的深夜摇晃红酒杯的习惯。” “您的办公区域每天都会消毒,尽量减少女性职员的进入。” 沈星川眉头一挑,终于有一条对上了! “我对女人过敏。” 听着从沈星川脱口而出的霸道总裁语录,二人欲哭无泪。救命!这不是撞坏脑子失忆了!这绝对是换了个脑子吧! “不,您花粉过敏,对某些香水也是。” “这里是正常世界,因此不会发生该死的迷人味道和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等剧情。” 博纳将一杯清水递给沈星川,安妮将药片奉上,二人齐声道:“沈总,您该吃药了。” 沈星川点了点头,接过水将药片服下。 “博纳,帮我准备些书吧。” “好的!” 万恶的霸总话题终于结束。学习!学习才是硬道理!博纳不经对总裁的好学精神肃然起敬。 这种精神!这种态度!她不上福布斯谁能上! 郑重的接过沈星川递来的纸条一看,博纳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霸总、追妻、失忆、影后! 谁!是谁教的我们还是未成年人的总裁这些东西的! 在安妮爱莫能助的笑容中,博纳挥泪离开现场。 就近选了个书店,匆匆选了几本表皮花花绿绿、书名五彩斑斓的书。像是人生受到摧残的过街老鼠一般从书店服务员小妹发现新奇物种的眼神中,逃也似的跑回公司目前人迹罕至的地下停车场里,试图掩人耳目的将着一袋子绝密运送至总裁办。 好巧不巧,直通电梯坏了,他的指纹怎么也打不开运行按钮。 深感流年不利的博纳只能打电话给安妮。 刚一接通,听筒中就炸出了一阵喧哗,在地下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响亮。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核弹袭击总裁办了?” “没,我在宣传部这里。傅小姐来了,那群宅男正献殷情呢。小刘请假了,让我帮他要个签名。” “傅小姐?你是说傅嬿娩。她怎么来了?” “刚才沈总不是签了续约文件嘛,她的经纪团队说下午正好有空,就过来拍几张宣传图。你回来了没?” “直通电梯坏了,我又没带员工电梯的卡。密码还是原来的吧?” “对。” 挂了电话,正按着通行密码的博纳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意识回头,就见到一个用burberry风衣、巴拿马宽边草帽、上半张脸墨镜和下半张脸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古怪黑衣人! “你……。” 黑衣人钩下墨镜,露出那双在狡黠的眼来。 “夫……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将墨镜重新推上去,苏丝弦十分满意博纳的反应。 “她没跟你们说吗?接娃放学啊。” 博纳的心在下雨。现在已经不是有没有说的问题了,而是二位真神共同驾临这座小庙,土地公吃了药在睡觉,他和安妮两个童子被迫遭殃! 只能祈祷二位的行程错开了!要是碰上了,今天谁都别想走出这个公司! 电梯门随着密码输入叮的一声打开了,博纳扶着电梯门,等候这位黑夜女王驾临。 看着默默祈祷中表情多彩的博纳,苏丝弦浅笑一声,缓缓开口。 “博纳,你是七年前入职的吧?” 没想到夫人居然记得他这么一个小职员的入职时间,博纳瞬间受宠若惊。 “是啊!” “你好像是本地人吧?” “是啊!” “傅嬿娩今天也在吧?” “是啊!” 是个鬼啊!顺嘴的话刚一出口,博纳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岂止流年不利,这是血光之灾啊! “哦~是吗?”苏丝弦的脸被巨大的墨镜遮去大半,看不出悲喜。但她嘴角的那抹笑意,倒是更深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可真是有趣,很值得继续。 第11章 一根手指 脑子好不容易转过弯的博纳,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略带结巴地尬笑解释。 “总裁吃了药,正在单独休息。” 叮!总裁专属电梯打开。博纳迈了身子出去,侧身拦着电梯,让苏丝弦出来。 这边博纳在不断弥补着自己刚才捅开的窟窿,那边员工电梯门口传来了安妮和傅嬿娩的声音。 “傅小姐,总裁在休息。今天下午不便见客。” “我只是来表达一下感谢,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试图突破安妮阻拦的傅嬿娩在看到博纳出现在电梯口后,眼前一亮,连忙喊道。 第12章 “沈总!” 苍天啊!我现在冲进去,把老板摇醒!你们三个人相约天台好不好! 博纳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用身躯挡住走出电梯的苏丝弦,并侧身向同样受到惊吓的安妮打了个眼色。安妮会意,三两步上前拦住了傅嬿娩。 不是沈星川。傅嬿娩停下了脚步,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压低宽大帽檐的手和无名指上那枚精致的戒指,以及那双夏季巴黎时装周的新款尖头鞋。 虽然看不见脸,但高雅知性、金尊玉贵的气质,夺人眼球。 苏丝弦闻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不甚舒服的吸了吸鼻子。接过博纳手中的书袋,对他点点头。 “我帮你拿进去吧。” “麻烦您了。” 傅嬿娩呼吸一滞。虽然对话的声音很轻,但她却好想知道了能在这宛若禁地的总裁办进出宛若无人之境的人物是谁。 门轻轻的关上。偌大的办公室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和摆设。房间的加湿器里是淡淡的沉香精油。 厚厚的地毯和隔音材料的墙面,让这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苏丝弦在白纱遮光帘的落地窗前环顾良久,最后在角落的沙发椅上捕捉到了一只正在休息的沈星川。 这人便是睡觉也是眉头微蹙的,仿佛那些千斤重担,也压在了她的梦里。 好心扯过一条毛毯盖在那人身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地在她身边坐下。刚一打开微博,开屏广告就是傅嬿娩和自家倒霉小狗代言仙骨的宣传稿。 突然地,没了再看下去的欲望。 正巧,王大花来了消息。是早先便在接触的discover香水的新品代言寻求合作的消息。不巧,他们这一季的香水主题是花香。 帮我推掉吧,最近减少一点儿商业代言,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那个电话也没为难她,简短的回了个ok就结束掉了对话。 闲着也是闲着,苏丝弦看着书袋透露出的花花绿绿的色彩,好奇的将书拿了出来。 等等!《霸道总裁小娇妻》《百亿影后带球跑》《失忆总裁狠狠爱》! 沈星川十六岁的脑子是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被人一竿子捅到康桥里泡成浆糊了吗? 啧啧啧,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跪坐在沙发椅前,将书举到沈星川的脸边,调整好角度,狠狠的拍了几张无死角照片!点击保存,一气呵成。 而后,像是在某个景点留念一般,自己凑到那人身前,一手比了个耶,一手按下快门。 啪!书本滑落。苏丝弦的手抓住了书,沈星川抓住了苏丝弦。 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苏丝弦下意识偏过头来,原本应该昏睡的人,此刻却怔怔地垂眸望着自己。 传说在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与心脏直接相连,对于厮守终身的恋人来说,把结婚戒指带到无名指上表示彼此心心相惜,心灵相通。 心意相通是别想了,顶多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苏丝弦似乎感受到了那根血管中液体流动的声音。 她们靠得很近,呼吸彼此可闻。 “傅嬿娩刚走……。” 得益于家庭环境和自身才能与时代的契合,她们不用像普通人一样都用生命在生活。 她们可以比普通人更为热爱着自己的事业,不计代价的奔赴自己的理想。 她们用金钱组建和经营着家庭,却吝啬于投注情感的筹码。 因为,她们彼此都知道,这些东西只会成为将来抽身而退时,难以回收的沉默成本。 本身带有的束缚和家族共同体特色的联姻,仿佛自成立的那一天起,便自带双方皆可寻找一个外在合格物品,输出和回收自己情绪与欲望价值的附加条款。 更何况是自己当年亲口承诺补偿给沈星川的,爱上另外的人的自由,即使那人是朵娇艳欲滴的白莲花。 不过,自己这分明是让这人喜欢就去追的暗示刚一出口,苏丝弦便觉得不对头了。 怎么有种妻子发现伴侣出轨的质问感!不对!不对! 无名指无意识的动了动,钻石顶在沈星川的掌心,忽略不计的刺痛后,是一阵蔓延而开的酥麻。 “魔镜觉得,你最好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药物带来的眩晕让沈星川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像是在梦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此刻眼中满是局促的苏丝弦,颇有意思。 呵。沈星川突如其来地笑了一声,一股热气从近在咫尺的鼻腔中铺洒在苏丝弦的面上,一片湿热。 这人是在说什么梦话?苏丝弦觉得自己的脸不经意间烫了起来。 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平时看着挺正经一人。现在不仅会偷偷看些玛丽苏小说,还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口霸道总裁腔!还呵!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女人你是来勾引我的吗? “有趣,继续……” 边说着,沈星川的眼皮虚虚抬了几下,终是闭上了。 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种话的苏丝弦额头青筋一跳。正准备抓起一个靠枕,往这人的脑袋上砸去。 内心嘶吼:继续你大爷啊! 啪嗒!门被急匆匆地推开。 一脚迈进来的博纳和安妮一时进退两难,尴尴尬尬的保持着迈步进门的姿势,脑中闪过无数想法。 等等!她们是准备接吻吗?完了,打扰了总裁和夫人的好事!夭寿! 突然被抓包,苏丝弦演技十足的从跪坐中起身,面带微笑地拢了拢风衣,坐在沈星川身边的沙发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姐在学校和男同学发生了摩擦……。”博纳小心翼翼的回答。 摩擦?沈初蔚就读的小学,堪称官商二三代小学鸡聚集地,都是些在家被宠上天的小祖宗。但凡是些小事,老师们自有一套训鸡手段,绝不打扰这群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电话常年打不通的家长们。能到叫家长的程度,就绝非摩擦二字可以解释了。 意识到事情严重程度的苏丝弦在身旁昏睡中人的耳垂上狠狠一捏。条件反射一般,沈星川惊醒过来。正眨了眨睡眼惺忪的双眸,便被苏丝弦丢来的外套罩住了脑袋。 “抓紧时间,咱家小祖宗惹祸了。” “打架?” 坐在车中的沈星川和苏丝弦从博纳的口中听到这两个毫不淑女的字时,眉头同时皱起。 “呵!真是出息了。敢在学校和男生打架!” 苏丝弦按着眉心,脸上满是疲惫。 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内心是极其敏感的,特别是对于家庭的问题。她们做家长的还是要好好引导的。 沈星川一手摩挲着手杖,一手悬在苏丝弦肩上数秒,终究还是轻轻拍了拍。安慰的话刚想开口,便见苏丝弦猛地抬头看向自己。 “待会儿你去交涉。要是我们先动的手,那就赔钱。但是,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认错!” “啊?” “这崽子就是在家里撒娇耍赖。我爸这只老狐狸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外头待人接物绝对没问题。看见脑残最多无视,能让她直接动手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敢打我女儿,回头就找人扎那小子的自行车轮胎!” 等等!自行车轮胎?沈星川的脑回路还没转过弯来,就听到苏丝弦一声令下。 “听到没有?” “好……。” 二人商量好一切,车也停在了此时空无一人的小学门口的林荫道下。 苏丝弦靠在椅背上,紧紧抿着唇。作为孩子的母亲,她甚至没有光明正大的走进学校,抱住自家养的白白胖胖的小鸟,然后一脚高跟鞋踹飞那只弱鸡的机会。 正想着,便听到耳边响起了敲窗的声音。 车窗落下,去而复返的沈星川微微欠身看着自己问道:“方便借个东西吗?” “什么?” 沈星川看着苏丝弦搭在膝上的左手踌躇片刻,还是说出了口。 “你手上的戒指。” 苏丝弦只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目光像是能点火一般,看的左手无名指一烫,那颗该死的钻石像是通了电一般,刺的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口中说着只有身体交互关系,绝无爱恋之情的自己,戴着婚戒在前女友和她的绯闻女人面前晃了个遍。最后还被她抓包了。 算了算了,还是说清楚吧。一个工具人前女友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 “手。” 以为她要帮自己戴上戒指的沈星川下意识将手杖换了一边,而后将左手伸了进去。 却见苏丝弦在包里丁零当啷地一通翻找,最后拿出那个无比熟悉的丝绒盒子来。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二人的视线交汇在静静躺在盒中的结婚戒指上。 “你……”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苏丝弦会在今天戴着她们的结婚戒指的沈星川,怎么也没料到她居然连自己的那枚也带着。 “我今早……。” 第13章 眼神闪躲,大脑极速组织语言。苏丝弦的话刚出口,便见沈星川抿嘴笑了。 “初蔚小朋友看到会很高兴的。” 正愁怎么解释,她倒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为了给孩子营造良好家庭氛围而戴上戒指显得十分恩爱的两位老母亲。 “家里要没我唱红脸,这皮猴子就该翻天了。” 白了沈星川一眼,苏丝弦托着她的手腕,顺着指尖将戒指一路推到指根。 她的手很好看,指甲圆润,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尖常年透着一丝凉意,顺着肌肤滑下时,往往令人起颤。 如果说,一个人可以经由训练,通过提高技术水平和运动能力,以达到提高神经肌肉系统的运作效率。 那么这些年的艰苦探索技术革命和深耕数据研究领域的沈星川绝对是精英级别的教练员。 咳!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脑中居然还能翻涌起了无数的黄色废料! 默念了数声罪过,将内心罪恶稍稍减轻的苏丝弦方一回神,便见沈星川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眼神下移,她们交合的双手,仿佛正在无声的告诉自己。 苏丝弦,你现在很像一个欲求不满的中年怨妇。 该死!新时代独立女性!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第12章 一个巴掌 触电一般松开了手,指尖的血液翻涌到了耳垂尖上。苏丝弦将戒指盒往包里塞着,一面漫无目的的将粉底、眉笔、口红翻得叮啷响。 “怎么了?” 耳边响起沈星川的轻声呼唤,苏丝弦下意识望去,便见那人微微欠着身,侧着脑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掏出蓝牙耳机盒,啪的打开,随手拿了一只便往那人耳朵里面塞。 感受着苏丝弦的突然靠近,沈星川倏然眼睛微颤。 她的三指扫开自己耳边的碎发,试图将一个带着凉意的物体塞进了自己的耳中。喷在手腕的香水,带着隐约的柔软花香,不似蒙头盖脸的浓艳,反而带着一点凉凉的金属味道。随之而来檀、麝,像是拨开了冰冷外壳后,触摸到的真实温暖的内心。 外冷内热,淡漠疏离。很适合她。 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的苏丝弦,方才意识到她们现在的姿势之亲密、态度之暧昧,远超方才。 车外的博纳和车内的安妮,早已心照不宣的撇开眼去,克制的呼吸着,以免打扰二位的“吻别”。 “手机给我。”苏丝弦将自己僵在半空进退两难的手摊开。 沈星川将手机交给她。只见到一番操作后,自己左耳的物体中便传来了一阵电话铃声。 “这是蓝牙耳机,你不用一直拿着手机接听,咱们保持通话。” 沈星川接过手机点点头,转身同等候的博纳向校园走去。 苏丝弦看着他们消失在校园楼梯拐角,正预备将车窗升起,便见到一辆低调的奔驰,在同保安打了个照面后,驶进了校园。 调解室内,沈初蔚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早上辫好的小辫子,如今散了一边,杂乱的披散在肩上,还有些一缕缕的粘在汗湿的脸颊上。校服衬衫上满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灰尘,皮肤上扭打的痕迹泛着红痕。 “吴老师,延延可是我们家的独苗!你知不知道!他的脑子有多金贵!” 一身名牌、妆容精致的女人搂着同样挂彩的自家孩子,心疼的抚摸着他的脑袋。 吴老师也是有苦难言,身份保密的家长在她们学校再多不过了。除非人家真的愿意出席,否则自己也不能说出沈初蔚那能上几天热搜头条的身份啊。 “张女士,我们还是等维修人员把监控修好了,再……。” “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儿子被这丫头无缘无故推了一把。二人就此发生冲突。谁先动手一目了然吧!” “这位阿姨,我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动手,怎么想都是吃亏的吧。更何况,你有证据吗?” 即便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家长,沈初蔚圆滚滚的眼睛依旧瞪大,保持高昂脑袋的倔强。 这个学期的家长会和学校活动日都没见来过人,估计是个靠着学区进来的普通家庭。更何况,自己来之前就买通了监控的维修人员。凭借他们家的身份,还整治不了一个小丫头了!简直是笑话! 女人轻蔑的翻了个白眼:“我儿子从小受的可是高等教育!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粗鲁的事情。吴老师,这家长是到不了了吗?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我妈妈一定会来的!”沈初蔚握紧了小拳,目光坚定。 “张雪雯?” “谁?” 坐在车内,看着安妮递来的调查资料,苏丝弦对着电话那头冷笑一声。 “几个月前,带着十一岁儿子的亲子报告向你弟弟逼宫上位的情人。对了,令弟、令妹也是令尊在外头生的吧。沈星川,你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看着前方的调解室,爬了两层楼的沈星川方才缓了口气。 “苏小姐,请不要把我们一家三口,划入这种家庭类别。” 博纳将门推开的时候,那个男孩正在肆无忌惮的喊着:“你别想了!全班同学都没见过你爸妈!他们不可能来的!” “老师你好。我是沈初蔚的母亲。” 看着瞬间变得像被雨淋湿的小鸟一样委屈的宝贝女儿,沈星川摸了摸她的脑袋。 “没事就好。妈咪很担心你。” 妈咪?!报了博纳的电话,就是想瞒着苏丝弦的沈初蔚眉眼耷拉,自己一准没好果子吃了! 吃了苦瓜一般,面色青白的张雪雯和沈星川对视了一眼,便逃也似的躲开。 沈、苏两家的联姻,进行得隐蔽。同性的身份不太光彩,没有大操大办。知道沈星川和苏丝弦关系的人少,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一个情人,更是不可能知道。 完全没料到事态发展的张雪雯暗道不好,连忙说道:“不过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我们……” 沈星川直接打断她的话,“方便调取监控视屏吗?” 吴老师面露难色:“十分抱歉,学校的监控坏了,我们正在抢修……。” “博纳,你不是剑桥计算机系毕业的吗?应该略懂一点维修技术吧。” 维修人员闻言抬起脑袋,正对上沈星川极有压迫感的眼神,一时间一脸心虚,冷汗狂流。 心下了然的沈星川瞥了一眼博纳,被点名的牛津法律系高材生上前一步。 “当然。这位先生是否需要我的帮助呢?” 收了钱正暗中动手脚的维修人员,吓得握鼠标的手直发抖,赶忙三两下将视频恢复。 “修、修好了!”维修人员急匆匆地收拾工具,对老师点了点头,赶忙出门去了。 监控在大屏上播放,二人擦肩而过时,沈延在沈初蔚耳边说了一句话。沈初蔚背着身,原本想要离开,却被按住了身子。而后便是越来越激烈地争吵,私生女三个字格外刺耳。渐渐演变为动手。直到,被赶来的老师们拉开。事情的起因一目了然。 “老师你好,我是沈延的姑姑,沈星池。这件事情我们想自己私下解决。”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拎着包走了进来。她浅浅笑着,颊边有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相貌与沈星川竟还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更为细长一些。 吴老师看向了沈星川:“这个,初蔚妈妈,你怎么看?” “小心点,可别在你同父异母的好妹妹这里露馅了。” 听着耳机里的话,沈星川点了点头。 巴不得家长们自己解决的吴老师,连忙将空间留给这群有钱人自我交流。 “我们母子俩初来乍到的,和亲戚们都不熟悉。孩子还小,都是同辈之间小打小闹的。大家都是一家人。” “怎么,这个姓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的免死金牌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刚还在隔空传音的苏丝弦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如女王般环顾表情各异的众人后,一边取下鼻梁上的墨镜,勾在衬衫前襟的口袋里,一边走向沈星川。 “你怎么……。”没料到在车里远程操控的苏大影后会亲自下场的沈星川话刚出口,肩膀便搭上了苏丝弦的一双纤纤玉手。 “既然是一家人,那话里话外的,又是哪里来的私生女。我和星川可不像三弟和弟妹,有这么好的兴致和时间。” 苏丝弦十分熟练的将帮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嘴里半点不饶人的意有所指。 沈星川被这老妻老妻般极为熟练的动作,弄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你在外头还有一个……。” 戏瘾上头的苏丝弦挽着沈星川的胳膊,剐了一眼这位魂飘云外的对手戏演员,示意她做出一点反应。 “着实不敢,绝无想法。” 在苏丝弦的眼神暗示下,沈星川极其顺滑地将戏给接力下去。 第14章 观看全程的沈初蔚面上是一副活见鬼表情,在被自家老妈瞥了一眼后,迅速入戏,成为了一朵洋溢着幸福的祖国花朵。 “道歉。”沈星池冷冷开口。 到了此刻尚且不愿意认错的沈延,只暗自扯着张雪雯衣袖,往她身后躲去。 “大姐、二姐。我们沈家是什么地位?我们是什么身份?延延可是沈家的唯一孙子!我今晚就打电话给老太太,看老太太怎么说这件事!” 苏丝弦摇了摇头,看来沈家压根没把张雪雯当自家人。 “唯一?不巧,前些日子我还见着三弟,正在外头和那些网红小明星试图创建多选呢。您这题干该更新了。” “你不过是一个过气的演员而已!你……”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再难以维持体面的状态,张雪雯仿佛被打回原形的泼妇。 “够了!” 苏丝弦蓦然回首,看向发出低喝的身旁之人。 失去记忆之后的沈星川,虽然保持着一贯高效和专注的学习能力,但那双眼还是时不时透露着未经人事的清澈睿智。然而现在,那凌厉到宛如利刃出鞘的眼神,不苟言笑的冷肃。即使只有一瞬的对视,也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结婚相识十二年来,她从未见过,这般的沈星川。 啪!清脆地巴掌声赶在沈星川爆发雷霆之怒前,打断了张雪雯喋喋不休的发挥。 打得便是这蠢女人被自家人甩了一巴掌,外人便不好动手的算计。也正好用这一巴掌将这等蠢货与自家的责任分了个干净。往后即便苏丝弦要追究,也不好追究到沈家头上。 沈星池。这个在沈星川口中甚少提及,一直在海外拓展市场的小姑子。 苏丝弦眼睛微眯:是个狠角色。 第13章 一个决定 清脆地巴掌声回荡在房间里,沈星池依旧微笑着,仿佛将孩子打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的人不是她一般。 难以置信的沈延捂着渐渐红肿的脸,难以控制的眼眶一酸,泪花涌上眼眶。 但始作俑者只觉得头疼似的,闭眼缓了缓神,而后丝毫不顾及孩子心情的说道。 “看来你不适合这个学校!我会考虑为你换个学校的。” 张雪雯快走几步,抱住哭泣的孩子,怨恨的眼神平等的仇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你凭什么打人!我这今晚就打电话给老太太,看她……” “清醒点。沈家是商人,重利不重义。做事之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价。” 沈星池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烧的正热的冬碳之上。 “同为女性。张小姐,我给过你更好的选择。” 看着沈星池向他们母子走来,张雪雯嘶哑着声音像是想做最后挣扎的野兽:“二姐。我们……。” 沈星池的一个眼神,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瑟瑟发抖的沈延,沈星池不容拒绝的说道:“你是愿意站在原地打圈,臆想他人实则嘲讽自己。还是愿意像个男人一样向前走?作为长辈,我们可以容忍你一次愚蠢的选择。”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将这些年来骨子里的卑微一下子全抖落出去,母凭子贵进入沈家的张雪雯贯彻落实了媚上欺下的做派。 沈延进入这个班不到半年,在她出席了几次学校活动之后,班里家长便将这丝毫不藏着掖着全方位展示自己愚蠢的女人的家庭背景给摸了个透。 敬而远之的有,愿意借着这条线,跟沈家搭上关系的也大有人在。 于是,生平第一次被众星拱月的沈延,选择将自己这些年来受到的白眼、欺辱投射到了身份不明、看起来弱小无助的沈初蔚身上。 沈星池这一巴掌下来,倒是将他从这段时间的幻梦中给打醒了。他不懂大人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但是他能明白,这个家,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位十分严格的姑姑。 在母亲失落的眼神中,沈延松开了她的手,走到沈初蔚身前,弯腰鞠躬。 “对不起。我不该在没弄清楚事实之前,对你用了侮辱性的词汇。” 沈初蔚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出轨、离异等事件的产物。毕竟,科技还没发达到让二位女士生崽的地步。 结果却被沈女士告知,自己是她在剧组垃圾桶、横店厕所还有小区拐角等各式各样的地点捡回来的可怜虫。 在含泪干了三碗饭,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为了收购案连轴转了好几天不着家的沈星川,此刻正轻手轻脚地将收养证和一个相框摆在她的床头柜上。 那张照片里,两位新手妈妈抱着尚是婴儿的她,站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 看着少年的背在身前弯成了九十度,沈星川和苏丝弦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言语,只一个眼神,便读懂了彼此的未竟之言。 大人做的烂事,何必让苦果压得孩子再也直不起脊梁呢。 于是,不知所措的沈初蔚收到了来自自己身侧的二位母上投来的鼓励目光。 “没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沈初蔚一巴掌拍在沈延的脑袋上,恶狠狠的揉了一把。 顶着鸡窝脑袋的沈延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半晌才直起腰来。 “谢谢!”看着沈初蔚的笑容,沈延不自觉被感染了,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被沈初蔚小拳打破的嘴角。面部一瞬间变得十分扭曲。 “还有哪里伤着没有?妈妈带你去医院做个全套检查!走!” 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张雪雯拉着沈延便往门外走去。 “表现不错。让博纳带你去买一个球的冰淇淋。”苏丝弦颇为满意自家仔今天的表现,特加恩赏。 “两个球不可以吗?一种口味是没有灵魂的!” “不要得寸进尺,小朋友。” “遵命!”因祸得福的沈初蔚果断拉起博纳的手,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时间过得真快啊。”沈星池转过脸,看着站在一旁的沈星川。 “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池。”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自动在沈星川脑中冒出。而后便像是触发了什么信号似的,关于这个人从出生医院到小学、初中的班级。喜好、厌恶,事无巨细的信息,一条条一桩桩,陈列在她脑中。却独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她在自己的十六年的记忆中,没有脸。 而原本只想说的,好久不见,也不自觉加上了后面的陌生称谓。 沈星池眉微微蹙了一下,而后便是在唇荡漾开的笑意。夕阳洒在她的眼角眉间,将一切染成了金色。 “怎么,不介绍一下吗?这可是我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呢。” 便只是一瞬,沈星川尚且明锐的从她的眼中读到了审视,她在怀疑自己。 脑中正思索着如何回答,那风便从虚掩着的门中吹了进来,将自己耳边的长发拂开一缕。 “二妹既然回国了,那咱们两家就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今天这情况,还是不要在孩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苏丝弦一边漫不经心的接着话头,一边抬手毫不避讳的帮她整理着头发。 她左半边身子沐浴在夕阳之下,无名指的戒指闪着明显的七彩光芒。 头发被挂在耳后,露出了隐藏在耳内的蓝牙耳机。左耳的耳机,显然不会是左腿有疾,需要长期被手杖占据左手的沈星川的习惯。 很好的设计,展现了她伴侣赤裸裸地占有。 沈星池挪开眼,继续接道:“也是。听说丝弦姐拍了部电影,准备申报国际电影奖,现在正在制作音乐阶段。想必是劳心劳力吧。” 恩爱的伴侣哪有不了解对方行程的道理。可悲哀的是,她们从来没跟这俩字贴过边,行程属于单向输出。别说电影进行到哪一步了,沈星川连电影的名字都不知道。 苏丝弦倒是明明白白地听懂了沈星池的言外之意。这是在点自己和蓝玉烟那段闹得京圈里,人竟皆知的蠢事。 沈二小姐的消息倒是灵通,这刚有几分影子的电影音乐合作,从她嘴里说出来,还能品出几分藕断丝连的意思。 “奖项年年都有评价,孩子的成长可是转瞬即逝呢。”苏丝弦熟稔的与沈星川十指相扣。 这戏只能演到这了,自己再不说话肯定要让对方看出端倪来。 “时候不早了,孩子还在车上等着,我们还得赶在人多之前离开。就先告辞了。” 对着沈星池点了点头,沈星川牵着苏丝弦的手,转身离开。 二人从车上下来,遥遥便见沈初蔚一手握着香菜巧克力的双球冰淇淋,一手被一位头发花白、但器宇轩昂的老人牵着,站在沿街的橱窗前,小声谈笑。 “入秋吃冰淇淋。这就是你们教给孩子的好习惯。” 苏老爷子一边无视自己掏钱给孩子蛋筒上,加码的巧克力球,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姗姗来迟的二位不称职亲妈。 “爸,我可只让她吃一个球的。” 第15章 “别转移话题。小蔚今天可比你们两个不着家,把孩子丢给爹妈的家长勇敢多了。” 不明情况,选择安静闭嘴,两不相帮的沈星川被老丈人白了一眼。 有了人撑腰,沈初蔚将蛋筒举向苏老爷子。 “外公,你也吃嘛。” 苏老爷子慈爱的摸摸他的脑袋:“外公不吃,这是给你的奖励。” 这等变脸速度,沈星川算是知道那晚苏丝弦颇为无奈的话了。 这位在商界叱咤风云半生的苏老先生,是真的巴不得给孩子一个宇宙。 “慢点吃,外婆在家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小酥肉。咱们回家好不好?” “好!” 饭后。 苏老太太让佣人拉着两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沈初蔚去厨房看厨师做小蛋糕了。 “你们知道小蔚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吧?” 化身班主任的苏老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二位家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来,往二人身前一拍。 “孩子这种成绩,你们做家长的,怎么睡的着觉的?!” 沈星川拿过成绩单一看。好消息是没有特别突出的偏科,坏消息是各科都差的十分平均。 “这个分数也不是我考的。主犯现在还在那吃小蛋糕呢。” 苏丝弦平静地果断甩锅。这些年自己确实也没什么睡觉时间。再说,每次自己的大棒还没拿起来,孩子就被您老人家护在身后了,好吗? “哪有孩子不想学好的,关键是看家长怎么教导。”苏老太太将球踢了回来。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己当年怎么没被这等和煦的春光普照过啊! “这种关键时期,做家长的要给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 “怎么?孩子成绩不好,家长就不配离婚了。是吧?” 话赶话的,将尚且未曾告知沈星川的炸裂消息说出了口,苏丝弦瞬间乱了阵脚,不敢去看沈星川的脸色。脑子里一片乱糟糟,左手无名指上原本用来糊弄家长,展现二人情感的戒指。如今,显得格外可笑。 二位原本想借机劝和的老人家,也适时地闭上了嘴,所有人都在等着沈星川开口。 沈星川坐直了身子,语气平静,吐字清晰。 “是我们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对孩子缺少陪伴。我们会再次审慎地,对待我们的婚姻。” 看着苏丝弦那难以掩饰震惊的双眸,沈星川浅浅笑了。 “也请您二老,尊重我们做出的决定。” 第14章 一次交流 苏老爷子轻轻咳嗽一声,对沈星川点点头:“小沈,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看着二人消失在拐角,苏丝弦方才收回眼来。 “怎么还心疼上了?你这可不是要离婚的表现哦。” 苏夫人实在难以理解这一代人的婚姻观念。回想起刚才苏丝弦那张掺杂着愧疚和担忧的脸。现在又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做家长的在这时候不是应该使用:哪有不吵、孩子还小、忍忍就好的三件连招的吗?” 苏夫人优雅的翘着小拇指,捏起花茶,浅浅喝了一口:“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再说,你对外走的不是父母早亡、孤苦伶仃的剧本吗?我可是早早就带入了的。” 苏丝弦扶额望着自家老妈:“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早接受,早和解。” 拍了拍苏丝弦搭在膝上的手,苏夫人慈爱的看着女儿。 “人生路长,跑太快难免错过风景。不如停下来看看。不要为别人超过你而害怕。你拥有比别人更多的,选择任性的权利。” 那边的苏丝弦被浓浓母爱包围的像块泡在牛奶里的小饼干。 这边站在苏老爷子身边,连大气不敢出一口的沈星川则像是被搁在火炉里烤的面包。 老爷子年近六十,精神却依旧矍铄。他一边将上好的宣纸上用镇纸推平,一边说着。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但谁都知道,中间这段日子是最难过的。一面是柴米油盐,一面是花花世界。” 兔绒湖笔在砚台中蘸满墨汁,老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将笔锋上突出的一根杂毛扯了出来。 “当年的沈家不算什么。我选你,是因为你品性和前景。那你知道她当初为什么选择你吗?亦或者说,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她?” 笔走龙蛇,随着最后一点笔锋收提,粼粼墨色凝聚成了一句话: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三十六岁的沈星川和苏丝弦共有过十二年的婚姻,如今只有十六岁记忆的沈星川难以对这十二年,作出评价。 婚姻本就是感情、利益、责任和义务的共同体。幸福与不幸,不过是看哪一项的占比更高而已。 若是让沈星川来选择一段感情的结束方式,她更喜欢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是对感情和生命这段历程来说最好的结局。 在有限的时间内,彼此享受着无限的爱。没有万般阻挠的高潮,没有蓦然回首的唏嘘。因情而起,无情而终。不必勉强,顺应本心,不留遗憾。 苏老爷子拍了拍沈星川的肩膀,叹了口气。 “回去好好想想吧。” 驱车回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在车上就睡的迷迷糊糊的沈初蔚,自觉回房抱着□□熊进入了梦乡,将一片沉寂留给了沈星川和苏丝弦。 二人一番洗漱,肩并肩靠在床头。 床头两盏台灯亮着橘黄的光,将两人照得暖洋洋。 “沈星川。” “嗯。” “你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吗?” 突如其来走心的苏丝弦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牢笼中的蝴蝶。 看着那人泛红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耀眼的眸子,罩上了一层水雾。回想起刚才餐桌上,苏丝弦对父母表现出来的抗拒。她的童年,也不好过吧。 沈星川紧张地断了思路。心中那句哭不能解决问题,实在难以出口。 “我、我明天和小朋友交流一下,然后制定一个学习计划。至于,婚姻问题我、我……。” “你要负责到底哦。” 等等?这是又演的哪一出啊?沈星川结巴地问道:“负、负责什么?” “教育问题啊!放心,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单了呼吸机、心脏起搏器和除颤仪。放心上吧!” “……。” “晚安。明天记得早起哦。”苏丝弦抬手关灯,顺便对呆若木鸡的沈星川露出一个浅浅微笑。而后缩进被窝里,没了动静。 哭,还是能解决问题的。沈星川苦笑一声,抬手去关灯。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之中,沈星川脑中神经猛地一抽。 滋!她的脑中像是有电流闪过,将她带到了一处空间。 空中平白生出一股海腥味的风,浪花舔食着礁石,溅起的飞沫星星点点粘连在落地窗上。 灰暗房间的地毯中央,坐着一个女人。及腰的长发如瀑一般遮住了脸上的光景。瘦骨嶙峋仿佛轻轻一捏便能像纸张一样褶皱破碎。 女人背对着亮着红点的监控,用长长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左手无名指钻戒上,早已松动的钻石。 突然,她站了起来,用口香糖将钻石粘在了落地窗上。 嘎吱刺耳的拖拽声在沉闷的时空中响起,在床底拖出藏匿许久的灭火器被她用双手拖拽出来。 砸门的声音猛地响起,咔咔的撬锁声此起彼伏。 堆在门口的一系列重物,发出阵阵悲鸣。为她争取了时间。 在这一刻,她像是日复一日推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在被岁月吞噬了精力和热忱,被黑洞榨取希望后,奋力的拖曳着重物,去寻找山顶的最后一丝光明。 砰地一声巨响,落地窗上出现了如同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纹理。 而垂垂老矣的门,也承受不住生命的最后一丝波折,四分五裂的躺在了废墟之中。 穿着黑衣的人像是一排排坟墓矗立在离女人几步远的地方,沉默的注视着她。 女人站在碎成诡异形状的玻璃前,那些稀稀疏疏的尖刺,如同地狱中生出的荆棘。 而那一轮圆月,看尽世事般悬在海平面上。 沈星川看着那个女人转过了身子。她撩起了额前的长发,露出了和自己一样的脸。 她突然看着自己笑了,眼睛亮的可怕。沈星川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禁锢在女人的躯壳之内,躯壳带着她,向后朝着黑黢黢的海坠落下去。 “沈星川!沈星川!” 耳边传来苏丝弦急切地呼唤,仿佛一条救生绳,将她从溺亡之海中,拉扯了出来。 她睁开了眼,对上那双着急的眸子。 “你记起了什么?” “没……。” 苏丝弦顿了几秒,而后转身去摸床头灯开关。 啪的一声轻响,床头的台灯亮起。 第16章 面若寒霜的苏丝弦靠在床背上,双手环胸,也不去看沈星川,只直勾勾的看着墙尾上孤零零亮着的小黄鸭夜灯。 二人就这么一躺一坐僵持着。仿佛只要沈星川不开口,这灯就没有熄灭的一天。 反正也是不用睡了,沈星川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沈星川。咱们好歹十二年风风雨雨的过来,虽然没什么爱情,但战友情还是在的。我想着咱们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离婚,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 苏丝弦微微垂着脑袋,鬓边的发丝遮住她大半张脸,看不清悲喜。 沈星川偏头看着她,解释道:“我没有怪你。” “你有!”听着这人半天才憋出的废话,苏丝弦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明所以的沈星川全然不知自己哪里表现出了不好的情绪。 “你撞到地板之后,明明记起来了我们的婚戒。你不信任我……。” “只是关于我们对一次见面的一些碎片化的记忆。” “在茶楼那次?” 沈星川点了点头。 “咱们约法三章。以后你想起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的行程安排也会给你一份。这段时间,坦诚相见,继续合作。” “好。”看着那人伸到自己身前的小拇指勾,沈星川将自己的小拇指搭了上去。对小学生来说有些幼稚的约定方式,对于她们来说刚刚好。 灯再次关上,二人躺在床上。 苏丝弦偏过头,看着枕边沈星川的侧脸,颇感兴趣地问道:“所以,你梦到什么了?” “我……跳海自杀了。”沈星川闭着眼睛,挑重点回答。 “你当我小学生呢?我们才拉的勾。” “我没有……。” “你有!” 第二日一早,在周末向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沈初蔚,正昏昏欲睡地坐在桌前打着瞌睡。 沈星川坐在她对面,正拿着她这学期考过的几张数学卷子细细看着。 “要不您使用一下流行了数十年的激励教育方式,给孩子一点学习动力。我有一张小礼物清单,您要过目吗?”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沈星川将一张张试卷摊开,放在沈初蔚眼前。试卷上用蓝笔圈起来的题目格外扎眼。 “简单的题目,你的正确率不到一半。但在一些综合运用,甚至参杂了奥数思维的大题上,你的解题思路明明是对的,却总会在最关键的一步上出现计算错误。” 沈星川端着杯温热的豆浆暖手,对着眼神躲闪用叉子戳煎蛋的沈初蔚说道。 “你不需要学习的动力,你的学习没有问题。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沈初蔚支起身子,一手托着下巴,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用惨淡的成绩,吸引不着家的家长对孩子的注意,不是留守儿童常用的办法吗?” “你很理解我和你妈咪的工作,以前的成绩也一直很稳定,只是这个学期开始出现的波动。我和你妈咪想了解一下,是你在什么地方发生了思想的转变,而我们没有关注到的吗?” “你昨晚应该知道了吧?” “什么?”沈星川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 沈初蔚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舔了舔唇上挂着的香甜牛奶渍。天真纯良的眸子,在这一刻满是宝剑初拭的锐利。 “你们,准备离婚的消息。” 第15章 一夜生活 沈星川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边细细思考着刚才的对话,一边打量起对面一脸纯真无邪嚼着培根,对在厨房忙活的阿姨娇声娇气撒娇,希望能再来一片的沈初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初蔚耸了耸肩,一脸平静的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教过我的,看人先看眼。所以,我在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发觉不对劲了。” 没想到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沈星川苦笑一声。这八百个心眼子的家庭教育,没想到如此到位。 “你让我去水云间点菜的时候,是在试探我?” “一半一半吧。原打算是给您二位的悲惨关系,上点好孩子牌润滑剂,没想到……。” 沈初蔚抓着耳朵,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轻轻挠了几下。而后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压低声音悄咪咪地问道:所以老沈,你是失忆了吗?” “嗯。发生了车祸,然后……。” 啪啪啪!沈初蔚一边叼着生菜,一边鼓掌加恍然大悟的点头。 “车祸失忆,您这是古早韩剧女主的配置啊!” 看着显得不怎么聪明的自家崽。这时刻就来的爆棚演技,活脱脱一个小苏丝弦。 沈星川扶着脑袋,为此等家庭配置沉默了一分钟后,问道:“你妈咪似乎没有觉察到,你的这些想法?” 沈初蔚一脸无奈:“你说过,不需要我刻意去做一个迎合别人看法的好孩子。偶尔给苏女士惹一点小麻烦,让她解决。可以很好的缓解她因对我缺少陪伴,而产生的深深愧疚。” 意识到自己不该以成年人对孩子的方式来对待这个小家伙。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沉静幽深的目光落在沈初蔚身上。 “所以,你想要单独跟我谈些什么?” 沈初蔚一把抓过沈星川搁在手边的手机,点了两下,递回来。 “我妈那个穷得天天穿破洞牛仔裤,在国外桥洞下卖唱的前女友回国了!还要给我妈的电影配乐诶!万一她们一个旧情复燃……。” 歌后蓝玉烟回国的热搜文字配上被堵在电梯口的美人回眸冷脸图。网友在diss无良代拍和呼吁理智追星的同时,对姐姐发出了阵阵姬叫。 沈星川着实难以将一个穿着时尚,配饰潮流的女人和“桥洞卖唱”一词联系起来。 配乐。电影……。她好像明白了那天沈星池话里有话地暗示。 “以我对沈女士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你提离婚。咱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举消灭敌人再生力量!妻妻双双把家还!” 看着沈初蔚计划通的灿烂的笑容,沈星川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们做出离婚的选择,和这位近期回国的女士应该没有多大的关系。没有爱情的婚姻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痛苦的。如果你妈咪有喜欢的人,我希望……。” “希望个鬼啊!”声音怒而拔高的沈初蔚,下意识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回头望了一眼楼梯,见没有动静,才放心的扭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开口。 “我说了这么多,您还没感觉到吗?” 不知所以的沈星川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沈初蔚对自家老妈那比雅鲁藏布江峡谷还要低的情商痛心疾首:“你喜欢她啊。” “我?未成年……不能早恋啊。”没由来的被下了定义,沈星川结结巴巴半天蹦出句话来。 “啊!当二位的崽,我也很绝望啊!你们……。” 仰天长啸的沈初蔚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沈星川给她疯狂使的眼色:危机正在靠近。 “绝望?绝望什么?”睡裙裹着玲珑躯体,蓬松的长发托在肩上。苏丝弦拢了拢披肩,双手环胸,迈着死亡的步伐走向大放厥词,结果被抓个正着的沈初蔚。 “是空运的纽西兰牛奶不好喝了,还是和牛培根不好吃了。” 苏丝弦瞥了一眼沈星川,经典语录脱口而出:“一天天的,都是你给惯的。” 里外不是人的沈星川一边认命般地点点头,一边替苏丝弦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在沈初蔚木然的绝望眼神中,苏丝弦像个铁面判官一般在沈星川身旁坐下。 “你不是说我们对你的关心不够吗?今天我就好好关心关心你!拿出你的卷子,我们好好陪你学习。” 沈初蔚一脸头疼看着在自己对面排排坐的两尊打定了主意一般,想要超度这只小学鸡的二位大神。闭上了嘴,拿着笔在卷子上圈圈画画。 沈星川从书房淘了一本经济学入门的书籍,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批注,足以见自己当年学习的有多认真。 没了手机这等娱乐设施的加持,苏丝弦只能拿了几卷前些日子送到她手里的本子,挑开一页看着人物小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沈初蔚那张磨磨蹭蹭写到填空题的数学卷子还没翻面,苏丝弦便悄默声地打了半个哈欠。另外半个在沈初蔚和沈星川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这那里是休假啊,分明是在相互折磨。苏丝弦恶狠狠的在心里将手中这三生三世的虐恋剧本打了个叉。 好不容易应付到晚上,苏丝弦把叫嚷着没到十点孩子不要睡觉的沈初蔚提溜进了房间。沈星川将床头的小熊塞到崽子手中,示意赶紧睡觉。她感觉苏丝弦身上的怨气快要掀翻屋顶了。 拖着一身疲惫躺在床上,沈星川昨晚本来就没睡好,如今一沾枕头,眼皮就直打架。 “沈星川,你说我们要不给她报个辅导班?” 第17章 沈星川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在苏丝弦听来格外敷衍。 “算了算了。大不了让她以后靠脸吃饭!”索性摆烂的苏丝弦翻身将被子卷到自己身上。 睡的迷迷糊糊的沈星川感到一片凉意,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知触发了什么,白日里沈初蔚那句你喜欢她,在脑中循环播放,更睡不着了。 而因为辅导孩子英语语法,差点被气的上呼吸机的苏丝弦换了好几个姿势都睡不着,一个翻身正对上沈星川那双望着她的眸子。 如此良夜,星川在眸。呼吸近咫尺,手可摘星辰。 “苏小姐……睡不着吗?” 苏丝弦一手支着脑袋:“嗯。很久没有体验过夜生活了?” “夜生活?” “就是……夜生活啊~”苏丝弦眼珠一转,笑得跟得逞了的狐狸似的,语气暧昧的凑到她耳边低语:想跟姐姐一起体验吗?” 感受着耳边的热意,沈星川紧张的瞳孔地震:“不……不想。” “不。你想!” 啪地一声,床头灯开了。苏丝弦翻身下床,望着抬手遮光的她,不容拒绝的说道:“起来!姐带你去浪!” 换了一身低调的装扮的二人,准备狗狗祟祟坐电梯去地下室。 谁料电梯叮咚一声打开的同时,一只沈初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小熊玩偶冲到了电梯门前,摇着尾巴恳求道:“妈咪,我今天乖乖写完了作业,你们带我一起去玩嘛!” 见苏丝弦无动于衷,沈初蔚的星星眼开始攻击沈星川。果不其然,不出三秒,沈星川便迅速动容。 “她……。” 话刚出口,就被苏丝弦一个冷眼给瞪了回去。 “睡不着就自己去影音室,循环播放粉色吹风机。”苏丝弦点了点沈初蔚的脑袋。 沈星川眨了眨眼睛。粉色吹风机?现在的小孩子看的都是些什么成精的东西! “长大之后的我冷漠无情、宛如机器!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今晚发生的惨剧。你们想看到这样的崽吗?” 捏了捏沈初蔚的脸,苏丝弦威胁道:“道德绑架对我是没用的。” 沈初蔚亮出了她的手表:我已经留下证据了,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群发给外公外婆还有大花姐姐。” 苏丝弦扶额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去换衣服吧。” 沈初蔚一溜烟的跑出电梯,还不忘回首将一个挂着小熊装饰的钥匙扣丢给苏丝弦:“开我的车!” 车库的角落里,停着一辆国内早已停产的阿笠博士同款的甲壳虫。 沈星川看着家里唯一掌握驾驶技能的人:“她的车?” “嗯。”车库的车子定期有专人过来维修保养。但出于安全,苏丝弦还是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车子的状况。 “这丫头前几年沉迷柯南,某人大手一挥从国外空运来的。” 苏丝弦用唯一干净的小拇指将频频遮挡着视线的发丝勾在耳后,想要将头发扎起来,却发现身上没有头绳一类的东西,轻轻啧了一声。 “听苏小姐这话,车是我买的。” 听着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苏丝弦没好气的嗤笑一声:“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动了动嘴皮子,钱可是我出的。” 转过身来,正预备和她探讨一下教育方法问题,就见沈星川一手将自己衬衫领口装饰用的丝巾结轻轻挑开。滋啦一声,丝巾滑过领口布料的声音格外好听。 看着递到身前的丝巾,苏丝弦抬起手向她展示了自己指头上的污渍:“麻烦喽。” 而后背过身去,将头发的造型权交给沈星川。 沈星川将手杖靠在车边,用丝巾充作头绳,将如瀑般的发丝疏拢到一块。 “我说沈星川,她要是哪天突发奇想上天看看,你是不是还准备在月球给她造个空间站?” “如果她的志向是为了人类的发展,而我们又刚好可以提供资金支持的话。” “可得了吧。咱家小祖宗的梦想,就是靠脸吃饭。” “也算……一技之长。” 简单的马尾,胜在丝巾的装饰点缀。苏丝弦对着车窗正打算欣赏,可是视线却不自主被玻璃中映射出的景象吸引。 没了丝巾的阻拦,那敞了两颗扣子的领口,此刻正露出一片雪白。 没有来的心头一燥,苏丝弦扭头开口:“把扣子扣好。” “嗯?”沈星川一愣。 见那人没有动作,苏丝弦一边想着自己是上辈子欠了这位祖宗的,一边上前将那两颗碍眼的扣子扣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衣衫不整。不知道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啊!” 沈星川颇为认同地颔首,视线顺势落在苏丝弦左侧的脖颈上。 苏丝弦的上半身倏然僵了,她不敢动作。 中年伴侣在成年人的真·夜生活中,总是会有一个心照不宣地触发暗号。 当那清心寡欲的眸子从文件上挪开,牢牢落在自己的沐浴后被水雾晕染出粉色的脖颈皮肤上。自己尚且还要装上一装。靠在床头,刷上几分钟无聊的微博。差不多的时候,便将手机一丢,将自己裹进软乎乎的被子里。等着灯落下和身后脖颈处传来的热意。 但这旖旎风光和灼热气温并不存在与此时此刻的地下室,一手污渍的苏丝弦和号称自己未成年的沈星川身上。 抬手将她耳垂上的挂偏了的星钻耳环银链流苏顺了顺,沈星川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妆容整洁,与君共勉。” 第16章 一只玩偶 京城连夜都暗的比别的地方晚一些,甲壳虫在长安街上慢慢爬着。 苏丝弦一摸口袋,这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忘在了房间里。 “用手机吗?”沈星川适时的递上了手机。 红灯快过去了,苏丝弦只能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指挥沈星川拨了个电话。 接连打了好几个,那边终于高抬手指点了接听。 “不买保险不借钱,再打我报警了!” 沈星川甚至来不及对自家小舅子开口,那边便只剩下了忙音。 “小蔚,打电话给你小舅舅。” “哦。” 这回电话倒是很快被接通了。 “hi~老舅!” “大侄女!你就放心吧!蓝玉烟的消息,我绝对密切关注!绝对第一时间报告给你好不好!你舅我现在生死时刻呢!不说了啊!” “蓝玉烟……。”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如同加了八倍镜的狙击枪,将百里之外火急火燎准备挂电话,投身刺激战场的谢淮安,瞬间爆头。 “姐!我俩一片为了您婚姻生活的丹心可昭日月啊!” 那可真是谢谢二位为我的婚姻危房添砖加瓦啊!暗自腹诽的苏丝弦面若凝霜,眉头紧蹙。很显然这是一段她不愿提及的往事。 蓝玉烟……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沈星川下意识看向苏丝弦,却正对上她斜眼偷瞄自己。 二人格外默契地移开眼去,谁都没有说话。 透过后视镜,看着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车底盘的沈初蔚。苏丝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自己更年期早到,急需太太静心口服液。 “老地方。给我买两张你主演的《燃海》,再买一张熊熊历险记,发到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手机里。” “哦哦。姐,你换手机号了啊!”谢淮安立马退出游戏,打开购票软件。 苏丝弦不想再对自家愚蠢到连数数都不会的弟弟说话,沈初蔚恨不得将自己举着的电话手表丢到垃圾桶里去。 尴尬了数秒,沈星川只得开口。 “那个号码……是我的。” 手机砸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响彻车内。 谢淮安呆愣了数秒,回想了一分钟前发生的事情。 他挂了代言商头子兼姐夫的三个电话!顺便问候了二位姐姐岌岌可危的婚姻!最后还细致入微的提及了老姐那个万恶的前女友!真是六到家了! 虔诚的跪在地上,用手机颤颤巍巍的加了几分钟前不屑一顾的号码,将购票信息发了过去。 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飘回床上。 到的时候,已然快十点了。苏丝弦把车停在路口,让二人先行进去。 沈星川看着微信上的取票信息,向沈初蔚询问自家影后深夜秒变叛逆小孩的行为原因。 沈初蔚正拿着一颗不知从沿路的哪个小店门口顺过来陈皮糖,费劲的扯着包装。听着问题,下意识回答。 “老妈每次有心事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看电影催眠一下自己。” 心事……。 也是。要应付准备离婚的妻子突然犯傻,一面又要操心孩子的间接作妖,还有忙不完的工作……。 这段时间里,所有糟心事儿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难怪会睡不着……。 卡兹。出票机将票吐了出来,沈初蔚熟门熟路的拿着票到洗手间去蹲点执行特工任务了。 第18章 一群戴着应援手环,拉着横幅的小姑娘们,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将影院的休息区占据了一大块。 电影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开场,沈星川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几个小姑娘见她盯着燃海的广告牌发呆,便顺理成章的将她归为一类,连忙上前将应援的手环递给她。 “姐姐!你也喜欢我们《燃海》吗?可歌可泣的兄弟情了解一下!” “兄弟情?是桃园结义那种吗?”沈星川接过手环,仔细端详这两位男主的卡通头像之间画着的大大爱心。 那小姑娘捂着嘴,笑意从眼睛里冒了出来:“关羽可不会对刘备这样哦!” 这边,接头成功的二人一头一尾坐着扶梯上来。苏丝弦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将棒球帽子压得更低。贴着墙边走到人群熙攘的影院购票处。 正准备掏出手机和沈星川发消息的沈初蔚突然感到自家老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一个探头,就看到原本应该孤单寂寞冷的老沈,正在围着她的小姑娘堆里谈笑风生。 一姑娘西子捧心,仰天四十五的说道:“但论电影本身。我还是更喜欢蓝玉烟和苏丝弦演的《山外山》锦瑟cp我永远的痛!” 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以示安慰,另一个姑娘扭头问道:“对了姐姐,你有追过喜欢的明星吗?感觉你那个时候的社会比现在还开放一点吧。” 沈星川的记忆中还真没有为哥哥痴,为姐姐狂,这般难以忘怀的记忆。唯一一次,还是前段时间在网上搜索苏丝弦演艺履历年表的新手行为。 “苏丝弦吧。” 这家伙居然是我粉丝?青天白日听到了鬼话!正准备离开的苏丝弦止住了脚步,转了转棒球帽子,耳朵竖起。 “啊啊啊啊!姐姐!你追了她几年了!”仿佛找到新大陆一样,一群姑娘凑到她跟前问道。 听着小姑娘的话,沈星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自己当时是苏丝弦的粉丝!所以在得知自己要和她结婚的时候,内心才会这么激动!如果从那时候算起的话……。 “十多年吧。” “十多年!天啊!那岂不是从她出道就开始追了。姐姐,你一定很爱她吧!”小姑娘的声音将一众cp粉引了过来。 看着宛如主婚司仪一样的追问爱与不爱的小姑娘,沈星川脸上露出一个礼貌又带有疑问的笑容:“这算……爱吗?” 一众追星人和沈初蔚疯狂点头,脑中响起音乐:如果这都不算爱! 还爱呢!回想起这十几年来某人处处跟自己唱反调,丝毫没有过的粉丝自觉,苏丝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苏女士,我想玩这个!” 沈初蔚看着影院对门那闪烁着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游乐场所,两眼放光。 “行,给你妈发消息,让她待会儿过来。咱们错峰出行。” 反正也还有半小时,苏丝弦索性大手一挥,领着两眼放光的自家崽子,试图豪气干云的整上两小箩筐的游戏币,给此地的老板上上课。 沈初蔚立正敬礼,身后要是有小尾巴,现在估计能转的跟陀螺似的。 拿出手机正想付款的苏丝弦,这才发现这手机居然连支付宝都没有!微信钱包更是空空如也。 调好界面,准备扫码的服务员,看着这对神神秘秘的母女开口道:“女士。您要兑换几个游戏币呢?” 苏丝弦对她报以一个笑容,而后偏过头,一手搭在沈初蔚肩上,压低声音说道:“组织需要你!江湖救急!” 沈初蔚啧啧两声,一副你们果然是表面妻妻的表情:“不是吧,沈女士。你居然连老沈的支付密码都不知道。她午夜梦回都不说梦话的吗?” 你觉得一个连微信都是现学的人,会用网银吗?只有你会在睡觉的时候报自己的期中考成绩。 “……。” 滴,支付宝到账二十的声音响起。 沈初蔚捧着装二十枚游戏币的粉色塑料小篮,可怜巴巴的眨巴着眼睛:“孩子每个月只有那可怜的一千块钱零花钱呢!” “据我所知,现在还没到二十号。”对自家崽子用金钱衡量的母女情的行为,苏丝弦痛心疾首。 沈初蔚委屈,但她还不能说。她不要买熊熊周边的吗?不要狗狗岁岁去吃两个球的冰淇淋的吗?这二十块可是精打细算之下,她能为二位母上的感情复苏奉献出的全部经费了。 看着一女青年扛着一麻袋的娃娃,昂首阔步,终于离开台子的时候。 苏丝弦下定决心,决定用手中仅有的八个币(其他被不孝女拿去□□赛车游戏了)征服这台娃娃机。 第一个币,给小小的娃娃机里面的小挂件们一个小小的震撼,爪子还未伸下,便已结束。 两个币,苏丝弦逐渐掌握技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恶!三个币,苏丝弦决定缩小范围,天下江水,只取一瓢。 用小花腿软败北,同辈演员避其锋芒,导演们大为称赞,微博热搜预定的孤注一掷,目不转睛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只小鹿形状的玩偶钥匙扣。然后,一个按钮下去,宣告败北。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眼看抓手不慎牢固的抓住了小鹿的脑袋,摇摇晃晃的向着出口方向滑动,胜利近在眼前的时候。 “你喜欢这个吗?” 沈星川那万恶的资本主义声音竟在耳边,苏丝弦和机器为之一抖,遂小鹿落下。 “消遣时间而已,你看着点那只崽子,我上个厕所。” 说罢,苏丝弦将手中仅剩的两枚硬币气鼓囊囊的塞到沈星川手中,头也不回的去了厕所。 等回来时,便见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将毛绒玩具从取物口拿出,对站在一旁的沈星川微笑点头。 “谢谢。” “不客气。” 二人正说着,那女孩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看着全副武装将自己裹的严实的苏丝弦走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嘴角是难以掩饰的弧度。 沈星川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女孩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走了,未了还回头对她做了个加油的的动作。 “以前没发现,你的同性缘还真是兴旺啊。” “我只是向她请教了一下抓娃娃的技巧而已。” “哦。那我的钱是被用来当学费喽?” 沈星川转身,将塑料小篮子递给苏丝弦。 看着多出来的一个硬币,苏丝弦眨了眨眼。 “你哪来的钱?” “刚才,风险投资了一下。”沈星川指了指那台里头钱币叠得跟小山似的游戏机。 接过塑料篮子,潇洒地挥霍了两个硬币之后,苏丝弦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摇杆。 “最后一个了,不展示一下你刚才的学习成果吗?” “喜欢的人玩,获取的乐趣更大。”沈星川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这只小鹿了,我想要你抓的那只。”苏丝弦将篮子里的最后一个硬币揣进兜里,而后对着沈星川摊手,笑眼盈盈。 “你怎么知道的?” 略带惊讶的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外套内兜里拿出自己先前抓的小鹿挂件,递待苏丝弦手中。 按了按小麋鹿凸出的红鼻子,苏丝弦笑而不语,转身去揪沉迷赛车的自家崽子。 她当然知道。在别人劝说你不要撞南墙的时候。沈星川会遵照你的想法,叫好救护车。而她的身后,是为你准备的新道路。 第17章 一次亲吻 等到她们那场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偌大的观影厅里,只稀稀疏疏的落座了几个人。 她们坐在一个角落的座位上,沈星川看着手机上沈初蔚发来的入场消息,对苏丝弦点了点头。 二人这才放心的靠在椅背上欣赏起电影来。 龙标过后,是长达一分钟之久的黑屏。 电流的嗡嗡声一瞬即逝,震动的手机叫醒了黑暗中沉睡的人。那人挣扎着抬了几下眼皮,忽明忽暗的屏幕上终于见到了一片亮。 乡村大巴车那被灰层包了浆的窗户玻璃,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衣服在上头擦出了一条细长的干净区域。 乡下的路癫的足以让人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而这块区域却总是能刚好能框住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如死灰一般的眼神。 大巴驶过一块高地,不远处大海的波浪只一瞬划过少年的眼,却让这片死水重获生机。一切的声响、颜色、气味瞬间绽放。 车厢内。句句脏字的电话、男人裤脚洗刷不净的黄土尘埃,劣质的染发膏味道从中年女人的卷发上溢出。 他叫小宋,最讨厌白色,最喜欢蓝色。得了艾滋,命不久矣。所以选择来到这片能看见海的地方,完成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部小说。 由于这个过于吓人的病。即便小宋愿意将这半年的房租加到帝都的水准,也没人愿意将空置的屋子租给他。 在村长的帮助下,他见到了愿意将房子的二楼租给他的人:一个刑满释放的前科犯。 第19章 没人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也没人想去问。总归在他出现时,村里的破落户、街遛子们都觉得自己的腰板硬了几分,得以用平日难得用上的眼神在背后指指点点。 但对于小宋来说。他俩一个病人一个犯人,谁也别笑话谁。屋子在村子的最角落,人在镇上的工地打着零工,早出晚归。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符合小宋的需求。 这对不得拜的街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能依靠屋内唯一的一条大黄狗了解彼此的消息。 早上,狗叫一声,是男人出门了。晚上,狗叫一声,是男人回来了。 然而,一场暴雨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转折。 男人急匆匆的回来蹚水救灾。刚一进门,便看到大黄用脑袋将小宋好不容易抢救出来的物件拱到水里,而后颇为惬意的狗爬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小宋。 一个没忍住,男人的扑哧声钻进了小宋的脑袋。 生死看淡的小宋不知哪根经被挑了,国粹张口就来:笑屁啊!被淹的是你家! 男人也不打算忍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而后,就像是上了油的自行车一般,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多。 小宋不敢跟他聊过去,男人不敢跟他谈未来。索性,他们将重心放在了现在。 天气好时,他们会坐着小破船出海钓鱼、在深夜去爬那座叫做望海的山,看着红日从海面上升起。 男人说村里以前有个习俗。每当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村民们会在晚上驾着船,到海中央去放烟花。就像是……。男人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小宋笑的眯了眼睛:就像是像是星星飞到了天上,又落到了水里。 男人连连点头,初升的太阳暖暖的照在他的脸上。 镇上又有人要修房子了,男人恢复了起早贪黑的作息。 而小宋也敲完了最后一个字,让服役十年的电脑正式宣告退休。他摇了摇药瓶,数了数里面和这个夏季一样所剩无几的药片。 像是狗会在生命尽头离开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静等死一样,他突然想要离开了。仿佛只要他离开,这片海域的夏天便永远不会结束。 但是,他又很想看一看那像星星一样的烟火。 于是,在决定离开的前一晚,小宋背着行李独自一人爬上了望海山,看着大海被黑暗吞噬。 他感觉海水像是沥青一般,自他的耳朵和鼻腔灌入。刺痛又粘腻的夏季,桎梏住了他的整个人生。 在他即将转身的瞬间,海上倏然亮起烟火。就像他说得,是星星飞到了天上,又落到了水里。 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男人穿着洗到翻毛边的白衬衫,毫无芥蒂的向自己伸出了手,声音醇厚得如同大提琴:你好,我是你的房东。莘海。 自己愣了数秒,才颤巍巍着指尖,将手递过去:“你好,我叫宋燃。” 我叫宋燃,最讨厌白色,最喜欢蓝色。这个成天穿着白衬衫,叫莘海的男人,点燃了海,照亮了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眼蓝。 片尾音乐适时响起,之后便是拍摄和制作时的一些小剪影。 听着第一声哼唱时,沈星川看着苏丝弦戴墨镜的手顿了顿。而后,她便在后期音乐负责人的姓名表上,看到了蓝玉烟的名字。 不知是因为片尾的音乐太过沉醉,还是早已被这文艺调调的电影哄的半睡不醒。本就不多的观影群众们都打定主意,直到字幕上的制作人员名单全部放完才肯起身。 “我先去开车,待会儿在那个路口碰面。”苏丝弦轻声说道,而后她们擦肩而过,各自离开。 “宇宙里一定存在熊熊星球!”沈初蔚拿着熊熊历险记的纪念贴纸傻笑,丝毫没有困顿的样子,像极了刚才的追星一族。 “啊?” “都是因为你不相信光,熊熊超人才不会来的!” 正当沈星川艰难理解现在孩子的脑回路时,她兜里的手机不要命似的响了起来。 那头的王大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沈总,丝弦在哪里?我打不通她手机!” “我们在影城这边,现在准备回家了。” “救命!现在那边有一堆狗仔!”王大花的吼声刺激着沈星川的耳膜。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苏丝弦躲在露天停车场的一处隐蔽拐角,看着被长枪短炮围堵的沐晴和秦朗。 一个是三十出头还走清纯路线实则八百个心眼子的顶级白莲花,一个是和自家欧豆豆演了刚才那部电影的男人。 作为一部三年前的小成本电影,本就是为了迎合那时候流行的兄弟情市场导向而拍摄的。 但二位男主却没吃上这口红利,一纸文件,风向改变。 眼看着凭借电视剧《归家》与沐晴搭档的“莘海”一举翻红成了如今的视帝秦朗。刚入电影行的“小宋”成了现在的当红小鲜肉谢淮安,这部电影才着急忙慌的上映捞钱。 这边,狗仔巴不得将话筒怼进他们嘴里。 “请问秦先生是和沐小姐在约会吗?” “你们看的电影是《燃海》吗?” “沐小姐,您觉得电影怎么样呢?” 带着电视剧cp看电影,娱乐指数百分之五十。看的是自己拍的男男cp电影,娱乐指数百分之百! 要是再被狗仔发现自己,那可就不仅仅是娱乐了。估计缺德乐子人能连夜出分析视屏,来说明他们之间的恶缘情仇。 苏丝弦摇了摇头,她是真不想在这三角关系里面参合一点! 小心翼翼挪到车边,一摸裤兜,发现挂着车钥匙的熊熊钥匙扣,不知何时不见了。 偏偏这时候,一道车灯打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眯着眼,去看是哪路来的神仙做得好事。可惜那车瞬间将车灯灭了,不过这段时间也足够狗仔们反应了。 “苏丝弦!” “车里的人是蓝玉烟!” 三角关系秒变五角关系!狗仔们两眼放光,今晚无论从哪位口中敲出一句话来,都是爆款新闻! 苏丝弦七拐八拐的躲到了影城对面的一处胡同里。她微微喘着气,一边想着是该好好健身了,一边想着要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狗仔们的跑步声越来越近,当她准备抬脚的时候,一只手从胡同的树后探出,将她拉入了树与墙之间的那方窄处。 眼睛尚未适应此间的昏暗,扑鼻而来的熟悉沉香味道,却早已将来人的画像呈现在她眼前。 “沈星川?你!” “嘘。” 不知何时到来的沈星川眼疾手快地解开了她脑后的发带,失去束缚的发丝如同初雪一般散落。而后带体温的宽大风衣罩在了她的衣外。 苏丝弦看着那人向外窥探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道她们此刻的距离有多进一般。 好在狗仔们拐了个弯,去了另一条道。二人得以松了口气。 “靠得这么近,是想接吻吗?”苏丝弦眼中含笑,确是全无情谊。 沈星川愣了一下,正想要后退一步。却被突然传来的野猫踩碎屋瓦的动静一惊,牢牢不动,任由她的接近。 “小朋友可别早恋哦。”温暖的气流夹着水汽浸染着沈星川染上寒意的耳朵。只一瞬间,粉红的颜色便爬了上来。 “苏小姐,就生理年龄来说,我比你大上两岁。” 借着月色投下的一点光亮,苏丝弦偏头看着她眼中的慌乱。 “哦,现在不装嫩了。” 沈星川的眼眸闭上又张开,满是无奈。 “狼来得多了,可信度就没了。” 就在二人准备离开时,已然消失的狗仔们又赶来了这处,苏丝弦连忙将她的脑袋扳回来。 沈星川只感觉一手轻轻覆盖在她的脸颊,大拇指滑过她挺巧的鼻梁,悬在唇前。 啪!手杖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沈星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苏丝弦的脸倏然在视网膜上放大,宜人的香气瞬间迸发进鼻腔。 千钧一发之际,沈星川的手抓在了不知年岁几何的树干之上,稳住身形。预料之中的拥抱,并没有发生。 像是电影的借位吻戏一样。她的唇落在了苏丝弦冰凉的指腹上,而指背则覆盖着苏丝弦的嘴角。 泛白枯槁的树叶不偏不倚的落在她们触碰相交的地方,遮住了彼此对望的眼。 杂乱无章的电线在水泥柱上缠绕,叶子落了大半的老榆树后,她们亲吻了一树秋色。 第18章 一场私奔 狗仔们是如何也不会料到,苏丝弦在被追赶的路上,尚且有心思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做出这等旖旎之事。 加上天色昏暗,他们也只会当这对挤在树后,旁若无人的交吻之人,是一对热恋的情侣罢了。 缠绕在老树之上的灯发出卡兹卡兹的电流声,像是堵塞了许久的生命迎来了回光返照的一刻。 树叶带着秋意落下,看着对面之人陡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眼睛,苏丝弦呼吸一滞。 第20章 whiser总裁和s姓三字女演员街头拥吻的词条,在明日能否力压狗血四角恋情,成为热搜爆款。一举干翻微博,让程序员周末加班的种种关键,都悬在了灯泡是否亮起的问题上。 红色保时捷嘎吱一声停在不远处的巷口。惨白灯光打在单行道的宽窄巷子里,像是出鞘的利剑在划破黑暗的同时,将自己的掌心刺出了一滴血。 狗仔们顶着刺眼的灯光望去,保时捷驾驶位的车窗落了下来。蓝玉烟的脸在灯光下,宛若瓷器一般泛着釉白色。 她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也不抽,只将那只夹烟的手搭在窗外。感受着尼古丁随风飘进自己的鼻腔。不消片刻,车内的香薰便被烟草味压过了风头。 树上悬挂的灯卡兹一声,终是亮了起来,将树后拥抱二人的身影拉出老长。 沈星川瞬间回过神来,下意识用手拖住苏丝弦的后脑,将人往怀中一按。一双眼如同沙漠的孤狼在夜晚射出寒光,迎上蓝玉烟审视的眼神。 蓝玉烟看着那如狼一般守护着自己猎物,不容侵犯的眼神。轻笑一声,将烟往嘴里一送,贝齿轻咬,深深吸了一口。 她的眼睛被秋风刺挠得有些酸。这些年来,北加州海岸城市的暖风,将她吹的早已忘却了京城的四季。白天短裤短褂,晚上有条牛仔裤和一件夹克就齐活的穿搭,让此刻身上的衣物成了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狗仔尚未反应过来,事实便如戏剧一般发生了。 一位用深色外套遮掩着头部的女人,从巷首一侧最近的小道中跑出,有意无意的在车子后座车门前停了几秒。而后方才拉开车门,快速落座。 这些欲盖弥彰的线索,在各位狗仔心中连成了一个人的名字:苏丝弦。 蓝玉烟透过如潮水般向她涌来的记者们的身影缝隙,看着树下静静拥抱在一处的人们。她和沈星川没有见过,却在这一刻成了誓死方休的多年宿敌。 狗仔们将长枪短炮挤进了落下的窗口,试图拍到后座的那尊神仙。 “蓝小姐,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苏小姐,请问您……。” 蓝玉烟取下嘴中的香烟,将它按在离自己最近的话筒上。 那名狗仔明显愣住了,只听得吱的一声响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蓝玉烟一脚踩下油门,跑车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在黑沉的夜里。 狗仔们不管不顾的抬着机器,一路小跑的跟了上去。 重回寂寥的小巷里,苏丝弦闻着那人肩胛骨处淡淡的沉香味,奔波许久的紧绷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她抬手自背后拍了拍沈星川的肩膀,像是安抚一般说道:“都走了。” 感受到那人搁在自己后脑和腰间的手放了下来,苏丝弦直起身来,弯腰拾起了被主人抛弃在地上良久的手杖,递给盯着那数秒前还喧闹无比的巷口,此刻尚未回过神来的沈星川。 “盯着老婆前女友的车看这么久。你是喜欢她,还是……在吃醋?” “抱歉。我看车还在停车场,你又没带手机。只是觉得这种时候,有个人在身边会好一点。没考虑到……。”沈星川接过手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活脱脱像个念检讨的学生。 苏丝弦原以为她们会就蓝玉烟的话题深入探讨几句,谁知道沈星川居然先道起歉来了。 说实话,沈星川的出现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的。 十多年来她们一直将对方极有默契的隔离在自己的工作之外。 影视并不是whisper的主营业务,但是近几年因为游戏和联名ip剧集的火爆,让他们或多或少在娱乐圈这滩污水中蹚了几回。而那些角色,无一例外的没有落到苏丝弦手里。 大约是上个月的深夜,苏丝弦睡不着,踩着月光一路逛到楼下客厅。沙发上探出的一双脚,把她吓得尖叫出声。 待到灯亮一看,却是难得喝醉的沈星川。被吵醒的“尸体”按着太阳穴,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 “别睡。我给你弄个解酒的东西。” 打开电视给人提神,苏丝弦到岛台旁一边捣鼓解酒的蜂蜜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人聊天。 “听说你们投资的那部电影女主角定下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和她的恩怨情仇吗?” 沈星川的脑子涨的跟浆糊似的,也不知道想了没想,开口便是公式化的一套:“就市场部给出的评估来看,她十分适合。而且,你不会想演这部剧的。” 确实,这么无聊的傻白甜女主,苏丝弦是没有什么想要演的欲望。但是被剥夺选择的权利,依旧让她十分不爽,于是十大勺蜂蜜混在玻璃杯里。 拿着爱的供养,递给喝醉了却依旧挺直脊梁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沈星川,没好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演?这么了解我的演绎风格。你是把我的每部片子都看过了吗?” 沈星川拿杯子的手明显顿了顿,她垂下脑袋,半晌才像忍着剧痛一般皱着眉答道:“whisper的ip是没有一个影视经纪公司会拒绝的。那时候,你的选择就不重要了。” 那天晚上,苏丝弦看着不喜欢吃甜的沈星川,面不改色的将那一杯蜂蜜水喝的干净。 “没事。要是被发现了我就当场退圈,让你来养我!” “你不喜欢当演员吗?”沈星川眨巴着眼睛问道。 苏丝弦笑了。到底是未经社会毒打,哪个打工人是想打工的? “我打电话给王女士,让她接到小蔚之后,顺便来接一下我们吧。” 沈星川掏出手机停了数秒,没有动作。苏丝弦狐疑的看过去,苟延残喘的手机有幸迎来了二人三秒的临终关怀。而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来今晚我们只能私奔咯。” “可是,我没钱……。” 身价九位数的总裁跟你说她没钱,这跟某富豪说我从来没碰过钱一样地可笑。 看着沈星川颇为认真考量如何是好的模样,苏丝弦抽过她手中的手机,笑的狡黠:“想去我会情郎的地方看看吗?” 距离此地脚程十来分钟的地方,有一处高级公寓。 听到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值班的女管家立刻放下手中的手机,起身对来人鞠躬。 在看到刷脸进入入户大厅的苏丝弦和跟在她身后的沈星川时,她的眼中闪过一瞬震惊,但是出于职业修养又十分周到的为二人按开了电梯。 屋子明显是为了有钱的单身人士准备的。装修的很有品味,但是除却置物间和其他功能的房间外,只剩下一个极大的卧房。 沈星川打开衣柜试图寻找一条干净的毛巾来洗个澡。 跟家中衣物堆积如山的衣帽间不同,此处的衣柜里只有寥寥几件夏季薄衣。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已有段时间没住过人了。 苏丝弦不知从哪里寻了瓶酒,此刻正端着酒杯靠在门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沈星川将柜门关上。 “如果你是想找蛛丝马迹的话,不如看看床底,那里可能会有。如果你需要别的,可以用那边的电话,呼叫管家。” 看着她的背影,沈星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电话告知了对方自己的需要,末了还要了一副醒酒药,以备不时之需。 到底是高级住所,二十四小时待命的管家既有眼力见的将贴身换洗衣物递给了她,而后面带笑容的将门合上。 空旷的客厅里只亮着过道的顶灯。暖黄只堪堪爬到茶几下的地毯。 没有窗帘遮挡的落地窗漫射着远处大楼广告天幕上五彩缤纷的色彩,在冷灰的地砖上铺就一条若影若现的科技彩虹。 沈星川带着沐浴后的水汽,悄无声息的闯入了这方静寂。 红酒的果香在封闭空间中肆意冲撞,沈星川皱了皱眉,将茶几边缘所剩无几的红酒挪到了中间。 苏丝弦坐在落地窗边的高脚凳上,对她举了举手中不知道是第几杯的浅酌。语气是少见的缱绻慵懒。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当演员吗?” 沈星川寻了个靠近落地窗的沙发坐下,以防这半醉的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为什么?” “因为,一具空壳,想要从众生百态中,寻找血肉和灵魂。” 苏丝弦想起了自己打败前辈获得第一个影后奖杯的时候,那一瞬得恐惧惊慌远远甚于欣喜。 多年过去,她才明白,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陆柏为当时年少的爱人量身定制的剧本,阴差阳错的在腹中日夜打磨了将近十年。 郁郁不得志得鬼才导演赌上了下半辈子的拍摄生涯,放手一搏。 从业多年未得一金的庭蔓情愿当绿叶,让正当好年纪的人,演了最好的角色。 万幸,在那段故事里面,错别十年的月光照亮了那方沟渠,阴霾尘土中生长出的灵魂之树终与天边高悬的云彩交会。 她喜欢那个记忆中的黄金时代,那个已然结束的影视时代。 十几年来的角色们,用她们仅存世间的几个小时,一部部赋予了自己血肉与灵魂。而自己却不得不用它们在名利场中厮杀,在纸醉金迷中的迷茫中探索。就像自家老妈说得。自己是时候应该停下来了。 第21章 人生不止一条路,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沈星川。她坐在那里,像是小小的十字路口,像是时代的交汇点。 她了解沈星川。一个计划狂人,是不会让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事情发生、发展的。而最是容易让思维列车脱轨的感情,便成了人生大戏的高潮。 不知何时开始,她发现自己开始像个尚未发现自己身在剧中的看客。一边享受剧情,一边期待着这艘思维列车的脱轨。 抬首饮净了杯中的酒,苏丝弦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半个身子贴近。带着酒香的热气从鼻腔呼出,烫的沈星川脸颊一红。 “沈星川,你找到了吗?” “什么?” 沈星川好似被也被这酒给灌醉了,脑中最后一丝理性让她不自觉的往旁边缩了缩。 而后,偏过头去对上苏丝弦那双在黑夜中亮及繁星的眼眸,眼中交织着她从未见过的落寞与遗憾。 “我藏在这里的无价之宝啊。” 第19章 一条热搜 “我……。”听着这不知从何而起的问题,沈星川脑中空白。喉咙一紧。 苏丝弦似笑非笑的呵出一口气来,像是脱了线的木偶,失力的往沈星川肩上靠去。 肩膀承受不住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沈星川顺势倒在沙发上。 好在昂贵的沙发足够宽敞,足够两人躺卧。 沈星川一时间心跳如擂鼓,柔顺的发丝如同微小的电流一般滑过她的皮肤,实在过于扰人。 她下意识想要脱身,但胳膊却被抱住。小心翼翼的试了几次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艰难的抬手勾到了搭在沙发背上的毯子。轻轻盖在醉入梦乡的人身上。 毛茸茸的珊瑚绒面接触到了面部,苏丝弦不舒服的蹭了两下,在沈星川的肩颈处寻了个好去处,便极为坦然的深睡下了。 枕在沙发上不敢动弹,沈星川呆呆地望着屋顶。 她觉得自己也像是苏丝弦所言的,寄居在皮肉所塑空壳之内的人。未成年思想体仅剩下一半的灵魂,是如何也不能拼凑出二十年后的完整人格的。 自己不能为二十年后的沈星川,做出与苏丝弦相关的任何决定。 她不知道,那颗在初次见面便已然跳动不已的心脏,是否会在多年趋近向平静的生活中,迈向人面不知何处去的结局。 看着灯光在屋顶涌出波浪一般的光纹,那如海一般寂静的浪潮,翻涌进了脑中,她沉沉睡去。 墙上的钟表指向了九点整,缓缓转醒的沈星川抬手去够茶几上充了一晚上电的手机。 刚开机,4g信号还未稳定的卡在满格的地方,一连串的微信、未接电话、未读短信便险些将屏幕挤爆。 半边身子靠在沈星川身上的苏丝弦不安的蹙起了好看的眉,毛茸茸的脑袋在温柔乡里有意无意的磨蹭了几下。又往毯子里头缩了缩,安抚着自己尚在沉睡的灵魂。 正当沈星川准备回复消息的时候,门铃响了好几声。 等了一会,门外那人许是烦了,直接选择用指纹打开了门。 “苏丝弦!好马不吃回头草!你!” 急匆匆进得门来,在看到沙发上衣衫不振的二人后,庭蔓的嘴巴张成了欧形。 沙发上被吵醒的两人明显对这一局面没有准备。 苏丝弦被沈星川起身的动作唤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呆呆的看着庭蔓。 “庭蔓姐?你怎么来了?” “呃……我来……。”庭蔓看了眼身后一身运动装,手提着菜篮子向她们走来的陆柏。 “借个厕所?” 借口虽然拙劣,但总归是个借口,只是苦了两人了。 陆柏向来不是个好聊天的人,礼貌性问好之后,便挑了个孤零零的座位坐着,装作看窗外风景的模样。 就这么尴尴尬尬的度秒如年了许久,二人终于等到上完厕所的庭蔓牵着自家忠犬的手离开了。 二人刚到门口,便听到一阵门铃声。但来人的耐心显然还没庭蔓好。下一秒便直接用指纹开了锁。 “苏丝弦,你想死就说一声!我……。” 百米冲刺,卒于脚下的王大花一抬眼,便对上陆柏冷漠中透着疑惑的眼和庭蔓的百分百尬笑。她那冲天烈焰般的怒火,直接化为青烟。 “陆、陆老师?庭老师?” 王大花后仰着身子,确定了一下门牌号,而后扯出一个尴尬笑容。 “丝弦,你经纪人来了。”庭蔓扬声喊着,一边让开条道,示意人进来。 “我、我没……?”王大花扣着手指,小声问道。 “没有。”惜字如金的陆大编剧实在不想在这种烂俗的剧情上浪费时间,抬脚便去按电梯了。 王大花始终欠着腰目送两尊大神进入电梯,方才小心翼翼的将门带上。 走到客厅,见沈星川正将醒酒药递给裹着毯子盘坐在沙发上苏丝弦,王大花心中的担忧才消减了大半。 “我去放洗澡水,你们聊。” 沈星川十分贴心的将空间留给二人,拄着手杖去了卫生间盥洗。 将香奈儿包跟块砖似的丢在茶几上,泄愤似的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苏丝弦的手机丢给她。 “沈总的手机打不通。昨晚狗仔拍到的那个上了蓝玉烟车的女人,光看背影连我都分不清是不是你?车子最后还进了这个小区。谁不怀疑你和蓝玉烟……。” 苏丝弦揉了揉宿醉的脑袋:“偶像剧女主的恋爱脑,是不会出现在我这里的。” “当年要死要活,跟我说这么多年情谊终究是错付了的是谁?” “甄嬛。” “……,你最好给我一键跳过甘露寺,直接熹妃回宫。你家仔我给送姥姥家了,你今天老实宅在这里。明天有慈善晚宴,你可别再给我出幺蛾子了。” 苏丝弦比了个ok的手饰,应承的十分爽快。 爷爷,您孙贼给你来电话了。王大花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名称,起身白了苏丝弦一眼,而后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门外走去。 “赵总~您放心。人找到了,昨晚和她家里那位在一起呢~。澄清文件按之前的套路走?” 苏丝弦被这语气夹的鸡皮疙瘩一抖,打开热搜一看。 果不其然,苏丝弦和蓝玉烟的热搜词条脚踩男男和男女cp遥遥领先。 不少人已经开始考古二人当年蛛丝马迹的感情和那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姬情禁片。 她点开狗仔们的视屏。这个身段再加上蒙着半拉身子,难怪王大花会不认得,自己看时也有些恍惚。 苏丝弦抬手去够杯子,一转眼的功夫,余光却瞥见了视频结尾几秒的镜头反转中,拍到的沈星川在树下的背影。 她眉头一皱,果然往下没划几条热搜,就看到意外入境接吻美女的词条正在迅速攀升。 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好奇,这二位意外入境的接吻美女吧。 接吻? 仔细看,放大脸颊上分明有一只手。 救命!一米七几的美女姐姐微微低着头。除了接吻,还能是什么? 磕到了! 楼上怎么知道她对面是美女? 我不能接受她对面是个矮男人! 矮男人怎么你了?吃你家大米了? 别肖想了。富婆根本不会看上矮穷挫好嘛?后面贴着的两张图片是沈星川那天穿的衣服和鞋子的牌子和价格,很明显不会是普通富家女负担得起的东西。 我查了查,都是我连名字都不会读的巴黎某个牌子的手工定制款诶! 富婆姐姐,饿饿,饭饭!!! 苏丝弦揉了揉眉心,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拿起手机给博纳和安妮发消息,让他们将这两年沈星川出席各大会议论坛的视屏、照片筛查一下。顺带附上每人一万的加班及封口红包转账。 为了防止神通广大的网友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她又给王大花发了视屏的截图,让她赶紧去处理。 收了大红包的安妮和博纳,显然懂得暗戳戳吃狗粮的职业操守。而王大花则是直面蒸煮,开炮调侃。几个表情包发过来,后带附带年终奖(被狗粮噎死医疗费)翻倍的申请。 卡兹,锁心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姐!”谢淮安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颇有劈门救姐的架势。 苏丝弦放下手机,闭眼睛不想去看来人。 谢淮安一个滑铲,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苏丝弦憔悴的模样,无名火瞬间怒涨。 快步走向发出声响的卧室,准备瓮中捉鳖。 “苏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拦住他……。” 上气不接下气跟在后头进来的经纪人姐姐在圈内多年,自然或多或少的听过苏丝弦和蓝玉烟那段鸡飞狗跳的恩怨情仇史诗大作。但眼下实在弄不清状况,只能遇事不决先道歉了。 下一秒,卧室的门开了。 沈星川踩着毛茸茸的粉色兔子拖鞋,手拿着浴巾,俨然一副居家好女人的模样。 第22章 “沈、沈总?” “星川姐?” “你们好……。” 显然,沈星川对今天发生的情景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见过大场面的苏丝弦终于舍得挪窝了。 纤纤玉指将眼前的头发丝儿缕到脑袋后去,随意抓过沈星川递来的浴巾。一边按着脑袋向卧室走去,一边用宿醉后特有的沙哑勾人尾音对沈星川说道:“招呼一下客人。” 沈星川对自家睿智的小舅子和呆滞的经纪人点点头,抬手扶了一下眼镜。 “随便坐,喝水吗?” 经纪人看着平日里要遥不可及的“甲方爸爸的爸爸”,亲自抬手为他们倒水,一时回不过神来。 不过更令她震惊的是自家这个连中午吃了什么饭,都巴不得抓着人分享的话唠演员。居然可以把沈星川和苏丝弦的关系瞒的这么紧! 自己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会被灭口的秘密吧?此刻的她恨不得按住自家艺人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向大佬连连鞠躬。 “都是误会。我们淮安也是看了虚假的新闻报道,一时情急。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 谢淮安立刻接话:“先走了!” 二人整齐起身,以狂风扫落叶的速度,瞬间转移到了门外。 沈星川看着刚倒上的两杯温水,一时间呆愣住了。 沙发上自己的手机嗡嗡响起,她低头一看。 博纳:蒸煮撒糖! 安妮:磕到了!!! 等沈星川点开微信消息时,该两条消息已经被撤回。 沈星川:你磕到哪里了? 博纳:不好意思沈总,我们在讨论厨艺。 安妮:我做饭的时候磕到手,一不小心发错了。 沈星川:需要休假吗? 安妮:谢谢领导关心,我可以坚持工作。 博纳:周律师的会面时间,我们给您安排在了明天下午两点半。 沈星川:周律师? 安妮:您发生车祸的那天,临时改变了去法国的行程。动身前吩咐我们,为周律师安排了这周的会面时间。” 沈星川沉思了片刻,她总觉得自己发生车祸那天有着太多巧合没有解开。看来只能从这位周律师下手了。 裹着浴袍的苏丝弦挟着令人舒缓的香气打断了她的思绪。 坐到沈星川身边,苏丝弦弯腰在茶几的抽屉里捣鼓着。 沈星川连忙挪开眼去,不敢去看那片若隐若现的温柔之地。 “玩游戏吗?你会哪个?” “象棋、军旗。” “我还唱跳rapper呢!”苏丝弦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幽幽转头将一个游戏手柄丢给她。 调试片刻之后,沈星川便看着电视上,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个子从水管中窜出头来,她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苏丝弦亮晶晶的眼眸里闪烁着童真的愉悦与一丝小小的炫耀:“沈星川!欢迎来到我的童年!” 第20章 一场晚宴 沈星川的游戏技术属实一言难尽。十分钟了,二人还反反复复的在第一关搓磨时间。 “沈总。你不会从来不玩游戏吧?”苏丝弦忍无可忍地发出疑问。 沈星川点了点头:“要不我看着你玩?” 苏丝弦将游戏暂停,抬眼看她:“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想什么?” 这话说的不错,从刚才到现在,沈星川的脑子里便一直在为明天即将见面的周律师转动。 听着沈星川的老实交代,苏丝弦沉吟片刻,得出结论:她是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 “为什么?” 苏丝弦一手操控着路易斯跳到管道口上面躲避障碍物,一边简单明了的介绍着她们的关系:“如果哪天你想做点违背道德的事情。一定是艾薇儿帮你动的手,周栖梧替你分的尸。” 周律师本名周栖梧。在剑桥法学院读书时,以其接近满分的绩点和八国语言交叉骑脸输出的战绩,将法学院一众白人男士的高贵头颅踩在脚下,被誉为来自东方的女巫。 沈星川看着眼前电脑上周栖梧这些年来的开庭战绩,综合多方意见得出的结论:是个狠人。 安妮敲了敲门,提醒道:“沈总,周律师来了。” “请她进来。” 总裁办内,周栖梧踩着十来米的高跟鞋,一身禁欲系的正装,包臀裙勾勒出她优美的身材曲线。大衣搭在她臂弯间。此刻的她正半弯着腰,和实习生又一下没一下的聊天,勾的人面色一红。 “周律,沈总请您进去。” “哦~安妮。好久不见。”听着声音的周栖梧转身,热情的在安妮脸颊上做了个十分标准的法国贴面礼。 安妮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顺势想要接过她的公文包。 “烫手山芋,可别碰着了。”周栖梧不着痕迹地将公文包换了一只手。 能在沈星川身边当这么久的秘书,安妮自然十分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人应该知道的。 贴心的将人送到办公室内,安妮轻轻带上门。 周栖梧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下,盯着正经危坐的沈星川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装了。我一看你这清澈又愚蠢的眼神就知道不对劲了。” 沈星川松了松肩膀:“如你所见。” “或许,你还记着这个。” 周栖梧将公文包中的文件递给沈星川。 “外国离婚比较麻烦,这是我按照你之前的意思,起草的一份初稿。” 看着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沈星川微微皱起了眉,抬手翻阅着文件。 如果你记起你有婚内出轨、转移财产、家暴等不正当的人渣行为的话,也请及时告知我。 纸页从指缝间的悄然滑落,沈星川点了点头,将文件往旁边一放,刚想开口,便听见办公室的门被形式性的敲了三下。 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艾薇儿便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将手中的请柬往沈星川身前一推。 “今晚的慈善晚宴。我有事,劳您大驾出席一下哦。” “你要出差吗?” “我不得给周律接风吗?成年人的酒吧夜生活不适合您这个十六岁的小孩子。”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虽然你二十年后也是个一杯倒。”周栖梧附和的拎包,二人一唱一和的往外走去,留下无语凝噎的沈星川。 车上,坐在苏丝弦旁边的王大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丝弦那被折腾了数个小时的脸。黑纱礼服将她的皮肤映衬的更加雪白,眉目之间满是勾人又疏离的清冷之感。 “宝贝!你此刻精致的就像是法国宫廷肖像上的贵妇。我甚至能闻到优雅的味道!” 苏丝弦叹了口气,幽幽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法国的香水产业这么发达吗?” 王大花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丝弦刚想抬手扶额,就见王大花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叫声,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王大花牢牢抓住。 “丹尼说我要是敢把她从赶飞机的晚高峰上叫回来给你补妆,她就把我拉入这辈子的黑名单。” 红毯的顺序是早早编排好,发到各家经纪人的手机上的。王大花一边看一边将名单上诸位的恩怨情仇唠了一遍。未了还发表了今晚热撒预言:一张c位图,尽显娱乐圈腥风血雨。 苏丝弦全然没心思关注这群暗地里扯了八百遍头花,台面上还要一声姐妹大过天的虚假情意。 她无聊的看着手机上那长的跟老太太裹脚布一般的与会名单。 突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在受邀之列的whisper公司,并未写明此次出席人员。它的旁边,傅嬿娩三个字极其扎眼。 主办方十分贴心的包下了一座酒店,作为来宾的落脚点。而后,便只需要这些人排排队,按照顺序跟幼儿园小朋友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被统一的车辆接走。再像饺子一样被投放进主宴会场,同自己想要social的人三三两两的黏糊在一团。最后被嗷嗷待哺的资本一口吞下,也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使命。 苏丝弦的房间在十九楼,隔壁是至今未到场的重量级嘉宾庭蔓。 王大花看了看时间,对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苏丝弦说道:“还有点儿时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和看看赵总到了没?” 苏丝弦也没注意听人说了什么,只点了点头。眼睛盯着沈星川的微信界面,手指不停的啪啪打字。 话题从今晚的晚饭到自家崽从她姥爷家回来没有,再到直言不讳的问她时都会出席今晚的宴会。但总归都没发出去。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她思考时,会不自觉的抿唇。想来口红应该没了大半。翻出包里的口红,起身去浴室,准备补个口红。 而浴室显然难以承受她的美貌,电路在她按下开关时,陡然亮起,迅速熄灭。 苏丝弦呆愣了一秒,而后像是宣泄一般的咒骂了一声。 主办方显然也没想到whisper的大老板会带着二位大将亲自莅临慈善拍卖会。连忙带着果盘和酒水,将人送到十九层的总统套房里。 第23章 这样一来,红毯出场顺序开始就让他们开始头痛了。 若是按照沈星川这一重量级的顺序来排,怕是要免费让傅嬿娩飞升到顶级流量的行列了。 但若是按照原来傅嬿娩的出场顺序来,便是妥妥的压低了沈星川的身份。 眼下一万个拿不准的负责人,连忙向圈内的知情人士打听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却突如其来的沈总和傅嬿娩的关系。 沈星川倒是没料到,自己还肩负着走红毯这种艰巨性的任务。 穿着一身纯白礼服,打扮的跟朵悄然盛开的花似的傅嬿娩悄然而至。 只是,随之飘荡进来的茉莉花香水的甜腻味道让沈星川眉头一皱。 好巧不巧,傅嬿娩还偏偏在她身边落座。那股味道直勾勾的往沈星川鼻子里冲。 “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接,失陪。”沈星川起身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负责人,留下博纳与他们周旋。 长长的走廊内,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沈星川呼吸急促,像个濒死的人,跟在她身后的安妮连忙将她往小会议室里扶。 “没事,我只是有点过敏症状。一会儿就好。” “我去前台拿点药。” “让博纳通知主办方,为傅小姐重新选择一位搭档吧。” “好的。” 仰靠在沙发上,缓了几分钟。沈星川想起那天晚上答应苏丝弦的话,给她发了个消息报告行程。而后便去这层的公共洗手间里接了捧水,将脸埋在手中。重复多次,等到温水将鼻腔和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渐渐退去,方才直起身来。 看着镜中仔细分明的映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蓝玉烟的脸来,沈星川微微一愣神,便见那人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扯过酒店供给的面巾递给沈星川。 道谢接过,擦了擦滴水的脸。沈星川拿起靠在墙边的手杖,便要离开。 “十分抱歉,沈总。希望我和丝弦之间的事情没有给您造成困扰。” 既然提了话头,二人便免不得掰扯几句。 沈星川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停下了脚步:“蓝小姐不用致歉。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那天晚上的约会十分愉快。” “对于昨晚和以前的事情,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解释。”蓝玉烟接着说道。 沈星川摇了摇头:“我和我枕边人的生活非常和睦,为什么要选择和流言蜚语过日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星川将手中的纸巾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对蓝玉烟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你真的了解她吗?” 蓝玉烟打开了水龙头,慢条斯理的洗着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镜中突然顿住脚步的人。 “事物是绝对运动与相对静止的辩证统一。” 听着沈星川的回答,蓝玉烟的手离开了感应器,水声瞬间消失。 “您和我妻子阔别多年。如有必要,我可以介绍二位重新认识。” 沈星川没有转身,她微微偏头,余光将镜中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蓝玉烟扯过一张纸巾,看着镜子中沈星川的背影渐渐消失。她冷笑一声,将手中额纸巾揉成团,泄愤似地往垃圾桶内一砸。 空桶投入物体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洗手间。 咔嚓一声,公共洗手间深处的隔间门打开。 苏丝弦握着手机,上面是沈星川发来的微信。 沈星川:我在鸿运酒店,待会儿需要自己走红毯。 王大花的微信消息子弹似的弹出。 苏丝弦点开图片一看,那是最新的红毯顺序。 不知是不是博纳的小巧思,沈星川的位置赫然排在了苏丝弦的顺位之后。而傅嬿娩则被安排了一位行业里的老前辈。 沈星川:有什么技巧吗? 不知为何,苏丝弦觉得今晚的糟心情绪在这时消了不少,手指轻快的在键盘上敲击着。 苏丝弦:在红毯上找一个喜欢的参照物,然后径直走过来。 那头的沈星川似乎没有理解她的艺术语言。 沈星川:比如? 苏丝弦打字的手顿了顿,嘴唇勾起一个小小弧度,笑意在这一瞬像是要从眼里溢出来。而后,敲下了两个字母。 苏丝弦:我。 第21章 一条红毯 若不是为了这该死的风度,只怕一众女明星都巴不得裹上件军大衣,里头还要附上数十个暖宝宝,来抵御京城这愁煞人的晚秋。 一众小花争奇斗艳了大把时间。每个摄像师都收了足足的红包,确保每一家的影像都储备着在微博刷榜的满格战力。 “嚯!这天够冷的啊!难怪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 赵总深吸一口气,刚把装着四个小蛋糕和半杯香槟的肚子死命扣在西装内,就听见身后车门开启的声音。 “你下来干什么,小心感冒!”王大花跟着下车,苦口婆心地把大衣往苏丝弦身上披,活脱脱像个操心老妈子。 “车里憋得难受。”苏丝弦拢了拢身上的羊绒大衣,看着远处一辆辆驶向会场红毯的车,手机上二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一小时前的界面,纹丝未动。 等着也是等着,赵总找司机借了个火。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多贵,就往散着热气的车身上靠去。狠狠嘬了一口,方才缓了过来。 “那位到底怎么回事?” 苏丝弦头都懒得转,事不关己地淡淡回道:“哪位?” 赵总和王大花对视一眼,啧啧了两声,眼睛四下一瞟,探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家那位和傅嬿娩,圈里传的有头有眼的。刚才这场子的负责人私下拖了好几道关系,向我这个傅嬿娩的前老板打听她俩的关系。” “哦?她们什么关系?睡没睡?” 苏丝弦这话说得跟品论别家村头巷尾的八卦一样自然。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赵总这个老烟枪被呛了个半死不活。 还剩半截的烟落在雪里,悄无声息地灭了。 “赵总!丝弦!” 打断他们对话的老演员正是被拉上去给傅嬿娩作陪的沈星川顶班。此人和苏丝弦的大学指导员同属一届,与他们公司也有过几段不错的合作,高低算是有点交情。 苏丝弦提起精神向他问好,简单交流了几句,便将业务交流的空间留给了赵总,自己完美地充当陪客。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车上等着?”前辈瞧她穿得少,出言问道。 “车内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您不是马上就要进场了吗?怎么……。” 前辈理了理袖口,眼中有几分无奈:“小姑娘的耳环找不到了,磨蹭着呢。” 正说着,便见傅嬿娩一路小跑过来,后头还跟着个提裙摆的助理。 “陈老师,真是抱歉让您久等了。”傅嬿娩微微欠身,耳上的水晶坠子随之摇摆。 苏丝弦只觉得眼熟,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瞧见过。 前辈无所谓的拜拜手:“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快入场吧。” 傅嬿娩十分得体的对在场之人投以甜美的微笑:“赵总再见,丝弦姐再见。” 三人不约而同的挂起名利场专用笑脸,送别二人。 “她的耳环是之前热搜买了一整天的那个吗?”赵总的小眼睛被风吹得眯成一条缝。 “仙骨耳环、设计专业校花、真·仙女代言。早中晚,老冯给她买了仨,跟批发似的!”王大花嘴角动了动。 “她知道你俩的关系吗?”赵总皮笑肉不笑的将眼睛从傅嬿娩的婀娜背影上挪到苏丝弦若有所思的脸上。 王大花眼神尖利,出口就是锐评:“知道,就是向正主挑衅。不知道,就是向大家宣示主权。总归两个字。” 三人异口同声道:“心机。” “她这香水是什么牌子的?”苏丝弦突然问道。 王大花将手揣在袖子里,老大爷似的叹了口气:“你不想接的那个香水代言就是这次活动的主办方啊。后面他们和whisper合作推出了联名香水。八成是那款!这做戏不得做全套啊!” “我去。我就说我忘了什么?你还没喷香水呢?要命了这回!”王大花一拍脑袋,开始跳脚。 “我可以不喷的。”苏丝弦吸了吸空气中残留的茉莉花味儿,心下居然对香水有了一丝反胃。难不成自己是被沈星川传染了花香过敏症? “女明星哪有不喷香水的!你等我找找。都怪老板太胖,要坐这辆八百年都不开一次的商务车!要命!” 赵总裹着胖胖的身子,躲到一旁暗自神伤。 王大花打开后备箱四下翻找,却只拿出了一个不知是哪家送的礼盒,连外包装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水晶瓶子。 “就这几个了,您要不挑挑?” 车停在红毯边上。外头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和鼎沸的人声,便是高级轿车的膈音也得败下阵来。 王大花率先下车和人接头后续事宜。 苏丝弦正拿着镜子整理妆容,鼻尖是手腕处传来的淡淡沉香味道。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沈星川同化了,这一天天清心寡欲的跟要出家似的,没有半分清纯靓丽美少女该有的样子。 第24章 坐在车内的赵总看了看车窗外的盛况,没有来的叹了口气:“大侄女,咱玩票归玩票。人生在世,不委屈自己才是正道。” 听着这话,苏丝弦点口红的尾指在唇角末梢顿了顿。 “玩票,玩的哪局啊?” 赵总白了她一眼,正了正自己的领结:“老舅是劝你,别把自己个儿给玩进去了。” 刷的一声,车门开启。前方红毯笔直,星光熠熠。 既然上了红毯。便免不了要被各大媒体盘剥一道。饶是主持人尽量不提前日那些破事儿,但总有几家媒体跟机灵鬼似的,干着不是人的事。 “那晚丝弦是和蓝小姐一起,支持自家弟弟的电影吗?” 这厢问得属实直白,苏丝弦也向来回答的痛快。 “不是。” 赵总的红毯三部曲:笑一笑,摆摆手,扭扭头,刚实施到第一步便僵住了脸。 记者尚想抓住机会继续问道,却见一众同行早已不讲武德地将镜头对准了刚迈上红毯的新宠。 苏丝弦转身,向着后方红毯上的兵荒马乱处看去。 原本的顺序中,苏丝弦之后本该是她这次预备远赴海外申报奖项电影的导演,郑导。再之后是难得现身参加活动的庭蔓压轴出场。 临时加塞的沈星川一边候场一边拿着手机。正当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将这微信上与苏丝弦的对话续接下去时,一句话在她耳边响起。 “a上去啊!人都说等你了。” 沈星川被身旁突然冒出的庭蔓吓了一跳,手机险些落在地上。 “a、a什么?” “别人是盖着棉被纯聊天,你俩这十几年的日子是只盖棉被吗?”庭蔓无奈摇头,一边发出孺子不可教也的叹息,一边拿过她的手机,噼里啪啦两下搞定所有。 沈星川接过手机一看,上面对话框中直挺挺的站着两个大字:等我。 她呼吸一窒,大喘气的白雾从口腔窜出:“红毯上面停太久,不太好吧?” 庭蔓接过陆柏递来的保温杯,喝了口里头的温水,抽空赏了她一个白眼:“考虑得还挺多,这些年来只动脑子了是吧。” 字字句句,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就这……难怪要离婚。 沈星川被人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诺诺的低下了脑袋。 而想着悄默声给昔日恩师递烟的郑导,也被庭蔓一个眼神逼退。 之后,庭蔓大人带着她的两名小厮踏上了红毯。 一边是女士优先,一面是师母余威,郑导活脱脱像是个维护现场的保安,走在最外围,将两位女士护在内侧。 庭蔓的影后封的晚。在影评人中,便是早期目中无人、中期时运不济,最后厚积薄发的集合体。万幸岁月怜惜,并未败去她这朵美人。年轻时戛纳柏林电影宣传海报上的盛气,化作今夜眼角的一抹温柔。 而在她身边不急不缓走着的沈星川今日穿的极为简单低调,脸上也只让安妮帮着画了个淡妆。 她像是遵循着苏丝弦的话。一踏上红毯,那双眼睛便直勾勾的望着站在场中接受采访的苏丝弦。周身多年沉淀下来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便秒杀一些试图捕捉镜头争奇斗艳的明星。 更何况和她一同登台的是庭蔓,这一层身份的迷雾便足以让在场摄影师的快门键按到冒烟。 三人到了签名板前,庭蔓低声开口叫住了跟被某只苏姓狐狸勾了魂似的往前走的沈星川。 这才暂时斩断了那在自己眼前噼里啪啦窜了一路的恋爱信号。 这俩是没谈过恋爱的少女吗?在快五十的自己面前表演少女含春呢!可恶! 这边,苏丝弦收回眼神,却发现话筒还端端正正地举在自己身前,那群记者的脑袋早已偏向红毯那头了。 她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和一位朋友去看的。” 这分明留下话口的回答,让一旁笑得开朗的赵总瞬间自闭,瞬时觉得头大了三寸。 “朋友?哪位朋友?是圈内人吗?”听到这话,一群记者火速转回亮着眼睛的脑袋。要不是警戒线人墙拦着,此刻只怕恨不得将话筒塞进人嘴里。 苏丝弦确是来了兴致,也不管那朝她拼命使眼色使到快撅过去的赵总。我行我素的侧着身子,对着正在红毯签名板上书写的人,笑得便是一个毫不吝啬的风情万种:“就是她啊。” 第22章 一支香水 苏丝弦的回答顺着话筒响彻全场。长枪短炮连忙调转方向,朝着正在签名的庭蔓三人咔嚓咔嚓乱响。 庭蔓凤眼抬起扫了一眼身旁愣神的人。那满满的戏谑让沈星川不经躲闪开来,耳廓难以控制的爬上淡淡粉色,川字最后一笔被硬生生拖了条小尾巴出来。 将笔递给捧着托盘的礼仪小姐,正想迈步跟上大部队的沈星川被以与稍后登场的主办品牌方亚太区负责人会面为由,请到了另一处空间。 得益于刚才那句话的威力,除却主办方安排的定点拍摄外,沿路的记者和摄影灯光,像是被热点牵扯向前的宠物,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庭蔓的步伐,生怕错过一秒爆点。 人尚未在苏丝弦身旁站定,那厢的话筒便支了过来。 “丝弦刚才说,那天晚上她是和您一起去看的电影?” 庭蔓在心里朝着身旁指望自己背锅的罪魁祸首翻了个白眼。 “她说是就是喽。” 庭蔓的嘴,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当年那一句:提名靠实力,得奖靠运气的危险发言,便得罪了业内的一大半人。 而此厮在面对记者的询问是否会被圈内几家粉丝泼油漆时,尚且能十分坦然火上浇油地回道:演艺界的同仁前辈们自然没有这般小的气量。若是娱乐圈的人认为我意有所指,那我也没办法。 偏偏这人演技还就摆在这里,除却因在柏林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被国内软封杀多年外。人粉丝在岁月面前坚固的跟打了十层楼地基一样。绝不像如今的明星,塌房快得惊天动地。 主持人是业内的常青树,就跟的袁天罡似的,对这名利场的风风雨雨,几时几寸,了如指掌。此时的他生怕自己的职业生涯再见证什么现场,连忙打断施法。 仅仅一个垫脚歪身探头向庭蔓身后望去的动作,便无声胜有神的让在场有些阅历的记者露出了然的笑意,瞬间转移了采访话题。 “前些日子我采访赵导的时候,她说《白衣胜雪》第二部就等陆老师的剧本了。” “在线辟谣。昨天她还在怂恿我们跟她一起去瑞士滑雪。” “那剧本陆老师是在创作中了吗?” “谁家会在睡前聊这些东西?” “哦~那聊的都是些什么啊?好好奇哦?”苏丝弦搭上一句话,火上浇油的点燃现场。 一众记者也睁着花园宝宝般好奇的眼神望着庭蔓。 庭蔓狡黠一笑,伸出手指搁在嘴边:“不能说的秘密。” 眼看采访的小火车向着不能播的地方呼呼飞驰,主持人连忙插科打诨两句,将两只吉祥物一般充作背景板的赵老板和郑导,连同作恶多端的二人一起打包请走。 会场是以小桌合座的方式摆列的。不过这群明星也自然不会受到什么束缚。慈善本就是噱头,觥筹交错间将自己的星途铺的坦荡,才是主要目的。 庭蔓懒得去应付恭维,端了杯香槟,四下一找,便寻着了坐在一处角落位置,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大屏幕沈星川和主办品牌总裁罗伯特先生的交谈。 好在来之前,沈星川恶补了discover品牌的香水历史,这个场合也偏social,并不是商业会谈的场所。只需要做些简单的交流,便可应付过去。 “木质沉香调。”不知何时来到苏丝弦身边的庭蔓鼻翼微动,像是品出了什么绝密香料似的,笑的狡黠:“不是你的风格啊……。” 苏丝弦自然知道这话指的是哪个方向,头也不抬的在桌上的果盘里挑挑拣拣,“大花忘带香水了。从车里随便拿了一瓶。” 庭蔓一副我听你狡辩的表情:“要不是刚才看你家那位纯得跟碗白水似的,我都要怀疑你俩是不是在酒店做什么好事了?” 苏丝弦脸上全然没有娇羞,坦然的拿起一块被切割到合适入口的蛋糕:“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信息素呢?” 不知是想到了哪段永流传的经典剧情,庭蔓眼中透着诡异的光:“那你俩不高低得整个生怀流狗血剧套餐啊!” 苏丝弦的嗓子被奶油糊的黏腻:“陆老师知道你晚上躲被窝里偷偷看这些东西吗?” 庭蔓捏着杯气泡酒,手指轻挑开遮住眼睛的碎发:“我还让她给我当睡前故事念呢。” 想着年过半百、享誉国际的陆大编剧为爱读戈登文学的场景,苏丝弦没有来的打了个冷颤。捏着香槟,将口中的小蛋糕顺下,顺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提议道:“大材小用了。应该让她当场给您现编一个。” 庭蔓扬起天鹅颈,片刻后深以为意的颔首:“提议不错,今晚试试。” 第25章 二人碰杯,金黄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 庭蔓正想开口说话,手机却突然响了。她只得将酒杯一放,到一旁僻静处去接电话了。 百无聊赖的苏丝弦接过侍者递来的一杯新香槟,抬头却见蓝玉烟被侍者带到了以傅嬿娩为核心的那几桌上,挨着海盛传媒老总的位置坐下。 这可是傅嬿娩的新东家海盛传媒煞费苦心的为她安排的绝佳好位置。左右前后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配上几个新人和不温不火的三四线当衬托,属实有了鹤立鸡群的效果。 耳听着一声声沈少传来,苏丝弦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携着一位妆容精致的美女款款而来,时不时偏头去和身边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交谈。 沈家老三,沈星潭。苏丝弦自然是认得的。 此人以干啥啥不行,人傻钱多第一名在行内闻名遐迩。好在沈家家底厚实,漫天撒网,倒也让他抓到条漏网之鱼。眼下正在风口上的自媒体便让这只猪飞上了天。身旁的女伴便是旗下娱乐公司的当红女主播:小荷。 沈星潭自然也看到苏丝弦。回想起之前硬生生吃了哑巴亏的学校风波,便觉得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她沈星川不过是家族抛出去钓上国科投资苏家这条大鱼的饵料罢了。眼下的沈家早已度过当年的危机。等再过些年,苏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眼带轻蔑的从苏丝弦身边走过,径自向着刚才便锚定的新猎物傅嬿娩而去。 见他来到,众人连忙为他让开一个空间,等候这位公子哥的表演。 “傅小姐今晚的香水很特别啊,是什么牌子的?” 傅嬿娩自知惹不起这位有名的纨绔子弟,只得回以礼貌的微笑。 “是discover和剑骨游戏联名系列中的一款。名字叫红袖添香。” “不愧是代言人,敬业。”沈星潭向着傅嬿娩举杯示意。 傅嬿娩连忙端起酒杯回敬:“还是要多谢whisper和discover能给我这个机会。” 沈星潭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嘴角的笑容也透露着一丝古怪。 海盛传媒的老总自是知道沈家这一辈恩怨情仇的人,连忙举杯敬酒,将话题转移到香水上。几个同公司的新人也以夸张的面容,活灵活现的在沈星潭身上展现了讨好二字。 只是这香水不知顺着哪道风向,蔓延到了邻桌与世无争的苏丝弦身上。 一位小花笑问道:“丝弦姐今晚的香水味道很特别呢?是哪一款啊?” “随手挑的一瓶,也不知道是什么?” 苏丝弦完全不想参合进去,试图一句话便将话题断了。 但显然,沈星潭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巧了。我的朋友威廉姆先生,可是号称行走的香水鉴别机。让他来闻闻?” “这可是我的绝技。”威廉姆先生向着苏丝弦伸出手来,“女士,方便搭手吗?” 虽然不知道沈星潭心里藏着什么坏水,但在坐围观的都是大佬,唯一能解围的赵老舅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苏丝弦不好不给面子,维持着社交笑容,将手搭在威廉姆的手背上。 令人惊奇的是威廉姆一改刚才玩世不恭的模样,全然没有登徒子揩油的动作,反而十分绅士的俯身认真嗅了嗅苏丝弦手腕处的留香。而后将手抽离,捏着下巴,细细思索。 片刻后一拍手掌,像是得到缪斯女神眷顾的苦思者一般,笑得十分得意。 “right here waiting!对!就是它!这次发布会的系列香水之一,我有幸收到过试香。” 沈星潭翘着二郎腿,用手指轻轻点击了两下杯壁:“right here waiting翻译成中文,是此情可待吧。” “哦~中国是不是有句诗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专业招人不痛快的这方面,沈星潭确实是博导级别的。只刚才经过苏丝弦身旁时,耳听得威廉姆嘟囔了一句这香水的名字,便打定主意和威廉姆联手打一场反击战。 眼下效果属实不错。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苏丝弦和蓝玉烟的事,知道真相的寥寥无几,流传的版本却多的铺天盖地。 苏丝弦在心中不知道翻了几个白眼,面上却还要保持微笑。蓝玉烟品着香槟滋味,像个没事人一般玩着手机。 不知当真是时过境迁还是势同水火。总之以她们为中心的三米开外的看客们,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眼见无趣,沈星潭也带人去往别处寻欢作乐了。苏丝弦耳边便只余下转播声音影像的led大屏幕尚在发出声响。 屏幕内,罗伯特先生用略显蹩脚的中文问道:“我们品牌和whisper游戏联名的香水的预售十分火爆。傅小姐代言的红袖添香更是刷新了我们的销售记录。不知道您最喜欢哪一款呢?” 屏幕上的镜头切到一旁助手打开的香水礼盒上,里面放着五只用不同颜色水晶容器雕刻成的香水瓶身,上头刻着中法双语的香水名字。 沈星川逐一接过助手为她递来的试香纸,如玉般的手指向着绿晶石香水瓶探去。 当时灯光昏暗,苏丝弦只隐约记得那几瓶香水的味道。 她印象最深的便是沈星川手中拿的这瓶,幽幽墨香中混杂着檀香静谧。当时便觉得,这味道就是沈星川。心有规绳矩墨,自成一处方圆。 等到如今看清了上头镌刻着的绿鬓视草四字,余光又见到傅嬿娩那既期待又有几分矜持害羞的神态,苏丝弦方才回过味来。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好一对神仙眷侣,好一出《花月痕》。 这般景象放在几个知情人眼中,便是堪称全场直播的出轨现场。可比刚才沈星潭那跳梁小丑般的输出,有杀伤力多了。 蓝玉烟从手机上抬首,透过如流水般熙熙攘攘自她眼前而过的人,看着端坐一方望向大屏幕的苏丝弦。 她怔怔的握着香槟,面上是一种蓝玉烟从未见过的神情,说不清道不明。 没缘由的,蓝玉烟心中涌上了一丝慌张的虚无之感。此刻她才发现,自认为暂停了十二年的沙漏。不知何时,竟下落一空。 第23章 一锤定音 “oh!这瓶香水和红袖添香可是cp款呢!”罗伯特先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在沈星川选择香水的那一瞬,他脑中的新闻初稿和销售策略便已自动完成。 沈星川将两瓶香水摆在一处,工作人员连忙示意摄像抓拍。 “但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这一支。” 那只仿佛残留着苏丝弦掌心温度的黑水晶香水瓶,在沈星川手中被轻轻按下。细腻的液体从壶口喷出,跳跃在空气中。 苏丝弦停住了举杯的手,一时间香槟只来得及亲吻她的唇,淡淡沉香味道跨越时空,同时萦绕在二人鼻尖。 “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沈星川把玩着黑水晶瓶子,突然笑道:“我还以为它的中文名字是灵犀一点。” “沈女士说的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罗伯特先生的秘书在一旁小声为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诗句。 罗伯特先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对您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沈星川将空中味道深深吸入肺中,只觉得那股挥之不去的花香顿时消散无踪。 “您指的是过去,我说的是将来。” 不知何时归来的庭蔓未等坐下便等不及的发表言论:“mind acts upon mind。你家这位还挺文艺啊。” “感谢夸奖,与有荣焉。”苏丝弦此刻的心情多云转晴,接受起夸奖来十分坦然。 啧啧啧。庭蔓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对这对一会儿恋爱,一会儿老夫老妻,试图用狗粮噎死自己的狗女女表达了感激之情。 沈星川在侍者的带领下入座时,场内的慈善晚宴已然进展到了拍卖环节。 慈善本就是噱头,觥筹交错间将星途铺得坦荡,才是明星们情愿忍饥挨饿作陪到如今的主要目的。 而对各位老总来说。拍卖,不仅仅是展现公司财力的好机会,更能抬一手自己捧着的金丝雀,简直是何乐而不为的佳事。 沈星川在侍从为她拉开的椅子上落座。四周灯光为了展示台上的拍品而暂时暗下,除了本桌几个老总的脑袋尚在充当反光镜之外,别桌人影都陷入了一片黑潭。 但若是等灯光亮起再像个侦察兵一般寻找苏丝弦的位置,便是太过张扬了。 无奈之下,沈星川只得一面应付同桌老总们的招呼,一边勘查着苏丝弦的位置。 那副脑袋偷摸乱转的模样让她身后侧方坐着的苏丝弦仍俊不禁的玩了嘴角,善心大发的拿起手机拯救迷途的旅人。 看着苏丝弦发来的点名自己位置的微信消息,沈星川方才消停下来,努力降低自己的鼻子对于空中弥漫的各类香水的阈值。 “本次慈善晚会额最后一件拍品。由科德影业吴总捐赠的明代茉莉玉簪,起拍价十万。”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大屏幕展现拍品。 第26章 一只嵌着金镶玉蝴蝶的紫檀木长盒展现在众人面前。 此物一出,原本有些疲惫的观众们立刻亮起了眼睛。不少人认出了那蝴蝶与苏丝弦给粉丝抽奖的蝴蝶袖扣极为相似。不,甚至可以说就是从那上头扯下来的一样。 木盒打开,里面装着的一只极为精美的羊脂玉簪子。通体洁白的簪子顶端上雕刻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为这古朴端庄添了几分俏皮可爱。瞧这有些年头了,不知簪过几个贵人的如云鬓发,如今可怜可叹的落在这处名利场内。 现场顿时陷入一种古怪的气氛中,窃窃私语的声音在每一桌响起。 拍品介绍完毕,场内的灯光渐渐亮起。 苏丝弦侧身迎上了科德影业的当家花旦沐晴那双看好戏的眼睛。一瞬间她便明白了,这位塑料好姐妹是有备而来,准备在今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娱乐圈像是一个大染缸。一群自带妄想灵魂匹配却肆意放纵肉身的人,争先恐后万死不辞的跃入那口深不见底的鲜红之中。经年累月上下反复终于将自己染的通红,不得半口喘息。不仅要与同期相爱相杀,还要与那如饺子一般下入缸中的新人们,相互倾轧,按肩踢脚。待到经年的雨一落下,那漂浮于水面的半露身躯,总能被冲刷出比来时更深的惨白颜色。 半退圈状态的庭蔓显然很久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作案手法了,她俯身低语问道:“圈里什么时候流行这种撕破脸皮的招数了?” 倒是没撕破脸这么明显。但只要是这东西的照片或者视频流传出去,那辩解的权利便不在苏丝弦身上了。 本就是死循环的阳谋。认了,便是证实了自己老粉的背叛。这些年来票房毒药的名头指不定还要被拉出来再嘲讽一遍。不认,便是经纪公司装死,粉丝洗地。自然也会成为圈内的一大笑柄。 “我拍下总行吧!”说着,庭蔓便要举起手边的拍卖牌。 赵老板眼疾手快的按住拍卖牌子,就差对这位祖宗三跪九叩了:“您可别。这场面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您参合一脚进去,热搜能挂个两天!网友们的考古能力已经够强悍了,您就别在给他们增加素材了。” 而沈星川也在旁坐几个老总的私语交谈声中,将苏丝弦与沐晴之间的恩怨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以及whisper不久前官宣沐晴作为大电影女主的消息。 她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才将这个机会给予苏丝弦死对头的。但是,眼下显然不是追究答案的最佳时机。 号码牌在她膝盖掌心内摩挲了许久,玉簪的报价一路水涨船高到了三十万。 “五十万。”随着傅嬿娩举牌报出了五十万的价格,一直没出声的蓝玉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然高高举起了牌子与她竞争起来。 “二百万。”沈星潭横插一脚,底气十足的将价格翻了一倍。 “蓝小姐能否给沈某一个面子。让沈某今晚能借花献佛啊?”沈星潭嘴里说着话,目光却牢牢固定在傅嬿娩脸上。借的哪朵花,献的哪座佛,不言而喻。 蓝玉烟没有说话,只举起手边的红酒,摇摇一敬,算是应下了。 眼见众人停下了竞拍,庭蔓点了点苏丝弦搁在桌上的手机:“让沈星川拍啊!反正你俩的事情,在圈里又没几个人知道。” 自她们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见在前桌落座的沈星川的半边侧脸。 苏丝弦喝了一口手中的香槟,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淡淡突出两个字:“不行。” 她们之所以能在消息漫天飞舞的娱乐圈瞒的如此之好,便是因为这十二年来不着一眼的零交集。她们与彼此而言,是人世间最熟悉的过客。 而如今的战局中平白多了傅嬿娩和沈星潭这俩炸弹来。 先不论沈星川为何会将代言人这块各大经济团队垂涎不已的大饼,轻飘飘递给了刚出道的傅嬿娩。只看今天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众人心中便自然而然的编纂出了,沈星川有磨镜之癖的定论来。 沈星川虽然是沈氏掌舵人沈慎膝下最大的孩子,但早早被流放出继承人序列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即便如今whisper的事业蒸蒸日上,但是在积累了数代的庞然大物之前,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孩子。 牌子但凡举起来,兄弟阋墙、家族内斗、同性之癖的种种压力便要落到沈星川的身上了。 而苏丝弦甚至不知道沈星川是否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困局,亦不知道三十六岁的沈星川是否真的对傅嬿娩有别样的情愫。 她看着手机上不知何时输入不要拍的文字框踌躇数秒,终是点击了发送。 而就在网络传输的一瞬间,沈星川举起了牌子,打断了苏丝弦的所有思绪。 “五百万。” 场内的私语声更盛之前。 不爆同性是圈里的约定俗成。早年庭蔓丝毫不顾及自己星途的愚蠢之举,比斯坦尼拉夫斯基的名著更加深刻地成为众人心头嘴上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归你了。”达成一切目的的沈星潭十分爽快地将拍卖牌往桌上一抛。 主持人手中的拍卖槌落下,像是捶在了苏丝弦的心口一般,她看着在侍从引导下上台的沈星川那愈发捉摸不透的陌生背影,仰头将杯中酒液尽数灌入喉中。 主持人脸上洋溢着下班的笑容:“非常感谢沈总,对我们的慈善事业献出这么大的爱心!” 台下的沈星潭靠在椅背上颇为享受的品着红酒,送出今晚的最后一击:“慈善算什么?我们沈总是对这茉莉花,爱的深沉啊。” 场下没人敢说话,只静静的吃瓜。主持人的笑容僵的跟护城河里腊月的冰一样。 傅嬿娩面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她今天的造型本就是盘发,眼下这拍出全场最高价的玉簪正好与她相配。 “傅小姐作为whisper的代言人十分出色。我仅代表whisper向您致谢。” 镜头与灯光迎了上去,傅嬿娩那难以抑制的惊喜好似要从眼中漫溢而出。玉润冰清不受尘,仙衣裁剪绛纱新的模样,让众人或是惊羡,或是咬牙切齿。 “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庭蔓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苏丝弦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答案。 而这些表情在去而复返的侍者向沈星川奉上了一柄小锤时,都转变为了疑惑不解。 一时间,全场的注意与呼吸仿佛都被剥夺。 那刚拍出五百万高价的簪子连同那被桎梏在盒上振翅欲飞的玉蝶,在众人的瞳孔地震中被沈星川敲的粉碎。 沈星川将飞溅到袖子上残碎的流言蜚语轻轻掸落,而后伸手将话筒调整到自己嘴边。在数百人中,望向心有灵犀抬眸与她对视的苏丝弦。 方才对答时眼中残留的虚假笑意在此刻全然无踪,她微微欠身,神态像是比婚礼誓词还要庄重上几分。 “碎玉挡灾,望苦难者自此涅槃而生,福寿安康。” 第24章 一言蔽之 话音落地,覆水难收。 手心尚存玉碎时反作用而来的酥麻震感在此刻提醒着沈星川,刚才那不计后果地孤注一掷已然不可挽回。 她今晚经历的人事实在太多。不知为何分崩离析成为禁忌的前情旧爱。披着流言蜚语织就的彩衣,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娱乐明星。冷眼旁观坐看好戏,等着敲骨吸髓的上层人物。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只被毒网束缚住双翅的蝴蝶,作为将夜宴推向高潮的最佳祭品。 沈星川自认为能踩着早早便划好的感情红线,将谋定后动一以贯之到生命的每个阶段,不论是如今的沈星川抑或是三十六岁的沈总。 或许是今晚骤降的温度,让在审判人员注视下光明正大犯罪的沈星川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竟然可以如此热烈。 然而,正如文科单选题一样。选项本身内容的正确与否,往往排在题干意义所在之后。苏丝弦那条散发着警告意味“姗姗来迟”的微信,已然将沈星川的行为定义为了犯罪。 她将手握成拳,等候着审判长阁下在台下乌泱泱的人群见证下,为她十二年不曾犯过的越界行为,定罪量刑。 台下之人在这短短的几秒之中都怔怔地定了神,一时不知这瓜该从哪方下口为好。 苏丝弦只觉得整个世界自刚才一瞬,便陷入了虚无的黑暗之中。猛地天际落下一束光来,照亮台上的人。 她如演员一般念着枯燥难懂的舞台剧台词,其中的深意,只有她们彼此能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道暖光小心翼翼却势如破竹的击碎了她们用十二年搭建的建筑防线,精准的将躲在墙后画地为牢的自己,笼罩在了光芒之下。 一切的过往,终将成为过往。 啪啪啪!苏丝弦抬手为台上这个孤独演说家的精彩演绎鼓起了掌。 台下原本想着吃瓜的众人一时脑子断了线,也不管是那个狗腿先自己一步献的殷勤,随之后知后觉的跟着鼓起了掌。 第27章 如蒙大赦的沈星川松了口气,对着尚未反应过来的主持人满含歉意的颔首致敬后,在侍者的带领下向着台下走去。 主持人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用几句煽情的话语结束了整晚的风波。 僵坐了许久,脸部肌肉酸痛的明星们,连忙前往独立更衣室内将一身繁琐昂贵的赞助礼服换下。而后顺着金主们的喜好,披上金丝雀的外衣,以便在二楼的答谢酒宴上继续争奇斗艳独领风骚。 苏丝弦在侍者的带领下到了更衣室内。等她将身上的那长摆拖地的礼服换成较为方便行走的长裙后,便有主办方安排的化妆师上前为她补妆。 “这身look不错,是今年的新款吗?”不知何时进来的蓝玉烟没等人邀请便施施然在小沙发上落座。 她的声音在苏丝弦听来跟深夜饶人清梦的犬吠没有区别。一面在心里感慨此人的阴魂不散,一面不动声色的抬眼示意化妆师先行回避。化妆师自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麻溜的收拾东西出门去了。 “当年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和沐晴……。” 苏丝弦冷冷的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只专注的拿着粉扑继续在脸上折腾, “你不是为当年你和沐晴在一张床上寻找灵感的事情,向我寻求原谅的。你只是在享受了当时违背道德的快感之后,还想在如今的我身上找回你那所剩无几的人品。” 蓝玉烟皱着眉,从兜里掏出烟盒,抽了一根出来正想点上,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用牙将烟嘴咬的死硬。 “是,比起你们这种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我就是一滩需要左右逢源、小心谨慎才能往墙上爬的烂泥。” 打火机的火焰舔舐着烟头,蓝玉烟深吸了一口,话随着烟雾一同吐出:“一面对自己拥有的事物有着变态的独占欲,一面渴望征服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她跟我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这种调调?” 回应蓝玉烟的是迎面而来的茶水,她甚至能听到烟头熄灭的滋滋声。 “我对一切在苦难中生活,尚能顽强不屈的生命抱有绝对的敬意。但对自己爬不起来还要拿脏水泼人,美名其曰同甘共苦的东西,只想说两个字:滚蛋。” 苏丝弦的声音冷的仿佛能让这个房间结冰,她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拿起手机便向门口走去。 蓝玉烟将嘴里的烟丢到垃圾桶里,深吸一口气:“你喜欢她,但又不确定她喜不喜欢你。你甚至不敢去试探,害怕维系这么多年的关系,分崩离析。” 苏丝弦下意识攥紧了放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想要逃离,脚步却不听使唤的顿在原地。 “苏丝弦,你还是跟当年一样的……胆小。” 彭!一扇门隔断了彼此年少的过往,蓝玉烟靠在椅背上,听着脸颊上的水落在手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想她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宴会厅上摆满了精美的菜品。冷热菜式,东西甜品应有尽有。只待有缘人动动手指,便有戴着手套的服务生从中取出一小碟,递给今晚那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食客们。 郎阅将酒杯置于鼻下,尚未来得及深嗅一口窖藏许久的白葡萄酒香味,肩头便被人拍了一下,些许白葡萄酒洒落在西装上。 “庭大影后,您是见我一回,就要毁我一件衣服是吧。” 庭蔓浅笑着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郎老师。”苏丝弦适时的为他递来一杯新的。 郎阅对苏丝弦报以微笑:“还是咱小苏懂得尊老爱幼。” 苏丝弦那部封后电影的配乐,便是作为制片人的庭蔓堵人家门口给堵来的。她对这位一手打造出圈内无数影视剧bgm的神仙自然熟悉。只不过,近些年来郎大师愈发懒惰。便是有人重金求歌,也只肯挂个监制的名头,为工作室那些个徒子徒孙们助阵。 端着酒杯细细咂摸了一下味道,郎大师开始侃侃而谈。 “这要论酒,还属上个月有人送我的那瓶蒙塔榭酒庄1990年的白葡萄酒。不枉我答应给她写首歌。” 庭蔓靠在沙发上,举着酒杯透过灯光看着里头的猩红。 “我听说李光荣也给你送了瓶罗曼尼·康帝,你怎么就把人给赶出来了。” 郎大师不改年少时的炮仗性子,开口便是一股硝烟味道:“一部明晃晃的垃圾爱情电视剧,想要老子配乐?要捧人自己捧去,别来恶心老子。” 苏丝弦倒是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剧情感动了您?” “她敢说她听过我所有的曲子!” 郎大师坐直了身子,眼里透着兴奋:“当时我混了好几首歌的开头,弹得自己都快记不住了。结果,她就报菜名似的一骨碌全给说出来了。我当时想,就看人姑娘这诚意!那游戏插曲在拉胯我也得给人写啊。” “游戏?”庭蔓眉头一挑,颇有几分意外。 “人是一公司的老总,那叫什么剑骨的游戏,就是她家出的。” 郎大师一拍大腿,接着说道:“结果,我心理建设都做好了。人说不是游戏配乐,是电影。叫……叫啥来着?” 苏丝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整个世界的声音便一瞬消失了。 那晚沈星川醉酒的记忆涌现在她脑海。电影配乐的事情,她不是没考虑过请这位断网多年的前辈出山。不过那时庭蔓尚未回国,郎大师的拖延又是圈内出了名的,想法自然搁浅了。而后便是令人焦头烂额的试音问题,自己为此甚至失眠了几个晚上。没成想……。 “叫井……。”郎大师拍了拍自己稀疏的发顶。 “井中人。”直到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苏丝弦停滞的呼吸方才恢复如常。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游戏中的玩家一样,一步步通关沈星川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关卡,获得她不知道为自己准备了多久的礼物。 郎阅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我说庆祝一下吧,结果那人酒量不成。一杯下肚那脸就刷白!” 未等他说完,苏丝弦便站了起来,找了个上卫生间的借口,匆匆离开。 她急需跳出这井中的桎梏,去外寻找那处川流,听一听流水的心声。 郎阅扯了扯对着别人举杯露出公式化笑容的庭蔓,小声问道:“咋回事儿啊?” 庭蔓连白眼都懒得翻了:“那电影是小苏投演的。” 郎大师愣了半秒:“诶!小苏不是结婚了吗?她俩啥关系啊?” 说着,郎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卧槽!她、她们?” 饶是每次只抿上一小口,沈星川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二十年后的自己,这个一杯倒的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躲开热闹地界,找个洗手间洗了把脸方才缓了过来。而后便沿着七拐八拐的通道,瞧见一处偏僻的露天阳台。正预备出去透透气,却听见茶色玻璃移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星潭弹了弹指尖的香烟,瞥了眼在苏丝弦身后疾步快走离开的傅嬿娩,眼里满是被打扰的不爽:“一个搁我们沈家没人要的残疾东西,在你们眼里还挺宝贝的啊。” “沈星潭,嘴里给我放干净点。” 苏丝弦本是按着侍从的指路来寻沈星川的,左右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睿智的二世祖碰上。满腔的疑惑化作怨愤,正好输出。 沈星潭笑得像是午夜的恶鬼:“干净?你大可回去问问她。当初你在酒店被下药的那个晚上,她能有多干净。” 第25章 一场初雪 沈星川站在黑暗中,像只畏惧光亮的蜉蝣,听沈星潭隐晦地将一切故事的初始,说得内有千千结。若是二十年后的自己尚且可以有所辩驳,但是如今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她,却连上前一步的可能都没有。 无论过去与将来,她们都没有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资格。 苏丝弦那边应该是静了声,许久没有回应。 亦或许是沈星川的脑子已经听不见回答了,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做出了最为直接的行为:逃避。 苏丝弦在听到门口地板上传来熟悉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时,脸上和手足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脑中是比得知沈星川出车祸消息时更为杂乱的思绪。 沈星潭对着苏丝弦离开的背影,露出赢得一切狞笑:“good luck。” 娱乐圈的盛宴由来难聚难散。 苏丝弦看着微信上博纳发来的二人带喝酒头疼的沈星川去买药的消息,将手机一关,转头保持着笑脸和一众前辈后生打着交道。 庭蔓想来是看出了一丝不对劲,结束后拖着她上了自己的车。 开车的是陆柏,车内空调有点热,她微微挪动了身子,刚想抬手去解开领口,副驾驶位上的庭蔓便率先将手伸了过去,轻轻挑开了她衬衫最上方的扣子。 庭蔓看着后视镜里云游天外的苏丝弦,将刚才的话重新提了一遍。 “电影配乐给谁来做是小事。电影这玩意儿,自古至今阴面阳面的破事儿一大堆。你这回还要赶上戛纳的评选,无论哪个方面出了事,都要耽搁!” 第28章 “您就放心吧。我保证洁身自好,不闹出绯闻。”苏丝弦揉了揉有些胀疼的脑袋。 挺忙苦口婆心地念叨着:“还有那些个配角,还有那只叫萧啥来着的小鲜肉。这段时间给他们经纪人去个电话,让人都消停点。” “那个人是……。”一路闭麦的陆柏突然开口,二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雪簌簌而落,悄无声息地坠满枯瘦枝头。早早离席的沈星川拿着把长柄伞,站在小区外围拐角的路灯下。如同海边初生的暖阳一般的橘黄灯光,洒在黑色的羊绒大衣上。 庭蔓抬手在车载播放器上划拉两下,将原本的轻音乐换成了一首极为应景的曲目。 当歌唱到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陆柏将车停在路边,苏丝弦踩着曲调下车。 窗户落下,停满两指在唇上轻点,对她发出了个暧昧缱绻的问候:“have a good night。” 苏丝弦看着没正形的前辈,心头的万千思绪暂且压抑片刻:“三克油。” 砰的一声,苏丝弦稍稍抬首便瞧见比今晚的夜色更为浓郁的黑,笼罩在二人发顶。 “你刚才怎么不打伞?”苏丝弦的衣裳还属单薄,只在外头套了件长款的羽绒服外套,看起来像是个未曾毕业的懵懂大学生。反观沈星川那一身羊绒大衣,内里着高领毛衣。与外表成熟不同的是此刻鼻梁上那副斯文面貌的眼里,少年人被点破心事后应有的片刻羞涩惊慌。 “雪大车快,人的视线容易受阻。” 苏丝弦吸了吸鼻翼,今年京城的雪下得又早又冷,叫人比过往的十二年都渴望着一份温暖。 “whisper的宣传资金是不够了吗?”她抬手拍了拍她肩头攒下的雪,轻快的语气中藏着一丝调皮:“总裁街边等车成雪人的新闻,一定能上榜一。” 沈星川将伞往苏丝弦那边一递,示意她帮自己拿一下。 苏丝弦一时没明白她想做什么,只得顺从接过。 “没几步路,我就让博纳他们先回去了。” 沈星川将脖颈上的围巾解下,绕过苏丝弦举着伞的手,用最朴实无华的方法,在她脖子上打了个十字结。 “王小姐给我发了你的行程表。你明天还要去参加电影的补音,别感冒了。” 材质昂贵的羊绒围巾覆盖在长久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前者的体温好像顺着毛孔传递到了血管之中。接着汇聚到了心脏,在她体内周而复始。 苏丝弦想了一路的契机,在这一刻全部归零。她做不到对这个人随意爽快的说,沈星川,如果你想了解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 沈星川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认知缺失使他内心存在极大的空虚感。 一切事物的发生与发展都超出了她的控制与道德底线。 暗棘丛生的阴谋共同交织成的那一晚上的真相,他不知该向谁证实。唯一知道的人,却成了不可询问的禁忌。施暴者向受害者追问那段不堪回首往事的起因经过,实在可笑。 她做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心理准备,却面对苏丝弦今晚的歇斯底里和这场婚姻最终的冷漠分离。 而当苏丝弦的眼睛从那片飘渺虚无中挪移向自己时。那白色与暗色之间,唯独剩下的人间第三种绝色,让她的心倏然一紧。 “刚才没吃饱。沈星川,陪我去吃碗面吧。” “好。”手中的伞向她倾斜,雪色贴附在镜片上,未来得及落下,便被哈出的雾气融为了纯液,滴落在静寂的夜。 苏丝弦是美丽而善变的巫娘,翻译是她的特长,却把世界译走了样。把太阳的鎔金译成了流银,把烈火译成了冰。 此刻,她们都在竭力隐藏着彼此一知半解的秘密,渴望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中经年弥久的过活。 苏丝弦在车上打了个电话,说要来两份老样子。那边接头的人十分爽快的应下,转手便把店后门的密码发给了她们。 显然苏丝弦应该是惯犯了,毫不费劲的便在寸土寸金的南锣鼓巷附近寻了个长久的车位。 二人并排走在不算亮堂却足够寂静的小巷中。苏丝弦将钥匙往兜里一踹,看着像警犬一般,警惕的打量四周的沈星川,突然笑出了声。 “这店是陆老师和庭蔓姐的朋友开的。学院七十年校庆的时候,我们来这里吃过。” 沈星川想着,这时间能精确到这般地步,自己应该也就来吃过一回,倒是不用装认识了。 密码刚输了一半,一位娃娃脸模样的中年男子便从里头打开了门。大大的眼睛眨巴两下,比门口的照明灯还要亮上两份。 “熊大刚才跟我说得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俩。这时间点,陆柏她能放人都见鬼了。” 这人是擅聊天的,自门口到小包间的一路上,话就没断过。 “是是是。还是吉吉国王您英明!”一道京腔将尾音拖得老长。 沈星川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材足矣去做健身教练的寸头男人推门进来。 他手上端着一个果盘,上面摆着苹果、香蕉、橘子这些家常水果,叠得整整齐齐跟艺术品一样。 “几个老战友给寄过来的,二位劳累,帮忙给消灭消灭。” 熊大?吉吉国王?自己这是进动物园了?沈星川微笑点头,只道了声谢,便安静的听着苏丝弦和他们自电影聊到小鲜肉的绯闻,又扯到今年京城的物价。 听人东拉西扯的聊了几分钟,沈星川这才知道高壮些的男人姓熊,那位斯文白净的姓侯。这店便是二人搭伙开的。 “可别,就他那张千年没表情的死脸去招呼客人?好几个小朋友都找我投诉了!”侯先生剥了个橘子,递了一半给苏丝弦。 “得得得,我的错。您这个知心大叔可赶紧招呼客人去吧。”熊大面子上倒没挂不住,只掐了一把他的后脖颈,把人提溜到外头去点单招呼客人了。 到门口,眼看四下无人了,熊大才悄默声地问:“小苏家那口子怎么比前些年瞧着还像个哑巴?” “现在流行的霸道总裁就是多干少说、默默付出的款式!”侯先生整了整领子,一副你不懂得表情。 熊大啧啧两声,没好气的说道:“少看点小说吧你!小心老花!” 吉吉国王翻了个白眼跟在他后头:“那叫近视!” 苏丝弦一手撑在桌上拖着下巴,另一手不停地刷微博。 看热闹的网友们显然对被粉丝空瓶的热搜兴趣乏乏,不然如何能把沈星川这个晋江在逃总裁的词条刷到了前五。 不出所料的,认老公、认老婆、认亲妈的认亲三板斧高高占据评论首位。 苏丝弦从手机上挪开眼,瞅着对面正襟危坐,端茶喝水的人。捉弄的心思一起,就难以克制。 “老婆~老公~总裁大人~您最喜欢哪一个?” 沈星川正浏览微博热搜第一:苏丝弦庭蔓时隔多年再相会词条。此刻鸡皮疙瘩与血液同时向天灵盖涌去,半口水呛在喉咙里。 用纸巾捂着咳了几声,正缓过劲来,屏幕便被王大花的微信通话界面占据了,手指一滑点了扩音公放。 “沈总,苏丝弦在哪里?” 刚想开口,沈星川就见对面的苏丝弦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给他使眼色。 被可爱冲击的沈星川艰难的定了定神,开口道:“热搜第一。” 此刻再想装不存在也装不下去了。苏丝弦难以克制的笑声,显得电话那头王大花的沉默格外整耳欲聋。 “苏丝弦!给我接电话!” 本着吃饭前不处理公事的理由,苏丝弦心安理得的接连挂了王大花三个电话。此刻在劫难逃的讲电话改为听筒模式,搁在耳边。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星川只觉得苏丝弦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虽然几经掩饰,确是怎么都不对劲。 第26章 一个谎言 在沈星川探知的眼神中,苏丝弦只草草对电话那边说了一句明天见。而后拿起自己的手机,借口去了洗手间。 沈星川看着微信群里博纳发来的明天工作安排和他们各自安全到家的消息,正预备回个晚安。 余光却瞥见一只橘猫顶开没关紧的门。那跟条火腿肠一般胖得均匀的身子挤了进来,像个大将军一样,巡视着陌生的两脚兽。 “面来喽!”侯先生把两碗各顶着一撮香菜的羊肉面往桌上一搁,沈星川点头说了声谢谢,抬手抽出筷笼里的筷子,把苏丝弦碗里冒尖的香菜往自己碗里头拾掇。 “别怀疑,咱几个那是真感情。就熊大这家伙,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把调料都隔一遍。小苏不爱吃香菜,劳驾您给挑了。” 侯先生寻了个座,提溜着路过大橘的后脖颈子,把它搁在自己腿上。 “就她那家庭环境,爹妈哪有功夫关心她喜欢啥?长大又入了这行。只要不是生理性反胃到进医院的地步,都是小事儿。” 大橘在他膝上翻了身,将肚皮露的坦坦荡荡。 第29章 “就跟那养熟的猫崽子似的,撒娇撒痴翻肚皮这些事儿,可不会跟外头的人做。旁人那手还没伸过来,一爪子就先上去了。” 他揉了两把大橘的脸,抓了抓大橘的腹部软毛,瞥向挑香菜的沈星川。 “这里,她只带两个人来过。” 不知为何侯先生提了个话口出来,沈星川手上的筷子悬在空中半晌,方才搭回碗上。 侯先生抬手拿过果盘里的一只橘子剥了起来,手上嘴上每个停歇。 “这些演员的职业病都一样,演着演着就tm的人生如戏了。一个情伤就苟在她那几百平的黄金笼里,独自emo到深夜。得亏庭蔓看不下去把人揪出来,跟着老赵去川西那块拍戏。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情伤过度烧坏了脑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定要领养一个地震里活下来的孤儿……” 沈星川认真听着,在心中做下分类笔记。按照苏丝弦和自己的脾气性子,这些故事自然是一个不会主动说,一个不会主动问。打得便是等临了还往棺材里带进的好主意。 “怎么,搁着说我黑历史呢?”苏丝弦走了进来,极为顺手地抱着大橘狠狠rua了几把。大橘蹭了蹭她的掌心,叫得十分谄媚。 “您这天生丽质的,能有啥黑历史?”侯先生殷勤的为她倒了杯茶水,苏丝弦笑着接过,刚想开口说话,就听着熊大的大嗓门跟扩音器似的传来。 “侯三儿,快来搭把手。” “来了来了!”该说的话都说了,眼下正是功成身退的好时机。侯先生对二人亮了个笑脸,拎着大橘,风风火火的往外去了。 房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沈星川借着推眼镜的时机,看着苏丝弦握茶杯的指尖泛着未褪去的红。小店的卫生间在室内,自然不会有这能将人手冻的通红的温度。她应该是在室外接听的电话,十分多钟的通话,显然是大事。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苏丝弦看了看身前连片香菜影子都被寻不到的面,自然想到是沈星川做的慈善。 “侯先生说你那部电影,陆老师和庭老师看过样片,反响应该不错。” 苏丝弦使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谁知道呢?国内票房对这种文艺调调的片子,向来没什么好眼色。没准,又是一次失败。” 沈星川闻言放下了筷子,直等到眼镜上一片水雾氤氲散去,方才开口:“以票房论英雄,以咖位比高低。苏小姐,你的想法很不演员。” 苏丝弦一手拖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发言的人看:“文艺以死,娱乐当立。沈星川,你想法很不资本。” 沈星川拿纸巾擦了擦嘴:“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 苏丝弦用眼神点了点自己身前的那碗面:“帮我吃一半吧。浪费了,熊大可是要凶人的。” 一碗半的面进了沈星川的肚子,她坐在苏丝弦的车上,饱胀的胃不断抗议着。 见前方是红灯,苏丝弦点了刹车,一手拉开前排储物的空间,取了几粒陈皮糖出来,顺手递了一粒给沈星川。 “家里那只小老鼠好歹咱们给留了两粒。喏,晕车的话吃点酸的。” 沈星川接过仔细一看,却是那几分钱一粒的廉价糖果无疑。没想到苏丝弦居然会对这糖果爱得深沉。按照人之前的做派,不得是哪国进口,王室特供方才匹配的上苏大小姐的影后身份。 盛情难却的剥了一颗放在嘴里,正想看看时间,一条匿名短信却在这时弹出。 沈星川提起精神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下午三点,flower咖啡。 原以为是垃圾广告,沈星川正准备删除,谁料下一条短信弹出:你的问题,我有答案。 苏丝弦将糖纸往车上的小垃圾桶里一丢,顺势看了一眼沈星川,见人顶着手机一动不动的模样,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垃圾短信。”沈星川将手机一关,直视前方。 苏丝弦扭回头,看着前方红灯的三秒倒数,糖果在口腔中翻滚,舌上泛起一股酸。 习惯性的谎言与若无其事的笑脸,构成了成年人的世界。 沈初蔚在姥爷家撒泼打滚不写作业,两位家长各怀心事的在卧室和书房里翻来覆去。 沈星川不太喜欢吃药,这东西总会让她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她的身体里好想住了另一个人的记忆。只有在梦中,方才争先恐后的涌现出来。 她翻看过梦的解析,更是参悟了一个多小时的周公解梦。但这些无一例外都在告诉她。梦境是现实和幻想的杂糅映射。 沈星川拉开床头的抽屉,取出里面按疗程分类好的药片,一股脑儿吃了下去。 她想知道一些关于那晚的事情,即便是零星半点。她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自己犯下的罪孽。 许是今晚的她格外顺从,起的飞快的药效在她旋转不停的脑子上按下了暂停,强制性的让她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一只手将房卡推到自己眼前。 沈星川不记得这只手,却记得这只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这枚属于自己早先梦中与海融为一体的那位女士的戒指,上面的连理枝戒托令人印象深刻。此刻,一颗如血般鲜艳的红宝石牢牢占据在戒托之上,显得佩戴戒指的手格外苍白。 “无论是逃离掌控,抑或是为了复仇。这都是你唯一的机会。” 仅仅几个呼吸,自己的手便伸向了房卡。 “我以为你会拒绝。毕竟你们……。”椅子上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左手无名指上挂着那枚并不和尺寸的戒指,随着她右手的拨弄,轻轻晃动。 “感谢你们为我选择了终点,这样我就可以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航线。作为谢礼,我会在最后和大家一起拥抱大海。” 梦中的自己拿起了房卡,古井无波般的声音让沈星川没由来的竖起一层汗毛。 那低垂多时的眼终于抬起,一双阴鸷冷漠的双眸望向对面端坐着女人。 只一瞬,沈星川便没由来的心惊肉跳。沈星池三个字死死卡在了她的喉咙,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沈总,您还好吧?”博纳的话将她从昨晚的噩梦记忆中唤醒。 沈星川摇摇头,快速在流程性文件上签下了名字,递给博纳:“没事,下午三点之后的行程帮我空出来,我需要去见一位客人。” 沈家客厅里传来瓷器落地发出的声响,一众佣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默默离开了即将爆炸的核心。 苏老爷子一晚上没睡,此刻的神经正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不过是一部电影而已,大不了你明年再拍一部!” 苏丝弦看着桌上的水杯因为声波的冲击而发生震荡:“那不仅仅是一部电影。” 苏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政商联合投标的项目牵扯了上千亿的资金,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和事,你懂吗?” 苏丝弦握住了身前的水杯,滚烫的热水温度渗入皮肤。 “而你们的惯用手法就是用一个娱乐圈的当红小鲜肉来转移公众注意和舆论是吗?” “他们永远不会有事。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企业和舆论都必须预留出时间来替他们擦、屁、股。” 苏老爷子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装点的极为华丽的天花板:“对我们来说股票下跌,市值蒸发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他们对合作企业失去信任,把你像甘蔗一样食用掉。” “我现在只能认命,识大体,顾大局?” “你的命够好了!”苏老爷子幽幽抬眼望着她。 “你看看和你同龄的人,他们都在做什么?你搞同性恋、你想领养个孩子、你想和谁结婚,你想从事什么工作,我们给足了你自由!” 他们这种家庭,似乎从小就会有人身体力行的告诉你,爱就跟做生意一样。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好像之前拉下来的重量一旦补齐,之后的便是慷慨的给予。而这些给予被一笔笔记在心里,成为了最终计算时的额外加量。 想着想着,苏丝弦笑了,她站了起来:“你现在是想要我把这些东西按照原价返还给你吗?苏总。” 苏老爷子将杯子往地上一摔,胸口剧烈起伏:“滚、你给我滚!” 和姐妹们喝完下午茶回来的沈母不明所以的看着父女俩剑拔弩张,一时只来得及拦着苏老爷子,救下他手中苏丝弦去年送的青花瓷盘,一扭头却见苏丝弦已然摔门而去。 如今是午后的休闲时刻,天上的细雨比世人更早的驾临在了咖啡馆一尘不染的玻璃上。 街上的行人稀疏,显然没人愿意在这种糟糕的天气下出门吃雨夹雪做下午茶的。 沈星川坐在咖啡馆的角落,看着对面的傅嬿娩将一笔小费压在菜单下递给服务生。 她面容姣好,笑如三月暖阳。 “我和朋友需要一个安静的聊天环境。谢谢。” 第30章 第27章 一把雨伞 “这家店的咖啡和马卡龙做得很不错。沈总可以尝尝。”傅嬿娩将乘着五颜六色马卡龙的瓷盘往沈星川的方向推了推。 沈星川喝了一口服务生端上来的咖啡,眼神淡淡的落在傅嬿娩脸上:“傅小姐,我觉得让您身后的那位跟我聊天,事情会更有效率。” 傅嬿娩捏着咖啡勺搅拌方糖的手顿了顿:“您不想跟我聊些别的吗?” “傅小姐,我对白花过敏,也不喜欢吃甜品。” 沈星川将碟子推了回去:“如果您对网络上的流言蜚语有所困扰的话,我可以安排新闻稿。她的手指在手杖上摩挲着,双眸微抬:如果你需要借助我的身份和whisper的平台让自己的事业更进一步的话,也请把握好分寸。” 傅嬿娩轻笑一声,将咖啡勺搭在托盘边上,拿起一旁的香奈儿的包包,起身走到沈星川身旁微微欠身,素白手指搭在她的肩膀上,香唇贴近耳畔:“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会一直允许这种新闻存在呢?” 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水味道让沈星川皱起了眉头,当她偏头与傅嬿娩对视时,却见傅嬿娩突然直起身来,对这橱窗外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不怕苏小姐吃醋吗?” 沈星川只觉得背后一凉,无数密密麻麻的针在这一刻同时往她的骨头上扎着。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只见咖啡馆门口,停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卡宴,缓缓上升的驾驶座车窗正卡在苏丝弦那张熟悉的脸上。 沈星川下意识站起身来,大腿猝不及防地碰撞桌面,一瞬的冲击让桌上的装饰花瓶摇摆不定,咖啡在金美的桌布上晕染出意义不明的图案。 车尾喷出的两道尾气模糊了车尾的数字,油门应当是踩到了底,只一瞬便消失在了沈星川的视野。 “你以前可没这么容易喜怒形于色。”当沈星池的声音出现时,沈星川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十多年前的事,傅嬿娩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怎么会知道。唯一有机会接触到的,便只有当初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沈家人。 沈星池从门口进来,将收拢齐整的雨伞递给服务生,抽出兜里的手帕细细擦着沾水的手指,神情惬意的向着她们走来。 和离开的傅嬿娩擦肩而过时,她抬手指了指一旁服务生捧着的点心盒道:“马卡龙,路上吃。” 傅嬿娩接过包装精美的袋子:“谢谢,我就喜欢吃甜的。” “那句鸡汤怎么说来着,世界上有三样藏不住,咳嗽、贫穷和爱。小心翼翼地装了十来年的不喜欢,很累吧。” 沈星川看着她坐在傅嬿娩的位置上,对拿着菜单上前来的服务生摆了摆手,往傅嬿娩那杯半凉的咖啡里夹着了两块方糖。 “即便之前我们有过什么约定,但现在我对你并不信任。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聊些现在进行时的东西。” 沈星池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咖啡勺缓缓在杯中搅拌着尚未融化的方糖。 “很庆幸,失忆没有对你的智商产生太大的影响。” 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转了个角度搁在刚换的绸面桌布上,推到沈星川面前。 那份文档上面只短短的写了两段话,但光从近五年最大政商合作项目花落苏氏,内部贪污、工期延缓这几个词,沈星川便知道,这条新闻绝对能上头条。 而下面那段话却怎么也和前面的信息联系不起来。 苏丝弦主投电影男主,当红小鲜肉萧某夜店吸、毒被拘。 沈星池用小银叉将马卡龙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上面只有一条要求:没有资金空缺、没有工期延误、没有负面舆论。” 沈星川的脑子不自觉地转动起来。那些被贮藏在这副身体某个角落的专业知识,在这一刻拼命的往她脑子里挤,压迫着她在短时间内做出信息整合和结果推论。 只要财务的窟窿不大,事件没有引起股票动荡和信任危机,资金回笼只是时间问题。最考量时间的建筑工期,是最不需要考量的。左右有无数个理由搪塞过去,多几个月少几个月对他们来说本就不是问题。 信息社会的舆论是最好操控的。强压是愚蠢的行为,转移视线和依靠时间淡忘是最佳解决方法。只需要献祭最小的利益,就可以获得最大的回报。 “决定是昨晚下达的。” 沈星池从咖啡杯中抬头,笑颜盈盈的看着沈星川那双疑惑、愁绪、愤怒交织在一起的眼眸。 很显然,她非常迅速的将这里面的关窍想通了。 娱乐圈的消息传播向来是最快的,苏丝弦只怕是昨晚便知道了。而从现在这个消息已然扩散开来的情况来看,众人都已经默认了这场献祭。 沈星川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停止了涌动,握着手杖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像是要破皮而出一般。 沈星池却只是转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下午四点,打工人摸鱼的最佳时间,是微博浏览量最多的时候。” 随着四点的闹钟响起。萧捷,吸毒的热搜空降首位,一切已然无法挽回。 眼中被掩埋在冰川深处亿万年的火山岩浆暗流,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黑色大衣在沈星川身后无规则的摇摆,手杖触地的声响像是屋外突然变大的雨点一般,随风强有力的敲打着橱窗。那是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匆忙的脚步。 服务生从伞架上取下那柄精致的雨伞递到了沈星川手中,半鞠躬着将人送走。 迈巴赫停在了街边。雨天路滑,沈星川又走得快,安妮赶紧下车撑伞迎了上去,跟在她身边,生怕人摔着了。 车内开着暖气,博纳看着后视镜里盯着手机屏幕沉默了许久的沈星川。 “沈总……。” “去秋山雅集。” 任谁见着自家伴侣和绯闻对象发生刚才那种事,也不会回家的。苏家那边又是刚大吵一架,自然也不会去。这样一来,就只有那一个去处了。 车开到秋山雅集附近时耗尽了最后一丝油量,好在,最后一刻苏丝弦将车停在路边。 看着在车玻璃上汇聚成细流的雨,苏丝弦这才想起来,车里没有伞。 真是操蛋的一天!她解开安全带下车,脚步不紧不慢的踩在雨中。 她淋过很多雨。民国深宅大院里倾盆而下的时代血泪,让她这株新草长出了嫩芽。山外山瓜田篷帐上凌乱无章的仲夏雷雨,流进了她的心里,却被隔日高悬的骄阳,烘烤的了无踪迹。 如今的她渴望用这场冬雨来填满遗落在记忆边缘中的那口空井,可惜雨落天地,不浸方圆。 管家被她落汤鸡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递过来一条毛巾。 “苏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苏丝弦停下了脚步,没去接毛巾,只摇了摇头:“我不太喜欢家里跟菜市场一样。上次那种访客盈门的情况,我不希望再次发生。密码我会修改,其他的麻烦你了。” “抱歉苏小姐,是我们的管理问题。今后我们一定先联系您,核实后再放行。”管家连连鞠躬道歉,目送这位易碎的艺术品,消失在电梯里。 沈星川的肩上有些许湿润,刚接过安妮递来的毛巾草草擦了两下,衣服兜里手机便不断地震动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陌生号码,接了起来。 “星川啊,是我。丝弦在你身边吗?”苏老爷子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爸,您有事吗?”不知为何沈星川居然在这一刻与苏丝弦感同身受了起来,语气也不自觉有些生硬。 许是沈星川的语气过于明显,那头的苏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刚才我的话是重了些。你劝劝她,别钻牛角尖。任何投资机构和个人都不会给她这部电影进行后续投资的。她之前投进去的钱是拿不回来的,别在里面死磕。明年,会有人给她投资部新电影的。” 显然这次的牺牲和后续的补贴已然谈妥,无论你想不想都必须接受。 沈星川将毛巾攥在手里,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居然这般沙哑:“爸,您考虑过她在这部电影里投入的心血,和她现在在行业里的处境吗?” 那头的苏老爷子倒也没料到沈星池会问出这种话来,一时间电话中的呼吸清晰可闻。 “你好好劝劝她吧。我这还有事,先挂了。” 沈星川没去管那急匆匆挂断的电话,她看向窗外。 冬雨不似夏季那般铺天盖地,却被数九寒天的风吹的张狂无比。如针似刀一般割在人的皮肤之上,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鲜红流淌而出。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沈星川开始担心,苏丝弦有没有带伞。 或许她现在应该发条信息。不论家长里短、不谈事业坎坷。只说外面的雨愈发大了,若是你没带雨具,可以在街边哪家小店里买些暖和的饮品,等一等我的伞。 第28章 一个拥抱 第31章 值班的管家自然是认得沈星川的,只不过碍于苏丝弦对他们的交代,也只能尽职尽责的将人堵在电梯口前,面带微笑的与她僵持。 “沈总,按照规定访客进入大楼需要经过业主同意。亲您稍等,我们正在联系苏小姐。” 沈星川摩挲着手杖,既然人在这里,那见或不见便也没这么重要了。眼下联系王大花亦或者拜托庭蔓前来,都比自己贸然上去惹人心头不快的好。 然而,正当沈星川打算离开时,管家却是一路小跑的叫住了她,说是苏丝弦同意了与她的会面。 水渍自电梯口一路顺延至门口的地毯,在上面留下了一片湿润。仿佛预料到会有访客临门,大门虚掩着,内里没亮灯,暖气也没开。黑暗与寒冷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沈星川皱眉推开了门,按照之前的记忆,摸索到了走廊上的开关, 啪嗒,三盏联合的橘黄小灯亮起,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人瑟缩着轻轻颤抖了一下身子。 见人安安全全地坐在沙发上,沈星川松了口气。将空调开了起来,方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 人尚未坐下,便听到苏丝弦自顾自的开了口。 “那天晚上你没想对我做什么,甚至还想陪我去医院……发生关系的时候我很清醒。” 沈星川料到她是有话对自己说方才让自己进来的,但怎么也没想到那晚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沉默,水珠滴落在地砖之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知道我爸当时想和沈家合作的心思,也明白他希望我去联姻的暗示,而沈家选择的人只会是你。” 她抬起了低垂至今的脑袋,那双比白日更亮的眸子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倾听的沈星川。 “所以,与其说是你算计的我,倒不如说是我们在相互利用。” 沈星川抓毛毯的手顿了顿,终是将它拿起展开,上前披在了苏丝弦身上。 苏丝弦的身子微微前倾,任由肩上的毛毯滑落。仰头哑着嗓子,自暴自弃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对站在自己身前的人说道:“婚姻只是我为了逃离那个表面和谐的家庭,那段失败的感情,给沈初蔚的存在寻找的一个合适借口。” 她苦笑一声,眉眼耸拉下来:“我只是一个一边享受着你因愧疚而作出补偿,一边拉着你在这场婚姻里等死的人而已。” 沈星川任由她发泄着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一切,她在苏丝弦身边坐下,将堆在她身后的毛毯抽出,重新披在人身上。 苏丝弦偏过头去看她,那人眼中全无震惊与愤怒,却满满都是怜惜和无奈。 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苏丝弦地下了脑袋:“你没有欠我的,沈星川……。” 然而下一秒,冻到有些发麻的鼻尖便被包裹进了一道柔软温暖的布料之中。 沈星川将狼狈不堪的躯壳轻轻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一般,手掌有些笨拙的拍在她的后背。 刚才的一切疯狂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与宽慰。 这是一个不需言之有理的先决条件的,不带一丝利益的简单拥抱。 “苏小姐……。”许是沈星川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却卡了壳,好几秒才拖出下头半句来。 “去洗个澡吧,你会感冒的。” 鬼使神差的,等苏丝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满是热水的浴缸里,骨头叫热气熏得酥软。 原想借机把事情跟沈星川全盘托出的,但那人突如其来的纯情攻势居然让身经百战的自己一时乱了分寸。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苏丝弦下意识将脑袋埋进浴缸里。 “衣服给你放这边了,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好。” 等候在外的博纳为沈星川拉开车门,简单地为她介绍之后的行程:“董事们需要您出席,商议一下对于此次事件的处理方案。” “什么事情?”一头雾水的沈星川询问前排落座的安妮。 “您和傅小姐在咖啡店的照片,被人拍下来了。” 沈星川结果安妮递来的平板,看着上面在微博热搜稳居第三的词条——傅嬿娩恋情,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摘下眼镜,不再刻意维持着端正的坐姿,让身子随着它的意愿陷在椅背里。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二十二层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本就是临时会议,这日子又是不年不节的,董事们大多散在全球各地,此刻也只能用视频会议这种高效节能的方式来对这次的绯闻事件作出风险规避措施。 艾薇儿拖着下巴和周萋梧对那张狗仔偷拍的照片细细鉴赏起来:“这角度脸都要贴一起了吧。”周萋梧权威的点点头:“够刁钻。” “中国网友可是够无聊的。不过。要是你的婚姻真出现了问题”敷着面膜的伊丽莎白偏头接过贴心小男友递来的一枚鲜美多汁的樱桃,不顾小男友的有缘的眼神,对沈星川抛媚眼:“spencer家族欢迎你的加入……。” “伊丽莎白小姐,我和我的妻子感谢您的关心。”沈星川脑袋一疼,扯了扯嘴角。 “仙骨是我们上个季度流水最好的游戏。代言人和公司老板传出这种事来,无论对游戏亦或是公司形象,都是一种打击。” george面无表情地说完一长串的话,那张看起来永远苦大仇深的脸,此刻皱得跟拧干的抹布一样。 “我们无意询问您的私人生活,希望您能妥善处理这种绯闻,带来的负面影响。” 沈星川看着热度不断飙升的热搜,皱眉点头:“事态不能再发酵下去了,澄清稿和律师函今晚就发,辛苦周律。” 想起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的苏丝弦,沈星川拒绝了安妮和博纳的继续加班申请,去了公司附近的药店,准备买点感冒药。 导购见她在一众感冒药前徘徊,便主动上前向她推销了一些。沈星川也不懂哪些疗效好。只能逐一点头,让药一股脑全都装进了口袋中。 结算时,墙面挂着的液晶电视上播报着紧急新闻。 数小时前从拘留所被保释出来的萧姓艺人,刚刚在自己家中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裹尸袋被运上车,地上放射状的血液是这个二十出头的生命留在世上最后的证明。 导购见她看得认真,一边扫着码,一边点评道:“这群明星哦,别看外表光鲜亮丽,一个个都有点精神病,动不动就跳楼,真是带坏孩子。” 沈星川茫然地接过那袋子体积庞大,内中确无多少斤两的药盒,走到路口等着出租车掉头过来接自己。恍惚间想到苏丝弦今天不怎么对劲的精神状态,心中不免有了一丝慌张。 她下意识拨通了苏丝弦的微信电话,在得到无人接听的结果后,不安的感觉达到了零界点。 “师傅,麻烦在保证行车安全的前提下,开快一点。” 司机见她脸色不好,没敢多问,默默提高了速度。 “苏小姐出来过吗?” 原本不该透露业主行踪的管家被沈星川比腊月寒冬还要冷上几分的眼神吓得连连点头,又赶紧摇头。 “苏小姐是没有离开过,但是我们没有业主的同意是不能带您上去的。您等我联系一下……” 管家尚未说完,便见沈星川脚下一转,推开了防火通道的楼梯间大门。 “老大,沈总走楼梯上去了。我、我怎么拦啊?”管家提着沈星川搁在台面上的那袋子药,一边用传呼机呼叫领班,一边快走几步着急忙慌地跟在后头。 毕竟是独一档的公寓,楼梯间也宽敞得吓人。黑黢黢的空间内,声控灯随着手杖敲击水泥地的声响一同亮起。 沈星川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紧紧握着手杖,一步一步艰难地在楼梯上攀登着。 左右为难的管家只能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后头跟着,生怕人一不下心摔下来。 “沈总……沈总,您这样我们很难做的……。” 领班坐着员工电梯匆匆忙忙地从三楼会所的楼梯间里钻出来,跟在沈星川身边好言相劝:“沈总……您有什么需求的话,我们这边可以替您传达。” 沈星川没工夫跟他闲聊,手杖啪的落在大理石台阶上,整个人费劲地又上了一级。 “你给苏小姐打电话了没?”领班回头对管家小声问道。 “苏小姐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家庭内线也一直无人接听,我……。”管家又委屈又着急,满头大汗。 “沈总,我们坐电梯。”领班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刷了电梯卡,将人往楼上送。 不多时,沈星川便站在了那扇自己三小时前亲手关上的双开装甲门前。 她试了苏丝弦的生日,又将沈初蔚的生日试了一遍,密码错误的提示音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弹出。 “苏小姐今天刚换的密码,我、我们要不要……。”在领班的怒目提醒下,管家将报警这两字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第32章 “沈总,您再按错一次,密码就锁死了。到时候,就只能拆门,。拆门也是需要苏小姐的配偶、父母这些直系亲属的同意……。” “我是。” “什、什么?”邻班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请让开,一切后果我负责。” 被沈星川那仿佛要自己刺穿的目光一扫,领班往旁边挪了一步,将身后的密码锁露了出来。 沈星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天换的密码,那设置的数字应该是与近期的事情有关。 近期,近期有什么时间值得她设置成密码? 嘭!沈星川的拳头捶在了门上,一声巨响回荡在楼道内。 “沈总!我们这就联系开锁的工作人员,您冷静一点。”管家和领班对视一眼,二人一路小跑的去联系人。 沈星川的拳头无力地自门上滑落,她至少应该叫人来陪她的,既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为什么刚才还要离开? 她甚至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去接受苏丝弦跨越了十二年空白给予她的道歉。 一切,都会来不及吗? 卡兹,智能锁芯转动的声音,让沈星川心头一颤。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苏丝弦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带着浓重鼻音的说道。 “沈星川,这房子可不算我们的婚内财产。要是弄坏了,你……。” 沈星川上前抱住了她,拥抱制止了所有话语的发声。 万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9章 一纸婚约 房内的空调呼呼吹着暖风,沈星川被保温性能良好的羊绒毛衣给捂出来了一层虚汗来。 内衫贴合在肌肤上,随着她剧烈地呼吸一松一紧。好闻的沉香混合着草本味道的衣物清洗剂,构成香水的前后调,丝丝缕缕的往苏丝弦鼻腔里钻。 她们许久没有过这种真正的亲密举动。将全身心交付与彼此的拥抱,往往比欲语还休的轻吻更让人心动。 虽然整个身子被难以抗拒的力量环住,只剩下脖子能转动,但心头的万千思绪却在这一刻尽数安歇。 苏丝弦呼出了胸膛中沉积许久的浊气,决定给这段难得时光中的自己数秒的放纵。 将鼻子从那人沾染了夜晚水雾气息的外袍里抬起,转战到那温暖的脖颈处。让自己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她的身上,随后收获二人交融气息的回馈。 带着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吭哧吭哧赶上来的管家和领班刚出电梯,便被这一场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这里是一梯一户的户型,不然要是哪个好事邻居将这番景象拍下来上传到网上,怕是微博都要瘫痪。 秉持着极高的职业素养,二人齐齐转身将预备抬脚出门的维修人员重新塞回电梯内。 电梯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像是上帝用来提醒她这好梦应当醒来的钟声。 苏丝弦深吸了一口气,将搭在沈星川背部的手轻轻抬起,拍了拍她的背。 “你……怎么了?” 直到厚重鼻音与沙哑嗓音交杂而生的话语,含糊不清地在耳边响起。沈星川方才像是从某场幻梦中苏醒过来一般,松开了禁锢着柔软腰肢的手。 握紧了手杖后退一步,与刚才亲密到宛若一体的人拉开距离。但见那人微微泛红的双颊,她的手便不受控制的覆盖上了苏丝弦的额头。 陡然被一道冰凉之意突袭,一阵酥麻触电般地窜过苏丝弦的身体。 她看着沈星川那双因疲劳而长出两根淡红血丝的双眼,此刻深邃平静的如同夏夜星空。 沈星川的呼吸有些沉重,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异乎寻常的温度。数秒后,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吐出话来:“你感冒了。” 那袋被孤苦伶仃丢在门口的药,终于被接进了屋。 今日被诊断为感冒患者的苏丝弦,好心地收留了半夜无家可归投奔自己的沈某人。并在沈星川忧心忡忡的注视下被迫躺平,享受着病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特权。 可惜,体温计上明晃晃的三十八度五,让本屋屋主失去了触碰手机的权利。 “我要和大花讲一下电影的后续投资安排。”苏丝弦抓着手机的尾端,做着最后的挣扎。 “苏小姐,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劳动法规定,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 苏丝弦不知道这段时间,沈星川这个日程安排被精确到分钟的人,是用哪来的空档研究起了劳动法的? 她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义正言辞:“娱乐圈都是黑心资本家,资本永不眠。” “苏小姐,您和经济公司是雇佣关系。打工人不睡觉,只会与世长辞。” 打工人苏某忿忿接过沈姓资本家递来的感冒药和温水。 两粒感冒胶囊下肚,躺在床上的苏丝弦看着沈星川将橱柜里的厚毯子搬到床边的贵妃榻上,俨然一副今晚要陪床的架势。 本想让她离自己这个病人远点,免得感染了。但念及刚才到现在的接触,这想法也是大可不必。药效上来了,她只觉得身子乏力的很,不受控制的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床头的手机震动着响起。 苏丝弦皱着眉迷迷糊糊的从被窝中伸出手摸向床头。 刚想拿起,一只温热的手掌却率先一步覆在她的手上。 手掌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沈星川略带含糊的低沉语调在宁静的夜晚响起。 “别动。” 苏丝弦顿了一秒,而后将手抽了回去,乖乖缩回被子里。 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声响起,沈星川从床边的贵妃榻上坐起,床下为起夜而装设的感应灯带闻声响起。 苏丝弦眯着眼,看着那人穿上拖鞋,拿着靠在床头的手杖起身。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王大花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下意识嗯了一声慵懒无比的长调,而后将手探出被子,向着沈星川招了招。 本打算去外间接电话的沈星川退了几步坐回榻上。一面将她的不安分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一边将手机音量调到中档的位置,而后按了外放。 是和电影有关的事情,王大花说了一大串。但药效强迫着苏丝弦继续睡眠,她也只听了个大概,试图抬了几次眼皮无果后,索性闭上了眼。 许是没听见有人应答,对面特意留下了几秒的话口。 将睡未睡的空白地带,苏丝弦感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她睡了,明天我会转达的。辛苦了,王小姐。” 这声音不去配音可惜了,苏丝弦想着,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苏丝弦是被一阵谷物的香味唤醒的。 她看着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想着今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躺的有些累了,她扯过贵妃榻上沈星川的枕头与自己的叠在一起置于身后。 刚在床上半靠半坐的放空了几秒便见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 电话刚一接起,沈初蔚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传来:“苏女士!你的小宝贝来看你了!” 苏丝弦按了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得麻烦管家将自家小祖宗给送上来。 咚咚……苏丝弦听着手杖的敲击声越来越近,一抬头正迎上了端着碗筷进来的沈星川的一双眸子。 不知为何,苏丝弦有种偷摸做坏事被人抓包的罪恶感。 不过,转瞬之间她便做好了心理建设。 明明是她的家!她的手机!小孩子才要选择,自己这个成年人玩玩怎么了?! 但沈某人似乎并没有和她的脑电波对上,脚步在门口停住,只盯着她,纹丝不动。 几番交锋下来,苏丝弦假模假样地咳了几声,将手机往床头一搁。把被子拉高到胸口,包裹住上半身,一副乖巧养病的模样。 碗中的皮蛋瘦肉粥里的滚烫热气随着沈星川的搅拌不断溢出。 人总是要向饥饿屈服的。 苏丝弦只觉得鼻子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一件。嗅觉带动味觉,让她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噜噜叫了几声。 解放双手的苏丝弦低头将喂到嘴边的粥咽下肚里:“成年人没你想得这么脆弱。” 沈星川搅拌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成年人也没你想得这么需要坚强。” 收人手软,吃人嘴短。眼下身困力乏,着实不是和某人在嘴上一教高下的时机。颇为顺从地张口,一勺一勺地粥进了苏丝弦的胃。 恍惚间,日子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像是孤寡到三十岁被迫相亲,凑活在一起的伴侣。对于彼此的了解只能从新婚的磨合期中获取。 蜜里调油自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左不过在那些年见父母和知情人之时装装样子罢了。 间歇性地冷嘲热讽与争锋相对也像是父母辈口中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一般,成为了枯燥生活的调味瓶。 第33章 在剧组、红毯上发光发热的苏丝弦,于生活中远没有娱乐播报里那样与生俱来的典雅精致。 沈星川那身严谨的外衣下,也总归藏着个自二十余岁迈步向不惑之年的,年轻过的灵魂。 无事小神仙的白日里,她们分别占据家中的书房与客厅。 苏丝弦在客厅放声高歌,群魔乱舞地纾解压力。丝毫不顾及在书房里和操着咖喱味英语的印度合作商对话的沈星川。 转日清晨,数十万美元的音响将此录音定时播放,作为美少女特供的起床铃声,也算是沈星川没有辜负这段天籁之音。 而苏丝弦的投之以李则简单得多。不过是单方面在冰箱上留纸条让人独守空房三月而已。 好在二人得空尚且会在床上交流一番。而后,一个在即将入夏的天气中被高领毛衣勒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在化妆师揶揄的眼神中被敷上了几层厚粉。 苏丝弦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她也知道,这段十来年的婚姻生活中,多是沈星川在妥协自己。 她难以分辨这段本该经由相知相恋相守,如今却顺序颠倒的感情正确与否。 婚姻赋予人的往往不是爱情,而是白纸黑字的权力与义务。 电视剧与小说中那些寓意不清的暧昧台词和被誉为先后爱的吃醋场面,往往可统一归咎为对已然所有物的无限占有。 亦或许,这并不是真正的感情,她只是在延续十数年的占有。 见她摇了摇头,沈星川将碗搁在床头柜上,研究起那袋子感冒药的剂量,以应对如今苏丝弦的病症。 评估了一下她的体温和症状,沈星川小心将白药粒从锡箔纸里一片片剥出来。 “沈星川,我们离婚吧。” 恍惚间,沈星川似乎听见苏丝弦开口说了什么话。 见她怔怔的抬头注视着自己的眼眸,苏丝弦将话重新说了一遍。 “我说……沈星川,我们离婚吧。” 第30章 一个问题 离婚两个字将沈星川脑中各类药品信息搅作一团,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而后缓慢握成拳。 苏丝弦深吸一口气堵在喉头,她用肯定的语言说出了内心真实的试探,期盼着可以获得一个回答。无论是当场的歇斯底里,抑或是往后余生的怨怼。 而对面之人的沉默不语,却让交流陷入了泥潭之中。 叮咚、叮咚。 门铃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让沈星川得以脱身,她如获大赦地起身去开门。 昨晚与今早被折腾到头大的管家,挂着僵硬的笑容将混世魔王小祖宗送到了家门口,而后一溜烟的消失在了下行的电梯里。 “老沈!我好饿啊!有吃的吗?” 沈星川看着抱住自己的腰蹭来蹭去,露出小鹿般湿漉漉眼神的沈初蔚,方才回过神来。 摸了摸她的脑袋,将人打发到卧室去陪苏丝弦。 “锅里还有粥,我给热热。你去看看你妈咪。” “妈咪~。”沈初蔚小步快跑进卧室,纵身往绵软床垫上一倒,将拖鞋甩得老高。像只小狗划拉着前足,一点点挪到苏丝弦身边。 苏丝弦此刻没空搭理宝贝女儿的撒娇卖萌,手机在她掌中震动不停。 无视了王大花不着调地调侃言语,让人先联系上之前的演员,一会儿自己再和她细聊。 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初蔚,开口便是触及灵魂的一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星期五。你还不上学?” 闻言,沈初蔚挪到一半的身子骤然转向,寻了个宝地盘腿而坐。 “外公昨天晚上心脏难受,外婆陪他去医院了。我今天偷摸让司机伯伯开车送我来的。” 说着还不忘小心翼翼的瞧上苏丝弦几眼。耳濡目染下研得的三分演技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露着一片苦心被误解的幽怨。 听到这话,苏丝弦不免心下一动。自家老爹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心脏病已然多年未曾发作过了。想来这次的项目和自己的言论对他的打击不小。 此刻家中必然是乱作一团,怕是没人关心这小丫头的起居。 苏丝弦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放,把背后的靠枕往上挪了挪,开口问道:“吃饭了没有?” 沈初微摇摇脑袋:“妈妈去弄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苏思弦伸手在覆盖住大腿的羽绒被上拍了拍,沈初蔚训练有素的将半边身子靠了上去。 “我和你妈妈在考虑离婚的事情。” 像是触发了警报一般,沈初蔚小眼瞪得老大,连忙替沈星川解释道:“是因为那个新闻吗?妈妈她不会……。” 苏丝弦摇了摇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压乱的小辫子:“对她来说,婚姻是我附加给她的枷锁和牢笼。” 沈初蔚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要是她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呢?万一……万一她真的喜欢你。” 苏丝弦并没有立即回应,她扭头看向白茫茫一片的窗外。 等到外头被精心修剪过的高高雪松倏地抖落下承载一夜的雪块,才将这些年的情感硬生生地归类到了一个可供解释的理由之中。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生出的是相濡以沫的亲情,而不是携手一生的爱情。” “是不是的,你问问她啊?”沈初蔚着急的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半天,憋得小脸通红。 苏丝弦嘴角微弯,她将怀中女孩凌乱的额间碎发梳理整齐,一抹苦涩涌上心头。 莫说是去问对着十二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忘得一干二净的沈星川,她连扪心自问的勇气都没有。 见苏丝弦用沉默回答了自己,沈初蔚慌忙地抬起双手将小耳朵捂住,将我不听我不听,和尚在念经的态度摆得生动。 苏丝弦深深的望着怀中这个小脸皱起,下一秒便要落泪的小女孩。 时光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天崩地裂的夜晚。 她被迫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在地震后废墟中的三角地带偷得一线生机。裸露断裂的钢筋像是一柄柄利刃悬在她的腰腹和腿边。泥土混着铁锈灰尘的味道,填满了她整个肺部和呼吸道。 而孩子断断续续地啼哭声,迫使她从昏迷中醒来。 一个被压在断裂的巨石之下的母亲,将最后的生机留给了自己和襁褓中的孩子。 那是方才二十出头的苏丝弦,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堵塞在眼前已久的碎石块落下,手机的微光从缝隙中透进来。一颗往日里连正眼都不屑得给予的陈皮糖,被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将它从缝隙中推落到眼前。 她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糖含在口中,把那一丝糖分喂给怀中得小生命。两颗糖,让她和这朵被母爱哺育的花骨朵,见到了两日后的太阳。 见苏丝弦望着自己一动不动,沈初微的双手无力滑落到身侧,眉头怂拉下来,不自觉的用手指揪着床单。 嘴巴微微蠕动了半晌,方才抬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声音委屈带了哭腔:“妈咪,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苏丝弦将小手握在掌中。俯下身子在沈初蔚的额上落下一吻。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模仿着孩子的口语,轻声安抚。 “无论发生什么,沈初蔚小朋友都是妈咪的小宝贝。” “嗯~妈咪。”沈初蔚搂着苏丝弦尽情卖萌撒娇。 咚咚,沈星川敲了两下门,对在苏丝弦怀里哭唧唧打滚的沈初蔚歪了下头。 “去吃饭吧。” 沈初蔚将小泪珠蹭在苏丝弦得睡衣上,跳下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得往客厅走去。 沈星川走了进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药盒一只只拾起,搁在床边柜上。 而后,那脚像是黏在了地板上一般不进不退,只漫无目的地将目光聚焦在苏丝弦身上。 手指在手机上胡乱打着语焉不详的字符,苏丝弦用余光看着一动不动的某只“雕塑”,只觉得今日自己要是不搭理她,这人能在这里枯站到天荒地老。 她的话卡在喉咙还未出声,便听见沈星川总算是开了尊口。 “这件事……能给我点时间吗?苏小姐。” 苏小姐。这生分到本不该出现在伴侣之间的称呼,是沈星川这段时间给她冠上的名号。习以为常的三个字,却在这时让苏丝弦的心头一紧。 回望十二年,她们之间没有什么黏糊的昵称。 刚开始的几年里,彼此留着几分青涩脸面。一年相聚不到半月的日子里,将这苏小姐和沈小姐唤成了礼数周全的专属名词。 而后,便进阶到了直接省略了主语的对话。每当叫对方名字,都是宣泄某种情绪的需要。 孩子面前,她们用着母亲的称谓。外人眼中,她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苏丝弦将唇抿得发白,指甲下意识在硅胶手机壳上留下一道划痕。 正如人们常说的,夫妻一体。错误结合的十二年光阴,无论用哪种柔和的方式从头开始,都必然是要扯掉彼此之间的一层皮肉的。 第34章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仗势欺人的恶徒。趁着人一朝失忆,便将这事做了决定。 好在,她是十六岁的沈星川。好在,她忘了这些年。对她来说,一切都可以算作重新开始。 指腹在痕迹上摩挲着,仿佛只要这么做,下面一秒将手机翻过来时,那壳上的痕迹便会消失一般。 年轻又年轻的好处,便是修复都应该都比她这个三十多岁的人快些。 她没去看沈星川,僵直许久的背部随着呼吸缓缓弯下,长长的发丝半遮着脸,叫人看不出神情变化。 “等吃完了,你送她去学校,别迟到了。” “好。”听着这应当算是同意的话,沈星川点了点头。 车内,沈星川拿着ipad粗略地看了看今天的日程安排,眼睛一瞥,正对上坐在旁边倒拿英文书的沈初蔚那躲闪的眼神。 “想问什么?” 见人发话了,沈初蔚倒也懒得伪装了,将书包搁怀里搂着,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带子。 “苏女士刚才问我,你俩要是离了,我跟谁?” 博纳无声地对安妮使了个眼色,安妮格外贴心地将前后排座位之间的挡板升起。 平板盖子落下,咔哒一声锁屏。 “妈咪说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只产生亲情,那不是爱情。” 沈初蔚看着沈星川,将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爱她吗?” 她执着地希望从两个母亲口中得到答复,仿佛只要一方先松口,这段婚姻就有挽回的余地。 而沈星川亦如苏丝弦一样,闭口不言。银丝眼镜膜层反着靛蓝的光,把她那张多日睡眠额度未达标,满是倦容的脸,衬托得更加苍白无力。 而冬日清晨的阳光,却又毫不吝啬地将温暖渗透进皮肤的每个毛孔。 冷与暖在她在身上古怪的结合。 “分清楚爱情和亲情,爱和不爱,对于你们来说有这么难吗?” 沈初蔚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难回答的,明明如此纯粹、简单的一个词,大人们却偏偏要把它当作禁咒一般三缄其口。 “是挺难的。” 沈星川从兜里摸出一颗陈皮糖递到沈初蔚眼前,那是先前苏丝弦在车上给她的。 沈初蔚从她手中拿过糖,攥在手里:“为什么?” 沈星川将手扶在膝盖上的手抬至胸前,让阳光透过车窗亲吻她的整个手背。 “因为,我们习惯性屈从于现实触手可及的温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第31章 一条密码 沈初蔚的嘴巴撅得跟只小鸭子似的:“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怎么感觉就算有了两个妈,我还跟个草垛子一样。” 沈星川的脑海中翻涌着仅存的片段记忆。 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在众人口中,这位沈夫人的生命,停止在了她出生的那天。 她存在的痕迹被存在者抹除,她生命延续之物的一束鲜花永远奉不到她的碑前。 但即便如此,沈星川依旧愿意相信,能在照片背后写下久居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女士,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人。 她只是将这误入尘网二十余载的身躯与灵魂,一同藏匿在了最爱的江南烟雨中。 十六岁的沈星川无法将记忆片段中腌臢的家庭关系解构,来推论建设起自己与爱人、孩子的家庭行为模式。 她只能一边依靠着专家们精心挑选,呈现在课本上的社会信息,默默完成道德情感、处事为人的社会化。一方面还要将自己的感知抽离,防止思维被沈家构建的特有阶层思想方式同化。 但是,底层结构未被填充的空隙,终将会让人在需要表达时显得东施效颦。 正如现在,沈星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孩子对于家庭生活环境即将变化而感到的恐惧。 “我们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特别是你妈咪,她很爱你。” “我爱的是妈咪,外公外婆爱的是一个听话的女儿,粉丝爱的是演员明星,没有人爱她。” 沈初蔚眼中的委屈好似泛滥成灾的洪水,下一秒便要溢出来了。 “你妈咪可是苏丝弦,怎么会没有人爱她呢?”沈星川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看见书包拉链里露出的红领巾,顺手将它抽了出来,低头解着上面的死结。 苏丝弦这般的人,怎么会没有人来爱她呢。 那个人的心,会比年少时的蓝玉烟更干净,比三十六岁的沈星川更坦荡。勇敢热切地教会苏丝弦,什么是爱?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沈初蔚吸了吸鼻子,问道。 沈星川的心跳停了半拍,红领巾的结被解开,遭受压迫多时的褶皱缓缓绽放开来。 她隐约能够明白苏丝弦想要离婚的原因:利益结合体的剥离和复杂情感的提纯。她想将自由与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爱意,还给那个被困了十二年的人。 沈星川无法辩驳与拒绝。 因为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苏丝弦的情感与下意识行为,是否是因为那些闪回记忆中的兀自心动。现在的自己,会否如与苏丝弦共同生活了十二载春秋的自己一般,爱她。 十六岁的沈星川迫切地希望一个公式能在她将所有已知代入后,告诉她一个未知且确切的结果。 “小朋友,十二岁就想谈恋爱的话,有些早哦。” 沈初蔚被自家老妈捏了捏自己有些泛红的鼻尖,头往边上一扭。 “哪有?你不要转移话题。” 沈星川笑了笑,将红领巾折了三折,绕在沈初蔚的脖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想,那个人或许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吧。 车门已然打开许久,只是沈初蔚磨磨蹭蹭不肯下车,抱着书包眼巴巴地等着回答。 为她整理好胸前的红领巾,沈星川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别担心。” “嗯!”沈初蔚点了点小脑袋,背着小熊书包,蹦蹦跳跳地向校门而去。 王大花到的时候,苏丝弦已然将自己收拾妥当,坐在地下车库休闲等候区内的软皮沙发上打着电话。嘴角噙笑,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让王大花这只单身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待上车系了安全带,苏丝弦见人两手空空的样子,皱眉问道:“我的咖啡呢?”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祖宗,你要不听听你现在的嗓子,跟只要去屠宰场的鸭子一样。” “反正目前这电影也不用配音了。先去我家找找那些合同吧。我都不记得搁哪儿了?” 导航的声音在车内响起,王大花缓缓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掉头出库。 “电影事小。今天我要是给你带,赶明沈总能把我送屠宰场喽。” “不会的。” “呵,你说的倒是轻松,那倒霉的……。” “我们要离婚了……。” 嘭!车头与钢筋水泥桩来了个亲密接触。 王大花的身子连着心肝颤了几颤,她看着苏丝弦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巴蠕动许久,憋出几个字来。 “你来真的啊……” 苏丝弦没有回答,只任由自己陷进座椅里,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的意识再度清醒时,手指正按在书房的指纹密码锁上。 王大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去客厅看看,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一阵短促的机械转动声后,门无声地开启了。 家里的书房是沈星川的私人空间,她自认也没多少兴趣与那些苦涩难懂的大部头交友。 不知为何,如今的她却有了闲心思欣赏起装修来了。 一幅雪中独钓图将一大面墙的书架,分割成了左右两座大山。 随着脚步,她的手指滑过书架上整齐摆放的各类书籍。一边感慨沈星川哪来的时间看这么多书,一边像侦探解密般的希望能从这里发现些“好东西”。 终于,一本参杂在经济学和管理学里的《小王子》,被她成功捕获。 “这本书,很不沈星川啊。” 苏丝弦的手指按在那本书的书脊上。 按着一般影视的套路,只要她抽动某一本书,大到书架挪移出一条密道来,小的也该让她发现个隐藏多年的秘密才是。 想着,她轻轻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而后,这层书籍就像是被人拨动了源头的多米洛骨牌一般,像一边倒去。 苏丝弦下意识去扶,却在这一层书架的底板上发现了一个挂着密码锁的内嵌小箱门。 好嘛……居然藏着好东西。 她将遮挡的书籍挪到一旁,细细打量起那个秘密所在地来。 这幼稚得跟从沈初蔚少女心事日记本上扣下来一样的密码锁! 不知道沈星川是打算用来锁住什么好东西? 这手刚将密码锁捏着,苏丝弦便猛地摇了几下头。 第35章 不行、不行!自己前脚刚同人说了离婚的事,这后脚怎么能做出窥探隐私的事情来呢! 苏丝弦本打算离开,但这已然发现的密码箱却将她的心思粘得跟麦芽糖似的,脚下那步是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那手指无意识往下一扯,锁便在苏丝弦瞪大的眸子中,咔嚓一声开了。 她有些惊慌地确定了自己并没有拨动任何一个拨盘后,方才拿起密码锁看了看。 密码是这般简单,021214看着像是某个日期。她拿出手机来看了看,心下暗道巧合,竟然就是今天,12月14号。 02年那会儿自己因该上高二。完美的错开了沈星川这个比他们高了两届的,存在于老师口中的神仙学姐。 他们被卷子折磨到失眠的晚上,沈星川应该正在海的那边啃着炸鱼薯条、泛舟康桥才是。 难不成……这里放着的,是哪段可供午夜梦回的风花雪月? 不对,她眉头一皱,按照沈星川之前的谨慎性子,使用过后也该把密码打乱才是。 苏丝弦自认没什么八卦的乐趣,此刻的她只想帮某人确认一下锁是否坏了。 然而等她把锁拿起来,准备调试一下看看是不是真坏了的时候。 那扇宛若潘多魔盒盖子的大门,竟然就这样在她眼前弹开了。 她下意识慌乱地转过身去,纠结起是否该就此离开。 就在苏丝弦天人交战时,沈星川已然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 她安静地喝了口茶水,听着投资部门主管索罗斯将新项目介绍完毕后的总结陈词。 “乙女手游可是现在的流量密码,是一个很不错的投资方向。” 艾薇儿手中的钢笔一下下点着她身前的项目书。 “但是我们并没有接触过这种类型项目的开发。如果要投入的话,光是游戏部门的人力资源补充就需要一笔资金。” 马里奥挠了挠他下巴的短须,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开发的游戏种类以网游为主。如果增设手游项目的话,员工抽调配合都需要一定时间。” 索罗斯打了个响指,十分愉悦的说道:“他们工作室目前仅仅需要我们进行后期投资和将来游戏上线的运营和平台支持。” 马里奥来了兴趣:“哦~主打一个卖艺不卖身是吧。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他们出的价格未免太过优渥了点。” 艾薇儿点头赞同:“市场上比我们更为合适的专营游戏的公司有很多,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们?” “我们做过调研,他们工作室开发到现在,已经拒绝了三波投资商。其中不乏做过爆款手游的大型游戏公司。”索罗斯无奈摊手道。 艾薇儿拿起文件翻了翻:“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他们是看上我们什么了?” 此时的沈星川正认真地看着文件上的游戏介绍,耳边的讨论声却在一瞬间消失。 觉察到不对劲的她从文件上抬起头来,发现整个会议室的人正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索罗斯挠了挠鬓角,颇有些纠结的将话说出口:“工作室的创始人文愿女士,希望能和您聊一下后续规划。” 沈星川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博纳,请帮我跟文小姐那边对接下周的时间。” “好的,沈总。”博纳拿起ipad翻看着你下周的时间安排。 咳咳!索罗斯十分刻意的清了清嗓子,看向你的目光有些躲闪。 “文小姐希望的时间,是今晚……。” 第32章 一张照片 三十五六对于未婚未育的女人来说,属实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 先前whisper的业务并未与社会娱乐沾上多少边。不过,随着近年来独立开发投资的游戏与影视项目的爆火,大众才得以熟知这个隐藏于众多红极一时的中小型公司背后的推手。 但即便如此,沈星川的名头也仅仅只存在于公司年报和百度百科的介绍之上。 火热程度甚至还没有发一条游戏副本开发进度,就被无数网友顶上热搜的马里奥高。 甚少出现在大众面前,家庭信息与情感经历又足够的保密。 正如一滴墨水落在通体雪白的墙上,会显得格外扎眼一般。 早些年,沈星川将热门仙骨的代言给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赴宴玩时,当天热搜就有了f姓小花与whisper某m姓高管勾搭在一起,才能绝杀一众流量获得代言大饼的内部绝密信息。 气的冲浪十级选手马里奥当夜在热搜上七进七出,留下老子姓卢的置顶微博后拂袖而去。 一场大战,马里奥喜获驴老师称号,显得更为扎心。 而崇尚信息与数据同等重要的投资界人士,则经由分析多方面言论,综合得出了单身许久的沈星川对女性有特殊雅好的传闻。 偏偏最近那条捕风捉影的新闻,又将这足够引人遐思的关系,定下了有心者可闻的基调。 即便是你们双方都做了否认答复,但在娱乐圈吃瓜乐子人看来,跟废纸一张无甚区别。 那些圈内人士,更会以自己比他人更早推论出了结论而沾沾自喜。 在座之人也或多或少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八卦的气息在办公室内蔓延。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艾薇儿手指微弯,在手机上点了点。 “诶!实验中学!沈总,这文小姐还是你的高中学妹啊!” 垂下的眼皮掀起,沈星川瞧了一眼笑得跟只狐狸似的艾薇儿,隐隐觉得没什么好事。 一旁的安妮十分体贴的将已然搜索到信息的ipad递到沈星川手边。 沈星川接了过来,只见上面是昨天游戏联盟对文愿的采访通稿。 前头大部分以介绍游戏为主,后面则是对文愿个人的深度访问,并附上了一些照片。 沈星川手指抵着文字,一点一点往下翻。待看见那张标着实验中学毕业照片的时候,滑动的的手指木然的停了。 若说服装像是冬去春来的燕子,隔段时间便有了复古反潮流的风尚。那全国中小学生统一的“面口袋”运动校服便是永立时代潮流顶端的弄潮儿。 虽然配色单调、尺码肥大,但胜在结实耐脏。主打一个让祖国的花朵们的外壳子在成年之前,尚且能普照在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光辉之下。 毕业照比之高考,更像是青春结束的倒数第二个信号。 彼时,六月的阳光尚未像七月一般恼人。带着京城特有的懒散,照在那一张张尚显稚嫩的脸上。 老师们正襟危坐、面带笑容的送走又一届自己带过最差的班级。而他们身后照例站着两排多的女生。 文愿所在被特地的标明了第几排第几个,但沈星川的目光却被文愿肩头上,悄默声探出的两根手指尖尖给吸引过去了。 零几年的像素自然没有如今动辄后缀几个零的好,不过丝毫没有阻拦苏丝弦以一根马尾辫在齐刘海、锅盖头、独眼龙的画风间特立独行。 高挑白皙的女孩穿什么都不会难看。即便是宽松肥大的运动校服在她身上也跟量身定做似的服帖。 她直视前方,表面端得一个内敛含蓄的得体,但暗戳戳的手指却展现了她内心的小叛逆。 十七八的少女,眼中闪烁着对于未来无限的憧憬。 沈星川的手指悬在屏幕之上,细细勾勒过她的脸庞,仿佛想将她深深刻在记忆中似的。 她嘴角浅浅的弯着,从会议开始到现在笼罩在她心头的低气压,在此刻晴转多云。 不多时,一个嗯字从她的鼻腔中冒了出来。 学姐学妹!此刻若还觉察不出来点什么,可就真是在场诸人职业生涯的一大败笔了。 索罗斯求救的视线被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同事们统统无视。 一群人精将身体挺得笔直,装作思索的模样翻阅着手上的资料。 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生怕错过沈星川的话。哪怕是一声咳嗽,他们都能解读出某种情绪来。 而身为在场唯一一个需要直面沈星川的人,索罗斯内心一片荒凉。 谁懂当场push老板为公司发展向合作方屈身卖笑的恐惧啊! “沈总……您看我们这边怎么回复呢?” 沈星川将ipad递还给安妮,点了点头:“可以。帮我跟那边对接的一下具体时间和地点吧。” 说罢,她拿过靠在桌侧的手杖站起身来,宣告会议结束。 在场众人纷纷站起假装整理,磨磨蹭蹭得等人离了二里地了,方才有意无意的向艾薇儿打听起情况来。 “艾总,这怎么个情况?您不给咱们说道说道?” 艾薇儿拿着手机噼里啪啦的打着字,抽空抬头老神在在的摆了摆手指:“不可说……不可说……。” 周五下午,任谁都无心工作。一圈三十多岁的职场老油条,此刻一副被八卦细胞挤满脑子的模样。 马里奥一拍大腿,心里有了准:“赌不赌!人一准是看到昨天那条绯闻,今天才着急忙慌的想要见面!啧啧啧!这是什么大型追爱现场啊!” 第36章 索罗斯将文件一合,拿着手机一刻不停的与那边联系:“我觉得这个学妹有竞争力!青梅竹马,顶峰相见!不香吗?” 马里奥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拜托,就咱沈总那力排众议给代言的那回!女友力爆棚好不好!” 说罢,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还有!上次赴宴玩来公司签约!签完约!直奔六十一楼!咱安大总管亲自护送,谁有过这待遇!” 众人纷纷摇头,原来还有这一出! 马里奥歪着脑袋对艾薇儿扬了扬下巴:“艾总,您押哪个啊?” 站起身来,衣袖拂过主席位上沈星川拉下的手机,将它抛给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话题当事人。艾薇儿对着这群秒被锯了嘴的鸭子,回眸一笑:“不赌才会赢。” 六十一楼不同于别的楼层,还有几分轻松愉悦的气氛。秘书们一如既往的保持冷静与专业的处事态度。 “仙骨游戏的年末表演对抗赛。这是咱们要和那些战队签署的合同,你看看。” 周萋梧将文件搁在桌上,手指一动,文件便丝滑的到了沈星川手下。 瘫在沙发上的艾薇儿一眼望到了茶几上的那袋子陈皮糖。极为顺手的拿了两粒,抛了一颗给周萋梧。 “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廉价的糖精味道在口腔中迸发开来,艾薇儿左右品不出这东西是哪各方面让不爱吃甜的沈星川起了兴趣。 “什么事情都要尝试一下。”沈星川快速的翻阅合同。 安妮敲门进来,将咖啡递给周萋梧,而后对沈星川点头道:“沈总,我们和文女士约定的时间地点我发给您了。晚高峰会有点堵,我们需要早点出行。” 沈星川点了点头,旋转出钢笔笔尖,在纸上落下这段时间早已锻炼出来的肌肉记忆版签名。 命了一口咖啡,不知是不是今天的咖啡格外的苦,周萋梧皱眉问道:“哪个文小姐?” “一个乙女游戏工作室的创始人。和老沈一个高中的学妹。叫文……文愿。” 周萋梧句咖啡手到唇边顿了顿,等晃动的咖啡液不再舔舐嘴唇的时候,她将咖啡搁在桌上,不再去碰。 安妮接过沈星川递来的签署完毕的文件,贴心的问道:“人事部门采购的方糖不是您常用的那一款,味道可能会有点不一样。需要我帮您叫一杯外卖吗?” “不用麻烦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周萋梧低头撕开糖纸,将糖先在嘴里。 沈星川整理一下仪表,拄着手杖缓缓迈步向门口走去。 艾薇儿目送她离开,开口便是调侃:“已婚人士要有自觉性哦~要是出了什么事,姐妹可帮不了你!” 沈星川脚步一顿,侧身望向她,却又什么都没说的转身离开了。 那一眼,让向来侃侃而谈的艾薇儿第一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嘴巴蠕动片刻,终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人的背影摆了摆手。 “咋了这是?我哪个字戳她气管了?” 一旁的周萋梧将糖咬的沙沙作响:“everyone。” 说罢,也不管一头雾水的艾薇儿,提着包便往外头走。 艾薇儿眨巴了几下无辜的眼,起身跟了上去:“不是,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啊!” 王大花将合同往包里一塞,系上安全带。瞥了眼副驾驶上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苏丝弦,问道。 “咋了?” 苏丝弦抬手将安全带扯了一半,那眉头却越皱越紧。 啪嗒,安全带缩回原味。 苏丝弦留下一句,我忘了个东西去拿一下,便急匆匆的向着大门处走去。 “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东西,等沈星川那脑子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大不了……大不了之后我给她道歉赔礼一条龙!” 一路默念到了书房内,苏丝弦站在不久前自己复原完毕的整齐书架前,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向了那从道德层面来说的不应造访之地。 第33章 一瞬心孽 大部头们一摞摞地堆在苏丝弦脚边,她将手中的密码锁搁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向了那扇门。 像是柯南过场动画似的,白光一闪便是真相。 只不过,苏丝弦看着那东西,心下只觉得荒唐。 自己这前期的心理活动都做的跟要去跑女子三千米一样充足了!结果,好不容易跑了个第一名,却告诉她冠军的奖品是一盘理查德·马克斯的专辑磁带! 她不死心的拿着磁带正面看看反面看,最后心死一般的确定了,这就是一盘普通的磁带。 不过这东西却像是开关一般,让她回忆起了高中的那段记忆。 自己当时猪油蒙了眼,一门心思扑在蓝玉烟那朵罂粟上醉生梦死。 做贼似的观察了人的喜好,方才借着旅游的契机,从国外带了卷磁带回来,还配上了台便是对她来说都有些昂贵的磁带播放机。 只不过那人连看都没看,便连人带东西地拒之门外。 后来那磁带和机器怎么处理的,苏丝弦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总归是年少的睿智之举,记不起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啧!沈星川着该死的音乐品味居然和那个渣女一样!”苏丝弦嫌弃地摇了摇头。 将东西放了回去,指尖猝不及防的触碰到内部深处的一个硬物。 条件反射般将手抽回,苏丝弦蹲下身子,借着手机的光亮往里头照去。 只见里面放着一粒陈皮糖。橘黄色的塑料包装褶皱,在灯光下反射着斑斓的色彩。 苏丝弦看着这糖眼熟得很,图片在脑子里对了对,下意识觉得应该是自己前些日子在车里给沈星川的那颗。 “看来她是记起来了这个暗格的。这样一来,锁为什么是开的就能解释通了。不过,这糖有什么好存的?难不成这家伙把罪证转移了?” 苏丝弦悬着心放了下来。但不到数秒,她却又开始考量起这一粒糖有什么值得保存的价值。 “算了,谁还没个秘密呢?” 苏丝弦站起身来,将东西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抹除掉自己的作案痕迹。 苏丝弦再次打开车门,屁股还未沾到座椅上,王大花便对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王总~您放心,没什么难处!我们丝弦就是想换套房子住住……。” 聊了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王大花将手机往包里一丢,扭头看她:“你那房子真要抵押啊?” 苏丝弦拉反手扯过安全带系上:“我什么经济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表面看起来金尊玉贵的苏大小姐从蓝玉烟那事后,便没拿过父母的钱。 虽说这些年与家里修复了些关系,但苏家资金链的流入口却变成了在地上爬来爬去,奶声奶气的坐长辈大腿上吐泡泡的沈初蔚。 明星的收入比起其他职业来说属实算丰厚。 但苏丝弦本就不是在乎片酬的人。比起那些报价颇高的商业片,她倒是更愿意去没啥油水的文艺片里捧个场。 当时的市场与如今大不相同,二十来岁的苏丝弦不缺钱也不愁钱,演得开心最为重要。主打一个有活干活,没活回家折腾孩子,等着沈星川干活。 但随着年纪稍长,她才渐渐明白前辈们口中所说的,国内影视市场对于女性的刻板框架到底有多少重。 养团队、做慈善、宣传公关、投资电影,哪哪都要钱! 《井中人》这部电影并不是什么大热题材,也绝非投资商们眼中的香饽饽。 之前迫于资金问题,她才从猪肉市场挑了块看起来成色不错的小鲜肉。注水不注水的,这些年圈子里多少都明白。但是谁知道这黑心投资商卖的是瘟疫的死肉。如今自顾不暇,自然没功夫理会苏丝弦。 “我们联系过的投资商还少吗?他们不是不愿意投资,是不敢得罪上面的人。现在,这个烫手山芋,除了我自己连皮带肉啃下去,没别的办法。” 王大花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有些心虚的说道:“whisper这些年又不是没投过电影,你真不打算跟你家那位说说……” 打字的指尖悬在空中,苏丝弦像是思索了很久,方才开口:“一段婚姻最重要的是好聚好散,最忌讳的……是纠缠不清。” 她不担心沈星川不会帮忙。只是害怕要是她真的帮了。自己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做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还上呢? 开业未满三月的wish酒吧与那些单纯用来寻欢作乐、纵情声色的去处不同。 单单隔出了一圈平台做二楼,置办起几个包厢。为的就是供人谈谈生意、交交心。 关上厚重的隔音门。将楼下那让人耳膜为之震动的音响,和一众披头散发的嘶吼隔绝在外。 宛若置身不着正装谢绝入内的高级餐厅。耳边是如呢喃般哼唱的爵士乐,伴着红酒与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一切都让人迷醉。 晃着杯子里的红酒,看着窗外映着霓虹灯的车水马龙,文愿一点也不担心等不到人。 第37章 不一会儿,对面的椅子便被侍从拉开,发出轻响。 文愿抬起头,看向来人。 那不是一种爱慕或引诱猎物的眼神,而是极其细致的打量,从头到尾。 坦坦荡荡地端坐着的沈星川,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文小姐,想见我。” 文愿十分满意的半眯起眼来,红唇勾起妩媚的弧度。 “毕竟,闻名不如见面。” 放下手中的酒杯,文愿打了个响指,一旁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很快靠了过来。 “给沈女士来杯红酒。” 言罢,沈星川便见着了对面那妆容妩媚,衣裳华贵的女人,做出了与她形象十分不符的动作。 喉结滚动几下,便面不改色的杯中剩余的三分之二酒液悉数消灭,如同喝水一般轻松。 酒徒。沈星川在心中对这个女人下了定义。 服务生很快过来,先在沈星川手边的杯中倒入猩红的酒液,然后往文愿空掉的杯子里续上一杯。 “我还以为沈总今晚不会来,毕竟您不像我这个孤家寡人,会把周五的美妙夜晚浪费在这里。” 沈星川本不太会喝酒,但让一位女士独自举太久的杯子不合乎礼节。 于是她举着手里的高脚杯,杯口微低与她碰杯。 看着里面红色液体,沈星川仰头轻抿了一口。好在这酒不错,入口柔顺,没有生涩的割喉感。 “文小姐与高中毕业那时相比,变化不大。” 文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沈总是今天第二个这么评价我的人。” 沈星川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我相信我爱人的眼光,能与她联系至今的朋友不会差。” 都是千年狐狸万念经,与聪明人交流就是有可以省略无数废话的好处。 “丝弦交朋友的眼光向来不错。只是,我原以为她遇到情字的时候,眼神都会不太好。” 看了看沈星川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她轻笑一声,再次将酒杯举起。 “不过现在,我可以确定,您就是那颗沧海遗珠。” “承蒙夸奖,不甚感激。” 酒过三巡。一瓶红酒大多下了文愿的肚子,沈星川却也将手中那杯小口小口抿了个干净。 随着电梯门的开启,脂粉香气与刺鼻烟味扑面而来。 沈星川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我先告辞了。” 将人送下楼的文愿喝到如今越发清醒。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叫住了要离开的沈星川。 “我这有瓶好酒,送给你们当作迟来的新婚礼物。稍等,我去取一下。” 说完,文愿便消失在了灯光昏暗之处。 干站在路中间也不是,沈星川只得抬脚准备寻个僻静角落,却在听到一个人的名字后,转向了声音来源之地。 几个衣着光鲜的二代们一个个美人在怀,被哄着灌了几杯红掺白的,便开始侃大山了。 张老二没有来的吸了吸鼻子,有些烦躁的扯开了领口:“苏丝弦是真想搞那不赚钱的破电影啊!圈里有点实力的投资方电话给她打了个遍!” 当啷!赵家老三将骰子摇出个六点来,几个女伴不依不饶的将酒递到他嘴边。他倒也来者不拒地喝了个干净,得空还能扭过头来搭话。 “沈星川这心也是够狠的。见苏家出了事儿,躲得比谁都快。真连出手帮一把的心思都没有。” 沈星潭接过女伴递来的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两个烟圈来。 “当年苏家还行的时候,沈星川上赶着舔。这些年苏家不行了,人扭头就和傅什么的你侬我侬我了。” “当初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苏丝弦这女的是真漂亮。只是没想到,人是个搞同的。” 张老二说着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沈哥,你说这种女是啥味道啊?” 沈星潭坐直了身子,不等开口便有人将满上的酒水递到他手边。 一杯在手,众星拱月。今晚的暖风将沈星川吹得颇有种飘飘欲仙,睥睨天下的感觉。 “她现在不就是想要投资嘛!赶明儿,我尝过之后,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喜欢女人的女人在男人身下是……” 沈星潭嘴里不干不净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额角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缓缓往下流。 “啊——!” “啊啊啊!!!” 卡座里,陪酒的女生们惊叫出声,也不管这群金主给了多少好处。只顾得慌忙起身躲避着酒瓶碎裂的玻璃渣片。 酒吧内,一楼的重金属音乐仍是震耳欲聋动感热烈。五彩光线将一切照射的朦胧变幻。 置身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中,无数的欲望与情绪都在靡靡暗涌。 卡座附近的空气中充斥着尼古丁和酒精的味道,但此刻却也难以掩盖这张牙舞爪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 沈星潭额角的伤口处还粘黏着几粒细碎的玻璃渣子。血随着呼吸和额头青筋的张合,一小股一小股的涌出。 他沈星潭自小到如今,三十多年来哪受过这种委屈。怒从心头起,随手抓过台上的一个酒瓶子,向着台子尖角砸去。 嘭!那几万的红酒将卡座玻璃台子砸出一个豁口来。 剩余的半瓶酒液四处飞溅,围观的人纷纷背过身去,以防被波及到。 “哪个杂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砸我沈星潭的场子!” 他煞气腾腾的站起身来,一转身,将酒瓶参差不齐的玻璃缺口抵在那个不怕死的人咽喉处。 刚巧灯球旋转,光线映照到沈星川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着一身黑色,拄杖于昏暗与光明变幻的缝隙只身站立。像个误入风月之地的苦行之人,心如磐石,面如静水。 但那被飞溅酒液染得一片深红的白衬领口和冷得可以割喉取命的眼中之意,却像警钟一般提醒着众生。 她心染杀孽,绝非善类。 第34章 一场猎杀 艾薇儿久等不见人回,又从侍从的通讯耳机里头,隐约听到了一楼有人闹事的话来。 便预备看个热闹,拒绝了侍从好心的劝阻,摇着红酒杯,刚慢悠悠地晃荡到门口,就见周萋梧正倚栏看的津津有味。 来了兴致,开口问上一句:“看什么呢? ” “沈星川。”周萋梧没回头,饶有兴致地答了一句。 听着周萋梧这不着调的答案,艾薇儿不免嗤笑一声,染上醉意的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怎么可能!酒沈星川那半杯倒的,怕不是连只脚都不会踩在酒吧的地界上。” “她还会打架呢。” 脑袋朝着纷乱处点了点,周萋梧示意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的艾薇儿瞧一瞧。 “这俩字跟她这辈子有关系……” 半边身子往栏杆上一靠,艾薇儿眯着眼望去。说到半截的话口陡然收住。片刻后,像是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了两个字来。 “我去……。” 本该比她们大上一届的沈星川,因休了一年病假的缘故,得以与她们这两个不同专业的同学挤了一间学生公寓。 比起丝滑融入各大团体的艾薇儿和自小便生活在国外的周萋梧,沈星川总有点和青春靓丽大学生不甚相符的缄默与孤独。 热爱中文的经济学教授spencer先生曾于专业大课上对沈星川此人下了一个定论:slow of speech but quick in action,讷于言而敏于行。 没有人会觉得这action安在一个不良于行的人身上,会是一种嘲笑。 对金融来说,时间就是生命。精心编纂许久的梦想与故事尚未开口,便会连人带脑子被当作垃圾一样丢下泰晤士大桥。 资本这艘大船从来不考验划桨能力,那是劳工该做的事情。 一个能以直接的方式扼住时代痛点,把控风险与指挥方向的人,才是资本的宠儿。 周萋梧仔细回想了与她接触的这些年,更加意外。因为这竟是她第一次见到待人接物透着三分客气,两分疏离的沈星川这般动气。 她的目光沉冷得像块冰,没有温度。满面鲜血的沈星潭与抵在咽喉处的利器在她眼前也似无物。 反倒是沈星潭的痛感在沈星川看向他的那一瞬便被冰封住了一般。嘴唇嗫嚅几下,抵在沈星川咽喉的酒瓶子便像有万钧之重似的,带着他的手臂缓缓下沉。 沈家近年来交了好运,攀了个高升内阁的故交高枝,吃上基建项目这口皇粮。开春接了国外项目,混上个支援建设,发扬大国风尚的好名声。沈董事长亲自前往督导,与政要觥筹交错,如今风头正盛。 沈星川虽早已被排除在继承可能之外,但总归是沈家的人。苏家虽然已显颓败,但这棵在皇城扎了几代根的大树,也绝非他们这种新居客能撼动的了的。 上头训得,自家关上门骂得。若是外人多嘴多舌,就是另一种下场了。 数分钟前还随着沈星潭大言不惭、高谈阔论的几人,此刻吓得连气都不敢大声喘。面色发白地左右顾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缓过来半分。 第38章 细细观察了一下局面,都是一家人,此刻要做的定然是豁出半条命去,赶紧将二人劝下,以免事情闹大,惹得几家不快。至于后续如何,怎么着也要念着他们这般为各家名声考虑得周到用心,宽免一二。 可惜,这二位左右不愿当这出头鸟,倒叫别人先出了声。 “哪来的娘们敢动我的兄弟!” 为首的男人一声吼叫,让围观的人低眉顺目让出一条路来。 原先瑟瑟缩缩挤在卡座边角的女人柔柔弱弱地贴了过去。 “莫哥!就是她!好凶哦!都吓到人家了……。” 那个被叫做莫哥的男人笑脸盈盈地搂着人走到卡座旁站定,昂首挺胸地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作出例行铺垫。 “沈哥有身份不好直接动手。我可不一样!你今天欺负了我的兄弟!就别想这事儿能轻松翻篇!” 身后的小弟时时为老大助威:“就是,也不打听打听!我莫哥的朋友是你能动的吗?” 莫家做材料起家,靠抱沈家的大腿,这两年来在京城打出了点名头来。是以,莫家这小子一接到能为主子吠上两声的电话,便马不停歇的带着几个小弟火速赶来。 看着那狗腿子小弟的手指,直戳戳在面无表情的沈星川鼻子前头晃悠,张老二和赵家那位对视一眼,瞧这彼此如丧考妣的脸,心下了然。 这一指头,将他们本打算开口打圆场糊弄过去的心思,彻底截断了。 旁人可以置身事外,但文愿这老板不能不管。 自己刚扭头取酒的空档,怎么就把这几位杀神给召过来了! 这都是些什么糟心事儿啊!文愿头皮发麻,心里叫苦不迭。 她虽然回国时间尚短,但国内圈子里的那些消息自然有人七拐八绕地往自己耳朵里送。 许是沈星川这厮的名号对他们这一辈人来说太过耳熟能详。 毕竟,别人家的孩子是每个仔打出生到现在的心头痛。 在得知与自家闺蜜结婚的人是她时,文愿只觉得脑神经在那一瞬丧失了接入和输出的效果。舌头发麻,嘴里的奶油蘑菇汤都变了味道。 本想着在自家地盘上,给自己儿找点谈合作的信心。谁想到沈星潭这股妖风好死不死的吹到了她这小庙里!还朝着搞大事的方向上一路不回头! 京城多少不求上进的子弟满大街可劲儿开酒吧,怎么轮到一心搞事业的她的时候就这么倒霉?! 刚想上前劝和,肩头忽地一重,扭头一见周萋梧的脸,只觉得毫不节制灌进嘴里的酒业,在此刻上了脑,胃部一阵反酸。 “放开!” 周萋梧闻言,十分顺从的抬起了手。等她抬脚准备上前时,却又略略抬手将人拦下。 “别急,她自有分寸。” 怎么可能不急?她这场子要是闹出大事儿,回家老爹还不得给她上一顿竹片炒肉套餐?! 那狗腿小弟见沈星川没什么反应,那眼睛便不自觉的往不该看的地方飘去。 “带着一帮子人来欺负我这连走路都不利索的朋友。” 不知何时挤到内环的艾薇儿拿着本酒水单,反手便招呼在了那狗腿子的贼脸上。 “还真是好大的名气!” 狗腿子扶着揉了揉脸,上下打量起了艾薇儿。 “嘿!臭娘们还有帮手是吧!” 双方僵持不下,文愿在外头进不去,心肝脾肺肾都像是放在铁板上煎,火烧火燎的。 场子砸了就砸了,要是沈星川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向自家好姐妹交代啊! 一腔心火无处发泄,对着身旁老神在在的周萋梧便是一顿输出。 “你不是律师吗?就这么看着自己老板身处险境?” “就你这比实验楼小白鼠大一点胆,学人开什么场子?” 周萋梧只闲觑她一眼,看着那张皱眉失色的脸,不急不缓的按着人的肩膀,将人往后一带。长腿一迈,进了事发地点,嘴上尚且不停地嘲弄。 “聚众斗殴的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者,可被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面上笑的春风和煦,嘴里的话却跟腊月的冬风似的戳人非关:“你们是真饿了,想吃牢饭?” 莫哥哪里受过这份气,上赶着表忠心,对着三人便是厉声威胁:“你tm再说一句,我让你们走不出这间酒吧!” “滚!” “哪能就这么轻松放过她!沈哥您放心,我一准儿把这婆娘给您收拾干净。” “老子让你滚!”沈星潭深吸一口气,冲着莫哥那张陪笑的脸,吼得震天响。手中那半截玻璃酒瓶也没逃过最终的命运,砰朗一声,彻底粉身碎骨。 “别着急走,我这刚让人报了警。”沈星川对着人群里呆若木鸡的文愿招了招手。 文愿跟个被白骨精勾了魂似的少女似的,脚下飘着便挪了过去。 沈星川只说道:“劳烦照着最贵的酒来,给每位客人上一杯。压惊。” 说罢,附身抽了几张卡座上的纸巾,细细地擦起手来。 “沈星川,你要干什么?!”沉默良久的沈星潭突然发声,他自然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打着将事情闹大的主意! 这要是传到父亲耳朵里,自己虽然免不了挨上一顿训。但沈星川这种不顾家族颜面的行为也讨不到半分好处! 她是真不想争沈家的偌大家业了?! 为了个苏丝弦? 沈星川是疯了吗?! 沈星川疯没疯没个定论,莫哥却是当场软了脚,扶着沙发靠背方才站稳。 沈星川这两年很少在人前露面,混迹夜场的纨绔们自然难将她和名字对上号。 但听得沈星潭那句话来,傻子也能明白出这位敢砸沈大少场子的女人到底是谁了。 纸巾很快沾上了鲜红的酒液,沈星川像一只已然瞄准猎物的豹子。猎杀已然完成,现在的她有足够的耐性去享用。 “我自然不走。也请诸位留下。” 感冒本就来得快去得快,苏丝弦只觉得周身有些乏力。再次偷跑回来的自家小宝贝闹着说在这小公寓里这里睡不着! 气的苏丝弦把她连人带铺盖送回别墅,预备让这小崽子和沈星川一起过日子去吧! 谁知道,九点多的时间,别墅里头居然空无一人。 想着沈星川的脑子还没好全,博纳和安妮自然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加班的活。 不免又开始担心起,这么晚了人能上哪里去? 给缠着讲睡前故事的小宝贝,十分不走心的讲了个老掉牙的龟兔赛跑,便强制关灯让人睡觉了。 思绪万千地回到卧室,苏丝弦看着本属于沈星川的那一侧空空如也。手指几次点开微信聊天框,最终却滑到别的地方去。 爱回不回!都是快离婚的关系了,晚归还报备个锤子! 苏丝弦将自己往被子里头一裹,便打算睡到天荒地老。 谁知道刚有些朦胧,却被该死的手机震动给叫醒了。 懒得去看是谁,按了接听往耳朵边一放,算是对人最大的尊重。 “你好,是苏女士吗?您的朋友沈星川聚众打架,目前在派出所……。” “哦!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啊?” “关到死最好!我还能多分点遗产!” “我们真的是……。” “记得死前让她签署赠予协议,谢谢!” 第35章 一句喜欢 那头沉默了数秒,苏丝弦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将手机往床边上一抛,被子蒙头便要睡去。 但布料像是带了某种传感装置,刚一接触头发丝儿,手机铃声便再次响彻天际。 苏丝弦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抓着枕头往被子里缩,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可惜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在手机震动锲而不舍地响了三次之后,苏丝弦率先投了降。 手探出被子,摸索了许久,才摸着被震到床尾的罪魁祸首。 安妮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苏丝弦按了接听往耳边一放。 “夫人……。”安妮小心翼翼地声音从那头传来。 “什么事?” 安妮向来注重礼节,这种半夜打扰的行为以往从未有过。 苏丝弦眉头微皱,刚才的闹剧记忆被困乏截成尖锐的碎片,刺在她的心头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从深处蔓延而出。 “沈总在派出所,需要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苏丝弦脑中的瞌睡虫一下蹦跶到了别处。 嗒嗒两声脆响,床头柜上那盏三年前从意大利威尼斯古董铺子里淘换回来的七彩琉璃拼接台灯,幽幽亮起。 那边的安妮深谙知上峰不问,嘴巴闭紧的职场规则。屏息等着苏丝弦开口问,自己才好将事情全盘托出来。 而苏丝弦靠在床头,手无意识地握着在保温杯垫上加热的水杯。酥麻的感觉透过指尖,刺激着她疲惫不堪的大脑。 第39章 她此刻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白日里她刚与那人提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离婚宣言。 有些尴尬的松开握着杯壁的手,将在前额荡漾许久的发丝屡到脑后,捏了捏有些酸痛的眉心,方才说出了她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意见。 “找公司法务去捞人。” “周律在。” 苏丝弦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心想着周萋梧这个首席大律师都在了还让她去做什么? “在里面……。” 安妮的回答让她太阳穴猛地一跳:“那让艾薇儿去。” 那边一时无语,许久才憋出一句:“艾总,也在……。” 苏丝弦深吸一口气:“把手机给她。” 安妮应了一声,不多时,沈星川的声音便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喂。” “你做了什么?” 沉默了数秒,她方才蹦出两个字来。 “打架。” 说罢还不忘顿了顿,换了个更专业的名词。 “聚众斗殴。” “斗……。”苏丝弦一口气没上来,脑子嗡了一声。好久才消化掉这条搁以前,她一定会觉得是诈骗的消息。 全然没了睡意,掀开被子,踩着拖鞋,步履匆匆地走向衣帽间。 “等着!我给你们仨送副扑克过去。” 被惊醒的恼怒加上沈星川这陈述他人犯罪事实般理直气壮的解释,苏丝弦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头呼啦一声燃起。 “嗯?” 显然,那位始作俑者并未反应过来,一声疑惑地问询,让苏丝弦瞬间破防。 她随手抓过一件羽绒服,丢在椅子上。抬手嘭的一声,恶狠狠的关上柜门。 “闲成这样,让你们仨斗地主啊!打个够!” “嗯……。” 听着那颇像犯错后小狗委屈巴巴哼唧声的语调,苏丝弦沉默了。她定了定神,语气放缓了些:“把地址发我。” 放下电话,苏丝弦觉得她的人生里,应该没有比大半夜去派出所捞预备役前妻,更加诡异的事情了。 刚穿戴整齐,就见门开了条小缝,自家宝贝闺女那比狗仔的嗅觉还灵敏的鼻子,嗅着八卦的味就来了。 “妈咪!你要去哪里?约会吗?” 苏丝弦将墨镜往脸上一带,冷酷的说道:“去派出所,捞你聊发少年狂跟人打架的妈。” 自家崽摇了摇小脑袋:“沈女士,这么敷衍的借口,小学生都不会信的?” “睡你的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苏丝弦一手提溜着小崽子的后脖领子,给丢回床上。 同样的电话被一层层转接给了沈董事长,不过他显然没多少耐心管这档子闲事。只吩咐秘书将话转述给了另一个置身事外的女儿。 许是熟悉房间里突然多出的一道呼吸声,傅嬿娩睡得并不踏实。摸了摸尚有余温的床侧,料想那人应该走了,便也无所顾忌起来。将暧昧不清的痕迹遮挡在浴袍之内,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去了客厅。 廊道的灯随着她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 手探在吊灯开关上正预备按下,视线挪移落在客厅落地窗前的人影身上时,傅嬿娩又将手缩了回来。 沈星池正穿戴整齐地坐在窗前的高脚凳上。握电话的手支在一旁的小吧台,红酒浅浅地晃荡在粘着红唇印的酒杯里。 她偏头打着电话,眼睛却不知隔着玻璃望着外头的哪处风景?月光混着城市霓虹,将那半边脸映得晦暗不明。 无论何时,她的面上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调不急不缓。仿佛看透人间万事的上帝,但那双眼却又无时不刻不在诱惑着你,与她同堕地狱。 身后突然亮起的一小片橘黄暖光提醒着沈星池身后来人。 但她没有回头,挂了电话,将隔着玻璃漫无目的盯着路边孤灯的眼,挪移向了落地窗上渐渐清晰靠近的玲珑之上。 猝不及防的对上在黑夜中亮得引人瞩目的眸子,傅嬿娩不明白其中的意味何在,但职业习惯告诉她,知道一星半点的抓心挠肺,不如全然不知。 “吵醒你了。” “你还没走?” 二人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的缄默。 沈星池起身向她走了几步,停在沙发后,拿过搭在上面的外套穿上。一边理着袖子,一边说道。 “傅小姐真是无情得很,连留我住一宿的善心都没有。” 傅嬿娩懒得抬眼看她。那人提着瓶红酒,自顾自地进了她的家门。半央半强着她唱了段秦淮景后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胡闹了半宿。此刻的她只觉得喉咙渴得发疼,拿过茶几上的矿泉水,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和盖子较劲,嘴上不饶人的反击。 “沈小姐,成年人打了个炮而已。念念不忘和以身相许,只存在与脑残的言情小说里。” “也对。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我的追求。” 对个屁!没事儿快滚!就在傅嬿娩准备放弃手里的水,去冰箱那瓶新的的时候。 那人自她身后轻弯下腰来,抽走了那瓶该死的水,轻轻松松将瓶盖拧开,递回给她。 数秒的环抱极其亲密,她的耳朵甚至能听到心跳声。几小时前的意乱情迷在这一刻尚存些余韵。熟悉沐浴露香味出现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接过水来猛灌了一口,耳边响起那人行至玄关的脚步声。 “吴侬软语,缱绻绵长。改日,再来聆听。” 水大半呛了,傅嬿娩随手抓了包开封的抽纸便往关门那人的背影上砸。 “滚!” 派出所里的人也没料到这圈少爷小姐是怎么到自己这座小庙里面的,目前主打一个清爽容易送神难。 只得单独隔了个房间,让这俩姐弟好好聊聊。 社区医生给挂彩的二人做完了消毒,赶忙收拾好东西,麻溜地出门去了。 沈星潭靠在长条沙发的一边,翘着二郎腿,冷笑着看着隔了好几个身位,双手搭在手杖上闭目眼神的沈星川。 “你不知道苏丝弦上高中时候和蓝玉烟那档子事吗?” 沈星川默默调整着呼吸,从酒吧到现在高度紧张的神经状态,随着她的呼吸渐渐松弛下来。 酒水带来的强烈亢奋与冲动只在玻璃酒瓶碎裂的一刹那释放了一小部分。 那些被她强行按压到如今的,此刻正灼烧烤制着胃内本就所剩无几的食物。血液中的怒火点燃,刺痛的感觉成倍反馈给嗡嗡直响的大脑。 偏偏这时,沈星潭又开始了犬吠。 她本不愿搭理,却真实感觉到那隐藏在海马体深处的东西,因沈星潭的话,在此刻蠢蠢欲动。 她的意识愈发的不清醒,实验学校的建筑与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像是跑马灯般地从她脑中闪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濒死感,迫使她低垂着脑袋,紧紧握着手杖,背后津出冷汗来。 “她爸要脸,暗中跟校方和蓝家施压,这才把人给转走了。但是苏丝弦不要脸啊,没几年,借着拍电影的由头就跟人又搞上了。那床戏拍的……还挺文艺。” “闭嘴……。” 听着那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沈星潭轻蔑地笑了一声,前倾着身子去够刚才所长为他们倒的茶水。 没有比这种平日里高高在上坐看云淡风轻的假正经,在地上滚的满身黄土更好看的戏码了。 “这种破鞋用完就该丢得远远的!别忘了你的身份,为了她跟沈家翻脸,没必要。再说,你……” “我让你闭嘴!” 沈星潭的指尖尚未触碰到玻璃杯,便觉得喉咙一紧。没有防备地,整个人被一股气力压着向后仰去。 那是屈着身子的沈星川。她的手卡在沈星潭的脖子上,面沉如水,眼中透着凌厉的寒意。手背上刚用创可贴贴好的伤口迸裂开来,血液迅速在纱布上晕染出一片暗红。 依靠在沙发边缘的手杖失了支点,一点点滑落,啪嗒一声贴在了地上。 沈星潭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极快地镇定下来。 他跟这个女人相处的时间不多,却对她有着与生俱来厌恶与恐惧。 她是不被父亲和家族喜爱的弃子,本就该是他将来掌权的垫脚石。 但这双与他对视的那双眸子,却分明的告诉他。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的沈星川。对他来说,都是只要存在便足以让他脚底生寒,日夜不寐的梦魇。 艰难地偏转了一下脖子,沈星潭的余光瞥见出现在门口的人影。 他喘着气声问到:“怎么,你还真喜欢上她了?” 沈星川被愤怒摧枯拉朽一般砍断的思维理智,得到了一瞬的连接。 她的声音沉得可怕,像是泠冽冬风灌入古井后的回声。 “我喜欢她,与她无关。与你们更无相关。” 第36章 一次冲动 “沈星川!” 第40章 一声呼唤,如天降甘霖将沈星川满腹翻涌激昂的怒火在一瞬抚平。 沈星川木然地偏过头去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她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埋在连天荒草的思维丛中深处的那点荧光,被最不愿听闻的人,在此刻明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感到温暖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腕,没费多大力气便将它从沈星潭的脖子上取了下来。 苏丝弦看着沈星川的眼里那足以燃烧冰川的火焰退去,徒留下的灰烬中闪烁着莫大的悲哀。 这本该是她的事。 自作孽,不可活。而沈星川只是那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可她不该在被围困在这池死水之中,陪着自己这座破烂不堪的古城一同陨灭。 她是百川,百川东到海,何必复西归。 沈星潭解开了累嗓子的衬衫扣,清了清嗓子说道:“来的正好。当事人说得肯定比我说得精彩!毕竟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巴掌拍不响!” 啪!一个比沈星潭口中更为响亮的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 脑中瞬间充斥着嗡声,沈星潭瞪着眼反应了数秒,猛的站起身来,像只愤怒的疯狗冲到苏丝弦身前,吐露獠牙。 “你敢打我!” 苏丝弦抓握沈星川手腕的手上加了一丝气力,示意她不要上前。 自从听了某个美容师:心情舒畅,皮肤贼亮的宣讲后,她已然许久没有这种想打人的冲动了。 “以她和你的关系论。长嫂如母,当妈的不能打儿子?” “你他妈!” 啪!苏丝弦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将人彻底打蒙。 “以我和她的关系论。还你两巴掌算轻的。” 沈星潭能感觉苏丝弦用了大力气,左右两个火辣辣的巴掌红印此刻正在他的脸上浮现。 “苏丝弦!苏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要是我爸……。” 苏丝弦懒得理他,只拿出手机点开了沈董的电话号码,递给他。 “令尊的电话,你打不通吧?拿我的打,百分百能通。” 沈星潭自然知道今晚这个电话但凡打通了,这事儿便是抬到了明面上。到时候,自己定然会被父亲毫不犹豫的献祭掉。 见人果然没有动作,苏丝弦将手机放回兜里。 苏家和沈家,这对捆绑了十来年的利益伙伴。没彼此敲骨吸髓到生死不相见的最后一刻。那面子和里子都不会丢。 全场寂静无声,液体落在地砖上发出的啪嗒声极为清脆地钻进人的耳朵。 苏丝弦下意识看着自己握着沈星川的手。 手上的伤口裂开,越来越多的刺眼鲜红迫不及待地从中涌出。 沈星川见她皱眉,便赶忙挪开了眼,心虚的不敢与她对视。 “你们给我等着!” “你要是想自取其辱的话,我随时奉陪。” 无视了一旁无能狂吠的沈星潭,她拉起沈星川的另一只手腕,向外走去。 “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跪下来求我!” “闭嘴。” 虽然沈太太生怕自己的宝贝独苗儿子折在今晚,将电话同催命符似的打了一路。 沈星池依旧让司机拐弯去24小时药店买了盒解酒药,托管家给楼上那气鼓鼓的女人送去。免得她将明日头疼脑热的锅,甩到自己与祖宗十八代身上。 看了看时间,觉着苏丝弦应当与人对上线了,方才不急不缓地赶来这处看戏。 谁知刚推开门,就听见沈星潭这愚蠢到超出想象的反派经典台词。一时无言,脱口而出的唯有闭嘴二字。 “爸的电话。”沈星池将手上打来的电话开了公放,里面传出的确实沈夫人的声音。 “老沈让我告诉你们一声。我们年初回来,大家一块来老宅吃个团圆饭。” 一听这话,苏丝弦便明白了,这是沈老爷子想借机翻篇。 不去就是礼数没到,答应了便是把苍蝇往自己肚子里吞。给的梯子还脏得很,却一定要你忍着恶心往下爬。 “没空。” 沉默许久,像是喝醉了脑子进入贤者状态的沈星川,在此刻开了口。 那边的沈夫人应该是没料到沈星川会拒绝得如此直接,数秒后才理好思绪。 “你爸说了,都是一家人,偶尔喝多了小打小闹的没什么。”沈夫人给梯子刷了层漆。 “我酒量不好,就不劳烦您在家里备个icu了。” 听多了沈星川小心翼翼地逐字斟酌。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让苏丝弦差点没反应过来做好面部管理。 “想来父亲在外久了,对我国刑法有所误解。方便的话留个地址,我让秘书把刑法学习资料和今晚的视屏给二位寄一份过去,慢慢评鉴。” 沈夫人:“……。” “别听星川的醉话。”苏丝弦适时搭话。 “那是。小苏你到时候……。” 苏丝弦说得极为诚恳:“按苏家的规矩,您到时候下个帖子就行。我们这边一定尽量安排好安排时间。” 这回轮到沈夫人吃苍蝇了,那打了无数抗老精华针的面部,出现细微的抖动。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将声音稳住。 “行。小池到时候安排一下,两家人多走动走动,没有坏处的。” 沈星池眉头一挑,心想这俩人红脸白脸一唱一和的倒是熟练得很,面上挂着笑:“好的。” “你姐醉了,我们就先走了。” “好。”沈星池让开条路,让二人携手离开。 自小到大家中的一切宠爱便向他倾斜的沈星潭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一把夺过沈星池的手机,却见上面的电话早已挂断。 “姐!爸凭什么要妈出来扶小作低!她沈星池是个什么东西?” 沈星池挑了个干净的地界坐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一只养了十来年都不会叫的狗,突然咬了你。人们首先关心的是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儿。” “姐!我是你亲弟弟!你到底站哪边?” 没想到有人会问她,一条套着血缘外壳,内里流淌着恶臭资本烂泥的纽带,为什么会失灵? 许久没听过这么愚蠢的话了。沈星池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和蠢货论道理劳心劳力。 “我站哪边不重要。是外人都比你看得清楚,父亲站得是哪里?” 苦逼的社区医院医生又被一个电话叫了过来。 看着自己精心处理好的伤口再度裂开,刚想开口说上两句,就被所长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懂!不该说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本想着离这些京城豪门娱乐圈的狗血剧情远一点,才选择在社区医院打工的。 没想到,今晚的所见所闻能精彩到涵盖所有种类。 打工人就不该出现在这种实况好吗?! 虽然但是,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苏小姐,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在一旁捧着一次性茶杯暖手,用眼神将沈星川看得不敢抬头的苏丝弦闻言眨了眨眼,瞬间恢复营业状态:“当然可以。” 医生捧着爱豆签名开心地走了,而沈星川则一手拄着手杖,一手被苏丝弦牵着,颇像个犯了错的倒霉孩子,低眉顺目地跟人走到派出所外的停车空地,安静听了一路的训。 文愿晃了一下脑袋,她的酒醒了大半。 难以想象沈星川是如何做到将喝醉的程度控制的如此精准。 那个先前拿酒瓶论人脑袋的神仙,此刻可以全然没有一丝冷铁尖兵的锐气,獠牙与利爪全都收拢了起来。 像是一只犯了错,故意在屋外可怜巴巴等待主人归家。希望他能因为自己的讨好,而心软半分的忠犬。 “你可真行!公司老总带着财务总监和法务总监跟人打架。三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 “我们加起来应该不到一百岁……。” “闭嘴吧你!” “……。” 苏丝弦的话口朝着沈星川,但那眼神却无差别地扫过向来与沈星川狼狈为奸的二人。 “给老娘一支笔和算盘,老娘分分钟让他们的公司破产,全给我进去坐牢!” 艾薇儿将包甩得挥斥方遒,扶人不成的博纳被迎面而来的限量款古驰包包砸得欲哭无泪。 好在大半夜的派出所前没什么行人,不然就是社会新闻了。 周律义正言辞道:“这种违法的事情,身为专业的律师,我一定是拦了的!文老板可以作证!” 我作个鬼!文愿觉得自己又醉了,装死的哈哈两声,赶忙飘进了车里。 我司要凉啊!安妮在胸口和额头比划两下,做了个祷告的姿势。她今年一定是没拜佛,方才遭此劫难。 “上车。”苏丝弦看了沈星川一眼,三更半夜的她不想当街杀人,决定给个死缓,容后处置。 车开在平直的道上。 在沈星川第八百次用那欲言又止的眼睛与她对视后,苏丝弦终是将车停在了路边。偏过头去直勾勾盯着某个哑巴。 第41章 沈星川喝醉的样子与她平常的样子没什么两样。只是那脸过了涨红的劲头的时候,便会越来越白。 那眼神呆滞得跟木头似的,全然一副陷入待机的状态。 但只要你戳一戳她,人嘴里还是能蹦哒出几个字来的。 “你想说什么?” 沉默了数分钟后,沈星川开口道:“我想吃蛋糕……。” 苏丝弦瞥了一眼导航左上角的时间,快凌晨一点的,她上哪里去给人弄蛋糕? “明天吧,这么晚蛋糕店都关门了” 说着苏丝弦便打算启动车子,那脚油门刚踩上去,旁座上的哑巴出了声。 “今天是生日……。” 车子陡然刹住,后坐力让沈星川的身体的向前一扑,好在安全带又把她给勒了回来。 苏丝弦依稀记得沈星川的生日在三四月份。现在寒冬腊月的,她过的是哪辈子的生日。 怎么,这失个忆还带孟婆汤的催吐功能? 猛地,苏丝弦又想起那把标着今时今日的密码锁,像是寻到了一个符合的理由般,在脑中将一切线索连接了起来。 她啪的一下按开了车内的灯。环抱双手,幽深的眸子看向被灯光闪的眯起眼来,尚未回神的沈星川。 “谁的生日?”苏丝弦的声音比下了一夜雨夹雪后,屋檐下结的冰叉子还要冷锐上几分。 突如其来的,她的内心涌起一股冲动。 但凡下一秒,沈星川嘴里冒出一个洋文名字,她便能将人一脚踹下车的冲动。 第37章 一种气味 “我的……。” 似乎将已死之人明日就能掀棺而起的谎言,说成是理所当然的世间常态,是每个商人应当具备的技能。 但苏丝弦知道,在商场浸润已久的沈星川依旧很不会撒谎。 她面对谎言唯一的应对方式是短暂地沉默。 随之开口的,是依靠数据与社会分析作出几乎明智的解释。 那些伴侣间被揭穿后应有的甜言蜜语、敷衍了事抑或者歇斯底里的种种行为,于她这辈子是绝了缘的。 演员是情绪的动物,投资者是理性的怪物。 与那些被事业与家庭束缚裹挟住的中年夫妻不一样。 特殊婚姻让她们得以若即若离地保留着大部分的独立空间。 若非必要,她们能十余年如一日地容忍着无伤大雅的谎言与有意义的争吵,存在于二人空间交叉的昏暗地带。 以一方或双方的妥协屈服,让事物向着最好发展前进。 车内开了不低的空调,固体香膏挂件散发着清新的橙子果香。 只是混着某只醉鬼衣领上残留的葡萄酒味,便叫苏丝弦的太阳穴有些发胀了。 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与副驾驶的沈星川对视,清冷的眸中翻涌起了一丝疑惑。 “你什么时候生日?” “今天!” 动作迟钝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好几下。沈星川才跟献宝似的将亮起的日期递给苏丝弦看。 “十二月十三!” 看来人是真的醉了。 苏丝弦不禁发笑,但当她看着沈星川那双闪烁着晶莹的眸子时,那口气便是如何也不能从喉腔中呵出来了。 算了,不能跟醉鬼一般见识。 “行,你说是就是。怎么着,我给你订个蛋糕?” 哄孩子般的,苏丝弦点开外卖软件上沈初蔚小朋友指定御用的蛋糕店。 手机举到那人眼前,正打算让她挑个喜欢的,却见那双眸子暗淡了下来。 沈星川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不用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四号了。” 苏丝弦收回手机,那家蛋糕店已然适时地挂上了预订的画面。 右上角的数字跳转,十二月十三号永远地埋进了历史尘埃中。 车内一时寂静无比,苏丝弦甚至能听着她们交汇在一处的呼吸声。 比起娱乐圈那些美得千奇百怪、各有千秋的莺莺燕燕,沈星川的容貌并没有让人侧目的惊艳之感。 但只是单是那一双眼,却将整个人的气质拔高了起来。锋芒内敛,静观风月。 与如罂粟一般盛开,诱人心魄却又毒入骨髓的蓝玉烟不同。 沈星川像是乞力马扎罗山顶上永不融化的雪,埋藏着经年的孤寂与秘密。 因而,只初见的一次对望,便像文艺片中百家各有寓意说辞的空镜般,勾着苏丝弦探究分析了十二年。 只是那些年来都无法读懂的人,如今却返璞归真到像是一只失去骨头的悲伤小狗,脑袋上飘着乌云,便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往事不可追的委屈。 短暂几个呼吸,苏丝弦便将手机从人手中抽走。 沈星川甚至来不及表达惊讶,便被她握着手指解开了屏保。 拿过手机点了一通后,将那屏幕对准自己。 十二月十三日的日期之下,二十二点的数字赫然跳动着。 “现在是十二月十三号晚上十点。” “可是……。” “你信它还是信我?” 苏丝弦的话中透着不容反驳的高傲,这一刻她就是掌握时间的女神。 而在清晰可见的现实与人为捏造的幻想之间,沈星川义无反顾地向时间女神献上了自己无上的忠诚。 “你……。” 苏老师得意于拯救某只emo小狗,带着几分轻快地提出表扬。 “孺子可教也。” 不过广袤的神州大地,除了沈星川外似乎没有人愿意与她们掩耳盗铃。 在被窝里躺着耍手机,方是这寒冬腊月里最好的消遣。 车子在燕城凌晨的路上行驶。 导航向她们传达了方圆十公里内的蛋糕店全部闭门谢客的噩耗。 于是乎,苏丝弦眼珠一转,点开了微信里某个万能的经纪人的电话。 “你能在两小时内,找个糕点师傅做个蛋糕吗?” “啥蛋糕?” “生日蛋糕,钱不是问题。” “祖宗,现在是凌晨!送葬的才起这么早!谁在这个点过阴间生日啊!” “沈星川。” “……。” 啪嗒的开关声响起,王大花挠了挠早已凌乱的头顶鸡窝,目光呆滞地问道。 “不是,你俩是要离了吧?” “是啊。” 那边回答的毫不迟疑,而这头的怨气足以养活十个邪剑仙。 “是个鬼!十来年不见你俩给对方过过一个生日,今年倒是浓情蜜意啊!” 话音刚落,王大花的眼珠子转了转,将手机换了个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试探性的说到:“你要是打算在蛋糕里投毒,我还是要劝你一下的。” “放心我要是被抓了,一定供出你这个从犯。” “给老娘等着!蛋糕要啥款式的?” 嘴炮打完,苦命打工人王大花掏出备忘录,兢兢业业地记录起万恶甲方的要求。 “不要花里胡哨的,越简单越好。” “行。要写啥祝福吗?登顶福布斯还是脚踩五百强。” 苏丝弦嗤笑一声,她可没指望自己的名字能在某人百度百科的前妻一栏发光发亮。 “平安。”她偏过头去,看那人在酒精作用下波澜不惊的脸和隐藏在镜片后蹦哒着喜悦小火苗的眼,又加了几个字。 “喜乐。” “行!我这就去广发悬赏,给您挑个行业惯犯。” 苏丝弦的电话刚拿开耳边几厘米,便听见王大花暧昧不清的咳嗽了一声。 “那个,早上的选角面试。你还来得了吗?” 苏丝弦的手在反向盘上的手指有些急躁的点了点,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心。 许是十来年的固有印象与今晚的沈星川之间的反差,给她带来的冲击过于强烈。 健康的婚姻是自身强大的两人,从对方身上获得某些方面的少量互补。 以往,都是沈星川用理智帮她填补少年意气到成年思维之间的板块缺失。 如今,她难得的一次示弱,便让自己立刻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她甚至有一种想将她们欠缺了十来年的浪漫与疯狂,在今晚全都补全的冲动。 “点个蜡烛、切个蛋糕而已,为什么来不了?” “好好好~你最好给我准时到。” 草草将揶揄的话给打断,她看着沈星川像是寻找什么似的,眼睛急切的在这方空间里转动。 “你在找什么?” “那只小鹿呢?” “什么?” “抓娃娃……那只红鼻头的……。” 苏丝弦叹了口气,抓过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翻了翻。 不多时,指头上便多了一根吊绳,那只憨态可掬的红鼻头小鹿被勾在指上,在沈星川眼前晃悠。 沈星川抬手去抓,苏丝弦忙将东西握在掌心。 “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 “我想它在蛋糕上面。” 第42章 “这个?” “嗯。” 一张照片拍了过来,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符跳动了数次。 王大花已经懒得说话了,回了一张八十米大砍刀的动图。 能将人从半夜被窝里叫起来的只有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王大花那条无所顾忌哄抬燕京蛋糕市场价格的朋友圈发出不出十来分钟,便有仁人志士发来了捷报。 店很好找,毕竟这整条街的亮着灯的只有寥寥几家。 艰难地寻了个路边车位将车停下,苏丝弦看了看时间,她们来得比预计时间早了些。 活跃在凌晨的唯有勤勤恳恳的路灯,与刮的人脸疼的冬风。 把一个醉鬼丢在车内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更勿论这人此刻正扒拉着窗户,跟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盯着路对面的那家蛋糕店了。 苏丝弦解开了安全带,下车绕到后排,不多时坐了回来,将手中不知印着哪个品牌的服装袋子丢给她。 “把衣服换了。” 沈星川抱着那袋子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苏丝弦指着她胸口、衣领上那块凝固成暗红色的污渍。 “不然店家还以为我们是连环杀人犯,来抢劫蛋糕的。” “嗯。” 支开与她对视的眼,苏丝弦自顾自地将车内的灯光调暗。 想着换衣服需要些时间,便闭上了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演戏过场时,她习惯闭着眼睛,在脑中想象接下来的剧情。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一闭眼这道工序便跟条件发射一般运行起来。 袋子拉链拉开的声音响起,自己那件白色编织衫被取了出来。 干洗店是她们常用的那家,这些年来的洗涤剂味道没有变化。 几声啪啪的静电后,沐浴露与体温融合多时的味道,随着衣料脱离身体,在这方窄小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她们对于气味的依赖总是有些合拍。 例如家中的沐浴露、洗发水、衣物洗涤剂。 例如,十二年间在床榻之上,足以燃烧理智的灼热。 不知带着几分利益、几分真情、几分色欲的婚姻里,她们却不约而同地渴望用相同的味道包围彼此,暗戳戳地向世界宣告归属。 恍惚着的,苏丝弦脑中的镜头快速移动到了派出所会客室的那方空间之中。 正如整洁之处的污渍总是带着寓意的,沈星川那件白衬衫之上的鲜红也应该有它存在的道理。 “喜欢吗?” 苏丝弦猛地睁开了眼,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困到脑子抽风了,方才说出这种让双方都尴尬无比的喃喃自语来。 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她侧过身来与整理袖口的沈星川对上了眼。 “我说的是……。” “喜欢……。” 二人同时顿了顿,智商与克制像是同时回归了大脑。 “衣服。” “衣服。” 第38章 一个蛋糕 暖黄灯光照亮了冬夜的室内,操作台的玻璃将五彩虹光映在托盘的蛋糕上。 店主打了个哈欠,心想着三十出头的美少女果然已经熬不动了,一面手上动作不停。 叮铃一声脆响,温柔中饱含热情的机械女生随着踏上地毯的脚步,同时响起。 她抬起头来踮着脚尖去看进门的人。 燕京这地界,一块砖头丢下去,砸到的不是个处长就是个千万富翁。 但在蛋糕价格后面加上两个零的操作,也绝非普通人能干出来的。 原以为是哪个土豪甘愿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方才顺带让自己薅上了一把羊毛。 但见到进来取货的二人时,她的脑子如雷电劈过一般,困意全无。 前些天的微博热度还在。即便是戴了口罩,那位荣登热搜的沈总,依旧能凭自身足以引人侧目。 只是,她今日的穿着与那张侧脸照片,亦或者是好事网友们搜罗的寥寥几张相比,都差之千里了些。 软糯的白色编制毛衣套在大衣之内,翻折在领口的雪白如云堆砌,与那半张被口罩覆住的脸连接在了一处,年轻的像是未经社会搓磨的大学生。 那她身边那位? 店主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自己今晚不会是要撞破娱乐圈的惊天大秘密了吧! 虽说whisper总部的公告加起诉狗仔的操作,远比小明星工作室司空见惯的律师函红章有威慑力的多。 不过,按照娱乐圈的尿性,否认和肯定无甚差别,只有粉丝为其辩说真假。 苏丝弦远比沈星川对人的视线更为敏感。 她将羽绒服领口拉高了些,迈步走到操作台外,直迎上店主审视的目光。 “你好。我们来取蛋糕。” 看着映在玻璃窗上的脸,心口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几欲出口。 怦怦狂跳的心脏与像是被拔了舌头的嘴,在此刻告诉了她,这个蛋糕昂贵的原因。 这是要命的封口费啊! 苏丝弦没有给他的惊讶作出任何的反应的时间,直截了当的开口。 “还需要多久呢?” 叮!烤箱里的装饰饼干烘烤完毕,叫嚣着发出了救命的声音。 店主反应过来,装作无事地用刮刀抚平蛋糕上多余的奶油。 “哦!还要十来分钟吧。” “麻烦给我两瓶牛奶。”说完,苏丝弦侧身对沈星川点了点头:“去那边坐会儿。” 沈星川闻言像是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转身走向亲子工坊的区域,寻了个位置坐下。 橱柜断电有段时间了,里面的牛奶已然没有了温度。 店主将牛奶递给她,指了指墙边角落给顾客使用的微波炉,让她自助加热一番。 微波炉调了中档,玻璃托盘缓缓转动起来。 苏丝弦双手反搭在桌面上,深吸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心情,在闻到蛋糕和奶油的香味后,松弛了下来。 她抬起被散落发丝遮挡视线的眼,看向斜方在专供亲子制作蛋糕的小桌旁生根的沈星川。 她没有去坐那张大人的椅子,却是曲腿蹲坐在了小孩的涂鸦小板凳上。 大衣下摆堆叠在小凳两侧,她环抱着双膝,用比看报表更加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店主用镊子夹着红色脆壳外皮的巧克力豆,在麋鹿鼻子上做着最后的点缀。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苏丝弦只觉得好笑,挑了个背对监控的位置坐下,将热好的牛奶递给沈星川。 “怎么?没吃过蛋糕啊?” 沈星川接过牛奶,用那一瞬暗淡的目光回答了问题。 苏丝弦本想着调侃两句,没想到得到了个能让自己半夜爬起来抽自己两巴掌的答案。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家族,她依稀听说过沈家的那档子破事儿,只是没想到他们对沈星川能刻薄到这种程度。 解下口罩,拧开盖子,用牛奶来缓解因尴尬而干渴的口腔。 苏丝弦舔了舔唇角,开口道:“沈星川。” “嗯。”正仰头将温热奶液送进口中的沈星川眨了眨眼,缓缓将头扭到一半。 当啷一声轻响,她们手中的牛奶瓶贴在了一起。 “我给你买!一整个都是你的!” 苏丝弦坐得比她高些,说话时须得俯下身来。 如今,那张脸猝不及防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 她们离得很近,这并不是一个安全距离。 她不敢将视线下移,轻易便可望见那沾染着水汽的香软红润之处。 沈星川的浆糊脑子好不容易沉积下来,却一瞬被那双眼搅得翻天覆地。 她好像知道了,这具遗失记忆的身体,为何会将对苏丝弦的情感,锻炼得如同条件反射一般。 初春的潺潺流水,可以消融遗忘之地的冬季冰雪,催生一切的美好与希望。 “好。” 店主将蛋糕包装好,利落地剪掉彩带。 “需要蜡烛吗?” 苏丝弦拿着手机同王大花那边确认打款,头也不抬的说道:“十六……。” “十七……。”站在她身旁的沈星川纠正道。 苏丝弦瞥了她一眼,颇有些纵容的说道:“拿个十七的数字蜡烛,谢谢。” 十七岁?三十出头的人,有个十七八岁的仔也太过令人震惊! 拉抽屉的手顿了顿,店主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并肩的二人身上晃荡。 “两瓶牛奶多少钱?” 店主在收银台的屏幕上点了几下,手指一抬,指向蛋糕展柜上贴着的有些褪色的收款码。 “二十二。收银机器坏了,麻烦您扫一下那边的二维码。” 苏丝弦点点头,正欲转身,余光瞥见沈星川脖子后头那翘起来的毛领。 像是做了千百遍一般,极为顺手的将有碍观瞻的毛领翻好,苏丝弦方才迈着步子走向一旁。 这是她能看见的画面吗?店主瞪大了眼睛。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这该死的老妻老妻的熟练度,没个十年八年的绝对出不来! 第43章 她将包装袋递给沈星川,冒着被暗杀的风险,小声试探道:“十七周年快乐哦!” 沈星川愣了愣,眉眼缓缓露出笑意,接头般小声回应道:“谢谢。” 付完款的苏丝弦一回头便见沈星川对着那人笑得跟朵花似的。 不自觉啧了一声。这人便是酒疯也该老实在家发,对着外头的人这般殷勤有什么用! 别人又不会白送你蛋糕。到头来还不是她付的钱。 沈星川却像是获得了满分考卷一般,对她举了举手中的蛋糕。 见了鬼的!苏丝弦被自己刚才的反应弄的哭笑不得。 拉了拉口罩,对店主点头致谢。而后推开店门,转身对着沈星川说道。 “走了,回家。” 燕城的路除了堵之外,没别的差错。车子的减震功能良好,便是茶杯也晃荡不出一滴水来。 饶是如此,一路上,沈星川依旧抱着那蛋糕不松手,深怕苏丝弦一个操作不当将小鹿的鼻子给撞歪了。 指纹开锁,门口的感应灯自觉亮起,欢迎难得一同进门的主人归家。 她们没有抽烟的习惯,家中的打火机跟定点定位的npc一样。 每年只在沈小祖宗生日那一会冒出来,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苏丝弦凭着记忆在岛台的收纳抽屉里翻了翻,好不容易寻到个打火机。 转身向客厅走去,预备给某人点亮人生。 哪知道,沈星川却窝在沙发里垂着脑袋闭眼睡着了。 蛋糕的彩带绕在她的腿边,一下一下轻轻摇晃着。 她像个被温度融化的棉花糖,你可以趁机把她拉伸延展出各种状态。 也对。一番折腾,都快凌晨两点了。 苏丝弦放轻了脚步,在沈星川身旁坐下。手掌向两侧一搭,不偏不倚的按在冷落许久的遥控板上。 下一秒,电视亮起了微光。 沈星川应该是被吵醒了,脑袋在沙发上不自在地挪了几个位置。眉头皱得死紧,嘴巴嗫嚅着想要说出什么似的。 慌忙间,苏丝弦抓起遥控。原想按静音,却不小心点开了大半个月前的观看记录。 好在这片子她看的时候便调小了音量,此刻只能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偏过头去打量沈星川,见人的脑袋又垂了下来,方才松了口气。 开了瓶水,盘腿坐在沙发上。 苏丝弦听着悠扬铃声在山间响起。二十岁的自己驾驶自行车,从清晨薄雾中钻了出来。 那是她出道拍的第一部影片,剧情正播到三分之一的进度。 前方铺垫已久的二人情感,将在这一事件后迎来转变。 她借了村头杂货店老板那辆村里唯一的自行车。 直到车头露水被夏季午后的骄阳烤得冒烟,方才到了镇上的蛋糕店。 用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央求蛋糕店老板给她做了个蛋糕。 老板看他将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抚平,一个个带着指纹水汽的硬币垒得整齐。方才开恩一般地说道:“最下面那排,挑一个吧。” 而后,掏出个鞋盒,手掌一扫,那层硬币便轻飘飘的塌了,如同沙砾一般落进了沾满灰尘的内里。 接下来是一个重中之重的镜头。 劣质的奶油里有着尚未融化的砂糖,蛋糕坯干巴巴的一看用的便是隔天的料,色素调配的果酱不用细尝便知道充斥着胡嗓子的苦甜。 当时的顾导为了让她这个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大小姐,露出这个既垂涎三尺又羞涩克制的表情,可谓费了狠劲。 一场单车戏硬生生从清晨拍到了晌午。 当自己腹中饥饿难耐的时候,顾导一推脸上的墨镜,无视了道具组的疯狂怒吼,慷慨地许诺这个道具拍完便可以吃。 于是乎,那家闷热的小店里,二十岁的苏丝弦站在那面刻着无数细小划痕与点点陈年就渍的玻璃柜前。 将融合了渴望、羞涩与爱欲的眼神,定格在了那年的那段胶片之内。 雨过山岭,风倾竹松。 盛夏的天气,不讲道理。 蒙太奇的剪辑之下,她捧着蛋糕的满是污渍的手外,交叠上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 镜头随着那双手揭开蛋糕的动作上移,露出蓝玉烟的脸。 她自然知道下一句台词是什么? 只不过,蓝玉烟的脸属实令人生厌。 先前调好的零点闹钟准时震动。 她点了关闭。像是掐点一般,与屏幕里的自己一同轻道了声:“生日快乐。” “我不是她。” 熟悉的声音平地惊雷般乍然响起,苏丝弦心头一颤。下意识偏过头去,沈星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影像映在镜片上,人物的一举一动恍若咫尺。 鸦羽般的睫毛微颤,她的眼眸轻轻张合,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恍惚沙哑。 “我不是她。” 第39章 一次生日 “我不瞎。” 话音刚落,苏丝弦心中便咯噔一下。 这好好的解释,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带了些控诉某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深闺幽怨。 虽说看前女友电影被现任老婆抓个正着,本就足以让人脚趾扣地。 但若是此时将电影关了,便是坐实了自己的心虚。 秉持着理不直气也壮的交流理念,她摸着遥控将电影的声音彻底清零。 一边解开蛋糕顶上的彩带,一面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 “赶紧点蜡烛,吃蛋糕。我还得连夜清理现场,不然明早沈初蔚看见又要闹腾了。” 应着她的吩咐,沈星川小心翼翼地将熔铸成数字的粉红白绿三色蜡烛插在小鹿身旁。 苏丝弦将打火机递给她,示意她这位寿星来点火。 打火机许久未用了,沈星川按了好几下,那豆大的蓝黄火焰方才不情不愿的窜上了出火口。 “等一下。” 沈星川松了按住打火机的手,偏过头去看向一旁恨不得将把包翻得底朝天的苏丝弦。 苏丝弦在包里翻了翻,没翻到无线耳机。只得从茶几抽屉里,揪出来一条许久未用有线耳机来应急。 她们没开灯,此刻客厅唯一的光源仅靠电影那忽明忽暗的镜头来供给。 苏丝弦就着雨过天晴,山色空蒙的十来秒空镜,理出来两个耳机头来。 “点蜡烛。” “嗯。” 沈星川虽然不解她这一番动作意欲为何,却还是十分顺从的附身,点燃了蛋糕上等待许久的蜡烛。 蓝黄火焰舔舐掉包裹着引线顶端的薄壳,火烛亮了起来。 下一刻,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了沈星川的耳朵里。 一首全世界人民,无论老少都耳熟能详的旋律,缓缓响起。 耳机线短,苏丝弦只得向她那处挪了挪,方才能让戴在自己耳朵上的另一只耳机不至于脱落。 沈星川望着与她分享同一根耳机的苏丝弦。 惴惴不安的受宠若惊撞上蓄谋已久的狡黠笑意。 相隔二十年岁月之书的音符,在这一刻汇聚到了一面曲谱之上。 沈总应该是吃过很多的蛋糕的。为公司庆祝业绩、为好友庆祝事业、为孩子的庆祝健康。 唯独苏丝弦用不容拒绝的真诚与热烈,为她庆祝了周而复始、姗姗来迟的十七岁。 啪的一声脆响,蜡烛蹦跶了个灯花出来。 一瞬的璀璨,即便稍纵即逝,也足以让人念念不忘。 沈星川记得在那本书上看到过。蜡烛爆灯花,象征着喜事临门。 她不渴望有什么喜事或是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但如果这是天上神明大发慈悲给予她的一次垂眸聆听,她想贪心的许一个愿望。 听闻福祸相依,积善成德。 生命之烛点燃的希望与爱欲之光,共同跳跃在二人眼中,沈星川向着飘渺祈愿。 若苏丝弦是上天因她半生苦难而降下的福祉,她愿将她这辈子所应得却未有的福报,转赠给面前之人。 而此刻的苏丝弦自然没有感受到好运降临的光辉,她心虚地往楼梯处瞥了好几眼。 一回神,见沈星川嘴角噙笑的模样,颇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笑什么笑。我好不容易把小祖宗哄睡了,要是吵醒了,你来唱红脸。” 沈星川顺毛捋着她的脾气:“好。” 一首歌见了底,苏丝弦方才想起什么,催促道:“快许愿。” 沈星川将耳机摘下:“刚才许好了。” “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主持人啊?” 苏丝弦带着几分成怒的一扭头,那与耳机线不知何时纠结在了一处的飘扬发丝,拽的她一个吃痛。 “别动。” 沈星川伸手拖住了她试图再次拉扯动作的脑袋。 她们慌乱地对视,慌乱的同时挪开眼睛。 电影正当傍晚时分,那是剧组等候了许久的火烧云。 第44章 群山绵延不见尽头,广阔天地都像存于熔炉之内。空气被灼烧殆尽,满腔皆是草木灰的味道。 沈星川的呼吸贴在她的耳廓上,一道许久未曾有过的酥麻感涌上苏丝弦心头,她当下便不敢动作。 只觉得几根温热的手指,轻拂着自己耳边的发丝。 有意无意地撩拨,似有似无的触感,苏丝弦觉得那火焰好似也烧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感受着灼热。 “下次一定。” 不知过了多久,沈星川的话与被团成了小圈的耳机一同落在她的手掌之上。 她不知道沈星川是否了解下次一定的真实含义,只觉得这耳机跟火燎的栗子一般烫手。 理智告诉她,不可深究。 随意将耳机往包里一丢,苏丝弦指了指那燃了大半的蜡烛。 “快吹蜡烛。” 沈星川俯身将蜡烛吹了,抽了张纸巾垫着手,小心地把蜡烛拔了出来,搁在一旁的空盘上。 望着升腾弥漫的烟雾,苏丝弦往沙发上一靠,撑着脑袋的手指在发丝里不自在的摩挲了两下。 见沈星川抽了塑料刀出来,她不免有些嘴馋。 压低了声音,对人抬了抬下巴:“给我切一块。” 沈星川正欲落刀,那挑剔的客人又开了口:“要带草莓的。” “演员不是晚上不吃东西的吗?” 蛋糕还没吃,苏丝弦到是先被沈星川用自己前些日子说的话给噎了。 本想浅尝一口的她从沙发上起身,伸手抓住但敢大放厥词之人的手腕。 “我乐意。” 沈星川的眸光闪动,自那手覆盖上来的那一刻起,她便放弃了对刀的掌控,任由苏丝弦控制着刀的方向。 眼看着刀落下,苏丝弦方才觉察到她们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 她的掌心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沈星川手背皮肤下流淌的温度,那是远比那年的火烧云更为灼热的东西。 动作一僵,苏丝弦下意识便想将手收回。 蓦然偏离的手,将原本对准草莓所在竖线的刀锋一同带偏。 “歪了。” 沈星川的手比她更快地松开了刀柄。 攻守异型,那温热的手掌覆盖上了她悬空的手,迫使她握住了卡在蛋糕中不上不下的刀。 苏丝弦眼神闪烁,嘟囔道:“我就喜欢歪的,你管我……。” 沈星川的话轻飘飘的:“我管不了。” 刀锋落下,那外立面点缀着草莓的蛋糕歪歪扭扭地分离了出来。 沈星川用盘子接了蛋糕,插上叉子,递给苏丝弦。 口是心非,这不还是管了吗? 苏丝弦接了蛋糕,低头品尝着,放任奶油的醇厚与甘甜在口腔中释放。 “对了,那只小鹿好像是巧克力夹心的……。” 反正也开了戒,苏丝弦吃着碗里的,也想尝尝锅里的好东西。 从蛋糕里一抬眼,却见沈星川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一口一口平分了半搪瓷杯杨梅酒的苏丝弦和蓝玉烟肩并着肩躺在一处。 夏夜的晚风将素白薄纱帐吹得此起彼伏,一如二人难以平复的心动。 该死啊!她怎么忘了电影里还有这一段了! 苏丝弦恨不得将头埋进蛋糕里。 论:和老婆一起看自己和前女友的床戏是种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那半杯十来年前的杨梅酒在此刻上了头。 脸不自在的烧了起来,比刚才那火烧云的颜色还要红上半分。 咳嗽了一声,试图转移某人的注意。 “诶。” 沈星川十分给面子地将脑袋转了过来,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刚才真的醉了吗?” 苍天啊!她居然又说了这部剧里的台词。 苏丝弦觉得自己今晚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手指在一旁摸索着不知飞到哪里去的遥控器。 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她想沈星川应该没注意到刚才一闪而过的字幕内容。 “醉的人才会问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 苏丝弦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而下一秒,更加少儿不宜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唇上。 葡萄酒的香味与奶油的甘甜在她们的呼吸间丝丝交融。 她们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感受到沈星川那如蝶衣般微微颤动的眼睫。 她们眼神交融,她们轻轻分开。 苏丝弦伸手探进她耳鬓的发丝,将架在耳上许久的重物取下。 双手缓缓落在她的肩上,顺着脖颈向上捧着那张麻木到仅有一双眼在述说故事的脸。 苏丝弦知道,此刻她不能开口。 就像是那故意卡人节奏的编剧们惯用的手法。 但凡陷入情爱中却背负使命世仇的男女主们长了嘴,那电视剧不出三集,电影不出三十分钟,便可完结撒花了。 但她们跟那些烂俗的套路可不一样。 她们像是迫于资金原因,被导演不得已忍痛删除掉大部分后续精彩剧情的影片。 留给她们的时长本就几乎殆尽,又何必多嘴多舌,勾引人去期待。 久久地,苏丝弦望着她的眼,没有说话。 反倒是沈星川先有了动作。 她轻轻地俯身,那双手掌搭在了苏丝弦的腰上。 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般,慢慢地将自己的身躯与她贴合在一起。 苏丝弦感到肩膀处一沉,温热的呼吸湿润了她颈部肌肤的绒毛。 仅一下,便让她的血液与心脏共同颤抖起来。 第40章 一段关系 苏丝弦的手不自觉在她肩膀上收拢,将脸贴在沈星川的耳后发丝间,熟悉到让人安心的味道在鼻腔中蔓延开来。 清醒的人往往比喝醉的更想放纵自己的灵魂,但她既然选择了清醒,便只能一直清醒下去。 “既然忘了,那就一直忘了吧。” 回应她的只有沈星川浅浅的呼吸声,想来她是真的醉了。 苏丝弦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她要怎么把人给拖回床上? 她拍了拍沈星川的背,试图让人配合。 “不是,你先别睡啊。要躺尸也给我回床上躺着。” 沈星川:“……。” 好不容易将人扒拉干净塞进被子里,做好收尾工作的苏丝弦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旁。 熬夜这事儿便是一旦熬过了某个钟,睡意便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左右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苏丝弦靠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王大花发来的男主候选人简历。 “嗯……。”沈星川突然将身子侧向她,紧闭的眼珠在光下颤动得厉害。 这是做噩梦了。 苏丝弦放下手机,俯身隔着被子用手轻拍着她的背。 先前穿着厚重的冬季衣物未曾感到什么不妥,如今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方才觉得那对蝴蝶骨硌手得很。 见人的情绪缓和了些,那皱的死紧的眉目也舒展开来。苏丝弦将轻拍抚慰的手收了回来,在沈星川熟睡的脸前比了比,竟是比她记忆中瘦了一大圈。 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在这段婚姻关系中,她不是一个好伴侣,而沈星川值得更好的人。 仅一个念头,苏丝弦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那只手也随着主人的意愿,无力下垂握拢。 然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沈星川原本收拢置于胸前的手毫无征兆的向上,一把握住了那手腕。 苏丝弦下意识往外抽离了一寸,却将自己更为敏感的掌心送到了那人手中。 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沈星川的眼皮下意识轻颤几下,缓缓抬起条缝来。 眼前是似梦似醒的朦胧,沈星川只当自己还在做梦,为所欲为的不肯松手。 苏丝弦怕将人弄醒,无奈地放弃了抵抗,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顺势侧躺下来,目光凝视着她的脸,放柔了声音哄着。 “睡吧。” 第二日一早,苏丝弦是被连环夺命call吵醒的。 见人接通了电话,那头的王大花痛心疾首的嘶吼道:“说好的能来呢!你人呢!大骗子!” 苏丝弦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手机:“不是还有半小时吗?” “清醒点吧!” 劈头盖脸地吼声,让苏丝弦清醒过来。 要命,她昨天把手机时间调回去之后就忘记调回来了。 急匆匆下床,脚拇指好死不死的撞到了地板上,一声痛呼清晰的传进耳机里。 那头的王大花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改刚才形象十分善解人意的对着电话嘱咐。 “那个,你慢慢来啊。我和老郑先盯着。” “慢个锤子!那祖宗人呢?!” 为着电影的事,郑导急得嘴上都张了好几个燎泡,每说一句话都抽疼得半死。 王大花将手机一抛,抓着冰美式狠狠吸了一口:“刚下床。” 第45章 郑导眼前一亮,嘴巴咧开:“这是终于想开了,去色、诱她家沈总给咱电影投资吗?” 王大花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大白眼:“色、诱个屁,倒贴吧。” 苏丝弦揉了揉自己大清早便遭受暴击的脚,余光落在床侧。 上面的痕迹印证着她们昨晚同床共枕的事实。 洗了个澡,用厚厚的遮瑕霜掩盖熬夜与糖分在皮肤上留下的罪证。 挑了支显气色的口红,对着镜子往嘴上涂着。 冰凉的触感让她不免想起昨晚的那个吻。 沈星川的唇总是冰冷且柔软的,就像是夏天的第一支冰淇淋。会在二人交汇的体温中慢慢融化成她最喜欢的触感。 要命!要命!苏丝弦甩了甩头,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寡欲,事业第一,方才将脑子里面的那些玩意儿给清了出去。 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在心里默默念叨:都老妻老妻十来年了,床单都不知道滚过多少次!临了要分了,还纯情的跟个高中生一样,亲个嘴就觉得乐上了天了! 深呼吸几下,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 她只希望沈星川能有几分醉鬼的自觉,将昨晚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免得两人再见的时候,一起用脚趾扣出个千平大别墅。 “妈咪!早安!” 客厅里,沈初蔚坐在餐桌前晃荡着小脚,见苏丝弦向自己走来,连忙从蛋糕里抬起沾着奶油的小脸。 “你哪来的蛋糕?” “冰箱里啊!老沈给我拿的。” 沈初蔚插起一个草莓放在嘴里,被冰的一个激灵。 苏丝弦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蛋糕被七七八八拆解的只剩下可怜的残躯,只觉得脑袋发胀。 “沈初蔚你是饕餮转世吗?居然只剩下这么多了。这个月的甜品额度取消了。” “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早上博纳叔叔和安妮姐姐来的时候,老沈给她们分了些。” 苏丝弦垂眸看着四面八方都给挖走了,只剩下中心盘踞着小鹿的孤岛。 “所以这就是我们仅剩下的母子情了吗?” 哪能啊!沈小朋友第一眼看到蛋糕的时候,叉子就迫不及待地伸向了那只小鹿,只是沈星川眼疾手快地给拦下了。 沈初蔚卖萌道:“老沈说这块是留给你的。” 苏丝弦偏头,看着沈初蔚屁颠屁颠的挪到自己身边,托着下巴,小眼睛一眨一眨的。 “但是我美丽的万人迷妈咪,怎么可以吃这些高热量的东西呢!” 她的小手指勾着拿盘子的边缘,悄默声地把它往自己嘴下挪。 “不如让孝顺的女儿,帮你解决……。” 两根手指捏住了那被拖拽的盘子,眸子一抬便是沈初蔚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威严。 苏丝弦:“不可以。” 沈初蔚泫然欲泣:“演员的基本修养呢!我要给大花姐姐打小报告。我要向外公外婆控诉!” 苏丝弦早对自家小祖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见怪不怪了,是时候让她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了。 “这是我的。” 沈初蔚打了个冷颤,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老妈破天荒地在大清早将这种高热量的东西,送进嘴里。 松软的蛋糕裹挟着巧克力夹心一同融化在口中,口感十分丰富。高热量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心情愉悦。 苏丝弦泰然自若地拿起手边的咖啡,优雅地小酌一口。 今天是久违的好天气。暖阳爬上了餐桌,催着桌边的绿箩将昨夜集赞的露珠抖落下来。 “那个,老妈。” “嗯?” “我好像一只走在路上,被人突然踢了一脚的狗哦。” “乖乖做个人吧。” 安妮和伯纳同样觉得沈星川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 先是大清早将那蛋糕分到他们手中,二人正欲道谢却被静了声。 理由是:她还在睡觉。 一句包含无数信息的话,让他们将这蛋糕吃得如同狗粮一般香甜。 其次便是,沈总好像恢复了之前的工作节奏。 “博纳,这份报表的数字有问题,让财务部重新核算。” “好的,沈总。” 接过安妮递来的茶水,沈星川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自进办公室开始便拿着文件夹。 “那是什么?” 安妮将文件递了过来,沈星川打开一看,是辞退书。 对象正是早先在酒桌上,对着苏丝弦颐指气使的影视部门的吴总。 博纳踌躇片刻开口道:“沈先生的秘书今早打了电话过来。希望您考虑一下吴先生的事情。” “什么事情?” “大概意思是吴先生的妻子,是沈夫人的表侄女。希望我们能念在一家人的情分上……。” 牵扯到家务和公司事务的事情,话说一半是身为秘书的语言艺术。 “让财务部清查他这些年经手的每一份合同和合作商的钱款去向。” 沈星川转开了手边的钢笔,在文件上落下自己的签名后递给安妮。 “之后如有必要,可回电沈先生的秘书。希望沈夫人能念在一家人的份上,监督她的亲属归还我司财物。” 二人松了一口气,那个英明神武的大boss好像回来了。果然资本家便是失忆了,恢复的第一项技能点就是工作! “好的,沈总。” 苏丝弦举着冰美式姗姗来迟的时候,郑导已经面试了一大批人了。 虽说这部片子跟上了广电黑名单没啥两样,但能混个脸熟,也多得是人愿意来。 苏丝弦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站着的花季少女。 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头到尾一身名牌,将白幼瘦三字描述到了极致。 她低头看了看大胆到不贴照片的简历,眨巴了一下眼睛,侧过身子对着身旁的郑导问道。 “我们找的是男演员吧?” “她旁边那个。”郑导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出了这位祖宗的来头。 某煤矿老板的老来女,自小就被宠得没边了。 苏丝弦在现场扫好几圈,方才寻到那个几乎和酒店会议室春色满园背景墙融为一体的男人。 一身五彩斑斓的夏威夷热带色彩皮大衣。头发染成了白色,未了还挑了一撮独领风骚的翠色悬在耳边。 苏丝弦:“……。” 许是苏丝弦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太长,男人自我感觉良好对苏丝弦理了理头发,发射了一个wink! 苏丝弦:“……。” 那位小公主见男朋友有情况,忙将身子挪到二人视线中间,一根手指竖起。 “我可以投资你们这部剧。但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们家小甜甜来演男一号。而且,不能有发生关系的戏码,吻戏也不能!” 关系?能发生什么关系? 是年少无知跟蓝玉烟因戏生情,弄得最后剥皮抽骨、遍体凌伤。 还是自认能和沈星川各取所需,结果现在假戏真做、念念不忘。 关系这个词,害她不浅。 “怎么样?”小公主昂起了头颅,一副胜券在握,料定尔等必然会答应的姿态。 娱乐圈近年来便是潜规则也讲究了几分文雅,她倒是许久没听过这么直白的条件了。 苏丝弦按下了手中的签字笔,笔尖弹出的瞬间,她展露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而后,毫不留情地在简历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小朋友,姐姐我吃过好的。你家小甜甜这盘菜,上不了我的餐桌。” 第41章 一个家庭 小公主提着香奈儿小包包,快步走到苏丝弦身前,夺过她手中的签字笔,在支票本刷刷写了个数字。 撕拉一声扯下支票,杏眼一抬瞧着苏丝弦,满是轻蔑地将东西拍在桌上。 苏丝弦捏起来粗粗扫了一眼,一千万。 “怎么样?!” “不怎么样。” 苏丝弦指尖轻轻弹了弹支票,像是在把玩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十多前,别人往我这拍支票的时候,那数值都比这大。现在的经济已经下行成这样了吗?煤老板连个九位数都拿不出来了?” “我给你个过气演员投资是看得起你!”小公主精致的小脸瞬间僵硬,那双眸子像是要喷出火来。 苏丝弦看戏似的,笑着露出獠牙:“花老爹的钱养小甜甜,我是有点看不起你。” “你等着!我倒要看看会有谁给你投资!” 小公主一把夺过苏丝弦指尖的支票,拖着她家还在对苏丝弦暗送秋波的小甜甜的后领子,将那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得咔咔响。 郑导的眼自那张被一把抓走的支票上恋恋不舍地收回来。仰头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的歪扭着脑袋,看向一旁的苏丝弦。 “采访一下,你这辈子对钱动过心嘛?” 翻看简历的手指一顿,苏丝弦沉默着点了点头。 苏丝弦的家世,郑导从庭蔓口中听过一耳朵。人从小含着的那都不是金汤匙,高低的得是个翡翠镶钻的。 第46章 “多少啊?说出来让本凡人见识一下。” “起开!”王大花极不耐烦将一脸懵逼的郑导,连同他身下的椅子一起甩出去三米远。 憋着口气,往桌子上一坐,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在苏丝弦身上。 十来年前,就是苏丝弦刚出道那会儿。王大花简直不敢想,这小丫头可别是年少无知给人骗了。 “谁给你甩得支票?你当时没怎么样吧?你怎么不告诉我?” 大拇指按着签字笔的弹簧顶端,迟迟不肯松开。苏丝弦的唇抿成了一条不带血色的线。 在王大花的耐心要用完时,她终是开了口。 “是沈星川。” 当时两家敲定了婚期,说是黄道吉日。但中国的黄历,外国的神估摸着也不认。 她刚结束了一段电影的拍摄,与身处英国忙得脚不沾地的沈星川协商。定下了共同挤出三天,前往国外领证的行程。 那些个向合作伙伴昭示,两家今后结成利益共同体的商业流程,便让最需要的人去觥筹交错了。 谢绝了各种应酬,回到苏家老宅蒙头一觉睡到了隔日清晨。 闷热夏季唯一舒爽的时候,便是六点出头天刚蒙蒙亮的那刻。 劳模爹妈出差在外,孩子在摇篮里嘬着手指酣睡。 她站在三楼卧室的阳台上,闻着空气中绿水的甘甜湿润。 想着婚后,她便不能这般自由的享受独处时光了。于是肆意地伸了个懒腰,试图让这一刻永恒地刻在自己的dna里。 哪知一低头,便与在前庭花园大榆树下站了不知多久的沈星川对上了眼。 见自己发现了她,那满是疲惫的脸上漾开浅浅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她该是刚下飞机便赶了过来,行李箱上贴着的安检条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撕下来。 浅色外套搭在臂弯,那身剪裁出众的丝质衬衫,经过长途飞行的洗礼,有着肉眼可见的褶皱。 苏丝弦不明白,自己那古板的父亲为何会对这段堪称大逆不道、有悖祖宗的婚姻,表露出犹如荣登中国首富的满意。 她只当这女人面容清秀,将自家老妈迷得五迷三道。又巧舌如簧哄的自家老爹把珍藏许久的红酒拿出来,就她画的商业蓝图大饼。 却想不通连清晨也会受到蛊惑,偏爱的把本该哺育众生的第一缕阳光挥洒在她身上。 将那些附着在脸颊与脖颈绒毛上的细汗都镀上了一抹亮色,教人挪不开眼。 比起昨日联系时尚在英国谈收购合作,今早却跨越了大半个地球站在自己眼前的沈星川。 那足有半人高的燕京地图缓缓在眼前展开所带来的冲击,让苏丝弦全然忘记了刚才本性暴露的尴尬。 “你、你要干什么?” “我飞香港,转机还有段时间。找你综合意见,挑选一下婚房。” 这种联姻,两家自是会准备几套房子供她们挑选的。名字不好登记的话,便一人一套。在这些能让双方关系锦上添花的好事上,他们毫不吝啬。 苏丝弦自然也没考虑太多,端着杯咖啡摇头晃脑打量起地图来:“都在哪里啊?” 沈星川拉开了手边行李箱的外拉链。 啪的一声闷响,一大叠比电影剧本都高的户型图宣传册垒在了苏丝弦的眼前。 她好久才转过弯来:“不是他们准备的?” 沈星川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备忘录,递给苏丝弦:“我买。” 备忘录不过巴掌大小,苏丝弦将咖啡搁下,接过翻开第一页。 只见整整齐齐地列举了燕京各个地段的房子。跟检索目录似的,标着面积、几居几室、小初高学区等等关键词……。 但无论大小,都是清一色的别墅。那价格便是苏丝弦这个收入高于常人的演员,也会咋舌。 这哪是她们这种刚入社会没几年的人买得起的? 她翻到第二页,一张被夹在夹缝中不知是不是作书签使用的支票,轻飘飘地落在沈星川脚边。 看着沈星川递到自己手里的支票,苏丝弦的声音连同支票上的零蛋一同颤抖起来。 “沈星川,你去抢银行了?!” 抢银行自是不可能的。 她不过是在读大学的时候做了几个小投资,利滚利地攒了点小钱。 又得了学院专家教授的青睐,经由他的牵线搭桥,参与进了spencer家族某项价值数十亿美金的并购案中。得了笔可观的报酬。 听着沈星川那一长段的专业术语,苏丝弦的脑子连美金和人名币的汇率都还没转换过来,那人却又将商业版图转到南美洲上面去了。 苏丝弦只觉得自己拒绝老爹学商科,参加艺考的决定实乃明智之举。 “阿咿!咿呀!”小孩的啼哭声有穿墙之效。 自小服侍她的王姨,如今连任了下一代的保姆。怕这眼皮还没睁开,便着急找妈妈的小祖宗吵到苏丝弦,一早就带着出门遛弯了。 哪知道一回来,就见这二位难得地跟新婚夫妻似的坐在一处挑房子。 “小弦起这么早啊!沈小姐吃了吗?我给你们做点早饭。” “阿咿!咿呀!”一岁不到的沈初蔚正处于语言封印期,只能靠吐泡泡和咿咿呀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苏丝弦怜爱的目光印了上去,却被深处为毫不留情的无视了,那双胖的跟嫩藕似的手臂朝着沈星川胡乱摇晃着。 苏丝弦颇有些尴尬的将刚抬起的身子,又坐回了沙发上。 婴儿语十级的王姨翻译道:“沈小姐,宝宝很喜欢你呢。” 苏丝弦扬起脑袋:“王姨,你昨天还说她最喜欢我了呢。” “都是一家人,还计较孩子更喜欢哪个妈啊!”王姨打了个哈哈,将孩子递给苏丝弦,扭头去厨房泡奶粉了。 看着怀中喜新厌旧,脑袋一个劲往后扭,葡萄般的小圆眼里透露着对沈星川渴望的小叛徒,苏丝弦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看着沈星川。 “还不快把这小祖宗抱走,待会儿又要哭了。” 沈星川看了看自己满是汗渍的手,正想起身,苏丝弦却是心有灵犀地抽了张湿巾递过来。 她仔仔细细地将手掌擦了个干净,方才有些局促地向苏丝弦伸出了双手。 苏丝弦双手插在孩子腋下,将小胖球递了过去。 本想提点一二,却想不到沈星川抱孩子的动作比她还熟练。 孩子自来熟地将肉乎乎的小手按在沈星川的脸上,呵呵地笑了两声。 苏丝弦扶着脑袋,偏头对比着几个比较符合她心意的楼盘宣传册。都是毛坯,算上装修的话,预算便超了不少。 “没见过这么闹腾的。身上绑个拖把,她能把整个家都拖一遍。” 沈星川脾气颇好的任由孩子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双手小心翼翼地悬在孩子腰部,坐着防护。 “那我们家可得买大点,不能遏制孩子的天性。”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苏丝弦的肩膀松了下来,将一张宣传册递到沈星川面前。 “就这套。我出一半的钱,写你的名字。” 孩子比她更快地抓过那张宣传册,沈星川赶忙拖住小宝贝软乎乎的屁股,眼中的惊讶溢于言表。 “你不都说了是我们的房子吗?将来给这个小祖宗。” 沈星川愣了几秒,像是许诺似的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什么叫听她的?苏丝弦细细品了品刚才的每个字,总觉得其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赶忙转移话题。 “不是过几天就要去登记户口了吗?你想好给这个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初蔚。”不假思索,沈星川便说出了这个名字。 太阳驱散了在往昔岁月中张牙舞爪、作威作福多年的阴云。 她一抬头,见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晴天。 听了半天八卦的王大花和吃瓜吃撑的郑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闪闪发光的三个字。 秀恩爱! 王大花一手按在苏丝弦的肩上:“妹啊!你就当可怜可怜姐姐我吧!我的备忘录里,关于你出柜外加已婚的通告,十二年来都换了上百稿了!” 言下之意:这婚咱能别离就别离了吧!看你也不像是想离的样子!就别来折腾我了! “你现在不用改了。” 苏丝弦松了手,咔哒一声,签字笔笔尖缩了回去。 她低头看了看大拇指上陷进血肉中的圆圈印,不知为扯了扯嘴角,笑得让王大花心里发麻。 “可以直接准备新的。” 第42章 一个眼神 郑导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脑袋问号:“啥新的?” 王大花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一具新鲜的美少女尸体。” 眼看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苏丝弦起身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对二人道:“吃饭不?我请客。” 王大花瞬间起尸,目露凶光:“吃!” 第47章 大中午的不好停车,王大花准备狠狠宰苏丝弦一顿的餐厅离这不过十分钟的脚程,三人索性就走过去了。 一行三人刚走出酒店,便明锐的看到了一楼外围那一圈露天餐厅遮阳伞下,似有似无的注视和那摆在桌上的专业相机。 想来是那些早早便知道电影剧组在这里选角,所以就带着长枪短炮,准备蹲守第一手新闻的狗仔们。 郑导皱了皱眉,假借接电话,有意无意的慢了苏丝弦几步距离,而后挪到王大花身边,小声说道:“要不还是坐车去?” 王大花瞥了他一眼:“你大白天的躲什么躲?” 苏丝弦倒是明白得很:“咱郑导这是害怕被传绯闻呢?” “您可别乌鸦嘴了!我这个月不想再写任何澄清稿或者道歉信了!”王大花赶紧打断施法,让这位祖宗闭嘴,唯恐有个当场就倒的flag! 郑导哭笑不得地连连点头,心想,还绯闻呢?这条绯闻哪天发的?他的头七就是从哪天开始算的? 苏丝弦摘下鼻梁上那夸张到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对着时不时偷看他们一眼的狗仔们,热情地摆了摆手。 王大花一个窒息,咬牙切齿道:“你作什么妖?!” 苏丝弦摆弄着墨镜的镜腿,颇有几分坦荡的说道:“原以为今天有一堆小鲜肉,我还画了个全妆。不能浪费了,让他们拍个够呗。” 王大花跟上了苏丝弦的脚步,一把挎住了这位古希腊掌管作妖的神的神之手。 面带死亡微笑的警告:“别浪啊!要是再有事儿发生,您自己给赵总鞠躬道歉装孙子去!” 苏丝弦正想回答,就听见手机在大衣兜里嗡嗡震动。 拿起一看,竟是那没事儿绝不登她这三宝殿的郎大师。 “您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给我打电话了?” 那边的郎大师约莫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声音都透着喜悦。 “小苏啊,你那电影的插曲我做完了。” 苏丝弦倒记得那天慈善拍卖会后的酒宴上,郎大师跟她提过一嘴沈星川拜托他给这部电影做首曲子的事情。 只是一来最近事忙,二来她也知道郎老那不到ddl不出货的性子,索性也没着急去催他老人家。 谁知道,这次居然这般迅速,倒是叫人有些惊讶。 “您可别框我。要是没有,我下午就跟庭蔓姐一样蹲您家门口不走了。” 不知为何,苏丝弦只觉得这段路越走越熟悉,像是开车路过几趟。 站在十字马路等红绿灯的间隙,她下意识偏头寻找参照物。只一眼,那暖阳照耀下闪闪发光的whisper大楼玻璃外立面,险些亮瞎她的眼。 “别白跑一趟了,我路过你家那位的公司,顺手给她了。” 郎老师一身中山装,外罩羽绒服混搭。举着电话跟苏丝弦唠嗑的同时,还能分心向送客至门口的沈星川摆手示意。 云懒洋洋的溜达到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空,自认好心的投下一片阴冷。 正欲返程的沈星川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 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身未经搜索,便直直的将目光对上了苏丝弦尚未来得及挪开的眼。 也许是之前的回忆与如今发生的事情有了记忆上的重叠。 苏丝弦只觉得这双望向自己的眼,无比熟悉。 像是在历经了十余年的倥偬时光与车水马龙后,再次带着夏夜清晨的水雾与阳光,拨乱着她彼时与此刻的心。 显然,在她身侧的王大花和郑导也品到了什么? 在二人挤眉弄眼的凌空八卦声中,苏丝弦深吸口气表达了自己对大家的感谢。 “我真是谢谢您嘞!” 沈星川也没成想自己一个随意转身,便能瞧见困扰了她一上午的苏丝弦在马路对面站着。 一如既往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只套了件薄款大衣御寒,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纤细手指随意拨弄着墨镜的镜腿,毫不掩饰的用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散发着独属于她魅力。 一整个跟拍画报似的。只是自己对视时,那双原本笑意盈盈的眼,替主人表达了此刻内心尴尬。 离沈星川有个百来米远处,博纳礼节周到将郎大师送上车。 拿着手机回复消息的安妮只觉得屏幕上有一道黑影快速掠过,向着背对着她毫不设防地沈星川而去。 “沈总!” 下意识感觉到不对的安妮惊呼出声。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谁都不会料到,会有人冲动到当街动手。 那个被下达了辞退通知的吴总,此刻正一手掐着沈星川脖子,表情狰狞的像只许久未曾进食的野兽。 “老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拿点小钱怎么了!” 二人一路后退,手杖落在地上,沈星川的身子失去了支撑点,只能任凭那人掐着脖子将自己往后推去。 “你辞了老子,还要老子还钱!” 砰!一声巨响在沈星川耳边炸开。 她的后脑撞在路边高高的灯杆上面,眩晕与裂痛集中在一点之上猛的弥漫开来,撕心裂肺。 早间服下的药物的颗粒包裹着她的神经,此刻像是延伸出千丝万缕的柱状物,把那些隐秘在深处的记忆勾连出来。 沈星川听不清周围人的话语,嗡嗡的声响纠缠不去。脖子被卡住不得动弹,但她仍迫切地用余光去看对面的苏丝弦。像是有话要说,却开不了口。 苏丝弦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脑袋,耳鸣声更是贯穿了她的思维。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被按下了慢放。 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的缘故,泛着失血的白。指关节好似下一秒便要迸出,却被唯一尚存理智的皮肤牢牢控制着。 红路灯指示牌在她身边倒数着最后的三秒。 而后,刺眼的红转成了绿色。 几个本想拍摄苏丝弦的人,嗅到了更为炸裂的商机。他们的脚步几乎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对面飞奔而去。 站岗的保镖们组成人墙,挡住了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吴总的手被博纳和保镖强行从沈星川的脖子上拔了下来。 沈星川抓着安妮的手臂踉跄着站起,无数记忆与痛觉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安妮的声音有些颤抖:“沈总……。” “拦……。” 看着沈星川微微翕动的嘴唇,安妮将耳朵贴近,听见了她从牙缝中吐露出的几个有气无力的字。 “拦住她。” 安妮心头一怔,下意识顺着沈星川的目光望去。越过人头攒动的记者与驻足观望的群众,找到了那个“她”。 那朵云瞧够了热闹,便拍拍屁股到下一处去了。 阳光再次普照了这方众生,苏丝弦却只觉得周身寒冷刺骨。 王大花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明面上一副姐妹好的模样,实际上整个人都在用力,就怕这位祖宗一个冲动,跑到对面去当场发疯。 安妮发来的警告在手机微信上弹出来,王大花强装镇定地看了眼手机,动了动不知何时已然僵硬的面部肌肉。 捏了捏苏丝弦的肩膀,压低声音凑上去:“都是记者!沈总让我们别过去!” 像是怕苏丝弦挣脱桎梏不管不顾的跑过去一样,她抓住苏丝弦的手腕,将人拉回原定的方向,向着十字路口的另一端走去。 郑导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联系车子来接。 当他们转身之后,那群记者眼见这边讨不到好,连忙去而复返的追赶上了他们。 左右两边跟护卫队似的紧追不放。 “听说您在拉投资,这部电影是否能顺利拍摄呢!” “郑导之前说过《井中人》将参加明年的三大电影节,目前是否有所改变呢?” 王大花好生好气的劝导:“都中午了,大家早点回去吃饭吧。男主人选和电影的最新消息我们会公布的啊。” 好在这时,接他们的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二人站在车门处示意苏丝弦先上车。 苏丝弦的手指在衣袖中静卧都发白,那指甲嵌进肉中的痛觉都变得麻木起来。 她们瞒了世人十二年的形同陌路,每一次的相逢不识都在此刻涌入了苏丝弦的脑子。 她的脚像是长到了地上,不受思维控制。 像是男女主即将happy end的最后一刻,突然因为意外事故而秒变开放结局或者是给直接给观众喂屎的天人两隔。 都说人生如戏,而苏丝弦只想说:去他妈的人生如戏!她们还没到大结局呢! 见苏丝弦愣在原地,王大花和郑导对视一眼。当着镜头,又不好当场推着人往前走。只好跟左右护法一样站在苏丝弦身边。 好死不死的一个记者冲上前来,那话筒就差戳到苏丝弦的后心了。 “请问苏小姐,听说电影的歌曲和配乐部分,你们有在接触蓝玉烟。这是真的吗?” 王大花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心里不停歇地开始辱骂这位的祖宗十八代。 第48章 像是被触动到什么似的,沉默已久的苏丝弦戴上了墨镜,转过身来面对一众记者的长枪短炮。红唇轻启,言简意赅。 “滚!” 第43章 一个巧合 出了这档子事情,若还强压着人去工作,也未免太不道德。 郑导借口说是城郊附近有个还算可以的景,果断开溜去看景了。 王大花一路上收到了五条嘶吼语音,火烧屁股地回公司去安抚大老板去了。迈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对苏丝弦千叮万嘱。 大有若是苏丝弦今日迈出家门一步,她便将大衣腰带往她家门口梁上打个死结的做派。 苏丝弦倒也老实的很。只将房门一关倒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微博。 对于沈星川和她来说,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无视了自己以一个滚字,力压各位小生小花的营销通告,登顶热搜榜首的词条。 一路向下拉,在确定没有whisper的新闻后,方才松了口气。挪回榜首,欣赏起自己用绝世荣光的脸,吐出字正腔圆脏话的多机位直拍。 明星辱骂狗仔的新闻并不少见,路人与粉丝也大都明事理。 只是苏丝弦这滚字说的时间过于凑巧,好死不死的与蓝玉烟这个早该烂在土中的旧相识连在了一处。 于是,楼盖着盖着便偏移成了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模样。 前有抵制偷拍,后有情仇爱恨,中间还插了个姐姐我不乖先骂我的诡异发言。 看着千篇一律的玩意儿,苏斯只觉得无趣。手指一滑,返回了首页。却见whisper的热搜空降到了第五的位置,前后不过三分钟,一看就是被人砸钱顶上去的。 未及细看,博纳的电话便将屏幕占据了。苏丝弦的心随着在掌中震动的手机,骤然提到嗓子眼。 “医生说沈总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我给您打电话报个平安。” 平安二字一入耳,苏丝弦那颗心算是落下了。可却又立刻想到,博纳连医院的名字都不说,分明是受了沈星川的命令,不想让自己来趟这滩子浑水。 “那个吴总怎么回事?” 听得博纳长话短说的跟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苏丝弦眉头紧锁。 作为一个影视部门下属分支的总管,吴总能在沈星川说完内部秘密调查后,不过一小时就能得到消息的事实,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经手这件事的秘书处、财务部、法务部,这三个沈星川的绝对拥趸部门之中,有人与沈家暗通款曲。 “你们打算怎么做?” “对外说是因为公司内部职位调整,带来的人员剪裁。我司给他的辞退合同包括补偿内容,没有任何问题。”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对内自查便是公司内部的事了。苏丝弦也没过问,只针对这次公关提点了两句。 “她接下来的行程有慈善公益的项目吗?” 没有一丝停顿,博纳对答如流:“今年年底,我们在川西的电竞园区落成,会邀请全国排名前二十的赛队进行比赛。赛事的广告和代言收益会全部捐赠。” 苏丝弦点了点头:“借这个机会预热一下。” 博纳下意识回身,看了看拿着ipad与安妮交谈行程的沈星川。这俩前些日子还叫嚣着要离婚的妻妻,此刻居然连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沈总刚才也吩咐了我们……。” 自知说漏了嘴的博纳对着沈星川尴尬地眨了眨眼,一副救命的表情。 屋外的景观大道上,园丁用大剪子修剪枯枝。本该被分隔阳台与室内的三层隔音玻璃尽数拒之于外的杂响,不知从哪处钻到苏丝弦的耳朵里,惹得她皱起了眉。 好!好得很!有空工作,没空和自己说句话! 但这个想法没持续多久,苏丝弦便又觉得公司出了这么大的负面影响,自己这般不依不饶,有失分寸。 只是自刚才就在心里堆积的堵塞之物,被一个想法点燃,小火苗迎风而长,一时半会儿无处释放,烧心得很。 “选角还顺利吗?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 沈星川的声音自那头传来。像是打定主意来听她的一句工作抱怨,避重就轻地刻意聊起了这个话题。 苏丝弦下意识舔着有些干涩的唇:“你没有打扰我的工作,你只是影响到了我的心情。” 沈星川望着病房落地窗外,被铅色涂满的整个天空,周身洋溢着同爱人闲聊平淡日常的宁静。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见物业的赵先生带人在修剪绿道上的松枝。天气预报说,傍晚时分有雪。从阳台望去,风景会很不错。” 兹拉一声,不知不觉,簌簌白雪将苏丝弦内心的火苗覆盖。万千思绪,偃旗息鼓。 博纳深知自己的错误,低头屏息。听沈星川点头道出个好字结束通话,方才接过手机,长舒一口气。 “把刚才的监控发一份给她。” 沈星川接过安妮递来来的ipad,对博纳说道。 博纳抬起头,有几分不解:“可我们这边不是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吗?” 沈星川的手指在行程表上停留。由于郎大师的突然来访,本该在那时外出去文愿游戏工作室参观,并签署法律合作意向书的行程被推后到了下午。 注定的外出,苏丝弦的恰好到来,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手指一划,公关部门新鲜出炉的公告替代了行程表。 燕城的冬天干冷得很,沈星川端起水杯润了润嗓。 “让她折腾折腾,败败火。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点别家连天烽火,博自家美人一笑。 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家老板这脑袋一撞,虽然记忆没恢复多少,但好像阴差阳错的把恋爱细胞抖出来不少。 不多时,两份监控发到了苏丝弦的手机里。一条是whisper大楼的监控,另一个明显是街对面交通摄像头取到的景。 截了几张图,锁定了几个记者的脸。苏丝弦翻找了个号码出来,拨通了电话。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沈星潭面色铁青,在保镖的护送下,挤上了保姆车。 他与旗下清纯主播进出酒店的视频被扒了出来。赶上了中午饭点,成功登顶热搜。引得无数瓜友直呼,这两天吃的有点撑。 赶巧的是,消息报出来的时候,他本人正参加某年末颁奖活动。那奖杯还没在手里捂暖,便被一群记者堵了个透心凉。 房间足够安静,沈星潭爆发怒吼的声音不算小。 今早在现场围观全程的傅嬿娩兴致颇高,到家了还不得消停地,将新闻视频当着某人的面又放了一遍。 “没想到是苏丝弦先替人兴师问罪来了。你的好弟弟可是替你背上了好大一口黑锅。” 沈星池拿着财经界的杂志随意翻阅着,听到这话,只端着杯红酒抿了一口,缓缓说道:“记者是他安排来堵人的,两条热搜是他一手推的。” “所以,一切都这么巧合。沈二小姐,你说的我都快信了。” 傅嬿娩可不听狡辩,捏着空空如也的红酒杯朝人晃了晃,示意赶紧伺候着。 将杂志放下,沈星池屈尊降贵提着醒酒器,酌量往杯里倒了些。 “我不过是告诉了一条被赶出门的丧家之犬,有人准备扒了他的皮。凑巧,那个人就离他不足百米。” 耳边是人轻飘飘的话,猩红的酒液潺潺滚落杯中,傅嬿娩一抬眼,啧啧两声:“你们豪门夺家产都这么勾心斗角的吗?” “我只是为了看场好戏而已。”沈星池默认般的轻笑一声,将杯子递给了她。 “哦?看什么好戏?”傅嬿娩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倒是颇有些意外。 沈星池靠在桌沿,歪着脑袋看她:“你不好奇,那种情况下,苏丝弦会怎么选择吗?” “沈星川的反应才是看点吧?”傅嬿娩喝了口酒,表情复杂的砸吧了几下味道后,对着那个笑容渐深的罪魁祸首狠狠发射眼刀。 “葡萄果汁加雪碧!沈星池你有病啊!”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抵着人的后脖颈,沈星池微微用力,将猝不及防的傅嬿娩拉至自己眼前。 她们额头贴着额头,红酒与果香在彼此呼吸间流转。 “我以为你早知道的……小朋友。” 应沈星川的要求,博纳没有将人直接送给到门口。 车子停在离家尚有三四百米的绿道上。 安妮率先下车,打开车门。有些后怕地将手掌探到门边沿处抵着,生怕人脑袋再撞着什么了。 “沈总,我们还是送您到家吧。” 沈星川下车站定,接过装着歌曲的u盘,点头向她致谢:“不用了,你们路上小心。” 安妮看着她的背影,心知拗不过,只能给苏丝弦发了个消息。 苏丝弦:没事,让她自己走走吧。红包收下,压压惊。 想着苏丝弦不仅将二人的责任卸了一干二净,还给二人发了四位数的压惊小红包。 第49章 愣了几秒,安妮发了五体投地表情包,表达了自己深深的谢意。 傍晚那场鹅毛大雪只匆匆下了一会儿,便吝啬地收了神通。 物业早早便差人将积雪清扫,以防给业主带来什么不便。只余下绵绵细白,将坠未坠的挂在绿道两侧松梅的枝头叶尖。 路面还算干净,水与雪积压不住,顺着沟渠,流向草坪灌溉用水循环之中。 沈星川低着脑袋,一步一步在路上慢慢挪着,突然觉得脸贴上了一片冰凉。 又下雪了吗?她抬起头,只见那暖黄的路灯下,一片片细小白雪镀上了金边,在微风中打着旋。看着看着,渐渐失了神。 “沈星川。” 听着熟悉的声音,沈星川收回视线,向着声源处看去。 苏丝弦一身睡衣厚外套,粉红兔子棉拖鞋的时尚装扮。双手插兜,向着自己走出了t台的架势。 “苏小姐?你……。” 吱的一声,厚外套拉链直拉到顶。 苏丝弦将半张脸埋了进去,露在外头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沈星川,理直气壮地先发制人。 “你什么你?不是你要我赏雪的吗?” 第44章 一片雪花 苏丝弦嘴上同博纳、安妮他们说得放心,但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然披着件厚外套,站在了家门口。 自嘲的话还没理顺,隔老远就看着沈星川呆愣愣的站在雪中,不知抽着哪个方向的风。 那时候,下意识只想把人揪回家。哪知道,如今还得想个借口。 赏雪!赏个完犊子的雪!她先前没被气死,如今倒是快冻死了。 “那您继续,我不打扰了。” 不按套路出牌的沈星川脚下一转,从容的向着前方走去。 不是,她就这么走了!苏丝弦咬牙切齿地看着沈星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屋檐之下,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 这下好了,没个十来分钟的敷衍,都不算是看出了这破雪的意境。 嗡嗡~,苏丝弦翻了个白眼,心想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时候打电话给她。 从昨天到现在,她便疲于应付一刻不停的慰问电话。 那些个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与合作伙伴,不知带着几分真心的旁敲侧击,希望能从她嘴里掏出一丝半点的消息,好方便之后的投资与谋划。 苏丝弦苦笑了一声,她那时候还真的平白生出了几分孤儿寡母的无助感。可更多的是对沈星川的无限哀怜。要是离婚了,她好像就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柯基屁股头像在手机屏幕上抖动,苏丝弦被文愿的恶趣味逗笑了。 “你附近有人吗?” 文愿的声音像是从某个密闭空间传来。 苏丝弦僵硬的扭头看了看自家门口孤零零的路灯,从牙缝中抖落出两个字来。 “没有。” “你知道我在周萋梧的电脑里看到了什么吗?” “我又没跟她旧情重燃睡一起,我怎么知道?” “……。”文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发出此处无声胜有声的辱骂。 “怎么,你发现她脚踩n条船了?” “不是!我……。”那边的文愿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苏丝弦今天的耐心十分充足,听听好友那分分合合八百次的恋爱八卦也算做消磨时光。 雪下的有些大了,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 苏丝弦伸手去接,将它们捧到眼前细细观察。 无论怎么看,雪依旧是雪。单个事物只是纯粹的存在,不幸的是,人类赋予了它们美丑之分。 看着一片调皮的雪花慢悠悠地飘向鼻尖,苏丝弦不想它的旅途到此为止。于是,仰头朝着它吹了口气。雪识趣的在空中打了个圈,融入了漫天的白。 那头,文愿的话题已然偏到女人不如狗上面去了。应该是话里有话,但那妙语连珠的优雅辱骂让苏丝弦插不进话去。 起了些风,不大。却足以让那些翩翩而去的,悠然而返。 正如现在的沈星川。撑着把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伞,慢慢地走向她。 苏丝弦像是又看见了那片雪花。它落在了沈星川的大衣肩头,与她融为一体。 将手机拿远了些,苏丝弦面带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星川的面色坦然,声音拔高了些:“我忘记家门的密码了。” 呵。口鼻中呼出一道短促的白气来,苏丝弦似笑非笑地甩了甩手上融化成水珠的雪片。 家里的大门的锁是三合一的,钥匙、密码、指纹都可以打开。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没一丝长进,连个台阶都铺的坑坑洼洼。 “你怎么不把家庭地址给忘了?” 夜路难走,如今又落了雪。苏丝弦想着让那人少走几步路,便匆匆抬脚迎了上去。 沈星川没有回答,只将伞面往苏丝弦来的方向倾斜几分,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你不说我挂了啊。”苏丝弦对着手机里的文愿下了最后通牒。 那边啧了一声,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们的离婚协议书。” 瞬间,滚滚寒霜,铺面而来。滔天雪浪,整耳欲聋。 雪崩了。 那片被吸入鼻腔的无辜雪片,此刻如小刀一般割着她的心肺。 苏丝弦不自觉停下脚步,双手搭在膝上,弯腰咳的撕心裂肺。 啪地一声,伞落在地上。沈星川快步上前,却因为脚底打滑,踉跄了几下。刚稳住身子,便急切地伸手去扶她。 “哪里不舒服?” 咳嗽停了,胸腔像是破旧风箱被抽动发出了呼哧声。 苏丝弦抬头,双眸含着亮晶晶的生理泪水和一些沈星川读不懂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让我过来?” “当时的情况下,你过来只会让事情的发展更为复杂……。” 事业、家庭、孩子。苏丝弦听着沈星川一桩桩一件件的,将已有的事实与可能发生的未来推论摆在她的眼前。 那是沈星川特有的论证方法,你无法从理性层面进行任何有效地反驳。因为,她从题面上,便抹去了一切情感的存在。 她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苏小姐,你的情绪、冲动,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厢情愿。 苏丝弦的手紧握到发白,她想狠狠的把那些事实全部拂在地上。冲上去狠狠的抓着沈星川的领子,盯着那双眼睛,看看里面是不是毫无一份的爱意。 沈星川嘴唇微动:“再者,我们……。” “我们。”苏丝弦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们都要离婚了,是吧?” 应为婚姻而产生的责任,应责任而产生的感情。终将会随着婚姻关系的解除而逐渐消散。 “沈、星、川。” 苏丝弦一字一顿地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抓着她握在自己臂膀处的手,一寸寸地剥离。 沈星川平静的抬头,对上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眸。 “我们还没离婚。” 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哑然无声的沈星川遥遥望着那人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雪融化在发间,丝丝缕缕肆意流淌在温热的皮肤上。 她想拾起那把无人问津的伞。正蹲下,残腿久违的传来了刻骨铭心的痛。 半跪在地上,全身的气力在一瞬被抽离。如同前天撞击,带来记忆的短暂复苏。 无数碎片随着痛觉挤压着她的脑子,却又在平复后随之而去。 徒留下三十六岁的沈星川在记忆中如同洗脑一般,反复提醒着自己的一句话。 “是时候了,离开她。” 咔哒!咔哒!咔哒!苏丝弦将签字笔笔尖按进按出。失眠了一晚,神经本就有些衰弱。 此刻还要面带微笑地应付睿智的投资方,她心头的怒火快要压制不住了。 王总叼着香烟翘着二郎腿侃侃而谈:“现在圈子里面,不都流行立个人设吗?懵懵懂懂未经人事的男生,才会有妈妈粉和姐姐粉嘛。” “为了个演员改剧本,这件事……我们要整体……。” 苏丝弦的脾气开口便差的惊人,连郑导圆场面的话都给顺带怼了回去。 “改什么剧本?!他干嘛不立一个出家人设?让那群粉丝跟着吃斋念佛?也算造福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了。” “得,您这么说那是没得谈了!” 王总还算是个体面人,没当场掀桌子。只将香烟在桌上生生按熄了,留下个黑窟窿来,拂袖而去。 这厢刚气走投资方爸爸,下午的面试,苏丝弦又将一个个小朋友吓得半死。 “我们这部戏可能不适合你。什么时候天线宝宝拍续集了,我推荐你去试试。” 一张张简历被狠狠画上了叉,苏丝弦将冰美式里的冰块咬的咔咔作响。 “现在圈子里的都是群什么巨婴!资本就不能吃点好的吗?边恶心观众边挣钱是吧。” 第50章 郑导一脸绝望的拽着王大花的包包不让她跑路。 “姐,救救弟弟吧!下一个试镜的要还是这样,我觉得她会用眼神杀死我的!” “放心,下一个是丝弦她在电影学院校留任的老同学推荐的。应该靠谱!” 王大花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大半夜,自己在马路边捡到这位妹妹的时候,就觉得她的精神有些不太对劲了。 “老师们好,我叫程诚。今年在燕城电影学院读大三。” 二十出头的年纪。盘靓条顺、长相周正、眼神灵动、吐字清晰。从走过来的那几步到鞠躬、自我介绍。都能看出是受过专业院校训练的。 郑导松了口气,总算有个各方面正常的人了。 “我看你的简历上面并没有写工作经验,你是一直在学校学习吗?” “唐导拍《燕城之春》的时候,我跟着几个师兄去蹭过几天。” “当群演吗?” “打板的。” “去剧组当板儿爷?你这演艺道路有够曲折的啊!” “打板好啊!不仅可以看老师们的现场演绎,还可以正大光明的挤到导演背后看人物在大监视器里头是啥样的。” 苏丝弦转了转手里的笔:“你觉得小舟对阿冬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程诚思索片刻,回答道:“我觉得小舟并不是因为对阿冬一见倾心产生爱情,才为了她抛却伦理道德,去做那些事情的。实际上从头到尾,小舟都比阿冬要更为清醒。他们本质上,是在相互利用。” 抽出都快落灰的试戏剧本,苏丝弦在上面圈出一段来递给程诚:“来试一下这段戏吧。” 程诚看了看剧本,抬头颇有些期待的看向苏丝弦:“这段男主和女主的戏,苏老师您能……。” “可以。我来跟你搭戏。” 苏丝弦入戏很快,几个呼吸过去,她整个人的神态都变了。 微微佝偻下来的背,是农村少女长年累月背柴留下的后遗症。眼中微弱的希望被疲惫全然掩盖,她仰头看向远方怎么也望不尽的群山。 “小舟,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阿冬姐……。” 苏丝弦扭头看他,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克制不住的爱慕。 “我知道的。” “卡!”郑导满意的点了点头,做了几笔记录交代了两句后,便示意王大花将人给送出去了。伸了个懒腰,郑导拖着下巴朝苏丝弦点了点:“怎么样?” “目前来说,最好的一个。”苏丝弦在简历上面做了个记号。 “我还以为你不满意呢?” “我有吗?” 郑导用笔指了指苏丝弦的眼睛:“刚才,我在你的眼里,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苏丝弦倒也没解释,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与平房上积攒着的雪,被午后的太阳烤得滴答作响。 她想,或许是因为昨晚落在自己眼里的雪,至今尚未融化吧。 第45章 一场合作 原先拍摄的景如今刷上了拆迁的红漆,不多时便要成为一片瓦砾。 制片组从出事那天起就在寻找与原片较为相似的场地,半拉月了还没消息。 夏天的戏搁在冬天拍,难免要吃些苦头。还有些演员的档期,至今都未协调好……。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钱要命的事,她这个监制被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偏在这时候,自家小祖宗的电话接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觉。” 沈初蔚矫揉造作的拉长了调子:“妈咪~外公赌气不肯给你打电话,外婆就派我来探探口风喽。” 苏丝弦没打算将上一辈人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同小崽子复述一遍,只宽慰道:“你妈妈没事,我也没事。别担心,乖乖睡觉。” “我不信!你让老沈接电话。” 显然沈小朋友有备而来,轻而易举的戳穿了她的谎言。 “小蔚……。” “我刚给老沈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好重的鼻音。” 自小磨练出察言观色一流水准的沈初蔚,此刻跟个读妈机一样,将二人扭捏的跟麻花一样的心思戳了个透。 “你们又不是不爱,为什么要离婚?” 苏丝弦任凭自己陷在柔软的床里,像是被这个问题抽去了一身气力,好一会儿才答复道:“婚姻的本质是权利和义务,它不能维持或者产生爱情。我们缺少勇气和自信,去坚信爱情能够替代婚姻成为我们之间永久排他的、独一无二的纽带。” 那头的沈初蔚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发出长长的一声哀鸣:“孩子还小,不想过早了解婚姻的真相。”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们的关系,对爱情产生害怕或者抗拒。”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撺掇我早恋吗?” “……快睡觉!” 挂了电话,苏丝弦失了一晚上的眠。 岁月搓磨去了年少时的一往无前,剩下的只有衡量一切冲动后果的瞻前顾后。 那晚,她并不因沈星川的有理有据感到气愤,她只是厌恶自卑又怯懦的渴望着爱情的自己。 口上奉行着感性软化对方,行动上又将冷酷的理智贯彻到底。 归根结底:真不是个好东西。 隔天,送走了最后一批面试的人,郑导将几个候选人的照片列在桌上,手指在程诚的脸上点了点。 “我看还是程诚好。不像那些个人,看你的时候,就跟看块向上爬的金台阶一样。” “我倒是希望自己是块金砖,好歹现在还能把自己给抵押了!”苏丝弦手指轻按着太阳穴。年纪大了,熬了一晚,给去了半条命似的。 郑导眼珠转了半圈,忍不住的问道:“您真不考虑考虑让沈……。” 瞬间,一道能将这个房间冰冻三尺的寒意自苏丝弦身上散发出来,让郑导闭上了嘴。 “就他了。”苏丝弦一锤定音。 “行!我先去补个觉啊!”郑导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出了门。 苏丝弦仰靠在椅子上,拿起静音许久的手机,上面齐刷刷的冒出十来条文愿的未接电话。 拨了回去,没响两声那边便接了起来。 “她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说了一上午的话,苏丝弦只觉得喉头微哽:“是我提的。” 义愤填膺的文愿陡然收回了嘴边的话:“啊?” “家族联姻而已。双方价值榨取得差不多了,就各奔东西呗。十二年,一笔生意。不可否认,她是一个不错的合作方。” “得了吧。都要离婚了,你还在这帮人立人设呢。天塌了,都有你的嘴顶着。” 面对文愿的一阵见血,苏丝弦转移了话题:“行了,我现在一心拼事业。一个合适的景都找不到,哪有功夫参透爱情命题?” “明天高中校庆,你来散散心不?刘老师跟我念叨好久了。” 这厢事多,苏丝弦倒是有了几分犹豫。说了句看看安排,便将电话挂了。 “快吃点吧!修仙呢!”王大花提溜着外卖进来,开了盖往桌上一放。 看着油花花的饭菜,苏丝弦还未吃便没了胃口:“明天高中校庆,我去一趟。” 王大花叼着奶茶,手上不知回着谁的消息,头也不抬的回道:“去呗。咱拍几张图片,赶进组前再营业一波。明晚上就不安排工作了,你回家休息休息。” 回家两个字钻进耳朵,苏丝弦扯餐具包的手顿了一下:“不用,我就回去拿几件换洗衣服。” 咖啡被重重放在桌上,此起彼伏的波纹,昭示着艾薇儿此刻的心情。 “我财务部的人我自己会查,法务部趁着我出差,横插一脚是什么道理?” “等你回来那些蛛丝马迹早被收拾干净了,我们法务部只是协助调查组进行了部分工作而已。 端着茶杯的周大律师吹了吹氤氲到眼前的热气,继续公事公办的说道:“但是,不管你那个实习生是否如你所说,是无意泄漏的消息,她都必须承担后果。” 她们同坐在一条长沙发的两端,话里话外却恨不得画出条楚河汉界。扑面而来的硝烟味道,迫使沈星川从手上那份内部调查结果文件上抬起头来。 “既然调查结果出来了,后续就按公司的规章制度走。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做好员工情绪疏导和工作规范。” “我还有会,先走了。”艾薇儿冷哼一声,连白眼都懒得翻,踩着恨天高,怒气冲冲的走了。 将杯子端端正正的搁在杯垫上,周萋梧深长的目光落在沈星川脸上:“看来这顿时间,你记起来了不少东西。” 沈星川抬手将调查文件合上搁在一旁:“不多,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周萋梧站起身来,理了理衣上的褶皱。 “抱歉。苏小姐应该已经从文愿那边知道离婚协议书了。” 沈星川转开钢笔,随手拿了份文件快速翻阅着:“这份文件最终都会出现在她手上的。现在不过是提早止损,减少沉默成本投入而已。” 第51章 “好消息是,文愿愿意跟我们继续合作。” 笔尖顿在纸上,晕开一片墨渍。沈星川眼中思绪流转,逻辑链条的关键抵在舌尖,几欲宣之于口。 见人没有询问,周萋梧自顾自的说道:“因为苏小姐说,你是一个不错的合作方。无论是婚姻还是生意。” 吵吵闹闹的人走了,室内再次剩下了沈星川一人。 喉头一痒,她忍不住咳了两声。烧到三十九度的体温早早便降了下来,只有不间断地咳嗽还在提醒着她,那晚的冰冷刺骨。 安妮进来将药递给她:“沈总,明天的校庆活动,您看我们是不是……。” 沈星川偏过头去,余光落在放置在桌面一角的银灰色小巧u盘上。 她们的行程表,在彼此的秘书与经纪人手机中流转。孩子的电话里,三句话两句都带着对方名字。但她们的时间,好像同时停止在了那个夜晚。此后,双双缄默。 “不用,准时出发吧。” 百年校庆,搁在这个晴朗的冬日开办。 文愿开着她那辆拉风的改装越野沿途将苏丝弦接上。 官宣的通稿卡着早高峰的节点,以极快的热度登上了榜单。程诚那苏丝弦唯粉的身份,被好事网友扒拉了个干净。为爱学表演,追星成功的词条紧随其后。 文愿突然开了口:“捎个人?” 苏丝弦刷着微博,想着该是哪个与她们相熟的老同学,也没反对:“行啊。” 话音刚落,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突然落下的车窗,猛灌进来一股寒风,将苏丝弦刺的一激灵。 “上车!”文愿对路旁等候的人招呼了一声。 苏丝弦好奇的前倾了身子,望向车外。 那人的年岁与她们相仿,有着冬衣也难以遮掩的高挑身姿。白皙到病态的脸大半埋在雾霭蓝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眼打量着手机。衣着简单却考究,苏丝弦估算了下,那一身行头加起来能在寸土寸金的燕城买下半个卫生间。 听见喇叭声,那人收了手机,将手里看着便让人打颤的冰美式残躯丢进垃圾桶里,脚步轻快的在后排落座。 苏丝弦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在后视镜里与她对上。 那人解着围巾,对她毫不吝啬的露出一个笑容。明眸皓齿,出口成脏:“苏大校花,昨晚没睡好吗?眼圈这么重。都老妻老妻了,感情还这么甜蜜啊。” 那可真是太甜蜜了!搞得你不知道我们是家族联姻一样! 苏丝弦暗地咬牙切齿,表面羞涩回应:“去年拜年的时候,听表婶说俞免表妹你至今单身啊!可要抓紧了。” 表婶个鬼!俞免对自己这个便宜后妈向来没有好脸色。 “十来年没回国了,先适应一下工作,不着急。” 二人同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熟悉的感觉让文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恍惚间,她们像是回到了青葱的年少时光。 三人有着小初高的同校缘分。苏丝弦和俞免之间关系不说水深火热,也算得个相看两厌。 外人面前,同学友爱,君子之交。熟人局里,一来一回,明嘲明讽。 文理分班后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后来又阴差阳错的在一间宿舍同住了些时日。交心算不上,却也有些交情。 文愿开口打破尴尬:“对了,俞免你不是刚去川西走了一趟吗?丝弦在找乡村的景,你那没准有合适的。” “行啊。加个微信,我到时候发你。” 看着举到自己面前的二维码,苏丝弦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十来年过去了,自己怎么还能以老眼光看人呢?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属实不该啊!赶紧的加了好友,由衷感谢:“大恩不言谢。” 余免轻笑了一声:“真要谢的话,不如让沈星川把川西电竞园区的分项目包给我?我们合作共赢。” 苏丝弦只想回到数秒前,给相信这个女人转性送温暖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那是你表姐,你自己跟她说去。” “我这三十来年没见过几面的表妹说的话,哪有您这枕边风给力?”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脑子里满是笑声的文愿赶忙将两尊大佛请下车,自己个儿找空位去了。 双双下车的二人寻了处僻静地方躲着。 咔哒咔哒,俞免取下手腕上那块十分不符合身份的老式上海手表,格外熟练的上链:“十二年都还没离婚。这商业联姻可别是真爱啊。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苏丝弦嗤笑一声,墨镜一带谁也不爱:“别磕,容易be。” 第46章 一级台阶 她们来得早,踩着早自习的上课铃进了校门。 当年的门卫大爷领着十来个男女保安尽职尽责地比之机场安检强度,用高科技将人扫了个遍,方才放行。 实验学校有着为每一年的毕业生,种下象征着一文一理两棵银杏树的习俗。按照年岁排列,由高至低地在校园主道两旁规整蔓延开来。 每逢深秋,风光独好。每每抬眼张望那柔软到温柔的色彩,都会为是夕阳替银杏镀上的金,还是银杏衬着夕阳的美,在内心纠结一番。 文愿拉着二人站在挂着她们那届铜牌的银杏树前,就是咔咔一顿拍。相隔十余载再度相见,颇有几分圣地巡游的意味。 “我去!忘了她也会来了?!” 苏丝弦这边刚回了个消息,听着文愿的惊呼,下意识疑惑问道:“谁?” 俞免碰了碰她的肩膀,头朝着一旁点了点:“你那be的cp。” 操场墨绿色网栏与银杏树共同组成的拐角处,一群西装革履的五十来岁老教师为一个人调慢了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步伐。不急不缓的跟在后头,充当起了绝佳的陪客。 苏丝弦望着为首的沈星川向前一步,迈进了自己记忆中的流金岁月。 大衣随着她的脚步扬起优美的弧度,像裹挟着凛霜的寒风,霎那催落万千金黄。只余下零星白雪,枯叶瘦枝。 她们未曾看过彼间年少的同一树秋色,却共享了岁月轮转后的急景凋年。 本想向沈星川介绍银杏树的校长见她站在原地失了动作,便对着几位老教师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认人。 “文愿、俞免。”她们前些年荣升教务长的班主任刘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个个点出了她们的名字。 最后,毫不费劲地识别出了墨镜人的真面:“苏丝弦。” 被抓个正着的三人,免不了上前一一恭敬的打了招呼。可轮到本该熟识的沈星川时,双方却默契地一言不发。 文愿跟俞免一左一右站着充哑巴,将表演大舞台留给了二位主角。 校长虽然看出了些古怪,面上却也只能笑脸盈盈的引见。 “沈总公司制作的游戏可是火得不得了,你们的学弟学妹里有不少都是这个游戏的粉丝呢。听说,娱乐圈里也有不少玩家?” 苏丝弦笑不露齿,应答得体:“我不太喜欢玩游戏。不过,whisper的仙骨,久闻大名。” 言下之意:听过,没玩。 话题就此断绝,校长摸了摸鼻子示意刘老师接过话头。 刘老师拍了拍苏丝弦的肩膀,难掩骄傲:“丝弦不仅是我们学校第一位考上电影学院的同学,而且小小年纪就获得了国际奖项。” 沈星川浅笑颔首,端庄体面:“我平时不太关注娱乐圈的事情。但是,苏小姐的得奖的白衣胜雪,有幸拜阅。” 不是!你俩人到底是熟还是不熟啊?校长和刘老师四目相对,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 本着分而破之的理念,刘老师看了看表:“校长,我先带小苏她们去办公室吧。待会儿同学们下课了,看见大明星怕是要把路给堵死了。您这边继续介绍?” “好好好。”校长连连点头。 “到那边签个到。”将几人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刘老师从衬衫口袋里抽出别着的圆珠笔就近将递给苏丝弦,指了指那张整齐堆叠着许多试卷文件的木桌。 桌上的玻璃下压着一张便签纸。横批上印着仁和医院的红标,其下是一手极佳的行书。格外详细地写了几种神经类药物的用法。 苏丝弦将笔递过去时,俞免的指腹正隔着玻璃轻轻点在那张字条上。 “签名。”苏丝弦将笔递给俞免,像是触动了她的某条神经,引得睫毛轻颤。她触电般地收回了手,留下一个逐渐消散的指纹。 拉过桌面的签到簿,覆盖住那张便签。俞免笔法流畅地签上了自己的英文名字。 刘老师看着那漂亮的英文花体字,啧了一声。 “哟~这字儿写的。您是哪位外国友人啊?中国人就写中国字。” 将签到簿挪开,隔着玻璃点着那张便签纸。刘老师一秒回到那些恨铁不成钢的岁月,语重心长道:“看看你姐写的,我天天跟你们说的字如其人啊!” 一向眼高于顶、对天对地对空气的俞免,此刻像个格外顺从的晚辈,一声不吭地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 第52章 说罢,刘老师瞅了一眼旁边签到簿上文愿的签名。 “哟~这字儿写的。当初你这丫头伪造我的签名,想翘了晚自习去看演唱会的事情我还记得呢。我写的有这么龙飞凤舞吗?” 一连二人折戟沉沙,苏丝弦从文愿手中接过笔,一笔一画跟抄字帖似的留下自己的大名。 “哟,这字儿写的……。” 苏丝弦自然知道自己这一手八百年没练过的小学生字体,也不敢说什么话。 刘老师从本三国演义里翻出了一张苏丝弦的照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她。 “我外孙女是你粉丝,给签个名呗?” “没问题。您外孙女叫什么啊?” “朱颜。朱红的朱,颜色的颜。” 苏丝弦点了点头,提笔在照片上签名。 文愿有些愤愤不平:“刘老师,我的签名也很有纪念意义的!您外孙女玩游戏不……。” “仙骨你做的啊?” “呃……。” “去去去,你以为你沈星川呢!” 听到这位知名校友的名字,文愿挠了挠鼻尖,一脸心虚的看向苏丝弦。 苏丝弦面上没什么起伏,吹了吹照片上的墨迹,恭敬地递给刘老师。 刘老师一手接过,宝贝似地搁在抽屉里,转身招呼三人坐下。 “来都来了,待会儿上台给你们学弟学妹们打打气?送个祝福?聊聊经验?” 苏丝弦挑了挑眉:“我怕我一上去,就变成娱乐圈八卦论坛了。” 文愿面露苦涩回顾往昔:“如何跟资本爸爸讨饭吃的经验,我倒是有点。高考经验嘛,您懂的。” 俞免耸了耸肩膀,摊手道:“您是知道我的,没参加过高考,偏科的经验倒是挺丰富的。” 刘老师一口老血都在心头,视线飘到门口,默默忏悔起了自己的教学生涯。 “别看了,您那考上仁和八年本硕博的爱徒没来。”看着浑身流露出淡淡忧伤的刘老师,俞免及时补刀。 挠了挠自己没剩下几根的秀发,刘老师只觉得脑袋又开始痒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苏丝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出门。 扬长脖子见人的身影消失干净,刘老师方才八卦的问道:“她和蓝玉烟现在……。” 文愿连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晦气,忙不迭地摇头:“早分了。” 刘老师一副理应如此的点了点脑袋,喝了口热茶,又问道:“没再找个女朋友?” 二人齐齐摇头。女朋友没有,老婆倒是有一个。哦,不对,过段时间该叫前妻了。 俞免摸了根笔,漫无目的的转着:“您这思想啥时候这么开明了?” 刘老师盖上保温杯,长吁了一口气:“这都啥年代了,乐意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呗,自个儿活得舒坦比啥都重要。” 二人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得了奉承的刘老师一副不稀得看得摆了摆手,突然一拍大腿:“诶!那个沈星川的取向……她跟那傅什么的女演员是不是传过绯闻啊?你们说她和苏丝弦……。” 二人不约而同对刘老师竖起了大拇指,异口同声道:“您眼光真好!” 别人是离结婚就差认识了,她俩是离认识就差离婚了。 主楼翻了新,气派宽大的楼梯与左右两侧的电梯成了学生们的新宠。没人想多绕个几十米去走那条侧面的旧通道。 苏丝弦凭借记忆,寻了条绕开教室的路,推开那扇如今标着消防通道的旧门。站在还算干净的楼梯上,回应着王大花关于几位演员的时间安排。 匆匆几句,挂了电话。她也不着急回去,只顺着台阶而上到了中转平台站定,看着墙上留着的学生涂鸦。 到此一游不算少见,毕业寄语也不算少。多的是满怀青□□恋的文字,被书写在角落中。 嘎吱一声,下层的门被推开,那人踩着台阶而上,手指不耐烦的敲击着扶手。 “我知道我这段时间有空档,但是,给海盛传媒那部电影配乐的事情,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如她一般,那人也是来接听电话的。只是熟悉的声音,让苏丝弦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转过身,便要上楼。 “丝弦……我记得你当时给我的留言,是写在这里的。” 蓝玉烟显然认出了她的背影,开口试图挽留。 “那你慢慢欣赏吧。”苏丝弦没有回头,不管那上面是不是还留着自己那被流言刊印无数次的年少轻狂。与现在的她来说,过往仅仅只是过往。 蓝玉烟快步走向她:“之前,那盘磁带我没收下。现在,我还能给你录一首歌吗?” 经她这么一说,苏丝弦倒是想起了那盘古早的磁带。如果哪个有心人能将那盘磁带听到最后,便能发现她特意留下的小心思。只是那最后的一首歌,这辈子也不会重播了。 “都是成年人了,别再把我拖进你的童话故事里面。” 苏丝弦绕开她,脚步尚未迈上台阶,便听到蓝玉烟一拳砸在扶手上,发出的金属震动之声。 “十七年……哪怕你有一次低下你高傲的头颅,我们都不会是这种结果。” 空旷的楼梯间,久久回荡着余音。 面对这样的蓝玉烟,苏丝弦心态从所未有的平和:“我做的出,就担得起。” 蓝玉烟嗤笑一声:“那沈星川知道你为了这部电影,把房子都卖了吗?” “我的妻子处置她的婚前个人财产,不需要通知任何人。她不是只有一个家。” 沈星川不知何时站了下一层的入口处,仰头望着蓝玉烟,银丝眼镜后的双眸中滚动着的难以言喻的冰冷。 楼梯不算平缓,沈星川一面把着扶手,一面握着手杖发力,交替协同用力向上攀登。 她自知今天难免要走些路,所以穿得较为宽松。虽不阻碍动作,但里外几层的冬衣对于腿疾之人却重于千斤。 十二级。在沈星川攀爬到第二个台阶的时候,苏丝弦便已经数清楚了这半层台阶的数量。 沈星川想干什么?累死累活上来揍蓝玉烟几拳替自己出气吗?可以,但没必要。 指尖在扶手上紧握到发麻,苏丝弦眸中的忧虑是如何也藏不住了。 “不用下来。”刚想抬脚向着阶下之人走去,却被沈星川一句话止住了动作。 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步,苏丝弦不解的看着沈星川。 平缓了局促地呼吸,沈星川扬起头来看她:“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低头。” 第47章 一个回答 就这样,苏丝弦看着沈星川一步步地迈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到了自己身旁。 “郎老师把u盘送到我这了……。” 苏丝弦将手向她摊开,示意人将东西交给自己。而沈星川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了上去。 “我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你记得拿。” 双手紧握着,她们绕过蓝玉烟,一步一顿地向着更高处攀行。 沈星川不需搀扶,苏丝弦也无需拉引。但那双手却像是她们之间的纽带,显得扎眼。 蓝玉烟摸了摸兜,抖出一根烟来,正想点着香烟。却又放了下来。摸出了一颗糖果来,撕开包装放入口中。 电话铃声在楼道中响起,蓝玉烟不耐烦地接起电话:“知道了,把那部电影的需求的样片发给我。” 她望了一眼在高处门口站立的二人,不再留恋,匆匆退了场。 下层的门开启又关闭,苏丝弦的眸子紧紧贴在沈星川身上不曾挪动。 上课铃响了,世界像是被一键解除了静音,再度喧闹。 视线下移,苏丝弦看着她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嘴角轻扬:“你就打算这么牵着我出去吗?” 沈星川鲜少有这般强烈的动作,她白皙的面颊上晕出一片淡淡的粉。没有松开的意思,反倒是举了举占据了另一只手的手杖。 “选择权在你。” 苏丝弦不知道这人今天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然说出这般不经头脑的话来。 “没必要。”她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在沈星川垂下的眼眸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嘎吱!门突然向内推开,眼看便要打在苏丝弦的脑门上。沈星川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一带。 大衣随着动作向着一旁散开,苏丝弦仓皇的倒向沈星川的怀里。手顺势而入,抚上了她的后背。 “沈总您……。”无意间撞破一切的安妮和博纳,一时忘了呼吸。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内心疯狂咆哮。不是!二位玩得这么刺激的吗?外面全是学生和老师欸! “沈总,同学们都在大礼堂……。”听到风声的校长和几位老师迅速赶来,场面话刚出口,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发出了八百个弯的颤音:“等着……?” 饶是苏丝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怀抱中脱身,改用双手搀扶。但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的状态,依旧可以让人浮想联翩。 第53章 她对沈星川眨了眨眼,示意人想好理由再说话。 沈星川会意,向众人露出一个得体笑容:“苏小姐的脚扭到了……。” “是啊,还好沈总扶了我一把。” 嘴上这么说着,苏丝弦还是有些心虚的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那双平底鞋。 扭个鬼啊!她是脆脆鲨吗?这脚说扭就扭。 刘老师顶着一副过来人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要不让校医看看?” 苏丝弦赶忙拒绝:“没事没事,你们先去大礼堂吧。” 眼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苏丝弦方才从门里狗狗祟祟的探出脑袋。结果被守株待兔的文愿,逮个正着。 文愿摇着脑袋啧啧两声:“这就是你说的打电话?” 一声口哨传来,苏丝弦想也知道是谁,面色愠怒的朝人翻了个白眼。 俞免靠在走廊的墙上似笑非笑的:“人又没说只打电话。” 她们来得晚,自然不能去碰前排的席位。只能寻了个学生少的隐蔽角落坐下。 因着游戏的缘故,沈星川的人气自登台起便居高不下。 她拒绝了校方为他在演讲台后准备的高脚凳,俯身调试好了话筒的高度,直起身子对这下方热情高涨的学弟学妹们微微颔首,表达了感谢。 “老师们让我给大家提一些建议、送一些祝福。可是据我所知,现在的年轻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专家的建议了。” 难得遇到一个不长篇大论的大佬,一众学生连连点头称是。 “但是,祝福又太过千篇一律。所以,除了图书馆的翻新外,我还为大家的宿舍提供了一批新的床具。以及,为每间教室配备了空调。希望大家能够获得一段难忘的青春。” 终于不用面对嘎吱响的床板和夏天酸臭味弥漫的教室!不论是不是游戏的迷弟迷妹,学生们在此刻都恨不得将手掌拍烂。更有甚者直接大声疾呼示爱,听闻情爱关键词的教导主任在应激反应下,都快将脖子扭断了。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主持人随机将话筒传递到一位学生手中。 “您觉得游戏和学习有什么相似性吗?” 问题中规中矩,倒也算好回答。早早对自家游戏做足了功课的沈星川,用游戏cg里流传甚广的话做了回答:“人每以险难自阻,不知玉汝于成,正在险难。” 话筒又传到了一位男生手中,他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您最喜欢游戏里面的哪个npc呢?” 沈星川打得一手好太极:“我比较喜欢npc道方的一句话: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同道之人且停步。” 到底是人气颇高的角色,下面和声一片:“共饮酒一壶。” 眼看现场要变成游戏专题解答会了,校长连忙给刘老师使了个眼色。 话筒流转到一位女生手中,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刚才班主任让我们问些游戏之外的现实问题,您方便回答吗?” 沈星川点了点头:“当然。” 女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众所周知,同道之人在仙骨里面有多重含义。所以现实中,您理想的同道之人是什么样子的?” “哦~。”话音刚落,一众了解内情的老游戏玩家便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慨之声。 坐在苏丝弦前面没有get到点的学生纷纷交头接耳。 “诶!同道之人有别的意思吗?” “哎呀!一时半会儿跟你也解释不清楚。反正现在这个情况语境下,就是在问人理想型是啥样的?” “哦~。” 苏丝弦自然将解释听了个全,她打字的指尖悬在半空,久久不曾落下。 百无聊赖摸鱼至今的俞免和文愿,此刻颇有默契的向后仰头,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话来:“这下刺激了!” 没想到最后一下,来了个大的!博纳和安妮本想长舒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噎的心慌。此刻也不能冲上台去打断采访,只能示意主持人赶紧救一救。 主持人显然没有怎么玩过游戏,此刻一头雾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沈星川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和拒绝。她垂眸思索片刻,方才将目光投向无数的吃瓜群众,面上轻松自然,让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们那时候……还没有这款游戏。” 耳边的是少年少女们放肆又热烈地起哄欢呼,苏丝弦手腹用力,咔嗒一声熄灭了屏幕。 她抬起头,像是冥冥之中天定的一般,越过了席位上芸芸众生,撞入了那人眼底深处的长川之中。 十七岁的沈星川好像试图用这个回答,在她们满是黑白考卷的青春和汲汲营营的中年生活中,留下的绚烂一笔。 不出意外地,隔天周六,一些胆大包天的学生用私带手机拍摄的视频,力压众多平安夜的词条,登上热搜。 众人纷纷对沈星川模棱两可、内容量爆炸的回答,做起了语文阅读理解。 网友a: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她是在秀恩爱吧!!! 网友b:去掉吧,谢谢! 网友c:可是看那表情也不像是在秀恩爱啊? 网友d:哎呀~万一人家是在对主创团队表达高度赞扬呢!@驴老师,速速出来受赏! 实名制千兆冲浪的马里奥在下方回复道:小子位卑言轻,怎敢与沈总共用们字呢!(害羞) 网友e:好好好!你小子居然有不臣之心,妄图篡位!@whisper官微,举报了! 俞免这人虽然说话难听,但是有困难人是真帮忙。那天晚上便将几个符合苏丝弦要求的取景地给发了过来。几人挑挑拣拣,联系当地人员,总算比对出来一个靠谱的。于是当机立断地订了临近的机票,准备大队人马浩荡启程。 苏丝弦挑了个圣诞节的好日子,捧着超大号熊熊敲开了沈初蔚房间的大门。 “呐!圣诞快乐!” 原本气鼓鼓,嘴巴翘得能挂二两油瓶的沈初蔚,整个人扑倒在熊熊上面滚来滚去。片刻之后深感不对的坐起身子,目光落在门口的行李箱上。 “你不会是趁着老沈今晚要参加公司的圣诞晚会不在家,所以过来收拾衣服的吧。” 被点破心事的苏丝弦眨了眨眼:“拜托,这里还是我家,我收拾自己的东西光明正大!” “呵!靠时间忘却的人,是经不住再见的!你的心还没死!” 苏丝弦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死什么死!要是我回来看到你期末考试不及格的试卷。你会很好的领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的。” “妈咪……我会想你的。你哪天飞机,我去机场送你吧!”沈初蔚恋恋不舍的用小手捏着苏丝弦的掌心。 苏丝弦的心不免软了下来,她轻声细语道:“后天一早,七点十五分。大概六点出发……。” 沈初蔚将小手缩回来:“妈咪你知道的,孩子起太早会长不高的。” 苏丝弦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微微颤抖:“孩子只有睡的太迟,想的太多,才会长不高。” 安抚好难哄的仔,苏丝弦转身进了电梯。然而,本该停在一楼的电梯,却在二楼开了门。 苏丝弦愣了半晌,才发现是自己下意识按的按钮。在晚上哄好孩子,回房睡觉,仿佛成了肌肉记忆。 她拖着行李走出电梯,看着走廊挂画下的座钟。 那是前些年她们去法国时,一位世交长辈送给她们十周年礼物。仿自乾隆时期做钟处设计的铜镀金錾花荷花缸钟。 虽不知送钟的意思,这位在国外过了大半辈子的长辈是否知道。但苏丝弦确是当场亮了眸子,甚至不惜包机将它带回了家。 不过有沈小祖宗在,这东西终归没活过一个月,最外头那白玉花瓣就有一片裂成了两半。 那位长辈得知后笑的前仰后合,只说花瓣叶子早几十年前就碎的。拿胶水粘好就行,不影响它晚上十点的报时功能。 咚咚咚!三声跨越时空的温润钟声,将苏丝弦唤回现实。 眼前,三朵昙花底部的拉杆收缩,那雕刻细腻、玲珑剔透的白玉花瓣像是有了魂灵一般,依次缓缓展开。 可惜,出尘绝世的昙花,只带给苏丝弦一分钟的寂静。 她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子正想抬手去按电梯。却见显示板上,向上箭头下的数字一跳转为了触目惊心的二。 时间并没有因为苏丝弦屏住了呼吸而暂停。 片刻后,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开了。 第48章 一种可能 沈星川穿得单薄,厚大衣挂在臂弯上,剪裁得体的西装裤中看不中用,真正御寒的只有一件高领毛衣。 淡淡酒味尚未散去,若有若思的萦绕在丝缕之内。原本不甚清明的灵台,看到苏丝弦的脸时有了一瞬回魂。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 她们在电梯口僵持着,不进不出。 自动门显然没有给她们多少犹豫的时间,叮的一声就要关上。 视线渐渐被银色占据,无声割裂着躯体。 第54章 心有灵犀的,二人同时按下了按钮。 叮!门又不情不愿地开了。 苏丝弦挪开了眼,沈星川迈出了步。 事已至此,高低是要道个别的。苏丝弦用发紧的喉咙,发出自己听着都有些古怪的声音。 “电影要开拍了,我来收拾一下衣服。” 沈星川点了点头,在苏丝弦路过她身旁时,突然抬起那只挂着大衣的手握在行李箱拉杆上。 苏丝弦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夺回主动权。 拉扯间,她们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彻骨的寒冷让苏丝弦心头一颤。 好冰!这人不会从车上下来就没穿衣服吧?她看向沈星川的手,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冰霜,泛着失血的白,瘆人的很。 沈星川不肯松手,固执地眼神落在苏丝弦身上:“我送你。” “外面现在是零下。”苏丝弦的胸腔内升腾起一团火来,十二年来养成的习惯性关心与埋怨脱口而出。 沈星川默不作声的收回了手,将手杖靠在墙边,展开臂弯处的厚外套便要穿上。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隐匿在布料上的各种味道在室温的变化下活跃起来。 甜腻的花香、男士古龙水、香蜡香薰混着千奇百怪的味道,齐齐上阵。 而沈星川在这一刻像是失去了嗅觉,面不改色地伸手去扣第一颗扣子。 “脱了。” 沈星川愣愣地抬头看着发声的人将行李箱抛却在一旁,素白手指带着几分急切地解开了她身上大衣的扣子。抓住衣领口往后一扯,衣衫便顺着身体曲线自由滑落。 “乱七八糟的香水味道你闻着不难受吗?” 苏丝弦皱着眉,将那件巴黎手工定制款大衣往陈列台上一丢,任凭它跟垃圾一样滑落在地毯上。 自然是难受的。公司的圣诞酒会有不少宾客需要应酬。安妮和博纳惯用一种带气泡的浅金色饮料冒充香槟,来营造沈星川的海量。 只是她收到家中小谍报人员的通风报信,未来得及等那调换工作完成,便在二人毫不掩饰是我惊讶眼神中,一改常态将三杯香槟灌进腹中。 第一杯祝酒开场、第二杯致谢来宾、第三杯谢罪早退。 香槟的度数不高,解酒药效果很好。好到她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苏丝弦话语中的拒绝意思。 苏丝弦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给王大花发了条消息,让她绕路帮自己去买个三明治。 一抬头,见嘴上说着送客的沈星川愣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像张写满浓浓愁绪的纸,一戳即破。 “愣着干什么?去换一件啊。你不送我吗?” “送!”沈星川像被按下重启键的机器人,以极高的效率换了一身衣服。 小区的圣诞氛围仅剩下了些余韵。比起过个不中不洋的节日,业主们更为厌恶自己的生活被侵犯。所以,物业管家们向来秉持着点到为止的原则。轻音乐在六点之后被齐齐掐断,缠绕在两侧树上的彩灯也为了消防安全的缘故,早早熄灭。 路是走过数千回的路,身旁的人是见过十余年的人。 沈星川抬头望了望天。无雨无雪,宜出行。 轮毂咕噜咕噜向前,苏丝弦的声音突然响起:“等你恢复了全部记忆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 沈星川低头哈出一口白雾:“你想和她再说一次道别吗?” 苏丝弦一面推着行李箱,一手跟外衣立领口的挡风扣子较劲:“什么她?你不就是沈星川吗?” “帮我拿一下。”沈星川将手杖递给她。 苏丝弦放弃挣扎接过手杖,微扬着脖子,让沈星川帮自己系上。 不可否认,苏丝弦很喜欢沈星川垂眸的样子。那双收敛了锋芒的眼里,满含着只供给她一个人独享的温柔情愫。 “你知道离婚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沈星川将扣子扭正,方才将抬眼问道:“什么?” 苏丝弦眸光微动,一手搭在沈星川的颈后,向着最柔软处吻了上去。 突然急促的气息凝结成雾,在二人眼前纠缠。沈星川的镜片上突然显现一团无规则的白,她不自觉随着呼吸闭上了眼睛。 苏丝弦像个险恶的放贷者,妄图一次将沈星川蜻蜓点水地借款,索要出连本带利的架势来。 良久,苏丝弦方才松开了她。半垂着水汽氤氲眸子,看着平视之处,沈星川那像酸甜的冰糖葫芦一样,透着鲜红的唇瓣。 “是两不相欠。”她扬起头,对上沈星川怔怔望着她的眼:“你寄存在我这的,我还给你了。” 冬夜的风割着人脸,缠绕在她们身侧的树木之上的槲寄生随之摇曳。 苏丝弦看着枝头的那抹红色,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绽出一个笑来。 “不过,我们好像不该在这里做这种事的。” 西方的圣诞有人们在槲寄生下必须亲吻的习俗。如果两人是情侣,那槲寄生下的亲吻可以让两人白头偕老。 沈星川显然没有听过这个,看了看墙角路灯下明晃晃挂着的监控摄像头,对苏丝弦说道:“我待会儿去处理这些监控。” 苏丝弦暗自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来沈星川的脑子是一点浪漫都不装啊! “拿着!”她将行李箱往沈星川手边一推,像只林间小鹿般四下环顾,而后无视了树下请勿踩踏的牌子,脚步轻快的在草坪上寻了个点位。 沈星川不明所以地抓着差点滑溜到远方的行李箱,一抬头,就见苏丝弦正垫着脚伸长了手,整个人绷成了一道优美的白练,堪堪下垂到她指尖高度的红果子。 但果子显然没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替苏丝弦点缀这个奇妙的圣诞夜晚。 它挑逗着人的指尖,滑溜溜的一触即走。 沈星川见她脚尖起落数次,于是将行李箱靠在路旁的平坦处,挪步到了苏丝弦身旁。 “不用。” 那想帮忙的手还未提起,便被苏丝弦拒绝了。 沈星川不知道这一颗果子有什么值得她坚持不懈到如今的价值,只好后退两步挡在树前,生怕她一个冲动跟树干磕个响头。 苏丝弦憋了气,不信邪地蓄力往上蹦了一下。那颗原在枝头晃晃悠悠的红果子,一下被她拽在手心。 “谁!”隔老远便听到动静的保安,将手电筒朝着这俩在树下狗狗祟祟的人身上照去。 苏丝弦被那刺眼的白光照的一惊,摇晃的身子如沈星川预料一般,向着树干扑到而去。 早有准备的沈星川一抬手,将人稳在怀里。苦难质量守恒的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一声闷响,她的后背跟松树来了个亲密接吻。 保安快步向她们跑来,手电筒先将路旁的行李箱扫个遍,又朝着草丛里相拥的二人晃了过来。 “沈……。”保安的话刚想冒出喉咙,便见沈星川对他摇了摇头。 这般场景,怎么看都有种老婆离家出走,渣女苦苦挽留的即视感。一股晚八点黄金档的浓浓狗血风在今晚吹得甚为喧嚣。 “什么?跳闸了,我马上来啊!”保安装聋作哑的寻了个由头,赶紧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苏丝弦的脑袋埋在沈星川怀里,两只手紧紧抓着大衣。听着没声了,方才小心翼翼的露出眼来观察周围。 沈星川沉沉地应了声:“嗯。” 苏丝弦松了一口气。刚才可真是太丢脸了,要是一头栽在树上,保准要叫人笑上一年。 沈星川看着她脸上那尚未褪去的惊慌失措与尴尬惶恐,不经意笑出了声。 “别笑了,刚才那段一定要删干净。”苏丝弦松开攥大衣的手,嗔怒的刮了沈星川一眼,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路上。 沈星川跟在她身后点着头:“一定。” 苏丝弦将那颗拽下来的槲寄生果实放在兜里,看了看手机上王大花发来的车辆信息,停下了脚步。 沈星川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随之站立,等着她开口。 “待会儿回去看看小祖宗有没有提被子?” “嗯。” “以后在车里也备一套衣服,方便换。” “嗯。” “离婚协议书记得发我。” “嗯。” “走了。”苏丝弦翕动了一下鼻翼,没等她的回话,便头也不回的拉着行李箱向着前方走去。 沈星川一步两步后退着,她脚下的影子逐渐拉长,仿佛下一秒就要向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影子,比她勇敢。 王大花靠在沙发上,恶狠狠地调了个凌晨的闹钟后,朝着苏丝弦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放着今天下午这个舒坦时间不选,硬要隔天凌晨四点爬起来赶飞机。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万一,沈总也改行程呢?” “不可能。”苏丝弦自顾自开了瓶苏打水,拿起茶几上震动的手机。 “为什么?”王大花闻到了瓜的清香,端着咖啡坐得笔直。 第55章 苏丝弦随意翻看着手机里的新鲜滚烫离婚协议书:“因为她是沈星川,所以不可能。” 王大花叼着咖啡的吸管猛吸了一口:“可你是苏丝弦啊!她老婆!” 苏丝弦嗤笑一声,纠正道:“是前妻。” 第49章 一件私事 冬日凌晨的燕城机场笼罩在一片浅灰与蔚蓝融汇的雾气之中。 入口如同野兽睁着猩红双眼,大口吞噬着赶机之人的睡眠与精神状态。 导演早两天便带着团队到那大山深处先行驻扎了,只剩下苏丝弦与王大花携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拖着半生不死的残躯,艰难前行。 苏丝弦强打着精神,向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早早便来等候的粉丝们招手问候。王大花则配合默契地将她们的早餐小糕点慷慨赠予了出去。 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道来办理了值机,苏丝弦便一头扎进了vip候机室那舒适得能瞬间入睡的真皮沙发里。眼罩一带,谁也不爱。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一股子荤油腻香将她的魂从周公那边勾了回来。 苏丝弦掀开眼罩,眯成一条缝的眼,黏在那碗浇了足足两大勺炸酱的面条上头。 “谢谢、谢谢。”望眼欲穿的王大花将手里摆弄许久的菜单往桌上一丢,接过炸酱面熟练地搅拌起来。 苏丝弦咽了咽口水,内心默念职业修养试图克制着胃部进食碳水的欲望。随意看了看菜单,在咖啡和牛奶之间来回纠结着。 “苏女士。”服务员款款俯身,将托盘中剩余的一杯牛奶递到苏丝弦身前,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这是安女士为您点的。” 安女士?苏丝弦将率先出现在自己脑中的名字划去后,反复搜刮了个干净,愣是没将姓与人对上号。 “哪位……。” 咳咳!王大花呛住似的咳嗽了两声,朝着斜前方挑了挑眉。 苏丝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身职业装的安妮立在沙发旁,面带微笑的向自己微微欠身后,为端着餐盘回来的博纳让出一条路来。因而,隐藏在他们身后的沈星川得以显现真容。 那一方空荡荡的候机室里,她是唯一坐着的人。各类图标、中英双语在镜片上潮水般令人窒息地流淌着。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和停停点点的手指,昭示着这人尚且存活。 直到安妮俯身在她耳边私语几句后,她才从一台完美的工作机器中脱离出来。前倾了些身子伸手去拿桌上的牛奶,视线却偏移停留在苏丝弦脸上。 暖风将苏丝弦的眼睛吹得有些酸热,正当她思考着要以如何的表情回应时,沈星川的指尖触摸到了玻璃杯。不过短短数秒,那道满是礼貌的克制目光瞬间回收。 苏丝弦缓缓的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下意识想找人要个合理的解释。但下一秒她却发现,自己连指摘的理由都没有。 迫于无奈,只好将那副不想与自己有过多交集的模样,狠狠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 坐在旁边端着炸酱面哼哧哼哧干饭的王大花一抬头,正对上苏丝弦那副暗戳戳记仇的幽怨模样一闪而过。 她顿了顿,半晌才蠕动嘴巴将挂到下巴的面条吸溜了进去,满脑子的问号蹭蹭往外冒。 这十来年间但凡遇见,你俩不都是just business的态度吗?咋滴!这离婚还离出感情来了? “您还需要些别的嘛?”服务员觉察到诡异的气氛,原来只当是二人相识,方才这般顺手的替对方点了杯牛奶,嘱咐自己等人睡醒后送上来。但是如今这个氛围,显然双方之间有些她不能触碰的秘密。 苏丝弦摇了摇头,端起了那杯牛奶:“不用了,谢谢。” 王大花风卷残云的将面条炫了个干净,五脏庙舒坦的她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的刷着手机。 温热的奶液浸润了干涸的口腔,苏丝弦将剩了一半的牛奶放下,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圆润的指腹在太阳穴上打圈按着。 “诶!我去!”王大花像是突然看了什么震动娱乐圈的大八卦,凑到苏丝弦身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猜沈总调换航班的理由是什么?” 苏丝弦的动作不曾停顿,泰然自若的回道:“她还能是为了什么?工作调整呗。” 听着苏丝弦几乎是笃定说法,王大花浅翻了个白眼,将手机递到了她眼前,一字一顿。 “私、人、需、要。” 四个字顺着耳朵砸在脑子里,苏丝弦眉头一皱。除却刚才那场短暂的眼神交流外,她们别无交集。这个私字怎么也不该落到自己头上吧! 难不成……不可能!但是……绝对不可能! 天人交战的苏丝弦睁开了眼,决定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印入眼帘的是王大花和安妮的聊天界面,上面明晃晃亮着张安妮和沈星川的聊天截图。 boss:明日下午至后天上午的行程可以压缩吗?我需要乘坐后天上午七点十五的航班。 安妮:您这边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boss:私人需要,不便外传。 安妮:好的,我跟川西那边的同事们协调一下您的行程。 boss:感谢。 见人上钩的王大花挂着一副老娘还不了解你的表情,手动将聊天内容往后滑动。 安妮:我跟了沈总快八年了,第一次见她因为私人问题,而更改后续几天的大行程。 安妮:我硬生生憋了两天!愣是没敢把沈总的新行程发你! 王大花:! 安妮:所以八卦呢!快炫我嘴里! 王大花:? 苏丝弦正想往后看,却突然眼前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王大花那张八卦的脸。 “所以,圣诞节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实招来!” 苏丝弦向后靠去,双手交合置于膝上。在王大花期待的眼神中,吝啬的吐出两个字来:“私事。” 王大花只觉得世界在坍塌:“不是!我俩什么关系?你跟我说私事!” 好在这时候,两名西装革履长相周正的服务员推着小车上前,帮苏丝弦解了围。 “苏女士、王女士,二位的航班要起飞了,请跟我们去安检。” “谢谢。”苏丝弦利落起身,背起包包,侧身对气鼓鼓的王大花歪了歪脑袋。 “没爱了!虚假姐妹情啊!”王大花低声嘟囔了两句,认命地跟了上去。 大清早航班的头等舱绝非普通人的首选,有钱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吃这个苦头。 “这些年来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王大花猛灌了半杯迎宾香槟,侧身对坐在过道邻侧与她隔了俩座位的苏丝弦发起了声泪俱下的控诉。 “别念叨了,你不困吗?”刚才摆渡车的暖气开的太足,苏丝弦现在只觉得脑子跟团浆糊一样。不堪其扰的长叹一声,试图转移王大花的注意力。 王大花用待会儿找你算账的目光狠狠刮了苏丝弦一眼后,掏出耳塞和眼罩,窝在座位上开睡。 “沈女士,这是你的位置。” 头等舱两排八个位置。沈星川带着安妮和博纳便占了第一排的三个。 苏丝弦抬高了下巴,瞅了眼站在前排走道上,向为她安放行李的空少点头致谢的沈星川。却在她转过身子的间隙,慌乱低头抽了本杂志,翻阅起来。 不是!我躲什么?!这又不是她的私人飞机!苏丝弦将杂志翻的哗哗作响,只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 “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在乘务员的欢迎声中,八个穿着统一羽绒服,散发着蓬勃朝气与新鲜荷尔蒙的年轻人踏进了机舱。 “沈总!”带队的经理一见沈星川,那眼睛就跟灯泡似的亮了。 “你好。”本想坐下的沈星川,只能礼貌地站直了身子同他们见礼。 可惜他们的位置在公务舱,后续还有别的舱室乘客等着登机。所以,经理便跟报菜名似的引荐几个队员在沈星川面前混了个脸熟。 苏丝弦瞧着杂志上的内容实在无趣,那阵睡意又再度袭来。于是,轻车熟路地拿出了旅行睡眠套装准备戴上。 “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苏丝弦闻声望去,呼呼大睡的王大花座位旁冒出了个二十左右的小姑娘。她扎着双马尾,双手捧着自己的剧照,眼中闪烁着炙热的渴望。 顶峰,墨迹。苏丝弦依据她羽绒服上印着的队伍标志和衣主信息推论,大致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 “当然可以。你们是去参加比赛吗?” “是的是的!您是到川西去补拍电影吗?”墨迹的星星眼跟长在苏丝弦身上一样。 苏丝弦点了点头,将签好名字的照片递还给她:“祝你们比赛顺利!勇夺第一!” 墨迹双手接过,感觉整个人沐浴在了偶像的神圣光辉之中:“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爱你哦!比心!” 苏丝弦看着双手比心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墨迹,不禁笑出了声,抬手回赠了一个小心心:“比心!” 第56章 飞机在空中打了几个小幅度的摆子,而后稳定地飞行起来。 啧!沈星川的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响动。她只觉得舱内有些闷热,连带着看眼前的报表都有些不耐烦起来。打了个标注后放下笔,抬手解开了衬衫的领口。 安妮贴心地将沈星川桌面的文件整理好:“沈总,需要我帮您把大衣挂好吗?” 沈星川解开安全带,起身将大衣外套脱了递给了她。 “谢谢。我去趟卫生间。” “好的。” 安妮拿着大衣递给乘务员,顺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一落座,便见博纳朝她举了举手中的咖啡。 一瞬间,二人心领神会了彼此的意思。 似有若无的气流颠簸中,咖啡在安妮和博纳突如其来的帕金森手抖下,不偏不倚的洒在了沈星川以及博纳身旁的空位上。 第50章 一场好梦 带领队员在公务舱落座的经理,本抱着手机精心给刚拍的合照p图。在听到社交恐怖分子墨迹那兴高采烈到巴不得整个飞机的人都能听到的示爱宣言后,心脏骤停。 不顾空姐的劝阻,她噌地站起身来,一把掀开隔帘,阴测测的露出半张脸来,压低声音道:“墨迹!” 墨迹的笑容瞬间消失,脑袋往宽大的羽绒服里猛的一缩。没了下巴,单露出个透气的鼻子。讨好的眼神上挑着,用软糯可人的声音怯生生求饶:“经理~。” 经理悄摸着踮了几下脚,想去瞅那与墨迹聊天的人。可惜椅背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她只得收回眼神,甩了墨迹一记眼刀:“过来。” 墨迹一手解着安全带,一面朝苏丝弦笑了笑:“我过去一下啊。” 见苏丝弦点了点头,她方才带着一脸傻乐的表情,飘似的往后面机舱走去。 能坐头等舱的多是些权贵富人,经理生怕墨迹这个嘴上没把门的闹出什么事来,内心有几分后怕地问道:“你刚在跟谁说话?” 墨迹宝贝似地亮出签名照:“感谢上天给了我升舱的机会!” 那些本打算看好戏的队友们,在此刻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我去!我刚才路过的时候怎么没看到?” “可恶!早知道就不该踩点来!” “经理,我想升舱!” “我也想!这辈子还没坐过头等舱呢!” “臣附议!” 经理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升个锤子!下次给你们买绿皮火车票,锻炼抗干扰能力。” 听着隐约传来的对话,苏丝弦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哈欠。被快乐小狗暂时驱散的瞌睡,再次占据了她的脑袋。 料想墨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索性把座椅调成睡眠状态,戴上耳塞和眼罩,安心入睡。 而站在过道中央的沈星川则显得格外无助。她的视线从突发恶疾将咖啡泼在座位上的左膀右臂身上挪开,望着那一片狼藉的座位,久久没有言语。 “十分抱歉,沈女士。我们为您更换一个座位,您看怎么样?”乘务长亲自向她道歉后,将人送到了头等舱的最后一个空位上。 未曾全部落下的挡光板,为流淌的晨光留了巴掌宽的缝隙。飞机穿过流云与薄雾,点点金黄落在窗边那张被眼罩遮去大部分五官的睡颜上。跳脱的蹦跶到了唇沿,与口红共同染就一片橘色。 “沈……。”乘务长不知她在看哪处的风景,担心这位尊贵的客人不满意,连忙出言询问。 沈星川坐了下来,用行动制止了乘务员接下来的话,而后轻声说道:“请帮我拿条毯子,谢谢。” 这厢,墨迹被一众眼红的队友你一句我一句地嘱托着。 “墨迹!给我要个签名呗!待会儿人走vip通道,咱们就碰不到了!” 唯一有理性的经理拉着她的小手语重心长道:“小心说话啊!” “没问题!”墨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打下了保票。 “去吧!组织相信你!”一众小狗探出脑袋,看着承载了全队希望的墨迹走向头等舱。 待她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乘务长正背对着她将毯子一类的物件递给座位上的人,把视线挡了个结结实实。 听到动静,乘务长侧过身子微笑提醒道:“待会儿会有颠簸,请您尽快落座,系好安全带。” “好的,姐姐。”墨迹轻手轻脚的在呼呼大睡的王大花身旁落座,听话的抓过安全带系上。 面上连连点头表达感谢,内心却祈祷着人赶紧走开,不要挡到她看偶像了。 乘务长像是听到了小狗内心的诉求,对她露出一个标准微笑后转身向着后方的公务舱走去。 见人走了,墨迹迫不及待地侧过身子,脸上挂着自己招牌的阳光小狗阳光,试图跟偶像再来一场亲密交流。 沈星川将毯子展开,盖在苏丝弦的身上。但苏大小姐却十分不领情,等脖子接触到毛绒面料时便将远山眉促起。秀鼻发出几声哼唧,不待见地把脑袋扭到一旁去了。未了还跟那晚的沈初蔚一样,熟练动弹几下便将毯子折腾开了半边。 沈星川只觉得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有着没由来的相似。 任劳任怨地将落到膝盖的毯子再次往人胸口处拉了拉。却见苏丝弦应当是做着一场好梦,嘴角弯起的幅度都比平常大了些。唇边那俩小小的酒窝,怕不是能将晨光盛起半瓢来。 “苏……。”短促的声音自身侧传来,虽然及时收了回去,却惹得苏丝弦眉睫频频微颤。 沈星川下意识转过身来,靛蓝的镜片反光像利刃一般直取墨迹咽喉。 墨迹只觉得喉咙紧的跟八百年没喝过水一样:“沈总……。” 啪嗒!听到关键词的经理也不去管那手机落在了地上,猛的抬起头来。透过乘务员掀帘的缝隙向某只耳朵耷拉的伤心小狗双手合十,只祈祷她不要说错话。 乘务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蹲下捡起手机还给她:“您放心,我们飞机的飞行十分稳定。” 经理接过手机,尬笑着点了点头。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些摇摇欲坠而已。 看着墨迹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变化,沈星川放缓了表情,淡淡回了句礼貌用语:“你好。” 好个锤子啊!墨迹抓心挠肝的沉默了半天,绞劲脑汁的想接下来说什么话才能把自己刚才的川剧变脸糊弄过去。 “沈总,您也去川西啊?” 前倾着身子偷听的经理眼前一黑。她只觉得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把墨迹给放回了头等舱。 “嗯。”沈星川没有对她的睿智发言表达任何的不满,只在客气地点头后,将那本斜插在网兜里的杂志抽出,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来。 墨迹心头的苦水快要满溢出来了。苍天!谁要跟总裁大人坐一排啊!把好聊天的漂亮姐姐还给我啊!我一个二八少女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东西啊! 而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的苏丝弦正陷在美梦里不可自拔。 揉成一团的纸弹到了裤脚上,她低头一看自己居然穿着高中的校服,胸前还别着高二的校牌,站在教学楼的楼梯上。拉开手里提着纸袋,里面竟装着那只未被送出去的卡带随身听。 俯身捡起纸团小心展开,只一眼便被明晃晃躺在高二英语月考试卷上的九十五分一秒击中死去的记忆。 一百五十分的试卷,将将及格。她将试卷左右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主人是谁。 等再一抬头,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台阶上竟凭空蹲坐着个同样身穿校服的马尾辫女孩。 “这是你的试卷吗?” 随着苏丝弦的问题,女孩慢慢抬起了头。 眼神空无、泪流满面。苏丝弦实难想象这两种表情会被安置在面前这张自己格外熟悉的脸上。 她迎着那张脸,快步迈上几级台阶,惊呼声中透着难以置信:“沈星川?!” 比之后头的机舱,头等舱的安静在此刻显得格外多此一举。苏丝弦那不大不小的声音,不容拒绝的传到在座每个人的耳中。 安妮和博纳迅速将自己伪装成小聋瞎,却又格外默契地将身子往过道处靠去,巴不得头上长出根接收信号的天线来。 乘务长给墨迹递可乐的手一抖,险些将它们贡献给了地毯。 墨迹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可乐气泡的蹦蹦声,在此刻格外地清晰。 最惨的莫过于半梦半醒间被苏丝弦一嗓子叫醒的王大花。她像是觉察到什么,猛的拔了耳塞,一掀开眼罩便看到了想要当场去世的场景。 原本翻阅杂志的沈星川,闻言松开了捏着书页的两指。侧着身子不声不响地将目光落在苏丝弦身上,十分吝啬地把后背留给了他人。 大半天没什么动作的当事人,让这群听得见看不着的吃瓜群众抓耳挠腮。于是,他们只能将重点放在苏丝弦身上。纷纷屏息以待,只想听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下半句话来。 第57章 “你也有今天!”不负众望地,苏丝弦用似笑非笑的语调将超额过载的信息猛塞进每个人的脑海中。 反观当事人沈某仅将侧着的身子扭了过来,依旧维持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平淡表情,翻阅着手中杂志的作态。 吃瓜群众纷纷表现出大脑过载的举止行为。 乘务长闭紧了嘴巴,同手同脚的向后面机舱走去。 安妮和博纳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往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小朋友。”王大花幽幽的说着话,将冰凉的手拍在墨迹肩上。 墨迹浑身一颤,回魂般地将僵硬的脖子扭了回去,那嘴巴像是刚组装在脸上似的,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她们……。” “乖,你在做梦~。把可乐喝了,咱接着睡啊~” 王大花从包里拿出一沓签名照,塞到她手里。像个蛊惑人心的恶魔一般拍了拍她的脑袋。眼中却透露着一条信息: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墨迹识趣的点了点头,一口气将可乐喝了个干净,合上了眼一秒入睡。 显然,睡梦中的苏丝弦半分危机都没有感觉到。 大放厥词后的她看着沈星川那张难得一见的衰脸,竟生出了几分于心不忍的愧疚。尴尬咳嗽两声,柔声细语地安慰道:“一次考试算什么?神仙也有失手的时候?你未来可是身价百亿的沈总!” 见沈星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苏丝弦眼珠一转接着说道:“还会有个可爱的女儿。” 听到未来自家的小祖宗,沈星川倒是十分给面子地眨了一下眼睛。 见人有了反应,苏丝弦抿唇笑了:“虽然好吃懒做、学习不好。但是擅长撒娇卖萌,长大一准饿不死。倒是不用我们操心。” 沈星川提取关键词的技术一向极佳,略带疑惑的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们……。” 苏丝弦眼神飘忽,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脚无意识的在台阶上踢了踢:“我们……。” 扭捏了几秒,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在沈星川下方的台阶上蹲下,侧仰着脑袋正对上那张写满疑问的脸。唇瓣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蓄力放出了最后一个大招。 “我,苏丝弦,你未来的老婆。满意吗?” 第51章 一段关联 闻言,沈星川那刚亮起的眼睛转瞬黯淡,连同好不容易抬起的脑袋也低了回去。 苏丝弦被这意料之外的表情弄得愣了好半晌。 嘶!这人怎么看起来十分不满意的模样!不对!就是不满意! 霎时间,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噌一下站起来,却被那涌到脑中的怒火激的一时头重脚轻,扶着栏杆方才稳住了身形,气得不轻。 “你知不知道,但凡我说一句话。追我的男人和想嫁我的女人,可以从故宫博物馆排到香榭丽舍街!” 苏丝弦的声音咬牙切齿,沈星川的沉默震耳欲聋。 咔嚓!上方平台的窗户玻璃砰的炸开,随之而来的轰隆巨响夹杂着钢铁铮断之声,承载着她们的台阶轰然坍塌。 苏丝弦反应了数秒,直愣愣的看着密密麻麻的裂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空白一片的脑海,方才闪起红灯。 她与沈星川之间那本隔了一步之遥的台阶,被无限拉长。 “快跑!” 她冲沈星川喊得歇斯底里。 而沈星川则像个生死看淡的人,在天崩地裂的世界中静静站着。 她向她跑去,她们身后的空间积木般倒塌,像夺命的毒蛇紧追着步伐不放。 当苏丝弦趴在断壁残垣之上,紧紧抓着沈星川的手,奋力止住她的自由下坠时,流转在真实与虚幻中的时间暂停了。 汗密密麻麻地浸润了整个后背,她们的掌心粘着湿漉漉一层汗。 纸袋里面的卡带随身听不知道被谁按下的按钮,一阵磁带卷动声后,里面的歌曲未曾如约而至,反倒是苏丝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楼道。 “一次考试决定不了人生,英语就是要多听多练。呐,这个随身听送你……。” 熟悉的声音组合成了陌生的话语,记忆在苏丝弦的脑海中翻滚,终于挤出了一小团不甚清明的玩意儿。 她依稀记起来了十余年前,自己被蓝玉烟拒绝后,不知是出于赌气还是善心大发的觉得这东西值得更需要它的人。于是,将这幅随身听送给了某位不相熟的同学。但那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沈星川啊? 但这种情况下,苏丝弦全凭咬牙切齿攥住的一口气方才将人拽住,便是开口询问也做不到。瞩目凝神的去下方那人的脸,却只得到一个模糊的结果。 她别无多想,心里只盼着下面这个快死的人能发挥一点主观能动性,把摇摇欲坠的半边身子挂到自己伸下的另一只手上来。 然而,那只手伸了上来,却不像苏丝弦预料的那样抓紧她。 手背上的青筋一路乍起到了指尖,探向着她那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极限的手指,一根根地往外掰开。 “沈星川!” 她们的关联瞬间中断,苏丝弦听见了自己的喊声与骤然停摆的心跳。 飞机遭遇气流,无规则地抖动了几下,将不少人从美梦中唤醒。 “嗯……。”苏丝弦有些难受的小幅度动着身子,像是快要溺毙的人,短促的呼吸着。耳朵里的海绵耳塞一点点向外脱落,五感逐渐复苏。 萦绕在鼻尖的独属于某人的熟悉香味,明晃晃的告诉她,此刻与她十指相缠的人是谁。 刚才的动作与此刻僵硬过于明显,她再假借装睡把手抽离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索性,苏丝弦探到脑后解了眼罩。朝着身旁的人,将那双久未见光明的眸子轻轻抬起。 川西连绵起伏的雪顶山脉,在阳光下折射出了漫天的华彩。都在此刻,透过玻璃绽放在了沈星川的脸上。 苏丝弦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内心祈祷三遍看错了,而后缓缓张开。 不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沈星川会坐在自己身边啊! 毛毯向着脚边滑去,她借机松开与沈星川相缠的手去扯这根救命稻草。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苏丝弦的眼神不知该落在哪处。闪躲多时,最后心一横对上了沈星川的眼:“梦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然而看着那双沉默且专注的眸子,苏丝弦觉得自己的话,就跟滚进深水之中的小石子一样,泛不起一丝波澜。 那因理不直气也不壮的缘故越来越轻的声音,如风过耳。沈星川的注意,全然被粘连在眼睫之上,将落未落的泪珠所吸引。 “我梦我的,关你……。” “你的眼泪,应该与我有关。” 沈星川开口止住了苏丝弦喋喋不休地辩解,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递到她的手边。 这块手帕苏丝弦认得。是她前两年在苏州拍摄一部绣工相关电影时获得的礼物。 那时,她们刚迈过婚姻的第十个年头。按照西方的说法,十年风雨将婚姻和感情铸就的如同钢一样坚硬,不会轻易地改变。因而,结婚十一周年的纪念日叫做钢婚。 沈星川恰好前往苏州调研,与她忙里偷闲在的苏州河乌篷船上晃荡了一夜。 眼光毒辣的布坊老奶奶见多识广,只几面便分析出了二人的奸情。半开玩笑地从货架后的仓库里拿出了一匹她与丈夫为庆祝金婚而织就的丝绸布来。裁下两块制作成手帕,赠予二位有缘人。 说是百炼钢终敌不过绕指柔。手帕便是丝丝缕缕织就的一段关联。保不齐二人一个晃眼也能跟他们一样,来个金婚纪念日。 苏丝弦自诩学艺已精,拍戏过场间隙且拿着自己那块手帕精益求精地绣了个歪歪扭扭的s符号出来。被采访的记者拍下发到网上,引得一众嘲笑。 杀青时她被一众前辈、投资商们拉着不放,硬生生喝得烂醉。沈星川说是行程中转,顺路将她捎上。怎奈胃里一阵翻云覆雨,不消片刻便将人那块手帕给糟蹋的不成样子。 隔天恰逢沈星川要去参加什么博览会的商业活动,大方的苏丝弦便将自己的那块随手借给了她。这一借,就再没换回来过。 事后,她才反应过来,苏州哪来的机场供沈星川周转啊!这厮顺的是哪门子的路! 一声咳嗽从过道领座传来。与人同扯着手帕一角的苏丝弦歪着脑袋,越过眼睛瞪得斗圆圆的墨迹跟王大花对视。 那个瞬间,她仿佛看到数万匹草泥马从王大花眼中跑过。 尘土飞扬的马群里面,王大花嘶声力竭的发出生命里的最后一声:“给老娘松开!” 像是摸到了电门,苏丝弦急速收回了手,在王大花班主任监控下,乖得跟想拿大红花的小屁孩似的。坐姿端正,目不斜视。 好在不久后,飞机便平稳地落了地,两队人马一前一后上了举牌迎接的摆渡车。 王大花一屁股将自己砸在座椅上,瞥了眼磨磨蹭蹭半天,便是想跟人错开出行的苏丝弦,幽幽问道:“不是!霸总出行还坐国航!她的私人飞机呢!放机场都快发霉了吧!” 第58章 苏丝弦低头系着安全带:“国内的私人航线要提前五天报批,你少看点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吧。” 王大花后悔莫及地长叹一声:“上飞机前我就该给你下把哑药!” 苏丝弦自知理亏,一瓶水沾了几次嘴唇,楞是没喝下去一口:“怎么了?我没说什么过分的梦话吧?” “没啥。也就是当众对你家那位开了嘲讽,然后哭哭啼啼的拉着人手不放而已。” “停!” 苏丝弦一手捂着脸,不愿回想。做梦和发酒疯一样都不可怕,最怕的是有人在之后给你事无巨细的复盘。 摆渡车停在vip的休息室楼下,服务员推着行李将她们送到座位上时,沈星川一行人刚好起身。 她们擦肩而过,一如往常成了无甚关联的路人。 楼下空地上,接应人员引导着前来接机的车辆停在安全区域。一辆路虎揽胜率先停稳,后头跟了辆迈巴赫商务。 四个身着西装的精壮大汉从路虎车内出来,先是机警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安全。而后列作两侧,快步跑到沈星川一行身旁,将三人安全地送到后座车门处。 沈星川之前出门可没这么大的排场,直到上次在自家门口被人来了个突然袭击,惊魂未定的安妮和博纳方才苦口婆心地劝她配上几个保镖。 苏丝弦本拿着手机给自家小祖宗抱着平安,聊了几句一看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居然在上课的时候开小差。刚训完孩子,把下个月的零花钱狠狠减半。便见王大花的脸上满是揶揄,口中发出几声怪叹。 “哟~都收上花了啊!这还没离呢,就开始第二春了?” 苏丝弦自然知道沈星川短短时间内折腾不出段奸情来,但那件“私事”却又让她心中存着芥蒂。她把后续行程弄得累死累活的,难不成就为了跟自己坐一班飞机? 思来想去的,唯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格外坚定。 这一大一小,每一个让人省心的!都是活祖宗! 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苏丝弦方才透过落地窗品鉴起了王大花口中的奸情现场。 whisper的员工,她只见过初创团队的几位。捧花女士的样貌她并不熟悉,想来是公司在川西地区的事务负责人。 眼睛在那束向日葵花上转了两圈。不是白花,明显是打探过沈星川的喜恶。没什么特别寓意,也算中规中矩。 看着沈星川从那人手上接过的花束,礼貌地点头致谢后,流水线般地递交给了身旁的安妮。苏丝弦颇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松快:“就她那过敏体质,这辈子跟春天是没啥关联缘分了。” “啧啧啧。”王大花不稀得去听,朝着服务生招了招手。 服务生快步向她们走来,面带微笑地问候:“女士您好,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服务的吗?” “来盘瓜子,谢谢。” “我们这里有五香、麻辣、原味的。您想要哪种呢?” 坦然接受了苏丝弦毫不掩饰回敬的白眼,王大花扁了扁嘴真诚发问:“醋溜的有吗?” 第52章 一束鲜花 大厨现炒的醋溜瓜子端上桌,一股醋烹的酸味直冲得苏丝弦皱起了眉头。王大花倒是将这黑暗料理咂摸出了一番滋味,极富有节奏的咔咔声响了许久。 不知那本来来接人的郑导将车给开到那条深沟里了,她们等了许久连个车轱辘也没瞧见。 待到王大花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要磕秃噜皮了,郑导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老郑,你人呢?怎么还没到?” “我们被这边的保安给拦住了。” “啥?”王大花抬手将裤子上瓜子皮抖落下来,满脑子问号。 她们早早便将车牌号给了航空公司备注,为的就是用vip通道的接客停车场。按理来说保安不该拦着啊? 直到二人看到了那辆说不出经了几手的极具艺术残缺之美的“豪车”时,那悬着的心才算是死了。 郑导那拿了块五颜六色的布,掸去车牌上面的灰。好歹叫人看清楚了那完整的数字。 保安的眼珠子就没从他们几个人身上下来过。一个走vip通道的人,居然坐这种车! 郑导手动将装满行李的后备箱给盖上,绕回驾驶位。对着身旁王大花那张嫌弃的脸,摊手说道:“能空出来辆车就不错了。那山路,啥车都一样。” 怎奈,郑导手动挡的驾驶技术着实堪忧。熄火了三次,车连二里地都迈出去。 王大花深感不妙,扭过头对着苏丝弦说道:“要不咱请个外援?让你家那位……。” 郑导的眼睛都亮了,下一句便是:“一路上还能聊聊投资啥的?” 苏丝弦对这俩投机分子翻了个白眼:“你俩在这给我演娘家人送嫁吗?” 虽然没挤到公司前几把的交椅上去,李理却也是在二级管理部门会议上见过沈星川几面的。 印象中的大老板是个清心寡欲、一心带领公司站上世界五百强巅峰的孤寡工作狂。 但现在的沈总,将自己中午的休息时间压缩到了只能吃个泡面、啃个三明治的程度,居然就是为了是逛一逛川西的花店? 几个保镖本想早一步下车,却被沈星川回绝了。她本就不喜招摇,午间路上有不少行人,放几个黑衣人站在花店门口算是什么事? “安妮。”李理看着沈星川走进今天的第五家花店,方才见缝插针的把着她的肩膀,将人往后拉了几步,不急不缓地跟在沈星川后头:“沈总是不喜欢我们准备的花吗?” 安妮想起圣诞那晚,沈星川先是突然让她请来接机的川西同事帮忙准备一束花,后又大半夜请她改了行程的事来。 身为老板的心腹,她多半是猜到了沈星川的意欲为何。但传给川西时又不好明说,便只能用开业、开机、搬家那类喜庆的理由应付过去。 李理老早便知道了沈星川不喜欢那些白白香香的花,又将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方才选了向日葵来。 向日葵多好啊!欣欣向荣!不仅完美体现了川西集体员工对沈总、对公司,就像是向日葵永远朝向太阳的决心!而且百搭!管你红白喜事、婚丧嫁娶,一花搞定一切! 安妮拍拍李理的肩膀,语气是意有所指的耐人寻味:“放轻松,沈总对这花没什么意见。” 李理听着这话愣了几秒,方才试探的问道:“哦!是沈总摸清楚那位私事有什么喜欢的花了?” 安妮给了个你懂的眼神,默认了她说的话。 李理倒吸一口满是牛油火锅味道的凉气,心里想着这铁树十几二十年才开一次的花,她这一时还真找不到。忙不迭的啧啧感慨。 “怎么就这么突然?” 安妮耸了耸肩膀:“您别说,可能因为脑袋开了窍吧。” 那可不,一场车祸,撞出了个恋爱脑来。 花店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衣衫挺阔,干净整洁。 店如其人,虽然面积不大,那些较弱的花朵与瓶子跟军训一般站得整整齐齐。 里面开着暖气,各类花香跟大杂烩似的扑鼻而来,沈星川觉得身体起了熟悉的不良反应。眼下又出去不得,只能拿出手帕来捂着口鼻。 老板见她一脸不舒服的模样,一时没搞懂人的来意。只任凭她放缓了脚步,仔仔细细打量起陈列的花束。 后头跟进来的两人,显然对花也没什么兴趣,靠边立在一旁,只有眼睛跟着那唯一走动的人转动着。 “您好,这种花可以帮我包一束吗?” 老板推了推老花镜,方才看清沈星川指的是在束百合、康乃馨等花中独树一帜的槲寄生。 “我这槲寄生不单卖。量也不多,都搭配在这几束花里了。”老板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将桌上最后一支槲寄生连同百合、康乃馨等裹成一束。 沈星川扫了一眼陈列柜上这个其摆放着的七、八束包含槲寄生的鲜花。 李理上前一步,提出了个解决方案:“您看,这些花我们全都要了,您把这些槲寄生抽出来,单包成一束怎么样?” 老板见这几人虽然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但却不是什么爱花之人,也没什么兴趣跟人掰扯。 只低头拿彩带和塑料膜利落地在花束外头包裹着,懒得再给她们一个眼神。 “这东西花鸟市场那边多,你上我这批发不划算。圣诞都过了,再送这东西也没意思,就别白搭上我这别的花了。” “剩余的花我会发放给我们的员工,不会随意丢弃的。” 沈星川自然听明白了老板的画外音,灼灼地目光中带着几分诚恳与焦急。 一听这话,老板明显有了松动,开口道:“你喜欢槲寄生?” “有人很喜欢。”沈星川说道。 能找到自己这边来,想来也不是为了圣诞习俗来自己这买来贪图一时之欢的人。 “行。”老板将那几束鲜花小心翼翼地拆开,把一只只槲寄生从花束中分离出来。 第59章 拿着几条丝带和包装在这几根绿枝上比划了好几次,却怎么都不对味道。 “您试试看这个。” 单看那柔软细腻的白洁光泽,老板深知便知道这是个珍贵的物件。探究的看了沈星川一眼,见人面上一片淡然。主人若是舍得,他个中间商自然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拿着纸巾细细擦拭干净枝干上的沾浮着的灰尘,方才将手帕折成个方领的模样,绕上几圈打了个结。又小心翼翼地整理了花束枝叶果实,将手帕上多余的褶皱理了一番,方才郑重其事地递给买主。 安妮和李理招呼保镖们将剩余的花束搬到车里。沈星川看了眼手机,脚步越发匆匆。 “欸!”老板一时冲动把人叫住,眼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嗫嚅了几下嘴巴,对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加油啊!” 沈星川如珠似玉的将花捧在胸前,颔首笑道:“谢谢。” 珠圆玉润的小果子或鲜红或奶白饱满的坠在枝干上,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着。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星川的脑中出现了那晚的苏丝弦。 灵动的眼睛、向她扑来的慌张身影、还有那个两不相欠的吻。 不经意的,她笑了笑。但连续的咳嗽、哮鸣音与陡然增快的心率。让那刚扬起的嘴角,瞬间挂了下来。 沈星川的过敏不同于一般的打喷嚏、流鼻水、是极为强烈的哮喘。 博纳见她状态不对,连忙解了安全带下车扶她。 生理泪水与模糊的意识让思考成为了不可能,她只握紧了手里的花,不让它落下沾惹尘埃。 “沈总!我们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大老板刚踏上川西就生了病!坐在副驾驶的李理扭着脑袋,看着后排沈星川那张血色渐褪化成苍白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比刚才的沈星川还要快,连劝说的尾音都是抖的。 “没事,我只是有点过敏。”沈星川接过安妮递来的药片,用水送服。半天才抬起头来,将手机上的定位发给博纳。 “博纳,我们去这个地方。” 川西的天气多变得很。本阴云了一路,此刻却飘飘洒洒来几丝雨线,贴在车窗上,模糊了苏丝弦品鉴南方绿叶的心情。 “你好92加五十块钱的。”郑导摸了张皱巴巴的五十递给加油员。 “老郑啊!我们今天但凡能安全到,正月里都得给菩萨多上几柱香。” 手机在破车的usb口上充了一路,电量反倒掉了百分之一。王大花忿忿地将手机解救出来,悄默声地不知跟谁联系。 五十块钱的油并不算多,油箱咕噜咕噜几下,没解馋便被断了粮。 “好了。”加油员冲郑导点了点头。 郑导眼皮一掀,看着后视镜里的迈巴赫将车停到了98加油器边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实名辱骂道:“可恶的有钱人!” 车子启动,跟破风箱似的喘着粗气。郑导挂档一踩油门,又是意料之中的熄火。 车子一个前倾,而后安静如鸡。反倒是王大花被安全带一勒,差点没把磕的瓜子全吐出来。 “嘿!我还不信了!”郑导不争馒头争口气,正想再来一次。却听见后座车窗上传来了一阵敲击声。 “咋了?”郑导正想把驾驶座的车窗摇下。视线一瞥,恍惚见后视镜里的苏丝弦正握着车窗把手发力摇动。他猛地瞪大了眼:“姐!咱高低是个明星啊!你清醒一点!” 有些日子没被使用的机械吱吱响了几声,车窗落下大半。 苏丝弦的头尚未扬起,便见一束粘着细密雨珠的槲寄生立在窗外。其中一枝被果子坠得压低了纤身,鲜红圆润晃进了自己的眼里,似曾相识。 第53章 一条道路 郑导留学海外多年,自然对后视镜里钻进来的那一枝槲寄生和满街尚未撤下的圣诞装饰有着极高的敏感度。 他像是明白了苏丝弦卡死了时间一定要今天出发的心思,冲着王大花十分八卦的将眉头挑了挑。这追妻火葬场的路数,百看不厌啊! 苏丝弦伸手将那束花收下,目光凝视着窗外朱白交错间隙中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既然之前便说是私事了,想来沈星川也没打算将她俩的关系公之于川西的人员。那寻花的事情,自然不会假手他人。 看她此刻尚且一副病去如抽丝的模样,苏丝弦的脑中便有了这人推开一家家花店的门,忍着难受为自己购得这束花的景象。 几个呼吸后,她有些许担忧的问道:“吃药了吗?” 呃……期待许久的二位前排观众脑中飘过无数问号。 沈星川轻轻点了点头:“我看别人拍电影的时候要送大麦,但是现在应该不是……。” 未等他说完,苏丝弦便心有灵犀的接道:“现在不是大麦生产的季节。” 王大花脸上不受控制的挤出了一个诡异的探究表情。 不是!她俩这脑回路是咋连到一处的?这就是十二年婚姻的魅力吗? 克制的温柔化作微动的眸光,沈星川颇有些局促的摩挲着手杖:“所以我选了这个。” 苏丝弦知道沈星川不喜欢花,因而十来年几百个能庆祝的日子里,二人从未有过“锦上添花”的行为。 这人什么时候上道了?指尖拨动着圆滚滚的红白色果子,苏丝弦脑海中码出“私事”两个大字来。想到这些,她的脸上便倏忽冒出一股热气。连忙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后方才清眸微扬,羞涩中满含期待地问道:“怎么突然……。” “小蔚让我送束花给你,祝你开机大吉。” 好!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苏丝弦呼吸一滞,面上的血色骤然冷了下来。眼皮一挑,那丝丝寒气冻得沈星川断了思绪,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所以,你大中午的追了我半个城区,就是为了送束花?” “是。”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槲寄生。”沈星川顿了顿接着说道:“可以祛风湿,补肝肾,强筋骨,安胎元。” 这路是走死了!天是聊不下去了!苏丝弦强忍着将手中的花束猛拍在沈星川脸上的冲动。 安胎!安个球的胎!她俩生得了吗?! “沈总,雨大了。”安妮举着把伞走了过来。 她本不该打扰这粉红泡泡瞬间幻灭成死亡的诡异氛围,但雨已然有了下大的趋势。作为老板的贴心秘书,有必要在老板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博取夫人同情之前,提醒两人注意一下这并不算好的天气。 沈星川正想转身接过安妮递来的雨伞,指尖便先触上了一丝柔软。 她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手中的手帕。若不是它四角对齐折叠到平整光滑寻不到一丝褶皱,她都要怀疑这是自己捐献出去用以包花的那块了。 毕竟是用了好些年的物件,苏丝弦有些不舍地目光落在那块手帕上。果然,习惯是个不好的习惯。 “那是你的手帕。”她只单单一瞥沈星川思索的面容,便知道她的疑惑。举着手中的花束,解释道:“这块是我的。” 与包包里的化妆品、香水搁在一处的手帕,显然更为娇生惯养。沈星川不敢让它遭到雨水的虐待,妥善地将它放在大衣的内衬口袋里,方才接过安妮递来的伞。 后边排队加油的车辆等了许久,不耐烦地按了两声喇叭。 “一路顺风。”沈星川撑着伞后退几步让出一段安全距离,朝车内的苏丝弦点了点头。 指尖在手帕表面摩梭着,苏丝弦的心绪如同这块温软之上突生出的那块纹路一般,凹凸不平起来。 “你们在这是……交换定情信物!”王大花试探性地问道。 闻言,苏丝弦眼神如刀不带一丝温柔地与后视镜里吃瓜正酣的两人对视一眼。 “走走走……。”王大花心虚挪开眼,拍了一把愣神的郑导。 平白看了一出好戏的郑导被吓得一哆嗦,抬手一拧车钥匙。 那在路边停了许久的车子发出了几声如同肺癌晚期苟延残喘的轰隆声后,缓缓上路。 车自高速下了,拐进一条弯弯的山路,在深浅不一的泥坑里摇晃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王大花把肚子里的瓜子吐得一干二净,虚脱地摊在椅子上,把在自己眼前飞舞的小星星数到九百九十九的时候。嘎吱一声,车子好歹是停了。 副导和摄影领人去布景,预备着明天的拍摄,所以没劳动力供他们驱策。只能自力更生扛着行李箱,在泥泞的小道上寻块结实的落脚地。 二人大包小包地跟在导演后头沿路向村里走去。苏丝弦看着周遭植被茂密的大山,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当时她不惜推掉某导演的商业大片邀约,把原先带她的知名经纪人给气走。让自家老舅舅气得一口气吃了十个小蛋糕,外加超大杯的珍珠奶茶。拉着行李箱一根筋就往川西赶,只希望能和多年偶像庭蔓搭上一部戏。 那时的条件比之如今还要艰苦些。 第60章 她到时,正赶上深秋时节,露重霜寒。几声牛哞响彻山野,陆大编剧扯着缰绳,控制着拉车的倔牛。她的偶像毫不畏惧颠簸,坚持将双手撑在控车人的肩上,聚精会神地指挥着方向。顾导则云淡风轻地坐在车沿晃荡着脚上的劳保鞋,嘴里抽着不知从哪个乡亲家薅来的卷烟。 用黑粉的话说,那部累脱了她一层皮的电影,让她吃老本吃到了现在。 乡亲们大多在干农活,挪不开身子。一路上只有几个毛孩子跑来跑去,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打量着他们。 郑导带他们认路,嘴上不停说道着:“你那朋友还挺靠谱,提前给村长通了气。那村长听到咱们要来可热情了。二话不说就给咱腾出了几间空屋子。虽然简陋了点,但能住人。” 王大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陋室,揉了揉眼睛,声音尖锐中透着质疑:“能……住人?” 厕所呢!厨房呢!这床怕不是她一坐上去,下一秒屁股就要亲吻地面吧。 “能。”苏丝弦倒像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将行李击鼓传花的递给她,附带将人掉下来的下巴合上。 “村里信号不好,我们准备了两台诺基亚。公用的啊,大家有啥电话都往这边打。记得别煲电话粥,小心占线。” 郑导掏出手机看了看:“快没电了,你俩抓紧时间报个平安,我还得带回去充电。” “我发个短信就行。”苏丝弦将电话号码和认真学习的嘱托编辑好,发送给了自家那倒霉的仔后,便将手机交给了眼巴巴候着的王大花。 她们稍微将房子收拾了一下,不知不觉便到了九点多。 今晚的饭菜是单一的土豆烧肉,放凉了有些腻味。苏丝弦咬了半个小土豆,没在乎滋味地嚼着,争分夺秒地将那本卷了边的剧本拿出来温故知新。 王大花倒了洗脚水,穿着皮卡丘连体睡衣满屋子的转,终于在墙角找到了一格信号。于是拖了把竹椅坐那不动了,捧着手机看那圈圈什么时候转完。 咚咚。农村的木板门敲击起来,总有种历史的声音。 “请进。”听到声响,苏丝弦转过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门口。 嘎吱,门向内开了半扇。程诚举着手机,不敢跨过门槛。直到王大花悠悠转过身来,确定了房间有第二个人后,方才定神抬脚走了进来。 “丝弦姐。” 苏丝弦对这位吃苦耐劳、毫不娇气的小师弟印象不错。见人此刻面色古怪,便先开口问道“有事吗?” 程诚将手机递给她,凭借良好的记忆力将刚才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您爸爸的弟弟的孙子的表姐,给您来的电话。” 迷惑人的幼稚题面向来不重要,能做出这事儿的怕是也只有她家那位自称留守儿童的小祖宗了。 苏丝弦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微笑着接过手机:“谢谢。” “那我先走了啊。”程诚面上一红,同手同脚的转身,四肢跟刚刚安装的一样。 王大花看着这只被美色迷惑到找不着路的纯情少男啧啧称叹。 不知道电话那头不知问了什么,她只听得苏丝弦回道:“还能跟谁一个房间?这就一张床,拍电影又不是游山玩水……。” 王大花本想跟苏丝弦挤一张床,但乍听着她的话,背后便没缘由泛起来一股寒意。 “小程,搭把手。我那折叠床还在仓库呢。” 她跳起来,在苏丝弦古怪的眼神中薅着劳动力便向村里那间被他们充做仓库使用的空房走去。 苏丝弦看她那竖起的两只长耳朵的背影,内心祈祷,今晚可别有哪个老太太老爷子出门遛弯,给吓得崴了脚才好。 “妈咪!你和老沈真是太过分了!在川西吃香的喝辣的,就留我一个人孤独寂寞冷。”电话里的沈初蔚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想起某人此刻应该吃香喝辣、高床暖枕过得肆意潇洒,反观自己碗里那冷掉的土豆块和桌上半个塑料瓶里插着的槲寄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了苏丝弦的心头。 “也就你妈在赶场跟人social,你妈咪我正在啃土豆。” “哦~帅哥陪着啃土豆吗?” 这孩子满脑子想些什么东西呢?苏丝弦眉头一皱:“把那些弯弯绕绕从你脑子里剔除去。有这功夫多背背单词。” “妈咪~我要是这次期末考试有进步,能去川西玩吗?” 小祖宗难得把混吃等死抛之脑后,有了进步的心思,苏丝弦自然要推上一把:“那要看你有多少进步咯?” “没问题啦,外婆说要带我去雍和宫烧香!” 新时代的祖国花朵,往往会在求人和求己之间选择求佛。 苏丝弦扶着脑袋,嗤笑道:“烧几块钱的香,许几百分的愿望,你可别太为难菩萨。” 沈初蔚扁了扁嘴:“哼!我找老沈去!” 苏丝弦脑子疼了,索性新仇旧怨一起算:“找她干什么?你个小叛徒,还想着通风报信?” 屡教不改的惯犯赶紧转了话题:“我找她回来给我补习!你就等着你的小宝贝闪亮登场吧!” 虽然沈某人说话不中听、送礼动机不纯粹!但苏丝弦却想着她那失忆头疼的毛病不知好是没好?这几天高密度行程下来,估计人也累得够呛。 于是,菩萨心肠、极善于宽宥他人的苏女士,颇有些于心不忍的劝道:“你妈妈事情多。要不,你还是……。” “我还是为难一下菩萨?” “……你就不能为难一下自己吗?” 小祖宗手一摊:“妈咪,你不能因为自己在吃过爱情的苦,就忍心让你可爱的女儿就吃考试的苦吧?” 苏丝弦:“……。” 第54章 一张便签 苏丝弦突然觉得这孩子说话的语气像是融合了沈星川的一阵见血和自己的理直气壮,听起来格外地阴阳怪气。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为这些年的教育失败感到头疼不已。一手拖着脑袋,纤细白皙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按,苦口婆心的劝说。 不知何时回来的王大花扒拉着门框,探头探脑:“骗小孩子就不对了。” 她上下打量了苏丝弦一眼,弹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你是……吗?” 无数该死的记忆瞬间翻涌到脑子里,苏丝弦听得那叫个气血上涌,霎时间满脸羞红。抓起桌上的餐巾纸,便往王大花那副欠揍的尊容上砸去。 沈初蔚听了个大概,连忙追问:“妈咪,你是啥?” 苏丝弦嘴角抽动,留下一句小孩子不需要知道太多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我知道啥了?”沈初蔚挠了挠脑袋,决定再去试探一下自己的另一个好妈妈。 行程压缩带来的消耗十分可怕。沈星川在经历了几波人马的热情款待后,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回到了酒店。 她接过安妮递来的温水,将手中的药吞服了下去,方才有了几分回魂的感觉。 博纳细细核对了修改过多次的行程,一键转发给她:“沈总,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我发送给您了。” 放下杯子,她向两位助理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今天辛苦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您也是。”累了一天的二人不作他想,收拾好东西便匆匆回房躺尸了。 沈星川将外套挂好,伸手去拿内衬口袋中的手帕时竟摸到了一个硬物。 她将手帕掀开一看,里面竟明晃晃躺着一颗红润的果子。表面有几分脱离枝叶养分的干瘪褶皱,显然不是从自己今天送的那束花上人为脱落的产物。那边只有一种可能了……。 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一接起来,那头沈初蔚的声音便拉得老长。 “哦~我最最亲爱的麻麻~花送了吗?” “嗯,送了。” “怎么样?妈咪高兴吗?” “收到你的花,她挺高兴的。”沈星川手上把玩着那颗红果子,嘴上简单回答着,思绪却是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不是……。”沈初蔚的话噎在喉咙里,急吼吼的判定:“是你送的花啊!” “是我帮你送的花啊。” “……。” 面对着二位亲妈,沈初蔚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妈咪好惨啊~晚饭只能啃土豆。生活条件这么艰苦,她本就不富裕的体重又要掉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怎么就没有人给她送个温暖呢!” 孩子的言外之词可谓直白,沈星川自然听懂了。她将圆滚滚的果子重新搁到手帕上,打算明天向安妮和博纳打听一番,有无经年保存的方法。 “我们的行程一旦改变,就会牵连到很多人的工作安排。如果你有什么温暖需要送的话,我可以请人代为转交。” “哦,那好吧。” 沈星川倒是没想到小祖宗能答应得这么干脆。打开酒店提供的便签本,一手转开钢笔盖子,便等着她发号施令。 而后,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那张巴掌大的便签纸上便满是精确到牌子的各色美食与日用百货。大到烤鸭、糕点、各色熟食,小到果茶、热水袋、便携暖手宝。 第61章 沈初蔚在此刻将贴心小棉袄作用展现得一览无余。 沈星川竟觉得这孩子利索的嘴皮子,日后指不定可以在相声届闯出个名堂来。 “万花路的羊汤,妈咪最喜欢喝了!一定要有!” “好。”沈星川提笔在羊汤前面画了个五角星。 “完美!”沈初蔚在心里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后接着下达指令。 “137xxxxxxxx……,东西送到了,你打这个电话就行。” 看着纸上的陌生电话号码,沈星川不用细想便知道这是小祖宗精心绘制的燕国地图。 出于对这场图穷匕见大戏的配合,她接着问道:“这是谁的电话?” “妈咪剧组那个男主角的。” 笔尖一顿,浓黑墨水在纸上晕染出一片浑浊。 虽说早有了心理准备,但纸上的印记却将自己思绪的一瞬恍惚记录成了铁证。 沈星川对太过熟知她们脾性的女儿,只能回以无力地轻叹:“小蔚。” “是妈咪说她的电话没信号,让我以后打这个号码的!刚才就是那男的接的。” 话转话一字无差地真实让沈初蔚的背脊瞬间挺直。像是知道沈星川不会轻易相信一样,她又加了一句。 “我可没说慌啊!不信的话你自己打一个试试看嘛。” 沈初蔚自然相信,沈星川这种麻花成精的人,是绝不会在这个点打这电话给一个男人的。 若是被自家老妈接起来了,保不齐得被扣上一个互不信任的小绿帽来。要的就是这种云里雾里,抓心挠肝得感觉。她倒要看看,沈某人这趟路是去还是不去。 “嗯。会有人帮你把温暖送到的,你早点休息。” 嘟嘟!沈初蔚看着挂断的电话,表情呆滞地眨了眨眼。 真是见了鬼!怎么浪漫公式待在这俩人身上,就全都是bug了呢! 在一上午的时间里跟着沈星川进行了参观比赛场地、与各大广告商和政府人员友好交流、亲切问候同各大团队等项目的二位助理好不容易得空在休息室里喘上一口气。 在心有灵犀念叨着别来事儿的下一秒,收到了沈星川递来的便签纸。 “请帮我采购一下这单子上的物品,这几天空运过来。” 博纳原以为是沈星川想要购买什么伴手礼,接过来一看却见那上面写着的大都是燕城几家老店的吃食,心里便泛起了嘀咕。 毕竟之前沈星川在吃上面向来没什么高食材、高品质的追求。 商务宴请时,依照着客人的口味来。平日里有固定的五六家店,轮番供应时令膳食。忙得实在没空,三明治也可顶上一顿。 主打好养活,给啥吃啥。哪发生过跟现在一样,突然具体到了某家店上的事情? 刚跟酒店确定沈星川餐食的安妮,连忙给经理发了条暂缓的消息。 “您是对这几天的菜品不满意吗?”她走到博纳身边,接过便签分析了一下上面的物品构成。有吃有用,怎么看都不像是几天后要回去的人该有的架势。 “没有。”沈星川摇了摇头,在端起手边的茶水时像是觉察到什么纰漏,接着问道:“民航飞机是不能带汤水的……那私人飞机可以吗?” 比如,羊汤?!安妮和博纳的眼神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流! 直到今天!他们方觉得小说照进了现实!老板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霸道总裁了。 早上巴黎啃面包,晚上意大利嗦面条算什么?他们总裁办可以早起晚睡的去排那些高傲到只接受提前一天预定的美食店,并且顺手抓一个羊汤师傅在私人飞机上边飞边煮! 大概这就是每日旁观别司各大助理在燕城总助群里刷屏癫狂表情包的他们,应该遭受的报应吧! “您的私人飞机当然可以。”安妮深吸一口气,微笑点头。 沈星川十分放心地许诺此次外勤由她个人补助三倍加班费后,被同样进入休息室的几个赞助商不留缝隙地团团围住。 抓着空档挤出来的博纳拿手机对着便签纸拍了张照片存档,尚且不知沈星川意欲为何的他表情疑惑地看向安妮:“可私人飞机的航线不是需要提前几天报备吗?” “加急的话,三天吧。” “可那时候我们不是要去县里参观前几年和政府一起投资的农产品基地,然后隔天下午的飞机回燕城吗?” 安妮将便签纸翻过来,手指在某处地址上点了点,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大佬请喝咖啡!”恍然大悟的博纳在咖啡里加了块方糖,毕恭毕敬递到人手边。 全国的天气在这几天里,好像都是一副阴云密布的德行。 仙骨比赛的直播开幕式充作背景音乐,沈星池窝在沙发里,不分季节地喝着加了冰球的威士忌。 电话那头的女声稀稀疏疏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勾起了沾染着金黄酒液的唇角,不置可否地说道:“虽然这次借机调查到了部分的财务问题,但我可不能保证沈董会感兴趣。” 她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威士忌,看着桎梏在杯中的冰球按照既定的轨迹游走。 “苏家到底树大根深,不过是短期内的自顾不暇。估摸着新年一过就能缓过气来。吃了这么大的亏,按苏总的性子一定会查个底朝天。” 那边沉默了数秒,报出了自己的答案:“你是说?” 礼花与特效同时出现在台上,沈星池看着镜头扫过在赛场观众席前排入座的沈星川,意有所指:“你以为那个让苏家元气大伤的项目,背后助推的人是谁?” 那边沉默了数秒,突然说道:“沈星川的私人飞机动了。” 冰球轻吻玻璃内部的声音陡然停下,沈星池眼中涌动着事物脱离控制的厌恶。 “她去川西坐的不是私人航班。那飞机上的人是谁?”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谁?” “燕城老字号,万花羊汤。” 那人的口齿格外清楚,沈星池却像是语言翻译出现了错误。她愣了好半天,方才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沈星川的称赞。 “……有病。” 第55章 一回热闹 站在村子最高处一眼望去。那起伏连绵的山脉中,零星点着三四片人家。 本地的经济并不发达,县里的电路前些年方才拉进来。青壮年劳动力外出打工,留下一群小萝卜头散养在山林间。苦的长辈们每日把炊烟喊断都唤不回个人影。 剧组和村里商量,请了五个大娘来操办三十号人的三餐吃食。这里物流不通,吃的也多是些田地山间种植采摘的作物。若想打牙祭,还需向村长借村里唯一一辆改装的电动三轮,在山路上颠上个把小时,到镇上采买。 檐瓦上淅淅沥沥的雨点连着落了三天,直到今晨方才见了点太阳。 村长照例端着杆旱烟,戴着顶白毛染灰的雷锋帽,踏着青烟到他们那院子屋前的空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些现状,看有无需要帮助得地方。 待铜烟锅子不再冒烟,石板上响起咚咚的敲击声,那些燃尽的烟灰争先恐后地抖落出来,人起身拍拍屁股到别处去巡查,这晨间的招呼才算打完。 川西的美食高低比燕城这个盐碱地产的强,但苏丝弦苦就苦在不怎么能吃辣。可可爱爱的兔头是想都别想了,王大花和导演们坐在门槛上呼啦啦吃着担担面的时候,她也就只能闻个味儿。 程诚正是二十的年纪,五官端正嘴甜心善,能将大娘们哄得乐呵呵往他碗里一勺又一勺加塞,生怕人吃不饱。 苏丝弦瞅了眼自己碗里头没点油水干啦吧唧的抄手,顿时没了什么胃口。 “欸!小郑啊!”去而复返的村长没了数分钟前的悠哉,向他们这出一路小跑着过来。 “市里来了位大领导,车子陷在咱们村路上了。你们有没有空来帮个忙?” “行啊!”郑导热心肠惯了,将碗往水泥地上一放,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薅上嗦着第三碗面的程诚,又招呼了几个管设备的小伙子,一起跟着村长走了。 “走走走。”王大花眼前一亮将碗筷往桌上一放,扯了扯苏丝弦的帽子,想跟着凑凑热闹。 苏丝弦本不是那喜欢凑热闹的人。但过了这么些天没网没电视的日子,她算是深刻意识到了,村口大妈那唠嗑血脉的由来了。 寻了块不知被风吹雨淋湿了几百年的青石板上站住脚,遥遥看着众人在车前一阵忙活。 蚂蚁搬家似的齐齐一用力,不消片刻,那车子晃荡两下出了深坑。一个拐弯开到路旁的空地上,竟就这么停下了。 等几个村民往坑里又加了些块青红砖块,后面跟着的那辆迈巴赫方才越过障碍,停到了前车旁。 看着这车,苏丝弦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不及多想便转过身去:“有这工夫不如睡个回笼觉。” “欸,你看!”王大花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帽子。 被宿命扼住了咽喉的苏丝弦转身的空挡,沈星川刚好下了车。 第62章 高领枪灰色羊绒毛衣勾勒出不算丰盈却独有风韵的体态。外罩的那件切斯菲尔德大衣外套,同样没有任何装饰。量身定制、无一不贴身合体。符合她喜欢一切简单、舒适物品的爱好。 苏丝弦一直觉得,这人明明像是一柄锐器,周身却总是透露出种自造剑匣、藏锋于内的克制美感。 不过这美人没多久便被前车下来的市乡镇干部给热情友好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瞬间,苏丝弦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人头。 “我说我不知道她有这边的行程,一切都是巧合,你信吗?”她将行程表在脑中过了一遍,语气毫不知情、万分无辜。 王大花露出蒙娜丽莎的标准微笑:“我信你个鬼!” 苏丝弦只觉得荒唐,此等无妄之灾必须要在今天澄清:“这但凡不是工作安排变动,就是沈初蔚的手笔吧!” 王大花双眼发射出看透一切的精光,一语道破某人的小心机:“可你也没三令五申让孩子别去找人通风报信吧?” 她应该、好像、确实没有……。苏丝弦无辜的小眼睛飘向别处,逐渐显露出了她此刻的心虚。 滋溜一声,百口莫辩的拉起了拉链,将脑袋埋在帽子里。苏丝弦做起了不想再对这纷纷扰扰的世间,发表一丝看法的缩头乌龟。 “走了!准备拍摄!”苏某人一声令下,王大花的瓜还没吃完,便被连拖带拽的扯远了。 “能参与川西建设,也是我们公司的荣幸。”沈星川口中同村长众人说着客套话,将追寻的目光从那道急匆匆落荒而逃的背影上挪移回来,一丝失落转瞬即逝。 苏丝弦和程诚的吻戏刚打了板,郑导等着程诚这个孩子头去村里把群演娃子们带过来的间隙,忙里偷闲靠在露营椅上抽烟。 旁边的椅子上发出嘎吱一声,确定完后续场次的苏丝弦敞着羽绒服仰靠在椅子上,数着河岸那棵歪脖子树上的叶子。 郑导弹了弹烟灰,眼睛骨碌一转:“你下一场戏还早着呢?不回去瞅一眼?人没准待会儿就去别的村子了。” 苏丝弦给郑某的八卦精神颁发了一个白眼奖励:“专心工作吧你,别想着看热闹。这戏我可以是投了钱的,不得盯全场啊。” 烟灰从指尖飞落,郑导眼睛眯成一条缝:“我这不是怕你心不在焉的晃神一整天吗?后面那场戏你要是状态不好,演起来可受罪了。” 要想演好戏哪有不受罪的?她又何必给自己再找个别方面的罪吃苦。逻辑自洽的苏丝弦缓缓闭目养神。 “眼不见为净。” “哟~可别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哦。” “我心眼小,装不下这么大个人。” “最好是。” 等他们收了半日的工,那暖洋洋的日头也正好铺满青石板路。一时间炊烟袅袅,连刮来的风都是饭香四溢的。 村里摆宴席时候用的大厨房里,三个灶台同时开火。外头空地上摆着四张圆木桌、掉漆长凳八卦阵似的围绕在侧。上次红白喜事留下的塑料膜还粘连了一节在上头,随风飘扬。 大锅饭还未开宴,剧组人员身上穿着在风里雨里泥地里,不知滚了多少遍的衣服坐在条凳上,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楚谁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苏丝弦饥肠辘辘,心里的嘀咕比肚子叫的还响。 这么小的村子,一路上却没瞧见沈星川那大批人马走动。大概真如郑导说的一般,只暂且停留一会儿便离开了吧。 一时间她心中竟泛起一丝窘迫,甭管人是为了什么新增的行程,自己这缩头乌龟的心虚是怎么回事?这见上一面也不会改变她们最终分道扬镳的事实。 但是眼下,有更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阿姨帮你们消一下毒,要注意卫生哦。” 剧组请了一群孩子做群演。那条石子路不好走,小孩子们在没感受到生活重担之前,尚可一蹦三尺高。于是便有了蹦跶得越欢,摔得越狠的下场。 那膝盖磕了个口子的孩子叫小树,在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大,却也不过八岁。 她拿着碘酒依次往孩子们身上涂着,几个来回每个人腿上身上都是紫光一片。 小树带头嘴甜:“什么阿姨?明明是漂亮姐姐!” 一众小萝卜头连声起哄:“对!” 没有人能拒绝年轻得称呼。即便是身为某只十二岁高龄小祖宗的妈,苏丝弦的眼眸中依然有难以掩饰得开心。 “虽然你们这么叫,阿姨很开心。但是之后要注意安全,不能乱跑了哦。” “那阿姨不要忘了明天答应我们的大餐哦!” “知道了。” 等苏丝弦揉面剂子似的,一个个摸过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那群孩子们方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四散回家。 程诚捏着棉签使劲够着胳膊后周那块视线盲区,半天涂不到正确的点。 “别蹭了,你这都没有涂到。”苏丝弦极为顺手的拿了根新棉签,沾了碘伏在人胳膊伤口上涂了一圈。 程诚受宠若惊地红了耳朵:“学姐你上午那几场戏演得真的太好了,我都有点接不住了。” “过几年就好了。少年,姐姐看好你哦。” “嘿嘿。”少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一眨眼便苏丝弦的白玉脖子上沁了道红。 “丝弦姐,你的脖子上被划了一道。”程诚不敢上手只能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苏丝弦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寻了半天,方才瞧见了一小条细长的伤口。不深,有半指长,想来不一会儿便会愈合。但不知是什么东西刮得,以防万一还是消个毒的好。 她取了根棉签将那瓶碘伏最后的几滴卷了,正想往脖子上涂时,一人站在了双人长板凳边上,将她的阳光挡了个结实。 苏丝弦只当是王大花从卫生间回来了,眼睛在镜子上没挪开,顺手将那根棉签递了过去。 “帮我涂一下。” 悬了许久的棉签老半天没被人接过去。 苏丝弦一抬头,便瞧见程诚那尴尬的嘴角微微抖动。心中大喊不妙的她,抱着一丝侥幸轻轻将镜子偏向身侧。 果不其然,那张熟悉的脸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地印在里头。顺带,还收获了紧随其后的村长、干部们的目光呆滞表情包。 沈星川像是也没料到她会做出这般举措。但论起表情控制,却比苏丝弦这个专业演员强上了几分不止。眼中的惊诧存续了几个眨眼的时间,便被平静取代。 举棉棒的手微微颤抖,蓝紫色药液再难吸附其上。啪嗒一声,晃动着滴落地面。 先前还看热闹的苏丝弦,在此刻成了热闹。她的舌尖在这一瞬被牙齿咬得发麻。她不解、她疑惑!这人是怎么做到每次都从自己身边的椅子上长出来的! 第56章 一支舞曲 二人僵持着,好在沈星川赶在冬风将这棉签杆子上的碘伏彻底风干前,将其接了过去。 “好。”轻轻应了一声,她在苏丝弦身旁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瞬间那被冻结的世界里春暖花开,欢声笑语跟雨后小草般四处冒出来。 但快乐是别人的,留给苏丝弦的只有若有似无窥视下的无尽尴尬。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人有意无意盯着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在心里祈祷沈星川的动作能够麻利些。 那带着寒意的指尖轻点在耳后皮肤上,而后指腹微弯将粘连其上的细碎发丝抚到一旁。 沈星川凑得不算近,但那温热呼吸在冬季的冷肃里格外明显。冰凉的液体引得脖子一阵瑟缩,好在有一阵柔风随之抚慰,薄薄的一层药液很快便被吸收凝固了。 接过棉签棒丢进垃圾袋,苏丝弦又奉上一片湿巾:“谢谢沈总。” 沈星川细细擦着手指:“不客气苏小姐。” 简单的商务交流,不远不近,恰当正好的疏离。苏丝弦倒是希望有人能在后头问上一句,不然主动解释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村长媳妇也就是剧组特聘的厨师长,秉持着一贯的热心肠,十分应景的依了苏丝弦的愿望。 “美女就是会跟美女交朋友哦,小苏和沈总认识啊!” “我们在活动上见过几面。” “我们在活动上见过几面。” 二人异口同声地话音刚落,苏丝弦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沈星川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十分的虚假笑意尽数汇聚成了一句话。 这该死的默契,大可不必存在!!! 村长连连使了几个眼色,提醒自家婆娘如果闲得慌,可以多吃点菜。而后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那今天可是有缘啊。” 缘分,好大的缘分!大到同郑导、安妮、博纳一道过来的王大花眼前一黑。 这俩祖宗不知道避嫌的吗?!这是要离婚的人该有的距离感吗?! 身体告诉王大花那地方满是地雷,决计不可过去。但跑路的脚步刚拐了半个弯,便在程诚和苏丝弦要死一起死的眼神威胁下认了怂。 第63章 一脸假笑地陪同坐下,共同感受这顿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的中饭。 今天的场次排得满,饭还在肚子里没消化,苏丝弦便跟着大队人马再次开赴拍摄地。 折腾了数个小时,好不容易下戏的苏丝弦看了眼沦为闹钟的手机。夕阳透过树影将点点碎金洒在十六点整的数字上。 王大花自乱糟糟的轨道、摄影器材里抢救出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瘸腿椅子。一转身,就见苏丝弦拿着那块洒汗的湿巾,盯着上头自己擦出来的蓝天白云大作发呆。 二人对上眼,苏丝弦好似随意地问道:“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 “你家那位送了些生活用品和吃的。她助理悄没声让我们一块去车里搬。剧组那份放我仓库里了,你那份在咱房间。” 眨了眨有些恍惚的眼,苏丝弦试探的开了头:“她……。” 懒得理会这黏糊糊半天问不出一句话的麻花精,王大花利落明了的回了俩个字。 “走了。” “哦。”苏丝弦哦了一声,不知哪来的脾气,将湿巾揉巴成团往垃圾堆里一丢,跟程诚对戏去了。 导演拿着拍摄分镜翻了翻,忙里偷闲地吃瓜:“咋了?”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求不得、放不下。生自己个儿的闷气呢!月老给条红线,她俩倒好,用来拔河的!” 冬日的太阳早早回窝睡下了。起了些风,天也阴沉了下来。 王大花摸了一把苏丝弦身上那件淡泊的棉服,生怕她在今晚冻个半死。抓着程诚当起了保镖,借着手电筒的微弱光芒,一路半抹黑的回了屋子。 心里diss着苏丝弦要风度不要温度地嘴硬,一面对比着行李箱里的哪件衣服最为厚实。 守在门口的程诚转了一圈有些僵硬的脖子,酸胀的眼里便出现了两束朝着自己飘来的灯光。 “沈总?”他开口便吃了一嘴的风,舌头冻得有些发抖。 那人不是走了吗?在屋内听到动静的王大花满头问号地转过身子。 嘿!还真是沈星川! 沈星川走近了几步站在门槛前,将手中的保温桶递给王大花。顾及程诚在场,话说得含糊了些:“有人托我给苏小姐带个东西,一时忙忘了。” 王大花连忙接过保温桶放在桌上,又捧起了件厚重笨拙的羽绒服、大浴巾和毛毯之类的抗寒物品丢给门口的程诚。 “她今晚在湖边拍戏,我来拿些厚衣服。不然照她那穿法,一准感冒。” 吸了吸鼻涕,王大花笑着将门带上,眯着眼睛用钥匙去寻锁口。 沈星川颇有几分认同地点了下头:“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沈总,今晚是丝弦姐最重要的一场戏,您要去现场等她下戏吗?” 程诚的一句话,吓得王大花一个手抖差点把手里的钥匙给弄到地上去了。 借着屋檐下的橘黄小灯,沈星川细细打量着这位热心肠的男主角。 她轻摇了一下头:“不了,车在外面等我。” 程诚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拍完戏都得给我妈和奶奶报个喜。您是她的……朋友。” 他找了个较为中性的词汇来描述这段猜测中的关系。 苏丝弦是他的偶像,是一位很好的引路人。他总能感觉到,苏丝弦在感情戏拍摄前的候场时间里,在用眼睛寻找着什么东西? 能调动演员感情的除却剧本设定的时空情景,更为重要的是发生在他们身上往昔经历的投射再现。 他很清楚地知道,能让她入戏的不是自己。而作为死忠粉的他,同时也在内心深深祈祷,可千万别是蓝玉烟那个狗女人! 直到今天中午,他第一次在苏丝弦的眼里看到了如此多的情愫变化。像是深渊下的暗流,暴露在冬日的阳光下,惊慌失措地渴望着温暖。 “她见到您会很开心的。” 她会开心吗?沈星川停下了脚步,放空似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可若是论及能让她开心的人,怎么排都不该轮到自己。 “没人会不喜欢跟朋友分享成功!”他不知道沈星川是不是听进去了,但看那迟疑的脚步,程诚便知道有戏。 沈星川摩挲着手杖,不多时抬眸问道:“为什么?” 程诚咧嘴笑了:“她跟我对戏的时候,我在她眼里看见了你。” 只有幸福的家庭,才能教养出性格这般热烈而勇敢的孩子。沈星川不知道关于她们之间的关系,对面这个人知道多少? 对于某些事情她可以直接选择无视,但身为公众人物的苏丝弦却不可避免地要剥离出一部分的自我来坦然地迎接辱骂与厌恶。 所以,她由衷地感激这位少年并未对此表现出任何的诧异与厌弃。 不再拒绝他的好意,沈星川朝他微微欠身点头:“谢谢。” 河边的那段碎石滩车开不进去,他们只能沿着条小路过去。 博纳和安妮相视一笑。果然,先前没将行李留在县里酒店的举措在此刻看来是格外明智的。 夜晚的河岸宁静异常,圆月依稀可见。水流潺潺,万物影疏。 场务示意他们站在离河岸稍远的一块隐蔽地方上,免得影响已经开始的拍摄。 单薄的白衣、黑裙包裹着苏丝弦不堪一握的身躯。她站在一条暗地里被拴上绳子的竹筏上,静静跳着一曲不知名的舞蹈,像只与时间做着最后道别的伤鹤。 她不被晨光所期待,在拥抱所有倦鸟归林的夕阳眼中收获不到一句欢迎。 她的心灵只能离群索居,振翅挥舞于晚间的一方清潭。 伴随着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天地像是为之动容一般,有情还似无情的雪落在了她的眉睫。 她回眸满含渴望的看了一眼万物,而后哗啦一声,水中溅起的飞沫是她留给世间最后的话语。 全场像是随他一同溺死在那水中的天堂,脚下的寂静山林,恍若虚晃倒影。 瞬间,记忆像是闪电涌入了沈星川的脑袋。 湛蓝的水池里,挣扎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整个人如同一块浸了水的丝绸,缓缓沉下。 自己的手穿过长而顺滑的秀发,捧住了那张白皙精致的脸,抱住了那无力的腰肢,与她一同向水面游去。 等安妮和博纳反应过来时,沈星川已经一脚踩在了浅滩靠内的位置上,冰冷的水淹没过她的脚踝。 二人比那群愣住的摄影人员反应更快地冲了过去,半拉半扯住沈星川下一秒便要扑倒在水中的身子。 那只求救的手仿佛自眼前的水面伸出,向她寻求着帮助。沈星川急促地喘着粗气,像只被拔去獠牙的猛兽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发出激烈的嘶吼。 “她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不可能啊!导演和王大花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苏丝弦前些年为了拍戏特地加强了游泳技能。虽称不上浪里白条,但用她的话说,也足可在儿童泳池里称王称霸。 但此刻湖面上一片平静,没有半分苏丝弦的踪迹。导演和王大花的脸色逐渐惨白,来不及细细思索,导演脱了外套就往水里头扎。 “快救人!” 几个摄像和道具组的人也纷纷将衣服甩到岸边,扑通下了水。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彻这片死寂的午夜,沈星川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吞噬着一切的水面,像是忘记了呼吸,依靠着指甲陷入血肉带来的痛意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苏丝弦抬上岸,搁在那条铺在碎石上充当软垫的毛毯上。 “苏丝弦!苏丝弦!”王大花的声音抖得跟生吞了冰块似的不像话,手不断地拍着苏丝弦冰冷苍白的脸。 “让开!”神识逐渐夺回被恐惧占据的头脑,沈星川挣脱开搀扶着自己的手。当啷一声,手杖滚到了一旁。她将外套脱了摔在地上,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往苏丝弦身旁那块水润潮湿的碎石地跪了下去。 众人耳中不约而同地响起咔哒一声响,不知是那根枯枝断了。 第57章 一次疼痛 没人知道这位沈总为何会半夜三更出现在拍摄现场,只觉得她的焦急做不了假。 每分钟100~120次的心肺复苏按压频率极快,不到一分钟,沈星川的额头便在冬夜冒出了层细汗来。 她像是比溺水的人先一步到了天堂,脑子里只有不断转动的数字。 咳!一道水液从苏丝弦的喉头近乎急促的喷出。她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眼前一切恍若隔世。 “你他妈吓死我了!”王大花扯着那件厚羽绒服往人身上裹,哽咽着差点哭出声来。 眼看没事了,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继续拍摄是不成了,导演一挥手,招呼着收工。 苏丝弦被王大花裹得跟球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本该离开,却去而复返的人。 沈星川卸了力气,安妮和博纳正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 凌乱的发丝黏在她的两颊与额头之上,浓白急促的白气从口腔中喷出,喘得竟是比苏丝弦这个死里逃生的人还要激烈上数倍。 第64章 那片浅滩上全是奇形怪状的尖锐碎石子。刚才沈星川没做防护措施,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给苏丝弦做了急救。全身重量支撑在了这两方膝盖上,自然少不得摩擦。 起先她的注意力全在苏丝弦身上,对肌理骨肉与河滩碎石的硬碰硬无知无觉。直到眼下被安妮和博纳搀扶起来,才觉得阵阵锥心刺痛传遍四肢百骸,竟叫她一时站不稳脚。 安妮听到沈星川吃痛到难以抑制的嘶声,便知道不妙。低头望去,惊呼出声。 “沈总!你的膝盖!” 安妮的话将全场的关注点重新转移到沈星川身上。 沈星川的魂托这道剧痛方才回归。回想起自己刚才那过线的行为与失措的情绪,所展现出来的含义之深、信息之大。她理顺了一下呼吸,缓缓吐出两个字来试图打断大家的胡思乱想。 “没事……。” 然而,苏丝弦对这人便是失了忆,也依旧是这般事事无事、了了无尘的态度,十分不认同。 她在场务的惊呼声中夺过他手中的电筒,惨白灯光照在黑色织物上,像月光碎在了今晚这一汪湖水之内。 “没事?刚下完雨这边全是细菌!” 苏丝弦倏然涌起一道钻心的怒气。她不知道沈星川是如何在十七八岁这个本该天下唯我独尊的年纪,便情愿把自己作践到这种程度的。 沈星川似乎将自己当作了一个物件,每个部位都标了应有的价格,随时准备着为重要的事情让步。 起初,苏丝弦不理解,但却愿意尊重。毕竟,谁没为工作拼过命呢。 但渐渐地,她感受到沈星川的不对劲。仿佛她向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试图用一切光鲜夺目的优点:品格、资产、外貌,来抹平某些东西。 苏丝弦难以将它们归于自卑这个词上。毕竟对比之下,自己就是变成了三头六臂的哪吒,恐怕在同等条件下,也做不到如沈星川这般的成就。 她能做的只有用习以为常的漫不经心,去融化这河川下沉寂多年的坚冰。 比如,借口自己的喜好,在家中那套本没有预留电梯井的别墅里硬生生装了个电梯。将三楼一整层的主卧大空间划给孩子去折腾。而她们的卧室则与书房一同,龟缩在二楼。 比如,每年冬天,在王大花连环夺命call中,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拉上她去瑞士泡温泉,怕的就是那腿到老了出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苏丝弦觉得这人只适合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 中年伴侣之间的一切温柔攻势,都会成为得寸进尺的理由。远不如一句,你想死吗来的管用。 手电光线的尽头落在沈星川的脸上,苏丝弦冷到近乎嘶哑的声音在这个夜晚响起。 “不处理,你想等着感染截肢吗!” 碎石路不好走,之前为了运器材,剧组找乡亲借的三轮小车在这时起了用处。 沈总那金尊玉贵的病体连同被裹成粽子的苏丝弦,一同被搁在三轮的后兜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间小路上颠簸着。 苏丝弦没想到结婚多年的她们,竟也能生出世俗常见的相看两厌来。 她懒得去搭理车上那个没好脸色的木头玩意儿。斜着身子,开口向一路小跑跟在旁边的郑导询问:“刚才那段能用吗?” 导演伸手抹了一把脸,将那挂在鼻下的鼻涕连同两颊的流水一同擦在裤子上。 “完美!这雪下的太好了!真他妈太美了!” 说着,那眼泪值不值哗哗往外流:“拍个鸟的商业片,中国人就是文艺的祖宗!我算是知道顾导和陆老师为什么说了。” 在后面推车的程诚趁机奉上偶像专属彩虹屁:“姐!你就是我唯一的姐!人这辈子能见过几个这么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的镜头啊!” 苏丝弦虽然十分受用,却还是对今晚的事情心有余悸,连忙开口:“你才二十出头!一辈子还长着!别乌鸦嘴!” 村长听到风声便急匆匆提着手电到了苏丝弦院子的门口。 见到被搀扶下车的沈星川那膝盖上不断往外渗血的口子,满是皱纹的脸瞬间紧的跟个老苦瓜似的。 这位大贵人在自己村的地界上见了红,市里的领导要是追责下来,可要了命了! 他忙将烟头吐到地上,拿鞋底给踩灭,跟着进了屋。 “要不,我还是去隔壁村里请医生来看看吧。” 此刻外面天黑得跟墨一样,路上又没有灯。要是弄出个事故来,就真的是罪过了。 沈星川向博纳使了个眼色,博纳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制止道:“您别。晚上山路不好走。” 村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请了个赤脚医生来,连忙摆手道:“那是燕城大医院回来探亲的医生,不是赤脚大夫。” 沈星川摇了摇头:“小伤而已,处理过就好了。天黑,您别跑一趟了。” 苏丝弦到隔壁屋子里换了身干净衣服,一进来见他们还没将处理伤口的事项提上日程,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她知道沈星川那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从房间的角落提了医药箱出来,嘭的往地上一放。从里头翻出了把剪刀,目光专注,胸有成竹:“我来吧。” 几位男士识趣地出了门,在外守着。 村长满眼都是不放心,将烟分了一圈,方才忐忑的问道:“苏小姐,学过医?” 那一圈人默不作声。 半晌,导演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戏里演过。” 剪刀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沈星川身上那件巴黎裁缝精工细作了大半个月的裤子,变成了半截破烂。 沈星川抓住了那只握刀的手,传导而来的刺骨冰凉让她眉头紧紧皱起:“你先去洗澡,我自己来。” “别动!”苏丝弦被挡了光,不客气的皱眉看了她一眼。 沈星川悻悻地将身子挪回了原来的位置,求助的眼神落在一旁起到观摩作用的安妮和王大花脸上。 “水正在烧!”王大花指了指在往水桶里嗡嗡做工的热得快。 安妮连忙寻了个助手工作,兢兢业业的为苏大医生递上干净的酒精棉。 满朝文武低眉垂手躲避开来,紧闭嘴巴不敢妄言。 谁敢当着你老婆的面扒你裤子啊!她们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好吗? 苏丝弦小心地从伤口处将一粒粒细碎沙砾取出来,另一只手配合默契的用酒精棉擦拭着周遭泥水与血液混为一体的污浊。 “大花,你那还有碘伏吗?”苏丝弦翻了翻医药箱,这才想起今早大家受伤的时候,便已然将碘伏用得一干二净。 角落那堆杂物就跟百宝箱似的被翻了又翻。然而这次,王大花只提溜出了瓶医用酒精递给了苏丝弦。 “只剩下瓶酒精了,我去找村长问问。” 她走到门口跟村长征集药品,村长那刚摘下的帽子又带了回去。 “酒精得多疼啊!不行!不行!我骑车去隔壁村找那个医生问问,很快的啊。” 眼看村长提着手电筒就要上路,博纳紧紧遵守刚才沈星川的意思将人拦下。二人推拉的声音愈发响亮,几个剧组人员也开口相帮,气氛一时格外热烈。 苏丝弦看着双膝盖上磨到血肉模糊的伤痕,手中的酒精是如何也倒不下去。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她拍戏的时候领教过。眼下这般大的伤痕,浇下去,怕是……。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她冻到有些泛红的手部皮肤之上,一道暖意悄悄蔓延开来。 “你!”苏丝弦的双眸在沈星川握着她的手将瓶口朝着伤口倾斜了下去时,震颤不已。 咕咚咕咚的医用酒精持续不断冲洗着伤口,肌肉反射性的紧缩来抵抗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沈星川深皱着眉,面容肃穆的像个苦行僧。经受一切厄难,却紧闭双唇不肯吐露一丝痛意。 而苏丝弦却仿佛在这一刻与她有了通感,那些难以言说的东西经由她们交叠在一处的肌肤,尽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疼……疼吗?”她将眉头皱的跟小山似的,眼中流淌着的一汪湖水在睫毛的扇动间若影若现。 “没……。”沈星川像是想起了先前苏丝弦对这两个字的应激反应,连忙将唇闭上。 那被大事暂且压制的未消余怒在此刻翻涌上苏丝弦的脸。 不知为何,看着苏丝弦那一副气鼓囊囊的神情,沈星川觉得如同严冬冰面般经年不变的生活,在此刻竟然消解流动了起来。 伸出的食指指尖轻轻点在眉宇两簇小山峰的空隙之上,轻言安抚道:“不疼。” 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苏丝弦空白一片的脑子被对面这人的脸填满了。 恍惚了好一阵,她方才顶着嫌弃的表情向后躲开。将酒精搁在桌上,回身没好气地白了某人一眼,压低声音故作恶狠狠的说道:“疼死你算了!” 第58章 一张床塌 王大花挠了挠脖子,心想你这俩名正言顺的妻妻,怎么整天表现得跟偷情一样。 第65章 安妮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近来她愈发觉得自己成为老板和夫人play中的一环。 导演和程诚看了看沈星川那缠上纱布的膝盖,纷纷松了口气,好歹没成事故。 村长挠了挠本就不富裕的头发,抬手一看表时间竟然都九点出头了。 “都这么晚了。如果沈总不嫌弃的话,我找人收拾个房间出来,你们在这里住一晚上?” 沈星川沉思片刻,摇头拒绝:“太麻烦您了,我们……。” “夜路不安全。”苏丝弦自然知道这座黑灯瞎火的崎岖山脉有多危险,夜路行人绝非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可是太不安全了。”王大花将一杯红糖姜水塞到苏丝弦手里,朝她眨了眨眼。 此话一出众人像是触发了什么流程一般,纷纷开始接话,七嘴八舌的描绘着山路的危险性。 “没事!我有多的睡袋,安妮跟我到隔壁挤一挤就行。” “我们那还有张折叠床,博纳到我们那住呗。” 剧组以广大的胸怀容纳了无家可归的人们。得到收留的二人十分满意的同大部队一起携手离开。 苏丝弦端红糖姜茶的手抖了抖,险些将口中那又辣又甜的玩意儿给吐出来。倒不是自己不懂得知恩图报,只是这群人表现得有些太过明显了吧。 “那沈总……。”走到门口的村长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他在苏丝弦期待的眼神中缓缓转过身来,继而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家有几床预备着给儿子过年结婚的被子。都是新的,待会儿给您送来啊!” 苏丝弦:“……。” 坚持不懈地她又将希望寄托在王大花身上。炙热的眼神透露着五个大字:快把我带走! 王大花一脸无辜地摊手,那面部表情仿佛在说:“不然呢?你是想看见我们和你老婆睡一块,还是你想让她见,我们和你睡一块?” 苏丝弦幽幽将眼神挪了回来,默默接受了这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多时,沈星川的行李箱和那鼓鼓囊囊的防尘袋,便在苏丝弦眼皮底下登堂入室了。 热得快在水中波动传来的嗡嗡声骤然停歇,霎时间屋里的空气好像也随之凝固了。 “我去洗澡。”苏丝弦提着那装满热水的塑料双喜桶逃也似地进了卫生间。 说是卫生间,但这里哪有浴霸、花洒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只用一块洗到发白的旧床单当作帘子,便围了个简易的淋浴间出来。洗澡的时候将堵住排水口的木棍子一类抽出,那水便可依靠地势高低向外部流去。 沐浴露的香味随着流淌的热气迅速占据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哗啦啦的水流声,再次让刚才那段记忆涌进了沈星川的脑海。 她难以对身穿高中校服的苏丝弦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事实,作出相应解释。 苏丝弦入学时,她已然结束高中学业前往英国就读,完美错过了彼此的青春。 或许是因为先前看到的资料影像与这些日子来的经历,在她看到苏丝弦落水之时共同杂揉成了一段虚假泡沫。但那身临其境的诡异与真实的触感,却又是做不得假的。 沐浴后的苏丝弦浑身轻快,连带着吹干头发这等麻烦事也耐心了几分。但一见某人头顶越积越厚的乌云,嘴边的歌是怎么也哼不出来了。 她不想她们之间的古怪的氛围持续整个夜晚,将电吹风一关,朝着在凳子上生根的雕像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闻声,沈星川将眸中的思绪强压下去,望向苏丝弦的眼被那仍在滴水的发梢牢牢吸引。 伤口撕裂的疼痛在药膏的抚慰下已然消散。她握着手杖,缓缓站起身来。 苏丝弦见她行动还算顺畅,也就没了将人如珠似宝困在椅子上的打算。 踱步到苏丝弦身旁,沈星川将被晾到一旁的电吹风递给她:“不会游泳,这么冷的水你是怎么敢往下跳的。” 苏丝弦没接,一把扯过肩上的毛巾,胡乱擦拭着未干的发尾。眼神飘忽,说话间都带着小学生被算总账的瑟瑟缩缩:“我这不是演着演着就进入角色了吗?谁知道一个抽筋……。” “不对!”她反应过来不对,审视的目光落在沈星川脸上。 自从高二那年在学校泳池里面呛得死去活来,被人救下之后。苏丝弦就对一切水深超过一米五的地方敬而远之。即便一家人到夏威度假的时候,也推脱说是太阳晒,躺在酒店里吹空调。 这人是如何推论出,自己不会游泳的。 她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你怎么知道我游泳技术不行的?” 沈星川被问题困住了,她总不能说是脑子没缘由的为自己捏造了一段杂糅的记忆吧。 苏丝弦屏住呼吸,却只见对面那人的双眸闭合又张开,轻张檀口,缓缓而言。 “您刚才这副尊容,像是技术很好的样子吗?” 苏丝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起身到了沈星川的行李箱,理了一套睡衣出来,丢到自己的床上。 又扯了条浴巾垫在床沿。 “坐着。” 沈星川明白这是要自己换衣服的意思,老实坐下将手杖搁好后,却停了动作。 虽说她们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但灯火通明地当面宽衣解带……。 苏丝弦难以理解,先前这人还跟抽了风似的做出些旁如无人的亲昵举动。到现在正儿八经没人了,她是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未出阁小娘子做派的。 算了,不跟撞坏脑子的病号一般见识。 她伸手将自制的遮光床帘拉上,哗啦声响了一半,她又将脑袋探进来说道:“热得快在烧水,你擦一把再换。” “好。”沈星川松开了手中的睡衣,更为柔软的东西悄然在心头滋生。 两条毛巾、两桶热得快。苏丝弦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拧了毛巾,隔着放下的帘帐递给盘踞在自己闺床上,此刻光溜溜一片的沈星川。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细细簌簌的擦拭声和毛巾拧水的哗啦声敲打与二人的心跳共频。 “谢谢。”洗漱过后,一身清爽的沈星川不知道说些什么,但道谢总归是正确的。 苏丝弦没回话,将沈星川换下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脏衣袋里。 “沈星川。”沈星川将罩在外头的大衣往上扯了扯,正低头系着睡衣顶部的扣子,耳边突然传来苏丝弦的声音。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听她接着说道:“你不会是不想离婚吧?” 那动作的手指突然间像是被今晚的寒风给冻住了,扣子卡了半截在缝中不进不出。 像是她们目前尴尬的处境。嘴上说着离婚,连离婚协议书都一式两份地躺在彼此的邮箱里。但这一桩桩一件件做出的事情,却在背道而驰地宣示着岁月静好、恩爱和睦。 见沈星川半天没回话,苏丝弦起身一把掀开帷帐。 沈星川那双翻涌着种种思绪的眸子已然自动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用近乎平静的语气宣誓结果。 “我想离婚和丧偶还是有差别的。而且苏小姐,目前我们还没离婚。” 变了!这个女人真的变了!不就是要离还没离吗?现在说话是连装都不装了!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苏丝弦泄愤似转身将拖鞋踩的吱吱作响,气鼓鼓地拉开棉被防尘带的包装拉链。 兹拉一声后,她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站着久久不曾动作。 沈星川看着她的背影,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兹拉一声,苏丝弦默默将拉链拉上。转过身时,脸颊上竟生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来。 她轻咳一声,将王大花堆在墙角的折叠床拖到床边的空地上打开。抱着被子枕头转身一抛。 “明天装回去麻烦。今晚你盖我的,我睡大花的床。” 说罢,撤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将后脑勺留给了惹得她心头不快的某人。 两张床离得近,沈星川坐在床榻上微微欠身便可直接用手指戳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 苏丝弦不耐烦的转过身赏了她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干嘛?!” 沈星川态度十分诚恳:“把头发擦干吧,不然会感冒的。” 看着自己的擦脚毛巾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她手中,苏丝弦发出一声古怪不屑的冷笑:“我体质好得很!” 说罢,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条肉龙,狠狠背过身去。用行动告诉某人,什么叫做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不过苏丝弦如何也没算到,口出的狂言,在不久之后便成了回旋镖,一下把自己扎了个透心凉。 “沈星川……。” 听到苏丝弦不安地呢喃声,本就半梦半醒的沈星川恍惚睁开了眼睛。原以为她是入了梦魇,坐起身隔着被子轻拍几下那被高强度拍摄压榨到肉眼可见瘦削的肩膀。 “嗯……沈星川。” 以为是自己将她弄醒了,沈星川下意识收回了手。但一听那这哑了半截的嗓子,心下便道不好。一摸额头,果然烫得跟八月街边的石墩子似的。 第66章 沈星川顾不得穿衣,手沿着床边的墙壁摸到根开关拉绳。 咔哒一声脆响,那骤然亮起得灯晃得苏丝弦更难受了。 她用被子裹着脑袋,哑着嗓子说道:“帮我倒杯水……我口渴。” 沈星川扯过搭在床边的大衣穿在身上:“你发烧了。” 喉咙跟块烧红的烙铁一样,兹拉拉冒着白烟。苏丝弦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但嘴上依旧倔强地否认:“我口渴。” 沈星川握着手杖,默默站起身来:“还有点咳嗽。” 苏丝弦:“……渴的。” 第59章 一场风寒 显然,她们没有太多时间来收拾屋子。杂物道具、各类箱子都堆在一个角落里。 沈星川寻摸到了用完后便被丢弃在一旁的医药箱,找出一盒风寒感冒胶囊来。 热得快在热水瓶里兢兢业业地工作,好在保温杯里剩了些温吞水来救急。 苏丝弦觉得自己像是一团被丢在蒸锅里的棉花,浑身跟注了水、灌了铅一样无力,任由沈星川给自己喂了药。 “加床被子吧。雪停了,待会儿温度会更低。” 胶囊粘在食管壁上,苏丝弦正仰着脖子往嘴里倒水,余光一瞥便见沈星川正拄手杖向那床被自己定义为麻烦的被子走去。 “等等!”她用沙哑着的嗓子,发出尖锐的爆鸣。 沈星川一脸古怪的转过身来看她,苏丝弦指了指在桌上一角缩着的热水袋。 “你帮我装个热水袋吧。” 那是老款式,只需将冒着白烟的热水灌进绿色橡皮袋子里头,再用塑料螺旋塞使劲拧牢,便可放进被窝里面暖脚。 生在暖气下,长在空调里的苏丝弦在镇上每周一次的集市里,对这复古又时髦的玩意儿一眼万年。倔强地抛弃了质量一般般的插电款式,投入了它的怀抱。 每晚等着水烧开、再将热水灌进去的十分钟,都像是她刻意给自己保留的放空机会。 沈星川拿纸巾将橡胶面的水渍擦拭干净。苏丝弦向她伸出了手,那冻到发僵的脚趾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感受热源带来的酥麻了。 “等一下。”沈星川说着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件毛衣来,便要往热水袋上包裹,用以保温。 苏丝弦来了劲,手肘撑着床榻眼睛陡然瞪大:“那是我去年给你买的巴黎秋冬定制款,等了大半个月才排到了!你要对它做什么?” 沈星川颇为佩服这人在高烧的情况下,还能凭借肉眼将这些衣服的产地和价格如数家珍的火眼金睛。 苏丝弦则用云淡风轻的表情予以回应。看秀是为了什么?当然是记清楚那些高定的年份和价格,免得在争奇斗艳的时候落入下风啊! 沈星川十分不解,但表示尊重。在苏丝弦监督的眼神中,她小心翼翼地将毛衣叠好,放回行李箱里头,转而换了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围巾。 苏丝弦顶着发胀的脑袋,警告道:“那是亲子围巾,小心沈初蔚大半夜给你托梦。” 在沈星川疑惑的眼神中,苏丝弦讲述了这个故事。 她们在沈初蔚八岁时,于荷兰水草丰茂之地购得一片牧场。小羊咩咩,便是在那个夏天的暑假出生的。 化身牧羊犬的沈初蔚疯玩了半个月,临别时依依不舍抱着连毛都还没长全的小羊脑袋,泪洒当场。 直到苏丝弦和沈星川双双竖起手掌朝天发誓,绝对不会让咩咩变成羊肉串、烤羊排、羊杂碎等美食后,她才肯将快被勒到缺氧的小羊放下。 许是去年太冷,三岁的咩咩生了病,最终没能吃上开春时最嫩的牧草。 农场经理将它离去前的相片和视频邮寄到家里时,正赶上小祖宗得知自己是被将领养的那段日子。于是,接二连三的生死离别消息,让她哭得差点断了气。 苏丝弦推掉了两个广告的拍摄,为她请了两天的假,想尽一切办法去哄。 游乐园加各色零食的连环套组自是不必说的。各种小羊玩具流水一般进了房间,甚至还托人拿了照片去工厂看看,能不能定制个等比例还原的毛绒公仔。但这一切,依旧没让这只小小牧羊犬竖起耷拉了几天的尾巴。 虽然很伤心,但孩子还是能从苏丝弦每晚偷偷透过门缝观察自己的眼神中,读出大人的小心翼翼。所以,没过几天她便窝在苏丝弦怀里故作洒脱的没心没肺,让人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 比起撒泼打滚、情绪外放的崽子,苏丝弦更为她突然间的懂事感到心疼。 得知消息的苏老爷子甚至盘算起了要在郊区买块地,接只牧场的小羊过来继续给宝贝孙女作伴的念头。 虽然苏丝弦当场制止了这疯狂的计划,但深感无力的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法国出差的沈星川身上。 电话拨打出去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两国的时差。正想挂断,那端却传来了沈星川略带疲惫的声音。 她简单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在一星期后给小朋友带回了三条由咩咩和它父母生产的羊毛制作而成的围巾。 沈初蔚龙心大悦,将它们命名为亲子围巾!并趁大人没注意将这些天没吃的零食炫了个干净,连夜进了消化科。 最后,直到沈星川都快将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苏大小姐才勉强同意用一件售价六位数的前年过时款开衫来包裹那已然不热了的热水袋。 等沈星川将重新灌上热水的热水袋放到苏丝弦脚边时,她已然闭上了眼睛。 “沈星川……。” 不知是梦话还是哪里难受,沈星川到她床沿坐在,附身去听需求。 “大骗子……。” 一向行端坐正的沈星川仔细回想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苏大小姐的事情,让人在睡梦中都停不下来对自己的口诛笔伐。而苏大小姐对她的迟疑十分不满,抬脚对着膝盖的伤处便是一下。 “记起来了……不告诉我……。” 阵痛传来,来不及反思的沈星川只顾得上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出声。而行凶已遂的那只脚似乎感受到了阵阵凉意,一点点地缩了回去。 四点多的光景,屋外夜色正浓。 感受到一双温热的手在自己额头轻触,苏丝弦迷迷糊糊的睁开发疼干涩得眼。 屋内的灯在沈星川的脑后晃着,她将视线缩回到那张唯一可见的脸上。从精致的下巴到紧抿的唇,滑过挺俏的鼻梁,停留在镜片后那双专注的眸子上。 温度降低了不少。沈星川松了口气,正打算默默将手收回来,却对上了那双眼底流淌着三千弱水的眼。她瞬间思绪一空,半晌开口说道:“要喝水吗?” 苏丝弦下意识点了点头。她看着沈星川附身将不知何时挪到脚边的热水壶,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倒进了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疼,身体倒是有了些力气,但是还不如没有,至少刚才发烧的时候,她的肚子可没感觉到饿。 沈星川端着开水坐到床沿。舀上半勺子,将上头的白烟吹散,才递到苏丝弦嘴边。 “我不要喝开水,我要喝羊汤。”苏丝弦眯着眼睛拒绝,拇指大小的鼻涕泡泡从鼻腔里冒出来。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沈星川喂水的手一顿,故作自然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苏丝弦将鼻涕擦拭干净,抓住把柄似的说道:“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怕我一个没注意给放馊了。” 热水往人唇边一送,沈星川严格的像个老妈子:“你现在不能喝。” “就一点,那边有煮泡面的小锅,我饿了。”苏丝弦见风转舵的伸出一根可怜的小指头,戳了戳小电锅的所在地。又在沈星川沉下的眸光中,识时务的乖乖缩了回去。 沈星川被这人怯怯中带着狡黠渴望的眼神弄得心软,叹了口气认命起身到了桌旁,研究起那个电煮锅来。 浓郁的香气是极为熟悉的味道,冬天的羊汤虽算不上多珍贵,但却是苏丝弦最为喜爱的美味。 冻到手脚发僵的时候喝上一口,整个人都能暖和上不少。 一道若有似无的滋滋声从角落响起,苏丝弦刚想坐起身去一探究竟。 突然,头顶的灯泡按了下去,夜色瞬间渗透进了这方空间。 “沈星川。”视线突然被剥夺,眼前一黑让苏丝弦局促地渴望着别人的回应。 “没事。”沈星川凭借记忆,摸索到了桌上放着应急的手电筒。想来这边的线路出现故障是常有的事情,她到了电闸位置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 “应该是电器功率过大跳闸了。” “沈星川。” “嗯。”听到呼唤声,沈星川下意识回身将手电照向苏丝弦,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苏丝弦没有看她,那垂涎的目光正定在桌面冒着热气的小锅上。只见她咽了咽口水,用满含期待的语气发问:“那汤能喝了吗?” 沈星川被她这幅贪嘴的模样弄得一时愣在原地,好气和好笑两种念头在脑子里打着架,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第67章 “……能。” 手电筒竖立在两床之间的空地上,光线自屋顶散射开来落到二人身上。 苏丝弦半坐在床上,身后披着件羽绒服,尚有些余温的热水袋被她捧在怀中。 某个小气鬼克扣到只剩下小半碗的羊汤,在她身前冒着腾腾热气。 苏丝弦极为自然享受着身为病号应有的待遇。她张嘴接过沈星川递到嘴边的羊汤,却被那滚烫的温度狠狠的偷袭了。 “烫!你是不是要谋杀我,好继承我的遗产。” 看着一小节泛着热气的粉舌被苏丝弦吐露在唇外降温,沈星川垂下眼眸,尽职尽责的吹了吹勺子内的羊汤,方才递给她品鉴。 “就您那所剩无几的全部身家而言。对我来说最具价值的,是你本人。” 第60章 一床被子 突如其来的“胡言乱语”让苏丝弦差点将口中羊汤毫无风度的喷洒在对面这人的脸上。 但身为演员的信念感,让她滚动着喉咙强行将最后的汤汁尽数咽下。眼皮一挑,明知不可能却又想死个明白的刨根问底道:“真心实意?” 睡眠不足招致的祸患便是说话不过脑子。那些足以让人理解到第二重意思的文字甫一出口,沈星川便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她的速度太慢,毫不意外的被那双眼中的情愫烫到久久不曾言语。以至于只能借助汤匙将底部灼热的汁水抬到表面,祈祷着能扬汤止沸。 “对比之下,精打细算。” 听这个答案,苏丝弦的白眼都要翻到脑后去了,狠狠的切了声:“做梦吧!我是你得不到的人!” 沈星川轻轻应了一声,将适口的汤汁递到她唇边。 苏丝弦倒是没将脾气迁怒到美食上,内心更无负担的享受着某人的伺候。 直到最后一勺热汤下腹,她方才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唇角残留的汁水:“再……。” “不行。”沈星川毫不留情地将碗挪走,没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不给就不给!小气鬼!喝了半碗的汤,连个肉末都见不着!简直是在虐待病号! 身子暖了不少的,连带着堵塞的鼻腔也在朝某人背影哼哼时意外通了气。 有了意外收获的苏丝弦将自己重新摊平在床上。往上拉了拉被子,把脖颈裹得不留一丝缝隙。看着天花板上镌刻着岁月痕迹斑驳的墙皮,嘴里念叨着南方人统一的幽怨:“这里为什么没有暖气啊?” 哐啷,耳边响起手电筒被踢倒的声音。眼前景色瞬间被泼了墨,这下连墙皮也欣赏不了了。 “你!”她下意识将脑袋从枕头上挪起来,去看某人又在做什么妖。但话音刚落,一股寒风便倏然涌进口鼻,她只来得及用睁大的眼睛捕捉那片向自己压来的黑影。 面部触感与尚存的一丝温度让她得以清晰地分辨出,蒙着她脑袋的凶器是床软乎乎的被子。 淡淡沉香侵略着每一寸的丝缕间隙,与自己惯用的绿茶身体乳味道纠缠在一处。连喷薄而出的争斗硝烟,都是熟悉且好闻的。 被凄风苦雨衬托的往日回忆总是温暖而让人沉溺。但过往依旧是过往,人不能主动将自己憋死。 苏丝弦想着,伸手将盖住脑袋的棉被掀开,却让不知何时到了自己床头,想把被子扯平的沈星川抓了个空。 手电筒滚到了远方,在打了个不知几个圈后将橘黄的光线印在她的身侧。 她俯着身子与她对视,散落的光如同星星点点闪烁在琥珀眼眸里。 “你、你干什么?”苏丝弦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慌张。外面的空气虽然冷冽,却并未带给她多少清醒。反而违背了事物运转规律,让自己在不同的时间段里,踏进了同样一条该死的河流。 眸光一转将思绪沉入眼底被涉足的河流,沈星川边说边将被角压好:“你不是冷吗?” “你不睡觉吗?”苏丝弦看着那人转身盘腿坐到隔壁床上,手中拿着不知何时从行李箱里掏出来的ipad。竟然就这么在凌晨四点处理起公务来,还颇有种决战到天明的架势。 “明天飞机上可以补觉。”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心二用的看着文件。 苏丝弦看她一副眼皮重逾千斤,嘴却死硬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村长送来的那床被子不过是过于喜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别自己感冒好了,某人又冻个好歹。 “你……。”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将沈星川煞费苦心布下的保暖大阵给破了个关窍。 “口渴吗?”沈星川眼疾手快地将她带动开一个小角的被子压好,免得里头好不容易聚集的热气逃逸出来。 “你要不……。”苏丝弦摇了摇脑袋,转动眼睛,示意她去拿那床被子。 沈星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飘忽了几瞬,终是看着她的脸认真问道:“你确定?” 不然呢?一头雾水的苏丝弦眨着眼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眼镜被摘下端正地摆放在床头,厚外套严丝合缝地盖在了苏丝弦床尾脚部的位置。 沈星川的一套睡前预备动作,称得上是行云流水,但双脚就是怎么也不向那床被子挪上一步。 苏丝弦心里犯了嘀咕,自己都做好明天被眼尖到应该去抢娱乐记者饭碗的王大花,嘲笑揶揄上一整年的准备了。临门一脚,她沈星川倒是不领情了!那床被子用得着摆出一副上战场的架势吗?又不是举着炸药包去炸碉堡,需要做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吗? 她面上着急,心里更着急。某人避寒的外套在自己腿上,身上只剩了件睡衣,怕不是再过几分钟,就要冻傻了。 但转念一想,那被子看起来有些重量,沈星川的腿又在冷水里淌过,难不成现在疼得厉害,所以动弹不得? 沈某人的心软嘴硬没人比苏丝弦更熟知。她刚想掀开被子起身搭一把手,那人的动作却比她快了一步。 一脚踏进了独属于她的地盘,单薄的背影不由分说的闯入眼帘,床身承载了重量,发出嘎吱一声响。而后,在呆滞到失语的苏丝弦的注视下,掀开被子一角挤进了这张一米二宽的床。 “你!”鼻尖倏然涌入熟悉的沉香味道,身体不可避免地接触让苏丝弦的心跳都漏了几分。 “嗯?”那双在黢黑的夜中灿若星辰的眸子轻轻扇动,沈星川似乎对她的惊讶感到十分奇怪。 ipad的光线在此刻暗下,仿佛提醒着二人应该早些歇息,切莫再拿它当挡箭牌使了。 苏丝弦觉得自己的cpu要烧坏了!在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和言语后,她对某人的脑回路产生了深深的疑问。 她不过是一不小心掀开了被子的一个小角而已,沈星川是怎么把这一举动判定为邀请的?! 这可真是企业级别的理解能力啊!要不然你能当总裁呢!苏丝弦一时无语,默默将身子转过去,不再看她。 床小的坏处便是即便对方动了动手指头,你都能感受到动静。 沈星川小心翼翼侧过身子,用温热手心去探她额头温度时,未及触碰,苏丝弦便早早睁开了眼睛。 “你不会是学果子狸到冰天雪地里滚了几圈,然后过来给我降温的吧。” 沈星川显然没有看过某部可以申遗的电视剧。她默默将手收回,发表了以下言论。 “我没烧到大半夜出去吹冷风,把自己弄感冒的愚蠢地步。” “所以被我传染感冒就显得不这么愚蠢吗?”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苏丝弦的身体却格外诚实地往床边蛄蛹了段距离,生怕这个flag在明天一早成了真。 可惜她高估了这床的宽度,一个不留神便要以四体着地的姿势宣告此生名誉的终结。 好在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不堪重负的床,接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良久,那口因为紧张而堵在喉咙中的气,方才在苏丝弦的脑袋重新回到枕头上时缓缓吐出,氤氲了她耳后的发丝。 嗡的一声,好像有电流在耳畔响起,迫使苏丝弦平缓的心跳重新澎湃。鼻腔的呼吸在此刻已然不能满足身体的需求,她像是跑了八百米缺乏锻炼的大学生,不受控制地将氧气深深卷入肺部。 沈星川没有留恋那柔软的身躯,颇有分寸的将身躯往后挪,口中说着刚才问题的回答。 “苏小姐,我的身体素质还算可以。” 苏丝弦觉得好不容易这体温是好不容易降下来了,但她的血压又噌的窜了上来。奉上两个呵呵作为对话的结尾,再次背过身去,裹紧了被子。 可恶!离婚!马上离婚!再不离婚,难道留着过年吗?! 没睡多久,苏丝弦便被一阵阵嘹亮的鸡鸣声吵醒。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吵醒了,也不是她第一次产生想把村民留到过年才宰的鸡,全给沙了的冲动。 天已然蒙蒙亮,不多时那轮太阳便会顺着围墙爬到她们的窗户上。剧组几个有晨练习惯的狠人,正在外头的水池边洗漱。想来不多时,负责全剧组人起床大业的王大花便要来挨个敲门了。 第68章 苏丝弦伸手推了推同样被这魔音贯耳吵得不得安生的沈星川:“回你自己的床上睡去。” 沈星川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双虽然疲劳无力,却照样能瞪人的眼睛,满脸写着疑惑。 “到旁边睡去。”苏丝弦重复了一遍。 瞌睡虫还在脑里打着哈欠,睡眠额度严重不满的沈星川眉头簇起,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苏丝弦将裸露在外的脖子往被窝里一缩,露出的眼睛义正言辞中带着一丝羞涩。 “大清早的被人看见我俩这样……不是毁我清誉嘛?” 沈星川眨着酸胀的眼睛,深吸了口晨间冰凉的空气,缓缓说道:“苏小姐,经过昨天的事情,您觉得现在的我们在他们眼里,还有这种东西吗?” 第61章 一个早晨 苏丝弦脸上噌的一红,本想习惯性的抬脚去踢身侧的人,但念及她昨晚受的伤,于是温柔劝解道:“滚!” 沈星川乖乖听话滚到了旁边的床铺,没带走堆叠在上面的被子。寻了套搭配好的衣裤,背身穿戴起来。 床上的苏丝弦没了睡意,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面庞,直呼该死! 人到中年,居然还能在这事儿上面昏了头。说好的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都能做半宿呢!像自己这种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居然还能对着一副看了十来年,马上就要离婚的脸害羞,真真是该死啊! 沈星川早早收拾好,拿着洗漱用品出门去了。不一会儿,王大花的影子便偷感十足地印在了在浆洗到足以透光的窗帘前。对镜梳头的苏丝弦没了向jennifer、amy、nina的遗体伤春悲秋缅怀的心思。刷的拉开窗帘,和顶着一副八卦嘴脸的人打了个照面。 王大花眼珠骨碌碌一转,咧嘴露出个满含深意的笑,举着手中的两碗馄饨:“送饭的。” 苏丝弦就知道这人绝无此等送饭的好心,自进来那双眼睛便一刻不停的寻摸着蛛丝马迹。 她懒得搭理,故作镇定地端着茶杯喝水:“压根就无事发生,你看什么呢?” “无事发生个屁!”王大花看着堆叠在床上尚未被抹去的两床被子铁证,语调一转,压低声量,满是恨铁不成钢:“您高低装一装行不行!全国观众都知道您的性取向好不好!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你要我怎么解释?” 被劈头盖脸一顿训的苏丝弦眨着无辜的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着折叠床上那略显突兀的被子,一把甩回原位。 “就不能是好朋友吗?这里本来就有两张床、两床被子好吗?” 王大花瞅了一眼那平整得跟没拆封豆腐块似得防尘袋,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就您二位昨天那跟对多年怨侣一样的表现?人一个身价过亿的老总放着新被子不盖,专挑你的被子凑活?这合理吗?” 这当然十分不合理!王大花火力全开时的专业度让人害怕,自知理亏的苏丝弦又把被子安静地抱了回去,默默当起了缩头乌龟。 “真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提心吊胆十二年!”王大花快步走向那床在苏丝弦眼中跟炸药桶一般的被子,连同防尘袋一起拖拽到床前。 随着吡的一声,防尘袋缓缓吐露出红色的被面。王大花顿了顿,不过她倒是没太在意。毕竟喜庆的红色至今还是婚礼的主流色调。但是,当她抱着那床被子丢在床上,将那四角展平后,整个世界都沉默了。 鲜红喜被印满了花团锦簇的牡丹,正中用同种颜色的蕾丝边围了个圈出来,里头实打实绣着一束双头并蒂。 仿佛今天是十里八村算命老仙人们在掐指做法后,统一得出的良辰吉日。苏丝弦于乡村大舞台上实施出柜大业,而自己拿着手机疯狂联系狗仔现场直播!忽近忽远地几百响挂炮声在耳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喜庆飘扬在每一缕空气中。 王大花属实有些难以接受这红色冲击波,她有些僵硬的扭过脖子,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捂脸的苏丝弦,一股内疚在心头翻涌。 “我突然觉得,你俩昨晚滚到一张床上是正确的决定。” 苏丝弦将捂脸的手放下,纠正道:“跟预备役前妻滚床单做恨?我有病吗?” “啊?!”王大花脑子死了机。 苏丝弦放的违心狠话向来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天塌下来都有她那张嘴顶着。但是,她难以理解,气氛都铺到这份上了,居然真就无事发生? 真是白瞎了大家这般心有灵犀给创造的机会!所有不好好说话的麻花精都该死! “你俩可真是有点……大病。”王大花咬牙切齿道。 苏丝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就昨晚她们俩之间的行为推论,似乎确实都有不顾别人死活的大病。 正想着,门口脸盆哐啷落地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将她吓得心头蓦然一凉。猛地转身,洗漱完毕归来的沈星川正俯身将脸盆架拾起,摆回原位。 双手像是崭新安装的一样,在身前胡乱摆弄了许久。王大花像是终于接通了控制板的机器人,指着桌上那两碗馄饨,留下一句赶紧吃,别放凉了后,便管杀不管埋的逃之夭夭。 寒窑一秒变洞房,这场景属实诡异!浓浓的尴尬在苏丝弦脑袋里打着圈,而后汇聚成一句:“这床被子……挺好看的啊……。” 若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此刻苏丝弦那张透着一脸绯红的脸足可与这床上的好物相映成趣。 思绪被晃得有些许迟疑,沈星川眸光微颤着回道:“是……挺好看的。” 苏丝弦呵呵干笑了两声,拔腿便想跑路:“那你再欣赏一会儿。” 沈星川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衣袖:“……还是收起来吧。” 早饭后,天公不作美,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大,却平白添了股寒意。 村长照例来溜达了一圈,确定过沈星川的满意度之后,用他六十年的务农经验向郑导打了保票,这云不厚大概中午的时候就能停。 于是,导演大手一挥,先将后头的几场室内戏拍起来。至于天气,就只能祈祷了。 回来拿厚衣服的王大花自垃圾桶里发现感冒胶囊的外包装后,便硬塞了碗红糖姜水给苏丝弦。并将监督她喝完的任务,丢给了一旁拿着ipad处理公务的沈星川。 晨间的风裹挟着丝丝雨线,越过窗棂轻吻在人脸上。 苏丝弦一手撑在桌上,看着坐在另一侧专心致志办公的沈星川。 她在脑中想了数个方案来解释,昨晚那一笔糊涂账是如何构成的。最后还是决定乘着人尚未启程,自己尚未上戏,抓紧时间直说罢了。 她一口将剩余的红糖姜水干了壮胆,而后被呛个半死。 沈星川从屏幕上抬起头,抽了张纸递过去。苏丝弦接过,将不争气的自己收拾了一番后,硬生生起了个话题。 “我高中的时候听说游泳能塑形,所以就仗着在儿童泳池里叱诧风云的技术,跑到学校游泳馆里头去游泳。” 结果显而易见,她华丽丽地在水池里扑腾了好久,差点把自己给弄成校园十大怪谈之一,以供后届学弟学妹们午夜谈心。 “那溺水的感觉就跟昨晚一模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知觉。好在当时蓝玉烟这个狗东西路过,把我救起来了。昨晚那水,可比学校的恒温泳池来的冻人。” 一想到这个,苏丝弦身上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发现沈星川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后,继续云淡风轻地说着。 “人嘛,在经历生死的时候总会被断桥效应给算计。这心动吧,它就是一时的生理反应。” “苏小姐。” 听着沈星川开口,苏丝弦心便放下大半。她相信以咱们沈总降龄不降智的脑子,一定能理解她的意思!只要人一搭话,自己再这么一接,左右能将这事下一个一时情急地完美定义。便是最终归结于友情,也还……说得过去。 苏丝弦眼含期待的望了过去,沈星川正将ipad的休眠盖子盖上,而后抬起那张比之昨晚好不到哪去的冷脸。 “您和我聊如何对前女友一见钟情的这个话题,合适吗?” 苏丝弦不知道这人是这么抓的重点的?明明在说昨晚自己和她轮流不顾身份地发癫往事,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跑到蓝玉烟那个狗女人身上去的?白瞎了自己的一番铺垫!开卷考试都能不及格!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的气性也上来了。跟死了一样的前女友,有什么说不得的。放任那位傅小姐的绯闻传了这么些年,最近才澄清。她沈星川也没好到哪去! 于是乎,她坐直了身子,双手环在胸前,坦荡万分的看着对面那人。试图用言语的利剑,将对方捅个对穿。 “前妻和前女友,都是前任。” 前有“好弟弟”男演员,后有分了八百年的前女友。沈星川不说话了,侧过身子去看在窗棂上兢兢业业搬家的蚂蚁。但那些蚂蚁好像爬到了她的心上,怎么挠都不能止痒。 一时间,屋内唯有凄风苦雨的簌簌作响声。 第69章 倒是苏丝弦率先回过了味来。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用及不确定的声音唤出了某个名字。 “沈星川。” 见那人没动,她将椅子拖到沈星川身边,不由分说地坐下。像一只小小鸟,弯腰歪脑袋去看某人那副极不自然的表情:“你不会在吃醋吧?” 脑中紧绷的弦嗡的一声断了,攀援其上的的蚂蚁尽数掉落进了被苏丝弦一句话搅得天翻地覆的醋缸里头。 沈星川将自己往座椅边缘挪了挪,吸了吸鼻间萦绕的酸味,维持着那那张不为所动的脸:“没有。” 没有个鬼!到底是十七岁的沈星川,这表情还不如不藏呢!用十二年时间看透一切的苏丝弦反问道:“没有?” 果不其然,沈星川的音量不受克制拔高了些,白皙一片的脸渐渐爬上了几分恼羞成怒的羞耻:“没有。” 苏丝弦捂着自己的小心脏,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没有就没有嘛,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第62章 一个煎蛋 沈星川闭了嘴,抿得死紧,继续看蚂蚁搬家。 安妮和博纳刚一踏进屋子,就感受到了二人周身那写满了生人勿近、处处危险的磁场。二人将沈星川的行李和那床被子提上,便要抓紧跑路。 “等一下。”沈星川开口叫住了他们,“帮我准备一个红包作为谢礼,转交给村长吧。” “可我们身上的现金估计够呛。”如今是电子支付的时代,博纳和安妮翻遍了口袋也就凑了些零零碎碎的小四百。 “我有。”眼见他们的窘迫,苏丝弦拉开椅子,变魔术似地从墙角一块砖后拿出了个牛皮纸包。一层层打开,从足有一指节高的红票票上,随手抽了些递给博纳。 博纳点了点:“九百。” 心有灵犀的二位秘书将要不要凑个整的目光投向沈星川,沈星川将眼神传递给了苏丝弦。 主管家里财政大权的神,颇为慷慨地将四百块钱恩赏了出去:“你们加个十四块,凑个一三一四。” 二人点头谢恩,拖着被子和行李速速逃离这风云变化之地。 流动人口一走,尚可缓口气的氛围再度沉了下来。正所谓,自己造的哑炮,还得自己去戳个响,憋坏了可不好。 于是,苏丝弦拿着热水壶往沈星川身前的茶杯里添水:“你什么时候走?” 沈星川看着殷勤二字出现在热气氤氲的杯壁之上,没伸手但开了尊口:“下午。” 苏丝弦将杯子往人手边推了推。瞧着像是赔礼道歉,嘴里却说着旁的话:“来都来了,帮个小忙呗。” “小忙?”沈星川眉头一挑,总觉得有场鸿门宴在等着自己。 苏丝弦对她露出个灿若繁星的笑容:“举手之劳。” 沈星川只觉得眼里的人像极了褒姒。但亡国这种事,多半是君主自己的锅。正如现在站在烽火台上的自己,手里举着那火把,不惜劳动八百诸侯,来博美人一笑。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喝下那杯具有多重象征意义的茶水。 “什么忙?” 这事儿论起来还是苏丝弦欠的债。当初这群小萝卜头当群演时,便眼馋她手里那碗泡面许久。于是,苏大小姐大手一挥,定于今日邀请诸位前来共享她亲手制作的豪华泡面大餐。 无奈,沈星川只能被做贼似的拉到剧组仓库,在誓死捍卫物资的导演面前刷了自己这张薄脸,搜刮走了里头仅剩的八包方便面。 在此处论及电磁炉宛若天方夜谭。院子里许久未动的厨房只供给一个灶台,剩余的还需自我努力。 苏丝弦的烧火水平属实堪忧。在被木头的浓烟差点呛死却依旧看不见半点火星子时,她开始后悔自己过早放过沈星川的行为了。 安妮和博纳按照沈星川的要求,将红包交给村长以作答谢。无奈村长和他媳妇儿宁死不肯收下。四人你推我送的从村长家门口,一路将太极打回到了院子里。又将站在檐下,端着一副担忧模样,时不时往厨房内望上一眼的沈星川,给抓进了战局之内。 几番推脱之下,沈星川方才借由喜事份子钱的为由,劝说村长将那红包揣进兜里。 “您这分子钱都送了,要是有空可得来喝一杯喜酒啊!”村长从怀里拿出一张硬壳红纸请柬递给沈星川。 村长媳妇解开手中鼓囊囊的蓝色大塑料袋,从里取出两袋卡通塑料包装的喜糖。脸上显出了几分怯意,不知该不该给出去:“村子里的人家,喜糖也不是什么牌子货。您路上没事吃一个。” “谢谢。”沈星川将那袋子喜糖递给博纳,倒是将请柬留在手里,当场打开认真看起了日子。 “沈星川。” 沈星川闻声蓦然回首,那头的厨房门槛上竟站了个戴着青苹果图案围裙的苏丝弦。 披肩秀发用皮筋简答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不知哪处蹭上的烟熏火燎和手中的铲子上残留的黑色不明物体,让她像个在兴致勃勃试图征服厨房,最终一败涂地后,向另一半寻求帮助的新手主妇。 显然也是没料到现场能有这么多人,苏丝弦将那只迈出门槛的脚又撤了回去,朝着沈星川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劳驾,来搭把手……。” “好。”沈星川应了一声,将请柬递给安妮后,向二人承诺道:“如果这天没有安排的话,我一定来喝一杯喜酒。” “我……。”看着沈星川背影的村长媳妇儿本想跃跃欲试的上前搭把手,却被村长揪住了衣摆,眼神示意她别多管闲事。 饶是内心早有准备,沈星川依旧被这宛若仙境的厨房给呛到险些早登正果。 苏丝弦见她一副将将气绝的模样,赶紧将门窗统统打开。过了数分钟,这战后厨房的大致面貌方才显现在沈星川面前。 面带心虚地咳嗽几声,苏丝弦用单薄的身躯遮挡住一片狼藉的锅内场景,伸脚勾过垃圾桶,狗狗祟祟将内里那散发着诡异光芒的黑色物质铲起,试图毁尸灭迹。 沈星川将手杖靠到一旁,低头拖着身上的大衣。只当自己没看到,免得下了苏大小姐的薄面。 将垃圾桶推到角落,苏丝弦一转过身便瞧见了她搭在臂弯上的大衣,眉头不自觉的皱起:“天这么冷,你脱衣服干什么?” “烧火的时候就热了。”沈星川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干净地方放衣服。 “你们刚才在外头说什么呢?”苏丝弦顺手接过,几步走到门边,往外头的小桌上一丢,预备等着人嘴巴冻到发抖时候第一时间救援。 沈星川把宽松的毛衣推到肘部,解了衬衫袖口往上一圈圈仔细挽起:“村长的儿子结婚,请我来喝杯喜酒。” “腊月二十六,都年底了。你有空?”苏丝弦将手中塑料包装的东西往边上一放,自然地接替了沈星川挽袖子的工作。 “看情况吧。”沈星川探头仔细分辨那塑料袋里透出来的鲜红樱桃点缀的布料,心下有了些许不安。 “围裙。”果不其然,苏丝弦将包装拆了,抖落出个樱桃满园的图案来,眼中跳跃着狡黠的色彩:“特地为您准备了新的。” 面对着留给自己的唯一选项题,沈星川认命地弯下了腰。 拿着围裙往人头上套时,苏丝弦顿了顿。她总算是意识到了,这老夫老妻相处模式的不对劲。 “沈星川,未成年人要有劳动自觉性!你这脑袋伸的是越来越习惯了啊?” 沈星川没动,只扬起了眼角眉梢:“那就劳驾苏小姐,搭把手。” “切~你这人!”围裙套在脖颈上,苏丝弦又转到身后为她将结系好,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下达指令,“烧火去吧!” 沈星川拿着火钳往灶里塞了些木屑助燃,趁着火势又加塞了几根细小的干柴。 苏丝弦眼看油锅冒了青烟,拿着鸡蛋便想往里头嚯嚯。 “等一下,锅里的油还没热,现在下鸡蛋容易粘锅。” “啊!”苏丝弦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但连起来的这一句话,仿佛外星语。 沈星川看了眼灶膛里的火,松了钳子,拄着手杖站起来。 苏丝弦只觉她在做法,烟在空中升腾到多高都在计算之中。蛋在灶台边缘磕出了个口子,单手这么一捏,那蛋液便听话地落在了锅底热油里。 热锅热油让鸡蛋的往生之路极其顺滑。蛋液由流动的透明转变为奶白的果冻状,而后那金黄的边圈逐渐浮现,像是初生的太阳从云头钻出时,裹了一层绒须。焦香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分泌唾液。 沈星川拿勺子往尚未熟透的鸡蛋上撒了些盐,铲子起落间,蛋便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面。 不多时,那冒着滋滋油香的煎蛋被用盘子接了起来,递到苏丝弦手边。 沈星川:“尝尝。” 苏丝弦颇有职业道德,一般不怎么敢吃这种油量大的东西。但眼下送到嘴边得诱惑,让她决定趁着老妈子王大花不在的时候,偷偷的放纵一小回。 第70章 蛋白带了圈酥脆,简单的调味也有极佳的口感。唯独这蛋黄,显得有些干巴。 “这蛋黄没味道啊。” “放面条里头不用另外调味。单吃嘛,可以沾一点酱油。” 苏丝弦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手中筷子却十分诚实地夹着蛋黄在酱油碟子里蜻蜓点水,而后小口品尝起来。 得益于酱油的浸润,原本干干的蛋黄在唇齿间化为了沙质的颗粒,咀嚼时那独特的口感与馥郁的香味让苏丝弦欲罢不能。 “这些需要我来吗?”沈星川指着那一打鸡蛋说道。 明明这顿饭自己是主厨来着,苏丝弦面上挂不住。她一把接过铲子,开始极致挽尊。 “我又不是没下过厨。只是这种灶台一看就需要两人一起操作的嘛。你……烧火去。” 沈星川听话得很,又将自己挪到了烧火位置上,往里面添了些柴。 得益于沈星川的教学,这次的鸡蛋完美成型。苏丝弦哼着欢快的儿歌小调,往里头撒了些盐。 铲子贴锅正欲翻面时,她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记忆中的沈星川很少下厨,做的也只是些简单菜品。以往,苏丝弦只当她是在英国这个美食沼泽地里锻炼出来的技能。但是,这个年岁的沈星川,十七岁的沈家大小姐,是如何拥有这种熟练程度的做饭经验的? 沈星川听那荒腔走板的儿歌断了响,以为她又生了什么问题?侧过身子,却意外对上了苏丝弦探究的深眸。 “煮面、煎蛋,还会烧火。沈家是打小把你发卖到了乡下当童养媳吗?还是,你想起了些什么?” 第63章 一抹阳光 嘣!不知何处捡拾来的木柴里竟惨了枚锈钉,被烈火一番锻炼后往外蹦着烧红的铁屑。 滚滚血焰映在沈星川的镜片上,鬼蜮躯体囚困在她猩红眼眸的怒火中,嘶哑尖叫扭曲挣扎着。 苏丝弦的手腕悬在半空,鸡蛋于油锅中吱吱作响。她望着沈星川,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眼前的人,是不是记起来了些什么? 过往点滴记忆汇聚成了河流。她置身其中,看着堤坝被轰隆炸出了个豁口,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东流而去。 每当水位降低一寸,她便需要低头以身测量。而每一次地低头,都能看见自己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她极端厌恶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却又无可奈何。 那节木柴烧透成了块红玉,铁钉像是一滴凝固其中的血液,格外扎眼。 砰砰砰!火钳一下下敲打在木柴上,那大小不一的残躯零落四溅。 沈星川夹着那枚烧红的铁钉,往灶台旁的水盆里丢去。看着那灼热的东西在水中吱吱几声响,吐出最后一缕黑烟,安静的沉了下去后,方才开口。 “物理学问题。空气流通……。” “停。”高中就透支了此生智商余额的苏丝弦,完全不想重现当年煎熬。她没有再问,将头扭了回来,拿起铲子默默收拾起在锅中捐躯了的鸡蛋。 她没有去深究他人不便回答问题的乐趣。也相信遇事不知全貌不会轻言,免得让人多费思绪的沈星川,有自己的不便之处。既然她答应了自己全部记起来时,会回复那个问题的答案,那她便只能相信且辅以足够的耐心。 最难的一步被二人合力轻松解决。接下来便是烧水烫菜的活,苏大厨得心应手得很。 早间浪费了许多时间,眼下要追拍摄进度便只能将午休的时间挪来用了。十二点的中饭被拖迟到了两点。闻到味儿的剧组人员见缝插针赶来吃了两口加餐,又匆匆赶回去拍戏。 掌勺的苏大厨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热情的给递碗筷,只是那坐在灶台边压阵的沈总,看着那垒在盘里的煎蛋一个个减少的眼神,让人心里不自觉发毛。 “剧组的午饭推到下午两点多,你们应该是吃不上了。这边到机场有段距离,你们吃点垫垫,” 沈星川烧的火,苏丝弦煮的面。安妮和博纳受宠若惊地捧着碗,还未品尝,一通赞美便先行来到。 苏丝弦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她端着最后一碗面条递给了洗手归来的沈星川。 “呐,你的。” 最后一碗虽论不上多,但单凭他们的关系想来也不会多差。可是,沈星川低头一看,那面条上孤零零压着的蛋黄,让她认清了事实。 “为什么只有蛋黄?” 虽说算不上劳苦功高,沈星川也自认兢兢业业,怎的这位大慈善家到自己这就成了抠抠嗖嗖的地主剥削阶级呢? 因为蛋白在她等某人回答问题的时候煎焦了啊!刚就想着让某人自作自受的苏丝弦,临了还是心软的将焦糊蛋白剔了。 如今看来,她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没好气地说道:“爱吃不吃。到时候低血糖头疼可别怪我。” 安妮和博纳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金灿灿的煎蛋,极有默契的捧着碗躲到了角落里。 饭还是要吃的,尤其是在做饭人心情不佳的时候。看着沈星川颇为识趣的拿着筷子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苏丝弦方念着人不多时便要走了的缘故给她了个好脸色。 孩子们吃完都十分乖巧地将碗筷放到水池里,在她们面前排列整齐,一二三倒数后一起弯着毛茸茸的脑袋,向她们鞠躬。 “谢谢姐姐们!我们下次还会再来的!” “不客气。”沈星川拿了袋喜糖出来,散给他们。 苏丝弦一个个替他们擦了嘴,方才送走这群小小的客人:“欢迎下次光临哦。” 看着孩子们手拉手出了院门,苏丝弦戳了戳旁边人腰腹上的软肉:“记得报销啊,沈总。” 沈星川疑惑,分明是她欠的人情,怎么还捎带上自己了? 苏丝弦咋了咋眼:“谢者有份。再说,我这不是想趁着财产没分割前,把你的资产都花完吗?” 沈星川心平气和的递了个无所谓的眼神过去:“行啊。我也用了苏小姐的一千三,左右不亏。” 苏丝弦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缓了老半天才从这句话中品出来一丝三十六岁沈星川那独有的,噎死人不偿命的熟悉感。 “不是沈星川,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了!” 沈星川任凭那人拔高了音量,只装得充耳不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端着碗筷起身向屋内走去。 被彻底忽视的苏丝弦脑中只余下荒唐两字。连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追着进了屋子:“你这么大个总裁,你不还钱!” 角落里,捧着面碗埋头喝汤的博纳和安妮双双抬起了脑袋。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饱嗝。 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厨房里,二人并肩站在那一排水槽前。 刺骨的水里泡着被糟蹋的不清的锅碗瓢盆。苏丝弦一时没控制好洗洁精的量,那泡沫节节攀升,足足有一指厚。 沈星川担心她这大病初愈的身子碰到冷水再有个头疼脑热的。于是,丢了块干净的抹布给她,把负责擦干的工作外包给了这位跃跃欲试的祖宗。 苏丝弦小心地将碗里的水渍擦干:“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泡沫太多,沈星川把洗刷干净的碗又在活水下冲了一遍,方才递给苏丝弦。 “五点多吧。” 自昨晚到如今的空挡是沈星川能在年底挤出来的最后一段宽裕时间。爱情不足以果腹,面包和钞票才能支撑生活。 苏丝弦没理由留人,点了点头,端着那篮子碗筷搁在屋檐下的通风处阴凉着。 沈星川料理好一切,擦干了手。刚跨出屋门,便瞧见苏丝弦正拖了把椅子坐在廊下。如同村长说的,雨停了。太阳懒洋洋地同薄云拉扯着不肯上班,淡黄褪色的草杆子上缀着滚来滚去的露珠,一晃一晃动个不停。 十二年来,手杖触地的声响早已熟记。苏丝弦朝身旁的竹椅上点了点下巴,示意人坐过来。 待人听话坐好后,她的眼睛又落在那高高卷起的袖口上。 “手。” 沈星川将手杖靠在久经风霜的柱子旁边,极为自然地将手臂递了过去。 袖子被仔细扯平整,苏丝弦又将那纽扣拨弄好,方才把毛衣翻下来盖住那单薄的衣裳。 “那时候有场戏,送不了你。这边的夕阳不错……。” 说话间她一抬头,猛跌进了镜后眸中晕染上的一片金黄之内。 沈星川点了点头,一眨眼吐露两个字来:“很美。” 中午的风带着雨后露水与阳光的气息,将沈星川垂在鬓边的发丝吹扬而起,自己的影像在那双眸中忽明忽暗。 瞬间一切思绪都杂糅在了一处,堵得苏丝弦心跳都慢了半拍。她将风吹到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发热的耳廓,竟把自己吓了一跳。 忙不迭的,苏丝弦本在心里送了胡思乱想的自己两个巴掌。别想太多!这眼瞎了半辈子的女人嘴里,可吐不出象牙! “沈总,我们现在需要前往机场了。”出现在院子门口的安妮向沈星川举了举手机,示意她注意一下时间。 第71章 苏丝弦抖落了脑中思绪,起身拿过手杖递给她:“既然你觉得它很美,那我就让它替我送你。” 沈星川颔首一笑,接过手杖借力起身:“走了。” 二人将话说得婉转,也算得一场好聚好散。 今天的场次圆满收工,苏丝弦站在山顶空旷处眺望远方。万峰寒翠里,一点夕阳红。这场景,也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心意。 不知怎的,放晴了之后,这里的信号竟然都比之前半小时发不出去一条的情况,好了一点点。 剧组有个游戏,那就是比谁的手机在每日收工前收到的微信消息最多。那这个辛运儿便要出钱给大家下周的食谱里加个荤菜。钱不多,大家也都乐在其中,算是艰苦岁月中的一丝调剂了。 眼看时间只剩下半分钟,逃过一劫的苏丝弦举着自己争气的手机,向着一条之差惜败的导演发出由衷的感谢:“让我们再次感谢郑导的加餐!” 众人纷纷附和,感谢导演这连续几天来的慷慨。 叮的一声,那高高举起的手机将她脸上的笑容震动转移到了郑导瞬间大雨转阴的脸上。 “平局啊!平局!”郑导眼睛都亮了。 这都能输!苏丝弦恶狠狠地低头解锁手机,看是哪个人坏了她今天的收工好心情。 微信打开,一张夕阳西下风景照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看着不久前被自己改为葛朗台·沈的名字,苏丝弦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 嗷!上帝啊!我亲爱的朋友,我真想用我的靴子狠狠踢你的屁股。 好端端的给自己发什么留念照!怎么,还要自己替他写上到此一游吗?! 苏丝弦狠狠将手机熄了屏。在心账上,给这个欠下一千三的试图赖账的女人狠狠又记了一笔。 时间余下了倒数的十秒,众人也都认定了今天这场赌约的结局。纷纷扭头看着地上有无落下的东西,免得半夜还要摸黑回来一趟。 又是叮的一声,众人的目光紧紧沾在了苏丝弦那再度亮屏的手机上。 郑导眉开眼笑,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带头起哄:“谁啊!告诉他一声,回头我请他吃饭啊!” 果然,生活有时候比戏剧更戏剧。大家无一不在感叹,今天的幸运儿角逐也太抓马了! 无人在意苏大影后那低头一动不动看手机的姿势,保持的是否有些不寻常的久。 葛朗台·沈:真心实意。 翻来覆去地,她将那张该死的风景照片下的话读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像是出现了比夕阳更为动人的一抹妍丽光彩。 第64章 一次日出 “哟~咋滴就真心实意了。”王大花的脑袋自她身侧探进来,瞅着手机屏幕啧啧称叹。 一抖肩膀,苏丝弦伸手推开那副八卦的嘴脸:“某人,真心实意的夸我美丽。” 王大花刚从兜里摸出来块巧克力,一听这话,撕包装的手一顿,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此刻脑子不太对劲的人:“就这?你至于看这么久吗?” 苏丝弦从她手里拿过巧克力,撕了包装放进嘴里:“一个瞎了快四十年的人突然复明了。这种医学奇迹,不值得多看几遍吗?” 王大花默默将空空如也的手塞进兜里:“那可真是太值得了。” 拖了沈星川带来那几大箱子吃食的福,众人的嘴馋解了不少。眼看日程排表上的数字一天天地往后跳,苏丝弦悬了几个月的心算是放下了。 国人对于阳历新年的兴致没这么高,村里只当作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来过。 他们的跨年夜便有趣得多了。大半夜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薅出来,哆嗦着大腿肚子穿上厚重的衣服,举着手电筒成群结队往目的地行军。 天昏地暗、草木飞霜。若非前后皆有人堵着,怕是下一秒便要糊里糊涂一脚踩空掉进水坑里了。 好在老天爷看在新年的份上赏了个能拍到日出的大晴天,也算没叫他们这大半夜的白跑一趟。 王大花生怕这群人冻出个好歹,灌了七个保温壶的姜汤带到现场。务必确保每个人一说台词,全场都能闻到那股辛辣味。 候场的苏丝弦占了导演的椅子,皱巴巴的剧本搭在膝上,在心里把下场戏要用的台词默诵了一遍。 不过多时,太阳便懒洋洋地踹了被子,伸腰爬上了山头。 近乎于墨与蓝之间的潺潺流水,逐渐变成透明,隐匿的水藻与布满青苔的石块顿时显露。 深冬的冰滴擦着苏丝弦的手背落下,送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透心凉。而后溜进了脚下这方土地之内,等候着再度化雾成雨的一天。 刚爬上来的太阳并不刺眼,照得这群“僵尸”心里暖洋洋的。导演赶忙打着手势,示意换个机位拍大全景。 苏丝弦索性闭了眼,让越发酸涩的眼皮感受阳光殷勤的热敷。不知为何,此时的氛围竟然让她回忆起了那年的瑞士之旅。 那是沈初蔚八岁的时候,庭蔓特邀她们一家前往她在瑞士,毗邻阿尔卑斯山脉处的别墅度假。 路上的风景属实令人心旷神怡,若非她们的车因为燃油车种的缘故被拦在了小镇之外,那一切都将是完美的。 当地属于德语区,恰好触及了沈星川和苏丝弦的语言盲区。那二位主人也不知在干些什么,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无奈,沈星川只能尝试用别国语言和镇上的行人交流。毫无用武之地的苏丝弦则挑了个观景的点位,一边麻木的重播着未被接通的电话,一面眺望着远方那栋栖息在河道边的蓝色琉璃顶小别墅。 沈初蔚丝毫不会亏待自己,拿着车里加油找的零钱,到小店买了瓶巧克力牛奶,咕噜咕噜地喝着。末了,还舔了舔嘴唇说道:“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和世家大小姐,不都是精通八国语言的吗?” 苏丝弦弹了弹孩子那满是废料的脑袋:“小说里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都该一路跳级读大学了!各种奖项拿到手软,抽空还能干干黑客和修电脑的活来补贴家用。” “……。”选择混吃等死的沈初蔚,捂着脑袋躲到一旁继续摆烂。 好在随后赶来的燕导和云大制片顺路将她们给捎上了,这才免去一番折腾。 屋里燃着壁炉,用完一顿丰盛午饭的她们裹着厚厚的羊毛毯,围着崭新的全自动麻将机厮杀。 技术过差的陆柏只当自己是个安静的端茶倒水机器。沈星川说是接个电话后,便在房间里生了根,怎么也不见出来。沈初蔚满屋子的招猫逗狗,比外头满山乱跑的雪橇三傻睿智不到哪里去。 直到屋内那足以砸死人的水晶吊灯亮起,眼见自己输了个干净苏丝弦方才说不打了。再打下去,她怕不是要卖身抵债了。 于是,面对三缺一的情况,牌桌上的人将目光瞄准了号称从未接受过国粹洗礼的沈星川。 苏丝弦听得她们这个打算,倒是推脱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便起身到房间里将正在看不知是哪国文字报表的沈星川给拉回人间烟火里。 三位厮杀多年的老手看着沈大总裁就跟看肥羊一般,满是垂涎。可是这打着打着,几人的面色便愈发诡异起来。 熟悉了规则之后的沈星川凭借着逆天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连糊了好几把,后面居然还能有的放矢地给下家喂牌以及有预谋的放水,免得场面太过难看。 而苏丝弦这位早早在扑克牌上遭受过沈星川智商碾压洗礼的始作俑者,早就躲到了壁炉前的沙发上。就着三人难以置信的惨叫声,泰然自若的喝着热红酒。 屋子所在的地势较高,可以鸟瞰下方像条彩带一样,沿河而建的万家灯火。 热红酒里令人头疼的东西早早便随着煮沸时的咕噜声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但许是前些天她在奥地利萨尔茨堡旁的大草坪上,致敬模仿她最爱电影《音乐之声》里的经典桥段,张开双臂从半黄的山丘跑到草坪来的时候,吃的那一嘴寒风起了威力。抑或是昨晚她们难得闲暇,便一时兴起在床上折腾的晚了些,方才早早招惹来了困意。 总归一杯下肚,她的脑袋便晕乎乎的,身子软软靠在沙发上,不多时便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等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窗外世界正是一幅日出前的景致。 牌局已然散场,整个客厅安静得只剩下木柴在壁炉里燃烧产生的细微声响。 她的脑袋靠在沈星川的肩上,鼻尖萦绕着那人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披散其上的柔软发丝,调皮轻触她唇角的肌理。 她懒得抬手将其拨开,启唇吹出果香的气,挑逗着它来来回回晃荡。 “头疼吗?”沈星川感受到身侧之人的动作,伸手替她将那滑落的毛毯往上扯了扯后,起身去拿在壁炉边热了一晚的牛奶。 苏丝弦倒是更为关心昨晚的战果,开口问道:“赢了多少?” 牛奶在炉边暖着,正是方便入口的温度。拿了牛奶的沈星川坐回原来的位置,任由某个睡懵了的人,将柔弱无骨的身子再次习惯性靠在自己身上。 第72章 抬手拧了瓶盖,递到她唇边方才回道:“燕导的女主、陆老师的剧本、还有庭女士的客串。” 苏丝弦就着她的手喝了些牛奶,觉得口干舌燥的难受消解了些,方才懒洋洋的回道:“哦……。” 娱乐圈里的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苏丝弦这里并未显得多珍贵。倒不是单单因为这些承诺是那群边喝边打的人输昏了脑袋,口出狂言应许下的,轻易不可兑现。更是因为,合适的机会,本就不是强求可得的。 她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不想再喝了,再喝下去她肚子里就全是水了。 沈星川听得这个回答倒是有几分意外,指尖敲击着玻璃瓶:“嫌少?” 苏丝弦舔了舔唇角的奶渍,看着阳光普照在山脚城镇的每一寸土地。冰冻了一整晚的世界,再次生机勃勃。 “我还以为我可以买下那栋别墅了。” 沈星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哪栋?” 苏丝弦努力抬起有些重的眼皮,伸手一指沐浴在晨光中的蓝色屋顶:“那栋,蓝色屋顶的。” 沈星川偏过头来垂眸看她,像是松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银色的钥匙圈下,晃荡着一把同样色系的钥匙。 那东西晃荡在苏丝弦眼里,耳边响起沈星川那因一晚不得安寝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它已经是你的了。” “哟,这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心一下?” 导演瞅着她一副看到春天的表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拉了把椅子边上坐下,张嘴打了个老大的哈欠。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苏丝弦睁开眼,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云淡风轻的回道:“我在瑞士还有一套别墅。” “是有点突然啊……。”瞬间。导演便觉得自己的脸被寒风刮得生疼。 他突然很想说,要不您回家再翻翻。没准床下面垒着钞票,墙里藏着金条。咱剧组的投资款项不一下就齐全了吗?还用得着四处讨饭,看人脸色吗? “别想了,那是婚内财产。不过,婚内财产不也有你一半吗?”王大花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好心地倒了杯姜汤递给冻傻的导演。 “不。”苏丝弦回忆着那天,缓缓说道:“那房子的产权证明上只有我的名字。” 因为送完钥匙后的第二天,沈星川便在瑞士银行经理见证下,将完整的购房文件和大额资产赠与证明一并送到了自己手里。 虽说是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但苏丝弦依旧将其归到了双方共同财产之列。 姜汤辣得口腔疼,导演大着舌头吐出热气:“要不您再仔细盘盘,没准掰掰手指头就发现自己是个亿万富翁了。” 反正眼下闲来无事,苏丝弦点了点头,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些沈星川购得却签在自己名下的产业。 香榭丽舍大街的别墅、波尔多的葡萄酒庄园、夏威夷的海景房、新西兰的牧场……。 这下不仅仅是舌头发麻了,听着听着导演觉得自己心脏都有骤停的迹象。他看向王大花,那眼神仿佛在说:“有点想重新投胎,怎么办?” 王大花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片刻,她拉着苏丝弦的手,满脸真诚地问道:“您和沈总介意多一个女儿吗?上过大学,十五年社保交满的那种。” 第65章 一个称呼 在她们这种身份的圈子里,结婚前最次都要有个婚前协议。存续期间要跟防贼似的将双方财产列的清清楚楚。末了一拍两散,还要就那些一星半点的蝇头小利对簿公堂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如同沈星川这般将财产硬生生往外送的慈善家才是少见。这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怕是只会觉得她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苏丝弦从未觉得这种可笑的恋爱脑理由会出现在沈星川的身上。但将分离设置为了她们这段关系终点的潜在内心,总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印证存续期间所获得的一切。 那是她们婚后的第一年,她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是条水头堪称完美的收藏级别翡翠项链。 沈星川称之为:“嫁妆。” 若是为她们这场联姻送的大礼,眼下也迟了。若是良心发现赠予自己日后改嫁的补贴,那也过于提早的严于绿己了。 她依旧记得听到沈星川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cpu烧干的自己手一松,差点将那串项链送给了大理石地砖。好在当时怀里的沈初蔚抓着这新奇的玩具咯咯笑个不停,给了她将这话题合理化的理由。 过了手的礼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便当作长辈送给孩子的红包一样,自己先保管着。最多等她觅得新欢的时候,再整一份厚礼回赠呗。只是现在……她好像有点还不起了。 苏丝弦将手轻轻覆盖上王大花那堪称孝子贤孙的脸颊,慈祥地笑了:“你去问她啊,我没意见。” 王大花闭了嘴,触电似地将那双手一抽,她倒是没那个胆子。 想起了被冷落多时的导演,苏丝弦浑身洋溢着三月的春风:“小郑,你也要来加入我们家吗?” “谢邀,婉拒了啊!”导演捂着耳朵,跑到摄影那块去了。 留下来的王大花对着某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妹妹啊!咱的眼光能朝着可持续发展的广大格局走一走吗?” “比如?”苏丝弦眉头一挑,她倒是想听听这人的嘴能吐出哪朵花来。 “这婚现在离不划算啊!未来福布斯富豪的前妻。” “为什么不是世界级影后的前妻?” 这明晃晃的有钱花倒是没晃到从小见过世面的苏丝弦。她将皱巴巴的剧本往王大花手里一拍,撑了撑筋骨为接下来的戏做准备。 “得!到时候你俩就顶峰相见吧。”王大花翻了个白眼,如是说道。 不同于他们这群忙起来可以连着几个月无休的群体。新年新气象,中国大地的大多数人们正一遍对调休骂骂咧咧,一遍享受着得之不易的三天假期。 连熬了两天大夜的苏丝弦只觉得顶峰相见是不大可能了,毕竟高处不胜寒。 穿着夏季薄衣站在高高土堆上面,被这呼啸而来的山风几近吹傻,却还要装作享受模样的她深有感悟。 恍惚间听到导演拿着喇叭喊了一声卡,她方像个刑满释放的犯人一般,急忙奔向羽绒服的怀抱。 同组来补录的老前辈说她投入角色、十分敬业,她回以一个僵到不能再僵的笑,算是接下了这个夸奖。跺了跺冻到没啥知觉的脚,心里想的只有燕城家中的暖气,或许还有沈星川充当暖水包的被窝。 深冬的山风并不好闻,说不上多纯粹,满是死寂的味道。她深吸的那口气尚在喉管中未曾呼出,便被王大花一记歹毒掌自后方偷袭到呛了个半死。 王大花知她面色不虞,忙将手机奉上,顺带着使了眼色示意她到旁边那条没人的小溪边去接。 苏丝弦比了个是谁的口型,王大花左右顾盼确定安全,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世界级影后的预备役前妻。” “滚!”苏丝弦赏了她一记白眼,避开剧组人员到了隐蔽处,方才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的不是沈星川那慢条斯理的温润嗓音,而是沈初蔚小朋友撕心裂肺的呼救。 “妈咪!老沈虐待我!我这纤细的小手指写题目写得,都快肿得跟萝卜条了!” 这当面打的小报告的姿势属实清奇。扬声器的开启,让苏丝弦得以将那头沈星川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响收入耳中。她自然知道某人在听,于是积极撇清关系争当红脸。 “哦~我可不记得我跟你妈说过,让她盯着你的考试啊。” “您说没说根本不重要好吗?!”沈初蔚趴在桌上发出绝望又委屈地叫唤声。 当她的成绩和沈星川这位监护人可以名正言顺陪同的川西之行搭上关系,就像老大一根胡萝卜吊在老沈这只大倔驴脑袋前头,她没拉着自己这个懒磨盘连夜磨出个绕地球两圈半的豆浆,都算是见了鬼了。 眼看着一张张试卷轻飘飘落到身前,堆积成了一小叠生命难以承受的高山,沈小朋友一甩小花辫,脑袋四十五度侧仰望天,留下一个你最好懂的眼神给沈星川。 “沈女士,我劝你对你亲爱的宝贝女儿温柔一点。我要是考不好,你可别想在过年前见到你老婆!” 安妮和博纳为沈星川的元旦挤出来了完整的半天假期,因而她得以暂时放下繁重的工作换上一身柔软的居家服,把脚从皮鞋的桎梏中放出,塞进小熊图案的亲子拖鞋里,感受生活的意义。 桌旁茶台上的水壶正打着长串的呼噜,沈星川自动过滤了自家小朋友的威胁,将水注入醒过一回的茶叶之中。不多时,公道杯里便生出了金黄的香液。她为自己倒了一杯,置于鼻腔下细细评鉴。袅袅雾气围绕身前,让她像个得道成仙的慈悲之人。 “没关系。我依然可以在她看见成绩单,连夜坐飞机回来打你小屁股的时候,见到我老婆。” 第73章 薄薄雾气氤氲了镜片,不多时悄然散去。那双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让沈初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恍惚间,她觉得那个能将自己心思一眼看透的老沈好像又回来了。 沈星川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一贯称呼是夫人。体面到每次一听她说这个词的时候,苏丝弦都觉得自己跟她穿着中世纪的华服,在演百老汇的舞台剧。 像老婆这种极具专属和指向性的词语,从沈星川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口中说出来,总有这么两分不可思议。 小朋友扁着嘴:“没爱了!你怎么忍心对你可爱的女儿见死不救呢~” “这不是正在拯救嘛。”沈星川将那叠写满解题思路的试卷往某只小阿斗身前推了推。 眼看卖惨无用,今日难逃一死。小朋友索性抓了今天最后的一根棒棒糖堵住自己的嘴,哼哧哼哧坐起来写题目。 沈星川怕打扰她,拿上手机关了扩音,起身到了落地窗旁的小沙发上坐下。 天气较前几天暖和了不少,庭院一角仿照日式的造景里,两只鸟雀正在翠竹枝干上歇息。惊鹿的筒中蓄满了昨夜凝固的甘霖,此刻正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苏丝弦见自家小朋友的哀怨声停了,一时对这便是失了忆,也照样能把孩子宠上天的人今天为何改性的缘由来了兴致。 “怎么突然做起严母来了?” “她说,你一定会想见她的。所以,她要努力地去见你。” “你瞎编的吧。”苏丝弦笑了,就沈初蔚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一看就不是能自觉努力的人。自己那点小恩小惠的诱惑,可没到能让她废寝忘食的程度。 “但凡方圆十米内有个零食、电视、游戏机、手机什么的,我们的宝贝女儿那魂都能被勾过去。” “都收拾干净了。”沈星川瞥了眼堆在脚边的零食筐,接着说道:“现在桌上除了学习用具外,就只有我刚泡的一杯茶。” 苏丝弦一拍脑门,仿佛看到了最后结果:“你现在回头去看,她一准在偷喝。” 沈星川一扭头,果然收获了一只狗狗祟祟将手伸向茶杯的沈初蔚。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对着电话轻叹了声:“知女莫若母。” 就知道会是这样!苏丝弦无语仰头望天,思考着她们是否该换一种教育方式。可转念一想,若是她们离婚了,怕是会更舍不得对孩子说上一句重话。这要是到时候孩子成了个捧着金山银山傻白甜……。 “啊!” 这次沈初蔚的尖叫,可比上头几回假模假式的撒娇卖惨真实的多。苏丝弦的心提了起来,想着她可别是学习太苦,哪里不舒服了?忙将手机拿近了些,却听到了如下对话。 “老沈!你喝的什么茶?比我的命都苦!” “苦丁。能散风热,清头目,除烦渴。挺适合你的。” 苏丝弦下意识觉得舌头苦到发麻:“沈星川,你可真是太坏了。” 沈星川看着孩子跑向卫生间的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背影,笑着回道:“有吗?” 这一套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的丝滑手段,果然某人的腹黑毒舌是从小练就的。 “你给他买了年二十六的机票吧,我那天收工早,刚好去给村长搭把手。” 手机搁在耳边,沈星川的目光随着两只鸟雀在竹叶间跳来跳去,看一只小雀娇俏地用小脑袋去跟对方毛茸茸的脸来一个亲密接触。不多时,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她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好。” 那是村长儿子办婚礼的日子,苏丝弦料不准沈星川是否还记得,她又不好直接明着问人来不来,倒显得自己有些别的什么意思似的。于是便有了前一句赤果果得提示,想套出点信息来,谁知道这人跟自己玩上欲情故纵了。 思索片刻,苏丝弦选择再次提醒一下某人:“那个……村长托我问你。” “嗯?” 沈星川的回答又是一个字,苏丝弦再次陷入了踌躇,唇抿得一阵红一阵白,脚不自觉将河岸的石头往小溪里头踢。 等到小溪旁的石头子儿都快给她用脚往水里踢出个堤坝来了。苏丝弦放弃了,她握着有些烫的手机,清了清嗓子,决定一句话了事儿。 竹叶上的水珠顺着收集管道,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自竹导流出汇聚到惊鹿的竹筒之内,在午后的阳光下,如同闪烁着七彩碎芒的银河。 沈星川并不着急,她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水满。听那两端平衡被打破,竹筒的一端迫不及待的敲击石头,发出的“咚”的一声脆响。 第66章 一次相见 苏丝弦的勇气在喉咙里打了几个圈,终于出了口:“你来吗?” 枝头的鸟儿们乏了,便往下一跃,踩在那惊鹿的顶端之上,意欲借力振翅。啪嗒一声,潺潺水液自中淌出。不消片刻,嗡的一声,竹端弹起,复归原位。 沈星川摩梭着手杖,试图让自己那随之起伏的心跳暂缓。几个呼吸后,她说道:“我那天有个会要开。” 苏丝弦倒也理解,若不是什么重要会议,沈星川即便是不在川西停留也会将孩子送到目的地。 “正好俞免要来,我让她顺路把人捎上。” 沈星川在脑中检索了一下这位几百年未曾见过的表妹的脸,点头说道:“好。” 好个锤子哦!灌了半杯水才将那冲破天灵盖的苦味压下去些的沈初蔚趴在桌上,听着沈星川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命比苦丁茶还要苦! 二位母上大人的关系破破烂烂,这个家还没散,全靠她这只小狗缝缝补补!手都快写断了,不争气的沈总居然要去开会。 拖着长音,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老沈,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跟我一起去?” 沈星川起身坐回原位,用指背测了测茶杯的温度,方才端起送入口中。 “因为会议的缘故,我不能跟你一班飞机了。” 哦!错峰出行,主打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是吧!沈初蔚合理的觉得自己成了两位老母亲再见一面play的一环。 年二十六,离新年的钟声和电子鞭炮只差临门几脚。商务部门照例请了些燕城企业的管事人和外国机构一同开了个招待会。商谈来年的投资、招商与外销问题。 足以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室里的超大屏幕上,蓝底白字滚动着文化实体两手抓,加强交流与输出,发展自身经济。做到消除短板、发扬长处的宣传语。 刚在递来的签到布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沈星川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星川。” 沈星川回身,叫住她的人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身上的公务服穿了近二十年,将那本就沉稳的性子熨得愈发低调内敛、一丝不苟。眼中属于少年人的五彩斑斓被公文侵蚀到只余下中年的黑白两色。 苏家大伯的女儿,苏月和。四十多岁,吃的公家饭。比之这群与他们相差几轮的长辈,能在前头几排公务座上有一席之地,可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沈星川颔首叫了声:“姐。” 人渐渐多了,她们不好直接交流,只能找自己的座位坐下,先走会议流程。 今日的朋友,明日的仇敌本是常事。老爷子、老太太们都已然故去,几家这一辈主事的关系渐行渐远,连带着他们小辈之间也有了远近亲疏。 沈家出面的是沈星潭。今天一改花花公子的模样,穿得十分得体,端坐在沈星川的前排位置,认真做着笔记。宣讲席正中主讲左手边坐的是他亲娘舅,吴天清。前些年自川蜀地方调任入阁。安心挑了个方向站好,管他八面来风,自有上头大树顶着。 沈星川看着手头发放的资料,横批几个大字便是全面发展。主讲人的名字倒也熟悉,沈家的表亲,俞江海。照理来说,自己该唤一声表叔。 一场会议下来,沈星川只觉得自己在上高中政治课,话里话外的机锋与界限自己还需好好琢磨琢磨。 会后是西式早餐会的招待酒宴。自助餐食琳琅满目的摆在大厅里,任由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取食。 沈星川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长辈之间显得显眼。莫说相熟不相熟悉的,只低头啃个司康的功夫,在场之人便将她的身份与家庭了解了个大概。未站队与摇摆派在迷雾未曾散去之前,是需要敬而远之的。因而都只打了个招呼,便到一旁去了。 俞江海与吴天清一路上按照辈分等级问候,轮了一圈到了她这处。 吴天清端着一副笑面佛的厚道长者模样,开口便提起了whisper在川西的那块地。 “等后续周边的商业开发起来,再由你们公司用游戏带动影视、动画这些文化的多方面发展。这不就是俞司说的文化与商业双方面促进吗?” 俞江海军人出身,年纪上来了面部肌肉愈发硬朗,光是站着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模样。 闻言,他动了动嘴角:“看吴司便知道川西那地方人杰地灵。这文化,怎么能不源远流长呢。” 第74章 沈星川听着两位长辈来回斗法。左右绕不开个钱字,也是苦得他们扯上文化这词了。眼下这局面,两家怕是站定了队伍,也没想给对方留情面了。 秘书拿着文件,快走几步到了吴天清身旁附耳言语了几句。那笑面虎脸颊上的肉又堆上了一层。留下一句你们聊,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俞江海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将目光有落在沈星川的腿上:“川蜀那地,云山雾绕湿气大,你们要仔细身体啊。” “您也是,多注意身体。” 听沈星川应下了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俞江海露出了个笑脸,与她话了两句家常,方才离开。 “小蔚去川西了?我昨晚去二叔家的时候没见到她?”不知何时到她身侧的苏月和端着杯咖啡提神。 沈星川答道:“今早的飞机。” “川西……。”苏月和若有所思的停了数秒,接着说道:“冷的很。早点结束,回家吹暖气,顺带看看二叔。” “到时候我们去给大伯父和大伯母拜年,您年后动身赴任吗?”沈星川自然应下。电影只是这对父女间经年累月壁垒中的一块。但只要一方有所松动,其他的便可来日方长。 “步子迈大了容易滑,退两步也是好事。”苏月和没什么自请放了外任,算是以退为进地帮苏家缓过口气来。 沈星谭颇为孝顺的拿了杯茶递给自家老舅:“川西那地方地震、泥石流的,也不……。” 咳!吴天清咳了两声,看着这个喜怒挂在脸上的小辈,制止了他说完后面的话。 “最近天冷,不想感冒发烧就得注意卫生,多洗手。” 沈星潭眉头一皱:“她这瓢水能过咱们手?” 吴天清那双毒辣的眼睛越过重重肩头,落在沈星川与苏月和身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还不是待价而沽呢?” 双方做的一手表面功夫,暗地里波涛汹涌。苏家因为自己和苏丝弦那段联姻地关系,此刻地位变得十分尴尬。故而苏月和以退为进,想要重新审视门庭。 沈星川身上不自觉惊出一身冷汗来。隐隐约约地,她觉得今年这个年过得不会太过安稳。 俞江海让自己的女儿去了政敌的老家,而刚才那句似是警告与提点的话,其中的意义绝非明面上这么浅显。 她拨通了安妮的手机,本想在飞机起飞前将孩子拦下,得到的却是顺利起航的消息。 过年的票本就难买,临时决定杀到川西去的俞免只抢到了经济舱的票,还被苏大小姐以报销为由安了个腿部挂件,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哇!原来飞机可以坐这么多人啊!” 沈初蔚的一句话引得客舱内交谈的声音瞬间收紧,数道目光落到身为“家长”的俞免身上。 得!像是苏丝弦能养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 太阳穴突突直跳,俞免扶着有点发胀的脑袋说道:“真是对不起啊!经济舱穷到你了。” 小朋友眼睛弯弯,好奇地摸索着陌生的座椅:“没关系!人多热闹啊!不像我家半夜打呼噜都能被回音吵醒。” 呼!余免做了两个深呼吸,只觉得随着年纪增大,自己的心肠都软上了几分。这要是搁以前,她高低得给孩子一个终生难忘的童年记忆。 “哇塞!这表!”沈初蔚那求知欲望颇高的目光,落在俞免手腕露出的表盘上。 俞免心头咯噔一下,有种陈年旧疮疤被人意外发现的惊慌:“怎么了?” “您这一身行头加起来都能在三环买个浴缸的地了。”小侦探眼皮一挑,像极了当年一语点破俞免内心深处那些阴暗爬行思想的苏丝弦。 “这表这么朴实无华,里面肯定有一段情吧。” 俞免看了眼手腕的老上海,面不改色的回道:“……支持国货。” 短短的航程,承载着俞免长长的烦忧。她如何也想不通沈星川和苏丝弦这俩人狠话不多的家长,是怎么能养出个嘴跟永动机一样的娃的。 下了飞机,领着睡得迷糊的沈初蔚出租转黑车、电三轮。一路颠簸急行军将人送到目的地。 “surprise!妈咪!想我了吗?”小狗扑到苏丝弦怀里,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 苏丝弦点了点她的脑袋:“别说漏嘴了。” 小朋友利索地拉上了嘴,又嗷呜一声扑向了拿着鸡腿诱惑她的王大花的怀抱。 电三轮车主进村取寄存在村民家里充电的替换电瓶,俞免则坐在苏丝弦的小院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手机。 苏丝弦从厨房里出来。借着端水的契机,瞥了眼她手机屏幕上那没人光顾的空落信息栏。 “垫吧点再走?” 俞免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摇了摇头:“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晚饭了。” 苏丝弦知道这人嘴挑的很,想来不会将胃部空间施舍给飞机盒饭。一路将人送到了村口,顺带把装了些水果的袋子递给她。身为长辈的良心在此刻砰砰跳动,于是乎她嘱咐道:“回头被你姐赶出来了,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收留你。” 俞免没客气,顺带把她手里掰到一半的沙糖桔连皮带肉劫走,长腿一迈上了路边候着客人的电三轮。 “放心,我的脸皮可比你厚。饿晕了家门口一倒,某人的医者仁心不得瞬间爆棚。” 苏丝弦朝她比了比大拇指。从小到大,这种抓人心的缺德事儿还得看俞大小姐! 没着急回村长家继续看一众大汉拼酒的热闹,她拔了根路旁的野草,转身沿着青石板溜达着进村。没两步,就听到路上那嘟嘟响的电三轮声音又回来了。 原以为是俞免忘了什么东西方才去而复返,转身定睛一看,车旁站着的竟是个熟人。 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她一手搭在行李箱上,脖子挂着亲子围巾。深山的冷气与口鼻呵出的暖流交汇,氤氲了镜片。 应该是许久未曾拖过行李了。手杖与轮毂尚未达成一致的和谐,她的步伐颇有些狼狈。 散宴的鞭炮惊起了栖息林中的飞鸟,风尘恋恋不舍沾惹着翻飞的衣摆。 她向自己走来。蹒跚步履,震耳欲聋。 第67章 一通电话 苏丝弦向她走了几步,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直到那人愈发热切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才仓皇失措的改为漫不经心的踱步。 定了定心神,她开口道“你不是说开会吗?” 沈星川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开完了。” 是。她又没说不来。苏丝弦在心中呵呵两声,顺手接过她的箱子,指了指村长家的方向,让文字游戏顶级学者自己去送礼。 好不容易将行李箱挪到屋内,她赶忙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入腹,一个激灵让凌晨起床的脑中灵台清醒了些。手背虚掩口鼻正悄没声打了个哈欠的功夫,便见沈初蔚叼着根棒棒糖一路喊着“报”,马不停蹄地飞跃门槛朝着自己扑来。 “报告女王大人,老沈吃碗面的功夫,就已经进展到照片选妃阶段了。那清一色都是二十多岁的小姐姐啊!” 沈初蔚砸吧砸吧嘴,小声感叹:“不愧是川渝的奶奶们,这open程度!” 苏丝弦听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搭在椅背上的手指陡然抓紧,咳得弯下了腰。 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现清晰的第一眼,便是不知何时进门来,端着碗热气腾腾面条的沈星川,那一副老牛吃嫩草的可恶嘴脸。 “这面太多了,我有些吃不下,分出来了半碗。” “我不饿。”苏丝弦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性。反正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起了个大早,给新娘化了三小时的妆,忙得只吃了半碗抄手。本想在酒宴上补回来,但乡村大席可不会惯着她这个不会吃辣的外乡人。一桌子红彤彤的菜色,只能看不能吃。那一碗抄手早早便消化得连渣都不剩了,说不饿肯定是假的! 沈星川没言语,拉开椅子坐下,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搅拌,试图让鲜浓的汤汁挂上每一根面条。 丝丝缕缕的香味顺着穿堂风直勾勾地往苏丝弦鼻子里钻,闻得到吃不着的胃部连同肚皮一同闹翻了天。 “好香啊!”沈初蔚被馋虫勾得探出了脑袋,正欲开口便被沈星川甩了个你最好不饿的眼神。 好好好!你专门留给你老婆的是吧!是孩子不配了!沈初蔚将脖子缩紧,继续霍霍盘里的花生瓜子。 “别浪费粮食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吧。”此刻格外珍惜粮食的苏丝弦顺势而为,接过接过沈星川递来的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剧组大半号称千杯不醉难逢敌手的男人们,被农家自酿的米酒灌得倒在了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只怕不到明早醒不过来。 晚上,几人简单地煮了个面条应付。汤底用的是村长家送来的老母鸡汤,一层泛黄油星撇了个干净,只用下头炖煮到发白的浓汤。小青菜是后院那泡沫箱里种的,专挑青翠欲滴的摘了半篮子。未了还要加上个今早母鸡刚下的蛋,才叫完美! 第75章 苏丝弦尝了一口面条,朝着沈星川手边的醋瓶点了点头:“帮我拿一下醋。” 闻言,沈星川将手边的醋瓶子递了过去。就在这时,她兜里的手机发出了连续的几声震动。 “哟,这是加了几个小姐姐的微信啊?”波的一声,苏丝弦熟练地用大拇指顶开瓶口,一股脑将里头的东西往面上头浇。心想着今天这该死的网络怎么突然这么好了,那不成是月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开了线上情缘业务吗? “谁?”沈星川放下筷子,伸手去拿手机。扭着满脸疑惑的脸,看向莫名其妙口吐阴阳怪气的源头人物。 感受到两位老母亲之间气氛不对的沈初蔚端着面碗,悄摸摸地往边上挪了挪。 苏丝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剩下的半瓶醋往桌上一放。擦手的纸巾被揉成一团,精准命中了沈星川脚边的垃圾桶:“打算老牛吃嫩草的某人啊。” 仔细领会上下文的沈星川没费什么力气便理解了话语中的含义。 屋内有些热,她倒是不着急拿手机了,将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伸到领口,松了顶端的钮子:“苏小姐,我心理年轻。” 苏丝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个看了十几年本是极为寻常的解扣子动作,此刻却被她自然而然地翻译为了孔雀开屏的勾栏样式。 “早恋就对吗?”苏·杜绝早恋大师·丝弦眼疾手快地将沈初蔚揪到身边,格外义正言辞、苦口婆心的劝道:“不知道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吗?” 再次震动不已的手机被沈星川握在手里。她从长长的短信里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苏丝弦身上。 “早恋?苏小姐指的是谁?” 看着她手上那如今怕是连看门大爷都嫌弃的黑色按键诺基亚,彻底被亮瞎了眼的苏丝弦清了清嗓子。 好吧,早恋的回旋镖扎在了她这个真早恋过的人身上。 苏丝弦刮了眼偷吃花生糖被糊了嘴的谎报军情小叛徒,低声说道:“没谁。” 沈初蔚只觉二位母亲间相敬如宾的营养怪气过于熟悉,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抓紧时间将自己洗刷干净,抱起苏丝弦的被子,她脚底抹油朝着门口一脸呆滞的王大花飞奔而去。 “今晚我还是跟大花姐姐睡吧!” 被村长拜托送回礼的王大花连忙一个闪身躲过,将那床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的大红喜被往地上一放。抱起折叠床上自己的被子,溜得比兔子还快。 二位亲妈一个抓住自家崽子的后领子,一个把她怀里的被子往折叠床上一丢。异口同声道:“不、你不想。” 被子储存量彻底告急,无奈之下二人只能启用了那床过于鲜红喜庆的被子。 床不大,只容得下二人比肩平躺。小崽子的睡姿向来豪放,却拥有每每在翻滚到边缘时,将自己转回来的技能。 苏丝弦盯了大半个小时,直到崽子哼哼唧唧的睡着了,她方才将脑袋重新贴回软和的枕头上,伴着沈星川的平稳呼吸声入眠。 多半是今天婚礼过于喜庆的缘故。迷迷糊糊地,她居然梦到了她们结婚前那段鸡飞狗跳的筹备时间。 一本结婚证,足以证明两家携手共进、精诚合作的不二决心。只不过她们决定结婚时同性法律尚未齐全,可供选择的结婚国家一只手都凑不齐。 苏丝弦在荷兰与比利时之间纠结。最后在看到荷兰同性婚姻可以领养小孩的条款时,做出了决定。 只是荷兰法律登记结婚的条款中,需要双方其中之一有荷兰合法居留的要求,她们属实难以满足。 她与沈星川在电话中讲述了这一情况,但沈星川那边像是有什么急事,只说稍等一会儿再打给她,便挂了电话。 手机被搁到一旁,苏丝弦想着是否就此打住。毕竟国外的法律在中国本就不被认可,便是她们劳心劳力的领了证,也不过是张废纸。这种形式大于意义的东西,确实不该出现在她们这类将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标注了价格的人身上。 然而,就在她取舍难定的时候,一条跨国彩信出现在了刚由老式黄屏按键小灵通过渡到了彩色半触屏阶段的手机上。 顶上插着荷兰国旗的小船,在城中运河驶过。沈星川难得一见的穿着蓝色亚麻衬衫,开了钮子的领口里松松垮垮的趟着一片雪白峡谷。那张缺少笑容基因的面部,此刻的嘴角却轻松地勾起了个显而易见的欢愉弧度。 苏丝弦细细评鉴了一番与身后运河一同熠熠生辉的人,方才关注到她手里拿的东西。细细地看了看,好像是护照和居留证件一类的东西。而沈星川允诺的稍后,极快的跃过大洋彼岸,在她手上响起。 人声、汽车声、脚步声暴露了沈星川当前所在的位置,在短短十分钟里,由室内转移到了室外。 她突然意识到,这张照片或许是新鲜出炉的。而沈星川后续的话,也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想。 “公司有一项金融业务,需要我在荷兰办公。所以,我办领了工作居留签证。刚才找了一位当地居民,帮我拍了这张照片。” 拿着护照和居留证件,拉着路人拍照留念。沈星川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居然做出这种事奇拿归来,难不成荷兰的空气中有特殊分子? 苏丝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外国友人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没准往后他们眼里中国人的怪癖又要加上一条了。” 沈星川倒是十分确切的回道:“不会的。” “怎么就不会了?”苏丝弦接过阿姨递来的咖啡,转身到阳台躺椅上落座。 “因为我说,我需要这张照片……。”沈星川的话说了一半,便被河道中载着游客的canalbus那怡然自得的笛声给打断了。 手机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大人和儿童的声音从那河网密布的水国中生长出来。与桥边的满是绿芽的木植一同,诉说着春日的美好。一瞬之间,苏丝弦觉得手中咖啡飘扬出的香味都带了几分异域的腔调。 那边停顿的时间有些古怪的久,像是在酝酿些什么。苏丝弦等得无聊,抿了一口庭蔓旅游时给她带的伴手礼。特地嘱咐了别放糖和奶,才能喝到最纯粹的味道。只是在她喝来,这玩意儿跟中药别无二致。 有些受不住的皱起了眉,她问道:“用来干什么。” “用来。”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她居然从沈星川的声音里觉察除了一丝颤意。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后,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用来,向电话里的姑娘求婚。” 第68章 一座城市 酸苦褪去的口腔中爆发出了强烈回甘。苏丝弦觉得沈星川应该去当诗人或者散文家。 从苏女士、苏小姐到如今的姑娘,每一个称呼都被她赋予了不同的寓意。 二十二岁的苏丝弦在镜头与媒体笔下正值风华正茂,足以与满园花草一争人间春色。 但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过早被社会繁华下的□□污垢催开的花骨朵。 姑娘离开了惬意的摇椅,将全身重量搁置在阳台的栏杆扶手上,微仰着头看落日将云煎烤得一片焦黄。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此刻风中正升腾着青草与春泥的复杂味道。 彼时她们的关系像是秋千。被家族、事业、金钱,一路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制高点。即便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但就像是心生婚前恐惧症的新娘。不可避免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存在担忧与恐惧。窒息的控制感与部分自由的丧失,不可避免地让人心烦。 不经意间冰凉的手机屏幕触碰上耳廓,冷热交替的一瞬刺感让苏丝弦回过神来。那边没有再说话,正屏息以待着她的回答。 “你这是打算把流程都走一遍吗?” 沈星川轻笑着回答,却将往后余生的承诺说得诚恳:“万事难求十全十美,我尽力做到十之八九。” 苏丝弦自认看不透沈星川,但那人却将自己的想法读了个透彻。如同春夜的雨,润物细无声地抚平焦灼的内心。 她将这知时节而来得好雨深吸入肺,只觉眼前万物一新:“那我可省心了。只用去填补余下的一、二。” 两家人像是预料这事儿能成,早早便将证明什么的从国内寄来了。文件齐备,唯一比较棘手的,是需要二人详细叙述相知相恋最后决定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始末的情侣问卷。 协助她们办理的这项事务的是苏月和的老同学。当时在海牙法庭任法官一职的她,满心以为俩人是突破了重重艰难险阻,方才成双的一对苦命鸳鸯。于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只要她们将这些年的爱情故事如实写就,保准能过。 只是专注磕糖的她没注意到,联机通讯那头的两人齐齐发出的笑声里的尴尬。 也是凑巧,一个多月后苏丝弦接的那部电影便有来荷兰取景的需求。 于是在王大花的掩护下,她瞒着剧组上下百来号人,深更半夜一脚油门自鹿特丹驾车到阿姆斯特丹,做贼似地将沈星川公寓的门铃按出了摩斯密码的节奏。 第76章 谁知道沈星川下班比她还迟,幽魂似的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 二人一个紧急转身,一个迈步上前,猝不及防地解锁了她们间的第一个拥抱,顺带让沈星川的牙齿跟嘴唇也来个亲密接触。 裂开的口子顺着唇纹在唇尖凝聚成一滴妖艳的红珠,自知惹祸的苏丝弦连忙从包里拿出了张纸巾,接下那摇摇欲坠的东西,免得弄脏了她的衣领。 沈星川的嘴唇很软,薄薄的纸张轻压在上面,能感觉到如同果冻般的触感。 “要滴下来了,你快擦擦。”意识到越界的苏丝弦及时收手,将主动权奉送回了同样准备擦拭却因她的动作陡然顿住,面露异样的主人。脑子一转赶忙转移话题,“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说欧洲这边的老板求着员工下班吗?” “昨天有点事,提早下班了。”沈星川把客人迎进门来,从鞋柜里拿了双粉色小狐狸棉拖给她。 苏丝弦最近拍的剧里,有一段是女主前往伴侣租住的屋子,凭借鞋柜里鞋的数量和拖鞋内部踩踏留下的压痕来判断女访客数量的桥段。 入戏过深的她快速扫了眼尚未关闭的鞋柜,除却日常外出使用的几双鞋外,居家那一栏居然在两双拖鞋出仓后,直接空空如也。 鞋柜关闭,她将收回的眼神落在沈星川脚上那双同类型的蓝色小熊拖鞋上。一面想着这人还挺有童趣的,一面用脚底感知着拖鞋内部。 并无凹陷部分,反倒是回弹有力。想来这包含情侣意味的拖鞋,被使用次数并不多。 一切做完,苏丝弦方才在心里为自己刚才的举动与想法感到不齿。她默默将商业联姻、各自安好的口诀念了数遍,方才将自己脑袋里不该存在的想法清甩了出去。 沈星川租住的公寓不大,客餐厅与卧室挤在一个空间内,但却因只摆了衣柜、桌椅、床三件套的缘故,显得极其空落。 病号占据了房间里的唯一一张椅子,苏丝弦只能站着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棉签来,为自己的冒失赎罪。沈星川则像个听取指令做出动作的玩偶,任由“神医”摆布。 “还好只破了一块,不然你明天就要破着相去公司了。”苏丝弦拿着棉签,仔细将碘伏涂在她唇上的伤处。 突如其来的小刺痛让沈星川不自觉轻皱了下眉:“可以少一些麻烦。” “人缘不错啊。”苏丝弦一挑眉,她之前倒是没把事情往这香艳地界想过。听到这话,方才意识到这座城市的特殊性。在以以关系开放著称的性都里,沈星川这祖坟冒青烟的出厂设定,不受欢迎才奇怪。 “同事们比较热情。”沈星川一脚踩在垃圾桶的开关处,自她手中接过棉签丢到里头。 苏丝弦目光一瞥,竟在空空如也的垃圾袋里发现了那画着小兔子抱拖鞋图案的标签。尴尬的脚趾在此刻被确定为首次使用的拖鞋内蜷缩了一下,内心默默评价道:还挺洁身自好。 啪嗒!垃圾桶失去了支撑,缓缓将嘴闭上。 显然对方发现了自己停留过久的可疑目光,她急忙仓皇挪移开来,却猝不及防便迎上了沈星川那等候许久的浅笑面容,一时间口舌干燥的不行。轻咳了一声,不自然的抿了抿发涩的唇瓣道:“挺好。” 沈星川没事人般的拿过靠在一旁的手杖起身,转移了这令人尴尬的话题:“喝点什么吗?” “你这也只有水、咖啡和茶吧。”苏丝弦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家里要是出现饮料,那才是见了鬼了。 然而沈星川却转身打开冰箱门,露出里头整齐排列着的花花绿绿饮料瓶。又将冰箱旁的储物柜打开,里面复制粘贴摆着的一排常温饮料。 “有冰镇的,还有常温的。你要哪种?” 一溜的饮料让苏丝弦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只余下四个大字:活见鬼了! 她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矿泉水瓶:“常温的水就可以,谢谢。” 沈星川递了瓶水给她,又指了指热水壶:“需要热水可以现烧。我去卫生间洗漱一下,你自便。” 苏丝弦拧开瓶盖,看那没关牢的储物柜门板在空中摇摆。起身预备将门关上时,却看到里头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具。她好像知道沈星川昨天提早下班后的时间,都花到哪里去了。 待到沈星川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抗拒不了瞌睡虫诱惑的苏丝弦,已占据了椅子,趴在桌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沈星川俯身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将人唤醒:“到床上去睡吧,申请文件我来写就好。” 苏丝弦熬了个大夜,此刻顶着个迷迷糊糊的熊猫眼,也顾不得避嫌,将外套一脱,直直便往上头倒去。数秒后,她翻了个身,将自己在车上想的绝世奇谋说出:“实在不行,你就把之前的恋爱经验攒一攒,现编一个。” 沈星川打字的手一顿,侧身面向在床上摊开一片的苏丝弦说道:“我没有恋爱经验。” “没有?!”苏丝弦眼睛瞪得圆鼓鼓的,里头满是不可思议。她很想问沈星川,她之前那一套一套地是从哪里学来的?学霸在这方面也能无师自通吗? 沈星川摇了摇头,指尖在扶手轻点:“不过可以借鉴一下别人的,毕竟大差不差。” 别人?苏丝弦瞬间不困了,她盯着口出狂言的某人。像是在说,你这个别人说的最好不是我。弄得她那段被渣女伤到体无完肤的故事可以编成颂歌一样。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猪跑吗?我国这么多爱情故事,你抄一抄啊。” 沈星川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思索片刻提议道:“比如牛郎织女、天仙配、梁山伯和祝英台?” 这种不是生离死别、就是双双狗带的爱情故事,冲击得苏丝弦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疼了。 她无力地在床上划拉了两下手臂,把枕头拉到自己下巴的位置,软骨鱼似地将半张脸埋在里头。 “就不能是《魔鬼街32号》《麻雀闹翻天》或者《海藻之冬》吗?” 然而,沈星川像是与她生活在两个年代的人,镜片后那双懵懂的眼无声眨动。 “你随便写吧。只要我没在里头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就好。”枕上残留着木质调混着淡淡青草的味道,给人以置身雨后山林的舒缓。苏丝弦声音越来越弱,绷了一日的思绪在此刻渐渐放空。 再醒来时,天正蒙蒙亮。沈星川将椅子挪到了正好可以格挡住灯光射向枕头的的位置。竟就这么背对着床榻,将就了一晚。 苏丝弦轻手轻脚地下床,将落到地毯上的浅色毛毯拾起,仔细盖在伏案之人的身上。 亮了一晚的电脑屏幕上,是全篇用荷兰语写就的申请书。对当地语言全然无知的苏丝弦自然看不懂沈星川到底为自己编排了一段如何精彩的情爱故事。只记得她们在教堂宣誓时,再次见到那位作为见证人出场的法官女士。 沈星川的小作文获得了对方一个神秘的笑容,以及this romance is so romantic的评价。 第69章 一个意外 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腊月二十七。老话说得好:腊月二十七,宰鸡赶大集。那些个嚯嚯了苏丝弦好几个月睡眠得罪魁祸首们终将迎来最后的审判。 被生物钟催醒得苏丝弦偏过头去看身侧仍在安睡的人,细细品味着梦中的记忆,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沈星川这人顶着张纯洁的脸,嘴里说着自己这辈子没谈过恋爱,怎么干的尽是姜太公钓鱼的事情。而自己,就是那条被直钩没饵料的鱼竿,硬生生钓了十二年的大蠢鱼。 那人的睫毛微颤,眼眸半阖,露出农历七八日月似的深褐色瞳仁在自己眼前滚动。 苏丝弦一瞬僵住了,比偷看预备役前妻的睡颜更为悲惨的事情,是被当事人当场抓包。 好在沈星川的脑子尚在开机阶段。她微眯着眼睛,斜睨了眼墙上挂着的闹钟。开口时声音带着晨起独有的低沉沙哑:“还早。” “哦。”苏丝弦借坡下驴,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扯了被子背过身去。十来年没想起去瞅瞅她们当年那段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苏丝弦,在这一刻倒是起了心思。她倒是想看看,沈星川这人,罗曼蒂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时逢佳节,每户人家屋头的厨房像约定好了似的开始冒白烟。鸡、鸭、猪肉混着各家秘制卤料的味道包裹了整个村庄。 给剧组人员们的红包和大年三十的机票早早便备下了。只等着眼下他们将这部电影卡在二十九那天收尾,当晚再吃个收官宴,这一年便是实打实地忙到了头。 苏丝弦将想要上剧组凑热闹的沈初蔚按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空白一片的寒假作业本,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别想,给我把作业写完再玩。沈星川!你盯着点她!” 因为那天的事情,沈星川自上车便请安妮将川西各个项目的资料、资金往来和经手人员名单等文件传输到电脑里。好不容易从茫茫的文件里寻找到些资金流动方向的蛛丝马迹,不过是转身倒了杯水的功夫,便被安了个监管不力,视同连坐的命令。 第77章 在孩子她妈那你最好给我上点心得眼神中,沈星川庄重得跟签署上亿合同般庄重的点头保证。 苏丝弦知道自己便是学着孙悟空给这屋子画个金刚圈,对家里这只整日嚷嚷着要去玩的脱缰小狗来说也是形同虚设。 果不其然,鞭炮和二踢脚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将沈初蔚的魂勾去了大半。沈星川轻咳一声,试图把那离书本越来越远的脑袋扳回来。 沈初蔚眉毛皱得跟要打结似的:“就不能让城里的娃体验一下乡村孩子们的朴实童年吗?” 沈星川翻了页文件,淡淡说道:“再朴实的童年,也有作业。” 就在沈初蔚趴在桌上为自己逝去的童年默哀时,一个小萝卜头扒拉着门框,将脑袋钻了进来。 “阿姨、小蔚,我爸和几个叔叔阿姨要拼车去镇上赶大集,你们去吗?” 沈星川心道不好,刚从文件上抬起头来,便不出意料的对上了沈初蔚那双清亮中闪着渴望的眸子。 小板凳被她哒哒地挪到了自家老妈身边,沈初蔚扯着家长的袖子,装得可怜巴巴:“我问过大花姐姐和程诚哥哥,他们十二点多才回来。现在才八点,我一回来就把这些作业都写完。保证苏女士不会发现!” 沈星川叹了口气,她有十成十的理由相信,苏丝弦一定会发现。 程诚的一条独白戏拍了五六条都没过。苏丝弦费了不少功夫,帮人调整心态和入戏。 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的程诚方才硬生生将一页纸的台词一字一句啃了下来。 她和导演轮流抱了抱宣告了处女作的杀青,此刻眼睛跟龙头似的哗啦啦往外喷着水的男主角,祝福了他未来的演艺事业。 耳边是风吹枯叶得簌簌声响,猝不及防的冬风裹挟着十余年前的熟悉味道掀开了心中沉积已久的记忆。看着跟剧组每个工作人员拥抱的少年人,周生洋溢着一如自己当年的真诚热烈。 苏丝弦不免感慨,年轻真好啊! “丝弦姐,你的电话。”场务将已接通的电话递给她,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啪啦一声,剧本落到了缩在角落露营椅上打盹儿的王大花怀里。苦命经纪人反射性的坐起身来,睡眼朦胧的开口:“咋了。” “我要去镇上一趟。”苏丝弦一拍她的后背,示意人往前坐点。 王大花看着她将那被椅背上那件被王大花当作垫子睡扁的羽绒服抽出来,换下身上那件满是泥土的工作服。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收了回去:“镇上?干啥?” 拉链哔的一声拉到了顶部,苏丝弦一脸严肃:“赎人!” 半梦半醒的脑子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王大花弹簧似地蹦起来,将人拉到僻静处,定了定心神后还是有些结巴的问道:“报、报警了吗?他们那边要几个亿?” 苏丝弦重重的合上了双眸,半晌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二百四十九块八。” 镇上的主街道,桂芬百货以它足有六个开间的粗狂豪气,牢牢占据了顶流的位置。 桂芬嫂忙着为一年到头难得大方一次,不对她将价格小数点后的数字改动得行为,斤斤计较的客人们称着瓜子花生、米面油粮。 “一百六十三块七毛,三毛算糖给孩子吃。” 麻溜地取了余钱,再用便宜的橘皮糖哄骗小孩,结算零头是她惯用的手段。正当年节,大人们也乐得给馋嘴的孩子们来点小恩小惠,所以叫她屡屡得逞。 将排得长龙似的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桂芬嫂的眼神飘到在角落里站着的那对疑似母女的二人身上。 女人身上的衣物虽然款式简单,但一看用料就不便宜,连孩子手上那没电了的智能手表也是个真货,不知是哪户人家的有钱人回乡省亲。 原先她倒是不操心这个年纪轻轻便拄着拐的女人会提着带袋子零食,健步如飞的跑路。只是在她举着堪称古董手机,因为二百来块钱向那头轻声细语,一副做小伏低的求助模样,让她有了几分好奇。 不管是什么年纪的沈星川,都无法拒绝这个孩子的请求。自然而然地,她们坐着车斗的包浆竹椅上,一路晃荡到了镇里。 同她们拼车的村民们,一转身的工夫便融入了人海中。沈初蔚那撒手没的属性体现得淋漓尽致。好在沈星川对孩子的脾性了如指掌,只轻车熟路地在每个小吃摊前张望一下,便能看见先斩后奏拿着吃食找她付钱的沈初蔚。 一路扫荡下来,超市自然不会被放过。眼见着人跟台风过境一样,险些将零食柜子扫荡一空。桂芬嫂扫着条形码,看着机器上不断往上跳动的数字,眼睛都快笑没影了。 沈初蔚伸手护着鼓囊囊的一大包零食,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我给小伙伴们带的!过年就是要吃零食嘛。” 沈星川点了点头,她们叨扰了不少时间,送些小礼物也是应该的。只是轮到付款环节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她那衣兜里头的钱包,竟不知何时无影无踪了。好在证件之类的东西不在里头,包只是在机场为了装现金随手买的,价格不贵。 看着开了瓶牛奶咕噜咕噜喝着的孩子,沈星川将退货不要的话噎了回去。只能跟老板解释一番,而后打了个电话给苏丝弦,请她到村长那边问问,同路的乡亲是否能够到这里来赎人。 苏丝弦刚接起电话,一听那头吵得要命,不用细想便知道沈星川是将人给拐带到镇上集市去了。于是憋着火,说某人这个负荆请罪的作势来得太早。 那头没回话,苏丝弦心头一紧,可别是孩子丢了!哪知道人开口便是钱包丢了。一个身价上亿的公司总裁欠了小卖部二百来块钱,眼下被扣在店里,还有脸面说让人去赎。要是这消息传出去,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沈星川翻了翻袋子里的零食。虽然都不是大众熟知的品牌,好在都是些印刷清晰的三有产品。不然别说这位小祖宗要挨骂,自己怕是也要被狠狠地指点一二。只是这一大袋子的量……。 “你确定你能在你妈咪回来之前把这些消灭干净?家里可藏不住,她三秒就能给你全翻出来。” 沈初蔚摆了摆手,示意自家老母亲把怕老婆的小心思放在盆骨里。 “路上吃一点,到村里再给小伙伴分一分。妈咪最多见到个塑料袋。” 沈星川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颇有几分笃定地说道:“她会亲自来的。” “她不是十二点多、一点才收工吗?不会为了这出小小的意外,亲自跑一趟吧!”沈初蔚面上的笑容瞬间垮掉,连嘴里的薯片都失去了应有的美味。 早上苏丝弦翻阅剧组拍摄表时,沈星川用余光看到了些信息。 上午的大部分时间留给了程诚,女主只有短短两场戏,剩下的是些镜头补拍的简单活,不需要她在现场盯着。所以,她在接近十一点的空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程诚的戏应该差不多杀青。 如她所料,不多时那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之中。苏丝弦来得匆忙,也没时间卸妆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再闪亮登场。只用墨镜加口罩将脸挡住。免得叫人认出来,再拍到网上直接社死。 多年演艺生涯沉淀下的气质,硬生生撑起了皱巴巴的羽绒服和脚上沾着灰白泥块的斑驳皮鞋。她抬手推了推墨镜,和出门的一位年轻顾客擦肩而过。那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位气质与穿着风马牛不相及的美女,一时没注意台阶,踩了个踉跄。 苏丝弦就这么气场两米八的站在店里,恍惚间桂芬嫂以为看到了老式港片里冷酷无情的雨夜疯癫杀手。她下意识将收银台柜子的钥匙拔进揣兜里,祈祷着今天能安稳过去。 “因为丢脸。”沈星川拍了拍仰头将薯片碎屑倒进嘴里,试图毁尸灭迹的沈初蔚,示意她看向门口。 苏丝弦将话听了个清楚,转身冷眼扫过角落站着的两人:“还知道丢脸啊!” 第70章 一点小钱 沈初蔚躲在自家老妈身后,擦了擦嘴角的薯片碎,方才朝着苏丝弦咋了咋无辜的双眼。 自知罪孽深重的沈星川毫不辩解,任由那道奚落的眼神在自己脸上刮着。 苏丝弦懒得跟她们一般见识,潇洒地从钱包里面抽出三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 “不用找了!”沈初蔚仰着脑袋将狐假虎威演绎得淋漓尽致。怎奈那话音刚落,便被苏丝弦赏了个脑瓜崩。 “当然要找零了,你以为家长赚钱容易吗?”深感赚钱不易的苏大小姐盯着揉脑袋的散财童子气不打一处来。内心盘算着定要克扣她下月零花,让蜜糖罐子里泡大的小祖宗,设身处地感受一下囊中羞涩的感觉。 穿的挺好,没想到是个穷抠的!桂芬嫂嘴角一抽,打开了橘皮糖的塑料桶盖递到沈初蔚眼前,故技重施地说道:“我这没零钱了,要不拿两颗糖?” 沈初蔚的肚子被零食喂了个半饱本就没什么欲望,再加上苏丝弦的死亡凝视,汗毛陡然竖起,立正站好丝毫不敢动作。 第78章 倒是沈星川伸了手,从里头取了两粒出来揣在兜里,还煞有其事地找了理由:“我低血糖犯了。” 苏丝弦背过身去勾下墨镜,朝着那个睁眼说瞎话的人,露出看了你看我信你个鬼的质疑眼神。 “你哪年的体检报告上面写这玩意儿了?” 沈星川则像个看着猎物在包围圈里蹦跶的猎人,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苏小姐的意思是,我每年的体检报告你都看了。” 苏丝弦无言以对,默默把墨镜往上一推:“你今天突发恶疾,行了吧。” 沈初蔚小朋友的战斗成果舒适丰富,疏于锻炼的苏丝弦将柜台上那袋子被晾了许久的零食提起来时费了些力气。好在沈星川早有预见似的在身后托了她一把,才免得落个闪到老腰的局面。 沈星川自告奋勇:“要不我来?” 苏丝弦扫了眼面露诡异纠结之色好像觉察不出什么的桂芬嫂,背过身去朝着沈星川压低声音说道:“病号一边去,别影响我发挥!” 而沈星川贯彻实施了苏小姐的方针决策。几步到她身侧站定,指尖一勾,在两条绷直的塑料中寻出个缝隙来,试图将其分为两半。 一瞬间出现的重量落差,肌肤触碰下的冰感交融,无一不刺激着苏丝弦将墨镜遮掩下的眸子瞪大。 视线从那只与自己肌肤相触的手背上挪开,定在那张面不改色,仿佛在说我到一边去了的人脸上。 深呼吸调节了一下自己躁动的内心,她顺水推舟的松开了提手之间的最后一个粘连点,将一半重量奉送给某个心甘情愿自讨苦吃的人。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尝试性往外走了两步,余光时不时撇着那人的面色。 “不重。”沈星川甚至有余力的将自己那头的袋子往上提了提。 苏丝弦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锻炼机会,总之每次比拼身体机能时,自己都是率先落败的那个。新仇旧怨下,她没好气的说道:“那你来提?” 沈总十分知进退的卖惨:“我正突发恶疾,你不能虐待病人啊。” 苏丝弦:“……。” 沈初蔚看着二位母亲靠着那袋子零食做得一对好鸳侣,丝毫不管孩子相携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像一条被骗进来杀的狗,临死前还被塞了一嘴过期狗粮。 午饭的时间,不少人选择就地寻个小摊填补叫嚣的五脏庙。那些卖早点的摊位适时退去,几个眨眼功夫,油锅火灶便一个个大马金刀的在两侧端坐,将这两车道宽的大路占了五六成。 本就不怎么流通的街道一下堵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你踩我的脚,我碰你的肩,拽掉了支棚的棍,蒙了无辜群众的脑袋也是常事。 二人提着袋子东西,被挤到一处角落,静候着人群流动腾挪出的一丝空挡。 “沈初蔚呢?”苏丝弦左右顾盼,连根马尾小辫都没看着,当下心头一紧。这人山人海的要是走丢了,找起来可够呛! 沈星川倒是早已习惯了,只用余光一扫,便见到了被挤到某处摊边上的沈初蔚,正秉持着随遇而安的美好心态拉了把塑料凳坐下,朝她们招着手。 “那儿呢。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吧。”她将勒得肉疼的拉手往掌心收了收,甫一将侧过去的身子扭转回来时,耳边便听着苏丝弦短促的呼声。 “车!” 一辆电动小三轮试图在人群里杀出条血路来,只躲开了端着饭碗的食客,却将车头撇向了她们这边的空挡。 眼看着车轮便要擦着沈星川的腿了,苏丝弦赶忙揪着人侧翻的大衣领子往自己怀里拽。 被这般一扯的沈星川脚下难免乱了方寸,身子猝不及防地与人靠在一处。 车开过的空隙重新被人流填满,除了两道乱了频率的心跳声外,万事如旧。 即便是隔着口罩,沈星川也能感受到那双柔唇,应当刚好贴在自己的颈侧。寒冬腊月里的温热气息像是小猫用剪过指甲的爪子,在人心头轻轻挠了一下,酥麻的感觉转瞬蔓延开来。 看着那渐渐染上粉红的耳廓,想起刚才在嘴上吃的亏,苏丝弦眼眸中的错愕化为流转的笑意。若是这般简单地放过某人,也未免太对不起此情此景了。 她有意无意地仰着脑袋,朝着那脆弱的地界呼出了一缕气来:“用我的钱请我吃饭,沈总可真会做生意。” 谁料那挺直脊梁突然随着雪白脖颈一同低下,若有似无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耳廓之上:“不然,还不起债啊。” 塑料袋在二人之间沙沙作响,苏丝弦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脑子嗡嗡直叫,好半天才将手中攥着衣领松开,轻推了一下那人的胸口。鼻梁上的墨镜随着她动作一点点滑落下来,晶莹剔透的眸子微微上挑:“也不怕我利滚利吓死你!” 然而,在沈星川听来,这话丝毫没有威胁的意味。倒像是一只小猫,对不给自己顺毛的愚蠢两脚兽,发出了哼哼声。她垂着眼,看着散落的发丝肆意亲吻她的鼻尖、唇角。 苏丝弦只翕动了几下有些发痒的鼻子,掌心却突然多了根手杖。正想开口吐槽那人愈发顺手的举动,却见两根手指将那些碍眼的东西挽在了她的耳后。 沈星川与她四目相对,缓缓开口:“要不然,这钱就当作是苏小姐在我身上的投资。” 苏丝弦空出根中指将墨镜推了上去,冷酷无情的说道:“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要卷款跑路的前兆。” 沈星川指了指她手里握着的助力工具,颇有种束手待擒的自觉感:“我跑不远,很好追的。” 手里的玩意儿像是暖气管子,随着沈星川的那句话逐渐加热。突如其来的滚烫热意让苏丝弦的心脏突突直跳,她下意识把手杖往原主怀里一塞。慌乱到有些颤抖的指尖被藏在宽大的羽绒服衣袖里,连带着压低的声音都不受克制的骤然拔高了两分。 “不知道明星一天工资二百零八万啊!谁要为了这一点千百块的小钱追你!” 沈星川就这么静静站着,指腹在手杖顶端上轻轻摩挲,用那确切的眼神回答了苏丝弦的问题。 苏丝弦脑回路就这么进了死胡同。正巧墙面上镶嵌着一枚镜子,照亮了此刻宛若小丑的她。 而沈星川不知是否看出了苏丝弦在思维角落中不断挣扎的苦闷,她向前一步,送上了又上了一记重击:“那我来追你。” 脑子里的万千思绪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水灵灵震成了粉末。苏丝弦一时间忘了呼吸,她抬眼看着口出狂言的沈星川,只觉得她们在犯一种较为新型的中译中障碍症。其中最为明显的症状便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看着沈星川那一脸人淡如菊的模样,她只觉得是自己将这话理解成了那方面的意思。暗自叹了口气,满是无奈的说道:“追什么追?就你这速度,我等你过来都得老半天。” “那请苏小姐受累,再等一等。” 苏丝弦看着沈星川满写着真诚二字的双眸,暗自咒骂着自己那乱了方寸的心跳。撇过头去,扯了扯链接着她们的袋子,示意人跟上。 沈初蔚瞅了瞅桌上香味都快飘出二里地的蹄花汤,又看了看仗着人群掩护似乎在做某些少儿不宜事情的二位亲妈,满脑子的问号。 不是!你俩这十来年不这样的啊!咋的,离婚还离出感情了? 短短十来米的路,三人愣是废了老大功夫方才成功会师。苏丝弦将袋子搁到一旁,开始盘算着如何用利滚利的方式榨干欠债不还的某人。 “之前的一千三百一十四,加上今天的……。” 咳咳咳!不知道苏丝弦的话如何戳中了沈初蔚的肺管子,孩子一时间咳得昏天黑地。 苏丝弦抽了张纸,递给上辈子没吃饱饭一样的自家崽:“好好吃饭,没人跟你抢。” “孩儿只是对二位母亲连欠个钱都能如此浪漫的行为,表示一点小小的震惊而已。” 沈初蔚眼含泪花,看看沈星川又看看苏丝弦,巴不得此刻拉着两人的手一同宣誓,上下八百辈子都是一家人。怎奈,二位家长对她一番良苦用心丝毫不领情。 沈星川刚舀起块猪蹄,便见苏丝弦顶着张嫌弃腻味的脸,轻摇了几下脑袋。于是白芸豆和几块瘦肉落进了汤碗,连带着汤勺一起被送到大债主身前。 苏丝弦坦然接受了这点利息转换的服务,撇了撇蹄花汤上的油星,简明扼要地点评着孩子没事儿乱感慨的发言:“大可不必。” 沈初蔚捂着滚烫的胸口,眨着湿漉漉的小狗眼:“你们没有接收到孩子滚烫的爱意吗?” 沈星川抿了一口汤,舌尖被油星下的鲜浓汤汁打个正着。她眉头轻皱,朝着舀起一匙汤汁,预备往嘴边送的苏丝弦轻点了下头,提醒道:“嗯。是有点烫。” 苏丝弦接收到信息,启唇轻轻吹了几下,方才入口。 沈初蔚:“……。” 第71章 一清二白 苏丝弦刚从载人小三轮上下来,没来得及站稳便又被蹲点的导演一把拖走。接连对了三遍场数后,又被制片按在了凳子上盘点各类报销额度。不知过了多久,等她一抬脖子上那昏头转向的脑袋,才惊觉天已然黑得跟泼了墨似的。 第79章 折腾了一整天,享受完热水恩赐一身轻松的她把牛奶从热水盆里拎出来。一面将牛奶往杯子里挤,一面颇有兴致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只是一个用力变调时,那道液体不受控制的到了它不该去的地方。 苏丝弦看着在沈星川未合上的电脑键盘上肆意攻城略地的玩意儿,心虚地望了眼帘后洗澡的人影,赶忙拿纸擦拭案发现场的罪证。 哪知电脑竟然没有设置密码,纸巾甫在触控板上按下,瞬间亮起得屏幕上便映出了苏丝弦那张由晴转阴的脸。 两份文档横在屏幕顶端。排在前头的,是前些日子让苏老爷子心脏病发的那份价值百亿的政商合作建设方案。不知为何,此刻竟然出现在了沈星川的电脑里。 而后面那份文件,则是苏丝弦更为熟悉的东西。平安夜的晚上,她用一个吻换来的离婚协议书。 她愣愣地盯着顶端离婚协议书的字样,觉得自己像个在身上涂满各色颜料企图伪装高贵凤凰的丑小鸭。此刻一瓢冷水迎头浇下,打回原形。包裹着心脏的彩虹糖衣瞬间褪去,露出灰白褴褛的真相。 日子过得太舒坦,她竟一直没发现那条连接着炸弹的引线,正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向着引爆点飞驰而去。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的她并未感知到一股热源,正悄然自门口向自己靠近。 “哟,查岗呢?需要把风吗?”沈初蔚将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家妈咪的肩膀上,满心满眼都写满了你们有情况五个大字。 生怕孩子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苏丝弦收起面上的僵硬。抽起一本小学生必备英语单词书,往自家仔怀里一拍,摆出一副严母的姿态,催促着人自觉用功。 “把什么风?不睡觉就给我背单词。” 沈初蔚扫了眼表情不自然的老妈,像是读懂了些什么。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嘿嘿!我今天要去跟大花姐姐睡觉!你俩过二人世界吧!拜拜了您!” 苏丝弦嘱咐的话还没出口,小朋友便已然抱着枕头一路小跑出门而去。看着两根小辫消失在转角,一时无语的她只得默默解开包裹头发的毛巾,看着粘在上头的两三根长发,不免伤春悲秋起来。 沈星川带着一身热气从浴室出来时,苏丝弦正坐在椅子上,偏着脑袋,抬手擦拭着垂下的三千青丝。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她深知苏大小姐那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脾性简直坚如磐石。 沐浴后,习惯穿着那件早年购入的睡衣。纯棉布料已然被时光塑成最为舒适状态,许是家中让她最为合体顺心的事物了。 未到入睡时,可在外头罩上一件厚实些的宽松睡袍作为保暖工具,直到上床前脱下。将自己裹成球状,在被窝里滚来滚去这种毫无优雅可言的事情,便是在这没有暖气的地界,也是万万不可发生在青春靓丽的美少女身上的。 不仅如此,她也证明沈星川在此事上与她有着思想行为的同步。免得半夜摩肩擦肘时,因为触感的不适,而降低整晚的睡眠质量。 只是如今,那漏网的水珠在敞开的领口锁骨沟壑内滚动着。折射出的万千春光于此冬夜悄然绽放,令人流连忘返。 苏丝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手上动作一顿,偏过头来看她。 被抓个现行的某人只得嗫嚅着方觉口干舌燥的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同款不同色系的睡衣,将手杖靠在一旁,空出手来将腰间悬挂的睡袍系带加了个结,挑了个话题起来:“沈初蔚呢?” 苏丝弦听着她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将头发擦的沙沙作响:“找她最爱的大花姐姐去了呗。这孩子真是……。” 沈星川闻着这话里扑面而来的酸,目光在被收拾到一尘不染的电脑键盘上睃巡。 耳边是显而易见放缓了的擦拭节奏,沈星川用指腹悄然抹去电脑侧边角落中的一小滴乳白,提着暖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苏丝弦却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等着利刃哪日将血肉一片一片削下。凳腿被拖动在水泥地上摩擦,却在苏丝弦悬着的心上发出了吱啦一声响。 余光一扫,便见沈星川在她身旁坐下。掌心虚握在杯壁之外,修剪齐整的指尖随着心意在玻璃上轻点着。一副今夜颇有兴致聆听分享欲望爆棚的自己,絮叨家长里短的作态。 “真是什么?” “真是被我们宠坏了。”苏丝弦将毛巾顶在脑袋上,此刻心里堵了块石头,只能用孩子的话题来润滑一下。 那趴在肩头哼哼唧唧不肯睡觉的小棉花糖被岁月拉扯着长大,长出坚实的骨骼和血肉。在十二个春秋的磨练下出了如同冰糖葫芦外壳那般的金灿玩意儿。对外坚硬,内里柔软,透着一颗赤子之心。 苏丝弦歪着脑袋看向门口,发出一声叹息:“小时候这么粘人,现在倒是跑得比兔子都快。怎么,我还能吃了她?” 正说着,耳边传来了沈星川的轻笑声:“吃吗?我这还有两粒。” 苏丝弦瞥了眼躺在沈星川手掌里的橘皮糖,愣了好半天的神。那颇具刺激的酸味从心里翻涌了出来,无声无息的一个猛冲溢满了她的鼻腔。 “谁跟你一样一把年纪了还吃糖,大晚上的想要我蛀牙就直说!” 四旬老太沈星川将糖放回搭在板凳上的大衣兜里,嘴角那一抹笑意愈发清晰:“棉花糖、软糖、硬壳夹心棒棒糖。这比喻,我还以为你想吃了。” 秉持着不能将气往自己身上撒的优良品质,苏丝弦不再嚯嚯自己的秀发。她将毛巾往椅子上一搭,抱着手臂,眼波流转间将这些时日自己收下的似笑非笑与风言风语和盘托出。 “组里盛传,沈总不远千里来这山沟沟里吃土,就是为了追我。对此你这个当事人有什么看法?” 沈星川读出了苏丝弦眼中那隐藏在巧妙的玩笑话后,浓浓阴郁中闪烁着点点莹光的期冀。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起身去拿桌角的电吹风:“你怎么说的?” “我跟他们发了一觉醒来老十岁的毒誓!来保证我们的关系……。” 苏丝弦将手环在椅背上,侧身去看那在墙角插孔前磨磨蹭蹭好半天,愣是不转过身来,直面回答的背影。她自嘲般的笑了一声,故作轻松的开口:“清清白白!” 沈星川顿了动作,那清清白白四个大字似乎随着电流通向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刺得心头一颤,满脑空白。 不知用了几个呼吸稳住思绪,她转过身来,步履缓慢。冰面般平静的眼底漾起了一丝涟漪:“清白?” 苏丝弦将身子转了回去,回赠某人一个绝美背影:“看不懂荷兰语,又不能怪我。那结婚证明上可是写得一清二白的。” 二人及有默契地没接下半句话。不久之后,她们那离婚协议书那也是写得一清二白的。并且,是个中国人都能看懂。 沈星川在手心将吹风机调试到了合适的温度,她的声音在呼呼风声下显得格外不清晰:“确实,是挺清白的。” 苏丝弦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散着自己的长发。紧蹙的眉头随着时间逐渐松解,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开口时却又带了一丝颤抖。 “沈星川。” 沈星川调小了风量,应了一声:“嗯?” 苏丝弦眼皮微颤,像被蛛丝缠绕的蝴蝶扇动的最后一次翅膀。她缓缓睁开了眼,注视着墙面挂画旁的灰白斑驳。 “冬天太冷,我们等春天吧。” 咔哒,耳边的嗡嗡声停了。 沈星川的声音有些低沉:“苏小姐。” 闻声,苏丝弦下意识仰着脑袋,目光与身后之人那垂眸中的幽光相触,碰撞出漫天星斗。 “你喜欢春天吗?”沈星川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切思绪都藏在双眸中。连带着那话好像都是从眼角一个一个字溢出来的。 苏丝弦闭上了眼,头又低了下来。她给了没有回答问题的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拒绝接受,拒绝思考。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整个房间沉寂许久,她听着沈星川渐渐呼出一口气来,像是卸去全身气力般的由重及轻。 而后,那电吹风又开了起来。呜呜风声不知是窗外还是心里的,总归呼奏了一晚上,惹得人不能安眠。 戏赶在上午拍完,庆功宴晚上才开。于是苏丝弦大手一挥批了笔预算,让剧组的人去镇上或者附近的旅游景点溜达一圈散散心。 原定于今天跟她会和的庭蔓不知是何缘故,一时不慎将自己折腾感冒了,川西之行只能就此划上句号。苏丝弦听她那哑得跟用砂纸磨过一样的嗓子,只能答应代为向十余年前拍戏时取景过的故地,续上些香火钱。 村长挠了挠脑袋,说那道观求姻缘最灵,别的倒不如就近选个的好。 苏丝弦回以一个恳求的目光,奉上了盒软壳。说早早便想去了。之前忙得很,眼下才有了时间。 第80章 拿人手软,村长连声答应了。一看时间不早,忙将手上的烟枪一放,转身准备去了。 苏丝弦看着掀开隔帘,到厨房向媳妇报备行程的村长那如山一般的背影,呼出一口气来,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哪知道,一个熟悉的小身板从帘后钻了出来。沈初蔚正握着烤红薯,满眼都是孩子也要去玩的欣喜。 苏丝弦顿时觉得两眼一黑,心里兀然冒出药丸二字来。 果不其然,等她连哄带骗将孩子应付过去,到王大花那顺了件方便登山的保暖冲锋衣,速战速决跑到村口时,小三轮后斗里这对倒霉母女已然正严阵以待。 苏丝弦默默将领口拉链拉到最高,只觉得沈星川这些年来的腿脚不便一准是装的。 “你去干什么?不看你的文件了?” 沈星川一指身旁的沈初蔚:“履行身为监护人的职责。苏小姐呢?” 苏丝弦被她这明知故问气得冷哼了一声,眉头连同声调一扬:“上道观,求姻缘!” 第72章 一条山路 于是乎,二人带着一只裹着白羽绒服的小棉花糖,在电动小三轮后斗里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方才见到了那山腰处的道观。 川西多云雨,便是午时的金光也只得在缭绕的雾气中钻出个尖来。那小小道观缩在半腰上,像只瑞兽般吞云吐雾,让香客的心愿随着山风雨露直达天听。拾级而上,遥遥望去,竟生出了几分登仙之意。 她们的速度并不快。苏丝弦顾及着眼巴巴跟过来的残疾人员和疏于锻炼的小不点,基本上走一段路,便要歇息一会儿。 人生前十余年吃过最苦的东西,莫过于偷喝自家老妈茶叶水的沈初蔚率先撂了挑子。 她坐在拐角处的平台一角,任凭苏丝弦以前方有本地嬢嬢们制作的特色美食来望梅止渴,也嫌弃这吊在脑门前的大饼过于干巴,没有巧克力冰淇淋蛋糕来的香甜。 苏丝弦替她理了理杂乱的小辫,谆谆教导:“不能半途而废的。没多远了,再有个十分钟就到了。” 沈初蔚抬头看她:“你怎么这么熟?” “拍电影的时候,来这里取过景。”苏丝弦扶了扶墨镜,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遥望着山岭枯黄与翠绿交杂的边界,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沈初蔚幽幽道:“哦,那部《山外山》啊?” 咳!苏丝弦险些呛住,抖了抖嘴角:“你妈咪我拍过的电影又不止那一部。” 咚!熟悉的手杖触地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莫名有些心虚的苏丝弦斜睨着拄着手杖在台阶上奋力攀登,堪称没苦硬要吃界的典型代表,开口道:“你行不行?” 沈星川出来的匆忙,只来得及抓件羊绒长外套,便被火急火燎叫唤着去迟了老婆就要没了的自家仔拖出了门。眼下她喉咙干涩难忍,费力咳了一声,干硬地吐出个行字来。 “你最好是真行。”苏丝弦看她一副死撑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 附近村民在山脚支了个卖水摊子,走在前头的苏丝弦给了张十块,拿了瓶矿泉水便留下一个背影让这对身无分文的母女瞻仰。 哼哧哼哧爬了约莫五六分钟,想着该歇歇的她扭头一看,小祖宗正左手烤肠右手牛奶的把她预留的富裕空间吞入口中。 眼下折回去买水累的只有自己,看着那人干涩到泛白的唇,苏丝弦将水递了过去,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没别的意思。怕你渴死在这里,没人给我还债。” 沈星川极有分寸的没将瓶口对嘴,悬空了一二厘米,缓缓倒了些水液进去。 苏丝弦眉头一挑,感觉面部肌肉随着呼吸在轻颤。怎么,自己的嘴是淬毒了吗?碰一下就会死吗?这些年让她活得这么滋润,还真是自己太过善良了。 但转念一想,她们这即将分道扬镳的关系,此时开始保持距离又没多大问题。于是乎,道德素质颇高,极擅长自我反思的苏大小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伺候了。 仰头喝水的沈星川显然没关注到她内心的百转千回。阳光将点缀在白皙纤长脖颈肌肤的浅汗,映的像层五彩生光的碎钻。苏丝弦平白被晃了眼,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随之做起相同的吞咽翕动动作。 “谢谢。” 恢复清润的声音与瓶子一同递到她身前,苏丝弦定了定神正欲伸手接过,耳边突得响起咔嚓一声脆响。 生怕手表被苏丝弦没收的沈初蔚把作案工具往背后一藏,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种相濡以沫的场景,不得拍照永久珍藏啊!” “没事别乱用成语。”苏丝弦屈指戳了一下那小脑袋,朝着山顶不远处点了点头:“再走两步,我们到上头买点吃的。” 小糯米团子一下弹了起来,挤到二位母亲之间的空隙中。嘴巴撅起能挂油瓶的程度,朝着她们伸出双手:“走不动了!我要你们牵我走。” “多大的人了,还要家长牵着走?”苏丝弦看了眼前方空无一人的道路,轻拍了一下小掌心。在沈初蔚讨好的笑容中,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包裹上了小手。 沈星川回身看了看远远在后的行人,想着她们一家人独占这一小段山路的行为,应该不会造成他人的交通不便。一回头正对上苏丝弦落在自己身上,那未来得及撤走的余光。 触电一般的,那东西跟小兔子的尾巴一样,未等自己触摸,便噌的一下子收了回去。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孩,沈星川用笑容默认了这别有深意的请求,握住了那只空悬半晌的小手。 她们的血脉虽然未有联系,但心意却在这个逐渐长大的孩子身上凝聚。 光点如鳞缀在石板路上,沈初蔚那荒腔走板的歌声随着松风化语在耳畔簌簌响起,十分“沁人心脾”。 苏丝弦长叹一声勾下墨镜,用那双死亡之眼看着她,真情实感地劝她别哼了。毕竟郎老爷子可以是她的圆脑袋爷爷,也可以是她的原告爷爷。 沈初蔚满不在乎地昂着脑袋轻轻切了一声,说这美妙的歌声实乃家族渊源。一准是小时候,她听着苏丝弦的摇篮曲入睡时,刻在dna里的记忆。 苏丝弦“灵魂歌手”的大名随着网络普及与好事者们的深度挖掘,倒也隐隐有了家喻户晓的热度。只是年纪渐长,圈里地位愈发稳固,身边的那些剥皮吮血的玩意儿渐渐披上了张人皮。莫说当面开大了,说话办事可谓处处都透着让人舒心四个大字。 如今被自家崽揭了短,掩耳盗铃的她面上有些挂不住。瞅了眼走在后头的沈星川,果断拉人下水:“世上只有妈妈好。你又不止我一个妈?” 沈星川在一节台阶上站定,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这种复刻程度过于纯粹,不是我能参与进来的。” “快走吧你。”半气半羞的苏丝弦,耳上烧起一团红。身后行人的脚步声愈发近来,她扬声催促某个心里笑不停的人,赶紧把这条台阶爬完。 “嗯。”沈星川一偏脑袋,恍惚间一处光源在她的镜片上晃过。她皱眉寻着记忆中光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到个举着相机的年轻姑娘蹲在半腰延伸处的一处岩石上拍风景。 苏丝弦没有反应,正低头与孩子碎碎念着待会儿进了道观之后不要乱说话,免得诸天大神给她的学习成绩再打上个折扣。 沈初蔚想得开,说自己的成绩基数小,打个折扣也不甚明显。气得亲爱的妈咪赏了她一个响亮的脑瓜嘣。没空手去揉脑袋的小朋友吃痛的唔啊两声,只能扁着嘴在心里头嘟囔着。 沈星川没去打扰这母女亲昵的一幕,只侧过身子向内里偏了些许,正好挡住镜头。 道观极慷慨地将门前那一大块空地奉献给了滚滚红尘,静静凝视着光阴流转中的众生百态。 最侧边突出的岩石上立了座不知建成于何年的亭子,上头原先的雕梁画栋已然斑驳,隐约可见些道家经典故事的工笔。 借口足软身疲的沈星川斜倚着朱红半裸的栏杆,侧身望着在下方树影里长条摆列的小摊边前流连的母女二人。 年轻的摄影师在她身旁站着,有些愧疚地挠了挠耳后。做他们这一行的向来眼睛比手指灵光,手指向来比脑子迅速。她也是在按下快门,细细品鉴时方才发现的不对。内存卡里躺着的那张构图、光影、人物动作都堪称一绝的照片,绝对会给她带来无数的麻烦。 “沈总,我真的不是狗仔。我真的只是来这里取景的,绝对不是有意想要拍您和苏小姐。这绝对是意外!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马上删除那些照片。” 那位女士的神情淡淡的,虽没有照片中巧笑倩兮的模样,但也绝非丝毫不近人情,动辄集体陪葬、扬言封杀的资本毒瘤。 作为whisper游戏的忠实玩家,比起在台上慷慨激昂演讲的游戏部门大总管马里奥,她倒是对这位深居简出,只在十周年庆典上露过面的大佬印象更深。 投资项目并非挑着表面光鲜内里糟粕的玩意儿来,目光长远投资未来反倒更符合她的商业版图规划。与如今日益浮躁的网红产业和那群脑满肠肥的钱权狗贼不同,她倒是更有儒商低调内敛举止得体的气度。 第81章 摄影小能手自认没长得一副狗仔那种畏畏缩缩、不得见光的嘴脸。但心里却总有种海上风暴来临前惴惴不安的感觉。毕竟,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要是一句话触及逆鳞,保不齐会有一众保镖从草丛树林里钻出来,将自己当场拖走。 “现世阎王”轻点了几下头,结束了与孩子之间关于美食选品的互动,得空转过身来,视线在她腰间挂着各类镜头包上扫过,最后落在她手中托举的相机上。像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明明是言语温和的问句,却带着不容拒绝含义。 “方便看一下你刚才拍的照片吗?” “我们这里求姻缘是最准的了,其他的嘛……。” 自来了这,姻缘二字就跟复读机似的不断在耳朵里回放着。苏丝弦觉得这群嬢嬢们约莫都是红线化身,十分见不惯单身男女。即便是在挑担卖食的时候,也要为了祖国那岌岌可危的结婚率担忧。 她面上应付着,等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从钱包里翻找出零钱,心随眼眸一同在漫山碧绿之里游荡。 沈初蔚刚把那层粽叶似的包裹物打开,准备吃口热乎的。就听见自家妈咪突如其来的发出了一声笑里藏刀的冷哼:“是挺准的。” 条件反射般的,她半张着嘴巴,十分熟练地看向事故发生地。果不其然,不知死活地沈总正伸手接过某位陌生小姐姐递来的手机,不知在上面留下了什么后,二人挥手微笑告别。 老太太见她搭话,继续喋喋不休的念叨:“大妹子,你来这里,是求什么的?” 苏丝弦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笑如三月春风,内藏风霜刀剑:“这不快离了嘛。求神仙帮忙,备几个下家。” 第73章 一座小庙 在老太太陡然僵住的笑容里,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苏丝弦拎着呆滞小狗,一脚踏进即将鲜血四溅的战场。 闻得空中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味道,沈初蔚凭借多年经验识趣的闭上了嘴,老老实实溜达到亭子一角装模作样欣赏风景去了。 “刚才那位摄影师意外拍到了我们。我看了一下照片,没什么大问题。”沈星川挪了挪位置,将自己坐过的干净地界空给苏丝弦。 是没太大问题。你看一下照片的功夫,还顺带连人家手机都拿上了呗! 苏丝弦没领这番好意,瞥了眼刚才那位站着的位置,唇角勾起一丝写作无所谓的笑意:“拍呗。王大花十二年来写了几百篇通告,正愁没机会大展拳脚。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点头之交相谈甚欢、女性友人多年密友。你挑个喜欢的,我到时候发。” 她在脑中激情演绎了一遍“我与沈总二三事”引得微博服务器瘫痪,给网友们的无趣生活增加几天乐子的奇景,方才一转目前烦躁挠心的状态。 而沈星川自她开口便不急不缓地摩挲着掌心的手杖。等她意有所指的发泄一通后,方才偏头用几近确切的语气说道:“苏小姐似乎很期待跟我出现在一篇报道上。” 这话像是一盆水迎头浇下,让苏丝弦没由来的一腔怒意转瞬化为了几缕青烟。她挪开了视线:“我没有。” “萍水相逢、点头之交、闺中密友。”沈星川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用视线锁死了既定的猎物。继而缓缓站了起来,一点点蚕食着她们之间的本就不远的距离。 苏丝弦觉得自己脚下生了根,脑中警报器滴滴狂响。那凝视如同无形藤曼束缚住了想要挣脱的身躯,急不可耐的想要叩开她的心门寻得一个答案。 但如此攻守易形的紧要关头下,沈星川看向她的眼神却连同语气一同莫名软了下来。她像是认同了自己臆断出的答案,轻轻问道:“你喜欢哪个?” 到底是相处了十来年的伴侣。苏丝弦对这平日里装作一派云淡风轻,暗地里开连锁醋场的人,了解的颇为深刻。不用细想就知道,她嘴里咂摸的是哪个品种的飞醋。 天地良心的!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被某位硬要跟来探个究竟,结果差点渴死当途的人钓得七上八下。要不是沈初蔚那句话里有话的暗示,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联想过。 “不是她。”苏丝弦像是立志今天要把她们之间那根锈了八百年的钉子拔出来,将话说的格外慢条斯理,试图让这三个字在某人脑子里头生根。 “我知道。”沈星川抬手捏去她肩头的一小片落叶,话音随着褐色薄片一同在空中打了几个圈,耷拉在苏丝弦脚边。 回过神来的苏丝弦看着那已然下了台阶,缓步走向那袅袅香烟来源之所的人。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条大蠢鱼,被人用这显而易见的直钩吊了起来。 “你知道个锤子!”留下句不知是骂谁的话后,她拔腿追了上去。 沈初蔚咀嚼着口中已然无味的美食,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是不合时宜的心软,一个是习以为常的嘴硬。此等天生一对,还是紧紧捆绑在一起,别去嚯嚯别人为好。 她小跑着跟母亲们在大殿前汇合。拉了拉苏丝弦的衣角,颇有几分委屈的问道:“你俩这关系要是爆了,那我归谁啊?” 苏丝弦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善地说道:“放心,网上的姐姐们最喜欢云养娃了。” 沈初蔚一脸纠结:“可是,我怕你俩一夜之间升级成丈母娘。” 话音刚落,她那柔软的小脸蛋便被掐起了一个小山丘。 “敢早恋,你就死定了。”苏丝弦笑得无比温柔,仿佛忘了自己也是早恋狂徒一枚。如今,倒是对孩子耳提面命起来。 “情之所系,岂是人力所能克制的呢?” 闻声,苏丝弦松了妄动恶念的手指,一转身像是略过了十余年的光阴。 彼时吹嘘自己吃苦耐劳的首席大弟子,已然成为了年近五旬的一观之长。下巴储蓄了几寸胡须,眉头鬓上多了几分年轮岁纹。不变的是那双两弯月牙似的挂在脸上的笑眼,一如往昔。 她向来人微微笑道:“身上无灾,心里有病。来道长这里求个心安理得。” 邱道长与陆大编剧沾亲带故,幼时家中困苦方才入了清净之门。 庭蔓对他的评价不甚公道。毕竟在她心中,若是自己晚到一步,这群牛鼻子老道定要把她心尖尖上的人拐去做了道姑。 但碍于最终被她拐到手那人的面子。她这个小姑子对大舅哥,只能从直爽的阴阳怪气,转为茶里茶气的以退为进。 苏丝弦倒是觉得这人说话好听又有趣。没胡子时颇有几分姿色,便是如今也自带了身仙风道骨,堪称道观创收的一大利器。 邱道长向她们一一见礼后,对着苏丝弦轻捻着胡须,面露为难:“可惜,贫道的业务范围尚未扩张到国外电影节,爱莫能助啊。” 熟悉的不着调触动了年少记忆,苏丝弦随之长叹一声,应道:“我也没想为难神仙突击过四六级啊。” 邱道长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自打过招呼后,便不再言语的沈星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棘手之事,忙摆手道:“你知道的,贫道向来劝分不劝和。顺心而为,莫强求,方得自在。” 苏丝弦嗤笑出声:“难怪庭蔓姐当初说要找人拆了这道观。” 邱道长抬手轻按心口,万分虔诚:“无妨无妨,道在心中。” 听得云里雾里的沈初蔚钻出脑袋来,一脸新奇:“道长爷爷,你们出家人也上网吗?” “贫道有时也同其他道友在沈女士开发的游戏上切磋武艺。“邱道长手指凭空敲击了几下,手速变化极快,想来是游戏老手。 沈初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那您抽卡是不是都是ssr啊!” 笑容有了一丝僵硬,邱道长的眼睛连眨几下,连忙默念清心咒。 沈星川一手搭在孩子肩上,解围道:“道长顺心所为,怎么会有你这种强求的想法。” 邱道长朗声大笑几声,手中拂尘摆搭在臂弯处,对三人做出了个躬身相请的姿态。 大殿之内,立着彩绘泥塑的三清神像。供台上除却日常的瓜果鲜品外,目之所及的便是堆叠了不知几层的红纸条。那东西每张两三指宽半臂长,上头写明善男信女所求所愿,分门别类的用镇纸压在一处。 她们进来时,正是道观的午休时分。熙熙攘攘的人群终愿意放过这一方净土,驮着满身宏愿而来,将来年的kpi尽数交付满天神佛后一身轻松的离去。 沈初蔚耐不住性子听道长絮絮叨叨的念些听不清楚的玩意儿。苏丝弦怕她说出什么妄语来,将人领到殿门口,像孙悟空似的指着前方画了个圈。叮嘱只可在里头玩耍,可别跑远后,便放小狗出去撒欢了。 道长念及沈星川身有不便,本想让她行几个躬礼就作数。毕竟神仙不讲虚礼,心意到了即可。 但沈星川却有几分执念,定要在今日将这虔诚二字一笔写就。 她右手持杖用劲,慢慢带动那僵直的腿部起身。双手抱拳高拱,行了第三次叩拜。 第82章 求神拜佛为的就是自己弥补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她唯愿这几位偏好成人姻缘的仙长劳心费神,助那先自己一步叩拜成礼的人,心中一切所求,皆得偿所愿。 苏丝弦扫了眼供桌上那显然高出许多的姻缘红条堆,拿出庭蔓嘱托的供奉双手呈递给邱道长:“来您这求姻缘的人还是这么多。” “相逢即是有缘。缘深缘浅还需自力更生。”邱道长顶着张含笑的脸,接过苏丝弦递来的半指厚红封。翻开功德本子,在上头用毛笔正楷写就一番,方才将那钱款恭敬的投入蒲团前的红木箱内。 听着这套熟悉的话术,苏丝弦无奈的苦笑一声:“您不会这些年来跟每个人说的都是同一套说辞吧?” 邱道长垂眸低笑道:“只是芸芸众生所求的太过相似罢了。” 苏丝弦眉头一挑,眼波流转间的点点灵光落在礼成起身的沈星川身上。 “那我替别人求的姻缘,一样灵验吗?” “别人嘛……。”邱道长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轮转一番后笑得了然。他重拿起搁在桌上的拂尘朝天一甩,试图帮这些身落三千红尘胭脂地的人,拨开心头叠雾。 望着那虔诚背影暗自盘算的苏丝弦被匆匆掠过的霜白惊得一跳,忙偏头看向始作俑者。却见邱道长轻摇几下脑袋,眼神与当年看庭蔓与陆柏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纠葛时的无奈,别无二致。 苏丝弦内心的小九九被人看得透透的,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张望起殿内的半旧装潢来。 邱道长见她这般作态,只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心诚则灵。” 第74章 一道风景 沈星川将这些话收入耳中,自然也明白那被苏丝弦帮了一把的幸运儿指的是谁。 目送邱道长那仙风道骨、不愿沾染世俗情爱的背影离去。苏丝弦特意预留了半分钟,供给沈星川胡思乱想。 见差不多了,方才转过身来,直截了当的说道:“帮你求的,高兴吗?” 苏丝弦的话好似火石,只需咔哒咔哒几声响,那碰撞出的火星子便能点燃沈星川插在心炉中的香。 满殿仙长在上,她不敢乱打诳语。望着日行一善后愉悦的脸,一声抵在唇边的高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苏丝弦见她一副实难开口的模样,抿唇笑得璨然:“你可别说你不信这些。” 为了之前发下的宏愿,沈星川的嘴巴闭得更紧了。心中惶恐着自己刚才的一刻不诚,是否会惹得神仙不快。其中又交杂着苏丝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多管闲事,所带来的烦躁。她默默偏过头,手杖一拐便要从侧门出去。 苏丝弦心下一动,这人倒是不经逗。未免玩脱的下场,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昨天还说自己腿脚不行,现在倒是走得挺快。” 回旋镖扎在了心上,沈星川只觉得痛感蔓延周身,她脚下一麻,顿住了身子。 香烟袅袅、道法低喃,耳边那轻浅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一尘不染的方砖不知被什么砸出了个凹陷,她与她的影子不断靠近,最终重叠在那处残缺之上。 “哪家前妻会有这种好心思,求神拜佛给自己那巴不得前脚离婚,后脚便挂墙上的倒霉玩意儿前任,求一段好姻缘的。” 沈星川的脸色好了一些,像是寒冰尖角被春风搓揉成了圆润的亮面。只在听到那后半句挂在墙上的话时猝不及防裂开了条细缝,显得有些古怪。 看着各种复杂情绪在熟悉的脸上此起彼伏,苏丝弦心思格外舒爽,眉眼间都带了几分狡黠模样。 沈星川抬头幽幽望了眼好事做尽的人,沉积的情绪竟发酵出了些委屈的酸气:“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什么好人卡?苏丝弦忍俊不禁地弯了嘴角。深知见好就收原理,她用胳膊碰了碰木然站在一旁的沈星川。 不出所料,某个自我进行发酵作用的人全然没有反应。反倒跟闹脾气的沈初蔚一样,将身子侧过去了一些。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模样。 好在大殿里只余下她们两人,不然这架势若是让某个老友看到,怕不是下辈子的谈资都有了。 苏丝弦在心中嗤笑一声,倒也耐得住性子,一面顺着她的方向转了步伐,一面用满是惋惜的语气说道:“可惜,我许愿的时候……。” 显而易见,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沈星川的注意力尚未凝聚,便被一股细细密密蔓延至耳廓的馥郁暖流,弄得脑子一嗡。 她们在角落里站着,雕花窗棂投下一片斑斓。苏丝弦正踮着脚尖,唇瓣贴近那染着一层薄金的耳畔,轻启道:“心不够诚。” 这哪是心不诚,这分明是诚心的。不知被哪片光景晃着了眼,沈星川只得低头去数地砖。 苏大小姐抬手想要复刻方才亭中的场景,怎奈此处没有落叶。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说道:“沈总,还请自力更生。” 说罢,便想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赶紧溜号。怎奈,沈星川一挪身子,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苏丝弦一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片湛蓝之内。 沈星川比她略高一些,背对着殿门时足以将倾洒进来的暖阳阻断。那双微微下垂的双眸,凝视着曾读过千万次的眼睛。 她说:“我没谈过恋爱。” 穿堂而过的山风附上了午后阳光的温柔,在苏丝弦耳边响起。一如十来年前,阿姆斯特丹的那个清晨。 沈星川不敢让缺乏睡眠的苏丝弦开车,便说自己早早就请了位今早打算前往鹿特丹的同事充当司机同往。将人送到目的地后,她可就地乘坐火车返程,参加下午的公司会议。这般精打细算之下,她们居然还可得闲在车站附近的餐厅一起用顿早午饭。 二人同住总归有些不便。比如换衣服的时候,苏丝弦就自觉找了个借口,躲在过道换鞋凳上发呆。那扇隔绝春色的拉丝玻璃门则像个勾人的小妖精,时不时发出些窸窸窣窣声响,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叮咚!叮咚!门铃雀跃地响了两声,来人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进来一探究竟。 沈星川将门拉开了条缝,一面将衬衫领口敞开着风光系上,一边抬头对她说道:“应该是我的同事,麻烦请他在外头稍等一会儿。” “好。”苏丝弦应了声,见门缝合拢方才起身透过猫眼确定来客。 沈星川口中的理工男变作了一位身材高挑玲珑的女士。与她们差不多的年岁,手上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留着头微卷金发,美艳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灰色薄光。比起熬了几个大夜的苏丝弦,青春靓丽了不止一星半点。 花都送上门来了,某人这叫没谈过恋爱?只不过,她记得沈星川好像不是很喜欢鲜花的样子,这礼物可是送错了。 只这一瞬,心里竟冒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苏丝弦亦是分辨不出,这意味的是庆幸还是可惜。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早已换好的小皮鞋,悄默声做贼似的将那双兔子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换上。方才开了门,朝来人奉上一个浅笑。 那位女士显然有所准备,目光只在苏丝弦脸上转了个圈,便回以带着梨涡的笑容。 二人之间尴尬且友好的招呼还未开口,便被提着公文包站到了苏丝弦身侧的沈星川打断了。 看着这位冒昧的来客,她将语言体系调整到了中文,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开口:“这并不是一次正式的会面,您不需要准备鲜花。而且,我记得我请的司机是google。” “你不喜欢花,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再说,作为你的best friend,这种会见你人生另一半的殊荣,我就不能竞争上岗吗?” 格外流畅的中文让苏丝弦再一次观察起了这位女士的面庞,竟依稀有些中外混血的模样。 “容我向您自我介绍,elizabeth spencer,沈的同事兼同楼栋的邻居。” spencer女士俏皮地眨了眨眼,将手中的鲜花向苏丝弦一举:“荷兰习俗,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需要送给美丽的太太一束鲜花。” 她们在这段关系公布的范围内交换过双方意见。加之沈星川身上那典型的亲疏分明,想来这人真担得起best friend的名号。 “谢谢。”苏丝弦接过鲜花,没有做出任何下次一定的承诺。毕竟需要两人兑现的票据,最后大多会变成沈星川扛起所有。之后买些礼物让人转交给这位“一日司机”,怕是最好的选择。 苏丝弦也没料到这辆从剧组借来的小车,需要背负三个人的重量。后备箱被摄影器材堵得没了一丝空隙,还有些零散物件满满当当占据了后排的半数位置。 spencer女士负责开车,二人唯一可选的只剩下副驾驶和后排的一个座位。未免尴尬一路,苏丝弦觉得跟身侧的杂物相处一个多小时也没多委屈。 资本永不眠,便是在这号称自由浪漫的国度里,她们也是最为忙碌的一批人。 被迫顶岗的google那边出了些问题,轰炸电话没能攻破司机沉醉在电台音乐里的心房。 第83章 沈星川瞥了她一眼,将衣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果不其然,不出三秒便嗡嗡震动起来。一时间,英语、法语、荷兰语在小小的空间内,交杂着出没。 可惜,郊区道路上的信号属实不给力。讲了一长串的话,也只收录进去两个没有意义的单词。无奈,他们只能将短会推迟到半小时后。 车在路上稳稳的开着,五颜六色的郁金香在窗上彩虹一般绚烂流转。 苏丝弦突然出声:“麻烦停一下车。” 被断断续续的通话惹得心烦的沈星川下意识回首,却见那张像是寻到宝藏一般的惊喜笑颜。 她献宝似的将满格手机递到自己眼前,俏皮的歪了歪脑袋:“这里信号不错,你要不下车回个电话?” 沈星川觉得心头的梗塞一下烟消云散,像是为了表扬小孩所做的好人好事,她将脑袋中重重一点:“好。” 车子靠路边停下,spencer女士折腾起了电台。从摇滚到了歌剧、布鲁士蓝调,居然还收到伍佰的《挪威的森林》。 苏丝弦将没多少电的手机放回兜里,偏过脑袋欣赏起窗外那自成一派的风景。 荷兰的商务礼仪,透着难以捉摸的古板。下午还要上班得缘故,沈星川穿得偏正式。白皙修长的手指,举着白色手机贴在耳畔。银丝镜框在薄片上绕了一圈,安静落在那挺翘的鼻梁上。风吹得浅灰亚麻西装外套下摆翩翩起舞,挺阔衬衫勾勒出的纤细腰部若隐若现。 “上个月,我们跟那群满脑子猪蹄酸菜的德国佬,在谈判桌上厮杀了两天两夜。” 车内的音乐不知何时被调小了,spencer女士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掠过中央后视镜里被话吸引到的人。 随着机械转动的嗡声响起,副驾驶车窗缓缓落下,沈星川的声音若有似无传来。 spencer女士喝了一口水便盖上盖子,转而打开了话匣:“坐着晚点的红眼航班飞回到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团队每个人都累得跟条狗一样。但下午开总结会时,她的心情和精神头好到让人怀疑董事会是不是下达了邀请她入席的决策。” 她冲着窗外那人摇了摇头,啧啧轻叹两声后继续说道:“以至于一手包办了团队跟德国佬后续的对接扯皮工作,还破天荒的答应了参加晚上的庆功宴。而不是递张信用卡,说这顿饭算她的。” “所以我想,或许是因为。”spencer女士用舌头轻舔了一下唇瓣上,那与沈星川磕破伤口相同的位置:“某个姑娘,答应了她的求婚。” “没有竞争上岗。”苏丝弦与侃侃而谈的女士在正中后视镜中交换了眼神,伸手按下后排的车窗按钮。 她将身子软进椅背里,素腕搭在膝上纤指凌空轻点,嘴角不自觉浮现了抹笑意:“她是我唯一的选择。” 跟沈初蔚启蒙的玩具一样,郁金香花田一块块镶嵌在田野上。奶白风车缓缓转动,搅得天上的软绵云朵挤作一团。阿姆斯特丹的风扑腾到脸上,只让人觉得温软又湿润。 苏丝弦深吸了一口气,这道勾起回忆的称心山风,此刻竟让她品出了些别的味道。 她的牙根酸凉到有些发痒,不为所动的一耸肩膀:“没经验?那你加油学习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沈星川将燕国地图上沉积了十来年的灰吹得迷人双眼:“苏小姐,开班授课吗?” 第75章 一位老道 笑话,这些年来还不知道是谁教谁呢?苏丝弦双手揣在兜里,侧仰着脑袋看她:“我这里知识付费,白嫖免谈。” “可以。”沈星川答应得爽快。 不是!跟前妻交流恋爱经验?亏她想得出来!在苏丝弦的眼睛陡然睁大时,沈星川倒是开始跟她分析起了利益得失来:“比起别人,苏小姐的知识付费风险最小。” 苏丝弦哼了一声,只觉得这信任来得必有下文:“风险小吗?不怕我把你的钱骗光?” 果不其然,沈星川眼皮轻挑,瞅了她一眼:“钱财是小。重点是苏小姐应该不会觊觎前妻的□□。” 苏丝弦想死。她觉得这句话将会成为无限次的回旋镖,将自己扎得体无完肤。 出于对结婚时生不离死不弃誓言的尊重,她深吸一口气,在沈星川微颤的眸光中握住她的手腕,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 “沈总考虑出家吗?咱们直接斩断红尘三千烦恼丝,省钱省力。” 沈星川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谢邀。” “二位施主。”一位与沈初蔚年岁相仿的童子顶着白白胖胖的小脸,有模有样地跨过门槛。朝她们揖拱手后,说有位小施主在斋堂里呼噜呼噜的吃了俩大碗素面,此刻正瘫在厢房内不得动弹。 丢脸丢到道观来了,二人也没心思讨论罗曼蒂克发源史或是出家与否对婚姻影响的命题了,赶忙跟着童子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小院里。 院里靠墙种植着一丛丛两人高的毛竹,以遮挡住外来窥探的视线。自山上引得一处流水蓄在堂下台阶旁两口大水缸里的装置,是百年前的工匠手艺。不知繁衍至第几代的金鱼们,在里头懒洋洋的摆着尾巴。 将近鲐背之年的老道长将道观重担传给弟子后,便转行成了个花匠。眼不花、耳不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许是道法深厚自有正气在身的缘故,便是在冬日也只在里衣外头套了件浆洗到蓝中透白的老旧道袍。 苏丝弦三步并两步迈进了香房,面上一副愧疚模样,开口便向罗汉榻上盘腿而坐得老道长致歉:“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 老道长还认得苏丝弦这个多年未见的小辈,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含笑摇头道:“无妨无妨。” 外人在场不好骂得太难听,苏丝弦只能勉强用那如疾风骤雨的眼刀刮得榻旁的沈初蔚将那半瘫身子一秒坐正。 老道长对这个嘴甜心善的机灵小丫头有着隔了好几代的喜爱。端了碗放至温热的消食山楂茶递到她手边,口中念叨着:“大肚能容天下事,能吃是福。” “谢谢太爷爷。”沈初蔚将谢字说得脆生敞亮。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方才揉了揉今日负担过重的小肚子下了榻。小步挪到苏丝弦身边,用可怜无辜的湿漉漉小狗眼望着自家妈咪。 “亲爱的妈咪,我可以预支你们今年给我的压岁钱捐给道观吗?这里的面又好吃又免费,要来几个跟我一样的大馋丫头,道长爷爷就要上街乞讨了。” “行,到你妈那边挂账去。”苏丝弦奈何不得,只捏了捏她可爱的小耳朵,便将这头吞金兽推给了站在门口的沈大善人。 沈星川腿脚不便,自然没有苏丝弦那般风驰电掣。她今日走得太多的路,气喘吁吁的在门口定了定神,方才迈过门槛向老道长躬身致歉。 “小辈失礼了,万分抱歉。” 老道长望向进门来的沈星川时整个人便有了一瞬呆愣。那双不再清明的眼珠静静颤动着,好一会儿方才行了个点头礼,开口道:“施主贵姓?” 沈星川将身子弯得能叫人看出些幅度,恭敬答道:“晚辈姓沈。” 老道长的眼再次半合,将其中的讳莫如深强压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又做得一副洒脱姿态,话语含笑地说道:“见施主,依稀如见故人。不免,失态了些。”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沈星川还是连忙回道:“道长言重了,是我们叨扰了您的清修。” “师父!您怎么又不穿厚衣服?”邱道长捧着件厚棉袍进门来,见众人都在赶忙放轻的声音劝着自家师父赶忙将外袍穿上。口中念叨着若是年节里感冒了,只怕一整年都得有病痛。 “修道修心,封建迷信要不得!”老道长那对白眉挑起,面上挂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但还是伸手抓过了那件厚长袍往身上一披,而后抬手一指桌上那堆叠的木头片道:“闲了便把那些施主的订单给刻完喽,人年初几天要来取的。” “是是是,您老好好歇着吧。”邱道长拉了把椅子在桌前坐下,将分作两格的抽屉整个抽拉出来放在桌角。又拿出一卷雕刻工具,取了柄刻刀在木片上力求还原施主们的诚心所求。 “邱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沈初蔚捧着喝了半碗的山楂茶暖手,眼睛滴溜溜地在写着岁岁平安的木片上转。 苏丝弦倒是对这个寺庙的创收产品格外熟悉,她从抽屉里随手捏起一枚空白的雕花小木牌,向同样疑惑的沈星川介绍道:“把愿望写在这木牌上,再装进荷包里面,当个装饰的小物件。也算是寄托了我国劳动人民对于新年的朴素心愿。” 邱道长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牌,笑弯了眼:“并蒂莲,好兆头。” 啪嗒一声脆响,苏丝弦烫着似的将牌子放回原位,随手换了块别的牌子。 邱道长眉头一挑:“哦~百合。百年好合。” 又是啪嗒一声,苏丝弦的耳朵上爬了一层粉色。她的手指无意识点在一块牌子上,还未收回便听到邱道长点头道:“玫瑰!经典永流传!” 第84章 眼看着他身后横幅上那斗大的天意如此四个大字,苏丝弦想要掀摊子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偏在这时,沈星川还敢伸手去碰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苏丝弦斜睨了她一眼,见人献宝似地将躺着两块牌子的掌心朝她递了递。 一个兰花、一个桂花,中规中矩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苏丝弦显然对兰花更为喜爱,但手指在即将碰到那木牌时却势头一转,捏起桂花牌子看了一眼,又将它塞回沈星川手里。 “写点祝福语,让小祖宗沾染一下你学神的气息,将来蟾宫折桂考个清华北大。” 沈星川笑了:“你这愿望可一点都不朴素。” 沈初蔚在一旁帮腔:“妈咪,太爷爷刚才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苏丝弦额头青筋一跳,觉得更年期正在快速提前:“那你就给我付出行动。” “莫急、莫急。来,挑个喜欢的。”老道长转身到罗汉榻旁的百宝阁架上取下了一个木盒。一按那包浆铜卡扣,便听得清脆金属弹动连带嘎吱一声响,盖子呈现出半开的状态。 老道长伸手将它掀开,只见里面纵横分隔成了十二个小格子,内里摆放着一个个出自山脚附近村落嬢嬢之手的精致荷包。各类花卉、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小兽们跃然其上。 老道长颇为乐观地朝围在他身前的苏丝弦与沈初蔚顽童一般眨了眨眼:“咱们心诚则灵。” 沈初蔚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您可别拿是心诚则灵的路线糊弄社会主义接班人,孩子可聪明着呢。” 苏丝弦颇有几分尴尬,戳了戳沈初蔚的小脑袋:“不要乱说话。” 就在母女二人挑挑拣拣时,那枚落选的兰花木牌不知何时落了字,又悄默声的被递到了邱道长的手边。 “善哉善哉。“邱道长了然一笑,长袖轻拂而过,将这加急订单接下。 苏丝弦正拎着最终选定的奶白色底料,上绣摇尾巴卷毛小狗荷包细细观赏,不解风情的沈星川却将木牌与笔一起递到了她眼前,示意她也出份力。 好妈妈本想写些勉励语,但一瞧上头的半句话就歇了鸡娃的心思。她与沈星川对视一眼后,只提笔顺着将下半句补齐,便交由了邱道长加工。 邱道长几十年的手上功夫,利索地在木牌上沿着痕迹,雕琢出一个个立体的字。看得沈初蔚一惊一乍,彩虹屁更是流水般的奉上。 今日的温度难得暖了几分,那房间左侧小房间的雕花落漆门扇未曾合紧,被风一钻便晃荡着敞开了。 久坐榻上的老道长竟也随之起了动作。他下榻将披散在身的衣袍整理妥帖,又抬手正了正发髻。朝着三人作揖,口中称道有缘,还请随他前往拜谒。 房间面积不大,陈设老旧却并无腐朽的刺鼻味道。供桌之上只一盏小香炉静静立在上头,未见神龛、蒲团等一应叩拜礼神器具。唯有顶上吊着一盏颇有些年头的六角宫灯,内里烛火明灭,也不知在敬何人。 老道长缓缓上前,从案上的香筒里取出香来,沉声说道:“这是先祖的二位友人,供奉在我道观之内的长明灯。” 环顾一周未得到什么信息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两侧的乌木对联上。 天地为炉万物铜,碎骨为薪铸一功。且歌纵马南山去,还做青天百丈风。统共两句四段,每一段的风格笔法皆不同。或是钢筋铁骨、难言杀伐血腥之气,或是笔法豪放,清俊洒脱扑面而来。显然,这是数位名家的合力之作。 沈初蔚原地转了一圈,方才凑到老道长身旁小声问道:“太爷爷,我要拜的是哪位菩萨神仙啊?” “救苦救难的并非只有菩萨神佛。”老道长侧着身子朝她一笑,上善若水的眼神落在离供桌几步远的二人身上,抬手招了招。那焦黄手掌万千皱纹里,一道至食指而起纵贯至腕部的刀疤成了最为明显的白。 “众生平等,你们可上前些。无需下跪叩拜,躬身即可。”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在案前站定,老道长双手奉香在蜡烛上引燃,领着她们行了不同于敬神的三鞠躬礼节。 苏丝弦小心翕动着起了一丝酸意的鼻尖,偏头与沈星川心有灵犀的越过中间小朋友毛茸茸的脑袋对视一眼。 铜炉中的三柱香先众人一步挺直了脊梁,袅袅青烟在轻晃的宫灯流绦里转了个圈后,连带着清脆的铃铛声一同飘扬到了二人耳畔。 仿佛在说:千帆过境,万物更始。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存在,有的只是历久弥新。 第76章 一壶好酒 机缘的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二人也没想老道长将这天机点破。 沈初蔚难得一见的安静了下来,行礼完毕后迈过门槛时,那圆溜溜的眼睛依旧随着盏宫灯转着。直到苏丝弦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方才回过神来朝着那地方又躬身拜了拜,方才跟着老道长与母亲们离去。 又是一番闲聊下来,日头已然隐有西斜的架势。邱道长将她们送至庙外。应着苏丝弦先前替她许下的供奉,沈星川留下了联系方式与何时何日捐赠几何的文书,交与邱道长供在庙内神前,讨个先遣的吉利。 隔了十来米远给孩子拍照留念的苏丝弦,依稀见这俩人在私相授受些什么。眼睛一眯细瞅了瞅,邱道长正将一只奶白颜色绣着红眼兔子的荷包借着文书的掩护转交给沈星川。 “别猜,一准是给您的!”沈初蔚也不琢磨哪个pose好看了,凑到自家妈咪身边赶忙吹起了耳旁风。 “爱给谁给谁。”苏丝弦被戳破了心事,又不好意思对着孩子恼羞成怒。只好故作轻松的转过身去,数起了蜿蜒台阶。 下山的路比之上山麻烦。好在时间充裕,她们磨磨蹭蹭的也算是踩到了夕阳的尾巴。 大过年的倒也不必劳累到最后一天,山脚的小摊早早便收拾了。村长的车还未到,捏着荷包的沈初蔚蹲在路旁,和巡逻至此的小黄狗两两相望。 苏丝弦瞥了眼站在树下极目远眺夕阳西下好风光的沈星川,做了几番心理准备方才有些扭捏的开口:“今晚的庆功宴……。” 哪知道沈某人极煞风景的说道:“我有份文件要赶在明天回燕城之前处理好。” 苏丝弦往她身边挪了几步,双手环抱侧身靠在树上,神色惬意地说道:“沈总这是不打算跟我研究爱情话题了?酒后或许能吐真言呢。” 沈星川将观景的心思收了回来,转而落到那张映着暖色余晖的脸上。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不知多久,久到苏丝弦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脚,方才听她开口道:“我是怕苏小姐你……。” 丁零当啷的电动小三轮夹杂着呜呜而来的风声,截断了沈星川的话语。沈初蔚活脱脱一副老年人梦中情孙的乖巧模样,一声村长爷爷喊得老人家心花怒放。小脚凳一蹬率先占据内部有利地位,跟把着车身的村长绘声绘色地分享起了一路的见闻。 苏丝弦一步迈在车上,脚踩住凳子边正欲往上蹬时却突然侧俯着身子看向下方的沈星川。中指勾着墨镜滑到鼻尖悬着,秀眉一挑开口问道:“你怕我什么?” 披散肩头的乌发在微风中挑逗着自己被寒风吹得有些木然的脸,被丝丝麻痒挑动着心弦的沈星川呼出半口雾来:“怕苏小姐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丝弦毫不掩饰自己的白眼,立直了身子拉开距离后,掷地有声的说道:“青天白日的做梦。” 愠怒和纤手是同时向自己递来的,不加辩解的沈星川从善如流与其相握,借力上了车。 几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下来,如今只需要一顿29块9的自助小火锅和盗版奶茶便能让这群都市丽人和一米八几的大汉在群里把泪流满面的表情包和激情小作文刷到99?。 苏丝弦正翻的高兴,却被乍然响起的最炫民族风给吓了一跳。 沐浴在落日余晖下,衣冠楚楚到可以去拍时尚大片的沈总用眼神制止了苏丝弦光明正大的“偷拍行为”。在她忍俊不禁的表情中拿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将独属于自己的bgm生生掐断。 “沈总!”电话那头的博纳赶忙调整了一下自己刚才过于紧张急切的语调,方才接着说道。 “沈总,吴一铨自杀了。警方顺着那个吸毒跳楼小鲜肉的线索调查,毒品来源似乎跟他有关。” 沈星川面上的惊讶并不明显。倒像是理清了困顿多日的关窍,几个呼吸后闭目沉声道:“把之前的调查结果整合一份,交由法务部门。公关稿件先准备起来,通知接替他的两位副总暂缓接下来的影视投资项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挂了电话视线再度回笼时。对面板凳上的苏丝弦早已放下手机,直勾勾地盯着她。 “吴一铨。”沈星川没有回避,她搭在膝盖上食指轻轻举起后重重的点下。 苏丝弦记得那个当街袭击沈星川的吴总。出于舆论考虑,whisper的法务部门并未对他的过分举措提出控诉,只让他在拘留所里呆了一段时间。不过,他那欺软怕硬的性子,怎么看也不该是那会用命来给老东家抹黑的人。 第85章 此刻正值年节,广大人民最为清闲的时候。要是闹出些负面新闻,只怕热度难压。碍于孩子在场,她只递了个担忧的眼神过去。见沈星川向自己点了点头表示一切事情无甚大碍,也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到家时天已染作了烟灰色,薄厚不一的云层遮住了瞻望的前路。 她们走在路上,乡村独有的烟火气息愈发浓烈。往常那一扇扇早早便被拧暗的窗口,此刻正映着一家人团圆的明媚笑颜。 公司出了不小的事,苏丝弦不好打扰。只换了身羽绒服,说托了村长待会儿给她送碗面来,便带着沈初蔚出了门。 墙上挂钟的秒针颤巍巍的拖着老迈身子越过八点大关,风将半掩的门吹得开开合合,被迫延迟退休的零件在临近新年的夜晚,一如往年的每时每刻发出源源不绝的咒骂。 桌上的鸡蛋面在两小时前便将最后的热气消散殆尽,此刻被迫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块。 坐在桌前的沈星川维持着她们离开时的姿势,双手合十撑着下巴闭目养神,任凭无数信息在脑中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旁的小灵通屏幕突然闪烁,最炫民族风的曲调再次响起。 她凭着记忆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畔,合上许久的眼睛缓缓睁开。 “我以为这个电话来的会再迟一些。” 那边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调侃的开口道:“都说温柔乡容易把人的脑子泡坏。我看你倒是清醒得很,失忆了还能熬得住性子等我的电话。” “生意场上的事情不过是拐几道弯,理清楚并不算难。你都借着吴一铨的命,把答案送到我眼前了。不就是想我开口问上一句,好让这出大戏开场吗?” 那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显然打算一装到底:“一念贪嗔心起,百万业障门开。” 指尖在桌上轻点,沈星川不急不缓地说道:“川西科技城项目是whisper和沈氏重工一起完成的。当时负责这个项目买办的吴一铨,是沈慎安排进来的人。我查过那堪称完美的账目。小心谨慎到连经手流转的公司都是这些年来逐渐掏空的,为的就是给人一种自然倒闭的状态。而他们的资金,最终都流向了南云省的一家明面上做金三角石材木料进出口生意的公司。” 嘘。一道禁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她不希望沈星川将这个话题说下去,直截了当地盖棺定论道:“此时此刻,不管明面还是暗地谁来查。沈家都会是投资失败被骗,血本无归的天下第一大苦主。” “借着这次调查,硬生生拔了沈家的一条资金输血管。比起这些年在各类文件里留下暗手的我,倒是你更想要沈家。”沈星川深吸一口气,确切地说道:“死。” 像是多年来暗藏的心事被人知晓,电话那端的人不禁笑了几声:“你想从哪里开始听呢?” 头顶的老式灯泡随着灌进来的寒风微微摇曳,像把随时就会掉落,给人以一击致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沈星川握紧了掌中的手机,像是握住了能照亮这些日子困在自己眼前迷雾的火把。 她咬了咬牙,屏息说道:“那就请沈二小姐先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两串喜庆的鞭炮碎壳瘫在地上,剧组的人满满当当挤了三大桌。推杯换盏已然不能满足他们,风卷残云的将饭菜扫荡一番后鬼哭狼嚎的放声高歌,或是抱头哭诉这些日子的不易成了众人不二首选。 苏丝弦一瓶啤酒敬了三桌还有剩余的。倒不是她不给面子,只是拖家带口的来的晚。再加上下午自由活动的功夫,这群人就已经忍不住的私下团建了一波。眼下带着半肚子酒水来赴宴,没当场醉倒已是给了面子。 王大花醉半醒地将她按在一处清净的座位上,反手将想要凑过来的导演推给了同样醉得不轻的程诚。 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苏丝弦的肩膀,开口便是一个酒嗝:“妹子啊!听姐一句劝!离婚是你先提的,现在主动给人个台阶下。将来吵架翻旧账的时候,你都能占据有利地位。” “离婚协议书还是她在我提离婚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呢!”苏丝弦往嘴里灌了口酒,颇有些忿忿不平:“好马不吃回头草!” 这俩半斤对八两的玩意儿!王大花拉过她的小手拍了拍:“人这不是幡然醒悟,不远千里来追妻了嘛。别到时候回头草跑了,饿死的可是你。” 怎么说着说着还基因突变了?苏丝弦一抽手,赏了她个白眼。心想着某草就是长了脚,也跑不远。 “诶!”王大花一把搂过苏丝弦的脖子,不顾人的挣扎,硬是凑过来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那房子,光这几个月就转了两回手。” 苏丝弦眉头一紧,安静的听她将下文和盘托出。 “我托人到听到的。”大花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是你家那位请人转了好几手,代持着呢。” 八位数的房子哪有这么好卖。若是真打定主意跟人一刀两断此生再无任何关联,苏丝弦大可找人私下交易了这东西。心存侥幸地让它流到市面上,就是为将来的自己留个与人接触交流的台阶。 这般看来,她们之间在刻意制造专属联系上,倒是有着出奇一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被这冬夜的山风吹得生凉,苏丝弦觉得自己急需找些东西暖和暖和。 “交给你了。”她指了指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自家小崽子,起身将羽绒服拉链一把拉到顶。 王大花揪着她的袖子,眨了眨醉眼问道:“干啥去?” 苏丝弦伸手扒拉开醉鬼,直勾勾往外走,语气是难以自抑的轻松与丝丝欣喜:“看看回头草跑没跑。” 第77章 一座高山 “丝弦姐!” 苏丝弦举着手电筒刚走出了几百米,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道拐了八百个弯的呼唤声。 她连忙停住脚步转身,手电筒照亮了路旁那几颗半人高枯黄的油菜花杆后冒出的毛头小子。 程诚踩着浓淡不一的月色,向她小跑着过来。他半推半就的灌了不少酒,两只脚踏着并不算标准的小天鹅舞步。险些摔倒时,却又靠着最后一丝清明将自己从水沟边缘拽了回来。 “姐!”他将一罐啤酒递给苏丝弦,目光中闪烁着一层温润的莹白。 苏丝弦喝的少,如今酒意早被冬风吹的消散殆尽。她接过递来的那罐啤酒,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自己傍晚说的那句酒后吐真言,反倒是品出了几分酒壮怂人胆的意思。 “谢了!”她举着啤酒朝他晃了晃。 “不客气!”程诚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脚下一软,原地转了半圈险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生怕在大过年的晚上出什么事,苏丝弦连忙抓住他那胡乱挥动的胳膊,朝着溜达出来散步的王大花和郑导求援。 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住,她方才转身继续前行。只是没走多远,便又听见程诚在后头呼唤她。 “丝弦姐!” 苏丝弦一回身,只见程诚身边那俩左右护法正十分默契的挥舞起手中的手电筒充当应援物,齐齐高声喊着不知何时达成的约定口号。 “你一定要幸福啊!” 看着这两个老大不小,却还拉得下脸借着酒醉跟晚辈一起起哄的损友。苏丝弦无奈的举起手电筒依次晃过他们的脸,拔高了声音回应道:“知道了。我一定努力好不好?” “好!”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日行一善心情舒畅的王大花和郑导方才拖着纵情高歌险些摔倒沟里去的程诚踏上了第二轮酒量比拼的道路。 三人晃晃悠悠地上了台阶,一拐弯正撞上举着手电筒站在路旁的沈星川。 沈星川朝他们身后望了望,没见到那人的踪迹。正想开口询问,却见王大花将一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戳到自己鼻前。 郑导到底是长年累月在投资方那里练出来的酒量,瞬间清醒的他噌地半步上前一把抓住王大花的手腕,十分熟练地露出卑微乙方的笑容:“她比我们走得早,您在路上没遇到?” 沈星川尚未回应,倒是醉眼朦胧的王大花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面色紧张的凑到郑导耳边大声密谋道:“快给苏丝弦打电话!” 郑导的半边身子都给她的一声吼给震麻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见始作俑者打了个酒嗝,瞧着沈星川嘿嘿一笑道:“回头草长脚跑了!” “她去哪了?”沈星川的脸跟语调骤然变得跟这惨白的手电光一样冷,盯得人直发颤。 “沈总,她……。”感到事情正往不可描述的地方发展,或多或少了解了些二人关系的郑导连忙开口打着圆场时,肩膀上却突然多了个重物。 他亲爱的男主,程诚十分高傲地昂起头颅,势要将为偶像正名的话说得掷地有声:“追求幸福去了!” 郑导的笑容陡然僵住,内心深处涌起一个斗大的字:“草。” 昏暗的仓库自成一处隐秘且安全的结界王国,本该回去的苏丝弦在最后一个拐角分叉点上选择来到这里。 第86章 或许是满仓杂七杂八的道具给予了她在专业领域的熟悉与亲切感,托住了那颗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心脏。 关上的手电搁在桌上,苏丝弦抬脚勾了把角落里的露营椅坐下。做足了思想准备,分析了各种可能的她决定鼓起勇气约人来此好好畅谈一下未来。 一摸裤兜。得,没带手机。 等那人找过来,只怕自己能赶上正月十五那口元宵都算快的。 苏丝弦暗自骂了一句。心脏好似圆鼓鼓的气球一霎泄了气,漫无目的飘在天上。 摸索到脚边的那罐子啤酒,兹拉一声开了,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几口。直到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进胃部,方才将燥热恼意消解了些下去。 嘎吱……。虚掩的门好似被风吹开了,骤然照射而来的光迫使循声望去的苏丝弦将头转向一旁,恰好与某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四目相对。 尚未咽下的酒液让她猝不及防的呛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星川没有回话,只走到她身边将手电筒倒立在桌上。光柱在斑驳的顶壁上晕开,丝缕如雨的光辉穿过肉眼不可及的尘埃落在二人肩头。 苏丝弦吸了吸有些麻痒的鼻尖,不自在的在椅子上挪了挪着力点。 “我在想这个年怎么过?爸的礼物今年得送得好些,毕竟老小孩要哄一哄。妈提过想要坐邮轮到海上逛一圈,小蔚也蹦达过几次说要看海豚。” 她一边说着,一边颇有几分心虚的用余光扫着沈星川那张瞧不出情绪的脸。 “大年三十我们回家守岁。初一走亲,初二访友。初三一早把小朋友打包给二位老家长,让他们在布达佩斯登船沿着多瑙河绕一圈。” 她顿了顿话口,转过身子正对着沈星川说道:“我打算去一趟非洲,看看乞力马扎罗山顶的雪。” 借由旅途来重新判定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个极佳的选择。苏丝弦将自己早早便计划好的“离婚美少女的旅行日记”删去了已定的标题,并且大手一挥把预备役前妻纳入了旅行计划。 若是某人嫌那山太高那路太远,她也可退而求其次的在山脚踩个脚印致敬阿姆斯特丹后,陪人在辽阔的非洲大草原上看着象群悠然而过,想来也是极佳的享受。 于是乎,她发出了邀请:“你要跟……。” “旅途愉快。”出乎意外地,沈星川不留余地地拒绝,让她的计划未经实施便迅速折戟沉沙。 苏丝弦长长呼出一口气,仰头正对上那双沉默至今的眼睛,意有所指地说道:“沈星川,有一句话叫新年新气象。” 不同于之前的回避,沈星川开口道:“苏小姐想更新换代些什么东西?” 得,这下是迂回不了一点了。真情实感远比谎言与调侃难出于口,话到嘴边更多了几分局促。苏丝弦深吸一腔深夜的寒雾,强迫自己扣手的指尖冷静下来。 “我想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婚姻关系。” 沈星川微垂的脑袋轻轻抬起,春波碧水的眸中映出了那道惊鸿照影。倏地她又垂了眼,木然地点了点头:“如果你对离婚协议书上面的条款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作出修改。” 看着某人一瞬转变的商务模式,苏丝弦竟然生出了几分心急。 她猛地起身道:“你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说……。” 骤然起身的晕眩感在脑袋里打转。苏丝弦正想着喝酒误事,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细碎声。 像是被触发了记忆,她仓皇地向着沈星川伸出了手。而对方的反应比她更快,伸手奋力将她往那堆砌重物的铁架倾倒范围外推去。 砖木结构的房子有一触即溃的脆弱,轰隆声中砖头木屑与铁架轰然落下。一切都陷入了黑暗。熟悉的窒息与无力感如同潮水一般翻涌蔓延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占据思维的轰鸣声与嗡嗡杂响方才渐渐退去。苏丝弦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听到本该是意料之中的声音。 她没带手机,失去了第一时间求助的机会。脚被卡死在了一处三角架构的木头之中。此刻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急时刻,她不敢乱动。只能小心摸索感知着身旁的环境,一面呼唤着与自己同处一方世界的沈星川的名字。 一束光照了进来,在现代智能社会下形同鸡肋的老式手机为苏丝弦指明了方向。她们之间隔了一处岩石堆砌的壁垒,余下一处半指高的小缝,可容二人通讯。 “你没事吧。”等了几秒不见人回答,苏丝弦的心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她盯着在缝隙中艰难前进的手机一点点贴近自己的脸,最终啪嗒一声卡在了缝隙之内。 光线斜切的角度正好贴合了她们之间的隔阂。血液从岩缝中渗出,像是生命的轮回,终有一日能从中长出一个新体。 她一时失语,恍惚的视线重新凝聚在那向自己探来的指尖上。 惚间像是十余年前那场举国震惊的地震一般,抵住山体的一颗小小沙砾落下,高达百丈的记忆轰然倒塌。 那只将两粒陈皮糖推向自己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手,竟在此刻再次清晰。她没空去思考这一切记忆的合理性,是否是自己在紧张情况下所产生的幻觉。 她用尽气力抓住了指尖,却发现就在自己拖住它的一刻,它的主人已然丧失了控制权。 下意识将指尖贴在自己脸上,苏丝弦试图做世界上第一个感知到它下一步动作的人。但仿佛一切温度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得到的只有凉如冰霜的结局。 “沈星川!你说话啊!你怎么了!”几乎密闭的空间内,她的嘶声力竭并未换来对方的一句应答。 她记得的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一书中写道:信仰、爱与希望是每个人在穿越人生荒野时都少不了的。可是,在她全副武装迈出第一步时。 乞力马扎罗山顶的雪,化了。 第78章 一回余震 最大的震感在今早终于消磨殆尽。咆哮了一晚的大地,如今偃旗息鼓重回安眠。而千家万户的撕心裂肺,却永远回荡在昨夜的时时刻刻。 建于十余年前的紧急医疗场所,在选址与建材上都考虑到了如今的情况。一群需要紧急救援的病人被连绵不绝地车队,运到了这里。 手术室外,稀稀疏疏地站着一群等候宣判的人。 满头花白的老人家在听到老伴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颤抖着双手将腕上的老式上链手表表冠默默抽了出来。而后,像一张被折碎脊骨的皮囊,顺着墙根缓缓滑跪在地。几欲出声地哀嚎哽咽在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声。 不过半分钟,他在护士的搀扶下起身,拖着阑珊的步伐向长廊另一端亮着红灯的手术室走去。他的儿子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灰头土脸的王大花合上了因为信号问题而沟通不畅的电话。 郑导和工作人员受了些轻伤,此刻正帮村民做些救助工作。眼下没准还有余震的风波,那与苏丝弦和沈星川的血泪一同埋葬在老旧二层村屋内的电影器材和硬盘,不知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转过身,正对上苏丝弦那空洞无力的眼神。足量的暖气难以融化惨白灯光与医院特制铁皮座椅在人心上速冻成的薄壳。她本想做出个轻松的姿态,却在尝试了几下后自暴自弃的抽了抽嘴角。 苏丝弦从那张微微抽搐的脸上读出了不只一个坏消息,但她已经无心关注其他,只挑了个最重要的问:“人都没事吧?” “没事。都是些擦破了皮、扭到脚的小伤。”王大花从发给她们的救济包里面取出了保温杯,倒了些开水在手帕上。拉过苏丝弦的手,细细擦拭着在她掌纹中生根的血迹。 “月和姐让人把孩子接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燕城的航班上。没哭没闹,可听话了。” 沈星川被救出来时,满身骨肉只有双腿尚被血煨出了一丝温度。自腿动脉处流出的鲜红,将身上那件厚大衣都给浸透了。冬季失血失温本就是极为危险的状态,没人敢笃定她能否安全地从手术台上下来。 旁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约莫已经天南地北的叫亲戚子女、至交好友来见最后一面。无论是用于分担心理压力,把自己从崩溃的边缘解脱出来。抑或是为了接下来的人生排兵布阵,都是一个绝佳的手段。 王大花不知道苏丝弦是如何对自己狠得下心来的。用最后的理智打了通电话给了苏月和,请人务必将孩子送回燕城后,便陷入了失魂般的沉默。 身上穿着的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上结着血块,此刻氧化发了黑。她将生离死别的重担尽数压在了自己身上,一片灰败之气的脸像极了窗外愁云惨淡的天空。 王大花叹了口气,正想问人要不吃些东西,却见护士迈着急匆匆的步子从手术室里出来。 “病人动脉割伤失血过多,目前血止住了。我们要进行开胸手术,家属在吗?” 失神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苏丝弦,像是被按了开关键的机器人。本想下意识站起来,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与心脏早早便随着思绪一同僵麻住了。好在王大花眼疾手快的将人扶助,方才免了四肢着地的惨剧。 第87章 护士看着被搀扶着站立女人在平缓了几下呼吸后,缓缓抬起那如纸般苍白的脸。脸颊一侧留着一道烈焰烧灼似的红。像是有人咬破了手指,用热血浇融朱砂留做的记号。 “我。”那声音带着恸哭百余场后的沙哑,主人并未想去掩盖些什么,只稍抬高了些音量:“我是。” 极佳的职业素养迫使护士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思绪,她将笔递给那位国名度颇高的女演员后照例询问:“您和病人的关系是?” 同样的消毒水味道,同样的病危通知书,同样难以回答的问题,同样悬而未决的笔尖。 王大花的脸色比苏丝弦好不了多少。脑子里职业经纪人的警报器,在演员预备触发关键词时猛然响起。她挽在苏丝弦手臂处的指节突然用力,暗自提醒她这里和燕城的医院不同,众目睽睽之下不要胡言乱语。 但苏丝弦只看了她一眼。像是罗网中的蝴蝶,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挥动翅膀挣扎求生。 王大花算是看清楚了,此刻的苏丝弦与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人共用着吊在心头的一口气。 她一根根地松开了紧握在臂弯的手,转而搭在苏丝弦的肩膀上轻拍了拍。 “我……。”看着自己在纸上写下的这辈子最丑的签名,苏丝弦自嘲地苦笑一声,竭力克制着颤抖不已的唇。 她像是海明威笔下面临死亡威胁与疾病伤痛的主人翁。在攀登朝圣的路上回重拾了十余年间模糊了的得失与爱憎。 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她用生理机制强迫自己再次开口。 “她是我的爱人。” 笔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伸手接过递回纸笔的护士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唯有眼睛瞪的陡圆。她下意识左右扫视了一下路人,见无人注意到这石破天惊的新闻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病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高中清晨准时准点在宿舍二号床头唤俞大小姐起床,让阳台刷牙的自己耳朵都快起茧子的声音,跨越青葱岁月再度响起。 苏丝弦面带不可思议的转身,望向那穿着手术服迈步而来的人。本该在燕城医院高就的舍友,不知为何竟出现在了这里。 口罩覆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血丝在眼中肆意蔓延。她的脊背依旧挺拔,一如俞免对她的形容:冬天山顶晨雾里的树,既冷又静还直。 苏丝弦开口道:“陈默。” 即便是医患关系外加了层多年失联老友的皮,为求心安的拜托也只用两个字来开头。 陈默显然也认出了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但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只朝苏丝弦快速了点下头,而后示意护士继续刚才的话。 “龚医生刚做完腿部动脉的修补,病人腿部、胸部有多处骨折……。”护士一边说着,一边跟随着她匆匆的脚步走向手术室。 苏丝弦拒绝了王大花的搀扶,站在原地看着沉重的大门开合。手术中的红色字符在流转的时间中永恒存在。 她停在了山脚,祈祷着能有机会将这今日的领悟讲述给那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听,祈祷着能收到等候了许久的问题答案,祈祷着一切可能的发生。 只是,不管世界如何变幻。燕城机场的vip休息室,永远有着让人挑不出错的香氛和周到服务。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沈星川能不能成功从手术室里出来。”沈星池将那张用半纸封面来描述川西风云的燕城时报放下,举着巴拿马空运来的咖啡,试图让香气给自己的精致脸庞做一个晨间spa。 坐在她对面的沈初蔚正拿着餐刀肢解着一块五成熟的小菲力,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沈小姐,在等人。” 令人熟悉的答非所问,是沈星川在对手无数寒暄废话下对真实目的一击必中的风格。 沈星池将咖啡放下,反手拿起方糖夹在糖罐子里挑挑拣拣:“行走的巨额遗产。我不看着,跑了怎么办?” 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本就觉得口中上等牛肉味同嚼蜡的沈初蔚,一时间竟生出了份恶心来。 沈星川绝对不会将这whisper这把失了刀鞘的利刃交到自己手中。毕竟那枚写着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木牌正在她的衣兜里躺着。 好外公在这局面下护不住她。眼下能说得上话的恐怕只有沈月和的父亲,自己那位因病退休深居简出,却一手促成了两家联姻的大伯公。 她不知道这位掌舵人是否会将自己当做与沈家关联的纽带,继续后续合作的事宜。 或许这也是苏女士将电话打给那位表姨母而非亲亲外公,让她将自己送回燕城的主要目的。 出让一切利益,买得一线生机。 刀尖悬在报纸一角,那条沈氏重工与国外政要合影的照片上,沈初蔚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 “沈老爷子要是想带走我,他现在就该跟一堆黑衣叔叔在这里等着。虽然我姓沈,但我也是苏家这一代唯一的孙女。”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辆低调的老款奥迪在外停住,燕ag6开头的车牌印在了落地玻璃窗上。 被晚辈明晃晃点出“不够格”的沈星池抿唇一笑,夹着方糖一粒接一粒地往苦涩的咖啡里放。 “要不是现代科学技术还没达到这种高度。我是真的相信,你是她俩爱的结晶了。” 拿着餐巾擦了擦唇角的蘑菇酱,沈初蔚露出一个酷似苏丝弦的职业假笑,一开口却是沈星川的语调用词:“感谢夸奖,不甚荣幸。” 啪!一个响指将沈星池从回忆中拉出来。 “安全带。”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极不耐烦的情绪写满了傅小姐的整张脸。 沈星池将脸上的墨镜摘了,露出双上挑的凤眼来看着驾驶位上发动车子的人。伸手勾着她垂在肩侧的发尾打着卷,语调慵懒地说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用不着。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傅小姐一脚油门,保时捷急速起步。本想用推背感给沈星池个好果子吃,谁知道这人眼疾手快地揪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不放手,最后落得个自作自受。 “嘶!你有病啊!”傅小姐横眉冷对,温柔小花的形象在某人这里并不适用。 沈星池松开了手,将沾染了发香的指腹搁在鼻下细细的嗅上一口,悠然一笑道:“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定拉你陪葬。” “有这心思,怎么不见你直接拉着整个沈家一起凉凉?”傅小姐赏了她一个好看的白眼。 “这种闹得太难看,又做不干净的做法不可取。”沈星池看了眼手机上新鲜出炉的消息,便将思绪付于空中被拉扯至破碎的流云。 “成为符合他们目前与后续价值需求的替代品。揪个典型,再把剩下的人固定在某个阶级下苟且偷生。让时光把希望与仇恨搓磨到烟消云散,才是他们的固有手段。” 傅小姐冷冷的嗤笑一声,偏着脑袋看沈星池侧身拉过安全带:“你们这种人,嘴里是主义,心里是主意。面上是正义,内里全是……。” 吱啦一声,本该卡在扣里的安全带缩回了原处。她的下巴被微凉的指腹捏住,那人的脸倏然在眼前放大。 苦涩的咖啡味道传递到了唇齿之间,嗜甜的傅小姐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让她品鉴了一下自己的牙尖嘴利。 被磨了个结结实实的沈星池将彼此呼吸的距离拉远了些,抵在傅小姐唇下的大拇指指腹擦过那随着呼吸而轻颤的唇瓣,将上面的残红如油彩般擦开。 放任某人在她唇上留下的大作往外淌着血珠,她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不甜吗?我可是放了好几块方糖的。” 第79章 一点红色 本就干干巴巴的应急食物一经入口便让苏丝弦不自觉的泛起来恶心,强行被调动起来的面部肌肉连同神经一起发着酸。她下意识想将它吐出来,却又强忍着吞咽了下去。毕竟在沈星川出来之前,她不能先倒下。 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苏丝弦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王大花看着人硬生生的将压缩饼干咽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咬向那东西。下意识伸手夺过那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饼干包装袋,心疼地说道:“你别吃了!” 苏丝弦抬起那双疲态具显的眼看她:“别浪费了。” 本该出口的高昂语调几经辗转成了心中的一声哀叹,王大花将剩余饼干包好没收到兜里,扼令她好好坐着,等自己打水回来。 霎时间,白茫茫的走廊上只余下了苏丝弦这一位等候宣判的罪人。 丧失了处理能力的脑子一片虚无,本不愿意做出的最坏打算在此刻翻涌上来。 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缓缓盖上的白布旁,如山般堆叠隆起的文件和永无止境地撕扯争吵。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刀,预备着如何将遗产瓜分。 万物漂浮在空中又在一瞬之后或轻或中的落在她的眼前心上,坠的人发疼。 她们互为彼此命运的从犯,却连在领取审判结果上都有着时间的差额。 第88章 唇舌之间的苦涩愈发明显,她缓缓闭上了眼,轻轻念叨:“沈星川,我想吃糖了。”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她睁开眼,秋天的太阳洒在校园两旁的银杏树上。燥热与严寒在此刻调和到了最为舒适的温度。风穿过层层金黄间隙吹得簌簌生响,将一片着急走出象牙塔去往旷野的叶子七拐八拐地送到了她的脚边。 苏丝弦正弯腰将它拾起,却见一双脚在自己身前停下。 那人顶着张酷似沈星川的青涩脸庞,身上是熟悉的蓝白校服。左手夹着厚厚一叠书本,右手在兜里面摸索了几秒后,抬头露出了羞涩地笑。 “吃糖吗?”她向苏丝弦一摊手,两颗橘皮糖静静地躺在掌心。 “你好。” 一道世界之外的声音,将她的思维抽离出去。苏丝弦缓缓睁开眼睛,护士正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袋子,预备把它递向自己。 “这是病人的衣物和随身的一些东西。” 苏丝弦想要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尝试了几次后终是放弃了。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袋子。 习以为常地护士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干涸的血迹浸透在大衣的丝缕之内,淡淡的腥味萦绕在人鼻腔。衣兜朝外,鼓起来了一个格外显眼的小丘。 苏丝弦伸手将那东西从兜里拿了出来。那大半被染成了暗红的奶白荷包,此刻皱巴巴的挤成了一团,木牌露出了一角,同样沁染上了鲜红。 她将木牌抽了出来,用指腹感受着上面刻着的诗句: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 诗句过于生僻,苏丝弦本想拿手机去查下其中寓意,哪知道一提荷包竟然摸到了块尖角的东西。 她将荷包往掌心倾倒,不一会儿一枚骰子状的小玩意儿便落到了手中。 那玉雕的骰子六面皆镂空出了蝴蝶的图案,精巧异常。当她摇动时骰子时,内里那一点为蝴蝶点睛的红色竟然随之滚动。 她将东西凑到眼前细细观察,直到看到那采摘后微微凹陷的痂口时,方才惊觉这东西的来历。 本该在垃圾桶里干瘪等候轮回的那枚槲寄生红果,被工匠用薄薄的树脂密封成了一个圆球。又以高超的技艺镶嵌在玉料之内,成了这六面蝶的点睛之物。 她拿不准对方的心思如何,当时将东西交付出去时便藏了些自己的心思。哪知道沈星川好事做尽,给自己留了个如今这般昨夜星辰昨夜风的结局。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苏丝弦看不清也道不明。她只觉得喉咙哽咽得难受,发不出声来。只能微颤着将骰子握在掌中,又轻轻地覆盖上了另一只手。弓着身子将肘支在膝上,俯首把额头抵在相握的手掌之外。一切都静悄悄的,她仿佛感受到了一颗心脏骤然的跳动。 “她当时跟父亲提出来的计划。说想要借着这个项目拉苏家下水,然后再和沈家联手把苏家给瓜分了。啧啧,真是中国好女婿啊!结果,现在半只脚踩在棺材里了。” 沈星潭眉眼间的喜悦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他看了眼坐在身旁的沈星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等她死了,那……。” 办公桌后的沈慎停了拨弄玉麒麟摆件的手,淡淡的眼神自镜片后轻轻一扫,便让沈星潭乖乖的将翘到天上去的尾巴给夹住了,连同声音也变低了。 “那玩意儿既不是沈家又是苏家的种,苏家倒也不至于为了她跟我们撕破脸吧。” 沈慎沉吟不语,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气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却又在沈星池即将迈出门时,开口叫出了她。 沈星潭摸不透父亲的用意,只能将门缓缓带上,将沈星池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她在那家医院?”沈慎开口问道。 沈星池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回道:“她的主刀医生是陈默。” 沈慎眉头一皱,仿佛在思考这个普通名字的姓氏能否对应上朝中的哪个新贵,以至于让沈星池特地提起。 “俞免的姐姐。” 沈慎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直起身子嗤笑一声:“倒是凑到一块儿去了。” 沈星池知他是放弃了那个想法,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姐!”沈星潭见她出来,连忙将抽了两口的香烟熄了,抬脚迎了上去。又碍着在公司人多眼杂,只能压低了声音说道:“姐,爸是想干什么?不会还可惜了那个杂种吧。” “可惜。”沈星池露出了刚才至今最大的笑意,因而不免地动了唇上的伤口。她拿出一方手帕,细细在上头按了按。心想着怕是他们全都死了,沈慎也不会有多大的触动。 听着没头没尾的话,沈星潭的心里更加没底。他转念想了想,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心头。 他赶忙抓着沈星池的手腕不让她走,略带急躁的说道:“建工可是公司的主要营收,父亲说要把它交给我打理,再加上之后那百分之十的股权。难不成父亲还不打算把我当继承人吗?” 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想来也知道某位司机小姐等得不耐烦了。沈星池伸手将那双散发着香烟恶臭的爪从自己臂膀上挥下。 “在父亲心里,活着的沈星川远远比死了的更好用。如果是个半死不活的吉祥物,那就更好了。” 她将沈慎刚才的心中所想道了个明白,留下一头雾水的沈星潭,迈步向电梯走去。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迈着急切的步伐走向苏丝弦。 “血库的血不够了,你是a型血吗?” “我是!”苏丝弦将手中的东西装回荷包,本想将它放回原处,思索片刻又将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自躺在床上的一瞬,苏丝弦便突然觉得放松了不少。淡红色的液体从自己体内缓缓流向另一端。失血带来的轻微的痛楚与器官不适的生理反应,在此刻统统忽略不计。她无比感激上天为她无能为力的等待焦急,提供给了一个聊以弥补、感同身受的机会。 听到床榻上纺纱布料的摩擦声,王大花赶忙转身伸手将她按在床上,久违的严厉眼神让苏丝弦的小死过一遍的身子条件反射般的哆嗦了一下。 “给我躺好!” 不过是倒了杯水的时间,苏丝弦便将自己折腾到病床上去了。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王大花的心脏差点骤停。 她知道苏丝弦现在整个人吊在一根线上,不管哪处的风一吹,怕是都能坠下那无边地狱。她伸手半夺半抢地将炸弹似的手机从苏丝弦手上拿走。低头一看,上头搜索栏还未将搜索结果转出来。 “都没电了。你先躺躺吧,别折腾了。”她不知道这种关头苏丝弦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却也看不得人再分心去做别的事情。又不好直接问,将手机往充电宝上插时,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苏丝弦的声音。 “大花,你说我买的墓地怎么样?” 手机连同充电宝一同毫无预兆的摔在了地面,啪嗒一声巨响换来护士的一句询问。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王大花蹭地站了起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赶紧把人应付了过去。 也不管手机怎么样了,她半蹲在苏丝弦的床边,用颤抖的手包裹着苏丝弦那冰凉刺骨的掌心。 你别多想得还没出口,就听到苏丝弦那虚弱到被风一吹便能消散无踪的话。 “她不喜欢沈家,但我又不知道她妈妈葬在哪里?想来想去,能陪她的人只剩下我了。” 王大花心尖一颤,她猛地抬起头,生平第二次在苏丝弦脸上看到了那种万物寂灭、近乎绝望的表情。 甚至比她当年被蓝玉烟的背刺扎个透心凉后,缩在了屋子里自暴自弃不肯见人时的状态更为严重。 “你别担心,那个医生不是你的老同学吗?再说只是血流得多了点,咱不是刚给补回去了吗?你、你别担心啊!” 王大花乱了方寸,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远远超过了医学能够容纳的范畴,却又不知如何才能把苏丝弦从目前离崩溃只差一步的距离给拉回来。 “是啊,我的血都在她身体里流着了。”苏丝弦却笑了,她微仰着脑袋透过虚掩的门缝看了眼那道依旧亮着手术中的牌子,闪烁的眸光里多了一丝坚韧。 “她欠我的,这辈子还没还清。我在这里等她,她怎么敢不出来。” 第80章 一双眼睛 苏明章的眼镜上挂了层薄薄的茶雾,他正专心致志地侍弄着茶叶,细细观察着叶片在时间与温度下的舒展程度。从头到尾都没得过一眼青睐的老旧牛皮文件纸袋被摆在茶几一角,微微泛黄的纸张像个死去已久的干瘪灵魂,从中探出一指长的脑袋来。 特供级别的茶叶过了三遍水,正是香气富裕、茶汤金亮的时候。茶室的大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砰地发出一声响来。 苏明章的手没有抖,待到公道杯里的茶水被均分在了三个紫砂杯里后,方才抬起头看着步履匆匆向自己走来的二弟,稍带不满的说道:“明武,戒躁。” 第89章 “大哥!沈星川她……。”苏明武的匆匆话音在他看到半包围单人沙发上出现的那张脸时生生止住。 “亲家公,怎么这么着急啊!”沈慎的脸上挂着不由心发的笑意,他像个看客俯身用手指捏着茶杯轻轻送到鼻前,品味着宁静而悠远的香味。 苏明武冷哼一声,快步走向另一侧的沙发落座。正想端起茶水润润嗓子里的火气,却在余光扫过桌上的纸皮袋裸露在外的文字时愣了神。 他一把将纸袋里的文件尽数抽了出来,一行一行快速扫过,待到两张薄薄的纸尽数览尽,他的脸也被墨色浸透。 “大哥,你……你一早就知道。”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明章那张泰然自若的脸,连带着问句都有了飘忽的尾音。 当年沈老太爷去世,军政商各界的挽联尚未收拢清点,沈家便被多方联手迅速打压。极为识时务的苏明章直接选择了因病半退,挂了个某院的闲职后,便将家族的前程目光放在了下一代身上。 走到这个位置,何时进退便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即使做了极大的让步,某些人也不愿意这块极佳的垫脚石轻易消失。 他没有资格去怪罪自家兄长,毕竟当年苏明章为了家族献祭长女时,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他选择了陈默。 与年纪相仿的沈星谭联姻,是轮到苏丝弦头上不容拒绝的任务。 他原以为女儿另辟了条蹊径,高低顺了一半的心思,怎么都好过下辈子都对着张作呕的脸好。哪知道,这一切居然还是自家大哥瞒着自己与沈家早早便谋划好的算计。 “一个软肋与把柄都握在我们手里的棋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听着苏明章宛若诉家常般轻飘飘的话,他将手里的纸捏成一团,猛地往桌上一拍,厉声说道:“大哥!十二年啊!你让她怎么接受。” 苏明章轻嗅着茶香,淡淡开口:“她们不是在闹离婚吗?现在这个时机正好。” “本就是养肥了等着上桌的鱼,苏总又何必动怒呢。”沈慎将一份合作协议推到苏明武的面前,颇有深意的笑道:“她用十二年给我们做了块这么大的良性资产出来,苏总不感兴趣吗?” 导演顾不过来剧组的一堆事,王大花在沈星川从icu里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便被苏丝弦“赶”回村子里帮忙做收尾工作。 泡面盖子打了两个卷翘在半空,各类添加剂凝练出的精华附着在水汽中,直勾勾往苏丝弦鼻子里冲。 她将位置让给了那些或是面如死灰,或是惴惴不安的家属们,端着碗泡面蹲在无人的角落里,让穿堂的冷风快速将裹在面条上的滚烫温度带走。 几日不见的太阳耍着大牌不肯露面,风里只有阴霾死寂的味道。 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开始用想象诱导自己将嘴里的玩意儿咽下去。 一餐五位数起步的米其林与私房菜竟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一丝的味道痕迹。思来想去,高居榜首的居然是那晚沈星川为了致歉而煮的鸡蛋挂面。简单调味的面条与汤头,脆爽甘甜的青菜,咬上一口便滋滋冒油的半流心煎蛋。 紧绷的神经被胃部调去进行消化工作,强压下去的困意便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她翕动了一下冻到发麻的鼻尖,埋头快速解决起面条来。想着待会儿还是得去用冷水洗把脸,免得错过沈星川的突发状态。 两侧下垂的发丝被冷水粘黏在肌肤之上,苏丝弦只拿纸巾随意擦拭了一下,便不再关注。 距离医生说的预计醒来时间还余下半小时左右,她的心里不断地预演着沈星川醒来后的事情。 她要按铃让医生来检查,仔细询问后续的注意事项。记录好需要检查的时间,还有饭菜方面的忌口和食补方面的要求。而现在,她需要在保温杯里续上温水。 脑子里不断排着行程表,极有行动力的她拿起空空如也的保温杯,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咳咳。” 猝不及防传到耳边的声音,让苏丝弦在一瞬间停住了步伐。 “丝弦……。”那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很轻,却让她不自觉松了手。 保温杯哐啷一声滚落在地上,她转身凝视着那双许久不曾见过的眼,一步步走到床边蹲下。 沾了冷水的手指微凉,她不敢去触碰那人好不容易生出一丝温度的肌肤。于是,她克制着触摸的冲动硬生生将手停在了半空,最后无力的搭在了苍白的床单上。 而沈星川的手指却从压好的被窝里探了出来,颤巍巍向着她停在床单上的指节肌理而来。 似乎是下意识地,她的眼中生出了一丝慌乱。忙不迭地伸出双手,用手心将它包裹住。就像是救护车上的时候,她不知如何将全身温度供给过去,只能如现在一般一刻不停地握着那只在自己眼前垂下的手。 “需要我帮你们按铃,叫护士和医生来围观二位惊天动地的爱情吗?” 感人至深的画面偏偏被这人的一句话给打成了滑稽段落。 隔壁床的蓝色床帘哗啦一声拉开了半边,俞免双手换在胸前,勾唇笑得灿烂。只可惜脚上多了个绑着漂亮蝴蝶结的石膏,给她的闪亮登场里添了一丝滑稽。 “表姐,好久不见啊!” 呼叫铃响了一分钟后,陈默比护士来的更快。 她显然是刚下了台,只在墨绿的手术服上套了件白大褂便匆匆来了病房。好在医院的暖气还算充足,能由着她在寒冬腊月的日子里这般折腾。 她在床位旁的免洗凝胶上按压了几下,给手掌做了消毒后,仔细检查起沈星川的状况来。 见人连一眼也不稀得给自己,吃足了狗粮的俞免悄默声的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拿着拐杖寻摸起来床底下的拖鞋。 一脚刚踩到地上,便听见背对着她的陈默开口道:“他们那边有医生和护士在。” 俞免没理会这等逆耳忠言,依旧我行我素。只可惜一步也没迈出去,便被人堵在了起跑线。于是乎,两床间隔的小小通道里二人开始里你来我往。 沈星川对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有耳闻,而苏丝弦这个旁观者倒是门清的很。她毫不客气地拿起俞免的热水壶往保温杯的温水里掺了点热的。而后,取了跟吸管放到里头,递到沈星川嘴边,示意她小口小口喝点。 沈星川极为顺从地叼着吸管,一面吸入生命之源,一面微眯着眼细细观察起这位医生来。 那是极具川渝特色的长相,与陆大编剧同属一类。身材高挑,面容立体,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深邃。像是永存于朝阳初生前,笼罩在灰蓝天幕下的树,冷冷清清。 她说话的速度不急不缓,显得格外的专业:“你骨折了需要静养,不然好不了。” “关你屁事。”在旁人面前尚能装上个教授老师模样的俞免,此刻丝毫不掩饰。陈默低头在病历上写着批注,手中笔锋未有一丝停顿。便是被恶语相向,也依旧眼也不抬的说道:“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拄拐站着说话着实累,俞免坐回床边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模样:“那我可真是有天大的罪过了。” 陈默没有与她多作纠缠,只从兜里拿出一张写满注意事项的纸来递给苏丝弦,叮嘱了几句后,便迈步离开了房间。 “给你俩一个抱头痛哭的机会。”俞免拽的二五八万得下了床,一瘸一拐的出门时,扭过头看着苏丝弦,露出一个你懂的表情:“不用太感谢我。” 苏丝弦懒得理他,甩了一个滚的眼神过去。 虽然眼下时间迟了,但苏丝弦依旧不知从哪里端了半碗皮蛋瘦肉粥来,默不作声地一勺一勺喂给了她。 而后便是刷牙、洗脸、擦身这一系列琐事。沈星川如同木偶娃娃一样,被苏丝弦一个不想多言的眼神封印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在极为配合的做完一切后,百无聊赖的看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发呆。 啪嗒一声脆响,房间只余下了一丝门缝里投进来的光线。 沈星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聚焦能力稍稍欠佳的双眼有了一瞬的模糊。多年的习惯告诉她,这是熄灯睡觉的意思。 折叠陪护床贴着床榻摆放,她们之间只余下了一层漆黑如墨的床帘。苏丝弦坐在床上盯着这片黑暗良久,终究伸手将它撕开了条缝隙。 医院的床还算宽敞,却如何也不能让两个成年人平躺开来。她侧着身子装作一张薄薄的白纸,想着这般便可悄无声息地落在沈星川身旁。 和十余年来的数千个夜晚相同,她们抵足而眠。毫厘之间,稍一动作便能触摸到此心安处的热源。 她知道沈星川没有睡着,没人比她更熟悉她睡着时的呼吸频率。她踌躇已久盘算着该如何开口,事到如今却也只有三个字。 “沈星川。”她开口轻声唤道。 乘着那人轻轻转动脖颈的间隙,苏丝弦撑起了半边身子,用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们的额头轻轻相贴。 自然垂下得三千青丝聊做珠帘,隔绝外界风雨。沈星川的眉头倏然展开,她无需费劲便可看见那双满含委屈又欣喜的双眸里翻涌而起的水雾。 第90章 “你……。”苏丝弦隐隐感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却不敢将心中已有的猜测问出口来。 沈星川看了她良久,感受着或轻或重的呼吸彼此相交。饶是开口时连说话都带着些吃痛的喘气声,她也尽力用自己能发出的最为清楚的字样告诉她这个消息。 “是。” 苏丝弦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挪到她的颈窝,一手探进被子里轻轻环住了她的臂膀。 她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汪湖水,柔软微凉却又这般地容易转瞬即逝。她下意识想用尽全身气力,又担心她的易碎。克制着拥抱的力度,倚靠的重量,却控制不住的将积蓄了几个日夜的泪水,在一瞬倾泻而出。 是的,沈星川回来了。带着记忆与血肉,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第81章 一声谢谢 苏丝弦发出的声音很轻,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声都能将它轻而易举地掩盖。 身体因抽咽而错了节奏,在她的脖颈处微微颤动着。感受着衣襟被一滴滴如珠滚落热液浸润,沈星川本意安抚的手悬在半空,迟疑半晌又放归回了原处。 苏丝弦应该是累极了。宣泄了情绪的心神松垮,又没有了什么顾及,不出半刻便稀里糊涂的陷入了睡梦之中。 她的呼吸很轻,身体很轻,抱着爱人的手也虚虚的搭着不曾用力。 “抱歉。”唇齿相碰,无声的歉意在沈星川心中响起。 “沈星川。”温热的气息将身处美梦中的苏丝弦弄得有些微痒,她不安地呼出声呢喃起来,手习惯性地在衣料上摸索着什么。 未曾关紧的门缝里投射进来了一道微光,顺着床帘缝隙爬到了她攥着病号服肩头一处小角不肯松开的手上。 沈星川轻轻将脸颊贴近怀中那人稍显凌乱的发丝,倏尔发出细微而绵长的慰叹。 “在呢。” 术后护理和复健没让苏丝弦觉得有多繁琐,倒是沈星川不知抽了哪处的风,转生成了个“谢谢怪”。 做个擦身、倒水、挤牙膏的小事都能收获她嘴里蹦出的两个谢字。倒显得遵守结婚誓言,无论疾病还是贫穷都不离不弃模样的苏丝弦,在做什么天大的慈善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多年的相处经验表明,沈星川定然是憋了个大招等着自己。苏丝弦由着她作妖,反正她有的是耐心等着某人图穷匕见。 自从陈默说她可以间接性地坐着休息或者下床运动一段时间后,沈星川便自动进入了工作状态。眼镜、电脑、手机、文件等一系列配套,在消息宣布的隔天便陆续配齐。 而每搬进来一件东西,都要面对苏丝弦灵魂凝视的配送员李总只想让大老板赔偿一下精神损失。当事人十分后悔,她就不该为了吃这口热乎的大瓜,赶着受死。 苏丝弦看着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处理堆积文件的沈星川,伸手将定了八百个闹钟的手机举到她眼前,十分强硬地规定了她的日程安排。 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细细搜寻了好一会儿,方才在浩如烟海的修养时间里寻摸出那些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办公时间。 “能再……。” “不客气。”收揽了一切解释权与质疑权利的苏丝弦坐在她身旁的凳子上,手里端着个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一个搪瓷杯。 她将杯子上印着的不客气三个加粗大字转到沈星川眼前后,摆出一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好奇姿态:“不好意思,条件反射了。你刚才说了什么?不会是除了谢谢之外的其他词语吧。” 沈星川:“……。” 于是每当视频会时,与会人员都能看到大boss十分自觉地将手机被放在床用办公小桌的一角,并且提醒他们注意汇报时间。而那道铃声,往往能成为项目争吵不休时的灭火器。三番两次下来,众人也习惯了这个信号。 知情人员艾薇儿不免啧啧两声,面带戏谑的指着入镜的搪瓷杯,调侃道:“护工管的够严啊。” “这叫专业。”沈星川端起搪瓷杯,将温水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 “还是您独具慧眼啊。”艾薇儿只觉得那杯子上头写的哪是不客气,分明是能让人眼瞎的秀恩爱! 沈星川如今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席游戏比赛的颁奖活动了。 公告上头也只能顺水推舟的说如今天灾人祸当前,这种娱乐活动还是延后为好。等寻个好日子再举行颁奖典礼,顺带来个表演赛,一系列冠名费与赞助全数捐赠,还能做个好名声出来。 今日的会议告一段落,沈星川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腰,换了个姿势坐着。 咔哒!内外联通的门把手向下动了一下,却在开了一条缝后便像静止了。 苏丝弦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让郑导多费费心吧,时间什么的我们到时候重新安排一下。我这边一时也……。” 沈星川将搪瓷杯端起来,喝到仅剩下薄薄一层时便将它放回了原位。 她的心中有一张苏丝弦每日电话处理事务的时间表,近三天的频率与时间都有了极为明显地提高。粗略估算下来,她在这边已经浪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对于本就紧张的电影制作周期来说,是极为致命的。 手指顶着杯身往桌沿一推。瞬间,搪瓷杯在地上哐啷弹了两下后便将脑袋一歪,躺着装死。 虚掩的门立马被推开,苏丝弦匆匆走了进来,见到沈星川安然无恙的模样,方才松了口气。 她随手将手机放到床上,低头收拾起地上的狼藉来。几个呼吸后,耳边响起了沈星川的声音:“那边的周期很紧张吧。” 苏丝弦敏锐地感觉到燕国地图在眼前缓缓展开,她避而不答的反问道:“喝水吗?” 没等到人回答,反倒是手机在床榻上发出了拼命地震动。 沈星川快她一步将手机拿了起来。随着免提的打开,王大花的声音响彻房间。 “没啥事儿吧?” 苏丝弦默默将手收了回来,直到指甲在掌心抠出印记来,方才定住了心神:“没有,你说。” 王大花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郑导和大家忙活了好几天,资产清点的差不多了。” 确实,留给苏丝弦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但是,她却还没准备好离开。 该说的话都说了,王大花也不好逼人太紧,换了个话题问到:“沈总怎么样了?” “我恢复得很好。后天的飞机回燕城,你们已有的行程可以继续安排。” 苏丝弦看着沈星川面无表情面色如常的将她们的未来带入了公式化的流程。这些日子来的一切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无力的将脑袋低下,放弃了说话的权利。 王大花明显愣了一下,这跟刚才苏丝弦与她说的情况不甚相同。两相对比起来,倒是能轻松地得出结论:一个劝不走,一个偏要留。 也不知道这经历了生离死别,本该抱头痛哭,立誓永不分离,争取将下半辈子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掰开两半用的二位祖宗是怎么了。 她等了老半天,也不见苏丝弦说话。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说上一句您多休息,便赶忙挂了电话。 一时间屋内静得让人心慌,沈星川将手机递回给她。 苏丝弦能够感受到她们之前因信息与能力不平等所带来的依赖在此刻再次被拉平。沈星川与过往记忆中一样,惯常做的了这个恶人,为纠结的她选了条向上的单行道。 一瓢冷水浇在心头,她只觉得神经不断跳动,各类繁杂情绪糅合成了委屈与不解。但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她,只能僵着脸把它们强压了下去。 “谢谢。”她将手机抽走,转身离开。 沈星川下意识握了一把空,眼中的光彩随之消散。她眉睫轻颤了几下,终是闭上了眼等着门关上的一声响。 然而预料中的摔门声并未响起,沈星川睁开眼望着不知何时无声关上的门。良久,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周律师今年一改常态,没用飞镖在世界地图上扎出个国家来作为自己的过年场所。反倒将年后的工作尽数延期,而后马不停蹄落地三亚偶遇某人。 接到沈星川那通及不合时宜的电话时,她正躺在度假酒店的室内沙滩上,看某只小黄鸭游泳圈在泳池里扑腾着起起伏伏。 “是我。” 沈星川用短短的两个字让周律师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她将墨镜摘了,把上头积压已久的尘埃呼走:“文件已经寄到那边了,什么时候需要,让人给你送过去。” 手机那头的水声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沈星川遥望着看着远方的夕阳与大地亲吻在一处。表层的金装逐渐消散,世界露出原有的色彩。被灼烧过后的万物渗透出了层层黑稠,正逐渐蔓延上每个人的心头。 走廊的落地窗外,上天正吝啬地回收着赐予人间的光华。 孩子搀扶着手臂受伤的母亲走过,口中念叨着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诗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91章 苏丝弦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回想着沈星川出事前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她起了放人离开的心思,感受到不对的沈星川遵守了她们婚前的承诺,无声地放任着一切如同朱米诺骨牌般顺利地倾倒而下。 本就不多的联络刻意地被减少,经纪人与秘书成了她们的口舌,尽力用语言的艺术维持着伴侣应有的体面。 若要是没有失忆这一遭,她是怎么也不想不到。真的会有人愿意在永恒刺骨的冬日里,守望那遥不可及的春天。 可惜今年的春天,是离别的季节。 苏丝弦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想着搜索一下出院后的食谱,好传送给家里的阿姨。 而她之前搜索过的问题,那句沈星川写在木牌上的冷门诗句,正躺在搜索历史里等着她的再度点开。 鬼使神差地指尖不受控制点了上去,今天的网速很快,圈圈转了不过几秒便显示了结果。她随意地点开了第一条结果,只当作语文扫盲的看了一眼。 但只消一眼,她便再难从中挪开神思去。 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 “相思……二月天。”苏丝弦低头,又将诗歌细细读了一遍。 英国的浪漫主义在她们的现实作风有着不止八小时的时差。但她说的等春来与沈星川说的,应该是同一个春天吧。 手指轻按截屏将证据保存下来,她又不确定似地打开相册将这诗一字一句咂摸了遍,方才将手机放回兜里。 浪漫个鬼!这么冷门的诗,是个人都不知道!等手头上的事结束了,她一定得将人堵在屋子里,让她一字一句给自己好好解释解释。 苏丝弦在心里念叨完,顿时觉得胸中烦闷一扫而空。想起早上打饭时,护士同自己说起今晚有特供的元宵这一好事来,不免又多了丝雀跃与欣喜。正月十五合家团圆的日子,置气才真的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想着打包回去勉强给沈星川尝一口,之后便让这阵子清汤寡水的她看着自己将甜点炫个干净的画面,便觉得心中一阵暗爽。 哪知道刚一抬头,便迎上了到处串门、每日见不到十分钟的俞免那张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脸。 俞免将她打量了个遍,嫌弃皱眉道:“你这分分钟把自己哄好的技能也是万中无一啊。” 苏丝弦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更为嫌弃的表情看她:“彼此彼此。” 第82章 一出好戏 俞免朝着电梯的方向点了下头:“走。” “去晚了汤圆就没了。”苏丝弦提着手边的饭盒向她亮了亮,表示自己正忙着,无关群众若是想找乐子还是往他处寻的好。 “一顿不吃饿不死。”见人不配合,俞免索性环着她的肩膀,一面金鸡独立的拄着杖,一面将半边身子重量靠在她身上,强迫着人往电梯的方向走。 苏丝弦白了她一眼。自家老婆,自己心疼。 二人站在电梯里,苏丝弦询问目的地的话尚未出口,便见俞免伸手将羽绒服拉到末尾,从蓝白条纹病号服口袋里掏了张电梯卡出来。 哔的一声,电梯识别卡号,俞免伸手按亮了顶楼的楼层标志。苏丝弦扫了眼她指缝里露出来的卡面上写着的陈字,眉头一挑在内心祝她好运。 天台上空空如也,唯有几个垃圾桶零星地摆在角落,或长或短的烟头歪七扭八堆积在上头。清洁人员这些日子来忙得日夜颠倒,实在挤不出时间来清理,也只能暂且放任它如小山般冒了尖。 苏丝弦难得有了空挡,她摘了口罩暂且将那些烦恼抛到一旁,眺望着远方夕阳染透路过的云彩。 “俞伯伯没来?”许是看的有些无聊了,她用余光扫了眼同样远眺长空的俞免,率先开口道。 回收的视线掠过身旁那张被岁月偏爱的脸,俞免轻笑一声不知道从哪掏出来根烟,变魔术似的用打火机点上。 “多的是人比我值得慰问,他在我这浪费时间干什么?” 苏丝弦看着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学的?” 淡淡的兰花香混着烟草味弥散在空中,俞免嘴里叼着烟,含糊说道:“国外嘛,比起别的,这是最安全的玩意儿了。” 苏丝弦看了看时间:“十分钟,我还得去食堂排队打饭。” 咳咳!俞免差点被一口烟呛死,鼻腔跟沈初蔚小时候玩的泡泡机似的,往外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 “有事儿快说。”苏丝弦不为所动地吸了吸发痒的鼻尖。 “这些年,圈子里流行一句话。商业联姻……。”俞免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烟灰,那一抹鲜红再次出现,烧得热烈。 苏丝弦听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扁了扁嘴,想着这人一如既往的麻烦。刚想转身,便听到她开口续道:“谁搭上真心,谁神经。” 果然,她们这幅相敬如宾的古怪,没能逃得过俞免的眼睛。 比起沈星川这位并不相熟的表姐,年少时便见证过自己那段感情的俞免确实会对自己对这幅“倒贴”的模样更为熟悉。 但此刻她必须解释清楚,此倒贴非彼倒贴。用某条狗来类比沈星川,也是过于侮辱了。 “她是商人,以诚为本真心待人。但我是演员,演得了深情也做得出凉薄。只是年深岁久,我不想演了。” 俞免捏着香烟抵在唇边,没了再去品尝的心思。承然,苏丝弦面上细微变化的韵味比之更值得细细品味。 赤裸裸地窥探过于明显,苏丝弦懒得在这嘴贱心诚的发小面前,给自己加一段欲盖弥彰的戏码。索性从了心,将话说的坦然。 “假戏真做又怎么样?我有病,我骄傲。” “嗯,我知道。”俞免将燃了一半的香烟叼在嘴里。 苏丝弦眼珠转得飞快。这种隐疾,她这些年来也没表现得很明显吧。更何况,这个海外漂泊十来年,双脚就没沾过几寸乡土人情的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少年时的经验让苏丝弦有所预感,这人狗嘴里一准图不住象牙来。 俞免笑了:“你有病啊。” 苏丝弦耳朵上烧起一层红来,她笑着去踢作恶之人的小脚。 俞免知她不会用力,也懒得去躲。眼睛倏然一抬,玩味的目光随着烟云一同飘向苏丝弦:“看发小死对头为爱死去活来的好戏,果然很爽。” 苏丝弦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积德行善了?” “这话说的,我像是什么大恶人一样。”她两指夹着烟,用小拇头点了点心脏的位置,“在世活佛好吗?” 苏丝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没事儿还是拜拜月老吧。毕竟一个系统的,没准能给你牵个线。” 俞免得动作一顿,贴在唇边良久的香烟被她重新放回口中,声音随着烟雾缓缓吐出:“不一样。” 苏丝弦深以为然的点头:“是不太一样。毕竟我们又不用分手了,还得回一个家吃年夜饭。” 俞免:“……。” “差点忘了。你俩没在一起过。苏丝弦恍然大悟的一拍脖子,万分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年的年夜饭还是在我家酒店里,咱们宿舍四个人一起吃的。” 俞免:“……。” 无视了俞免一脸的恶心,苏丝弦抬手将飘到眼前的烟雾挥散,认真叮嘱道:“散散味再回去。你姐她闻不了烟味。要是熏得吃不下饭,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俞免咬牙切齿,险些将烟嘴磨破:“……有病。” 苏丝弦背过身去将口罩戴上,不一会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视线落到那燃到仅剩一小节的烟头上。抿唇一笑,转身不带走一片云彩:“自求多福吧你。” 俞免转身,唇边得冷笑刚生产到一半便死了机。 天台仅容单人通过的门宛如画框,一身白色的熟悉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只怕再有几个眨眼便能破画而出。吹扬鼓起的后摆里藏得仿佛不是穿堂的风,而是强压在眉眼间的怒火。 杀神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侧身放走了无辜的围观群众一枚。 俞免看着她,小指挠了挠鼻尖:“透个气。” 陈默没说话,只迈步向她走来。白烟跟加湿器似的从口鼻中喷出,她一口气爬了许多层的楼,又被猛灌了几道冷气,此时喉管连同胸腔都疼得厉害。 感受着那双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眼,正将自己身上的自洽伪装一件件剥离下来。俞免心头一颤、遍体生寒。 “离我远点。”一节烟灰在唇瓣的不自觉颤动下掉落在地。 她将即将燃尽的烟头夹在指尖,呼出一口气来:“恋爱脑。陈医生也不想染上这种恶疾吧。” 陈默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冰冷的眼抵在她细白的脖颈上:“呼吸还是唾液传染?” 俞免被她看得心里发麻,舌头有些打结:“什么?” 陈默紧紧抿着唇,困扰多年的噩梦场景此刻复现在她眼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尚且这般一无所知地与她谈笑风生。 第92章 她向前一步贴近,强硬且快速地取走她夹在指尖的香烟。 在俞免逐渐郑大的眼瞳注视下,轻咬住那印着牙印的烟嘴深吸了一口,而后朝着她的脸轻轻吐出最后一道愁绪来。 俞免没有躲避这不知是奖赏还是惩罚的恩赐,嘴角克制不住的勾起一抹笑意。多年前恶劣到想要拉人与自己同坠深渊的龌龊心思,如同被风吹过的烟头,再度复燃。 陈默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在垃圾桶那叠烟蒂旁寻了个空位将烟熄了。转过身来时,又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俞免慢慢地把两根手指探入她白大褂纽扣领子的交界处,将二人之间仅存地一丝距离清空,言语间满是暧昧:“陈医生能治?” 陈默低头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眸子,任凭天台晚风将故乡的云吹进了彼此的眼里。手指回敬一般的挑开了她虚掩着的衣袍,一路贴着病号服上沾染的热意向下,最终停在了口袋前。趁着那双眼里冒出闪躲之前,从内取出了电梯卡。 她将卡反转到标着姓名的背面,用中指点了点贴在上面临时手写的心胸外科副主任医生陈默的标志条,接着说道:“还算专业。” 捧着食堂阿姨沉甸甸的爱,苏丝弦在病房前站了许久。终是鼓起勇气将口罩取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沈星川,吃饭了!” 沈星川显然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回马枪,握着搪瓷杯的手一抖,温水便在桌面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将电脑挪到桌面一角,连抽了几张纸巾收拾起来。 “食堂阿姨说她孙女是我粉丝,所以给了好多……。”苏丝弦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本想向某人讨夸的饭盒举到一半便停滞在了空中。 电脑中的数个高管正被女声激的吃瓜之心骤起,又得益于沈星川转过电脑屏幕的动作,能在今晚一见这位将大老板管得死死的“护工”的庐山真面目。 紧张刺激、疑惑不解、窒息呆滞的表情,在这群为了傅小姐和文愿谁是未来老板娘而打赌的高管们脸上循环叠加播放。 小窗里的艾薇儿捂着嘴尽量克制自己不笑出声,跟羊癫疯发作一样不停抽搐着。 做着会议纪要的安妮看着备忘录上满屏幕的“啊”字,心头一凉拿起手机准备在沈星川回来之前请假去雍和宫拜拜。 正在做汇报的马里奥直面大图暴击,维持着张嘴的动作好半天,方才将疑似脱臼的下巴手动抬了回去。 苏丝弦也没料到大晚上的沈星川还能给这会议续摊,以至于她人到中年还要倾情出演这种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掉马的炼狱级别好戏。 哐啷!终于发现不对劲的沈星川成功将搪瓷杯擦到了地上。她和表情同样精彩的苏丝弦对视一眼后,十分默契的将目光挪到了屏幕上马里奥那张可怜的脸上。 拜个晚年、给个祝福总归是没错的。苏丝弦几步走到床边,朝着屏幕露出一个十分商业的笑容:“马总,元宵节快乐。” 第83章 一颗汤圆 马里奥很想说自己其实姓卢,但现在他的思维被救命两个大字给填得不剩一点空隙,只想赶紧将这一大劫难给渡过去。 “啊~快乐、快乐!苏小姐是在医院照顾剧组的工作人员吗?” 言外之意便是苏大善人“捎带手”对我们老板给予了春天般的温暖照顾,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有个鬼的工作人员啊!苏丝弦满脑袋黑线,她进来时那声熟络的指名道姓,显然也不是可以用近期相熟这个理由来解释的。脑子里那套真假参半的被困获救、守望相助的纯洁闺蜜情方才编到一半,便被沈星川的突然开口打断。 “苏小姐和我……” 被点到的苏丝弦脑中一片空白,演员素养让她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但那双看向沈星川时微微发怔的眼里却满盛着此刻难以掩饰的渴望、惧怕与心有不甘。 “丝弦姐!”程诚敲了敲那那虚掩着的门,见人都在也就毫不客气的走了进来,热情洋溢的将手里那包干净衣服递给苏丝弦:“你和沈总的换洗衣服!” 看着这包子炸弹,苏丝弦一动不敢动,险些心脏骤停。今天事多,她毫不意外的将程诚要来送换洗衣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缝缝补补许久却被人轻易捅了个大洞。马里奥愈发无助,只想世界在此刻毁灭。 但是很快,他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程诚这个崭新的话题点上。欲盖弥彰、心知肚明和点破天机、大白天下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马里奥轻轻咳嗽了一声,显然是打算做老板的贴心小棉袄,开口将今晚的事情给掩盖过去。 “情同家属。”沈星川将挂在苏丝弦手中良久的饭盒袋子极为自然的接过放到床头柜上,在马里奥开口前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马里奥瞬间宕机:“……家属?!” “家属……。”苏丝弦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想死!真的很想死! “我先走了啊!车还在外头等着!”敏锐感觉得到不对劲的程诚,迅速将那袋子衣服往苏丝弦尚且空荡的怀里一塞,火速逃离。 “大家节日快乐,散会。”沈星川没给这群或是目瞪口呆、或是一脸揶揄满脑子八卦泡泡的下属们再次提问的机会。抛出一颗重磅炸弹之后,便丝毫不顾众人死活的退出了会议。 苏丝弦弯腰将搪瓷杯捡起来,不解的目光落到沈星川脸上:“你说情同姐妹,实在不行情同母女都行,情同家属是什么鬼?” 桌子小,沈星川把今天的罪魁祸首合上递给她:“我不擅长说谎。” “我姓你个鬼。”苏丝弦轻呵一声,心有余悸地将电脑丢到大老远的桌子上。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为防止沈星川过劳死,而被苏丝弦特地发配到墙角充电的手机在此刻发来祝福。 “艾薇儿的电话。”苏丝弦将充电的手机拔了递给她。 沈星川正折腾着饭盒那死活打不开的卡扣,手上沾了些汤圆浓稠的汁水。 苏丝弦为了去晦气而特地为她设置的手机铃声实在太过“忠言逆耳”,她抽了张纸擦手诚恳的请求道:“帮我接一下。” 苏丝弦将开了扩音器的手机放到床榻上,自己则接力去开那闷了许久的饭盒。 手机轻轻震动,艾薇儿幸灾乐祸的声音却直往人耳膜上捣鼓:“你这隐婚十来年,临了要离婚了发的什么疯?” 大约是这个词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二位当事人表现的跟脱敏了一样。苏丝弦研究着怎么开才可使水珠的喷溅面积最小,而沈星川擦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没等到人回答,艾薇儿依旧在迫不及待的持续输出。 “你还记得之前他们在会议室打的赌吗?说你的女友会是文愿还是傅小姐?” 滋的一声闷响,在苏丝弦的操作下饭盒里横冲直撞许久的蒸汽顷刻泄出,大面积的水珠铺满了桌面。 沈星川丢垃圾的手顿了顿,又默默抽了张纸拿清理起桌面的水渍来。 毫不知情的艾薇儿接着笑道:“结果现在一个个在群里发问号,说公式对了但是人代错了!不是女友,是直接进阶到家属了!哈哈哈哈!” 一长串的哈哈像是一个个响亮的巴掌拍在沈星川脸上,她推了推眼镜将病号饭盒乖乖拿到了桌上。 许久没见人说话,艾薇儿有些担忧的问道:“话说你这脑子刚好,不会又瓦特了吧?” 看着沈星川将那清汤寡水、菜品重复率极高的病号饭打开又合上时那副不愿面对的神情,苏丝弦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大发善心的她,拿起手机回答了问题:“她当然记得。” 艾薇儿的声音陡然卡住,颇为尴尬地咳嗽一声:“你们早点休息啊,后天我去机场接人。” 苏丝弦将手机搁到一边,递了个塑料小碗给沈星川:“你当时把赌注下在哪边了?” 虽然是这幅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其中暗藏无限玄机。 “回答了十二年的问题,你还想继续听吗?”沈星川像是早有准备,轻松应答完毕后从袋子里摸索出了个塑料小勺。 苏丝弦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但她又不能表现得十分满意,以免丧失掉道德制高点的有利位置。 “你说这十六七岁跟糯米丸子一样问什么说什么的人,怎么长大就装上芝麻馅了呢?” 她从沈星川伸向汤圆的手里将勺子夺下,仅拨了一个到小碗里:“我又不是什么爱记仇的人。”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星川看着碗里被施舍的一个圆滚滚,带着几分无奈地合眼轻叹:“元宵佳节。” “嗯。”苏丝弦抬脚勾了把凳子来,捧着汤圆坐下,一边品尝着香甜软糯好滋味,一边等着她的下半句话。 “合家团圆。”沈星川这些日子来清汤寡水,倒是想吃些甜点换换口味。如此佳节,一个孤零零的太不吉利,怎么着也得三个才算整整齐齐。 第93章 “有道理。”有所动容的苏丝弦点头称是。而后,将清汤寡水的病号餐推到她面前:“那你一个分三口,细细品味吧。别忘了还有正餐,汤圆吃多了不利消化。” 房间的灯暗了下来,她们说是同床共枕却隔了道不可视的帘,说是分榻而眠却连呼吸都近在耳侧。 小小的床榻没给苏丝弦留个辗转反侧的余地。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心想着家属这词较之男女朋友、同居者之流多了几分实感,范围又有着可供人遐思的宽广。某人不擅长说谎,因而总是喜欢把真相藏在一堆信息里面等着人去发掘。 她哼了一声,想着这真不是个好习惯! 沈星川的睡眠质量不算好。某只越界的手,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轻轻触碰着自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跟小猫爪子挠人似的,不痛却痒在心里。 若是这样纵容下去,怕是一晚上都不必睡觉了。沈星川攥住那作妖的小东西,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倏尔又毫不留恋的放开。 触感一瞬消失,苏丝弦将空荡荡的手撤了回来,下意识有些不满的偏过头去看她。 几个呼吸后,那层薄薄的帘子被两根手指挑开了条缝隙。 沈星川看着她没有说话。面对无声的谴责,自认理不直气也壮的苏丝弦不遑多让,打定了主意似的一动不动。 沈星川没戴眼镜,难以隔绝那道灼灼的目光,率先败下阵来。她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脖子,轻声说道:“几岁了。” 被问询方十分坦然地将手支在耳畔侧卧在床上,亮晶晶的眼眨巴眨巴,嘴角一挑:“今夜年方二八,明天十七。” 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沈星川轻笑了一下顺着说道:“未成年人,不要早恋。” 苏丝弦轻哼了一声:“拉拉小手就算早恋了,您的观念可真够老套的。不像有些人,嘴上说着十七岁装的个没谈过恋爱的纯洁白纸,可实际上又亲又抱大胆熟练得很。” 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沈星川使出了一招乾坤大挪移:“老牛吃嫩草,带坏小朋友,罪过可大了。” 看着那人愈发明显的笑意,苏丝弦方才理解了,这话里的老牛是她,老草也是她。 想清楚了一切,她瞬间振奋精神。说别的可以,但自己毕竟脸在江山在,盛世美颜岂能容忍污蔑。 将隔帘一掀,她钻了半边身子进去。手臂抵在沈星川的枕畔,不容拒绝的俯视着那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 “还不是因为你跟我念书的时间刚好错开,根本没机会见到我青春洋溢、人见人爱时候的样子。” 左手边的帘子没拉紧,门缝的光七扭八拐的爬上了床。薄薄的一层,轻纱似的覆在她们身上。 沈星川早在帘动时便做好了准备,却也被她这过于热切的态度弄得心弦一颤。 暖气呼呼的吹着,像是将苏丝弦身上那层成年人的冰壳给吹化了。她散着头发,眼里闪烁着年少时的张扬。这种凡尔赛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并不让人厌烦与怀疑,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呼吸交缠在一处,发烫的脸被如炬目光烤的直冒烟,苏丝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刻的暧昧。 但退缩又显得太过尴尬,于是只能选择撑着发酸的胳膊与沈星川相顾无言地焦灼。 直到她预备顺理成章地将嫌弃兼可惜的眼神从对视中挪开回床睡觉时,沈星川似有若无的声音流进她的耳朵:“我见过的。” 苏丝弦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疑惑地啊了一声。刚想开口问个究竟,便听见门嘎吱响了。陡然照射进来的光,将她们身形动作的黑影定格在了床帘上。 不知从哪里鬼混回来的俞姓病友,站在原地沉默三秒:“打扰了,你们继续。” 苏丝弦双臂颤抖发麻,咬牙切齿道:“大可不必。” 俞免啧了一声,转身握住门把:“没那爱好。” 平白无故被污蔑的苏丝弦急火火的辩解:“我也没有!” 俞免咳嗽了一声,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反应过来不对的苏丝弦又连忙补了一句:“我们都没有。” 被代表发言的沈星川只觉得脑袋久违地疼了一下。她缓缓闭上了眼,回味着那颗芝麻汤圆的滋味。 确实好吃。 第84章 一支钢笔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不像话,跟在人身上装了追踪器似的,走到哪里都能被染上层淡金色。 明天便要出院,苏丝弦推着沈星川做了个胸骨和腿部的ct检查。又一顿忙活,方才将二人的行李各自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角落,那位跟在陈默身后的小温医生稍带上来的包裹正孤零零地躺着。苏丝弦将它里三层外三层的拆干净,方才见到庐山真面目。 那是个蓝中透绿的一指宽长条状笔盒,木纹精美、边角圆润、漆体完好,一如初见时那般美自天然。 苏丝弦的指尖触碰在纹路上,记忆的匣子随之打开。 那年在阿姆斯特朗匆匆相会后,二人又马不停蹄地各奔东西。 长辈们生怕这二位忙人一个随意,便在哪个诸事不宜的时辰里将人生大事给安排了。因而忙请了几个大师算日子,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劝她们务必踩住春天的尾巴,赶在五月底的吉日将喜事给办了。 彼时,苏丝弦正踩着春天的七寸随剧组一同奔赴法国参加电影节。 新人导演的片子,虽进不了主竞赛单元,但能在一种关注单元里率先占个“嫡系”的坑,也是未来前程似锦的好兆头。 比起名利场上日复一日的口蜜腹剑和笑里藏刀,苏丝弦更愿意把闲暇时光花在由此入巴黎的数小时火车风光上。 王大花倒也没拦着,大手一挥批了假期,并劝她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 房子车子票子一概备全,还得了个可以一口气吃两碗宝宝蛋羹的仔。称得上是人生赢家的苏丝弦摘下墨镜问道:打算什么?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送点礼物,为双方的感情打个地基啊!” “姐姐,我们那平地起的高楼没过几天,就要竣工封顶挂喜报横幅了。” 开发商丝毫不管工程质量死活,墨镜一戴便要跑路。走到门口,又良心发现似的转身问道:“有什么好建议吗?” 王大花皮笑肉不笑:“你觉得我知道你老婆喜欢什么,合理吗?” 苏丝弦扁了扁嘴:“是不太合理……。” 在galeries lafayette里逛了两圈,无从下手的苏丝弦颇有几分失败惆怅地望着新拜占庭式雕花彩色玻璃圆顶放空。 衣服、鞋子她不知道尺寸,不好瞎买。沈星川那周身上下一干二净的模样,戴着手表配饰反倒是累赘。 王大花打电话来时,她正端着咖啡在屋顶露台上歇脚,欣赏远方的圣心大教堂的和巴菲尔铁塔的绝美景色。 王大花:“你在哪儿啊?” 苏丝弦:“在老佛爷这儿逛逛,看看能逛出个什么灵感。” “哦~。”王大花发出一声千回百转语调来,而后又说道:“推荐你去三楼看看。” 老佛爷的三楼汇集了几乎全世界的内衣品牌,向来有“妇女之友”的美名。 倒不是说沈星川是哪个清朝古墓里爬出来的裹脚布僵尸,对这些旖旎之事有所抵触。只是一副文质彬彬、举止得体的人穿这些……。光是想想苏丝弦便觉得不甚道德,得连吃三天素赎罪的程度。 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掉,她红了脸轻呵一声:“滚!” “害羞什么?”王大花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俩……不会盖着棉被纯聊天吧?” 至今连正儿八经的小手都没拉过,更别说同床共枕的苏丝弦面上一僵,而后义正词严的指出某人思想之龌龊。 “了解对方的三观和艺术情操不行吗?你这话说的,我像是什么见色起意的人一样?” “不是吗?!”王大花一秒未做停顿:“第一回见面!从车上到医院里,抱着人胳膊一路宁死不放的是你吧?” 每每回想起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苏丝弦都想说狗血二字! 总的来说便是某资方的圣诞答谢晚宴上,她被灌了杯加料的酒水。而后阴差阳错地进错了房间,把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的沈星川一把按在墙上当作了救命稻草,有的放矢地做了些辱人清白的事情。 好在沈星川在她的惊天美貌之下尚且保持了足够清醒和冷静,用大衣腰带和床单把她捆成了条毛毛虫。加上那一瓶接一瓶灌进嘴里的凉水功效,方才坚持到了王大花等人的来到。 苏丝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那道专属于沈星川的淡淡草木香味,从记忆的缝隙中钻出。战胜了春天巴黎的繁华奢靡与春意盎然,萦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散。 她开口辩解道:“我当时的脑子不具备认清你和小陈的功能。” 得!几年的朝夕相伴、当牛作马比不过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王大花一双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第94章 “哦。那你答应你爹愿意试试联姻的时候,脑子是清楚的吧?” 苏丝弦做着最后的挣扎,连带着问句都有些不自信:“你觉得我看的是人脸?” “不然呢?你俩那时候就盖着棉被沟通三观和情操了?” 苏丝弦:“……是人品!” 王大花:“最好是。” 除却那燥乱的一晚,这句艺术情操倒是给了苏丝弦个不错的启示。附庸一下风雅,选购只钢笔似乎是个不错的好想法。 逛了两三家耳熟能详的店,那些花花绿绿镶金带钻的人间俗物被她统统拒绝,唯有柜台角落的几色木质笔杆入了眼。 店员告诉她这款笔的名字叫做fontainebleau,分红蓝绿三种颜色,钢笔和圆珠笔合为一组售卖。已然停产,刚好店里还有一批存货。 红色太过张扬,早早便被排除。绿色的寓意对她们这对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人来说不太吉利,便是买回去,也得多费口舌解释。 好在她也更为喜爱那只蓝枫。只觉得颜色像极了高中午休时,她在鼾声四起的走廊上,穿过两三层楼高的银杏树叶缝隙,望得的燕城那万里无云的一片湛蓝天空。 金黄光影在她脸上忽闪忽现,奶油冰棍凉丝丝的甜香如今再难追寻。 她将蓝绿色青春记忆用软布细细包裹,寄送给了在阿姆斯特丹即将迈入人生新篇章的自己和那人。 苏丝弦转身,将笔盒递到沈星川面前:“你怎么让他们把这个送来了?” 这笔像是有什么重大战役方才被请出来的宝物。除却婚约签署,她便只在上市文件和公司与某某达成深度合作的照片上见沈星川用过几回。最近的一次,还是几年前她们在公证处签署彼此意定监护的时候,沈星川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她的。 沈星川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伸手便要接过:“有一份文件要签。” “工作时长耗尽!今天就算是价值几百亿的文件,你也别想签!”苏丝弦将桌上电脑一合,丢的老远。顺带把笔筒用软布裹好,往沈星川的手提包里一放。 “换衣服,我们去楼下晒晒太阳。” 她将衣服往床上一丢,拉上的帘子硬生生隔断沈星川的话。而后在俞免床上寻了个位置,悠哉游哉的品着八二年的凉白开。 “还是奔四的人好。”苏丝弦不禁满意地轻声感叹了一句,赞扬性的在洁白被褥上用手打着愉悦节拍。 靠在床头刷着手机的俞免将幽幽目光转到某个往自己嘴里塞狗粮的家伙身上:“哪里好了?” “调戏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苏丝弦眉眼一扬,一副只可独乐乐不可众乐乐的表情。 俞免:“……。” 待到好运来的调调伙同轮椅一起慢慢转出病房,噎着的俞免方才咬着牙,从缝里透出个单音节来:“草。” 拿着听诊器在她胸口上检查的陈默面无表情地一抬眼,俞免秒换了副盈盈笑意的脸庞:“不好意思,我心脏。” 陈默不改那副严肃认真:“听得出来。” 站在一旁做记录的小温医生只觉有寒风呼在后脖颈,冷的一哆嗦。 手术后的恢复期十分漫长,但苏丝弦格外喜欢这漫长。 她可以无所事事地看着天上云朵变幻出各种形状,听风将万物更替、嬉笑怒骂的人间百态送到耳畔。 远处,护工带领一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病人做着叫不出名字的体操,跟军训似的号子喊得响亮。 眼前,不管失忆与否,都将那股子倔强与嘴硬刻在反射神经里的沈星川,在拒绝了自己的协助后,拄着拐杖跟草坪里的蜗牛竞速。 苏丝弦捧着手机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女主归来的郑导,商讨明天的行程。虽然做的一副放手姿态,心中想的却是欲情故纵四个大字,等着人先向自己开口求援。 沈星川能够感知到那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从未离开。但实在不想打扰她的工作。因而,在一条路上咬牙磨磨蹭蹭地来回。蜗牛的影子未曾见到,但绿化带有几片叶子怕是再来几轮便要数明白了。 两厢僵持了许久,到底是病号先举了白旗。 那小心翼翼释放出的求助目光与自己第四次相碰时,苏丝弦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沈总,需要特殊服务嘛?” 倒了半天苦水说宣发费用捉襟见肘的导演觉得自己秒变小丑,一脸无语地将电话挂了,幽怨地看向已然习惯的王大花。 “你说她应该会整点投资当护工费吧。” 王大花一摊手呵呵两声:“她没倒贴就不错了。” 沈星川身上出了层细汗,胸闷气急的她紧握着轮椅扶手,猛地咳了几声。一抬头,苏丝弦已然将水杯递到了她的嘴边。 沈星川接过杯子,开口的谢字刚蹦出个音节来,便被苏丝弦接下来的话打断。 “俞大小姐有句话说得不错。某些人就该断手断脚关起来,才不会因为工作猝死。” 咳。沈星川清了清嗓子:“违法行为,不可取。” 苏丝弦抽走她手里的水杯拧开盖子,在朦胧的白雾中笑得灿烂:“欢迎举报。” 第85章 一个签名 手中一空未免尴尬,沈星川却是松了紧绷的精神,松软下来的身子斜倚着扶手,上挑着眼看向这位一脸你奈我如何的主。不自觉弯了嘴角,手指点着太阳穴长叹一声:“近墨者黑啊。” 苏丝弦欣然受领了这夸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方才把杯子递还给她,问道:“话说你学的不是经济还是金融吗?” 沈星川接过杯子,品茗一般置于鼻下嗅着:“spencer教授牵的头,我们跟法学院有一些交流活动。” 苏丝弦哦了一声,便偏头去看草坪不再说话。 沈星川自然知道这字里的意思,也知道每当她开始一个字往外蹦的时候,那就证明情况有些许不妙了。 但苏大小姐又向来喜欢小问题当场解决,因而沈星川心中的倒数未过三秒,便听她开口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泛舟湖上,谈笑风生。大学生活很是丰富多彩啊!” 沈星川垂眸喝着水,任由那言外之音自耳畔滑过。半晌方才抬起头来,向着苏丝弦伸手讨要起杯盖。 “多的是夜半泛舟书海,在ddl面前险些淹死。再说,比起剑湖的两岸风光,我更喜欢别的。” 苏丝弦把杯盖塞给她,见附近没什么人。索性坐回长椅上,拉下口罩呼吸新鲜空气。 几个孩子在远处嬉戏,她眉眼一弯像是回忆起了少时:“北海公园吗?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沈星川拧着盖子,视线顺着她交合置于膝上的手,一路攀援到那被雾气湿润的唇边:“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昔年苏州乌篷船上迎合着朝云暮雨的耳语再次响起,一字一句点滴落在暗潮汹涌的心头。冬日的风裹了层骄阳的温暖,不能将倏然涌上脸的热意吹散。 “没个正经的。”苏丝弦起身嗔怪的斜睨了她一眼,想着故技重施把那水杯抽走。只是这一次沈星川早有防备,拉扯如麦芽糖般将二人的眼睛给黏住了。 好在今日天公作美,将一切烤得软绵。苏丝弦手上又是一抽,方才顺利将杯子收了回来。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沈星川只能看到那泛粉的耳垂和一个踉跄的背影。 握紧发凉的轮椅推手,苏丝弦深吸一口气,平息如雷鼓动的血液脉搏。 “提早适应一下老年生活。到时候,我就推着你到广场上……。” 这话一开口便是翻篇。只不过跨度有些大,沈星川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我和老头老太太们跳交际舞。”苏丝弦嘴角弯起温声细语:“手拉手的那种。” 沈星川:“……。” 轮椅围着花园转了好些圈,苏丝弦断断续续哼了一路的好运来。直到太阳都听烦了,捂着耳朵躲到了山腰,她们方才踏上回程。 出电梯时,沈星川兜里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拿出来看了看,回头对苏丝弦说道:“能帮我到东门口取一份文件吗?” 苏丝弦眉头一紧:“我的威名还没传遍你公司的高层?什么文件需要你连夜批复?” 沈星川坚持着:“比较重要,我可以自己回房间。” 苏丝弦看了看护士服务台墙上的挂钟,快到放饭的时间了。 明天就要分别,那些杂碎的东西早早便收了起来。她懒得折腾饭盒,到食堂用塑料餐具装一份来倒也方便。 “行。”她松了手,转身随着人群一同流向电梯口。 鲜红的数字停在了某一层突然不动,苏丝弦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向着来处望去。 晚高峰是三三两两的人,化作一重又一重的墙。她自偷得的缝隙中追寻着,直到电梯把堵在眼前的障碍吞噬殆尽,方才将某根杵在原地的木头瞧了个全。 怀中的手机响了一声,沈星川低头,只见微信里弹出了话来。 第95章 “菜单我到食堂拍给你,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沈星川的谢字刚打了个开头,便收到了苏大先知的恐吓。 “不客气!这辈子都不想看见谢字了!现在立刻马上回去,不然我可不保证那份文件会不会在半路被人暗杀。” 温柔恩赐与利索赶人共存,人群如潮自身旁而过向着发出叮声的电梯聚集。 沈星川抬头看向站在窗边夕阳余晖里的人。 口罩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好在露出了那双故作发狠威胁却如碧波轻棹荡漾开来的双眸,让她在起驾前尚可再瞪上某个不听话的人一眼。 轮椅转向,将沈星川唇角的浅笑碾磨殆尽。她收拢了神色,向着站在拐角处咀嚼了半天口香糖的男人点头称呼道:“郑叔。” 郑通自退伍后便受雇苏家,看着苏丝弦长大的人,自然跟别的雇员不同。他停下了嚼口香糖的动作,接过了轮椅的控制权。 门被轻轻带上,俞大小姐秉持着不该出现时绝不出现的优良品质,此刻无影无踪。 那道如山般的背影站在窗口,默默注视着三两步迈下台阶,踩着阳光向东大门走去的苏丝弦。 沈星川转动着轮椅靠近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方才开口道:“爸。” 听到这称呼,那人呵了一声,缓缓说道:“一个私生子改名换姓,代替当年自杀的沈家大小姐活到了现在。又和沈慎设局让我把大笔资金投到联合项目里,明面上让我摔了个大个跟头,但是实际上却是帮苏家从十几年和沈氏的合作里抽身。” 他缓缓转身,早年的从军生涯让他周身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压低了的声音,像是一柄悬挂于腰间,血渍未干的朴刀。 “沈星川。不,林小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丝弦提着晚饭,看着电梯数字随着呼吸变化。手机上发给沈星川的微信像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瞥了眼手中贴着封条的文件袋,心脏突然跳的厉害。 当她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时,因这场突发事故而被掩埋的污浊顷刻翻涌入脑海,一切的不对劲在此刻连成了线。 郑通将消息发送出去,侧身拦在把手前,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 门内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苏明武的声音如雷般炸开。 “你和沈慎一起设局让我往里面跳,还有脸叫我爸!离婚?你以为她是什么?是你利用了十二年,现在没有价值就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吗?!” 一瞬被抽走血肉的手指僵硬维持着抓握文件的动作,自内而开的门陡然将空气压进她的肺腔。 她看着苏明武余怒未消的脸,沙哑的开口道:“爸……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门被重新带上,苏丝弦将盒饭放到一旁,默不作声的用手指扣开了文件袋的封条一角。 锯齿状的封条撕起来有些卡顿,在凝固的空气中哒哒哒响个不停。 一式两份的协议书打印出来并不算厚,苏丝弦轻扫了一眼便随意将它们往桌上的电脑旁一丢。 装订整齐的文件像悬空已久的靴子落下,没有想象中的响。只啪的一声,砸在了她们心上。 沈星川抬起垂下许久的眼眸,看着她将软布一层层掀开。 咔哒,笔盒开启,多年未见的物件静静躺在里头。 当年苏丝弦将这东西送了出去,却不见沈星川怎么用它。那只全钢笔杆唯有组合处做了圈细金,跟道寒光般直射人心的老款派克依旧是她最为常用的一款。 苏丝弦也不好直接去问,免得一问一段情,自找心头不快。 直到隔年,她结束长达三月的拍摄赶在年节前回家。看到沈星川用软布擦拭这两支笔时,方才知道这木质笔杆的娇贵。 “早知道当时买的时候就不该看颜值。”苏丝弦将圆珠笔从趴在茶几边绘制四不像大作的沈初蔚手里将抽走。又赶在她皱巴着小脸,马上泪洒当场之时往那大张的嘴里塞了根棒棒糖。 尝到甜头的沈初蔚哼哼唧唧的拖着大作,到别处祸祸去了。 “买个金属杆多好,省时省力。”她从地毯上天女散花的纸堆里随手捡起一张,扫了眼上头仙骨两周年同道之人系统策划案的标题,见怪不怪的翻到后方空白处,提笔作画。 “我很喜欢。”沈星川将笔放在软布上让木蜡慢慢滋润着笔杆。 “有眼光!”苏丝弦朝她一扬眉,在抽象派大作右下角签了个名,双手送奖状似的将画朝沈星川一递:“新年礼物,送你啦!” 沈星川抽了张纸擦了擦掌心的污渍,配合地双手接过:“不胜荣幸。” 苏丝弦自顾自的取出那只圆珠笔,将两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开盖、签名,如同签署结婚证明和意定监护时一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新年礼物,送你了。” 笔被顺势放入自己的口袋,她没去等沈星川的回话,拖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转身向门口走去。 苏明武自认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上面嘴笨的彻底,迎上去接过女儿手中的行李,放软了姿态:“回家。你妈炖了鸡汤给你们……给你补身子。” 苏丝弦一手解下束发的头绳,如丝绸般软滑的发丝只需轻轻一拨,便可乖顺的披散在身后。 “不了,剧组还有事情,我跟他们一班飞机,您先回去吧。” “那……。”老父亲看着女儿瘦了一大圈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心上狠狠记了那该死的狗东西一笔后,一跺脚匆匆上去:“那饭还是要吃的啊!” 未免尴尬,苏丝弦特地定了隔日晚上的飞机。落地后,尚来不及对着万家灯火呼出一口胸中闷气,便被文愿拐带到了车里。 俞免比她早了一班,不知为何竟耐得住性子等了她一个多小时。 三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汇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丝弦累了,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去哪儿?” “酒吧!一醉解千愁!姐妹听你痛骂前妻!”文愿一踩油门,车子在通往单身的康庄大道上飞驰。 “痛骂前妻?有这工夫我不如去盯一下电影后期。”苏丝弦按了按凸凸一跳的太阳穴,满是疲惫地说道:“盖棺定论前的歇斯底里,只会让人显得愚蠢无比。” 苏大小姐多年前那段追根究底、死灰复燃,最终一败涂地、暗自神伤数年的剪不断理还乱,二位旁观者是极为熟知的。 自上车起便沉默不语的俞免终是将手机放下,开口便是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的话术:“你说的一切可能和愿景,都是以她真的喜欢你为前提的。” 文愿紧跟了下半句:“现在,万事皆有可能。” 苏丝弦将手揣进衣兜,指尖轻轻波动着新得不久小玩意儿。镶嵌在内的一点鲜红与她共享着体温,一下下微颤着像是爱人的心跳。 她抿着有些发干的唇,开口道:“不,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 第86章 一张请柬 “不是!你!”文愿的表情跟裂开了一样,要不是安全带勒着,此刻她怕是巴不得冲到后座,领着苏丝弦狠狠甩一甩她脑子里的水,才肯罢休。 俞免唇角的喜色显露无疑,她吹了声口哨,将手机上的收款二维码举到文愿面前。 不一会儿,支付宝到账六千六百六十六的声音,便配合上文愿恨铁不成钢的怨气充斥满了车厢。她的脑子断了线,竟硬生生将拐弯点开了过去。只能一面狼狈地调头,一面咬牙切齿的问道:“不是,你俩这婚真的离了吗?” 尾页补上了沈星川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扫描件,连同那条明日同城送达的消息一同躺在苏丝弦的手机里。她回了个嗯,从中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包真的。” 艾薇儿悄没声的打了个哈欠,她将空调拨高了些,免得冻着后排的某位风雪夜归人。 “财务是项大工程,就算因为咱们把破绽口子撕大了,人也得用点时间考虑钻不钻。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观点:风险过大,难以把控。” 周律师打了转向灯,顺着话题说道:“国外那个项目把沈慎逼到签对赌协议筹集现金的节点上,苏家大姐已经到了南云就职。吴的案件调查又上了秤,他们拖不了多久。” 趁着红灯的空隙,她看了眼后视镜里沉默不语的人:“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尽早处理是对的。” “她没相信,现在正守株待兔呢。”沈星川伸手将车窗降下来了些,任由凌冽寒风刀子似的往里刮。 她的身子骨只将养了一段时间,眼下尚未恢复。数小时的奔波让她面色苍白得可怕,仿佛风一吹就会如落叶般凋零。 听到这话,前排的二人隔空对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原以为沈星川执行的是对比产生美,末了给人来个冲击大的,一拍两散、伤心绝情好离婚的方正政策!打上了他们这种家庭统一出场标志的苏大小姐,一看也是个合格的冷酷无情联姻机器。 谁知道二位神仙居然在这般完美地配置下,硬生生搞了十来年的纯爱!偏偏又参合了失忆这一遭,大约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不对劲。 第96章 艾薇儿将脖子朝后扭到个诡异幅度,努力克制着自己想掐死恋爱脑的冲动:“正常人走这一遭,现在都该在酒吧买醉,然后让她老爹派人弄死你吧?” 沈星川的手指搭在膝上有节奏地点着,听到后半句话时竟是笑了:“等弄清原委,再亲手弄死我,才是她的风格。” 没想到这人如今还能笑得出来,艾薇儿眉头一挑:“哦,那蓝玉烟不是还活着吗?” 沈星川眼里却涌上了些胜利者的不屑:“运气好。那时候她已然不在意一个过客了。” 艾薇儿直勾勾翻了个大白眼。婚姻一栏都要写离异的人了,有什么脸在这里跟她们说这些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背地里又争又抢的屁话。 被发配为司机的周律师默默咽下了狗粮,卡兹一声将那冷风直灌的窗口给关上。 发爱情的疯可以,发离婚的癫也可以,但是请不要冻死旁人。 离婚协议书的副本摆在办公桌角,沈慎没去看它,反倒是将手搁在另一份合约上,沉声说道:“苏明武这只老狐狸,想让我用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去换他手里的流动资金。” 正经危坐的沈星池只维持着一贯的恭敬:“您跟他约定了之后用同等比例的whisper股份进行交换,并且他不可以将股票出售给除股东之外的人,也算是做到了道保险。” “我可不能保证那交换回去的百分之十股票的最后市值是多少?”沈慎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嘴角,而后拉开抽屉将几张照片推给她。 “你倒是不怕哪天睡觉的时候,她拿刀割了你的喉咙。” 沈星池扫了眼照片,面色不改:“握刀难免伤手,但杀人也快。” 沈慎盯着这把多年磋磨下来,愈发趁手工具看了几秒,下达了命令:“从她那里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这么些年过去,我的耐心所剩不多。” 年迈的毒蛇用一双戒备、利用、玩弄的眼睛看着她,照常露出了尖利毒牙,嘶嘶声让人不寒而栗。 沈星池起身,在碎纸机的工作声中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是,父亲。” 燕城的三月尾、四月头尚带着些寒风料峭,苏丝弦忙着准备影片参赛报名后的繁琐事项,没工夫去挑些换季的着装,只能先从家里挑些往年的应付过去。 沈星川担心孩子会发现什么端疑,便推了些不重要的工作早早回家。哪知道二楼的电梯门一开,她便与大包小包撞了个正着。 来人是苏丝弦的助理,二十五六的小姑娘,此刻正利索的推着三个行李箱将路堵死。 小助理见过沈星川几面,这些日子也话里话外听得王大花对这只“狗东西”的单方面辱骂。但别人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参合,只能手忙脚乱地把行李箱扒拉开,将话润色一番后开口道:“丝弦姐挑了几件衣服……出国用。” 主卧的门虚掩着,苏丝弦与沈处蔚的谈笑从里头传出来,像极了往常岁月中的平凡一天。 沈星川点了点头,便不再过问。保姆迎了上来,想从她手中将外套接过去挂好。但女主人的脚步迈的比平日里还慢了几个拍子,挪了老半天还在主卧门口溜达。 磨磨蹭蹭到门开。捧着手机与人视频的沈处蔚,本想展示自己在小学生魔方大赛里勇夺参与奖的奖状。哪知道屏幕一转,竟让二人的视线避无可避的撞了个正着。 只匆匆在睡衣外套了件外套,窝在被窝里洋洋回话的苏丝弦笑容一下僵住。 相较于某人妆容淡雅,衣冠整洁一副能立刻拉去跟各界领导会面,照片直出的模样。被小祖宗一个电话打醒的她,整个人透露着昼夜颠倒的颓靡。 就很……尴尬。 手酸的沈处蔚只想把烫手山芋甩给沈星川,让两人相顾无言到老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然而,沈星川兜里的手机响了,打消了她这大孝女的念头。大忙人将挂在臂弯里的外套交给保姆,转身接起电话向书房走去。 燕城远不及西南小城的水汽湿润,二人刚才对视又险些将所剩无几的水分抽空,此刻连呼吸都干的发疼。沈星川咳了两声,被挑动神经的却是苏丝弦。她突然将声音拔高了几分:“把外套穿上。” 将外套拉链拉到一半的沈处蔚看了看内里的小毛衣,下意识抬头望向正将手杖靠在墙边,乖乖套上外套的罪魁祸首。 顿觉委屈的她低头,却正好抓到偷看某人的老母亲。而被发现的女人面不红心不跳的苦口婆心:“昼夜温差大,出去玩的时候记得保暖哦。” 沈处蔚:“……。” 视频会议里,马里奥汇报着后天的颁奖典礼和表演赛制的一应事宜。 “另外,冠军队伍里的那位mvp选手对某位明星很崇拜,您看我们是否要邀请她作为颁奖嘉宾。” 他们本就安排了一些对游戏有所涉猎的明星前来参与表演赛和之后的晚宴。能够为慈善款项以及企业名声助力的建议,她没有理由拒绝。 门被极为敷衍的敲了两下,而后便听得咔哒一声。沈星川循声望去,只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将门顶开一条缝隙。 见老板的注意力不在会议上,马里奥识趣的把嘴闭了。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去买张彩票,怎么每次来轮到自己发言,都能碰到这事儿。 眼看手机上的倒计时即将归零,沈星川点头道了声可以,便匆匆的结束了会议。 沈处蔚拉了把椅子坐下,将离婚协议书往桌上一拍,理直气壮的质问:“为什么不规定沈女士一个月要来看我几次?” 沈星川咳了几声,将桌案旁的加湿器调大了一节:“你不是我们的附属品。”而后,眉头一皱:“你怎么开的保险箱?” 沈处蔚昂着智慧的小脑袋:“拜托,这保险箱是你俩共用的。密码除了你可爱女儿的生日,还能是哪个?你们的结婚纪念日?” 她拖着下巴在沈星川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蹦迪:“你俩有这个东西吗?” 沈星川莫不作声的将离婚协议书从她肘下抽走,预备放进书桌的抽屉里。 那抽屉密码刚滴了两声,她便听到沈初蔚悠然开口道:“别忙活了,密码是我妈的生日。” 沈星川:“……。” 为免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沈处蔚率先掌握主动权。她揣着小手,用怒其不争的眼神打量着沈某人。 “按照剧情发展,你现在不是应该借酒消愁,把自己喝进icu,然后抱着我妈咪说自己错了,这辈子离了她就会死吗?” 沈星川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却被凉的眉头一皱:“你妈咪只会觉得我疯了,没请百十个道长过来给我驱魔,都算她坚定社会主义无神论了。” “你要不要试一试……。”沈处蔚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献宝似的递了过来。 只粗粗扫了一眼,沈星川便觉的脑袋一疼。 “首先,不管婚内还是婚外,囚禁和限制人身自由都是违法行为。其次你妈咪现在住的是国营酒店,我收购不了。她这辈子也不会流落街头,等着被人捡回家。最后,即便电影奖项是我可以操纵的,我也不会动用。那只会让她努力,显得毫无价值。” “知道了……我只是觉得……。”沈处蔚抱着小本本起身,垂着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婚姻制度和证件,只是一张纸而已。或许之后,我们不会需要了。”沈星川柔声细语缓和着孩子幼小心灵受到的冲击,准备摸摸头的手刚伸出去,便听到贴心小棉袄张开口子,硬生生灌了道凉风进来。 “我只是觉得没了老婆且强行挽尊的女人,需要我这个可爱宝宝的一些安慰。” 沈星川:“……。” “礼服照片发你手机了,看看哪件走红毯的时候穿?”王大花将那几个大箱子里的衣服分门别类放好,嘴上一刻不停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劳心费神了半天,一回头,苏丝弦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挑着张硬壳纸类的玩意儿看得认真,丝毫没把自己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早已习惯的王大花举起一旁的冰美式狠狠吸了两口,平心静气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苏丝弦头也没抬:“请柬。” “谁给你发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大花眉头一皱,刚凑近想要探个明白。就见苏丝弦捏着那东西,朝她亮了亮封面上白底烫金的whisper标识。 苏丝弦:“前妻。” 第87章 一条裙子 王大花一把将请柬抽走,囫囵读了读上头的内容,开口即骂:“有病!” 苏丝弦见怪不怪的听她把人又翻来覆去diss了个遍,起身走到那两件制作了大半年的礼服前细细比较了一番后,指着左边的白色长裙:“这件吧,比较符合舞台设计。” “舞台?什么……。”话说一半,王大花噎住了数秒,而后咬牙切齿道:“你们都有病吧!” 苏丝弦将墨迹朋友圈转发的舞台照片递给她看:“那天晚上不是刚好有个空挡吗?回馈粉丝、支持慈善。” 第97章 王大花自然不认这假账,冲着悠然走向衣帽间的女人冷哼一声:“你要是有泼红酒、揪头发的打算趁早告诉我,我这边提早写好你得失心疯的通稿。” “你们怎么把她的东西拿来了。”苏丝弦的声音自里头传来。 “什么玩意儿?”王大话将冰美式的盖子掀开,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顺了顺气后冷嘲热讽道:“她的那颗真心?” 苏丝弦探出半边身子,一副被她恶心的表情:“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王大话轻呵了一声:“那你去不去?” 苏丝弦将半边身子一扭,消失无踪:“去啊。” 贱人竟是我自己!王大花猛地一拍自己的嘴。 开年的娱乐赛事又兼具着慈善性质,自然办得体面。谢淮安和傅小姐身为游戏代言人,顺理成章的被抓了壮丁。配合着马里奥给第二、第三名战队颁奖后,俩人便维持着体面微笑从侧边台阶退场。 没兴致去听台上那潸然泪下的游戏梦想,傅小姐不知道从哪个暗兜里将手机拿出来,指尖飞舞回着消息。只是身侧那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太过扰人,她放缓了脚步低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清白得很。” 谢淮安将眼神收回来,不自在的理了理袖口:“我知道。” 圈内盛传沈家大少爷在对某位娱乐圈风头正盛的小花见色起意,而后展开猛烈地追求攻势。当然,在某些一知半解的人口中,也有姐弟共争一女的腌臜说法。 然而,当奉命前往调查的私家侦探把象征二人奸情的照片呈递谢淮安的时候,他险些以为是自己昨晚喝多了。 沈星池那张与沈星川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脸,搂着醉酒不省人事的傅小姐走向车子。却不耐小醉鬼的磨蹭与点火,只得将人横抱起塞进了副驾。欲说还休的挑逗模样和别有深意的笑容,将个中亲密展现得一目了然。 谢淮安的古怪眼神过于清澈直白,傅小姐倒是见怪不怪地抬手挑了挑眼前的碎发,灿然一笑:“爬多高不是本事,站得稳才是道理。赛道千千万,不行赶紧换。” 谢淮安眨了眨眼,倒也没个指摘的意思,只是大为震撼:“替身play的赛道?” 傅小姐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没准我们还能沾个亲戚关系。” 谢淮安没有来得心里一颤,皮笑肉不笑道:“祝你成功……。” 刚用掌声将一干人等送下台,安妮的手机里传来了工作人员的消息。 “待会儿需要沈总和特邀嘉宾一起为第一名的队伍颁奖,然后单独做总结陈词。” “一起?不是说她不来吗?”安妮的眼睛瞪得滚圆,恨不得把这条消息给生吞了。 前些天,当大老板离婚的消息与特邀嘉宾名单前后脚进入他们脑袋里时,安妮和博纳便恨不得拉着溜须拍马的万恶之源马里奥一起到顶楼重启人生。 头疼了好几天的他们只能以正常人离婚都是死生不相见的多数情况来麻痹自己,默默祈祷苏丝弦能直接把先行一步的请柬当个屁放了。 许是雍和宫的香起了作用,今早确定流程时那位特邀嘉宾并未出现。他们也没胆子把这目前跟炸弹一般的人名添上去呈报,于是极有默契地二人选择无事发生。 那边的工作人员也是硬着头皮的回道:“她的经纪人半小时前刚和我们联系上,卢总让……。” 安妮手指飞快地打字:“立刻调整……。”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特邀嘉宾……苏丝弦,苏小姐!”主持人的嘴比她的手快,下一秒的晴天霹雳不由分说的砸在了安妮头上。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只敢用余光看了眼身旁尚且自然端坐的沈星川,冷汗刷的流了下来。 舞台侧门打开,红毯暗藏的灯带随着来人的前进一步一亮。逐渐汇聚的光线,将黑暗中的人影勾勒的愈发清晰。 拖曳在地上的裙摆,像一朵倒映在水面的柔软白云,随着脚步轻轻波动出万千涟漪。玉簪将长发挽在脑后,余下两道微卷碎发贴在脸颊两侧。她循着两侧高处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微微仰头回以浅笑。 虽然获了条长长红毯供她全方位展示容颜,但美中不足的是这精美刺绣的礼服后摆需要人负重前行。 但只要想到待会儿路过沈星川时能狠狠地用盛世风姿给人一个暴击,好将前几天在视频里丢的脸面一举夺回,她便觉得一切苦难都十分值得! 深呼吸,她在心里数着距离。哪知道一口气刚吸进去,便听到主持人的恶魔低语声传来:“以及本次大赛主办方whisper的董事长、ceo。沈星川,沈总。共同为本次大赛的冠军队伍颁发奖杯。” 共同!请柬上面有这俩字吗?哪家好人会跟刚签了离婚协议书的前妻一起走红毯,颁个破奖! 苏丝弦脸上那一雪前耻的表情有些轻微开裂,她实在想不明白沈星川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活动提案通过实行。 只是不容她多想,那隐藏在舞台内部的灯带便在总控的安排下,自红毯尽头的三级阶梯处亮了起来。两道淡白流水似的从首排一众宽大的鞋码上飞驰而过,最后不偏不倚的停在了正中那双意大利手工制作的女式皮鞋上。 此前仅收到为冠军颁奖并做总结陈词任务的沈星川缓缓将目光收回,在身侧安妮那张如丧考妣、恨不得立马跪下哭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无言的摩挲着手杖,在万众瞩目中起身。 于是便出现一副诡异场景。伴随着雷鸣般热烈的掌声响起,沈星川站在红毯一侧,静静的看着苏丝弦翩然而来。 苏丝弦在她身前停住脚步,脸上挂着的发僵笑容仿佛在说:这是红毯,不是鹊桥吧!搞得跟结婚典礼一样是几个意思啊!前脚刚离婚,这是又结上了!对象还是同一个人,这合理吗?! 沈星川没有回答,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她走出几个身位后,方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媒体们向来不管事情发生的合理与否。毕竟,不合理的事情才是流量密码所在! 团体赛事不是第一回举办,以往公司出席的最高职位便是马里奥这位游戏部门的总负责人。 本就以低调著称的沈星川居然屈尊参加公司旗下游戏部门的一个小小颁奖典礼,是否可以看作是whisper今年打算在游戏行业加大投资力度的信号。 本就可以吊足一众与之有所关联的下游辐射产业关注的场面,再加上二人这抓马的一幕,怕是今晚到明日的微博头条都被预订了。 从洗手间回来却发现天塌了的博纳和失去灵魂的安妮交换了同样懵逼的眼神后,异口同声的低声道:“谁安排的?” “本人!”回到座位的马里奥揪着领结整了整,嘴角险些咧到耳旁。但看着这二位诡异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挠了挠稀疏的头发:“你们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啊……。” 总不能把老板离婚的消息说出去吧!二人一口气堵在心头。 博纳为勇士竖起了大拇指,希望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也能有这般开心。安妮笑得比苦难看,这班怎么上着上着就有点淡淡的死感呢! 诡异的红毯总算走到了尽头,眼看着要上台阶了。苏丝弦伸手提起前方的裙摆,转弯时朝着在第二排落座的自家老弟使了个眼色。让他速速出现帮自己提一下裙摆,好上个姐弟友爱的热搜。 谁知道刚上了一级台阶,她的脚步便突然一轻,裙摆便像是被人提起。 本该在走完全程后,再回首向好心人致以最深的谢意。只是细碎的交谈与惊呼杂糅成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叩击着她的耳膜,勾得她心中的某个想法呼之欲出。 克制不住地将头向后倾斜了一个角度,她比摄影机与灯光更早地追寻到那人驻足、弯腰半跪的身影。 刚站起来的小表弟正想为自家老姐贡献一出姐弟和睦的亲情戏码,却被某人的出手彻底打碎。 全网直播的动作,眼下是剪也剪不掉,切也切不了。历经风风雨雨的娱乐圈活化石主持人只觉得自己又见证了一次历史。这一天天的!加钱!必须加钱! 惊讶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占据了苏丝弦的脸。这是哪门子的章程?大老板亲自下场给颁奖嘉宾提裙摆。 导播显然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赶忙将镜头偏向了从一旁快步走来的谢淮安。 站在台阶上的苏丝弦侧身躲开镜头,微俯着身子用她们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沈总走在我后面,又给我提裙摆,是想媒体说我目中无人吗?” “抱歉。我不擅长走红毯。”沈星川上前半步脚尖抵在台阶边缘,虽没有到耳鬓厮磨的距离,却也是超出了商务礼节的范畴。 她轻扬着下巴,灼灼眸光在那张白皙无暇的脸上寻到了与之相对的地方。温热的气息流转在苏丝弦的耳畔轮廓,逐渐为它染上色彩:“只学会了一种方法。” 第88章 一套衣服 火速出马的谢淮安没好气地刮了负心女一眼,把香香裙摆抢了回来后,便乖巧站在一旁等候着姐姐的称赞。 第98章 哪知道苏丝弦没有抬脚登顶,反倒是跟被钉住了一般看着台阶下的沈星川。 而后,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她们的手竟是同时向对方伸了出来。 台下众人的脑袋又嗡地一声响,小表弟一秒表演笑容消失术。 他不理解!大猪蹄子有什么好握的!自家姐姐还是太善良了!都离婚了还这么体面! 刚才的一幕怕是不知道会在网上传成什么德行,但只要某个提裙摆的人能顺这个台阶上来,将众人的焦点放在双方互惠互利的帮助上面,一切便可解释的通畅。 苏丝弦看着与自己脑波相连的沈星川,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能把得失利益计算得刚刚好,她们还是她们。 几个呼吸后,第一次又或许是最后一次,她们的手在光中相握,手杖拄地的闷响与高跟鞋点地的清脆同频。 导播没有切二人的正面镜头,只余下对相携的背影供人欣赏。舞台与背景偏暗色,唯有交握在一处的手白皙亮眼。 “沈总应该不知道,在对方眼里用这种方法的人,往往会被归类统称为一种名词。” 短短两节台阶几个呼吸便可前行完毕,苏丝弦的视线从那只整洁的纽扣式袖口一路挪移到沈星川的脸上,在喉间哽咽了数月的声音与手同时松开。 “过客。” 啪!追光打下的瞬间高度精密化的大脑与之停摆,握着手杖的指节发紧到血色尽失。 苏丝弦抬手作出请的姿势,嘴角商务额度拉满的微笑显得讥讽异常。 嗫嚅着嘴唇,沈星川终是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咽了回去,方才转身面向那两位向自己走来的礼仪小姐。 她们一前一后为选手挂上奖牌、奉上鲜花,雷动的掌声与喜悦充斥着今晚的盛典。 说车轱辘似的客套话是每位老板的必修课。总归是一路感谢下来,感谢观众、感谢来宾,感谢天感谢地。 昨天忙活到后半夜的苏丝弦听得有些犯困,直到大家的视线随着舞台正中沈星川的侧身,齐齐落到她身上时,那混沌的大脑方才如梦初醒。 “感谢苏小姐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邀请。”沈星川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像是多年前看她与沈初蔚在阳光铺就的地板上玩过家家游戏时那般温柔的寂静无声。 come for you的活动主题标语在舞台led屏幕上时隐时现,苏丝弦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将它复述了一遍后,颇有几分准确的越过舞台上的众人,向着正中机位望去。 “为了一切的美好与热爱。” 沈星川微微点头表达了赞同,回身将不卑不亢演绎的恰到好处:“感谢大家对于慈善与whisper的支持。我们将一如既往地聆听,世界上最细微的声音。” 夜晚的名利场,点滴流淌的时间里都充满着金钱的味道。 沈星川与一堆人说着客套且无用的闲话。源源不绝地敬酒被她一句感冒服药给婉拒了后,举到手边的红白葡萄酒与香槟便无缝衔接地换上了一杯接一杯善解人意的橙汁与椰子水。 一众衣冠楚楚的人物,誓要在今晚将感同身受演绎到淋漓尽致。 墨迹和队友们收到了苏丝弦亲手赠送的小礼物,护手霜和护肤品。此刻,正举着战利品同手机摄像头搏杀。 人数不同、造型各异的合照不知道拍了多少,苏丝弦倒也乐得配合着这群孩子们。 小小的粉丝心态获得极大地满足,墨迹觉得今晚的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谢谢姐姐!我们一定会天天用的。” 苏丝弦大方许诺:“没问题,到时候找我补货。” 直到耳边变得安静,沈星川才发现手中温水的热意早已随着她的耐心一起消散。 清脆的碰杯声与随之而来的掌心一麻,让沈星川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不知何时飘扬到自己身前的一抹红色。 举杯向她致意的傅小姐一改颁奖时清纯良善的装扮,抹胸红裙衬得人热烈而张扬。 “某人托我向沈总道贺。恭喜您的归来,和……得偿所愿。” 相比傅小姐的言笑晏晏,沈星川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正想开口,耳边却传来哐啷一声炸响。 为满场股票基金投资话题注入青春气息的谈笑风生,此刻正将某个名字喊的慌张。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骤然发紧,沈星川无视了敬酒,向着骚乱处望去。 酒水推车的卡扣不灵敏,加上服务生的用力一推,便有苏丝弦身上那件首次亮相的华服受罪的一幕。 酒会中常见的意外并未在苏丝弦心里引起多少波澜。她先是用笑容安抚了几个惊魂未定的小朋友,又婉拒了几个相熟的圈内朋友提供更换衣物的好意。只向疯狂鞠躬道歉的服务生道了声没事,便随着引导人员前往休息室处理身上的酒渍。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该把这出戏演好。”傅小姐莲步轻移挡住沈星川的视线,伸手温柔的为她续上一杯温水。 “就算这些年您跟我演不了含情脉脉,但现在这种时候也别对前妻表现得这么余情未了。” “她是影后……”沈星川接过递到手边的水:“真情还是假意,你觉得她看不出来。” “你们这群人,就是在不该看清的时候,把什么都看得太清了。该张嘴的时候又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傅小姐无奈摇头笑着发出祝福:“活该孤独终老,后悔一辈子。” 苏丝弦再次拒绝了服务人员送来的换洗衣物,她实在不喜欢穿旁人或是未经洗涤过的出厂布料。那些莫名气味靠近皮肤时,总有种突破了合理界线的刺挠感觉。 低头看着礼服上晕染出的一大片鲜红污渍,她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本就是打算颁奖完毕便挥一挥衣袖,回去一觉到天亮的她哪里还会记得带备用礼服。 好在酒店长包房离这里不算太远,让王大花顺路带件衣服也顶多被念叨俩句。 只是电话还没打出去,休息室的门便被敲响了。 一如既往挂着微笑的安妮把手提袋递给她,将语言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车上有套备用的衣服,我想着您有需要,就自作主张给拿来了。王小姐的车刚下停车库,您先换衣服,待会儿我带您走特殊通道下去。” 车上、换洗衣服,她也是没想到当初提醒沈星川的事项如今倒是方便了自己。 门被轻轻带上,苏丝弦将袋子里的熨烫整齐的换洗衣物拿了出来。 衬衫、裤子、和一件长款风衣,熟悉的搭配风格与丝丝缕缕的洗涤剂香味勾起了她的记忆。 她嫌弃那些流水线化的布料剪裁,觉得它们像是一只只五彩斑斓的麻袋。 因而在结婚第一年,便拉着沈星川到几家自祖父辈起便承接家族订单的老店里,将身量尺寸留了档。 往后碰上大忙人不得闲,她也只需要在早起时光明正大的看上几眼去年旧衣在那具身体上的松紧大小变化,便可在替人试穿时做到心中有数。 不过两年光景,那些陌生的丑东西便被她亲手一件件替换了个干净,衣帽间的另一半产权自此牢牢在握。 不同于小时候为了狠狠压喜爱炫耀的小伙伴一头,而将娃娃打扮的美若天仙的幼稚行为。 她更享受沈星川穿着从头到尾由她挑选的一身衣物,坐在餐桌对面一边喝豆浆,一边用ipad看日程安排时的模样。 看着她在令人咋舌的账单上签字,王大花评价这种行为是贤妻良母的结婚综合症晚期表现。但苏丝弦觉得,她只是在给家用atm机刷漆而已。毕竟无论什么关系,都是需要养护的光彩夺目的! 相同材质的衬衫穿在身上,凉与热在贴身的一瞬纠缠,一种名为“家”的舒适抚慰着颤抖的肌肤。 她套上风衣,对着镜子将纽扣一颗一颗自下往上整理好时,突然发现这身服装与她们出去看电影又被狗仔堵在胡同那晚时沈星川的衣着一模一样。 漆黑寂静的窄巷树后、簌簌落下的枯黄树叶,近在咫尺地呼吸交缠与贴在指腹的柔软炙热。 她触电般地把那件风衣脱了下来,又将领口顶端的纽扣松开,方才让呼吸顺畅了些。 用袋子将礼服装好,她拉开门把风衣递还给安妮,感谢的话正欲出口,耳边便传来了一道独属于沈星川的脚步声。 苏丝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只觉得那道落在自己敞开领口上目光很轻,却有着如同手拢烛火般若即若离的灼热。 她只是咳嗽了一声,提醒她注意二人如今的身份变化。用这种眼神看人,往往会被归结于耍流氓。 “沈总,这是来送客的?” 沈星川瞥了一眼安妮手上的那件长款风衣:“不穿外套吗?” 苏丝弦用她们的身量差距,编了个合适的理由:“太长了拖着脚不舒服,我待会儿还有下半场活动呢。” 手机嗡嗡的在手提袋里响起,正好给刚才的话做了个作证。她赶忙低头翻找,装出一副很忙的模样。 第99章 手指刚摸索到震动不已的机身,肩上却突然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瞬间将衬衫外的寒意隔绝一空,乌木沉香的味道直勾勾往鼻腔里挤。她将不再动弹的手机紧紧抓住,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不过半臂的距离里,沈星川的视线没有与她交汇,反而自她的鼻梁处下滑,唇瓣、白颈,一直到……。 苏丝弦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捂那地方,沈星川却已然将手伸了上去。 领口里的风光随着纽扣的合上被牢牢的封存在内,她伸手将靠在墙边的手杖重新握在掌心。而后一退三步远,仿佛刚才突破离婚妻妻社交界限的行为并未发生。 微皱的眉头舒展,沈星川的语气如同天气预报员一般贴心:“天冷,出去玩记得保暖。” 第89章 一个例外 “沈总管的未免太宽了些!”被迫往日重现的苏丝弦抓着那盖在自己身上的西装往沈星川怀里一丢。 沈星川只拎着衣领一抖,将它平整丝滑的挂在臂弯里,做得一副端庄雅正的诚恳姿态:“保证客人今晚身体健康是我的责任,苏小姐要是有……。” “没有!”苏丝弦快步走到默默低头充当人形衣架的安妮身旁,拿过那件风衣,抖落开往身上一套:“我身体好得很。” 面对似曾相识的嘴硬,沈星川默默用食指在手杖上轻点了两下。 “安妮,替我送苏小姐到地下车库。”她将西装外套重新穿上,慢条斯理地理清褶皱,轻轻一颔首将离别的社交礼仪做足。 “好的!”装死许久的安妮一秒开机。 狗东西!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几招!苏丝弦恶狠狠地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扯着风衣腰带狠狠打了个结。 比起沈星川这块千年寒冰,苏丝弦堪称秘书处知情群众心目中的温暖港湾。毕竟,没人会拒绝人情做足事不多,说话又好听的老板娘。 电梯的楼层红字有节奏地变化着,深感罪孽深重的安妮鞠躬九十度向人道歉。 “抱歉,今晚的活动是我们在安排的时候考虑不周。” “是我们的私事给你们造成了不便。”苏丝弦想了想,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她没有生气。” 安妮眨了眨眼:“沈总脾气好,向来对事不对人。” 苏丝弦深以为然地点头。比起经常性被小祖宗气个半死的自己来说,沈星川倒是难得的情绪稳定。 “但如果事情有关于您……。”安妮露出个讨好的笑:“那往往会是个例外。” 沈星川生气的标志是冷静的和人摆事实讲道理。若是说不通,她便会表现出一种较之冷战更为令人心底生寒的态度。微笑、礼貌,客气、疏离。将亲密关系一撸到底,让彼此成为最为熟悉的商业合作伙伴。 刚结婚的那段日子她们聚少离多,彼此之间虽然称不上蜜里调油,倒也称得上新时代的联姻典范。 苏丝弦第一次体验到这人的气性,是她们结婚第三年的那个冬天。 她随着剧组在北欧吃了倆月的雪,刚与故土连上信号的脑子还没倒过时差,就又被几位好友拖到酒店聚餐。而后,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联络。 王大花收到的报备消息是她已在酒店里早早歇下,并附上了房卡照片。某好友说的是眼见人接了个电话声称去取订的蛋糕,菜还没上齐便先行告辞了。而酒店监控视频显示的是人下了车库,不多时便自驾去了某处地方。 那一晚上,联系不上她的王大花三魂丢了七魄,同样刚落地的沈星川顶着满眼血丝险些将整个酒店连同附近的几条路线给翻了过来。 一番鸡飞狗跳的调查下来,最后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困得要死,本想开着暖气眯一小会儿,结果睡得不知死活的自己。 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金尊玉贵捧着长大的,谁还不是个有脾气的。她那时缺氧头疼得厉害,听得絮絮叨叨,那股子气性也就上来了。于是,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其实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毕竟我们是协议结婚,那张纸在国内就是废的,你凭什么管我的杀伤力属实有些大。自然而然地,她喜提了半个多月的冷静期。 “难以想象,你家那位居然还会吵架。”王大花惊讶于二人的诡异状态,却也将心放了下去。 她们这三年的日子走得太过悄然无声,比起在一派祥和下攒积更大的怨念,如今愿意花费时间磨合倒是好事。 苏丝弦言之凿凿:“我们那不叫吵架,是对事情正确性的合理探讨。” 王大花已然习惯某人的嘴硬:“哦,那讨论结果是谁错了?” 苏丝弦咬着冰美式的吸管磨了老半天的牙:“……我。” “哟~大小姐还能有错的时候啊!我说了多少次晚了就让司机去接,你偏不!还就喜欢当这个午夜车神!都是被蓝玉烟那个傻逼带的臭习惯!大半夜飙车,你追求刺激放松灵魂踩的是油门吗?那是我的血压!” 王大花没好气地说了一通,但看苏丝弦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给了意见:“给人个台阶下,你之前没谈过啊?” 苏丝弦趴在桌上摇头:“不一样。” 也是,比之蓝玉烟那个神经玩意儿,大小姐的小小脾气和嘴硬心软哪里能算得上是错呢! 大小姐永远没有错! 王大花清了清嗓子:“你适当喝点……再那个一下……不就行了!” 苏丝弦歪着脑袋问道:“那个是哪个?” 王大花啧了一声:“不是,三年了!你俩还盖着棉被纯聊天呢!” 苏丝弦弱小且无辜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王大话睁大了眼:“两条被子!” 苏丝弦:“两张床……。” 于是乎,几日后的剧组聚餐地点便被刻意安排在了whisper附近的酒店。 苏丝弦将自己灌得剩下三四分清醒,趴在床上给人打电话。接通了却也不直说让人来接,只旁敲侧击地抱怨酒店床垫不舒服、香氛不好闻、被子不软和……。总之,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能有多委屈便有多委屈。 “苏小姐,我现在不在公司。”沈星川听她将小作文发挥完毕方才回上这么一句。 哦。一个加班狂人不在公司,骗谁呢!她可是特地找安妮和博纳旁敲侧击过这人的行程的。不想来就不来嘛!真的是! 不过下一秒善良的苏小姐就原谅了她。毕竟某人腿脚不好,还是将台阶多搭几层安全些。 “我喝醉了。” “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及其后果负责。” “那结婚的誓词上面还说不管疾病还是贫穷都不离不弃呢?” “醉鬼不在看管之列。” 苏丝弦被这一句话噎着了。但是本着和解设的局,好不容易开了个艰难的头,又哪有前功尽弃的道理。 暖气吹得人浑身燥热,她伸手捏了捏火烧似的耳垂,别扭地字斟句酌:“那你……考虑……管一下吗?” 那边停顿了数秒没有说话,唯有不知是呼吸还是叹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反应过来不对劲的苏丝弦快速讲电话挂了,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住,当起了名副其实的缩头乌龟。 酒气染的脸颊跟两朵火烧云似的。她用双手捂着脸颊降温,刚才说的话回荡在耳边,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啊!她抓着枕头抓进被窝,将脑袋埋在里头,无力地发出一声叫唤。 不多时,那手机又重新闹腾了起来。 她在心中纠结片刻,想着有酒醉作掩护,大不了明天装个断片就能万事大吉。眼下不接电话,反而显得有几分心虚。 于是,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将被丢到一边的可怜手机开了公放。而后把脑袋重新裹在被子里,装起雪人来。 沈星川的声音从中传来:“车在楼下。” “哦。”计划落空的苏丝弦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想着她应该是派博纳或者安妮来送自己回家。时候不早了,也不好劳烦人家多等。于是麻利地将自己从被子堆里扒拉出来,伸手抓起落到床边的大衣往身上套。 正当她准备挂断电话时,门铃叮咚响了一声。 而后,那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与电话内传来,双重奏似的叩击着她的心门。 沈星川:“我在门口。” 叮!电梯门一开,降了好几个度的地下车库用一个寒风大逼斗把苏丝弦从当年面红耳热的回忆中扇醒。 她收回思绪,笑着回复了这番劝和的话术:“这种福气,谁爱要给谁吧。” 兜里的手机便跟中了邪似的弹跳个不停,她拿出来看了看,那头的王大花已经连发了好几条晕厥、上吊、杀人的表情包,并让她速速滚下来。若是再惹出什么事端,今晚便相约转世投胎。 “她要是扣你们的季度奖金,我给补上。” 得了保险的安妮感激涕零的将人送到开着双闪的车前,殷情挥手送别。 第100章 王大花偏头扫了眼坐进来的这尊大佛,呼吸一窒。未等苏丝弦的安全带系好,一脚油门便已踩了下去。 苏丝弦险些要大舌头,剐了他一眼道:“怎么了,有狗仔啊!开年了,让他们冲个业绩也没什么吧。” 王大花一脸紧张:“你们去看电影被狗仔拍到那次,她穿的衣服就是你身上这套!礼服呢!知道的你俩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小房间里do了呢!” 苏丝弦无所谓地系上安全带:“网友的记忆跟鱼一样,谁会记得那张照片。” 怒气直冲天灵盖,经纪人只觉折寿:“你最好祈祷!到时候要是被哪个柯南给挖出来!你俩就等着死吧!” “借前妻炒一波姐妹情,不浪费婚姻余热,好像也不错。” “躲在树下,啃对方嘴的姐妹情?”王大花险些被气死,在红灯前踩了刹车。恶狠狠地将副驾驶位的窗户开了条缝,指望人能清醒一点回话。 “单纯品鉴一下不同牌子口红色号不行吗?” 一阵寒风莫名袭来,苏丝弦缩了缩脚,碰上个纸袋。她借着光亮一看,里头正是她让王大花捎带来的那条拿错的围巾。 王大花面无表情:“夜光口红是吧!” 苏丝弦啧了一声,颇为认可的点头:“一听就值得一个热搜。” 王大花:“……你是打算干完这一票就退圈吗?” “半退圈吧。我打算去读个书,趁年轻用知识武装一下被烂俗市场污染的大脑。” 王大花一脚油门踩下去:“那你还是全退了吧,要是考不及格什么的,我还得花钱给你降热搜。” 夜深人静,路上空旷异常。眼看车子行驶到一个熟悉的路口,苏丝弦突然开口道:“停车。” 车靠在路边停下,见着苏丝弦伸手将安全带解了,王大花赶忙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收了。 “你干嘛?” 手指在门把上停了数秒,苏丝弦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口道:“等人。” 第90章 一触即离 留下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苏丝弦便开门下了车。 王大花降下车窗结结实实吃了口冷气。她看了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面,缩着脖子朝某位大晚上发癫的祖宗吼道:“你等鬼啊!” 双手揣在兜里不为所动的站在路边,苏丝弦望着远处孤零零的月亮放空。 醉鬼是难伺候的,装醉的人更是如此。彼时沈星川的态度虽然软化下来,但依旧挂着一副好死不死的表情给她弄了杯蜂蜜水。 苏丝弦端着杯子百无聊赖地坐在餐吧台旁的高脚凳上,脚下一踩那软乎乎的坐垫便带着她缓缓转了几个圈。 一个转身的瞬间,冰箱里显露一角的熟悉蛋糕包装牢牢吸引了她的目光。 凳子吱的一声停下,她未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蜂蜜水,便着急地想要上前确认。 好巧不巧,沈星川正伸手将冰箱门关上。转过来的身子还没站稳,便与某个七分酒醉、三分头晕的人撞了个满怀,连带着杯中水也晃荡了些到大衣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顺势化作小猫贴着她的衣襟领口嗅了嗅。 当闻到下午签约,与自己行贴面礼的合作方女士残留下的香水时,她就像是在自己固有的领地上闻到了可恶同类味道的猫主子一般,重重地自鼻腔里哼出道气来以表不满。 起身时面上虽是一片惊讶的表情,但握着蜂蜜水的手确是比刚才抖动的更胜,让可怜的大衣再次受到了一番洗礼。 沈星川握着餐吧台板的手指用力一撑,方才让身子站稳。她抽了张纸粗粗擦拭着大衣上被水渍打湿的一片深色,了然地望向捧着半杯蜂蜜水挂着一副委屈、无措表情的作恶之人。 苏丝弦:“要不……脱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沈星川用指背碰了碰尚有余温的杯壁:“喝完,去睡觉。” “哦。”苏丝弦回答的轻快,乖乖喝了剩下的半杯蜂蜜水,简单洗漱一番,自觉换上睡衣躺在被窝里。 屋内的香氛是惯用的青草柑橘味道,床具熟悉的支撑与软度让人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懒洋洋地转过脑袋,看着床头艺术台灯绽放的暖黄倾洒在某人身上。 沈星川将脱下的外套挂在臂弯,露出内搭的那件浅灰色修身高领毛衣来。 白日刚签下某重大项目投资的手,此刻正握着她们去岁夏日购于乐园的卡通联名保温杯往床头柜上放置。 周身上下没有任何的华丽配饰点缀,却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矜贵味道。鬓影衣香,美人如玉,正适合养眼。 然而下一瞬,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一转,好巧不巧将窥视的人抓了个正着。 苏丝弦心跳漏了一拍,沙哑着嗓子开口:“那个……。” “阿姨说你买的蛋糕在车里放得有点久,多半是坏了。冰箱里的是小四寸的,款式和夹心水果没有变动。我明天八点要飞一趟英国,大概三天回来。” 衣兜内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沈星川没着急去看,只伸手将台灯亮度调低后方才转身准备到书房去处理。 “不是……。”眼疾手快的苏丝弦一下便将那臂弯处垂下的衣摆抓个正着。 被扯住了衣角的人脚步一顿,转回身来静静看她。 “你……想要哪个?” 苏丝弦也不知道自己了抽的哪门子风。想着沈星川的生日难得碰上了她们都有空当的一晚,不如订个生日蛋糕,为这位中国好室友庆祝一下。哪知道店主突然有事不能配送,只求她赶在闭店前自提。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遭。 不过沈星川既然拆了包装看了款式,那也该算是收下蛋糕上她那句祝中国好室友生日快乐,早成首富的祝福了吧。 她动了动冰凉的脚趾,恨不得在床上抠出个洞来。道歉的话总是难以出口,尴尬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又迅速收了回去。大半张脸顺势往被子里缩,只留出来了双水灵灵的眼睛轻颤着眨了眨,希望某人能感受到这真诚的歉意。 沈星川像是明白了,她在床头坐了下来颇有耐心开口询问:“格林童话还是安徒生?” “关灯,谢谢。”苏丝弦懒得理她这副哄孩子的模样,连带着台灯都觉得碍眼,偏过头去将眼睛合上。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房间暗了下来。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自动开启入睡模式,因重量而凹陷的床垫却并未如想象般回弹。 这也意味着沈星川至今还在这个空间内,与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苏大小姐又将头扭了回来,打算将话说开。一句道歉而已,还真的能把人憋死了! 下定决心的眼还未张开,便听到阵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挲声逐渐靠近。不一会儿,枕边便微微陷进去了一块。 那瓶去年被作为新年礼物送出的乌木沉香调香水,随着沈星川俯身贴近的动作在她的感知里攻城略地。 她想……干什么?苏丝弦抓紧了睡衣一角,不敢有所动作。无数种想法在脑中划过,终是不能把此情此景归到王大花所说的“那个”上面。 好在不用她多做纠结,额头上传来的一触即离的柔软便切实的回答了她问题。 第一次,排除一切意外因素的属于伴侣的真实一吻,催她睁开了眼。 温热的呼吸牵引着渐渐下移的脸庞,下巴、嘴唇、鼻梁、再到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清亮眸子。 两道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的夜晚此起彼伏的响起。 苏丝弦只觉得喉咙紧张的发干,满心满眼都是震惊之意。 但这万千思绪的起因,不是因为某个清规戒律的化身之人,居然乘人酒醉干出这等登徒子的行为。 而是,她清醒的感知到无论是灵魂、躯体或是情感,都未就刚才发生的一切,透露出一丝厌恶。 沈星川的呼吸轻柔抚摸着她的脸颊,迫使她将重点放到正确的位置。 她们四目相对。毫不意外的,她沉醉于那双如同今夜月华漫天般璀璨的眼睛,和那声轻道的晚安。 “你上来等吧!别冻傻了!” 眼看苏丝弦没有动作,王大花转而叹了口气。 暗自骂着沈星川这是熬了哪门子的迷魂汤给这忌吃不记打的苏大小姐整的五迷三道的。 又赶忙拿出手机,想着找安妮套个消息出来。免得明天一早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便是某知名女演员,深夜冻死在路边。 询问的消息发出去不过几分钟,便见一辆熟悉的迈巴赫没有丝毫减速的从她们身边驶过,徒留一道寒风与苏丝弦撞了个满怀。 眼见人没停的打算,王大花心里也就有了数。毕竟这婚都离了,在商言商的维持个体面便好,这私底下表现的藕断丝连就没意思了。 她将脑袋探出来,刚想说咱这热脸就别去蹭人家迈巴赫的尾气了。而苏丝弦的脸像是被吹僵了,只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下车。” 王大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忙解了安全带下车。嘴还没张,苏丝弦便就着她与车门间的缝隙,钻到了驾驶位上。 第101章 生怕人今晚发疯,王大花赶紧抓着车门不让关上:“我叫司机来开,你赶紧给我下车!” 咔哒将安全带一系,苏丝弦扭头看她:“上车。” 既然带上了自己,那就不会做得太出格。 然而王大花悬着的心还没放下,便被苏丝弦的一脚油门下去顶到了嗓子眼。 “哪家好人拿沃尔沃追迈巴赫啊!”王大花扭曲着脸,努力让被咬到的舌头放松下来。 但不断飙升的速度又让她心有余悸的死死握紧了车把手,好言劝道:“咱大可不必啊,你冷静一点……。” 车内安静到令人窒息,苏丝弦双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侧前方迈巴赫后座那片漆黑的窗户:“我很冷静。” 她猛地一踩油门,方向盘一转,在王大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生生将车变道。 兹!刹车制动,轮胎紧紧抓住地面。迈巴赫的车身向前小幅度一抖,终是在离那横插一脚的祖宗几厘米的距离前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安妮匆匆下车,为后排的人将车门打开。 沈星川在车旁站定,看着那个被自己气息包裹的人一步步走来。 虽说她们的身量相仿,但这件风衣的尺寸还是大了些。苏丝弦快走几步,后摆便随着晚风飞扬颇有种气势汹汹预备干翻全场的气势。 只是这砺戈秣马许久,最后冲锋到敌首面前时却将手里的刀剑点了地。 “你的围巾。”苏丝弦垂着手,等她讨要。 沈星川脚下没有丝毫挪动:“苏小姐可以到时候连同身上的衣物一起还我。” 苏丝弦将纸袋朝她一递:“冬天的东西,就该春天还。” “也是。”沈星川伸手接过纸袋:“毕竟,用不到了。” 瞥了眼站在车旁装小聋瞎的安妮,苏丝弦开口道:“感谢whisper的邀请,今晚玩得很开心。” 求情的言外之意沈星川自然能听出来,“公司会对员工作出应有的奖惩。” 苏丝弦没再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过身去。勾在指节处的钥匙环,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 沈星川盯着那摇晃着的亮银色钥匙环,想起颁奖时她那副跟大半夜窝在沙发上捧着个剧本边背边遏制困意时一般的无二的神游模样,下意识开口道:“苏小姐要是困的话,这车还是让别人来开的好。” 咚的一声响,钥匙扣落到地上。苏丝弦脚步一顿,衣尾随着转身的动作打了个卷。 她深吸了一口冷气,却怎么也让自己冷静不下来,连带着开口时的声音都打着颤:“沈星川……。” 谎言被思绪挤到了一旁,向前迈出的脚步比一切话语都要诚实,沈星川硬生生止住了被牵动的心。咬紧了牙关,不敢应答。 “你……。”突然苏丝弦自嘲般的发出道啼笑皆非的声来。再一抬眼时,双眸里好似附着层薄如蝉翼的冰壳,像是等一道春风将它吹化。 被叫住的人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手段与伪装。一旦苏丝弦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就必须要给出答案。这是她欠下的,是她们给“她们”留下的仅有一次机会。 “沈,注意一下时间。” 那道自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沈星川暗自呼出一口气来。她脚下一挪让出半个身位,空出的位置刚好能让苏丝弦看到后座车内的景色。 那位乘客正伸出半边胳膊依靠着窗边,微卷的金发尾端随风轻触着沈星川的衣袖。 “好久不见。”spencer女士挑了一下眉,美艳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灰色薄光。 虽然对苏丝弦的出现毫不意外,但她还是刻意般地做了停顿。像是对称呼做了一番思索后,方才朝人弯起了嘴角。 “苏小姐。” 第91章 一个错误 “spencer女士,好久不见。”苏丝弦回以一个商务笑容,而后弯腰将钥匙捡起,抛给快步而来的王大花,回身向着两人微微颔首:“晚安,二位。” 告别词如同电影的过场板,啪嗒一拍,留给沈星川的便只剩下了从指间倏然而过的风。 车在黑夜中穿梭,隔音板尽职尽责地为她们的交谈保驾护航。 spencer女士欣赏着老朋友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笑道:“看见了吧,我的杀伤力可跟你那些小打小闹的花边新闻不一样。毕竟当年……我们差点成了。” 眼见那辆车在前方路口拐弯开远,沈星川方才将心思收回。她伸手探入纸袋内,指尖怜惜地拂过被冷风吹透的丝线,想着不知得废多大的功夫才能叫它再暖和起来。 “你当年不过是想让我进入集团跟你的叔叔伯伯们斗法,好让你顺势进入董事会站稳脚跟而已。比起这种方法,whisper带给你的利益不是更多吗?” spencer女士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接着说道:“再说我可不像你,利用是真利用,喜欢是真喜欢。如今把人往外扯的时候,还得自剖心腹。这样旷日持久的血本,我自认不舍得下。”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新鲜出炉的消息,露出个似轻松又似可悲的古怪笑容。 “沈慎和苏明武刚刚签署了合作协议。如你所愿,现在没人会去动苏女士。这局棋走到最后,唯一可能会死的,就只有你了。” 像是听到了条无关竟要的消息,沈星川只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沈慎为了拉人下水,特地让她参与了川西的建筑项目。而她也借此接触并查清了内里的一部分内容,并用这等了许多年的突破口,开展了近十年的谋划。 如今沈家的现金流接连出现问题,国外与政府的联合项目被虫蛀出来的大窟窿,让沈慎不得不下场丧心病狂的与人签署了高额的对赌协议。 whisper这块资产优质的蛋糕,无疑就会成为他唯一能用来献祭,以达到平息众怒的祭品。而合作了这么多年的苏家,必然会被当作燃料榨尽最后一丝利用空间。 好在,无论最后哪一方赢了。有苏家大姐在,上面那群人就不会让苏家就此谢幕。 她们的关系永远不会暴露在世人眼中,苏丝弦和孩子可以拿着那厚厚一大叠干干净净的产权证明过一辈子的潇洒生活。 “在投资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信任你的一切决策。”靠着对whisper的投资获利,把董事会对亚洲投资代理权控制在自己手里的spencer女士对沈星川无疑是感激的。 “即便你在spencer家族和她之间作出过一次错误的选择。但我可以向你许诺,当年的条件如今依旧有效。” “这并不是一个错误。”沈星川从源头将话题打断,并贴心地从内置保温箱里拿了瓶水递给她:“你的车到了。” 时隔多年,自己伸出的援手再次被拒绝。spencer女士看了眼在侧前方打着双闪的车,无奈叹道:“拜托,我可是特地赶过来给你救场的真朋友。不然就你那亲一口,能跑英国冷静一星期的节奏。怕不是她小珍珠一掉,你就立刻全盘托出了。” “感激不尽,我的朋友。”沈星川费劲的朝她露出了今晚唯一的笑容。 其实,哪用得着掉小珍珠。只她刚刚望来的那一眼,自己就快要缴械投降了。 许是她们今晚的表现太过“出格”,以至于苏丝弦不过洗个澡的功夫,细品过无数真真假假cp的观众朋友便将她们这对强强携手、共登高台的难得美味合力抬上了热搜前三。 以我们墨迹可是十六岁的沈初蔚,爱磕点cp怎么了为开头。下接磕cp的最高境界,就是让cp为你颁奖,并且成为她们家庭一份子的摇旗呐喊。 唯一真情实感的怕是只有沈初蔚的委屈。人生的大喜大悲莫过于此。二位母亲离了不要紧,总有复合的一天。家被偷了,她是真的没想到! “放心,妈咪的小宝贝只有你一个!” 苏丝弦不知道她俩这在冰箱里冷冻了十来年,吃多了要中毒的预制菜何来国宴一说。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便又收到了自家小表弟的问候。 “姐!我觉得你特别适合转行去做一项职业。” 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法国行程和机票信息,苏丝弦随意问道:“什么?” 谢淮安幽幽回答:“野菜的种植与批发,明天就能上市。” 苏丝弦被逗笑了:“借你吉言。” 谢淮安呵呵了两声,真情实感的问道:“你俩真的离了吗?” 苏丝弦:“要我把离婚协议书打印一份,镶上金边挂在你的床头吗?品味他人吃过的婚姻苦,这样小姑姑和小姑父就不会逼你了。” 谢淮安连忙求饶:“别!到时候你俩复婚了,再来个复婚协议书挂我床头!我妈一看不得不说……。” 他咳嗽了一声,换了语调:“看看你姐她俩办事儿多体面!连这玩意儿都成双成对~。再看看你个不争气的!” 时间如水滴一点点落在心头,聚了浅浅一洼。苏丝弦盯着倒映在里头的斑驳人影看了许久,缓缓闭上眼,好似叹息地说道:“借你吉言。” 第102章 沈初蔚不理解母亲们又在玩什么play?前有离婚协议书上白纸黑字的一拍两散,后有在全国人民面前暗戳戳撒的狗粮,如今又是一副两不相干、死生不复相见的模样。 她放下牛奶,嫌弃地看着一身居家服的沈星川:“收拾收拾,我妈要来了。” 沈星川看着年度发表会的资料,抽空回了一句:“她应该让你坐观光车到中庭花园等她吧。” 算盘落空的沈初蔚扁了扁嘴:“她待会儿可就要去机场了,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喽。” “她又不是移民了,电影节结束就会回来宣传的。”沈星川抬手推了推眼镜,轻轻划过一页纸。 “你失忆的时候可比现在诚实多了。”沈初蔚哼哼两声,看着某只死鸭子嘴硬。 “有本事这回首映式,你别借口视察投资产业,偷偷跑到电影院见人!” “把牛奶喝完。”选择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的沈星川拿起嗡嗡直响的电话。 那头的物业管家恭敬说道:“有一位赵女士找您,说是有东西要交付。我们过了机器,是一些照片。刚好苏小姐在,已经把那位女士带进来了。” 半路出家的赵影来只叹自己世面见得少了,饶是拍过许多人、景、物,却还是在这副顶级的如画眉眼前失了神。 她将手里的信封递给苏丝弦,笑得腼腆:“沈总的号码打不通,还好当时她把地址告诉我了。这东西不好邮寄,所以我就想着给您送来。” 沈星川在川西用的那支手机在地震中遗失,联系不上也属正常。只是送到公司更为稳妥地东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家里的地址。 “麻烦你专程跑一趟。”苏丝弦接过信封,将照片抽出来看了看。 “能拍到这样的照片也是我得荣幸!”赵影来挠了挠有些发红的耳廓,像个即将受到专家点评的小辈,缩着脑袋安静等待。 “苏女士!” 还未将照片看个透彻,苏丝弦便被从观光车上下来的自家沈初蔚这千回百转的叫唤声给逗得一笑。 她将东西放到随身小包里,又翻出了张名片递出去。 “我朋友最近有拍摄需要,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摄影师。你的风格应该合她的口味,可以试试看。” 感激不敬的目光盈盈闪动,接过名片的赵影不自觉潸然泪下。介绍门路的人,可远比甩一笔钱来的金主更真诚! “哇塞!你俩也太心有灵犀了吧!”沈初蔚从兜里拿出了同样的名片,伸长了脑袋将它们两相比较了一番,啧啧感叹。 苏丝弦眸光闪动,抽走沈初蔚手里的名片,屈指点了点她脸颊上浮现的小梨涡:“这叫品味相同。” “对了!沈女士说七夕的时候,公司有一个活动会需要些照片。燕城风光和名胜古迹不少,您可以在这段时间采采风。”说着,沈初蔚从兜里拿了张支票递给赵影来,“这是酬劳和定金,之后会有工作人联系您的。” 接收到逐客信号的赵影来连声感谢后,便坐上了在一旁等候许久的观光车跑得飞快。 见人走了,沈初蔚秒扑到苏丝弦怀里哼哼唧唧老半天。思念的话还没说完,话锋一转便又要人带时令的特产和纪念品。 “行行行。”有求必应的苏丝弦顺势将一袋子衣服塞到她手里:“洗过的,带给她,” 沈初蔚看着一袋子衣服,表情有些许的复杂:“你俩这些日子不会是瞒着我,大半夜偷偷私会了吧。” 苏丝弦摸摸她的小脑袋:“没事儿在家多陪陪你那离异带娃的老母亲。” 沈初蔚拍拍胸脯:“没问题,我一定帮您看着优质资源,等待您的回头临幸。” “大可不必。你没事儿还是多看看自己的学习成绩吧。别以为学区房可以直升就开始放纵了。等忙完了,我就搬个小板凳天天盯着你提前预习初中课程。” “你要是想回来跟老沈共处一室、旧情复燃,孩子可以牺牲小我,一个人寒窗苦读的。” “别乱用成语。等我回来都要夏天了,你寒个什么窗。” 沈初蔚眼前一亮,笑颜盈盈:“那共处一室、旧情复燃是对了咯。” 这乱抓重点的技术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苏丝弦捏着她的小耳朵叮嘱道:“好好学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国内到法国约莫要飞十小时左右。郑导迷信,特地定了与十来年前她得奖时乘坐的同时刻航班。 直到飞机平稳地运行在空中,王大花方才闭上了从昨晚便开始diss某人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的话口。 瞥了眼心不在焉、一言不发的苏丝弦,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拉下眼罩别过脑袋补觉去了。 听着耳旁细微的呼噜声,苏丝弦轻手轻脚的从贴身小包里拿出那个信封,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抽出来。 照片上的她们牵着孩子的手,前后行走在朝拜的山道上。被点破短板的她耳上烧起一团红,微仰着脑袋,半气半羞的望着站得稍高些的沈星川。 而那人双眸里的浅浅笑意落到自己身上,如和煦暖阳将岁月静好丝丝缕缕融进肌理。 她闭上眼,回想着那日石板路的光点如鳞,青黄斑驳的树叶层层摇晃。 只要再等一等,等到这段时间过去,等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时候。如果沈星川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容易、好追。或许她们可以跟当年一样,踩着春天的尾巴,走向另一个人生阶段。 如果这个春天不行的话。她不介意,再花上很多个春天。 第92章 一张扑克 红毯与宣传的行程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们这群人的生物钟。开始时觉得成败在此一举,愈发逼近结尾时,大家反倒是有了力竭摆烂的疲惫。 因电影而闻名的小镇上,有一家永不歇业的酒馆。供给人们用酒精、音乐麻痹着□□,好让自己将灵魂与梦想献祭给贪婪的资本魔鬼时能减少些伤痛。 郑导先后师从燕徊燕导与如今在国外任教职的陆柏。本该是众星拱月出道的开局,怎奈这二位恩师在享誉国际与得罪人的技术上同属行业前列。 那群脾气各异的前辈是他请不起、镇不住的。唯有投资难寻,票房堪忧的优良品质继承了个十成十。 好在他较之陆柏多了几分笑脸,比之燕徊多了为人应有的真诚。倒也如庭蔓所说的,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福气,用不着操心。 苏丝弦与团队在世界顶级的电影圈子里将脸浅浅地刷了个遍。她倒是不指望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多的是比他们阵容豪华,对舆论造势更为专业的团队。 多年前她初次踏进这场纸醉金迷里时,庭蔓的话与mouton cadet的花果香一同在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什么?什么?”捧着好几盒纪念品的程诚追问道。 看着那副与当时的自己一样,企图从前辈嘴里收获人生箴言的求知表情。苏丝弦随手从他买的明信片里抽了一张,将话在背后写了下来递还给他。 “评选一年一次,奖杯比胶卷褪色的更快。” 未等程诚细问,苏丝弦便被几个相熟的业内朋友拉去打起了扑克。 店主设置的彩头是瓶年份极佳、价值不菲的红酒,一经放出,便引来了许多酒徒。 大约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古老法则起了作用,一向不精此道苏丝弦居然挺进了总决赛。 砰!悠扬婉转的爵士乐随着一声锣响转为了摇滚,一下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蓝玉烟站在台上,衬衫解了两颗领扣,松垮的下摆扎在腰间。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节精瘦有力的手臂。 全场颇给面子的安静下来,听她对着话筒用法英中三种语言对着台下某人说着生日快乐。 摩肩接踵的人群拥挤,反正也看不到,苏丝弦下一秒便失了探究的兴致。到最后的牌桌旁坐定,正想招呼酒保寻杯好酒配着音乐饮用,王大花便端着酒杯送上了门来。 “那是她去年新换的经纪人。别说!背影是有点像你,难怪那时候媒体能认错。” 接过金黄的威士忌抿了一口,苏丝弦问道:“哪时候?” 王大花翻了个白眼:“您跟前妻一起躲在树后头品鉴口红色号的时候。” 苏丝弦被呛到了。 蓝玉烟一手敲击着架子鼓,一手指尖在琴键上飞舞着。那是她前些年获得最佳配乐奖歌曲的变调演奏,年少意气在酒劲地催发下热烈而张扬。 一曲毕,她扳过话筒向着全场许诺。如果今晚获胜,她愿意请在场的每个人喝一杯。希望最后一局的参赛者能高抬贵手,将这份不错的生日礼物留下。为此,她可以提供价值更胜一筹的酒作为补偿。 在雷动的掌声中,荷官为最后一局的幸运儿们分发了扑克牌。 王大花凑到耳边咬牙切齿的那句“弄死她”的余音未消,苏丝弦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烂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臣妾做不到啊! 她将最后一张牌捻开,看着那明晃晃的红心三,恍惚间思绪飘到了十年前的除夕。 第103章 彼时,苏老太太还在世。为了老人家,苏家三四代的人都会天南海北地聚集在老宅别墅里陪着过节。 沈慎在这一点上的做低附小的很,只说年里挑个日子聚一聚便好,凡事以老太太为先。 老人家不喜欢麻将的嘈杂,因而闲下来的太太们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打着扑克消遣时间。 本该是七大姑八大姨打牌首选的沈星川被困在英国回程的晚点飞机上,实在手痒的众人便拉了苏丝弦凑数。 怎奈她这狠输三局的技术实在不济,连被保姆抱着在一旁观战的沈初蔚都学着自家外婆发出了啧啧嫌弃。 输者洗牌是规矩。苏丝弦觉得自己只要再来上几回,年后去演荷官的时候就可以为剧组省下笔手替演员的钱了。 小姑看她输得惨烈,不免扶额感慨:“小沈的牌技这么好,她就没教教你?” “她那是天赋异禀,我是没遗传到我妈的基因。平时都忙,哪有时间碰这个。” 苏丝弦看了眼自己手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婚戒,赔笑着将筹码一个个使劲往外给。 人必然是忙的,总不能是害羞地吧!晚上跟自己说出差三天,结果白日自己装断片借着蛋糕去问她出差何时回来的时候,这个期限就变成了一周。偏偏还撞上了大年三十,留自己一个人被拷问。 穿着时髦的表婶讲话绵里藏针:“哦哟,多大的生意啊,除夕夜的不着家。小弦,你可得好好管管的。” 自家老公在外头得那些破事儿管不住,大过年的倒是上赶着管别人。小姑摆弄着领口那串上月刚得的钻石项链,暗自翻了个白眼。 苏夫人抿了口花茶,眉眼弯弯:“嫂子,这对象都不一样。您就别操心她们了。” 表婶一摆手:“哎呀,那男男女女没什么差别的。” 苏丝弦连连点头:“表婶实践出真知,这课我必须认真听啊。” 听懂这话里的阴阳怪气,表婶连忙打了个哈哈:“大过年的,打完再说!” “妈妈!”最早发现来人的是沈初蔚。她挥动小手示意佣人将她放下,小脚蹦跶到沈星川面前,仰着脑袋想要个抱抱。 苏夫人向着走近的人露出满心满眼的笑:“小沈回来了。” “妈、表婶、小姑。”沈星川礼貌的一一问好。将外套递给上前的佣人,接过茶杯掩面漱了口,又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浮灰汗渍,方才蹲下身子揉了揉沈初蔚那软乎乎的小脸。 苏丝弦本想赶紧退位让贤,但见她一脸疲惫的模样也就打消了念头。又怕长辈将人留下,索性率先开口道:“都是灰,快去换身衣服。厨房火还开着,我让他们给你下碗面。青菜肉丝的?” “好。”沈星川点了点头,遥遥与几个并不相熟的亲戚们打了个招呼。 脚还没迈出去,就见苏明章差人来请。让她见过老太太后,到书房里和几位前来拜年得远方亲戚聊两句。 表婶生怕她一去不复返,连忙叫住了人:“先不忙,老太太吃了饭正犯食困。小沈你还是快来教教人吧。这一走,怕不是小弦今晚要输个底掉咯。” “钱是拿来花的,开心就好。”沈星川回身握着那圈椅背环,俯身看小倒霉蛋抓的牌。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的肌肤上,一阵软麻让苏丝弦缩了缩脖子。 她一动作,本就还没理清得牌就更看不清了。 沈星川将手杖搁到一旁,伸手搓开卡在缝里的纸牌,哪知道居然抢救了张红心三出来。 苏丝弦本是眨巴眨巴眼等着大神下凡指点一二,结果这人的手气比起自己不遑多让。落到她身上的那道求助目光,也在一瞬间秒变得嫌弃。 面对这一副顶尖烂牌,沈星川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她正对上那双眼,传授着秘诀:“你要相信,有人的手气比你更差。” 听着这话,苏丝弦只觉得是在调侃,于是歪着脑袋狠狠剐了沈星川一眼:“不就是你吗?!” 三四年的相处,她们之间早没了一开始的礼仪周到,语气也是愈发的随意亲近起来。 几位长辈乐得看打闹逗趣,也不催促着发牌。反倒是开口叫佣人各点了杯饮品,装模做样的拿着手机回消息。 云里雾里得技巧和概率学原理苏丝弦一概左耳进右耳出,只觉得有几句话还算是有点用处。 例如:“打牌打的不是输赢,是世故人情。但凡不是一条心,就总有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打牌苏丝弦是新手,但论这人情世故她可老练的很。 上家是早先与蓝玉烟合作过的广告片导演,出牌自带着成人之美的豪爽仗义。 昨天与她谈洽谈电影版权的英国某影视公司经理端坐在对面,单从他那一脸八卦的表情便知道这万事通已然将她与蓝玉烟之间的恩怨情仇想起来个七七八八。 托二位决心不趟这趟子浑水的仁兄的福,苏丝弦居然率先一步将这烂牌清了出去,只留下双对四和那张如影随形的红桃三在手。 她看着蓝玉烟手中的两张牌。先前单双都是打过两轮的,连对三都走不了的牌,必然是两个单张。 如此看来,怎么着都该是她赢! 明天颁奖典礼的厮杀暂且搁置,今晚的头版头条绝对是这副牌局。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有为了到手的免费酒水飞了而惋惜的,也有闻着这旧爱狠狠碾压新欢戏码的味便来了知情记者们。 只可惜那位经纪人并未出现在前排的观景位置,不能拍下这三角构图得照片倒成了遗憾。 预备的欢呼卡在喉口,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苏丝弦抽牌的手上。 直到那张红桃三轻轻落到桌上,整个世界都因苏丝弦出乎意料提前锁定了败局的打法而凝固。蓝玉烟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张红桃三。显然,符合苏丝弦风格的碾压式羞辱报复没有如意料之中般出现,她获得了拱手而让的胜利。 微微一凝的眼神迫切地去寻那双眼里的答案,然而回答她的是千帆过境万物皆轻的淡然。 “今晚的酒,算你的?”苏丝弦微微一笑,好似胜者的桂冠此刻正戴在她的头上。 被这问句牵回了魂,蓝玉烟双手撑着牌桌缓缓站起身来:“当然。” 调酒师的抛接飞舞令人眼花缭乱,各种语言碰撞交织在这处空间内。 打了一肚子通稿,结果再次作废的王大花将人拉到一旁,问道:“怎么不狠狠出口恶气了?” 苏丝弦把酒水单递还给侍者,用餐巾擦拭着手指:“我可不想为了瓶没什么兴趣得酒,花钱请一群人喝一杯。再被那群记者说是余情未了、为爱封魔,就是为了出一口早就无所谓的气。” “成长了啊!”王大花频频点头称叹:“我发现你自从离婚之后,整个人的思想境界都上了一层楼!” 苏丝弦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轻笑一声:“第二名有第二名的奖励。” “谁说的至理名言?我一定得请人喝一杯!”王大花举起酒杯晃了晃,遥遥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沈星川。”苏丝弦接过侍者递来的pink lady与面色一僵的王大花碰杯,笑道:“那个狗东西。” 第93章 一个红包 牌局散场已近凌晨,她们的起居室内整整齐齐地排着好几个小萝卜头。一声声祝福语说得亲热,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红彤彤鼓囊囊的玩意儿。 “新年快乐、学业进步、健康成长……。” 沈星川为孩子们派着红包。她总是准备两份,一份大的自然而然要上交大人,另一份小的则放进小朋友的口袋。 小心翼翼送走大闹天宫的猴崽子们,好不容易耳边安静下来的沈星川方才坐到沙发上,回了一众的拜年短信。刚想放个春晚当背景音,手却不自觉的拿起了整理行李箱时被自己堆放到茶几上的文件看了起来。 “这届春晚还可以,大过年的放过可怜的文件吧。” 熟悉的声音立刻将脑中的文字挤到一旁,沈星川缓缓抬眼望向声源来处。 苏丝弦抱着双臂依靠在门边,歪着脑袋笑脸盈盈冲她一挑眉头:“帮帮忙啦~” 现学的上海腔调不清不楚的混着燕城调,听起来倒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沈星川将沙发扶手上的靠枕挪到身旁的位置,看着来人问道:“战况如何?” “第二名!”苏丝弦揉着几欲抽筋的手指,在沈星川为她搭好的小窝里瘫软着身子。 “之前妈妈输得最多,比起让表婶一个人赢,她当然更希望我来破这个局。看在上个月我们瞒着小姑父,帮忙拍下那串钻石项链的份上,小姑自然也会让让我。再怎么说,满桌的人也不能让您这位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我的好老师丢了面子。” 沈星川扯了条薄毯给她:“所以,是谁赢得最多?” “小姑啊!你和小姑父不是在谈项目吗?小姑的枕边风可好用了!”苏丝弦侧倚着身子,在软乎乎的毛毯下曲着腿,支起脑袋看她。眉眼间无不透露着三个大字:快夸我! 第104章 沈星川笑了,手指拨着悬空的文件纸张:“是小姑父来跟我谈项目。” “啊?”苏丝弦的表情瞬间僵住,这种甲方乙方对换的大事情沈星川为什么不早说。她算是知道小姑姑散场时,对她使得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没关系,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沈星川将纸翻过一页,“专心致志”地去看白纸黑字的条款。 而后,不出所料的听到声拔高音量的指名道姓。 “沈星川!” “嗯。”目光被字符牵扯着,沈星川抬头的速度慢了些。 下一秒,戴着钻戒的手便不容拒绝的将她膝上的文件夺走,恶狠狠地提醒她注意此刻弥漫在房间内的幽怨愤怼。 但书被夺走的人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只似笑非笑地微动着肩膀,忍得辛苦。 “你还我血汗钱!” 彻底被挑动怒火的苏丝弦直起身子,试图用身高从上到下实施眼神压迫。然而,激烈的情绪带动那双被毯子裹住的双脚。在她向后一蹬时,变作了只扑向猎人的兔子。 眼疾手快的沈星川只来得及拖住她的腰,但随着苏丝弦那抓着沙发背的手指一松,也只能顺势做了肉垫。 伴随着文件啪的一声自由落体到地板上,虚掩的门被推开,一声清亮的童音重重砸向二人的脑袋。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苏丝弦条件反射般的从身下人的脖颈处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直戳站在门口的谢淮安小朋友。 年方十二岁的小表弟将讨要的手掌尴尴尬尬缩了回去,一把捂住嘴巴。那双圆滚滚的葡萄眼滴溜溜地在以少儿不宜姿势交叠在沙发上的二人身上转个不停。 心下大道不好的苏丝弦在左右脚膝盖各自给茶几边磕头拜年后,跌跌撞撞站直了身子。 她抓过沈星川搭在一旁的外套,从里头摸出来最后那俩红包来,一股脑塞到小表弟怀里。 “小喇叭不要大声说话,懂?” 小表弟摸了摸红包的厚度,秒懂的比了个ok,躬身微笑的退出了这方净土。 然而就在门被戴上的瞬间,小喇叭便开始了做工。 “妈咪你快来,我要小声地告诉你一件事情!” 自家小姑姑那向来藏不住八卦的性子苏丝弦可谓是了解的颇为深刻。怕不是明早她一下楼,便能收获全家人的注目礼! 苏丝弦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端的一副讨要公道的模样,咬牙切齿道:“还我清白!” “换个角度想,他们会觉得合作顺利是因为你吹了我的枕旁风。”沈星川弯腰将地上散落的文件捡起,坐直了身子抬手将那被弄乱的衣领扣上,颇有几分展示事实证据的架势。 “刚才,似乎是你先动的手。” 苏丝弦被她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晃得眼疼,扬声反驳这荒唐的话:“那上次还是你先动的嘴呢!” 装断片的人瞬间恢复记忆,属实是医学奇迹。苏丝弦尴尬的眼神东躲西藏,最后落到手里那件大衣外套上。 绒毛细软与淡淡的沉香味道是它不变的底调。随着她的抚摸,点缀在手腕内壁的香水如同那晚她的倚蹭一般,宣告着此地乃是独属于她的主权。 片刻后,整个房间的尴尬气息,随着沈星川的起身向她奔涌而来。虽说那晚是人动的嘴,但残存的记忆里似乎是自己先开口让她将衣服脱了的! “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啊。” 含糊不清的话是会挂科的程度,衣服是塞到人手里的,奔向卧室的脚步是直截了当的。 “晚安。”沈星川的语气平静,自她身后传来。 苏丝弦好不容易握住跟八百米长征终点线似的门把手,但沈星川用一句同样的晚安让她再次不及格。 “你也是。”苏丝弦没转过身,只觉得这句台词有点烫嘴,连带着脸都烧了起来。 拖着犯蒙的脑子,她洗了个澡、换了身睡衣,坐在床上复盘往日种种。 牵手拥抱本是情侣之间最小的事情,但她们的进展有着超乎常人的缓慢。 三年来只亲了一口,还不是嘴!不是,这人是戒过毒吗?这么能忍! 苏丝弦拍了拍微微发烫的脸颊。本来什么都没发生,却要自己背上明天的注目礼,怎么想都觉得亏! 于是乎,她拿着手机,狠狠跟王大花吐槽起了今晚的荒唐事。 王大花被催婚催得头大,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立刻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好闺蜜先是狠狠肯定了苏大明星与日俱增的吸引力,以及diss了某人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拜倒在女神石榴裙下的有眼无珠。而后话锋一转地问道:“那要是真发生点什么?你就不觉得亏了?” “人还能大半夜梦游到我床上,然后亲亲抱抱举高高啊?”连想象都觉得浪费时间的苏丝弦翻了个白眼,反问道:“能发生点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得虚掩的卧室房门被人敲了一清两重的敲响。 本该如同往年一样,洗完澡就老老实实去小隔间躺着的沈星川。居然就这么自自然然的穿着睡衣,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门口! 苏丝弦将乌鸦嘴传播器挂断,烫手似的丢到一旁。刚消下去的脸腾的又红了,连带着说话都有些结巴。 “有……有事?” “你打牌的时候,妈就让人来把小房间的门锁了。” 沈星川将话说的孤苦伶仃,活脱脱一个无人收留的小可怜。 没了小隔间,如今能躺人的就只剩下个沙发。但是被子只有一床,这人要是感冒了,自己怕不是要被老太太念叨上一个年节。 于是乎,心软的苏丝弦女士轻轻将自己尊贵的身躯向着床位一边挪了挪,给某人留了个空位出来。 只是身旁传来的凹陷感像极了那晚胡思乱想的前奏,王大花的话又如同背景音循环播放。 “要是真发生些什么?你就不觉得亏了?” 苏丝弦一把揪着枕头将脑袋埋了进去。暗自几拳打在棉花上面,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完了!入戏太深了! 突然,她感觉到这枕头硬度的不对劲。忙坐起身子把它挪开,哪知道下方居然是排列整齐的四个红封,上头描绘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标志花卉。 结婚的大人是没有拿压岁钱的福分的,财神爷也不会在今晚准时准点得加班给自己送祝福。想来,也只有一个人会干这种事儿。 “给小蔚的压岁钱?” 沈星川将枕头往身后垫着,回她:“给第二名的奖励。” 得了吧,她沈星川什么时候转行当道士了?还能未卜先知到自己能得第二名! 苏丝弦将红封整整齐齐的摆回原位,挑眉玩味得问道:“第二名还有奖励?你不会是怕我向你要前些年的压岁钱吧?” 沈星川靠在床头,朝她点头:“当然,第二名有第二名的奖励。” “不过,送钱是不是没有诚意了点?”得到满意回复的苏大小姐,作势想要将她的真实意图给挑破。 沈星川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让它与床头柜上的另一只做了伴。 “压祟除邪,祝你睡满一年的安稳觉。” “那我就收下了!”苏丝弦满意的拍拍小枕头,安安稳稳的躺在了下去。蹭了蹭软绵的被子,连带着单调得天花板都和蔼可亲的起来。 “沈星川……。” 沈星川关了灯,刚躺下将被子驯服好。听她含糊地叫自己,便转过身去应道:“嗯?” 苏丝弦清了清嗓子,那是准备大干一场的开局,最后却落到两个轻飘飘字上:“晚安。” 她的眼睛在夜晚尤其好看,笑起来像是一弯散着柔晕的月亮。 沈星川不舍地眨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看了许久。 今夜,月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苏丝弦端着那杯pink lady,靠在廊下吹风。只觉得自己当时被人一波柔情攻势给弄得智商直线下降。 这厮是早有准备的吧!在枕头下准备这些玩意儿,算准了自己的心软,如今,连带着那扇小房间的门是否锁上都成了薛定谔的迷。 “丝弦。” 苏丝弦一回身,只见今晚的胜利者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蓝玉烟已不再习惯用眼里的忧郁与怨怼去点缀这记忆中愈发模糊的身影。 她感激这位分外慷慨地将青春岁月泡在了自己这瓶苦水里的姑娘,感激沈星川没有让她的时光与感情再被蹉跎。 但放下的人不缺道歉与感激,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恩怨情仇都作笑谈便是最好的结局。 她开口将迟到了十余年的祝福送上:“恭喜。” 地中海微凉的晚风将两人发丝吹乱,交缠多年的剪不断理还乱,在今晚被她们同时伸手平静的捋顺。 “多谢。”苏丝弦朝她举了举杯子,不想多言地转身踩着影子漫步走远。 “等一下。” 隔了半条走廊,再次被人叫住的苏丝弦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那向自己快步而来的人。 第105章 “不是我。”蓝玉烟喘着气,渐渐靠近她。 苏丝弦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糊涂:“什么?” 手慢慢握成拳,蓝玉烟的眼中是浓浓的愧意。 “高中的时候,把你从游泳池里救上来的人不是我。” 第94章 一次邀约 “我不知道是谁救的你。只是恰好,你睁开眼见到的人是我。” 蓝玉烟知道苏丝弦与她那段遍体鳞伤感情的开始,大概是因为这个乌龙事件。 本该等到她们的感情不再需要以此为基石时再出口的话,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如今说来无伤大雅,倒也不算太迟,只是苏丝弦的反应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她面上的血色连同眼神都冷得可怕,像是被人扼住了灵魂猛地往外一抽,徒留下一具既无释怀也无愤怒的空壳。 “你哪里不舒服吗?”蓝玉烟的手尚未打上她的肩膀,便被苏丝弦以一个后撤步谢绝了帮助。 镀金龙头里哗啦流淌的清水在石盆壁上击成白沫,苏丝弦捧着一汪水将脸埋在掌心。恍惚间,凝结的记忆在水中舒展铺陈开来。 泳池温热舒适,却任凭身躯失重下坠。她费劲睁开被水煞疼的眼,看着万年不变的蓝白校服包裹着如同银鱼般向自己而来的少女稚嫩的身躯。闪烁着亮光的胸牌,标注着与自己同届的数字。 正当她为那张模糊的脸而心慌不已时,一道尖利的嘶吼顺着水波,涌入她软塌的四肢百骸。 “她不会游泳!” 是沈星川!苏丝弦猛地睁开了眼,双手紧抓着岩台石盆边缘疯狂咳嗽起来。 不可能会是她!她那时候应该在英国了,怎么可能会在学校,又怎么可能会把自己从泳池里救出来。 再说,她出生时腿部便有缺陷,当时沈老太爷找了许多国医圣手为孙女医治,不少人是见过的。 来不及多想,她只想赶紧验证这个荒谬猜想的正确与否。 先是点开文愿的微信,在名为同届自取的朋友圈里,将各班毕业照细细翻了个遍。 一无所获的她又给高中恩师去了个电话,托人看看是否有哪位与她同届的女同学是退学或者转校了,因而并未与她一起毕业的。 单听她略带焦急的语气,老师并未多问,挂了电话便去翻起了成年旧档。 脸上的水珠好似携着血色点滴落下,当她回过神来时只见到镜中自己那张惨白无措的脸。 已然无暇再去外貌管理,她只想回酒店房间去,到安静的地方等待答案。 拖着沉重的步伐刚走出门口,便有侍者为她递上一方手帕,躬身发出邀约。 “女士,我们小姐想请您喝一杯。” 这位与rothschild有着几代姻亲关系的spencer家族小姐,无疑是店主不敢怠慢的贵客。 她轻轻一点,空运到此的酒水便跟不要钱似的落满了这个地中海沿岸风光明媚的休闲小镇上的每一寸土地。 十余年间,她们会面的次数并不算频繁。多是隔着百转千回,做个点头互道声好的面熟之人。 “如果你打算假戏真做的话,请随意。不必刻意通知我,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 苏丝弦交浅言深说的坦诚,不用细想spencer小姐便知道她这是在套话。 侍者便举着醒得正到好处的romanee conti为二位女士斟下,葡萄酒液在灯光下散发着芬芳浓郁的花果香味。 将酒杯捏在手中,spencer小姐方才开口:“如你所见,她的能力、相貌、才学足以让人相信,只需微末之时的一点投资,这个人便会在未来给予你意想不到的丰厚回报。而我的祖父也正因此,方才同意我邀请她成为家族的一员。” 说话间,spencer小姐的目光似有若无的打量着对面的人。 到底是几代清贵娇养出来的人,苏丝弦品葡萄酒的姿势一如欧洲贵族般优雅,连在杯沿留下的口红印记都像极了定格的电影海报。 “伦敦总部、华尔街,多的是职位等着给她做跳板。在可以完美避开国内压力和祖父开出的丰厚条件下,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 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舐了一下唇上的残液,spencer小姐毫不避讳地用灰蓝色深眸直勾勾看人。“但她却选择了去荷兰,数帆船桅杆顶上飞过了多少只鸟。” 紫罗兰与玫瑰的香味萦绕鼻尖,苏丝弦没着急接话。她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酒瓶的年份数字上。应当是有心,这支十三年前的藏品与她们婚姻的年岁同等。 那是一个几乎完美的大好年份,只是珍品早开有些杀幼的惋惜。若是能耐得下心思等个十几、二十年,怕是才能要品味到什么叫做天公作美,余韵悠长。 “没有竞争上岗,她不是你唯一的选择吗?”spencer小姐将她们首次相遇的旧事重提了一番。 “不过是联姻,跟谁都是一样的。” 开了瓶的红酒放不住,转过今夜便再无香味。苏丝弦举杯向大方慷慨的东主致谢,将杯中剩余的酒水饮尽。 演戏嘛,真假参半的时候最容易叫人信以为真。spencer小姐的双眼视力尚佳,能不偏不倚地将这对名义上走着商业联姻,背地里暗戳戳搞纯爱的人心看清楚。 因而,当沈星川拿着原始股与分红央请她充当这个不讨喜的角色,好在某些必要的关键节点起些作用时,她是不想参合的。 这人明明有条更为简单的路不选,偏要披荆斩棘的去寻捉摸不透的情爱便算了。叫自己做这个刺挠玩意儿,就有点过分了。 单凭她们那拙劣到能叫人一眼看透的演技,只需苏小姐那双漂亮眸子轻抬,挂着泪珠这么一问,万般皆是无用功。 但那时沈星川却格外确切的答道:“她不会问的。” 最终她答应了下来。一则这人给的实在太多,而她恰好有些求不得、放不下的受虐心思。 轻啧了一声,spencer小姐抬眼轻笑:“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在你离开之后……。” 看着苏丝弦脸上终于出现了今晚的第一丝变化,她抽出餐巾擦了擦嘴角,接着说道:“她和我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呢?” 椰子树影交错着光影轻轻拨弄着睫毛,弄的人心痒痒的。酒店阳台的躺椅上,苏丝弦仰头望着满天星河流淌而过。 那是结婚第四年的春末,她的生日跟某法国品牌活动晚宴混在了一处。 为了适应国内市场,会场的布置别出心裁地用了不少丝绸与屏风元素。 品牌董事长格外重视这次挺进中国市场的首次发布会,因而亲自坐着飞机跨越万海千山落地燕城。 相较沈星川这个在项目中穿针引线,端坐主桌的尊贵来宾。他们这群偶尔资本的提线木偶,不过是个吸引流量的道具罢了。 场内一曲梁祝拉得如痴如醉,躲清静的苏丝弦站在灯光昏暗之地,欣赏着在前方屏风彩绘兰花上翩翩起舞的凤蝶。 突然,熟悉的手杖触地轻响传至耳畔。只一转眼,便见道身形轮廓影影绰绰的映在纺布上。 侧前方屏风转角隔出的一小块地界内,有人迈出了半步开口唤她:“shen。” 与沈星川一同位列上宾的spencer小姐似乎对这个中文字音。 “elizabeth”沈星川停住了脚步,任由她的接近。 许久未曾听闻的熟悉嗓音,不费吹灰之力地偷走了苏丝弦一瞬呼吸。 那双背影分明保持着应有的社交距离,却被灯光刻意模糊了界线。宛若鸳鸯交颈般纠缠,像极了幼时老太太过寿请的皮影班子来演绎的那一出出月下花前。 她们用法语交谈着,勉强听懂的零星词语拼凑不出真实含义。苏丝弦强迫着自己不作过多猜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直到spencer小姐用陡然变换语调不知说了什么,沈星川沉默了许久,随后用中文答道:“商业联姻重在利益,跟谁都是一样的。” 这话单说出来确实没有半分毛病。只是那说者有意,听者也有了意。 她们私下补签的婚前协议上那白纸黑字的互不干涉条款跟石头似的压在胸口。本劝自己该看开些的苏丝弦来者不拒的灌了个酒饱,一股子气堵到了散场还没消。 沈星川自王大花手里将人接过,照例做起了照顾床上醉鬼的活计。她刚将那勒出红痕的高跟鞋脱了,便被扯住了衣袖。 苏丝弦盯着那件年前自己方才购置的外套,竟愈发碍眼起来。目光顺着平整利落的裁剪一路向上,仰头看她:“脱了。” 沈星川对某些味道过敏,而苏丝弦对一切出现在她身上的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展现出了无一例外得厌恶。 外头的灰尘落到苏大小姐的床上是大罪过。沈星川将外套脱了,把解酒的蜂蜜水递到她嘴边仔细伺候喝了。又到衣帽间将睡衣拿了一套出来放在床边,方便她随时更换。 而苏丝弦没有任何想要换衣服睡觉的安生模样,只张嘴探出舌尖将唇边的水珠舔舐而净,扬起那双眼看她。 第106章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断闪烁着spencer小姐的来电信号,沈星川刚想接起来却被扯住了手臂,顺势一把带到了床上。 啪地一声,手机落到地板上,跟条死鱼一样躺着不动了。 苏丝弦抬眼看着双手强撑在自己身侧,一副不想有什么实质接触的人。一股子烦躁便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们好像忘了在合约上面约定,要如何解决一下那个方面的需求。” 沈星川垂眸看她:“哪个方面?” 苏丝弦攥着那本就因她们先前的动作有些松垮的领子一拉,猛地将两人的距离缩短。 本该咬牙切齿的话出口却莫名的带上了委屈气声:“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那亮晶晶的唇瓣如同裹上糖壳的草莓,蜂蜜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好似只需一口咬下,便会迸出香甜的汁水。 “你喝醉了,我们明天再谈。”沈星川合上眼,正想翻身寻那根滚落到船尾的手杖。 但苏丝弦没放过她,抓着衣襟的手向上捏住了领口一角:“差点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区区联姻而已。” 大拇指捻开上头不知哪道春风沾染的口红残色,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顺着走线,指尖一点点勾勒着她颈部的肌理。 “既然沈总不愿意帮忙,那我只能……。” 沈星川猛地一把握着她那作乱的手腕,气息在这一刻终于紊乱。她喉咙发紧,沉重的呼吸从那双同样饱含复杂情绪的眼中倾泻而出。 然而,怕给人明日活动留下印记的手只在那一刻用了些力气,而后便只敢虚虚的握着。 于是,那只得到纵容的手掌在下一秒脱困而出,顺势用那指尖摸索着耳后的肌肤。又乘她未来的反应的空档,轻而易举的将眼镜取了下来丢到一旁。 “你……。”过界的动作让沈星川终是找回了丝理智,只是话刚开口便被那双盈盈水雾凝在眶中的眼眸堵了回去。 “今天是我生日。”苏丝弦捧着那张如今看来似暗似明的脸细细打量着,指尖搭在她脖颈处脉络上,感受着那急剧起伏的跳动,浮现出未至眼底的笑意。 “你让让我好不好?” 第95章 一个真相 沈星川良善,到底是与她将这笔糊涂账挂了近十年。至今未将这段醉鬼行事对簿公堂,为自己那晚的劳动成果求个公道。 她像是海面的冰山,爱意清晰可见。但当自己这只笨头笨脑的小船想要靠近了解那深处的迟疑与担忧的真相时,她偏不由分说便将这根刺深埋在她们之间做了近十年的隔阂。一个以为对方不会答,揣着糊涂装明白的试探到底。一个算准了对方不敢问,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离婚的死线面前尚能从容应对,咬紧牙关不松口。 那位spencer小姐绝非是劝和的好人,除非她与沈星川的共同利益天平在不久的将来会因她们的婚姻关系而有所倾斜。她方能背着沈星川这个难得的好朋友,和自己这个“情敌”如此交心。 晚风吹得人有些发寒。苏丝弦左右看了看,随手扯了条薄毯盖在腿上。沈星川不在身边,她也不必乘机感冒来装可怜求关注。 屋内充电的手机传来声提醒音,可惜不是她想要答案。 那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发来了张她们一家三口于四年前去往夏威夷出游时的清晰照片。 虽然她们的行程保密得颇为严格,也不会在游客众多的地方做出亲密动作,但那份似有若无的感觉,总归会被某些机敏的镜头捕捉到些温情时刻。 因而也不是没有过拿着照片寻她们购买的投机分子,只是无一例外的都被妥善处理了。 照片上,苏丝弦新购的那顶宽沿巴拿马草帽便被小祖宗提溜走顶在了自己头上。 偏生的一阵风吹来,让那还没捂热的价格不菲心头好瞬间奔向大海开启了免费的一生。 沈星川为躲在身后的小祖宗求饶,一面将自己那顶圆边帽子摘下戴到苏丝弦头上。成功将她辛苦做的发型压垮,陪笑着将嫌弃的白眼照单全收。 今晚事情颇多,已然劳心费力的苏丝弦不愿意再去管。只将手机搁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来人阐述自己是求名还是图利。 然而,那边打来电话的人却是位稀客。 “沈星潭安排了人,这张照片会跟明天的whisper年度发布会一起同时放送。” 对不知死活的人,苏丝弦的脾气向来不好:“你这个姐姐不管他发癫,来提醒我做什么?” 沈星池无所谓的轻笑了一声,平静的放出了个重磅炸弹:“沈家和苏家不久前签署了新的合作协议。” 联姻破碎外加之前那么大的一个跟头,唯有他们找到了一块沈星川这块可以携手瓜分的好肉,才能这般轻易的干戈化玉帛。 只不过在这个局面下,沈星潭居然还敢托自己下水,实在令人费解。 苏丝弦深深呼吸着空中浮躁跃动的雾气:“我更想知道沈星潭会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懒得应付这问句里的陷阱,沈星池索性将话挑明了说:“那年的圣诞节,其实她应该盛装出席斯宾塞家族的晚宴,顺利地当个入幕之宾。而非坐着红眼航班回国,出现在酒店的房间。” 苏丝弦并非没有怀疑过她们的初遇是一场早早便设计好的阴谋。但那是自家的酒店,沈星川的订房记录又确实的摆在眼前。如果说一切都是可以被塑造和引导的,那她的亲人也必然参与其中。 她在躺椅上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反问道:“哦,沈董和苏家把我卖了个什么好价钱?” “我只是对她说,如果没有她出现的话,第二天一早跟你一起躺在床上的人,会是沈星潭。” 沈星池的话如同一道骤然升起的迷雾,猝不及防的将一切事物再次笼罩在阴霾之内。 在苏丝弦的记忆里,她与沈星川并未见过。即便自己那个大胆的猜测属实,也该是她救过自己,而自己并未有半分恩德还赠。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与斯宾塞家族孰轻孰重这样一目了然的事情,沈星川是如何做出这个得失完全不相称的行为的。 只是为等她将这些信息理清,沈星池又不急不慌得的说道:“其实,十三年前川西地震那回才是最好的剧本。渣女背叛,痴心错付。正是情伤难愈的时候……。可她偏偏来了个半路辞演,让你平白找了这么多年。” 耳边突然回想起的轰隆震感让五脏六腑搅在一处,苏丝弦又被困在了那一方逼仄时空。 呼吸间满是灰尘硝烟,刚满月的婴儿在怀里发出尖利哀戚的哭声。思绪紧紧蹦成了一条线,内心恐惧到达了极点。 而手机穿过钢筋与砖块交错残留的一处空隙,啪嗒掉落在夹缝之内。后置手电幽幽打出了一道惨白,照亮了那只向自己摊开手,掌心里面静静的躺着两粒混着鲜血与泥沙的廉价橘皮糖。 白净的手猛地将毛毯攥紧,苏丝弦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沈星池的语调平静,像是在讨论晚宴的菜色,而非将一个人隐藏了十余年的东西一层层血淋淋地剖开:“关于这一点你该去问她,只不过不能是现在。毕竟她花了这么大力气,才让你从这无中生有、历时多年的烂泥堆里干净抽身。” 电话是那头先行挂断的,苏丝弦怔怔盯着屏幕暗下,又见它被王大花提醒她早点休息,明日还有一番大战的消息点亮。 房间霎时安静,不知是不是今晚混着喝多了,她只觉得手脚发麻,连同着心脏都停了好几摆。 嗡~再度亮起的手机上,老师那心如止水的头像跳了出来。 苏丝弦颤着手指的点下接听键,深呼吸着领取那个近在咫尺的答案。 “你那一届只有理科三班有人员变动。除了转学的蓝玉烟,还有一个同学是直接退学的。” 苏丝弦急忙追问:“她为什么退学?” 哎!老师叹了口气道:“她家里比较困难,妈妈在别人家里当保姆,从川西转学来我们学校也是主人家帮了忙的。后来同班同学说她偷了东西,当时监控里的那个时段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出入班级,手上还拿着那个随身听!” 随身听三个字猛地砸在苏丝弦脑子里,她有些难以置信:“随身听?” 老师细细回想了几秒:“是个外国牌子,挺贵的。我们当时问她这个随身听哪里来的,她也不说。” 那段时期,苏丝弦正为了蓝玉烟的事情发着青春期的疯,虽说女生同性间的行为大多会被处理成闺蜜,但背地里的流言蜚语还是有不少的。若那人跟蓝玉烟一个班,自然会比别人知道的清楚些。咬紧不说,也只怕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多年往事一朝回溯,老师不免有些惋惜:“可惜了,我记得她游泳不错。张老师本来想培养培养,将来让她走体育方向……。” “她叫什么名字?”苏丝弦只觉得脑子转动的速率有些过载。耳边满是那时自己挑灯夜战折腾随身听,将青春心事录进去时的沙沙倒带声。 第107章 “林声春。双木林,声音的声,春天的春。” 嗡嗡耳鸣陡然停止,她用编好的理由将老师的疑惑应付过去。匆匆挂了电话。踉跄着脚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如果按照猜想推论,那沈星川在医院的资料都会被删改。除非事发突然来不及清理干净,或许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她调出电话簿打了个号码,不出所料的只刚响了一声便被挂掉。半分钟不到,她想要的东西便连同俞免的微信电话一起拨了过来。 俞大小姐的起床气又被养回了原来的模样,说话快且不客气:“她腿部的ct和诊断结果,都发给你了。” 苏丝弦道了一声谢,那头俞免回了道冷哼:“不敢当。你这都威胁上了,我能不给吗?” “多年同学情,你不想让她沾到这些,我当然也不想。”苏丝弦有些心虚,打陈默电话来逼俞免一把这事儿,她确实做的是不太地道。 也是没办法,删个病人档案对他们来说简单的很。只有俞免这属兔子的,才会把她姐的事情一件件都备份存档在自己不知道哪个小洞窟里,顺带用系统bug将那醉心学术的人糊弄过去。 俞免也没留情面,阴恻恻的吐槽道:“亏得我那时候还好心提醒你。” 苏丝弦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心?你那是试探吧。” 这位“好闺蜜”也就在她姐面前还算是个人。其他时候是什么杀人不眨眼、坑你没商量的德行,苏丝弦还是有发言权的。 沈家和苏家的大动作势必会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牵扯到俞司长的官途名声,俞免这个便宜亲戚不可能不知道。 “多年闺蜜情,她想把你从这烂沟渠里拖出来,我当然也想。”俞免深吸一口自厨房飘来的番茄鸡蛋面香,难得将话说的真诚,“古话说得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有些话是只能点到为止的,苏丝弦知道里头的水有多深。 复杂的学术用语她理解不了,只抓住了几个关键字。后天击打导致的……骨折和关节畸形。 沾黏在睫毛上的水珠猝不及防的滴落进眼眶里,陡然间眼前一片雾蒙蒙。她急匆匆的用手背擦干,又将每个字看了个仔细。 她不知道沈家与家中长辈们是何时开始的谋划。圣诞夜晚走错房间的乌龙、川西疗伤却偏遇的地震……亦或是高二那年的夏日。 但结果是他们“创造”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人。双方用各自最小的代价,达成了一场商业联姻。 但是,全然清醒的沈星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自己这个一时任性便轻松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罪魁祸首,在这般荒唐的日子里朝夕与共的。 十三年婚姻里,本该冷漠怨恨、时时报复的人,却用难言的爱意拥抱自己十三年。临了,还想着一把将自己从这般阴损的算计里摘出去。 半只脚入夏的时节,苏丝弦猛觉得一股恶寒张牙舞爪的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颤抖的手指紧握着此刻又千斤之重的答案。随手送出的随身听、那卷被自己遗忘在岁月长河中的磁带、那个能确定一切的暗格……。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苏丝弦直起身子,看着镜中逐渐清晰的自己,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去他妈的一别两宽!离婚协议书上我可没写日期!” 第96章 一回规劝 “双方达成的新合作才刚刚开始。这张照片一旦发出去。” 傅小姐托着下巴,透过鲜红的酒液看着浴血其中的沈星池,嘴角浮现出一丝爽快的笑意:“我倒是挺想看他会选哪种死法。” 然而下一秒,手中摇晃的红酒杯便被夺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杯牛奶。 “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一切龃龉都会被忘记。现在只能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才能保证局面的稳定。” 傅小姐低头看着沈星池中指上的那枚戒指。玫红色的钻石透着不纯的杂质,珠宝设计专业出身的她一时也分辨不清这东西的由来。 不满地啧了一声,她还是拿起了小朋友饮品,目光随着那人一同在落地窗边的高脚凳上停住。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把人摘出去。结果你一个电话又把人拖了进来,不怕她秋后算账?” “沈星川需要留在人间。如果她不想……。”沈星池轻抿了一口酒水,只觉得醒的程度还差了些,便将它放到一旁。侧过身来看向等候许久的女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那就让她想。” 傅小姐似乎明白了,之前沈星池说苏丝弦才是问题关键的真实含义。她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奶液,问道:“你们就这么确定苏丝弦的选择?现在可是人家的事业巅峰。” 落地窗前并未开顶灯,纸醉金迷的城市毫不客气地用催心噬骨的幽暗吞噬着这个独面它的女人。 沈星池习以为常的享受着底层的道德良知被自小灌注成高塔的价值观一点点蚕食的感觉,她反问道:“你以为她为什么不敢把选择的权力给苏丝弦?” 傅小姐笑了,她好像问了个连答案都人尽皆知的问题。只是眼前这人此番举措过于善良,倒是让她有些不认识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的?” 酒杯旁的手机弹出了新消息,惨白的光搅动着酒杯中的血色。沈星池将眼从亮处抬起,举杯朝着拍打在玻璃上的春雨微微致意。 “没了她,就该轮到我了。” 娱乐新闻上星光璀璨,无数长枪短炮对准了赶赴法国参加电影节的人们。旁侧,沈氏和苏家达成合作的照片毫不意外地占据了财经第一档。 难得来一趟公司的沈夫人正余怒未消地将拍在桌上那隐隐发麻作痛的手收回,不解的眼神落在多年未曾好好端详的那张脸上。 “你爸已经答应我了,他会让你担任建工集团的总经理。百分之十的股份也会转移给你!加上我手里的百分之十,咱们就有百分之二十了。你现在把苏家的人扯进来是要做什么!” “只要他跟苏家的合作出了问题,舅舅和我们就会是他唯一的选择!” 沈星潭撑着桌面缓缓站起,一把将电脑屏幕转到她面前。隐藏文件夹里的视频,随着他按下空格键的一刻开始播放。 “你觉得他不会抛弃我们吗?” 沈星潭的话音未落,画面中的长发女人正举着灭火器将落地窗猛砸出个口子来。 砰的一声巨响,引得沈夫人那被破尿酸养护的极好的脸部肌肉猛地一颤。 “就像当时抛弃沈星川母女一样!” 她缓缓抬起对上沈星潭的双眸,看着那双压抑已久的眼里,正一簇簇的窜着诞生于恐惧的愤怒之火。 沈夫人竟被烧的有些害怕起来,她嘴唇轻颤那些话终是被咽了回去。 现场播报的年度发布会上,替沈星川出席压阵的艾薇儿与游戏部门的总负责人马里奥一同宣布whisper将联手心愿工作室一同进军手游市场的消息。 雷动的掌声响彻寂静的办公室,周律师放下唇边的咖啡,将ipad稍向旁边挪了位置。免得落地窗外的阳光,溜达到正对着无数镜头露出两颗虎牙的文愿脸上。 “今天的咖啡不错,我个人建议你喝点,免得到时候熬不过去。” “情绪的异常波动才容易让人看出来不对。”沈星川利落的在文件上签好名字,将它递给一旁的安妮。 这些云里雾里交谈的最佳处理方式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安妮捧着几份文件,实相的以出门交代为由丝滑退场,以免打扰二位的谈话。 “沈总!” 难得一见的,博纳未经敲门便直冲冲得快步走了进来,将安妮手中的几份文件撞落在地。 他也顾不得帮人将散落地上的纸张捡起来,赶忙将在掌中攥出层薄汗的手机递了过去。 “这是刚才传到网上的照片,现在已经在热搜榜上了。” 沈星川接过手机扫了一眼,眉头便因为那张计划之外的照片而紧紧皱了起来。 媒体那边也绝不会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放出同时得罪沈家和苏家的消息来。 她不是没算到可能会发疯的沈星潭,但在白纸黑字还热乎的和作案下,沈家不可能不会拦着他。 键盘哒哒的快速敲击声取代了先前的欢声笑语,周律师起身将ipad取下递给沈星川:“官方通告。” “联系王女士,请她务必控制艺人的言论。”沈星川接过ipad快速阅览着文字,头也不抬地吩咐着下属。 “夫人……苏小姐她评论了……。” 安妮的话将沈星川强压下去的那个最坏念头瞬间引爆。她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安妮递到面前的手机。 那张摄于山腰的照片连同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的配文评语,像是如来佛祖落在五行山下的一方揭帖,陡然卸去了她的全身气力。恍惚间,那轮月亮从高高的天际落于烂泥污水聚积而成的沟渠之中。 第108章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将摄影师都留在了燕城,控制在了自己可见可知的范围内。 而本该在颁奖典礼现场走红毯的苏丝弦,却像是一早便知道今日今时会有这场荒唐闹剧一般,第一时间抽空给这乱成一锅粥的评论区加了把火。 一刷新,便有越来越多的泡泡咕噜噜地往上冒,直接将话题送上今日必吃榜的第一位。 “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沈星川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本以为在地震中遗失的东西,落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人的手里。 她偏过头按着发出剧烈抽痛的太阳穴。要是没有失忆这一回事,要是她的计划再缜密一点……。 敲门进来的小张秘书看到办公室这番景象,莫名生出了一瞬心慌。定了定神后,方才开口将入职培训时便记得滚瓜烂熟,却一直无可用之际的暗语说了出来:“沈总,公务。” 紧握着手杖,关节微微颤抖着将血色退净。被口令激活的沈星川迫使自己从繁杂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沉默不语许久,终是眼帘一掀。在那二位身穿制服的人员脚步踏进这房间之前,走到周律师身旁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微博的热度不断攀升着,一如王大花那抑制不住爆表的血压。她将从苏丝弦处夺下的手机抛给助理,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待到门轻轻关上,她猛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方才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试图用沉默掩盖罪行的人苦口婆心开口。 “路上意外偶遇、好朋友一起出行、天上掉下来的孩子!现在双方直接否定!一切都有说法!” 见人的眼神涣散没有半分想要沟通的样子,王大花一把扳过那肩膀,用严肃的眼神顶了上去。 “电影拍完了,龙标也收到了。这次的影后十有八九能落你头上。你努力了快十年啊!一个演员的巅峰期、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 苏丝弦没有回答她,不久前与父亲的通话正在她耳边不断回响着。 “对沈家来说她是一块垫脚石,对你们来说她就是快减速转向的刹车片。我不知道她跟你们提出来的条件是什么?但是,就像你从小教我的,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头。我做出的选择,也应该是你们所希望的吧。” 苏明武对着一连串的问题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又像是作出了回答。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给我打电话呢?” “不。我和你妈妈是想告诉你,我们支持你的一切选择。”似乎是感受到女儿即将挂电话,苏明武终是开了口。那硬挺了一辈子的腰,被满满的愧疚压弯了。 “抱歉……这本不该是你需要承担的责任。” 陆柏放下在纸上打着人物关系草稿的笔,回身看着茶几上不断震动的手机,眼中不免涌出了几分担心:“小沈不是托了周家丫头来请你劝一劝人吗?” 庭蔓揉了揉扒拉着前腿爪子往自己怀里凑的傻狗脑袋,乐呵呵的回道:“没人能劝下一个奔赴爱情的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国内的环境……她还年轻,现在退的话可惜了。” 此时此刻,怕是没人比庭蔓这个亦师亦友的人更知道苏丝弦心里此刻想的东西是什么了。 “就那些老掉牙的利益得失。”她瞥了一眼陆柏:“你当初劝退我了吗?” “沈总倒是坐得住,现在外头的舆论可不小。” 如今坐到沈星池面前的人姓商,祖上几代的根扎在公检法里。家风老派、仕途稳健。又因早些年自请下了基层的缘故,与他们并无太多交集。所以,便成了这出“凡人不敢擅动”案件的最佳调查人选。 不间断的三轮询问,让沈星川稍显疲惫的推了推眼镜。但她的表情依旧自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从我踏进来的第一秒开始,公司的市值就应该在不断地波动蒸发。” 早在一周前他们便从吴某的文件里面挖出来了一条有意指向沈星池的线索。本想依法问询,但命令却一直拖到了今天方才批复。 如今来看,即将被沈家和苏家联手做空的弃子却有着令人敬佩的沉着,这倒是让一直在外观看问询的商榷有些弄不清局面了。 直到刚才,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短短的几句话,便叫他明白了意思。 这位本该在这呆上二十四小时的沈总,需要被立即“请出去”。因为,她再次成为了被需要的人。 商榷对外面的人打了个手势,宣告着审讯的结束。墙角的监控关闭,那扇铁门也随之打开。 他接过下属递来的纸杯,将它转交给沈星川。杯中是适宜入口的温水,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这么动听。 “吴某袭击案有个细节他们没有关注,或者应该说是不敢展开调查。” 沈星川没有着急起身,她将纸杯握在掌心静静听他将话说完。 “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你的行为存在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可能?” “虽然事实与此无关,但如果您需要论证这一错误观点的话。”沈星川的面上难得露出个有幅度的笑来,但若非一瞬冷下的眸光,任谁都要相信她的真心实意。 “我可以提供当年在海牙法庭任职的商榕法官,为我们准备的结婚文件。” 第97章 一声钟响 虽然论起离经叛道的程度来,性取向的问题只要不摆到台面上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是仗着已故沈夫人家人丁凋零,便迫不及待地将那不菲的遗产尽数吞下,后又一脚将孤苦伶仃的长女抵给苏家,沈慎也算得上是“卖女求荣”的典范了。 沈星川的名字他自小便有所耳闻,只是因随父母在外省就读的缘故一直无缘得见。 不良于行的缺陷并未让人对她的评价有多偏颇。他还记得上月接手案件时,家中长辈对这人的评价:上善若水。虽然唯有四个字,却道尽了所有。 吴某的死牵扯出了这个让上层讳莫如深的案子,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毒品线路,苏家大姐自请外迁任职的地点……。是否连今日的牢狱之苦和沈、苏两家联手狙击股价的行为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吹得商榷不自觉打了个激灵。他停下脚步,挥手示意身后的下属到前方大门处让等候已久地接人车辆进来。 开机的惨白灯光照亮了沈星川那张消瘦静默的脸,冷固又单薄的气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外表礼貌得体、温润无害的人,却这般轻松的将那群作壁上观者一道拉入了这局中。 当各方手中都是一副烂牌时,除了硬着头皮打下去外,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好办法:重新洗牌。 她不再是被用来风险对冲、利益兑换的棋子,她正牢牢占据着某个不可替代的位置。 刚被送归的手机不由分说的进行着系统更新。沈星川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不要过多流露在外人面前。 “感谢您的合作。”商榷低沉的声音与象征暂时和平的橄榄枝一同向沈星川伸来。 沈星川刚在更新完毕的手机上输入了密码,还来不及去看运营商的感谢使用信息。双手无空的她只能将手机暂时搁在内兜,与他浅浅一握:“不客气。这是公民的义务。” 商榷微微颔首,笑得颇有深意:“恭喜。” 不清不楚的道贺没让沈星川有半分的愉悦,唇边勾起的弧度来不及连上虚假做作的神经,她的脸显得白且僵硬。手机在兜中不断震动着,像是除颤仪不断试图抢救着濒危的病人。 那一年她们自榻上分别后,便各奔事业的更高峰。话未说开只憋着口气过着日子,连小朋友都看出来了些不对劲。 好像书写人生剧本的上帝,格外喜欢用一场更为悲壮的大事来掩盖个人小情绪的戏码。与现在差不多的时间,苏老太太睡在了春意阑珊里。 苏夫人打电话告知这一消息时已晚,急匆匆安排好一切的沈星川连夜坐了红眼航班自大洋彼岸回国。 途中飞机遭遇风暴都如筛糠,忽明忽暗的顶灯将人从睡梦中唤醒。外头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半份光亮。 空姐竭力安慰着暴动嘶吼、哭咽抽泣的乘客。然而,没人会对这些前途未卜的话抱有多大的信任。 手机上的信号直接消失,摇摇欲坠现了红的电量未等沈星川点开短信标志便咽了气。 “写下来吧。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被人看到。”身旁的女士将笔纸递给了她,而后便从贴身的小包中拿出口红在颠簸与啜泣声中自顾自画起了晚妆。 沈星川道了声谢,提笔良久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下意识想将一切告知,但又想着若是她葬身在这异国他乡,那这些无用的消息不过是徒增苏丝弦后半生的烦恼。好在每年她都会以她的名义购买些实产,身后事自有律师倒是不必担心。 几番思索,她落笔写道:前院海棠树下有坛女儿红,留给小朋友。酒窖右下的暗格里存了瓶二十六年的romanee conti,留给……。 第109章 若是追求对称,那她便该写下这瓶购自婚前与苏丝弦年岁相同的酒水是赠与老朋友的临别礼物。只是这时候,她不是很想再用朋友这个中规中矩的词了。 回想着沈老太太在她出行前好似预料到什么似的,特地让人来请她务必过去一趟的事来。 彼时老太太精神尚好,尚能拍拍她的手作为应邀前来的感谢。 她说了许多苏丝弦小时候的事情。她三四岁的时候怕鞭炮声,每每都捂着耳朵往轮椅后躲。因而自己便借口说嫌吵闹,索性将烟花爆竹禁了。 个子高些的时候,苏家大姐送了只雪白松软的短毛兔子给她做生日礼物。哪知道转年冬天佣人没注意叫它淋了场雨,只有日薄西山的余晖好意抚顺了它瑟缩蜷在窝里的身子。 补习归来的苏丝弦憋着红眼圈陪一家老小吃了团圆饭后,一声不吭地躲到房间里哭了老半天。 苏夫人身子不好,苏丝弦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先是生产时险些夺走了她的半条命,后又因为那需要满世界巡演的大提琴事业,因而只能把孩子交给老太太抚养。 养育孙辈的事情对老太太来说已然驾轻就熟。她教苏丝弦珍惜获得的一切,却对她远比旁人更加害怕死亡与离别的单纯心思无能为力。 她疼爱孩子,愿意接受那并不被世俗待见的取向,能为她所珍视的人撑腰,乐得将世间所有美好全都塞给那陪自己在花园中枯坐一下午的小瞌睡虫。 但就像是一开始只希望襁褓中婴孩健康成长、平安喜乐的长辈一样,时移事易后他们更希望长大成人的孩子能为了家族的重担做出某些贡献与牺牲。这是权力与责任的部分转移,更是明言或暗示的多年给予所求的回报。 她自认不是一位事事周全的好长辈。在儿子们提出将苏丝弦作为联姻品的时候,她下意识用多年给予的孺慕之情替自己的回避与默认做了抵消。 “好在……是你。”老太太说了许多的话,脸上淡淡的笑意被呼吸愈发沉重的痛楚取代。 她想起身,但枯朽的身躯早已被勾魂锁牢牢控制在了那具夺取了她二十余年自由的轮椅之上。 搭在膝上的手指向着坐在侧方凳上的人动了动,泛白的唇轻轻张合只出了些气声。 “别……别怪她……。” 自烽火乱世到如今,苏老太太早已看淡生死,但临了还是最放心不下这个小孙女。 沈星川从凳上起身,顺势跪倒在那方被阳光烘烤的暖绵的地毯上。她捧着那双皱纹满布、青春已逝的手,望着那不再明晰的浊目里流淌着的无限哀求,许下了承诺。 “若她愿意,我们这一生唯有死别,再无生离。” 说是人生无常,却也是人生之常。今天她也不得不做个恶人。叫那心上人未多领会几分生活的肆意温暖,却将离散的倾盆大雨连同经年潮湿不由分说的加注在她的回忆之内。 思索片刻,沈星川放弃了为那本就不愿的称呼续写。只另起一行,一笔一画写下此生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将折叠的纸条放到了衬衫的前襟口袋内,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春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棂,偌大的书房内只亮着一盏供给阅读的落地小灯。书架上的大部头东一堆西一叠的将公司文件扫到一旁,牢牢占据着桌面。 今早刚被人从潘家园旧货市场里拿出来的跨时代存货,正读取着那卷年岁不遑多让的磁带。 right here waiting的歌声里,richard marx用沙哑的嗓音传唱着真情的永恒。 微弱灯光洒向墙角衣架的外套,将影子不偏不倚地投射到了门框上。好像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进门,正倚靠在墙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轻柔的音乐与泠泠雨声中,苏丝弦缓缓闭上了眼,记忆回溯到了许多年前。 彼时老太太头七过半,流不出眼泪的痛彻心扉让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到连话都说不出口。 苏明章与苏明武在外与记者和各界故友打招呼,内里的事情则由披星戴月从某个扶贫区赶回的苏月和一肩担待。 管家领了苏明章的吩咐,只先将消息告诉了苏月和。苏家大姐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前来问候的远房亲戚问好,而后倒吸一口凉气用余光扫了眼跪在一旁麻木叠着金元宝的苏丝弦,当机立断地将这未有定论的消息封锁了。 只是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该死玩意儿在苏丝弦面前念叨了一句,电视新闻又正铺天盖地地播放着这个根本瞒不住的秘密。 噩耗的连锁反应下苏丝弦彻底愣住了,连火燎到指尖都未有反应。得亏苏月和为她安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方才没让她在故交前失了礼仪。 楼下自动播放着佛音祝祷,主人家忙忙碌碌的迎来送往着一批批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人。 本该熟悉无比的房间在此刻显得空旷黑暗,被放逐至此的苏丝弦只敢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将自己从上到下包裹得紧实。 夜色渐浓,雨打窗棂,天黑得跟泼了墨似的。佣人送上来的面条饭食、糕点茶水换了好几轮。 忙得跟陀螺一般却抽空来安慰的母亲、虽然双眼通红却仍给予自己一个拥抱的小表弟、第一时间便将人已平安转机到了燕城机场消息告知与她的大姐……。 苏丝弦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切的人事物都像是一块投入深渊大海内的小石子,对她而言都没有半分波澜。 但是再过几天她便要二十七了,这个年纪的人本该自然而然地做事得体、应对有方。 她需要尽快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快承担这场丧仪里自己应有的责任。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做不到。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用沉默地接受着安慰,将翻涌不已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强压在心头。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还没来,她找不到这一切的出口。 前几日方才被调教上了报时功能的自鸣钟,用五声极具穿透力的咚咚声敲击着整座别墅每个人悬着的心弦。 凌晨五点,苏丝弦的世界里传来了道清晰的“咔哒——”。 一如既往,门外积攒已久的灯火向着她眼底的泪水奔涌汇聚。 沈星川用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匆匆而来,急促的呼吸里是大洋彼岸的云和自昨夜落到如今的雨。 第98章 一条官宣 悠扬的音乐戛然而止,苏丝弦抬眼看向站在门口踟蹰不前的人,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是吗?” 满身潮湿的水汽氤氲在心头,沈星川挪移开目光轻声道:“是。” 纤影比人更快一步到了她身前,素手挑开不再整洁熨帖的外套,指腹顺着肩胛骨一路慢慢往下。最终停在那颗心脏前,感受着生命与真实的跃动。 “那你为什么反悔了?” 问题换来对方嗫嚅着唇瓣不舍开口的模样,苏丝弦苦笑着呵出一声。抚在心上的手毫不吝惜的拽着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只为让那双逃避的眼睛能一览自己早已满溢而出的情绪。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劝我?我的前途、事业、名声!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凭什么插手是吗?” 苏丝弦颤着声音,提起这个熟悉的词来。鼻翼翕动着将骤然升高的水汽浓度引入眼底那方干涸的浅滩。 “凭你是跟我相互扶持十三年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 那位沈家大小姐并未有多少影像留存于世,昨日她甫见那张旧照竟也有些分不清的错愕。 他们几个兄妹之间的相貌总有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之感,好在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足够熟悉。 她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张脸,在深深凝视中轻吻着微颤的唇角:“是我的爱人。” 温软春风一举吹散心房的潮湿,那片经年累月的顽固苔藓石缝中,摇头晃脑的钻出来了朵白嫩小花。 沈星川:“我……。” 苏丝弦伸出手指抵在她嘴边,制止了那即将出口的千言万语。 “我千里迢迢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讲故事的。” 她后退几步在光中站定,又将自己恢复成了那个在情感中占据高位的掌控者。然而伸出的手与开口时的沙哑哽咽又像是一只渴望寻求安慰的小兔子。 “现在,过来抱我。” 自这个李代桃僵计划的开始,沈星川便知道按照沈家的做派,一旦那些需要“沈星川”成年后方才能领取的遗产从“监管方”转移完毕,自己便会在合适的时间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死去。 比刀架在脖子上更可怕的,是那把刀架在了她唯一亲人的脖颈上。因此,母亲的去世也同时宣告了她的死刑。 在她拼尽了一切可能,汲汲营营计算着一线生机的时候,苏丝弦出现了。 她推演了一切可能,却始终不敢相信虚无的情感与本能的人性会存在另一种可能。她默认着拒绝,在渴望与不能之间死死摁住自己那卑劣的欲望。 第110章 而苏丝弦却抱着义无反顾的决心走向了自己,包容了那扭曲与不道德的心理,将这一切解释为她们彼此共享的情爱与爱情。 就像苏老太太的葬礼上,族中古板长辈们对这她的身份一时没了定论。只说让一个外人披麻戴孝怕是不合礼法,大庭广众之下更是不妥。 因而建议她不必穿着斩衰缌麻表哀,跟着那群故友新客灵前几鞠躬便好,不可让他人看了笑话。 毕竟是死生大事,苏明章和苏明武更倾向于低调安稳地办完。苏家大姐虽不屑这些陈词滥调,但见她愿意退步,再看眼下局面也只能帮着争取到了些内场权益。 只是佣人预备的丧服刚要撤下,叔伯长辈那些打圆场的话还没开口,便被推门进来的苏丝弦一并顶了回去。 “老太太认下的孙女婿,几位叔伯祖这般做法才是让她老人家地下不安。再者,这又不是公祭,来的亲朋故交哪个不知晓我们的事。两家合作的汤诸位没人少分一碗吧?” 似有若无的唏嘘声中,苏丝弦亲手将她那满是风尘的外衫脱了,丢到验收礼金的桌上。又不由分说的从佣人手中的托盘里将那件丧仪服装取下,仔仔细细的为她穿好。 “各位长辈要是记不清,我今晚就让人把这一桩桩一件件列出来,改天连同我们的结婚证中文翻译版一起寄到诸位家里。” 鞭炮似的妙语连珠炸在众人的血压线上,但苏丝弦显然一改这几日的颓靡心情。她迎着久雨放晴的天空洒进房间的第一缕金黄,将手光明正大的伸到她面前。 一如现在,那些阴霾密布的惨淡过往皆可被原谅。心脏如擂鼓的躁动中沈星川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进怀里。她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独属于自己的缱绻缠绵之内,发出尘埃落尽后的叹慰。“你是真疯了。” 攥在手中的褶皱衣物在赞扬声中有了实感,苏丝弦将脑袋埋进熟悉的领域之内。心中的最后一块拼图在此刻落下,轻快的语气带着哽咽:“快奔四的岁数,还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是疯得不轻。” 主卧的床榻久违地迎来了二位主人。累极了的苏丝弦没等沈星川将她的头发吹干,便把脑袋抵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沈星川箍着她棉花糖般软化的身子骨,确认发尾的干湿程度后方才将人放回被窝里。 等她把自己收拾好回到温软的床榻上时,感受到身旁热意的苏丝弦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窝。 沈星川将眼镜取下放在床头柜上,俯身瞧向那蜷缩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缝看她的人:“嗯?” “记得想个好点的官宣语录,给娱乐圈留点遗产。” 洒落在手背的发丝本就弄得沈星川心里痒痒的,再听到她这既无厘头且颇有职业道德的要求,下意识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又在某人准备睁开那双嗔怒的眼时,颇为识趣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安抚。 “保证经典永流传。” 倏然颤动的眼睫比心跳更为清晰。苏丝弦没选择将眼睛睁开,反倒把脑袋往被窝里埋的更深,闷闷道:“灯。” 沈星川舒展臂膀轻轻将灯关了。只是未等躺好,那轮月亮便急匆匆的翻身躲进了她的怀里。 大多行色匆匆的牛马们对电影奖项本就不甚在意,更别提这种大半夜颁奖的典礼。能在通勤早高峰上获得一下消息,为这不上不下的热搜词条点个赞,都算是赏脸了。 然而,苏丝弦领奖时的发言却将这热搜一举托举到了全民狂欢的程度。 “如果我人生最后一次红毯的尽头站的是你的话,那无疑是最完美的句号。” 短短半天便被无数营销号剪出花来的现场直播,在沈星川与自家小朋友的视频通讯里播放了第一百零八遍。 从乍听的面红耳赤到如今的耳朵起茧,苏丝弦忍无可忍地拿着伺候兰花的喷壶朝人噗呲了两下,方才让这听一遍便咯噔一遍的话短暂停了下来。 分神看了眼在沙发上没好气摧残杂志的人,沈星川再次重申了本次电话的重点:“不上课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避避风头,不要乱跑知道吗?” “遵命!你俩好好享受双人时光吧!孩儿告退!”官宣获得完满家庭的沈初蔚朝她敬礼,哼着小歌将电话挂了。 在放着脸红心跳的杂志哗啦声里,沈星川起身绕到沙发后,俯身将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头。whisper今晨发表的声明正正好好地举到眼前,贴在耳畔的薄唇轻启,将那内容念得动听又庄重。 “这是我此生至高的荣幸。” 苏丝弦被这声音烫得心头一热。感受着在自己脸上逡巡的灼灼目光,她不自在的往旁挪了挪。偏头伸手捏了捏沈星川的耳垂,却发现红到滴血的只有自己。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这么厚。” 沈星川笑了笑,伸手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捋到耳后:“满意吗?” 苏丝弦刚泡了澡,身上满是柑橘与绿茶的味道。感受着那带着凉意的指尖顺着脸颊向下,明里帮她整理头发,暗里却似有若无的轻触着锁骨上那道不久前留下的紫红色印记。 她一把拍掉那在自己肌肤上作乱的手,端起水喝了一口,方才对着某人忍无可忍地说道:“满意!满意得很!” 沈星川为她将杯中的水续上,服务的十分周到:“我的荣幸。” 视频会议里,赵老舅趴在落地窗前刚将百叶窗扒拉开一条缝,便被楼下不知躲到哪个嘎达角落里打游击的狗仔们那齐齐按下的快门镜头闪到眼花。 “好家伙,这全国的狗仔都在咱公司楼下开party啊!赶明我就把劳斯莱斯的车标换成最佳女主角的奖杯,让他们一次拍个够!” 王大花看着苏丝弦在这即将入夏的日子里穿了件薄款的高领内搭,眼前一黑又一黑。 “赵总,您真当他们是来收集奖杯照、听你说拍摄八十一难的啊!当年庭蔓整出的那些事儿是大家看破不说破,但是电影也被拖了两年才在国内上映。咱苏影后的胆子可比前辈大多了!” 一想起自己外甥女整出来的大活,赵老板便蔫回了沙发上。端起今天的第三杯奶茶。 “王主任的意思是让我们等事情的热度降一降再说。电影内容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主演那个……咳……。” “我这边有几家国外电影公司的联系方式,到时候看情况考虑要不要在海外上映。” 对于这个结果,苏丝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简单地跟与会的郑导沟通了一下后续宣传的安排,便为这几月的苦难成果画上了逗号。 会议刚结束,王大花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向着这位自己个儿端着盆,麻溜得跟猪跑了的小白菜发出持续性的阴阳怪气:“哟,刚看你那副憔悴模样,没睡好啊!” 苏丝弦义正词严:“发生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睡好呢!” 王大花呵呵两声:“最好是真的!” “假的。”苏丝弦看着不远万里落在自己脚边的夕阳,露出个释然的笑来:“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太阳挂在半山腰,阿姨为她们准备的饭菜肆无忌惮的用香气勾着人那食色性也的初级需求。 苏丝弦悄默声刚进卧室,却见沈星川正在收拾出差专用的行李箱。 “去哪儿啊?” 回个手机消息的功夫,再一抬头沈星川便见苏大小姐正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胸前,用一种看睡完便跑路的渣女的眼神看她。 她将行李拉链拉上:“明早,英国。” 第99章 一条游船 英国好啊!她沈星川十几、二十来岁的青葱岁月就扎根在那片被炸鱼薯条包围的快乐老家了。 能让她在这个紧要关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那英国到底有谁在啊?! 躺在床上的苏丝弦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如此想着。 她装模作样等到了现在,这人居然真的连句解释都没有,眼下居然还敢装睡! 她沈星川睡着的时候呼吸打的什么拍子,她这个听了十来年的枕边人还不清楚吗? 可见剑桥的水是光涨智商不涨情商,多年也没将她这脑子洗涤的有多灵光。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苏丝弦决定不难为自己,她像往昔表达自己的情绪一般,踢了踢枕边人的小腿。 装模作样地均匀呼吸出现了轻微变化,沈星川一偏头便见苏丝弦撑着脑袋看她,眼神幽怨。 “明早九点出发,你的衣服我帮你简单收拾了一下。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到时候列个单子让管家准备。” “谁说我要去了?”,小心思被揭穿的苏丝弦躺回床上,死鸭子嘴硬的说道:“不过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勉为其难啊,那我……。”沈星川说着便要伸手去拿手机。 意识到自己被逗了的苏丝弦眼疾手快的揪着这狗东西的衣摆,:“大半夜的,你不睡就滚书房去。” “睡睡睡。”沈星川将滑落的被子往她背上拉了拉,顺势将人搂在怀里。 第111章 五年前,她们自计划回归田园的富翁手里将这处别墅买下。 本就是看在这闹中取静且交通便利的地理位置可以方便沈星川出差或周转他国落脚之用,大多时候还可承担朋友聚会、宴请等一切社交活动的好处上,方才点头应允的苏丝弦选择出钱不出力。 彼时还不知为钱发愁是何等滋味的大小姐,大手一挥便拨下了笔令人咋舌的款项。将这比祖父辈尚大的年纪,内部管道疏通、装潢保养都需废不少心思的脑力活承包给了某位设计师朋友烦恼。 朋友多少年的人精,手搓装修这个妻妻定时炸弹的责任,她一个小小设计师可背不了! 但不管那位朋友如何问,双方给出的答案都只有一个,装修喜好、雇人采买管理什么的按照对方的喜好来。 深感卑微的乙方在封闭拍戏的苏丝弦和人在办公室的沈星川之间选择了后者。她连发三条六十秒语音,直言要是获得一个抽象回答,她便按照毕加索风格去装修。 大概是威胁起了作用,沈星川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予了明确指示。 维持原有风格不做变化,只是卧室要与燕城家中的细节类似。床垫用品材质、浴缸香薰种类、窗帘遮光程度等等罗列出来有半人高的采购清单会同“好处费”一同发送过来,方才让设计师将那不干了三个字重新咽回肚子里。 苏丝弦是有些认床的,只不过注定一年睡不了几日安稳觉的职业让她将这奢侈习惯暂时压下。 验收时看到这一熟悉场景的她心中颇为满意,对设计师那句你们是准备这辈子都呆在房间,躺床上不出去了吗的话,给予了积极的回应。 “你不懂!翻来覆去……。” 睡不着三个大字还未出口,那头设计师便已经将电话挂了。她还是张没谈过恋爱的纯情白纸,绝对不能被这厮用出口成黄的话给污染了。 手机并未调成异国时间,便是看了个数字也分不清如今是午夜还是凌晨。 半梦半醒间苏丝弦摸了摸身旁的空气,迷迷糊糊见卧室旁的小起居室内亮着暖黄灯光。 耳畔传来沈星川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好像与电话里头的人约了个后天晚上的时间,不知要做些什么? 再度叫醒苏丝弦的是自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的金黄。她伸手按动床头象征起床的铃铛按钮,不多时便有女佣进来为她准备晨起的一切。 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植物们随着微风摇曳,被生灵稀释过的阳光并不刺眼。沈星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着日报,红茶的花果蜜香氤氲在衣领袖口。 佣人为在餐厅落座的另一位女主人端上了她最喜爱的黑椒奶油海鲜烩面,掐着时间点制作的美味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只是时差混乱的苏丝弦胃口并不好,只用了几口便不再动作。她看着一副不紧不慢度假姿态品茗阅报的沈星川,心中涌起了疑惑。 公司的股价狙击战虽称不上是如火如荼,但也算呈现出了敌人胜券在握暂挂休战牌的局面。本该是焦头烂额来国外拉投资找出路的人,眼下居然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自鸣钟的准点报时叫停了沈星川的阅报时光。她将报纸递给站在一旁的管家,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墨味道。起身坐到了苏丝弦的身边,拿着餐巾为她擦去嘴角的料汁。 苏丝弦坦然接受了伺候,挑着了然的眸子看她:“无事献殷勤?” 沈星川将目的说的爽快:“赏脸,下午陪我去见一个重要客户?” 哪门子的客户需要自己出面?再说,不该是明天吗?不过沈星川既然开了口,苏丝弦还是在既不喧宾夺主但又盛装出席之间折中选了套礼服,将自己对这次会面的重视做了足。 她提着裙摆转了个圈,一手搭在沈星川的肩上,下巴轻挑渴望获得个完美的称赞:“怎么样?” 沈星川的眼睛并未从她脸上挪开,只将那手轻轻握在掌心,递至嘴边落下一个吻:“抱歉,刚才忘了说,我们可以穿的休闲些……。” “你怎么不早说?有这工夫我都能泡个澡了!” 苏丝弦打量着这人衬衫、裤子解决一切的简单打扮,再偏头看了看镜中自己辛苦一小时的妆容。一边忿忿不平的皱眉,一面反手去摸礼服拉链,预备将这身过于正式的服装换下。 “现在还有些时间……。” 温热的手指覆盖在她半天摸不着实物的手上,咔哒咔哒的细碎声响中拉链一点点向着腰际落下,沈星川好似身体力行地打算帮她完成泡澡这个舒缓劳累的好习惯。 动作延续着意犹未尽的话语中的真实意图,苏丝弦陡然贴近她的鼻尖,对上那双好似因为获得确切应答而准备进攻的眸子,本该亲吻的薄唇轻启,毫不客气的吐出余愠:“出去等着。” 自伦敦往剑桥郡的专属承包车厢玻璃上绘着一幅幅春末夏初的景色,可惜拉起的白纱格挡了这节车厢唯二乘客欣赏风景的眼。 火车的咣当声里,晶莹的露水费劲攀附在新鲜草莓上随之轻轻摇晃。最后,在一小时的车程中被二人分食殆尽。 前来接驾的司机是她们的老朋友。这位号称有过西部牛仔、太平洋水手、沙漠淘金客经历的浪子,自从在英国邂逅了美妙的恋情后,便从良做起了司机这个与赛车手搭边的职位。据这位罗伯特先生的说法,他目前的主业是帮忙做些儿童向的手工商品,主打一个夫从妻业。 来剑桥若不体验一番木船游览,那属实是遗憾了。 顺理成章被英俊潇洒的老船长拐带上贼船的苏丝弦,轻轻倚靠在身旁之人的肩头。 听沈星川用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为她讲述着两岸如画卷般展开的古典建筑里发生的趣事。 她将纤细手指探入清泠泠的水中,感受着时光随着柔波一同轻轻荡漾开来。郁金香的馥郁芬芳随风轻拂,带来一丝难得的静谧与安宁。 恍惚间,正应了徐志摩的那句诗歌来: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这一刻,所有的喧嚣与纷扰都被抛诸脑后,世间只剩下这如梦似幻的宁静与美好。 好半晌她方才回过神来,用坦白从宽的眼神看着某个打哑谜的人。 那人却只笑着从怀里拿出那方绣着自己往昔大作的帕子,仔仔细细帮她将指尖的湿润擦拭。 “泛舟湖上谈笑风生,你之前不是对这很感兴趣吗?”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她感兴趣的是什么,沈星川又不是不知道? 只是这使了十来年,本该见怪不怪的熟悉伎俩,在苏丝弦这里却依旧适用。 她指尖一卷将那帕子收归己有,配合一般地将这暗藏许多年的小心思全然显现在这被抓揉成一团的手帕上。 “是。”她将那糟心玩意儿抛到沈星川怀里,酸溜溜的瞥了她一眼:“我不得看看你在这儿留下了几片云彩啊。” “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敢保证那些年shen的身边跟这蓝天一样干净。” 苏丝弦着急忙慌的背过身去,那乘船的优雅老人正取下墨镜挂在敞开的衬衫领口,对她比了个双指敬礼。 沈星川倒像是一早便看穿了这闲来无事每月都会挑几天出来,充作船夫锻炼身体之人的真实身份。她向着这位老人点了点头,语气恭敬:“good afternoon,prof spence。” 第100章 一颗苹果 老教授将尴尬微笑、不敢多话的苏丝弦,连同被瞪了许多眼却止不住笑的学生一起送回原点。 他从外套里拿出两张请柬来递给这位美丽女士,诚挚邀请她能携那久未回归校园看望他这个可怜小老头的倒霉学生,一同参加学院的formal dinne。 用餐地点不知是几世纪前落成的哥特式建筑,高耸的天花板与华丽的彩绘玻璃窗将历史镶嵌在了墙壁上。 作为贵宾的二人被请到最前方的高桌上与院长和教授们一同入席,看着学生们穿着学院专属长袍,乌压压一片地落座在历代高知圣贤画像围绕的长条餐桌旁。 随着鼓具的敲击声响起,众人齐齐站立静默。在院长口中那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拉丁文祷词上达天听的时候,合眼放空的苏丝弦突然觉到手心突然传来一点凉意。她忙不迭的将眼睁开条缝去看那面上庄重虔诚,实际上不知在祷告词中参杂了些什么东西的狂徒。 想来沈星川是料到了她的窥视,只目不斜视的在她手掌处轻轻捏了一下,掐着点的让她与自己一同念出那声amen。 餐点的制作水平虽称不上惊艳,但也别有一番滋味。苏丝弦中午吃的少,午后偏又添了些运动量。如今只能在随着沈星川点头微笑与独自埋头苦吃之间来回切换,以免在弥漫着礼仪文化的圣殿里留下个饿死鬼投胎的美名。 餐毕,她们随着众人到combination room里继续交谈,现磨的咖啡香味氤氲在每个人微笑的嘴角上。 沈星川被几位教授拉着交谈一时脱不了身,苏丝弦倒也乐得清闲。这里又不是国内,想来自己用这张面孔说出的那番惊天动地的领奖发言,也会被这设有结界的学术壁垒给自动挡下。 第112章 “美丽的女士,要来一杯college ruby port 吗?”燕尾服与银链眼镜让老教授一改游船上的放荡不羁爱自由,但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带上了些莎士比亚歌剧的腔调,让人不免怀疑他是否还有一份在西区剧院的兼职。 苏丝弦接过他递来的一小杯甜酒,顺着那客套奉承的话将沈星川邀她一同前来见的那位重要人物桂冠带到了老教授稀疏的发顶上。 “剑桥的晚宴是需要预约的,而我是个公正无私的人。”老教授拿手帕擦着胡须上沾染的酒水,那一脸愉悦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但她用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我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连夜顶着风雨去帮她暗箱操作。” 苏丝弦来了兴趣,浅猜了一下:“她给学校捐了一所实验室吗?” “并且用了你的名字命名。”老教授拉长了语调,对这充满铜臭味的答案发表了评价,“女士,浪漫一点。虽然这个猜测完全可以让院长和我为她单开一场酒会。” 苏丝弦轻抿了一口酒水,笑着求问答案。 “她说,希望伴侣可以一见她们彼此并未相遇的,那些倏忽而过的青春岁月。”过长的定语让老教授说话时,得以用手中挥舞的手帕来表达那竟在不言中的抑扬顿挫。 见苏丝弦倏然露出几分羞,他抚掌而笑:“hopeless romantic。”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那群本将沈星川围着水泄不通的学生,纷纷起哄着向苏丝弦齐齐转头。跳跃的目光里,似揶揄似羡慕又有不少瞧热闹的激动。 “请问我能跟您合影吗?” 一位亚裔学生率先冲锋发问,尚未反应过来的苏丝弦下意识应答了下来。于是乎在勇士的带头下,那条长龙转而围绕在了她身边。 拍照签名的架势跟那粉丝见面会似的,倒是叫手中未及放下的酒杯成了累赘。好在沈星川颇为知心识趣的将这玩意儿接过,又爽快的让出位置给了后面的人。 老教授笑看这方热闹:“看来比起你,他们对美丽的女士更感兴趣。” 端着那杯饮用到一半的酒,沈星川与老教授捧杯:“她不只是我的爱人,她首先是一位优秀的演员。” 宾主尽欢已过十点,司机先生发来了已经就位等候的消息。 她们自学院的great hall里出来,踱步于整个剑桥最大的封闭式庭院里,向着那座石砌拱门而去。 此时并非这处景点的营业时间,好在教授贴心地备下了门禁卡,方才让她们得以迎着晚风消解毛孔细发中悄悄流淌着的醉意。 喷泉持稳而平静的孤独弹奏着,只是匆匆行人远没有她们这般的闲情逸致。二人牵着手一路无话,不多时竟也到了门口。 司机朝她们打了两下光,确认了位置。沈星川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指着株在微光中描作一团枝桠黑影的矮树对她一笑。 “苹果树。” “牛顿的那颗?”苏丝弦明显来了兴致,隔着白日用以拦截游客踩踏的栏杆,细细观察着这位将科学推上一座高峰的背后功臣。 哪知道沈星川说道:“算是分支移植的子孙后代。” 苏丝弦的兴致立刻散了一半,但也老老实实地对着那树双手合十的许愿自家小朋友早日开窍。直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没有零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险些将这这当作许愿池了。 “牛顿有一句名言。” 苏丝弦脸上挂着嫌弃,这厮若是敢跟她说什么科学道理的话,她可做得到当场走人。 “有时候,爱情就像是树上的一只苹果。当你无意中散步到树下的时候,它可能一下子就掉下来砸在你的头上。” 苏丝弦无奈的笑了,这是哪门子的万有引力与半吊子爱情宣言的杂交版名人名言!怕不是比沈初蔚小朋友作文开头那句胡诌的引语还假! 但毕竟是沈星川曾经的地界,她也不好驳斥了旧主人的薄面。于是,好言好语地夸奖道:“这可比万有引力更像真理。” 哪知道本立正与她身侧的沈星川突然后退一步。握着手杖的手背于身后,微微俯身向她伸出那只空闲来:“那苏小姐,愿意与真理同在吗?” 那跋涉过自梧桐树缝远眺蓝天的青春岁月,曾定格在荷兰郁金香花蕊顶端,本以为早已在匆匆人世十余载岁月中消逝殆尽的风,如今却猝不及防地掀开了她三十五岁的第一张空白史书。 苏丝弦没着急再度将自己投入这赤忱的温软内,她仰头瞧了瞧这座学院斑驳古老的外墙。 “婚姻可是一座大大的围城。” 沈星川顺着那话说道:“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婚姻也罢、事业也罢,人生的欲望大都如此。” 揭露婚姻本质的《围城》一书,是苏丝弦结婚前自多年未有联系的俞免处收到的久违礼物。虽不知这位“好闺蜜”何时养成了对亲朋好友们不赴宴只送礼的恶习,但她这个即将迈进人生新篇章的新嫁娘还是在半夜焦虑失眠的时候,一边辱骂大洋彼岸的友人,一边将这书囫囵读了一遍。 如今多的是骑墙派。左可向外头的人骂上一句不负责任空耗大好青春,右可为里头的人那些悄摸越界行为擦抹上寻求片刻喘息的脂粉。 沈星川自然不是那些倒霉玩意儿,虽然有时候苏丝弦也很想用那城墙大门狠狠夹一夹这人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晚宴上的那杯用以左迎右和的酒,直到散场也不过半杯进了肚子里。但十来度的后劲还是让酒量差到熟人皆知的沈星川显了相。 不上头的汹涌醉意一如往常聚集在了这两方软处,苏丝弦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有些泛红的耳垂,眉眼含笑:“那你是想把这城墙的缝隙全都砌死吗?” 虽说半醉不醉半行不行的沈星川最是好调戏,但苏丝弦显然将这人便是失忆退化成十六七岁时,也依旧秉持的“勇敢”行径忘得一干二净。 那方头颅微微低下,她扶着那纤细的腰肢与她额头想贴,带有甜美的果味和一丝香料或巧克力的气息近若咫尺。 大庭广众下的亲密让苏丝弦面上倏然一红,她松了捏耳垂的手,顺势搭在这登徒子的脖颈之后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教坏时不时会路过的外国花骨朵们。 虽然他们大概只会起哄,并将这隐去名姓的两位中年女子有别于东方古国传统含蓄的放肆行径传播交流以供取乐,但羞臊想死恨的可是自己。 沈星川轻呵出半声笑来,目光顺着那张和的朱唇皓齿上移到那双惊慌中暗藏这意思娇羞与期待的眼眸相会。 “谁让你是我人生所有欲望的唯一呢。” 显然,有别于以往的高度甜酒让苏丝弦的大脑也呈现出了短暂的接触失灵。她下意识反客为主的在那唇上啄了一下,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拉着眼睛陡然睁大的人上了不远处的车。 围观了全程的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里的二人,非常懂事地将车载音乐放大,一脚油门将她们带离开这处尴尬境地。 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的苏丝弦便是咬碎了牙,也难将面上烧的发烫的温度降下来。 她想着先发制人将这躁动转移出去,于是偷偷向着人挪了挪位置,开口道“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会讲情话吗?” 沈星川轻轻摇了摇头,得寸进尺的牵起了那只手。侧身贴近她的耳朵说道:听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 怦的一下,那颗陡然掉落的苹果砸得苏丝弦晕头转向! 但下一秒,她却像是记起来了些前仇旧怨。手指突然用劲捏了沈某人一下,哼哼一声评价道:“最好是。” 第101章 一轮月亮 伦敦的天气比苏大小姐的心情还要阴晴不定。细蒙蒙的雨珠连接天地,万物成了落点处的音符,弹奏着杂乱却最终混为一体的浩瀚乐章。 指针即将跨越另一个昼日的时刻里,车子在十字路旁的街边停下。 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苏丝弦被后坐力弄醒,一睁开眼便见沈星川的手握在车门把上。 “怎么了?” “我去买瓶牛奶。”回答的声音在酒中浸的飘忽,眼里满是被头疼敲打的躁郁。 路旁的连锁便利店亮着五彩的光,随着雨点在车窗玻璃上融化成了幅印象派画作。 司机遗憾地表示真男人出门从不带伞,帽子一戴、风衣一裹便是最后的倔强。 从车到店还需绕过个栅栏,大概几十米的距离。但沈星川走得慢,一来一回怕不是要湿了半边衣裳。 “我去吧,你给我老实呆着别乱跑。”连哄带骗的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威胁,活像是能预料这人的不安分,却下意识做的无用功。 果不其然,那瓶玻璃装鲜牛奶刚在微波炉里打了个转,服务员小姐询问她是否有别的东西要捎带些回去的话音刚落,招牌外遮阳避雨的门蓬下便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不消多想,苏丝弦伸手拿了一柄made in 义乌的塑料柄雨伞一同结账。 第113章 卡带的欢迎光临贺词关照着这方雨幕下的人,远处司机自车窗内向她摊开了无能为力的双手。 苏丝弦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对她只有在这些时候才能表现出的坦然依赖格外地受用。 沈星川的身影被昏黄灯光拉得修长,像是一尊沉浸在思绪中的雕塑。 牛奶递到手里,源源不绝的温热融化了心上的经年寒霜。镜片后的双眸缓缓闭合,开口的声音几乎被雨淹没。 “十四年前的今天,伦敦也下过一场这样的雨。” 彼时她因为论文与实习的缘故,被教授引荐前往某位业界大拿家中参加那不定时举办的学术沙龙。 结束时天色已晚,好不容易预订到的宾馆处在打车浪费,走路又需要些时间的尴尬距离。 行至半路偏天上下起了雨,于是只能就近在便利店的棚下静候雨停。脑子里不断飞速的将今日收获的信息对照论文修改,先行打起了草稿。 然而一个远渡重洋的消息,让大脑瞬间丧失了处理的机能。 被病痛折磨许久的母亲于半小时前,在国内某家精神疾病疗养院内去世。后事明日便可料理干净,如今他们正大发慈悲的将骨灰埋葬地的选择权给了她。 让她决定这个被榨干价值的小小佣人最后的归宿,是在寸土寸金的燕城,还是久违谋面的川西故乡。 “川西是个好地方……。”沈星池的声音如同料峭春雨,淅淅沥沥的将她眼中的色彩一点点冲刷殆尽。 电话在雨停前挂断,她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罐啤酒。 酒精的陌生苦涩在舌尖蔓延,她第一次对这麻痹神经的东西有了好感。 不同于背负着亲人的生命,被关在异国他乡别墅里没日没夜复诵着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与做题出错时的电击惩罚。 那是动手敲断自己腿后的短时间昏迷与镇定药物带来的感知失联,无知无能而自由。 喝完一小罐啤酒并不需要太久时间,易拉罐碰撞垃圾桶的哐啷声响后,她又背起那短暂放下的包袱。不同的是这次她只需背起自己的,轻了不少。 她想起了在教授的引荐下与自己有所接触的spencer小姐。像是狼群寻找到了可接纳的伙伴,这位聪慧的女士与她有着除情感之外的一切共通之处。 借力打力的同时以退为进,可行性颇高的合作共赢散发着极致诱惑,或许她该考虑一下这条不算太难走的康庄大道。 霓虹灯光落在积水中,她一脚踩进了永不停息的资本世界,像是踩在一头五彩巨兽的舌尖。 呼啸的车辆闪烁着瓦数非常的远光灯,眼中沸腾成一片空白,她恍惚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或许是可预见的几十年负重前行太过孤单与未知,这一刻的她很乐意做个懦夫接受死亡。 然而,一只手将她从路中扯了回来。 昏黄的路灯为那人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风衣让她整个人显得休闲而自在。一双只在梦中出现的眼眸,轻易点燃了一个世界的色彩。 显然,这位每日不知要与多少人会面的影坛新星对她这位数年未见的匆匆过客早已没了记忆。或许在回忆录异国他乡救助同胞的一小句话里,她可以成为个不知名的配角。 苏丝弦还是那个说话时会不自觉露出温柔笑容的人。一如将随身听递给她时那样,刚在便利店微波炉里锻炼一番的牛奶被贴心地拧开了盖,而后递到了她的手里。 “解酒的,喝完再走吧。” 她记得这道曾无数次出现在那盘磁带某首歌后的少女衷肠里的声音,也知道一切都并不属于自己。 那声谢谢随着细细密密的雨珠缠在数不清的记忆中,或许她是来看那人的演唱会的,或许是通告拍摄的需要,但总归不会是为了自己来的。 来逮人的车停在了路口,暴躁如雷的来电声中,王大花的嘶吼声让苏丝弦露出了个头疼不已的表情。 她不得不与这位在异国他乡相遇的同胞挥手告别:“晚安。” 刚迈出门口,她又回过身来为这位不知能否听得懂国语的同胞补上了一句祝福:“have a good night。” 直到沈星川将那瓶重新在微波炉中热好的牛奶递给她时,在沙发上呆坐良久的苏丝弦方才从那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人生转折里回过神来。 那些没日没夜地将另一个人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全部灌输到脑子里的苦楚,那些未在沈星川描述重点之列的电击、催吐、刻在肌肉与灵魂里不可与人言说的记忆……。 此刻哪还有去喝牛奶的兴致,她只迫不及待的把眼中不知含着多少思绪的晶莹埋在那人肩上带着体温与熟悉香味的布料里。 感受着耳畔的蓬松云鬓,沈星川在发间落下一个个安抚的吻来。摩挲在后颈的指尖感受着微颤的肌肤逐渐平息下来,方才开口帮着完成今日的遗憾。 “浴缸的水放好了,去泡一泡吧。” 苏丝弦竭力控制着自己,以免沈星川因为她的表现而产生过多的内疚,但一开口便是不自觉地喑哑。索性,她抬起头用另一种方式奉上了自己的感同身受。 轻轻的吻一下下落在那人的唇角舌尖,苏丝弦丧失了足以载入影史的高超吻技。她返璞归真成了只小小啄木鸟,笨拙地希望自己能够治愈这棵大树被往昔岁月侵蚀到千疮百孔的心脏。 好半晌,沈星川方才揉了揉她发烫的耳廓,声音温柔的跟天上悠悠而过的云朵一样。 “亲亲就不疼了。” 苏丝弦又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药到病除。” 按摩浴缸恰到好处地服务,弄得苏丝弦身心皆是一片软乎乎的。她静静地靠在沈星川身上,听她说着那晚仰头看见的月亮是如何驱散迷惘、散发着普照世人的柔晕的。 然而正当她陷在沈星川为她勾勒出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里的幻境里时,这人又颇不讲情趣地将话题拉回了现实。 “你赔我件衣服好不好?” 赔?赔个寂寞!苏丝弦没好气的捏着她的下巴,美眸里吐出荒唐二字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吧。” 沈星川的眼睛飘忽到那件可怜兮兮耷拉在脏衣篓边上的衬衫,又从浴缸里摸出来颗英勇就义的扣子。 “那刚才,不也是你给……。” 苏丝弦面上一红,忙去捂她的嘴:“赔,一定赔。” “感激不尽。”沈星川顺势在那掌心落下一吻,眉眼弯弯活像只得逞的狐狸。 被狐狸叼回被窝里的大小姐批好了跨时区积攒了一日的各种请安奏折,方才翻身将脑袋埋进久违的枕头里。闻着熟悉的香味,一切紧绷的思绪都松缓了下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一翻身向着预备关闭台灯的沈星川问道。 “所以那个重要的客户是当年的你?” “不重要吗?看来苏小姐在英国有更重要的客户呢?”沈星川没看她,只盯着墙上随呼吸不断起伏的影子,颇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可怜可叹。 得!这又是卖的哪门子惨!十来年前的陈醋,还品着滋味呢!合着自己刚才那百般予取予求的殷勤,纯纯是让她得寸进尺用的。 不过,苏丝弦也乐得用大把大把的情绪价值把这人这些年缺失的一切都给填得满满当当的。 “后半辈子的参与者,能不重要吗?不过……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是在嫌我老了。” 苏大小姐借机说着这半真半假的感慨,势必要让某只难得开口的锯嘴葫芦记住哄人这种应当一来一回、有拿有还的话术。 “没了十七岁时候的青春靓丽、人见人爱、年轻貌美……。” 啪嗒,满屋暗下。沈星川转身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嘴:“月亮的美,是永恒的。” 第102章 一声枪响 午后的行程本该是到罗伯特夫人的店里挑几件给自家小朋友的纪念品,哪知道逛着逛着便拐到了某处制衣店内。 改日还件衣服这种话一听便是留给改日的,哪知道沈星川这厮生怕苏大小姐毁约似的,直接蹬鼻子上脸让她当场签下账单。 年纪轻轻便接过开拓海外市场重担的意大利卷毛少东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笑着向这二位老客解释。 老爷子在院子里看自家猫猫跟隔壁那只胖橘打架,一时不忿上前助威结果脚下一滑摔断了手脚。无奈,那件做了半截的衣服只能由自己接手。好在之前的花样和料子都还有,只不过改改尺寸,倒也不算麻烦。 看着账单上逐渐干涸的墨迹和各大银行发给自己的庆生短信,没收到半分礼物却平白花了笔款项的大寿星心里直嘀咕。 某个估摸着将自己生日抛到脑后的人才,最好别让这钱白花在奇葩服装审美上! 不一会儿,那试衣间的门由内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勾得她转身望去。 那件似曾相识的法式双层袖口衬衫再次出现在了沈星川身上。 只是不同以往那副严谨庄重,下一秒便能白日飞升的模样。那衣领居然就这么开了两颗扣子,若影若现的锁骨像是海面上一波一波翻涌的浪潮,远远望这雪白一片。 第114章 两只袖口大咧咧的敞开着,如同挥舞着翅膀的海鸥,显得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多了几分力量感。 险些被美色迷惑的苏丝弦急匆匆深吸一口凉气,几番思索下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人今日抽的哪门子的风,想要自己伺候就直说!做的什么“勾栏模样”?! 哪知道苏丝弦那任劳任怨老妈子角色的心理建设刚打了个地基,沈星川便将手伸到臂弯上挂着的外套里摸出来了个四分之一巴掌大小的精致雕花小盒。 苏丝弦的脑中瞬间闪过一片空白,瞳孔地震般地剧烈抖动,将地基又填上了。 求婚?!这地点和时间也不太对吧?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刷的土味视频,那些人单膝跪地装个虔诚模样,结果拿出了个指甲剪来的画面。 悄摸地偷望了眼那被沈星川自盒中取出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虽然没看个全貌,但怦怦直跳的心脏和频率逐渐加快的呼吸,就差把期待两个字刻在苏丝弦的脑门上了。 在向着自己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中,苏丝弦缓缓抬起左手,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一步两步,沈星川温热的手掌托起了她的手腕。一个翻转,冰凉凉的玩意儿落到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对蝴蝶款式的金镶玉袖扣!苏丝弦将它凑到眼前细细观察了三秒,方才心如死灰地被自己的愚蠢幻想气笑了。从衣服到袖扣,这人哪是突发奇想,分明是早有预谋! 她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你拿的还挺顺手。” 某人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你当时不是对广大网友说,这是送给生命中最真挚的伙伴的吗?” 平心而论,苏丝弦在当年设计这款袖扣的时候,确实想的是某人。不过她沈星川也是有个好记性!单记得自己八百年前采访时候的话,偏又把自己今天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行行行,送你了。”苏丝弦无奈的将那两个袖扣替她整好,又在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账来。 “多谢认可。” 听着这得偿所愿的感言,苏丝弦的眼睛一眯,伸手一扯那松垮垮的领口,把颇为碍眼的雪白封存在一一扣好的布料之内,方才笑着威胁道:“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到大包小包塞满了整个后备厢,时间便也十分充实地转到了晚上。 车在一家颇有盛名的法式餐厅前停下,门口迎宾的侍者小步快跑而来,彬彬有礼地将车门拉开。 沈星川下了车却只站在原地,将苏丝弦方才狠狠宰了她一刀的那只限量款手提包递了过去。 “你先去点菜,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哦。”苏丝弦接过包没有多问,只跟着侍者向着餐厅的旋转门走去。 美食香味凝聚在门后,苏丝弦的脑子里却只有那只穿着隆重不知先去赴谁约的狗东西! 她尝试性的一转头,果不其然,沈星川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双层巴士缓缓驶过,车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角的红色电话亭旁,盘踞在街头艺术家吹着萨克斯,悠扬的旋律与城市的喧嚣交织在一起。 苏丝弦当她还有事要交代,又不舍得人多走这几步路,于是忙向着她快步走了段距离。 “怎么了?别告诉我你在上演什么依依不舍的剧情?” 沈星川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不可明说的柔意,轻轻开口道:“我可以吻你吗?” 时间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阿姆斯特丹。司仪叽里咕噜宣读的誓词,苏丝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只记得当与时俱进地司仪将那接吻环节改为“现在,你们可以给对方一个吻”的时候,沈星川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苏丝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接吻是演员的必修课,男男女女不管是技术好的还是差的,在她眼中都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工伤或是福利。 随着沈星川的俯身靠近,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田野上疯长的郁金香混着淡淡青草味道,随风丝丝缕缕的充盈着她的鼻腔,那是夏天即将到来的气息。 “我可以吻你吗?”沈星川的双手与呼吸一同拂上她的脸颊。 苏丝弦闭合的眼睛睁开来看她,亲个嘴能有什么关系,还能怀孕咋滴! 只是,不知道是她那点头的幅度太过不明显,还是使得眼色有所歧义。 在宾客们看不到的角度,沈星川那本该献给她不只是哪个色号口红的吻,换做了微凉的指腹。 掌声响起,她看着沈星川直起身子。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苏丝弦知道,她那错了好几拍的呼吸和微微发颤的手指暴露了一切。 她们隔着那大拇指,交换了此生第一个吻的同时交换了彼此的莫名紧张。 然而现在,沈星川的手指再次搭上了她的脸庞。 苏丝弦思考着是否要给这人一个小小的惩罚。将在那条黑灯瞎火的巷子里叶子落了大半的老榆树后,亲吻一树秋色时颇为恶劣的小心思再次奉送给这个记忆恢复的女人。 远处隐约传来的大本钟钟声,将苏丝弦的思绪打断。 沈星川的气息如同黑夜的影子一般快速贴近,趁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将吻实实在在的落在了那片柔软之上。 不愧是企业老总级别的理解,苏丝弦笑的无奈:“早点回来买单。” 沈星川笑着没有回答,只帮她理顺了缠绕在一处的耳链。而后颇为老实地上了车,同她摆了摆手。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夜色将他们连人带车吞噬殆尽,不知道为什么苏丝弦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空落。 车内没了往常的音乐声,罗伯特那本该随着音乐有节奏扭动的身子,此刻像是一头预备狩猎的豹子。 沈星川看了看手机上变化的时间,开口道:“你把我放到一个人少的路口就行。我不确定他们在哪个窗口架了柄狙击枪,但至少别吓着太多人。” 罗伯特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直接拒绝了雇主的愚蠢想法。 “收钱办事,哪有半路退货的道理。话说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虎毒不食子吗?” 一抹冷笑在沈星川的嘴角浮现:“中国还有两个成语。一个叫作壁上观,一个叫祸起萧墙。” 罗伯特难以理解这两个尚未学习到的高级词汇,转移了话题:“所以是什么原因让你当时没有准点赴约?” 按照去年的剧本计划,沈星川本该前往法国,静候吴某事发牵扯出沈家那条线。而后,在英国被这位罗伯特用实验过无数次的车祸造成的轻伤送进医院。以此来达到股价波动,诱使现金不足的沈慎与苏家合作大批买入。 然而这出好戏却被一个小小的意外打断,如今只能从头部署。好在沈慎惯用的从源头解决问题的谋杀手法,不出意料地顺利被安排到了今日上演。 反正无论成功与否,也不过是在他明里暗里地暗示下,被挑拨情绪的沈星潭一人发的疯。他自然可以把一切责任撇的干干净净,保不齐还能来上一出大义灭亲。 沈星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语气是难得的轻松:“我想去买一束花。” “what?”罗伯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可置信地反问:“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花粉过敏吧?” 那天会议结束的早,前往机场的道路一路绿灯,好像堵塞的只有沈星川那依依不舍的情绪。 她放下手机,将苏丝弦的杀青时间比计划早了一些的消息锁进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燕城天空被太阳濒死前左后的一丝鲜血染红,云层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天际。 人在初见与离去时总会做些自以为有意义的事情,像是小狗在地盘上做的标记。或许只是希望能被记住,大到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小到如同沙砾从某个姑娘心上倏然而过。 沈星川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是的,我想买一束花,送给她。” “oh……。” 就在罗伯特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窗口里的消音枪管里射出的一颗子弹,砰地将一只前车轮胎打爆。 “这群人是疯了吗?这里可是老威廉那条疯狗的地盘!”罗伯特紧咬牙关一脚踩住刹车,猛打方向盘。在人群此起彼伏地尖叫声中,将车子带入了另一个路口。 沈星川紧抓着车扶手,眼中突然燃起了股诡异的得逞快感:“疯狗又不是没有主人!” “what?!”罗伯特控制着车猛地一个漂移从跌倒的孩子身旁滑过,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枪声引发的骚乱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出现在了店内顾客们的交谈声中。 接连几个电话都呈现出无人接听的状态,恐惧一点点侵蚀着苏丝弦的理智。 “女士,您的热红酒。” 苏丝弦心中猛的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突然地起身刚好与服务员上酒的手碰撞在一处。蒸煮过的葡萄酒混着各色香料水果,迅速在她的腕口渗透出了一圈鲜红。 第115章 第103章 一支香烟 空气中飘荡着松露鹅肝与香槟红酒的气息,水晶吊灯投下细碎光影,一切都显得这么美好。而苏丝弦的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 下一秒已经顾不上红酒是如何糟蹋身上高昂衣物的她,随手拿了一张未设密码的银行卡让服务生结账。只说自己过后回来取,便抓起手包往门口冲去。 服务生的连声道歉卡在喉咙里,向这位全然抛却优雅知性的中国女性投来诧异的目光。 旋转门将一阵冷风裹挟着骤降的雨丝卷入室内,两位身着深灰色风衣的中年男士,像是电影中穿着定制西装从头到尾透着英伦精致的特工,一前一后护着一位穿着低调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的目光与脚步不自觉停下的苏丝弦相遇,他似乎并没有为今日能在此地遇见这位小辈儿而感到意外。 拒绝了经理为她预留的隔间雅座,她迈着优雅小步慢慢走到苏丝弦身旁,轻拍了下她的臂膀,露出个慈祥的笑来。开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南京口音:“陪我坐一会儿吧。” 车被四只黑漆漆的枪口逼停在一处堆砌建筑废材的偏僻空地,细细密密的雨点附着在车窗的防弹玻璃上,除了因为短路发出滋啦滋啦电流声的老旧路灯外,一切都显得这么宁静。 这群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好像并不着急,将这两只垂死挣扎的流浪猫从车里头提溜出来。 他们静静的等着四只轮胎逐渐瘪了下去,听里头空气如同暮年老人自喉咙里发出的长长呃声,将混着水雾的尘埃吹到自己锃亮的皮鞋上。 三十出头的杰克喜欢穿深色皮衣,用极低的帽檐将自己三分之二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他好似逛自家花园一般悠哉悠哉慢慢走过来,手里没有拿武器,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后排左侧的车窗便伴随着卡兹声缓缓落下。 杰克未料到这位长得比照片好看些的东方女人,居然这般容易便亲手将最后一道保命符撕了下来。但他的脚步只稍稍一顿,将手搭在腰间鼓起的那处地方。像只紧盯猎物的豹子,时刻预备着一击致命。 “稍等”沈星川面色平静地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从外套内兜里取出了支票本。 看着这位气定神闲到像是服务生说结账的女人,杰克倒是起了别样的兴致。 人总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来试图躲避即将到来的死亡,但这种滑稽而可笑的行为很适合逗乐子。 被雨水侵蚀后的路灯昏黄而闪烁,像个老年风湿患者一般打起了摆子。 钢笔在纸面上滑过的细微沙沙声有节奏地响起。持有者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停笔的下一秒或许就会失去一切。 撕拉一声后,支票随着如云朵一般白皙的手探出了窗外。杰克抬了抬帽檐,速度极快的将打火机变了出来。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那豆大的火光便照亮了支票上的零。 即便上面的数字比这外快还要高上几分,但他依旧用嗤笑来表示自己的遗憾。 “您知道的,我们这一行不能坏了规矩。” 沈星川没有为难的意思,只说道:“明天是司机先生的结婚纪念日。” “值得祝贺。如果这位先生可以把嘴闭紧的话,我们很乐意多一份意外的收入。” 身为一个本分的生意人,杰克从来不是什么买一送一的大慈善家。说话间,打火机连同支票一起被他收进了某只口袋里。 嘭!滋啦!二氧化碳自易拉罐拉环缝隙迫不及待的冲出,发出来自刚才以来最响的声音。 对准主副驾座位的两人齐刷刷将黑漆漆的枪口一抬,对准了噪音制造者。 “可乐而已。”司机一面高声呼喊,一边把那涌出来的可乐往嘴里吸溜。 杰克瞅了眼一副人畜无害模样喝着可乐的司机,便又被沙沙书写声再次吸引了目光。 不多时又一张支票递到了他面前,本该顺理成章为自己买命求饶的巨款,从这位目光里全然没有对于死亡畏惧的女士嘴里说出,则变成了:“我需要一支烟的时间。” 经理恭敬地接过老太太手中的点歌单,不一会儿悠扬欢快的les champs elysées音乐便随着花茶轻柔舒缓的香气,一扫刚才人们心中的慌乱,轻声细语地交谈再度响起。 “尝尝看。这花茶是前些日子公爵夫人送我的,色香味都是极佳。” “谢谢周老。”苏丝弦小心从这位与邻家老太太一般和蔼的故交长辈手中接过盛着花茶的古典茶具。 便是见过几次这位和蔼老太太的雷霆手段,但苏丝弦依旧很难将她与脚踩黑白两道、纵横商界官场的暗中操盘手形象联系起来。 作为沈家先夫人以及众多家族的“托孤”首选,周老有着极高的信誉。只因那如同金山般的财富,恐怕还没有她家先祖在某家银行里的存款数额多。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完全没有这般简单。沈慎偷梁换柱的小伎俩不消细查,冲一壶咖啡的时间便可得知详情。而沈家却顺利地以“沈星川”的名义,接收到了那一笔巨额遗产。 若是保持着绝对中立,不想对故国那些见怪不怪的小辈争斗、权柄更迭的陈芝烂谷有所参合。那她也不必让自家侄孙任职whisper的法务部门的一把手,将姓氏在风口浪尖上挂着。 所以那声枪响只能是国内那群人的手段,而沈星川将他们引到了这里。 她应该也是看清了在这件事上,多的是人保持着两方下注尽收渔利,或是隔山观虎斗的态度。方才决定强逼一把周老,这位在一定意义上对双方胜负有着举足轻重意义的人物站队。 周老显然也看出了这个小辈的心不在焉,索性将话题起了个头:“或许我们该说说话,不让这时间白白流逝。” “她在等您的选择,我也是。”苏丝弦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些别的表情,至少在周老做出决定之前,没人能在周家经营了几代人的地盘上对沈星川下死手。 而周老显然一眼就看穿了她,话题转移的如同刚刚加入红茶中的鲜牛奶一般丝滑。 “当年我给你们送了件自鸣钟当作结婚纪念日的礼物,你知道她给我的回礼是什么吗?” 老太太向着站在一旁的“邦德先生”招了招手,下一秒一个车钥匙模样的东西便出现在了苏丝弦面前的桌上。 “一辆……阿斯顿马丁。”苏丝弦看着钥匙上并不算陌生的跑车车标,用难得的结巴表达了对沈星川给七十来岁老人送礼艺术造诣的震撼。 “赛车最重要的是第一脚油门、弯道超车的时机或是驾驶员对每个细节的计算。但最难的是对这一切作出决定。特别是在有限的时间里。” 周老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朝着正对橱窗一片昏暗的路旁停车道方向一按。如同在黑夜中静候猎物到来的狼。那辆银灰色阿斯顿马丁的眼里,猛地发出了锐利的寒光。 “比如现在……。”钥匙晃荡在苏丝弦眼前,周老面容和蔼可亲,像是讨论伦敦多雨的天气般轻松开口:“你还有一支烟的时间。” 杰克的眉毛难得挑起到了一个高度。这是一个古怪的单子,本该速战速决的节奏被袖珍耳机那头的中间主理人刻意拖延。 而这位来自东方的女士面对四支枪顶着脑袋的局面,居然还能冷静镇定地想要抽一支烟。 说实话若不是时间不等人,他倒是很乐意满足这个小小的要求。 只是拒绝的话刚欲出口,耳机内的主理人却传达了等待的新命令。杰克虽然不解,但看在那个下单的不懂行冤大头是全款付清的份上,也没理由拒绝。 他挥挥手示意一众手下将枪口朝下,而后从怀里拿出金夹烟盒递到女士面前,看着她从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里头挑了一根最普通薄荷香烟。 沈星川并不算熟练的将烟夹在指尖,对着前排的司机说道:“罗伯特,麻烦把窗户都降下来。” “ok!”司机先生打了个震天响的气嗝一按按钮,将那剩下的三面车窗降了下来。 一瞬间,这群专业人士连同杰克那悬着的心思莫名放松了些。看来这位女士非但没有想要跑路的意思,而且更像是为了抹平空气流通的差距一样,特地让人把窗户打开了。 见杰克拿着打火机弓着身子预备为她点烟的模样,沈星川只捏着香烟没放进嘴里,淡淡解释道:“谢谢,但我不会抽烟。” 杰克长长地哦了一声,俯下身子一手拢着火苗。看着豆大的火焰轻易吞噬掉了倒计时生命的开端,他方才直起身子像个吟游诗人一般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着话。 “如同死亡一样,人总有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不。”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沈星川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名为不好意思的笑容。她挑着一双满盛着温柔的眼,将情话说得不那么隐晦:“是我太太……不喜欢我身上有别的味道。” 第116章 第104章 一束烟花 杰克本习惯性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香烟,听到沈星川的话时拿打火机的手一抖,虎口被那猛窜出来两粒火星子炸的一疼。 一时间,他有些难以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临死撒狗粮行为,是什么独属于东方人的含蓄烂漫?颇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杰克直起身子将帽檐往下压了压。只感觉今天雨似乎比其他时间都大,连带着自己的脑子也进了些水。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觉得这位女士的话愈发不着调。她竟然用这成堆成堆把钞票往火堆里倒,方才换取的时间与那位司机聊起了结婚纪念日应该送给妻子的礼物。 “或许你可以买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有家店做得很不错。” 司机倒像是经历了无数的风云,对这种事情有一般人没有的气定神闲。他打了个中气十足的气嗝,一脸坏笑地挑了挑眉:“您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吃甜的人?” 杰克兀自翻了个白眼,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到了这位女士的回答。 “是的,我太太很喜欢。” 司机对苏丝弦的印象很深:“我妻子很喜欢她演的那个阿月,是哪部来着……。” “《白衣胜雪》,那是她大二的时候拍的第一部片子。” 沈星川如数家珍地讲述着妻子的演艺经历与奖项,任何人听来都是一副自豪感满满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指尖的那抹鲜红正一点点弥漫蚕食殆尽,只留下半指节长的烟灰挂在烟嘴上摇摇欲坠。 杰克向下属试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注意下一瞬可能会出现的困兽之斗。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再度紧盯那只白玉般的手,一面从怀里拿出把银色精致袖珍手枪来。 他预备让这位女士走的轻松一些,那些把人炸出个洞的东西未免太不文雅。 保险开启,子弹上膛,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时,一道引擎声轰碎了夜晚的宁静。 那辆车打了个漂亮的飘逸横亘在众人面前,引得几位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迅速调转枪口。 “stop。”杰克发出了近乎嘶吼的声音,里面透着浓浓的恐惧。 早已如同刀刻斧凿般存在他们这群人的记忆里的家族徽章,此刻正在这辆打破宁静的阿斯顿马丁车身上发出浅浅柔光。 枪口下意识整齐划一地朝下地面,多年练就的肌肉动作远比计较得失利弊的思绪快得多。 直到耳机中主事人下达的撤退指令,杰克方才觉得自己又获得了呼吸的机会。雨后的温度并不算高,一股子冷风猛地钻进了敞开的衣领,像是一只只鬼魅用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划开了肌肤。仿佛湿透布料的不是汗水,而是丝丝缕缕黏稠的血液。 阿斯顿马丁的驾驶位窗户正对着报废破车的后排座位缓缓落下,苏丝弦无视了一众得到命令收队的“专业人士”。只用那张能刮下来层西伯利亚寒霜来的脸,看了眼某个手指即将被烟头燎到的狗东西。而后,便将自己的绝美容颜再度锁在了上升的玻璃窗户内。 旁观一切的司机先生透过后视镜,朝着沈星川露出揶揄的笑:“看来魔女降临呢。” “不,这是我的月亮。” 沈星川最后一次用大拇指摩挲着逐渐升温的软绵烟嘴,随后她的指尖一松,以烟蒂在小水洼里发出的吱声作为今晚一切的休止符。 眼看着沈星川绕到副驾,司机颇为知趣地将四面车窗再度升起,打开车载音响再度沉醉在自己的音乐梦中。 车身在轻微晃动后恢复了平静,苏丝弦的呼吸如同即将溺水之人般急促。 她一把扳过沈星川的肩膀咬了下去,搁在腰间与后背的手指将布料扯出千百个褶皱。 白衬衫挺括硬朗,磨吮是需费些气力的。然而苏丝弦除却刚开始一下用劲嵌进去的牙印,余下的时间便用在了控制自己打颤的唇舌上。 沈星川的手指温热,搭在她背部轻轻抚着。又一路向上顺着发尾轻轻向根部摸索,大拇指触着颈部那片肌肤缓缓打着转试图帮她舒缓下来。 恍惚间苏丝弦记起了那张被沈星川搁置在前襟口袋里最靠近心脏处的纸条。它在自己整理二人衣物时掉落,上面既不情愿却又装作洒脱大度地写着:不必久存,酌情饮用。 她很想开口向沈星川询问,即便有沈星池这个不靠谱的耳报神,她又哪来的百分之百把握周老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她想让自己当几回寡妇?她还不是觉得比起藏在酒窖里的那瓶酒,在生日当天离去更具备让自己这辈子念念不忘的性价比? 只是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本就容易让人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外泄,开口便自动转换为婴儿初啼般呜咽的哭声倾泻而出。 沈星川伸手拧开车载广播,滋啦滋啦声过后,随着电台主播欢快的庆祝声,一首全世界人民都甚为熟知的前奏在车厢内流淌。 无力垂下的脑袋被人用双手小心地托起,二人的额头相贴让彼此的温度相互交缠。 她们将这首歌曲从头至尾听了个全,沈星川凝视着那双逐渐泛红的眼尾,在昏暗的车厢内寻到了那片柔软。伴随着轻轻一吻落下的,是那句不算太晚的生日快乐。 回到别墅时苏丝弦的情绪已然平复了不少,她一眼扫过去又一眼扫回来。没蛋糕、没装饰,跟她们早上出去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显然,在生死存亡之际还能抽空为自己点上一首生日歌已经是沈星川浪漫艺术的尽头了。 苏丝弦瞥了正拿手机正拿着手机叽里咕噜打电话的沈星川,内心只觉得格外的庆幸与感激。毕竟今晚,她已经收获了时间对自己最大的生日恩赐。 按摩浴缸极大的舒缓了一夜的疲劳,苏丝弦将软乎乎的泡沫捧在掌心,呼的吹出好些个大小不一的泡泡。 忽然,几道五彩斑斓的烟花不由分说地映在了浴室的落地窗观景玻璃上。 隐约传来的砰砰声里,苏丝弦有节奏的将漂浮在空中的泡泡逐一击破,像是戳开了压缩在记忆中的往事。 虽说沈慎说一切由着老太太先行,但是出于礼节考虑,苏丝弦还是在她们结婚第一年的大年三十头一天早上携带了礼物前去拜访。 然而,当她得知沈星川的房间早早便因为风水妨害新女主人这个荒唐借口改为了会客室。而沈夫人也因为故去时间太长,私人物品被某些个不长脑子的佣人清理了出去,一时间居然只有一张夹在诗集中的照片可供苏丝弦瞻仰遗容。 这一番操作下来,险些让苏丝弦多年积累的涵养付之东流。若不是考虑到两家的合作,她定是要将阴阳怪气与绵里藏针的伤害开到最大的。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开完会匆匆坐车赶来陪同用午饭的沈星川扭头便走,转而便添油加醋的将这事情给苏老太太点了又点。 只是不像小时候那样,这回竟是通篇没说自己受了多大委屈,要老人家为他作主。倒是狠狠将沈星川的处境讨论了半小时,一副护短模样。 老太太多少年风风雨雨看过来的人精,自然知道宝贝孙女这是告的哪门子状。 于是,请了两位已然退休的老师傅来全权包办今晚的年夜饭,又是叫来几家小辈提点了一二,话里话外都是给这位新上门的“女婿”还是“媳妇”提前撑撑场面、做做架势。 连带着为了清净,不许燃放的烟花爆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苏丝弦运了一车过来。 沈星川自是会做人的,先是人手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再加上苦练了几日的麻将技术,在诸位太太里获得了牌品如人品的颇高评价。 那晚从浴室里出来的沈星川尚来不及将半干的头发吹好,便见苏丝弦的名字在手机上乱窜。 刚一接起来,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苏丝弦兴致颇好地喊她到阳台上去。 她向下一张望,一众小辈们拿着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玩得正欢。左一个二踢脚、右一个连环炮不亦乐乎。 “沈星川!”苏丝弦向后退了两步,举着圣诞节时买的应景棉织红手套向她挥舞,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只是调皮的小崽子们趁机点了烟花,用几道震耳欲聋彻底将苏丝弦的声音盖了过去。 于是乎,苏丝弦追着几个小崽子将耳朵拧了个遍,又从笑得一脸揶揄的远方堂哥手里抢了根仙女棒。穿过楼下的麻将桌,在将她那声喊听了个分明的长辈们含笑的眼神中,一路小跑地上了楼。 沈星川见她风风火火的向着自己而来,那口气还没喘匀,便又不由分说地预备将一根怂拉着脑袋东摇西晃的仙女棒往她手里塞。 眼看仙女棒被摧残的有些破落,一时间苏丝弦竟有些不好意思送出手。 倒是沈星川颇为识趣地将那东西收下,在苏丝弦欲说还休的表情中坦然反问:“不是给我的吗?” 她们房间的阳台属于绝佳的观景位置,但是自然而然地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好风景。 在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猴崽子和几个不成器的哥哥姐姐们的连声哄笑下,苏丝弦一把拉上素纱窗帘,在沈星川的注视中低下了有些发红的脸,装作匆忙的在兜里翻着点火的东西。 第117章 可惜尴尬一如既往地降临在她身上,本想给人的惊喜落了空。 “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苏丝弦便又急匆匆地往外赶。只是她还未原路返回到房门之前,便被沈星川叫住了。 “丝弦,新年快乐。” 伴随着沈星川的声音,烟火被点燃时的滋啦火花声与燃烧的味道一同窜到了她的耳廓与鼻尖。 因习俗而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苏丝弦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她似乎能够想象到沈星川的手杖被靠在了墙边,而她一手拿着晚间为长辈们逐一点烟时留存在兜里的打火机,一手握着那根仙女棒。更吹落、星如雨的美景,正小范围、短时间在她镜片上铺陈绽放着。 苏丝弦伸手将墙上的主灯关了,待到余下一二盏分布在角落的小夜灯逐渐亮起时她方才回首。在灯火阑珊中,走向这个结婚一年来,第一次在二人独处时刻将自己名字叫得这般亲密的“妻子”,真诚地奉上了自己的祝福。 “沈星川,新年快乐。” 第105章 一场春雨 浴缸的水裹挟着泡沫一圈一圈地消失在记忆里,窗外的烟花依旧五彩斑斓不知疲倦地迸发着刹那的美丽。 苏丝弦伸手扯着浴袍带子熟练的在腰间打了个结,看着卧室床头亮起的手机上显示着即将十一点的时间,而这半夜里沈星川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拨通的电话还没开口便被先发制人的提醒道:“别光着脚,小心着凉。” “你人呢?”习以为常的乖乖将拖鞋穿上,苏丝弦随手将窗帘按钮按下,迈步走向落地窗前想开窗透透气。 像是舞台幕布一般,窗帘卷着花瓣似的向着两边游走。倏然,一簇烟花咻的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苏丝弦心中一动向着下方庭院望去,缠绕在绿植上的灯带小团小团的亮着。电话照亮了沈星川那张微微仰起望向二楼的小半张脸,与她对视的瞬间她轻轻笑着:“前院。” 拖鞋严重影响了人的运动速度,苏丝弦索性弯腰将它提在手里,登登登的将木地板踩出快节奏轻响。 管家和佣人们只隔着门缝望了眼行色匆匆的女主人,便心下了然地装聋作哑起来。 烟花变幻着无法预料的颜色,没有停下的苏丝弦奔向了那无论何时都坚定不移地拥抱。 晚风与她一起揉着那件不算平整熨帖的衬衫,肩头被红唇晕染出的朱色如同暗夜中的玫瑰勾得人心中一热。 只是心跳尚未与烟花齐奏,那谱到半截的乐谱便写下了休止符。苏丝弦将埋在温热怀里的脑袋钻出来,颇有些感动才刚刚开始便已经结束的失望:“没了?” 沈星川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眉头一挑解释道:“英国晚上十一点到七点,禁止燃放烟花。” 苏丝弦瞪她:“你懂不懂浪漫啊!” 无奈的笑浮现在沈星川的脸上,她好整以暇的低头道:“我也没想到您沐浴更衣了这么久……。” “怪我咯?!”苏丝弦颇为嫌弃的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在二人之间留下段若即若离极适合接吻的距离。 “怪我。毕竟仙女出场都是需要时间的。”沈星川极其顺滑地铺着台阶,预备恭请公主殿下移步下来。 婚内和谐的要点便是有台阶就要下。苏丝弦本也没生气,只歪着脑袋等人下一步的动作,好妻妻携手把卧室还。 哪知道沈星川从外套的内兜里变魔术似的抽出来根仙女棒,递到她手里。 苏丝弦的脑子还未从手中这根与刚才那段回忆中蔫得一般无二的仙女棒里反应过来,打火机豆大暖黄便点燃了璀璨。 “美丽的小姐,愿意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吗?” 不受控制的笑容与烟花一同绽放,苏丝弦的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就这个啊?诚意呢?” “dou you want a better wonderful night?”脸颊上传来蜻蜓点水的温柔,沈星川的吻随着话音一同落下,做了诚意的先遣军。 苏丝弦用咳嗽让扭捏姿态显得不这么明显,轻快的回应道:“yes,i do。” 汗水、硝烟随着沐浴露与绽放出七彩泡泡里迸发的欲求一同留在了昨日,苏丝弦翻了个身靠在爱人怀里。 “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以后要叫你哪个名字?但是,我又觉得这只是一个代号。跟我过一辈子的又不是哪个名字。比起这个名字,我更早认识你。” 爱人只需一句话,便可击溃那份在心中积攒多时的原始自卑。 沈星川摩挲着她发根处的肌肤,低头亲吻那双眼睛,声音里是沙哑与缱绻:“亲爱的,天要亮了……。” “不解风情!你这是八百年没睡过觉了?”苏丝弦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难得自己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但还是用一个落在脸颊上的吻,安抚着她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疲惫。 “晚安。”沈星川替她拉了拉滑落肩头的被子,而后将人拥在怀里。 黑夜中逐渐平缓的轻柔呼吸喷洒在发丝之间,苏丝弦轻轻摩挲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掌。 只觉得她睡在沈星川的怀里,就像是月亮睡在璀璨繁星之内一样,自然而又和谐。便是再阴云密布的云也会被春风吹散,一夜过后又是晴天。 英国的某处海崖上,逐渐聚拢的云在夜空一块块聚拢着,像极了上帝用烟头烫出来的疤痕。 傅小姐的视线被火盆里燃烧纸张时吐出的白烟舔舐的发酸,她侧过身向着坐在折叠椅上的沈星池走去。 “沈慎为了已逝妻子的遗产和创造一个自以为可控的傀儡,让我姐姐接近她、爱上她,然后死在她面前,逼她抑郁症复发跳了崖。” 被一句话点名家族内部龌龊事的沈星池却没有什么反应,她只眯着被大英海崖妖风吹得生疼的眼,重复着将一张又一张与这件事有关的文件投入火盆之内的动作。 “你们用沈星川遗嘱内隐藏的百分之五股权骗了沈慎十几年,让他把我这条贱命留到了现在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周老可能会在哪天宣布那百分之五的股份会落在我头上。” 说话间,傅小姐的指尖轻轻夹着一根女士香烟,从她手中夺下了那幅被烧掉半张脸的素描当了助燃物。 “二小姐,你是怎么确定我会上你这条贼船的。百分之五股权的价值,可是足够让我瞬间倒戈相向的。” “百分之五的股权?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不可能。”沈星池转着手上那枚戒指,火光忽明忽暗的在她脸上燃烧着。“海上风浪太大,还是游乐园的水上旋转小黄鸭比较适合你” 不知是香烟混着纸张燃烧的味道显得格外奇怪,还是沈星池的话维持着一如既往戳人肺管子的功效,那根烟终是没进到她的嘴里。 “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两不相欠了。” 沈星池凝视着烧剩的碎片卷着焦边随风向海岸飘去,将誓言说的平稳而悠远:“她答应过你姐会看顾你,而我答应过她。” 傅小姐嗤笑一声,倒也没有反驳。不多时只觉得鼻尖一凉,天上骤然飘起的细雨将它们深埋在了眼前这片广阔无垠之中,像是姐姐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中写到的那样。 直到最近她方才确定了,这位“客户”一开始便已然看穿了一切。能陪伴连名姓都不能拥有的爱人一同重新埋葬在这异国他乡,将会是她因脑癌宣告死亡的最后几日里唯一的祈祷。 烟头在脚下熄灭,傅小姐淡了淡裙摆上的浮灰,一个华丽转身再次仰起了那优雅的天鹅颈。 “小朋友,伦敦的雨可比你的眼泪来的难以预测。” 黑伞再次如同老鹰的翅膀一般护在了她的头顶,十余年来她再一次分不清那是庇护或是牢笼。 啪嗒啪嗒的细碎声响,在绿植上胡乱弹着乐章。沈星川站在落地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拐杖上精致的雕花。 听着周老这只成精的狐狸终于松口了,她嘴角的笑意更深。 “我一定会向丝弦转达您的歉意的。” 言罢,沈星川等着那头挂断电话而后转过身来,拐杖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丝弦正在收拾行李。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难得一见地将柔软长发扎成一个松散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来。 “这边是谈妥了,回国可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呢?” 沈星川走到她身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泛着粉红的耳廓,安抚道:“没事的。” “是,一天天的也就我一个人胆战心惊。”苏丝弦白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将那越叠越乱的衬衫丢给眼下还有心思做这些事情的人。 轻轻拖着那纤细手指,沈星川坐在一团糟的床榻上,俯身在手背的肌肤上落下一吻,笑得温柔。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无论国内还是国外,今年的春末是个多雨的季节。沈星川坐在苏氏名下酒店的总统套房内,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衬得她愈发清冷。 第118章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脸看着在手机上不断亮起的沈星潭来电,静静地端起手边的咖啡嗅着湿润的香气。 “看来今天的事情,您并不是很意外。” 沈夫人妆容精致,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茶会。 “你不会愚蠢到给我留下把柄,发给我的那个沈星潭被绑架的视频想来也是找人合成的吧。” “你想干什么?!”沈星潭人未至声先闻,声音中压抑的怒意随着砸在墙上的门一同爆发。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大跨步地进来,在看见自家母亲时那双眼里满是被戏弄而生的阴冷。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不过是想让二位浅浅的体会一下,我妻子当时的心情。”沈星川慢条理地放下咖啡杯,极为放松的姿势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沈星潭拉开椅子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常。反正人已经第一时间处理了,他也不是会轻易留下把柄的蠢货。 只是还未等他坐下,沈星川便开口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建工公司给你吗?” “为什么?因为我才是唯一的继承人。”沈星潭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任命要等到下月方才正式过会,她是怎么会知道的。 沈星川将有些放凉的咖啡推到一旁:“不错的自信。”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沈星潭猛地站起身,眼神阴鸷的死死盯着沈星川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坐下。”沈夫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伸手按住沈星潭的手,等他坐好方才扬起调整好表情的脸平静地说道:“你连董事会的席位都没有,凭什么跟我谈条件,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沈星川露出一个未至眼底的笑:“因为不久之后,他会亲自来邀请我加入董事会。” 第106章 一种关系 月光被厚重窗帘遮住,只留下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洒了进来。昏黄的台灯光线洒在深色的木质书桌上,映出沈星川略显疲惫的侧脸。她穿着件深蓝色丝绸睡衣,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里正显示着最新的财经新闻。 外国对于舆论战的熟练程度,不是国内这些早被统一口径的媒体可言的。而在口舌方面谋篇布局了几代人的周老,只需一个电话便可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一个小小官员顺势落马,轻易牵扯出几大派系相互撕扯的爆料。沈家强压下来的建设施工问题,自然被抖落了出来。 人权组织的抗议、国际的强烈追责像是点燃便不可收拾的长串挂炮响个不停。 消息是前天早上爆出来的,沈慎的道歉是今日下午发表的。 想来他那在其位谋其政的小舅子提供了不小的助力,调查和解、安抚赔偿、成立事故补助基金部门的一套连招,让噼里啪啦的鞭炮软化在了淅淅沥沥的雨里。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时间,但也足够早已筹集资本的沈星川趁着这动荡一举反收购了沈氏百分之十的股票。 股票市场上演的一番大战在“有心人”将二人关系爆料出来之后,显得更为父慈女孝。 然而正当吃瓜群众与在频道板块上指点江山的大佬们的内部消息漫天飞扬时,他们却齐齐挂出了休战牌。 苏丝弦轻轻推开门,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真丝睡裙,裙摆垂到膝盖上方,露出修长的小腿。v字设计的睡裙领口,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和颈线。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意,显然是刚洗完澡。 “还顺利吗?”沈星川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来人身上。 “早上和舞团主任谈了下编舞的事情。”苏丝弦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打破这静谧的氛围。 “电影里不是有一段独舞吗?就是我在船上跳完舞后投湖的那段。我想把这段舞重新编排,然后和电视台的慈善演出主题匹配。” 苏丝弦走到沈星川身旁,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凉的指尖上带着淡淡的茶香和草本气息,那是她们惯用的沐浴露味道。 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把重点放在‘艺术治愈心灵,重建美好家园’上。这样既能展现电影的艺术价值,又能体现我们的社会责任感。” “苏小姐总是这么聪明。”沈星川低声说道,拉过苏丝弦的手握在掌心,虔诚落下一吻。 “沈总总是这么不专心。”苏丝弦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挠了一下这作怪的人。 沈星川没有反驳,只细细的用指腹研磨着如玉般细腻的肌肤。 “我下午带小蔚去了陈大医生家里,和俞免、文愿还有她们的邻居小姐打了一会儿牌,输的人在脸上画画。”苏丝弦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像是随意提起。 “看来你输了不少。”沈星川突然伸手挑着她的下巴,目光比残留着口红印记的唇角还要柔软。那些呼之欲出的东西倒流进了眼里,成了道不可明说的情愫。 “还行吧……”苏丝弦装腔作势地不知在回忆些什么,总归听起来不甚清白的模样。 沈星川:“什么还行?” “人。”苏丝弦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的痕迹,好巧不巧在指尖上留下了道稍纵即逝的酥麻。 沈星川的呼吸骤然一紧,她拽着那只手腕,轻轻一拉便将人搂在了怀里。 猝不及防的苏丝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而后便能感受到一股温热喷洒在自己脖颈纤细的绒毛上。 那双手隔着薄薄一片布料在她腰间的软肉处摩挲着,笑点被人拿捏在手里的苏丝弦不消一会儿便觉得笑意从胸腔憋不住地往外溢,嘴上不住地求饶。 “别闹、别闹。我错了……我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好老师停下了动作,灼灼目光与微微急促的呼吸却依旧烫得厉害。 睡衣在二人的拉扯中松开了颗领口的扣子,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肌肤袒露无遗。 苏丝弦的指腹轻轻滑过袒露出来的一片雪白锁骨,酥麻痒意瞬间直抵沈星川的心尖。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这几天要去排舞。” 眼见人挑着一双含情目,试图用波光粼粼的春水将自己淹死,而嘴里却说着这般不痛不痒的话。沈星川眼睛一眯,索性将环在人腰间的手收了回来,转而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我这几天也有个新能源的会议要参加。”大忙人沈总同样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苏丝弦用指尖隔着布料点了点那颗跳动的心脏,倏然前倾的身子将二人的距离拉近,试图用眼神与沈星川眸里压抑的情愫硬碰硬。 “堂堂大总裁,这么小气?” “你值得拥有。”沈星川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那吻温柔而缠绵,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其中。 苏丝弦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在那双温热的手掌轻轻滑过背脊时放松下来,主动回应着她的吻。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办公室,沈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着未等秘书通报便走进来的沈星潭。 “爸,我们手里的资金完全可以完成对whisper的收购,股东们也希望我们能有所动作。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停止?!” “新能源项目足够她的股价上升回原来的高度,再者,上面透露出的信号……”沈慎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神色平静地接着说道,“是合作共赢。” 沈氏和苏家以百分之十股权交换的资金绝对能继续完成收购计划,而这些个掺杂父女家事的商业活动上面完全没有管的必要。 沈星潭看着父亲平静的脸,突然想起沈星川说过的话。 “建工里头有个巨大的窟窿,到最后怕是只能用人命去填。” 上面的人为了防止这个窟窿将自己牵扯进去,所以急切的在事发前打断了计划。如果这招不行,那最后会怎么样呢? 沈星潭的后背一阵发凉,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黢黑一片,望不见底的深坑边缘。只需一阵风吹过,便能将自己拍到里头。 新能源的会议后,照常是由政府组织的商务酒宴。沈星川站在一群商界精英与资深政客中间,深蓝色的定制西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 “沈总,”会议的主讲人俞江海举杯向她示意,即使对晚辈的提携亦是展现国家对于项目的重视。“贵公司投资与万通合作研发的新能源项目,确实为我国绿色发展树立了典范。” 沈星川优雅地举杯回应:“感谢政府的支持。我们一直致力于将商业价值与社会责任相结合。” 这种场合也没人敢灌她,沈星川推杯换盏的克制,一轮下来不过进肚了半杯。 散场时她被几家合作商和万通那位年轻的创业者扯在久不能脱身的谈话里,好在博纳适时发来的短信给了她约后续详谈的借口。 不出所料的,刚出来没隔几步远,她便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闪光灯此起彼伏,话筒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第119章 “沈总,请问您对最近出台的新能源政策有何看法?” 沈星川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抬手示意记者们稍安勿躁。 “感谢各位的关心。关于新能源政策,我认为这是推动产业升级的重要举措,我们公司会积极响应。” 套话问了好几轮,终是有个头铁的记者不甘心地问出了大家不敢问的问题:“关于您和苏女士的关系……” 沈星川微微挑眉,语气依然温和:“我的私人生活不该占用公共资源。” 她看了眼手机,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我接下来还有个很重要的行程。” “那行程和苏女士有关吗?听说她最近在筹备一个公益舞蹈项目。” 一众记者的眼珠子转得滴溜溜响,不自觉向前迈了几厘米,试图抢占先机。 “我们是陪伴多年的家人。”沈星川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她的笑容依然得体。“也是彼此最重要的支持者。” 最后一个答案马上便要出现,那位记者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接着问道:“所以……?” 沈星川朝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腼腆而温柔的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 推开剧院那扇沉重的木门,钢琴声如细碎的雨点轻轻洒在耳畔。沈星川将脚步放得很轻,昏暗的过道把她缓缓向观众席移动的影子拉得很长。 舞台上,苏丝弦正和舞蹈老师一起同孩子们排练。白色练功服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形,头发随意挽起露出脖颈的线条,像一幅简洁优美的素描。 “来,小朋友们,我们再试一次。”苏丝弦的声音温柔,她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挥,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手要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盈。” 沈星川在观众席上选了个隐蔽位置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丝弦身上。灯光斜斜地洒下来,像一层浅黄的薄纱笼罩在她的肩头。她蹲下身,耐心地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调整手势,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妈咪!”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侧门传来,打破了这片宁静。沈星川转过头,看着自家小朋友提着一个大纸袋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她跑到舞台边,踮起脚尖将纸袋高高举起:“我用零花钱买了小蛋糕,想请小朋友们吃!” 苏丝弦的胸口微微一热,目光变得柔软。她快步走到舞台边缘,接过纸袋,低头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谢谢你,宝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了。 沈初蔚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指了指纸袋里的一个粉色蛋糕盒:“那是给妈咪留的,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 苏丝弦的喉咙动了动,眼眶微微发红。她蹲下身轻轻捧起宝贝的脸,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沈星川用手机捕捉下了这一幕。镜头里苏丝弦跪在舞台上捧着沈初蔚的小脸蛋,她们的笑容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灯光从侧面洒进来,将二人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 苏丝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暗的观众席与沈星川的视线相遇。 钢琴声依旧在空气中流淌,她们的嘴角微微扬起,眼中闪烁着温柔而晶莹的光。 第107章 一场直播 发布会后,相关报道铺天盖地。财经版着重报道了新能源项目的前景,而娱乐版则刊登了她们在颁奖典礼上那张相偕登上楼梯的合影,配文是简单明了的“是”。 一个大字,一路掀翻了花钱买上位的热搜榜。 “沈总这是受了哪门子的刺激?”做好了一系列睡前护肤的苏丝弦施施然往床头一靠,手指轻轻一挑身旁拿着手机处理公务之人的耳畔碎发,语气中带着笑意:“这可跟你之前低调内敛的形象完全不符哦。” 沈星川偏过脑袋看人,长而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了个小东西,顺势套进了那只拨弄着自己发尾的无名指上。 瞧着婚戒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苏丝弦揶揄的眼神落到她脸上:“陈醋坛子上新货了?” “没有。”沈星川吻了吻她的额头,“想秀恩爱了。” 苏丝弦嗤笑一声,快速在那张言不由衷的脸上啄了一下:“你是想刷存在了吧!” 沈星川没有否认自己的小心思,苏丝弦也喜欢她的这些小心思。 于是,另一枚属于沈星川的戒指在隔日清晨套在了她的手上,同时慷慨赠予的还有个咖啡味的送别吻。 阳光懒洋洋的洒进了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里,电话那头的沈星池冷笑道,“沈慎现在一定很头疼。他需要大量现金来填补国外项目的窟窿,还要应对监管部门的调查。” “所以,他只能来找我和谈。”沈星川握着手机走到窗边,那枚今早开会时亮瞎了无数人的戒指,在阳光闪烁着五彩的光。 “那你为什么拒绝了他今天的邀约?” “今天是七夕。” “so?” “得早点回家。” “……” 慈善演出在七夕下午。自那场惊天动地的出柜事件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的苏丝弦穿了件简约的白色舞裙。裙摆上绣着细小的蝴蝶,象征着重生与希望。 记者们的职业操守让他们在八卦和正事之间,往往选择先走一套人畜无害的问题流程。 “丝弦是怎么看待这次慈善演出的呢?” “你为什么会选择让一群孩子来演绎这一支舞蹈呢?” “孩子是未来和希望,我希望这支舞蹈能给灾区人民带来力量。”苏丝弦脸上维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微笑:“我的孩子是当年川西地震的幸存者之一,这次她也选择捐赠出自己的压岁钱为灾区的小朋友们尽一份力。” 记者们纷纷眉头一挑,任谁也没想到苏丝弦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澄清暗地里发酵了许久的,关于她们孩子不法来源的种种猜测。 但是显然,这个回答与whisper律师函这一套软硬兼施的组合拳下来,他们也只能见好就收的点到为止。 难得以往在语言艺术的打太极一门上颇有造诣的苏丝弦敞开了八卦的话口,嗅觉灵敏的记者们自然果断将话题挪移到了沈星川先前的发言上。 “关于沈总的回答,丝弦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网友扒出来您去年在某香水品牌红毯上的发言,那晚您是和沈总去看的电影吗?” “沈总在高中母校,同样也是您母校的演讲里提到的人是您吗?” “仙骨的颁奖典礼上,您的出场和沈总的合作是在向大家打预防针吗?” “……。” 苏丝弦简单地回忆了一下被柯南附体的网友们在这些日子里扒拉出来的二人表面装过客,实则暗地里塞狗粮的万恶过往“黑历史”。 她抬手捋了捋耳边服服帖帖的发丝,毫不经意地全方位展示了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 在一众刀光剑影的镜头下,她露出了一个既无奈又满是得意的笑,借用了那日红毯上庭蔓前辈的话术做了回应。 “她说是就是咯。” 应付了一众喋喋不休的记者,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然渐暗。初夏的晚风带着些许暖意,透过半开的窗户轻轻拂动着窗帘。苏丝弦推开书房的门,赤脚踩在胡桃木地板上那方近期方才铺就的地毯上。 刚洗完澡的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浴袍,腰间随意地系着带子,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披散在肩头的湿润发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房中西北角的小藤椅是苏丝弦最近的专宠,骤然闲下来的生活被消耗在预备前往国外留学而提前预习的专业书籍上。 此刻,她将那些让人头疼脑胀的英语和莎士比亚的咏叹调暂且被请到一旁,舒坦的在椅子上落座。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拿着手机随意地刷着微博。 点开微博话题,映入眼帘的是仙骨游戏的七夕宣传pv,主角是自家小老弟和那位傅小姐。古今景象交叉变换,人间岁月往复千年。但那月老祠下,月儿灯前,蓦然回首的人,还是她/他。 苏丝弦一眼就认出,其中定格的几张照片是出自那位赵摄影师之手。沈星川倒是真做起了提携人的工作,一出手就给人铺了层金台阶。不过,怎么轮到自己就是在媒体面前埋的坑呢?! 她暗自思忖了一番,将二人再度流转对调的行程表翻了翻,拿起手机给远在公司的沈星川发了条消息:“我想开个直播给艺术教育基金筹款,顺便给你的游戏带带热度,涨涨股价。” 会议室内,空调的冷气驱散了初夏的闷热。沈星川坐在谈判桌尽头,她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 手机屏幕亮起,她瞥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虽然苏小姐体验的是过程而非结果,但是需要我安排一下吗?” 第120章 家中,看到回复的苏丝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手指飞快地打字:“不用!少瞧不起人!我有人带得好吗?你的书房被征用了!” “好,静候战绩。” 只是沈星川的指尖在有人二字上的停留时间长得过于明显,在座的又都是千年的人精,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是何方大神来的消息。 于是,会议室里适时响起了声轻笑。近日刚将家族公司里那群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们集体送到监狱里团建的衡达卫总心情格外的舒畅,连带着那张不输明星的绝美容颜也熠熠生辉。 没想到这回到这团队远道北上而来求合作,倒是让她看到了以严谨著称的沈总那难得一见的摸鱼行为。 “沈总,这是家里查岗了?”赵总调侃道。 沈星川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是。”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而后大家颇为识趣的结束了本次会谈,纷纷起身告辞。 除却公司安排的任务,苏丝弦与直播并不相熟。但她还是谢绝了王大花想要派遣专业团队来帮忙或是请她到公司专业的直播间来的提议。 虽然捣乱的小崽子说着留空间给二位母上大人,一下课便麻溜的去外公外婆家撒欢了。 但是总归是在家里……不太方便。 换了身衣服,简单地调试了一下灯光,她便开启了令粉丝猝不及防地直播。 “我看到了微博上大家对舞蹈的喜欢,今天直播间的礼物会全部捐赠给基金会!感谢姐姐翻我牌子送的火箭。” 苏丝弦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今天是七夕,我决定给大家送些福利哦!”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有眼尖的网友发现了电脑下方任务栏上凭空多出来的游戏软件。 “这么快就被大家发现了吗?”苏丝弦也没打算继续卖关子,鼠标轻轻一点那熟悉的游戏界面便让评论区的观众们炸开了锅。 果然!游戏就是你们爱情的结晶是吧!好一波狗粮! 我打算三刷up主们对沈星川在实验中学演讲的分析视频,有朋友一起吗? 我现在就要去抽卡!抽不到ssr我就要跑来闹了!说你们策划不当人! 霎时间火箭与礼炮齐飞,眼花缭乱的苏丝弦只能统一发表了感谢。而后简单介绍了一下操作步骤的她将鼠标放在左上角发着亮光的大礼包上,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击。 “听说今天的礼盒保底能抽到ssr,让我来试试手气。” 十连抽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唯一的ssr是一张极为鸡肋的角色,其他则非酋的很是平均。 “啊……”苏丝弦扶着额头轻笑着表达了自己的无奈,“看来我的手气不太好呢。” 闻风而动的贴心粉丝们立马奉上了宽慰话术:“姐姐别灰心!相信我,没有难用的角色,只有不行的技术!” 但观看直播的人里也不乏有对苏丝弦那惨绝人寰的非酋属性早有领教的多年铁粉,眼见她再次创造历史,立刻用弹幕表达了笑疯的精神状态: 什么手气不太好?这不是常态吗?多年铁粉已经习惯了! 哈哈哈,非酋本酋!名不虚传! 非酋属性做实啊!救命!笑死! 后台人员so big 胆,总裁夫人亲自下场抽卡,居然这么非!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 抽自家大礼包,居然连个ssr都没抽出来,真的救命了!哈哈哈哈! 不要害怕!直接打电话给后台人员!让她给你安排一个十连抽ssr礼包。 我姐的新手保护期运气怎么可能这么差!一定是系统出现了问题! 在线联系马里奥,让他今晚提头来见! “我们公平公正的系统是没有问题的。”眼见众人调侃,苏丝弦赶忙为游戏部门兢兢业业的工作人员们澄清事实。 弹幕立刻有人接话: 就是地说!我们姐姐只是手气不太好而已! “有没有一种可能,今晚的手气……。”苏丝弦抬起头来,扫了眼被哈哈哈哈大军占领的弹幕高地。伸手将垂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个浅浅的笑:“是因为,我已经抽到了最终大奖。” 第108章 一局游戏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弹幕里的千重浪! 可恶!被秀到了! 有天理吗!主播!我快被噎死了! 胰岛素!哀家的胰岛素呢! 而狗粮销售员没有感到丝毫不好意思,她伸出手指卷了卷发梢,露出个得逞的笑来。 “今天是七夕,我打算邀请一位幸运粉丝来跟我一起玩这个游戏。她的名字大家应该耳熟哦!” 而苏丝弦口中的那位幸运儿,此刻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喝着可乐。 好不容易结束训练的墨迹挠了挠她牢骚堆满的乱糟糟头发,顶着张睡眠不足的颓废面容碎碎念着。 “我觉得王妈妈是在为难我这条单身狗!大好七夕!不如我随机挑选一位幸运观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在线网恋算了!” 虽然只是一句戏言,但是弹幕里的妈妈粉们还是瞬间被点燃了那一颗心。 孩子还小,妈妈不允许你谈恋爱! 这是早恋!王妈妈人呢!我要举报这位主播! “开个玩笑啊!诸位姐姐妹妹、哥哥弟弟行行好,我可不想挨罚。”墨迹挠了挠脑袋,笑着露出了一颗小虎牙,“值此漫漫长夜,我打算整个小号让新手们见识一下游戏的残酷!” 听到这话,弹幕反响热烈: 妈妈,她好坏!我好爱! 震惊!某游戏职业选手为了防止后起之秀抢饭碗,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凑直播时长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磕碜呢?! “感谢这位仁兄请留步送的跑车!”墨迹感谢了礼物,而后手速巨快的整了个新号。几十秒的光景,好友申请里便冒出了一百来条的消息。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申请理由,有不服来干的挑战也有美女交个朋友结果性别为女的好友申请,连武器装备倒爷都不甘示弱的到她这来发展下线了。 然而,在这些个乱七八糟申请里面,一条备注显得格外眉清目秀:我是苏丝弦,小朋友有空带一带新手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节目效果的,墨迹眉头一挑露出个坏笑:“哦?!这位小姐姐一看就很了解本追星人嘛。就决定是你了!让我来康康你的皮下真面目!” 而网线的那头,等了好久方才加上好友并且成功连线的苏丝弦仅用一句简单的你好啊,便让 墨迹啪唧掉了线。 苏丝弦的直播间里,本想着看热闹的群众被夺了今日的瓜,纷纷双线并行的询问起来。 墨迹呢?人呢?不会当场激动到心脏骤停吧! 我作证,我刚在墨迹的直播间里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大家稍安勿躁!王妈妈现在过去抢救了! 好了好了,主播又回来了。 看着翻涌不断的弹幕,苏丝弦倒是有些心虚。可别是自己这份未经通传的大礼,给小朋友吓到了。 好在不多时,墨迹便顶着张明显简单妆造过的脸和藏不住的笑意出现了,声音夹出天际。 “姐姐!姐姐!我来了!” “你好啊!”苏丝弦对着镜头摆了摆手:“今晚就辛苦我们墨迹老师带我勇闯江湖咯!” 墨迹搓了搓手,端起刚换上的崭新冠军定制键盘一拍胸脯:“没问题!” 眼见这一场面,弹幕开始疯狂滚动起来。 老师,我家小朋友怎么一脸傻笑看起来不这么聪明的样子! 仔!你清醒点!你可是职业选手啊! 但凡我都能跟偶像连麦打游戏,我估计比他还傻。 墨迹乘着苏丝弦熟悉操作的空荡,到名为八卦集散地的群里吃了几口被队友送到嘴边的新鲜瓜,而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问到:“姐姐今天怎么突然想玩游戏了呢?” 苏丝弦还没回答,弹幕但是献出了五花八门的答案。 我苏真是贤内助!大好七夕还不忘帮老婆公司刷业绩!马里奥高低要磕一个! 笑死!总不能是趁着老婆加班不在家,连线一下小鲜花? 怎么了,我们姐姐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看看脸不行吗? 怎么了,我们姐姐就不能是独守空房的“加班寡妇”,来游戏里睹物思人的吗? 怎么了,我姐姐这一看就是报备过的!后面的经济学和管理学书籍直接暴露!这就是沈总的书房! “报备?”苏丝弦眉头一挑,僵硬了一瞬的嘴角转瞬便露出姐很高贵的笑意,“我这是直接征用!” 话音刚落,好巧不巧的就有人接连送了十二艘火箭,漫天飞舞的特效让苏丝弦闭了好几次眼都没躲过去那五光十色闪闪发光的名字。 弹幕已经炸开了锅,伴随着墨迹那捂都捂不住的笑声,苏丝弦视死如归地感谢道:“感谢…… 沈总祝您玩得愉快……送的火箭!感谢您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 第121章 车行驶在路上,沈星川坐在后座,手机屏幕上正传来苏丝弦的感谢。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功成身退不留名的安妮看了眼后视镜里沈星川的脸色,连忙向试图破财免灾的马里奥发了个ok表情包。 这时,公司群里弹出消息: 马里奥将群名改为有的人活着,其实他已经死了。 几秒钟后又恢复了原来极为正规的公司信息沟通群,在一众坏笑表情包里马里奥弱弱地发表了一个对不起打扰了的滑跪。接着他私聊沈星川,发送了极为诚恳的试探。 马里奥:“沈总,需要我安排一个隐藏礼盒吗?保证抽到ssr!” 沈星川回复:“游戏机制不必为她破例。她享受的是过程,不是结果。” 她顿了顿,又在大群里发了一条:“七夕活动的热度不错,辛苦了。” 群里立刻回应: 沈总放心,活动数据很好! 苏小姐的直播带动了不少新用户! 祝沈总和苏小姐七夕快乐! 沈星川斟酌了一下,难得一见发了个七夕快乐的表情包。 2v2的练手比赛开始,苏丝弦的角色是一名手持长剑的侠女,墨迹选择了一名擅长远程攻击的弓箭手。对手是一支由刺客和刀客组成的小队,职业搭配均衡,攻势凌厉。 “姐姐跟我走!”墨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我们先绕到敌人的侧翼!” 苏丝弦紧张地操控角色,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好!” 然而,对手显然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刺客突然从阴影中跃出,直逼苏丝弦的角色。 “小心!”墨迹大喊。 苏丝弦手忙脚乱地按下闪避键,却还是被刺客的匕首划中,血量瞬间掉了一半。 “啊!”她轻呼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倾,仿佛这样就能让角色躲开攻击。 弹幕瞬间刷屏: 感觉看到了我第一次玩游戏的样子! 这手忙脚乱地操作!不像演的! 菜的太真实了!这就是为慈善献身的精神吗?我都不忍心看了! 墨迹呢!快救一下啊! 这不是队友!是大好前途啊! 这不是队友!是偶像姐姐啊! 这不是队友!不是!这就是你的队友啊!(虽然菜了点) 好在墨迹迅速拉弓射箭逼退了刺客,另一名刀客的视野也受到限制,因此给了苏丝弦在草丛中躲避猥琐发育的机会。 苏丝弦看了看自己的血量和枯竭的药品,虽然有掩体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但是血量也岌岌可危了啊。 就在她绞尽脑汁在弹幕里寻求精囊妙计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沈星川站在门口,肩头还沾着夜色的凉意。看到苏丝弦带着耳机一副紧张的样子,她轻轻走到问的身后。 “需要帮忙吗?”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贴着苏丝弦的耳畔。 苏丝弦猛地回头,一边耳机随着她的动作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她赶忙把掉落的耳机塞到衬衫的左胸兜里,又拽下另一只握在掌心防漏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会玩?” “第一次。”沈星川将手杖靠在一旁,手臂从她身侧绕过,修长的手指覆在苏丝弦的手上:“可以试试。” 感觉到沈星川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苏丝弦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鼠标上的手,轻声应道:“你可别拖我后腿啊。” 沈星川歪着脑袋好整以暇的笑道:“苏小姐的后方还具备可操作的空间吗?” 被这一句话烧红了半边脸的苏丝弦一边将掌中的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一边狠狠刮了某人一眼。就在她即将好似小猫咪龇牙似的哈出一声气来时,冰凉的指环外壁突然在她掌控键盘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掌心顺势包裹上来,沈星川的低声轻语响起在耳畔。 “专心些。” 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 啊啊啊!是沈总回来了吧! 我刚把声音放到最大听了一下,是有不一样的声音! 救命!我磕死了! 主播!你说话啊!你要是不说话!我就造谣说你们是在接吻咯! 不是!没人在乎一下1v2 的墨迹吗? 你说的是我们游刃有余的墨迹大佬吗? 不不不!我说的是另一种形式的在乎! 笑死!墨迹危! 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二人合作着操控角色,一个漂亮地侧身躲过刀客的重击,反手一剑刺向刺客。刺客血量见底,慌忙后退,却被墨迹一箭射中。 “漂亮!”沉迷战斗完全没有在乎直播间粉丝提醒的墨迹忍不住赞叹出一波彩虹屁来。 “这闪避!这上手速度!姐!你就是我唯一的姐!太牛了!” 然而,就在墨迹将对方刺客补刀无暇顾及队友时,那方刀客已经蓄力完毕,一道刀光直逼苏丝弦的角色。 “闪避。”沈星川低声说,苏丝弦手下的鼠标顺着指示快速滑动。角色一个翻滚,堪堪躲过刀光,但血量只剩一丝。 接下来苏丝弦手指轻轻一点鼠标,角色突然绕后跃起,长剑划出一道银光,直刺刀客。刀客猝不及防,血量瞬间清零。 看着胜利的结算页面,苏丝弦一个跳跳起身,转身扑进沈星川怀里。也没去管那完全从耳里脱离控制挂在桌沿晃荡的一对耳机,忍不住欢呼道:“赢了诶!沈星川你怎么这么厉害!” 沈星川被她撞得微微后仰,却稳稳接住了她。手掌轻轻抚过苏丝弦的后背,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是苏小姐操作得好。” “那个二位……有人要夸奖一下我吗?” 暗淡的灯光下摇晃着的耳机里传来的墨迹意有所指的话,瞬间吹散了二人的热意激情。 苏丝弦看着那俩耳机,余光瞥见自己手机持续发出的写着王大花名字的阴森恐怖幽光。 霎时间,她大脑一片空白的眨了眨眼,开始走马灯似的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些啥少儿不宜的话! 不想不要紧,一想就不对劲!再扭头一看彻底疯狂重复刷屏着你怎么这么厉害的弹幕! 苏丝弦那盘算着从娱乐圈半退役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了一句话:“完了!晚节不保了!” 第109章 一票否决 苏丝弦十分熟练地捂住沈星川一下秒就要口出狂言的嘴,将发出诡异之光的手机甩给她,让她帮着解决一下。而后发出百分百尴尬的银铃笑声,快速而果断表达了对技术好、性格妙,长得更是哇哇叫的墨迹表达了全方位地称赞感谢。 沈星川回来时只见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像绝世高手般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后方才抬眼。只是她如何也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视频通话里王大花那张苦命的脸。 “苏丝弦,大好七夕!老娘正在相亲!你给我整这事儿?” 苏丝弦奉献祝福:“今夜全中国的寺庙都在说一句话,事业和爱情你总能拥有一个!” “放屁!”王大花用苍老了十岁的嗓音说道:“妹妹,你要是半退圈了。姐姐手里可就一张王牌都没有了!你以为姐姐养出来一个影后容易吗?!” “那我给你赔个相亲对象?” “姐要事业!你最好在退圈读书之前,给我用甜言蜜语让你的小学弟在我司的艺人合同上签字!要是被对家签走!”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让人发渗的笑:“我就在你家门口上吊!” 意识到不对的苏丝弦眨了眨眼,当机立断的夺过手机一把丢远。再一抬头,果不其然沈星川看她的眼里满是四个字,甜言蜜语? “沈总要沐浴吗?我给您擦背?” “我没有泡澡的爱好。”沈星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个得体到无可挑剔的笑容。 转身的瞬间,她突然觉得掌心一热。 “我有啊!”那位甜言蜜语批发商,正眼疾手快地伸出尾指勾着某人的小指头轻轻晃荡着,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何为转移注意力。 半小时后的卧室床上,橙子绿茶味道的浴盐味道将二人的肌肤深深腌渍。 苏丝弦未吹干的发梢还带着湿润水汽,她慵懒地靠在沈星川肩头看着手机里蹭蹭上涨的捐款数额,还有那以火箭般的速度占据热搜的属着他们二人名字的词条。 #苏丝弦沈星川七夕直播#的热搜词条下,粉丝们的评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新。 啊啊啊!甜死我了! 该死的!这是哪来的蒸主们往我的嗓子眼里喂饭啊! 这是什么豪门联姻里独树一帜的真爱!这是什么小说都不敢拍的剧情照进现实! 看着满屏的祝福和捐款信息,苏丝弦伸手戳了戳沈星川腰间的软肉:“沈总要不要考虑一下情侣皮肤?” 沈星川低头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眼神专注的看着下午送来的沈氏集团股权确认文书:“不要。” 苏丝弦伸手捏了捏她染上粉红的耳垂,笑着说道:“小气。” 第122章 早晨,初夏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暖意。 傅小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露出纤细的脚踝。 她挑了个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冰拿铁,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街上来往的行人身上。服务员送来一束淡紫色的鸢尾花,插在花朵之内的卡片上写着:愿你握紧命运的钥匙,决定自己的人生,生日快乐。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卡片上属于姐姐的字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束花,她知道这是周老安排的。一方面是为了了解她的近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她。 那百分之五隐藏股份的去处,是那个人留给她的最后一道决定自己命运的符纸。而现在是这东西价格的最高点。 可以抛售了。 她将卡片塞进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星池的号码。 公寓里,今早刚回国的沈星池顶着时差未倒的脑袋靠在沙发上,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宽松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初夏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电话响起,她瞥了一眼屏幕,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怎么?”她的声音慵懒,“想我了?” “我收到了一张来自英国的贺卡。”傅小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方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上面有你一直想知道的消息。” 沈星池的语气依旧轻佻:“什么条件?” 傅小姐轻笑一声:“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沈星池沉默了几秒,随即笑道:“好,我答应你。” 挂断电话后,沈星池方才再次看了看屏幕上十分钟前安排在傅小姐身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 “每年都有一张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她转动戒指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小朋友。”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书桌一角镀上温暖的淡金。沈星川坐在皮质扶手椅上,微微低头将目光落在摊开的财报上。却又在苏丝弦递来一块沾着奶油的草莓时,自然而然地张口咬住。 苏丝弦托着腮坐在她对面,米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垂落在膝上。她的指尖沾了一点巧克力蛋糕的碎屑,故意在沈星川唇边蹭了一下,笑得狡黠:“沈总,甜吗?” 沈星川抬眸,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头将她指尖的巧克力舔去,舌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腹:“嗯,挺甜。” 苏丝弦耳尖一热,赶紧抽回手,故作镇定地抓着叉子戳了戳蛋糕:“明天可就是沈氏的董事会,那百分之五的股权,你们真不查了?” 沈星川合上文件,唇角微扬:“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把它卖个好价钱。” 话音刚落,便见苏丝弦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老爸可就要把他手里的whisper股票给我了,沈总是不是该对本股东客气点?” 沈星川低笑,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脉搏处摩挲:“怎么个客气法?老板娘想听甜言蜜语,还是……”。 下一秒手机的突然震动打断了她们的交流,屏幕亮起——沈星池的名字跳了出来。 苏丝弦瞥了一眼,噗嗤一笑:“这是……卖身换情报?” 沈星川盯着手机屏幕良久,而后豁然开朗的笑了。 在苏丝弦云里雾里的眼神注视下,起身走向在二楼长廊内充当装饰的古董铜镀金珐琅缸钟。这座来自周老馈赠的座钟,在苏丝弦慷慨的支付了运费后漂洋过海地辗转来到她们家里,一住多年。 沈星川伸手打开在阳光下泛着低调奢华的铜镀金钟罩面,指尖拨动指针,按照信息所说的逆时针转了三圈。随着几声细微的“咔哒”响,钟座底部弹出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封。 隔日早上有着与往日一般的好天气,只是温度逐渐燥热了起来。 沈氏集团总部的董事会议室,用厚重的实木门将外界的纷扰统统拒之门外。水晶吊灯散发着幽冷的光,似一层薄霜均匀地铺洒在众人表情各异的面庞上。 沈慎端坐在长桌主位,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深灰色定制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银灰色的鬓角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关于建工总裁的人选,”沈慎声音低沉平稳,目光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位董事,“我提议由星潭担任。他在公司基层历练多年,熟悉集团各项业务。” 沈星川坐在长桌靠后的位置,她今天穿了件墨蓝色西装,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在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我反对。”她声音不大,却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沈慎唇角微扬,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睁开了眼:“星川,你的股权比重怕是不能行使一票否决的权利……。” “我知道不够。”沈星川打断道,目光直视父亲,“但我想听听星潭自己的意见。” 沈星潭面色微变,他下意识看向父亲。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沈慎那依旧保持从容的微笑和深不见底的眼神。 长久以来,他都视沈星川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毕竟,无论是哪个沈星川的存在,都像是对他正统继承人身份的一种无声挑战。 此刻,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仿若夜枭发出凄厉的啼鸣。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满是不屑地盯着沈慎:“从今天起,我和我母亲所持有的百分之二十股权的表决权将交给沈星川,她将全权代替我们进行表决。” 此言一出,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股东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在沈氏兄妹之间来回游移,犹如受到惊吓的飞鸟,满是震惊与狐疑。 距离一票否决所需的百分之三十四股权如今还差整整五个百分点。但是显而易见,股东们没有一个人会支持这个刚进入董事会的小小晚辈进行“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然而,会议室的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响被人自外缓缓推开,如同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沈星池一袭黑衣,身姿修长而婀娜。她手持文件稳步走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弦之上。 “沈小姐,我们正在开董事会……。”董事长秘书将她拦住,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谁说我没有?我亲爱的姐姐可是将她母亲遗产中的一部分股权,无偿赠送给了我。不多不少,刚好百分之五。并且这件事情,我的父亲沈先生在接收前妻遗产时也知道。”沈星池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您说是吧,父亲。” 第110章 一场潮湿 众人眼见沈星池径直走到沈星川身旁,纤细白皙的手指将那份重逾千斤的几张纸轻飘飘按在桌上。 “和星潭一样,我将表决权移交给沈星川。” 众人的瞳孔皆是骤然一缩,眼底闪过震惊。 ——谁都没想到,这同父异母本该为继承权斗个头破血流的两方,居然会在今天把刀同时对准了高座上的父亲。 而那位被逼宫的父亲却只几不可察地扬起了他的唇角,众人屏息以待许久的狗血剧情并没有发生。 一票否决权的生效让局势瞬间浑浊起来,沈慎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直到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几名身着制服的检查人员走了进来,为首的亮出证件:“沈先生,请您配合调查。” 沈慎神色未变,从容起身整理袖口。那古井无波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沈星川和沈星池身上。 “各位,失陪。”他迈步离开,背影挺拔如松,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在众人微微颤抖的指尖不约而同的触摸手机时,沈慎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扫视了一圈在座的董事们,声音沉稳有力:“在我配合调查期间,公司事务暂由沈星川代理。”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脊背窜上来,像极了高二时的盛夏雨夜,这个男人平静的向她说出那个可怕计划的时候,他眼里流露出的比冬季雨夹雪还寒冷的连绵潮湿。 沈星川猛地抬头,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钢笔,指节发白。 不对劲。这感觉就像下棋时,对手突然让出了关键位置。看似是退让,实则是更深的布局。 董事们面面相觑,几个老狐狸偷瞄着沈星川的反应。沈星潭突然冷笑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西装领口,那张与沈慎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恭喜啊,大姐。”他阴阳怪气地说着,离去时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沈星池的脸上。 沈星池没做任何表示,只伸出手机轻轻点了点那不知在想什么的人肩上,红唇微扬道:“换个位置吧,沈总。” 第123章 沈星川用几个呼吸平复了心情,她缓缓站起身。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为她镀上一层锐利的轮廓。 “各位。既然父亲让我暂代职务,那么现在开始,由我来主持接下来的议程。” 沈星川的声音清晰地在会议室里回荡,那声音轻柔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董事们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董事长的席位款款而坐。手杖点在身前,声音不疾不徐:“集团运营一切正常,所有项目按计划推进。” 短短半小时,她连续签署三份文件。驳回了倚老卖老的两个延期申请,开掉了几家不符合需求的供应商,换上了衡达卫家的制造链。 质量比那些个外包了好几层的粗制滥造好了不少且价格低了五个点,省下来的钱可以用来暂时堵住预备开口叫苦连天的某董事的嘴。 雷厉风行的作风让分析师们连夜加班修改评估报告,金融街的咖啡厅里的投行精英们捧着平板上沈氏公关部门刚发表的声明议论纷纷。 “听说今早她直接开除了两个拖延付款的部门主管,连着洗牌重组了三个项目组。” “沈老爷子这事儿来得蹊跷,你说不会是沈星川的釜底抽薪吧!先进入董事会,然后再举报老爹,趁机上位!” “没准老爷子是养蛊呢!只是没想到先把自己毒死了。” 与此同时,社交媒体已经炸开了锅。最热门的讨论帖标题是:《沈家这盘大棋,谁才是最后赢家?》 豪门恩怨现场版!据说沈大少当场反水,精彩程度堪比宫斗剧! 内部人士爆料!沈家子嗣关系成谜!同父异母,居然联手对付老爹! 只是外界再喧嚣,对某位心血来潮上任家庭主妇的女士来说,还没厨房的锅铲碰撞声音来的响。 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归家的沈星川放轻脚步来到厨房。 苏丝弦正背对着门口忙碌。她穿着一条藕荷色的真丝睡裙,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地垂着,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头发随意地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颈间,在灯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苏丝弦手忙脚乱地搅动着面条,另一只手偷偷把煎焦的鸡蛋往垃圾桶里塞。月光混着灯光在她发梢跳跃,像是撒了一层碎银。这个在镜头前永远优雅从容的影后,在厨房里却总是笨拙得可爱。 沈星川靠在门框上,看着妻子笨拙的背影,连日来的疲惫突然消散了大半。 “需要帮忙吗?” 苏丝弦猛地转身,手里还攥着半块焦黑的鸡蛋。她耳尖泛红,发丝黏在沁出汗珠的颈间,眼神闪烁:“不、不用!你去休息就好……” 话音未落,沈星川已经走了过来,手杖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伸手用拇指蹭了蹭她颈侧沾着的面粉,露出今日第一个笑来:“厨房又遭殃了?” 苏丝弦耳根一热,拍开她的手:“煎坏六个鸡蛋才成功两个.……” 手杖靠在料理台边,沈星川伸手环住苏丝弦的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淡淡的橙花绿茶香混着厨房的烟火气,让她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怎么了?”苏丝弦有些惊讶,手中的锅铲当啷敲了声锅沿:“补充能量呢?” “嗯。”沈星川闷闷地说,呼吸喷在苏丝弦的颈间。“让我抱一会儿。” 苏丝弦安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她垂落的一缕头发,由着锅里传来愈发急促的咕嘟声响。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啊!面条!”苏丝弦惊呼,手忙脚乱地去关火。 沈星川看着锅里糊成一团的面条,忍不住笑出了声。耳尖泛红的苏丝弦懊恼地白了她一眼,指着硕果仅存的两个荷包蛋:“你今天必须给我吃完!” 她的鼻尖上沾着一点面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俏皮。沈星川没忍住,在那点白色上落下自己的唇痕。 “二位母上,你们能不能——哇哦!” 客厅灯光大亮。穿着恐龙睡衣下楼觅食的小朋友僵在厨房门口,眼睛瞪得溜圆:“需要我退回房间重走一遍吗?” 苏丝弦红着脸去揪沈星川的衣领,却被对方就势揽住了腰。沈星川面不改色地冲女儿点头:“夜宵,吃吗?” “噫——"少女做了个夸张的抖鸡皮疙瘩动作,蹦跳着蹿上楼梯,“这狗粮我选择拒收!” 浴室的水汽氤氲成雾混着今日之后足以预料的愁绪笼罩在沈星川的心头上,又成吨成吨压的那骤紧的眉梢上。 她坐在梳妆凳上,由着苏丝弦用毛巾绞干她的长发。手指在手机屏幕的苏丝弦退圈留学的微博热搜上停留数秒,还未开口便听到苏丝弦说:“我想带小蔚出国念书。” 留学计划是早已提出的,半退圈的文案是早已编辑好的,唯有带着孩子出国的考虑是苏丝弦刚刚在心里决定的。 她们不是没为这孩子做过这些精英教育计划,只不过当时沈星川仅用帮她在面包上抹巧克力榛子果酱的时间,便对这一事件的发展作出了精准预判。 这祖宗人刚出家门一里地,那连哭带嚎的泪水就能把外公外婆二老的心泡软。 至于苏大影后,只需要小朋友委屈低头哼唧的说两句是不是自己给她们的生活带来麻烦了。不出三秒,立马就能拿下! 至于她自己,在欠了三回游乐园邀约和数不清的家长会的缺席空白章下,更是一击即溃。 鸡娃是鸡不了一点的,只要三观不歪健康成长,这厚实家底足够她自由探索自己感兴趣的任何方向。 “刚好,大堂哥家的令闻和令望也要去国外读高中了。” 骤然响起的吹风机嗡鸣声中,云南边境的那声枪响仿佛又在耳边炸开。 借着名字沈星川回想起了那位十三年前,在苏丝弦为她放烟花时借机调侃她们的兄长。即便他的人生止步于那个新年的第十四天,没能吃上一口元宵。 那枚据说碰巧避开防弹衣打进他太阳穴的子弹,让他成了牺牲在罂粟田里的派系倾轧牺牲品。 她们在氤氲着水汽的镜中对视,谁都没有再说话。窗外,初夏的夜雨开始敲打玻璃,为她们带来了许多年前云南边境的那场惊雷后的潮湿。 良久,沈星川从镜子里看她:“去哪?” “看你要多久才能……”,苏丝弦关掉吹风机搁到一旁,指尖划过她发间一根早生的银丝,又将那突兀绕进了黑瀑之内,“把这里的事情理清楚。” 自大姐下午打电话给自己说这对爹妈到另一个世界双宿双飞后,养在大伯父膝下的龙凤胎要留学的事情时,苏丝弦便已然了解了目前局势的紧张。 她知道有些话只有她先提出来,某人才不会多费时间思考如何以何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和孩子出国避一避。 “三年。”苏丝弦的指腹摩挲着温热尚存的发根,恋恋不舍的顺着耳后一路流连。最后无力的搭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打着颤。 “最多三年,到时候你去接我们。” 沈星川将那双手握在掌心,仰着脑袋跌进那双眼中缓缓荡漾开的水里。残余着些许潮湿的发尾扫过苏丝弦手腕,她的喉头莫名有些干涩,却还是强装着镇定,露出个比哭好看些的笑来。 “好。” 第111章 一次别离 初夏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候机大厅,贵宾休息室暂时隔绝了人来人往的喧嚣。 灼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机场大厅内冷气开得很足,却仍抵不住盛夏的燥意。 苏丝弦正弯腰整理沈初蔚的衣领,又将塞满零食的小熊包包重新挎回她的腰间。 “妈咪,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女孩仰着脸问。 苏丝弦的指尖停在女儿领口的水晶纽扣上,阳光穿过纽扣在她手背投下一小片虹彩。她将一缕碎发别到小巧耳后,温柔的问:“什么事情?” “英国的炸鱼薯条太难吃了!到时候你要是因为跟大学的时候一样,论文没过延期毕业了。”女孩咧嘴笑了,眼里满是亮晶晶的星星:“我可以先跟老妈回国吗?” “少看点不靠谱的新闻,你妈我那是拍戏耽误了几个月!”自己一个大人还得被孩子安慰别离的愁绪,苏丝弦弯腰揉了揉她软乎的小脸:“大学送你去德国读,肘子酸菜管够!” “啊~我天下第一貌美的妈咪,怎么会对她最爱的小宝贝做出这么冷漠的事情!”小朋友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转头看向沈星川:“老妈,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会想我吗?” 沈星川唇角微勾,走过去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上挑着眼瞧着苏丝弦。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风衣,长发松松挽起,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会。” “骗人。”沈初蔚撇嘴看着不知将这话说给谁听的老妈,只觉得自己像只瓦数颇高的电灯泡。 “你俩要是准备来一个离别吻,记得告诉我,我可不想吃狗粮。” 第124章 苏丝弦轻咳一声耳尖微红,立刻别过脸,假装整理沈初蔚的背包。 瞧着二人眼里相互流转的信号,沈初蔚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抱歉,来晚了。”苏家大姐从特殊通道走了进来。她穿着藏青色行政套装,盘起的发髻一丝不苟。眼角那几道岁月刻下的细纹,更添威严。私人行程的原因她并没有带秘书,身后只跟了个推行李的保镖。那对双胞胎安静地跟在她身旁。 哥哥苏令闻身形挺拔,眉目清朗,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牛仔裤,神情沉稳。妹妹苏令望则纤细得多,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上还戴着一条参杂着金线与红绿色丝绦混杂编就的红绳。她安静地站在哥哥身边,偶尔咳嗽两声。却在小太阳似的沈初蔚张开双臂夸张地奔向她时,眼中涌现了一丝少年人应有的热烈。 “小望的药带了吗?”苏丝弦本想眼疾手快揪着自家娃的后脖颈子,免得这毛躁玩意儿把玉做的人撞坏。哪知道这孩子倒是懂事得很,一个急刹车后掏出手帕帮人擦了擦额头出现的细密汗珠,笑得跟过年时怂恿这朵纯白茉莉花顶风买辣条一样无耻。 “带了。”苏令望轻轻点头,声音软糯却透着一股执拗,“小姑姑,我不会生病的。” 苏令闻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她暂搁在椅背上的小背包不留痕迹地挪到了自己手里。 沈星川唇角微扬,刚想走近,肩膀便被人拍了拍。 “放心,我弟那两个小崽子不会给丝弦添麻烦的。”苏家大姐递来一杯冰美式,语气轻松,眼底却带着几分郑重。 沈星川接过咖啡,目光扫过一旁那对百年世家底蕴里泡出来的双胞胎——苏令闻和苏令望,又看了看自家那不着调的孩子,挑眉道:“你确定他俩需要人照顾?” 苏家大姐耸肩:“总得有人看着,别让他们半夜翻墙出去飙车。” 沈星川愣了一下,随之低笑起来。 正要说话,专职接送的人员前来请人登机了。眼见苏丝弦走过来,苏家大姐颇为识趣的走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二人。 苏丝弦的指尖蹭了蹭她的掌心,:“走了。” 沈星川“嗯”了一声,抬手替她理了理被空调吹乱的发丝。下一秒苏丝弦忽然凑近,在她唇角轻轻一吻,一触即离,像夏日里掠过的一阵风。 “别太想我。”她眨眨眼,转身拉着沈初微往登机口走。 沈星川站在原地,指尖碰了碰唇角,轻笑道:“……面条别煮糊了。” 苏丝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笑了笑,牵着孩子们跟着接引人员转身走远。 沈星川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袖扣——那是苏丝弦今早亲手替她戴上的。 “走了也好。”苏家大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冷静而克制。眉眼间带着锋利的锐气,与平日里温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沈星川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商榷查到哪一步了?” “还缺一些关键性的证据。牵扯得比我想象得更广……。”苏家大姐冷笑一声,“就怕是想借手掀桌子,又不想脏了自己的鞋。” 沈星川眸色微沉:“只要上了称,真相这东西能论上个几斤几两的,那就是买卖了。” “至少,我们得保证这东西能'体面'地从过我们手上移交上去。”苏家大姐侧目看她,“毕竟,能力有限。” “软着陆嘛,谁还不是被裹挟着走呢。”沈星川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上面获得想要的平衡,苏家获得了漂亮的投名状,沈家获得了断尾求生的机会,而商榷——。” “会获得一份漂亮的政绩。”一道清朗的男声插了进来。 两人回头,崔昂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唇角含笑。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深邃,比起初见的时候此刻更像一位学者。 “商先生。”沈星川微微颔首。 商榷走近,语气随意:“二位怕是还没来得及看新闻吧。沈老先生心脏病突发,已经申请保外就医了。” 沈星川嗤笑一声:“可真是时候。” “不过这回的主角可换了人。”商榷捏着手机,笑眯眯地将上面的字递给她们看:“刚收到消息,沈星潭被人举报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医院病房,在深灰色的羊绒地毯上投下一片冷金色的光斑。 雪白病号服被沈慎穿得如同笔挺的西装,他面容沉静地靠坐在病床上,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 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刻,灰白的鬓角梳理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半分生病的模样。听到门外的骚动,他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雪茄的烟身。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沈星潭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西装皱巴巴地挂在身上,领带歪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眼底布满血丝。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手指死死抠住门框,“你早准备着了!我的那些账目......” 沈慎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却平静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这个畜生!”尖锐的女声从走廊传来。沈夫人踩着高跟鞋冲进来,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散在肩头,那猩红的指甲在几乎要戳到沈慎脸上时被保镖死死往后拉住。 “你连亲生儿子都算计!你忘了我哥当初是怎么帮你的!帮沈家的!”她身上昂贵的奢侈品套装皱得不成样子,妆容被泪水晕开,在眼下拖出两道黑色的痕迹。 沈慎轻轻叹了口气,把雪茄放在床头柜上。 不知何时倚在门边的沈星池突然轻笑出声。她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衬得肤色愈发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银质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幽蓝。 “您觉得一个没脑子举报父亲,结果险些把自己拉下马的侄子。”她慢悠悠地说,“舅舅还会继续护着他吗?”沈星池走向病床,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沉闷的声响。经过沈星潭时,她突然伸手替他整了整领带,动作温柔:“你太心急了。”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沈夫人突然扑向沈星池,却被沈星潭拦住。她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珍珠项链崩断,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毯上。 她转向沈慎,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破碎的哭腔,“当年你牺牲了她们,现在又要牺牲星潭...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 沈慎终于动了动。他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被子上。“你儿子挪用公款的三笔证据,”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病房瞬间安静,“足够量刑。” 沈星潭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输液架。玻璃瓶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沈星池弯腰捡起一块玻璃碎片:“父亲这边的账目问题是假的,但是你的这个。”她漫不经心地说,"可是铁打的。" 沈夫人放弃了一切礼节绝望嘶吼着:“你想要的不就是我们手里的股权吗?沈慎!你这辈子到底在干什么?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病房陷入昏暗。沈慎靠在枕头上,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公司股价、家族基业。”他轻声说,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个承载着冰冷血液里罪恶传承基因的牛皮纸袋,“这些才是我的孩子。”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树枝上,发出刺耳的叫声。看着母亲被架着身子拖出了病房,沈星潭大笑着挣脱开保镖的桎梏。他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衣领。最后望向自己姐姐的眼里,满是一颗弃子对另一颗棋子的哀悼。 沈慎靠在床头,目光缓缓转向沈星池,眼神中竟有了一丝审视:“这小子一早就把儿子交给了你,倒是学会怎么当个好父亲了,” “家族传承不过是权力的游戏,亲情是可交换的商品。” 沈星池拿出纸袋里面早早便拟好的股权转让协议和领养协议,看着这份将侄子变儿子的荒唐玩意儿时,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得十倍百倍的还回去。谁欠她的,我就要千倍万倍的要回来。谁让您当年安排那位傅小姐接近她的时候,用的是给我这个白血病人骨髓配型的由头呢。”她缓抬起头来,直视沈慎的眼睛:“不能亲手送走您,还真是遗憾。” 第112章 一场秋雨 深秋的燕城,银杏叶铺满了石板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身着深灰西装的中年人将沈星川引至一处僻静的茶室。 他轻轻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无声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扇雕花木门,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茶室里,俞江海正坐在窗边的红木太师椅上。他穿着深蓝色中山装,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徽章。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政治地图。窗外透进的阳光将他半边脸镀上一层淡金色,另一侧却隐在阴影里。 第125章 “坐。”俞江海抬了抬手,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多年主持会议练就的腔调。 沈星川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今天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外搭黑色西装外套,既庄重又不失优雅。手指上那枚婚戒在难得放晴的天公洒下的吝啬阳光下闪着微芒。 俞江海揭开青瓷茶罐,沉香木茶匙透着令人心安的气息。沈星川看着他将明前龙井倾入紫砂壶,蜷曲的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像极了卷宗里那些在时间的浸润下逐渐舒展的秘密。 “对于每个人来说。”俞江海突然打破茶室的寂静,壶嘴倾泻的水柱精准落入茶海,“这都会是最好的情况。” 老人推过茶盏,“正好年底之前,给大家加点业绩,过个好年嘛。” “足够沈氏完成资产重组。”沈星川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沈氏必须得到完全地切割。” “年后增补执委。”俞江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你的名字会在名单上。” 窗外,一片银杏叶飘落在窗台边沿,又被轻抚到了树根之上。沈星川注视着那片金黄的叶子,恰好被风吹落了。顽固吸附在树干之上攫取养份的废料,回归到了最适合的地方。 窗外树影在俞江海身后的国画屏风上晃动,沈星川的指尖擦过杯沿暗刻的莲花纹 :“树欲静而风不止。” 俞江海低笑出声:“树大招风。底下人闹着要抢果子吃,当家的不得挥两斧子?”他抹去溅在案几上的茶渍,“不过斧头落哪,就是学问了。那些不听话的狗,炖了正好待客。” 沈星川抿了口稍冷掉的茶。他们心照不宣:她献祭父亲原先所站派系的枝叶,俞江海则帮着云端之人敲打那些不安分的拥趸。顺便博取个美名和业绩,好顺势上升。 “俞老深谋远虑。”清香的茶雾晕染在沈星川浓密的睫毛上,极好的隐藏了双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放下茶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政治家特有的笑容:“台阶难下,总得做做样子。” “有些人太蠢,以为抱紧大腿就能为所欲为。” 俞江海声音里带着几分轻蔑,“殊不知在棋盘上,卒子终究是卒子。” 他抬手又给这位十分懂得长辈行路之难的聪明晚辈添了杯茶,开始抛出了今天的主要目的:“你父亲那边...” 沈星川平静地伸出指尖托在紫砂杯壁旁,看着清亮的茶色一点点侵没了白色内壁,方才抬起那双平静的眼眸,缓缓说道:“我会去跟他谈一谈。” 俞江海微笑着点头,手中的公道杯再次回到了它应在的原位:“你太太在国外还适应吗?” 温和的语气让他像个关爱晚辈的长者,如果这话里没别的意思的话,那就更好了。 “她很适应,说换条赛道没准能赛出新风范。”沈星川微笑,“最近在学导演的课程,准备弄条短片出来冲冲奖项。” “小苏的电影我跟着俞免看过,不错的片子。立意深刻、深挖内心。跟这些年上映的玩票烂片确实不一样,值得一看。”俞江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艺术家好啊,纯粹。” 当第三泡茶的味道开始变淡时,俞江海方才起身来理了理衣袖:“时候不早了。” 沈星川也站了起来,两人隔着茶桌对视。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茶桌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合作愉快。”俞江海伸出手。 沈星川握住那只布满皱纹却依然有力的手:“合作愉快。” 走出茶室时,沈星川注意到那位秘书正站在走廊尽头等候。他微微躬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秋风拂过,又一片银杏叶落在她的肩头。沈星川轻轻拂去,抬头看了看燕城秋日湛蓝的天空。昨晚苏丝弦打电话来说的,马上便要落下的连绵秋雨大概还在路上。 沈星川踩着满地碎金走进住院部时,一大片一大片的浅灰白絮遮住了蓝。 风卷着枯叶拍打在医院玻璃幕墙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抬起的眼在电梯镜面上聚焦。苍白脸色被深色衣物衬得近乎冷冽,唯有眼下淡淡的青影泄露了连日来的疲惫。 推开特护病房的门,消毒水味里混着雪茄的焦香。沈慎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深蓝色真丝睡衣外披着羊绒开衫,灰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捏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 “来了?”沈慎没回头,声音低沉而平稳。 沈星川在沙发上坐下,摩挲着掌中手杖的纹路,开口道:“俞江海让我来提醒您。” 沈慎转身将威士忌搁在床头柜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了根雪茄来,像头打量猎物的老狼一样眯着眼看她:“所以我的好女儿带着狗链来,是要替主子牵走老父亲?” 雪茄剪发出咔嗒一声响,露出了弯弯绕绕的横截面。他瞥了眼茶几上那厚厚一叠股权转让书上压着的打火机,笑道:“可惜,那些股份已经全部回到了我的手里。” 沈星川纹丝不动,连余光都没给那几张价值数百亿的纸:“那恭喜您,终于可以安心当替罪羊了。” 雪茄剪啪地落在茶几上,沈慎突然大笑缓步走到她对面坐下:“你就不怕俞江海,你的表叔我那好表哥,将来用同样手段对付你?” 沈慎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最后停留在她左手的婚戒上。他嗤笑一声:“你以为当年的联姻是为了什么?” “为了两家的部分利益捆绑,方便两边下注。但这也意味着,需要牺牲一方。”沈沈星川淡淡道“就像现在一样” “我当年接手的沈家是那个愚蠢软弱的老东西给我留的烂摊子,是个人都能拿我当垫脚石往高处爬。那时候我就知道,与其一点点被各方蚕食掉,不如在牌桌上投下全部筹码,放手一搏。” 沈星川没动,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所以,您想告诉我,我会变得跟您一样?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不是吗?”沈慎将手中的烟搁在一旁,慢条斯理地重新为自己到了一杯酒,“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替俞江海传话?逼我退场?”他前倾着身子,身上威士忌的气息混着雪茄的苦涩,“你比我更清楚,你坐在这里,就已经是局中人。” 沈慎眯起眼,放下的酒杯在玻璃杯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你觉得自己能跳出这个局?” “我没兴趣跳,但我未必会按你们的剧本走。”沈星川冷笑着呵出一口气,“棋局已经开始。棋子的最后结果,无非是成为弃子。或者一局终了,被丢到棋盒里头不见天日。” 望着火焰吞噬雪茄边缘泛起的如同血一般的刹那鲜艳,沈星川缓缓起身开口道:“只有棋手才能掀桌。” 良久,沈慎忽然笑了:“如果你比我更害怕失去。” 沈星川转身,手指搭在门把上时,听到他最后一句近乎残酷的笃定。 “那你就只能比我更狠。” 沈星川没回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苏丝弦远隔重洋地掐指一算比谁都靠谱。雨丝斜斜地打在廊檐上,沈星川站在医院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际。 雨不算大,但绵密的像一层雾。将整座城市笼得模糊,低气压让人莫名呼吸不畅。她站了许久,直到指尖被冷风吹得微微发僵,方才看了眼早在路旁等候的车辆。 车前排的博纳和安妮正看着手机里苏丝弦那条不要让某人在雨天受凉的圣旨一阵阵地心慌,不知怎么回答。眼见老板终于结束了赏雨挨风的行程,安妮立刻如蒙大赦的下车撑伞迎接。 沈星川低头钻进后座,车内的暖气瞬间包裹上来吞噬着她身上的寒意。 手机在这时震动,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是苏丝弦发来的短信: 伦敦又阴了一天,这儿的秋天就没见过两天太阳。你当年在这儿读书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熬的? 紧接着是第二条:刚看了天气预报,你那边下雨了。我已经让安妮在你办公室放了条毯子,记得保暖。没事多泡泡澡,别嫌麻烦。 沈星川盯着屏幕,拇指无意识地在苏丝弦的名字上摩挲了一下。车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滑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当低头打字,苏丝弦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她的心情不知是不是受了天气影响,有着强提起来的轻松。 “一看他俩回消息的速度,我就知道你又没听我的养生秘诀。” 这段日子闲下来的苏丝弦一头扎进了影坛前辈们的退休养生群,以一天两条起步的养生小秘诀为基础,捣鼓着如何在将来她俩金婚的时候广收红包,实现一晚暴富。 “伦敦的秋天怎么样?”沈星川明知故问的岔开话题。 “沈星川,这是我十三年来过的第一个没有你的秋天。” “哦,我怎么记得苏小姐这十三年里有好几年秋天都在封闭拍戏啊。” “沈星川!”苏丝弦恼羞成怒的张扬舞爪模样不用细想,便从电话那头冒了出来。 第126章 “伦敦的秋天不怎么样,我是在说……。”她抿了抿唇,瞥了眼没关紧的卧室门缝里是不是冒出来了只偷听的小耳朵。骤起的咳嗽声里透着一丝羞涩,她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低声说:“我挺想你的。” 车缓缓驶离医院,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摆幅。沈星川靠近座椅,车里的暖气终于热了起来,她被冻僵的唇角勾起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实弧度。 “我也是。” 第113章 一纸规划 会议室的落地窗外,北京初冬的阳光斜斜地投进来,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线。沈星川坐在背光处,指尖轻轻敲击着一份标着西南物流枢纽建设规划与综合体建设规划书的文件。 视频会议里的苏家大姐坐在沙发上,她穿着笔挺的衬衫,白玉似的脸在灯下泛着冷光。 另一侧的商榷手里捏着一支钢笔,笔帽轻轻敲击着桌面。他们不约而同地翻阅着半小时前专人送到的某份出产自沈慎之手的阉割版文件,微皱的眉头自开始就没放平过。 “西南项目,已经拿到了政策批复。”沈星川看了眼自己手中那份落款处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随意将它放到一边,声音平静道:“但需要个合适的契机,让它顺利落地。” 苏家大姐抬眼:“契机?他们想让我们查?” “恰好沈氏集团近期更换了合作商,调整了西南方向的建材供货市场。恰好涉及当年西南三省与沈家有所有合作的一批物流、供料公司。”沈星川微微一笑,“恰好调查方向正好涉及某一起……多年前便已侦破的毒品跨境走私案的深层真相。” “恰好……。”苏家大姐合上文件:“东南亚的资金境外账户,还是那些资金流经的离岸公司,和西南那位‘问题客户’有业务往来?” 商榷的笔帽停住了。那案件当时轰动一时,本来打算抓一个活口的。直到负责抓捕的苏队长在救援被那群人训练成“人肉炸弹”的十岁小孩时殉职,上面才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看向沈星川,眼神里闪过一丝审视,“这可是已经板上钉钉的铁案。当年负责的几位,如今可是……。” 沈星川打断了他的想象:“不是查案子。”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那位的根倒是还没扎深。”商榷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算是明白了。这矛头是指着刚从下头迈上去的那位沈慎的小舅子。 “足够立案,但不够定死。”苏家大姐眼神锐利,语气平淡,“不过这么一来,足够他多想了。要是突然来个畏罪潜逃,或者主动投案,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商榷轻笑一声:“沈总,这是借刀杀人。” “不。”沈星川看向他,眼神冷静,“我只是提供线索,至于怎么调查,是你们的事。” 苏家大姐和商榷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保持了沉默。 “需要专人保护吗?”苏家大姐指尖轻敲着茶几上的案卷。 “我只是个商人,关心政策风向的商人。”沈星川唇角微勾,指尖点了点红章文件上的某个条款,“西南地区建设的投资落地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 “沈氏物流终止合作的时间点很微妙。”商榷审视的目光自几乎明牌的文件,落到沈星川的脸上,“刚好在当年案子爆发前的一个月。” “集团的事情是我父亲在管理,而我不久前才进入董事会并暂代董事长的职位。”沈星川微笑:“但我始终认为,合规、合法经营是企业的本分。” 商榷表面上慢条斯理地翻看案卷,实则在消耗今晚沈星川的话给他带来的内心的震惊。一个能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到如今的人,不该说她是可怕还是能忍。 苏家大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只是意在不言中的点了点头:“当然,我们会尽全力处理线索。” 他们很清楚,沈星川递来的证据完全符合各方的利益。既能让案子办得漂亮,又不会牵连太广。恰到好处的“功劳”,既能让苏家大姐在西南站稳脚跟,也能让商榷积累足够的政绩资本。 而上面已经作出了决策,西南规划政策向这位听话投诚的沈慎继任者倾斜,以及赋予她沈氏集团彻底洗牌的权利。 “那我就提前预祝沈董的西南项目早日落地了。”商榷只觉得松了口气,他轻轻将那叠足够掀起滔天巨浪的文件在刚起风的时候合上。 沈星川看着左下角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抿唇一笑:“当然,我会为它寻找一位合格的规划设计师。” 一个月后,随着西南的初雪簌簌落下,冬日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稀释成苍白的色调,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沈星川站在办公室里,看着西南综合体项目的沙盘,指尖轻轻划过微缩模型的玻璃幕墙。 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内搭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显得干练而松弛。 俞免站在她身侧,手里捏着激光笔,红点精准地落在沙盘中央的立体绿化带上。她比沈星川矮了小半个头,穿了件驼色廓形西装,内里米色针织衫,长发微卷,松散地披在肩上,整个人透着股慵懒又锋利的气质——像把收在绸缎里的手术刀。 “生态中庭的造价要上调12%,”俞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你想要的垂直绿植墙,得用德国那套灌溉系统。” 沈星川轻嗯一声,指尖敲了敲沙盘边缘的商业区模型:“这里改成你去年在米兰得奖的那个光影设计。” 言罢,二人转入暖气更为充足的办公室。俞免搓了搓被冻到发红的指尖,打开电脑里的图纸。“bipv光伏幕墙的单元模块要缩减到1.2米。”俞免头也不抬,在su模型线上快速标注:“你确定要硬上绿色建筑三星认证?” “补贴会多很多。”沈星川解开羊绒大衣搭在椅背,露出了上周苏丝弦刚为她采购邮寄回来的高领毛衣。她瞥了眼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曲线,随手转了下婚戒:“图纸下周要,有问题吗?” 俞免从电脑图纸堆里抬头:“沈总,你这是要拿我当骡子使唤?” 安妮端着两杯咖啡进来,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沈星川接过杯子时,无名指的婚戒在顶灯下闪过一道细碎的光。 俞免将脸氤氲在咖啡里,试图用热气熏蒸一下两眼下的浓浓黑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她:“沈总这么任人唯亲,把项目直接给我这个表妹,不怕别人说闲话?” 沈星川正接过博纳递来的文件,签字的钢笔没停,笔尖在纸面上划出利落的墨迹:“你的学历不是买的,毕业设计不是抄的,那些奖也不是我帮你黑幕的。” 她合上文件,抬眸时眼底带着敏锐的笑意,“你觉得我是该把它交给那群外包转外包、连cad图层都分不清的“大专家”,还是交给我的mit高材生表妹你?”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玻璃上凝结的雾气模糊了城市的天际线。沈星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频保上那张几月前轰动一时的被迫官宣照片,夏日的海风似乎驱散了一点寒冬的雨雪。 眼里是浓情蜜意,说出来的话却锋利的可怕:“那群老东西连参数化建模和普通曲面都分不清,也配质疑我的用人?” 俞免突然笑起来,连手上的咖啡都晃荡出了涟漪:“我昨晚也问了你老婆刚才的问题。” “什么?”沈星川挑眉。 俞免将咖啡放下,双手环在胸前,用一副诡异的表情复述着某人昨天晚上把狗粮往自己嘴里倒的场面。 “沈星川连护短都是润物细无声的。不用你拿个喇叭哭唧唧自证清白,她早就在那群废物开口前让人闭嘴了。” 雪光透过百叶窗,在沈星川的侧脸投下交错的明暗线。她低头继续批文件,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愉悦:“护短谈不上。我给你这个项目,就像给狙击手配了把好枪。专业过硬的人,本来就不该被埋没。” 寒风撞击着玻璃幕墙,发出低沉的嗡鸣。俞免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我现在信苏丝弦的话了。你们搞金融的,连夸人都像在做风险评估报告。既不真诚,却又无法反驳。” 话音刚落,她又放下了抵在唇边的咖啡,拖长声音叹了一口气:“昨晚跟她视频,她说我好不容易快要和陈默破镜重圆了,结果转头就被你拽来西南吃灰。你这拆人姻缘的本事和时间节点的选择也是棒棒哒!” 沈星川推眼镜的指端顿了顿,她回想起了昨晚苏丝弦裹着毛毯与她视频的画面来。毛茸茸的苏小姐喝着热红酒,捏着试图偷喝的小朋友们的后衣领,轻松地用热可可打发他们去玩大富翁游戏。 伦敦别墅客厅的壁炉里木材发出清脆的声响,火光在她锁骨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照得那半边脸都散发着名为家庭的温暖。 “她跟我说的版本是,沈星川你是当代女版秦始皇吗?抓壮丁去西南角搬砖!”沈星川端起咖啡小酌了一口:“干得真漂亮。” 第127章 俞免啧了一声没搭话,嫌弃地将身前咖啡推远。 “她说自己快被你朋友圈的狗粮噎死了。”沈星川低笑着又补了一句,眼里带着促狭,“比如上周那张某人煮的姜汤。” “至少我还能发照片。”俞免冷笑:“总比某些人现在只会天天在朋友圈里发,我和我家小宝贝们一起画的世界第一可爱小兔子的好。” 沈星川点头,眼里透着真诚:“确实可爱。” “……。”俞免深吸一口气,用表情骂得很脏。 第114章 一声宣言 伦敦的冬天总是阴晴不定。苏丝弦端着没加糖没加奶的黑咖在阳台上转了个圈,试图全方位拥抱太阳,顺带哄昨晚熬夜赶完论文的自己一口干了它。 然而身子没转完,这个世界留给她的就只剩下了一团团灰蒙蒙的雾气。 没出口的骂声换作疲惫的叹息,下方草坪传来的簌簌声响诱着她低下了头颅。那几颗环绕着草坪种植的栗子树下,沈初蔚正试图和小松鼠们龇牙抢食物。 自从家里俩大孩子前些天回国后,这小祖宗的调皮劲愈发无处发泄。苏丝弦沙哑着嗓子冲着她喊:“说了多少次了,那是马栗!你想进icu吗?” 果不其然的下一秒,她的耳边就响起了沈初蔚——我要吃糖炒栗子的宣言。 金灿灿的栗子裹着亮闪闪的蜜糖,苏丝弦的口腔自动分泌的唾液里是故乡的味道。与此同时,脑子里还全方位立体生成沈星川给她们拨栗子时灵活而纤细手指。 该死的沈星川!都怪她这些年冬天把这小崽子喂成了糖炒栗子脑袋! 苏丝弦僵硬着脸将这杯里的死水一饮而尽:“买买买,放假了我们去唐人街找找。” 电影学院的走廊里,圣诞假期的气息已经提前弥漫。每一次的呼吸都可以收获热可可和肉桂的甜香。尽管距离真正的放假还有两天,但裹着围巾和厚外套的学生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对于长假的渴望以及对论文ddl的怨怼。 教室里,苏丝弦坐在位上一手托腮,指间转着支蓝色的fontainebleau木质圆珠笔。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教室,忽然在前排左侧顿住。 自己的小组成员之一艾德琳正低头写着什么,手里握着一支款式与她手中一样的圆珠笔,枫红色的笔管在冬日阳光下泛着温暖的色泽。 苏丝弦的目光在那支笔上停留了一瞬,又轻飘飘地移开。她看了眼手机上王大花前些日子发来的消息。 自从这大半年她以各种方式独自带崽出街被拍次数的增加,网上便频频传出她和沈星川两地分居的各类不实谣言。 而大半年没有在她身边各类聚会节日等场合现身的沈总,似乎也印证了这些揣测。久而久之,连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微妙地试探。 当然这一切都是该死的沈星川的错!可恶!苏丝弦恶狠狠的记着笔记,在心里给这只三天没给自己打电话的狗东西狠狠记上了一笔! 下午还有一节课,苏丝弦索性让保镖把自家崽送到学校附近的餐厅和同学们一起解决午餐问题。 小家伙凭借着一张乖巧可爱的脸,早早便在这群大学生里混了个脸熟。连偷偷背着自己摘下鹿皮小帽子,去接偷渡而来的巧克力糖果时的动作都熟练万分。 一顿饱餐后众人各自散去,特地慢了几步的艾德琳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你喜欢这个款式的钢笔吗?”显然这位中英混血的艾德琳小同学早早就注意到了她多次在这支笔上流连的目光。她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支红色的签字笔,递了过来:“我收藏了两支,可以送你一支。” 苏丝弦垂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她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蓝色签字笔,“这一组笔是我送给我妻子的订婚礼物。” 艾德琳眨了眨眼,笑意不减,但其中显而易见的多了几分了然。 而站在一旁的沈小朋友则在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时自动将耳朵一竖,小手偷偷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苏丝弦用余光瞧了个全程却没拦着,反正这小叛徒早晚是要给沈星川通风报信的。 下午的课上,苏丝弦频频看手机,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 这一整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一起讨论剧本的同学们纷纷忍不住调侃。 你这副样子,简直像刚谈恋爱的高中生! 苏丝弦眉头一挑,将手机盖在桌上:“我都结婚十几年了。” 可直到晚上,沈星川那边依旧风平浪静,连半个标点符号的条消息都没有。苏丝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指悬在视频通话的按钮上,又缩回来。 不行,不能打!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先忍不住?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切齿地想:看谁先憋不住! 刚从西南飞回燕城的沈星川踩着薄雪走进四合院时,青砖地面上已经覆了层细盐似的白。她今天穿了件驼色的羊绒大衣,领口别着一枚素银胸针,是养成了捡漏新爱好的苏丝弦不久前在伦敦古董市场淘来的。 俞江海正在茶室里煮茶,炭火炉上的铁壶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 “西南的事,快了结了。”俞江海没抬头,手指拨弄着茶则里的大红袍。 “具体时间还是要看详细实操。”沈星川在蒲团上坐下,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了下手,静静的看着突然尖锐啸叫起来的铁壶。 俞江海拎起壶,滚水冲进茶海。茶叶在青瓷盏里翻腾舒展,昏暗灯光下渗出来的精华如血一般蔓延。 “但有些亏空,可不是靠着钱能填上的。”俞江海突然掀了掀眼皮,推过一盏茶来。水面浮着片未沉底的叶,像柄悬而未落的刀。 茶室陡然静了下来。窗棂外的雪粒子簌簌扑打玻璃,在人心上抓挠着。 “我打算引进国资。”沈星川注视着茶汤里自己晃动的倒影,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着某种节奏,“占股百分之一,面上过得去就行。” 俞江海突然笑了:“就让他们喝口汤?” “现在锅里没肉。等蛋糕做大了,自然有人抢着递刀叉。”沈星川也笑,眼角却纹丝不动。 她伸手拨弄了着余下浅浅一层茶汤的青瓷盏,缓缓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只是眼下这关,还得劳您帮着唱出空城计。” “你又看上俞免了。”俞江海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中目光如鹰隼。 “国际工程项目,自然要请清北的张教授出面牵头。”沈星川指尖一顿,茶汤内泛起的涟漪舒展开来:“但两国跑的苦差事还是得让俞免来。” “而你需要更多的表现。”俞江海抬眼,目光锐利,“让两边都能平息下来。” 沈星川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声音很轻却清晰:“所以,需要有人闭嘴。” 俞江海没否认:“你比你父亲聪明。” 沈星川端起茶杯,将余下的茶汤一饮而尽。 离开时,檐下的冰棱已经垂下一指长。她没撑伞,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 雪下大了,电视里正播报着寒潮预警。沈慎的病房在顶层,落地窗外能看见灰蒙蒙的西山轮廓。他披着件藏蓝睡袍站在窗前,手里盘着对核桃,喀啦喀啦的声响在房里格外清晰。 沈星川解开大衣扣子,在沙发上坐下:“窟窿太大,又得让所有人都喝上汤。” 沈慎的核桃停了,他转身走来时睡袍腰带松垮地垂着,瞧着毫无生机:“不让他们吃肉,他们就要来喝你的血了。” 窗外的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现在锅里没肉。”沈星川的指尖在手机上轻点,将其中引入国资的协议条款转向在她对面坐下的沈慎:“但只要帮着把蛋糕做大,将来分到的就不只是汤。” 沈慎的视线落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那圈铂金已经有些年头,如今却比崭新的更亮:“你要我怎么帮?” 沈星川从外套内袋取出个浅棕色的药瓶,轻轻搁在茶几上。 沈慎只偏过头去望着窗外松树枝头越积越厚的雪,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快过年了,丝弦也该带着孩子回来了。” “等春天。”沈星川起身系好大衣,胸针上的银光一闪,“伦敦和燕城的冬天都太冷了。” 第二天的课程表上只有下午一节课,教授笑眯眯地放了部老电影,大家喝着咖啡闲聊,氛围轻松得像提前过圣诞。 待到黄昏的金黄爬到苏丝弦搁在笔记本旁的圆珠笔上时,最后一节课在欢声笑语中结束。教授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学生们一哄而散。 苏丝弦收拾好剧本草稿,跟着或急或缓的人群出了教学楼。她盘算着回家再给沈星川打电话,即便是在国外,但大庭广众下说些期期艾艾的总归不太好。 哪知道手机刚在兜里呆了三秒不到,就不甘寂寞地突然震动。拿起一看,沈星川的名字正堂而皇之地跳在屏幕上。 第128章 “喂?”苏丝弦接起电话,故意将声音压得平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笑:“回头。” 苏丝弦一怔,乖乖听话地将身子转了过去。 学院古老的拱门下,沈星川正倚在车边。左手握着的檀木手杖轻点在地,婚戒在无名指上闪着耀眼的光。她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脖子上的亲子围巾松垮地绕了两个圈。另一手捧着一束新鲜的槲寄生,青翠枝叶间缀着乳白与鲜红交织的浆果。久违的冬日暖阳斜斜切过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周围已经有不少学生举起手机,窃窃私语混着快门声窸窣响起。 苏丝弦慢悠悠的走过去,她只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里都透着新鲜与热烈,那些血液经由心脏重新泵出了氧气。 她的唇角勾起,眼里闪烁的晶莹比第一回站在聚光灯下时更为羞涩:“哟,这是哪来的稀客?有何贵干?” 沈星川将槲寄生递给她,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无名指上的婚戒:“来宣告一下。” 她说着中文,像是特地为了给那群在此地蹲点的狗仔们听,又像是藏着让这群外国友人在网上寻求翻译帮助时,扩大吃瓜范围人群的小心机。 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人听清,“我们在此地被承认的合法婚姻,尚在有效期内。” 苏丝弦低头嗅了嗅槲寄生,清冽的草木香萦绕鼻尖。她忽然伸手勾住沈星川胸前垂下的围巾流苏,在无数镜头对准她们的瞬间,于她脸颊落下一个久违的吻。 “有效期是终身,下辈子也可以考虑。” 第115章 一颗栗子 冷雨敲打在黑色轿车的天窗上,像一串细碎的钢琴音符。泰晤士河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波光,倒映着岸边别墅的灯火。 “妈妈!”别墅的门廊灯突然大亮,沈初蔚像只小鹿般冲出来,发尾还沾着刚才在厨房烤小饼干时沾上的面粉。她穿着印有霍格沃茨校徽的毛绒睡衣,刚试图光脚踩在雨水飞溅的台阶上,就被管家一把拽住了后领。 “小姐。”老管家无奈地举着毛巾给她擦脚,又奉上一双软乎乎的小熊拖鞋:“您至少该穿拖鞋。” 苏丝弦从车内探出伞来,雨丝立刻在伞面上织出细密的网。她看着沈星川弯腰时绷紧的下颌线,伸手扶住她的手肘:“你的腿又疼了?” 沈星川的手杖点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左腿的旧伤在雨天总是化作一根无形的钢针,顺着骨骼缝隙往骨髓里钻。她借力直起身,指尖在苏丝弦掌心轻轻一挠:“亲一亲就不疼了。” “闭嘴!”突如其来的话惹得苏丝弦脸上一红,她将伞往那狂徒头顶倾斜着,声音淹没在雨里,“晚上再说。” 别墅里飘着烤牛肉和迷迭香的温暖气息,餐厅的水晶吊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胡桃木餐桌上。与盘中的约克郡布丁搏斗的沈初蔚突然抬头:“所以,避难期会提前结束,今年我们可以回国过年吗?” 汤匙在瓷碗边缘磕出清脆声响。苏丝弦挑眉看向女儿:“谁教你的这个词?” “上个月我去参加班里乔安娜同学的生日会,她爸爸和一群人在讨论。”沈初蔚托着下巴回忆着大人们的话,“他们说我和妈咪是来英国避难的,国内这场大乱斗老妈会是最后的赢家。” 闻言,沈星川只是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惠灵顿牛排,看着酥皮碎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粉红色肉质后方才抬头:“那你怎么想的?” “如果是真的。”十二岁的女孩眼睛亮得像泰晤士河上的航标灯,不安分的小手指在餐桌上敲击出愉悦的节奏。 “我能用三月之期已到,我要回家继承百亿家业的理由,拒绝开学时的数学测验吗?” 苏丝弦噗嗤笑出声,红酒在高脚杯里晃出小小的漩涡。沈星川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将孩子最讨厌的水煮胡萝卜块夹到她碗里。 “很遗憾,你校长的妻子是我在剑桥的同学。需要我让他出具一份无论如何,沈初蔚小朋友都必须参加开学考试的声明吗?” “你们这是资本主义的肮脏勾结!”沈初蔚哀嚎着瘫在椅背上,突然又弹起来满含期冀道:“那孩子至少能拥有个新游戏机当补偿吧。” 窗外雨势渐大,水珠在落地窗上蜿蜒成透明的蛇。沈星川望着用餐巾抹去女儿嘴角肉汁的苏丝弦。 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圣母般闪耀着悲悯的指尖抚摸过孩子软乎乎的脸颊,而后毫不留情地曲起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 “去睡觉,梦里面什么都有!” 主卧套房的壁炉里,桦木柴烧出细小的爆裂声。沈星川靠在床上里对着平板上的财报皱眉,荧蓝冷光映在她脸上像是覆了层薄霜。沐浴后尚且潮湿的发尾垂在肩头,将睡衣洇出深色痕迹。 苏丝弦裹着睡袍进来,无声的抽走某位工作狂手里的平板。而后跪坐在床沿,掌心贴上她微凉的脚踝。 腿伤是旧疾,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苏丝弦的拇指正按在那道蜿蜒的疤痕上,温度透过肌理,比任何药膏都熨帖。 “西南的风要停了。”沈星川忽然说,手指穿过苏丝弦半干的发丝,“不过还是太冷。” “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会是沈氏背地里那些烂摊子的顶包人。”苏丝弦顺着她的力道前倾,鼻尖蹭过锁骨。带笑的眼眸上挑着看人:“你可别说,你挑这个时间点来英国是为了避风头的?” “按照网友们的说法,是来捉逃妻的。”沈星川低笑,指尖划过她后颈。那里有枚小小的红痣,像落在雪地上的一点朱砂。 苏丝弦突然跨坐上来,膝盖分跪在她腰侧。睡裙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卷起一小截,露出弧度更为明显地流畅腰线。 “这样呢?”她俯身呼吸扫过沈星川的耳廓,整个人在暖黄灯光下像镀了层蜜,“算捉到了吗?” 壁火噼啪爆响,沈星川的手沿着她脊梁上攀,最终扣住后颈将人压向自己,唇齿交缠间尝到薄荷牙膏残余的清甜。 “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喘息着拉开距离,“不过不用三年这么久,下个春天……。” 苏丝弦的吻追上来,齿尖不轻不重地磨她下唇:“闭嘴。” 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槲寄生花束,随着两人交错的呼吸而闪烁。仿佛在宣告着:无论相隔多远,总有人会带着冬日的暖意,为你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壁炉的火渐渐弱下去。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像某种温柔的私语。苏丝弦侧躺在床上看着槲寄生的枝叶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鼻尖嗅到了一股白日残留的清冽气息。 沈星川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腹处,温度透过肌理传来,比伦敦难得的阳光还要暖。 “现在不正是忙的时候吗?你来我这过圣诞,公司股价不会掉吗?”苏丝弦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红白相间的浆果。 “企业转型期间和权力更迭时的股价变动属于正常范畴,能否在之后稳定提升才是领导者的能力体现。” 沈星川的目光扫过她耳后那缕翘起的碎发,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小微昨天打电话来说我再不出现,有人又要失眠一整晚了。众所周知,企业领导人的婚恋问题对于公司股价的影响很大。” “小叛徒。”苏丝弦耳根一热,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低声嘟囔着。 突然,她眼尖的抽出了在花束银绿枝叶间藏着的烫金卡片。 那上头用清雅飘逸的行书写着——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 苏丝弦捏着卡片,转身在沈星川面前晃了晃:“情书?” “嗯。”沈星川单手支着脑袋,任由黑发垂在肩头。愈发清峻的眉眼唯有看向苏丝弦时,眸色才像暖春来临时冰销雪融的河川。 她忽然抬手,拇指擦过苏丝弦的唇角:“听说有人想换支红色的钢笔?”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苏丝弦却觉得那片皮肤像被烫到般发麻。 “那也要你送我。”苏丝弦拽着沈星川的衣领迫她低头,将吻印在对方微凉的唇上。 沈星川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将人重新裹在被子里。脱手而出的卡片,雪花般寂静无声地落到了床尾的长绒地毯里与散落的衣物作伴。 清晨的霜花还凝在窗玻璃上,泰晤士河面浮着一层未消散的薄雾。 沈初蔚已经穿戴整齐,毛线帽上两个绒球随着她蹦跳的动作来回晃动,一副随时预备着出门打滚的造型。 “妈咪~管家先生说集市十点就开了。”她拖长音调,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猫,“他去探过了,那里有卖糖炒栗子呢~去晚了就卖光了。” 苏丝弦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红茶,目光扫向正低头看着报纸上新闻的沈星川。她伸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沈星川的咖啡杯:“钱包。” 沈星川挑眉:“嗯?” “钱包交出来”,苏丝弦微笑着掌心向上朝她摊开,“上个月她跟你撒了个骄,你就给她预支了三套限量绝版乐高做圣诞礼物……还是之一!” 第129章 “啊~。”撒娇卖萌计划还没开始就已失败的沈初蔚发出失落的呼喊。 沈星川无奈的放下报纸,从西装内袋摸出钱包,却在递过去的瞬间被沈初蔚截胡。 小姑娘谄媚乖巧地将钱包递给苏丝弦:“妈咪,乐高和我的小肚子都是无罪的。” “你这学期成绩单上那鲜红的两个c同样无辜。”苏丝弦抽出一张50英镑塞进沈星川的口袋,眼神威胁道:“限额。上次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去赎人的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圣诞集市像被撒了金粉的童话模型。一连排大大小小的木质摊位统一顶着白雪装饰的尖顶。空气中飘着热红酒的肉桂香和烤香肠的油脂味,爆米花和糖果的摊位旁围着一群被打扮得毛茸茸的人类幼崽。 沈初蔚今日的鼻子如同糖炒栗子追踪器,隔着大老远就锁定了转角处的摊位:“那边!” 不起眼的摊位上支着口中国式大铁锅,穿圣诞老人服的亚裔男子正用铁铲翻炒黑砂中的栗子。机器看起来像是改装过的农用设备,和记忆中那些包浆油亮的传统炒锅相去甚远。 电动马达带动搅拌臂发出不协调的嗡嗡声,旁边的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写着吸人眼球的:东方魔法栗!!! “还魔法呢?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宗。”化身栗子评鉴家的苏丝弦,凑近沈星川耳边小声说,“裂口又小,一看就难剥。” 呼吸间的白雾扑在耳廓上,沈星川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那处皮肤正在慢慢变红。 然而,就在苏丝弦皱眉看着油腻腻的招牌为食品安全操心时,沈星川已经在自家小崽子期待的目光攻势下乖乖掏钱付款了。 “三十英镑。”满脸络腮胡的摊主递来两个分装好的纸袋,栗子独有的香甜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烟。 小沈同学十分大方地将一袋递给了一脸无奈的自家妈咪,而后化身小松鼠捧着另一袋糖炒栗子继续去下一个卖苹果糖的摊位寻觅过冬食粮。 牛皮纸袋在苏丝弦的掌心发出温暖的窸窣声,她握着手杖在地上漫无目的的转着小圈,注意力全在沈星川剥栗子的动作上。 沈总剥栗子的手法带着奇特的仪式感,仿佛在拆解某种精密仪器。那修长的手指捏住栗子轻轻一挤,棕红的硬壳便张开小口,露出蜜糖色的内里。 沈星川用拇指擦去沾在苏丝弦唇角残余的棉花糖碎屑,顺势将栗仁递到她嘴边。 苏丝弦就着她的手咬住栗子,舌尖不经意擦过指尖。被过量蜂蜜掩盖了原有味道的栗子带着股奇怪的金属气息,她微皱着眉吐槽道:“这致死量的蜂蜜,太甜了!” 沈星川收回手,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残留在指腹的甜:“是有点。还要吗?” 望着那人黑眸里带着促狭的笑意,苏丝弦耳尖一热。刚想瞪她,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举着相机对准她们。 “三点钟方向,有人偷拍。”苏丝弦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人。 沈星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神色未变,继续从纸袋里挑了颗栗子:“要回避吗?” “不用。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苏丝弦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笑了:“这些记者的抓拍技术还是不错的,等老了我就把这些照片收集起来,做一个回忆相册!” “不错的主意。”沈星川又剥开了一颗栗子,她捏着金黄的栗子肉递到苏丝弦唇边,指尖沾着些许蜂蜜:“张嘴。” 苏丝弦就着她的手咬住栗子,这次的舌尖却是故意扫过那人的指腹。 沈星川的睫毛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轻轻颤了颤,那温热的触感正顺着指尖流进心里。她把栗子肉塞进苏丝弦嘴里,指腹若有似无擦过下唇:“看来这次的比上一颗甜。” 第116章 一个节日 苏丝弦轻笑着呵出一口白雾,声音里还带着蜂蜜的粘稠:“上个月,亚洲金融频道的新闻播报员说沈氏新掌门人的手段冷酷得像西伯利亚寒流。他们真该看看你现在……下雪了。” 那声感叹的尾音未落,沈星川却突然把她拉近,吻随着闪光灯一同落在缀着白雪的眉睫上。 下一瞬,贴在冰凉眉骨上的温热一触即分。沈星川的呼吸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低声问话的嗓音里带着笑意:“这构图还满意吗?” 苏丝弦心跳漏了一拍。她将装着栗子的纸袋往人怀里一塞,空出的手指攥紧沈星川的围巾,突然将它往上一拉。灰色的羊绒布料并未完全遮住她们触碰着的唇,那若隐若现的轮廓足够引人遐思。 “这才是人生照片级别的构图。”苏大导演轻哼着扬起得意的笑颜,指导着某个在情情爱爱方面尚且生疏的醋坛子:“你刚才那个,只是为了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秀恩爱。” 沈初蔚突然挤进她们中间,举起儿童电话手表:“看!我抓拍的是不是比狗仔好多了。” 屏幕上,逆光中的两人正在飘落的白雪里对视,沈星川的银制手杖与苏丝弦的钻石耳坠在晨光中形成奇妙的光晕呼应。 “这张照片值十英镑。”沈星川从大衣内袋摸出张纸币,却被女儿嫌弃地推开。 “我要的是投资!”十二岁的小奸商眨着狡黠的眼睛,“等你们金婚纪念日,这张照片能卖到十万英镑。” 寒风卷着肉桂与焦糖的香气掠过市集,远处唱诗班开始演唱《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沈星川将最后的那颗栗子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女儿嘴里,一半喂给妻子。 苏丝弦的牙齿轻轻咬住她指尖时,大本钟的钟声正好敲响十二下,惊起成群的白鸽,在伦敦铅灰色的天空下划出银亮的弧线。 晚上,壁炉的余烬在卧室里投下暖橘色的光晕。沈星川扣上睡衣最上方的两颗纽扣,她坐在单人沙发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小蔚睡了吗?” 苏丝弦正坐在梳妆台前卸耳环,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怎么,沈总想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沈星川眉梢微挑,走到妻子身后。她的手指搭上苏丝弦的肩膀,指腹轻轻揉捏着那处紧绷的肌肉:“你下学期的编剧课,是陆柏亲自带?” “亲爱的。”苏丝弦仰起头,后脑勺靠在沈星川的小腹上,“大半夜谈论学习话题,可是成人不宜的很。”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冬夜的寒气透过玻璃窗渗进来。沈星川伸手将苏丝弦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耳垂:“明天平安夜,要不要去拜访一下陆教授和庭蔓姐吗?” 苏丝弦突然轻笑出声,转过身来面对着沈星川。“我下午看见管家在酒窖里挑酒,” 她眯着眼,圆润的指尖点在某人微微敞开领口里那自己昨晚留下的痕迹上:“1982年的拉菲,还有庭蔓近来最爱的那款雪莉。” “沈星川,你这趟根本不是单纯来看我和孩子的,对吧?”她歪着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到床上去,我给你擦药。” 壁炉里的火焰在沈星川的瞳孔里投下跳动的金斑。她斜倚在床上,腿搭着苏丝弦的膝头,后者正用指尖蘸着药膏,沿着关节处细细涂抹。药草苦涩的香气混着窗外飘来的初雪气息,在室内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我就知道。”她忽然笑起来,眼角挤出两弯新月,“你这次突然飞伦敦,是算准了陆教授要回英国备课,庭蔓姐肯定跟着回来。” 窗外的雪扑簌簌落在玻璃上,像某种隐秘的摩尔斯电码。 “不止。”沈星川身子前倾,抬手拨开妻子垂落的发丝,指尖在耳垂流连。 “宋媛今年会来。当年孟老把股份留给了庭蔓,但那个可以撬动世界建材股价的公司决策权可以留给了她一手提拔的这位宋秘书。” “毕竟过两天就是孟老的十周年忌日。每年,这两位也就只有这几天会克制住对方身上冷嘲热讽的嘴皮子。”苏丝弦接得很快,手指在沈星川的脚踝上轻轻揉着:“我让管家准备了山崎25年,宋女士的最爱。” 沈星川低笑出声:“帮我拿一下大衣。” 苏丝弦一脸狐疑地将大衣递给她,而后就见着沈星川从这哆啦a梦口袋里取出了个墨绿丝绒盒。 天鹅绒衬里上躺着一对祖母绿耳坠,宝石切割成泪滴状,在炉火映照下像两汪凝固的深潭。“上个月的巴黎古董展,你看了它两眼。主办单位的弗朗多先生跟我说,你买东西居然开始考虑艺术和性价比之间的关系了。”沈星川将耳坠贴上苏丝弦的耳垂比了比,低头时的呼吸正迎上受赠者上扬的眼。 苏丝弦仰头接话,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卖家的报价绝对超出了市场价格。不过沈总是在贿赂我吗?看来是想我明天陪着去趟庭蔓的庄园。” 沈星川跪坐在床沿,替她戴上耳坠:“聪明的双眸往往比钻石更加闪耀。” 壁炉突然爆出个火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成一个分不开的剪影。 窗外的钟声隐约传来。雪还在下,温柔地覆盖了整个伦敦。 第130章 第二日午后,加长林肯驶过覆雪的车道,轮胎碾碎薄冰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初蔚趴在车窗上,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朦胧。折腾够了的她坐回位置上,看着身旁两个精心包装的礼盒。 “庭阿姨和路阿姨会喜欢我准备的礼物吗?”小朋友第三次调整红绿丝带间插着的那支新鲜槲寄生的位置,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二位母亲。 正拿着口红补妆的苏丝弦停下动作,微笑着安抚道:“当然了,你前年送的那两只木雕小狗可是一直放在她们奖杯墙的c位哦。” 沈星川无意识摩挲着手杖,侧身盯着那对祖母绿耳坠在苏丝弦雪白的颈边轻摇,如同两滴凝固的春意落在眼里。 “别担心。庭蔓老师今天的注意力在厨房会不会把火鸡烤糊,而陆教授会更关心你妈咪的学业问题。” 听着这些不知安慰到谁的话,苏丝弦浅浅评价了白眼一枚。她拉过沈星川的手,替人整理着衬衫袖子上那对与她今天耳环相配的翡翠袖扣。 “待会儿可要表现的好一点,知道吗?” 温热的气息随着她的骤然贴近,在沈星川的耳廓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瞥了眼被窗外鸟雀吸引了注意力的孩子,沈星川快速在那勾起的嘴角上落下一吻,镜片后的眼里满是隐秘的愉悦:“当然,夫人的美貌可是妻子的骄傲。” 沈星川没有涂口红,一点红梅色彩在晶莹剔透的润唇膏上显得格外明显。 苏丝弦用十几年如一日的绝美微笑,掩盖刚才内心的动荡与小朋友投来的狐疑目光。抄起化妆棉,借着帮人擦拭口红的姿势,暗自将另一只手探进始作俑者的大衣内,往那腰部的软肉上掐了一下。而后,恶狠狠地在近来愈发放肆的沈姓登徒子耳朵边咬牙切齿道:“不是这种表现!” 雪像沈初蔚玩厨房游戏时筛落的面粉,均匀地覆盖了远方的山丘。 庭蔓的庄园像一颗被雪包裹的太妃糖。乔治亚风格的建筑外墙爬满冬眠的蔷薇藤,挑空了三层的门厅里摆着棵足有两米高的挪威云杉,树上挂着以二人历年获得的电影奖杯为模型等比例复刻的水晶装饰。 “呀!这不是我们的苏大导演和她不常见的老婆吗?昨天你们的圣诞一吻,可是狠狠拉高了了报纸的销量呢。”庭蔓的声音从旋转楼梯顶端传来,昔日的影后穿了件暗红色丝绒长裙,耳垂上的红宝石耳环晃着夺目的光。 长发用玉簪挽起,松散得像随时会倾泻而下的瀑布,下楼走向她们的姿势依然带着电影明星的绝佳韵律。 “庭阿姨圣诞快乐!”沈初蔚从二位母亲中间的空隙里钻了出来,乖巧捧起礼物盒献上。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小蛋糕,糖霜歪歪扭扭地写着world's best actress。 “哦~我的小甜心!”庭蔓用夸张的表情接过小蛋糕递给一旁的女佣,而后迫不及待地揉了揉小朋友软乎乎的脸蛋。 沈星川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管家,而后看着客厅角落空空如也的单人沙发问道:“陆教授呢?” 庭蔓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书房改学生的剧本还是论文,应该快要结束长达一小时的批判凌迟了。” 一小时!苏丝弦解围巾的手顿了顿,羊绒织物擦过祖母绿耳坠发出细微的沙响。 “我放假前一星期给你们统一发送的邮件里,包含了你们在假期中需要提前阅读的书目。” 冷冽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落在苏丝弦耳朵里如同末日审判的钟声。 这位在专业方面以严苛著称的老师刚刚完成了对某个学生论文的指点,此刻正踩着软底拖鞋缓步走到楼梯旁俯视着自己的新学生。在人际交往方面工作效率绝不超过半小时的嘴,唯有在学术问题上显得格外勤劳。 “所以苏同学,你的《三幕式悲剧》读到哪里了?”她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链垂在锁骨处,扶着黄铜栏杆的手指修长有力。 “读到凶手用雪茄剪……”苏丝弦骤然僵硬的笑容里,夹杂了些许对于下学期被论文反复捶打的恐惧。 “是吗?”陆柏稳步下楼,防蓝光的镜片闪过冷光。她的手指轻敲栏杆,发出冷硬的声响,“可是我从不推荐人阅读这种老掉牙的套路剧本。” 第117章 一种类型 这该死的钓鱼执法!苏丝弦闭上了嘴。骤然凝固的空气让每一个有过忘带作业,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写经历的学生感到深深地窒息。 眼见情况不对,沈星川用手杖顶端轻轻往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女儿身后戳了戳。 此刻突然被委以重任沈初蔚在二位家长期待的目光里抱着礼物向前走去,颇有种养女千日用女一时的既视感。 “陆阿姨,”沈初蔚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将乖巧卖萌发挥到了极致,“庭阿姨说您就像酒心巧克力。外面是黑的,里面是甜的!” 满室寂静中,陆柏的目光在沈初蔚身上停留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紫水晶兔子吊坠,那模样跟之前苏丝弦晒在朋友圈的儿童大作有几分相似。 “交换礼物。”陆大教授蹲下身子,一手接过那盒巧克力,一手将挂坠递给小朋友。 “哇!好漂亮的小兔子!谢谢陆阿姨!”小朋友夸张而真挚的爱意,总是一秒就能涨满成年人枯涸的心田。 “不客气。”陆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大过节的,聊些开心的。来喝茶吧,朋友们。”庭蔓适时让佣人准备茶点,拉着陆柏就往暖阁的沙发走去。 骨瓷茶具在柚木茶车上泛着珍珠光泽,庭院执壶倒茶的姿势自带英伦淑女的优美。一时间,大吉岭的麝香葡萄气息在暖厅里氤氲。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由远及近如同雷暴的前奏。 透过落地窗,能看到直升机卷起的雪雾像婚纱裙摆般铺展开来。宋媛跨出机舱,炭灰色的双排扣大衣下摆扫过舷梯上的薄冰。 暖阁水晶吊灯的坠子还在微颤,直升机桨叶卷起的风雪尚未平息,这位客人便已踩着麂皮短靴踏进了暖厅。 “旺财呢?”庭蔓起身向她身后望去,红宝石耳坠在颊边晃出细碎光点。 仿佛回应一般,嘴里叼着的爱马仕狗绳的金毛犬炮弹似的冲了进来,爪印瞬间在地板上绽开了一连串的灰梅。 “欢迎回家。”庭蔓看了眼那转的比直升机螺旋桨还要欢快的尾巴,揉着软乎乎的小狗脑袋,抬头时冲宋媛眨眼:“我说的是旺财。” “你的狗在飞机上刨坏了我的loro piana围巾。”宋媛优雅得翻了个白眼,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大衣纽扣,露出内搭的珍珠白羊绒高领衫。 “我秘书明天会把这趟捎带行程的账单发到你的邮箱,记得及时付款。” 她在沈星川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双方交换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像是两匹即将开始搏杀的狼,做着最后的友好交流。 陆柏扯着旺财的后颈皮,将被扒拉到起球的毛衣从它的爪子下解救出来。而后,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狗玩具球递给一旁跃跃欲试的沈初蔚。 “要一起去看它在雪里打滚吗?” 沈初蔚立刻会意地连连点头。她抡圆了手臂把球往外头再度铺了层薄雪的庭院一抛,正欲与旺财开启了你追我赶的竞赛活动,却被自家妈咪拉住了小辫子,被迫全副武装后方才放出去撒欢。 陆柏与庭蔓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接过女佣递来的厚外套穿上。银灰色的羊绒大衣扫过波斯地毯,像是天上投下了一片理性的云。 暖厅的门关上,水晶吊灯将长桌照得如同棋盘。沈星川的翡翠袖扣在袖口若隐若现,像蛰伏林间伺机而动的野兽时而露出的双眸。 她指尖轻点宋媛推来的文件,被翻看的纸张发出冬雪压枝般的脆响。 苏丝弦凑近细看合同上写着的所需材料,突然蹙眉,“这么多建材,来得及准备吗” 宋媛端起骨瓷杯抿了一口,云淡风轻般说到:“我们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屯了。” “记得去年那场香水发布会吗?”庭蔓突然用银勺敲击骨瓷杯,红唇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看破不说破的眼神在这对伴侣间流转,“她当时表现得像个呆头鹅,而你试图让我把关注点放在如何当二位的和事佬上面。” “好巧不巧,那时候沈家在国外的工地上意外死了个会计。”宋媛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同样的笑意,“所以,发布会那晚我给庭打了一个电话。出于多方面考虑,我们一致觉得你会在不久的将来会需要这些东西。” “这事故确实是意外,不过引起的蝴蝶效应掀翻了某些人的饭碗。”沈星川神色未变,只是轻轻合上文件。她的指尖轻敲桌面,声音平静:“让利15%。我保证三年内所有项目都用你们的特种钢。” 宋媛挑眉:“胃口不小。” 庭蔓的茶杯突然搁在两人之间,杯底与文件相触的声响恰到好处。 第131章 “小弦。”她拽起苏丝弦的手腕,“陪我去尝尝新烤的司康,合同就让她们折腾去。” 积雪的玫瑰丛蜷缩在防寒布里,落地窗内的庭蔓正掰开司康饼,奶油刀尖挑着树莓酱,在瓷盘上画了颗爱心。 热红酒的肉桂棒在玻璃杯里轻轻打转,橙片与丁香在深红色酒液中载浮载沉。苏丝弦倚在落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陆柏正弯腰教女孩给旺财系圣诞铃铛领结。 “陆教授挺喜欢孩子。”苏丝弦的指尖在杯沿画着圈,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 “只限叛逆期之前的人类幼崽,以及永远会把她丢的球捡回来的旺财。”庭蔓的指甲在杯壁轻叩了一下,嘴角挂着丝无奈:“我们有个小侄女,你还记得吗?那孩子本来在皇家艺术学院学油画,结果,大二的时候突然跑去蓝带学厨艺。我们陆大编剧啊……” 她突然模仿起陆柏板着脸的样子,连声音都压低八度:“艺术史的千年积淀比不上一盆黑松露炒饭吗?!” 苏丝弦噗嗤笑出声,红酒在杯中荡出小小的漩涡:“现在在哪儿高就?” “开了家餐厅。”庭蔓眨眨眼,“就是你们常去吃的那家水云间,中餐厅。” 蓝带出身的中餐厨师,这经历有够丰富的。苏丝弦捏着杯子笑的肩膀直抖:“早说啊,我下次订不到位置的时候,一定记得报陆教授的名字。” 庭蔓抿了口酒,红酒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然后,你的菜单价格自动上浮20%。” 窗外传来沈初蔚清脆的笑声,小朋友在陆大编剧的指导下开始堆雪人了。旺财在她们脚边转圈,金毛上沾满晶莹的雪粒。 苏丝弦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镜头反光里,她看见庭蔓正对着窗外比口型。而陆柏突然停下了脚步,从雪地里团了个完美的雪球,精准地砸在庭蔓面前的玻璃上。 “越老越幼稚。”庭蔓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眼底的笑意却比热红酒还要暖上三分。 “看来爱情使人年轻这话,永不过时。”苏丝弦夸张地挑了一下眉毛,红唇在杯沿留下个月牙形的印记。 “你现在也挺好的,不是吗?”庭蔓将收回视线挪到她的身上,那双惯常含情的桃花眼显出几分罕见的认真。 “放心。”庭蔓的指尖轻轻划过水晶杯沿,琥珀色酒液倒映着她翡翠耳坠的碎光。她抿了口酒,肉桂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我到现在都没告诉她,你当初给我规划过三条逃婚路线。” “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会和那个搞音乐的狗东西纠缠到世界末日。我在斯德哥尔摩收到请柬时生怕眼花,反复让陆柏确认了三遍。”庭蔓突然笑出声,红宝石耳坠在腮边划出锐利的弧光,“结果你们倒好,先婚后爱演得比我的电影还精彩。” 苏丝弦没有回话,只望向了暖阁。阳光透过一侧的彩绘玻璃,在合同上为这场无声的厮杀撒下了祝贺彩屑。 沈星川正将那只签署过无数重要文件的钢笔旋开递给宋媛,嘴角扬起胜券在握的弧度。她今天盘了发,颈侧露出的白皙皮肤上面有颗小小的红痣,那是自己亲吻过的地方。 “而这位,怎么看都不像……”庭蔓顺着她的目光,故意拉长声调。 “不像什么?”苏丝弦挑眉,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画圈。 “不像你会喜欢的类型。”庭蔓的耳坠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晃,“太规矩,太克制,连衬衫扣子都要系到最上面一颗……” 酒杯里的橙子片悠哉悠哉的打着圈,苏丝弦突然想起昨夜沈星川为她戴上耳坠时,指尖在脸颊停留的三秒。她看着壁炉的火光在那人镜片上跳动,将素来克制的瞳孔染成琥珀色。不知道谁的欲望,正在那里翻涌着。 而如今,沈星川正在低头签名。钢笔在合同上划出流畅的弧线,露出的翡翠袖扣在光下泛着幽深的绿,像一泓沉静的长川。 笔尖停顿的瞬间,她似有所感,抬眸望了过来。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中轻轻一撞,沈星川唇角微扬,眼尾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 乘着苏丝弦的恍惚,庭蔓敏锐的捕捉到了那颈部遮瑕霜下透出的一点痕迹。她眉头一挑,唇角上扬:“虽然我猜你现在应该知道,这些只是她的表象。” 一句满含暗示的话让苏丝弦回过神来,她尬笑一声将视线挪开。 “敬商业联姻里长出的真心。”庭蔓了然笑着举杯。 苏丝弦的杯沿轻轻挨过去,两只酒杯在空中相碰:“敬十三年后的又一个春天。” 第118章 一条路线 陪着旺财到处撒欢的沈初蔚在啃了一只火鸡腿后便精力耗尽,此刻正抱着庭蔓送她的限量版毛绒兔子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睡得香甜。 沈星川的指尖轻拂过女儿额前的碎发,俯身替她掖好毯子。转身时一缕卷发从耳后滑落,在颈侧投下细碎的阴影。 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暖金色的光映在众人脸上。 庭蔓慵懒地倚在雕花扶手椅上,涂着丹蔻的指尖轻点着加了冰的威士忌杯壁,目光在苏丝弦和沈星川之间流转:“我很好奇,你们的新婚夜在做些什么?” “我们数了一整夜的礼金。”苏丝弦正往茶里加鲜奶,银匙碰触骨瓷杯的声响清脆悦耳。出门绾的低髻到如今不可避免地松散了几分,束发的墨绿丝绒发带垂在颈侧,衬得肌肤如雪。 苏丝弦把茶递给归来的沈星川,自己则拿起手边的威士忌晃了晃。冰块的悦耳叮咚声里,她抿唇轻笑道:“婚房秒变董事会现场。” “比我们强,我们新婚夜为了电影镜头的修改争论了一小时。”陆柏无奈的目光落在那冒着瘆人冷意的酒杯上,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诉说着属于她们的故事。 “是一小时十三分钟。”庭蔓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将冰块含在嘴里嚼得吱吱响。 眼见这边问不出来点什么,她便利落转身,试图从另一个老实人嘴里套出点信息:“说真的,你们就只是……数钱?” 正低头喝红茶的沈星川闻言抬眸,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茶汤热气的氤氲下,她整个人都温柔了几分。 “不止。”沈星川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我还按宾客关系、礼金金额、未来可能回礼的预期价值分类做了个统计表格,顺便拟定了短期投资计划。” 陆柏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庭蔓愣了一秒随即笑了起来。而宋媛则低低地“啧”了一声,像是遗憾这场戏码不够精彩。 “新婚夜开董事会?沈星川,你果然是个无趣的商人。” 沈星川不置可否地又喝了一口茶,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她看向苏丝弦,唇角微扬:“她也没反对。” 苏丝弦轻笑:“我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在数钱的时候这么……”她顿了顿,目光在沈星川握着茶杯的修长手指上流连一瞬,“一本正经。” 庭蔓摇头叹气:“我当初还以为你是被家族联姻逼得走投无路,谁知道你们二位玩的是先婚后爱。”她晃了晃酒杯,“亏我还准备了三条逃婚路线。” 壁炉里的木柴又轻轻爆裂了一下,火星飞溅,转瞬即逝。 “逃婚?我为什么要逃?”苏丝弦斜斜靠在椅背上,流转的眸光定格在正低头凝视着杯中茶色的沈星川脸上。一时间看不出喜怒,唯有火光在睫毛下投下了细碎的阴影。 宋媛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在鼻下轻嗅:“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 苏丝弦笑而不语,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杯中所剩无几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她微微眯起眼,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喝完这最后一口。 沈星川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将那杯酒夺了过来。 苏丝弦还没来得及挑眉,她便已经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间线条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火光映在唇上,镀了一层湿润的光泽。 放下酒杯,沈星川微扬的唇角慢悠悠启合:“……秘密。” 壁炉里的火焰渐渐低垂,炭火在余烬中偶尔迸出橘红色的星子。庭蔓晃了晃杯底最后一口酒液,声音慵懒道:“时间不早了,该放你们回去了。” 落地窗外的雪又密了起来,像有人在天幕抖落无数细碎的羽毛。 “果然,这些鲜艳的颜色还是得小朋友穿才好看。”宋媛站在玄关处,用鞋尖轻推旺财的玩具球,金毛犬欢快地扑咬着滚动的球体,项圈上的铃铛叮咚作响。 宋媛送的樱桃红毛呢斗篷格外适合雪夜,化身小精灵的沈初蔚睡意朦胧地微笑致谢。 陆柏将两张烫金卡片塞进女孩的斗篷口袋,摸了摸那还在发蒙状态的小脑袋:“《小王子》的舞台剧票,下周西区剧院。” 庭蔓上前拥抱了一下苏丝弦,香水尾调混着威士忌气息扑面而来:“下次带小蔚去尼斯湖。”她在耳边低语,红唇擦过蓝宝石吊坠,“我买了艘新游艇。” 第132章 “谢谢款待。”沈星川微微颔首,手杖点在柚木地板上,翡翠袖扣映着门厅的水晶灯光。 加长林肯穿行在雪幕里,车灯切开浓稠的夜色。沈初蔚蜷在后座继续睡眠大计,将今日收获的礼物抱在怀里。 沈星川透过车窗望着不断后退的庄园轮廓,直到那些灯火变成雪夜里模糊的光斑。 “路教授今天居然笑了三次。”苏丝弦望着窗外飞逝的街灯,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沈星川的翡翠袖扣,“看来小蔚比我们都会讨她欢心。” 沈星川的指尖轻轻敲击手杖,她今天盘起的发髻松散了些,几缕黑发垂落在耳际,在光线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所以……”她的声音比平日慢半拍,“三条逃婚路线?” 苏丝弦轻笑,伸手将沈星川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指尖顺势滑下,抚过对方微热的耳廓,“看来某人对逃婚路线的事情十分在意啊。” 加长林肯的后座弥漫着皮革与雪松香氛的气息,车窗外伦敦的街灯在雪后氤氲成朦胧的光晕。沈星川靠在真皮座椅上,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纽扣,翡翠袖扣在微光中泛着幽暗的色泽。 “山崎55年。”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微醺的沙哑,“庭蔓特意为你开的。” 苏丝弦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她伸手戳了戳沈星川微烫的脸颊:“沈总,庭蔓一门心思全在陆大教授身上,我顶多算是个陪她等老婆下班的闺蜜。你这陈年老醋吃得毫无道理。” 沈星川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向来清明的眼神此刻蒙着层薄雾:“她给你准备了游艇。” “她还给旺财准备过私人飞机呢。”苏丝弦倾身向前,发丝扫过沈星川的鼻尖,“你要不要顺便吃一下狗的醋?” 车驶过街道,圣诞橱窗的彩灯在沈星川镜片上投下斑斓光点。沈星川突然摘掉眼镜,露出那双让无数商业对手胆寒的眼睛。 “你当年给庭蔓写过情书。”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此刻却因为醉意显得格外柔软。 苏丝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带着眼角不自觉抽了一下:“这种追星女孩的时代眼泪,你是在哪个嘎达角落里看到的。” “你的早期微博。”沈星川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财报,“那封手写信的结尾还画了颗爱心。” “沈总。”她故意用指尖描摹对方发烫的耳廓,“如果我真想逃,现在就该在斯德哥尔摩的某个酒吧里喝威士忌,而不是……。”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突然被扣住。沈星川的掌心比平时更热,皮肤下翻涌的血液里含着浓到化不开的某种情绪。 “我知道,我没有吃醋。只是......”她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酒精让这位平日里言辞犀利的商人变得词穷。 “看着我。”苏丝弦忽然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让人将脸转过来。 车驶入隧道,顶灯的白光如流水般掠过,在那双总是过分清醒的眼睛里投下转瞬即逝的星芒。她们就这么对视着,直到车身驶出隧道,黑暗即将吞没一切的刹那,苏丝弦的手滑入对方后颈,指尖陷入那些微卷的发丝里。 她吻住了那片唇。 威士忌的余韵在二人唇齿间流转,混着沈星川身上常年不散的沉香味道。 雪越下越大,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像某种安眠曲。沈初蔚在后座翻了个身,脖子上的小兔项链随着呼吸起伏。 苏丝弦退开半寸,借着车内微弱的暖光看那人轻颤着的睫毛,“你花十几年吃一坛老醋的样子……” 她笑着用指腹蹭过对方烫到不行的耳垂,轻笑着说道:“可比新婚夜那晚做excel表格的时候可爱多了。” 沈星川沉默地戴上眼镜,她伸手在苏丝弦掌心写下一串经纬坐标,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引擎的嗡鸣。 “第四条路线,我在斐济买了座岛,明年春天开始规划建设。” “哇!我们沈总真的把我养得很好诶!” 这般哄孩子似的发言在沈星川听来却格外受用,她任由她们的十指交握在一起,静静感受着彼此体温的交换。 苏丝弦则乘胜追击,故意压低的声音如同猫爪一般在人心上轻挠。 “庭蔓连我的咖啡加几块糖都记不住,只知道她家陆大教授几点下课。哪像某人,把我的生理期算得比董事会日程还准呢。” “再亲一次,”沈星川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眸子里晃着狡黠的光,“我就不吃醋了。” 第119章 一个结局 沈星川的睫毛颤了颤,在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神显得格外柔软。 苏丝弦挑眉,忍不住笑骂:“我信你个鬼。” 可话音未落,沈星川便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主动吻了上来。 酒精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温热而缠绵。苏丝弦怔了一瞬,随即低笑着回应,指尖滑进柔软的发丝里轻轻摩挲着。 城市的夜色依旧喧嚣,而车内只有彼此交缠地呼吸。 车驶入别墅车道时,惊起了栖息在橡树上的几只寒鸦。管家早已打开门厅的灯,暖黄的光晕在雪地上铺出一块菱形的迎接毯。女佣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沈初微抱出。 两人跟着上了楼,在儿童房门口驻足。苏丝弦轻轻推开门,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儿童房的小床上,勾勒出沈初微安静的睡颜。 她们默契地放轻脚步,一个帮孩子整理被角,一个将全体主演签名的初版《哈利波特》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主卧的壁炉驱散了十二月夜晚的寒意。换上睡衣的沈星川坐在床沿,看着苏丝弦从浴室里出来。丝质睡袍裹着她曼妙的身材,未干透发梢还带着些水汽。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走到沈星川面前递了过去。 “圣诞礼物。” 盒子里面是一枚古董怀表,银表盖上雕刻着槲寄生的花纹。沈星川按下顶端的按钮,表盖弹开,露出了张她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你开会开烦了的时候,”苏丝弦的手指轻轻划过表盖,“就能看看我们。” 沈星川摩挲着照片,金属表面在壁炉火光下泛着温暖的色泽。她突然拉住苏丝弦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怀表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却已然无人在意。 “不用这个,我一闭上眼就能见到你。”沈星川埋在苏丝弦的颈窝里,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 “所以你真的调查过那三条路线?”苏丝弦低声问着,手指缠绕着她垂下的头发。 “只是基本的调查。毕竟我要娶的是苏家的宝贝小姐,国际影后的好闺蜜,一堆导演的缪斯……。” 苏丝弦轻笑:“听起来你娶了个麻烦精。” 沈星川喃喃道:“我娶了整个银河系。” 苏丝弦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下一秒温热的气息便攀上了唇角。这个吻比车里的那个更深更慢,带着十三年的轻车熟路和依然新鲜的热情。 丝质睡袍无声的落在波斯地毯上,沈星川的唇在苏丝弦锁骨上方留下一处暗红的印记,引得对方轻轻抽气。 “今晚不做excel了?”苏丝弦的唇角微翘,手指却已经解开了那人睡衣的最后一粒纽扣。 沈星川将人压进羽绒被里,俯身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今晚的议程只有一项。” 壁炉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窗外的新雪又开始飘落。温暖的卧室里,两个身影在月光下静静相拥,仿佛要将这十三年的光阴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早上的闹钟还没响,生物钟精确得如同瑞士钟表的沈星川就醒了。身旁的苏丝弦还在熟睡,黑发散在枕头上像一幅水墨画。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床边的手杖,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向衣帽间,随意选了件衬衫对着镜子穿了起来。 “你穿这件衬衫……。”不知何时醒来的苏丝弦裹着属于伴侣的睡袍悄无声息地靠在衣帽间门口,声音带着睡意未消的慵懒沙哑。 沈星川系衬衫纽扣的手顿了顿:“怎么了?” 苏丝弦走近,指了指她脖子上视线死角的红痕,“是想让沿路的所有人以及整个董事会都知道你昨晚干了些什么?” 沈星川挑眉:“这不是你的杰作吗?” “互相成就。”苏丝弦狡黠地笑了,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件黑色高领羊绒衫,“穿这件,衬你的西装大衣。” 半小时后,沈星川穿戴整齐站在门厅。她今天穿了一套藏青色西装,内搭的高领黑色羊绒毛衣完美遮住了锁骨附近的吻痕。 晨雾笼罩着泰晤士河,对岸的大本钟敲响钟声时,两人在晨光中静静对视。 苏丝弦上前一步为她整理西装领口,趁机在唇角留下一个轻吻:“怀表记得上发条。” 沈星川点头,回了一个吻。 当她拄着手杖走向等待的轿车时,伦敦冬季罕见的阳光穿透云层,在她身后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爱人的身影在转弯处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沈星川下意识摸向胸前口袋里咔哒咔哒走时的怀表,一如昨晚她用手掌感受苏丝弦肌理下脉搏跳动的规律。 第133章 农历初七的下午,燕城医院住院部比平时安静许多,护士站的姑娘们轮流吃着家里带来的年货,偶尔传来瓜子壳碎裂的轻响。 vip病房里,电视正播放着春节特别报道。画面中,沈星川一袭深灰大衣站在西南新区的工地上,手持剪刀与一众领导共同剪断红绸。 女主播的声音带着节日的喜庆:“沈氏集团与国企合作的西南综合体项目正式启动,预计将带动当地五万个就业岗位。与此同时,沈氏在海外的基建项目也获得突破性进展……。” “她比你预想的做得更好。”俞江海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刀锋划过果皮,拉出一条连绵不断的红色螺旋。他头也不抬地说着话,刀刃在指间闪着寒光,“连上头那位也称赞她有家国情怀。” 病床上的沈慎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却坐得笔直如松。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平稳有力,与心脏病突发的诊断书形成微妙反差。 他目光落在电视里沈星川剪短红绸手上,突然说:“是时候了。” 俞江海削苹果的手顿了顿:“西南项目刚起步,国外那个窟窿……” “正因为刚起步,才需要一剂猛药。就像我当年说的,有些坑是需要人命去填的。”沈慎转向床头柜拿起那个棕色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径直放入口中。 俞江海的瞳孔随着那滚动的喉结微微收缩,最后一刀的倾斜角度略深,以连皮带肉的方式做了收尾。 “你倒是干脆,不怕这是毒药?” 窗外的鞭炮声突然炸响,盖过了监护仪的滴答声。一朵烟花在远处升起,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彩光。 “她没这么蠢,会在这种事情上给人留下把柄。”控制着轮椅缓缓进入房间的苏明章代替沈慎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年我给她母亲递过同样的药,那个女人懂了我的意思。她女儿的注意力需要被转移到苏家上面,而不是在一个行将就木的妇人身上打转。”沈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眼神清明得不似病人。 他回想起二十年前,这个相貌酷似大女儿的私生女被他从乡下接回沈家,作为沈星川的替代品执行计划b的那天。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却站得笔直。在自己保证她母亲能得到最好的医疗时,颇为爽快地接受了合作。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 “因为你需要一个新的棋子。” 这个过于早熟的年轻人没有将精力浪费在情感驱使的蠢事上面,她将自己的欲望藏在了很深的地方。 看着女孩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身为一颗棋子应有的顺从,自己隐约觉得找到了最合适的继承者。 电视屏幕上开始播放沈氏集团在国外的基建项目画面。国际知名的建筑学大师张教授带着俞免一同指挥当地工人修建的场景,配上激昂的背景音乐,看起来像一部主旋律宣传片。 沈慎突然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嘴唇,咳得整个病床都在震动。俞江海皱眉,手刚伸向呼叫铃,却被沈慎一把拦住。 “没事。”沈慎喘着气,指缝间隐约有血色。 苏明章的瞳孔骤然紧缩,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真是毒药?” 沈慎摊开手掌,一抹猩红刺目惊心。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却依旧在笑:“肺癌晚期,到时间了。” 俞江海与苏明章交换了个眼神,两人未发一言,默契地向门口而去。这是他们早就谈好的结局,不需要多余地告别。 “哥。”沈慎突然开口,声音因血液而黏稠。 俞江海的背影僵了一瞬,离开病房的脚步停了下来。多少年了,沈慎没再这样叫过他。 上一次还是三十七年前的冬天,外人口中与沈慎相看两厌的发妻被政敌报复难产而死的那晚。 沈慎抓着他的手臂,神态癫狂的说自己这辈子接下来只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喊的也是这声哥。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看着沈慎假意温柔地娶了仇家女,在父亲死时借助力量清理了公司元老,将股权牢牢握在手里。 看着他在多方压力下逼死长女,又将边缘外的私生女培养成了最意想不到的利刃。 看着他把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人从保护伞下拉了出来,连同他自己一起下了地狱。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沈慎也分不清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但他很清楚,她是开始却不是全部。 “雪天路滑,仔细慢走。”沈慎望着窗外,目光穿透纷飞的雪花,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是他三十余年不敢面对的春日江南。到底是她恨得太深,自己爱得太浅。 俞江海的手指在门把上收紧,骨节泛白。他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推门离去。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几分。俞江海的步伐比平时慢了半拍,苏明章的轮椅无声地跟了上来。 住院部中庭那棵老梅树开了第一朵花,红得刺眼。雪还在下,将一切痕迹慢慢覆盖。 第120章 一个春天 三月的雨从傍晚开始下,将沈家别墅外的海棠花打落一地。沈星川推开那扇门时,一股陈年的书卷气混着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搭配同色西装裤。左腿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手杖点在柚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律师刚走,遗嘱确认得很顺利。沈慎把能给的都给了她,像一场精心设计的交接仪式,连死亡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沈星川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了一个相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这是她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找到的。 照片上十七八岁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泰晤士河边,笑容明亮得刺眼。她太像现在的沈星川了,或者说,沈星川被培养得太像她了。 沈星川将它摆放在沈慎早亡妻子的照片旁,手指轻轻抚过相框边缘。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房间,你要学会成为她。”沈慎将她带到了这里,眼神却穿过她,仿佛在看另一个灵魂。 “我该叫你什么好呢?”沈星川轻声问镜中的自己,手指划过镜框边缘。作为替代品活了许多年,她几乎忘了原本的名字。 雨声中,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沈星川本没有在意,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轻盈得像猫,却又带着一丝急切。她的背脊微微一僵,握着手杖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了。 门被轻轻推开,走廊的灯光斜斜地切进黑暗的房间里。苏丝弦站在门口,米色风衣被雨水打湿成了深驼色。她怀里抱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伦敦某家老牌甜品店的logo。 “小蔚在飞机上一直问,葬礼上能不能穿那件有蝴蝶结的黑色连衣裙。我说得问问你。” 苏丝弦轻轻带上门,将纸袋放在门口的矮柜上。她脱下湿漉漉的风衣搁在桌上,露出里面的浅灰色连衣裙。 “你不用坐红眼航班的,明天到也来得及。”沈星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上次我祖母葬礼,你也是这么赶回来的。”苏丝弦走向她,像一缕月光悄然滑入黑暗,声音比窗外的雨还柔软:“小蔚非要我给你带杏仁饼,说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吃甜的。” 沈星川突然抓住苏丝弦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昏暗的光线下,苏丝弦看清了桌上并列的两张照片,呼吸微微一滞。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沈星川的头揽入怀中。 沈星川的鼻尖萦绕着雨水、杏仁饼和橙子味香水的混合气息,她感受到苏丝弦的手指正缓慢地穿过她的长发,轻轻梳理着,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雨还在下,时急时缓。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像是春天在叩门。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沈星川感觉自己又能正常呼吸了,方才缓缓抬起头。 “春天和你一起到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苏丝弦微笑,指尖擦过沈星川湿润的眼角:“我一直都在。” 沈星川突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二十年的石头松动了一些。窗外的雨声中,她听见苏丝弦打开点心盒的声音,然后是杏仁饼甜腻的香气飘散开来。 “吃一点?”苏丝弦掰下一小块递到她唇边。 沈星川张口接过,甜味在舌尖化开。她伸手环上妻子的腰,而苏丝弦则配合地环住她的脖子,两人额头相抵。 “明天会很难熬。”沈星川低声说。 苏丝弦蹭了蹭她的鼻尖,“但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雨声渐歇,偶尔有一两滴从屋檐落下,砸在窗外的海棠花上。沈星川抱着苏丝弦,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 她想起明天要面对的葬礼、媒体、那些或真或假的吊唁者,还有沈慎留下的那个庞大而复杂的商业帝国。但此刻,在这个充满旧时光的房间里,有苏丝弦和一块杏仁饼,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面对了。 春天的雨是上帝的恩赐,伦敦郊外的墓园自然也被笼罩其中。沈星池蹲在一块青苔斑驳的墓碑前,黑色风衣下摆拖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第134章 她今天没化妆,苍白的脸色被雨水衬得几乎透明。骨灰制成的戒指在无名指上泛着暗红的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轻轻将二十余年的恩怨放进墓碑前挖好的小土坑里,捧起一抔湿润的泥土盖在戒指上。 远处教堂的钟声隐约传来,惊起一群白鸽。雨丝越来越密,打湿了她的睫毛和发梢。 突然沈星池感到雨停了,一抬头一把黑伞罩在了她的上方,阻隔了绵绵细雨。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星池一回头,就见傅小姐站在了自己身后,手里还捧着一束小雏菊。 她今天没化妆,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 “今天没有通告?”沈星池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极其自然的接过了伞柄。 “延迟了。趁你还没跑,找你兑现承诺。”傅小姐走到墓前放下那束小雏菊,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在此长眠的人。 雨丝渐密,打在黑伞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傅小姐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用白色小雏菊编成的戒指,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伸手。”傅小姐说。 沈星池伸出了左手,任由她用花环戒指覆盖上那一圈淡淡的戒痕。 望着那圈小小的花朵,沈星池突然笑了:“这就是你想兑现的承诺?” “我在附近买了间带花园的房子,可惜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傅小姐将花环套在沈星池的无名指尾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沈星池看着手指上的花环,笑了:“不怕传绯闻?新晋小花与神秘女子同居,你的经纪人会疯的。” “谁说是女朋友了。”傅小姐调皮地眨眨眼,那颗泪痣随之轻轻跳动,“你不过是……我的园丁。” 雨后的墓园静谧如画,远处山坡上的羊群像一团团移动的云朵。沈星池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低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她们自由了。” 傅小姐将伞一收,自然而然地挽住沈星池的手臂:“你也自由了。” 两人离开墓园,身后新翻的泥土被雨水浸透。山坡上的白屋亮着温暖的灯,像一艘停泊在春水中的小船。 燕城西山的春风比英格兰要慷慨得多。黑色西装袖口别着孝章的沈星川站在葬礼现场最前排,手杖稳稳地立在地上。 她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政界的要人、商界的合作伙伴、家族里的远亲,甚至还有几位鲜少露面的长辈。所有人都穿着肃穆的黑色,表情或真或假地凝重着。 “感谢各位前来送家父最后一程。”作为沈慎唯一出席葬礼的直系亲属和继承人,她的致辞平静而克制,如同在主持一场普通的董事会。 阳光在她脚边投下一小块斑斓,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沈慎站在第一排的角落,嘴角挂着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致辞结束后,宾客依次上前致哀。沈星川机械地回礼,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俞老比上次见面更显老态,但眼神依然锐利。苏家大伯的轮椅换成了新款电动型号,正低头和苏家大姐说着话。俞免身边站着陈医生,两人手指悄悄勾在一起……。 这就是沈慎留给她的世界: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网络,每个人都是棋子,包括她自己。 沈慎那句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诅咒,不过是所有权力游戏参与者的共同宿命。她会永远活在这个名字下,永远在权力与责任的钢丝上行走,永远无法完全摆脱沈慎的影子。 带着海棠花香气的春风拂面而来,沈星川感到一阵恍惚,仿佛有无数个沈星川在她体内苏醒。她们都是她,又都不是她。 苏丝弦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温暖的手握住她颤抖的指尖,轻轻摩挲安抚着。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没有任何言语,只一个简单的触碰就足够让沈星川从那个可怕的想象中抽离。 沈星川闭了闭眼。是的,快结束了。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替身戏码,这个由沈慎一手导演的权力游戏快结束了。 春风拂过墓园,带来的海棠花香气为这场丧礼画上了句号。宾客渐渐散去,墓园里只剩下工作人员在收拾花圈。 俞江海与几位政要交谈,不时看向她这边;俞免在远处对她举了举手机,示意稍后联系。而沈氏的老臣们则聚在一起,等待着她这个新掌舵人的指示。 沈星川站在原地没动,她望着崭新的墓碑。黑色大理石上鎏金的沈慎二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厉害,这个掌控了她一生的男人,如今只剩一抔黄土。 “走吧。”苏丝弦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你的宝贝女儿吵着要吃你煮的面条。” “要加两个煎蛋!”沈初蔚竖起两根手指,黑色连衣裙上的蝴蝶结随风翩翩起舞。 “好。”沈星川笑了起来,“我们回家。” 春风裹挟着花香拂过她们的发梢,掠过燕城的屋檐,穿过英伦的雨幕,抚过墓碑与鲜花,最终铺就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