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移情实录》 第1章 《许老师移情实录》作者:大生生【cp完结】 文案 冷峻律政大佬x漂亮流浪小狗受 十六岁的许谨礼蜷缩在赵澜家中,怯生生拉住他的衣袖,问他要了一颗糖。 而后听到赵澜承诺:“我会把你当家人。” 二十四岁的许谨礼在酒吧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熟悉的眼睛,看赵澜晃着酒杯轻笑:“好久不见。” 可许谨礼抗拒,厌恶,只想叫他消失。 车窗外,许谨礼将舌抵进男友齿间,赵澜面无表情拨通电话:“把蒋从南调去外地。” 醉酒夜,赵澜把浑身酒气的许谨礼按在镜前,“看清楚,你每次说谎,耳垂都会变红。 许谨礼满目哀求,“求你……放我回家……” 赵澜捆住他乱动的手,“把这当成你的家。” 手腕上的领带令许谨礼几近崩溃,“赵总是要逼我吗?” 赵澜眼底如墨,“我在教你认清内心。” 提示: 男友是渣男,赵澜是正攻 过往双向误会 身体比嘴诚实100倍 标签:破镜重圆、换攻、腹黑年上、超绝掌控欲、挖墙脚的小铲子、铲铲入心 第1章 大雨滂沱,许谨礼站在灯光斑斓的carousel club门前,有些后悔自己吃火锅太上头。 如果不是吃到打烊,他本不必半道被大雨浇透,被迫躲到酒吧门前。 几近凌晨的深巷,餐饮与便利店皆已停业,只有酒吧还闪烁朦胧灯光。 许谨礼湿透了,贴上酒吧大门,有些冷。 景承抹了把脸,“咱、咱们进去吧?” 许谨礼拒绝,“酒吧很贵。” “那我请你。” 许谨礼道:“万一遇到学生家长怎么办?” 景承扭过头,看向眼前的人民教师:许谨礼一身廉价的衬衣西裤,湿透了,将薄韧的腰和挺翘的臀衬得一览无余,半长的湿发紧贴白皙面颊,一双瞳仁黑漆漆的,漂亮而狼狈。 景承道:“许、许老师,你身后是gay吧,根本不可能遇到家长,就算遇到,他们也绝对不敢声张。” 大门被拉开,许谨礼被景承推了进去。 不远处还有一道半透明的玻璃门,震天的音乐隐隐泄出,夸张的灯光在玻璃门后闪烁。 “你等一下!”许谨礼叫住景承,打开他的公文包。 他掏出一条手链戴在腕间,在景承的注视下,又取出一条细绳般的薄软领带。 景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谨礼解开几粒扣子,露出精巧锁骨,他将领带系到脖下,将湿透的衬衫微一整理,对景承微微一笑。 年轻貌美的许老师霎时融进酒吧旖旎的灯光中。 景承:“……你不是不愿意来吗?” 许谨礼弯起眼睛,“来都来了。” 景承绕过他向内走去。 许谨礼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条皮革制的黑色衬衫背带夹。 “这个不许穿!” 许谨礼举到胸前,上面的金属环扣熠熠生辉,“挺好看啊?” “你要想被骚扰,就穿上!” 许谨礼有点遗憾地塞进包中。 推开玻璃门,震天的音乐扑面而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舞台上腰肢扭动,许谨礼抓住景承,有些兴奋。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酒吧呢! 他与景承挤过狂欢的人群,在混乱的光线中来到他们的位置。 服务员递上酒水单,许谨礼好奇地凑过来,斩钉截铁道:“选便宜的!” 景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低消费,不一会儿,不大的散台摆满清一色的冰镇啤酒。 许谨礼端起啤酒杯,插上吸管,眼神迷醉地看向四处。 他第一次来酒吧,看哪里都新鲜,他们的位置在舞台的正下方,正好可以看到舞台上的舞者。 舞台上全是男性。妖娆的,清纯的,肌肉贲张的,禁欲高冷的,衣着暴露,舞姿火辣,许谨礼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我要上去,肯定比他们跳得好。” 景承道:“不准。” 许谨礼托腮看向景承。 景承强调:“不准丢下我。” 许谨礼笑了,放下手,“放心,我不丢下你。” 景承的身体有些僵。 因为许谨礼太招人,只是坐着,就有不少视线若有若无地向他们探来。 许谨礼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面容精致,眸亮唇莹,明暗的灯光一照,讨巧而招眼。 大眼睛,长眼尾,鼻子梁比一般男性要秀气,下巴稍尖,美得很东方,很流于皮相。眼尾还有一颗小痣,侧目来看,有些妩媚。 尤其是当许谨礼笑起来,小痣随眼尾上扬,偏淡的嘴唇会呈漂亮的心型,让人觉得他很甜,又很勾人。 许谨礼现在就唇角微扬,眼底映着迷离的灯光,裸露的小臂和领口的一小片胸膛,在灯光下显出一种冷调的白。 他将啤酒饮尽,解开两颗衣扣,在座位上跟着舞者轻轻扭动。 有人举起手机,悄悄对准舞台下的许谨礼。 突然,台上的半裸舞男跃下舞台,贴着许谨礼热舞起来。 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许谨礼有点尴尬,向后一避。 肌肉男再次贴近,“跳这么好,跟我上去跳?” 许谨礼伸手虚抵在男人胸前,“不了,我不会。” 那人却将许谨礼的手腕向前一拽,弯腰托起他的臀,将他搓上半人多高的舞台。 景承大喊:“谨礼!” 许谨礼还不及站稳,就再次落入那人怀中。 许谨礼有些动怒,“放开!” 手臂收紧,对方道:“我要是不放呢?” 男人手臂遒劲,许谨礼挣脱不开,扭头道:“我有男朋友,你放开。” 那人贴上他的耳边,“有男朋友还这么骚?” 那一瞬,许谨礼感觉男人扼在腰间的双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道,他痛呼一声,身体瞬间软了下来。 声音淹没在震耳的音乐中,台下人只能看到紧贴的身躯和暧昧的抚摸。 人群在起哄,只有景承在奋力地向舞台攀爬。 忽然,令他窒息的力道瞬间消失,许谨礼听到男人陡然恭敬的声音:“赵先生。” 景承也终于爬上舞台,紧跟着叫了一声,“赵律师?” 许谨礼扭过头,喘息地看向两人同时注目的方向。 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西装革履,身材高大,一双眸恰恰落在许谨礼脸上,十分锐利。 许谨礼的瞳孔微微一缩。 景承已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面前,问:“你没事吧?” 许谨礼避开视线,摇了摇头。 男人将目光移向景承,“你怎么在这?” 景承磕绊地回答:“赵律师,好、好久不见,外面下雨,我们只、只好……进来躲雨。” 景承有轻微的结巴,遇到外人格外明显,待他费力说完,男人微一点头,“跟我走,我送你们。” 景承拉起许谨礼向前走去。 许谨礼却迟疑着没有动。 景承扭过头,“走呀?” 许谨礼张了张口,“我——” “别、别害怕,我认识他。”景承不由分说拉起许谨礼,快步向男人走去。 男人步履从容,身材挺拔,优越的身材和笔挺的西装,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许谨礼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景承在一旁解释,“他是律师,之、之前在老家,替我打过官司,他人很好,你不要担心。” 男人带着他们走上台阶,来到包间区。 二楼的包间区与一楼散台截然不同,每间包间大门紧闭,走廊间几乎没有客人。 像是闹中取静的另一个世界。 男人推开一个包间,对景承道:“在这等我一会。” 男人走了进去。 包间极大,可容十几人的巨大真皮环形沙发中,坐着一个衣着休闲的男人。 那人看到许谨礼,笑了,“我说赵澜干什么去了,原来是叫这个男孩去了。” 赵澜走到他身边,“是另外一个。” “不是这个?”男人微微一笑,“那一会儿让他跟我走怎么样?” 赵澜坐到沙发上,也抬眸看向许谨礼。 许谨礼的表情有些僵。 景承吓了一跳,“我、我们哪里也不去!”他求救般看向赵澜,“赵、赵律师,您不是说好要送我们吗?” 身旁的男人笑了,“逗你们的,刚才那个骚扰你的是我店里的员工,我替他向你道歉。”他起身,来到许谨礼面前,递出一只手,“我姓喻,酒吧老板,交个朋友?” 许谨礼没有伸手。 男人挑挑眉,无奈地看了赵澜一眼。 见赵澜不帮腔,男人只好收回手,回到赵澜身边,“算啦,说正事。” 经过刚才一幕,景承显然有些后悔轻易带许谨礼来这里,他犹豫着离开,赵澜突然抬起眸,“进来。” 第2章 身旁的男人又笑了,“这雨要下一夜的,这样的天气可叫不到车,不跟着他,就要在这里过夜了哦。 男人说的在理,出于对赵澜的信任,景承对赵澜恭恭敬敬道了声谢,与许谨礼一起坐到沙发的最边缘。 赵澜低头与身旁的人交谈起来。 许谨礼环顾了一圈包间,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赵澜身上。 赵澜没有认出他。 许谨礼在心底自嘲一笑,八年的光阴对于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说,确实是不值得记忆的。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明亮,各色灯光交织在赵澜冷峻的侧脸上,让许谨礼微微有些恍神。 赵澜变了。 不是记忆中的那个青年,他变得更成熟,更冷漠,举手投足像笃定的狮子,让许谨礼觉得陌生。 察觉到自己看了赵澜太久后,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向景承靠了过去。 景承问:“腰还疼不疼?” 许谨礼摇头,“现在好多了。” 景承歉疚极了,“真、真不该带你来。” 许谨礼对他一笑,“没事,我自己也想来。” 景承感慨,“幸、幸亏遇到赵律师。” 许谨礼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四年前我姐姐的离婚案,是赵律师帮我打赢的。他那时参、参加的是支、支援乡村妇女的义务活动,甚至没问我要一分钱。” 许谨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不多久,赵澜向他们走过来。 “走吧。” 景承拉着许谨礼跟了出去。 酒吧门口,一辆黑色宾利停在雨中。 服务员从车上下来,举着伞跑到赵澜身边。 赵澜在伞面遮挡下,走入瓢泼雨帘。 挤在门口的服务员立即为景承和许谨礼撑起雨伞,在服务员殷勤的服务中,许谨礼和景承千恩万谢又无地自容地钻进后车厢中。 “去哪?”赵澜发动汽车。 景承仍沉浸在被服务员热情服务的惶恐中,“赵、赵先生,去、去花园社区方便吗?” “方便。” 赵澜在后视镜中的目光移向许谨礼。 “我……去云顶国际。” 赵澜一言不发地驶离酒吧。 汽车驶入雨帘,车内陷入安静,许谨礼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备注为“哥哥”的微信给他发来信息: 「终于加班完了,马上到家,小鱼等我」 许谨礼翘起嘴唇,回复:「我也一会儿回家」 「怎么这么晚?怎么回来?」 「景承的朋友送我们」 「好,在小区门口等你」 许谨礼心情愉悦地关掉屏幕。 他趴到景承耳边,“我哥哥加完班啦!” 景承也小声道:“你包里的那些小东西是打、打算穿给他看吗?” 许谨礼点头,“我试过了,能把我的腰掐得很细。” 景承白了他一眼。 许谨礼笑着坐直身子。 宾利无声地在雨幕中穿行,二十分钟后,到达小区门口,许谨礼道了声谢,伸手拉向车门。 驾驶室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许谨礼,在我家住了那么久,你确定要装不认识?” 第2章 许谨礼松开车把手,坐回车中,露出微微一笑,“澜哥。” 景承的嘴巴瞬间张成o型。 赵澜在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了?” 许谨礼笑得甜而客气,“刚才没敢认,澜哥一叫我,我才敢认。” 咔嚓一声,一簇火苗自驾驶室燃气,赵澜点起一支烟,深邃的侧脸在火光间明灭。 许谨礼喉结滚动,他有职业病,闻不得一点烟味,他低头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阿姨还好吗?” 赵澜语气冷淡,“还好。” 许谨礼按下一点车窗,将目光移向窗外,不想说话了。 车内陷入沉默。 赵澜按灭香烟,“什么时候跟我回去一趟?” 许谨礼客气道:“有机会一定去探望阿姨。” “有机会”是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客套,赵澜转过身,敲了敲手机屏幕,“电话。” 许谨礼转头看向他。 “你的电话。” 赵澜的目光笃定,仿佛自己必得要说的样子。 许谨礼心中一哂,一个手机号,保存后也不过湮灭于无人问津的通讯录中,难道还会联系不成? 他坦然地说出手机号。 赵澜在手机上敲下,拨了出去。 手机响起,许谨礼看向赵澜,“澜哥,那我先——” 他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车灯照耀的前方,他的哥哥正撑伞站在雨中。 那一瞬,许谨礼失去了所有跟赵澜周旋的兴致,他甚至话没说完,便推开车门。 雨声一下子钻进车内,大雨滂沱中,许谨礼高喊了一声:“哥哥!” 车门被不轻不重关上,许谨礼向男人跑去。 他扑进男人怀中。 车灯穿过雨帘,打到两人身上,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打上朦胧的光晕。 赵澜目光沉凝地看向前方,缓缓开口:“我记得许谨礼是孤儿。” 景承斟酌着解释,“那、那个人不是小鱼的亲哥哥,是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同、同伴。” 赵澜声音冰冷,“一起长大?” 景承不知该如何回复。 雨幕遮住了身影,赵澜问:“他们什么关系?” 景承正琢磨该如何开口,下一瞬,雨刮器重新刮走雨帘,那人俯下身,在许谨礼额头落下一个吻。 一切都已不用明说。 赵澜调转方向盘,黑色宾利顷刻消失在无垠雨幕中。 许谨礼跟着蒋从南来到家中。 这套房子是蒋从南半年前买的,他精挑细选,从市南一片新开的中高端小区买了一套不大的两居室,作为他与许谨礼的家。 只可惜许谨礼工作在市北,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两人湿漉漉地走进家门,还不等脱下湿衣,许谨礼已经贴到蒋从南身上。 他黏黏糊糊道:“哥哥,我都一个星期没见你了。” 蒋从南道歉,“最近太忙了,组内来了新人,还在磨合,又接了新项目,等忙完这阵,我天天去接你。” 许谨礼攀上蒋从南的脖子,“新人就是你的大学室友?” “嗯。” 许谨礼挑眉,“他很漂亮。” 蒋从南握上他的腰,“你更漂亮。” 许谨礼的衬衫湿透了,勾勒出他清瘦流畅的身形,许谨礼偏瘦,但腰软臀翘,蒋从南眼神一暗,“怎么穿成这样?” 许谨礼贴上他的耳朵,“给你穿的。” 蒋从南的手臂明显一紧。 浴室水汽氤氲,湿透的衣服丢到地上,室内响起暧昧的喘息。许谨礼叫蒋从南抱到床上,翻身骑上蒋从南,低头吻了上去。 一番温存,已经后半夜。 许谨礼懒洋洋趴在床上,划开手机,微信果不其然被景承霸屏了。 网络上的景承比现实中要外向许多,标点符号比别人多出几倍: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许谨礼!!」 「许谨礼你回话!!」 微信显示半个小时后,景承留言:「你是睡了?还是跟蒋从南上床了?看到这条信息,立刻告诉我,你跟赵律师的关系!」 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的留言。 「许谨礼!!你的卧室的灯一直开着!!」 许谨礼连忙回复:「对不起对不起,今早晨走得急,忘关灯了」 景承:「忙完了?[点烟]」 许谨礼打字:「你怎么还没睡?」 「被老板叫起来加了个单 」 许谨礼给他发了一个猫猫摸头的表情包。 对方却十分不领情:「现在!告诉我!你和赵律师的关系!」 许谨礼打字:「回去再跟你说。」 他觉得景承大概要好奇死了,忍不住低头笑了。 景承果然发了一堆叹号矩阵,然后留了一段语音:“你、要不说,我把你的被子掀地上。” 许谨礼被景承逗乐了,勉强回了几个字:「反正不是我跟哥哥的关系。」 对方回了一串省略号。 许谨礼:「他是福利院院长的儿子。」 景承:「!!!」 「我小时候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端静默良久,突然飘出来一句话:「许谨礼,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青梅竹马的好哥哥?」 许谨礼笑了笑,他的好哥哥,从来只有蒋从南一人。 景承又问:“说起来,赵律师这样一个大帅哥,你一开始真的没认出他?” 许谨礼想了一会儿,打字:“认出了。” “那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许谨礼捏着手机,陷入沉默,为什么?不过是觉得,没有必要相认。 他跟赵澜,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3章 许谨礼看向窗外的大雨,恍然想起,他与赵澜的相识,也是因为这样一场大雨。 九年前,那时自己只有十四岁,在他升初二的那个暑假,a市遭遇了五年不遇的大暴雨。持续不断的降雨令a市最大的水库蓄水量过载,为了避免水库决堤,政府决定开闸泄洪。 但许谨礼所住的福利院正处于水库的下游。 于是政府责令福利院将院内儿童全部转移。 无行为能力的儿童在政府的协助下转移到了上游的医院,其他的儿童也被各自的保育员妈妈领回,只有许谨礼,由于他的保育员妈妈早早下了班,所以无人认领。 院长连问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不仅是因为许谨礼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仅吃饭就是不小的开销,更因为许谨礼在福利院不讨人喜欢。 福利院有几种孩子最讨人喜欢,父母双亡或遭遗弃的,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以及年纪小不谙世事的。 可许谨礼都不占。他十岁才进入福利院,而他进福利院的原因,不是因为父母双亡,而是因为他们是重刑犯。 他的父母因拐卖儿童而入狱,许谨礼因此被政府分配到福利院生活。 没有人会喜欢罪犯的儿子,包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许谨礼最终跟院长回了家。 对于院长阿姨的收留,许谨礼心里十分感激。 他知道自己不讨保育员妈妈喜欢,很担心被硬塞到保育员妈妈家中,院长看起来高贵端庄,许谨礼心中有些敬仰。 他被院长带进一个高档的别墅区,来到了一座三层独栋别墅前。 许谨礼偶尔听保育员妈妈说过院长家境殷实,丈夫经商有道之类的话,但他没想到,院长的家会这样漂亮。 保姆为他们两人打开房门,水晶灯耀得他睁不开眼,红木楼梯看起来既典雅又高贵,许谨礼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院长也并没有让他进去。 她换鞋进屋,对保姆道:“把他的衣服都丢到洗衣机里,其他东西放外面,不准拿进去。” 保姆“哎”了一声,接过许谨礼手中的东西。 院长又说了一句,“给他找一次性拖鞋。” 许谨礼站在门外,一直到保姆给他拿来一双一次性拖鞋,才被允许进门。 院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别客气,别拘谨,而是:“去把自己洗干净。” 他被保姆领到浴室,直到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上保姆给他准备的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院长才露出些许放松的神情。 她叮嘱许谨礼住在一楼客卧,外面带来的衣服一律不许穿,便打着电话匆匆离开了。 许谨礼的一次性拖鞋湿透了,无纺布的布料让他每一步都带着水痕,他不敢到处挪动,局促地站在浴室门口。 保姆一直将许谨礼的东西收拾妥当才发现,心疼道:“好孩子,别傻站着了,先穿我的拖鞋吧,别嫌是女士的。” 许谨礼穿上了保姆的拖鞋。 可他依然不敢四处走动,在客房呆了一下午。 他什么也没吃,甚至连水也不敢多喝,他不敢出门上厕所,他怕被院长嫌弃。 一直等到晚上,许谨礼突然听到客厅传来开门声。 他鼓足勇气打开房门,准备向院长问好。 却看到一个英挺的青年。 他看到了赵澜,二十三岁的赵澜。 第3章 那晚与赵澜相处的细节已经模糊,可有一件事,他至今记忆清晰。 那天晚上,院长训斥了保姆。 因为保姆擅自把自己的拖鞋给了许谨礼。 许谨礼至今记得院长说的话:“你知道人的脚上有多少细菌吗?你知道一旦带进家里,会把全家人传染吗?” 许谨礼感到自己脸上仿佛被甩了一个巴掌,他有些屈辱地站在卧房门口,看院长喋喋不休,看赵澜漠不关心。 直到他听到门铃声,看到赵澜从门口提进来一双带着标签的新拖鞋。 一双印着小恐龙的黄色拖鞋。 他将鞋放到许谨礼手中,对院长道:“行了,以后让他穿这双。” 许谨礼接过鞋,说不上自己应当对这双拖鞋抱有什么样的情绪,道谢的话如鲠在喉,他说不出口,他只想回福利院。 而他却听到院长用一种几近厌烦的语气道:“福利院被水淹了,要抢修一个月,你住在这,穿的用的,不要再用错!” 之后的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那个夏天,院长一直奔忙于福利院的抢险救灾工作,许谨礼几乎见不到她的面。保姆也并非常驻,有时候看没什么事就提前跟赵澜打招呼下班。那一个夏天,许谨礼基本上都在与赵澜独处。 他是怎么跟赵澜相熟的呢? 好像是从赵澜一次出门回来,给他带回一块巧克力蛋糕开始的。 许谨礼爱吃甜,福利院偶尔也会制作小蛋糕,可都是简单烤制的鸡蛋糕,许谨礼没吃过奶油蛋糕,更没见过造型如此精致,味道如此浓郁的巧克力蛋糕。 巧克力独特的香气征服了许谨礼,他记得自己没出息地吃了干净,还悄悄把唇角舔了干净。 赵澜便跟他说:“以后常给你带。” 许谨礼就这样渐渐跟赵澜熟了。 赵澜也在放暑假,有时跟朋友出去玩,回来时,会给许谨礼带点东西,一支冰糕,一瓶饮料,或是不同类型的巧克力蛋糕。 赵澜也尝试给许谨礼带过其他口味,可许谨礼坚持:只要巧克力蛋糕。 他跟赵澜一起看电影,一起喝饮料,有时赵澜还会摆弄一些简单的西餐,许谨礼便站在料理台旁,看赵澜切喷香的黄油,摆弄他从来没见过的迷迭香。 他的暑假作业从客房搬到客厅,在赵澜看电影或者看书时,自己就趴在他旁边的茶几上写作业。 赵澜似乎对他的学业很感兴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澜不再看电影,而是教导起他的学业。 赵澜的教导十分严格,只要许谨礼犯错,赵澜就会沉下脸,看起来极为严厉。 许谨礼起初是怕的。 后来有一次,他试着拉了拉赵澜的袖子,眼神不自觉地可怜起来,赵澜突然缓和了脸色。 那之后,只要赵澜冷脸,许谨礼就会故技重施,拉拉袖子,用上怯怯的眼神,赵澜总会如愿以偿耐下性子给他多讲几遍。 许谨礼觉得这样有趣,一不小心就用多了次数。 一次,他不小心抿唇笑了一下。 赵澜一下子掐住他的手腕,“你故意的?” 手腕有些疼,许谨礼很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赵澜将他拽到身边,“什么时候学会的装可怜?” 许谨礼很少这样和人亲密接触,他小声地讨饶,断断续续地说:“澜哥,我不敢了。” 手腕实在有些疼了,赵澜松开后,腕间红白一片,他揉着腕子,用眼睛控诉赵澜。 赵澜便笑了,许谨礼很少见赵澜笑,他那时觉得,那一刻的赵澜迷人极了。 许谨礼想,大抵是从那一天起,他和赵澜亲密起来。 卧室门被打开,许谨礼一下子从回忆抽离出来,他看到蒋从南来到他身边,抽走他的手机,将他揽入怀中。 许谨礼忽而升起了强烈的倾诉欲。 他抬起头,喃喃道:“哥哥,我今天遇到院长的儿子了。” 蒋从南的脸一下子冷下来,“那个踩着你当上副局长的院长?” 许谨礼没有说话。 蒋从南冷哼一声,“叫你去她家,哄你喊她妈妈,又是拍照片又是写微博,赚足了名声,然后呢?一当上副局长,就把你丢到一边,你当初转到我们福利院,不就是因为她?他儿子还找你做什么?” 许谨礼叹了口气,“只是碰到而已。” “那就别理他,别忘了他们一家怎么对你的。” 许谨礼自嘲一笑,这些事,他怎么会忘? 他拍了拍蒋从南的胳膊,说:“哥,我们睡吧。” 蒋从南关上灯,许谨礼闭上眼,陷入黑暗。 窗外雨声潺潺,许是今天见到赵澜,许谨礼睡意朦胧间,思绪再次回到了那年夏天。 梦中,他在帮赵澜收拾行李。 赵澜要开学了,他开学比许谨礼早一个星期,许谨礼帮赵澜叠好衣物,心里很难过。 他知道自己快回福利院了,他不清楚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赵澜。 他就坐到赵澜床上,发起了呆。 赵澜将手中的书塞进行李箱,在桌上写下什么,塞进许谨礼的睡衣口袋。 赵澜说:“我的手机号。” 许谨礼抬头看着赵澜,看他俯身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 许谨礼设想了很久的送别没有成行,在赵澜出发前一天,他被安排回了福利院。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赵澜了,却没想到,国庆节期间,院长突然将他再次邀进家中。 那时,院长收留福利院儿童的话题,已在他们城市小范围传播。 第4章 许谨礼总能听到同学问他:“听说你暑假被院长收留了?你们院长人真好。” 就这样,随着舆论的扩大,许谨礼隔三差五被邀请去院长家小住,可他却见不到赵澜。 许谨礼记得一次在赵澜家中,保姆将手机塞进许谨礼手里,赵澜的声音从手机那端响起,他说:“寒假我回去。” 于是许谨礼开始期盼寒假。 寒假前一天,他再次被邀请去院长家小住,他跟着院长走进家门,穿上那双黄色拖鞋,看到赵澜正向他看来。 赵澜将他拉到阳台,问:“是不是长高了?” 许谨礼只记得自己很高兴。 赵澜又问:“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许谨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赵澜也是在等他电话的,他高兴极了,可是他没有手机,没法给赵澜打电话。 赵澜说:“我给你买一个。” 许谨礼又慌忙拒绝,手机太贵重了,他不敢要。 赵澜没再说这个话题,只是问:“在家里住多久?” 许谨礼的声音像讨好,“院长阿姨说我能在你们家住到过年。” 赵澜笑了,他说:“嗯,那我带你去玩。” 那天晚上,许谨礼坐在赵澜一家中间,在满桌佳肴面前,恭敬地向院长阿姨道谢。 院长问:“还叫阿姨呢?” 许谨礼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院长说:“叫院长妈妈。” 许谨礼很难忘记那一刻的心情。 他激动极了,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福利院的儿童只要不是没有行为能力特殊儿童,归宿都是被人收养,许谨礼看着院长,从院长眼中看懂院长话中的未尽之意。 那晚他改了口,唤院长妈妈,唤赵澜哥哥,他们与远在国外的赵澜大哥一家视频,然后与视频中的大哥一家留下一张合影。 那张合影迅速在网络间走红,那之后,院长又给他拍过无数张照片,有给他买礼物的,有陪他过生日的,有带他去游乐场的,也有在家中小住的。那些照片被发到网上,迎来一次又一次的点赞转发,院长接到了数不清的宣讲,成为了家喻户晓的“院长妈妈”。 整个福利院都传,院长要收养许谨礼为子了,许谨礼甚至听到有人说,院长已经提交了收养手续。 在这份期待中,许谨礼与赵澜度过寒假,又盼来暑假。 他们的分离很长,他会呆在公共电话亭,与赵澜没完没了絮絮地聊。 可他们的相聚又很快乐,只要赵澜不忙,就会不厌其烦地回来看他。 关于院长收养他的传言,从冬天到夏天,有人说时间这么久,必然是凉了,也有人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肯定已当他是一家人了。 在这份不确定的忐忑中,暑假来临了。 赵澜给他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许谨礼视若珍宝,他郑重地存下赵澜的电话号码,那天晚上,他就躲在被子里,跟一墙之隔的赵澜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家里依然大多时只有他们两人,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一起做饭,一起午觉,家里呆腻了,赵澜开车带他出去玩,带他吃各种好吃的。 他会钻进赵澜的房间,趴在赵澜的床上写暑假作业,如果错误多,他就要埋怨赵澜没把他教会。 有一次,赵澜将他压到床上。 他屈膝顶开许谨礼的双腿,问:“还耍不耍赖?” 许谨礼尖叫着求饶,却被赵澜压得一动不动,他笑得不能自已,突然被赵澜捂住嘴。 赵澜在他耳边道:“谨礼,别说话。” 许谨礼睁大眼睛看他。 他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在客厅间,离赵澜的卧室还有一段距离。 赵澜目光极深,他看了许谨礼片刻,从许谨礼腿间移开,坐起身来。 第4章 许谨礼突然睁开了眼。 窗外雨声瓢泼,许谨深吸几口气,渐渐清醒过来。 身旁的蒋从南呼吸均匀,他起身来到床边,拉开一道窗帘。 窗外,雨水朦胧了远处的路灯,偶有几辆车在雨幕中穿行。 ——这是他与蒋从南共同的房子,它很小,地段也不够完美,但这是他的家。 梦中的景象渐渐从脑中剥离,许谨礼听了一会儿雨声,想到了他与那家人的后续。 在梦中景象发生后不久,他被送回福利院中。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接过院长请他家中小住的邀请。 网上的舆论仍然在发酵,直到年前,他突然自网上看到了院长发的微博:准备让亲爱的锦鲤在今年大年夜成为我的家人。 许谨礼激动极了,所有的忐忑不安在这一刻骤然平复,他跟赵澜电话、视频,分享他的喜悦,看赵澜在大学校园里穿行,对他微笑。 他从来没有像那一年一样期盼过年。 可寒假来了,年近了,他却没等到院长接他回家。 赵澜说他被导师留校,许谨礼也没能相见。 一直到大年夜,他依然没有接到来自赵澜一家的任何消息,他给赵澜电话,却发现他手机关机了。 那是他最煎熬的春节七天假。 福利院只剩下零星员工,院长办公室的大门紧闭,许谨礼一直等到春节假期结束,终于意识到什么。 节后复工的那一天,许谨礼跑到院长办公室,他没看到院长,只看到了院长的秘书。 秘书说:“小鱼,我们要换新院长了。” 许谨礼问:“院长妈妈呢?” 秘书笑了,“怎么还叫院长呢,她调到民政局,当副局长啦。” 许谨礼被院长收养的传言,就这样随着院长的高升,戛然而止。 他不断思索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却一无所获,他给赵澜打了无数电话,却一直显示关机。 他惶惑无依,鬼使神差地溜出福利院,去找院长妈妈。 当他凭借记忆来到院长家门口,鼓起勇气想去敲院长家的大门,却看到了门口有一个垃圾袋。 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拖鞋,那双赵澜给他买的,黄色的儿童拖鞋。 他固执地站在门口,没有走,也没有敲门。 直到院长家的大门打开,他看着那个用整整一年半时间给他编织了家庭美梦的院长,态度傲慢,语气鄙薄。 她问:“你怎么在这?” 许谨礼记得自己喊了一声“妈妈”。 院长指着门外,催促,“赶紧走,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许谨礼那时已经无地自容到了极点,可他仍问了一句:“阿姨,澜哥呢?我联系不上他了。” 他听到院长的嗤笑,她说:“赵澜出国留学了,三年内都不会回来,怎么,你们关系这么好,他没告诉你吗?” 许谨礼浑浑噩噩坐上回福利院的公交车。 他反复拨打着赵澜的电话,听着听筒里不断重复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生出无可抑制的怨怼,几近想将手机扔到脚下。 忽然,他想起自己有赵澜的微博。 他连忙登上不常使用的微博账号,快速跳过一串推荐的博主,看到了赵澜的微博。 几天前,赵澜发了一几张西方建筑的照片,与欧洲人的合影,以及一段文案:“professor johnson的教导受益匪浅。” 那一瞬间,许谨礼什么都明白了。 他再也没有联系过赵澜。 并在几天后,向福利院递交了转移到市属福利院的申请。 这几年,由于区属财政吃紧,市属福利院向区属开放了允许年满十五具有正常行为能力的孤儿入院的政策,许谨礼从被收养到被弃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许谨礼不愿意再在这里生活。 新院长知道他与前院长之间的纠葛,也支持许谨礼换个环境,便帮助许谨礼转移到市属福利院中。 离开时,许谨礼几乎没带什么东西。他的东西大多是福利院分配的,不方便带走,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几乎来自于赵澜一家的馈赠。 许谨礼拿出那部赵澜送给他的手机。 手机自那日从院长家回来后就已关机,他从抽屉里取出赵澜曾经给他写的那张电话号码,与手机一道,锁进柜中。 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赵澜一家。 骤起的雨点敲打窗户,许谨礼突然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床侧的蒋从南,忽而笑了笑。 他回到床上,在蒋从南颊侧落下一个吻。 看到蒋从南,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想,如果没有那段经历,他还遇不到蒋从南呢。 蒋从南在睡梦中感觉到许谨礼的靠近,伸手手臂,将许谨礼揽入怀中。 许谨礼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梦乡。 这一次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再也没梦到一件关于赵澜的糟心事。 窗外雨声停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蒋从南已不见踪影。他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果然看到了蒋从南的留言。 第5章 “小鱼,今天去总部,在家等我。” 许谨礼很高兴,蒋从南这一年与总部的来往越来越密切,这意味着他的职级很有可能要提了。蒋从南自从当上分部的高级律师已经两年,许谨礼想,以他的能力,也该动一动了。 许谨礼给他打字:我起床啦! 蒋从南回得很快:这么早?中午要来总部吃饭吗?总部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日料。 许谨礼回复:日料太贵,我想吃烧烤。 蒋从南:吃什么烧烤?烟熏火燎的,我带你吃顿好的。 许谨礼并不爱吃什么日料,但蒋从南既然想吃,他也没什么意见,回了个开心的猫猫表情,准备起身收拾自己。 这时,他发现微信通讯录有一个红色角标。 他点开通讯录,一条好友申请出现在眼前。 头像是西装革履式商务照片,好友申请写着:我是赵澜。 许谨礼犹豫片刻,通过好友验证,将手机丢到一旁。 时间是个好东西,八年时光,他已经不愿再想赵澜当年为何不辞而别,也不想再揣测自己被院长利用之事,那人究竟知不知情。 他已不是易被蒙骗的的少年,去从赵澜身上贪得不属于自己的关爱,他有工作,有家,有蒋从南,赵澜的那个世界,他已不想靠近。 他从床上爬起,开始收拾自己。 昨天叫雨淋成落汤鸡,他今天必须要好好打扮一下。 他从衣橱里找出一件奶白色卫衣,往身上一穿,效果十分减龄。卫衣是宽松式样的,下摆极大,只要一抬胳膊,就能露出自己的腰。 许谨礼盯着镜子里的那截腰,觉得少点什么。 他想起床头柜有一条玫瑰金腰链,是许久之前蒋从南给他买的,他从抽屉里找出,对着卧室的落地镜,系到腰间。 效果当真不错。 他腰很细,臀胯之上弧度明显,金色的细链刚好卡在肚脐之下,将腰肢衬得柔韧紧致,他找来一条修饰腿型的牛仔裤穿上,将卫衣下摆一放,露出满意一笑。 镜子里的人脸嫩眸亮,清纯得像个大学生,可一撩起衣角,又显得腰软臀翘,许谨礼很高兴,心情愉悦地出了门。 蒋从南所说的律所总部在城北,离他们家很远,离许谨礼的学校却很近。许谨礼倒地铁倒得熟门熟路,到了总部,已经下午一点。 总部位于城北中心地段的甲级写字楼上,离他的学校只有两条街道。 许谨礼望着高耸的总部大楼,开始幻想蒋从南调到总部,与自己天天相见的日子。 他给蒋从南发消息:我到啦。 蒋从南回复:稍等,赵总找我,一会儿再下去。 许谨礼听蒋从南提起过他们赵总,他们律界的事情许谨礼不算懂,但从蒋从南极尽羡慕的溢美之词中,他也能窥到那人确实算得上业界传奇。什么年仅二十一就获得jessup国际法模拟法庭大赛获全球最佳书状奖,什么才三十岁,就已跻身律届大拿,成为国内律界一支新锐。 许谨礼对那个赵总并不了解,不过他却知道蒋从南工作的这家律所是国内top级“红圈所”八大律所之一,如此想来,那人确实是个人物。 蒋从南每每说起他总是无不钦羡,可许谨礼觉得,假以时日,他的哥哥并不会比那个人差。 蒋从南很快就从大楼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西装革履,英气逼人,许谨礼快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蒋从南。 蒋从南笑着推开他,“公共场合就黏上来,像什么样?” 许谨礼笑嘻嘻地松开手。 蒋从南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熟人,便在他腰上一掐,“小狗也没你这么粘人。” 许谨礼自然黏他。 先不说他们工作一南一北,只有周末才能相见,单说蒋从南这身行头,许谨礼就心中欢喜。 蒋从南搂着他来到日料店。 日料店价格昂贵,但蒋从南兴致高昂,一连点了十数道价格不菲的菜例。 许谨礼托着腮看向蒋从南。 他实在喜欢蒋从南这样。 蒋从南平时是温柔的,打扮得这样威重,并不常见。许谨礼目光顺着蒋从南挺阔的西装移向做工精良的皮鞋,心头有点痒。 皮鞋花纹繁复,光泽明亮,他目光黏在皮鞋上,没留神,眼神直白起来。 蒋从南抬起头,见许谨礼眼睛含星带冽,偏长的眼尾像含了钩子一般,问道:“你怎么了?” 许谨礼连忙笑着摆手,蒋从南素来自矜自傲,他有时并不想让蒋从南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日本菜上菜速度不快,但每一道都足够稀奇,许谨礼觉得味道一般,他盯着蒋从南露出袖管的半截腕表,吃得心不在焉。 突然被冰了一下牙。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吃的是一道流水素面。 二两面条,在冰水竹槽里来回旋转,许谨礼用筷子戳了两下,吐槽:“还不如兰州拉面。” 蒋从南看了一眼来往的服务员,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许谨礼笑嘻嘻地收了筷,老老实实不再惹蒋从南。 他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反倒是在结账时,难得清醒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吃了七百多。 蒋从南面色如常地付了账。 许谨礼一阵心疼,但什么也没说,毕竟蒋从南薪资高昂,事业有成,他需要一些东西来维护体面,与过去的穷酸彻底切断。 更何况,今天的蒋从南实在太帅了,比起花了多少,许谨礼更想跟他上床。 他陪蒋从南重新回到总部,眼睛勾了蒋从南一下。 蒋从南心领神会,两人绕到楼后,在一处无人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他将许谨礼困在一辆车前,低声道:“方才就直勾勾地看着我,想干什么?” 许谨礼将蒋从南的手拉向腰间。 蒋从南摸到许谨礼腰间的链条,哑声道:“又穿成这样。” 许谨礼攀上蒋从南的脖颈,“我喜欢。” 蒋从南埋怨,“叫别人看见。” 许谨礼贴在蒋从南耳边道:“只给你看。” 腰链露了出来,许谨礼在蒋从南的指腹抚摸下情难自禁地,他吻上蒋从南的唇,身体滚烫,双腿发软。 蒋从南略略推开他,许谨礼气喘吁吁地倚到身后的车上。 “晚上在家等我。”蒋从南道。 许谨礼手背贴着滚烫的面颊,含笑看着他。 蒋从南伸手指了指他,从后门走进总部。 许谨仰起头,发出一声轻笑。 突然,他身下的车辆发出启动的声音。 许谨礼猛然从车边跳开,惊魂未定地看向车内。 漆黑的车身上,覆膜的车窗玻璃缓缓降下。 许谨礼看到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第5章 是赵澜的侧脸。 许谨礼瞪大双眼,懵住了。 他感到赵澜似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极短,他甚至还没分辨出是冷淡还是厌恶,赵澜已挂上档,驶了出去。 擦肩而过的汽车逼得许谨礼后退一步,他回过神来,赵澜已经驶离停车位。 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汽车,那不是昨天雨夜他看到的那辆,否则他不会在这辆车旁边逗留。赵澜几近冷漠的目光仿佛仍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这种感受,转身向地铁口走去。 可有些回忆还是不争气地钻了出来。 他其实见过那辆宝马车。 九年前,赵澜刚提了一辆新车,曾载着他穿梭过这座城市,赵澜一一为他讲解这座城市的趣处,这让什么也没见过他生出前所未有的钦羡。 以及隐秘的期待。 因为赵澜会问:喜欢吗?喜欢的话,带你去。 许谨礼摇了摇头,决定终止这段没有意义的回忆。 记忆是无法摒弃的,可许谨礼知道,就像当年他心安理得地坐在赵澜车中实属唐突,而今,站在车外,才是他与赵澜该有的距离。 还没走到地铁站,手机突然响了。 蒋从南声音有点急,“小鱼,能帮我送一份文件吗?” “什么文件?” “石科集团与瑞驰公司的商事交易项目,今晚上要接触石科的负责人,得把文件带过去。” 许谨礼诧异,“这么急?” 蒋从南苦笑,“是啊,赵总临时通知,我也没想到这么突然。” 许谨礼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三点,文件在城南家中,就算打车来回,也要两个多小时,如遇堵车,时间更是无法估计,许谨礼问:“会不会耽误你用?” “要不你直接送到酒店吧。” 马上就要进入下班高峰期,许谨礼没再废话,用手机打了一辆车。 可来回的路程实在太远,车流高峰期将时间加倍延长,许谨礼赶到酒店时,已经晚上七点。 蒋从南在电话里说:“直接送到506房间吧。” 许谨礼径直来到五楼,蒋从南已经在房间外焦急等待。 第6章 他刚一靠近,就闻到蒋从南浓郁的酒气,他将公文包递过去,压低声音,“没喝多吧?” 蒋从南捏了捏许谨礼的手腕,脸上通红,神情还算镇定,“不要紧。” 他甚至来不及跟许谨礼多说两句,就匆匆走进包间。 包间的门没完全关上,透过半掩的门缝,许谨礼看到蒋从南俯身在一个男子身旁,低声叫了句:“赵总。” 男人转过脸,接过蒋从南手中文件。 许谨礼愣住了,因为接文件的,是赵澜。 他觉得太过巧合,太不真实,于是凑近又看了几眼。 赵澜神色冷峻,与尴尬而忐忑的蒋从南相比,甚至算得上漫不经心,他随手翻了两页合同,丢给身旁一人。 许谨礼听到那人道:“蒋律师的文件真是姗姗来迟啊。” 蒋从南为自己倒满白酒,满脸歉疚,“是我不好,劳李经理等这么久,我自罚一杯。” 蒋从南干脆利落地仰起头,在叫好声中,将空酒杯示意给众人。 许谨礼担忧地看着蒋从南,他酒量不好,还有轻微的酒精过敏,不仅比别人更容易醉,醉酒后的身体反应,也要比别人更为痛苦。 他看着蒋从南将白酒斟满,微笑地弯下腰,虔诚地道歉,谦恭地陪笑,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蒋从南是骄傲的,在步入职场之前,蒋从南在学生时代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他成绩斐然,天赋卓绝,他用两年读完高中,三年读完大学,这种惊人天赋令他倍受老师与同龄人的推崇。 刚认识蒋从南时,许谨礼甚至觉得蒋从南不像孤儿,他像是被上天眷顾的骄子,在自己还在畏缩前行时,他已经可以孤傲地面对一切。 可贫寒与鄙陋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智商与天赋在职场初期显得无足轻重。他照顾过酩酊大醉的蒋从南,亲眼看着蒋从南卑躬折腰,为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争得一席之地而放下自尊。 许谨礼转身来到走廊不远处的沙发,决定等到酒局结束。 506包间里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他不知道蒋从南又喝了多少,还要喝多久,他心中难安,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不知等了多久,包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许谨礼站起身,却看到了赵澜。 赵澜推开门,向许谨礼的方向走了两步,从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长腿交叠,有些懒散地倚到墙边。 片刻后,他仿佛感到了什么,抬起眸来。 许谨礼心中一突。 赵澜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 许谨礼移开视线,觉得有些难以面对。 赵澜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许谨礼的余光能看到赵澜指尖烟火的明灭。 一支烟后,赵澜向他走来。 他来到许谨礼身边,道:“让一下。” 许谨礼微微向旁边一避。 赵澜俯下身,擦着许谨礼的肩,将烟蒂在他身后的垃圾桶上摁灭。 许谨礼闻到了赵澜身上的木质香水与呼吸间的烟味,他从赵澜鞋尖向上看去,发现赵澜在垂眸看他。 在赵澜这种不带任何温度的近距离注视中,许谨礼逐渐感到局促。 赵澜问:“什么时候认识的蒋从南?” 许谨礼沉默片刻,回答:“离开区属福利院后。” “这些年你去哪了?” 许谨礼没有说话,赵澜的语气仿佛在询问自己的去处,可赵澜的语气,又让觉得他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抬起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澜哥还有事吗?” 赵澜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他定定看了许谨礼一眼,转身向包间内走去。 许谨礼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座位,有些懊恼。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够得体淡然,他应该更从容地回应,把自己的毫不在乎表现出来,应该告诉他自己的事与他没关系,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那之后,他又在座位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包间门终于再次打开,蒋从南步履微乱地拉着门,引出房间西装革履的男士,他面色通红,吐字却竭力清晰,一路将众人送进电梯,叫赵澜微微一挡,停在了电梯外。 电梯门闭合,蒋从南一下子松懈下来,撑住墙面,不动了。 许谨礼连忙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哥,要不要紧?” 蒋从南这才发现许谨礼,他恍惚地冲许谨礼笑了笑,口齿不清道:“你……怎么……没走?” 许谨礼让他倚靠到自己身上,心疼道:“我怕你喝多了。” 蒋从南沉沉吐出一口气,“还是老婆好。” “别说胡话。”许谨礼艰难地扶着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按向电梯。 正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赵澜出现在电梯内。 四目相对,许谨礼手没来得及缩回,蒋从南已率先打起招呼:“赵……赵总!” 他拽着许谨礼向一旁让去,嘴里嘟囔着:“小鱼……老婆,这……这是赵总!” 许谨礼险些被他带倒,艰难地扶住蒋从南,“哥,哥,别乱动。” 赵澜目不斜视地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向他们身后走去。 许谨礼惊呼一声,与蒋从南一倒跌入电梯间,他连忙转过身扶住蒋从南,正好看到赵澜走入包间。 电梯门合闭,载着许谨礼和蒋从南向下行去。 第6章 许谨礼从蒋从南口袋中摸出车钥匙,叫了一个代驾,与代驾一起把蒋从南架回家中。 到了家,他将蒋从南身上昂贵的西装脱下,喂了两片护肝片,然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 他现在一点跟蒋从南上床的的心情都没有了。 蒋从南拉着他不放,许谨礼仰起头问:“要不要吐?” 蒋从南胡乱摇摇头,许谨礼撑着床站起来,“那我给你倒杯水。” 谁知他刚走两步,蒋从南突然站起身,猛地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外冲去。 许谨礼连忙追上他,蒋从南已经冲进洗手间,撑着马桶吐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许谨礼陪在一旁,轻轻拍打他的背。 蒋从南吐了将近一个小时,吐到最后,脱力地贴到墙壁上,不动了。 许谨礼跪在地上,扶住蒋从南,“哥,我们回床上吧?” 蒋从南不说话。 许谨礼将蒋从南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撑着墙壁,咬牙站了起来。 短短十几步路,许谨礼走得艰难无比,到床边时,已几近脱力。 他将蒋从南放到床上,伏在床边喘了好半晌,才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倒到床上。 腰上的腰链被他摘下来丢到一旁,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周六糟糕透了。 他懊恼地闷哼一声,突然想起,今天所有的不顺,似乎都源自于赵澜。 在停车场受到惊吓,堵车四小时送文件,以及哥哥被灌醉,都是因为赵澜。 如果不是赵澜,他今晚上会跟哥哥西装play,而不是像现在。自己跟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 他伸手探了探蒋从南的额温,在心底把赵澜腹诽了一顿,满心懊恼地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睁开眼时,蒋从南正在床上玩手机。 许谨礼问:“还难受吗?” 蒋从南转过头来,脸色有些白。 许谨礼爬起来,准备去放水,可看到地上散乱的西装,又躺了回去。 蒋从南莫名地看着他。 许谨礼拿脚勾他的腿,“哥,昨天的事还欠着我呢。” 蒋从南宿醉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许谨礼的暗示,他放下手机贴过来,吻住许谨礼,“现在补给你。” 许谨礼推他,“力不从心。” 蒋从南笑了,“从心,怎么不从心?” 许谨礼笑了,他就是逗一下,蒋从南昨天醉成那样,他怎么忍心一大早就压榨他? 他略略推开蒋从南,讨价还价,“哥,下次穿西服吧?” 他语气玩笑,眼神却期盼,他知道蒋从南教条,他有些害怕蒋从南不答应。 蒋从南神情有些僵。 许谨礼不高兴了,“穿西服怎么了?” 蒋从南回答:“哪有人做这个会穿西服?” 许谨礼愣了一下,没想到蒋从南会这么回答,他心底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很快调整过来,拍了拍蒋从南的手,“算啦,穿着衣服也有点不舒服。” 他转过身,背对蒋从南,准备起身。 蒋从南却突然道:“小鱼,我明天得出个差。” 许谨礼扭过头,“出差?去哪里出差?” 蒋从南搂住许谨礼,“昨天我跟石科谈的顺利,接下来就要跟着石科去瑞驰考察,”他吻上许谨礼的额,“如果这个案子能办好,我就会再往上提一级。” 许谨礼摒弃心中的不快,真心为蒋从南而高兴,“要去多久?” 第7章 “至少要两个星期。” 许谨礼瞪大双眼,“这么久?你之前出差从来没有超过三天。” 蒋从南笑了,“这说明公司对我委以重任,这是个大案子,不然那些个老总怎么舍得让我升职?” 许谨礼有点不高兴,“只有你一个人吗?” “当然要给我配助理,”蒋从南揽过他,“公司给我派了江琼。” 许谨礼推开蒋从南,背过身将被子蒙过头顶。 蒋从南凑近道:“生气啦?” “你辞职吧。” 蒋从南愣了一下,“瞎说什么呢。” “来当老师,我也要当你同事。” 蒋从南笑了,隔着被子揉了一下许谨礼的头,“那我们可还不起房贷喽。” 许谨礼掀开被子瞪他,“再嘲笑我的工资,我就要生气了!” 蒋从南抱着他哄,“不敢再笑话我们小鱼的工资。” 当天晚上,许谨礼万分不舍地回到了他和景承的出租屋。 他倒是想明天早晨再跟蒋从南分别,可他们学校离他们家太远,就算赶最早的地铁也来不及。蒋从南也不想许谨礼遭罪,周天晚上就把许谨礼送了回去。 楼下,许谨礼与蒋从南难舍难分。 蒋从南催他,“快上去吧。” “等你回来,”许谨礼拿眼睛威胁他,“天天来我学校接我。” 蒋从南保证:“一定。” “每天晚上跟我视频。” 蒋从南:“好。” “每天报备行程。” 蒋从南:“一定。” “不准喝多了。” 蒋从南笑了,“这个我哪里能说了算,我尽量,怎么样?” 许谨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与蒋从南相识八年,除了蒋从南上大学那几年,他还从来没有跟蒋从南分开这么长时间过。 他扭过头,只能看到光线昏暗的楼道。 他叹了口气,觉得还未分别,就已经开始思念了。 许谨礼回到出租屋,趴在窗户上,冲还在楼下的蒋从南挥了挥手。 蒋从南钻进车内,驱车驶离楼下。 景承还在公司加班,他低头给景承发了个信息,托腮看起了窗外。 他们租住的地方属于旧城,到处低矮拥挤,隔着玻璃,能看到楼下摊贩吆喝,楼上衣物外挂,市井的热闹盈于眼底,让他升起一种朦胧的归属感。 许谨礼生于a城,长于a城,却很少觉得自己是a市人。归属感是靠一寸寸的丈量与一点点的回忆堆积而来的,许谨礼幼时挨饿受冻,动辄被打,进了福利院后活动闭塞,循规蹈矩,上了大学,又受困于贫穷,他很少有机会如主人般站在这座城市上俯瞰,少年时期的他更多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商品,小心翼翼地展示着自己,告诉别人:你看,我挺好的,你是不是可以接纳我。 这种情绪最强烈的时候,就是面对赵澜一家的那一年半。他乖巧,听话,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赵澜一家将他抛弃。 对于孤儿来说,融入群体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学生时代所有同龄人聊的话题,他都难以融入,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丑小鸭,可怜又粗鄙。 直到他遇到蒋从南。 蒋从南的骄傲自负犹如一道光,让他意识到,就算是孤儿,也不必自艾自怜,当他尝试着不再看人脸色时,他发现,自己居然也可以得到他人的认可。 许谨礼想,假如他当年如愿被赵澜一家收养,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仍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以至再被抛弃?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始终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赵澜。 赵澜就是他心底一根刺,带着遥不可及的美好,与难以磨灭的屈辱。 每一次与赵澜相遇,他都不可避免地回忆那段令他五味杂陈却又不舍忘记的记忆。 他想,如果没有遇到赵澜,如果他从来不认识赵澜,就好了。 第7章 楼下的市井声逐渐远去,许谨礼想起一件旧事。 住在院长家的那些时日,他很喜欢去赵澜房间洗澡。 因为在赵澜房间很自在。 在他那,许谨礼不必担心弄脏地面,不用小心翼翼以免碰乱浴室的摆件,他可以使用赵澜的任何东西,有时候忘记拿浴巾,赵澜还会给他拿。 不仅如此,赵澜的浴室里还有一个大浴缸。 许谨礼很喜欢那个浴缸。 他没有泡过澡,对洗澡的认知也仅限于小时候的塑料盆和福利院的大澡堂,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浴缸。 赵澜的浴缸是下沉式的,有巨大的天幕淋浴、各种各样的按摩出水孔和看起来就很舒服的皮革靠枕。 ——简直像个小小的私人泳池。 许谨礼觉得那里对他充满了吸引力。 一次,他抱着衣服走进浴室,惯例向浴缸看去,被路过的赵澜问:“想进去?” 许谨礼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许赵澜走进浴室,弯下腰打开浴缸的水龙头。 汩汩的水流向缸底汇去,不一会儿,就蓄了小半池水,赵澜伸手试了试水温,对许谨礼道:“玩吧。” 赵澜离开后,许谨礼又在浴缸旁蹲了好半天,他怕水凉掉,把温度调高了不少,直到水盛满大半个浴缸,他才钻了进去。 热水将他包裹,他觉得自己好似飘了起来,他在浴缸里翘脚、划水,悄悄地扭动身体,感受水流从他身体流过,觉得新奇极了。 水汽蒸腾了整个洗浴间,他把头枕到浴缸边缘的皮革枕上,满面绯红地看向天花板。 原来泡澡这样舒服。 他感到身体正在变软,视线逐渐朦胧起来。 浴室的天花板开始慢慢旋转,浴室顶灯变成了晃动模样,许谨礼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心想:澜哥的灯变成星星啦。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脸。 他睁开眼,看到赵澜站在他面前。 他正要说点什么,赵澜已弯下腰,把他抱了出来。 直到湿淋淋地躺在床上,许谨礼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赵澜面色有些沉,“怎么把水弄得那么热?” 许谨礼抬了抬手,突然发现自己软绵绵的,竟然一点劲儿也没有了。 他有点慌,“我怎么了?” “泡虚脱了,怎么在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 许谨礼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呆的时间长,他觉得自己只是躺了一会儿,就被赵澜抱了出来。 身上还是光溜溜的,赵澜并没有给他穿衣服,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赵澜,“哥,好冷。” 赵澜从柜子里取下浴袍,丢到许谨礼脸上。 脑袋倒是被盖住,可下面还是凉嗖嗖的,许谨礼在浴袍下笑了,“下面也要盖一盖嘛。” 他感到身旁的床榻陷下去一块。 温热的身躯靠了过来,浴袍被往下拽了一点点。 许谨礼道:“还要再往下一点点。” 身上的温度挪开,他听到赵澜淡淡道:“自己盖。” 许谨礼在浴袍下努了努嘴。 他就这样光着两条腿躺在了赵澜身旁。身体还是软绵绵的,可他并不觉得慌张,身旁是赵澜窸窸窣窣的衣料声,这让他感到安心。 片刻后,赵澜俯下身,大片身躯覆了上来。 光裸的小腿贴上赵澜温滑的真丝面料,许谨礼在浴袍下瞪大双眼,他听着赵澜低沉的呼吸声,赵澜好像从他身侧拿过什么东西,下一刻,身上的温度离开了。 许谨礼问:“哥,你在干什么?” “看书。” “看什么书?” “法学的。” 许谨礼“哦”了一声,往赵澜身边凑了凑,摸索着靠到他的肩上,“法学书看起来好困的。” 赵澜在他头顶笑了一声。 许谨礼:“你笑什么?” 赵澜把他的头推到一边,“难道你上课也会犯困?” 许谨礼理所当然,“是啊。” 赵澜松开手,“真欠收拾。” 这样的评价让许谨礼很高兴,他向赵澜身上拱了拱,将腿压到赵澜身上,小声说:“我才不欠收拾。 赵澜屈膝顶了一下,“拿下去。” 许谨礼:“不拿。” 一阵窸窣,赵澜突然抓住他的脚踝。 许谨礼叫了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浴袍,笑道:“澜哥,我不敢了!” 赵澜的面容近在迟尺,许谨礼眨了眨眼。 搭在脚踝上的手轻轻向上一抬,许谨礼立马收回自己压在赵澜腹下的腿。 赵澜重新倚回床头,拾起了书。 许谨礼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悄悄动了一下身子。 赵澜翻了一页书,“别动。” 许谨礼抬起眸,“为什么?” 赵澜瞥了他一眼,“让人想收拾你。” 许谨礼立马不动了,他让自己躺平,双腿直直地并在一起,向赵澜汇报,“澜哥,我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第8章 他看到了赵澜微扬的唇角。 楼下的一阵吆喝声唤许谨礼的回忆,许谨礼看到自己映在玻璃上的笑脸。 他拉上窗帘,起身向屋内走去。 回忆被打断,当年的情形也紧跟着变得遥远,记忆中的那个面带微笑的青年倏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昨天匆匆几面,赵澜冷淡甚至略带厌恶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关上房间门。 很不该再去想赵澜。 许谨礼心里想。 那天晚上,a市刮起了凛冽的西风,呼啸的风声吹走冗沉回忆,许谨礼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他上班,蒋从南出差。 他甚至腾不出功夫去关心蒋从南的登机。 因为他一大早就接到了家长的电话。 一通整整二十多分钟的指责电话。 电话里家长态度强硬,语气不满,林林总总对许谨礼一通抱怨,一言以蔽之,就是许谨礼胆敢纵容他人给她家梓涵吃不干不净的炒酸奶,害她家梓涵拉了肚子。 ——可这件事许谨礼压根就不知道! 被家长耽误了二十多分钟,许谨礼不敢有任何怨言,骑着小电驴风驰电掣地向学校赶去。 作为一名新老师,一名挨千刀的一年级班主任,他在工作日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懈怠,因为只要他晚到一分钟,那群无人管教的一年级学生就会给他整幺蛾子。 一到学校,他就火急火燎往卫生区赶,果不其然,卫生区满地落叶无人扫,他们班孩子正举着扫帚追逐打闹。 许谨礼难得发了火,沉着脸看他们干值日。小朋友在许谨礼的怒火下表现得异常收敛,不一会儿,不大的卫生区就被他们收拾了干净。 许谨礼不等他们收拾完卫生工具就急匆匆向教室跑去,他还有早读,如果教室没有老师,可能会捅更大的篓子。 一进教室,不出意外又看到班里乱成一团。 四五个孩子把一个孩子压在地上,高声喊着叠罗汉,许谨礼一把拽了起来,疾言厉色开始训斥。 许谨礼很清楚自己长得显小,平时孩子也不怎么怕他,所以他发起火来有意让自己显得吓人,小朋友们果然被震住了,一整节早读,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如此顺顺利利到下课,许谨礼勉强平复了下心情,走出教室。 回到办公室,许谨礼看到他们班数学老师正靠在椅子上吸豆浆,那股火登时又燃了起来。 第8章 他压着性子道:“你给张梓涵吃炒酸奶了?” 数学老师名叫李鸣鹤,脸嫩人懒,没个正形,他把豆浆吸净,才慢吞吞道:“是啊,我看她馋,就给了她两块,怎么,嫌不好吃啊?” “她拉了两天肚子。” 李鸣鹤满不在乎,“拉个肚子,多大点事儿?” 许谨礼冷笑一声,“家长找的不是你,自然不是多大的事。” 许谨礼平时为人还算客气,对同事发火这还是头一回,李鸣鹤莫名其妙看了过来,“你今天吃炮仗了?” 连同办公室的女教师也从作业堆抬起头来。 许谨礼却已经不管别人怎么想了,他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替别人挨骂的,他冷下脸,“把你的电话发家长群里。” 李鸣鹤道:“不行。” “难道你还想让我替你挨骂?” 李鸣鹤笑地吊儿郎当,“对啊,谁让你是班主任呢。” 许谨礼握紧拳头,有些动怒。 同办公室的女教师连忙打圆场:“年轻老师不愿意面对家长很正常,小许,你是班主任,多担待一点……咦?领导反馈,小许你们班的卫生区有问题。” 许谨礼深吸一口气,看向女教师,“不可能,我亲自盯着干的。” 女教师举起手机,“哝,卫生区有把笤帚。” 许谨礼这才想起来,他当时走得急,忘了嘱咐孩子们把卫生工具都收好。 他匆匆走进教室,安排孩子下楼捡笤帚,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他有咽炎,今天一早就没顾上喝水,嗓子有点受不了。 眼看就要上第一节课,他急忙回到办公室,把烧水壶灌满水,给自己接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了干净。 女教师提醒,“小许,领导在群里催你呢。” 许谨礼揉着嗓子对女教师道:“谢谢张姐,已经叫人去收了。” 李鸣鹤在一旁晃椅子,“他真有意思,顺手捡起来多大点事?有功夫拍照反馈,没工夫捡笤帚吗?” 许谨礼冷着脸看向他。 李鸣鹤问:“你看我干什么?” 许谨礼道:“我们班卫生区是你负责,你为什么没管?” 李鸣鹤反击,“我怎么没管?上楼前,我嘱咐了他们了啊。” 许谨礼笑了,“如果嘱咐有用的话,还要老师监督做什么?” 这话实在太硬,以至于李鸣鹤连椅子都不晃了,他说:“老师管不听是班主任没教育好,你不如琢磨琢磨怎样让你们班孩子乖一点。” 上课铃响了,许谨礼还有课,他拿起杯子,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突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学生不是你吃着早饭放任不管就能管好的,学校之所以安排你监督卫生区,是因为我要上早读,所以,他们在我不在的情况下打闹或不听话,不属于我的责任。” 说完这句话,许谨礼转身走出办公室。 玩了一个课间的小朋友浑忘了老师的怒火,他们尚不会看老师的脸色,嬉笑打闹地跑进教室,早读前刚被训斥的小孩从许谨礼身旁匆匆跑过,突然停下脚步,伸出胳膊抱了许谨礼一下。 许谨礼被他抱得一愣,怒火奇异地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没必要跟李鸣鹤计较,不是因为他老好人,而是李鸣鹤那个工作态度,就算他跟李鸣鹤吵一百句,李鸣鹤该不负责,还是会不负责。 他走进教室,看着五十来个眼神懵懂的小孩,心中没由来有些低落。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对李鸣鹤的不忿,除了那些义正言辞的理由,还有别的原因。 李鸣鹤比他闲太多了。 同样是新入职教师,他当班主任,一周十八节课,早晨有晨读中午有午写,午餐陪餐午休值班,从上班忙到下班,可李鸣鹤一周只有八节课,除了上课,什么都不必干。 归根到底,因为李鸣鹤的背景。 李鸣鹤舒适悠闲的背后,是同事影影绰绰泄露出来的信息——母亲在教育机关任职,父亲更是北城的重要首脑之一。许谨礼曾听同事闲聊,今年的教师招聘是为李鸣鹤量身定制的,他不好判断这条消息的真假,但可以确信的是,李鸣鹤并没有像他一样,将这份工作视为安身立命值得珍视的东西。 李鸣鹤是“那个世界”的人。 许谨礼曾因赵澜母亲之故窥得过“那个世界”的一角,以至于再遇到这类人,他依然难以抑制自己心绪的波澜。 许谨礼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他的课堂。懵懂的孩童还等着他解惑,他还需要为这些孩子负责。 等再回到办公室,李鸣鹤已经不见了。 女教师正埋着头批作业,见到许谨礼回来,看了他一眼。 许谨礼调整了一下情绪,提着开水来到女教师桌前,给女教师杯子里倒满水。 女教师放下笔叹了口气,“你说你非要跟鸣鹤过不去做什么?” 许谨礼笑了笑,没有说话。 女教师语重心长,“你是班主任,多干点活没什么。要把目光放长远些,你能容人,能做事,领导也能看在眼里不是?” 许谨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张姐,咱们学校评初级,不是差额吧?” 女教师笑了,“当然不是,你和鸣鹤干完这一年,就能都评初级了,怎么,还怕李鸣鹤把你挤下去呀?” 许谨礼苦笑:“不是,是钱实在不够花。” 女教师鼓励:“这就对了,你要知道,你干活,不是为了跟同事争一口气,而是为了晋职称。” 许谨礼对女教师感激一笑,“张姐,谢谢你了。” 女教师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别跟鸣鹤置气,你替他多干些活,他心里记着你的好,将来随便从手里漏点东西,就够你晋职称了。” 许谨礼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面带微笑说:“多谢张姐。” 女教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板润喉糖,“含着,都咳成什么样了?以后压着点性子,鸣鹤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调到上级部门了,记得,不要再得罪他。” 当天下午,许谨礼趁景承的晚餐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景承。 景承一会还要回公司加班,连吐槽都显得匆忙而愤慨:“呸,糊弄谁!他、他们这种人以、以权谋私,哪里会让别人沾光?恨不得连亲、亲戚朋友都以为他们高风亮节,不贪一……一针一线。” 许谨礼笑了,“吃你的蛋挞吧,就这么点时间,还非要来吃这个,一会回去上班可别喊饿。” 第9章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景承公司楼下的网红蛋糕店,鉴于店内蛋糕昂贵的价格,许谨礼和景承一人只点了一份蛋挞。 景承吃得愤愤,“三十二元一个,贵死了。” 许谨礼低着头笑,他也有点心疼,但蛋挞的造型实在可爱。他的蛋挞上面有一块圆形布丁,上面还有一颗鲜红的小草莓。 许谨礼叉起草莓,“等我发了工资——” 景承:“买它个十个八个。” 两个人一齐笑了。 许谨礼抬起眸,突然看到了赵澜。他正推开蛋糕店的玻璃门,向着柜台的方向走去。 许谨礼连忙低下头,躲避与赵澜可能交汇的视线。 很快,他听到了赵澜与柜台交流的声音。 许谨礼悄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生活圈与赵澜的律所离得太近,他居然又遇到赵澜了。 他现在不敢说话了,一直等待赵澜离开,直到看到他提着蛋糕向门口走去,景承突然问:“一会儿想吃什么?” 许谨礼连忙冲他使脸色。 景承茫然向左右看去,忽然换了神色。 那一刻,许谨礼意识到要坏。 果真,下一瞬,景承热情喊道:“赵律师!” 第9章 赵澜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冷淡地向这边看来。 景承招手,“赵、赵律师,要不要过来坐一坐?” 许谨礼登时露出不情愿的神情。 赵澜似乎在许谨礼脸上停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好。” 他走到许谨礼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许谨礼一言不发地僵坐在对面。 而赵澜目光也有些冷。 景承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他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次,只好自己找话题,“赵、赵律师,这是您买的生日蛋糕吗? “给家中小孩买的。” 景承吃了一惊,“啊?您、您已经结婚了?” 赵澜抬起眸,神色淡淡,“我这个年龄,结婚很奇怪吗?” 许谨礼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 他有些讶异地看了赵澜一眼,又看向桌上的那盒蛋糕。 那是一个卡通赛车式样的多层生日蛋糕,造型精致,惟妙惟肖,上面还插着彩色的数字。透过这个蛋糕,仿佛能看到不久之后一个男孩收到这份礼物时的兴奋模样。 许谨礼有点懵。 他潜意识里,赵澜是不会结婚的。 不仅是因为前几日的gay吧相遇,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以前,那些似是而非的亲密,都让许谨礼在确认自己是同性恋后,疑虑过赵澜的属性。 他甚至隐隐觉得,他之所以会喜欢同性,或许就是因为,他曾经对一个男人,产生过刻骨铭心的依赖。 许谨礼看向赵澜。 他居然结婚了。这让他真正意识到八年究竟有多长,长到不论自己是耿耿于怀也好,装作不在意也罢,赵澜都已不是当年那人。 他突然有些想离开。 赵澜对景承道:“可以让我跟谨礼单独说两句吗?” 许谨礼连忙看向景承。 景承有些为难地看了两人一眼,最终对许谨礼道:“我、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叫我,好吗?” 许谨礼眼睁睁看着景承离开了。他移开眼,一言不发地看向人来人往的甜品店。 赵澜冷淡道:“不跟我说声恭喜吗?” 许谨礼回答:“恭喜澜哥。” 咫尺的餐桌,两人陷入沉默。 赵澜换了个姿势,拦住路过的店员,“来一份巧克力蛋糕。” 许谨礼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不一会儿,店员端着蛋糕走来,对赵澜道:“先生,您的蛋糕。” 赵澜抬了一下下巴,“放他那。” 许谨礼愣住了。 赵澜道:“许多年没请你吃了。” 许谨礼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赵澜还记得这事。 自己以前很喜欢吃巧克力味的蛋糕,也经常央求赵澜给他买,那时的自己不知分寸,明明很喜欢,却总要再挑剔一下。 他会说:“糖球好像不如上一次的圆”,或者,“巧克力片不如上一次的大”。 他说这些,无非就是想看赵澜露出笑容,好像很纵容自己的样子。 许谨礼不可避免地露出动容色。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赵澜曾经开车载他出去,任他一家一家地挑选,以至于后车座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蛋糕。 他记得那天自己高兴坏了,坐在副驾驶上一个劲儿地笑。 赵澜问:“高兴什么?” 他当时说:“太多啦……怎么这么多?根本吃不下的。” 那时说那句话,总归带着些撒娇和亲昵。 许谨礼恍惚了一下,看向眼前的蛋糕。 这是一颗小巧的熔岩蛋糕,浑圆的蛋糕上铺着细碎坚果,像一枚精致的糖果。 蛋糕确实惑人,如同过往的记忆,可不论再美好,都抵不过那双被丢弃的拖鞋,以及他最后的不辞而别。 他将蛋糕推到赵澜面前,“澜哥,我已经不爱吃了。” 赵澜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 许谨礼笑了一下,“人总要变的,对不对?” 赵澜的眼神变了,方才的片刻温情荡然无存,他眼神再次冷漠下来。 许谨礼站起身,“澜哥,其实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好叙旧的,景承还在外面等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起身经过赵澜,向门外走去。 玻璃门被推开,景承应声转过身来,“这、这么快?” 许谨礼勉强一笑,“没什么好聊的。” 景承拉过许谨礼,“哦,那走吧,我还、还得加班呢。” 许谨礼跟着景承向前走去。 当身侧的玻璃转换成墙壁,再也看不到店内的情景,许谨礼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其实不必如此的。 他也希望旧识重逢,在对方明显的示好信息下,自己可以跟对方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以证自己豁达,以慰当年心绪。 可他就是做不到。 当晚,他拨通与蒋从南的视频。他发现,自从见了赵澜以后,自己格外思念蒋从南。 就像当年他是倚靠蒋从南才摆脱赵澜对他的伤害,今日赵澜带给他的心绪起伏,他也需要蒋从南来疗愈。 他凑近屏幕,轻声道:“哥,你在哪呢?” 蒋从南说了酒店名。 许谨礼问:“自己住吗?” 蒋从南将手机在室内转了一圈,“怎么,还怀疑我不是自己住?” 许谨礼笑了,“是啊,你怎么不跟江琼住一间?” 蒋从南将手机转了回来,“那不成,有家有室的人不能乱搞。” 许谨礼凑近屏幕,呢喃,“哥,我想你。” 蒋从南也看着他,“我也想你。” 许谨礼盯了他片刻,他真的很想蒋从南。 他不仅想念蒋从南的人,还想念蒋从南的抚触。 就像他明知蒋从南自矜好面,可仍忍不住试探蒋从南的底线,他想让对方越界,看对方失控,这会让他感到自己不再漂泊无依。 他将手向下摸去,“哥,我想你摸摸我。” 蒋从南微微变了脸色。 许谨礼盯着屏幕,有些期待,又有些脸红。 视频的信号不是很好,蒋从南的表情微妙,最终定格成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 声音却毫无阻碍传了出来,“小鱼……不要胡来。” 许谨礼眼中涌起失望。 画面忽然晃动起来,将许谨礼的神情显露无疑,他看到蒋从南沉默片刻,道:“宝贝……你想我摸你?” 许谨礼极度羞耻地抿起唇。 蒋从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他知道蒋从南在迁就他。 可蒋从南到底不算擅长,配合得不算好,许谨礼面如火烧,觉得羞耻至极。 可他实在需要蒋从南。 许谨礼攥紧手机。 他面色潮红地瘫软在床上,对蒋从南的思念到达顶点。 第10章 蒋从南的归期未定,许谨礼照例工作,按部就班地学校出租屋两点一线。 但这天放学,他被迫加班了。 起因是班里的一个孩子。 他们班有一个叫赵小天的男孩,母亲远走,父亲出国,平时上放学,是二叔的助理接送。 这天放学,他照例准备将赵小天交给助理,却发现那位王助理没来,电话也拨打不通。 许谨礼擎着脖子等了半天,只好将他领回办公室。 男孩话少,木讷,一动不动地缩在办公室的座位上,精致的小脸全是茫然。 许谨礼问:“你知道家人电话吗?” 男孩摇头。 许谨礼追问:“一个都不知道吗?” 男孩说了声爸爸。 许谨礼拿起手机按男孩说的拨了出去,结果是空号。 第10章 许谨礼彻底不指望这个男孩了。 他开始找学籍目录,查学生档案,甚至连李鸣鹤他都打了一遍电话问了一遍,却发现,所有的档案留存的家长联系方式,都是那位王助理。 许谨礼无语到了极点。 他看着一无所知的男孩,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天都擦黑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只好陪他加起了班。 磨蹭到这个点,许谨礼肚子都饿了,他从边柜里掏出零食筐,拆开两片面包,往里面塞了一包辣条,三包魔芋爽,又塞进去两根qq肠。 一抬头,发现赵小天直勾勾地看着他。 许谨礼晃晃手中的面包,“想吃?” 赵小天点点头。 许谨礼把手中的面包给了赵小天。 他正准备给自己再准备一份,发现赵小天捏着面包,张着通红的小嘴,眼睛湿漉漉的。 许谨礼问:“怎么了?” 赵小天一双大眼木木愣愣地看着自己。 “辣着了?” 赵小天迟疑着点头。 “喝水啊!” 赵小天没动。 许谨礼皱着眉来到赵小天身边,拿起他的水杯一晃,发现空了。 许谨礼:“没水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声?” 赵小天一言不发地垂下脑袋。 许谨礼只好回到自己办公桌上,拿过水壶,给赵小天倒满了水。 他又给王助理打了几个电话,不出意外,对方还是关机。 他低头看了一眼赵小天,随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回到座位上,打开一部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许谨礼的手机终于响了。 他激动地拿过手机,发现果然是王助理的来电,他连忙接听电话,电话那头,却不是王助理的声音。 冷淡的男声从听筒里响起,“请问是许老师吗?” 许谨礼觉得声音有点耳熟,莫名道:“是我。” “赵小天放学被谁接走,许老师有印象吗?” 许谨礼看了眼不远处的赵小天,“他一直在我这。” 男人声音低沉,“麻烦您把他送到门口,我现在就去接他。” 许谨礼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赵小天已经抬起头来。 许谨礼问:“这是谁的电话?” 赵小天张了张口,“我二叔。” 十分钟后,许谨礼领着赵小天走出办公室。 学校已经黑透,走廊里一片漆黑,许谨礼打开手机灯,向脚底照去。 黑暗中,赵小天仰起脸蛋看着自己。 许谨礼低下头,“怎么了?” 赵小天看着他不说话。 许谨礼琢磨了一会儿,“你是害怕吗?” 男孩轻轻点点头。 许谨礼笑了一下,握上赵小天的手,男孩的手指细细软软,有些凉。 许谨礼问:“今天的声母表都背过了吗?” 赵小天不出意料地开始扭动自己在许谨礼手中的手。 许谨礼笑了,一把搂住赵小天的肩膀,低头道:“吓你的!” 黑暗中,许谨礼看到赵小天眼睛闪闪烁烁的,嘴唇轻抿着,像是在笑。 许谨礼忽然觉得这个男孩有些可怜。 父母离异,不在身边,连学校的联系人都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许谨礼觉得他与自己有些像,忍不住将他搂得更紧些。 走到校门口,许谨礼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一个人倚在车边,微低着头,脸前一点猩红明灭。 许谨礼一下子睁大双眼,是赵澜。 他立马后退一步,躲到学校传达室的后面。 他低下头,对赵小天道:“你自己出去好不好?” 赵小天茫然地看着他。 “不要说是老师送出来的。” 赵小天似懂非懂点点头,背着书包向学校外跑去。 许谨礼在传达室的墙后足足等了五分钟,推着电动车向校门口走去。 校门外的车行道旁,赵澜牵着赵小天打来车门,在听到动静后,突然转过身来。 许谨礼愣住了。 赵小天扬起脸跟赵澜说了些什么,赵澜看向他的方向,不确定地问一句:“许谨礼?” 啪的一声,传达室檐下的灯泡蓦地亮起,传达室大爷冲许谨礼招了招手,按下学校大门的开关。 电动推拉门在许谨礼身前缓缓打开,赵澜拉着赵小天走到灯下,脸上显出毫不掩饰的讶异,“赵小天的老师是你?” 许谨礼张了张嘴,“澜哥,好巧。” 比起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这次两个人的神情都难掩意外。 赵小天疑惑地看向两人,“二叔原来和许老师认识吗?” 赵澜低下头对他道:“是的。 赵小天睁大眼睛,“那二叔和许老师是好朋友吗?” 赵澜顿了顿,说:“算是。” 赵小天“哇”了一声,“那刚才许老师躲在传达室后面,是在跟二叔玩捉迷藏吗?” 许谨礼立马冲赵小天使眼色,赵小天吓了一跳,一下子无措起来。 赵澜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抚过赵小天的头,“小天,先跟许老师说谢谢。” 赵小天声如蚊讷:“许老师,谢谢您。” 赵澜松开手,直起身时,似笑非笑,“躲我?” 许谨礼硬着头皮回答:“没有。” 赵澜看了他一眼,拉着赵小天转身离开。 宾利车发出发动机的轰鸣,汽车驶到许谨礼面前,赵澜降下车窗,淡淡道:许老师,下次可以躲得再久一点。” 汽车轰地驶了出去,许谨礼看着汽车远离的方向,气闷地咬起牙。 他跨上车子向反方向骑去。 直到红绿灯的间隙,他才觉得气顺了一点点。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他掏出手机一看,是赵澜的留言,还是一条语音留言。 许谨礼斟酌了许久,咬着牙点开语音。 里面竟然传出了赵小天的声音。 “许老师,今天晚上的面包很好吃。”赵小天声音很低,好像生怕被别人听见。 许谨礼的郁气一下子消了大半。 他心情还算可以地回到家中。 直到收拾完毕,准备跟蒋从南视频,他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从今天下午到现在,蒋从南一直没有消息。 他连忙打开微信,蒋从南与自己的聊天框空空荡荡,上一条,还是自己给他发的留言:你在干什么? 许谨礼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第11章 回到家,许谨礼给蒋从南打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的蒋从南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蒋从南解释:“小鱼,我在江琼这,他喝醉了,我照顾一下他。” 许谨礼皱了一下眉。 蒋从南软声道:“小鱼,你不介意吧?” 许谨礼道:“今晚我要喝醉了,你也来照顾我吗?” 蒋从南有些无奈,“怎么?我们隔着一千公里远呢,也要我去照顾你?” 见许谨礼有些不快,蒋从南笑了,“又任性,你要喝醉了,我一定连夜坐飞机回去,好不好?” 许谨礼躺到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蒋从南,“哥,赶紧回来。” 蒋从南笑了一下,“我也想回去。” 话未落,视频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许谨礼皱了下眉,“什么声音?” “是江琼,都吐了一个多小时了。”蒋从南扭头看向卫生间的方向,视频有些晃动。 许谨礼:“送医院去吧。” 蒋从南摆了摆手,“他不乐意,没事,我看着他呢。” 许谨礼盯着视频,“难道你要照看他一夜吗?” 蒋从南扭过头来,有些吃惊,“当然不会。” 许谨礼看着他,不说话。 蒋从南举手讨饶,“别闹,小鱼,如果我现在就回去,多不像话?等他好些了,我立马离开。” 见许谨礼仍不说话,蒋从南道:“再说,江琼喝酒,是为了帮我应酬,我总不能不管他吧?” 许谨礼联想到前几天蒋从南的烂醉,一下子收了气焰。 蒋从南连忙夸他,“还是小鱼通情达理。” 许谨礼勉勉强强跟蒋从南关了视频。 其实他还是有些介意,江琼为什么会替蒋从南挡酒。 毕竟记忆中的江琼分明不会这样做。 江琼很傲。 他家境优渥,才华出众,许谨礼至今记得,他和蒋从南联手参加全国高校模拟法庭竞赛时,他声如金玉,与对方激辩的模样。 这样的人自然瞧不上他和蒋从南的出身,江琼也确实没有掩饰过对蒋从南的鄙夷。 为此,蒋从南讨厌了江琼很多年。 所以许谨礼很纳闷,两个彼此厌恶的人,怎么就能在今天突然互相帮扶起来。 他托腮想了一会儿,听到客厅的开门声。 他踢着拖鞋出去,看到景承正提着一桶梨汤走进屋内。 第11章 许谨礼“咦”了一声,“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景承冲他扬了扬手中的梨汤。 许谨礼指着自己,“给我的?” 景承笑了,“听你夜里都、都快把嗓子咳穿了。” 许谨礼接过梨汤,端来两个碗,给他们俩倒了慢慢两大碗。 两人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许谨礼问:“今天不忙?” 景承舀着梨汤,“加、加到九点不算忙?” 许谨礼逗他,“这不没加到12点吗?” 景承笑了一声,仰躺到沙发靠背上,叹了口气,“感……觉要被工作累死了。” “你不要那么拼。” “不行,只有赚、赚钱能让我快乐。” 许谨礼把自己碗里的甜枣挑了出来,喂进景承口中。 景承将甜枣咽下去,“我都想辞职考、考老师了。” 许谨礼回答:“我的工资只有你的四分之一。” 景承叹了口气。 许谨礼拍了拍他的肩,“振作点。” 景承抹了把脸,看到许谨礼把碗里的甜枣全部舀到自己碗里,勉强笑了一下,“还是你好。” 他看向许谨礼,“真羡慕你,有一个青、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你俩可别塌,塌了我都不知道嗑什么。” 许谨礼笑了,“别瞎咒。”话刚落,他又忍不住加了句:“可他今晚上在照顾醉鬼。” 景承直起身,“男的?” 许谨礼:“男的。” 景承皱起眉,“长、长得怎么样?” 许谨礼耸肩,“很好看。” 景承狠狠瞪他,“那、那你还不赶紧查岗?” 许谨礼笑了,“蒋从南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第二天,许谨礼早晨起来,天还没有完全亮。手机里有几条蒋从南的留言,说几点回的自己房间,抱怨照顾江琼太累,以及诉说对许谨礼的思念。 许谨礼给他回了个亲亲表情,起床洗漱。 景承房间的门紧闭着,他上班比许谨礼足足晚了两个小时,许谨礼轻手轻脚地在房间与卫生间穿梭。 他先下楼给自己和景承买好早饭,把景承的早饭塞进微波炉中,就提着早饭匆匆往学校赶。 ——没办法,他哪怕晚到学校一秒,学生都会给他捅马蜂窝。 经过上一次的淫威,班里的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收敛不少,许谨礼从卫生区巡视到教室,发现自己所过之处,闻风丧胆,多少有点欣慰。 如此顺顺利利熬到放学,许谨礼正要感恩戴德,办公室突然涌进一群小朋友,七嘴八舌地大喊:“许老师!张梓涵爬滑梯了!” 李鸣鹤率先发火,“爬滑梯就爬滑梯,喊什么!” 小朋友们举着手笔划,“不是爬滑梯!是爬滑梯上面!爬滑梯上面的那个管子!” 许谨礼一下子站起来,他听明白了,他们班张梓涵顺着管道状滑梯的上壁爬上去了。 滑梯是他们学校的一大特色,那是一个从二楼楼顶花园连接到地面的管道滑梯,一旦沿着外壁爬到顶端,后果不堪设想。 许谨礼推开小朋友,匆匆地向操场跑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滑梯下围满了人,一群人在下面大喊:不要动!不要动!” 许谨礼快步冲进人群,一抬头,冷汗都下来了。 那个叫张梓涵的小姑娘居然顺着管道壁爬到了滑梯最顶端,身后就是楼顶围墙,她六神无主地蜷坐在管道上,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为了防止学生从楼顶跌落,张梓涵身后的围墙有成人之高,许谨礼没有任何把握能从楼顶把孩子救上去,他看了一眼相对平缓的管道坡度,几乎毫不犹豫就下了决断:“梓涵,顺着管道慢慢下来!” 张梓涵看到许谨礼,大声哭出声来,她一哭,整个身体都在摇摇欲坠。 许谨礼吓坏了,大喊,“别哭!慢慢下来!” 张梓涵哭道:“老师,我不敢。” 许谨礼举着双臂站到了滑梯下,“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张梓涵哭着说,“老师,我会掉下去吗?” 许谨礼道:“不会,老师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给了女孩勇气,在周围孩子的尖叫声中,女孩鼓起勇气向下挪去。 许谨礼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张梓涵移动。 滑梯是有弯道的,女孩在经过第一个弯道时,浑身打起了哆嗦。 许谨礼大喊:“别怕!继续往下!” 小女孩一抹眼泪,继续向下挪动。 与地面的距离逐渐拉近,许谨礼的心愈发揪起,在经过第二个弯道时,女孩突然脚下一滑,向一旁歪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许谨礼冲向前去,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女孩。 他抱着女孩跪到地上,咬牙闷哼了一声。 那一瞬,剧痛席卷全身。 许谨礼是被救护车抬走的。 抬走时,他看到了孩子和同事呼啦啦围上来,听到了张梓涵的哭声,还看到了赵小天惊慌失措地将电话手表贴到自己脸上。 他甚至不知道赵小天什么时候配的电话手表。 他已经无力管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断了。 李鸣鹤被校长安排陪着他去付账,见许谨礼痛苦地呻吟,没好气道:“活该逞能!一会儿残废了叫你好看!” 许谨礼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一生都要完了。 不过幸好,片也拍了,磁共振也做了,许谨礼肩袖损伤、肩关节扭伤、膝关节半月板损伤,从头到尾到处是伤,却都没到做开放性手术的地步。 许谨礼缠着绷带,吊着手脚,身不由己地躺在病床上。 同事和家长来了一波又一波,任谁都对许谨礼一顿夸赞,许谨礼不好意思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 只有景承,不仅没夸他,一来就埋怨上了。 景承一看到许谨礼的尊容,就先指责起来,“救、救人也要有个限度!你看看你!” 许谨礼见到景承,忍不住眼泪汪汪起来,可怜兮兮叫唤:“景承。” 景承心疼道:“疼不疼?” 许谨礼说:“疼。” 景承冷哼一声,“该!” 他将许谨礼挂着的三四包注射翻了一遍,“不是打止疼了吗?不、不管用吗?” 许谨礼仰着脑袋看他,“可能还不到作用时间吧。” 景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你、你、你吓死我算了。” 许谨礼浑身动弹不得,瞧着景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都急结巴了。” 景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心疼地把许谨礼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渴不渴,饿不饿?” 许谨礼扁扁嘴,“我想喝排骨汤。” “我回去给你做。” 许谨礼很吃惊,“你今晚上不用加班了吗?” 景承拿手指了指他,“你都这样了,我还加什么班?倒是你,要、要不要跟蒋从南说一声?” 许谨礼耷拉下眉毛,“不了,他在外地,说了也没用。” 景承急了,“让、让他回来!” 许谨礼瓮声瓮气的,“他这次出差挺重要的,能关系到晋升,还是算了吧。” 景承狠狠瞪着许谨礼。 许谨礼央求:“你也别跟他说。” 景承叹了口气,“算了,我照顾你也一样。” 他检查了一下许谨礼的点滴余量,又将吸管插进杯子里喂他喝了几口水,见许谨礼精神不济,便他盖好被子,“睡一觉,我回去给你炖、炖汤,你有事给我电话。” 许谨礼打着哈欠看着景承走了。 注射的止痛针渐渐起了作用,许谨礼眼皮渐沉,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他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发现窗外漆黑一片,有人背靠在窗台前,正注视着他。 屋内光线不太分明,不知是谁只给他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那人身姿沉静,仿佛要融入身后的黑暗中。 许谨模模糊糊感觉那人是赵澜。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第12章 那人从阴影走入光线,许谨礼僵在床上,果真是赵澜。 赵澜俯身打开床边的灯,低头看向他。 许谨礼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他的认知里,景承会来看他,李鸣鹤也可能会在学校的安排下看他,甚至连蒋从南此刻突然出现都不奇怪,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认为,赵澜会出现在病房里。 上次的不欢而散还历历在目,许谨礼手脚都吊着,在骤然明亮的灯光下,感到无处可藏。 赵澜后退一步,倚到一旁的病床旁,冷笑道:“好本事。” 许谨礼登时燃起一股怒火。 “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说,还差点给自己惹上官司。” 许谨礼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决策失误,思虑不周,毫无经验,莽撞行事,”赵澜的声音不冷不热,“许老师,你这样当老师,往后恐怕会麻烦缠身。” 第12章 许谨礼愤怒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剧烈起伏的胸膛牵动了肩伤,他面露痛苦,咬牙瞪着赵澜。 赵澜微微皱了一下眉。 许谨礼哑声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赵澜上前一步,手掌搭在许谨礼起伏不定的胸膛上,“许谨礼,你没想过你救人的方式有问题?” 许谨礼的胸膛在赵澜掌下迅速僵硬,他看着赵澜,眸中尽是倔强。 赵澜抬起手,淡淡道:“不明白?” 许谨礼咬着牙不说话。 赵澜道:“我听说,是你让学生爬下滑梯的。” “那又怎么样?” “并且是在女生明确拒绝你之后。” 许谨礼愤愤地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澜看向他,“你就不担心,你的决策会导致你的学生受伤?” 许谨礼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澜,“受伤的人是我。”说罢,他竟然凭空升起一股委屈,“赵律师,是我保护她,是我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她!你却指责我思虑不周?” 赵澜垂眸看着他,“那如果受伤的不止是你呢?” 许谨礼满目不忿。 “如果那个学生伤情严重,家长会追究你的责任,不论你是否躺在这里。” 赵澜沉声道。 许谨礼双眼圆睁,怔愣地看着他。 赵澜淡淡道:“你现在听懂了吗?” 许谨礼脸上慌乱了片刻,突然道:“你说的不对。” 赵澜皱起眉头。 “你说的,只是在规避责任,而我在救人,救人的时候,是不该想怎样才不会被家长追责。” 赵澜冷笑一声,“好觉悟。”他冷声道:“你们学校,就没有跳高用的软垫?” 许谨礼愣住了。 赵澜眸色冰冷,“为什么不去铺软垫?为什么擅自让学生在毫无防护措施下移动?为什么不在做好万全准备后,再让学生下来?” 许谨礼愣住了,“……当时情况紧急,我怎么可能想得到?” 赵澜看着他,“因为一句‘没想到’,你的决策涉就有可能嫌判断失误,如果她因此重伤或者身故,你还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你明白了吗?” 许谨礼只觉当头棒喝,心一下子乱了起来。 他此刻已将赵澜的话信了大半,可他依然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他在现场,只有他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紧急,假如他去拿垫子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怎么办? 他看向赵澜,“如果我不是先救她,而是去铺垫子,她在我铺好垫子之前就掉下来怎么办? 赵澜看着他,没有开口。 许谨礼有些不快,“我说的有问题吗?” 赵澜看了他片刻,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将许谨礼身上的几处绷带扫视了一遍,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冷酷,“刚才的话,是以律师的角度,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以——” 赵澜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 许谨礼无端觉得赵澜的眸色有些深。 赵澜缓缓开口,“如果在垫子铺好之前,那个女孩就掉下来,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许谨礼愣住了。 赵澜沉静地看着他,“她为什么要爬上这么高的滑梯?学校为什么要建一个存在安全隐患的设施?如果她因为自己坚持不住而坠落,许谨礼,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许谨礼只觉寒意席卷全身,他想问,赵澜怎么可以这样想?他又怎么可能顾及这个?那是一个孩子,一条生命,赵澜怎么可以如此冷漠置之?他震惊地看着赵澜,竟然有些害怕。 他是孤儿,对别人的情绪格外敏感,别人的冷漠是他自小的恐惧,他忍不住想,当年赵澜不辞而别,是不是也是出于这份利己主义的心理? 他很容易跟任何一个可能被抛弃的的孩子产生共鸣,他看着赵澜,突然想问,当年他如此轻易地抛弃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已经帮助赵澜母亲当上副局长,所以赵澜在权衡利弊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许谨礼的脸色微微发白了。 赵澜看着他,皱起了眉。 他俯下身,“你不舒服?” 许谨礼怔怔摇了摇头。 赵澜起身按响护士铃,在护士进来后,对护士道:“他脸色不太好。” 护士检查了一番给许谨礼注射的止疼药,低头询问:“是感觉到疼痛了吗?” 许谨礼摇了摇头,“没有。” 护士道:“如果觉得疼得受不了,可以适当给你增加药量。” 护士转过身对赵澜道:“家属放心,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脸色肯定不会太好,止疼药一直在持续注射着,他不会特别难受。” 护士离开后,赵澜看向他,“真的没事?” 许谨礼沉默地摇了摇头。 赵澜也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古怪。 过了一会儿,赵澜突然道:“你想一想,你们学校的滑梯,直径至少有一米,这样宽的距离,呆在原处和向下挪动,究竟哪一个更危险?” 许谨礼怔怔抬起眸。 “女孩不会掉下来。” 赵澜道。 他看向许谨礼的伤口,突然叹了口气,“或许,你冷静一点,就不用躺在这了。” 许谨礼愣住了,赵澜的语气,好像在惋惜他的受伤。 可他不敢相信,赵澜怎么可能会惋惜呢? 他看向赵澜,“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赵澜道:“我只是觉得待在原处更为稳妥。” 许谨礼抿了抿唇,有些难过。 他既为自己刚才在赵澜面前的敏感而感到悲哀,同时,被赵澜这样拆穿,也让他觉得很挫败。 他受伤,受痛,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他以为至少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却没想到,原来有更好、更稳妥的营救方式。 许谨礼敛了眉目,低声道:“谢谢你告诉我。” 第13章 赵澜在他身旁坐下,“其实我今天来,是想给你讲一个案例。” 许谨礼看向他。 赵澜道:“我曾经接手过一个案子,一个老师,看到一个学生翻墙逃课,便勒令学生下来。结果学生坠墙身死,老师不仅要承担巨额赔款、内心谴责,还面临了刑事责任,他在辩护时曾说,他当时只是觉得孩子爬墙太危险了。” 许谨礼喃喃道:“为什么?” “他语气严厉,以致学生受惊踩空,”赵澜看着他,“事故是发生之后再来追责的,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会觉得一名老师制止学生翻墙有什么错。许谨礼,一份好心,如果没有沉着的思考,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他。 赵澜起身,来到床头,为他倒了一杯水。 他俯下身,将吸管递到许谨礼唇边。 水流进口中,许谨礼吞咽困难,珠流从嘴角滚落,赵澜抽出纸巾,将他的下颌擦拭干净。 许谨礼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赵澜将水杯放回原处,目光落到了许谨礼打着绷带的腿上。 “还疼吗?” 那一刻,许谨礼觉得,赵澜好似在关心。 赵澜起身翻看了一番他的点滴,俯身按下护士铃。 他对许谨礼道:“该换药了。” 护士走进病房,为许谨礼换上一袋新液体,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入体内,许谨礼觉得身上有些冷。 他看向赵澜,“你可以给我再盖一床被子吗?” 赵澜转身来到橱边,取出一床厚被,俯身盖到许谨礼身上。 许谨礼偏开头,觉得鼻头莫名有些发酸。 赵澜将被角自他的伤口避开,低头问道:“要住多久?” 许谨礼道:“医生没告诉我。” 赵澜皱了皱眉,“自己不知道问?” 许谨礼抿起唇。 赵澜将他的被角整理好,“医药费怎么付的?” 许谨礼回答:“同事帮忙付的。” 赵澜看了他一眼,“你是工伤,可以申请工伤补助。” 许谨礼看向赵澜,他自然知道工伤,可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并不清楚到底应该怎样申请。 赵澜直起身,“你的病例和缴费单据在哪?” 许谨礼看了一眼抽屉。 赵澜拉开抽屉,将许谨礼的各项报告和单据取出,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拿出手机全部拍了下来。 “工伤申请很复杂,你们教师一般不懂、也不会完全按照工伤来申请,我会找人教你。” 许谨礼低声说了声“谢谢”。 赵澜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许谨礼隐隐约约知道赵澜在笑什么,果真,赵澜在下一刻道:“难得见你客客气气的。” 许谨礼微微别开眼,心想,重逢以来,你也没见没客气过。 赵澜将他的病例和收据放好,“饿不饿?” 许谨礼道:“景承一会就给我送饭。” 第13章 赵澜有些意外地看了许谨礼一眼,“怎么不是蒋从南来照顾你?” 许谨礼看向他,“哥不是被你派去出差了吗?” 赵澜挑了一下眉,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很快,电话里传来蒋从南的声音。 许谨礼吃惊地看向赵澜,赵澜看了他一眼,按下免提,“石科的案子怎么样了?” 蒋从南声音恭敬,“瑞驰的合作意向还算明显,只是对石科提出的风险管理建议不算满意,我现在在重新起草合同,尽量维护石科的权益。” 赵澜“嗯”了一声,“方便现在回来吗?” 许谨礼慌忙地要挣扎起身。 赵澜瞥了他一眼,“别动。” 蒋从南声音一顿,“赵总,您在跟谁说话?” “一个朋友,”赵澜顿了顿,发现许谨礼连肩伤都不顾就想起身,皱了皱眉,伸手按在他的腰上。 许谨礼立马僵住不动了。 赵澜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对蒋从南道:“能回来吗?” 蒋从南的声音十分为难,“赵总……是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吗?” 赵澜在许谨礼的腰上轻轻拍了拍,“很好。” “那……我可不可以继续跟进?” 许谨礼看着赵澜,摇了摇头,目光几近祈求了。 赵澜的手指静静停在许谨礼的腰腹上,片刻之后,突然对蒋从南道:“那继续跟进吧。” 许谨礼松了一口气。 赵澜挂断电话,冷声道:“乱动什么?” 许谨礼低下头,“你不能叫他回来。” “为什么?” 许谨礼道:“他快晋升了。” 赵澜皱起眉头。 许谨礼抿住下唇,“我不想影响他晋升。” 赵澜收回搭在他腰间的手,“随你。”他站起身,对许谨礼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许谨礼看着赵澜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正巧撞上了提着保温桶的景承。 景承惊讶极了,“赵律师,您、您怎么在这?” 赵澜回答:“来看看谨礼。” 景承“哦”了一声,莫名地走进来,待赵澜走远,一脸好奇地看向许谨礼,“他怎么来了?” 许谨礼蔫蔫的,“我的学生是他的侄子,所以他就知道了。” “嗨,”景承将保温桶放到桌上,“这、这么巧?” “巧什么?”许谨礼嘟囔道。 景承拧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瞬间盈满室内,许谨礼立马转过脸来,“景承,我好饿。” 景承有些为难,“你躺着怎么吃?” 许谨礼张开嘴巴,“啊”了一声,“这样吃。” 景承舀了一勺肉,喂进许谨礼嘴里。 许谨礼是真饿了,急急忙忙咽下去,又张开嘴巴。 景承笑了,“你好、好像小鸟。” 许谨礼埋怨地看向他,“快点喂我吧。” 景承笑着又给他塞了一勺。 排骨软烂,汤汁浓郁,许谨礼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景承的汤勾出来了,他吃了足足大半桶,心满意足叹了口气。 景承问:“吃饱啦?” 许谨礼点点头,“可以再来点汤。” 景承抱着保温桶琢磨了一会儿,插上吸管,递到许谨礼面前。 许谨礼是真的饿狠了,居然也没嫌弃,痛痛快快喝了半桶,打了个嗝。 第14章 景承把桶收拾干净,对许谨礼道:“我申、申请了线上办公,这几天我照顾你。” 许谨礼连忙拒绝,“线上办公会降薪的!” 景承摆摆手,“不、不降很多,没什么。” 许谨礼愧疚极了,他知道景承家境不好,他虽然薪水不低,但挣的钱大多要打回家中,许谨礼哪里忍心让他请假,劝道:“你去上班吧,这里有护士,我自己完全可以的。” 景承却摇摇头,“没事。” 他快速地收拾完桌子,拖了个椅子坐下,“只、只要我能保质保量完成工作,不会降太多。”他见许谨礼一脸愧疚,忍不住道:“小鱼,你要有个镜子看看你自、自己的样子,就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请假了。 他叹了口气,“我在这个城市没、没有亲人,就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我们不相互扶持,谁还会来帮我们?不用介意,以后我有、有什么事,你也来照顾我就是了。” 许谨礼使劲点头。 “所以没什么,蒋从南不在身边,就、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许谨礼有些伤感,“我应该叫回蒋从南的。” 景承摸了摸许谨礼的头发,“别为难自己。” 他喂许谨礼漱了口,叫来护士给他拔了针,看许谨礼打了个哈欠。 “困啦?”景承问。 许谨礼点点头,“有点,我打的点滴里好像有镇静安眠的成分。” 景承替他盖好被子,把灯光调暗,起身来到另一张床边,“幸亏你们学校给你办了独、独立病房。” 他躺到床上,笑了一声,“像回到了大学。” 许谨礼也跟着笑了,“那你应该在我上铺。” 景承喃喃道:“还是现在好啊,有钱挣,有钱花,等你养好伤,跟我回、回去看妮妮吧?” 妮妮是景承的外甥女,是她姐姐的孩子。 许谨礼扭头看向景承,“好久没见妮妮的照片了。” 景承立马调出手机相册,坐起来递到许谨礼面前,“喏,越、越来越漂亮了。”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土气的女孩,背景阴暗颓败,女孩眼睛大大的,羞羞怯怯地看向镜头。 景承说:“她快过生日了,等她过、过了生日,我就带她来住几天。” 许谨礼点点头,“我陪她玩。” 景承躺回床上,将手机放到胸前,叹了口气。 许谨礼道:“你别叹气。” 景承轻声道:“我总觉、觉得妮妮很可怜。” 许谨礼道:“不会的,妮妮有你,有你姐姐,怎么会可怜呢?” “也是。”景承轻轻吐出一口气,探起身对许谨礼道:“睡不睡?” 许谨礼点点头。 景承关上灯。 病房里落入一片黑暗,景承道:“我睡一会,你、你有事叫我。” 许谨礼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点滴打完后,他觉得身上的几处伤处隐隐作痛起来。 房间里悄无声息,许谨礼静了一会,觉得身上的疼痛愈发难忍起来。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许谨礼用仅能动的那只手够过枕边的手机,艰难地划开屏幕,看到了赵澜的微信留言。 “明天律师去帮你填工伤申请表。” 许谨礼单手打了个几个字,一只手指头打字十分吃力,他在一连输错了好几个字后,干脆从表情包里选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发了过去。 于是聊天界面里,一个火柴人冲赵澜弯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腰。 对方很快回了一条新消息,“还没睡?” 许谨礼又挑了一个“睡不着”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赵澜问:怎么了? 许谨礼捏着手机,有点犹豫。 他既不方便告诉赵澜自己身上疼,也不方便打字。他想从表情库里挑选,可是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这时,赵澜的视频申请拨打过来,许谨礼吓了一跳,一阵手忙脚乱,对方已先一步挂断了。 许谨礼怔住了,看到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片刻后,赵澜发来消息:小天乱按的。 许谨礼悄悄松了口气。 赵澜回复:早点睡。 许谨礼锁上屏,将手机放到枕边,忽然感到空落落的。 第二天,赵澜说的律师果然来了。 律师姓李,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打扮跟蒋从南有些相似,他十分干练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沓文件,递到许谨礼面前,“许老师,这是你的工伤申请材料。” 材料足有厚厚一沓,许谨礼感激又敬畏地看了他一眼,用他仅有能动的那只手接过文件。 在李律师的协助下,他把自己的工伤申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知道工伤申请手续有多繁琐,李律师整理得十分清晰,自己的各项报告与缴费记录的扫描件,也都整整齐齐地附到后面。 许谨礼这才知道赵澜昨天拍照是为了什么,他看着这一沓费了功夫的材料,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李律师对他微微一笑,“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上字,我一会儿将材料交给你们学校的人事部门。” 许谨礼诧异得抬起头,“不用我自己去送吗?” 李律师道:“您现在怎么去送?工伤申请是有时限的,赵总身边的王助理已经跟你们学校打好招呼了。” 许谨礼吃惊地看着他。 李律师将材料翻到工伤申请那一页,“许老师,在这里签字。” 许谨礼拿起李律师递过的笔,恍恍惚惚签上自己的名字。 第14章 李律师将材料合上,装进公文包中,“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去给您送材料了?” 许谨礼十分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李律师转身向门口走去。 “哦对了,”走到门口,李律师突然转过身来,“我为您买了辆轮椅。” “啊?”许谨礼莫名看着他。 “如果不合心意,请您跟赵总说。”李律师对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大门。 第15章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景承突然“嘿”了一声。 许谨礼问:“你黑什么?” “我们有、有轮椅了!”景承从床上跳了下来,拧开一瓶可乐,插上吸管递到许谨礼面前。 许谨礼吸着可乐,还在琢磨李律师话里的意思。 景承喂他喝了点饮料,又拆开一包薯片,比起昨天的愁眉苦脸,两人今天显然已经适应了,许谨礼重新打上止痛针,景承的办公电脑也被塞进角落,两个人终于意识到这是因伤换来的宝贵假期,零食堆满了床头柜,病床旁一边立着一杯奶茶——许谨礼的奶茶还贴心地换成了弯管,景承把薯片袋放到许谨礼胸前,自己拿了一包上了床。 许谨礼用仅能动的那只手捏薯片塞进嘴里,感觉身上阵痛阵消,好不心酸。 景承摸过床边的遥控器按开电视,低头摆弄片刻,将自己的手机成功投到电视中。 两个正在激吻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大屏幕里。 许谨礼拿着薯片喊:“不要在病房看泰腐!” 景承连忙摆摆手,从正常的视频软件中选了一个喜剧电影投了上去。 许谨礼挑挑拣拣,“不看电影,节奏太快,看垃圾剧吧。” “内鱼的剧太、太垃圾了,”景承戳弄手机,“看综艺?” 两个人津津有味看起了综艺。 许谨礼不敢笑得太大声,克制得十分辛苦,景承把笔记本电脑踩到脚下,不一会儿喝光了手中的奶茶。 许谨礼问:“你不工作了?” 景承看得正上头,表情有些愤慨,“晚、晚上熬夜干!”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一个身着某医疗器械服饰的送货员推着一辆轮椅走了进来。 “请问是许谨礼先生的病房吗?” 许谨礼点头。 送货员将轮椅推到许谨礼面前,拿出一张单子,“先生,方便签个字吗?” 景承连忙下床,“他不方便,我来。” 景承接过单子,咦了一声,“赵律师买的轮椅?” 送货员点头微笑,“是一名姓赵的先生下的单呢。” 景承立马诧异地看向许谨礼。 许谨礼偏过头不说话。 待送货员走后,景承在轮椅上滑了两下,抬起头对许谨礼道:“特别好用!” 见许谨礼一直微抿着唇若有所思的,景承问:“想、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要跟赵澜说声谢谢。” “当然要说。”景承推着轮椅骑远了。 许谨礼拿起手机,艰难地划开微信,找到赵澜的聊天框。 他这才发现,赵澜已经提前给他发了消息。 赵澜:「 轮椅收到了?」 许谨礼犹豫片刻,给他打下谢谢两个字。 「有问题跟我说」 许谨礼回复:「好」 他拿着手机等了片刻,见赵澜那边再没有回音,把手机放到一边。 景承把轮椅骑到窗户边,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以为你和赵律师关、关系不好,上次在蛋糕店,我还在担心你们吵架。” 许谨礼剜了他一眼,“那你还提前离开。” 景承笑了,“没办法,谁叫赵律师对我家有恩?没有他,妮妮可能还在那个人渣手中。”景承低头摆弄了一会儿轮椅,惊叹,“这个轮椅功能好强大。” 许谨礼看向景承,张了张口,突然有点想倾诉。 这几天与赵澜频繁接触,他心里其实不是没有起伏,只是这份起伏,他一直找不到人诉说。 景承推着轮椅来到他身边,“上、上次看你对他那么戒备,你们有过节?” 许谨礼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以前认识的。” 景承点头。 “那时我以为我跟他很要好,可是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 景承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许谨礼垂下眸,“他单方面跟我断了联系,他妈妈对我也很冷淡,我想……大概是他们一家人还是瞧不上我吧。” 景承拍了拍他的手,“怎么会?你多好!” 许谨礼冲他笑了笑。 “这么说来,赵律师当时确实做得不对,那他现、现在又是探病又是买轮椅,是什么意思?” 许谨礼道:“我不知道。” 景承托起腮,“那你打、打算原谅他吗?” 许谨礼顿了顿,吐出一口气,“原谅与不原谅,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之后,许谨礼没再跟赵澜联系过。 他在医院里住了五天,这五天,他谎称手机摄像头坏了,只能用语音跟蒋从南聊天,蒋从南工作到了收尾期,忙得脚不沾地,许谨礼倒也能糊弄过去。 他的工伤假也定下来了,鉴于他身上多处创伤,学校给他批了两周工伤假期。 即便身上仍有些不舒服,许谨礼还是被这久违的两周长假感动到了。 景承就没他那么好命,在放纵两天后,他就一头扎进线上办公之中,许谨礼好几次半夜三更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隔壁床景承笔记本幽幽的亮光。 幸好许谨礼恢复的比预期的快。 第三天,他就可以短暂得坐起来,第四天就摘下尿袋,第五天,许谨礼在医院彻底待够,医院终于给他卸下胳膊和膝盖两处重重的护具,经过检查,批准出院。 许谨礼吊着胳膊坐着轮椅,兴奋地满病房乱转。 景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叮嘱,“回去我就没、没空盯你,你自己要做康复训练。” 许谨礼“嗯嗯啊啊”地答应,按捺不住,单手滚着轮椅溜了出去。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许谨礼兴奋地在人群中穿行,一直冲到电梯口,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一双做工精良的皮鞋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双黑色皮鞋,皮质细腻,鞋头锃亮,鞋跟线条流畅,仿佛能听到鞋子踏上地面清晰的声。 许谨礼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癖好微微动了一下,目光顺着皮鞋往上移。 裤腿修长,西装笔挺,许谨礼仰起头,看到赵澜正垂眸看着他。 许谨礼微微张开嘴。 “喜欢?”赵澜问。 许谨礼一时没反应过来赵澜在说什么。 赵澜伸出一只手,将许谨礼的轮椅调了个方向,推着他向病房走去。 许谨礼将手抓向轮椅,赵澜猛地向前一推,吓得许谨礼连忙缩了回去,便听到赵澜道:“小的时候就有那点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许谨礼有点懵,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跟赵澜分享过这种隐秘的心思。 赵澜一直把他推到病房,见景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对景承道:“一会跟我车走。” 景承露出惊喜的神色,“太、太好了,我真怕一个人应付不来。” 很快,景承提着大包小兜,赵澜推着许谨礼,向住院部底层的地下停车场走去。 王助理已在电梯口等候多时,一看到许谨礼,当先对许谨礼关怀起来。 许谨礼每天放学都会跟王助理见面,对他还算熟悉,刚跟他道了声谢,就被赵澜推着向车边走去。 王助理连忙接过景承手中的包。 车门被打开,赵澜将许谨礼推到车门下。 许谨礼正扭头等着景承来扶,赵澜已经俯下身,将许谨礼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许谨礼瞪大双眼,看赵澜弯下腰,将他放进车内。 抽回手的那一刻,许谨礼感觉赵澜低头看了他一眼。 直到车门关闭,许谨礼才一下子回过神来,他不自在地四下看了看,感觉鼻尖仍萦绕着赵澜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水的味道。 前车门再次打开,赵澜跨进车内,启动发动机。 王助理和景承联手将轮椅放进后备箱,也纷纷钻进车内。 汽车向着地库出口驶去,在冲入天光的那一瞬,许谨礼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赵澜的那一抱,以及鼻尖隐隐的香水味,让他一下子想起,赵澜方才在医院走廊里的话是怎么回事。 第16章 那是一个明亮的午后,许谨礼坐在床边,看赵澜换西装。 赵澜站在穿衣镜前,手中拎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他上身穿着衬衣,下身仍穿着睡裤,将外套穿到身上,站在镜前系扣。 笔挺的西装将他的肩线衬得宽阔挺拔,西装面料在阳光下透着细腻光泽,许谨礼看得着迷,目光紧紧追随着赵澜。 赵澜稍微整理了一下袖口,一弯腰,将睡裤脱了下来。 第15章 睡裤之下是赵澜的黑色内裤,许谨礼看到赵澜紧致的臀部,结实修长的大腿,以及白色衬衫之下,精悍的腰线和随着他动作而瞬间绷紧的肌肉群。 许谨礼蓦地移开眼,看到赵澜丢到床边的皮鞋。 余光中仍是弯腰穿裤的赵澜,许谨礼脸上发热,背过身,趴到床边,伸手去够地上的皮鞋。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黑色皮鞋。 鞋面皮质细如绸缎,仿佛能映出许谨礼左右端详的脑袋。鞋头有精致的手工雕花,许谨礼将鞋从鞋盒拿出,手指从繁复的花纹抚过皮革温凉的鞋底,心中隐隐跳动。 赵澜抬脚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下,“放下。” 许谨礼突然弓起腰,将皮鞋压到身下。 赵澜看他,“你干什么?” 许谨礼抬起头笑道:“不给你鞋。” 赵澜脚掌下移,顶弄许谨礼柔软的肚皮。 许谨礼受不住痒,抱着鞋子转过身向床内滚去。 赵澜够不到他,干脆将腿收回,冷冷道:“脏不脏?” 许谨礼笑嘻嘻的,“不脏。” 赵澜将裤腰的拉链拉上,抽过皮带扣到半截,看了许谨礼一眼,突然跨到床上,一把将许谨礼推倒,将他压在身下。 许谨礼尖叫一声,手中的皮鞋丢了出去。 赵澜问:“还拿不拿?” 许谨礼在赵澜身下笑得喘不动气,“哥,哥,我不拿了。” “藏鞋子是什么毛病?” 许谨礼笑道:“好看,你的鞋子好看,”许谨礼在身下扭动,“哥,你的皮带扣硌得我难受。” 赵澜屈膝在他腿间顶了一下,坐起身来。 许谨礼瘫在床上匀气。 赵澜看他,“等你十八岁,也给你也买一双。” 许谨礼摇头,“哥,我想看你穿,你穿好看。” 赵澜瞥了他一眼,下床,将两双皮鞋踢到床边,穿了上去。 许谨礼立马爬起来瞧。 赵澜居高临下看着他,“满意吗?” 许谨礼跪在床边,趴下身子,伸手去触碰赵澜的鞋尖。 赵澜抬脚踢了踢他的手指。 许谨礼蜷起手指,仰起脸对赵澜笑。 赵澜转过身,来到穿衣镜前,将腰间的皮带扣好。 许谨礼趴在床上问,“哥,你刚才身上怎么那么香?” “喷了香水,”赵澜将纽整理好,“ 一会有个面试。” 陌生的铃声响起,许谨礼一下子回过神来,看驾驶室的赵澜接起电话。 他简单地跟对方交流了几句,挂断电话,对王助理道:“一会跟我回律所。” 王助理连忙应了一声。 汽车行驶到出租屋的楼下,赵澜停下车,打开车门,向许谨礼走来。 王助理探出身体,“赵总,我来吧!” “你搬轮椅。”赵澜打开车门,将许谨礼托臀抱了起来。 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赵澜抱着他一级一级地向上走去,许谨礼手指僵硬地搭在他肩上,低着头。 他是个成年男子,即便再瘦,重量也不容小觑,他不清楚赵澜为什么能够面不改色地抱他走这么长一段路,他听到赵澜沉稳的呼吸声,也能听到不远处王助理艰难搬运轮椅的声音。 他甚至感觉赵澜在看他,以至于他不得不移开视线。 所幸他们住的楼层不高,赵澜在景承打开门后,径直将他抱到床上。 赵澜拉过被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一刻,许谨礼悄悄松了口气。 他说:“谢谢你,澜哥。” 赵澜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门口传来王助理将轮椅搬进门内的声音,景承率先探进头来,看许谨礼板板正正躺在床上,笑道:“躺好了?” 许谨礼冲他点点头。 景承对外面的人说了声再见,进门来到许谨礼身边,“赵律师对你挺好的,”他在许谨礼身旁坐下,“我没告、告诉他你出院的时间,他却准时来了,他应该是托医院里的人了解了你的近况。” 许谨礼沉默下来。 “而且要没有他,你这么大个人,我真没办法把你抱、抱上来,我之前都想过把你送回市南,只是那里虽然有电梯,我却不、不方便照顾你。”景承兀自一会儿,见许谨礼一声不吭的,突然问:“你还、还打算怪他吗?” 许谨礼还是不说话。 景承伸手在他完好的臂膀上推了一把,“问你呢!” 许谨礼拿胳膊挡住眼,说:“景承,别问了。” 景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正在此时,许谨礼的微信响了起来,是蒋从南的视频邀请。 他冲景承使了个眼色,把手机给他晃了晃。 景承翻了个白眼,起身离开了。 许谨礼熟练地关闭摄像头,接通视频,蒋从南略显憔悴的脸在屏幕中显现出来,他问:“小鱼,在哪呢?” 许谨礼道:“刚下班,躺在床上呢。” 蒋从南叹了口气,“真羡慕小鱼,我也想像你一样清闲。” 许谨礼的工作其实并不能称之为清闲,但比之蒋从南,也确实难以比拟。许谨礼并不跟他争论,笑着问,“你忙的怎么样了?” 蒋从南:“还在改合同,真金白银的项目,两家都在撕扯,”蒋从南叹了口气,“细节抠了无数遍了,简直没个头。” 许谨礼安慰他,“想一想,办下这个案子,就能升职了。” 蒋从南笑了,“是呢,再坚持一下,就能回来见到小鱼了。” 许谨礼有点高兴,他说:“那你要快点忙,效率高一点。” 蒋从南对许谨礼笑了笑,揉了把脸, “今晚上还有个酒局,不知道几点结束,你别等我。” 许谨礼甜甜道:“好。” 蒋从南又跟了聊了两句,许谨礼见他向酒店外走去,问他:“你要出门吗?” “嗯,得去那个酒局了。” 许谨礼有些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17章 景承探进个脑袋,“打完了?” 许谨礼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来做。” 许谨礼砸吧了一下嘴,“好容易出院了,想吃点重口味的。” “重口味的留、留着你明天自己点外卖吃吧!”景承向外走去,“我给你整点健康的。” 许谨礼大声道:“我不想吃健康的!” “谁掌勺谁说了算!”景承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许谨礼丢失择菜权,自己又没法独立坐上轮椅去监督景承做饭,只好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这时,收到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 他点开短信,突然“啊”了一声,大喊:“景承!” 景承拿着铲子过来,“怎、怎么了?” 许谨礼难掩激动,“我发工资了!” “发了多少?” 许谨礼道:“一万九!” 景承很高兴,“真、真不少!” 许谨礼的工资自然不能跟景承比,他知道景承是好意哄他。一万九并不是他的月工资,而是他入职三个月以来的全部工资,他把收入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兀自激动了一会儿,突然打开工作微信找到李鸣鹤。 这时候,他是不太计较跟李鸣鹤的龃龉的,毕竟整个学校,只有他跟李鸣鹤,整整等了三个月,才等来自己的第一笔工资。 他给李鸣鹤留言:你看到短信了吗! 李鸣鹤回得很快:干什么? 许谨礼打字:我们发工资了!!! 李鸣鹤发了个白眼:是啊,一万九,好少。 许谨礼有点不高兴,他关掉手机,独自激动起来。 三个月了,他终于发工资了!他们新教师由于入职时需要在人社局建档,所以前三个月的工资会在建档后统一补发,许谨礼以为还要再等一阵子,没想到还不到三个月,工资就已经到账了!许谨礼看着自己工资卡里的一万九,高兴得心花怒放。 而且他听张姐说过,这不是他的最终工资,半年后定级,他的工资还能再涨两千,等过几年他晋上中级,工资就有一万多了! 他激动了一会儿,瞄了一眼已经离开的景承,悄悄打开淘宝。 其实他有一个东西一直想买。 一款很漂亮的皮质choker。 他在收藏夹里藏了很久,黑色,皮质,颈圈镶嵌着银色铆钉,中央还挂着一颗小铃铛。颈圈悬着装饰用链条,拉拽可收缩,让颈圈完美地卡在脖颈上。 许谨礼摸着自己的脖子,有些犹豫。 他很喜欢这个。 不知是不是幼年失恃失怙的缘故,他对项链、手链等一切带有束缚意味的饰品,在爱人为他戴上时,他会体会到近乎被标记的安全感。 他了解到很多人会有这样的感受,这没什么不足为外人道,可是一想到蒋从南的性格,他还是有些迟疑。 这源于九年日日夜夜的相处,他对蒋从南的认知——蒋从南比旁人更为敏感自尊,苛刻矜持。 第16章 他把choker加入购物车,在一番挣扎之后,一咬牙,付了账。 蒋从南最疼他了,磨一磨,他总归会接受的。 当晚,他掏出手机一连看了好几次物流信息。 连景承都问,总看手机做什么。 许谨礼将自己购物之事分享给景承。 景承很感兴趣,“什么样的choker?给我看看。” 许谨礼把choker展示给景承看。 景承“哇”了一声,“很漂亮,蒋从南一、一定喜欢。” 许谨礼迟疑片刻,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景承十分不以为然,“蒋从南又、又不是老古董,一个饰品而已,他能有什么意见?” 许谨礼不好深讲,含含糊糊止了话题。 当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红着脸,把choker递到蒋从南面前,蒋从南果然没有他想的那般矜持,他接过choket,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喜欢这个?”梦中的蒋从南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许谨礼的脸更红了,低下头,“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蒋从南轻笑一声,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会?只要你喜欢,我就愿意为你戴上。” 这种宛如霸总智障小说一般的羞耻剧情如果发生在现实生活,许谨礼大概就要唾弃了,但在梦里,他脸红心跳,身娇体软,被蒋从南迷得五迷三道,拽着他这样那样做了许多不可描述的事情,放荡到连他自己都震惊。 总之,由于梦境太过毫无逻辑,许谨礼实在记不清太多细节,只记得一些凌乱的画面,以及自己最后激动得都哭了。 第二天醒来,许谨礼捂住脸,一阵哑然。 他没想到自己能把自己梦成这样。 那个样子,别说是蒋从南,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呆在家里闲坏了,又太想蒋从南了,才做了一个这么放荡不羁的梦。 第18章 许谨礼在家中休养了一周半。 他从一开始只能在轮椅上移动,到可以拄拐活动,许谨礼用了一个多星期,终于体会到从残废到独立行走的幸福。 这一个星期,他没有跟赵澜再联系过,赵澜显然不是会微信闲聊的人,许谨礼也绝对不会主动给赵澜发任何消息。 原本日子过得自在又安闲,但是好景不长,一个半星期后,他假期因为一则公开课消息,提前结束了。 区里要举办新教师展示课,分给他们学校一个名额,学校要从他和李鸣鹤中选出一位参赛。 这种机会关系到晋升,许谨礼担心学校把机会让给李鸣鹤,所以决定提前返校,结束休假。 景承劝他不要这么拼,如果学校决定将机会给李鸣鹤,他怎么争取也是没用的。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总归要试一试,就算不成功,日后也不会后悔。 许谨礼吊着胳膊拄着拐出现在学校时,赢得小朋友的一致崇敬。 半个月没见,学生们十分给面,他身残志坚地往讲台上一站,连纪律都不用管,学生都正襟危坐,生怕对不住许谨礼这副尊荣。 赵小天甚至还给许谨礼准备了一份礼物。 放学前,赵小天悄悄溜进许谨礼办公室,将一支钢笔递到许谨礼手中。 许谨礼接过钢笔一看,笔身沉实,造型优雅,许谨礼不懂钢笔,但就凭这精致的金属拉丝工艺及笔帽上精雕细琢的纹路,就意味着钢笔价值不菲。 许谨礼以为这支钢笔是赵澜的,结果赵小天羞羞答答回答:“是爸爸的。” 他怕许谨礼不要,又说:“爸爸书房有许多东西,他都不要了,不要紧的。” 许谨礼一直以为他爸爸只是出国留学,可听了这话,他突然怀疑赵小天的爸爸还会不会回国。他把赵小天拉到身边,“想不想爸爸?” 赵小天轻轻点头,扬起脸,认认真真解释:“上次爸爸的电话,我没有背错,我以前经常给爸爸打电话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电话号码突然成了空号。” 许谨礼想,那大概是赵小天父亲在国内的电话,他拉着赵小天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 放学时,他将赵小天交到王助理手中,拄着拐重新回到教室。 教案他今天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有讲讲看,他走上讲台,打开课件,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开始背诵他的教案。 这还是校长告诉他的方法。 校长说:新老师要想用最快的速度适应课堂,就要学会无生试讲。在没有学生的干扰和配合下,你可以更直观地审视自己的言语,反思自己的提问方式。 这是校长把他和李鸣鹤接到学校来时说的话。许谨礼并不理解校长的意思,但不妨碍他现在照做。 随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写在教案上的文字从磕磕绊绊地背诵变成流畅的表达,许谨礼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越来越自然,他开始给空荡荡的座位安名字,什么小红小李和小明,他编排出一堆幼稚不靠谱的回答,对着空气讲得声情并茂,拄着拐笨拙地在黑板与学生座位之间穿梭,自己觉得除了行动不便,已经十分有范了。 他艰难地走上讲台,用夸张的语气表扬了句“你真棒”,然后转过身,在黑板上留下颇有气魄的正楷。 突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支呀声。 许谨礼扭头看后看去。 后门打开了半扇,黑漆漆的楼道间,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四目相对,许谨礼问:“赵小天,你来干什么?” 赵小天眼神怯怯的,“……我的数学课本落教室了,二叔让我回来拿。” 许谨礼镇定了一下,“哦……那你进来拿吧。” 赵小天来到他的课桌前,蹲在地上翻找他的数学课本。 许谨礼正准备转身擦黑板,突然看到赵澜走进教室,倚着门道:“上班了?” 许谨礼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次遇到赵澜,他拄着拐,声音有些不自然,“要、要准备公开课。” 赵澜靠在门上,目光停留在许谨礼身上,“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许谨礼笑了一下,“还可以。” 赵澜看向赵小天,问道:“找到了吗?” 赵小天从课桌前抬起头来,“二叔,快了。” 气氛有点尴尬。许谨礼觉得自己很应该再跟赵澜说声谢谢,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小天已经抱着数学课本跑到赵澜身边,扬起脸道:“二叔,我找到了。” 赵澜揉了下他的头发,“走吧。” 临走前,赵澜回头看了许谨礼一眼,“别太拼。” 然后带着赵小天离开教室。 许谨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艰难地擦向黑板。 经过刚才的打岔,许谨礼身体的不适仿佛突然向他发出了信号,许谨礼觉得精疲力尽,尚未完全恢复的几处伤口隐隐作痛,他又讲了一遍,觉得难受至极,于是把黑板再次擦干净,收拾好东西,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教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回荡。 刚走下楼梯,许谨礼接到了赵澜的电话。 他将拐杖夹到腋下,一只手接起电话,“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赵澜声音低沉,“还在学校吗?” 许谨礼愣了一下,“嗯,在。” 赵澜道:“我刚把赵小天送下,要我送你回家吗?” 膝盖和伤臂的疼痛在阵阵敲打他的神经,许谨礼低头看向吊着的胳膊和拄着的拐杖,迟疑道:“我……” 赵澜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往你们学校走了。” 许谨礼犹豫片刻,轻声道:“谢谢澜哥。” 电话那头挂断了。 他将手机重新放回衣兜,扶着扶手缓缓坐到地上,他休息了片刻,觉得身上的疼痛稍有缓解后,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教学楼。 校门口,赵澜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他靠在车门边,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在夜色中缓缓升腾。看到许谨礼出来,他随手掐灭了烟,上前两步,扶住许谨礼完好的臂膀。 赵澜的手臂不是客气的搀扶,而是带了力道,许谨礼几乎一瞬间跌进赵澜怀中,身体瞬间有了支撑。 赵澜抽走他手中的拐杖,将他扶进副驾驶。 许谨礼过劳的身体在贴上柔软的真皮座椅后瞬间放松下来。 片刻后,赵澜从另一端钻入车中。 赵澜身上隐隐烟草气息混杂着身上的隐痛,许谨礼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 赵澜问:“不舒服?” 许谨礼吐出一口气,“第一天上班,有点适应不了。” “你不该上班。”赵澜发动起汽车,向着许谨礼家的方向驶去。 许谨礼无意识摸索着胳膊上的绷带,“有个公开课,我想争取一下。” “挺拼。”赵澜声音淡淡。 许谨礼低下头,“不试一次,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什么样。” 第17章 汽车驶入路口,绿灯转为红灯,赵澜停下车,“需要去医院吗?” 许谨礼摇摇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赵澜没再说什么,车内陷入沉默。 这时,赵澜的微信响了一声,赵澜点开微信,赵小天地声音从手机里钻出,“二叔,你接到许老师了吗?” 赵澜看了许谨礼一眼,“小天很喜欢你。” 许谨礼笑了一下,“是他很讨人喜欢。” 赵澜的目光看向前方,“他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启智晚,认人也晚,四岁还不认识父母以外的亲人,他母亲带他看过很多医院,只得到一个答案,他是先天的。” 许谨礼听到这里,心里有些酸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天的爸爸……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赵澜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许谨礼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知道这是赵澜的家事,自己不该多问。可他自己就是孤儿,他很清楚没有父母疼爱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摩挲着自己阵痛的臂膀,轻声道:“小天很好,值得我们喜欢。” 赵澜侧头看了他一眼。 车子重新启动,驶过繁华的街道。夜色渐深,路边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谨礼靠在座椅上,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思绪有些飘忽。 他是从什么时候产生对父母的渴望的呢?小时候,那对人贩子父母对他非打即骂,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与被他们拐来的儿童有什么区别。 他记得一次自己不小心把米饭打翻在地上,父亲给了他一巴掌,告诉他,如果再打翻,就敲断他的腿让他去街上要饭。 他那时觉得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因为他亲眼见过他把一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儿童打残,只为了让他讨到更多的钱财。 他第一次对亲情抱有幻想,是有一年他跟着他的人渣父母换了一个城市,他坐在客运大巴上,看一位母亲下车给他的孩子买了一支草莓冰激凌。 他当时直直地盯着那支气味香甜的冰激凌,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渴望那支冰激凌,还是母亲给递给他时的微笑。 他第一次用近乎敌对的眼光看向他自己的父母,在经过那位母亲时,他装作不经意地蹲下身系鞋带,小声跟那位母亲说了一句:“小心你身后的那一对夫妻。” “许谨礼。”赵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许谨礼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赵澜:“怎么了?” 赵澜目视前方,语气平静:“你和小天很像。” 许谨礼愣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吗?” 赵澜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车子驶入一条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许谨礼家楼下。 许谨礼单手艰难地解开安全带。 赵澜道:“我扶你上去。” 许谨礼却摇了摇头,“我有拐杖。” 赵澜没有坚持,他只是把目光在许谨礼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收回视线,“早点休息。” 许谨礼冲赵澜道了声谢。 他推开车门,拄拐走向楼栋。 第19章 回到家,已经九点了。景承今天比他回来得早,正在客厅吃速冻饺子。 见到许谨礼,景承放下筷子扶住他,把他搀到沙发上。 刚接触到沙发,许谨礼就忍不住呻吟一声。 景承道:“累、累坏了吧?” 许谨礼在沙发上缓了好一阵子,才抽了抽鼻子。刚才难受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疼痛渐退,他感觉到饿了。 他往景承身边靠了靠,喃喃道:“我也想吃。” 景承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往厨房走。 许谨礼连忙拦住他,“不用,我吃你的吧。” 景承却十分护食,“那、那不行,我这一盘不够。” 五分钟后,景承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走了出来。 他把醋瓶往许谨礼身边一推,拾起筷子继续吃。 许谨礼感慨,“景承,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景承头也不抬道:“你有蒋从南,该、该怎么办怎么办。” 许谨礼笑了,“不一样的。” 景承也低头笑了笑。 许谨礼给自己倒了一碗醋,把饺子戳出小洞泡进醋里,咬了一口,忍不住舒了口气。 速冻饺子的味道总归有些奇怪,许谨礼吃掉半个,评价:“不如你包的好吃。” 景承看他一眼,“馋了?” 许谨礼很不好意思地摆手,“说说而已,最近给你添的麻烦够多了。” 景承塞了口水饺,“包饺子太、太费劲,周末买点馄饨皮,给你包馄饨。” 许谨礼连忙道:“真不用,我就是随口说说。” “没事”,景承咀嚼地动作有点发狠,“再、再不放松,我要死在工作岗上了。” “那我请你吃饭吧!”许谨礼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景承,突然一伸手,单臂把他揽了过来,“我住院的那段时间,你总是半夜加班,我请你吃顿好的,好好放松放松,好不好?” 许谨礼这一揽,景承险些撞到他受伤的肩膀,他吓得手中的筷子都掉了,好半天才从许谨礼怀里挣脱,神情有些受惊。 他人瘦瘦小小的,这样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小仓鼠。 许谨礼笑了,“景承,你像个小动物?” 景承白了他一眼,低头拾起筷子。 许谨礼忍不住打量起他来。 景承一直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他个子不高,人长得瘦削,从来不事打扮,大学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跟人说话,像班级的隐形人。 许谨礼是在景承跟他透露性向后才逐渐熟识的,这么多年接触下来,许谨礼觉得景承真的很好。 尤其是刚才受惊的眼神,瞧起来有点软。 许谨礼忍不住问:“前阵子哥哥给你介绍的医生,你见了没?” 景承道:“没见。” “为什么?” 景承低头夹饺子,“加班,没、没空。” “总不能一点空也没有,那个医生挺好的,听哥哥说人很温柔,脾气很好。” 景承看了他一眼,道:“还是不见。” 许谨礼有点着急。 景承端着盘子转过身去,一边倒醋,一边说:“你跟蒋从南说、说,以后不要给我介绍对象,我不想谈。” 景承对待恋爱的态度一直很孤绝,许谨礼不好再劝,只好按下话题。 吃完水饺,已经将近十点,许谨礼端起碗,支着拐杖站起身来。 景承抬起头,“你干、干什么?” 许谨礼笑笑,“我和你一起收拾。” 景承起身夺过他的碗,向厨房走去,“都、都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许谨礼只好拄着拐杖慢慢走进厨房,看景承利索地把锅碗瓢盆收拾进水池。 他扭头对许谨礼道:“睡吧,明天还打出租上班?” 许谨礼点点头。 景承没好气道:“有假不休,有病。” 许谨礼笑了,“都是牛马,谁笑话谁呢?” 景承回头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一早,许谨礼简单洗漱了几下,拄着拐杖艰难地从走下楼梯。 拄拐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从四楼一路走下来,许谨礼已经微微喘了起来。 他在一楼歇了片刻,走出楼道,看到了赵澜的车。 ——那辆平时接送赵小天用的宝马车。 许谨礼愣住了。 王助理从驾驶室走下来,冲许谨礼笑道:“许老师!” 许谨礼下意识往车内看去。 王助理道:“许老师,赵总吩咐,让我顺路把你送到学校。” 许谨礼拄拐来到车边,一直到被王助理扶进车内,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车内只有赵小天。 王助理钻入车内,关上车门,“幸亏我早来了一步,差点没接上您。” 许谨礼恍恍惚惚地道了声谢。 王助理把许谨礼的拐杖放到副驾驶,载着他和赵小天向学校开去。 许谨礼的住处离学校很近,车内很安静,赵小天有些坐不住,眼睛好几次偷偷瞄向许谨礼,好像有点兴奋。 许谨礼冲他笑了笑,便听王助理道:“许老师,放学我也把你一起捎回来吧?” 许谨礼连忙摆手,“王哥,我得加班,我自己打的回来就好。” 王助理笑了,“你们老师还真是拼,都成这样了,还加班?” 许谨礼笑笑,“你们不也很拼吗?” 王助理道:“是啊,都不容易。” 汽车很快到达学校,许谨礼再次婉拒了王助理下午接送的邀请,拄着拐走进学校。 一整天,许谨礼都在忙碌中度过。为了不久后的公开课,他试着独立走了几步,发现不借助拐杖,自己也可以短暂地行走两步。 这让他有些兴奋,按照医嘱他明天就可以摘掉胳膊上的护具,这样他就可以骑电动上班了。 第18章 虽然还有些不便,但是,总比再厚颜蹭赵澜的车要强。 放学后,他留在教室,继续修改教案和课件。 天色渐暗,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坐在讲台前,一边试讲,一边低头修改教案,直到天色已晚,都不曾察觉。 寂静的教室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许谨礼抬起头,看到赵澜站在门口。 许谨礼张了张口,愣住了。 赵澜走进教室,“还不下班?” 许谨礼看着他径直走到赵小天的位置,拉开座椅坐了上去,怔愣道:“澜哥,你怎么来了?” 赵澜道:“听王助说你加班,过来看一看。” 许谨礼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澜从包中掏出平板支到课桌上,“还要多久?” 许谨礼道:“……可能还要再忙一会。” “嗯,”赵澜看向平板,“我也加会班。” 第20章 接下来,赵澜就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平板,等待许谨礼加班。 许谨礼终于意识到赵澜这是打算送他回家,他低下头,翻动起手中的纸张。 他有意识加快自己的备课速度,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许谨礼合上教案,长舒一口气。 赵澜抬起头,“好了?” 许谨礼点点头,赵澜站起身来,将赵小天的座位推回原处,“走吧。” 许谨礼和赵澜一起走入寂静的走廊。 学校感应灯坏了,走廊间一片漆黑,两人走到楼梯口,许谨礼看了眼漆黑的楼道,将拐杖从腋下取走。 赵澜问:“你干什么?” 许谨礼扭头看向赵澜,“我想试试自己走下楼梯。” 赵澜顺手接过许谨礼的拐杖,“小心点。” 许谨礼扶着扶手,小心地向下走去。 一束灯光从身后亮起,许谨礼知道是赵澜为他打开的手机灯光,他踩着脚下灯光,一级一级向下走去。 他比自己想象的坚持的要久。 一直来到转弯处,他都没有觉出不适,这让他油然而生一股雀跃,他转过身,对赵澜笑道:“澜哥!你看!” 赵澜的灯光耀得他微微闭上目。 他看不清赵澜的神色,只能感到灯光笔直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听到赵澜道:“不错。” 许谨礼忍不住笑了,“我居然能自己走了。” 他试着松开扶手,一瘸一拐地来回走了两步,抬头看向赵澜,“我快好了!” 赵澜的灯光有些明亮。 许谨礼心中情绪涌动,两人重逢以来,许谨礼还没跟赵澜说过这么多话,可他实在高兴,他说:“医生说让我至少拄拐两周,可是你看,我现在就可以了,”他抬起头,冲赵澜露出笑容,“等明天我把胳膊上的护具拆下来,我就能自由活动了!” 灯光静静地打在他的脸上,黑暗中的赵澜没有说话。 许谨礼有点不好意思,“等明天我拆了护具,就能自己骑车上班了。澜哥,这几天总麻烦你和王助理,你跟王助理说一声,明天不用再来接我了。” 赵澜手机的灯光倏然移到脚下,许谨礼看不清赵澜的神情,只隐约觉得赵澜收回视线,狭窄的楼梯间,灯光晃动起来,许谨礼听到皮鞋触碰地面的声响,赵澜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手臂突然被钳住,许谨礼感到自己被生生拽入怀中,一支拐杖塞了进来,赵澜松开他,淡淡道:“你自己走吧。” 灯光与皮鞋声一道远去,赵澜径自走下楼梯。 许谨礼张了张口,不明白赵澜突然的冷淡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拄着拐杖追下楼去,赵澜已向教学楼外走去。 许谨礼喊道:“澜哥,慢一点可以吗?” 赵澜的脚步顿了顿,停住了。 许谨礼艰难地追上赵澜,对赵澜道:“澜哥,我是想说,王助理有自己的事,你更是连着两晚送我回家,我既然腿都好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呢?” 赵澜淡淡道:“随你。” 许谨礼有些拿不准赵澜的意思,有些尴尬地跟在赵澜身边。 赵澜突然钳住许谨礼的手臂。 许谨礼这才发现自己面前还有几级台阶,他道了声谢,在赵澜的搀扶下走了上去。 上去后,赵澜很快松开许谨礼,许谨礼忍不住活动了活动手臂,刚才赵澜掐得他有点疼。 两人来到校门口,赵澜来到车前,打开车门,转身看向许谨礼。 许谨礼犹豫了一下,拄着拐杖钻进车内。 赵澜并没有急着开车,而是在驾驶室点燃一支香烟。 烟丝弥漫到鼻尖,许谨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赵澜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闻不了烟?” 许谨礼点头,“有咽炎。” 赵澜没有说话。 香烟静静地燃着,许谨礼忍受着喉间的不适,片刻后,赵澜按灭香烟,发动汽车。 学校与出租屋的距离实在太近,不到五分钟,汽车停到许谨礼的楼下,许谨礼看了一眼目视前方的赵澜,轻声道了声谢。 赵澜突然开口:“许谨礼,我送你,仅仅是因为我想送你。” 许谨礼看向赵澜。 “就算是多年不见的旧友,看到对方受伤,也会心生不忍,不是吗?” 许谨礼缓缓瞪大双眼,有些吃惊地看着赵澜。 赵澜看了他一眼,“下车吧。” 许谨礼拄拐走下车,车尾亮起灯光,赵澜驱车驶离许谨礼的视线。 许谨礼仍站在原地。 他有些不敢相信,赵澜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在他眼里,赵澜一直是内敛深沉的人,即便是亲密无间的少年时期,许谨礼也很少能清楚地猜到赵澜在想什么,赵澜方才那一番话,让他觉得像赵澜的某种示弱。 许谨礼抿了抿唇,重逢以来,赵澜多次表示关心,许谨礼不是察觉不到其间的好意,可这种近乎于交心的话语,让许谨礼在不适的同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近。 他转过身,拄拐走进楼道。 之后几天,许谨礼每日骑电动车上下班,赵澜或者王助理再也没有开车接送过许谨礼。 能够骑电动,许谨礼感觉方便了许多,他几次加班加到很晚,直到景承催促,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吞吞回到家中。 身体恢复后,许谨礼再次开启摄像头,他每日跟蒋从南视频,了解蒋从南的进度,揣测蒋从南的归期,除此之外,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公开课上。 如是又过了五天,许谨礼准备了一个多星期的公开课比赛,终于到来了。 那一天,校长、副校长,以及许谨礼认都没认全的各部门领导乌压压坐了一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许谨礼手心全是汗,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说错了。 他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看着学生一脸郑重的神情,努力将目光从评委身上移向学生,挤出露出一个笑容,“请大家把书翻到……” 谢天谢地,孩子们哗哗翻书,没出什么幺蛾子。 许谨礼抬手擦了擦汗。 学生好像也很紧张,个个噤若寒蝉,小脸肃然,许谨礼上得汗津津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好在稿子他已经烂熟于心。 他努力减少自己话中的纰漏,他走下台,弯下腰听孩子讲话,不管孩子们讲得怎么样,他都会摸摸他们的头,给他们竖个大拇指。 他上刑似的熬完这节课,在听到下课铃声后,感觉万念俱灰。 校长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讲得不错!” 几位校领导也走了过来,点评道:“很有感染力。” 校长笑了,“下了不少功夫吧?” 许谨礼茫然地看着校长,愣愣地点点头。 校长道:“未来可期。” 校长笑容满面地走了。 许谨礼站在讲台上,感觉如坠云端,他恍恍惚惚飘回办公室,张姐当先笑了起来,“小伙子,瞧不出呀,讲得真棒!” 许谨礼忍不住问道:“张姐,我真讲得不错?” 张姐道:“当然了,新老师能把课堂把控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你看你们班孩子,多乖呀。” 许谨礼道:“可是我觉得我出了好多错误。” 张姐笑了,“紧张嘛,哪个老师会不出错?这就很不错了。” 许谨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李鸣鹤在旁边突然凉凉地插了一句:“行了,至少校长没说我的课不错。” 许谨礼闭上嘴,他愣了一会儿,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坐到座位上,借着电脑的掩映,狠狠地咧了一下嘴。 果真,没过多久,副校长就推门进了办公室,敲了敲许谨礼的桌子,对许谨礼道:“小许,这次就由你去区里参加展示了,”她对许谨礼笑了笑,转过身指了指李鸣鹤,“臭小子,不知道努力点。” 李鸣鹤拖着腔道:“李姐,你也不看看许谨礼都拼成什么样了,腿断了都来上班,我哪好意思跟他争啊?” 第19章 副校长瞪了他一眼,“下次努力点!” 李鸣鹤笑嘻嘻地不回应。 副校长收了笑,转头对许谨礼道:“好好准备,争取在区里一战成名。” 说罢,她又回头瞪了李鸣鹤一眼,步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 许谨礼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尘埃落定,一切终于稳妥了。 正在这时,他收到了赵澜的微信。 赵澜:方便吗? 许谨礼打字:方便。 片刻后,赵澜的电话打了过来。 许谨礼接起电话,听到赵澜问:“公开课出的怎么样?” 许谨礼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赵澜道:“小天昨天晚上很紧张,提了好几次。” 许谨礼没想到学生也会重视这件事情,他低头笑了一下,说:“还不错。” 赵澜的声音沉而平静,“恭喜。” 许谨礼静了静,问:“澜哥,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赵澜在电话那头道,“我和王助在临市处理一些事情,会回来的晚些,想托你照看一下小天。” 许谨礼愣了一下。 赵澜问:“方便吗?” 许谨礼连忙道:“当然方便。” 赵澜在电话那头静了静,说:“多谢。” 赵澜的语气温和,这让许谨礼放松下来,他说:“不用客气。” 赵澜挂断电话。 许谨礼看了眼时间,见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给景承打了一个电话。 “景承,今晚上家里要来一个小朋友。” 景承问:“你的学生?” “嗯”,许谨礼笑了一下,“是赵律师的侄子。” 景承“啊”了一声,电话里传来噼里啪啦地打字声,“要、要不我们把馄饨提前到今晚?” 许谨礼问:“你今晚有空?” “当然,难得有客人,说、说什么也不能再当牛马。”景承重重敲了一下回车,“等着!今晚上给你们大显身手!” 许谨礼含笑挂了电话。 放学时,王助理果然没来。许谨礼拱出电动车,把自己的头盔扣到赵小天脑袋上,上了车。 他跟学校的保安师傅道了声再见,一扭头,赵小天还捧着头盔在头上转动。 许谨礼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上车!” 第21章 赵小天吓得缩了一下,攀上许谨礼的腰,从后座爬了上去。 许谨礼一转把,骑了出去。 身后的赵小天突然发出一声笑。 许谨礼停下车扭过头,“怎么啦?” 赵小天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贴到许谨礼的背上。 许谨礼抓住赵小天的手,让他往前抱了抱,道了声“抓紧”,将车骑了出去。 来到家中,许谨礼打开门,对赵小天道:“家里没有你的拖鞋,你——” 许谨礼刚想说穿鞋进就好,赵小天却点点头,脱掉鞋子,光着脚走进门内。 许谨礼“哎”了一声,想叫赵小天穿上,赵小天立马不安起来,两只脚交叠在一起,局促地望着许谨礼。 许谨礼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当年的他,不也是因为一双拖鞋,在赵澜家中左立难安吗? 许谨礼笑了,他俯下身,一把把赵小天从地上抄起来,喊了声“地上凉”,抱着他向沙发跑去。 赵小天发出一声尖叫。 许谨礼把他压到沙发上,去抓他的脚,“脚凉不凉?凉不凉?” 赵小天缩着脚在沙发上笑。 许谨礼坐起身来,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来,给你买一双拖鞋。” 许谨礼打开外卖软件,输入儿童拖鞋,拍了拍赵小天,“过来,挑一双你喜欢的。” 赵小天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到许谨礼身边,伸手去划许谨礼的屏幕。 最终,赵小天选了个小恐龙式样的拖鞋。 ——和当年赵澜给他买的极为相似的拖鞋。 许谨礼笑了,“喜欢这个?” 赵小天点点头。 许谨礼立马下单,见赵小天还懵懵懂懂的,揉了下赵小天的头,“小天,以后要是再来我家,还穿这双拖鞋。” 景承比他们回来晚些,他一见赵小天,就惊讶道:“好、好漂亮的小孩。” 他来到赵小天身旁,扭头对许谨礼道:“我可、可以捏他的脸吗?” 许谨礼还没回答,赵小天先点了点头,景承如愿捏上他的脸,感慨,“真可爱。” 他松开赵小天,扭头吩咐,“你去把虾线剃了,把玉米粒用削刀削、削下来。” “还干什么?”许谨礼问。 “袋子里有零食,你拆开,给、给小朋友吃。”景承转到厨房系上围裙,“我做点小朋友爱吃的菜。” 景承做饭很麻利,不到两个小时,景承不仅包了馄饨,还做了糖醋里脊、芝士虾球,和一盘炸薯条。 饭菜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许谨礼给赵小天舀上馄饨,见赵小天吃得认真,忍不住给赵小天拍了张照。 照片里的男孩面容精致,浓密的睫毛半垂着,脸颊吃得红彤彤的,十分可爱。 许谨礼欣赏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发给了赵澜。 赵澜回了句:谨礼,给你添麻烦了。 许谨礼才后知后觉有些冒昧。 他把手机放到沙发上,愣了一会儿,转而给自己夹了块里脊。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赵小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许谨礼看了眼手机,见赵澜还没有回复,对赵小天道:“要不睡一觉?” 赵小天揉着眼睛,“我还没写作业。” 许谨礼这才想起,作为老师,他居然忘了督促赵小天做作业了。他跟赵小天商量,“要不别写了?我明天不收你的就是了。” 赵小天有些丧气,“还有数学作业。” 许谨礼沉默一会儿,“我去跟数学老师说。” 赵小天有些不安,“数学老师会生气吗?” 许谨礼也拿不准李鸣鹤生不生气,但都已经快九点了,他实在不想陪赵小天写作业,他说:“没事,你数学老师不会生气。” 赵小天显然信了他,他跟着许谨礼来到洗手间,接过许谨礼递给他的一次性牙刷,洗漱起来。 许谨礼将赵小天领到自己房间,“睡吧。” 赵小天和衣往床上爬去。 许谨礼道:“脱了睡舒服。” 赵小天只脱掉外衣外裤,扭头冲许谨礼笑笑,钻进被子中。 赵小天睡姿很乖,把被子拉到脸上,对许谨礼说了声“晚安”,就闭上了眼睛。 许谨礼关上灯,陪在床边看手机。 等他刷了几个短视频,赵小天的呼吸已经均匀起来。 许谨礼趴到赵小天的面前端详了一会儿,伸手拭了拭赵小天的鼻息,男孩的呼吸喷洒着许谨礼的手心,痒痒的,许谨礼新奇地笑了一下。 门外突然轻轻敲了两声,景承推开一道门缝,小声道:“睡了?” 许谨礼怕吵到景承,冲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刚睡着。” 景承走进来,重新关上门,借着窗户外微弱的光线端详了一会儿赵小天,感叹,“小孩真、真可爱。” 许谨礼凑到景承身边,“可惜咱们都不可能有。” 景承笑了,“你又不喜欢小孩。” 许谨礼道:“天天面对这么多孩子,谁还能喜欢?”他拍了拍景承的肩,“别想了,当了老师才知道,养个小孩其实很麻烦的。” 景承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他、他一个人在这没问题吗?” 许谨礼一脸茫然,“我也不太清楚。” 话刚落,许谨礼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按到静音,发现是蒋从南的视频邀请。 铃声吵到赵小天,他有些不安地翻动了下身体,景承立马道:“去、去我房间接吧。” 许谨礼来到景承屋,在视频将将挂断之前,接了起来。 蒋从南的声音十分轻松,“小鱼,我快回来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许谨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什么时候?” “还说不好,”蒋从南说,“石科和瑞驰的合作基本敲定了,我再处理一些细节,不会用太久。” 许谨礼高兴极了,他贴着手机,撒娇,“哥,都三个星期了没见你了。” 蒋从南声音笑了,“是啊,我也想小鱼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蒋从南突然道:“小鱼,一会再聊。” “怎么了?”许谨礼莫名。 “江琼来了,”镜头晃动,蒋从南言语匆匆,“一直和你聊天,忘了他要来跟我修改合同了,小鱼,回聊。” 视频挂断了,许谨礼愣了一小下,他觉得蒋从南电话挂得有些快。 不过,蒋从南快回来了,这样一想,他又高兴起来。 他来到客厅,看了一眼表,此刻已经九点了,不知道赵澜什么时候能来。他犹豫了一会,给赵澜拨通了电话。 第20章 赵澜那边非常安静,“谨礼。” 许谨礼轻声说道:“澜哥,你那边快忙完了吗?” 赵澜道:“在回来的路上,小天怎么样?” 许谨礼看了眼自己的房间,“他睡了,你不用着急。” “辛苦你了,”电话中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赵澜的声音有些低哑,“今晚多亏有你。” 赵澜的语气有些亲近,许谨礼微微拿开手机,有些不适。 赵澜的声音低沉传来,“再等我半个小时。” 许谨礼挂掉电话。 半个小时后,赵澜来了。许谨礼打开门,看到赵澜站在门口,目光有些疲惫。 “还在睡吗?”赵澜低声问。 许谨礼点点头,把他让了进来,“他睡得很香。” 赵澜走进屋,推开许谨礼的房门,他看了一眼熟睡的赵小天,俯下身道:“小天,醒醒。” 赵小天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赵澜弯下腰,将熟睡的赵小天抱了起来。 赵澜对许谨礼道:“我先走了。” 许谨礼点点头,“路上慢点。” 赵澜走到门口,许谨礼突然想起来外面冷,他喊了一声“你等一下,”跑到房间,打开衣橱找了一个夏凉被拿出来,跑回赵澜身边,把被子搭到赵小天身上。 被子有些大,赵小天稍一乱动,被子就垂到地上,许谨礼无法,一直拉着被子将赵澜送到楼下。 赵澜将赵小天放到车后座,把被子盖好,起身对许谨礼道:“今晚麻烦你了。” 许谨礼笑了笑,“不用客气。” 赵澜关上车门,“有时间陪我走一段吗?” 许谨礼微微睁大双眼。 第22章 五分钟后,许谨礼与赵澜穿行在市井之中。 许谨礼的出租屋下面有一片夜市,一到晚上,热闹非凡。 摊贩们的招牌灯在夜色中闪烁,各色小吃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烤串的炭火味,煎饼果子的油香,糖炒栗子的甜腻,还有麻辣烫的辛辣,交织成繁闹而又拥扰的市井气息。 这是许谨礼很熟悉,而赵澜不常接触的世界。 许谨礼不清楚赵澜要求他陪他走走是想说什么,可他觉得这样与赵澜穿行在街区,似乎也还不错。 两人来到一片烤冷面的摊贩前,许谨礼停下脚步,赵澜问:“喜欢吃?” 许谨礼摇摇头,“是景承喜欢。” 许谨礼对摊贩道:“老板,来一份烤冷面。”话落,他看了赵澜一眼,“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赵澜问:“许老师要请我?” 许谨礼笑了一下,“请你也无妨。” 赵澜眼底含了一点笑意,他看向商贩,“老板,来两份。” 片刻后,许谨礼与赵澜一人提着一份烤冷面向前走去,赵澜问:“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许谨礼说:“还不错。” 两人继续往前走,夜市的人流越来越密集,耳边充斥着摊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还有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这时,一只流浪狗突然从推车后窜出,向许谨礼的方向扑来,赵澜几乎立刻将许谨礼揽到身侧,手掌覆到他的眼上,两人的位置调了个方向,他被赵澜拽得踉跄了几步,待赵澜松开手,两人已经贴得很近了。 许谨礼微微有些喘,他抬起头,看向赵澜,缓缓瞪大了双眼。 赵澜低头问:“要不要紧?” 许谨礼有些慌乱地推了他一下。 赵澜在许谨礼面上凝了片刻,突然道:“你不怕狗了?” 许谨礼点头。 赵澜松开许谨礼,身上的温度骤然消失,许谨礼看着赵澜,彼此的胸膛都有些起伏。 他小时候是怕狗的。这算不上什么秘密,赵澜、蒋从南,甚至福利院中的保育员妈妈,都知道许谨礼怕狗。 因为他那时候怕得实在很惊心。 幼年时,许谨礼曾与其他不听话的儿童被他的人渣父亲放狗撕咬过,一个比他小的孩子,被生生咬断了气,这给幼小的他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致进入福利院,即便他再也不会被狗威胁,可一旦看到狗,仍然浑身抽搐,呼吸停止。 他的症状太过骇人,当时许谨礼身边的许多人都对骤然出现的狗如临大敌。 许谨礼笑了,他后退一步,看向赵澜,“澜哥,我已经不怕了。” 赵澜的目光有些沉,他上前一步,来到许谨礼身边,“不怕了就好。” 许谨礼微微避开视线,觉得心跳有些快。 赵澜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了两步,松开手,对许谨礼道:“回去吧。” 许谨礼跟着赵澜重新回到车前。 赵小天仍然裹着被子在后车座上沉睡,赵澜打开车门,从中控台拿出一张门票,递到许谨礼手中,“小天一直想邀请你去。” 许谨礼低头一看,是一张儿童乐园的门票。 票价上的高昂价格让许谨礼吃惊地看向赵澜,赵澜道:“如果你不想去,可以拒绝他。” 赵澜把烤冷面放到中控台上,抬头对许谨礼道:“谨礼,今晚谢谢你。” 他看了许谨礼一眼,目光移向手中的门票,“明天我亲自接赵小天放学,去与不去,明天告诉我。” 许谨礼目送赵澜离开。 他捏着门票,重新回到出租屋中。 景承从自己房间里探出个头。 许谨礼把房门关上,扭头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景承翘起唇角,“在下面呆、呆这么久,跟赵律师和好了?” “和好”这个幼稚的词汇让许谨礼有些哭笑不得,他问:“你又知道了?” 景承从房门走出,倚到门上,“刚才在这里,我就觉、觉得你们气氛挺好。” 许谨礼道:“又不是仇人,难道你还要在你面前吵架?” 景承瞪他,“少转移话题。” 许谨礼笑了,坐到沙发上,吐出一口气,“景承,其实……”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斟酌道:“我觉得,能和他再做朋友,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景承点点头,“赵律师实在是好人,你能原谅他,挺、挺好的。” 许谨礼笑了一下,靠到沙发上,看向天花板,“是啊……挺好的。” 景承问:“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许谨礼没有回答。 景承道:“如果很好,那真的挺、挺可惜。” 许谨礼看了他一眼,从沙发上起身,“睡啦,都多晚了。” 走到洗刷间,景承突然问:“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个gay?” 许谨礼回过头,“他已经结婚了。” 景承问:“那假如他真的是呢?” 许谨礼盯了他片刻,“睡觉。” 景承抱起胳膊,“你为、为什么不回答我?” 许谨礼道:“我有男朋友的。” 他关上门,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浸湿脸庞。 方才夜市,那一瞬间的肌肤相贴,在许谨礼眼前闪现。 许谨礼将水泼到脸上。 水珠沿着下颌坠落,许谨礼关上水龙头,吐出一口气。 如果赵澜是gay,那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允许他接近。 第23章 第二天课间,赵小天果真来办公室询问乐园门票的问题。 许谨礼笑了:“你和你二叔去吧。” 赵小天很执拗,“为什么?” 许谨礼:“因为我有事。” 赵小天问他:“许老师有什么事?” 许谨礼道:“我要加班。” 赵小天问:“那我可以等你加班吗?” 许谨礼愣了一下,笑了,“小天,这么想让我去吗?” 赵小天突然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让许谨礼突然犹豫了一瞬,他摸摸赵小天的头,“等以后有空,我再陪你去,好不好?” 赵小天失落地走了。 放学时,赵澜果真等在学校门口。 他接过赵小天的书包,“听说你拒绝赵小天了?” 许谨礼笑了,“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赵澜目光落到许谨礼身上,“来吧,权当我欠你一次游乐场。” 许谨礼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坚定的拒绝赵小天,可赵澜的一句话,就让他鬼使神差上了车。 或许是因为赵澜确实欠他一次游乐场。 八年前的某一天,赵澜提了新车,曾载着他路过当时a市最大的游乐场,告诉他,下一次带他来玩。 可就在这句话发生后不久,赵澜的母亲升迁,赵澜出国,这一句随口而来的诺言,也自然而然成为一句空话。 许谨礼抬起头看向赵澜,后视镜中的赵澜目视前方,八年的时光改变了彼此的关系,也在赵澜脸上留下痕迹,他神色沉静地看着前方,让许谨礼不可避免觉得陌生。 许谨礼收回视线,打开微信,给蒋从南留了一句言:哥哥,我今晚去游乐场。 第21章 蒋从南回复:好好玩。 许谨礼笑了笑,把手机收入手中。 乐园位于市北,许谨礼到达时,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人均价格要接近千元。 眼前的室内乐园,规模足有一家中形商场大小。 纯白的外观设计内,是许谨礼从来没有见过的娱乐世界。它像一个巨型城堡,既有孩子们喜欢的各类游乐项目,也有成年人喜欢的电玩。 赵小天很明显常来,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地板袜,熟练地脱鞋换袜,跑了进去。 许谨礼看着眼前巨大的游戏城堡,微微发起呆。 他真的很少有机会来游乐场。 小时候是不能,长大后,他好像也在日渐繁忙的工作和相对拮据的生活中,忘却了对此地的兴趣。 所以每一次来游乐场的记忆,对他来说都显得稀有。 赵澜将一双地板袜放到许谨礼手中。 许谨礼突然想起他人生第一次进游乐场的情形。 他第一次来,不是跟赵澜,而是跟赵澜的妈妈来的。那位优雅端庄的女人带他来到当时城市最为著名的游乐场,让他爬上滑梯,拍了一张照。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关于游乐场的记忆。 他记得滑梯很高,很陡,他很紧张,在赵澜母亲无甚温度的目光下,他从巨大的滑梯滑下,一直到滑到地面,突然感觉到开心。 原来这就是滑滑梯的感觉,他扭过头,想再滑一次。 可院长却对他说:“走了。” 他跟着院长匆匆离开,扭头看了一眼那座五彩斑斓的滑梯,那个画面,成了他心中无数遗憾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记得很久以后,他曾把这份遗憾告诉过蒋从南,还是大学生的蒋从南拿出勤工俭学的钱,带他去了一次游乐场。 那也是蒋从南第一次去游乐场。 两个已经不算小的男生站在一群孩童中间,拘谨地手拉着手,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排队,怎么玩耍。 可很快他们就熟悉起来,他和蒋从南痛快地,把所有项目玩了个遍。 他记得自己甚至坐了三遍大摆锤。 那一天,他抱着蒋从南大笑,那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快乐,有人为了他,带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告诉他,想玩什么玩什么,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一天,蒋从南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是细密的、试探的吻。 许谨礼对蒋从南的动心,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赵澜道:“谨礼?” 赵澜的声音唤回许谨礼的回忆,许谨礼接过地板袜,道了声谢,弯腰换上,跟着赵澜走进内场。 游乐场的十分豪华,四五百平的游乐场足有四层楼之高,巨大的海绵池、球池与积木池,琳琅满目的电玩,各种主题的玩具屋,以及从四楼一直旋转而下的巨型彩色滑梯。 许谨礼忍不住仰头看向那座滑梯,他想,等以后攒足了钱,也要请蒋从南再来玩一次。 赵小天从滑梯口滑出,拉上赵澜的手,“二叔,可以先去吃饭吗?” 赵澜看向许谨礼,“想先去吃饭吗?” 许谨礼白天上班脚不沾地,此刻也有些饿,他冲赵澜点点头,跟着赵澜叔侄向用餐区走去。 用餐区在乐园的另一片区域,需要刷手环进入,进去后,许谨礼发现餐厅是自助餐式的,菜品精致丰富,不逊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家自助餐厅。 他端着盘子与赵小天叔侄分离,寻找他喜欢的吃食。 冷餐区琳琅满目,出师正在分割三文鱼,肥厚的三文鱼、深红的金枪鱼,各种鲜虾贝类铺在冰面上,看起来油润鲜美。 许谨礼吃不惯这些东西,但独爱甜虾软糯香甜的口感,之前偶尔跟蒋从南吃,蒋从南总会把这些让给他。 这里的甜虾个头比他见过的大出不少,许谨礼往自己盘子里夹了好几条。 忽而听到赵澜道:“海胆也很新鲜。” 他转过身,发现赵澜站在他身旁。 赵澜给他夹了一只海胆,“还像小时候似的不爱吃生的?” 许谨礼点点头。 赵澜道:“一会玩的时候,你不用管小天,这里是封闭式管理,玩你的就行。” 许谨礼笑了一下,“谢谢澜哥。” 赵澜道:“要是喜欢,下次再带你来。” 许谨礼看向赵澜。 突然,赵澜握住许谨礼的臂膀,将他往身旁一带。 第24章 许谨礼猝不及防地扶住赵澜的手臂,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赵澜伸手扶住他,“小心身后。” 原来是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地火锅汤底从许谨礼身边经过。 许谨礼站直身体,低声道:“澜哥,谢谢你。” 赵澜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很自然地下滑,握上许谨礼的手腕。 许谨礼吃惊地看向他,赵澜已转过身,拉着他向别处走去。 来到下一片区域,赵澜松开手,对许谨礼道:“你自己挑,我去看一下赵小天。” 远处的赵小天正在挖冰激凌,赵澜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许谨礼看着赵澜走远,轻吸一口气,转身继续挑选。 他端着盘子找到座位时,赵澜已经在涮肉了。 许谨礼看赵小天不在,忍不住问出心底的问题,“澜哥,为什么不把你自己的孩子也带来呢?” 赵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服务员上来询问锅底,许谨礼选择了菌锅,见赵澜拿着长筷,慢条斯理地将和牛从自己锅中夹出。 他手指长而有力,骨节突出,做这些动作,实在有些赏心悦目。许谨礼看了一会儿,感觉手腕突然被燎了一下,仿佛刚才的相握到现在还留有温度。 许谨礼不自在缩回手腕,听赵澜道:“牛肉别涮太长时间。” 许谨礼学着赵澜的样子把纹如理石的牛肉涮进锅中,他也不知道“别涮太长时间”是多长,自己估摸着将肉捞出,咬了一口,老了。 赵澜夹了一筷放入许谨礼盘中。 许谨礼刚要推脱,恰好赵小天端着盘子走来,赵澜又夹了一筷放到赵小天盘中。 赵小天对赵澜甜甜一笑,然后从自己的托盘中端下一碗冰激凌,也推到许谨礼面前。 许谨礼很惊喜,“给我的?” 赵小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三人安静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赵澜接了一个电话。 那之后,赵澜突然忙了起来,他电话不断,许谨礼就在赵澜的电话声中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所有东西。 赵澜打断电话那端讲话,对许谨礼道:“吃饱了?” 许谨礼点点头。 赵澜道:“去玩吧。” 赵小天立马从座位上起身,拉起许谨礼向乐园区跑去。 乐园区有许多儿童角色扮演的玩具屋,赵小天拉着许谨礼穿过喧闹的电玩、热闹的蹦床滑梯,径直去了冷清的玩具屋。 他熟练地给自己换上消防员装备,坐在地上摆弄起来。 玩具屋间间都有门洞相连,许谨礼来回看了看,无非是医生、警察、工程师等主题,这对他这个成年人来说,实在提不起兴趣。 赵小天仰起脸道:“许老师,你去别的地方吧。” 许谨礼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赵小天点点头,“我不会乱跑,”他指了指眼前的消防栓,强调,“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 许谨礼笑了,“那有事给你二叔或者我打电话。” 他想去那个巨型滑梯。 滑梯在四楼,要去滑梯,需要经过一段电玩区。 电玩区最为热闹了,各种游戏机的音效交织在一起,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许谨礼对电玩不算熟悉,走到一台机车游戏机前,好奇地晃晃把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赵澜的声音。 “想玩?” 许谨礼回头,发现赵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他将手机放入兜中,跨上机车,“比一比?” 许谨礼想,他一个天天骑电动的还怕这个?他也跟着跨上机车,“比就比。” 赵澜勾了一下唇,用油门手柄操作界面,他腿长,西装裤包裹的长腿随意地撑在地上,见许谨礼还不知要干什么,便拉过许谨礼的车头,替他选好竞赛模式。 游戏开始,许谨礼盯紧屏幕,拧下油门手柄。 他很快领先,这让他有些兴奋,拧紧油门全速前进。 赵澜的车始终在他身后,在即将到终点时,他突然加速贴到许谨礼车侧,许谨礼看到他在机车前按下两个按键,机车划下光圈,下一瞬,许谨礼被撞翻在地。 结局不言而喻。 许谨礼吃惊地看向他,“你按的什么?” 赵澜拉过他的机车,指向机车前端的两个按钮,“屏幕有提示,同时按下,车能旋转。” 许谨礼懊恼道:“我怎么没看到?”他看向赵澜,“明明我都快赢了。” 第22章 赵澜笑了一下,“下次让你。” 许谨礼却不想玩了,翻身下了机车,他的右腿还不能完全着力,在下车时,身体稍稍失衡了一下。 赵澜的手掌托住他的腰。 许谨礼的腰碰不得,怕痒得很,站稳后,他缩着身子向一旁躲去,笑道:“澜哥,我怕痒。” 赵澜看着他,从衣兜抽出手机,他的手机屏幕在闪烁,赵澜当着他的面接起电话。 电玩区声音嘈杂,许谨礼听不见手机那端在说些什么,只看到赵澜神色平静地说了两句,突然冷了下来。 他起身离开电玩区。 许谨礼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看赵澜一时没有结束,便独自向四楼走去。 他来到巨型滑梯前。 滑梯口处站着一位工作人员,许谨礼正担心自己作为成年人会被她驱赶,工作人员却对他微微一笑,“滑梯有些快哦,注意安全。” 许谨礼坐到滑梯口,心口微微跳动起来。 滑梯是封闭式的,前面平缓,拐角处陡然下沉,许谨礼看着黑洞洞的拐角,心跳正在加速。 他推动身体,缓缓向甬道内滑去。 甬道很静,身体随着昏暗的管道向下滑去,在经过一处拐弯时,许谨礼陡然旋转,他重心失衡,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光滑的壁道催着他飞速向下滑去。 他闭上双眼,在不断地下坠与旋转中,享受着离心力与失重感带来的快感。 他觉得这样好极了。 他终于不用像小时候一样,忐忑地滑下一段他从来没有乘坐过的滑梯,在害怕时不敢求助,在兴奋时无法分享,在想要再滑一次时,不敢询问对方可不可以。 没有人比他更懂什么叫孤儿。 在福利院中,他衣食无忧,不冻不馁,一日三餐吃穿用度都有政府接管,他们是政府的形象工程,容不得一丝不讲究。 可他不能有愿望,无法被偏爱。 因为不会有人满足他。 他有一本心愿书。他会在心愿书上记录喜欢的菜品,想要的礼物,然后告诉蒋从南,让他与自己一起许愿,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拥有它。 他的心跳在加快。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滑梯前时,听到身旁一个男孩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要滑滑梯。”他却把目光投射到院长妈妈身上,期待着院长妈妈也告诉他:“你也可以滑。” 所幸那些都已成为过往。 许谨礼滑出滑梯,心跳跳到顶点。 他拿出手机给蒋从南打电话。 电话那头却传来忙音。 许谨礼怔了片刻,放下手机,激烈的心跳缓慢平复。 他看到赵澜站在不远处。 赵澜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向他走来。 走到近前,赵澜握住他的手腕,“不知道滑梯口危险吗?” 与此同时,许谨礼终于听到清了赵澜手机里的声音。 竟然是蒋从南。 第25章 蒋从南在电话里说:“赵总,您说什么?” 许谨礼慌忙看向赵澜,手下意识挣脱起来。 “没什么,你继续。”赵澜不容反抗地一握,拉着许谨礼向远处走去。 许谨礼隐隐约约听到蒋从南说了“合同”“回来”几个字,他忘记挣扎,心咚咚跳了起来,他跟赵澜来到僻静区域,看赵澜挂断电话,冷声道:“扯什么?” 许谨礼问:“我哥说了什么?” 赵澜皱了一下眉。 许谨礼又问:“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小天呢?” 许谨礼指了一下二楼。 赵澜道:“先跟我找他。” 许谨礼跟着赵澜去了玩具屋,赵小天依然蹲在地上玩玩具。 许谨礼问:“现在能告诉我哥说了什么吗?” 赵澜倚到墙上,“谨礼,能让我先说两句吗?” 许谨礼压下心中的对蒋从南的关切,点点头,因为他感觉赵澜似有话讲。 赵澜看向前方,“我很喜欢带小天来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谨礼摇了摇头。 赵澜转眸看向他,“因为他让我想到你。” 许谨礼愣了一下。 赵澜道:“小天内向、敏感,第一次来的时候,哪里都感兴趣,却哪里都不敢玩,那时,我就想到了你。”赵澜的目光落到许谨礼的眼睛里,“谨礼,我答应过带你来游乐园,之后每一次陪小天来,我就会想,当年,我为什么没有带你来一次。” 许谨礼微微张开嘴,震惊地说不出话。 赵澜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许谨礼迟缓地摇了摇头。 赵澜定定看着他,“我想知道,蒋从南回来后,你还会不会跟我来这里。” 许谨礼心底瞬间搅起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似乎听懂了赵澜的话中之意,可他不敢相信,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开了口:“澜哥,你不是结婚了吗?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赵澜看着他,目光中有许谨礼看不懂的情绪。 “谁跟你说,我结婚了?” 许谨礼愕然看向他,“你——”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在骗我?” 赵澜没有回答。 “为什么?”问完这句,许谨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后退一步,戒备地盯着赵澜。 赵澜眼神终于变了。 他变得有些冷,有些沉,他靠近一步,突然钳住许谨礼的手臂。 许谨礼居然忘了挣扎。 赵澜低头看着他,“当年你消失,是我这些年最大的遗憾。” 许谨礼剧烈挣扎起来。 赵澜垂眸看着许谨礼的挣扎,在许谨礼目光转为仓皇时,赵澜突然甩开他,神情有些厌倦,“接受不了?” 许谨礼踉跄着后退一步,震惊地忘了言语。 赵澜闭了闭目,眼神有些冷,“接受不了,就趁早从我身边消失。” 许谨礼咬住牙,渐渐红了眼圈。 他再不看赵澜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许谨礼,”赵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许谨礼脚步一顿。 “不想知道刚才的电话内容吗?” 许谨礼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看向赵澜。 赵澜嘴角勾起一点冷笑,“蒋从南告诉我,他后天回来,”他抱起臂,目光冷漠,“你的好哥哥,要回来了。” 许谨礼转身向外走去。 他忘了天气,忘了周遭的环境,他甚至忘了搭乘公交或者打出租,当他回过神来,他竟然已经站在与景承的出租屋楼下。 他深吸一口气,在秋夜的冷风中,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居然,再次被赵澜骗了。 八年前他不辞而别,八年后,他又以逗弄般的把戏,看自己对他放下戒心,逐渐亲近,看自己如毫无记忆的小丑,浑然不顾当年的伤害,重新对他燃起信任。 许谨礼咬紧牙关,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自己不该反应这么大,可这些年,只有他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才可以淡然看待赵澜的离去,才可以在八年后重逢时,潇洒地,假装没认出他是谁。 “小鱼?”许谨礼突然听到景承的声音。 许谨礼茫然抬起头。 景承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手机,“嗯,嗯,他、他到家了,”景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对电话那端道:“赵律师,您、您不用担心,他就在我身旁……” 景承挂断电话,“你怎么了?” 许谨礼突然红了眼眶。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再一次对赵澜产生依赖。 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他居然再一次相信赵澜,就这样在他轻飘飘的谎言,三言两语的示好中,逐渐放下对他的戒心。 景承揽住许谨礼,“好了,好了,这里冷,先、先跟我回家。” 许谨礼与景承一同回到家中。 他深吸一口气,对景承道:“景承,我没事。” 景承仍担忧地看着他。 许谨礼冲他笑了笑,“不要紧,真的。”他别过脸,走进卫生间,深吸一口气,关上卫生间的房门。 镜中的人眼圈微红,许谨礼心想,怎么又这样狼狈了。 许谨礼打开水龙头,将手浸入水中,他不能让自己这样狼狈。 他的狼狈,应当在八年前那双被丢弃的黄色拖鞋,在赵澜打不通的那些电话,在那条地点为欧洲的微博中,就该用尽。 许谨礼垂下头,掩去眼底湿意,他不能,也不该,叫赵澜伤害他第二次。 不论赵澜说出那番话是出于什么心思,既然他没有结婚,那自己就不该再跟他见面。 许谨礼关上水龙头。 第26章 当晚,赵澜驱车来到carousel club门口。 他将钥匙递给门童,走进酒吧。 酒吧依旧灯红酒绿,他穿过熙攘人群,上了楼。 第23章 二楼包间的最东面,是carousel club老板喻康年常待的地方,赵澜推开门,喻康年果然在里面,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喻康年看到他,笑了,“不去哄你的小美人,怎么跑我这来了?” 赵澜坐进沙发中,沉默地拧开一瓶威士忌。 喻康年伸手挡了他一下,“干什么呢?一来就顺我酒?” 赵澜将琥珀色的就酒液倒入杯中,喉结滚动,将酒液饮尽,他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冷声道:“我把他赶走了。” 喻康年惊讶地看着他。 赵澜吐出一口气,锁起眉头,“确切的说,是吓跑了。” 喻康年发出一声嗤笑,“怎么,兄弟?没忍住?” 赵澜皱着眉不说话。 喻康年道:“上次你不是还跟我说,你打算一步步让他沦陷吗?怎么这次没沉住气?” 赵澜沉默片刻,才道:“蒋从南要回来了。” 喻康年拖着腔“哦”了一声,“正牌男友要回归,你着急了?” 赵澜冷冷看向他。 喻康年把手举到胸前,“你自己沉不住气,瞪我干什么?” 赵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往唇边递去。 喻康年“哎”了一声,“别光喝酒,都已经发生了,不如想想怎么弥补。” 赵澜突然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推,杯中残酒尽数溅出,喻康年向一旁躲了一下,道:“做都做了,发什么脾气?” 赵澜起身向外走去。 “你干什么?”喻康年问。 “你太吵,我回去静一静。”赵澜冷冷回答。 接下来两天,许谨礼再也没见过赵澜。蒋从南果真两天后就会归来,许谨礼确认了航班,一放学,就准备去机场。 小孩子观察力强,见许谨礼提着包,纷纷问老师干什么去。 许谨礼笑了笑,说:“去机场。” 小朋友们“哇”了一声。 女孩子心细一点,知道许谨礼没有车,便问:“老师,你怎么去机场?” 许谨礼回答:“我去坐地铁。” 到学校门口时,赵小天突然拉住了许谨礼的手。 许谨礼低下头,“怎么了?” 赵小天仰起脸问:“许老师,你是生二叔的气了吗?” 许谨礼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应。 赵小天说:“许老师,我可不可以和王叔叔送你去机场。” 许谨礼轻轻推开赵小天的手,“不用,老师自己去。” 赵小天有些急,“没有二叔,只有小天,小天送你,好不好?” 许谨礼从赵小天眼中看到了不安。 这个孩子远比许谨礼想的要敏感。 由于他不想再跟赵澜夹杂不清,这两天,他有意识疏远赵小天。可他没想到,这个七岁的孩子竟然察觉到了。 许谨礼有些后悔,又有些隐隐心疼,自己不该把小天牵扯进来。 他俯下身,“那只有我们两个,不告诉二叔,好不好?” 赵小天拉着许谨礼向车边走去。 两人坐进车中,王助理跟许谨礼打招呼,“许老师,恢复的不错嘛。” 许谨礼客气地对他一笑。 王助理又对赵小天道:“你要送许老师,我得跟赵总说一声哦。” 许谨礼和赵小天还来不及说不用,王助理已干脆利落地发出了钉钉。 许谨礼坐立难安起来。 路行到一半,许谨礼的电话果然响了。 许谨礼低下头,是赵澜。 他捏着手机,犹豫片刻,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赵澜也陷入沉默。 但终究还是赵澜先开的口,“你去接蒋从南?” 许谨礼“嗯”了一声。 赵澜沉默了片刻,道:“那把电话给小天吧。” 赵小天接过电话,乖乖叫了声,“二叔。” 赵澜的声音从手机传来,“小天,一会送完许老师,让王叔叔送你去奶奶家。” 赵小天问:“二叔要加班吗?” 赵澜“嗯”了一声。 赵小天看了许谨礼一眼,“二叔还有要跟许老师说话吗?” 赵澜沉默片刻,道:“小天,挂了吧。” 赵小天挂断电话,将手机交到许谨礼手中。 他说:“许老师,二叔把电话挂了。” 许谨礼把手机握进手中,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彤云向晚,这个城市的晚高峰,已渐露出端倪。 车变得时停时走,许谨礼低头看了好几次表,一直到天色彻底黑透,许谨礼终于看到了东城机场的点点灯光。 他打开车门,认认真真跟王助理道谢。 王助理和赵小天与他挥手作别。 许谨礼转身向机场到达大厅走去。 到达大厅里人来人往,不少人像他一样在等人。来往人形形色色,有疲惫,有期待,有人欣喜,有人相拥。许谨礼也忍不住带上笑,期待着蒋从南的到来。 三个星期了,他和蒋从南分别了大半个月,除了蒋从南上大学期间,他还从来没有跟蒋从南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航班信息,直到7点1刻,蒋从南拉着行李从出口走了出来。 许谨礼扬起笑脸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蒋从南。 蒋从南搂住他笑了,“终于见到我的小鱼了。” 许谨礼仰起脸,“哥,我好想你。” 蒋从南把一个礼品盒放到许谨礼手中。 许谨礼看了眼品牌,有些讶然。 蒋从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在购物车里藏了这么久,怎么不跟我说?” 许谨礼拆开礼品盒,竟然是他购物车里藏了半年的钉子手镯,他心疼坏了,“怎么买这么贵的,要好几万呢!” 蒋从南笑了,“藏了这么久也不舍的告诉我,我当然要给你买,怎么样,喜不喜欢?” 许谨礼心疼万分地点点头。 蒋从南把礼品盒打开,“那就戴上看看。” 许谨礼仔细地将手镯戴到腕间。 他一直喜欢手链手镯之类,之前他曾试图买过不少便宜的首饰,但却从来没想过要拥有它。 他看向腕间的细镯。 他的腕很瘦,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钉子式样的手镯在轻轻扣在腕骨上,有些性感。 第27章 许谨礼笑了,仰起头,“很好看。” 他与蒋从南一起向机场外走去。 蒋从南已经提前约了车,两个人坐进车内,蒋从南来到许谨礼身边。 在他耳边道:“今晚回家?” 许谨礼面颊微红地点点头。 当晚,许谨礼洗了个澡,在蒋从南洗澡的间隙,跪在床边,从床头柜中找安全套。 却在抽屉里看到一条蒋从南的领带。 许谨礼无意中扫了两眼,又把目光落了上去。 他不得不承认,赵澜终究还是影响了他。赵澜的欺骗让他勾起八年前的惶惑,转为一种对现实的不安。他将这种不安化为对蒋从南前所未有的想念,他想要蒋从南缠绕他,拥有他,让他不能移动,无法挣脱,从而汲取更多的安全感。 他想让自己知道,有人真心实意地爱着他。 可现实不是恣意随心的梦境,他迟疑地盯着眼前的抽屉,心中隐隐跳动起来。 直到蒋从南从洗澡间走出,他连忙推回抽屉,廉价的复合板结构的滑扣滑落,抽屉摊开一半,再也合不上了。 蒋从南看了过来,“藏什么呢?” 许谨礼站起来,笑了笑,“没什么。” 蒋从南将抽屉一拉,发现卡住了,他使劲一拽,抽屉里的物件哗啦一声滚到外缘,蒋从南惊讶地看了过来,“你到底在藏什么?” 许谨礼望着蒋从南,心底腾起隐隐期待,“哥……我想……” “想什么?” 许谨礼踮起脚,在蒋从南耳边说了句话。 蒋从南定定看着他。 半晌,他突然笑了,“小鱼,别胡闹。” 许谨礼有些失望。 蒋从南将手搭在他肩上,“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吗?还是听景承说的?” 许谨礼不解,“这怎么能算乱七八糟?” 蒋从南笑了,“好傻的话,这还不叫乱七八糟?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提,会叫别人瞧不起你的,明白吗?” 失望还不及平复,许谨礼忽而被难堪取代。 他想问,不过是一句与男友之间的戏言,为什么被蒋从南定为乱七八糟? 他甚至觉得屈辱,当他像厚蚌敞珠一般向蒋从南分享自己隐秘的期待,却遭到蒋从南温柔却不留情面的指责。 他望着蒋从南坚定的眼神,甚至无法争吵或抱怨,因为连他也难以抑制地受到蒋从南影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令人鄙薄。 这种羞耻与愤懑化作无法掩饰的委屈,他可怜兮兮地看向蒋从南。 而蒋从南的心却突然狂跳起来。 第24章 许谨礼面容精致,轮廓柔和,此时双目微红,似诉似怨,竟然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那人勾长的眼尾,漾水的眸子,显出勾人夺魄般妩媚。 想到许谨礼方才的要求,蒋从南一阵火气,一把将许谨礼推到在床上。 他下手很重。 他将许谨礼禁锢在怀中,喘息着叮嘱:“乖,以后不能再提,明白吗?不能再提。” 许谨礼双手被蒋从南紧紧地扼着,上半身无力地塌在床上,感受着蒋从南带给他心安与心酸,爱意与抗拒。 而蒋从南低头看向许谨礼,心中竟然生畏。 方才眸中雀跃的试探与此时的婉转柔媚形成意象,蒋从南突然觉得,在身下勾缠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某个陌生的妖魅。 不,比妖魅更放荡。 他心中一惊,猛地松开许谨礼,许谨礼失去支撑骤然跌到在床上,茫然地睁眼看向蒋从南。 蒋从南抚去许谨礼汗湿的鬓发,轻声道:“嘘——小鱼,不要这样大声。” 许谨礼趴着床上,哑声道:“……你说什么?” “太大声了……小鱼,会被邻居听到的。” 许谨礼终于感觉一记闷棍砸到自己身上,他推开蒋从南,蜷腿坐了起来。 蒋从南嘴唇阖动,他凑近许谨礼,轻唤,“小鱼?” 许谨礼没有说话。 蒋从南连忙哄:“小鱼,我这次回来,应该能提成分所合伙人了。” 他窥探许谨礼的神情,语气却仍忍不住上扬,“虽然只是初级合伙人,但也是律所的管理层,以后年薪七八十万不成问题,往后我们有的是好日子。” 许谨礼低着头,迟迟“嗯”了一声。 三天后,是蒋从南升职的日子。 许谨礼下了班赶回出租屋,他跟蒋从南约好了今晚一起庆祝,他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他把身上廉价的体恤衫脱下,打开衣柜,拿出他之前为了正式场合咬牙买的一套服装。 他这次定得颇高档的一家酒店,自然不能穿着太随意丢蒋从南的脸。 衣服一换,人的气质立马变了。 黑色羊绒毛衣舒适熨帖,勾勒腰线,又显出腰线,外面几千元的风衣面料薄挺,剪裁利落,许谨礼转动身体,镜中人多了几分陌生的矜贵气质。 他笑了笑,正准备阖上衣柜,却看到之前放在橱子里的choker。 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他打开塑料袋,取出那条黑色皮质choker,摩挲着皮革独特的温细触感。 皮质还有一点新品的淡淡气味,链条光泽凌冽,许谨礼拨弄了下中间的小铃铛,走到镜前,将choker绕上脖颈。 黑色的皮革与他白皙的皮肤极为相称。 他缓缓收紧颈圈的链条,微微呼吸着,看皮革在颈间起伏。 很漂亮,他想。 他收起笑容,把choker摘下,丢回袋子里,提到客厅门口。 他决定把它丢掉。 即便他认为这只是一个仅做修饰的正常的饰品,可既然蒋从南不接受,那他就没必要让爱人难堪。 出门前,他给蒋从南发了一条出发的信息,又跟景承说明去向,急匆匆出了门。 许谨礼难得没有挤地铁。 他怕把衣服弄皱,打了个出租来到律所楼下,他心疼地付了帐,快步走进律所的写字楼。 正值下班时间,写字楼大厅人来人往,许谨礼绕到公共卫生间,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在确认一切完好后,满心期待地走回大厅。 他心情愉悦地打开手机,准备给蒋从南打电话。 这时,他看到了蒋从南的留言。 “小鱼,对不起,今晚上同事说要庆祝,我不好推拒,我们明天再一起庆祝好不好?” 许谨礼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他今天有点轻微晕车,来时一直没看手机,他竟然一直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他再次看向蒋从南的留言——消息来自一个半小时前,正是他兴冲冲出门的时刻。 一股巨大的空茫将他裹挟,他望着眼前坐了一个多小时车才来到的写字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是走是留。 就在此时,他看到蒋从南与旁人有说有笑地从电梯间走出。 第28章 蒋从南很快发现了他。 他快步来到许谨礼面前,将他拉到一边,“我给你的信息你没看见吗?” 许谨礼到现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我才看到。” 蒋从南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小鱼,对不起,今晚不能陪你了。” 许谨礼在此时此刻才终于感到失望。 他甚至来不及把这种情绪宣之于口,蒋从南已迅速拉开距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同时低声道:“今晚回家等我,好吗?”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蒋律,这位是?” 许谨礼与蒋从南向来人看去,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站在他们不远处,正好奇地看着许谨礼。 蒋从南转过身,露出得体笑容,“这是我朋友。” 女士眼波流转间,笑问:“那能不能邀请小帅哥参加我们的聚会? 蒋从南推拒,“他跟你们不熟,何必叫他去?” 女士笑道:“不如让我问问小帅哥?” 蒋从南不确定地回看许谨礼。 许谨礼看向眼前这位大胆热情的女士,微微一笑,“好啊。” 蒋从南立马给他使眼色。 他无视掉蒋从南的目光,再次对女士一笑,跟蒋从南上了车。 车上还载了蒋从南的几个同事,许谨礼一坐进副驾驶,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蒋从南沉默地载着他们向餐厅驶去。 不到一刻钟,汽车到达目的地,蒋从南带他们来到了一个花园掩映的庭院。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后座的人笑道:“蒋律,慷慨啊!” 许谨礼随众人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中式庭院风格的餐厅,他走进餐厅,室内曲桥流水,灯光昏暗。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短视频平台刷到过这里,这是一家人均近千元的放题自助餐厅。 蒋从南的同事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们有说有笑地换上拖鞋,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向深处走去。蒋从南落后一步,来到许谨礼身边,轻轻捏了一下许谨礼的手心。 许谨礼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似被轻轻捏了一下。 “小鱼,对不起。” 许谨礼沉默片刻,牵起一个笑容,“没关系,下次不准再放我鸽子。” 蒋从南立马露出歉疚一笑,然后转过身,急匆匆地追逐众人去了。 许谨礼弯腰换上拖鞋,独自走过木质曲桥,向着餐厅深处走去。 蒋从南定好的包间已坐满了人。 方才的女士对许谨礼招手,“小帅哥,坐这。” 许谨礼笑道:“我就是来蹭饭的,坐你们中间不合适。” 他绕过众人,来到榻榻米式长桌的角落,隔着欢声笑语的众人,与蒋从南对视一眼。 他看懂了蒋从南眸中的意思,他与蒋从南之间的关系,不能被他的同事所知。 包间环境极好,木质窗轩明阔,窗外松柏环绕,放题自助可尽食客喜好尽兴来点,许谨礼点了一些煎烤热食,和一瓶吟酿。 热食比冷食上的慢,许谨礼慢慢辍饮着吟酿,他不大喝酒,感觉不一会儿就微醺了。 他收了杯,托着腮看众人觥筹交错。蒋从南被话题环绕,远远地坐在长桌的最中间,笑得明晃而疏离。 许谨礼觉得心里空了那么一下。 他一直觉得,蒋从南是天底下与他最亲的人。可随着蒋从南事业发展,却越来越难以在众人面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相依为命,相伴长大,他们明明比这世上任何一对情侣都要亲密,却不能大大方方说一句我是他的爱人。 许谨礼一直认为他是蒋从南最重要的人。过去无数个日夜,他们都用实际行动证明着彼此的重要,可随着年龄增长,许谨礼仍然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远。他刚步入工作,一身学生气未褪,在他心里,感情仍是他最为重要的东西。可蒋从南已经工作多年,他到了事业起步、追逐名利的年纪,有太多东西比感情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许谨礼知道这不能怪他,蒋从南只是比他年长,比他早一步接触到了更能令男人血脉偾张的名利,可他仍然无可避免怀念他们的少年时代。 他记得少年时他们去过的每一个餐厅。 那些地方环境不必好,菜价不必昂贵,他们不会考虑颜面,他们会点一个菜,一面心疼,一面嬉笑打闹地一起吃掉。 蒋从南那时候很喜欢带他去餐厅,只要挣一点钱,就要不计后果地带他出去吃一顿,追及原因,无外乎怕许谨礼比同龄人少些什么。 许谨礼至今记得他们第一次去餐厅的情形。 他初中时交了一位好友。朋友说过生日时要在家中举行派对,邀请许谨礼参加。许谨礼很珍视与他的友谊,在朋友生日前夕,向蒋从南借了50块钱,为朋友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打算亲手送给他。 第25章 结果生日当天,朋友临时决定去必胜客。 许谨礼把礼物送给朋友,在朋友失落的眼神中,婉拒了朋友的邀请。 因为他不知道朋友是打算aa还是请客,他不敢问,他怕自己出不起那份钱。 他像往常一样坐福利院的大巴车回到福利院,独自度过了那个夜晚,直到晚上十点接到了蒋从南的电话。 这件事蒋从南听他念叨了好久,故电话接通的第一句就问他和朋友们玩得怎么样,许谨礼在蒋从南含笑的声音中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将没能参加同学聚会的事全部倾诉给了蒋从南。 那年寒假,蒋从南从大学回来,带许谨礼去了一趟必胜客。 许谨礼清晰地记着蒋从南为他点了一百多块钱的东西,推到许谨礼面前,自己一口也没吃。 许谨礼从来没吃过那样心酸的一顿饭,他觉得披萨和意面很好吃,可他更心疼蒋从南的钱。 许谨礼将杯中酒饮尽,忽然觉得,八年疏忽而过,当年为一百块钱心疼到几近落泪的自己,已经可以漠然地看着蒋从南大手一挥,请十几个同事吃近千元的自助。 许谨礼自嘲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们长大了,明明拥有了这么多,可许谨礼还是怀念年少时相依为命的彼此。 蒋从南隔着数个人看了过来,唤道:“谨礼,谨礼。” 许谨礼朦胧地抬起眼,看到蒋从南口型开合,说:“别喝醉了。” 表情是刻意伪装过的客气疏离。 许谨礼突然想到他上大学时,蒋从南揽着他的肩对他的同学道:“这是我家小朋友,你们多照顾照顾他。” 然后大方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许谨礼那时以为,那一吻,就是光明正大一辈子。 他将杯中酒饮尽,一撑桌子,站了起来。 蒋从南身边的女士问:“小帅哥,你去哪?” 许谨礼带着醉意对她笑了一下,指着门外道:“去一趟洗手间。” 许谨礼来到包间外,只觉头晕目眩,他倚靠到包间的墙面上,看着头灯昏暗的灯光,沉沉吐出一口气。 紧接着,他撑着墙面向外走去。 包间外曲折狭窄,灯光昏暗,许谨礼在木质的走廊间走了许久,只觉目眩神迷,思绪愈发昏聩。 脚下像踩了棉絮,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洗手间的方向,忽而,他觉得脚下一空,落入一个人的臂膀中。 第29章 腰间的手臂不算唐突,只是在腰间一环,许谨礼却真实地感觉到自己醉狠了,因为他察觉自己已经直不起身了。 “谨礼?”他听到那人道。 许谨礼头昏脑涨,手臂徒劳地在那人胸前推拒了一下。 “你要去哪?” 许谨礼茫然地看着虚空,道:“洗手间。” 那人扶着他向前走去。 直到来到逼仄的隔间内,许谨礼才反应过来不是这里,他推了一下身后的人,低声道:“我上小的,在外面。” 那人却将隔间门关上,对他道:“上吧。” 许谨礼也不知为什么,拉开拉链,稀里糊涂上了出来。 上完后,他脚一软,倒在那人身上。 他感到那人从身后揽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向下,帮他把拉链拉了回去。 收手时,手掌揉起毛衣的下摆,擦过他的腰侧。 许谨礼无力地垂着头,腰间敏感地颤了颤。 那只手掌顿住了。 炙热的手掌贴着腰侧向中间滑去,来到肚脐之下,许谨礼哼了一声,感到手掌挑开裤腰。 许谨礼徒劳地挣了一下。 “知道我是谁吗?”那只手停留在裤腰之下,并没有再往下走。 许谨礼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跟我来这?” 许谨礼觉得他语气有些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刚听到有人这样厌倦地问他,“接受不了,为什么还要在他身边?” 许谨礼反手向后推去,说:“不、不……” 他感觉到那人突然握住的双臂,反剪到身后,那人迫近,胸膛贴到了他的身上,他感到那人沉沉的目光。 突然,裤腰内的手抽出,许谨礼被他架着向外走去。 许谨礼终于意识到身边人是谁,他看不清赵澜的神色,口齿不清道:“澜、澜哥……” “去哪?”赵澜的声音有些冷。 许谨礼向前指了一下,“包……间。” “哪个包间?” 许谨礼忘了,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赵澜道:“如果不重要,我送你回去。” 许谨礼睁开眼,看向身旁的人,他推开对方,倚着墙缓缓蹲到地上,仰着脸笑了,“……澜哥,你……怎么在这?” 赵澜冷漠地看着他。 “我……哥哥的升职宴还没结束呢……” “蒋从南的升职宴,你醉成这样做什么?” 许谨礼头枕着墙,来回摇了两下。 赵澜掏出手机,“我问他房间。” 许谨礼突然道:“不要。” 赵澜皱眉看向他。 许谨礼捂住脸,“我插不上话……我、我不想去了。” 赵澜收回手机,“那你去哪,我送你。” 许谨礼在地上戳了戳,嘟囔道:“我……就在这里等他。” 赵澜突然俯身,钳住许谨礼的手臂,将他拽了起来。许谨礼抬起头,见赵澜眸色漆黑,深沉冷冽。 许谨礼畏惧地推了一下。 他的思绪不受控地回到那年暑假,他在赵澜的注视下写下一道又一道题目,害怕自己写错一个字。在发现赵澜只是色厉内荏后,他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袖。 然后思绪再次飘散,回到不久前的那一天,赵澜冷漠而厌倦的神情。 过往的回忆电光火石般在眼前掠过,身体从那年溽热的夏季抽离回今夜的晦暗过道,许谨礼将手抵到赵澜胸前,移开眼道:“……澜哥。” 赵澜提着他的臂膀将他拽到身前,低声道:“许谨礼,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吗?” 许谨礼偏着头不说话。 “受委屈了?” 许谨礼咬住牙。 赵澜道:“去我车上休息一下。” 许谨礼突然伸手推开赵澜。 “你离我远一些!”他大喊道,他伸手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然后转过身,撑着墙壁踉跄着向一旁走去,“你……走开,我……去找我哥哥……” 正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唤:“小鱼?” 许谨礼抬起头,看到蒋从南站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吃惊地看着自己。 许谨礼扶着墙向前走了一步,蒋从南已看向他的身后,“赵总?” 赵澜上前一步,托住许谨礼的腰,对他道:“你的朋友醉了。” 蒋从南连忙走过来,伸手扶住许谨礼,对赵澜道:“赵总怎么在这?” 赵澜:“和朋友吃个饭。” 蒋从南道:“赵总要进去喝一杯吗?” “不必了。”赵澜看了许谨礼一眼,转身向餐厅门口走去。 蒋从南连忙将许谨礼扶到走廊的凳子上坐下,追着赵澜跑出餐厅。 赵澜看到蒋从南,嫌恶地皱起眉。 蒋从南道:“赵总,我送您。” 赵澜冷漠一笑,径直向车前走去。 蒋从南快步跑到车前,替赵澜拉开车门,但在看清赵澜车型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一顿。 赵澜坐进车中,将手搭在车把手上,对蒋从南道:“进去吧,不必送了。” “赵总……您跟我朋友认识?” 赵澜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他抬眸看像蒋从南,语调轻慢,神情冷淡,“怎么?他没告诉你?” 蒋从南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 赵澜道:“在酒吧,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第30章 蒋从南将许谨礼带回了家。 许谨礼步履踉跄,头脑昏然,几近跟不上蒋从南的步伐,他喊了好几声慢些,却都没有得到蒋从南的理会。 一回到家,蒋从南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许谨礼茫然地看着他。 蒋从南问:“小鱼,你跟赵澜到底什么关系?” 许谨礼撑住墙,觉得头有些疼,他痛苦地揉了一下,问道:“你……在说什么?” 蒋从南攥住许谨礼的手腕,“我看到他的车了,宾利,尾号886。上次你晚上十二点回家,坐的就是那辆车,你当时告诉我他是景承的朋友,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许谨礼眼前有些发花,身体晕眩至极,他头脑一片模糊,什么也听不分明,他扶住蒋从南,喃喃地跟蒋从南诉苦,“哥……难受。” 蒋从南却突然将他拽到身前,“小鱼,回答我!” 许谨礼茫然抬起眸,“回答什么?” 蒋从南在他耳边道:“告诉我,你跟赵澜的关系。” 许谨礼的眼睛缓缓睁大,“哥……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第26章 蒋从南勾起许谨礼腰间的皮带,“或者你告诉我,你的皮带为什么开了!” 许谨礼脸色白了,他终于听懂了蒋从南的问题,以至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蒋从南面色阴沉,没有言语。 许谨礼长睫颤抖起来,他道:“那天下雨,我和景承进酒吧躲雨,正好碰上赵澜,因为我们打不上的,所以看到他把我们送了回来,仅此而已!” 蒋从南面色却丝毫没有回缓,他沉声道:“你去酒吧了?” 许谨礼的手臂被蒋从南钳得生疼,他实在不知蒋从南因何而怒,只能无助问道:“哥……你到底怎么了?” 蒋从南蓦地松开许谨礼,几近厉声道:“我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去那种地方?你去哪里做什么!” 许谨礼跌到墙上,他听懂了,他终于知道蒋从南怒从何来。 蒋从南在忌讳酒吧。 他竟然会忌讳自己去了酒吧! 他倚着墙,心里难受极了,他颤声道:“哥,那只是一个酒吧,”他看着蒋从南,“不是当年的夜总会。” “它是!”蒋从南上前一步,将许谨礼从墙边拽起,“小鱼,你听话,不准再去那种地方了,你会学坏的!” 许谨礼缓缓抬起眸,“就因为她做过那种事吗?” 蒋从南陡然变了脸色,“不要提她!” 正在此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蒋从南一把丢开许谨礼,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外卖小哥。 许谨礼看到外卖小哥手中的袋子,忽而睁大醉眸。 ——那是他出门时忘记丢掉的袋子。 蒋从南面色阴沉,“我没有点任何东西。” 外卖小哥将袋子递到蒋从南手中,微笑道:“先生,这是景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您落在门口,托我给您送来。” 蒋从南把袋子打开一看,脸色急遽难看下来,他转过身,一把将塑料袋摔到许谨礼身边,“许谨礼,你还说你没学坏!” 许谨礼看着蒋从南,眼睛彻底红了,他问:“这东西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蒋从南一脚踢向塑料袋,许谨礼精挑细选的choker从里面滚了出来,“只有她那种人才会用这些东西!” 许谨礼浑身颤抖起来,他说:“哥,我的喜好是正常的!” “正常人就不会用这种东西!” 许谨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将他从少时庇护到大的哥哥,他觉得蒋从南的目光令他难以承受,他撑着墙,转身向门外走去。 蒋从南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我回市北。” “市北?你想找谁?” 有那么一瞬间,许谨礼心中腾起一股怒火,想狠狠打向蒋从南。可看着这个从小将他疼大的男人,他将手从蒋从南手中抽出,颤声道:“哥,再说一个字,我会和你分开。” 他绕过一脸震惊的外卖小哥,蹒跚着向楼道走去。 他忘了坐电梯,一级一级自昏暗的阶梯走下,直到走出楼道,被楼外的冷风一吹,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蒋从南没有追出来。 许谨礼向小区外走去。 风衣单薄,吹得他寒冷彻骨,酒精让他情绪昏蒙,他在冷风中断断续续想到许多少年少记忆。 他想到与蒋从南在福利院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想那时的欢笑与陪伴,他脚步凌乱,前所未有地想念起曾经的岁月。 忽而,他被绊了一下,他恍惚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小区门口。 寂静的道路空无一人,许谨礼靠上一旁的路灯,头枕上冰凉的灯柱。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他忽而想起了蒋从南的母亲。 那个他只从蒋从南口中听说的女人。 他喉间发出似哭的笑声,他的哥哥,居然把自己类比成他的母亲。 据蒋从南所说,他母亲是妓女。 吸毒,卖淫,对蒋从南不闻不问。 那个女人是在蒋从南上中学时被警察带走的,这件事,在当时被传得街头巷陌,学校内外,人尽皆知。 他曾亲眼见过蒋从南为这些与人传言打架,他从未见过那样凶狠的蒋从南。 他记得那天放学,蒋从南将一个人压在地上,不遗余力地将拳脚施加到那人身上。 周围同学都在尖叫,许谨礼冲进人群,一把抱住蒋从南。蒋从南一脚踹到那人脸上,阴狠道:“再提那个女人一句,我杀了你。” 那天晚上,许谨礼跪在福利院的床上,拿碘伏棉球小心为蒋从南擦脸上的伤口,他被蒋从南的样子吓到了,一边擦,一边哭。 蒋从南握住他的手,跟他说不疼。 许谨礼哀求,“哥哥,以后不要打人。” 蒋从南冷声道:“他们活该。” 那天晚上,蒋从南第一次给他讲了他的母亲。 蒋从南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每每毒瘾发作,都会对蒋从南拳打脚踢。她在接客时从不避讳蒋从南,蒋从南亲眼见她与形形色色男人调情、抚摸,甚至上床。他们极尽淫乱之本能,这让蒋从南憎恶至极。 蒋从南说她死了,在知道自己被福利院收养的第二天,自杀在了看守所。 说那句话时,蒋从南没有丝毫怜惜,仿佛在说自己最恨的人。 他也确实说过,自己最憎恨的就是他的母亲。 许谨礼靠着路灯,在一片眩晕中狠狠闭上双眼。 他没想到有一天,蒋从南会从他身上,联想到他的母亲。他的哥哥,他最爱的哥哥,竟然觉的自己像他最憎恶的女人。 许谨礼感觉自己在发抖,用手捂住头,忽而听到手机声。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赵澜。 许谨礼攥紧手机,在冷风中任由铃声响了又灭,直到铃声第三次响起,许谨礼颤抖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赵澜的声音,“你在哪?” 第31章 许谨礼无力地靠着路灯,没有说话。 电话里的声音像来自渺远的远方,许谨礼甚至不确定他在说什么。 赵澜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响起,“刚才蒋从南给我电话,问我是否方便视频,他有案例想要向我咨询。” 许谨礼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空寂的车道,听到赵澜说:“请教案例不需要视频,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车从许谨礼身旁驶过,许谨礼的视线茫然掠过,他已经听不懂赵澜在说什么了。 赵澜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谨礼,他在试探我方不方便视频。” 许谨礼的双眸缓缓睁大,他陡然抓紧手机,胸膛急剧起伏起来,他听懂了,听懂赵澜为什么会给他打这个电话。 蒋从南在怀疑他! 就因为他说自己要去市北,就因为蒋从南见到今天自己与赵澜交谈了几句话,他就怀疑自己会在赵澜身边,以至于试探到赵澜那里! 许谨礼大口喘着气,他不相信这是蒋从南会做出来的事,他不明白蒋从南和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赵澜低声道:“你们吵架了?” 许谨礼张了一下口,喉间忽然溢出一声呜咽。 赵澜再一次问:“你在哪?” 大颗眼泪从眼中滚落,许谨礼抓紧手机,蹲在地上,没有回应。 汽车从许谨礼身边驶过,许谨礼在一片车来车往中,听到赵澜的声音: “是在蒋从南家附近吗?” 他听见了手机挂断前赵澜的最后一句话,“在那别动。” 手机从许谨礼的手中跌落,许谨礼将头埋进身体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谨礼感到自己被车灯笼罩,他抬起头,在一片刺目的光纤中,看到赵澜站在他的身前。 许谨礼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他只觉泪水模糊了视线,思绪全部停摆,看向赵澜的眼神甚至是空茫的。 赵澜弯下腰,握住许谨礼的手腕。 许谨礼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一瞬,将手向回抽去。 赵澜将手腕攥紧,低声道:“别动。”他将另一只手伸到许谨礼的腋下,将许谨礼半扶半揽地扶了起来。 赵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找到你不容易。” 许谨礼的情绪就因为这句话决堤了。 赵澜察觉到他的异样,转眸道扶住:“谨礼?” 许谨礼控制不住颤抖的身躯,他在赵澜的臂膀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抓着赵澜的衣袖,泪水胡乱滚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哭出了声。 赵澜将他揽入怀中,“你醉了。” 许谨礼踉跄地被赵澜扶进后座,车内暖风瞬间将他包裹,许谨礼仰倒在后座上,再说不出一字。 远处突然跑出一个身影,赵澜目光一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松开刹车,带着许谨礼驶入车道。 在第一个红绿灯口,赵澜问:“是回市北吗?” 许谨礼没有回应。 第27章 赵澜从后视镜看向许谨礼,许谨礼竟然睡着了。 他裹着风衣,头歪在一旁,满身酒气地睡着了。 赵澜的目光沉了沉,在许谨礼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调转方向盘,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汽车停进地下车库。 赵澜绕到后车位,打开车门,拍了拍许谨礼的脸。 许谨礼没有反应。 这个人醉狠了,也哭狠了,头发凌乱,眼皮通红,眼尾的小痣正对着赵澜,漂亮又可怜。 赵澜看着眼前这人。 这个对他似近似远,撒娇又卖痴,在自己只是稍微向前试探一步,就像踩了尾巴的猫般躲远的人。 他俯下身,跨进车内,手掌沿着青年温润的脸庞缓缓滑下。 其实记忆中更为清晰的仍是那十五六岁的少年。 白嫩,乖巧,驯良如兔,一双眼纯赤,仿佛眼中除了自己,再也容不下他人。 赵澜面无表情地凝着眼前这个醉梦中的男人,那个男孩怎么就不见了呢? 赵澜的手掌滑过脖颈,停留在起伏的那一小片凹陷的肌肤之间。二十三岁的青年脖颈修长,锁骨清晰,赵澜细细抚过锁骨,青年的肌肤好比暖玉,温而细腻,早已不复当年青涩。赵澜想,他这一身皮肉,倒比他现在的这个人讨人喜欢。 赵澜的手掌滑到肩上,用力一按。 许谨礼微微睁开目。 赵澜声音微沉,“别回去了。” 许谨礼半睁的眼尽是迷茫,声音若隐若现,气息呢喃,“澜哥……” 像极了八年前无数次的呼唤。 赵澜眼眸一暗,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许谨礼发出一声惊呼,在赵澜骤然贴近时剧烈挣扎起来,赵澜手掌收紧,单手抽出脖间领带,几下绕过他挣动的手腕,低头喝道:“跟我回家,或者我在这——” 许谨礼突然说:“澜哥……送、送我回家,”他吃了痛,却仍没明白此时的境地,他像浑忘了先前的龃龉,双腕并在一起向前伸着,眼神又恢复到当年诚赤的温度,他毫无保留、甚至满是依赖地对赵澜说:“澜哥………送我……送我回家……” 赵澜猛地将许谨礼丢回车中。 他沉沉看着许谨礼,眼底深得像海。 第32章 许谨礼醒时,只觉头疼欲裂,他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陌生的车中。 他揉了揉脑袋,感觉不仅头疼,头脑也昏昏沉沉,他好像仍未完全醒酒。 车中没有任何人,他茫然地环顾一圈,只觉得这辆车的内饰有些眼熟,他打开车门,来到车外,终于看清了这辆车的原貌——这好像是赵澜的车。 他有些不安地来回走动了两圈,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更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车库。 车库内没灯,只有尽头的几阶台阶上有一扇半掩的门,门内映出一道昏黄光线。 许谨礼向着灯光走去,发现门内灯光明亮,像是一个人的家。 他回过头,看到身后紧闭的车库大门,有些不安地摸出口袋中的手机。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手机一个未接电话也没有,他手指点在最近通话的蒋从南,来回滑动了几下,忽而痛苦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中。 他决定向门内探一探。 他踏上台阶,推开房门,门内是一道长长的走廊,灯光亮得晃眼,他走进门内,发现两侧有几扇门,全都紧闭着,让人分辨不出这是何处。 他顺着走廊向深处走去,一转身,看到一个巨大的酒窖。 一排排红木酒柜低沉奢华,空气里浮着隐隐的清冽酒香,这里空无一人,许谨礼喊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许谨礼迟疑片刻,走进酒窖。 酒窖内光线柔和,许谨礼穿过一排排精致的酒架,来到一个小型的品酒台,品酒台上摆放着几套红酒杯和一个银质开瓶器,以及一个随意丢弃的宾利车钥匙。 直到此刻,许谨礼才终于确认自己应当就在赵澜家中,他试探地喊道:“澜哥?” 空旷的酒窖没有任何回应。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回车中,突然瞥见酒窖前方有一段向上的台阶。 许谨礼靠近台阶,台阶的感应灯次第亮起,他拾级而上,楼梯很长,他中途转了个弯,随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来到了一个客厅。 赵正澜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个红酒杯,从许谨礼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 许谨礼迟疑了片刻,唤道:“澜哥?” 赵澜闻声转眸,目光毫无温度地看了过来,“醒了?” 即便记忆混乱,许谨礼依然记得赵澜曾驱车来找过他,这让他愧疚又感激,他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赵澜神情冷漠,没有回应。 许谨礼觉得自己出现在这实属唐突,他道:“澜哥,今晚谢谢你,我先回去,不打扰你了。”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蒋从南。 他把手机攥入手中,一直到铃声挂断,也没有接听。 赵澜淡淡道:“不接吗?” 许谨礼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 听到赵澜的驱逐,许谨礼抿紧唇,“好,那,我走了。” 此时,赵澜的手机也突然响了。 看到赵澜接起电话,许谨礼转身向外走去。 却听到赵澜冷声道:“蒋从南。” 他猛地扭过头,看到赵澜按下公放键,蒋从南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清晰穿进许谨礼耳中。 “赵总,关于您发的案例,我还有几点疑问,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许谨礼震惊地瞪大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赵澜。赵澜先前的话语钻入他脑海,这让他一下子明白了这则电话的意义,他敢不相信,蒋从南真的会试探赵澜! 赵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道:“方便。” “不打扰您吗?” “不打扰。” 许谨礼听到蒋从南的声音明显一顿。 赵澜声音冰冷,“怎么,还是需要视频才能明白?” 蒋从南连忙道:“不用,赵总,这么晚实在太给您添麻烦了。” 赵澜道:“能让你明白,我也省心。” 许谨礼看到赵澜点开视频。 “简单说。” 许谨礼看不清手机里的具体情形,却能听清蒋从南谦卑的声音:“这么晚,赵总怎么还没休息?” 赵澜道:“你在关心我的私生活?” 电话那头传来蒋从南及极力解释的声音。 许谨礼低下头,觉得电话里熟悉的声音让他第一次感到陌生。 那声音谦恭客气,许谨礼不愿,不敢,甚至害怕去想他背后的意图。 他不明白蒋从南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只是吵架,为什么蒋从南会对自己一点信任都没有?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喜好吗? 许谨礼心里难受至极。 他与蒋从南八年感情,以至于他从来没有假设过,自己在蒋从南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出试探电话。 恍惚间,他听到赵澜挂断手机,他抬起头,看到赵澜正看着他。 许谨礼一瞬间感觉到难堪,因为这则电话的意图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偏头躲避赵澜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颤,“澜哥,你忙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 赵澜沉默了片刻,起身,来到他身边,“我送你。” 许谨礼已无力去探究赵澜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他只能六神无主地跟着赵澜重新走下台阶,在走到楼梯转角处,突然踩空了一脚。 赵澜伸手将他扶住,而后一触即离。 “注意点。”赵澜率先走下楼梯。 他跟着赵澜穿过酒窖,来到地下车库。 车灯闪了几下,赵澜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许谨礼恍恍惚惚问道:“你不是喝酒了吗?” 赵澜看了他一眼,“没喝,”说完,大概是觉得许谨礼不信,赵澜又说了句,“当时在想事情。” 许谨礼沉默地坐进车中。 车库门缓缓开启,在汽车驶出的那一刻,许谨礼偏过头,掩住眼角的泪光。 赵澜载着许谨礼向市北驶去。这条路很长,蒋从南再没有给他打来一则电话,许谨礼沉默地仰躺到后座上,疲惫地闭上目。 车清脆的鸣了一声。 许谨礼睁开眼,发现赵澜已将汽车停到他与景承合租的小区外。 他道了声谢,伸手按向门把手。 “谨礼。”赵澜突然叫住他。 许谨礼扭过头。 窗外风声呼啸,赵澜目光沉沉,有那么一瞬,许谨礼觉得赵澜有话要说,可赵澜只是道:“我外套在车后座,穿上,明天给赵小天。” 第28章 许谨礼摇了摇头,说:“谢谢你。” 后视镜中,许谨礼觉得赵澜神情有些萧索。 他看到赵澜低下头,屈指从烟盒中敲出一支香烟,点燃了。 在火光燃起的那一刻,许谨礼转开视线,推门下车。 车门被关闭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沉闷。 赵澜抬起眸,注视着许谨礼离去的身影,静静地抽完手中的这支烟。 待烟蒂燃尽,赵澜突然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第33章 半个小时后,赵澜出现在carousel clu灯光斑斓的包间内。 喻康年身着花衬衫,浸在灯光中,看到他,会心一笑,“赵总,最近怎么来的有点频繁?” 觑见赵澜面色不豫,他连忙打开酒瓶,倒进玻璃杯中,推到他面前,“怎么了兄弟?又做了什么悔不当初的事?” 赵澜按住酒杯,叹了口气,“我不是来买醉的。” 喻康年做出洗耳恭听样,“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赵澜道:“他今天喝醉了。” 喻康年:“谁?” “许谨礼。” 喻康年来了兴致,“然后呢?” “我把他带回家了。” 喻康年坐直身体,“哎呦嚯!” 赵澜倚靠到沙发上,看着面前的迷离灯光,吐出一口气,“但我没碰他,把他又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喻康年惊讶极了,“兄弟,你今晚不行了?” 赵澜冷冷瞥了他一眼。 喻康年连忙摆手,“那我不明白了,人都被你带回家了,你却又把人放了,干什么?当柳下惠?” 赵澜取出烟盒,点上一支烟,在明灭的烟火中,道:“没狠下心。” 喻康年哑然了片刻,“可你已经叫人知道你欺骗了他,以后哪还有机会?”说到这,他突然叹了口气,“你说你前两天为什么告诉他你没结婚?继续骗他不好吗?说不定哪天,他就对你移情别恋了。” 赵澜缓缓吐出口中烟雾,“我很闲吗?” 喻康年不解,“什么?” 赵澜弹了弹指间香烟,“再一次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看他再一次消失不见?” 喻康年愣了一下,“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找了他很久。” 赵澜目光冷了下来,“既然知道他男友要回来,我总得看看,他到底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那你看到了?”喻康年问。 赵澜冷笑一声,“我确实在浪费时间。” 喻康年笑了,“那你今晚上又是接人,又是送人的,是干什么?” 赵澜没有说话。 喻康年看了他一眼,“你就是舍不得他。” 赵澜烟抽得有些凶,细长的烟条迅速燃成烟蒂,他吐出烟雾,冷笑一声。 “在这发狠有什么用?人家与男友情比金坚,”喻康年叹了口气,“兄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早点抽身吧。” 赵澜将烟蒂摁灭,“如果我偏要呢?” “干什么?”喻康年大呼,“你那天不是说,你打算放过他吗?” 赵澜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怀疑他男友有外遇。” “啊?” 赵澜看向他,“如果你男友跟别人正常聊天,你会怀疑他出轨吗?” 喻康年愣了一下,“小年还真有可能。” 赵澜冷冷瞥了他一眼,“许谨礼不是他。” 喻康年笑了,“开玩笑,除非你的小美人像我家小年那般不靠谱,否则,这样就怀疑,未免太夸张。” 赵澜冷笑一声,“可蒋从南只是看到我与许谨礼聊了几句,不仅大发雷霆,还给我打电话,试探许谨礼在不在我身边。” 喻康年瞪大眼睛,“他电话都打到你那去了?” “没错。” “这太反常了,他难道有心理疾病?” 赵澜冷声道:“我认为是做贼心虚。” 喻康年愣了一下,“这事可不兴猜,得想办法确认一下。” 赵澜目光沉了下来,“所以我刚才我打了个电话。” 喻康年:“给蒋从南?” “给蒋从南有可能出轨的对象。” 赵澜目光冰冷。 歇斯底里的背后往往是心虚,蒋从南对许谨礼这般试探,如果不是许谨礼本性如此,那只有可能蒋从南以己度人。 许谨礼不是水性杨花的人,蒋从南不该不清楚。 所以情况只能是后者。 他看向喻康年,“我记得你有一个类似私家侦探的朋友。” 喻康年:“你是说老离?” 赵澜道:“我想请他帮个忙。” “老离这个人性子很怪,不熟悉的人的生意不接,他这个职业,也确实不方便暴露。”喻康年顿了顿,“不过我可以给你问问,如果我来做这个中间人,他愿不愿意帮你。” 他当着赵澜的面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喻康年跟对方攀谈了片刻,问赵澜:“老离说,只能跟我联系,你接不接。” “接。” 喻康年与电话那边又聊了几句,转而问赵澜:“老离问你,跟几个人?他可以叫上朋友,把他和你怀疑的出轨对象都跟了。” 赵澜回答:“两个人。” 喻康年刚要回复,赵澜开口:“只跟蒋从南,另一个跟许谨礼。” 喻康年吃惊地看向赵澜,他匆匆结束通话,问道:“你找人监视他干什么?” 赵澜抽出一支香烟,没有回应。 “你该不会是见不到吃不着,想要靠找人跟踪一解相思?” 赵澜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将口中烟雾缓缓吐出。 喻康年有点担忧,“你别这样,叫许谨礼知道,恐怕会躲你的。如果我知道有人这样监视我,我早就吓跑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赵澜声音平淡。 第34章 许谨礼做了一夜乱梦。 梦中,蒋从南与现实重叠,他看着蒋从南疾言厉色,厉声唾骂。 梦中的他慌乱极了,把错误毫无底线地归咎于自己,他生起无限惶恐,泪流不止,请蒋从南不要生气,求蒋从南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醒来后,回想起梦中境地,他忽而感觉悲哀。 他很清楚错不在自己。 可梦里的自己却好似丢了原则,失了人格,他不在乎尊严,不在乎对错,只惶恐蒋从南对他的态度。 他不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何变成这样,他甚至不敢细想,这是否源于心底的投射。 他从枕下摸出手机,打开自己的通话记录。 从昨晚到现在,蒋从南没给他打过一则电话。 他又打开与蒋从南的微信,微信空空荡荡,同样没有任何来自于他的新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丢到一旁。 既然错不在自己,他不该先行胆怯。 既然卑怯的自己只敢在梦中作祟,那就不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他咬住牙,努力摒弃蒋从南,起身下床。 推开门,正见景承从厨房走出。 不大的茶几上正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景承将他拉到沙发前,“特地给……给你准备的,快来吃点。” 他窥向许谨礼,“我、我昨天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许谨礼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景承满脸歉疚,“我昨天没多想,看、看你放在门口的袋子,就给你寄过去了。可那之后,蒋从南一连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还发短信问、问我你在哪,我想……我是不是不该给你寄那个choker?” 许谨礼勉强笑了一下,“这怎么能怪你?”他看向景承,“你给蒋从南回消息了吗?” “没有,他急不急不归我管,我得先、先弄清状况。” 许谨礼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你。” 景承着急道:“所以真出事了?” 许谨礼没说话,只是轻轻靠到了景承的肩上。 景承静静坐着,任由许谨礼靠上来了。 许谨礼喃喃道:“景承,我哥以前对我很好的。” 景承点头:“我、我知道。” 许谨礼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以前我生病,都是他照顾我,我的礼物,也全部都是他给我买。他满十八岁离开福利院后,每一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礼物,我总是最多最独特的,别人气不过,他就那样光明正大地给我,说,我就最疼小鱼。你知道那种被偏爱的感觉吗?我那时也不算小了,可每次他回来,我都觉得,我是福利院最受宠的小孩。” 许谨礼说着,眼睛红了。 朋友之间话不必多说,景承已经猜到了大概,他轻声道:“你跟蒋从南这、这么多年,什么坎都能过去的。” 许谨礼再次难受起来。 他们明明感情这么好,蒋从南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没有一点信任? 他在斥骂自己,怀疑自己时,有没有考虑过他能不能承受? 第29章 他又为什么在做出这种事后,依然对自己不闻不问? 许谨礼心底茫然又痛楚,因为这一切问题,他都无法给自己合理的解释。 景承一路陪许谨礼到学校。 他把许谨礼送到学校门口,“去吧,别再红、红眼睛了,叫学生看见笑话。” 许谨礼对他勉强一笑,转身走进学校。 景承看着许谨礼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间。 他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的生长环境的缘故,许谨礼是个极包容的人。情侣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可许谨礼从来没有抱怨过蒋从南一字。即便发生争吵,许谨礼也先反省自己,是我不好,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好似只要曾经对他一点点好,他就会永远无条件包容下去。 所以今天的事令他格外担忧,他还从来没见过许谨礼伤心成这样。 他想不通,蒋从南究竟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才让许谨礼连掩饰都掩饰不下去。 他心头有些堵,转过身,突然跟人撞了满怀。 对方的豆浆尽数洒到他身上,他还不及发火,对方就先嚷了起来,“你干什么!” 景承没想到对方竟然先发制人,愕然道:“是、是你把豆浆洒到我身上了!” 对方分毫不让,“要不是你突然转身,豆浆能往你身上跑?” 景承气坏了。 他本就不善言辞,越是生气,想说的话就越像堵车一样塞在嘴里,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给我道、道——歉!” 心里有些懊丧,因为这句话让他说的格外结巴,而对方解开包,态度满不在乎,“算了算了,你自己擦擦吧。” 景承没接纸巾,转身离开了。 一直走到红路灯路口,他掏出手机,愤愤打出一串话。 而后点击发送,发给了一个名为tsuki的人。 很快,对方发来一条语音。 “橙橙,别气了,看把咱们橙橙宝贝气的,那人太过分了。” 景承盯着这条来自同城交友软件的语音,平了口气,点开,又播放了一遍。 男人温柔的声音消散在来往的车流中。 第35章 许谨礼无精打采地走进学校。 工作以来,他罕见地没有理会学生的吵闹,径直向办公室走去。 一年级的小豆丁在他出现后迅速作鸟兽散,坐在板凳上翘首以盼,许谨礼却已经来到办公室门口。 在推门的那一刻,许谨礼听到教室里喊:“赵小天,我要给你告老师!’’ 他恍若未闻,关上门,拉开椅子,发起了呆。 不一会儿,办公室来了人。 “你今天怎么不去教室?” 李鸣鹤“砰”地一声把门推开,将手里的豆浆隔空抛到垃圾桶里,“教室里都吵翻了。” 许谨礼头都不抬,“你为什么不管?” 李鸣鹤噎了一下,“我又不是班主任,我为什么要管?” “又不是上课时间,我为什么要管?” 李鸣鹤扭过身,一脸稀奇地看向他,“你吃枪药了?” 许谨礼没有理他。 李鸣鹤只好又道:“赵小天正被人骂呢,你也不管?” 许谨礼抬起眸,“谁在骂他?” “你们班卫生委员,好家伙,小姑娘嘴皮子真厉害,把赵小天骂得都快哭了。” 许谨礼抿了抿唇,还是没坐住,起身向教室走去。 还没到教室,就见卫生委员拽着赵小天大声斥责:“谁允许你书包这样抱的?放下!你给我放下!” 赵小天个子矮,被女孩拽得东倒西歪,却仍死抱着书包不放。 许谨礼连忙跑过去,拉开女孩,问道:“怎么回事?” 卫生委员指着赵小天道:“许老师,他不听我指挥,不把书包放到书包橱里!” 他们班卫生委员是个顶厉害的小姑娘,班里任谁听她一嗓子都要惧上三分,许谨礼忙把赵小天拉到身后,对小姑娘道:“你先进去,我来跟赵小天说。” 他把赵小天带回办公室。 赵小天抱着书包,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许谨蹲下身子:“为什么不肯放书包?” 赵小天抬起眼,端详了一会许谨礼,突然抿起唇,对他露出讨好一笑。 许谨礼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搞什么鬼?” 赵小天把书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盒精致的六寸蛋糕。 他把蛋糕举到许谨礼面前,表情羞涩,“王叔叔给我的。” 许谨礼诧异地看着他。 赵小天很不好意思别过脸,“我想跟许老师一起吃。” 许谨礼愣了一下,目光落到蛋糕上。 赵小天把蛋糕放到桌子上,拆开,切下一块塞到他手中,“许老师,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当甜腻的奶油在口中融化,许谨礼心里的阴霾终于冲散了些许,他揉了揉赵小天的脑袋,一抬头,正见李鸣鹤直勾勾地望着这里。 许谨礼问:“你要吃吗?” 李鸣鹤扭过头,“我才不吃。” 许谨礼切下一块,放到李鸣鹤桌子上。 李鸣鹤嘟囔:“都说了我不吃了。” 许谨礼没理他,回到座位,又给赵小天切了一块。 赵小天摆手:“许老师也吃。” 许谨礼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了。” 赵小天有想学样,也摇了摇头,“那我也吃不下了。” 许谨礼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鸣鹤插嘴:“那不就浪费了?” 许谨礼和赵小天一齐看向他。 李鸣鹤道:“看我干嘛?我又没说我要吃。” 许谨礼给张姐和赵小天一人留了一块,剩下的,都给了李鸣鹤。 李鸣鹤别别扭扭看了他一眼,“谢谢啊。” 许谨礼将蛋糕盒折叠压扁,在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刻,心里忽而升起一点似是而非的暖意。 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蒋从南的专属来电铃声。 从昨晚到现在,蒋从南终于打来第一个电话,他盯着来电显示,直到挂断又响起,才接起电话。 蒋从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小鱼,我在你学校门口,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许谨礼没有说话。 “小鱼,我错了,我请了一上午假,你见我一面,我给你亲自道歉,好吗?” 许谨礼眼睛微微红了。他侧过身,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我早读和第一节有课。” “可以调一下吗?” “不好调。” 李鸣鹤突然插进话来,“你有事?” 许谨礼看向李鸣鹤。 李鸣鹤从座位上摇摇晃晃起身,“去呗,我替你就是了。” 蒋从南在电话里听到两人的交谈,连忙道:“小鱼,我就在门口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 许谨礼对李鸣鹤勉强一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办公室。 蒋从南果真等在学校门口。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向学校后面的树林走去。 这是一片颇有些年头的密林,家长通常不允许孩子进入,他和蒋从南一前一后走到密林深处,蒋从南忽然牵起许谨礼的手。 许谨礼怔怔看着两人交缠的指尖。 蒋从南转过身,将许谨礼抱入怀中,“小鱼,对不起,我昨晚说混账话了。” 许谨礼抿住唇,眼睛渐渐红了。 “昨天我昏了头,说的话都不做数,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许谨礼没有说话。 他想问,你说出那样的话,如何让我不在意? 他还想问,你怎么可以那样想我? 可蒋从南的轻视与偏见,当真会因为他相问,就消弭不见? 他抬眸看向蒋从南,眼中全是伤痛。 蒋从南一把将他抱住,连声道:“小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看我,好吗?” 许谨礼移开眼不说话。 蒋从南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我的话伤人,可人情急之下的话怎么能信?我昨天只是看到那些东西太吃惊了,才会说出伤你的话。我知道小鱼是最正经的人,你可以去酒吧,我也愿意跟你用那些东西,你别再生我气了,好吗?” 许谨礼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他推向蒋从南:“你别再说了!” 蒋从南却抱得更紧,“对不起,伤了你的心,我真的很难过。” 许谨礼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这些年,从来没舍得让蒋从南伤心过一次。 蒋从南抱着他在他耳边道:“小鱼,我绝对不会有下次,我要再这么混账——” 许谨礼道:“我就跟你分开。” 他轻轻推开蒋从南。 蒋从南愣住了。 许谨礼没再看他,转身向学校走去。 蒋从南连忙拉住他的手,“我今下午接你下班。” 许谨礼道:“不用。” 第30章 蒋从南急了,“小鱼,我——” 许谨礼打断他,“我还有课,先走了。” 蒋从南攥紧许谨礼,哀求,“小鱼,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许谨礼看着他,没有说话。 蒋从南祈求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许谨礼有些难受。 蒋从南一向是骄傲的。不论这几年生活对他如何磋磨,在许谨礼这里,他从来愿意哄着他,捧着他,只因为从初识到现在,他从来都是许谨礼眼中那个骄傲的哥哥。 他不想看到蒋从南这幅乞怜的模样,于是道:“我先上班,回家再说。” 蒋从南立马变了神色,“你肯跟我回家?” 许谨礼闭了闭目,“嗯。” 蒋从南激动起来,“小鱼,我就知道,你是最大度的。” 许谨礼推开他的手,转身向学校走去。 第36章 走出小树林,许谨礼吐出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让蒋从南难过。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是这样彼此爱护过来的,所以他格外伤心,蒋从南居然会这样对他。 他将脑中纷乱的思绪摒弃,走进学校。 路过教室时,他听到李鸣鹤正在发火。 李鸣鹤经常冲学生发火,许谨礼习以为常,敲了敲门,打断李鸣鹤的怒火。 门被大力拉开,李鸣鹤低声咒骂:“笨死了。” 许谨礼神色平静,“我来吧。” 李鸣鹤问:“你忙完了?” 许谨礼点了一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走进教室。 李鸣鹤怒气冲冲地离开教室,片刻后,办公室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巨响。 许谨礼轻轻关上教室门,转身看向学生。 一年级的小学生吓坏了,正惶惑地看着他。 许谨礼没问为什么惹数学老师生气,只是轻轻敲了敲黑板,“来,把语文书拿出来。” 他声音平缓,渐渐安抚住受到惊吓的学生,小朋友们慢慢缓过神,渐渐放松下来。 一直到打下课铃,学生已经浑忘了方才的害怕,许谨礼看着一张张纯真的脸,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他觉得这并不是学生的错。 他回到办公室,拉了张椅子坐到李鸣鹤旁边,敲了敲他的桌子。 李鸣鹤摘下耳机,“什么事?” 许谨礼道:“谢谢你。” 李鸣鹤将耳机丢到桌子上,“可别谢我,就不该答应你,你们班学生笨死了,上一节课,折我十年寿。” 许谨礼平静回答:“这不就是我们当老师的职责吗?如果学生都很聪明,也就不需要我们了。” 李鸣鹤冷笑,“少pua,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改造大脑这个活,还是推给卖保健品的吧!尤其那个赵小天,白痴一样,我都不明白他家长怎么把他教成这样的!” 许谨礼看着他不说话。 李鸣鹤瞪向他,“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许谨礼道:“一个孩子智力有缺陷,最痛苦的不是老师。” 李鸣鹤愣了一下,移开眼,“……那又怎样?” 赵小天给李鸣鹤的蛋糕还剩一块摆在桌上,许谨礼将蛋糕推到他面前,“吃一块,消消气。” 李鸣鹤奇怪地看向他,“你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换平时,你早又怼我了。” 许谨礼突然叹了口气,“鸣鹤,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李鸣鹤一脸警惕,“羡慕我做什么?” “羡慕你不用顾及别人感受,”许谨礼看着他,半真半假,“羡慕你即便把别人气死,自己也不受什么影响。” 李鸣鹤一脸你没病吧的眼神。 许谨礼站起身,对他道:“总之,谢了。” 李鸣鹤满脸别扭,“你不冲我甩脸子,我不太习惯。” 许谨礼笑了一下,俯下身,“不敢给李公子甩脸子。” 李鸣鹤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扭过头。 与此同时,赵澜收到一张照片,照片是一片密林,两个身影正向密林深处走去。 赵澜盯着其中一个身影,打字: 「蒋从南来找他了?」 「没错」 「他们在干什么?」 「老离不方便跟,只看到蒋从南不一会儿就神色轻松地出来了,倒是你们家许谨礼,看起来还是挺伤心」 赵澜看着这行字,一时没有打字。 喻康年又发来一条:「不过我建议暂时先不要跟蒋从南。」 「怎么?」 「你想,蒋从南为了哄许谨礼,肯定有所收敛,最近未必会偷腥,老离毕竟不是专业的,跟久了容易被发现,要不让老离先等一等?」 赵澜盯着屏幕,沉思片刻,突然按响内部电话。 王助理敲门走进。 赵澜看向他,“你去问一问蒋从南最近有什么工作安排。” 王助理说了声“稍等”,转身出去了片刻,再回来,将蒋从南负责的案子一一呈递给赵澜。 赵澜随手翻了一遍,“腾翔那个案子谁在跟?” “是周律。” “改成蒋从南,”他把其中一个文件抽出来,丢到一旁,“这种经济类的以后不要给他,蒋从南眼界小,不适合。” 王助理“哎”了一声,“那赵总,腾翔后天晚晚的约谈,我去通知蒋律,让他提前准备?” 赵澜问:“腾翔约地点没有?” “还没有。” “去美亚酒店。” 王助理愣了一下,“咱们的合作酒店不是馥香斋吗?” 赵澜合上文件,“美亚酒店上层有客房部。” 王助理有点莫名其妙。腾翔又不是外地公司,选个有客房部的酒店干什么?不过这既然是赵澜的安排,他也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格,二话不说应下了。 “再去跟江琼说一声,让他跟着蒋从南去学习。” 王助理好奇,“赵总是打算提拔江琼吗?” 赵澜问:“怎么这么说?” 王助理回答:“江琼出身名校,专业素质不错,这几年耽误了才只是个实习律师,不然,以他的能力,早已成新秀了。” 赵澜神色淡淡,“江琼确实是个人才,跟着蒋从南,可惜了。” 王助理帮赵澜将文件摆齐,“我听说,蒋律好面,叫这么个人才跟着他鞍前马后,他挺受用的。” 赵澜看向王助理,“连你也知道?” 王助理笑了,“曾经的同学变成现在的上下级,这种八卦,所里都爱传的。” 赵澜看向他,“还传什么?” 王助理道:“听说江律师上学时有些目中无人,和蒋律关系并不好,现在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赵澜道:“一个曾经在你之上之人现在却屈居你之下,你怎么看?” 王助理想了一会儿,“有点别扭,又有点爽。” 赵澜冷笑一声,将蒋从南的资料丢回王助理手中,未再置一词。 王助理觑赵澜神色,“赵总,没别的安排,我先出去了?” 赵澜叫住他,“今天的蛋糕,他爱吃吗?” 王助理愣了一下,回答:“小天给我打电话,说许老师吃了一块。” 赵澜道:“放学的时候,再买点年轻人爱吃的东西,接小天时顺便给他。” 王助理问:“还是以我的名义?” 赵澜笑了一下,“你的名义好送。” 王助理张了张嘴,还是把嘴边话咽下,秉承着老板八卦别问的原则,他询问:“赵总还有吩咐吗?” “去忙吧。” 王助理应声出去。 赵澜屈指点着桌面,片刻后,划开手机,打下几个字。 「叫老离继续跟。」 点击发送,他将手机丢到一旁,点燃一支烟。 第37章 晚上,许谨礼回到蒋从南家,家里黑漆漆的,蒋从南果然没有下班。 他没什么心情,饭都没吃,倒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感到有人压到自己身上,他费力睁开眼,看到蒋从南正在吻他。 许谨礼偏了一下头。 蒋从南的吻追了上来,“小鱼,别躲我。” 手腕被攥住,衣服被掀起,许谨礼看清蒋从南的神色,没再反抗。 事后,许谨礼躺在蒋从南的臂弯下,感觉身体有些不太舒服。 可比起身体上的不舒服,他觉得心里更为空茫。纵然身体可以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可心中的隔阂,他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填平。 蒋从南亲了他一下,“吃晚饭了吗?” 许谨礼回答:“没有。” “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许谨礼说:“我不想吃。” 蒋从南再次吻上他,“怎么可以不吃饭?弄坏了身体,我会心疼的。” 许谨礼只黑暗中看向蒋从南。他的神色温柔缱绻,许谨礼出神地看了他片刻,伸手地推开他。 第31章 他坐起身,低下头,“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蒋从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僵。 许谨礼眼眶发酸,“我想回出租屋住几天。” 蒋从南再次吻上他,“好,你说什么都好,不过要先吃饭再说。” 蒋从南给他做了很多菜。 两个人分明吃不了这么多,可蒋从南硬生生摆满茶几,桌上的菜式工序复杂,显然不是家常式样。 那是许谨礼小时写在心愿本上的菜。 许谨礼那时有许多小愿望,想吃的菜,想要的文具,他得不到,就会写上本子上,交给蒋从南。 那时的蒋从南并无购买能力,许谨礼给他看,无非是想向他讨些娇撒。 因为蒋从南总会告诉他,等他长大了,挣了钱,就一定会帮他实现。 饭菜勾起了旧时回忆,好像现实的伤疤也能被旧日温情抚平,蒋从南说:“还记不记得我们住过的地下室?” 许谨礼没有说话。 蒋从南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去想那段时日,可一想到过去的苦日子都有小鱼陪着,又觉得怀念。” 许谨礼移开眼,他怎么会不记得? 他上大学时,蒋从南已经工作,那时的蒋从南贫困拮据,失去学校的庇佑,天之骄子也要跌入泥潭。蒋从南换了许多个住所,最终租住到又冷又潮的地下室,许谨礼想搬过去同住,却被蒋从南撵了出来。 因为许谨礼的宿舍有暖气。 许谨礼至今记得蒋从南满手的冻疮,以及那一个冰冷冬天,蒋从南得了肺炎却不舍得住院的时光。 他们曾经共历过很多困难,那些窘迫、拮据的过往,真的能将今日的问题掩盖吗? 许谨礼隔着暖黄的灯光看着蒋从南。 他忽然觉得自己坚持没有意义。 他总归要原谅蒋从南的。他们感情太深,一次争吵,一次神伤,不足以抵过曾经的过往,至于自己的委屈,在八年的患难与共中,仿佛也无足轻重。既然如此,自己吐露也好,宣泄也罢,甚至日复一日的强调与重申,又有什么意义? 许谨礼不想拿捏对方的过错,让对方愧疚、忏悔,十倍百倍地讨好,以平复自己的内心。 他伸脚勾了一下蒋从南的腿。 这是一个和好的信号。 它不代表许谨礼已经原谅,他只是不想,也不忍心,再跟这个神色讨好的人计较。 第二天,许谨礼如常去上班。 下班后,他再次搭乘地铁返回市南,既然已经决定不冷战,许谨礼打算近期先住在蒋从南家,以安抚蒋从南的心。 地铁站的出口恰巧位于蒋从南律所附近,他给蒋从南打了个电话,在得知他仍要加班后,决定先行回家。 不过他先打算先去趟药店。 昨天晚上他发现蒋从南有点感冒,家里的药快用尽了,他打算再买点。律所楼下就有一家药店,许谨礼懒得再绕道,直接进去了。 这个季节流感盛行,药店内人很多。许谨礼选好药,来到收银台前排队。 他前面排了一长串人,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队伍,忽然发现前面的身影有些眼熟。 再三确认后,他试探性地道:“江琼?” 那人转过身来,面容精致,气质清冷,可不就是江琼? 这样冷的天,江琼却穿着轻薄,他身材高挑,衣着挺阔,不论是修身浅色的风衣,还是内搭的卡其色高领毛衣,都透露出不俗的品味与精致的轻奢感。 仿佛跟大学时别无二致。 江琼仔细打量了许谨礼一会儿,犹疑道:“许……谨礼?” 声如金石,许谨礼发现这么多年不见,江琼的声音依旧好听,他忍不住露出笑容,“果真是你,你也来买药?” 江琼点头示意,“给别人买的。”他目光落在许谨礼手中的药盒上,“身体不舒服吗?” 许谨礼笑了,“也是给别人买药。” 这时,轮到江琼结账。他转身完成付款,对许谨礼疏离一笑,“改天再聊,我得回去上班。” 许谨礼向他挥手告别。 看着江琼走入来往的人群中,他感觉有些奇妙。 上次江琼为蒋从南挡酒之后,许谨礼好奇之下,曾找人打听过江琼。 从他与蒋从南共同的朋友口中,他得知江琼毕业后过得并不太好。 江琼为爱出国,又被爱人抛弃,多年爱情长跑没有落得好下场,再后来,父母的生意也出现了问题。 在朋友口中,江琼过得穷困潦倒,以至于朋友无限唏嘘:“像江琼那样一个人,没想到后来那样坎坷。” 许谨礼当时也同情起来。 可看着江琼挺拔的背影,许谨礼觉得,他或许拮据,却并不可怜。 有些人天然是高傲的,就算一时困顿,也必然不会让自己活得穷酸。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有些哑然。 虽然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但也不妨碍他打心眼敬佩江琼。 他掏出手机,给蒋从南发了条信息:「你猜我遇到谁了?」 蒋从南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小鱼遇到谁了?」 「江琼!他一点也没变!」 信息刚发出去,蒋从南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小鱼,你遇到江琼了?” 许谨礼道:“是啊。” “你们都聊什么了?” 许谨礼道:“也没聊什么,他有事,匆匆忙忙就走了。” 蒋从南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他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吧?” 许谨礼心里稍微不舒服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哥,我不会让你们律所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蒋从南舒了一口气,“小鱼,让你委屈了。” 许谨礼叹了口气,“我理解你,就好比我也不敢让我的同事知道。” 当晚,两人躺在沙发上,气息火热,蒋从南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一条江琼的微信显示在屏幕中:“明天下午的客户,赵总通知让你陪我去。” 蒋从南突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许谨礼睁开眼,“怎么了?” 蒋从南够过手机,“我看一下微信,别错过重要信息。” 他摆弄了几下手机,低下头,吻上许谨礼的唇,“小鱼,明天晚上我要加班到很晚。” 许谨礼低声抱怨,“怎么又要加班?” “是啊,没办法。” 许谨礼轻哼一声,“那我明天不回来了。” 蒋从南吻上他,呢喃道:“那就后天回来。” 许谨礼笑了一声,逐渐沉沦于蒋从南的温柔情事中。 他精疲力尽,几乎刚一结束,便翻身睡着了。 蒋从南走出卧室,坐到沙发上,客厅没有开灯,只余手机屏幕的幽幽亮光。 蒋从南浸在幽暗的屏幕光中,低头打字:“去哪里?” “美亚酒店。” “就我们俩?” 屏幕中显示正在输入,过了片刻,对方回了过来,“你还想有谁?” 蒋从南盯着屏幕,字打了又删,来回几遍,才打出一个字:“好。” 蒋从南按了发送键。 第38章 赵澜接起电话,“进去了?” 喻康年在电话里道:“对,5008房间,老离让我问你,拍不拍照。” 赵澜道:“拍。” “ok!”喻康年“啧”了一声,“尽量拍点劲爆的,让小美人死心。哎,你的小美人这几天倒是雷打不动坐两个多小时地铁去找蒋从南,早晨五点不到就要往市北赶,昨天因为太着急,还摔了一跤。” 赵澜沉默片刻,“他现在在哪?” “在家里,”喻康年顿了顿,“市北的家里,早早地就回去了,老离说,卧室的灯一直亮着。” 赵澜“嗯”了一声,“跟老离说,他和他的朋友都辛苦了。” 喻康年笑了,“你给的钱足够多,他高兴还来不及,你明天记得来我店里一趟,我把照片给你。” 赵澜道了声“好”,挂了电话。 手机自动退回通话记录界面,赵澜手指来回划动了几下,停在许谨礼的电话号码上,过了片刻,赵澜锁上屏幕。 窗外是灯火阑珊的夜晚,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将视线层层阻隔,赵澜知道,在视线阻隔的某一处,就是许谨礼的出租屋。 他们的距离只有两条街道。 赵澜沉默片刻,回到桌前,用内线唤来王助理。 “今天先到这里,”赵澜道,“资料整理好就下班。” 下班是一件令所有人都能高兴的事情,王助理露出笑容,“我送赵总回家?” “不用。” 许谨礼给蒋从南发了几条微信,可一直到睡觉前,蒋从南仍没有回复。 他给蒋从南发了个“晚安”,关上灯。 景承还没有下班,屋内静悄悄的,窗外的市井声与蒙蒙的光线从窗帘隐隐透了过来,许谨礼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 第32章 蒋从南升职后好像更忙了,在睡着的前一刻,许谨礼朦朦胧胧地想。 第二天,赵澜来到喻康年酒吧。 喻康年将一沓照片推到赵澜面前,赵澜翻动照片,从蒋从南和江琼送走客户,到回到前台,再到一起进入5008房间,甚至还有一张,直接摄进室内,江琼攀着蒋从南的脖子,正在拥吻。 “接下来他们就关窗帘了,”喻康年耸耸肩,“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们一同离开酒店的照片,他也拍到了。” 赵澜翻到喻康年说的那张,仅从照片就能看到两人举止的亲密,蒋从南护着江琼,有人从江琼身边走过,蒋从南伸手挡了一下。 赵澜看着照片,目光有些冷。 喻康年道:“赶紧发给许谨礼吧,让他早日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老离的意思,是让我把这袋东西邮寄给他,省的查到他和你的头上。” 赵澜翻动着照片,神色没有变。 “赵澜?” 赵澜抬眸看了他一眼,“先等一等。” “等什么?” 赵澜将照片规整到一处,塞进牛皮袋中,“我想想。” 喻康年观察了他一会,“你该不会……不忍心发吧?” 赵澜笑了一下,“确实有点。” 喻康年一副你完了的神情,“赵总、赵律师,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以为就算对方不想看,你也会把他绑过来逼着他看。” “换做以前,我确实会做。”赵澜向后倚去,身体舒展在沙发间,“其实我之前想过,我为什么会再遇到他。” 赵澜看了喻康年一眼,目光微嘲,“事实证明,不如没有遇见。” 喻康年看向赵澜的目光同情起来。 “谢谢老离。”他拿起牛皮袋,站了起来,“改天请你喝酒。” 许谨礼正在跟景承打电话。 蒋从南今天又加班,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景承愤怒地抱怨客户放他鸽子。 “酒店定好,餐、餐位也定好,我快饿死了!他居然跟我说他不来了!” 许谨礼笑了,“你点些菜自己吃好了。” “你知道这家酒店有多、多贵吗?我要出去找个面馆。” 许谨礼听到景承愤怒拉动桌椅的声音,连忙安慰他,“快回来吧,那附近哪有什么面馆,我给你点外卖。” 景承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我、我居然看到蒋从南了。” 许谨礼道:“哦,他今晚也跟客户吃饭。” “他的客户长、长得好帅,像明星,”景承冷哼,“要是我那个客户长这样,等多久我都不介意——” 突然,景承止了声。 “怎么了?”许谨礼问。 电话那边寂静片刻,景承突然说:“小鱼,我一会再给你电话。” 通话突然被中止了。 许谨礼看到骤然结束的通话界面,莫名收起手机。 电话那端,景承暗灭手机,狐疑地看向蒋从南进入电梯的方向。 蒋从南按的是上行电梯。 可餐饮部明明只在这一层,再往上,分明是酒店客房。 他迟疑了几乎不到一秒,就迅速跑到电梯前,按下按键,紧盯电梯的上行数字。 在看清对方停靠楼层后,他迅速钻了进去。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指定楼层,景承追到走廊,正好看到走廊尽头,蒋从南与那人进入房间的身影。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许谨礼的声音雀跃响起:“我给你点上外卖啦!” “来悦庄酒店,8015房间,立刻。”景承说。 第39章 许谨礼来到悦庄酒店。 景承正在酒店门口等他。 看到景承,许谨礼快步走上去,问道:“到底怎么了?电话里也没说清楚。” 景承眼神有些复杂,他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只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了句:“跟我来。” 许谨礼的心就这样毫无缘由地沉了一下。 走进大堂,他与景承穿过餐饮区,在景承的牵引下走入电梯间。 景承按下八楼按键。 电梯间一片寂静,只有电梯上升时轻微的嗡鸣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许谨礼犹豫片刻,率先迈了出来。 他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景承莫名中止的对话,中止前他们二人谈话的对象,以及那句“我看到蒋从南了”——可许谨礼不敢深想,他只是略显茫然地,看向眼前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廊。 柔软的暗黄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明亮的灯光下,一排排房门紧闭。他目光从这些房间一间间掠过,转过头,对景承勉强笑了一下,“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景承深看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向8015房间走去。 8015在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前,许谨礼看不到任何情形,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景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蒋从南在里面。” 许谨礼的目光从景承移向大门,脸色苍白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扣了三下门。 “空空”的声音响起,仿佛敲到了许谨礼的心上,他心中一慌,手从门板触刺般离开。 景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重重拍了下去。 房间里传来蒋从南的声音,“是谁?” 许谨礼瞪大双眼,突然感觉有些晕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门被拉开,蒋从南站在门内,胸膛大敞,身上裹着浴袍。 四目相对,许谨礼看向蒋从南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屋内紧接着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南,什么人?” 许谨礼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他冷得厉害,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那个面色惨白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小鱼……”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唤回许谨礼的心神,他好像此刻才认清眼前的人的身份,看着这个一起陪他长大的男人,他突然感到害怕。 想逃离,想躲避,想立时就从此地消失,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往内看一眼,而是向后退了一步,扭头向外走去。 蒋从南一把抓住他。 许谨礼像触电一般缩回手,迅速向外跑去。 身后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他听到景承愤怒的声音:“蒋从南!你个渣男!” 走廊的灯光晃得他刺目,他跑到电梯前,使劲按下向下的电梯键,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景承追了上来,迅速扶住他。 好像有人在说什么。 可许谨礼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他被景承扶进电梯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电梯门缓缓阖闭,将一切荒唐隔绝在外,电梯冰冷的金属壁覆盖了视线,许谨礼忽然觉得冷得彻骨。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赵澜接起电话。 “糟了!”喻康年在电话里说。 “怎么了?” 喻康年回答:“许谨礼好像已经知道了!” 赵澜微微变了脸色,“谁告诉他的?” “老离也不清楚,只看到许谨礼打了一个出租,眼看就往悦庄酒店的方向去了,今晚蒋从南跟江琼就在那开房!” 赵澜从沙发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从衣架前取过外套,“他在哪?” “正准备进酒店的停车场。” 赵澜按下家中电梯,“叫老离守着他。” 电梯门阖闭,喻康年的声音从手机传来,“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他。”赵澜按下负一层。 “你疯啦?他去捉他的奸,你去干什么?”手机里传来喻康年极力劝阻的声音,“你要是现在过去,你找人跟踪他的事不就暴露了?” 电梯门打开,赵澜几步走下楼梯,拉开车门,“我不放心他。” “可是——” “嘱咐老离看好他。” 车门关闭,赵澜挂断电话,开启地库门,在地库门彻底升起的那一刻,握在方向盘的双手突然缩紧。 汽车驶出车库,赵澜目视前方,神色冷得如夜。 许谨礼与景承来到一楼大厅。 他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宽阔大堂,看酒店人来人往,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眼中缓缓蓄起泪水。 大堂对面的旋转门不断转动,人群进来又出去,他迈开腿,向旋转门走去。 门后走出一个又一个的陌生面孔,许谨礼的视线逐渐模糊。 一片光影凌乱的视线中,许谨礼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剪影。 黑影径直向他走来,清晰,放大,成型。 许谨礼看到了赵澜关切的目光。 下一刻,手腕被握住,赵澜拉着他向外走去。 许谨礼抽手挣扎起来。 “先找个地方静一静。”赵澜握住许谨礼的手,在视线掠过电梯时,突然看到蒋从南从电梯间匆匆跑出。 第33章 赵澜脱下外套,兜头盖住许谨礼,将他揽入怀中。 蒋从南已看到门口的景承。 赵澜向景承使了个眼色,景承立马心领神会,扭过头,转身向外跑去。 蒋从南立刻向他们追来。 怀中人在挣动,赵澜低声道:“别动,蒋从南就在旁边。” 外套下的人顿时不再挣扎。 “跟我走。”赵澜在他身上一环,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他们与蒋从南擦肩而过。 进入电梯间,赵澜掀开许谨礼头顶的外套。 看到一双通红的眼。 他伸手,指腹上移,在电梯阖闭的那一刻,将整个外套揭了下来。 许谨礼迅速低下头。 赵澜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嗯,对,帮我开个房间。” 电梯载着两人到达顶楼。 顶楼只有几间房,服务员为赵澜刷开房门,赵澜看了一眼怔立的许谨礼,牵过他,走进门内。 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斑斓的夜景在眼前铺展,在赵澜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许谨礼的眼泪滚落下来。 赵澜给他倒了一杯水。 许谨礼没有接,他捂着眼,缓缓蹲到地上。 赵澜握着水杯,垂眸看着他。 许谨礼抽泣着说:“澜哥……我……” 赵澜俯下身,将手覆到他的肩上。 许谨礼缓缓抬起头。 赵澜目光停留在许谨礼满是泪水的脸上,他将水杯放到一旁,跟着许谨礼蹲下身来。 他凝了许谨礼片刻,手掌下移,将他揽入怀中。 许谨礼挣扎起来。 赵澜攥住他的手,道:“谨礼,别像小时候那样脆弱。” 许谨礼满是泪水地挣动。 赵澜低声道:“都会过去的。” 许谨礼咬住唇,在推开与挣扎间,突然低下头,痛哭起来。 赵澜缓缓松开他的手。 许谨礼哭了许久,直到声音渐歇,赵澜起身,拨出一个电话。 他走到落地窗前,与电话里的人低声交谈起来。 片刻后,赵澜转过身来,“景承说,蒋从南追出酒店,找了一圈没找到你,开车走了,方向像你的出租屋。” 许谨礼蹲在地上没有反应。 赵澜问:“要回家吗?” 许谨礼突然狠狠摇了摇头。 赵澜对景承道:“你先回去,如果他去你们那找谨礼,记得给我电话。” 窗外的夜景变幻着霓虹的颜色,将许谨礼的倒影衬得朦胧,赵澜在玻璃上凝了片刻,挂断电话,转过身来,“别蹲着,先坐下休息。” 许谨礼撑着墙面站起身来,缓缓来到床边坐下。 赵澜取过桌上水杯,重新递到许谨礼面前。 许谨礼接过水杯,红着眼一口喝了干净。 赵澜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不回家,你打算去哪?” 许谨礼攥着空水杯,不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不论是出租屋,还是蒋从南的家,他都不想回,他不想看到蒋从南。 赵澜道:“如果不知道去哪,就在这吧。” 见许谨礼没有回应,赵澜道:“我在隔壁再开一间房。” 许谨礼咬紧牙,低着头,眼睛再次湿润起来。 “别太难过。”赵澜起身,将手搭在的肩上。 许谨礼这次没有躲,他攥紧空水杯,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像个驱壳,孤零零地坐在赵澜面前。 这时,许谨礼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属于蒋从南专属的来电铃声在室内回荡。 赵澜看了他一眼,松开手,起身走出房间,将房门关闭。 室内只剩下许谨礼一人。 他看向手机,在来电响了第三遍后,按下接听键。 蒋从南的声音急促,“小鱼,你听我解释。” 许谨礼缓缓开口,“解释什么?” “你不要多想,我、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谨礼发出一声近似嘲弄的轻笑,“那你告诉我,你骗我加班,却跟别人一起开房,我应该怎样想?” 蒋从南顿了顿,“小鱼,我和他——我和他只是逢场作戏!我从来没有对你变心,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许谨礼只觉浑身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他是谁。” 电话那边陷入短暂的沉默,“……江琼。” 许谨礼豁然起身,耳边立刻传来蒋从南的解释:“可是我喜欢的不是他!” 许谨礼怒吼:“蒋从南!你王八蛋!” 蒋从南哀求:“小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天我们谈完项目,他喝多了,我、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我真的没有对他动心!我心里只有你,一直都是你!你要相信我!” 许谨礼大喊:“蒋从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他胸膛剧烈起伏,问道:“你还有没有心?”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个陪他长大、对他百般呵护的人,那个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永远在一起的人,那个让他忘记自己是孤儿,让自己以为有了家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明明跟别人上床,却还在强调着不曾变心的人? 许谨礼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甚至比出轨方更彷徨,更无助,他哑声质问:“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对方沉默下来,电话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许谨礼才听到他的回应。 “小鱼,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许谨礼听着这熟悉的声音。 他能听到他的呼吸,能想象他的神情,他能听懂对方的恳求,也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但却平静地开口。 “蒋从南,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许谨礼按向挂断键。 蒋从南的声音慌乱响起:“小鱼,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能擅自做出这种决定!我去找你,你在哪!” 许谨礼挂断电话。 周围安静下来。 许谨礼盯着面前的墙壁,看着上面繁复的花纹,在蒋从南的来电再次响起时,他一扬手,将手机狠狠掼在地上。 手机触碰到墙角发出尖锐的哀鸣,许谨礼在铃声中弓下身,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哭声。 这时,门口传来房门开锁的声音。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赵澜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门外。 他看到赵澜走上前,取出一个盒子,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盒用打包盒包装的粥,勺子被赵澜用拇指按在上面。 “酒店做的,吃点,缓一缓。” 许谨礼的泪水在这碗粥面前不受控地落下,他喃喃道:“……有酒吗?” 赵澜皱起眉。 许谨礼抬起头,乞求地看着他,“我想喝酒……” 赵澜看着许谨礼,收回手,当着许谨礼的面拨出一个电话。 “……嗯,我存在你们这的……对,就是那瓶,拿上来。” 赵澜挂了电话,对许谨礼道:“起来。” 许谨礼撑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很快,门口响起敲门声,酒店服务员将红酒、醒酒器和高脚杯端了进来。红酒瓶被打开,准备注入醒酒器,许谨礼突然道:“直接给我吧。” 服务员迟疑地看向赵澜。 赵澜道:“给他。” 服务员将红酒递到许谨礼手中。 许谨礼哑声道了声谢,一仰头,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酒液顺着唇角蜿蜒至下颌,他喉结滚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衬衣的领口与衣襟很快染出一片暗红。 赵澜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他,却没有阻止。 许谨礼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才终于停下。他的脸颊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仰身跌到床上,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他盯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举起瓶子要将剩余的全部喝掉。 赵澜按住他的肩,将酒瓶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许谨礼声音沙哑,“给我……我没事。” 赵澜:“一会就有事了。” 许谨礼低低笑了几声,“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想醉。” 其实他已经醉了,红酒喝得这样快,眩晕几乎是一瞬间涌上来的,他眼神涣散,半长的头发向后仰着,脸色惨白,眼底漆黑一片。 赵澜静静看着他。 许谨礼突然倒了下去。 他说:“他真该死。” 赵澜没有说话。 许谨礼盯着前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墙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赵澜俯下身,将手机捡起,放到许谨礼身边。 许谨礼摸过手机,举到脸前,四分五裂的屏幕中,蒋从南的来电格外显眼。 那略显年代感的音乐,是蒋从南用勤工俭学的钱买来手机,两人听到的第一首歌。 第34章 许谨礼转过身,拽过被子蒙住自己,呜呜哭了起来。 赵澜俯下身,拍了拍被子下的许谨礼。 许谨礼没有回应,只是将被子拽得更紧,他明显醉了,哭得不加掩饰,被子下的身躯一个劲地颤。 赵澜看了他片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许谨礼破碎的哭泣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手机依然锲而不舍地响着。 忽然,许谨礼掀开被子,抓着手机吼道:“蒋从南!你去死!” 他红着眼冲着屏幕喊:“你不要跟我说话!你滚!我不想听你说一个字!” 蒋从南的声音喋喋不休,“小鱼,你喝酒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赵澜从他手中抽出手机,挂断电话。 他把手机关机,当着许谨礼的面,丢到身后的桌子上。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他。 “为什么还接他电话?” 许谨礼愣了一会儿,抬起手捂住额头。 “怎么了?” “……头晕。” “很难受?” 许谨礼倒回床上,喃喃:“好晕……天花板都在转。” “你喝太急了。” “怎么……会有这么晕人的酒?” 赵澜道:“你不看看你自己一口气喝了多少。” 许谨礼发了会儿呆,突然吭哧吭哧笑了两声,他把双手双脚摊开,“不过……喝了酒,心里好像舒坦多了……”他双眼不聚焦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念念,“酒真是好东西,我怎么……一点也不难过了?” “明天酒醒还是要继续的。”赵澜回答。 “哦,”许谨礼嘴巴微微向下一撇,“为什么要提醒我……”他转过眸,看向坐在一旁的赵澜,突然屈膝踢了踢他的屁股。 赵澜皱了一下眉。 许谨礼笑了一声,“你为什么在这?” 赵澜冷冷开口:“喝昏了头就少动。” 许谨礼扁扁嘴,“冷面无情,自私自利,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澜原本不想理他,可许谨礼的脚锲而不舍地踹着他,赵澜转过身,攥住他的脚踝,“我怎么了?” 许谨礼当即滚出一声笑,“不要抓我,好痒。” 赵澜眼眸沉了沉,将他往下一拽。 许谨礼被生生拖到赵澜面前。 “我怎么不是好东西?” “你……你也骗我,你骗我你结婚,骗我有孩子,骗我信任你……”他停住,伸手手指点向赵澜,目光却更加迷离了,“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你还骗了我很多……” 赵澜俯下身,“我还骗你什么了?” 许谨礼神情难过起来,“你骗我……你假装对我好……却让我再也找不到你……” 赵澜一只手撑在他脸侧,突然俯身靠近,“你找过我?” 许谨礼茫然看向他。 “什么时候找过我?” 许谨礼打了个酒嗝,伸手推向赵澜,发脾气,“你不要跟我靠得这么近!” 赵澜攥住他的手,沉声道:“回答我!” 许谨礼挣不过,抬起另一只脚向他踢去。赵澜面色一沉,屈膝上床,双膝同时在他腿上一顶,将他压在了身下。 许谨礼忍不住痛呼一声,目光变得彷徨起来。 他身躯扭动,目光凌乱,显然已经不知道赵澜在问什么了。 赵澜膝盖抵住他大腿,施加力道,“你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 许谨礼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挣扎起来。挣动间,身躯不可避免地擦碰到一处,赵澜能感到许谨礼身上腾腾热度,他看到许谨礼面色酡红,竭力扭过身背对过去,声音哀哀:“痒、好痒……” 青年柔韧的脊背簌簌地背对着他,赵澜目光陡然一暗,他盯着青年起伏有致的脊背,狠狠吐出一口气,微微撑起下身。 许谨礼立马从他身下爬出,来到枕边,蜷着身子戒备地看着他。 赵澜冷声道:“别摆出这幅样子。” 许谨礼将枕头扔了过来,“你要干什么?” 赵澜把枕头甩到床下,“回答我的问题。” 许谨礼吓坏了,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他捞过枕头,抱在胸前,惊疑不定地看着赵澜。 赵澜瞪了他片刻,突然深吸一口气,迈下床,“等你明天酒醒,我再来问你!”他顿了顿,冷声道:“明天要是敢装断片,你试试。” 许谨礼连忙大喊:“你不要来!我不去找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澜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许谨礼缩了缩身子,仰头靠在柔软的床头,只觉目眩神迷,脑中全是浆糊。 他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伸腿挣了挣,仿佛肌肤仍停留在方才的触碰中,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酒精泡酥了,于是缓缓平躺到床上,掀起被子往身上一裹,睡了过去。 第40章 许谨礼来到门口,拔下房卡,乘坐电梯到达前台。 他将房卡递到前台,哑声道:“退房。” 前台的小姑娘面露微笑,“帅哥需要早餐劵吗?” “不用。”他捏了下阵阵发痛的眉心,道了声谢,转身向外走去。 酒店外,刺目的阳光耀得他眼睛发疼,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不知能去何处。 今天是周六,他不用上班,可他也不想回出租屋,他不想去任何可能遇到蒋从南的地方。 不远处的车道上车辆穿梭,他裹紧身上大衣,忽然觉得有些狼狈。 兜中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赵澜。 他犹豫许久,艰难划过破裂的屏幕,按下接听键。 “前台告诉我你醒了。”赵澜的声音传来。 关于赵澜的记忆随着他的语调迅速归拢,他想起昨晚赵澜将他带走,让他躲避于酒店之中,也想起赵澜的暖声宽慰,照顾与陪伴,他心中感念,轻声道:“澜哥,谢谢你。” 赵澜却声音冰冷,“许谨礼,果真不记得了?” 许谨礼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听到赵澜一声冷笑,“断片断得真是时候。” 许谨礼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赵澜已不耐烦道:“来我家,现在。” 手机被挂断,传来嘀嘀的结束音,许谨礼盯着手机,觉得茫然极了。 他不知道赵澜的态度为什么和记忆中的昨晚相差如此之大,他也想不起自己是否惹怒过赵澜,看着赵澜发来的地址,他沉默片刻,转身向地铁站走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归要向赵澜道一声谢。更况且,他隐隐觉得,关于蒋从南的出轨,赵澜是知道的。 他想要问清楚,蒋从南到底瞒了他多久,他也想知道,赵澜为什么一副什么都知情的样子。 赵澜家离酒店很近,他只坐了一站地铁,就来到赵澜的小区前。 这是一片别墅区,虽然前不久那个醉酒夜他刚刚来过,可直到今天,他才看清小区全貌。 与八年前借住过的那片别墅不同,这里环境更为幽静。 小区的大门是一座典雅的建筑,像极了酒店的大堂。建筑的玻璃幕墙在初冬的阳光下反射出冷冽光芒,两侧松柏苍翠,看起来生机盎然。 许谨礼走上台阶,玻璃门随即而开,他走进门内,大堂中央有一座圆形的服务台,几个衣着考究的保安站在台后,对他微微一笑,“先生,请问您找谁?” 许谨礼回答:“我找赵澜。” 保安拿起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对许谨礼道:“赵先生已经吩咐过了,请您直接进去吧。” 许谨礼报出楼号,“我该怎么走?” 保安引着他穿过大堂,“沿着这条路直走,赵先生的家就在湖边左侧。” 许谨礼道了声谢,迈步走出大堂。 大堂后,是一片竹林小道,高大的梧桐树已树叶尽落,修竹却依然苍翠,小区内落叶铺陈,许谨礼穿行其中,踩得地面沙沙作响。 走出竹林,一片半冻的湖水映入眼帘,赵澜的家就在湖水左侧。 许谨礼向着那栋白色建筑走去。 他按下门铃,铁门咔哒一声打开,赵澜的声音自对讲机不冷不热传来,“进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进院中。 推开屋门,赵澜正坐在沙发上,电视屏幕播放着一个略有年代感的电影。 许谨礼犹豫片刻,走到赵澜面前,低声道:“澜哥。” 赵澜看了他一眼,“去把鞋换了。” 许谨礼抿了抿唇,转身回到玄幻,看到地上有一双棉质拖鞋。 他换下皮鞋,穿上拖鞋,发现赵澜的目光已经落到他身上,“出门前没照照镜子?” 许谨礼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赵澜又皱眉道:“没吃早饭?” 许谨礼彻底迷茫了,他不明白赵澜为什么冷着脸把他叫过来,却什么都不说,反而询问他照没照镜子吃没吃早饭。 第35章 赵澜按灭电视,“过来。” 许谨礼慢腾腾走上前来。 “坐一会。” 赵澜去了里间。 许谨礼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环顾了一圈,最终择了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 别墅很大,他看不到赵澜的身影,只能听到一点零星的声音。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他看到赵澜再次出现在视野内。 手里端着一个瓷碗。 赵澜站在餐厅,远远看过来,“过来吃饭。” 许谨礼来到餐桌旁,看到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汤底清澈,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香气钻进鼻孔,许谨礼的胃突然尖锐地疼了一下。 赵澜冷声道:“吃完再说。” 许谨礼看了他一眼,拉开餐椅,坐到餐桌前。 其实他一直知道赵澜是会做饭的。 小时,他曾围在赵澜身边,看赵澜用骨节分明的长指研磨海盐,或用锋利的刀刃,切下一片又一片柔软的黄油。 他那时觉得,赵澜连做饭都是优雅的。 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再次吃上赵澜做的饭。 阵阵的胃痛在温热软烂的面条抚慰下逐渐舒适,他吃了半饱,将碗端进厨房,重新回到客厅。 赵澜坐在沙发上,抬起眸,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许谨礼觉得,赵澜有话想说。 可赵澜只是问了句无关紧要的问题:“身体还难受吗?” 许谨礼摇了摇头。 赵澜道:“坐吧。” 许谨礼坐到赵澜对面。 他其实有话想问赵澜。昨天太过慌乱,以至于忽略了赵澜及时出现的巧合,况且,他昨晚明明什么也没说,可赵澜却好像知晓一切。 他觉得蹊跷,可他斟酌良久,选择了一个最为委婉的问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蒋从南出轨了?” 赵澜看向他,“是。” 许谨礼抿了抿唇,“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赵澜笑了,“我记得我在游乐场说过,以后不必再见,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许谨礼悄悄攥起手指,这两天的遭遇让他连赵澜的这句冷语都险些承受不住,他睫毛颤了颤,眼睛悄悄红了。 “但是,我后来不放心,就叫人盯着蒋从南和江琼,又担心你发现,还叫人把你也一起盯了。” 许谨礼怔怔看向赵澜。 赵澜目光平静,“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出现在酒店的原因。” 许谨礼声音沙哑,“为什么要盯着我?” 赵澜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有些柔和,“我怕你难过。” 许谨礼忽然睁大双眼,他盯了赵澜好一会,连忙移开眼。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心头滚过难以言喻又不可置信的酸楚。 “谨礼,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许谨礼没有说话。 赵澜问:“当年,你为什么消失?” 第41章 许谨礼猛地抬起头。 赵澜娓娓说着,“我找了你很久,你手机关机,福利院也没有消息,我把福利院的人问遍了,却没人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许谨礼,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 许谨礼震惊地看着赵澜,他有太多的情绪想要表达,以至于一下子全部塞在嘴边。 他张了张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蒋从南的来电。 他慌忙掏出手机,划向挂断键,可碎屏迟缓, 他一连划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他抬头看了赵澜一眼,再次按向屏幕,手指逐渐急切起来。 赵澜突然道:“算了。” 许谨礼的手指顿住。 赵澜道:“我不认为挂断电话能解决问题,在确认你跟他了结之前,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 手指终于按上挂断键,蒋从南的铃声戛然而止,许谨礼松开手指,忽而难过起来。 赵澜站起身,“我送你去见他。” 许谨礼连忙摇头。 赵澜将他从沙发上拽起,平静道:“去跟他说分手,或者,告诉我,你选择原谅他。” 许谨礼坐上了赵澜的车。 他们在去往赵澜家附近咖啡店的路上,这是赵澜挑选的地方。 蒋从南在得到许谨礼的约见信息后,终于沉寂下来,破裂的手机回归平静,许谨礼看着窗外,心里思绪纷纷。 他一会儿被赵澜的那番话牵起惊涛骇岸,一会儿又陷入面对蒋从南的惶恐中。 他竟然害怕面对蒋从南。 不知道别人面对捉奸在床的男友是否如他般胆怯,可他确确实实,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 八年的相依为命,他觉得蒋从南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敢想,将这部分从身上生生剜去,他将来会面对怎样的人生。 汽车很快到达地点,蒋从南是从许谨礼出租屋的方向赶来,此刻必然还没有到。 许谨礼沉默片刻,拉下车把手。 赵澜突然道:“我在车上等你。” 许谨礼看向他。 赵澜从后视镜与他对视,“如果受不了,我在外面。” 许谨礼搭在车门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转过身,打开了门。 初冬的冷风顷刻吹乱头发。 许谨礼顶着风走进咖啡厅。 赵澜已为他订好座位,巨大的落地窗前,冬日暖阳洒落桌前,一支红玫瑰静静地插在花瓶间。 许谨礼坐进沙发,服务员很快为他端上来一块巧克力蛋糕。 精致的骨碟上摆着一块三角形的黑巧蛋糕,服务员对他微笑,“先生,这是赵先生为您点的。” 许谨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窗外。 赵澜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车窗覆了车膜,他看不清赵澜在做什么。 他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艰难地打上几个字:可以告诉我一个人的电话吗? 信息发送出去,很快,对方回了过来。 赵澜问:谁的? 许谨礼盯着屏幕,打字:江琼。 半个小时后,蒋从南出现在咖啡店中。 门上悬挂的风铃响起叮铃叮铃的声响,蒋从南步履匆匆向他走来,手里提着一盒蛋糕。 蒋从南将蛋糕放到许谨礼面前,嘴唇稍微磕绊了一下,才露出讨好般的笑容,“小鱼。” 又是一盒巧克力蛋糕。 许谨礼的视线从巧克力蛋糕上移,看到蒋从南窘迫又卑怯的笑容,他看着蒋从南嘴唇开合,用他最熟悉的声音道:“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蛋糕。” 许谨礼的长睫轻轻颤动起来。 蒋从南在许谨礼对面坐下,左右手交替地搓动了几下,“你吃饭了吗?” 许谨礼缓缓开口,“吃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再次笑了起来,“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你一夜,小鱼,我——” “我们分手吧。” 蒋从南倏然抬起头。 “这句话本来应该昨天就跟你说的,但是我昨晚……”许谨礼声音颤了颤,抬起眸,“好在现在说也不晚。” 蒋从南脸上的笑容出现裂痕,“小鱼,别闹。” 许谨礼深吸一口气,“我在你家的东西你收拾一下,邮寄给我,如果你不想寄,我就不要了。蒋从南,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蒋从南慌了,他微微起身,握住许谨礼的手,许谨礼能感觉到他冰凉而汗湿的手心,听到他道:“小鱼,求你了,不要这样轻易做决定。” 许谨礼嘴唇动了动,他想牵起个笑容,可没有成功,他看着相交的手,轻声道:“我没有闹。” “对不起,对不起……”蒋从南握紧许谨礼的手,反复道着歉,他乞求地看着许谨礼,“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绝对不再犯,小鱼,我们不能分开,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的。” 许谨礼眼眶发热,他想抽手,却被蒋从南死死拽着,动不了分毫。 他看向蒋从南,“哥,是你先不要我的。” 蒋从南的眼眶忽然急遽湿润起来,他说:“对不起,小鱼,对不起。” 许谨礼的心阵阵抽痛起来。 他看着蒋从南,问出那个从昨夜酒店就令他自己难堪至极的问题,“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蒋从南抽出两只手,抹向眼眶,他低下头,哑声道:“我喝醉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那昨晚呢,昨晚你也喝醉了吗?” 蒋从南忽然捂住眼,“……对不起。” 许谨礼从来不忍心蒋从南难过,这么多年来,他把蒋从南当作他的爱人、亲人,当作他情感全部的寄托,他爱他,怜他,尽他所能呵护对方与这段感情,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蒋从南会在他面前落泪,哭着求自己原谅他。 八年的记忆在心底一幕幕闪过,许谨礼站起身来,轻声道:“哥,结束吧。” 第36章 蒋从南忽然抓住许谨礼的手。 许谨礼看向他,“没用的。” 蒋从南声音颤抖,“小鱼,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许谨礼看着他,心中如油煎般滚过,他哑声道:“……是你先狠心不要我的。” 他抽出手,转身向外走去。 “许谨礼!”蒋从南突然高声喊住他。 许谨礼脚步微顿,转过身来。 蒋从南双目突然赤红起来,“你真的觉得我做的是不可原谅的事?” 许谨礼皱起眉。 蒋从南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果是,那你和赵澜又算什么?” 第42章 许谨礼倏然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蒋从南将脸上的泪水缓缓抹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赵澜的关系?” 许谨礼反问:“我们什么关系?” 蒋从南笑了,“小鱼,我亲眼见过你上他的车。” 许谨礼只觉心好似被锥刺穿,一股巨大的失望将他裹挟,他甚至无法再说出一字,转身向外走去。 蒋从南突然高声道:“许谨礼!那天我去找你,亲眼看到你跟着他上了车!我跑到市北,在你家楼下等了你整整三个小时,那三个小时你到底干了什么,我问过你没?你为什么就要不依不饶?” 许谨礼倏然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蒋从南。 蒋从南嗬嗬笑了起来,“不用摆出这副模样,小鱼,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怪你跟赵澜上床,你也别再跟我斤斤计较,咱们谁都不计较,日子还能照过——” 许谨礼上前一步,一拳打到蒋从南的脸上。 蒋从南捂着鼻子弓下身去,鼻血顺着指缝流下,许谨礼死死盯着他,圆瞪的美目滚出眼泪。 “不要以为,我和你一样无耻。”许谨礼哑声道。 一一个温热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 许谨礼回过头,看到赵澜站在他身后。 赵澜手掌后移,在他后背轻轻一推,将他揽入怀中。 “怎么哭了?”赵澜伸出手,将他眼下的泪揩去。 蒋从南歇斯底里喊道:“许谨礼!你还说你没有出轨?” 赵澜抬眸冷冷看向蒋从南。 “蒋律,你大概不清楚,谨礼会令人怜惜。”赵澜将手按向许谨礼的后脑,“我怜惜他,跟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许谨礼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赵澜环着他向外走去。 他强硬地将许谨礼塞进车中,“在这等我。” 许谨礼挣扎着就要起身。 赵澜在他肩头一按,“听话。” 下一刻,车门被关上,一声落锁声起,赵澜转身再次走进咖啡厅。 蒋从南仍站在原地,鼻血纵横,狼狈至极。他看向赵澜,甩开捂住鼻子的手,“赵总,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喜欢抢员工爱人的人!” 赵澜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他讨人喜欢,我也没什么办法。” “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虚荣又拜金,看到你,就忘了他自己还有一个男朋友了?” 赵澜目光冷了下来,“蒋律,作为员工,我不介意你以卑劣手段,获得诉讼胜利,可作为许谨礼的男朋友,你比我想的还无耻。” 蒋从南目光几欲喷出火来,“你什么意思?” “歪曲事实,转嫁危机,你不是不清楚许谨礼为人,可为了挽回那点无用的颜面,把同等罪名按到他身上,”赵澜微微俯下身,“他有没有出轨,你心里不清楚?” 眼前的男人的气焰终于渐渐消了,看向赵澜的目光可怜起来。 赵澜轻蔑一笑,转身向外走去。 蒋从南突然上前一步,“赵总!” 男人的语气变得卑微而惶惑,“您……身边俊男美女无数,能不能、别跟我抢小鱼?” 赵澜倏然转过身来,“蒋律,我不妨跟你分享我这多年的遗憾。”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眸底微动,“我失去谨礼八年。” 蒋从南蓦然变了脸色。 “我很遗憾,在我失去谨礼后,他遇到你。但现在我很庆幸,他遇到的是你。” 赵澜在蒋从南脸上停留了片刻,厌恶的收回眸,转身向外走去。 回到车内,赵澜驾驶室转身看向许谨礼。 许谨礼呆坐在后座上,双眼通红。面色苍白,像一具失了灵魂的精致木偶。 赵澜顿了顿,“还好吗?”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虚空,没有说话。 八年前那个羞怯灵动的少年到底变成如今模样,赵澜微微皱起眉,看这个为其他男人而眼神空洞的青年。 正在这时,他余光瞥见蒋从南从门内追了出来。 他发动汽车,调转方向盘,向着前方驶去,待将蒋从南远远抛到后面,赵澜收回目光,“我带你去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carousel club门前。 许谨礼此刻才回过神来,哑声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赵澜转身看向他,“去放松一下。” 许谨礼怔怔摇了摇头。 赵澜熄火,下车,拉开后车门,“下来。” 他俯下身,握住许谨礼的手腕,将他从车内拉了出来。 许谨礼踉踉跄跄跟着赵澜走进门内,carousel club尚未营业,只有墙壁上的霓虹灯管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赵澜带着他穿过昏暗的厅堂,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的尽头的木门被推开,他们来到了两人初遇时的包间。 屋内昏暗一片,空无一人。 许谨礼将手向外挣去,“我想回家。” 赵澜道:“他可能会去你家楼下找你。” 许谨礼沉默下来。 赵澜按开墙壁开关,昏黄的射灯和冷调的霓虹铺满室内,赵澜松开手,“进来吧。” 许谨礼跟着赵澜走进门内。 赵澜关上门,室内安静下来,许谨礼穿过酒吧独有的迷离灯光,坐到灯光照不到的深红沙发上。 赵澜俯下身,“想喝点什么?” 许谨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要喝什么。” 赵澜笑了,“不是来过酒吧吗?” 许谨礼回答:“那是第一次。” 赵澜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坐到沙发对面,说:“那我很幸运。” 许谨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赵澜的五官浸在凌乱的光影中,变得深邃而模糊,许谨礼听到他道:“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你。” 许谨礼倏然低下头。 赵澜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甜的,口感柔和的,怎么样?” 许谨礼有些不自在地将手移到桌下。 赵澜笑了,“我说了,带你是来放松的,别紧张。”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在说了几个名字奇特的鸡尾酒后,看向许谨礼,“要不要点些吃的?” 许谨礼摇摇头。 赵澜把手机挂断,倚进沙发中,目光落到许谨礼身上。 外面隐隐响起音乐,像是dj在调试今晚的乐曲,赵澜道:“你们结束了?” 许谨礼:“嗯。” “往后他再骚扰你,你怎么办?” 许谨礼沉默不语。 赵澜道:“搬我家吧。” 许谨礼抬起头。 赵澜微微一笑,“在我家住一段时间,等他发现你一直不回家,就死心了。” 许谨礼愣了片刻,“澜哥,我不——” 赵澜看着他,“谨礼,我很怀念八年前朝夕相处的日子。” 许谨礼突然止了声。他心脏隐隐跳动一下,可紧接着,却被抗拒覆盖,他不想住在赵澜家,不论出于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是他内心。 赵澜眸光有些沉,“你要是不想,我不逼你。” 许谨礼蜷紧手指,微微移开眼。 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将七八种式样不同的鸡尾酒摆到许谨礼面前,有礼地一躬身,转身离开了。 桌上酒液漾漾,色彩斑斓,像是凝了室内的光影。 赵澜道:“尝尝吧。” 许谨礼看了赵澜一眼,端一杯点缀着柠檬片的深蓝色酒液,轻轻抿了一口。 舌尖被甜意浸染。 紧接着,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酸、涩、甜在口中交织,许谨礼闭上眼睛,倚靠到沙发上。 他终于明白赵澜口中的放松。 明明只是一口,许谨礼却觉得心里突然空了那么一下。 他拿过酒杯,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鸡尾酒的味道总要比昨天喝的红酒要奇妙一些,许谨礼尝了三四种,脸上渐渐浮现起醉意。 他握着冰凉的酒杯仰躺在沙发上,一滴眼泪从眼角坠落。 赵澜在他对面坐了片刻,起身,来到他面前,“谨礼?” 窗外的灯光突然绚烂起来,许谨礼茫然向包间的玻璃看去,一楼舞台,客人还未至,灯光已经开启了。 许谨礼回过头,正好撞进俯下身的赵澜的眼。 第37章 赵澜的眸光映着绚烂灯光,关切如同八年前熟悉,许谨礼心跳停止了一瞬。 赵澜伸手,插入许谨礼的颈发,拇指拨住他的下颌,迫他微微抬起头来。 瞳眸中逐渐映出自己影子,距离变得呼吸可闻。 许谨礼突然伸手推向赵澜。 手中的酒液溅到赵澜的肩膀,许谨礼站起身,喘息不定地看着赵澜。 赵澜将外套脱下,丢到沙发上,屈指揩去下颌的酒液,窗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乐曲。 所有的灯光倏然散去,聚焦到一楼舞台一隅,几个舞者在舞台上站定,人声顷刻涌入。 carousel club,营业了。 许谨礼怔怔看着神色晦暗的赵澜,突然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低声道:“澜哥,不要搞我。” 第43章 许谨礼觉得口干,拿起桌上的红色酒液,一口气倒入口中。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管,在赵澜晦涩的目光下,他突然躬身咳嗽起来。 赵澜沉默片刻,抬手覆上他的肩头。 许谨礼咳了许久,抬起眸,眸底波光粼粼,“这杯怎么这么呛?” 赵澜道:“这是唯一一杯。” 许谨礼低低笑了几声,虚脱般靠到沙发上,他怔怔看了片刻桌上零星的几杯酒,突然伸手够过,一口一口全部喝了进去。 当喝到最后一杯,手腕被攥住,许谨礼顺着赵澜有力的手掌看向他的脸,问道:“澜哥,你是gay吗?” 赵澜将他的手腕压到桌上,抽出酒杯,“我以为你知道。” 许谨礼怔怔道:“我宁愿不知道。” 手腕上的力道陡然一紧,然后松开了。 许谨礼立马缩回手,摇摇晃晃起身,“哥——” “别叫我哥。”赵澜声音冰冷。 许谨礼萧索地笑了两声,“好……澜哥,别这样对我,好吗?” “为什么?” 许谨礼捂住眼,“你知道的。” 赵澜看向他,“许谨礼,你应该知道,我找了你八年,不是为了听你说这句话。” 许谨礼绕过他略显踉跄地向外走去,“我知道……不,我不知道,澜哥,我不想听,我得走了。” 赵澜问:“不是今晚去我家吗?” 许谨礼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神情凄然起来,“哥……你不要欺负我了,行吗?” 他感到赵澜的神色陡然冷肃下来。 这让他身体悄悄瑟缩了一下。 赵澜俯下身,拾起桌上酒液,递到唇边,缓缓饮了下去。许谨礼看到他凸起的喉结,迷幻灯光下冷白的脖领,看到他冰冷的眼神,待一杯酒饮尽,他突然看向许谨礼,“下面在跳舞,不去玩吗?” 许谨礼愣了一下,这才听到楼下的欢呼声。 仿佛声音是在这一瞬间才灌入耳朵的,许谨礼迟缓地向楼下看去。 舞台上,舞步热辣,舞台下,人群簇拥。 他隐约记得上次自己就想上去跳了。 赵澜上前一步,在他臂膀上轻轻一握,语调温柔,“说好带你来放松的,不要多想,去玩吧。” 酒精可以模糊掉很多。 许谨礼觉得自己不应当,不可以如此轻易地顺从赵澜的安排,他应该拒绝、离去,远离赵澜不明意图下的照拂或者掌控,可他还是跟随赵澜走到楼下。 舞台周围阵阵欢呼,赵澜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舞台的台阶下,舞台上有人递下一只手,“小帅哥,来呀!” 许谨礼被推上舞台。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刺眼的灯光在眼前闪烁,周围变得纷杂而吵闹,许谨礼不知为何,清晰地看到赵澜分开人群,向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行去,而后不远处的卡座坐了下来。 舞台因靠近灯光而温度升高,许谨礼身体在变热,台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他脱下外套,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 一个衣着妖娆的年轻男孩拉过许谨礼,贴着他热舞起来。 许谨礼被带动了。 男孩身体柔软,手臂轻扶,许谨礼在他的引导下,转身,举臂,扭胯,他将外套甩到台下,解开上衣的几粒纽扣。 台下的欢呼更甚,光影凌乱地照在他身上,他与男孩脊背相贴,仰头轻声笑了。 他很少有机会在酒吧醉酒、热舞,因为蒋从南,也因为拮据。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酒吧纵酒的快乐,好似蒋从南带给他的一切都可以被音乐、灯光与酒精淹没。 男孩在他耳边说话。 “什么?”许谨礼问。 “有人在看你。” 男孩转过身来,贴上许谨礼的身体,握住他的手向下指去,“哥哥,好多人在看你。” 许谨礼顺着男孩的手回眸,看到了远处的赵澜。 赵澜长腿交叠,姿态随意,旋转的射灯偶尔打在他身上,许谨礼看到他面容明灭,目光款款,深眸含笑。 两人的视线胶住了。 没有躲闪,忘记回避,眼神在下一束光移过时仍在对视,直到男孩突然拉着许谨礼转向另一侧观众。 额头钻出细密的汗,身体在激烈的音乐与燥热的舞步中忘记痛苦,他沉浸在酒吧的灯红酒绿之中。 酒保走上舞台,将一杯深红酒液递到许谨礼面前,笑容明晃:“先生,八号卡座的赵澜赵先生请您喝的。” 台下此起彼伏地喊着“喝掉”。 许谨礼接过酒杯,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下颌流向敞开的衣领,浸润莹白的肌肤,泅进汗湿的衣衫。 台下是人群热情的欢呼。 许谨礼将酒杯丢回酒保托盘上,扶着男孩笑了起来。 音乐,舞蹈,酒精,是世界上最好的宣泄,时间如水转眼逝,许谨礼喝了许多酒,也拒绝了许多酒,只有八号卡座的赵先生的酒可以让他一饮而尽,以至于人群开始频频向八号卡座望去,目光在两人之间揣测流连。 赵澜在明灭的灯光下,对许谨礼微微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许谨礼终于站不住了,被男孩扶着踉踉跄跄向台阶走去。 舞台下伸出一双双手,触碰许谨礼的脚踝,垂落的手,以及许谨礼虚浮的脚步。 许谨礼被碰得痒坏了,笑倒在男孩身上,直到身躯被另一人接管。 人群霎时不甘或意兴阑珊地缩回手,许谨礼倒在赵澜怀中,双目迷离,满面绯红。 赵澜环住他的腰,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将许谨礼半扶半抱带下舞台。 他带着许谨礼径直上了二楼。 许谨礼一点力气也无,脚步凌乱地跟在赵澜身侧,臂膀蜷上了赵澜的脖颈。 他脑子糊涂坏了,一面问着你是谁,一面觉得身边人能给他的一点零星的心安。 在经过一间包间时,许谨礼突然身子一歪,向一旁倒去。 赵澜揽着他错身一步,撞开了包间的门。 这是一个无人的包间。 包间内漆黑一片,许谨礼只能看到面前的人眼底细碎的光影。 浓郁的酒气在鼻息间吐纳,许谨礼感到那人揽着他后退几步,退入一团黑暗之中,在一楼的霓虹都照不到的一隅,许谨礼的视线被剥夺,忽然,他感到唇齿覆上了温热的唇。 心脏登时忘了跳了。 试探,追逐,黑暗中的接触令人心跳加速,许谨礼在浓烈的交缠中迷失了。 脚步凌乱,呼吸交融,许谨礼被带着倒入柔软的缎面沙发中。 吻再次袭来,强势而温柔。 腿被分开,许谨礼唇齿也莫名张开,早已被酒精湮灭的理智化为心理上的不适,可身体却化为柔软可欺的物什,任对方扣开牙齿,舔舐上颚,在津液不及咽下时,发出抗拒又细碎的呻吟。 他感到那人炽热的手掌抚弄他的身体。 “谨礼。” 许谨礼迷离地看着他。 ”今晚开心吗?” “开……心……” 他听到近在咫尺的人低沉而饱含情绪的沙哑声音,“我想在这拥有你。” 许谨礼脑子昏蒙了,耳朵却痒了,男人呢喃的情话像酒浆,让他沉溺其中,一双沁了水的眸子犹如哀怜一般看着他。 赵澜的手从他腰间抽离,抚在他的脸庞。 “可惜不行。” 对方的手掌在他的脸庞久久停留后,在他鼻尖落下一个吻。 像一片轻鸿拂心尖。 许谨礼瞪大双眼,感受那一触即离的温度。 下一刻,自己被拉了起来。 身上的躯体瞬间离开,许谨礼软了下来,他感到一种空虚将他侵蚀。 方才那充满珍视的触碰,像自己久盼了一颗糖,有人只是给他舔了一下,就收走再不许他品尝。 他恍惚觉得自己在很久之前,也曾有过这种经历。有人给过他短暂的甜蜜,他尚不敢沉迷,就突然消失不见。 为什么会这样刻骨铭心? 他说:“澜哥……” 第38章 扶住他臂膀一紧,“你知道我是谁?” 许谨礼脚步踉跄,口齿不清,“你为什么要……要……” “要什么?” “要把我的糖收走……” “什么糖?” 许谨礼推开他,蹲在地上,埋进臂膀哭了起来。 第44章 他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我带你回去。”抱着他的人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感到怀抱温暖,视线晃动,眼前的灯光晃成绚烂而凌乱的线。 许谨礼笑了,“哥……灯变成星星啦……” 赵澜脚步微顿,低声道:“傻话。” 许谨礼被放置在真皮座椅中。 赵澜在脸上拍了拍,“躺下,睡一觉,一会儿就到家了。” 半个小时后,汽车驶入地库中。 许谨礼一直没睡着。 他坐在后座念念有词,说着逗笑自己的话,或者根本听不出什么的呓语。 赵澜将他扶出地库,按下电梯,载着他向二楼的卧房行去。 一出电梯,许谨礼突然道:“这不是我家。” 赵澜扶住他,“你只是借宿在这。” 许谨礼突然闹起来,“我要回家。” 他调头走向电梯,胡乱按向下行键,忽然端详起来。 “这也不是我们小区的电梯,”许谨礼歪着头道:“这是哪?” 他转过身,看向赵澜,“我不认识这,我不要在这,你快送我回去。” 赵澜握向他的臂膀,“跟我进去睡觉。” 许谨礼猛地向后蹦了一步,“我不要!” 赵澜皱起眉,“你想去哪?” “我要回家!” 赵澜掏出手机,“我跟景承说一声。” “不是不是,不是出租屋,”许谨礼扑过来,夺过赵澜的手机,仰起脸认真道:“我要回家,市南,市南的家。” 赵澜扶住他不稳的身躯,静静看着他。 许谨礼有些着急,“我是不是没说明白?我,”许谨礼伸出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南方,“市南的家呀。” 赵澜揽过他的臂膀,扶着他向客房走去。 许谨礼踉踉跄跄拖拉着脚步,直到被丢到床边,还再问:“你怎么不答应我呢?” 赵澜掀开被子搭到他身上,不冷不热道:“睡吧。” 许谨礼攥着被子愣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 “哦……我想起来了,我没有家了。” 他蹭掉鞋,蜷上床,捂住脸,“怎么办?我没有家了……” 赵澜原本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俯下身,拿来许谨礼挡在眼前的手臂。“谨礼,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许谨礼目光怔怔的,“你胡说……”他茫然四顾,“我不会再有家了……” 忽然,他坐起身来,“这是哪?” 赵澜道:“这是我家客房。” 许谨礼扭头看他,“我为什么会在这?” 赵澜道:“是你自己要来的。” 许谨礼愣了一下,对赵澜客客气气一笑,“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赵澜皱起眉,“不认识我了?” 许谨礼懵懂地看着他。 “不认识我还跟我回来?” “无所谓的……”许谨礼抿了抿嘴,仰倒到床上,“爱谁谁吧……”他嘟囔着,将被子蒙过头顶,翻身背过身去。 赵澜目光一冷,一把掀开被子,扯向他的衣领。 许谨礼被扯得身体吊起,大喊:“啊!你干什么!” “不知道是谁也能跟人回家?” 许谨礼挣扎道:“关你什么事?你扯我干什么?” 赵澜将他丢到床上,指腹扣上许谨礼衬衣的纽结,用力一扯,将衬衣扯了下来。 许谨礼立马捂住身体,“你干什么!” 只剩裤子还在身上,赵澜躬身上床,膝盖在他腿间一压,扯向他的裤腰。 许谨礼立马捂住裆,“这个不能脱的好不好!” 醉鬼可能昨晚出门匆忙,衣服搭配的一塌糊涂,牛仔裤皱皱巴巴捆在身上,赵澜丢开他的手,解开裤纽,拉下拉链,往下拽去。 许谨礼穿了一条黑色丁字裤。 赵澜将裤子一扯,“都成老师了还穿成这样。” 浑圆的屁股颤颤巍巍的惹人心烦,赵澜屈膝顶着他翻过身去,“再敢穿成这样有你好看。” 许谨礼突然哀哀叫了起来。 赵澜扯裤子的手一顿,“你叫什么?” 许谨礼立马捂着屁股拱进被子里,“变态!” 赵澜手下攥了个空,冷笑道:“许谨礼,你再敢撒娇卖痴,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办了?” 被子下的人立马不动了。 赵澜从下面掀开被子,几下拽下裤子,甩到地上,冷声道:“少发疯,再不睡你试试。” 许谨礼一动不动的,仿佛已经睡着了。 赵澜冷笑一声,啪地一声关上灯,离开了。 脚步声逐渐走远,床上的人静了片刻,悄悄掀开被子的一角。 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人也没有。 他像警惕的兔子,竖着耳朵左右看了看,在确定再无一丝危险后,安心地闭上了目。 身上的被子很舒服,像他在家居馆试过的蚕丝被,他泡在酒精中的思绪毫无缘由地胡思乱想: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虽然有可怕的人,但床还挺舒服。 他稀里糊涂拉紧被子,一歪头,睡着了。 再睁眼,室内一片昏暗。 喉咙火辣辣地疼,头痛像钝刀在拉锯,许谨礼痛苦呻吟一声,伸出手向床边抹去。 没摸到手机,却摸到光滑微凉的桌面。 他扭头看向床头桌,一下子坐起身来。 他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窗帘被拉紧,只零星漏进一点淡金色的光线,周围一切灰蒙蒙的,许谨礼环顾四周,这不像酒店,也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家的卧室。 太阳穴阵阵发痛,他敲了一下,记忆的碎片霎时钻入大脑,酒液、灯光、炽热的目光与尖叫。 他昨晚在酒吧喝醉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浑身赤裸。 他慌忙向床下走去,刚一着地,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腿撞击地面的一瞬间,他骤然清醒过来。 是了,身体的某处并无异样。 ——他没有与别人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他稍稍安定了些许。 他撑着床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陌生的房间,低头寻找自己的衣物。 衣服全部散乱在地上,沾染了酒液的衬衣绷了几颗扣子,裤子一团,一切都在昭示着昨晚是个怎样狼狈而混乱的夜晚,许谨礼在钻心的头痛中,慌慌然将衣服套到身上。 他找了一圈,发现手机、鞋子和外套都不翼而飞了。 陌生的房间找不到丝毫信息,许谨礼头重脚轻向门口走去。 透过半掩的独立卫生间,许谨礼突然瞥到自己在镜中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看向镜中。 镜中是一个狼狈的男人。 头发蓬乱,面容苍白,纽扣歪斜,衣服上遍布酒渍,看起来可笑至极。 可比这幅形象更令他难过的,是昨日的遭遇。 他跟蒋从南分手了。 没了亲人,没了男友,没了家,他失去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东西,还在一场醉酒之后,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甚至想不起昨晚的经历。 许谨礼捂住阵阵发痛的额头,觉得自己糟糕至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无论如何,他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按下门把手走出房间。 这是一座别墅的二楼。 楼内静悄悄的,大部分房间都房门紧闭,楼梯口各有一个向上和向下的楼梯,他顺着楼梯向下看去,看到一个宽广的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一楼的整整两幅墙面,窗外,正白雪纷飞,赵澜就坐在一片飞雪的客厅中,低头看书。 许谨礼一下子愣住了,他居然在赵澜家。 许是自己的走路声惊动了赵澜,赵澜抬起头,目光冷然,“下来。” 许谨礼在赵澜的目光下走到他面前。 赵澜皱起眉,“怎么不穿拖鞋?” 许谨礼摇摇头,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扯了一下酒气熏人的衣领,“澜哥,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赵澜目光更冷了,“不记得了?” 许谨礼脸上闪过一丝局促,若说一点也不记得,其实是假的。他分明记着混乱的灯光,以及赵澜几近灼热的目光,可这样的记忆只会让他更加慌乱,他给自己定了定神,低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赵澜冷笑一声,拿起书重新看了起来。 身体上的难受让他疲于应付赵澜,他攥了攥衣料,哑声道:“澜哥,我先回去了。” 第39章 一个碎了屏的手机丢到他面前,赵澜向后倚到沙发上,“自己查查,怎么回去。” 许谨礼莫名其妙拿过手机。 风雪声忽然紧了起来,许谨礼甚至听到了玻璃的轻微震颤,他划开手机,打开地图软件。 app显示因天气原因,轻轨全部停运。 他又连忙查看其他交通工具,无一例外也显示停摆。 他打开微信,跳过蒋从南的上百条未读信息,点开景承给他发的信息,上面写着:小鱼,雪太大了,你别回来。 还有一条景承推送来的头条讯息,标题上写着:a市!三十年不遇的大暴雪! 许谨礼愣了愣,不死心地又打开打车软件。 赵澜的声音冷冷传来,“别查了。” 许谨礼抬起头。 “雪下了一夜,路面积雪有三十公分厚,交通瘫痪了。”赵澜轻扣沙发扶手,“你只能在这里。” 许谨礼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他走不了了? 第45章 赵澜道:“过来坐。” 许谨礼犹豫片刻,坐在了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一杯温水推了过来,“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许谨礼的嗓音还带着宿醉的沙哑,“澜哥……我真的无法回去了吗?” 话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树木不堪重负的支呀声。他扭过头,看到窗外庭院中,一棵女贞树在积雪正缓缓朝玻璃幕墙倒下。 “砰”的一声,树木撞上玻璃,整面玻璃发出剧烈震颤,片刻后,几根枯枝断裂坠落在积雪中。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对上赵澜平静的目光:“等雪停了,我再送你。”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一下唇,“许谨礼,你怎么总在特殊天气困在我家?” 赵澜说的是八年前的那场连日大雨。 他问:“身体还难受吗?” 许谨礼脸色苍白地脸摇了下头。 赵澜道:“没想到你酒量这么浅。” 许谨礼苦笑了一下,“以后不敢这样喝了。” “你很喜欢喝酒?” 许谨礼摇摇头,“其实我不常喝的。” 赵澜眼神有些玩味,“这么乖吗?” 许谨礼不明所以地看向赵澜。 赵澜扣了一下沙发扶手,“昨晚你在酒吧很受欢迎。” 许谨礼局促地攥紧手指,“澜哥,别开我玩笑了。” 赵澜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这雪很大,你可能要在这呆很久。” 许谨礼也跟着他看向窗外。 窗外飞雪阵阵,仿佛被撕开的羽绒被,窗外的庭院在白雪的覆盖下,已看不出原貌,许谨礼听到赵澜问:“一会想吃点什么?” 他连忙道:“澜哥,不用这么麻烦。” 赵澜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讨厌做饭。我记得你爱吃西餐?” “小时候觉得新奇罢了……”他不自在地看向赵澜,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就、随便什么都好。” 赵澜起身向厨房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顿住,“对了,你手机一直响,看看有没有重要信息。” 许谨礼低下头,滑过碎裂的手机屏幕,微信、短信、未接来电,所有的消息,皆来自一人—— ——蒋从南。 许谨礼刚平复的心再一次落入谷底。 赵澜问:“是蒋从南?” 许谨礼看着屏幕,没有说话。记忆不可控地回溯到昨日,蒋从南的疾言厉色犹在眼前,他心底密密刺痛起来。 他与蒋从南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他甚至不知蒋从南到底为什么会走上背叛这条路。 赵澜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把他删了?” 许谨礼蓦地握紧手机。 为什么? 因为……他不舍的。 不管是那个与他相伴长大的男人,还是这串刻在骨血里的联系方式,即便他昨天用尽勇气以决绝的方式说出分手,他依然无法控制他的内心。 ——他实在不知如何割舍这份感情。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语音,蒋从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小鱼,我在你家楼下,雪太大了,能不能下来见我?” 许谨礼一下子坐直身体。 他低头看去,语音之后,是一张被雪掩埋的车辆照片。照片里,大雪纷飞,蒋从南微弱的车灯透过厚重的积雪,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是一条发于四个小时前的信息。 他连忙向下划去,除了这条信息,蒋从南再没给他任何留言。 许谨礼霎时慌乱起来。 他立即拨通景承的电话。 “干嘛?”景承声音困倦。 “景承,帮我看看蒋从南的车是不是在楼下!” “在就在,关、关我什么事?” 许谨礼恳求道:“求你了,帮我看一下!” 景承嘟嘟囔囔抱怨,片刻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天……真有一辆被雪埋了,车顶还压了半棵树,完全看不出原样。” 许谨礼立刻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赵澜喊住他,“谨礼。” 许谨礼转过身,“澜哥,我得去——”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是蒋从南的来电。 许谨礼几乎毫不犹豫地接起,蒋从南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许谨礼,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是尖酸刻薄的语调。 他道:“你知不知道,我在雪里等了你整整一夜?你去哪了?为什么一整夜都不回家?” 许谨礼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哥……你现在在哪?” “现在知道问了?”蒋从南冷笑,“昨晚我打了几十个电话怎么不知道问?我的车被雪埋了你知不知道?让我猜猜,你在赵澜家吧?怎么样?温柔乡舒服吗?他床上功夫比我好吗?” 许谨礼声音颤抖起来,“哥,对不起……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 手机突然被抽走,赵澜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到桌上。 他按住许谨礼的肩膀,用自己的手机拨出电话。 “……对,帮我把车牌号清出来。” 片刻后,赵澜将手机递到许谨礼面前。 那是一条景承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那辆被残枝与暴雪掩埋的汽车车牌号清出一角,尾号明晃晃,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不是蒋从南的车。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照片,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 赵澜对着手机说了句“麻烦了”,手掌后移,将许谨礼揽入怀中。 “这些年,他一直这样对你吗?” 许谨礼将手抵住赵澜的胸膛,眼泪无声无息地跌落。 “拉黑他,”赵澜将手覆上他的后背,“就现在。” 他放开许谨礼,将手机递到许谨礼面前,“他不该再影响你的情绪。” 许谨礼盯着手机,双目通红,没有行动。 赵澜握着他冰凉的指尖,帮他划开屏幕,“蒋从南此人,自私自利,敏感刻薄,再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手机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界上面,赵澜点到号码,移到拉黑选项。 许谨礼的手突然缩了一下。 赵澜猛地攥紧,冷冷抬眸,拇指向下一压。 蒋从南的手机号码被拉黑了。 许谨礼的眼睛迅速红了起来。 没人懂这一刻他的心情。 八年相依为命,于他而言,蒋从南已如身上血肉,许谨礼清晰地感受到如割肉剜心一般的痛苦。 这是一种比撞破他出轨、与他说分手更为强烈的痛苦,像身体被斩断,灵魂被抽走,只剩无限空茫。 他没有亲人了,他丢失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赵澜轻声道:“都过去了。” 许谨礼的眼泪瞬间涌出。 “别哭了,三十年遇不到的大雪,想不想和我出去看看?” 许谨礼怔怔地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一片柔软围上他的脖颈。 许谨礼抬起头,看赵澜垂着眸,将围巾一圈一圈绕到他脖子上。温暖的羊绒毛巾将他包裹,他看到赵澜为他披上大衣,牵起他的手,“走吧,散散心。” 他被赵澜拉到院中。 雪花纷纷飘落,庭中寂白一片,许是身上这件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内胆的大衣,许谨礼竟然感觉不到冷。 门前显然被扫过,从门到院中,被扫出一条深长的甬道,两侧是厚而平整的积雪,雪花簌簌而落,除了那棵倒塌的树,一切都静谧极了。 赵澜突然架起他的两腋,将他抱进足有两尺厚的绵厚积雪中。 许谨礼愣住了。 赵澜微微一笑,“开心一点。” 下一刻,赵澜也抬腿跨进积雪。 双腿被积雪困住,许谨礼的身体不可控地向一旁歪去,赵澜拉住他的手臂,“我记得你小时候总吵着要玩雪。” 许谨礼抽出手,怔怔地不知如何回应。 第40章 赵澜牵起他的手,“走,去看看那棵倒塌的树。” 雪中难行,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踏破绵厚的积雪,许谨礼踉跄地跟着赵澜走到那棵折断的女贞树旁。 “眼熟吗?”赵澜问。 许谨礼抬头看向那株被雪压折的高大树木。 “你亲手种下的树。” 许谨礼看着眼前遒劲的枝干,仿佛看到一个少年攀到树杈上,低着头,向下探出一只手。 “哥,你把我抱下来!” 然后他纵身一跃,扑进树下人张开的双臂中。 那时的笑语犹在耳旁,他看向赵澜,“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把它移植过来了,”赵澜微微一笑,“老人家嫌这棵树挡阳,想找人砍去,我就叫人移到了我家。” 女贞只有一半枝叶在雪中挺立,赵澜扣住许谨礼的手腕,“哪怕是一棵树,养了八年也会有感情,更何况,一个让我找了八年的人。” 许谨礼缓缓睁大双眼。 赵澜看着他,目光沉静,“谨礼,可以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离开吗?” 第46章 话题回到两天前,因蒋从南而被搁置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许谨礼难以置信抬起头,“先离开的不是你吗?” 赵澜皱起眉。 “是你出国、换号,为什么现在却来问我?” 赵澜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就因为我换号?” 许谨礼倏然睁大双眼,他觉得赵澜的话可笑至极,攥在手腕上的那只温热有力的手变得无比讽刺,他伸手向手腕处挣脱起来。 赵澜制住他,“不对,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被院长丢弃的拖鞋是他不愿揭开的伤疤,那是院长用一年半谎言亲手刻在他骨子里的羞辱,可即便抛却此事,他仍觉得赵澜嘴脸可恶,“你真的不知道?” 赵澜看着他,“告诉我原因。” 许谨礼笑了,“澜哥,你说这话,不觉得傲慢吗?你出国、远游、消失、换号,我都不配得知吗?就因为我是孤儿,所以你不需要顾及我的情绪,我就应该像个弃子,毫无怨言地等在福利院,然后心无芥蒂地接受你的归来?”许谨礼眼圈一热,“我就算是孤儿,也不是任人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物件!” 赵澜皱起眉,“你等过我?” 许谨礼扭头向外走去。 赵澜一把拉住他,“我出发前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手机关机,你记不记得你那时刚学会用手机,用不惯,所以总喜欢关机?我没多想,出国前给你留了短信,那时国际漫游信号不稳定,我在换号时,旧号停用了一两天,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许谨礼紧紧抿住唇,辞别从来只为挂心人,一个真正在意他的人,岂会因为一则打不通的电话就消失不见?对于那时的许谨礼而言,出国留学,是一场何其遥远漫长的分别! 如果赵澜真的在乎他,又怎会任由他一人等在冷清的福利院,等着他们一家人来与他兑现一起过年的承诺,却在年后等来院长的高升和那双被丢弃的拖鞋? 没有赵澜的默许或妥协,他又为什么,会在最无助时突然找不到赵澜? 赵澜的解释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借口,在他眼中,不论是不辞而别的赵澜,还是对他言语侮辱的院长,谁都不无辜。 许谨礼咬住牙,“我不想跟你提过去。” 赵澜上前一步,不解道:“所以你只是因为突然联系不上我,才置气离开?” 许谨礼猛地甩开他,“我没有跟你们任何一个人置气!” 他转身向外走去。 可雪下湿滑,他转得太快,以至于失去平衡,向雪中扑去。 口鼻瞬间被积雪掩埋,他被赵澜从雪中拉出,头上、脸上、身上都是积雪,他推向赵澜,挣扎间,眼圈红了,“你们当年既然抛弃我,为什么八年后又要过来纠缠我?” 赵澜握住他的手,“我没有抛弃你。” 许谨礼狠狠推向他。 赵澜将他拥入怀中,“我只是去参加了个比赛,回来后,却发现找不到我的谨礼了。我找遍福利院,却没人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联系不上你,只能告诉自己,我把你弄丢了。” 许谨礼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词汇,“比赛?什么参加比赛?” “jessup国际法模拟法庭大赛,我得了奖,想回来跟你分享,却发现你不见了。” 许谨礼抬起头,“你不是出国留学?” 赵澜反问:“谁跟你说我留学了?” 许谨礼一下子怔住了。 赵澜皱起眉,“有人跟你说我是留学?”他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她还说了什么?” 许谨礼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只是去参加比赛?你去了多久?” “二十天。” 许谨礼怔了半晌,突然觉得啼笑皆非。八年了,他一直为赵澜的出国而感到受伤,他无法接受一个表面上与他亲密无间的人会不置一词就选择留学。原来,他以为的不辞而别,只是二十天的短暂出行?二那十天……不正好是他独自过完春节,向新院长提交申请,然后转去市属福利院的时间? 他觉得不可置信,荒诞可笑,天底下当真有这样巧的事?难道赵澜并不知道自己独自在福利院等待他们?难道他从头到尾对自己被遗弃的事毫不知情? 纵然告诉自己赵澜的一个字都不必信,可他仍无可挽回地升起一股沉寂多年的委屈,他抬起头,“那你为什么会同意院长妈妈放弃我?” 赵澜的回答令他出乎意料,“你不会想知道的。” 许谨礼怔怔看着他。 赵澜目光深沉而复杂,“谨礼,你想知道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对一个少年生出别样心思吗?” 许谨礼蓦然睁大双眼。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是被我吓跑的。” 他抬手捂住许谨礼的双眼,“八年前,我很怕事情败露,你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许谨礼心底掀起惊涛海岸。 许多过往瞬间涌起。 赵澜的言语、目光,那些曾令他沉迷的触碰与亲密,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与试探,仿佛变成实体,穿越八年时光倾轧而来。他在赵澜掌下长睫颤动,声音艰涩,“什么叫做你以为我是被吓跑的?” 赵澜声音低沉,“谨礼,当一人心怀不轨时,你知道他最怕什么吗?” 许谨礼没有回应。 “被人揭穿,”赵澜的声音仿如叹息,“但更怕对方唾弃。谨礼,八年前有人告诉我,你厌恶至极,难以接受。我一直以为,这是你没有成为我家人的原因。” 许谨礼愣住了。 赵澜将手放下,沉静地看着他,“但是你长大了。” 许谨礼的手瞬间向回缩去,却被赵澜再次牵住,“在我弄丢你的这些时间,你已经长大了。” 第47章 院门突然传来门铃声。 赵澜目光沉了沉,向门口走去。 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站在院门外,手中提着一个大纸袋,见到赵澜,恭敬地问了声好。 赵澜打开院门,接过纸袋,转身看向呆立在远处的许谨礼,那一刻,他仿佛叹了口气。 “过来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许谨礼迟疑地走到赵澜面前。 纸袋中尽是食材。各类包装严密的生鲜,各色种类不同的蔬菜水果,皆昭示着主人为接下来的两人生活做了怎样精心的准备。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纸袋,听到赵澜问:“物业管家买来的,还想要点什么?” 他摇摇头。 赵澜转头道:“麻烦再买点零食。” 许谨礼被赵澜拉回屋中。 赵澜替他摘下围巾,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沾染了酒液的皱巴巴的衣服。 他现在满头满脸都是雪水。 赵澜取过毛巾,垂眸看着眼前狼狈的青年,“谨礼,我没想到,八年前竟然只是因为误会。” 掌下的湿发凌乱似丢失多年又被捡回的猫。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该现在跟你提的。”毛巾顺着湿发抚向后颈,赵澜低下头,“但是我的心意,我实在不想再等了。” 毛巾下的身躯瞬间僵硬,赵澜将毛巾搭到他肩头,“休息一会,我去做早饭。” 赵澜走远了。 许谨礼仰倒在沙发中。 太多的信息灌入脑中,八年前的遥茫记忆夹杂着两日前历历在目的背叛,脑中仿佛被纷乱的思绪塞满。 八年前被丢弃的拖鞋,手机中无论如何也拨不出去的电话,赵澜在异国的那条微博,他独自一人提着零星的行李,坐上去往陌生福利院的大巴车…… 他闭了闭目,感觉宿醉的头痛加倍反噬过来。 赵澜说他只是去参加二十天的比赛。 赵澜说,他一直以为当年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他竟然会说——他曾对自己动过心。 第41章 许谨礼觉得啼笑皆非。如果他还是八年前那个无所倚仗的少年,在听到这番话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诚惶诚恐接受,像被神明眷顾一般,将赵澜对他的爱意奉为珍宝? 可是……他已经长大了啊。 目之所及是满天的飞雪,在呼啸的风声中,他缓缓闭上目。 他竟然睡着了。 浸透酒精的身体比他先一步罢工,许谨礼无意识地仰躺在沙发上,半湿的黑发蜷曲地贴着苍白的面颊,他脖颈上挂着赵澜的毛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八年前的梦。 水流顺着身躯而下,水汽蒸腾了整个浴房,他按压下赵澜的沐浴露,将白色泡沫涂满每一寸肌肤。 他在赵澜的卧房浴室中洗澡。 这时,他听到浴室门开阖的声音。 他知道是谁来了。自从上次他险些在浴室中晕厥,他就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在他洗澡时确认他的安全。 他嘴角悄悄翘起一个弧度。 浑身的肌肉在这声开门声中悄然缩紧,他的皮肤好像变得敏感,发凉,他在期待那人靠近,将浴房的玻璃门推开,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或者像之前那般,将他赤 裸地从水中抱起。 他的身体在焕发渴望。 他低下头,攥紧手中的浴花,在阵阵水声中羞红了脸。 门后传来磕哒声。 许谨礼猛然关上水,回过头。 房门被从外面关上了。 没有人进来。 许谨礼突然睁开眼。 他坐直身体,胸膛起伏,茫然四顾。直到大脑从濡湿的梦境中清醒,他才反应过来,他在赵澜家中——在八年后的赵澜家中。 记忆中淅沥的水声被风声掩盖,他闻到了海鲜与白粥的香气。 他站起身,向着香气最浓的地方走去。 正撞见赵澜端着一个砂锅走来。 赵澜问:“醒了?” 许谨礼的眼神流露出茫然。 “刚才出来看你,你睡着了。”他将砂锅放到餐桌上,“管家送来一只龙虾,我做成了粥,尝尝。” 他折身从厨房拿出碗筷,摆到餐桌上,看到许谨礼仍站在原地,吩咐道:“过来。” 许谨礼迟疑地坐到赵澜对面。 赵澜为他舀了一碗海鲜粥。 雪白的虾肉与翠绿的葱花浸在米粒间,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鲜甜的滋味滚过舌尖,比想象中美味。 赵澜并没有吃饭,而是点起一支烟。 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不浓,他只觉喉咙稍微痒了那么一瞬。 似乎自他受伤请假后,反反复复的咽炎也随之缓解了。 餐厅陷入沉默,许谨礼的余光瞥见赵澜骨节分明的长指,指尖的烟雾,以及明灭的星火。纵是刻意控制住视线,他仍然不得不承认,赵澜的存在感太强。 一支烟燃尽,赵澜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许谨礼沉默地将一碗粥饮尽。 雪依然在下,纷纷扬扬地落在庭院里,许谨礼想他方才睡着的时间应该不短,因为窗外被破坏的雪面,已然变得平滑。 赵澜看着窗外,“雪又厚了,我再出去扫扫。” 许谨礼转过身。 “在这等我就好。” 许谨礼摇摇头,“我吃饱了。”他不好什么事都推给赵澜,于是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赵澜看向他,眼底蕴起一个可称和煦的笑意。 两人重新来到院中。 先前扫过的甬道已积起过踝的新雪,赵澜递给许谨礼一把扫帚,拿铲子将雪向两侧雪堆铲去。 甬道很快露出青砖面,赵澜道:“去把浮雪扫一扫。” 许谨礼开始清扫赵澜身后的浮雪。 这种机械性的劳动意外让人平静,许谨礼逐渐忘却脑中郁积的一切,开始专注于眼前的动作。 随着两人合作,甬道重新被清扫干净。他们在院门旁扫出一个雪堆,赵澜道:“谨礼,堆个看门的小东西吧。” 许谨礼抬头,看到赵澜正在看他。 “就在这里,”赵澜蹲下身,将雪堆拢紧,形成一个怀抱大小的雪人身体。 “去团个雪球。” 许谨礼迟疑地蹲在赵澜身侧。 一个松软的雪球在手中逐渐成型,许谨礼将雪球滚大,把它坐在雪堆之上。 一个雪人的雏形出现在眼前。 他看着雪人,露出一点点笑容。 赵澜来到他身边,在雪人脸上描摹起来。 雪人脸上出现一对眉毛,一双眼睛,一张嘴,然后赵澜在眼角旁,点下一颗小点。 他的指腹停留在雪人的眼角,“像不像十六岁的你?” 许谨礼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 赵澜拂过它的眼角的那颗“痣”,“谨礼,我偶尔会想他。” 第48章 两人重新回到屋中。 赵澜接了个电话。 挂断后,他看向许谨礼,“市里发了建议停工停学的通知,你看看你们学校有没有停课。” 许谨礼愣住了,“我会停课?” “很有可能。” 许谨礼有些不敢相信地取过他的手机。 他登上工作qq,翻过一水的收到,看到学校在一个小时前下发了一则通知:由于极端天气,市北区停课四天,请班主任转发家长群,收到回复。 他吃惊地瞪大双眼,他……停课了? 他把通知又看了数遍,直至确信无一字看错后,才如梦初醒般把消息转发到家长群中。 家长回复的收到瞬间将他的消息淹没,许谨礼逐渐缓过神来。 他居然……就这样放假了? 四天……连上这个周末,他要放一个堪比国庆长假的假期? 他抬起头,想要告诉赵澜,却发现赵澜已不在客厅。 他寻到餐厅,发现赵澜正在开放厨房中收拾碗筷。 赵澜回过身来,“停课了?” 许谨礼仍一脸不敢相信。 赵澜笑了一下,“这场雪要持续好几天,没什么可意外的。” 听到这话,许谨礼打开手机的天气预报。 明天、后天……甚至大后天都显示有雪,许谨礼难以置信,“难道只要一直下雪,我就不用上班了?” 赵澜回答:“这么大的雪,路政的清雪工作会很难开展,你就是想去,恐怕也去不了。” 一股后知后觉的喜悦悄然袭上心头。 赵澜问:“高兴了?” 许谨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场失恋,竟然因为骤然而至的假期,就这样消弭了。 赵澜笑了一下,“去洗个澡吧。” 许谨礼局促地攥了下手心,“我该去哪里洗?” “你的房间有浴室,”赵澜回过身,拧开水龙头,“衣帽间有睡衣。” “哦。” 察觉到许谨礼在门口磨蹭着不走,赵澜拨冗看了他一眼,“怎么?” “其他……的换洗衣服呢?” “内裤?” 许谨礼的脸颊热了热。 “你卧室的卫生间有一次性内裤,不过,”赵澜勾了一下唇,“不是丁字裤式样的。” 许谨礼的脸腾得红了,他震惊地看着赵澜,他没想到赵澜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赵澜的目光意味深长,“谨礼,我一直以为你很乖的。” “不、不是,”他觉得自己脸上热极了,“我、我只是跟景承打赌,赌输了才、才穿上的。” 赵澜挑眉,“你跟景承之间的游戏?” 许谨礼硬着头皮点点头。 “有趣的游戏。”赵澜评价。 许谨礼尴尬地缩回搭在门框边的手,一刻也不敢多呆般转过身。 “等一下,”赵澜叫住他,“洗完澡直接下来,不准去三楼。” 许谨礼莫名其妙扭过头。 “敢上去,把你丢出去。” 许谨礼瞪大双眼,觉得赵澜的要求简直匪夷所思。 作为文科生,他的思维不可避免地发散到各种奇怪的情节上,什么三楼的秘密,被囚禁的疯妻子,但现实不是《简爱》,赵澜也不可能是爱德华公爵,那他为什么不允许自己上三楼?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来到昨天留宿的房间。 房间依然窗帘紧闭,室内灰蒙蒙的,许谨礼走到窗边,打开窗帘。 满天的飞雪映入眼帘,他眯起眼,向下看去。 这里正好能看见赵澜家的后院。 比起扫雪的前院,后院显得更为开阔。新雪静谧铺陈,后院一片平整,唯一特别的是雪地中央的一块方形凹陷,那应该是个泳池。 许谨礼记得,先前院长家也有一座泳池。 整整两个暑假,那座泳池带给他许多欢乐,他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客房的衣帽间。 衣帽间内空空荡荡,只悬挂着一件真丝睡衣,浅灰色,领口绣着精致的纹样。 许谨礼取过睡衣,走进浴室。 第42章 浴室里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可偏偏不见一次性内裤,他打开洗手台下的柜子,发现一盒内裤。 盒面上印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身上只被一片近乎透明的黑色内裤包裹。 许谨礼皱了皱眉,抽开盒盖。 这竟然是一盒冰丝三角内裤。 丝网的,黑色,布料薄透,前端几近透明,许谨礼把手放进去,指腹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瞪着这盒内裤,震惊不已。 赵澜居然给家中客人准备这个? 他恍恍惚惚地捏着内裤跨进浴房。 水很热,玻璃浴房内水汽氤氲,水流冲刷掉他身上粘腻的酒液,许谨礼吐出一口气,看向浴房的镜面。 镜中人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流过锁骨,滑过腰际。 这是一具清瘦柔韧的青年躯体。 他大约是在上大学时才知道,他是受同类欢迎的。那时的他接收过不少明里暗里的追捧,可他却将自己完全奉献给那个将他抛弃的人。 许谨礼关上热水,拎起那条冰丝内裤。 其实他偶尔会在短视频中刷到过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内裤,但由于蒋从南不喜欢,所以不管心底怎样想,除了两天前的赌约,他从来没有尝试过。 更何况,那条在景承逼迫下才穿上的运动型丁字裤比起这条几近透明的三角内裤,也显得保守了。 要穿吗?他在心底迟疑,手指穿过纤薄布料。 犹豫再三,他抬起一条腿,套到腿间。 先前的那条都已经穿了两天,无论如何不能再穿,他总不能真空上阵。 布料很凉,臀间像被一片冷水裹住。许谨礼慢慢适应布料的温度,转向镜子,看向自己。 他发现这条内裤意外的适合自己。 他腰窝深,臀峰圆,黑色丝料将他的臀部勾勒出更为夸张的曲线,三角剪裁的前端几近透明,看得令人面红耳赤。 许谨礼瞪着镜子一会儿,脸上慢慢热起来。 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 许谨礼连忙拿过睡衣,套到身上。 真丝面料的衣物摩擦过冰丝内裤,产生了奇妙的双重触感,他有些懊恼地将过于宽大的衣领使劲往上拽了拽。 对于穿惯了棉质睡衣的他来说,今天这套行头实在太出格,他把自己收拾妥当,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浴室。 第49章 他走下楼梯,看到赵澜正提着一个纸袋。 赵澜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说:“过来。” 许谨礼姿势有些别扭得走过去。 赵澜把纸袋递过来,“物业管家刚送来的,看看喜欢吗?” 怀里突然一沉,许谨礼低下头,看到怀中是满满一袋零食,薯片、饼干、汽水、蛋糕,尽是他爱吃的。 许谨礼愣了一下。 赵澜道:“自己玩一会,我去开个线上会议。” 许谨礼仰起头,看赵澜向楼梯走去。 走到三楼,赵澜突然低下头,“在看什么?” 许谨礼缩了一下脖子。 赵澜遥遥与他对视,声音不冷不热,“想上来?” 许谨礼连忙摇头。 赵澜勾了一下唇,“敢上来,打断你的腿。” 许谨礼立马抱着零食跑远了。 他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晃了一圈,坐到沙发上。 实在有些好奇赵澜为什么不允许他上三楼,但他不敢问。 不过赵澜家的真皮沙发真是又大又软,目之所及是整整两面的玻璃幕墙,窗外的飞雪如在眼前,他置身冰天雪地的温暖一隅,忍不住舒出一口气。 这是一个舒适、安定而又陌生的环境。 电视是开着的,播放着一部老电影,他将零食放到桌上,缩进沙发间。 其实心底隐隐有些担忧。他不知何时雪停,交通什么时候能恢复,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滞留多久,今晚又会不会再次留下。 思绪到最后,莫名又回到蒋从南。 情绪低落,心中烦闷,他努力将这人从脑中摒除,伸手取过一瓶可乐,慢慢喝了起来。 许是环境太过寂静,电影播放到一半,手中零食滑落,他倒在沙发上再次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脸。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赵澜站在他面前。 “上去睡。”赵澜靠得很近。 可许谨礼不想动。 朦胧间,赵澜走远了,下一刻,一床羽绒被盖到身上。 他费力睁开眼。 赵澜身后,飞雪仍下,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仍需滞留在此,他闭上眼,再次陷入黑沉梦乡。 再醒来,灯火通明,天黑了。 室内空无一人。 身上的羽绒被印证着方才的经历不是梦境,他爬起身,来到窗边。 雪地反射着萤萤的光,折断的女贞掩入雪中,雪小了,但风声呼啸得厉害,玻璃发出震颤,让这个雪夜寂得可怕。 白天不觉得,到了夜晚,他才感到这栋别墅的空寂,他在一楼找了一圈,在确定赵澜不在后,来到楼梯口,仰头向上看去。 楼梯上静悄悄的。 不知道赵澜在不在三楼,是否还在工作,他喊了一声,除了一点点回音,没有任何回应。 他给赵澜编辑微信:「澜哥,你还在忙吗?」 赵澜过了一会才回复:「醒了?」 「嗯」 「暂时结束不了,餐边柜有平板,可以拿去玩」 许谨礼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晌,过了许久,才打出一行字:「澜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实在……有些想知道赵澜结束的时间。 消息发出去便石沉大海。 许谨礼等了一会儿,忽而听到楼梯间传来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看到赵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三楼转角处,手搭在扶手上,目光垂落下来,眼底含笑。 “闷了?” 许谨礼喉咙紧了紧,“你……开完了?” “没有,我让会议暂停了。” 他收回手,转身向楼下走来。 “跟我来。” 许谨礼跟着赵澜走进厨房。 赵澜将冰箱门打开,“我让物业管家给你准备了宵夜,饿了自己热一下。” 冰箱里码着七八个贴着标签的保鲜盒,有饭菜,也有甜点。 许谨礼看向赵澜,“澜哥你怎么吃?” “开完会再吃。”他看向许谨礼,“如果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 许谨礼没料到他刚说两句话就要走,有些吃惊。 赵澜解释,“不能叫他们等太久。” 他在许谨礼肩上一拍,转身向外走去。 许谨礼立马扭过头。 赵澜停下脚步,“谨礼,会议不能再中断,如果闷,可以给我发微信,我尽量回你。” 许谨礼眼睁睁地看着赵澜走了。 别墅再次变成他一人,许谨礼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赵澜为什么要下来。 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中断会议,只为跟自己说一声夜宵在哪。 是因为自己那条询问他何时结束的微信吗? 看着次第熄灭的感应灯,他的心好像被轻轻捏了一下。 找出赵澜说的平板,他回到客房。 白天睡多了,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他都毫无困意。 他随手操纵着平板中的游戏,思绪却飘远了。 不知道赵澜忙完没有,他是依然在三楼开会?还是已经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他甚至不太清楚赵澜的卧房在几楼。 屏幕上的游戏小人突然发出惨叫,许谨礼回过神,发现角色已经倒在血泊中。 他叹了口气,把平板放到一旁,决定还是睡觉。 他把睡裤脱下,叠到枕边,虽然身上这条冰丝情趣内裤令他有些羞耻,可他还是习惯裸睡。 刚钻进被窝,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床,抖开睡裤向脚底套去,慌乱间,一只脚踏空,他猛地撑住桌面。 桌上的水杯被扫落,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 许谨礼悚然回身,看到赵澜目光自下而上看来,搭在门上的手臂瞬间青筋暴起。 许谨礼吓傻了,手搭在裤边,忘了提。 他眼睁睁看着赵澜关上门走进来。 赵澜脸色很沉。 他来到许谨礼身边,单膝压上床沿,抬起手,握住他提着裤腰的手腕。 “在我家穿成这样,你想干什么?” 许谨礼吓坏了,“不、不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赵澜的脸色极冷,他慢条斯理松开手腕,挑起内裤一端,“我准备的?” 许谨礼腰背向后弯折到不可思议的弧度,声音都发了颤,“没错啊……” 赵澜缓缓皱起眉。 啪的一声,内裤被松开,赵澜目光审视,仿佛在考量他话语的真实性。 许谨礼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刷地提上裤子,大喊:“真的!不信去看洗手间看看!外包装还在那呢!” 第43章 赵澜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洗手间。 片刻后,赵澜从里面走出。 “我说过我没有骗你!”许谨礼愤然地看着他。 赵澜神色在看清许谨礼的表情后由锐利转为轻慢,他倚着墙面,勾唇一笑,“比模特穿得好看。” 许谨礼的脸轰得红了。 “应该是喻康年借宿时留下的,”他走上前,来到许谨礼面前,“不过好看归好看,前端太贴合,又是网面,谨礼,你不嫌磨吗?” 许谨礼瞪圆双眼,他完全没察觉到什么磨不磨的,不,是赵澜根本不该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怎么,没感觉到?” 许谨礼咬住牙,极尽凶狠地瞪着他。 赵澜俯下身,凑近他发热的耳廓,“总不能本来就喜欢吧?” 脑子轰得响了,许谨礼伸手向他推去。 真被他说中了! 赵澜按住他的手,拉开他的手掌,将一个小盒子放到他手中。 是一盒标着明晃晃“纯棉”的一次性内裤。 “我很好奇,这么明显的位置,你为什么没发现。” 许谨礼盯着这盒内裤,眼睛都要将它洞穿了。 耳边传来赵澜低沉的声音,“这个面料容易起静电,谨礼,不觉得吗?” 许谨礼面红耳赤挣脱开赵澜,局促又愤怒地站在一旁。 赵澜后退一步,恢复到安全距离,笑了,“好了,换上吧,以后不要乱穿。” 许谨礼眼睁睁看着赵澜走出房间。 他仰倒在床上,用胳膊挡住眼,觉得郁愤万分,懊悔非常。 他怎么就穿上这条内裤? 他为什么没再认真找一找那盒真正的一次性内裤? 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接受赵澜会准备这样一条内裤,然后心无芥蒂地穿到身上? 他愤恨地踢蹬了一下腿,只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糟糕透了。 第50章 赵澜回到卧室。 解开衬衣,换上羊绒家居服,他走进洗手间。 将手指浸入流水,青年白臀黑丝的画面映入脑海。 时光仿佛回溯到方才那一刻,赵澜将目光自下而上把他钉在原地——看他瞬间绷起的大腿,因紧张而微颤的臀丘,以及那人因惊慌失措而涨红的脸上。 搁置在洗手台上的手机突然弹出信息,蒋从南的微信映入眼帘: 「赵总,小鱼是不是在你那?」 赵澜眉目转冷,抽出纸巾将手指擦拭干净,划开微信随手给他回了两个字: 「没错」 对方陷入漫长的正在输入中。 赵澜拿起手机走出洗手间,躺进床边沙发,随意地刷了几条消息,才看到蒋从南发回信息。 「赵总,老板挖员工墙角,您就不怕我就把这个消息宣扬出去?作为律师,名声受损,恐怕资本再雄厚也会受到影响吧?」 看到蒋从南这费了这半天功夫才编辑出来的微信,赵澜回了两个字:「随你」 将蒋从南微信拉黑,他转而拨出喻康年的电话。 “客房里的那盒冰丝内裤是你的?” “在你那?”喻康年惊呼,“我说怎么找不到了!” 赵澜冷笑,“不仅在我这,还被人穿上了。” “你穿了?”电话那头爆发出笑声,“赵总,那不是你的尺寸,你不觉得勒吗?”忽然,笑声止住,转为更为幽密的语气,“不对,你该不会给你家小美人穿上了吧?” 赵澜勾了一下唇,“很合身。” 电话那头立马八卦,“真是他?你把他带回家了?” 赵澜笑了一下,“还得多谢你家酒。” 喻康年道:“那么浅的酒量还敢那么喝,说真的,他心底其实挺信任你。” 赵澜“嗯”了一声,淡淡道,“还不够。” “什么?” 赵澜敲了敲手机背,“我是说,远远不够。” 他在沙发床上舒展身体,“不说了,休息了。” 不顾那边追问,赵澜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起身来到床边时,他勾起许谨礼内裤的画面在心底一闪而过。 紧绷的脊沟深处,是三个字母式样的黑色纹身,赵澜眼神一暗,就因为八年前一着不慎,就让他皮肉上留下这么个东西。 他划开手机,指腹在备注为“母亲”的号码上摩挲片刻,将手机丢在一旁。 有些事不必问,也足以推断。八年前那人告诉自己许谨礼是因厌恶他而离开,他会相信,不过是因为心虚。 二十一岁的成年人对少年动了心思,即便他会耐心等到他成年,也足够令他自己不耻。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中她圈套,以致白白浪费这许多年? 他起身来到柜边。 衣柜中有一个上锁的抽屉,他拧开锁孔,抽出抽屉,看向里面的一部旧手机,一个老式充电器,和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拿了出来。 那是他与许谨礼的合影。 八年前的笑容盈在少年与自己脸上,他那时以为,这个男孩会成为他家庭中的一员,即便担忧他对许谨礼的心思是否有违伦理,可他仍充满期待。 因为那个十六岁男孩,本应被好好对待。 拇指摩挲过笑容灿烂的少年,他想到八年前,他找遍福利院的每一个角落,向新任院长逼问许谨礼的去处,他来到许谨礼居住过的宿舍,央求院长帮打开那个锁住的橱柜。 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送他的手机,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曾是他写给许谨礼的电话号码,现已被人用圆珠笔用力划去,凌乱的笔记缝隙,依稀能辨认出他曾写下的那串号码。 他当时借了院长的充电器,冲上早已没电的手机。 自己的短信就躺在未读短信界面,他调出通话记录,看到上百条未拨通来电,全是他的号码。 赵澜捏紧照片,时至今日,他终于弄懂那上百条未拨通电话的来由。 不是臆想中的质问,不是少年对自己的厌恶或斥骂,而是来自那个男孩的求助。 他的母亲告诉了男孩他留学的假消息,告诉了男孩自己被弃养,他完全可以想象母亲会以怎样刻薄的语气说出这串谎言,以致男孩惶惑无措地拨下这上百条电话。 赵澜的目光落到那泛黄的旧手机上。 如果这上百个电话,有一则能打通,他与许谨礼的关系是否就是另一番局面? 如果他当年可以早一点办妥两部手机,是否他就可以第一时间接到那个少年的电话,听到他的哭诉,安慰他的不安? 如果许谨礼能看到这则未读短信,是否一切都会改变? 可惜没有如果。 赵澜找出老式充电器,充上电,打开手机。 手机在迟缓的界面缓缓开机。 他再次点开自己发给许谨礼的那则未读短信。 短信淹没于八年的各类垃圾消息中,赵澜向下划了许久,才堪堪找到。 上面写着:给你简单布置了一下家,你在家好好过年,年后我就回来。 这几行字,就这样静静地陈列在屏幕上。 赵澜缓缓皱起眉。 许谨礼为什么没有发现? 他打了上百条电话,为什么却偏偏没发现一条未读信息? 他目光落到短信的发送时间上。 3月15日。 春暖花开的日子,可他分明记得,他发现自己找不到许谨礼,是在冬天。 像是感知到什么,他迅速调出手机日历,翻到八年前,看向当时的春节日期。 2月13日。 短信的接收时间竟然比发送时间晚了一个月! 他皱起眉,努力回忆发送这条短信的情形。 飞机的颠簸,空姐的提醒,广播里的温柔低语。 他想起来了,这条短信是在飞机即将起飞前发出的。 他眸光陡然变沉,或许因为飞机颠簸,或许因为即将起飞,或许飞机正好驶入一片无信号区域,或许由于任何一个他所不能预估的巧合,这条本该在年前就让许谨礼看到的信息,延迟了整整一个月。 那时,许谨礼已经将这部手机,锁进福利院的橱柜中。 第二天,许谨礼被阳光照醒。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铺洒而来,他跑到窗边,看到窗外白雪耀耀,天上暖阳高悬。 雪居然停了! 他连忙打开手机,却看到回家的各类公共交通依然显示停运。 他怏怏地叹了口气,简单洗漱了一番,坐回床上,发起了呆。 昨天晚上的乌龙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想下去面对赵澜。 他揉了把脸,如果地面交通还未恢复,赵澜……应该也在家吧? 他侧耳倾听,别墅太大,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仰躺到床上,心里有些塞。 肚子好饿。 伸腿在虚空中踢蹬了一下,他叹了口气。 要是赵澜上班了就好了。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第44章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 快被赵澜的敲门声整出阴影了,他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一遍自身,在确认衣着绝对不会再有任何问题后,他深吸一口气,来到门边,扭开门锁。 赵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许谨礼嘴巴结巴了下,“澜哥、早。” “不早了,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许谨礼讪笑了一下,“你找我什么事?” “下来吃早饭。” 赵澜转身离开。 许谨礼跟着赵澜向楼下走去,突然有点奇怪。 怎么他一醒,赵澜就来敲门了? 问题顺嘴溜了出来。 赵澜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你觉得呢?” 许谨礼这时忽然冒出一个猜测,总不能……是安监控了吧? 赵澜大抵猜到他的想法,冷笑一声,自顾自向下走去。 来到餐桌前,赵澜冷冷看向他,“你要是知道我从今早到现在敲了多少次门,就不会这么问,许谨礼,你睡着了是猪吗?” 许谨礼立刻不敢多说了。 餐桌上摆着一份三明治,一杯牛奶。 牛奶已经凉透了,赵澜理也没理他,而是来到餐边柜前,拿起布帛擦拭起上面的摆件。 “嫌凉自己去热。” 许谨礼刚惹了赵澜,哪里还敢嫌凉?他拿过牛奶,几口灌了进去。 作为天天喝冰可乐的二十来出头青年,一杯凉牛奶不算什么,他捏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而后好奇地掰开三明治往里面瞧。 “怀疑我下药?”赵澜转过身。 “没有没有,澜哥,你在三明治里加了菠萝?” “怎么了?” 许谨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酸酸甜甜的,挺好吃的。” 赵澜嗤笑一声,转过身去。 许谨礼抿了抿唇,没话找话,“澜哥,你一直都是自己做饭吗?” 赵澜回答:“我没这么闲。” “那你平时怎么吃?” “有阿姨,只是这两天下雪,她来不了。” 许谨礼“哦”了一声,又咬了一口三明治,问出自己一直关切的问题,“澜哥,你说路面交通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赵澜回过身,似笑非笑,“许谨礼,我要清楚,就不会一面给你做饭洗碗,还要一面被你怀疑装监控或者下毒。” 许谨礼默默闭上嘴。 不过赵澜做得三明治实在好吃,里面好像还加了奶酪,口感十分丰富,他把一整个吃完,把唇边的酱汁舔掉,感觉还没饱。 可盘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犹犹豫豫看向赵澜。 赵澜转过身,“吃饱了?” 许谨礼摇摇头,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赵澜回答:“那就中午多吃点。” 没料到是这种答案,许谨礼张了张口,有点失望。 赵澜丢下布帛,转身走进厨房,过了片刻,一份巧克力切块蛋糕递到他面前。 许谨礼的唇角一不小心翘了下。 赵澜转身继续擦拭去了。 许谨礼拿起叉子,舀了一口。巧克力香甜软腻,还有一点朗姆酒的香气,是他爱吃的口味。 把一整块蛋糕全部吃完,他扭过头,发现赵澜正在擦拭一个奖杯。 那是一个大约两掌高的青铜雕塑,左手持天平,右手举着一把罗马短剑,许谨礼凑过来,“这是什么?” “正义女神像,jessup大赛的奖杯。” 赵澜骨节分明的手指擦拭到奖杯底座,木纹底座上,刻着一串烫金英文及年份,时间正指八年前。 赵澜说:“如果不是它,恐怕我们不会有误会。” 他回过头,目光落到许谨礼的唇角。 那一瞬,许谨礼感觉唇角仿佛被灼了一下。 还不及反应,赵澜伸出手,抚上他的唇角。 温热的指腹带来清晰的触感,赵澜淡淡道:“吃个蛋糕也不老实。” 第51章 指腹下滑,转为在肩上一拍,“别发呆,和我一起把地拖了。” 许谨礼抿了抿唇,转过身,跟上赵澜的脚步。 因保洁阿姨不在,家务成了最麻烦的事。上下四层的别墅拖起来绝非易事,赵澜进行了简单分工,许谨礼负责地下酒窖和一楼,赵澜负责二三楼。 许谨礼兢兢业业拖了整整一个小时,真真切切感受到房子太大的苦恼。 他在冰天雪地干出一身汗,待干完,发现赵澜正在屋外拿长杆清理树上的积雪。 许谨礼推开门,“澜哥,你在干什么?” “今晚如果还下雪,树可能承受不住,我提前清一下。” 大片雪块砸落,许谨礼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赵澜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外面冷,进屋吧。” 许谨礼回到客厅,蹲在玻璃幕墙边,百无聊赖地看赵澜清理树上积雪。 雪花纷纷而落,许谨礼看到赵澜回过头,对他说了几个字。 “什么——”许谨礼拍拍玻璃,摆摆手,表示听不到。 他看到赵澜勾了一下唇。 「没什么」 这三个许谨礼看明白了,他看到赵澜转过身,挥杆敲向树干,大片的雪花轰然而落,像一场新雪。 当天中午,赵澜为两人准备了火锅。 清水锅底酱油蘸料,看到这样的搭配,许谨礼内心是拒绝的。 可当他把物业管家提前铺陈在冰山上的大片腴美牛肉涮进锅后,许谨礼不得不承认,牛肉与牛肉之间,是有区别的。 八秒捞出的牛肉,搭配鲜咸酱汁,口感鲜嫩弹牙,脂丰滑口,奶香盈齿。 桌上的牛肉一大半进了许谨礼的肚子。 他吃撑了,撑着腰站起来,在餐厅来回走。 赵澜道:“坐不住就去刷碗。” 许谨礼把碗盘端进厨房,在水槽中清洗起来。他感觉赵澜随了院长,好像多少有点洁癖,本该有油烟气的厨房纤尘不染,许谨礼不小心在料理台上溅上一滴水,赶忙弯下腰用袖子擦拭干净。 收拾妥当,他不清楚碗盘应当摆在那里,只好把盘子整整齐齐罗起来。 赵澜进来时,正看到许谨礼在罗盘子。 他冷笑,“你这样摆,一天也不会干。” 许谨礼扭过头,“我不知道摆哪里。” 赵澜弯下腰,抽出洗碗机,“放沥水篮中。” 许谨礼蹲下身,又将盘子一个一个往里插。 赵澜从料理台上抽走一个递到他面前。 许谨礼仰起脸看他。 赵澜用白瓷壁缘沿着他的脸颊刮了一下,将瓷盘放进沥水篮。 许谨礼僵了一下,松开手,转身要往旁边走。 却被赵澜按住手背,“还没摆完,去哪?” 许谨礼看到赵澜将一个新盘递到他手中。 搭在料理台上的手指被赵澜按着,许谨礼动不了,只好将盘子一个个抽走,在赵澜的注视下全部插进沥水篮。 指上的压力在放好最后一个盘子后被收走,许谨礼几近局促地站了起来。 赵澜问:“下午干什么?” 许谨礼看了赵澜一眼,斟酌片刻,选择一个既可以远离赵澜又不至惹他不快的建议,“我想回卧室玩平板。” 赵澜果然很愉悦,“随你。” 许谨礼一直在客房缩到天黑。 其间赵澜邀他下来吃完饭,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仅因为想躲赵澜,还因为——他中午实在吃得太饱了。 把手机和平板电量耗尽,他从床上起身,来到飘窗前,看向窗外的雪景。 雪又下起来了。 纷纷扬扬,绵密寂静,许谨礼眼睁睁看着清理了一半的道路再次被雪覆盖,心里渐渐低落下来。 他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蒋从南。 自从拉黑他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可他依然难以遏制思绪,去想蒋从南现在会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低下头,心里委屈又郁愤。 他不明白,蒋从南为什么会出轨。 他甚至茫然不知,是什么导致这件事的发生,他与蒋从南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无法接受那个疼了他八年的男人突然选择背叛,他甚至觉得这一切像一场噩梦,毫无征兆又难以承受。 他将手放到玻璃上,感受着冰凉的触感,他想问蒋从南,想听蒋从南的解释,他想知道原因。 因为比分手更难接受的,是他对这段感情充满美好设想的同时,对方却选择出轨。 可不会有人告诉他,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主动去问。 夜雪簌簌而落,地灯被积雪掩埋,它们随着地势高低起伏于积雪之下,勉强散发着莹光。 这时,远处的灯光突然次递变暗,许谨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卧室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 周遭霎时陷入黑暗。 许谨礼在黑暗中坐起身,起身走下飘窗。 第45章 推开房门,正见一束光圈向着二楼移来。 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楼梯口出现一团阴影,赵澜的声音响起:“谨礼,在二楼吗?” “我在这,为什么会停电?” “应该跟大雪有关。” “那怎么办?有没有备用电源?” 黑暗中,灯光随着皮鞋踏地声向他走来。 “有备用电源。” 许谨礼松了口气。 下一瞬,坚硬的皮质鞋尖抵住他柔软的拖鞋,赵澜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仅供一楼供暖。” 赵澜声音含笑,“你是打算呆在二楼,还是跟我同住?” 许谨礼在黑暗中睁大双眼。 呼吸拂到脸上,他喉咙发紧,“今晚都不会来吗?” “我不清楚。” “可是——” “你要不想,可以在这里等等。” 光线抽离,赵澜转身向楼梯走去。 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许谨礼失去光源,忍不住开口:“哎——” 赵澜停下脚步。 “我——” 许谨礼看到灯光再次向他晃动,下一瞬,手腕被赵澜牵住。 “行了,纠结什么?下去等。” 许谨礼跟着赵澜来到他的卧室。 应急手电照不清全貌,赵澜将手电搁在桌面上,解开大衣挂上衣架。 许谨礼这才发现赵澜穿了一身外衣外裤。 “你刚才出去了?” 赵澜换上拖鞋,“去开备用电源。”他走到床边,把被子掀开,“来床上,备用电源功率低,一会温度不会很高。” 许谨礼迟疑着不动。 赵澜一指沙发床,“怕什么?我在这。” 许谨礼轻轻道了声谢,走到床边,除鞋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被窝里还残留着赵澜的体温,身后是柔软的皮面床头,他倚上去,将被子拉到胸前,看向赵澜。 赵澜已经斜倚到沙发床中。 “澜哥,如果睡前还没有来电,我就去客厅睡吧。” “客厅空间大,温度会降得更快,先别想这个,到时候再说,”赵澜放下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怎么躺得这么乖?” 许谨礼有些无措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你这样,让我想到你小时候。” “……我那时怎么了?” “爱钻我被子,忘了?” 许谨礼摇摇头。 “你说我的被子暖和,嫌你的被子不如我的舒服,我后来给你换了一床,你还是说我那条舒服。” 许谨礼轻轻牵起唇角,他想起来了,这让他有点诧异自己当时的矫情与娇气。 赵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我没想到,你只在我家住了一年半。” 许谨礼低下头。 “谨礼,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许谨礼电光火石般看了赵澜一眼。 “是遇到蒋从南之后?” 手指悄悄攥紧被面,许谨礼低声道:“……哥哥带我去过一次游乐场,在那里吻了我。”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听到赵澜窸窣的衣料声,以为赵澜过来了,可当他抬起头,却发现赵澜只是从沙发床上坐起身来。 目光相撞,许谨礼目光闪烁了一下,听到赵澜问:“实话?” 许谨礼抿起唇。 他看到赵澜当真走到他身边,单膝压上被面,伸手托住他的后脑,“那如果我现在吻你呢?” 许谨礼瞪大双眼,伸手推向赵澜。 赵澜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他呼吸间仍有烟草气息,许谨礼喉间滚动,屈膝顶在赵澜身前,赵澜低下头,扼住他,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湿热的气息拂在面上,赵澜低头看着他,距离近到只要再一低头,那吻就会落到许谨礼唇上。 许谨礼剧烈挣扎起来,手抵在赵澜胸前,腿在赵澜膝下蜷动,被面从腿间挣落,许谨礼喘息着,蜷起身子向一旁躲去。 赵澜托住他的脸,令他不得不转向自己。 下一刻,赵澜的吻落在鼻尖。 许谨礼几乎下意识张开嘴喘息,赵澜身躯覆上,两条腿压住许谨礼蜷动的双腿,他将许谨礼手腕并在一处,单手攥住,而后向下,吻上他的颈侧。 许谨礼登时扬起脖颈,眼睛倏得湿润,他极力躲避,颤声道:“澜哥……” 双手从赵澜掌中挣出,立马推向赵澜,将他推开一点距离,赵澜低头凝视着他,呼吸有些浊。 下一刻,赵澜从许谨礼腿间移下。 “这次先放过你。” 赵澜穿上拖鞋,捞起沙发床上的被子,转身走出房间。 门被带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许谨礼仰缩在床上,紧咬住唇,平复自己的呼吸。 眼睛不知为何再次湿润,他滑到床面,将被子蒙过头顶,胡乱闭上眼。 第52章 他不知何时睡着的。 赵澜的被子有些热,他睡得很不踏实,辗转到半夜,突然睁开眼。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犹豫片刻,起身下床,绕过空无一人的床边沙发,打开房门。 冷空气霎时浸入肌肤,许谨礼打了个寒颤。 他没想到,屋内外温差这样大。 他摸黑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客厅,窗外雪停了,巨幅玻璃墙面映着窗外荧荧的雪色,将客厅的陈设显现出蒙昧轮廓。 许谨礼向沙发间走去。 他在三人沙发上看到了赵澜。 赵澜侧身睡着,呼吸平稳,被子紧紧裹到颈下,看起来有些冷。 许谨礼在沙发前站了许久。 他想弯下腰,将赵澜唤醒,想告诉赵澜,去屋中睡,他犹豫许久,最终快步跑回房间,打开应急手电,推开衣帽间,找到一床封在防尘袋中的厚被。 他抱着被子回到沙发前,将被子盖到赵澜身上。 在为赵澜掖被角时,他不小心碰到赵澜的鼻尖。他的鼻尖有些凉,这让许谨礼狠狠难受起来。 他觉得自己卑鄙,怯懦,鸠占鹊巢,却不敢将赵澜唤醒。 他记得地下酒窖好像有个电暖气片,他连忙提着手电来到酒窖,将电暖气片搬到沙发前,在插入电源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是了,停电了。 攥着插头,他心里懊丧至极。 “你在干什么?”赵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许谨礼转过身,发现赵澜拥着被子坐起来,正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你冷不冷?”许谨礼问。 赵澜笑了,“不冷。”他招了招手,“过来。” 许谨礼重新回到他面前。 赵澜从被中伸出手,握了一下许谨礼的指尖,“手这么凉,乱跑什么?” 许谨礼迅速缩手,却被赵澜一把扣住,赵澜的手很暖,仿佛在印证他的话语,他温热的手掌将许谨礼的手心扣到被面上,另一只手抚过许谨礼的脸颊,“客厅冷,别乱晃了,回去吧。” 在赵澜松开手的那一瞬,许谨礼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赵澜拥着被子重新躺回沙发上,笑道:“谢谢你给我被子。” 再次醒来,天蒙蒙亮,许谨礼从床上起身,感觉温度比昨晚高。他立即意识到可能来电了。 他掀被下床,来到客厅,发现赵澜仍在睡。 客厅已经恢复温暖,雪也没有再下,许谨礼轻手轻脚地来到落地窗前,凝向窗外雪色。 雪在破晓之前显出淡蓝的色调,院外高墙葺起的四角天空外一片暗青,唯有东方透着微微的红晕。 许谨礼很少起这样早,窗外能听到一二声鸟鸣,他站在窗前,觉得这个小区寂静极了。 这时,赵澜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许谨礼回过身,看到赵澜睁开眼,摸过手机,睡眼惺忪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他带了些晨起的鼻音,听起来有些慵懒,许谨礼听他简单地“嗯”了几声,挂了电话。 “怎么醒这么早?”赵澜沙哑着声音看过来。 “我也不知道,”许谨礼回答,“睡得不是很踏实。” 赵澜笑了一下,“窗边凉,过来坐。” 许谨礼走到赵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不再睡一会了?” “睡不着,来工作了。” 许谨礼有些诧异,“你不是老板吗?” 赵澜笑了,“老板也要牵头工作,我是开律所的,不能完全当甩手掌柜。” 他调整了下姿势,“我今天中午要去律所,需要把你捎回家吗?” 许谨礼问:“路面通了?” “差不多,但未必好走,”赵澜拉了一下被子,偏头看向许谨礼,“谨礼,想走吗?” 许谨礼愣了一下。 “如果不想走,可以一直住下去。” 许谨礼沉默片刻,回答:“澜哥,你的房子很漂亮。” 赵澜的笑容微微停滞。 第46章 “可再漂亮,也不是我的家。” 赵澜收起笑容,“好,那我把你送回去。” 许谨礼轻轻“嗯”了一声。 赵澜坐起身,“去冰箱里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一会给你做早饭。” 许谨礼抿了抿唇,“澜哥……这几天多谢你照顾。” 赵澜淡淡道:“没什么,别往心里去。” 许谨礼点点头,正准备起身离开,赵澜突然问:“谨礼,你打算什么时候忘了蒋从南?” 许谨礼脚步一下子顿住。 赵澜道:“蒋从南这个人,不值得你再留恋。” 许谨礼勉强一笑,“澜哥,能不能不提他?” “我不提,你就不会想吗?” 许谨礼道:“别说了。” “我不想揭你伤疤,但是据我观察,你根本放不下他。” 许谨礼脸色难看下来,“我没有。” “如果没有,为什么前天他稍微卖个惨,你就准备冒雪去找他?谨礼,如果我是他,我会继续使用苦肉计,因为你很有可能会回心转意。” “我不会!”许谨礼转过身,“我是人!八年的感情我不可能说忘就忘!但我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他!” 赵澜目光平静,“假如蒋从南突发重疾,你能忍住不回到他身边吗?” 许谨礼一下子沉默下来。 赵澜道:“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你不恨他。” 许谨礼颓然地坐回沙发,“澜哥……我很难接受。”他低下头,双手交叠,将头埋在腕间,“这对我来说太突然,我甚至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赵澜没有说话。 许谨礼声音变低,“我甚至……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你没有错。” 许谨礼笑了一声,“可是我想不通我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赵澜道:“你是男人,应该知道,男人出轨并不一定是跟伴侣之间出现什么问题,下半身、新鲜感,虚荣心,都是出轨的理由,不要轻易把问题归咎于你与他的关系上,蒋从南很有可能只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他起身,来到许谨礼身旁,按住他的肩,“你很好,不要把他的错误,变为对自己的质疑。” 许谨礼抬起头,“……真的?” “是的。” “……可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许谨礼声音很小,赵澜不得不俯下身,“什么?” 许谨礼咬住牙,“我想知道,他跟别人出轨、上床,是他自己的原因,而不是我,或者我和他之间有什么问题。” “有意义吗?” 许谨礼眼睛迅速红了起来,“有,因为如果弄不清楚,我根本说服不了自己放下。”他看向赵澜,“你明白吗?我们一起八年,一直关系和睦,可当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他跟别人开房——”他喉间哽了一下,移开眼,“我要知道原因,他出轨的原因。” 赵澜收回手,“好,今中午,我送你去见他。” 中午,许谨礼跟着赵澜来到律所分部。 他穿着那身酒渍沾身、遍布脚印的衣服,这两天他忘了洗,赵澜也忘了提醒他,当他把这身衣服穿上身的那一刻,仿佛三日前的狼狈又重新回来了。 许谨礼抿住唇,目光冰冷地看向窗外。 他要去讨一个原因,从那个相伴八年的人嘴里撬出原因,他要明白,自己与他走到现在,到底错在哪里。 路上仍有积雪,这一路开得并不容易,赵澜把许谨礼送到楼下,问道:“需要送你上去吗?” 许谨礼摇头,“我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 “那我先去总部,”赵澜从驾驶室转过身,“结束后,记得给我电话。” 他目光温和,“去吧。” 许谨礼走进写字楼。 楼内清清静静的,不少公司还在停工期,平时忙碌的电梯今日格外清闲。 许谨礼径直来到十二楼。 律所内大部分人没有反工,工位上空荡荡的,许谨礼视线掠过,没见到江琼的身影,抬腿向最里间的办公室走去。 他推开门,看到蒋从南转过转椅向他看来。 蒋从南的表情瞬间惊喜起来。 他快速起身,来到许谨礼身边,握上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许谨礼将手拂开,“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方便,”蒋从南露出笑容,“整个十二楼就我一个人,小鱼,你要跟我说什么?” 许谨礼道:“我想知道,你跟江琼上床几次。” 蒋从南的脸色一下子僵下来。 “你说你跟他上床是喝醉了,是不是出差,我跟你视频那晚?那之后呢?一直到我在酒店撞破你,你们上过几次?” 蒋从南声音干涩,“小鱼,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把手摆到胸前,“我会改,我绝对会改,我往后再不敢犯一次,何必问这种不愉快的事情?你只要相信我,我往后绝对不会再联系江琼一次就好。” 许谨礼猛地推向他,“回答我!” 蒋从南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他比许谨礼高出许多,以至于姿势格外狼狈。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调整过来,“小鱼,如果你还想跟我继续,就不该再问我过去的事。” 许谨礼眼睛红了,“谁要和你继续!” “那你来干什么?”蒋从南理了下衣衫,“我们八年感情,谁没有糊涂的时候?你跟赵澜厮混时,想过我吗?” 他语气忽而再次和软下来,“小鱼,我不想揭穿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求你原谅我,我们把过去忘掉,继续过下去,好不好?” 许谨礼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既然都已经出轨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我根本不爱他!”蒋从南扶住许谨礼的双肩,“我没有出轨,我只是一时糊涂,跟他上了床,只、只是成年人的肉体关系,你懂不懂?小鱼,我只爱你,我永远只会爱你一人。”他一把将许谨礼抱入怀中,“你想想我们的过去好不好?我们是孤儿,我们只有彼此,我蒋从南只有你一个亲人。” 许谨礼垂下眸,“哥,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 蒋从南莫名地看着他。 许谨礼推开他,后退一步,拨出一个电话。 片刻后,手机里传来声音: “你好,江琼。” 蒋从南猛地上前。 许谨礼侧身躲过,低声道:“你好,第三医院急诊科,蒋从南因车祸被送往我们医院,现在陷入昏迷,最近联系人是你,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手机里的声音焦急,“我是他的男朋友,他怎么样?” 许谨礼眼泪倏得滑落下来。 手机里是江琼不断地追问,许谨礼掐断电话,扭头看向蒋从南。 下一刻,蒋从南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谨礼不想再去看他的手机来电是不是江琼,他只是死死盯着蒋从南,笑了,“哥,这就是你说的,你永远爱我?” 他抹掉眼泪,咬牙道:“你真无耻。” 蒋从南脸色急遽难看下来,他几步回到桌前,暴躁地挂断电话,看向许谨礼,“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满身酒渍,衣衫不整,你昨晚上去哪了?这才跟我分手几天,你就又去酒吧鬼混了?”他伸手指向许谨礼,“你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一点正经人的样子!” 许谨礼微微睁大双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蒋从南赤红着双目瞪向他,“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当你用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喜好逼迫我时,你知道我难堪吗?当你像那个女人一样,去下三滥的地方,用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知道我会瞧不起你吗?我现在年薪百万,为什么你还要像贫民窟里的人一样,穿最廉价的衣服,去最低端的餐馆,做最粗俗的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粗鄙不堪!” 许谨礼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江琼清贵而矜持的身影从眼前闪现,他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身体晃了一下,扶住门框,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 “蒋从南,”许谨礼垂下眸,抓着门框的手倏然变得苍白,“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第53章 许谨礼走出律所大楼。 楼外冰天雪地,公路上车行迟缓,鸣笛声、远处的铲雪施工声此起彼伏,许谨礼掏出手机,手机突然从手中跌落。 他蹲下身,指尖颤抖起来。 他划了数次手机,一直到把沾了雪水的手机屏幕划开,才调出通讯录,拨出景承的电话。 景承的声音在手机那端响起,许谨礼听着好友的声音,在一阵压抑地沉默后,突然哭出声来。 “你在哪儿?”景承问。 许谨礼弯腰埋在膝间,指尖、衣摆垂落雪间,他呜咽道:“景承……我在蒋从南律所……楼下,求你来……接我……” 一个小时后,景承打的前来,他飞奔到许谨礼身边,拍掉他身上的雪,将他搀了起来。 第47章 许谨礼冻僵了,身体不断颤着,双眼通红,浑身僵直。 “走、走——先跟我回家,改天再找他算账!”景承回头狠狠瞪了这座写字楼一眼,扶着许谨礼向出租车走去。 一直到坐进车中,许谨礼的身体还在颤抖。 景承连忙解开外套裹到他身上,把拉链拉紧,扭头对司机说:“师父,麻、麻烦空调再开大一点!” 在景承将他揽入怀中的那一刻,许谨礼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 手机此起彼伏地响着:江琼、蒋从南、赵澜……许谨礼没有接,他倚在景承怀中,冰凉的手紧攥着景承的手,任手机铃声从刺耳到停歇,再到电量耗尽。 三个小时后,出租车来到楼前。 景承毫不犹豫地付下将近600元的出租车费,搀着许谨礼走下车。 他把许谨礼一直搀到床上,见许谨礼身体仍有些僵,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他,一双眼空洞无神,一句话也不说。 景承心疼坏了,“到底怎么了?” 见许谨礼不说话,他弯下腰,轻轻抱住他,“告、告诉我,好不好?” 许谨礼抱住景承,突然哭出声来。 “别哭了,别哭了,告、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许谨礼呜咽道:“他说……我粗鄙。” 景承将他抱紧,“他王八蛋!” “我、我没有想到,这就是他给我的出轨理由,”许谨礼哭声几近崩溃,“我们……在一起八年,他居然一直这样想我!” 景承胸膛起伏起来,“人渣!彻头彻尾的人渣!” 许谨礼埋在景承怀中痛哭起来。 景承陪许谨礼哭了很久,一直到许谨礼哭到声音嘶哑,再流不出一滴泪,景承扶着他躺到床头,替他盖好被子,“你、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煲个汤,你在外面冻、冻了很久,会感冒的。” 许谨礼嘴唇轻轻阖动了一下。 景承一阵心酸,“别再哭了……睡一觉,好不好?” 他轻轻攥了一下许谨礼的手,叹了口气,出去了。 手机里tsuki给他留了数条留言,他打开同城交友软件: 「景承宝贝,在忙什么呢?」 「怎么这么久不回信息?」 「宝贝?是在忙吗?」 景承回复:「 朋友有事,我去帮忙了」 tsuki回得很快:「这么久不回复,我有点担心,怎么样,忙完了吗?」 「已经忙完了,朋友遇到了渣男,我很生气」 这样的语气很难表达愤怒,景承又在后面追加了几个叹号。 tsuki发来一条语音,手机里,对方声音轻笑,“怎么总是气鼓鼓的?” 与从来不发语音的景承相比,tsuki发语音的次数虽不多,但时机总有些微妙,景承听完,沉默片刻,又播放了一遍。 tsuki又发来一条语音: “橙橙的朋友遇到渣男令人同情,但是我却庆幸,这不是橙橙,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渣男,好不好?” 男人轻缓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景承听着这条语音,轻轻抿了一下唇。 这时,一条微信从上方弹出。 赵律师:「谨礼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他,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向,请给我回复」 景承退出同城软件,切到微信,回复:「赵律师你好,小鱼已经安全到家,现在在休息,你不用担心」 来电紧跟着响起,景承接起电话,听到赵澜问:“他怎么了?” 景承声音有些发冷,“蒋从南侮、侮辱小鱼。” “把电话给他。” 景承看了一眼门口,“赵、赵律师,算了吧,他刚平静下来,让他先休、休息吧……” 赵澜又重复了一遍,“把电话给他。” 景承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把手机放到许谨礼身边。 许谨礼没有睡,他拥着被子,呆滞地坐在床头。 景承轻声道:“赵、赵律师的来电。” 许谨礼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你、你们聊,我先出去。” 景承把门带上,手机里传出赵澜的声音,“谨礼,我在机场。” 许谨礼手指搭在被子上,没有动,眼睛却渐渐湿了。 “我临时有事回不去,但我很担心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是他言语中伤你了吗?” 电话那端在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后,声音轻了下来,“不要信。” 许谨礼的手指悄悄蜷紧了。 “听到了吗?他说什么都不要信,律师一旦面临必输局面,就会抛却法律、道德、规则,转而攻击对方的内心,这是手段,是推卸责任,转嫁矛盾的手段。” 许谨礼哑声道:“……为什么?”他顿了顿,又问了句,“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真的想听?” “……想。” 赵澜的声音轻而沉,伴随着机场温柔的女声广播,“谨礼,你代表着他的过去。”手机里声音逐渐嘈杂,而赵澜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进来,“你明白吗?他或许对你还有感情,但你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穷酸的过往,而江琼,会让他想起他光鲜亮丽的现在。” 许谨礼怔住了。 “一个曾经轻视他,现在又奉承他的人,足以满足他的虚荣心与征服欲,谨礼,错不在你,而在于他那颗敏感自卑的心。” 许谨礼咬住唇,眼泪怔怔地掉落下来。 他听到手机里那段传来空姐的声音,“先生,请您关闭手机,飞机即将起飞。” “我要起飞了。”赵澜低声道。 许谨礼轻轻“嗯”了一声。 “等我回来,”赵澜的声音沉而稳,“我回来,带你去游乐场。” 赵澜挂断电话。 他在许谨礼的微信聊天窗口摸索了片刻,关闭手机,转头对王助理道:“去跟海城的衡正律所说一声,我的合作条件是三天内完成谈判。” 王助理迟疑道:“衡正那边应该是想打持久战。” “落地先调整合作协议,收益让他三成,条件是三天,如果不愿意,那就让他换合作方。” “哎、好。”王助理见赵澜态度坚决,只好应下。 赵澜把手机握入手中,缓缓闭上眼。 飞机颠簸着滑行,起飞,冲上云霄,赵澜睁开眼,看向窗外。 北城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一个不大的小方块。 他忽然想到一件旧事。 那年他坐着前往英国的飞机,在尝试拨打许谨礼的手机无果后,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关上手机。 他没有想到,那条消息,将在八年后才有回应。 赵澜忽然感到命运弄人。那条信息就那样陈列在许谨礼手机的未读短信中,延迟了整整一个月才能送达。 赵澜垂下眸,微微一哂。 他依稀记着那年自己期待的心情。 许谨礼即将成为他的家人,等回到家,过完年,家里的那个小客房,就要变成许谨礼的小天地。 他已经提前在网上下单了不少家居用品。 那时的他在干什么? 北城被白云掩盖,消失在眼底,赵澜望着云层,出了神。 在与同学谈笑风生,在畅想比赛,畅想未来,赵澜当时笑着说:“我打算开个律所。” 迎来一众同学艳羡。 人生总如规划,只有一个意外,他弄丢了许谨礼。 第54章 两天后,许谨礼重新上班。 除了路两旁泥泞的积雪,整个城市已恍然不见数日前的那场大雪。 出门前,景承塞给许谨礼一个保温桶。 “你、你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我包了馄饨,饿了记得吃。” 许谨礼眼圈有点泛红,他抱了抱景承,说:“有你真好。” 景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斥责:“别、别肉麻。” 许谨礼骑着电车,带着保温桶到达学校。 学校因为人力有限,仍有大雪的迹象,孩童们扎堆在积雪上,欢乐地奔跑打雪仗。 他们班的学生看到他,喊着“许老师”,扑上来将他抱住。 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许老师,我好想你。” 许谨礼晃了下神,轻轻推开孩子,摸了摸他的头。 “玩吧,注意安全。” 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 许谨礼下课回到办公室,打开景承为他准备的保温桶。 混沌的香气瞬间盈了满脸。 保温桶里的馄饨仍然是烫的,许谨礼舀了一口,心底有些触动。 他拍了个照片,发给景承,留言:「很好吃」 景承立即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 许谨礼露出一点点笑容,他知道,好友在担心他。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李鸣鹤走了进来,“什么味道?你在吃什么?” 许谨礼回答:“馄饨。” 第48章 “哦……”李鸣鹤耸了耸鼻子,“闻起来还挺对味,哪家的?” “朋友给我做的。” 李鸣鹤“啧”了一声,“那肯定味道一般。” 中午,许谨礼从食堂回来,发现李鸣鹤的办公桌上多了个空外卖盒。 盒子上赫然印着学校附近一家挺有名的馄饨店。 手机铃声响起,外卖盒的主人在手机里喊:“许谨礼!下来玩雪啊!” “不了,你们玩。” “赶紧下来!再不玩,雪就要被保安扫光了!” 许谨礼没理会李鸣鹤的邀约,而是骑电动来到景承公司楼下,他从楼下买了一个小蛋糕、一杯冰美式,来到景承的工位。 景承与他不同,他是没有午休的,只有吃外卖的时间。许谨礼来时,景承正叼着面,一只手举着手机。 看到许谨礼,景承很高兴,“你、你怎么来了?” 许谨礼把咖啡和蛋糕放到他工位上,“来看看你,咖啡配蛋糕,怎么样?” 景承拖了一张椅子过来,“那、那必须好,过来坐。” 许谨礼刚坐下,无意中看到景承手机屏幕上,一个名为tsuki的聊天框一闪而逝。景承锁屏太快,以至于他只能看到对方发来的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他刚要说点什么,景承已率先开口,“不愧是天选牛马,上、上了一上午班,脸色好多了。” 许谨礼无奈地笑了一下,“确实,一上班,什么胡思乱想都顾不上了。” 景承笑了,“快跟你们校长申请,今、今晚加班。” 许谨礼问:“你今晚加不加班?” “加,怎么不加?”景承揉了把脸,“不用问玄学就知道要加班。” 许谨礼叹了口气,“想请你吃个饭。” “周末吧?吃个火锅。”景承兴致缺缺地戳了一下外卖盒里的面条,“改、改善一下生活,说不定就摆脱晦气了。” 许谨礼点头,“好。” 景承午休的时间很短,许谨礼只是想跟他说说话。眼看时间结束,许谨礼与他辞别,重新回到学校。 学校已经被孩子和老师们堆了大大小小的雪人。 四天没有上学,工作积压了不少,除了中午溜出去见一面景承,许谨礼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但值得所有师生欣喜的是,今天是周五,明天又可以再次迎来双休,办公室一片喜气洋洋,许谨礼也被感染了不少。 下班后,许谨礼走出校门,正准备推电动,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一条微信发了过来: 「我在你学校往东一百米外」 是赵澜。 许谨礼微微睁大双眼。 他松开车把,打字,「你回来了?」 「嗯,要不要见一面?」 许谨礼目光落向前方。 不远处,一辆宾利停在路边,车灯在他抬眸时闪了一下。 消息再次弹出:「看到你了,过来」 许谨礼犹豫片刻,弯腰锁车,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车窗缓缓降下,赵澜冷峻的眉目显露出来,他口中叼着根烟,微微一笑,“上车。” 许谨礼问:“澜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下午,”赵澜探身拉开副驾驶的门,“怎么,要站在外面跟我说话?” 许谨礼坐进车内。 赵澜将一个扁盒子递到许谨礼手中。 “这是什么?” “巧克力,”赵澜敲了下盒子,“机场买的,样子挺漂亮,味道不清楚。” 许谨礼打开盒子,里面是数排颜色各异、式样精巧的巧克力,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许谨礼抬起眸,“谢谢你。” 赵澜转过身,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想去哪?” “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赵澜笑了,“明天就是周末,回什么家?” 许谨礼低下头,“我不想去游乐场。” “那就去滑雪。”赵澜调转方向盘,“不准拒绝。” 滑雪场并不近,到达时已经天黑,雪场亮起灯,看起来盈盈一片。 赵澜带着许谨礼刚进入场内,就看到一人从雪坡上滚了下来。 许谨礼吓了一跳。 赵澜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场景,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许谨礼,“你刚出院不久,不然别滑了?” 赵澜的建议峰回路转,许谨礼有些摸不着头脑。 滑雪场建在一处湿地旁,风大而寂静,赵澜看了一眼远处的冻河,问道:“不如去河边走走?” 许谨礼跟着赵澜走到河边。 河边是一片长长的沙堤,沙堤覆了雪,不远处搭了几个巨大的塑料帐篷。天黑了,帐篷内极热闹,两人满满走近,发现每张桌上都摆着啤酒烧烤。 “吃不吃烧烤?”赵澜问。 许谨礼肚子其实有些饿了,可他拿不准赵澜愿不愿意吃这个,迟疑道:“你想吃吗?” 赵澜笑了,“从海城回来,还没正经吃口饭,进去吧。” 许谨礼与赵澜一同钻进塑料棚。 棚内很温暖,飘满了烧烤与啤酒的香气,两人越过嘈杂人群,来到一处空桌旁。 赵澜的衣着跟此地的环境十分格格不入,这一路行来,不少人向他投来诧异目光,赵澜神情自若地拖过一个马扎坐下,扫上桌角二维码,对许谨礼道:“我请客,随便点。” 许谨礼觉得画面有点滑稽,一个日进斗金的律所老板竟然会请自己吃烧烤。 邻桌的香气实在勾人脏腑,两人点上各自喜欢的吃食,不一会儿,桌子就被麻小、烧烤和毛豆占据。 许谨礼套上一次性手套,从红油烤盘里捞出一只小龙虾,熟练地剥了起来。 “恢复得不错?”赵澜问。 许谨礼抬眸,“你指什么?” 赵澜勾了一下唇,“蒋从南。” “我为他哭了四天,”许谨礼将小龙虾剥壳,剔肉,“在酒店哭,在酒吧哭,又在你家哭,结果换来他那一句话,我难道还要继续哭下去?” 赵澜微微一笑,“那我们为洒脱自如的许老师喝一杯?” 许谨礼问:“喝什么?” “啤酒。” “不喝。” 赵澜笑了,“你想喝什么?” 许谨礼抿了抿唇,“既然是周末,不如去酒吧。” 赵澜摇头,“就你那点酒量,算了吧。” 许谨礼追问:“酒量浅怎么了?反正是周末,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赵澜轻轻挑了下眉。 在赵澜几近洞悉的目光下,许谨礼突然感到难堪。他移开眼,抓起另外一只小龙虾,低头剥了起来。 “谨礼,不要为他买醉。” “我没有。” “你已经连续醉了好几场,身体未必受得了。” 许谨礼熟练地将虾肉剔出,不说话。 “周末带你去露营,怎么样?” 许谨礼剥虾的动作微微顿住。 “看冰湖、雪谷,把景承叫上,一起去放松放松。” 许谨礼抬起头,“澜哥,还是算了吧。” 赵澜笑了,“看来许老师打算把自己关在家中,假装若无其事地度过这个周末?” 许谨礼看着他,“不要激我。” “就在近郊,提供暖风装置、隔温毯和烧烤架,晚上还有篝火,”赵澜屈腿,皮鞋在许谨礼膝盖下方扣了两下,“犹豫什么?又不吃你。” 许谨礼把虾放下又拿起,放到嘴边又放下,最终道:“我……总得去问一下景承。” 第55章 “去露营?”景承放下手机,“真的?” “去不去?” “当然去!” 许谨礼解释,“是要跟赵律师一起。” “那、那又怎样?赵律师又不吃人。”景承激动极了,“上大学那会儿咱、咱们不是就说好去露营吗?” 许谨礼犹豫片刻,到底没忍心拒绝,“那……我跟他说一声?” 景承兴奋地拍了许谨礼一下,“快说!”他高兴坏了,搓手,“咱、咱们要准备帐篷吗?” 许谨礼将手机举到景承面前,“赵律师准备,他问我们选哪个帐篷。” 赵澜发来两张帐篷的图片,一蓝一紫,看不出多少区别。 “蓝、蓝色的吧。” 许谨礼低头回复。 赵澜回信: 「好,你跟谁睡?」 这话落入景承眼中,景承立马瞄向许谨礼,“你跟赵律师有情况?” 许谨礼回复:「跟景承」 景承见许谨礼不理他,干脆捏起许谨礼的下巴,“问、问你呢,快交代!” 许谨礼放下手机,“你要不要先跟我交代那个tsuki是怎么回事?” 景承立马缩回手,“你怎么知道?” 许谨礼拿下巴点了点他的手机,“我都看见了。” 景承不自在地看向别处,“随便聊一聊而已。” “拿同城同性交友软件随便聊聊?” 第49章 景承看向他,“怎么,在网、网上聊天你也要管?” 许谨礼板下脸,“少来。” 景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可怜巴巴,“你、你知道的,我不想在现实中谈,就在网上随便聊聊,没当真。” 许谨礼显然不信,“你们聊多久了?” “半年。” 许谨礼瞪圆双眼,“这么久?你们一直没见面?” 景承道:“没有。” “那他或者你有没有提过见面的事?” 景承别过脸,“都没提。” 可许谨礼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要是有别的想法,你先别轻易答应,要跟我说一声,知道吗?” 景承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许谨礼瞧着景承看起来不像很热忱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这时,手机弹出消息,赵澜留言:「东西今晚就能准备好,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许谨礼扭头问景承。 景承十分过意不去,“要不我买点肉做烤、烤串吧?” 许谨礼说:“很麻烦。” 景承道:“总不能白、白吃白喝。”他盘算了一阵,“中午出发,明天早起和我去割肉,不准起晚!” 景承一锤定音,许谨礼只好答应他。 第二天一早,赵澜给许谨礼发来一切准备妥当的消息,而许谨礼已经被景承拉进早市。 景承对早市环境十分熟悉,骑着电动载着他在一帮大爷大妈之间左穿右挤,不一会儿,车把上就挂满彩椒、圆葱、葱姜蒜,和水灵灵的生菜。 许谨礼拍照问赵澜:「这些菜能拿去吗?」 赵澜回复:「可以,有煮锅,也有烧烤架」 车把一拐,景承扭头道:“坐稳!别只顾着聊!” 许谨礼连忙抱住景承的腰。 景承骑到生鲜门店里,要了五斤牛上脑。他有些得意,冲许谨礼卖弄,“烤、烤肉用上脑滋味最好。” 店家也在一旁应和,“可不是!牛上脑肥瘦是层层叠着的,还带着奶味儿,烤的时候油花儿一滋出来,肥的就能化到瘦的里头……” 景承笑了,“就、就是这么回事!” 店家很快跟景承称兄道弟起来。 牛上脑片好,景承又要了五斤猪五花。 许谨礼阻拦,“太多了吧?” 景承瞪他,“吃烧烤就、就是吃不了才美味!” 景承利落地付了账,临走前,又向店家讨了一大串肉用的竹签。 店家与景承聊得欢,还顺手赠了他们两包烧烤料。 把东西都挂到车把,景承载着许谨礼骑回家。 一到家,景承就施展开来。 片圆葱,切彩椒,切香菜,调腌料,他不容许谨礼闲着,又嫌弃许谨礼碍事,把他撵到一边去剥蒜。 许谨礼蹲在地上,剥了满满一大盆蒜。 手指头都要被蒜腌入味了,许谨礼端着盆向景承请示。 景承抽过盆掂了掂,走进厨房冲洗干净,又塞回许谨礼怀中,“把蒜留、留三分之一,剩下的切成沫。” 许谨礼老老实实端着盆去厨房。 切蒜实在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麻烦的工程,个个蒜瓣滚圆溜滑,许谨礼连按带拍,好容易把半盆蒜全部切好,累得腰酸背痛。 而景承仍在客厅忙活。 许谨礼挺佩服景承的兴致。 又忙活了一阵,景承把肉全部收拾妥当,鲜红的嫩肉夹杂着各色蔬菜与雪白蒜末盛在不锈钢盆里,看起来十分诱人。 许谨礼掏出手机就要发信息。 景承问:“你干、干什么?” 许谨礼茫然,“不是可以出发了吗?” 景承瞪他,“你不串签吗?” 许谨礼这才想起还有这一步。 景承无奈地笑了,“就这、这么着急?” 许谨礼不好意思了,认认真真和景承串起签。 景承从厨房取出两个蒸屉,把肉和蔬菜一股脑倒进去,而后把竹签分成两股,塞进许谨礼手中。 “往洞里戳,比用手串快。” 景承用竹签挑起一块肉,一戳,肉串进签里,他又如法炮制串上一块彩椒,抬起头,“学会没?” 方法简单,一学就会,两人闷头串起来。 直到满满一大桌烤肉都被包上锡纸装进平时积攒的外卖保温袋中,许谨礼的手机终于响了。 赵澜声音含笑,“我在你们楼下。” 景承站起来抻腰,“我的小鱼要等、等不及了,处罚!” 许谨礼和景承大包小提,着急忙慌出了门。 关机没到楼下,景承突然拦住许谨礼的去路。 许谨礼莫名问:“怎么了?” 景承唇边翘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你知、知不道赵律师带上我的目的?” 许谨礼绕过他向下走去。 景承在他身后笑,“我就是润、润滑油,没、没有我,你哪里好意思跟他去?” 到楼下,景承客客气气把保温袋交到赵澜手中。 两个人一齐坐进车内。 不知是不是为了露营,赵澜这次换了辆越野车。 景晨克制地环视了一圈,在许谨礼耳边悄悄道:“是我喜、喜欢的牧马人。” 赵澜从驾驶室转过身,“你们吃中午饭了吗?” 许谨礼与景承一齐摇头。 赵澜递过两个kfc的纸袋,“到营地要三个小时,先吃点。” 视野高阔的牧马人驶出小区。 今日阳光充足,视野通透,连风都不算大,是难得的暖冬,出游的好日子。 许谨礼看向窗外,心中其实有些感慨。 他刚才在后备箱看到了一整套的露营装置。 户外、营地、自助烧烤,哪一样不吸引人? 可动辄上千的装备,足以让兴趣却步。 窗外的风景在飞逝。 连日的阴霾好似也被飞驰的车速抛在身后,他靠到景承肩头。 景承正在低头玩手机。 许谨礼瞥向他屏幕中的同城交友软件,移开眼,看向窗外。 窗外的景致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拥挤的老式小区,到繁华的街道,这让他想起小时坐在赵澜车中,被赵澜载着穿梭于这个城市,看到的,也是类似的画面。 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产生征服欲。 他想起遇到赵澜之前的人生。 乞讨,被人渣父母虐待,被送往福利院,过上封闭又安定的生活。 他记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羞于行走在人群,因为他曾幼时遭受过太多白眼与驱逐。 岁月飞逝,创伤愈合,他在福利院的担保下通过政审,没有被父母入狱的旧事牵连,他与蒋从南相依为命,又与蒋从南分离…… 人生好像总不能永远遂人意,当你以为自己拥有什么时,上天就会把另一个珍视的东西收走。 就好像他小时以为自己可以跟赵澜踏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转眼便成泡影。 就好像……就好像…… 许谨礼把蒋从南从脑中驱逐。 可如果能说服自己不沉湎于过去,人生就总归是好的。 他拆开手中纸袋,纸袋中汉堡、薯条、可乐都是他喜爱的,他插上吸管,碳酸的气泡滚过咽喉,在心底默念: 让蒋从南去死,让蒋从南滚蛋。 让蒋从南从他心底彻底消失。 第56章 汽车开进营地时,已经下午三点。 这是一座坐落在山脚的营地,周围绵延雪山,远处是一片冰湖。 放眼望去,天澄地阔,白雪连绵,中间数十顶颜色各异的小帐篷,活像童话里的世界。 营地里已经很热闹了,各色帐篷扎在湖边,不少人进进出出。 赵澜把车开进营地,择了处靠近湖堤的空地停下车。 此处景致极好,冰湖上光芒跃动,只是风有些大。 许谨礼和景承裹得严严实实地下了车,看到赵澜提着帐篷包向车后走去。 他们连忙去搬别的东西。 赵澜的声音从车后传来,“谨礼,过来搭把手。” 许谨礼绕道车后,看到赵澜正卷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压着手下的帐篷布,“替我按住这里。” 许谨礼按要求按住,赵澜扣住他手腕,往下一压,“别这么轻,用点力。” 赵澜的手心温度很高。 他松开手,弯腰从工具包取出金属杆,低头组装起来。 许谨礼抬头看着赵澜的侧脸。 赵澜很专注,阳光给他棱角分明侧脸镀了层柔光,从他浓密的长睫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利落的下颌,他整个面部轮廓都浸在金光中。 赵澜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眸,“在看什么?” 许谨礼连忙收回目。 赵澜在他头顶的毛线帽上拍了一下,“少傻看,地钉给我。” 许谨礼扭头从工具包中摸出地钉。 第50章 赵澜漫不经心垂下一只手,没握住,反而牵上了他的指尖。 他挑了一下眉。 许谨礼连忙缩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赵澜笑了,“手怎么这么凉?” 许谨礼把手缩进兜里,“只是在外面呆的时间有点长而已。” 赵澜接过许谨礼手中的帐篷布,“车里有副皮手套,在驾驶室左手边,去戴吧。” 许谨礼扭过头,跑了。 他没去开车门,反而跑到景承身边。景承正把后备箱的塑料泡沫箱往下搬, 问道:“那、那边忙完了?” 许谨礼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怎么了?” 许谨礼凑近他,小声道:“……他怪吓人的。” 景承笑了,把泡沫箱打开一条缝,“少没良心,你看,多、多肥的海胆,不准嫌弃他。” 许谨礼瞪他,“就知道吃。” 景承回击:“你才是只知道吃,我早就想做海胆蒸蛋,只是没机会试,再、再敢说我,一会儿你别吃。” 许谨礼凑过来,“海胆蒸蛋好吃吗?” “不知道,没试过。”景承有些过意不去,“我只知道很贵,赵、赵律师还准备了不少海货,说真的,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许谨礼!” 许谨礼和景承一齐扭过头。 李鸣鹤跑过来,一脸兴奋地停在他俩面前,“你怎么在这?” 许谨礼纳闷,“你怎么也在这?” 他正要介绍,就听景承惊讶道:“是你!” 许谨礼问:“你认识?” 李鸣鹤也挠头,“我们认识?” 景承冷笑一声,“这位帅、帅哥好记性,把豆、豆浆洒人一身的事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李鸣鹤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啊!” 景承冷下脸,起身,绕到车后搬东西去了。 许谨礼一看李鸣鹤这态度,也起身去找景承了。 李鸣鹤凑过来,围在他俩身边,“哎,我的意思是,一杯豆浆,没必要往心里去对不对?你们也来露营?要不要一起?” 许谨礼提着外卖保温袋从他身边走过,“让开。” 李鸣鹤跟着他身后,“你提的是烤肉吗?” 见许谨礼不理,他又道:“我都闻到腌肉料的味儿了。” 许谨礼停下脚步,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李鸣鹤瞄了眼埋头整理东西的景承,小声道:“你帮我跟你朋友递句话呗,我那天又不是有意的。” 许谨礼瞪他:“就你这态度,我为什么要帮你说话?” 李鸣鹤挠挠头,“那天真不怪我,是他突然转身,才把我的豆浆撞洒的。” 许谨礼冷笑,“李公子的豆浆真金贵。” 李鸣鹤有点尴尬,“也不是,我当时想给他擦衣服来着,结果他理都没理我就走了。” 许谨礼正要回击他,不远处突然传来声响,“小鹤,在和谁吵架?” 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的帐篷旁,短头发,瘦高个,颧骨略高,面相有些冷厉。 李鸣鹤扭头道:“姐!不是吵架,我在和我同事聊天呢!” 女人皱起眉,“赶紧回来。” 李鸣鹤冲许谨礼挥挥手,跑过去与女人低声交谈起来。女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神色不耐,显然没有赞同。 这时,一副手套塞进手中,赵澜来到他身边,“怎么了?” 许谨礼回答:“碰上一个同事。” 赵澜看过去,讶异道:“李总?” 女人闻声抬眸,也有些吃惊,“赵律师?” “你们都认识?”李鸣鹤高兴坏了,“那就更应该一起嘛!”他看向女人,哀求,“姐,你就答应我吧,一起多热闹!” 赵澜微微一笑,“如果不嫌弃,可以一起。” 女人不耐烦地甩开李鸣鹤,“不必了。” 赵澜回之微笑,扳着许谨礼的肩膀调了个方向,推着他向回走。 他凑到许谨礼耳边,“那家人不简单,离远点。” 景承也仰起头,“幸、幸亏我们不用和他们一起吃。” 这时,不远处的帐篷内钻出一个男人。 高挑,瘦削,衣着考究,面容英俊。 他微笑着走到女人身边,“鸣鸾,既然鸣鹤想去,就依他吧。” 李鸣鹤拖着一众物件向他们奔来。 三人行变成六人行,这实在出乎大家的意料。 赵澜脸上看不出什么,许谨礼好歹也认识李鸣鹤,只有景承社恐又惧生,神色有些冷硬。 好在方才的男人得体又优雅,道谢,分担劳作,恰到好处的攀谈,很快就打消了大家的抗拒。 烧烤架架上,木炭铺上,景承把串好的烤肉一一摆上,李鸣鹤在一旁边递签边闻味,嘴上还点评。 “这上脑选的好! “这五花的肥瘦刚好! “这蔬菜的搭配……” 景承厌烦地挪远了。 男人搬来一箱饮料放到他们脚边,“喝点什么?” 李鸣鹤头也不回:“芬达。” 男人递到李鸣鹤怀中。 男人又看向景承和许谨礼,“你们想喝什么?” 许谨礼道了声谢,俯身自己拿了一瓶。 只有景承两只手都占着,叫男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结巴了句:“可、可乐吧。” 男人取出可乐,拧开,放到景承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赵澜给烤肉刷油,油香瞬间激发出来,李鸣鸾拿着手机来到上风处,皱着眉打电话。 他们的烧烤摊实在十分像样。 赵澜准备了各种海货,男人准备了牛排、沙拉、卤味、蛋糕、汉堡,整齐地码放在保鲜盒中,规整又鲜亮。 男人把吃食一一摆到桌上,见李鸣鹤把手伸向沙拉,拍了他一下,“这是你姐的。” 李鸣鹤手中的五花肉最先熟。 他咬了一口,凑到景承身边,“你怎么调的料?” 景承冷淡道:“蜂蜜,烧、烧烤料,盐……” “等等等等!”李鸣鹤打断,“慢点说,我记下来。” 他掏出手机,“还有什么?” “没了。” 李鸣鹤扭过头,“没了?” 景承抿了抿唇,“对,没、没了。” 李鸣鹤“哦”了一声,把景承说的调料记到备忘录上,嘟囔,“怎么配料这么少?不应该再加点圆葱耗油什么的吗?我看网上都要放的。” 景承扭过身,把手中的烤串递给蹲在地上摆东西的男人。 男人对他微微一笑。 景承又给许谨礼和赵澜一人分了一串。 李鸣鹤把五花肉的配料记下来,又去问牛上脑的配料,在得到景承更为敷衍的回答后,认认真真记到手机中。 男人笑了,“小鹤,还在琢磨开酒店的事呢?” 李鸣鹤头也不抬,“当然,我干够老师了,操着卖白\粉的心,挣着卖白菜的钱,”他伸腿踹了下许谨礼,“你说对不对?” 许谨礼白了他一眼,“没见你操心。” “怎么,像你这样天天操心,就好了?还不是照样被家长找麻烦?对学生这么好,没有一个领你的情,傻不傻?” 男人道:“小鹤,可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吊儿郎当。” 李鸣鹤不满,“这是实话,他一天到晚操心又受气,还不是跟我挣一样的钱?姐夫,你不让我开酒店,好歹把我调离一线,我真的受够当老师了。” 男人微笑,“别瞎说。” 李鸣鸾捂住手机,扭头道:“胡说什么?安生当你的老师!也别做梦开酒店!” 李鸣鹤立马回嘴:“凭什么?” “就凭你只会给爸妈添麻烦。” 李鸣鹤放下烤肉,“你开教辅机构可以,我开酒店就成了添麻烦?既然这么忌讳咱们姐弟都经商,怎么不是你去当老师,我来当老板?” 李鸣鸾瞪他,“再乱说一句,我回去叫爹收拾你!” “我怎么乱说了?你开这个破机构给爸妈添了多少麻烦?要不是你,爸也不至于——” 男人按住李鸣鹤的肩膀,“小鹤,越说越不像话了,炭不太够,你再去买点?” 李鸣鹤将脚一摊,“你怎么不叫她去?” 李鸣鸾冷哼一声,挂断手机坐回男人身边。 赵澜微微一笑,“还是我们去吧。” 他敲了敲许谨礼面前的桌子,许谨礼一把拽过景承,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溜了。 第57章 一走远,景承就冷笑,“玩忽职守还沾沾自喜,以、以权谋私还自鸣得意,你那个同事真、真可笑。” 他问赵澜,“赵律师,你为什么会跟、跟他们认识?” 赵澜笑了一下,“我是律师,与他姐姐的教育机构有过往来。” 景承很精明,“也就说明他家教、教育机构出过问题咯?” 赵澜默认。 第51章 景承冷哼一声,“看来是没、没受什么处罚。” 赵澜道:“三年前,李鸣鸾的教辅机构出过重大安全事故。” 景承没说什么,许谨礼却突然插进话来,作为班主任他最怕的就是听到安全事故,他问:“重大安全事故是有多重?” 赵澜没有直面回答,“问这个干什么?” 赵澜的避而不谈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问:“是出了人命?为什么她没有受到处罚?” 赵澜沉默片刻,回答:“不是没有处罚,只是处理方式可能无法满足朴素的是非观念。” 许谨礼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景承冷笑,“反、反正我看到她分明安全无恙地站在那里。” 赵澜叹了口气,“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总之,以后最好离他们家远些。” 许谨礼与景承沉默下来。 他们买回一盒炭,重新回到烧烤架前。 姐弟俩仍在冷战。 再与李鸣鸾相处,许谨礼多多少少带了畏惧。 赵澜语焉不详的那起事故,背后或许可涉人命,这让许谨礼在李鸣鸾面前难以谈笑自如。 不是因为普通人对特权阶级的畏惧,而是源于他的良知。 他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个面相冷厉的女人。 她的丈夫给她剥了一只虾,她理也不理。 男人又给李鸣鹤剥了一只,李鸣鹤倒是吃了,一句谢也没有,表情依旧不忿。 男人神色如常地又剥了一只,这一次,递给了许谨礼。 许谨礼连忙收回窥探的目光,推拒,“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男人笑了一下,转而给赵澜和景承都剥了一只。 赵澜道了谢,景承却道:“谢、谢谢,我、我不吃虾。” “不喜欢?”男人问。 景承对男人的态度不似李鸣鹤冷硬,他解释:“不、不是,我吃虾过敏。” 男人微微一笑,将虾收到自己盘中,“其他海鲜也过敏吗?” 景承摇头,“就、就是虾。” 男人转而夹起一条鸭脖递到景承盘中,“鸭脖怎么样?” 景承连忙道了声谢。 男人笑了,“这是我自己卤的。” 许谨礼又打量起男人。 这个男人其实很独特。 他不同于李鸣鸾的冷厉自私,也不同于李鸣鹤的漠然无脑,他看起来宽和包容,优雅斯文,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许谨礼觉得这样的人夹杂在李氏姐弟之间,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在之后的交谈中,许谨礼得知男人叫贺嘉明。 他懂得很多。见识广博,谈吐幽默,只讲了几件趣事,就把景承逗笑了。 李鸣鸾突然摔了筷子,“吵死了。” 贺嘉明关切地看向李鸣鸾,“怎么了?” 李鸣鸾冷声道:“头疼。” 贺嘉明自然地将手搭在李鸣鸾额头,“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李鸣鸾厌烦地躲过,“是你说个没完,惹人烦。” 妻子如此不留情面,贺嘉明却丝毫不见气恼,他微微一笑,“那我少说两句,今晚你早点休息,别打那么久电话,”他看向李鸣鹤,“你也安静一点,不要吵到姐姐,听到没?” 李鸣鹤做了个鬼脸,而后冲李鸣鸾翻了个白眼。 “冷得要死,不知道你非要出来露营干什么!” 李鸣鸾抓起旁边的沙拉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景承有些惊讶,与许谨礼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贺嘉明却神色如常,“她这两天工作不太顺心,大家别介意。” 赵澜笑了,“贺部长,不去哄一哄李总吗?” “我也想哄,”贺嘉明无奈一笑,“只是她呀,工作上的事,从来不许别人在身旁。” 此刻天已经有些晚了,山里的风变得更加凛冽。 不一会儿,夜幕四合,旷野雪山变成莹莹的暗青色,远处的冰湖一半沉入青黑,一半仍泛着微暗的红光。 营地老板帮他们点燃篝火,猎猎的火焰燃起,营地中心的舞台上歌手就位,一串低沉的电吉他声混入风声,营地四周的彩灯缓缓亮起。 营地的篝火夜晚,开始了。 李鸣鹤受不住冷,提前钻帐篷去了。 许谨礼也觉得冷,可是他舍不得离开,他把羽绒服拉到最顶,把手揣进衣兜中,凑近明灭的篝火。 景承冷得几乎与许谨礼挤成一团,却仍抱着许谨礼的胳膊探头去瞧不远处的歌手。 歌声与吉他声在旷野中缓缓响着。 “dust to dust。”景承吐出一团白霜。 “什么?” “这首歌的名字,”景承看向许谨礼,“我听过。” 贺嘉明插进话来,“小景在哪听过?” “有、有人给我唱过,”景承将许谨礼的胳膊抱紧,“小鱼,好冷。” “进去吗?”许谨礼问。 景承摇摇头,“再听一会儿……” 赵澜插兜坐在篝火另一端的折叠椅上,闭着目,火光在他脸上渡上一层冷峻的颜色。 许谨礼目光落到他脸上,“澜哥,你冷不冷?” 赵澜睁开目,“不冷。” 他看向许谨礼,“陪你呆一会。” 许谨礼跨着景承的手悄悄紧了紧。 这时,贺嘉明从后备箱拿出一瓶酒,“白酒,要不要喝点暖暖身子?” 许谨礼没喝过白酒,他看向赵澜,“澜哥,你喝不喝?” 赵澜问:“你想喝?” 许谨礼有点不好意思。他这阵子红酒、鸡尾酒、洋酒都喝过,也都醉过,虽然酒醒后难受,可他多少也品出些饮酒的兴味。 见他犹犹豫豫的,赵澜从座位上起身,取过一次性杯子倒了小半杯,塞到他手中,“能暖身,但只能喝这么多。” “会不会很辣?”许谨礼问。 “你自己试试。” 李嘉明在旁边微笑,“小许,这酒是绵柔口的,不算辣。” 许谨礼尝了一口。 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辣的,但一入喉,五脏六腑瞬间暖了起来。 他撞了一下景承,“真的能暖身子!” 于是景承哆哆嗦嗦也向贺嘉明讨了一杯。 贺嘉明给自己倒了一杯,看向赵澜,“赵总不来点?” “不了,”赵澜坐回座位,拿下巴指了指许谨礼,“这个酒量浅,得盯着。” 歌手换了首新曲子,景承倚进许谨礼颈间,闭上目,饮了一大口。 天上的星子钻了出来,嵌在黑耀耀的夜幕中, 多得仿佛坠下来。 喝了酒,身上暖乎乎的,许谨礼的心底越来越轻快,他掏出手机,对着篝火与远处的营地彩灯,拍了张照。 他把照片发到朋友圈。 不一会儿,蒋从南给他点了个赞。 许谨礼看着这颗红心,下一刻,退出朋友圈,调出蒋从南的聊天界面,点击右上角,选择拉黑。 自上次在赵澜半胁迫下拉黑蒋从南的电话号码后,许谨礼一直没有拉黑他的其他联系方式。 究竟是刻意还是忘记了,许谨礼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这一刻,他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他退出微信,打开微博、小红书、qq、支付宝,把蒋从南全部拉黑。 把手机塞回兜里的那一刻,许谨礼感到一种沉闷的、持久的苦涩,与苦涩过后,骤然而起的轻松。 他隔着篝火向赵澜看去。 发现赵澜也在看他。 火光在赵澜深邃的冷眸中跃动,那一刻,许谨礼感到他目光的炙热。 赵澜问:“还喝吗?” 许谨礼笑了一下,“澜哥,不用盯着我,我今晚上不会喝醉。” “为什么?” “因为……”许谨礼想了想,选择了个俏皮的回答,“因为今晚我不用借酒消愁。” 许谨礼感到赵澜眸底火光敛去,化作更为深邃、沉凝的温度。 他听懂了。 抱着吉他的民谣歌手下台,穿着青春洋溢的乐队上台,激烈的架子鼓与贝斯划破夜空,仿佛每一顶帐篷前的点点篝火也瞬间热烈起来。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许谨礼掏出手机,看到赵澜给他留了一条微信: 「谨礼,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许谨礼抬眸看向赵澜。 赵澜唇边勾起个笑意,垂下眸,打字。 许谨礼收到一个「烟花」图片。 下一刻,一簇簇加特林烟花向着冰湖中心划去。 第58章 绚丽的色彩映在冰面上,映在雪山上,人群开始欢呼、喝彩、尖叫,紧接着,营地四周发出烟花的爆破声,巨大的耀目火花在上空炸开,瞬间笼罩苍穹之上的整片夜空。 烟花的余焰沿着营地缓缓坠落,又一簇新的火花在深穹炸开,整个营地浸入明暗交替的绚丽光彩中。 主唱在舞台上高喝:“感谢赵先生为营地提供的烟花!” 第52章 许谨礼手握白酒,感觉身体逐渐灼热。 他的余光中是赵澜。 赵澜没有看烟花,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眸很熟悉,比那张过分冷峻的面容更让他熟悉,他八年前无数次看过那双眸子,近的,远的,眼中映着自己的眸子。 许谨礼感到一种迟缓的,来自八年前的悸动。 烟花燃了将近二十分钟。 过于绚丽的色彩掩盖了营地的篝火与灯光,以至于骤然结束时,所有人都感到怅然若失。 赵澜走到许谨礼身旁,按了一下他的肩,“跟我走走。” 许谨礼起身与赵澜远离人群,来到了漆黑的冰河堤。 风极大,周遭一个人也没有,赵澜拉起他的袖口,将他的手从口袋中捞出,扣了上去。 许谨礼向回撤去。 赵澜看向他,“还是接受不了?” 许谨礼移开眼,把手孤零零地塞进衣兜中,感觉过于凛冽的风即将将他吞噬。 “谨礼,你有没有想过,你肯跟我来营地,愿意跟我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谨礼觉得湖边的风吹得他不敢看赵澜。 赵澜抚上他的乱发,“我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湖边的风瞬间将许谨礼吹了透心凉,只有头顶手掌那一点微薄的热度。 “但……” 赵澜没再说什么,而是手掌后移,将他揽入怀中。 赵澜的身上很暖。 刚烈的风从身后、耳侧、头顶呼啸而过,仿佛将方才烟花下所有的炙热与温情吹散,好像许谨礼一抬手,那点子独属于他的浪漫就从指尖流逝。 暧昧很醉人。 他承认,他卑劣,胆怯,仗着失恋的谷底,贪图赵澜给他的温暖。 他其实有些害怕,赵澜厌了,倦了,就不给他了。 可他又觉得委屈,赵澜的言行总让他回到八年前。 八年前……不是他如何,赵澜都会包容的吗? 赵澜低下头,“怎么了?” 许谨礼眼根有些热,他努力地眨眼,略显不适地躲闪,却叫风吹得愈演愈烈。 赵澜笑了,“吓你的。” 声音混进风中,许谨礼蓦地低下头。 许谨礼回到营地时,景承还坐在折叠椅上。 他脸红红的,耳廓也红红的,支着脑袋歪着头,手中的杯子空了。 贺嘉明正俯身为他倒酒。 许谨礼连忙上前,扣住杯面,“贺部长,他喝不了太多。” 贺嘉明微微一笑,把白酒放到桌上,坐回景承对面。 景承扭头抱怨,“怎、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谨礼拉起他,“走吧,不能再喝了,进帐篷吧。” 景承脚步踉跄地跟着许谨礼走了。 许谨礼将他扶回帐篷。 景承坐在充气垫上,抱怨:“我等、等你好久,贺部长老劝我喝酒。” 许谨礼道歉,“对不起,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收拾一下。” 许谨礼回到营地,与赵澜一起收拾桌面上的杂物。 贺嘉明好像喝得有点高了,收拾起来手下凌乱,许谨礼皱了下眉,问:“贺部长,你喝多了?” 贺嘉明摆摆手,“不打紧。”他把带来的各种吃食倒进一旁的垃圾桶,把保鲜盒一股脑丢进袋中,一屁股坐进折叠椅上发起了呆。 许谨礼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贺嘉明突然起身离开了。 许谨礼麻利地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和赵澜告别,钻进帐篷里。 帐篷内有淡淡的酒气。 景承正坐在充气垫上发呆。 加热装置将帐篷内烘得暖融融的,许谨礼脱下羽绒服,坐到景承旁边,扭头问:“发什么呆呢?” 景承转过身,哈着酒气趴在他耳边,“没、没什么。” 许谨礼狐疑地看着他。 景承的情态有点怪。 他两颊绯红,眸底含星,一双眸欲言又止,看起来既颓丧,又殷勤。 好似揣了什么秘密。 许谨礼问他:“你怎么了?” 景承摆摆手,倒到充气垫上,颓然道:“没什么呀……” 许谨礼皱眉看他。 景承从枕下抽出手机,嗤笑了一声,丢到许谨礼面前。 一串长长的聊天记录出现在他眼前。 tsuki:「到营地了吗」 橙:「我到了」 tsuki:「怎么这么久才回复(难过)」 橙:「刚才忙着烧烤,忘记回了」 tsuki:「烧烤好吃吗?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橙:「我听到了你给我唱过的歌」 tsuki:「哪首歌?」 橙:「dust to dust」 许谨礼挑眉去看景承。 景承用手背挡住眼,喉咙间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笑。 许谨礼指尖在聊天记录快速滑过,突然顿住。 tsuki:「为什么每次跟橙橙聊天,橙橙总要提朋友?」 橙:「怎么了?」 tsuki:「有点吃醋……」 橙:「我朋友有人追的」 tsuki:「这样啊……」 橙:「怎么?」 接下来,是tsuki发来的一条语音。 许谨礼点开那条语音。 男人轻缓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内响起:“那我可以追橙橙吗?” 许谨礼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景承眸底暗光浮动。 许谨礼张了张口,“景承——” “我知道。”景承打断他,“听、听听算了,我没当真。” 许谨礼仍不放心,“你对他……了解吗?” “不了解啊,我什么也不了解,我不、不知道他多大,长什么样,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本地人,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许谨礼心里有点难受,“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聊天?” 景承笑了,“图开心啊,你知道的,我不、不打算在现实中找,也不会浪、浪费时间谈恋爱。” 许谨礼道:“景承,你太在意你的发音了。” 景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萧索,“也不、不全是因为这个。” “那为什么?” “咱们这、这个圈有几个真心?说句你不爱听的,你长得好看,与男友青、青梅竹马,不一样被出轨?与其经营这种说散就散的恋爱,还不如加、加班挣钱。” 许谨礼道:“那你为什么花半年时间跟那个tsuki聊天?” 景承笑了一下,“电子慰藉而已。” 许谨礼抿了抿唇,躺到他身边,“你最好这么想。” 景承盯着帐篷的穹顶,“我……我就是这么想的。” 许谨礼和景承换上睡衣,钻进睡袋,挨在一起聊天。 景承那点微薄酒意好像随方才的话散尽了,他没再聊tsuki,也没给他回任何信息,两人聊了一会大学的事,而后掏出手机,给自己姐姐视频。 景承小外甥女出现在屏幕中。 景承的外甥女叫妮妮,年仅六岁,黑黄黑黄,头发乱蓬蓬,一见到许谨礼就害羞。 许谨礼逗她:“妮妮,看哥哥。” 景承用胳膊肘捣他,“是舅舅。” 妮妮不太好意思看许谨礼,就把黑漆漆的小眼睛看向景承,她显然发现了两人身处位置的独特,小声问:“舅舅,你和鱼哥哥在哪里呀?” 景承特地把摄像头转了一圈,“帐篷里,神不神奇?” “好神奇。” “妮妮,我和鱼舅舅给你买、买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喜欢,”小女孩悄悄地瞄了一眼许谨礼,“鱼……舅舅买的公主裙我也喜欢。” 许谨礼笑了,“那怎么没见妮妮穿呢?” “妈妈不让,妈妈说让我留到过年再穿。” 许谨礼笑道:“妮妮可以穿,等过年,鱼哥哥再给你买条更暖和的。” 小女孩礼貌地道了声谢,却还是说:“还是不要了。” 她有点困,滚到不算干净的床单上,晃着脚丫,一双眼睛晶亮地看着视频里的两个人。 景承哄她:“早点睡,好不好?” 女孩开开心心挂掉视频。 景承和许谨礼同时叹了声气。 景承笑了,“你叹什么气?” 许谨礼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叹气?” 景承白他,“那、那是我侄女。” 许谨礼道:“我就是看到妮妮,想到我小时候。” 景承腾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都、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许谨礼“嗯”了一声,“妮妮有你,有妈妈,肯定比我那时要幸福。”他看向景承,“你这个月为了我的伤降薪,给你姐寄的钱还够不够?帮你出一部分。” “够,”景承摆摆手,“不够问你要。” “少来,”许谨礼掏出手机,“给你转三千,妮妮马上就要上学了,就当给她的上学礼。” “哎——”景承有点急,“你一、一共就一万出头的存款,不用!” 第53章 许谨礼笑了,他凑到景承身边,小声道:“我现在不用帮蒋从南还房贷啦,一点压力也没有,”他转过身,仰躺到枕头上,“那个人以前总笑话我工资低。” 景承没好气道:“他有病。” “是啊……我觉得我这样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每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到账,从来不用担心政府拖欠或者学校倒闭,挺好的。” “还有寒暑假,”景承看着他笑,“你不、不知道别人多羡慕你。” 许谨礼笑了,“我还没想好寒假怎么过呢。” “要不要去我家?” “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姐之、之前提过好几次,我都替你拒绝了。” 许谨礼当然知道景承之前替他拒绝是为谁,现在向他邀约又是为谁,他明白景承是担心他独自一人滞留北城,有心让他一起回老家过年。 他拿出手机,打开支付宝,“那我更要给我们家妮妮准备开学礼了。” 他瞪景承,“不许拒绝,不许还回来。” 三千块钱到账,景承埋在枕头里笑。 许谨礼问:“你笑什么?” “笑有你好啊……”他把脑袋露出来,“不论如何,幸亏有你这个朋友。” 许谨礼笑了,“那个tsuki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景承看向别处,“我不会回他,他要、要是还找我,就继续跟他聊,要是不再找我,就算了。” 许谨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59章 过了一会儿,许谨礼的手机发出电量告罄的提示音。 他爬起来翻包,扭过头,“你带充电宝没?” “不、不是你带吗?” 许谨礼懊恼道:“我给忘了。” 景承翘起唇,“去找赵、赵律师。” 许谨礼瞪他。 景承翻了个身,仰躺到床上,“又是看冰湖,又是放……放烟花,都这样了,还不向他求助?” 许谨礼轻轻踢了他一脚。 景承笑了,“快去 ,一、一会儿没电就惨了!” 想到赵澜的帐篷就在不远处,许谨礼在睡衣外面披件羽绒服,匆匆忙忙出了帐篷。 赵澜正躺在床垫上玩手机,看到许谨礼钻进来,微微有些诧异。 他目光落到许谨礼光裸的脚踝,“怎么穿这么少?” 许谨礼打着颤说:“我没想到这么冷。” 赵澜放下手机,“来干什么?” “我想借个充电宝。” 赵澜收回视线,重新看起手机,“在包里。” 包就在赵澜的身体内侧。 许谨礼抿了抿唇,见赵澜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跪下身,越过赵澜的胸膛,拉开他的背包。 充电宝比他想的要难找。赵澜背包的兜多,拉链也多,耳边是他手机发出声响,纤伯衣料下是赵澜腰腹传来的温度,注意力在这点温度与背包间拉扯。 “找到没?” “还没有。” “再找找。” 赵澜换了个姿势,屈起的膝盖顶起许谨礼的睡衣下摆,真丝面料清晰地擦过他的肚脐。 许谨礼的动作有点急。 手机里的声音突然停了。 许谨礼抬起头,发现赵澜在看他。 膝盖又轻轻向上一顶,把许谨礼从身前推起,赵澜坐起身,靠近,“问你个问题。” 许谨礼不可遏制地绷起身体。 “白天跟我去营地中心时,看到租赁充电桩没?” “……看到了。” “那为什么还来我这?” 许谨礼瞪大双眼,他没想这么多,他只是下意识想要找他借。 “就这样钻进来,不询问,不知会,许谨礼,你的边界感呢?” 许谨礼心想,他当时只是冷坏了,想快点钻进赵澜的帐篷…… 赵澜的手掌抚上他的手腕,推着过分宽松的袖口蜷到小臂之上。 “还穿这么随意,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许谨礼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太轻浮,太亲密,他叫景承几句话说的找不到北,冒冒失失闯进赵澜的领地。 手掌滑至腰际。 “宝贝,你只是嘴上拒绝吗?” 一片睡衣抵挡不住什么,下摆轻松地卷到腰上,睡衣与睡裤太单薄,许谨礼腰侧是赵澜灼热的指腹,膝下是充气床垫触感清晰的纤维。 他开始懊恼为什么如此唐突地来找赵澜,在赵澜沉沉目光下,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拧巴又孟浪,明知赵澜心意,却依然毫无保留、甚至过分熟稔地钻入他的帐篷。 不,困守雪天是迫不得已,那之后,电话、见面、出游、独处,明明可以拒绝,可他出于贪恋、依赖,出于需求、向往,都接受了。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赵澜的伤害。 他低下头,手臂抵住赵澜的胸膛。 他其实应该跟赵澜拉开距离,保持生疏的。他已经成年,不该给暧昧留有空间,创造机会。 他小时候,总觉得赵澜像糖。 甜,令人沉迷,戒断难受,朝思暮想。那时的他纯惑无知,不必为赵澜的心思负责,只需要把糖含入口中,任谁说也可以含着不放。 可如果作为成年人还不肯吐掉,就会滋生出卑劣的细菌。 赵澜突然问:“充电宝还要不要?” 许谨礼抬起眸。 赵澜探手,将背包拖到身侧,拉开侧拉链,将一个圆润方正的小物件塞进许谨礼手中。 他笑了。 “但是,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他伸手,将许谨礼垂落的羽绒服下摆并到一处,扣上拉链,拉紧。 “回去吧,以后还给你放烟花。” 许谨礼的道歉就这样停在唇边。 他裹着回到自己的帐篷。 景承已经睡着了,手机被丢在枕侧,许谨礼脱下羽绒服,钻进睡袋中。 他把即将没电的手机连接到充电宝中,看到赵澜给他的留言。 「谨礼,别多想,早休息」 营地之行在周天收场,许谨礼划清界限的计划搁浅在赵澜那句“我很高兴”之中,而后赵澜再以毫无芥蒂的邀约,把那颗糖,亲手塞进他口中。 关系又恢复到模棱两可。 赵澜晚上给他发微信,许谨礼回了; 赵澜托他明晚再照顾赵小天一晚,许谨礼想了想,也答应了。 赵澜没再说更越界的话,给了他半推半就的余地,给了他退一步可当朋友的体面。 让许谨礼的心态尽量维持在心安理得。 周一上班,许谨礼刚停下车,就看到了蒋从南的身影。 许谨礼皱紧眉,扭头打算绕小门。 蒋从南却突然大声喊住他。 他快步跑上前,不由分说拉过许谨礼往小树林扯去,许谨礼猛地甩开他,低声道:“别碰我,这是学校。” 蒋从南恳求,“小鱼,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我知道,这里说话对你影响不好,跟我进去,我只说几句。” 许谨礼冷冷后退一步,“我一句也不想听。” 蒋从南还要拉他,许谨礼瞪向他,“你敢再碰我一次试试。” 这时,许谨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李鸣鹤的声音,“许老师,磨蹭什么呢?例会要迟到了!” 下一刻,脖子被勾住,李鸣鹤态度傲慢地对蒋从南说:“这位家长,有什么事回头再找许老师呗,我们得开会。” 许谨礼与李鸣鹤一并走进校门。 一直走到教学楼门口,许谨礼停下脚步,认认真真道了声谢。 李鸣鹤扭着脖子四处瞅了瞅,忽然凑上来,“你跟那人什么关系?” 许谨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那个人看着可不如昨天的赵总优质。” 许谨礼猛地看向他。 李鸣鹤笑嘻嘻的,“别这么看我,我说的不对?” 许谨礼收回目,“……你怎么知道的?” 谁知李鸣鹤突然瞪大双眼,“卧槽,你真的是?” 许谨礼愣了一下,忽然啼笑皆非,他发现他中了李鸣鹤的圈套,叫他把自己的性向诈了出来。 李鸣鹤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你、你冲我笑干什么?” 许谨礼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李大公子,你把我的性向都揭穿了,你说我冲你笑干什么?” 李鸣鹤抖抖脑袋,“我刚才开玩笑的。” “我知道,”许谨礼有些无奈,“我不小心当真了。” 李鸣鹤瘪起嘴巴,把许谨礼上下打量了几下,小心翼翼道:“你……真的是啊?” 许谨礼平静地看着他。 李鸣鹤表情兀自精彩了片刻,“你、你要是好好求我,我不会给你到处乱说的。” 许谨礼叹了口气,“求你不要乱说。” “有你这样求人的吗?”李鸣鹤嘟囔。 许谨礼看着他,“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语气?” 李鸣鹤挠挠后脑,“哎呀算了,我跟别人说你的……取向干什么?那个人为什么缠着你啊?” 第54章 许谨礼哭笑不得,“李鸣鹤,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有好奇心?” “我都帮你解围了,问问还不行吗?” “不方便,”许谨礼看向他,“这是我的隐私。” 李鸣鹤还要追问。 许谨礼打断他,“作为交换,我去替你盯卫生区,”他指了指李鸣鹤手中的豆浆包子,“你去办公室吃早饭,怎么样?” 李鸣鹤悻悻地走了。 第60章 当天晚上,赵小天再次被许谨礼领回家。 由于上次许谨礼带赵小天时忘记提醒他做作业,以至于第二天被李鸣鹤劈头盖脸凶了一顿,这一次,许谨礼非常尽职地辅导起赵小天的作业。 小天做作业的样子蛮可爱的。 冥思苦想,态度端正,表情凝重。 作业做得漂漂亮亮,只是没几个对的。 最好玩的是赵小天做的连线题,一列文字,一列图片,原本应该一一对应连起,赵小天在文字与文字之间、图片与图片之间,板板正正画了好几道弧线。 许谨礼笑了,“小天,是把文字连图片,不是自己连自己。” 赵小天茫然地看着他。 许谨礼拿起铅笔,演示,“看,把小猫和小猫图片连起来。” 赵小天恍然大悟,拿着橡皮刷刷擦干净,又重新画上直线。 依然规整漂亮。 许谨礼忍不住在赵小天脸上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可爱?” 赵小天第一次因做错题而得到夸奖,也觉得很高兴。 九点,许谨礼看赵澜依然没有从临市回来,给赵小天脱掉衣服,让他上床。 这一次,许谨礼没有等赵澜,他给赵澜留了条“来了给我电话”的消息,和赵小天一起睡着了。 进入梦乡之前,他突然发现,他和赵澜的关系好像在悄然发生变化。 上一次赵小天在他家睡着后,他是坐在沙发上等赵澜的,因为这是不熟之人心照不宣的客套,赵澜不会让赵小天留宿,他也不方便上床休息。 可这一次,他只是留了个言,就洗刷上床,换上睡衣,盖上棉被。 如果赵澜来了,那他就起床把赵小天送出去。 如果赵澜不来,那让赵小天在这留宿一夜也无妨。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变亲密了。 许谨礼是第二天醒来才看到赵澜的消息: 「问了景承,说你睡了,明早接你们上学」 许谨礼揉揉眼睛,回复:「不用,我骑电动送小天就行」 「我在你家楼下,带你去吃早饭」 许谨礼连忙起身,趴到窗边一看,楼下当真停着赵澜的车。 他连忙拍起赵小天,和他简单洗漱了下,跑下楼。 老师这个职业比一般上班族起的都要早,更何况今天许谨礼是一点也没磨蹭。时间不到七点,城市连早高峰都没到,街道比平时清闲很多。 赵澜说请“你”吃饭,当真是请“你”,提着包子的赵小天被一大早丢进学校,赵澜载着许谨礼去吃早饭。 清晨,除了早餐店和快餐店,其他餐厅皆未开门,许谨礼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金拱门,和赵澜坐了进去。 此时餐厅已经很吵了。 室内弥漫着油炸物的香味。 许谨礼点了可乐、苹果派、汉堡、薯条、麦乐鸡、麦香鱼,挺满足地吃起来。 比起天天吃的豆浆包子油条,这份快餐实在已经算是工作日的意外之喜了。 赵澜问:“蒋从南来找你了?” 许谨礼咬汉堡的动作一顿,点头。 “听说在校门口就对你拉拉扯扯?” 许谨礼问:“你怎么知道?” “王助理送小天上学时看到了。” 许谨礼“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把他调外地吧。”赵澜道。 许谨礼停下咀嚼的动作。 “调到津城,他就没法打扰你了。”赵澜微笑道地看向他。 许谨礼愣了一下,“澜哥,不、不用。” “为什么?” “我们只是分手,没必要——” 赵澜打断他,“不舍得?” 许谨礼包不自在地移开眼,拿起可乐,使劲吸了一口。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再心疼他什么。” “不是心疼,”许谨礼低着头,“我们只是普通的情侣分手,如果利用……如果因为我让他工作发生变动,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赵澜笑了,他从烟盒中敲出一支香烟,夹在指尖,看着他,“心软了?” 许谨礼使劲摇头。 “留在本地,他继续纠缠你,你怎么办?” “我会让他知道,他的纠缠没有用。哥——”许谨礼抿了抿唇,改口,“蒋从南在我面前向来骄傲,他根本不会容许自己纠缠太久。” 赵澜点燃香烟,“蒋律师在别人面前可是出了名的卑躬屈膝,圆滑世故。” 许谨礼抿住唇。 赵澜拿烟蒂点点他,“他在欺负你。” 许谨礼抽空杯中的可乐,沉默地将手伸向薯条。 赵澜按住他的手,“怎么不说话?” 许谨礼抬眸看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说。” 语气有点赌气。 赵澜笑了,收回手,“好,不说了,吃薯条吧。” 许谨礼反手倒了一大把薯条在赵澜面前的餐盘中。 寓意很明显。 吃东西,别说话。 赵澜挑了下眉,拿起一根薯条,吃下今早的一口快餐。 许谨礼点的有些多了,他把没碰的苹果派、麦乐鸡装进纸袋中,打算给赵小天带回去。 对于赵小天早晨只拎了袋包子的行径,他还是有点负罪的。 七点十五分,离上班还有一点点时间,赵澜将一个礼品盒递到许谨礼面前。 “领带,送你的。” 许谨礼吃惊地看着他。 赵澜替他打开礼盒,一条黑色的水晶条纹领带整齐地叠放在精致的礼盒中。 “今年秋天在酒吧遇到你,你戴了条领带,很漂亮。我就买了这条领带,想你下次去酒吧,可以戴这个。” 许谨礼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赵澜问:“喜欢吗?” 许谨礼张了张口,“我——” “你是老师,总有场合会遇到的。” 赵澜站起身,将礼盒盖上,塞进许谨礼手中,“而且跟你今天这身蓝色衬衣也很配。” 这份礼品被许谨礼带到学校。 下课间隙,李鸣鹤瞅见了,好奇,“咦?stefano ricci的领带?” 他凑上来,央许谨礼打开礼盒,赞叹,“还是施华洛世奇斜纹款的!” 许谨礼问:“你认识?” 李鸣鹤眼睛几乎黏在领带上,“我毕业时我爸的下属送了我一条,不过不带钻。”他将许谨礼上下打量,八卦,“谁送你的?是昨天校门口纠缠你的人,还是前天的赵总?” 自从得知了许谨礼的性向,李鸣鹤展现出对许谨礼情感生活惊人的好奇心。 许谨礼望着眼前的深蓝色包装盒。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包装盒,皮纹材质,金属包角,印着品牌logo的缎面封条很相宜,很漂亮。 单一个盒子,就能牵动人的目光。 许谨礼心底盈着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被赵澜的礼物,赵澜的言语,赵澜的态度。 好像是从露营那夜起,他突然有了清晰的被追求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 他在还不懂情爱的年纪就与蒋从南在一起,他没有被追求的经历,没有体察过被人示爱。 他与蒋从南相识于微末,在他的认知里,爱情等同于风雨同舟,寒贫相守,他曾从不敢多点一份的汉堡、不舍搬离地下室的中体会浪漫。 他是个孤儿,从来不奢望得到无需回报的爱。 他习惯了先付出,先妥协,先包容,才能换来对方的回应。 所以直到分手的那一刻,他都没有介意过蒋从南的自矜自持,不够体贴。 赵澜对他好吗? 他说不清楚。 可这种被追求被珍视的感觉,却实实在在让他心头发紧,心底发沉。 谁会不喜欢被偏爱的感觉? 那种感觉来自于一份精致的礼物,一场浪漫的烟花,一次独为他设的旅行,一段在他失意时不断打入他手机的关怀电话。 他是孤儿,可他也想被人偏爱,许谨礼想,其实被人追求本身,就足够令人心动。 第61章 关于蒋从南的调令,赵澜遭到了好友喻康年的无情嘲笑。 喻康年说:“怎么你追人还得售后许谨礼的前男友?” 白日的酒吧,光线暗沉,赵澜浸在暗沉一隅,回答:“因为我不希望谨礼心软。” 喻康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赵澜顿了顿,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让蒋从南的生活质量下降。” 第55章 喻康年大为震惊,“你这是出于哪条邪念?” 赵澜冷冷看他一眼,“蒋从南一旦生活质量降级,必然会回来纠缠谨礼。” 喻康年显然对蒋从南的品性还不够了解,立马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知道蒋从南为什么出轨吗?” “没管住下半身?” 赵澜微微一笑,“是因为优质生活让他忘乎所以,让他觉得贫寒的糟糠伴侣无法匹配他的身份。” 喻康年忍不住咋舌,“这么……典?” 赵澜道:“所以让他光鲜亮丽地滚远,是我想到的最好办法。” 喻康年笑了,“没有惩罚到渣男,你甘心啊?” 赵澜轻轻挑了下眉。 喻康年继续拱火,“就算不能让他身败名裂,也总得找人打一顿,你说是不是?” 赵澜取出手机,划开,递到喻康年面前。 一团黑漆漆的视频封面出现在手机屏幕中。 喻康年按下开始键,男人的惨叫登时传了出来。 视频中,是光线昏暗的小巷一隅,一个男人蜷缩在地,头上套着布袋,正在一群人的拳打脚踢下发出惨烈哀叫。 喻康年把手机推远,嫌弃,“好残忍。” 赵澜收走手机,“如你所愿。” “你真找人打他了?” 赵澜看向他,“我不想他去津城前再来纠缠谨礼一次。” 喻康年凑过来,“他伤得很严重?” 赵澜微微一笑,“请了半个月的假。” 喻康年要笑不笑,扶住额,感叹,“倒也……大快人心。”他不放心,又问,“不会查到你头上吧?” “找的专业人士,挑的没有监控的小巷,放心。” 喻康年拿手指他,“你可是律师,干出这种事,赵澜,遇见许谨礼,你变成恋爱脑了?” 赵澜沉吟了片刻,冷峻的面容流露出些许无奈,“我找了他很久。” “我知道。” “刚遇到他时,我只是觉得像是丢了的东西失而复得而已。” “那现在呢?” 赵澜拿起面前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现在……我每天都清晰地感觉,那八年时光在抽离。” 他的说法很抽象,以至于喻康年理解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说,你感觉你跟许谨礼的距离在变近?” 赵澜看向他,“是我在确信,他必然会像八年前一样,眼里只有我。” “假如他回头再找渣男呢?” 赵澜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不可能。” 喻康年道:“别那么笃定,你太小瞧八年的感情基础了。” 赵澜眉头的松开,沉默片刻,才道:“如果他胆敢动摇,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天下班,许谨礼再次收到赵澜的信息: 「我在你校门口向东100米外」 看着跟着王助理走向汽车的赵小天,他突然意识到,赵澜是专程来接他的。 早晨约他早饭,下午候他下班,赵澜殷勤得让他无所适从。 他点开输入框,打字,删除,打字,再删除。 头顶突然传来声响: “不如当面跟我说?” 许谨礼抬起头,发现赵澜已经站在他面前。 赵澜伸手,在他的羽绒兜帽上整理了一下,“走吧,没别的意思,看你的羽绒服有点单薄,带你买身新的。” 许谨礼被赵澜拉进车中。 车上很温暖,许谨礼解开羽绒服的拉链。 其实身上的这件羽绒服是去年才买的,三百块,淘宝款,他觉得还是挺保暖的。 可他依然从赵澜提议中感到悸动。 接受馈赠好像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早晨的领带,他收的如烫手山芋,不情不愿,心中愧疚。 可当赵澜提出要陪他买羽绒服时,他竟然想要顺从。 因为赵澜的这句话让他体察到了温暖。 他跟随赵澜来到商场中。 这是身在北城的许谨礼从来没考虑逛过的商场。 格调鲜明,奢侈品林立,艺术造型、文艺雕塑随处可见,像充满艺术气息的展厅。 商场里人不多,仿佛天然只为少部分人服务,许谨礼穿过商场中堂蒸汽朋克风的小型机器人展,跟随赵澜走进一家门店。 服务员小姐姐热情迎上,向赵澜问好。 显然赵澜是这里的常客。 赵澜将身后的许谨礼捞出来往前一推,“给他找几身羽绒服,他骑电动车,怕冷。” 服务员热情地将许谨礼引到衣架前。 “先生,看看这款藏蓝色的,版型修身,防风面料是专利技术。” 赵澜从沙发上抬起眸,“太短。” “那这件呢?”服务员又取下一件长款,“下摆带抽绳,腰身这儿还能收紧。” 许谨礼接过来,摸了摸面料,还没发表意见,赵澜已经放下手机,“这件还行,去试试。” 许谨礼抱着羽绒服走进试衣间。 这件价逾五位数的羽绒服其实很合身。 许谨礼看向镜中的自己,修身,帽圈毛领绵密蓬松,很衬人。肩膀不紧绷,下摆刚好盖住腰,袖口还有防风设计。 ……可是太贵了。 他宁愿穿自己的那件淘宝货。 他将羽绒服脱下,仔细地挂在臂弯,掀开衣帘。 就见服务员笑着迎上,“先生,您朋友给您挑的这些我都包好了,咦?羽绒服不合身吗?” 许谨礼讶异地看向服务员手里提着五六个纸袋,最上面那个敞着口,露出羊绒围巾的格子花纹。 赵澜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羽绒服不喜欢?” 许谨礼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澜把手机塞进大衣口袋,起身来到许谨礼面前,抽出许谨礼臂弯间的羽绒服。 “伸手。”赵澜抬眸看了他一眼。 许谨礼抿紧唇,小声道:“澜哥,太贵了……” “又不用你付钱。”赵澜拍了拍他的胳膊,“伸手,别让我说第三遍。” 许谨礼在赵澜的迫视下把手臂伸进羽绒服衣袖。 赵澜将羽绒服拉链拉到他的下巴处,扳过他的肩膀转向镜子,“很合身。”他对服务员道,“就这件。” 服务员笑了,“赵总您眼光真好,这件羽绒服的藏蓝高领特别衬您……弟弟的肤色。” 将两人的关系界定义在模棱两可的“兄弟”上,服务员笑着在一旁夸赞。 衣服的价格让许谨礼局促。 赵澜从他微微生汗的脖颈后勾出吊牌,在他耳边道:“一件衣服,紧张什么?”他直起身,面向服务员,“吊牌剪了吧。” 赵澜从从展示架上取下一副皮手套,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回神,试试这副手套。” 许谨礼连忙将手向后藏去,“我骑的是电动车,戴这个不合适。” “戴毛线圈的就合适了?”赵澜把手套丢进服务员的手提袋中,“就因为你骑电动,才想给你买这个。” 收银台扫码枪“滴滴”响个不停,许谨礼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明明脱了羽绒服,额头却钻出汗。 赵澜结完账,对服务员道:“衣服先放你这。” 他拉着许谨礼走出门店,“这么热?” 许谨礼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微妙的抗拒与歉疚,他说:“……说好只是来买一件羽绒服的。” 赵澜笑了,“你小时候衣橱里的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那时候怎么不知道拒绝?” 许谨礼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赵澜揽过他的肩推着他向前走去。 许谨礼觉得心里像被堵了团棉花。 接受昂贵礼物的界限究竟是什么? 朋友?亲眷?爱人? 他觉得抗拒,又忍不住想要沉沦。肩膀上的臂膀沉重强硬,赵澜带着他步上步梯。 “顶楼有网红冰激凌,去尝尝。” 比起赵澜方才付的款,几十块一个球的冰淇淋显得价格清新,赵澜笑了,“就这么不好意思?那给你一个请我的机会?” 许谨礼付了两人的冰淇淋球。 赵澜在他头上揉了一下,指指自己手机来电,起身离开了。 许谨礼坐在椅子上吃冰淇淋。 冰激凌店旁对面是一家许谨礼不认识的珠宝品牌,许谨礼端着冰激凌碗走进去,发现里面柜台里摆着几个袖扣。 赵澜常穿西服,袖扣或许会很适合他。 许谨礼掂量了自己一万出头的存款,选择了一款价格七千多、镶嵌着蓝宝石的精巧袖口。 他叫服务员包起来,付款。 输入交易密码的那一刻,手腕突然被扣住,赵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问:“在买什么?” 许谨礼看向他,“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不用。” 许谨礼垂下眸,“可是你给我买了很多衣服。” “所以要还回来吗?” 许谨礼张了张口,“……你知道的,我根本还不起,我只是想表示感谢。” 第56章 赵澜目光凝着他,伸手抚上他的后脑,揉了下,迫使他抬起头,“谨礼,不用这样,”他俯下身,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如果你实在想表示感谢,可以用别的。” 许谨礼微微睁大双眼。 赵澜笑了一下,在他头上狠狠一揉,“走吧,去吃饭。” 结果还没走到餐厅,赵澜就又接起一个电话,他与手机那端交涉了片刻,无奈地看向许谨礼,“我需要回一趟律所。” 许谨礼道:“不要紧,我先回去。” 赵澜拦住他,“王助理已经在来接你的路上了。” 赵澜陪许谨礼在路边等了片刻。 今夜风大,许谨礼穿着赵澜为他买的那件羽绒服,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王助理很快驱车到来。 许谨礼钻进汽车,降下车窗,与赵澜告别。 凛冽的晚风吹得许谨礼的额发凌乱,他探出脑袋,说:“澜哥——” 赵澜突然掐住他的后颈,俯身,吻上他的唇。 炙热的唇舌与风一起灌入口中。 许谨礼瞪大双眼,手探出窗外,推向赵澜的肩。 这是一个极为难以着力的姿势。 他头枕着车窗,手上使不出一点劲,风凛冽得似乎能将人吞噬,许谨礼喉间发出呜呜的声响。 赵澜松开颈后的桎梏,抚上他的脸,笑了。 “还觉得歉疚吗?” 许谨礼坐回车中,心跳得如擂鼓。 第62章 回去的一路,王助理都安静如鸡。 许谨礼发了好半晌怔,摸了两下手机,唇齿的触感仍清晰而浓烈,他狠狠地揉了揉,有些颓丧地窝在沙发间。 王助理突然发出一声笑。 “哎呀,嘶,我女朋友得高兴坏了。” 许谨礼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向他。 王助理在后视镜冲许谨礼尴尬一笑,“我女朋友嗑你俩很久了。” 许谨礼哑然片刻,问:“你有女朋友?” “是啊,我感觉她对我都没对你们俩感兴趣。” 许谨礼否认,“我们不是——” 王助理打断他,“我都懂,许老师,什么也不用说,我会保密,除了女朋友,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想说的不是这个,许谨礼欲言又止,终究意兴阑珊地闭上嘴。他垂下眸,把手机攥进手里,觉得心跳得还是有些快。 赵澜买的衣服太多,王助理帮着许谨礼一起提到出租屋。 景承看着满满几大袋衣服,以及手提袋上的品牌logo,瞬间亮了眼。 他把王助理盼走,凑上来,“赵、赵律师买的?” 许谨礼点头。 景承抿唇笑了,“是不是因为看了你的那条微博?” 许谨礼莫名,“哪条?” “你抱、抱怨骑电车太冷的那条啊。” 许谨礼连忙打开手机。 他的微博因偶尔会放一些自拍,因此时常有陌生人关注,粉丝列表里积攒了不少新增粉丝,他点开,向下滑动,在粉丝列表底端发现了一个名叫“澜”的博主。 “澜”的最新微博是半年前,一条xx律师分享的案例转发。 这让他几乎确认“澜”就是赵澜。 他转过身,避开景承的视线,向下翻去。 “澜”很少发微博。大约半年的时间才有一两条,且皆是零散的转发。 但随着时间推移,“澜”的微博逐渐丰富起来。 三年前的一条深夜感悟,四年前晒了一张新开律所的照片,五年前的微博更加五花八门。 晒手照,晒新车,晒朋友聚会,晒获奖证书,晒与律政大佬的交手心得。 透过这些照片和文字,许谨礼仿佛看到一个更为年轻的赵澜,他不是八年前那个尚且具有学生气的青年,也不是现在城府深沉的成熟男人。 他笃定,张扬,事业起步,自信矜贵。 这些记录仿佛回溯了他与赵澜错失的这些岁月,将这段陌生的八年弥补过来。 直到七年前,整整一年,赵澜没有发任何微博。 许谨礼窥探不出这一年赵澜的任何情绪。 再往前翻,许谨礼猝不及防看到那组八年前的欧洲之行照。赵澜与白发碧眼的中年男人合影,上面配着那段文字:“professor johnson的教导受益匪浅。” 许谨礼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条微博上。 八年时光自这条微博缝合,他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回当年看到这条微博时的心情。 这天晚上,许谨礼卷在被子里看小说。出租屋的暖气不足,他将被子拉过头顶,露出一小片发旋。 赵澜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看不到他锋利的五官,他的声音就显得很温柔,“在干什么?” 许谨礼被赵澜按在窗前接吻时冻了一下,今晚有点鼻塞,他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看小说。” 赵澜笑了,“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 许谨礼抿抿嘴,这才发现,自己接电话接得有些太顺畅了。 “吃晚饭了吗?”赵澜问。 “吃了。” “吃的什么?” “跟景承点的外卖。” 赵澜的声音有些惋惜,“本来想和你一起吃的,被事情耽误了。” 许谨礼问:“澜哥,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刚忙完。” “那你吃了吗?” “没吃,不想吃,想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这话有些太黏糊,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从听筒里清晰传出,许谨礼有些难耐地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 “谨礼。”赵澜的声音仿佛擦着耳边响起。 没有后文,许谨礼等了片刻,感觉屏幕的荧光将自己脸庞照亮,他只听到自己被面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想去见你。” 许谨礼一下子攥紧手机。 “怎么办?”电话那端轻轻笑了,“感觉你让人上瘾,今晚工作,脑子里全是刚才的情形,谨礼,你的嘴是甜的。” 许谨礼猛地在被面下揪住床单,心跳恢复到先前车中的频率,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困在被子里的心跳声。 “我可以去见你吗?” 心跳得有些响,屏幕光线变得晃动,许谨礼说:“澜哥,我——” 他说不下去。 电话那端却听懂许谨礼的未尽之意,赵澜的声音有些低,有些缓,也有些遗憾,“不要紧,今天太晚了,明早我来接你上班,怎么样?” 这则电话在赵澜的“晚安”声中结束。 屏幕暗了下来,周遭陷入寂静,许谨礼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缓缓松开揪紧被面的手。 赵澜唇舌的温度再一次在黑暗中袭来,比亲历的那一刻更浓烈,更清晰,没有风声,没有汽车的轰鸣声,没有颈后车窗冰冷坚硬的不适,只剩下唇齿相交间最为炙热的触感。 它不色情,也不纯情,赵澜吻得很认真,也很短暂。 短暂到许谨礼那一瞬间产生了躲闪与留恋两种情绪。 赵澜的舌尖曾温柔地扫过他每一粒牙齿。 赵澜曾与自己极力向后蜷缩的舌,亲密地勾了一下。 微信突然弹出一条消息,许谨礼蓦地回过神,发觉自己额头激起一层薄汗。 第63章 第二天,赵澜来接他时,许谨礼发现他居然戴了副口罩。 “你怎么了?”许谨礼问。 “有点感冒。” 许谨礼觉得有点好笑,昨天的风虽然把他自己吹得鼻塞,但睡一觉就彻底自愈了,没想到,反把赵澜吹病了。 “吃药没?”许谨礼问。 “吃了。” 许谨礼听他声音有点哑,忍不住关心:“那你今天还去律所吗?” “不去,歇一天。” 许谨礼点点头,“是要好好歇歇。”说罢,又感慨,“还是当老板好,想不上班就不上班。” 赵澜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我没记错,昨晚你在家看小说,我在工作。” 许谨礼笑了,“谁让你挣钱多?” “说到这,谨礼,以后不要花钱给我买东西。” 许谨礼抬起头,看到后视镜映出赵澜的星点笑意,“攒攒钱再买。” 许谨礼想,那赵澜到底喜欢什么? 问题自然而然问出来。 赵澜映在后视镜中的目光有些不言而喻。 许谨礼移开眼,看向窗外。 赵澜的声音带笑,“昨晚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 “没听到风声?” 许谨礼茫然,他还真没听到风声。 “我被吵了整整一夜。” 许谨礼转过脸,看向赵澜,他发现黑色口罩上方,那双过分锐利的眼下确实有淡淡的青翳。 他忍不住道:“那你还早起来接我?” 赵澜问:“怎么办?想到来接你,一点也不困了。” 许谨礼抿住唇。 恰逢红灯,赵澜转过身,将一个热烘烘的纸袋塞进许谨礼怀中。 第57章 是金拱门的早餐。 许谨礼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赵澜道:“怕传染你,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看你好像爱吃这个,给你买了点。” 许谨礼低下头,他喜欢的冰可乐、麦旋风、苹果派和麦乐鸡块都在。 他轻声道:“谢谢你,澜哥。” 红灯还有倒计时一分钟,赵澜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向许谨礼靠来。 许谨礼立马贴到椅背。 赵澜伸手打了个晃,抚上许谨礼的发旋,“什么时候坐副驾驶,嗯?” 许谨礼攥着纸袋瞪他。 “不要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司机。” 赵澜在他脸颊刮了一下。 许谨礼张了张口,“澜哥,绿灯快到了。” 赵澜笑了一下,转过身,系上安全带,重新发动汽车。 几分钟的车程转瞬即到,赵澜这次特地停得远些,与许谨礼一起向学校走去。 他带着赵澜抄一条小道,一条车辆无法穿行的小胡同。 现在还不到上学时间,路上接送孩子的家长并不多,唯有胡同一侧的摊贩有些热闹。 两人穿过各类摊贩,许谨礼笑了,“我大部分早饭都是在这解决的。” “很方便。”赵澜点评。 许谨礼指着前面的摊位,“他家肉饼特别好吃,我要是有空,就会坐在这吃,配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绝了。” 赵澜眼底晕上笑意,“是吗?” “是啊。” “那我想试试。” 许谨礼诧异地看他,“这里只能坐在路边吃。” 赵澜点头,“我感冒了,正好想喝碗热粥,不是离你上班时间还早吗?” 许谨礼和赵澜坐在路边的马扎上。 面前是一张低矮的四方桌,两个套着塑料袋的大瓷碗上盛着金黄浓稠的小米粥,几张热气腾腾的肉饼摊在铺着油纸的小碟中。 这是许谨礼呆惯的环境,可看到赵澜叠到腿间的羊绒外套的下摆,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看着赵澜舀了一勺小米粥放入口中,试探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很浓稠。”赵澜点评。 肉饼是刚出炉的,外焦里嫩,十分可口,配着浓香的小米粥,确实独有一番风味。 金拱门家的冰可乐显然不适合寒风凛冽的户外,许谨礼也给自己要了一碗粥,喝得身体泛热,见赵澜额间一点汗也没有,身上的羊绒大衣也稍显单薄,问道:“你冷不冷?” 赵澜回答:“还好。” 许谨礼犹豫片刻,解下围巾,递到赵澜面前,“你围上吧,小心感冒加重了。” 赵澜看着许谨礼递来的围巾,神情多少有些诧异。 但他还是接过围巾,坦然地系到脖下。 那条学生气十足的厚重围巾与赵澜的打扮并不相称,暖色宽厚的围巾把赵澜的下半张脸全部包裹进去,看着赵澜稍显苍白的下半张脸藏在毛茸茸的围巾内,许谨礼有点想笑,因为他感觉赵澜好像变年轻了。 赵澜无知无觉地在襟前打结,抬起头,问:“笑什么?” 许谨礼摇头,“你戴着很好看。” 赵澜看了他一眼,显然不信。 明亮的围巾搭配黑色的羊绒大衣,怎么看也不相宜,怀疑的目光撞上正好眼底藏笑的许谨礼,赵澜了然,“骗我?” “不是,澜哥,”许谨礼思考措辞,“很活泼,很可爱。” 说完,自己笑了。 好像连风那一瞬间也不那么冷了。 赵澜的目光恰合时宜的带起温度。 许谨礼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勺子触碰瓷碗发出声响,唇底的粥入口微烫,肉饼在远处,许谨礼垂着头,没有拿。 “小心烫。” 许谨礼埋首点头。 “谨礼,明天把我送你的衣服穿上吧。” 入口的动作微顿,许谨礼听到赵澜道:“给你买衣服,其实不仅为了保暖,而是想看到你变成我为你打扮的模样,谨礼,满足我,好吗?” 许谨礼的耳廓渐渐红了。 睫毛遮挡住视线,他的头更沉,余光是赵澜的皮鞋,鞋形利落,光泽凛冽,与自己的运动鞋面贴得很近。 许谨礼走进学校。 上课,下课,批作业,辅导学生,以及……想赵澜。 不是思念,而是,思绪里,好像总有他的存在。 李鸣鹤约他中午一起点外卖,他拒绝了。 结果李鸣鹤的外卖之计也没有成行,校长中午突然加塞开会,老师们只好去食堂勉强将就两口。 坐在会议室,听着校长令人昏昏欲睡的说辞,许谨礼再一次想到赵澜。 他低下头,从桌下悄悄抽出手机,用会议记录本盖住,打字: 「你感冒好点了吗?」 许谨礼发现赵澜的微信头像变成了一个卡通形象,他点开,是一只蛮可爱的皮卡丘,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关掉图片。 赵澜的微信已经回了过来: 「还好,刚睡醒」 「吃药了吗?」 「吃了」 许谨礼摩挲着手机,琢磨怎么回复。 这时,校长的陈辞突然变得高昂,许谨礼吓了一跳,连忙用会议记录本盖住手机,抬起头,发现坐在一旁的李鸣鹤正冲他挤眉弄眼。 过了一会,一张小纸条递了过来。 「校长看你好几眼了」 纸条上是李鸣鹤狗爬似的字。 许谨礼偷偷看了眼校长,把手机从本子下抽出,塞进衣兜,低头记起会议纪要。 等时常横跨整个午休的教师大会开完,上课铃声踩点响起,老师们一脸烦闷地快步跑向教学楼,许谨礼掏出手机,看到赵澜的留言: 「晚上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第64章 赵澜的电影之约到底没有成行,许谨礼被教研主任留下帮忙写课题结题报告。 文献下载了一堆,deepseek、文心一言、kimi全部打开,许谨礼干得头痛欲裂,终于把令自己满意的文献综述写了出来。 教研主任笑容慈祥,“逻辑清晰,措辞严谨,很不错,小伙子,能帮忙附上图表吗?” 许谨礼揉着僵硬的脖子问:“就是把数据可视化,再把不同流派的观点梳理成表格,是吗?” 主任欣慰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许谨礼点头,回到办公室,打开ppt,准备作图。 李鸣鹤还不停地给他qq留言。 「怎么样怎么样?死老头通过没?」 许谨礼拨冗回复:「没有,主任让我插图表。」 「插个屁」 「他自己不会插?」 「他自己不会插不会从咸鱼市场花钱找人插?」 「跟他说,课题要加上你的名,不加你不干!什么玩意儿!」 关掉李鸣鹤不停闪烁的头像,许谨礼打开ppt,闷头作图。 景承也发来消息:「忙完了吗?」 「快了,文字稿已经写完了,在作图」 「我帮你,把文字稿发来,我和你一起做」 许谨礼截取几段文字,「你看看这个你做得了吗?」 「没问题,不难」 作图不难,只是需要些巧思,不到一个小时,文献综述就变得图文并茂,许谨礼呈给教研主任时,主任很感动,他摘下老花镜,感慨:“小伙子,辛苦啦。” 教研主任是个年逾五十的老教师,微胖,头发半白,许谨礼每次看到他,都能想到当年那位接收他去市属福利院的院长。 许谨礼很感激那位院长,他很严肃,很繁忙,作为一院之长,他与赵澜母亲一样,没有多少机会与儿童相处。 可不论是八年前将他收留,还是数月前的政审时帮他出具的各项材料与担保,都是那位即将退休的老院长一手操办,这让许谨礼敬爱有加。 教研主任将老花镜装进盒子里,站起身,锤了锤腰,“许老师,多亏你。” 许谨礼微笑,“主任,您别客气。” 教研主任叹了口气,“课题没人报,学校只能来难为我,我都这个岁数了,哪里干得了这个?我刚才给教育局打了个电话,那边说只要填写课题变更申请书,就可以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许谨礼连忙推拒,“我前期没有参与任何研究,加上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校长一点活都不干,名字不也在上面?”主任瞪他,“不要再拒绝了,你晋职称用得上。” 许谨礼万分感激地道了谢。 下班后,他心情愉悦地骑上自己的小电动。 这电动自周五就被他留到学校,现在居然还有电,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更令他高兴的,是主任居然肯加他的名字,这实在是意外之喜。他曾听张姐说过做课题对老师十分重要,他们学校僧多粥少,能分到的课题名额更是少之又少。 他原本只是不忍主任一大把年纪还要受磋磨,他刚毕业不久,写毕业论文的经验还在,就大言不惭地答应了主任的请求。 第58章 想到李鸣鹤还在为他讨伐,他停下车,掏出手机,留言:「人家主任答应加我名字了」 李鸣鹤发来的是一条语音,“行啊,这都能加上。” 语气听起来酸溜溜的,许谨礼笑了,打字:「活该,谁让你听到活溜得比谁都快?」 到家,许谨礼发现赵澜一个小时前发了一条留言: 「加完班给我电话」 许谨礼拨过去,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通,赵澜的鼻音比今早晨还要明显。 许谨礼有点担忧,“你感冒是不是加重了?” “没有,”赵澜声音低沉沙哑,“只是刚才睡了一觉。” “……我把你吵醒了?” 赵澜低低笑了,“不要紧,忙完了吗?” 许谨礼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嗯”了一声,“澜哥,我明天自己去上班吧。” “为什么?” “……你感冒了,不想再麻烦你送。” 电话那端顿了顿,说:“好。” “那……你早点休息?” 赵澜问:“谨礼,只说两句,就着急挂电话吗?” 许谨礼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手机壳,“不是,你生病了,我想让你早休息……” “没事,我很愿意跟你聊天,”赵澜的声音像低音提琴,轻轻摩挲许谨礼的耳际,“明晚来我家看电影,我准备酒,怎么样?” 许谨礼的心脏悄悄缩了一下。 这句话……像暗示。 他不确定赵澜是否意有所指,可他却清楚,如果自己答应,那就是明示。 明示自己可以接受赵澜似是而非的试探,明示他们明晚可以发生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轻轻攥紧手机,“澜哥,我明晚有事,不去了。” 电话那段陷入短暂的沉默,这让许谨礼更加确信方才的试探,赵澜的声音变得低沉,“好。” 对话到这里难以为继,两人挂了电话,许谨礼心里忽而有点难受。 他非禁欲,亦不是不清楚与赵澜发生关系可以让他摆脱上一段感情的泥淖。赵澜的手段、财力、外表,以及他表现出来沉着深情,都足以让一个人沦陷。 可赵澜的好宛如肥皂泡,明明四壁色彩斑斓,轻盈亮丽,他却害怕一戳就破。 他甚至某些埋怨,赵澜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他做出答复。 是因为答得太慢,对方就会失去耐心吗。 今夜,他终于听见赵澜说的呼啸了一夜的风了。风吹动窗户,门板,吹进门外楼道,吹起呼啸的声响。 许谨礼披衣起床,打开手电,走出出租屋,关上楼梯间的窗户。 窗外楼下,黑寂中,一辆汽车驶入楼下,车灯熄灭,一个身影瑟缩着跑进楼道,许谨礼听到楼梯间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哎呦!太冷了,太冷了太冷了,这种鬼天还加班。” 伴随着陌生男人的抱怨声,许谨礼转身走进屋内。 第二天,许谨礼自己骑电车去上班。 他路过昨天的肉饼店,打包两张肉饼,挂在车把向学校骑去。 门口没有蒋从南。这让许谨礼松了一口气,走进学校,开启一天的工作。 临近下班时,许谨礼突然接到王助理的来电。 “许老师,能不能麻烦你稍微照顾一下小天?我晚点到。” “是带小天去我家吗?”许谨礼问。 “不不不,我大概就晚到半个小时,您不用麻烦把他带回家。” “好,”许谨礼应承下来,“你们又去外地了?” “不是,”王助理在电话那端苦笑,“赵总在医院输液,我走不开。” 许谨礼坐直身体,“他去医院了?” “是啊,退烧药不起作用,烧到三十九度多都退不下来,去医院一查,病毒性的,就被留下来输液了。” “这么严重?” 王助理笑了,“许老师您不用紧张,流感而已,医生说了,打上几天针就好了,我一会把赵总送回家,就去接小天,先不说了,赵总喊我了。” 许谨礼挂断电话。 放学后,许谨礼留下赵小天,一起等王助理。 王助理在半个小时后如约赶到,许谨礼把赵小天送上车,问:“澜哥回家了吗?” 王助理点头,“回家了,明天中午我再带赵总去输液。” “他好些了吗?” “烧倒是退下来一点了,但是毕竟是病毒性合并感染,我瞧着赵总还是挺难受的。” “家里谁在照顾他?” 王助理无奈的摊了摊手,“赵总哪里肯让人照顾?我本来想留下,被他拒绝了。” 许谨礼送走王助理二人,看着远去的汽车,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冲动。 他给景承发微信: 「我今晚晚一点回家」 一个小时后,许谨礼出现在赵澜家门前。 他按响门铃,听到赵澜沙哑又略显惊讶的声音,“谨礼?” 许谨礼被赵澜迎进别墅。 赵澜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引他来到客厅,许谨礼看到干干净净的茶几,便断定先前赵澜一定还在床上。 他说:“澜哥,我就是来看看你,我陪你去卧室吧。” 赵澜笑了笑,带他走进卧室。 卧室的被子拢起,显示着主人匆忙起身,床头桌上摆着几种药,水只剩半杯。 许谨礼取过水杯,“我给你倒杯热水。” 得益于先前在这里住过几日,许谨礼清楚屋内的所有陈设,他来到厨房,注入温水,又从直饮机中续上新水,烧上,端着水杯回到卧房。 赵澜倚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被子盖在身上,似乎有些畏冷。 室内的温度明明很高,许谨礼将水杯放到床头,问道:“澜哥,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可能有点低烧,不要紧。” 许谨礼从床头取过温度计,递到赵澜面前,“再量一个吧,我看你好像有点怕冷。” 赵澜没有推脱,接过许谨礼手中的温度计,指尖相碰,许谨礼察觉到赵澜的手温度确实有点高。 “再烧起来怎么办?”许谨礼问。 “不要紧,打过退烧针了,不会烧得很厉害。” 许谨礼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怎么就突然病了呢?” 赵澜笑了一下,“小感冒而已,比起几个月前去医院看你,这不算什么。” 许谨礼已经快忘记这件事了,最近发生的事多,那次受伤仿佛已经过去许久。 他感慨,“其实事后想想也挺后怕的。” 赵澜看向他,“当时听说你徒手接住坠落的学生,我吓了一跳。” 许谨礼回嘴:“是吗?你明明是过来把我教训了一顿。” 赵澜笑了,“记仇?” 许谨礼移开眼,“没有。” 赵澜道:“那时我还在跟你置气。” 许谨礼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 “想你明明可以接受男人,却还要离开我,怎么,当时吓到你了?” “也没有。”许谨礼抿抿唇。 就是有点凶。 赵澜笑了一下,挪动身体,往许谨礼这边靠了靠,“谨礼,给我递杯水。” 许谨礼取过水杯,见赵澜夹着温度计接水不便,便俯下身,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赵澜没喝水,反而在看他。 两人挨得有些近。 近到赵澜只要稍一起身,就能触碰到许谨礼的面颊。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到许谨礼脸上。 许谨礼觉得脸有些烫,企图将水杯拿走。 下一刻,手腕被扣住,水杯从手中抽出,赵澜拽过许谨礼的领带,倾身吻了上来。 “为什么来找我?” 赵澜手指缩紧,将许谨礼的领带节节拽紧,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后颈,安抚般摩挲。 见许谨礼不答,赵澜再次吻上,在察觉到许谨礼的抗拒后,搭在后颈的手改为按压,襟前的拉拽扯到最紧,许谨礼几乎呼吸不畅,跌坐在赵澜腿间。 赵澜屈膝夹住他,倾下身,俯身吻了上去。 许谨礼在挣扎,赵澜便问:“明知我昨天邀请过你,为什么还敢来?” 腿在赵澜膝下蜷动,赵澜道:“你在默许。” 许谨礼推他,搡他,口腔中的吻太过强势,许谨礼开始害怕。 他说:“我没有。” “没有?你在默许我对你做什么,或者说,不论你事后什么态度,至少此刻,你是允许我强迫的,不是吗?” 许谨礼眼角氤出泪,他说:“澜哥,不要。” 赵澜拽住他的衣领让他不再躲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来?” “你病了。”许谨礼掉下泪,“我不忍心你一个人。” 赵澜笑了,“鬼话。” 他再次吻上许谨礼的唇,先强势探入,再温柔吸吻,手指插入发丝,轻柔地摩挲安抚,许谨礼觉得头皮发麻,口腔变得柔软无力。 第59章 他觉得自己躲不掉了,微微睁大双眼,听到赵澜在唇舌间隙轻声道:“你明知我想做什么。” 赵澜的话太蛊惑了。 许谨礼的抵抗开始消退,身体沉沦先于理智,赵澜的吻让他发软发怯,他觉得唇舌生瘾,思绪发昏,心口生疼。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忘记反抗。 鼻息间发出近乎情欲的哼吟,许谨礼觉得自己慌乱到了极了。 赵澜捧起他的脸,“谨礼,做吧。” 许谨礼摇头。 “做了,你就能接受我了。” “我接受不了……”许谨礼眼中掉出泪,不像伤心,倒像能助兴的水光,他说:“澜哥,别让我想躲你。” 他声音很小,分明是抗拒,说得却像商量。 二十四了,明明是个成年人,说出的话,却像个柔软可欺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赵澜面前这么软。 赵澜笑了,拍拍许谨礼的脸,“怎么?连恨我都不敢说吗?” 他贴上许谨礼的额,目光从侵略变得温柔,“傻不傻?”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他。 赵澜揩掉他的眼泪,吻上他的颊侧、鼻尖,眼睑,空气变得狎昵而温存。 “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这句话像糖,烫得许谨礼丢盔弃甲,赵澜的唇舌变柔,连嗓音都浸了柔情,他再次捧起他的脸,“做不做?” 一股酥麻席卷全身,手脚都在过载的温柔中蜷缩起来,许谨礼胸口起伏,身体发热,却只是摇头。 赵澜问:“为什么?” 许谨礼声音发颤,“不……不行,不是时候……” 落在赵澜耳中,像撒娇。赵澜笑了,“那你觉得什么时间合适?” 许谨礼还是摇头。 身体其实已经失控了,他看着赵澜游刃有余的神情,却在用身体感受赵澜炙热的欲望,肌肤在反差的刺激下焕发渴望,许谨礼用手抵住赵澜。 成年人之间,发生关系明明比理智更容易。 就算是做了,也只是做了,能说明什么? 可许谨礼仍是摇头,死命地摇头,他说:“你还在生病。” 赵澜问:“病好了就可以?” 许谨已经分辨不出赵澜在说什么了。 “是可以做,还是可以接受我?” 赵澜捏起许谨礼的下颌,问道。 许谨礼怔怔地看着他。 这句话……像表白。 可发生在此情此景,话语变得似是而非,许谨礼不敢确定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假。 “那就是可以做。” 赵澜声音喟叹。 许谨礼说不出话,理智在软化,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泄露出自己想要隐藏的内心。 “那就做,发生关系而已,不用有心理负担。” 赵澜手掌覆住许谨礼不会说谎的眼。 身体在这一刻渴望到极点。 炙热的唇舌再次覆上。 “现在可以吗?” “不……不……” 许谨礼觉得自己昏蒙了。他拒绝过赵澜很多次,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如此难以启齿。他的唇齿在催回应,他只能狼狈地寻找借口,“你还在生病……” “是吗?那我先讨点利息。” 视线被剥夺,吻变得色情,许谨礼控制不住生理反应,只能伸出手,攥紧赵澜的衣襟。 一旦心理防线崩塌,反抗与躲闪都变成了欲拒还迎的助兴情趣,二十四岁的许谨礼在赵澜怀中展现出与他有违他年龄的青涩与亢奋。 像弥补八年的缺失,像两人天生契合。 蒋从南的存在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八年的时光无缝续接,许谨礼喉间轻吟,喘息深急,悦耳动听。 一吻结束,赵澜低头看他,“小孩子办事才拖延,等两天让你更有安全感?” 许谨礼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上许谨礼滚烫的脸颊,赵澜亲了亲掌红扑扑的脸蛋,“那就等两天。” 那一刻,两人同时升起不同程度的期待。 第65章 事情变得脱离控制。 他只是来探望生病的赵澜,却莫名其妙立下一个约定。 温度计散在枕边,仿佛在昭示方才的失控,许谨礼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线不泄露情欲的沙哑,“我先走了。” 赵澜拉住他,温热的手指扣住他的指缝,“今晚住在客房,好吗?” 赵澜的手心很烫。 许谨礼不清楚是因为他在发烧,还是因为方才情动的不止他一人,他不敢看赵澜,却被赵澜再次拉入怀中,吻落到耳侧,珍视又狎昵。 “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赵澜的体温很高,这成了许谨礼最终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 他坐在客房,身着那件浅灰色真丝睡衣,觉得自己像送入虎口的羊。 约定似是而非,后悔与懊恼交织,冲动过后,许谨礼陷入难以言喻的怀疑情绪,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衣服叠好摆在一旁,给赵澜发微信: 「量体温了吗?」 「37度9,不要紧」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给你做一点?」 「会做吗?」 许谨礼打字:「只会做面条」 「好,那就面条」 做饭能让许谨礼平静,他深吸一口气,抛却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身来到一楼。 厨房的陈设对他来说并不陌生,陌生的,是他在赵澜家为赵澜做饭的感觉。 冰箱里有青菜,橱柜中有面条,料理台上摆着各种调味料,一碗面条似乎并不难。 他记得景承教过他调汤底,用一点酱油、香油、醋,加上白胡椒、鸡精和虾米调味,注入开水,撒上葱花,面条会格外诱人。 许谨礼等水烧开,把面条和青菜下了进去。 然后打进两颗荷包蛋。 蛋没破,皮没掉,圆润完整,一切都很完美。 他开始凭借记忆调配汤底。 把酱油和醋倒入碗底,把小葱撒入,虾皮他不知道在哪,但鸡精和白胡椒就明晃晃地摆在台面的调味瓶中,他往碗底撒下调料,注入开水,点上香油。 面条随后也煮好。 他把面条捞出,放入碗中,把两个荷包蛋取出,最后把小青菜一摆,两碗面条汤底清澈,油香扑面。 许谨礼觉得味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把其中一碗端进赵澜卧室。 毕竟刚发生那种事,再见赵澜,许谨礼忍不住有些羞赧。 赵澜看着他笑了,“怎么把阿姨的围裙围上了?” 许谨礼无措地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围裙,围裙是女士的,他当时穿上,只是怕弄脏身上这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真丝睡衣。 赵澜道:“把碗放下。” 下一刻,放下碗的许谨礼被许谨礼赵澜拉到床上。 赵澜逡巡他的神色,“偷偷反悔了?” 心事被说中,许谨礼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会过几天又装傻,假装没有答应过我吧?” 搭在腰际的手臂让许谨礼腰身发软,他伸手去推赵澜的肩。 手臂猛地收紧,许谨礼几乎霎时就被箍入赵澜怀中,赵澜手指搭在许谨礼腰后,解开围裙系带。 “上次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穿这身很漂亮?” 许谨礼手僵在赵澜肩头。 赵澜笑着把他往身前再次一带,“银灰色,很衬你的肤色,谨礼,很想你一直穿我家的衣服,跟我同居吧。” 许谨礼摇头。 “我不要你的心。” “……那你要什么?” “要你……”赵澜屈指刮过他的脸庞,“在我身旁。” 肌肤的温度透过布料,赵澜抬眸注视他,“想每晚都可以和你一起吃晚饭,想你永远不离我的视线,谨礼,你跑了八年,我真的有点怕。” 许谨礼咬住唇。 他终于确定,赵澜在表白。 这也是他听过的,最婉转动听的表白。 许谨礼心神不宁地坐在餐厅吃另一碗面。 面已经坨了,汤底也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美味,脑中是方才赵澜卧室内的画面。 两人并没有僵持太久,在没有等来许谨礼回应后,赵澜率先放开他。 许谨礼说不清赵澜是失望,还是只是不忍心再逼迫他。 口中的面条索然无味,许谨礼心里有点慌。 他其实有些害怕,自己让会赵澜失望。他不清楚一个心怀恋慕的人究竟遇到多少阻挠才会选择却步,他很怕是在自己毫无准备的下一刻。 所以当赵澜从卧室走出时,许谨礼几乎立刻就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赵澜微微一笑,“面条好吃吗?” 许谨礼摇头。 “你的盐放得有点少。” 赵澜端着碗从他身边走过。 许谨礼看到他碗中的面条已经空了。 第60章 厨房里传来清洗的声音,赵澜问:“这周六怎么样?” 许谨礼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的约定。”声音从厨房传出,“酒店还是我家,你定。” 许谨礼张了张口。 “拿不定注意?”赵澜从厨房走出,“那就在我家,敢反悔,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许谨礼的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当晚,许谨礼给景承留言,今晚不回家了。 景承回复:「have a great night」,以及一个跃动爱心的表情。 许谨礼把手机塞进被中。 赵澜烧已退,一个小时前,许谨礼对他说晚安,然后在客房洗了个澡。 被褥依然如几日前柔软,许谨礼倚进宣软床头,思绪不可避免想到那个荒唐的约定。 像赶鸭子上架。 他和赵澜的关系怎么就走到这一步?过了周六之后,他们又该是什么关系? ……炮友? 许谨礼总觉得应该比炮友要亲密。 其实许谨礼一直拿不准赵澜对他的态度。 是喜欢?是爱?还是只是一时兴起的兴致? 赵澜提出这个约定,又是否,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兴致? 他发现与蒋从南的那段感情经验丝毫不能适用于赵澜这种情况。 少年时的情意能给他充足的安全感,那时的蒋从南说的喜欢就是喜欢,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掺假,那……赵澜呢? 许谨礼滑进床榻,拉过被面。 赵澜的别墅很温暖。 不像他那总是暖气不足的出租屋,需要裹上最厚的棉被,才能得一夜好眠。 赵澜家的被子很薄,松软,轻盈,盖在身上,服帖舒适。 窗帘被紧紧拉上,许谨礼按灭床头灯,客房内陷入黑暗。 许谨礼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间房间。 他留宿在赵澜家了。不因为特殊天气,不出于紧急情况,他自愿、主动地留下来,在两人处于不明不白的关系下。 今夜风声很小,许谨礼裹紧被子,闭上眼,睡着了。 闹铃把他叫醒,许谨礼匆匆从床上爬起,赵澜家离学校有将近一个小时的通勤距离,许谨礼是一点懒觉也不敢睡。 他匆匆洗刷完,用手机规划好去往学校的路线,一边系领带一边走下楼梯。 刚步入一楼,他竟然闻到了煎蛋的香气。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走进厨房,果真看到赵澜煎蛋的背影。 他惊讶地睁大双眼。 赵澜听到动静,转过身,“醒了?收拾一下自己,一会吃饭。” “你、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七点半到校,七点前就要出门,这个时间很早吗?” 许谨礼嘴巴磕巴了下,“可、可是你还在生病。” 赵澜“嗯”了一声,转过身,“所以你最好把我做的早饭都吃光。” 原本打算从路上买饭的许谨礼只好打消念头。 煎得焦黄的鸡蛋、烘烤过的面包片,与热气腾腾的牛奶摆到餐桌,赵澜吩咐:“赶紧吃。” 快手菜,没有什么复杂工序,可因为刚出锅,还带着令人意动的锅气。 许谨礼给煎蛋挤上番茄酱,咬了一口,真的蛮好吃。 他看向赵澜,“你感冒好些了吗?” 赵澜喝了口牛奶,“还好。” “那你今天还请假吗?” “请。” 许谨礼知道,赵澜这是感冒还没好。 时间不容许他们过多聊天,赵澜比许谨礼先吃完,回到卧室,一边套外套一边走出来,“跟我去地下车库。” 许谨礼连忙起身,“我坐地铁,你在家休息吧。” 赵澜看了眼腕表,“坐地铁来不及。” 就这样,许谨礼还是跟着赵澜来到地下车库。 赵澜发动汽车,载着许谨礼驶出地库,到达学校时,仅用了半个小时。 离七点半还有10分钟。 赵澜停下车,从驾驶室回过身,“今晚还来吗?” 许谨礼忽然觉得赵澜有些狡猾。 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拒绝,要说明理由,可在周六之约的影响下,什么理由都显得欲拒还迎。 可答应…… 总之许谨礼无法克服自己顺从赵澜的期许。 “不说话就是来。”赵澜回身解锁车门,“如果没有紧急工作,我就来接你。” 许谨礼走下车。 “对了,”车窗降下,赵澜看过来,“再给你买几身衣服,省的这几天总穿这一身。” 许谨礼一直走到学校才反应过来,赵澜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把他这几天的留宿地点都安排了。 第66章 许谨礼走进晨起的风中。 一上午的工作转瞬即逝,中午,景承特地过来看他。 一进门,他就一脸八卦,“怎么样?怎么样?昨晚过、过得怎么样?” 许谨礼有点心虚,“……都说了是去照顾他的。” 景承指他,“你蒙谁?” 许谨礼就回:“信不信由你。” 景承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失所望,“怎、怎么这样?亏我巴巴跑过来,赵律师是不是不行?” 许谨礼闭紧嘴巴,不知该怎样替赵澜辩驳。 景承仍在嘟囔,“肯、肯定是他的问题,明明你一直很行的。” 许谨礼脸颊微烫,轻轻踹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 景承抽他极为珍贵的中午时间赶来,本来是想吃第一线的瓜的,结果吃了一嘴空气,他很不爽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今晚不、不加班,陪我去吃饭。” 许谨礼的反应有些迟疑。 景承莫名,“怎么?你不方便?” 许谨礼吞吞吐吐,“呃……我今晚……可能还要去赵律师家。” 景承立刻愤恨起来,“许谨礼!我、我就知道你没跟我说实话!” “我没有。” “我刚、刚才还在说他不行!” “……不是。” 景承把椅子往他面前一,“所以……你、你们其实已经做了?” “没有,不是,”许谨礼又窘迫又好笑,欲言又想止,磨蹭了一会儿,突然升起分享的欲望。 他声音变小,语气变得含混不清,“我……和他约定了周六……” 景承瞬间瞪大的双眼显昭示着他已经听懂了。 许谨礼脸有些热,十分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景承震惊了好一会,说:“哦、啊……也挺好。” 他一脸找不到北地起身,在只有他两人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喃喃,“挺好……挺好。” 许谨礼尴尬地看着他。 景承揉了把脸,“那、那你这两天都不回家了?” 许谨礼十分羞耻地点头。 景承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而后忽然凑过来,“小鱼,你笑什么?” 许谨礼板下脸,“没有。” 景承道:“你刚刚明、明明在笑!” 他捏起许谨礼的脸,“脸也红,你这条色鱼是不是在期待?” 许谨礼连忙拍开他的手,“……没有的事!” 时间不等人,景承带着瓜,一脸满足地走了。 把心事分享出去,许谨礼也觉得轻松不少。 微信里是赵澜刚刚发来的照片,有家居服,也有外穿的衣服,还有一条留言: 「看看有没有不喜欢的」 许谨礼回复:「澜哥,不要再破费了」 赵澜:「你说晚了」 下一刻,赵澜发来王助理汇报已经买好正往家中送请赵总稍等的截图。 许谨礼轻轻抿起唇。 赵澜问:「中午怎么不午休?」 「我要看学生午休」 「每天中午都要看?」 许谨礼打字:「不是,前天我们班两个孩子午休打闹受伤了,我被校长批评了一顿,就不敢休息了」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就产生了倾诉欲。原本说服自己接受的惩处,此刻忽而生出一点点委屈,许谨礼打字: 「明明不是班主任的老师都可以午休的」 赵澜电话打了过来。 声音带笑,掺杂着流感未愈的沙哑,“委屈了?” “不是……只是,觉得班主任承担的有些多。” “班主任确实是一份缺乏明确责任上限的职业,你的职业很辛苦。” 许谨礼扣弄着手机,“虽然知道我们看午休天经地义,可是……有时候我也想休息一下。” “你们有午休值班老师吗?” 许谨礼回答:“有,全体老师轮流。” “那你就去休息。” “可我们班再出问题,校长还会批评我。” 赵澜道:“谨礼,在职场不用这么乖,他批评你,是因为他发现批评你好用,如果你继续习惯主动承担,下次午休你们班有情况,他还会越过值班老师找你,不是他不清楚职责划分,而是领导习惯寻求最直接的方式。” 第61章 许谨礼觉得这番话十分新奇,忍不住竖起耳朵,“你的意思是,校长并不是真的怪我?” “嗯,因为第一责任人不是你。” 许谨礼不解,“那他为什么不批评值班老师反而批评我?” 赵澜笑了,“因为你乖。” 许谨礼有点不高兴。 赵澜轻轻哼笑一声,“不要让自己变成领导眼中的‘最直接方式’。” 许谨礼有点迟疑,“不听校长的会不会不大好啊……” 赵澜笑了,“休息是你应得的,不要把别人的职责揽到自己身上。如果你能在值班老师处理不了后及时出面,你的领导依然会认可你的工作。你平时在哪午休?” “休息室。” 赵澜声音含笑,“安心去休息吧。” 许谨礼却没有动,午休时间很长,办公室很安静,他问:“澜哥,你病好点了吗?” “我在医院打针。” 有那么一瞬间,许谨礼生起了去探望他的冲动。 赵澜道:“打完针正好能去接你,晚上想吃什么?” “……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赵澜道:“总得吃饭。” “我、我可以给你做。” 听筒里传来赵澜的笑声,“谨礼,不如先去精进一下你的煮面技术?” 明明被赵澜嫌弃,许谨礼的脸还是莫名其妙热了起来。 “好了,你选,我陪你,前两天就说好请你吃饭的。” 赵澜一锤定音。 话题到这里其实已经聊完,可两人谁都没有挂。对话陷入留白,昭示着两人企图开启下一段对话的心思,赵澜问:“不去睡觉吗?” “今天……有点晚了。” “可以在办公室趴一会。” “不了吧,”许谨礼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趴到桌子上,问无聊的话题:“澜哥,你那里闷不闷?” “还行,病房里有电视。” “在看什么?” “猫和老鼠。” 许谨礼笑了,“这么老古董?” “没几个可选,没办法。” 许谨礼能感受到赵澜病房的安静,以至于他的声音好像近在耳畔,他与赵澜漫无边际地聊着,没有营养又随意,等挂断电话,通话时长弹了出来。 28分钟32秒。 是突破普通关系的时长。 第67章 下班,赵澜如约等在校门口。 赵小天显然发现赵澜的车,在亲叔叔与王助理两辆车之间茫然了片刻,被冲过来的王助理一把拽走了。 许谨礼钻进后座,“要不要叫小天一起?” 赵澜从后视镜瞥他,“坐前面。” 许谨礼只好重新坐到副驾驶。 王助理开的那辆黑色宝马恰从身侧驶过,许谨礼看到赵小天趴在车玻璃后,一双大眼睁得圆溜溜地向这边看来。 他甚至还冲许谨礼挥了挥手。 许谨礼的负罪感到达顶峰,“……还是叫上小天吧?” “叫上他会耽误他做作业。”赵澜毫不留情地向反方向调转方向盘,“他奶奶也不允许他跟一个病号混。” 考虑到赵澜的身体状况,许谨礼选了一家中餐。 餐厅就在赵澜家附近,装潢典雅,游鱼假山,十分清幽。 赵澜要了个小包间,给自己点了份花胶鸡豆花和一份粥,剩下的由着许谨礼自己去点。 许谨礼挺高兴地给自己点了份毛血旺。 赵澜问:“你不是爱吃海鲜吗?”他拿过菜单,对服务员道:“黑椒焗深海蟹、澳龙、酒酿鲥鱼,”他把菜单推到许谨礼面前,“自己再选点。” 许谨礼觉得赵澜点的已经够多了,只给自己加了份小甜点。 不一会儿,菜品摆上,味道果真十分对得起价格,许谨礼吃了不少。 吃到一半,餐厅经理领着两位盛装打扮的京剧演员敲门走入,露出招牌笑容,“餐厅新准备的节目,两位需要吗?” 赵澜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音乐响起,旦角率先甩开水袖,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许谨礼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京剧,一脸兴致地停下筷。 青衣应该是位男旦,虽声线柔婉,但精致的妆容下仍能看出他比女性更为深邃的双眸与面部轮廓,他柔眉星目,身姿清曼,一曲毕,水袖一甩,立于一侧,请花旦上场。 花旦是个小姑娘,很活泼,一上来就冲许谨礼甩水袖,她显然对许谨礼更感兴趣,戏曲几乎是围着他唱的,水袖几次从他面上扫过,把许谨礼闹了个红脸。 小姑娘看许谨礼害羞,更兴奋了,竟使出绝活,她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许谨礼身旁空悬木椅的扶手上,眼波流转地冲许谨礼笑。 许谨礼连忙起身相护。 女孩还要在椅上腾挪,被青衣瞅准时机一把拽下,扯到身后向他们致歉,“师妹调皮,请两位客人谅解。” 果然是男人声线,清越悠远,非常好听。 许谨礼也不自觉温柔起来,“不要紧,不要紧,她很可爱的。” 花旦立刻从青衣身后钻出,从层叠戏服中掏出手机要加许谨礼微信。 许谨礼吓了一跳,把手机背到身后,“不、不了吧?” 小姑娘失望地撅起嘴。 青衣又道歉,把小姑娘一拽,扯着她离开了。 门外是木质回廊,青衣身量高挑,清瘦的身姿很快消失在回廊中。 赵澜起身关上门,问:“在看什么?” 许谨礼眼神飘忽,“在看可爱的小姑娘。” 赵澜走到他面前,从烟盒敲出一支烟,点燃,两指夹住,“那眼睛怎么黏在男旦身上?” 许谨礼脸红了红,他哪里好意思承认自己在看男旦,顶嘴:“认真看节目难道不对吗?” 赵澜笑了一下,“这样啊,”他倚到墙面,指尖烟雾轻燃,“谨礼,我有时觉得你没有看起来那么乖。” 许谨礼莫名看向他。 赵澜抬起皮鞋,划过许谨礼的鞋面,在他脚踝处一勾,“不是吗?” 许谨礼收回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澜俯下身,夹着香烟的手掌在他颊侧拍了一下,“比如上次在酒吧,许老师就蛮疯的。” 赵澜原以为会看到许谨礼害羞或者无措的神情,却不期然看到他怔了一下,脸上的轻快荡然无存,目光变得戒备起来。 赵澜皱眉,“你怎么了?” 许谨礼歪头躲过。 赵澜抽回手,询问:“谨礼?” 许谨礼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他觉得自己有些糟糕。明明前一秒还跟赵澜言笑晏晏,但赵澜的话,却让他瞬间想起蒋从南那句羞辱。 理智在告诫自己不要受到蒋从南影响,可思绪还是被带回那一刻的恐惧中。 因为那句羞辱太过刻骨铭心。 赵澜若有所思看了他片刻,询问:“谨礼,你是不是在想蒋从南?” 许谨礼移开眼,“……为什么这么说?” “你为他哭过两次,”赵澜伸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揉弄他的后颈,“一次是我告诉他在酒吧认识你后,一次是不久之前,比较巧的是,这两次都与酒吧有关,所以,是不是你想到他说的什么话?” 许谨礼没想到赵澜可以如此敏锐,有些微怔地看向他。 赵澜揽过他的后颈,将他按进怀中,“谨礼,你明知道他说的是错的。” 许谨礼低下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可我刚才还是害怕再听到第二遍……” “不会,”赵澜笑了,手掌下移,挑起许谨礼的下巴,“许老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亏不亏?” 他低下头,未点燃的那端烟蒂刮过许谨礼的颊侧,“在我这里,你可以随便疯,我给你兜底。” 许谨礼怔怔发问,“什么叫兜底?” “比如……”赵澜垂下眸,“你现在想干什么?” 许谨礼不说话。 赵澜夹杂着香烟的指腹在他唇侧摩挲。 许谨礼突然起身,迫得赵澜后退一步,赵澜挑了下眉,把烟拿远,含笑注视着他。 许谨礼声音发哑,“……澜哥,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赵澜道:“你想干什么?” 许谨礼胸膛起伏,抿紧唇死死看着他。 想被人疼。 想被人包容,想有人告诉他,即便他犹豫不决,不敢答应,即便他止步不前,没有回应,对方也不会放弃他。 想告诉赵澜,既然已经对他好,就不要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他害怕赵澜若即若离,心不如嘴深情。 许谨礼垂眸又看他,想止又欲言,那浓长的睫羽像扇子,那双过分柔丽的眸会说话,那颗小痣楚楚可怜,勾得赵澜眸底发沉。 想你主动,想你吻我。 ——这是赵澜从许谨礼眸中读出的意思。 赵澜吸了口烟,俯身将烟在盘中按灭,托起许谨礼的后脑,吻了上去。 第62章 那就满足他。 烟雾渡入口中,许谨礼咽喉急遽滚动,赵澜按住他的头,不让他躲闪,而后将他喉间发出的细小声响吞入口中。 许谨礼身体在发烫。 腰上失去气力,跌入赵澜掌中,他几乎站不住,双手推到赵澜身前,在接吻躲闪,在追逐中不敢回应。 赵澜微微睁开眼看他,青年的长睫半掩,情态惶怯,欲拒还迎。 他在心底微叹,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还是像当年那个向自己讨爱的少年? 明明什么也承诺不了,却还是伸着手,不讲道理地索要东西。 八年来的失而复得,让赵澜眸底染上怜爱,他俯身,抚过许谨礼的脸庞,再次吻了上去。 总要给丢了八年的人一些甜头。 许谨礼跟着赵澜回了家。 他双颊绯红,嘴唇也红肿,在赵澜家的电梯间躲在一隅,很不肯看他。 赵澜按下一楼按键,问:“去我房间坐坐?” 许谨礼连忙摇头。 赵澜笑了一下,按下二楼按键,“那就早休息,给你买了新衣服,记得看一看。” 电梯率先到达一楼,赵澜走出电梯,回眸看他,“别玩太晚。” 许谨礼轻轻“嗯”了一声。 “明早送你上班。” 许谨礼闪电般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嗯”了一声。 箱门阖闭,将赵澜灼热的目光阻隔在门外,许谨礼松了口气,看电梯把他载到二楼。 他回到客房,关上房门,一眼就看到门后深长的衣帽间,原本空置的橱柜被已新衣占得满满当当。 许谨礼换上衣帽间的门,上床,钻进被中。 心在咚咚狂跳。 思绪还浸在赵澜的耳语与热吻之中。 他拉起被子,蒙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 床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许谨礼接起电话,听到赵澜含笑的声音,“衣服喜欢吗?” 许谨礼回答:“……我没仔细看。” “怎么不看看?” 因为他的心很乱,今晚包间内,赵澜接吻时的目光太过醉人,以至于许谨礼刹那间升起交付一切的冲动。 许谨礼已经记不起,他有多久没从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如此浓烈的爱意。 他翻身,拉过被子,低声道:“哥……” 赵澜打断,“不要叫我哥。” 心跳盖过赵澜的声音。 他捏紧手机,看着被面摩挲,视线昏暗。 其实有很多话可说。 量体温了吗?还发烧吗?有没有把今晚的药吃完。再比如明早吃什么,还要不要吃那家肉饼。 可是此刻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了。 沉默也是拉扯,也是试探,也是交流。 “躺下了吗?”赵澜问。 “……躺下了。” “怎么这么早就躺下?” “我……有点困。” 赵澜笑了,“那就早点睡。” 手机挂断,传来忙音,许谨礼困意全无,他睁大眼睛,呼吸起伏。 第68章 离周末越来越近。 许谨礼与赵澜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两条街道的工作单位给他们提供了便利,许谨礼短短几天体察到了赵澜想要与他密不可分的殷切愿望。 没有人不喜欢被这样对待,赵澜的行为仿佛在告诉他,他不只是在追求,而是切实想与许谨礼在一起。 于是那个约定,在两人近乎同步的作息中,从一开始的令人羞恼,逐渐变成隐隐期待。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周五,中午,放学前,许谨礼突然接起一个陌生电话。 听筒里是蒋从南的声音,许谨礼想也不想就立即挂断,谁知几秒之后,另一个陌生电话紧接着他打来,接通后的蒋从南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致电意图,“小鱼,你父亲快不行了。” 许谨礼愣了一下,才说:“你不用拿他做文章。” “信不信由你,第一人民医院,三楼icu过渡病房,你要还想见他,就现在来。” 蒋从南挂断电话。 许谨礼在座位上坐了几秒。 蒋从南的话未必是假,高中时期,许海山曾积极联系过学校请求探监,他那时的班主任曾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劝导过他相见。具体的说辞许谨礼已记不清,他只记得那位远近闻名的名班主任浮于表面的关切神情,拿腔作调的规劝,让许谨礼心生不适,又无法拒绝。 年少的许谨礼不懂如何拒绝那类人,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劝导让他羞愧不已,他求助蒋从南,想让蒋从南帮他出出主意。已经步入大学的蒋从南很明显比他更会处理这类事情,他并没有建议自己与班主任抗衡,而是陪他去了一趟监狱,自狱警那里更改了联系方式。 他把许谨礼的联系方式,从校方改为蒋从南的私人电话。 那也是许谨礼自进入福利院后第一次见到许海山。 对于那一次的记忆,许谨礼已经十分模糊,他只记得许海山过于殷切的目光令他作呕,因为在他印象里,许海山一向比恶狼还可怕。 在寂静无人的办公室迟疑半个小时后,许谨礼终究还是去了医院。 没有理由,他对许海山没有任何留恋,他只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看他最后一眼。 赶到医院时,蒋从南已不知去向,他来到武警面前,张开双臂,任武警对他进行安全搜查。 搜查完毕,他接过武警手中的《病危通知书》与《在押人员亲属探视通知单》。 通知单上印着几行字: “许海山(囚编号:xxxx) 诊断:原发性肝癌伴多发转移 预后判断:预计生存期<72小时” 许谨礼在预计生存期那几个字上停留了几秒,走进icu。 雪白的病床上,一个嶙峋的老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被单下面是毫无起伏的躯体,这让许谨礼觉得,他似乎已经离世。 民警俯下身对那单薄如纸的躯体说了些什么,许谨礼看到那具躯体从静默变得起伏,而后深陷的眼窝费力地掀起眼皮。 曾经令他无限恐惧的眼睛此刻尽是油尽灯枯的枯竭,许谨礼多少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许海山应当昏迷至死,他并没有预设跟许海山说任何话。 他平静地看向病床上干瘪的老人。 许海山一声不倒一声,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床头的手铐发出声响,许谨礼听到他含混的声音: “鱼……鱼儿……” 这是他的小名。 他在进入福利院前,没有大名,他的伙伴,他所谓的父母,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喊他“yu儿”。 那时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名字到底是哪个“yu”。 他从来没有问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关系,这个人是他这个世上还存在的唯一血亲,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他的父亲。 男人唤出他的名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许谨礼看到他眸中涌动出浑浊的湿意,像泪光,又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惯常濡湿的眼角。 民警在旁边道:“拉拉他的手吧,他一直在等你。” 许谨礼没有碰他。 他依稀记得小时,每当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他就会在心里诅咒,咒他去死,咒那些被他害死的同伴回来索他的命。 现在,他逝去的伙伴终于来索他的命了,许谨礼却已过了说狠话的年龄。 许谨礼道:“你走吧,那个女人比你早几年走的,估计不会在下面等你。” 老人嘴唇阖动,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单音。 十几年的监狱生涯让男人相貌变了很多。 从一个穷凶极恶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头。 许谨礼又说,“你走吧,路上谁也别怪,安安心心地走。” 他并没有跟许海山说太多话。可不知为什么,《在押人员亲属探视通知单》规定的二十分钟探望时间,却比他想的要快。 很快,民警说:“好啦,许老头,叫你儿子走吧,你算是幸运的咧,你儿子这么出息,一点也没被你影响,走吧,走吧,让他走吧。” 另一个民警上前引领许谨礼,许谨礼转过身,听到身后铮铮的手铐声,与男人喉间痛苦的嘶鸣。 许谨礼走出icu。 大门从身后阖闭, 将民警的慰藉与老人的声音全部隔绝,许谨礼睫毛颤了颤,闭了闭眼。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病危通知书》,看向上面白纸黑字写的“预计生存期<72小时”。 他没有情绪。 许谨礼告诉自己,他没有情绪,没有同情、难过,没有解脱、快慰,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可他就是在这几个简单明了的字上,停留了好几秒。 他听到有人唤他:“小鱼……?” 他抬起眸,看到蒋从南站在他的面前。 许谨礼愣了一下,因为蒋从南竟然十分狼狈。他面上挂了彩,鼻梁处有缝针的创伤,胳膊也被绷带吊起。 第63章 许谨礼问:“你怎么了?” 蒋从南尴尬地笑了一下,“出了个小事故。”他用唯一完好的手将手提袋递到许谨礼面前,“给你买了水和酸奶,喝一点。” 许谨礼摇摇头。 “你下午请假了吗?如果没请假就走吧,许海山的后事我来料理。” 许谨礼道:“不用,我自己处理。” 蒋从南道:“你别犟,让你同事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对你不好,许海山的后事好处理,你要不想领回遗体,签个字,监狱就会代为火化。” “不用,”许谨礼在icu外面的长椅坐下,“最多72小时,我能等。”许谨礼抬头看向蒋从南,嘴唇动了动,问:“伤不要紧?” 蒋从南露出笑容,“不要紧,”他挺高兴,走上前,又把塑料袋放到许谨礼身边,“喝点吧,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喝点酸奶垫垫。” 许谨礼仰起头,靠到冰冷的瓷砖墙面,闭上眼,不再看蒋从南一眼。 他不知道蒋从南什么时候离开的。 再睁眼,蒋从南正单手提着几盒盒饭,他先提到武警面前,道了声辛苦,示意武警取餐。 武警摆了摆手,蒋从南便再一鞠躬,提着盒饭折回许谨礼身边。 许谨礼移开眼没理他。 蒋从南先塑料袋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艰难地从中取出一盒盒饭,把筷子摆上,用手捏着,弯下腰递到许谨礼面前。 许谨礼垂眸看着蒋从南的这只手,手肘到手腕,也有一片伤。 他道:“你走吧。” 蒋从南道:“先吃点,我看你吃了,就走。” 许谨礼抬眸看他。 蒋从南露出笑容,他眉目温柔,握着盒饭的手臂向后伸去,是一个即将把他拥入怀中的姿势。 许谨礼却在此时睁大双眼。 因为他看到蒋从南身后的电梯门突然打开,赵澜出现在电梯内。 他蓦地起身,向赵澜追去,而后看到赵澜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按向一侧的电梯键。 电梯门将视线阻隔,在追到电梯口的那一刻,电梯门缓缓阖闭。 他慌忙按向电梯键。 电梯门并没有如愿开启,他看着不断向下变换的数字,一咬牙,转身冲进一旁的楼梯间。 赵澜会去哪?一楼,地下一层?地下二层? 许谨礼不知道。 他只知道快步往下跑着,因为他要见到赵澜。刚才视线交错的那一瞬,他看到了赵澜的目光。 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 许谨礼害怕那样的目光。 他快步跑到一楼,冲出楼梯间,老天还算眷顾,他在楼大厅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了赵澜的背影。 他大喊了一声:“澜哥!” 赵澜没有停留。 许谨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被人群淹没,他快速挤进人群,向着赵澜奋力追去。 他看到医院玻璃门后停着的一辆宾利车,以及王助理打开车门的身影。 感应门自动开启,赵澜迈出大厅。 许谨礼又喊了一声:“澜哥!” 王助理隔着闭合的玻璃向他看来。 赵澜也一定听到了! 可赵澜却头也不回地钻进车中。 电动门终于为许谨礼打开,他追到门外,看到宾利车扬长而去的车影。 他掏出手机,拨打赵澜的电话,却传来拒绝接听的忙音。 他弯下腰,撑住双膝,剧烈喘息起来,压在膝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许谨礼看到蒋从南于此时此刻发来的信息: 「许海山已经离世」 许谨礼再次抬头,看向赵澜的方向。 宾利车已不见踪影。 第69章 骤起的风瞬间将他衣衫吹乱,许谨礼忽然觉得,他总是遇到还未敢托付,就会被遗弃的人。 他从未体会过父爱,他不知道被父亲抱在怀中,举过头顶是什么滋味,在那个男人健壮的年纪,他只得到了谩骂与毒打。 可那个老人却在临终之际喊出他的名字,想要碰碰他的手。 他也曾两度被一个人珍视,让他沉迷最为惑人的温暖,可就在他袒露心扉之际,那人却已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 赵澜甚至不需要听他的解释、辩驳。 他哪怕停下来听一听自己会说什么? 可他没有为自己停下一分一秒。 这就是赵澜的承诺,赵澜的耐心,所有的温情都如八年前一般昙花一现。 许谨礼只觉全身的力气被抽离,过载的心跳骤然冷却,他指尖颤抖着划开屏幕,看到蒋从南给他留的第二条短信: 「小鱼,回来签遗体处理书吧」 许谨礼回到icu过渡病房前。 隔着病房玻璃,许谨礼看到那个男人被盖上一块白布,民警戴着手套将刚拆下的手铐丢在一旁。 蒋从南将《放弃遗体处理确认书》递到许谨礼手中,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许谨礼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文字。 “本人( )系死者()的( ),经慎重考虑,本人自愿放弃对死者遗体的认领及处置权利,并同意由监狱依法代为处理遗体。本人承诺不因遗体处理问题向监狱或其他部门提出任何异议或索赔。” 许谨礼闭了闭眼,拿起笔,在确认书上签下“许谨礼”“许海山”“父子”八个字。 落笔的那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薄弱的联系。 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段健康的、长久的、稳定的关系。 他放下笔,将确认书交给民警,转身向外走去。 蒋从南拉住他,“小鱼,我要调去外地了,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许谨礼回身看他。 蒋从南此刻真的很狼狈。许谨礼见过蒋从南的许多面,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求学时的刻苦奋进,毕业时的窘迫困顿,升职后的洋洋得意……以及最后一面,他气急败坏的恐怖嘴脸。 而此刻,那些面孔都已不见,许是面前的人终于认清两人再无可能,许谨礼看到的,是一张带着伤的、恳切的脸。 许谨礼推开蒋从南的手:“哥,我们当了八年亲人。” 蒋从南的脸上露出动容色。 “往后,就别当了吧。”许谨礼露出笑容,“没什么好见的,蒋从南,祝你往后一切顺遂。” 许谨礼转身走进电梯间。 电梯门闭合的那一刻,他靠上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孑然。 电梯向一楼驶去,他穿过大厅,走出感应门,向着地铁站走去。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各色车牌,各种车型,它们从许谨礼身旁驶过,许谨礼挤进人流,步入地铁站的楼梯口。 这个周末,整整两天,赵澜没有联系过他。 赵澜在icu病房前按下的那个电梯键,仿佛某种昭示,昭示着他耐心告罄,对他俩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宣告终结。 其实不是没有迹象。 许谨礼独自一人走在北城的街头,与赵澜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想到许多细节。 赵澜说过,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赵澜也反复确认过,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接受他。 他甚至还说过,如果自己动摇,将永远见不到他。 许谨礼趴在北定河的桥头,看眼前黑水潺潺。 一个能狠心说出这些话的人,真的会很爱自己吗? 赵澜的话中究竟有多少虚与委蛇,信手拈来,有多少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哄骗调情,自己却当了真? 自己险些沦丧在赵澜的谎言中。 他趴到大桥上,看向脉脉流水,与倒影波光。 他其实已经沦丧了。 他将脸贴上冰冷的扶手,想赵澜。 想营地的烟花,想那间客房,想他在自己痛苦时的低声安慰,想他的吻。 想这两天空荡荡的微信,寂静的手机,没有丝毫音讯的赵澜。 是他不懂赵澜的游戏规则,以至于没有做好充足心理准备,接受赵澜昙花一现的示好。 他把手伸向河边无定的风。 他是个无长辈教导、无父母规劝的人,活得跌跌撞撞,糊涂可笑。他以为只要自己的心是赤诚的,换来的,也一定是真心。 但这个社会总是在教他,不是这样。 福利院院长、蒋从南、赵澜,他们的或厌恶或冷漠的身影在许谨礼眼前一一浮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企图把郁积在心里难以宣泄的情绪吐出。 发了会呆,他向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其实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工作中,他出示了之前通过竞争取得的区级公开课,获得一致好评,下班后,为了写宣传稿与教学总结,他加班到很晚。 景承也在加班,临近年底,他工作的繁忙程度提升了一个量级,他告诉自己有今晚可能会住在公司。 第64章 小区楼下很喧哗。 各种摊贩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许谨礼给自己买了一碗面,提在手中,向家中走去。 他的出租屋楼下停了许多车,许谨礼的眼神从这些车中扫过,在确认不会有他期盼的那辆后,转身走进楼道。 客厅无人,许谨礼趴在窗台边,吃打包回来的面。 楼下商铺灯光闪烁,许谨礼看到一个小商铺色彩绚丽,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字:“成人用品”。 他忽而一哂。 那个与赵澜的荒唐约定,从抗拒到期待,到最后,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一直到星期五,整整七天,许谨礼都没有再见到赵澜。 他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与景承去吃相约了许久都未成行的火锅,他觉得自己其实算得上若无其事,可他还是忍不住翻看手机,看看有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周五晚上,景承再一次发来今晚留宿公司的消息,许谨礼独自一人来到楼下的一个小酒吧。 酒吧很小,烟雾弥漫,光线混杂,喧闹与吆喝声此起彼伏,许谨礼坐在桌前,支着脑袋喝啤酒。 他喝了许多。桌上地上倒了好些空酒瓶,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拿出手机。 他调出与赵澜的微信,盯着七天前的聊天记录,往口中灌了半瓶酒。 而后把手机丢到一旁,低头埋进胳膊中。 他骂起了赵澜,骂得咬牙切齿,骂得情真意切,骂完,他又觉得自己好无能,因为他甚至不敢给赵澜打一个电话。 他手掌无力地拍打了一会桌面,直起身,把桌上酒全部倒入口中。 待他跌跌撞撞走出酒吧,他已经看不清路了。 他跑到酒吧旁的垃圾桶,低头乱七八糟吐了一阵,然后又回到酒吧门前,蜷坐到阶梯上。 酒吧的侍应生驱赶他,许谨礼缩到墙角,没有理。 这不过是他从小就习惯了的驱赶,他根本不会在意。 今晚的风好冷。 许谨礼感觉自己可能哭了,因为脸被风吹得生疼。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双皮鞋出现在眼前。 第70章 下一刻,自己被皮鞋的主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一刻,心酸、期盼、委屈、愤恨,在那人臂膀中,统统归了位。 许谨礼垂着头,问:“你为什么在这?” 赵澜回答:“你不看看自己给我打了多少电话。” “我没有,”许谨礼难过极了,推开他,否认,“我没有给你电话。” 赵澜扯过他的手臂,“先跟我回去。” “我不跟你回去!” “回出租屋。” 许谨礼想,哦,是了,他刚才闹了个笑话,他差点忘了,在赵澜的规则里,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他家。 许谨礼狠狠推开他,“我自己能走!” 赵澜沉默地看了片刻,突然上前,揽过他的臂膀扶着他向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许谨礼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我没有给你打电话……” “我就是没有给你打电话……” “根本不是我打的电话!” 赵澜制住他乱动的手,低声道:“好,你没打,是我主动找你的。” 许谨礼这才安静下来。 赵澜把许谨礼搀进屋中。 许谨礼仰躺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赵澜转身倒来一杯水,递到许谨礼面前,许谨礼闭上眼,没有要接的意思。 赵澜把水杯放到桌上,看向他,“许谨礼,你先睁开眼睛看我。” 许谨礼理都不理。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许谨礼嗤笑一声,他觉得赵澜很可恶,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他被赵澜连哄带骗了这么久,可对面的人居然问他,为什么要喝酒? 于是他睁开眼,“关你什么事?” 赵澜的目光沉了下来。 以许谨礼的醉眸来看,他觉得赵澜的神色很复杂,很沉郁,这让他觉得万分可笑,那个连让他解释的机会都懒得给的人,凭什么露出这种神情? 赵澜问:“家里有没有解酒的药?” 许谨礼摇摇晃晃支起身,指着他道:“要你在这假惺惺?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赶紧走!” 他说话声音太大,以至于胃里勉强压抑的呕意再次翻涌起来,他跌跌撞撞绕过赵澜向洗手间走去,赵澜转身想掺他,被他一把推开。 还没到洗手间,呕意再也压抑不住,许谨礼躬下腰,被赵澜一把扶住。 下一秒,满口的污秽吐到赵澜裤腿鞋尖。 赵澜动也没动,手臂稳稳地搀着,另一只手架起许谨礼的腋下,扶住他下滑的身体。 许谨礼趴到赵澜怀中。 他哭了。 在弄脏赵澜衣服的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哭了。 他把手臂搭在赵澜肩头,将脸贴上赵澜的脖颈,喃喃道:“对不起……我给你弄脏了……” 赵澜低声道:“没事。” 许谨礼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澜取过桌旁的水杯,让许谨礼简单漱了漱口,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喝这么醉吗?” 赵澜的怀抱很温暖。 让许谨礼恍惚又有了勇气,他抬起头,痴茫地看着赵澜,“澜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赵澜垂下眸,与他对视,“怎么对你?” 许谨礼抱着赵澜的脖颈,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像小动物一般留恋般蹭了蹭,没说话。 赵澜推开他,“谨礼,你为什么难过?” 心底的勇气在流逝,在赵澜推远的距离,审问的语气,凝视的目光中。许谨礼觉得全身的力气随着赵澜抵在他胸膛的手掌消耗殆尽,取而代之,是难以言喻的愤恨。 他突然抬手,狠狠推向赵澜,而后扑上去,咬上他的唇。 他恨逼问他的赵澜,恨眼前这个将他的心意恣意玩弄的人,他要听原因,那就告诉他原因,他许谨礼就是这样毫无眼色又不懂进退,在赵澜堪堪厌倦这场追逐游戏之际,他却不合时宜当真了! 没什么好丢人的,是赵澜主动找上来,是赵澜在逼问他,那就告诉他,只要告诉他,自己这段还不及交付的心意,就可以空置了。 许谨礼触碰到赵澜的唇。 下一刻,赵澜突然加深这个吻。 手掌揽过他的后颈,许谨礼被赵澜翻身掼到卫生间的房门上,还不及站稳,吻便侵略般袭了上去。 比许谨礼更主动、更炙热。 许谨礼浑身在发烫。酒精让大脑宕机,热吻让血液沸腾,许谨礼很快发出好听的声音,双手挑起赵澜的衣摆钻入赵澜的脊背,在碰到赵澜偾张的背肌后,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赵澜以膝盖抵住他下滑的胯骨。 许谨礼几乎跌坐在赵澜的大腿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无,全靠赵澜施舍给他的一点力气。 赵澜突然将他抱起,踹开卫生间的门,将他放到洗手台上。 触碰到冰凉的台面,许谨礼哼吟一声,下一刻,声音被赵澜堵住了。 喘息充斥整间洗浴间,赵澜问:“景承回不回来?” 许谨礼说出今晚最放荡的话:“……不回来。” 之后的一切好似那个搁浅的约定。 衣服凌乱地脱了一地,包括被许谨礼弄脏的裤子,许谨礼双手撑着洗手台,脸塌在镜面上,被赵澜掐着腰,无力道:“套……” 赵澜掐起他的后颈,迫他从镜中对视,“套在哪?” 那一瞬间,许谨礼觉得自己像被叼住后颈的猫,浑身都战栗起来,他亲眼看见自己双颊变得通红,嘴唇哆哆嗦嗦道:“你手边的……抽屉里。” 赵澜单手按着许谨礼,从他身边的抽屉中取出,放进他手中,“会戴吗?” 许谨礼胡乱摇头。 赵澜笑了,手伸到瓷台下,掐了一下,“骗谁呢?” 许谨礼登时发出哼哼声。 “为什么在家中放套?”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个人心中曾经住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房间的套自然也有曾经的主人,赵澜眼神变暗,将许谨礼翻过身坐在台面上,注视着他,沉入。 许谨礼几乎瞬间被身体和心头的酸胀浸透。 他头皮发麻,手指蜷曲,一双眼潋滟到勾人。 他浑身软透了,只能凭赵澜摇摆,发出自己遏制不住的声响。 他觉得赵澜在发怒,像对他的惩罚,他在承受赵澜的诘难,可他甚至想不通自己哪里有错。 他只能软绵绵地窝在赵澜怀中。 赵澜抚过他的脸庞,很温柔,很缱绻。 他问:“谨礼,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许谨礼迷茫地看着他。 与身体狼藉相悖的,是空茫的内心。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他可以决定吗? 许谨礼搂着赵澜的脖颈,双眼朦胧地看着他。 第65章 赵澜吻上许谨礼的唇,将声音含混在唇齿间,“说说你的想法。” 许谨礼呜咽在赵澜的唇齿间。 他很喜欢被亲吻。 从小到大,他就很渴盼亲吻,好像整颗心都可以安放在这亲密的接触中,他茫然地看着赵澜,在赵澜稍稍离开间隙,轻声道:“……可以吗?” 赵澜问:“可以什么?” “……我们可以试试吗?” 第71章 赵澜拖住他的后脑:“你说了算。” 许谨礼后知后觉反映了一阵,低下头,说:“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 许谨礼稍稍推开他,“你分明在骗人。” 赵澜寻住他低垂的双眼,用额抵住许谨礼冰凉的额头,“谨礼,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一直在等你来决定我们的关系。” 许谨礼的心脏狠狠揪了起来。 这话听起来像情话。 可它太动听了,动听到许谨礼忍不住沉沦,他抬起眸,问:“那你为什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赵澜看着他,“你知道,我很介意蒋从南。” 许谨礼摇头,“这是借口,你让我觉得,你介意的不是蒋从南,而是对我缺乏耐心。” 赵澜抚过他汗湿的鬓发,“对不起。” 许谨礼微微偏过头。 赵澜掌控住许谨礼的头颅,低下头,轻声道:“我是吓你的。” 许谨礼缓缓瞪大双眼,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赵澜将他按入怀中,“谨礼……我有时也在怕,你会再次离去。” 话题在赵澜似是而非的情话中终结,许谨礼心底动摇起来。 再问,怕落空。 不问,好似就可以维持这样的状态。 他发觉自己有些害怕再失去赵澜的拥抱,所以他没再开口,只是攥上赵澜的衣角。 被酒精侵蚀的大脑让他逐渐昏蒙,他身上酸极了,趴在赵澜怀中,昏昏欲睡。 赵澜抱着他走到淋浴下,打开水,调试好温度,以温热的水流冲刷他的身体。 亲密的接触比话语更容易让人安心。 许谨礼试探地攀上赵澜的脖颈,贴近这具肌理分明的陌生躯体。 被打湿,被贴近,被拥抱。 水流冲刷着自己与赵澜,在浴室昏黄的灯光下,像年少的旧梦恍然实现,像一艘小帆驶入它的港湾。 许谨礼睡着了。 思绪变得轻盈,渺远,赵澜的声音与身躯都变成酣梦中的一部分,他感到自己被抱到床上,枕上柔软的枕头,棉被将他包裹,掖到脖下。 他想睁眼,却被更深沉的困意拖入梦乡。 黑暗的卧室中,赵澜坐在许谨礼的床头,身上只着衬衣和里裤,伸手抚过青年半长的头发。 对于一名老师来说,这种头发有些偏长了,头发的主人没有理,想必是喜欢。 这种发型把眼前人衬得很软,很漂亮。 在赵澜的认知里,许谨礼从小到大,一直是个柔软的人。 宽容,好脾气,隐忍,不逼到份上,从来不敢探脖过来咬你一口。 赵澜垂眸看着他。 其实今夜最让他心动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气气急败坏又突如其来的吻。 这让赵澜迟疑了许久的念头,终于安定下来。 这个小东西果真动心了。 赵澜抚了抚他凌乱的发,唤来眼前人一声不耐的哼吟。 赵澜笑了一下,他赌对了。 一个星期前,在看到许谨礼与蒋从南再次相见时,其实除了生气,他还有愤怒。 愤怒许谨礼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一次又一次给了蒋从南纠缠他的机会。 他不敢想,如果任许谨礼优柔下去,是不是蒋从南终有一天可以抚平许谨礼的恨意,让这个习惯以他人为先的人再次接受那人? 他知道许谨礼想要什么,想要温暖,想要包容,想要安全感。他能给,蒋从南、或者任何一个别的男人,都能给。 所以他决定抽身离开。 他在等,等这个青年会毫不留恋地扭头去找他人,还是能鼓起勇气向自己走一步。 他在等独属于他的审判。 青年睡得很踏实,呼吸匀称,侧脸柔和。与八年前的那个少年相比,许谨礼的长相并没有多少变化,他有着比一般男性更柔的骨相,让人觉得他干净纯和,柔软可欺。 可这人的狠心都给了他赵澜。 不论是八年前的消失不见,一月前的游乐场分离,还是这段时间里他的数度推拒。 他为什么没有对蒋从南的一半宽容? 赵澜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主动的人。 一个星期的疏冷,他其实是想看清,许谨礼的态度。 因为他喜欢的这个人纠结又怯懦,想要被人疼爱却又不愿更进一步,想坐享其成,想讨安全感,想听自己告诉他,不论他做什么,自己都不会放弃他。 温水煮的青蛙易从锅中逃走,他必须逼一逼他。 赌输了,他就与这人切割,如果赌赢了—— 赵澜抚在许谨礼发间的手一顿。 幸亏赌赢了。 许谨礼第二天醒来,茫然地环顾自己的出租屋。 除了宿醉带来的不适,他还隐约记得,自己昨天看到了赵澜。可房中空无一人,仿佛在告诉他昨晚的记忆都是梦境。 许谨礼从床上爬起。 身体传来的不适清晰地昭示着昨晚确实发生了什么,许谨礼拉开衣领,向下一看,身体残留的情色痕迹令人脸红。 可昨晚的记忆实在模糊,许谨礼茫然了一会儿,从枕下摸出手机。 他发现一个星期没有任何音讯的赵澜竟然发来一条信息。 他连忙打开,时间是凌晨,赵澜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话: 「衣服脏了,我先回去了」 许谨礼盯着这条信息,脸上慢腾腾地红了起来。 他倒回床上,拿手机盖到脸上,在心里哀叹。 天呐……他昨晚上……真的跟赵澜发生关系了。 嘴角忍不住翘起,许谨礼连忙压下,闭着眼努力回忆昨晚的一切。 昏暗的浴室,相贴的肌肤,灼热的呼息,以及……他贴在镜上留下的濡湿痕迹。 许谨礼的脸逐渐红透,他抬手捂住脸,他好像从来没在这件事上这么疯狂。 他隐约记得赵澜掐住他的后颈,迫他从镜中与他对视,他被冲撞地不断贴上冰冷的镜面,口中还发出难以承受的声音。 他觉得赵澜好可怕。 许谨礼红着脸在床上滚了半圈,后面的不适牵引着他发出嘶嘶的声响,他挫败地趴到床上,将头埋进枕头。 天呐……怎么会那么激烈? 许谨礼锤了两下枕头,红着脸直起身,决定先去洗手间洗把脸冷静一下。 因为身体又有反应了。 明明昨晚没剩多少记忆,可许谨礼觉得自己好像又馋了。 他走进洗浴间,洗了把脸,从镜中看向自己,忽然悲哀地发现,这里是昨晚的第一现场…… 于是洗脸变成了洗澡。 收拾完一切,许谨礼躺回床上,哀怨。 都怪赵澜,让他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而且更过分的是,那人昨晚把自己睡了一通,居然走了? 衣服脏了是借口吗? 许谨礼想不明白一件衣服能怎么脏。 许谨礼觉得“赵澜”两个字如油煎一般在心底噼里啪啦地滚了一遭,他开始思考他与赵澜的关系。 赖于昨晚混乱的记忆,许谨礼不确定自己除了跟赵澜真真实实做了之外,还说了什么。 他们确定关系了吗? 赵澜表白了吗? 他今天……该不该给赵澜回信息? 许谨礼开始埋怨今天是周六,以至于自己无法躲到工作中。 他在床上煎饼般翻了几圈,忽然听到手机来电。 他连忙拿过手机,发现是景承打来的。 他按下接通键,问:“什么事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景承在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激动,“许谨礼!你昨晚跟赵律师睡了?” 许谨礼茫然的睁大双眼,怎么他跟赵澜睡这件事,都传到景承那里去了? “我、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你猜谁、谁接的?” 不用猜,是赵澜。 景承道:“十二点!你居然睡在赵、赵律师身边!你、你在哪?” “我在家。” 景承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啧”声,“你把赵律师勾、勾到家去了?” 许谨礼郁卒道:“我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那你一定是昨晚欲、欲求不满地给找律师打了好多电话。” 电话?许谨礼突然想起,他和赵澜昨晚似乎讨论过电话这件事。 他翻出通讯记录,通讯录界面一串通红。 他居然给赵澜打了五六个未接电话! 第66章 ……难道昨晚上那场情事,其实是自己讨来的? 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是赵澜主动的。 这让他陡然失落下来。 他躺到床上,发了会呆,发现赵澜突然给他发来一条新信息: 「睡醒没?」 许谨礼犹豫了一会儿,拿过手机,打字:「醒了」 之后就再没回音。 许谨礼刷新了好几遍聊天记录,担心看漏,担心欠费,担心网络不佳,可所有问题都没有发生,他只是没有等来赵澜的回信。 他不知道赵澜突然问候他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得这样快,正在心底懊恼与期盼交织时,又一条信息发来: 「开门,我在门外」 第72章 许谨礼打开门。 赵澜站在门外,看到他,微微一笑。 许谨礼的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红了一下。 赵澜走进门内,带上门,托起许谨礼的后脑,压到墙上,低头吻了上去。 许谨礼没有想到一见面就是这么限制级的画面,他胸膛起伏,刚被压下的那点反应又被勾起,赵澜屈膝轻轻顶了下他的前端,“醒多久了?” 许谨礼喘息着看着他。 赵澜又在他的下颌啄了一下,把手中的袋子递到许谨礼手中。 “给你带了早饭。” 许谨礼低下头,发现赵澜给他带了满满一大兜餐盒。 他把赵澜请进门,与赵澜一起把早饭摆到茶几上。 赵澜掀开锡纸盒。 是粤式早茶,虾饺、卤味、鱼生、糕点,满当当摆了一桌,此刻还冒着热气。 赵澜拆了一双筷子递到许谨礼手中,“昨晚喝成那样,吃点清淡的吧。” 许谨礼抬头看了赵澜一眼。 赵澜笑,“看我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许谨礼问的不是今天,而是昨天。 醉酒就像欺负人,他能察觉到赵澜的愉悦,可他却不上不下,丝毫想不明白他与赵澜为何就能突然如此融洽地共进早餐了。 赵澜显然听懂了,“因为小朋友昨晚给我打了许多电话。” “那要是我不打呢?”许谨礼问。 赵澜没有说话。 许谨礼等了一会儿,忽而有些难堪地移开眼。 赵澜说:“谨礼,你要是不打,我就让你知道,你这辈子永远也别想再见我一眼。” 许谨礼夹菜的手突然停住。 他抬起头,问:“为什么?” 赵澜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抚上他的发旋。 许谨礼把筷子攥入手中,拔高音量,“就因为,我不肯回应你的追求吗?” 赵澜回答:“不是。” 许谨礼躲开他的手,“可你的行为告诉我,你就是。” 当许谨礼说出这句话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勇气。 他把脸面抛下,把自己的惶恐袒露,把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呈现到赵澜面前。 他抿起唇,固执地看着赵澜。 他看到赵澜眸中涌起愧疚。 “你可以把这当成一种手段。 “一种,追求你的手段。”赵澜说,“谨礼,我只是想让你快点回应我。” 许谨礼眼睛眨了一下,忽然湿润起来。 他低下头,说:“你真是我见过最过分的人。” 许谨礼很难说清自己的心绪。他很生气,很愤懑,当他听到赵澜坦然说出这一个星期的疏冷只是他的手段时,他感到被轻视,被侮辱。 可他不会发泄情绪。这些年,他早已习惯把情绪郁积于心,说着不轻不重的狠话,轻轻亮那么一下爪。 赵澜坐到他身边,“谨礼,我也有我的不安。” 许谨礼抬眸看他。 赵澜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我们分离八年,我很担心如果抓不住这次机会,我们会错过更多的八年。” 许谨礼睁大双眼,像不解,又像不认同。 “我也有卑劣的一面,我是律师,与蒋从南一样,我也习惯使用手段达成目的,给你造成了伤害,你给我时间,让我弥补,好吗?” 赵澜的手指停留在许谨礼的颊侧,许谨礼看到赵澜眼底深沉如海,波涛暗动。 “我想请你给我照顾你的机会。” 赵澜垂眸看他,说着卑微的话,“假如你能原谅我,就点一下头。” 在许谨礼漫长的注视中,赵澜笑了一下,“谨礼,还是不愿意吗?” 许谨礼愣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赵澜问:“那你想说什么?” 许谨礼深吸一口气,眼圈慢慢红了,“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不像以前一样,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不想听道歉,不想要安抚,他已经历过太多抛弃,所以他只想要结果,要赵澜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赵澜往后会不会将他的心随意处置。 赵澜突然伸臂,将许谨礼揽入怀中。 赵澜好像很激动。 许谨礼有些茫然,他觉得赵澜的这种情绪很罕见,他说不上征兆是什么,赵澜甚至一如既往地沉默,但是他能从赵澜紧绷的肌肉,久久不肯分离的拥抱,克制后猛然收紧的手掌,察觉到赵澜陡然泄露的心绪。 他好像窥见赵澜游刃有余皮相下,隐藏的一隅。 他听到赵澜道:“永远不会,如果你不信,我陪你等十个八年。” 许谨礼听到赵澜口中承诺的永远。 他睁大双眼,感到难以言喻,超乎想象。 赵澜问:“谨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许谨礼在赵澜怀中摇了摇头。 “还想听我保证什么?” 许谨礼没有说话,他不信保证,保证不能给他带来更多心安。 “那你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赵澜微微松开他,抚着他的后颈,低头看他。 许谨礼沉默了许久。 他低着头,感受着赵澜放轻的呼吸,感受着赵澜手掌的温度。 他……想给赵澜一个机会。 于是他轻轻开口:“可以是情侣……” 其实想说“可以是情侣吗”,可最后一个字却在临近关头被他扼住,他将“吗”吞下,克制住语气中的试探,“可以是情侣。” 语气上扬,有点骄矜,是首肯,他学着恋爱中被追捧的那一方,努力做出施舍的模样。 赵澜笑了,“都听你的。” 许谨礼嘴角抿了抿,最终忍不住轻轻扬了扬。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反复确认礼物是否真的存在的的小孩,忍不住问:“真的都听我的? 在得到赵澜肯定答复后,他又说:“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恋爱…… “但是如果你敢再那样对我,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澜哥,我脾气其实很大……” 赵澜抚着他的后脑,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 许谨礼喋喋不休的问题突然止了声。 他眼睛有些湿润,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声音平稳,“那我就和你恋爱试试看。” 许谨礼今天鼓起勇气,假装骄傲地抬起下巴,冲赵澜颔首示意,应允了一段感情。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他原来也是可以被人捧着的,好像他许谨礼可以随意左右赵澜的情感,好像他才是那个可以决定这段感情去留的人。他觉得轻飘飘地脚踏不到实地,又觉得兴奋与恍惚。 他与赵澜一起吃完早餐。 经过刚才的耽搁,食物已经凉掉,但味道依然不错,虾饺皮薄馅大,鱼生鲜甜嫩滑,小甜点是杨枝甘露味道的,许谨礼也很喜欢。 他吃完,顾盼地看着坐在对面赵澜,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知要说点什么。 其实他有一点点害羞。 赵澜主动挑起话题,“周末有什么打算?” 许谨礼茫然,他本来是打算在家宅两天的。 上周过得太恍惚,他其实连觉都没怎么好好睡。而且外面天寒地冻,许谨礼想不出能玩什么。 “去逛个家居?” 许谨礼莫名,“你买新房了?” 赵澜笑了,“是去买点你喜欢的家居,谨礼,你不打算按照你的喜好打扮打扮我家吗?” 许谨礼的脸慢腾腾红了,赵澜这是要同居的意思吗? 赵澜道:“不是说现在就要求你搬过来,只是你不能总像客人一样留宿,我想把你住过的那间房收拾成你的房间。” 许谨礼眼睛眨了眨,抿住唇,压住自己的嘴角。 赵澜隔着茶几探过身,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笑什么?” “什么意思呀?”许谨礼问。 赵澜问:“听不懂?” 当然能听懂,可许谨礼就是想让赵澜多说点。 赵澜很快满足了他,“想在我家圈一个许谨礼专属地盘,以后任谁来,都不准再去那间房,怎么样?” 许谨礼高兴坏了,心情按捺之下,他说出一句大胆的话:“那我今晚就要去看看我的地盘。” 第67章 赵澜撑住茶几,俯下身,似笑非笑地看他。 说出的话覆水难收,许谨礼只胆怯了一瞬,就更加大胆地看向赵澜。 赵澜勾了勾他的下巴,这次轮到他问了,“什么意思?” 许谨礼脸蛋发红,“就……是那个意思。” “哦?看来昨晚感觉不错?” 许谨礼脸更红了,“其实没太有印象……” 赵澜挑了下眉,抬手,细细抚过许谨礼发烫的脸颊,“是吗?那今晚让你印象深些。” 许谨礼有些受不住,他躲过赵澜的手,缩回沙发,撑着额笑了。 他笑了一会儿,看向赵澜,“好尴尬。” 赵澜挑眉,“尴尬?” “就……是尴尬。” “多勾引几次就不尴尬了。” 许谨礼瞪他,“谁勾引你了?” 赵澜直起身,“不是许老师刚才发出的共度春宵的邀请吗?” 许谨礼这下成了红着脸瞪他。 赵澜笑了,绕过茶几,伸手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共度春宵是今晚的事,先去逛家居。” 城西某家居城,许谨礼与赵澜逛了半天。 许谨礼其实不知道买什么。赵澜家客房床品软得像云,没必要换,窗帘配色高级,他不好意思换,挑来挑去,只给自己买了几个没用但好看的小摆件。 “给你买张书桌,以后在家办公,”赵澜看向他,“你办公还需要什么?” 许谨礼摆手,“我都是在学校里办公的。” 赵澜笑了,“怎么?学校的办公环境格外好?” 许谨礼摇头。 “还是说,许老师在我家只能饱暖思淫欲,办不了公?” 许谨礼红了脸。 从今晨到现在,赵澜已经调戏他好几次了,许谨礼刚和人确认关系,十分不好生受。 许谨礼不怎么厉害地剜了赵澜一眼。 赵澜笑了,低下头,搡了一下他脑袋,“再给你买台笔记本,以后在家办公,不准拒绝。” 公共场合打情骂俏,许谨礼左右看了看,怪不好意思地应承下来。 许谨礼发现他和赵澜逛家居实在是个很“另类”的行为。因为展厅多是夫妻、母子、情侣,他们彼此熟稔的要命,要么一致对外挑剔物品打压价格,要么拌嘴争吵指责对方看上的不好。 没有像他俩这样的,在家居城推三让四,连导购员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因为他们也很少见不跟他们砍价,反而一个劲彼此推脱客套的。 高个子的说:“给你买个单人沙发。” 矮个子的就要说:“不用不用,真不用。” 高个子的又说:“床边书架总得买一个。” 矮个子的就连忙推拒:“我要这个干什么?我在家不看书,用不上!” 导购员咋舌,这是什么关系?送礼送到家居城,稀奇。 在赵澜准备把床都换了时,许谨礼终于不满地瞪向赵澜,赵澜俯下身听他意见,就听他在耳边小声说:“还不如和你去看电影呢!” 赵澜讶然,“想看电影?” “是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就一张床推拒,你家床又不是塌了,为什么要换?” “换张喜欢的床不好吗?” “不好,”许谨礼气鼓鼓的,“我觉得你有病。” 赵澜就揉了一下他的头。 许谨礼发现,赵澜的心情真的很好。因为今天的行为实在有些莽撞。他为他选床,选沙发,选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像个毛头小子,被拒绝便紧接着询问下一个,连游刃有余的神情都在这种没太有章法的行为中变得难以维持,以至于许谨礼确信,赵澜心情极好。 好到雀跃,好到忘形。 许谨礼和他逛到书桌区。 鉴于赵澜提出的在家办公,许谨礼与赵澜一起挑起书桌,两人终于如正常客人一般,挑材质、选颜色,最终按许谨礼的审美选了个稍显花哨的。 他与赵澜规划好书桌的摆放位置,突然想到一件事。 赵澜不许他上三楼,但赵澜的书房好像就在三楼。 他问:“澜哥,我这次去你家,可以去三楼了吗?” 赵澜挑眉看他。 许谨礼有些不高兴:“还是不让我去吗?” 赵澜道:“暂时先不上去怎么样?” 许谨礼有点失望。 赵澜笑了,“谨礼,不是我藏了什么秘密,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好示人的东西,给我留点空间好不好?” 许谨礼想到连景承都有不许他碰的半橱手办,勉强答应下来。但他还是不甘心,问:“那假如我不小心发现了怎么办?” 腿就长在许谨礼身上,他能怎么不小心?但他就是说得笃定,“比如我不小心去了你的三楼。” 赵澜笑了,“不怎么样。” 许谨礼稀奇,“你不威胁我了?” 赵澜有些无奈,“我已经威胁不了你了。” 许谨礼愣了一下,唇角突然翘起来,他没想到,赵澜竟然说,他已经威胁不了他了。 第73章 许谨礼跟赵澜回到家。 大型家具赵澜让家居城下周一联系物业管家送上门,他们只把轻便的带了回来。 “把你买的东西摆上去,”赵澜转身向厨房走去,“一会下来吃晚饭。” 许谨礼提着东西上了二楼。 走进客房,把买的东西放到床头,许谨礼一脸红扑扑的在客房里转了一圈,坐到沙发上。 其实有点累。不仅是因为逛家居,自从跟赵澜确认关系后,他连跟赵澜对视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害羞也是十分消耗精力的。 许谨礼仰躺到床上。 这间房其实他已经蛮熟悉了。 左边是独立卫浴和衣帽间,右边飘窗下有一组沙发与茶桌,床头还有一个与床齐宽的床头沙发。 单这一间房,就快抵上他和景承大半个出租屋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赵澜说,要把这里装扮成他的专属空间。 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赵澜的行动力太强,早晨刚刚答应与他试试,下午,连这间屋子该如何改赵澜都已经想好了。 他拖过一旁的购物袋。 赵澜的想法很多,床不够舒服,他爱看小说,床头应该换成柔软的皮面,他出身中文系,墙边应该再加排书架,吊灯应该再换一个,先前的光线不够明亮…… 其实许谨礼今天逛到了许多喜欢的东西。与赵澜家格外相称的地毯,舒适的懒人摇椅,以及造型优雅的落地灯,可他都没有买。 他只给自己买了几个小摆件。 他从袋子中取出一只黄色的木雕小鸟,巴掌大小,憨态可掬,许谨礼把它摆到床头,让这间房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谨礼托腮看着坐在床头的小胖鸟。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只鸟,初入此地,不是不想振翅巡视自己的领地,却还是先怯生生地,在这里落落脚。 袋子里除了这只小鸟,还有一个水杯,一个造型精致的钥匙架,一幅巴掌大的小画,和一个好看的笔筒。 许谨礼把它们摆进客房的各个角落,躺回床上欣赏它们。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像他班里在课桌上盖印章贴贴画的小学生,明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却还要跟自己说,以后这就是我的桌子啦。 他又从袋子中掏出赵澜为他买的床品四件套。 赵澜当时说:“谨礼,不管客房的床单你有多满意,那都是为客人准备的,现在那个房间属于你,你就应该换套新的。” 赵澜为他选的是一套印着卡通太阳花的床品,它跟客房的美式装修风格极不相称,许谨礼能想到他坚持购买这个的唯一理由,就是它与许谨礼出租屋那条小蜜蜂床单有些相似。 他把四件套拆开,抽出床单与枕套,隔着被子铺到床上。 鲜艳的卡通式样太阳花在床间绽放,仿佛连房间都换了新颜。 许谨礼坐到新床单上。 床单柔软轻滑,这一刻,他终于敢泄露出一点点,这里是属于他的期盼。 他把四件套重新塞进袋中,抱下去,绕到厨房找赵澜,“澜哥,我该放到哪洗?” 赵澜回身看他,“右手边,往里走,洗衣房,你把床单放进房间就行,周一有人来洗。” 许谨礼原本是想自己洗的,结果来到洗衣房,他才理解为什么赵澜称之为洗衣房而不是洗衣机。 与他出租屋卧室房间差不多大的房间里,摆放着五六台各式各样的洗衣机,有挂墙壁上的,有坐落地面的,他完全分不出自己的床单应该塞进哪个洗衣机中。 他把床单放进衣篓,拍照,发给景承。 「资本家的洗衣房」 景承:「拳头硬了」 景承:「等会,我还在加班,你怎么跑赵澜家去了?」 自从笃定赵澜在追求许谨礼,许谨礼又因为赵澜患得患失了一个星期后,景承对赵澜就换上了看拱自家白菜的猪的奇异视角,称呼都从先前的赵律师变为毫不客气的“赵澜”。 第68章 许谨礼打字:「我们和好啦」 景承:「小学生吗?还和好」 景承:「你今晚不回来了是不是?」 许谨礼:「嗯~(可爱脸)」 景承给他发来一个白眼。 许谨礼打字:「如果我明天也不回来」 「那你就永远别回来!」 许谨礼笑了,「今天还要忙到很晚吗?」 景承:「不,一会就回家」 许谨礼:「路上注意安全」 许谨礼走出洗衣房,去厨房找赵澜。 赵澜正往牛排上铺厨房纸。 许谨礼凑过去帮忙。八年前他给赵澜打惯了下手,至今仍然记得赵澜的一些做饭习惯,他洗净手,问:“是不是要用迷迭香?” 赵澜道:“嗯,在冰箱里。” 他从冰箱里找出包着保鲜膜的迷迭香,顺手又把蒜取出来,问:“洗多少?” “四五根。” 许谨礼把迷迭香洗好,沥干,放到赵澜手旁,“蒜是不是也要用?” 赵澜切下一片柔软的黄油,“剥一两颗就行。” 许谨礼觉得他和赵澜的配合还算默契。 剥完蒜,他来到赵澜身边,看赵澜守着锅,锅底的黄油融化成金黄色液体,赵澜将牛排铲入,把迷迭香和蒜瓣放入,将热油淋到牛排表面。 滋啦一声,牛肉激出油脂的香气。 许谨礼在一旁咽了口口水,“澜哥,我以前就很爱看你做饭。” 赵澜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看的?” “很优雅,很笃定,总之,就是很吸引人。” 赵澜笑了,“谨礼,这只是你的滤镜。”他把牛排翻面,将迷迭香铺到牛肉上,“其实这些年我会做的也只有这几样,律所太忙,我没有太多闲情逸致给自己做饭。” 赵澜看向他,“几分熟?” 许谨礼道:“别太生。” 牛排很快两面焦香,赵澜研磨了些黑胡椒和海盐,从刀架上取下剪刀剪下一小块,递到许谨礼唇边。 “尝尝,火候行不行。” 许谨礼就着赵澜的手咬进口中,嚼了一下,脂香瞬间盈了满口,称赞:“好吃!”他把牛肉全部咽下,赞叹:“澜哥,你做的牛排真好吃。” “是肉好,这种肉,就算煎到老味道也不会差。” 许谨礼开始期待赵澜锅中的所有牛肉。 牛排牵起许谨礼的回忆,许谨礼道:“我记得以前你好像还喜欢给我做意大利面?” 赵澜问:“想吃?” 许谨礼挠挠头,有“也不是非要吃。” “家里没有意大利面,不过我可以让物业管家送。” 许谨礼惊讶道:“澜哥,为什么你们这的物业这么好?” “因为物业费七千一月。” 许谨礼震惊了,因为这比自己的工资还高。 而且物业的工作看起来也比他轻松。他在心底默默羡慕了赵澜的物业管家一秒。 赵澜给物业管家拨出电话,物业管家仅用了10分钟就把意大利面和柠檬盐送来,许谨礼取回时,赵澜已经在熬面酱了。 赵澜吩咐他,“把面条放到锅里。” 许谨礼拆开面条倒进去,然后拿着那瓶金黄色的晶片状柠檬盐研究。 赵澜问:“看什么?给我。” 许谨礼抬起头,“这盐好漂亮。” “盐有什么好看的?” 许谨礼把那瓶盐举到赵澜眼底下晃,“你看,是不是?” 赵澜顺手把盐瓶抽走,研进酱中。 许谨礼见赵澜不回应他,兴致缺缺地围着厨房转了一圈,又把注意打到挂在一旁的围裙上。 那是赵澜家保姆的围裙,上次赵澜还拿这条围裙打趣过他。 许谨礼端详起赵澜的背影。 赵澜还没换家居服,衬衣西裤,宽肩窄腰,熨帖的布料下,是隐隐透出的精悍的背肌与腿部肌肉群,搞挽的袖口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许谨礼突然有点口干。 作为经常在各大平台偷偷收藏擦边男的许谨礼来说,他还是很会欣赏赵澜这种猛1的,既然赵澜都答应跟他在一起了,那是不是……就算他的人? 那……他是不是可以按照心意给赵澜打扮一下? 他觉得心里有钩子在挠。 他凑到赵澜身旁,黏黏糊糊问:“澜哥,你做饭怎么不穿围裙呀?” 赵澜拨冗看了他一眼。 许谨礼继续说:“你看,油星子都溅到衬衣上了。” 赵澜转过身,从挂钩上取下围裙,系到腰间,回到灶台。 许谨礼在一旁眼神迷离,好反差,好性感,好有魅力。 许谨礼发现男人果真是下半身动物,前一秒他还觉得腹中饥饿,这一秒,他已经对食物没有任何兴趣了。 饭吃得心不在焉,他亦步亦趋跟着赵澜溜回卧室。 进卧室实在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赵澜关上门,倚靠到门板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许谨礼害羞地低下头。 赵澜道:“许老师,要不要自己把围裙摘下来?” 第74章 许谨礼扑上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澜微微一笑,“我听说老师大多都道貌岸然。” 许谨礼脸红了,彻底红了,他凑到赵澜耳边,黏黏糊糊道:“别的老师不是,就我是。” 赵澜的手掌搭到许谨礼的臀部。 一切都欲盖弥彰。 赵澜低下头,气息喷洒在他耳边,“是吗?” “嗯……你可以试试。” 下一瞬,许谨礼被赵澜放到床上。 后背贴到床面,前胸与赵澜相贴,下半身被赵澜双腿并起垂到地上,身躯亲密无间的交叠,许谨礼呼吸急促起来。 赵澜弓腰撑在他上方,手指拂过许谨礼的脸庞,“许老师,这么会勾引人吗?” 许谨礼目光粼粼,“只勾引你一个人好不好?” 其实许谨礼在用这种话语来缓解他的紧张。 虽然昨天已经跟赵澜发生关系了,但他失忆了,失忆就不算做,今天,是他跟赵澜的第一次。 他不清楚赵澜的xp,不清楚赵澜的喜好,记忆中只有零碎的画面,昨夜他被赵澜压在镜前,浑身上下,除了相连那处,一动也不能动。 身体渐渐燥热起来。 许谨礼难耐地屈起一条腿,轻顶赵澜的腿根。 赵澜拉过许谨礼的手,搭在腰后的围裙系带上。而后在许谨礼屈指去解后面的那个小扭结时,赵澜的吻压了上来。 手在躲闪与沉沦间失了准头,赵澜解开许谨礼脖颈下的几粒口,从肩头吻上脖颈,轻声道:“许老师,不会解吗?” 许谨礼干脆把胳膊滑了下来。 太亲昵了,他仰着脖子发出细细的哼吟,吻颈太亲昵了。他腿向上蜷起,身体向一侧躲去,脖颈与咽喉被赵澜吸弄拿捏,许谨礼偏过头,胸膛剧烈起伏,他有些受不了。 赵澜顺势压上许谨礼的身躯。 他在许谨礼耳边笑,“许老师,身体软得这么快吗?” 许谨礼已经不大会思考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情动得这样快。 赵澜剥开许谨礼没大有力气的双腿,握住,分开,向上压下。 许谨礼的脸轰得红了。 赵澜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喜欢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许谨礼心跳要过载,腿向赵澜挣去,赵澜笑了,丢开他,俯身再次与他吻到一处。 床单被压得皱起,赵澜把许谨礼衬衣剥下。腰间的围裙由于许谨礼的中途溃军只能由赵澜自己摘下,赵澜解开自己的衬衣,再次吻上这条只管撩不管脱的小滑鱼。 吻到情动处,许谨礼终于主动了一回,伸手去扣赵澜的腰带。 赵澜收着腹任他扣。 许谨礼的手指偏细偏软,几根手指说不上有意还是无意,顺着赵澜的内裤滑了进去。 赵澜笑了,拎出许谨礼的手,十分主动地解开皮带,褪下裤子。 许谨礼那双招人的大眼睛烫到般闪开,但没一会,又黏黏糊糊落了回来。 赵澜拍拍许谨礼的脸,“许老师,检验一下,满不满意?” 许谨礼红着脸嘟囔,“……昨天没有检验吗?” “嗯,昨天是醉鱼检验的,不是咱们许老师。” 许谨礼受不了了,他觉得赵澜好色气。 赵澜干脆将许谨礼翻了个面,伸手向许谨礼的裤子剥去。 许谨礼立马捂住。 赵澜拍拍他的屁股,“要喊芝麻开门吗许老师?” 许谨礼扭过头瞪他。 赵澜俯下身,在他耳边道:“老师,我要受不了了。” 许谨礼才是真受不了了,赵澜语气倒是冷冷静静的,但说出的话却格外没有下限!他没想到赵澜居然喜欢玩这个,连忙把手扯向自己的裤边,死活不肯撒手了。 赵澜笑了,“谨礼,松开。” 许谨礼摇头。 第69章 赵澜干脆拉开他的手,向裤边拽去。 许老师今天穿了件很好脱的运动裤。 运动裤拉下,露出许老师浑圆挺翘的小弧丘,赵澜却没有动。 许谨礼扭过头莫名其妙看他。 赵澜目光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眼中泛着点摄人心魄的冷意,挑了下眉。 许谨礼立刻心惊胆战起来。 因为他几乎下一刻就意识到赵澜的神情源自何处,他的腰窝深处,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纹身! 赵澜的拇指果真按在那三个字母上。 “什么时候纹的?” “……大、大学时。” 赵澜不轻不重揉了一下。 许谨礼把头埋到床单里,心底心乱如麻。他想,完了,完了完了,他忘了自己身后纹着三个那个人的名字了。这纹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以至于他时常忘记它的存在,否则分手时就该洗掉,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赵澜昨天是不是也看见了?他什么心情?会不会觉得厌恶? 他开始懊恼为什么要纹这个纹身。 蒋从南喜欢后位姿势,他就想在自己后腰纹上他的名字,这样蒋从南在每一次看不到他脸时,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爱意。 他没想到,将来有一天,这个纹身会令人刺目。 他想起纹身师在纹绣时在他耳边絮叨的话:“你可想好了?情侣纹的时候山盟海誓,可等分手了,要洗了,没有一个不疼得掉泪的。你别瞧现在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洗比现在疼百倍。” 许谨礼当时已经觉得自己快疼死了。他对麻药不敏感,纹身师给他敷了半天,麻药比旁人多用了半罐,可他依然疼得死去活来。 那时的他一边掉泪,一边在心里安慰,不打紧,不打紧,他只用遭这一次罪。 可惜事总与愿违。 他扭过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赵澜。 他想知道,赵澜介不介意。 赵澜垂眸看着他,目光比方才情动时炙热稍减,许谨礼从他眼底看到一丝凉意。 于是他直起身,贴到赵澜耳边,小声道:“澜哥……我明天就去洗掉好不好?” 他能感到赵澜搭在他腰上的手一紧。 而后赵澜松开了他。 他不知道赵澜干什么去了,只能听到客厅拉动抽屉的声音,他有些忐忑地等待着,片刻后,看到他提着一个医疗箱走了进来。 许谨礼瞬间瞪大双眼。 他从床上爬起,看赵澜把医疗箱搁到床上,打开,棉棒、碘伏、酒精、手术剪、绷带,各类消毒物件林林总总,分门别类码在医疗箱内。 许谨礼吓坏了,蜷着腿爬到一边,虽然觉得有些不可能,但他还是在那一刻升起赵澜要就地给他手术切除的念头。 赵澜从医疗箱里掏出一叠创可贴。 他将医疗箱阖上,看了一眼许谨礼,道:“过来贴上。” 许谨礼心中七上八下地挪到赵澜身边。 赵澜撕下一个创可贴,不算客气地拍到许谨礼的后腰上。 许谨礼扭着脖子往后瞧,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赵澜搡了一下他的头,“趴好。” 许谨礼问:“你要干嘛?” “贴上,省得心烦。” 在确认赵澜只是打算给他贴创可贴后,许谨礼蛮心安地趴到床上。 他想,明天应该还要跟赵澜呆一天,去洗纹身怪浪费时间的,不如后天,后天是星期一,他午休时溜出去洗,说不定还不耽误下午的课。 赵澜给他贴好,在他后腰上拍了拍,“一会做的时候别蹭下来。” 许谨礼很乖巧的“哦”了一声。 赵澜把医疗箱放到一边,上床,“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卖小贴画的?” 许谨礼莫名其妙,“有啊。” “买个喜欢的,以后每次见我,先把后面贴上。” 许谨礼缓缓睁大双眼。 他听明白了,赵澜这是……不让他洗纹身。 在想明白的那一瞬,他瞬间扑过来扑倒赵澜。 赵澜推了他一把,“起开,别压我。” 许谨礼抱住赵澜的脖颈,拖着腔唤:“澜哥……” 赵澜撩起眼皮看他。 许谨礼在他下巴上蹭,“……你怎么这么好?” 赵澜低低笑了一声,屈起膝盖,拨了拨许谨礼瞬间精神的那条鱼。 呼吸再次火热,许谨礼缓缓低下头,在赵澜唇上落下一个吻。 像讨好,像撒娇,像示爱。 赵澜揽过他的腰,心里微叹,哄着一条鱼献吻,实在令人珍视。 第75章 事后,许谨礼摊在赵澜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赵澜搡他,“起来洗澡。” 许谨礼双目迷离,叫赵澜推得晃了晃,大脑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韵,没回应。 他没想到,赵澜可以……这样棒。 他身体像被电流冲刷,又麻又散,连指尖都没了力气。他看向赵澜,“我可以不洗澡嘛?” “那就回自己床上。” 许谨礼撇撇嘴。 “浑身是汗,不难受吗?” “不难受,”许谨礼理所当然,他快被赵澜搞死了,哪里还有力气洗澡? 况且赵澜搞得好舒服,简直要舒服死了!谁家刚搞完拍屁股起床洗澡?那不得在床上再舒缓一阵? 看赵澜披上睡袍准备去洗澡,许谨礼拉过被子往身上一盖,准备利用贤者时间好好回味一番。 赵澜……不论是表现,还是他身上那个恼人的物件儿,实在超乎他的想象。他怎么能那样?又粗,又狠,又强硬,又色气,嘴上说着骚话,那处把自己欺负得嗓子都冒烟。 他把自己想得脸蛋通红,欲说还休地瞄向赵澜。 正撞见赵澜看他看来,他系腰带的手一顿,把许谨礼往内一推,重新躺回他身边。 许谨礼纳闷,“干嘛?你不洗澡了?” “再陪你一会。” 许谨礼嘟囔,“不嫌弃我没洗澡了?” 赵澜笑了,“谨礼,讲讲道理,你自己不肯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又不愿让我拉起来,怎么还埋怨上我了?” 许谨礼在一旁磨蹭了一会儿,卷着被子滚到赵澜的身边,拉过被子盖到赵澜身上,圈上他的脖颈。 赵澜好整以暇地低头瞧他。 许谨礼凑在他耳边悄悄递了一句话。 成功感到赵澜胸膛上的肌肉从放松变得紧实。 许谨礼笑盈盈地看着他。 赵澜把他掀下身,下床,而后俯身一把把许谨礼从床上拦腰抱起,“就知道你打这个主意。” 许谨礼吓得高叫一声,攀住赵澜,在旋转的景物变幻中,笑出了声。 因为他刚才说的是:“哥哥……抱我去洗好不好?” 热水很快喷洒而下。 赵澜没带他去浴缸。 他把许谨礼圈在怀中,身躯紧密贴在一处,让水流从头顶冲过。 许谨礼被冲得睁不开目。 赵澜扶着他转过身,面对面站在一处,将青年的手臂环到自己腰后。 许谨礼在水幕中睁眼端详赵澜。 眼前男人高大紧实,水流顺着赵澜颈侧的斜方肌流淌,滑过肌肉分明的微鼓胸膛,许谨礼看着水流沿着赵澜胸肌沟壑处分流,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掩饰的羞涩。 尽管他们刚刚经历更为亲密的行为,可随着情事停歇,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退却,他的情绪再次落回两个人应有的关系中。 眼前是一个与他刚刚确定关系的男人。 这种认知让他心底酸胀,他隔着水幕与赵澜对视,而后轻轻地,把自己的头埋在男人颈间。 赵澜把手搭在他的腰间,低声笑了一声。 在进入浴室之前,许谨礼以为他们会再发生什么。 在进入浴室之前,赵澜的身体反应告诉他赵澜也打算与他在浴室中再发生什么。 可是,在许谨礼形成这么一个依赖的、充满交付与信任的姿势后,赵澜的身躯也柔软下来,许谨礼感到他环着自己,就这样静静地环着自己,没有任何下一步动作。 浴室内只余刷刷的水流声。 思绪在安谧中不可避免地回想到少年时,他与赵澜曾有太多他不肯回想却又难以忘掉的美好记忆,他在赵澜的浴室中玩水嬉戏,叫赵澜从浴室抱出擦拭身体,他与赵澜躺在一张床上,看赵澜翻书,听赵澜说话。 他会逗赵澜,逗得赵澜拿身体压他,拿手掐他、拍他、碰他,然后身体随之焕发出奇异的渴望。 那时的他,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许谨礼抬头看向水幕中的赵澜。 他有一种冲动。 他想告诉赵澜一个真相。半月前他问自己什么时候发觉喜欢男人时,他撒谎了。 那时的他说,蒋从南曾在游乐园落下一个吻。 其实不是。 在那之前,在那很久之前,在某一个特定的节点,他突然毫无保留又心生贪念的殷切希望与一个人肌肤相亲。 第70章 那是在赵澜家的浴室。 他盼望着赵澜走进水汽蒸腾的浴房,像两人无数个相伴的日夜那样,圈上他的胸膛,抚摸他的身体,那不是少年人的依恋,而是是情欲的启蒙。 许谨礼在水汽氤氲的浴室觉得缺氧,呼吸不畅,他踮起脚,冲过水帘,吻上赵澜的唇。 心脏在跳动,擂鼓,几乎破胸而出,胸腔在此时此刻跳得生疼,他在一片昏蒙中忽然升起一种朦朦胧胧的念想,这种念想甚至愧对他与前任八年的感情,他居然觉得,他与赵澜错过了八年。 蒸腾的水汽中,温情变得血脉偾张,呼吸再次破碎,喘息再次粘腻,许谨礼感觉自己哭了。 因为快感太过载,太激烈,太难耐。 他撑住浴室冰冷的墙面,大口地喘息,吞咽流入口中的水流,他觉得赵澜太狠,太凶猛。 头皮接触的水柱仿佛都变成滚烫。 他仰起头,双腿的力气随着赵澜动作飞速抽离,他在这种可怖的快感中生起跌坐到瓷砖地面的冲动。 他扭头道:“哥……我受不了了……” 而后被赵澜箍入火热的胸膛。 结束时,他是被赵澜扶出来的。 被赵澜放到床上,许谨礼精疲力竭,浑身宛若脱水般虚脱。 连大脑都迟缓麻木起来。 赵澜俯身给他盖上被子,裹上浴袍,转身向门外走去。 片刻后,他端着水杯走了进来。他把许谨礼从床上捞起,把水递到许谨礼唇边。 许谨礼几近急切地把一整杯水全部喝了进去。 赵澜问:“还渴不渴?” 许谨礼抬起眸,委委屈屈地看向赵澜。 赵澜笑了,“许老师,嗓子哑成这样,歇歇再批评我。” 许谨礼闭上嘴,让赵澜扶着乖乖躺回床铺之中。 赵澜简单收拾了一下卧室,把床头的套丢进垃圾桶,把卫浴淅沥到床铺的水痕拖净,见许谨礼还是一动也不能动,转身从衣帽间取出一张新床单,放到床角。 他抬头看许谨礼,“往里面靠一靠。” 许谨礼缓回半点力气,伸腿轻轻踹了赵澜一脚,哑着声音道:“……我要被你弄死了。” 赵澜笑了,“是吗?我以为许老师觉得刚刚好。” 许谨礼纳闷,“刚在你干嘛总是一口一个‘老师’?” 赵澜把床单在床上展开,撩起眼皮看他,“因为你喜欢。” 许谨礼愣住了,“怎么是我喜欢?” 赵澜笑了一下,把许谨礼推到里侧,把床单铺上,而后靠近他,,“许老师,明明每次这样喊你,你那里都格外……”赵澜顿了顿,选择了个更为文雅的措辞,“格外激动。” 被子外露出的耳尖在赵澜的低语中变得通红,许谨礼震惊了,他僵了片刻,突然扭过头冲赵澜凶,“我没有!” 他尤觉不足,又恶狠狠补了句:“明明是你喜欢!” 赵澜没有辩驳,挑了挑眉,接受了。 许谨礼又翻身转向赵澜,威胁,“以后不许在床上这样乱叫!” 床单随着许谨礼的翻身成功被赵澜铺到最那端,赵澜坦然地坐回许谨礼身边,应承:“好。” 许谨礼戒备地往回缩。 赵澜伸手搡了一下他的脑袋,“刚铺好的床单,别乱蹭。” 许谨礼与赵澜隔着整整一个人的距离,兀自纠结起来。他在想赵澜喊出他的职业时,他是不是……真的有夹他。 他想不起来,他不想承认,他把自己的脸想得滚烫。 他瞄了一眼躺得板板正正的枕边人,赵澜正从床边书架抽出一本法律书籍,整个人身材高大,睡袍轻曼,面容严肃,道貌岸然。 许谨礼琢磨了一会儿,又期期艾艾滚了过来。 赵澜顺势他他揽入怀中。 许谨礼把手搭在他的胸膛上,絮絮叨叨替自己挽尊,“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赵澜目光从书本移向许谨礼,回应,“许老师教育的是。” 许谨礼脸又红了,问:“你是打算事后看书吗?” 赵澜放下书,“其实是想事后烟,只是昨晚听你咳嗽了两声,咽炎又犯了?” 许谨礼挠挠头,“也没有,你家有些干,睡着后喉咙有点痒。” 赵澜道:“买个加湿器吧。” 许谨礼点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基本好了,刚工作那会儿,夜里咳嗽得都要睡不着觉的。” 赵澜摸摸他的头,“你的工作很辛苦。” 许谨礼有点儿高兴,他把赵澜的书拿到一边,“别看书了……” 赵澜看他,“你想干什么?” 其实许谨礼什么也不想干,他不想让赵澜看书,他只想跟赵澜说说话。 光溜溜地窝在赵澜身边让他感觉格外好,看到赵澜伸手把他肩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他仰起脸,发问:“咱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呀?” 赵澜挑眉,“怎么?床都上了再来确认关系?” “你看你,”许谨礼抱怨,“就是问问,连个准确答复都不给。” 赵澜笑了一下,沉默片刻,道:“爱人,男朋友,伴侣,你来选。” 许谨礼伸开手臂,圈住赵澜的胸膛,把脸埋进他的衣襟。 赵澜敛目看着他,“选好了吗?” 许谨礼抬起头,“我可以都选吗?” 赵澜回答:“再贪心一点也无妨。” 许谨礼用目光描摹赵澜深邃的眉目。 他真的很喜欢此时此刻的赵澜。 他的目光充满柔情,比初遇柔情,比昨日柔情,甚至当两人长久对视时,他的目光会比前一秒更柔情。 许谨礼觉得这种目光实在太容易让人沦陷。 当赵澜用至情至深的目光来回应他时,他甚至在心底害怕,这种目光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又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刻消失? 他在努力告诫自己克服这种毫不讲理的不安。 他想再相信赵澜一次。 第76章 两人之后又做了两次。起因糊里糊涂,过程情难自抑,许谨礼还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他叫赵澜引领着在情欲中沉沦,羞于喊停,又难以挣脱,到最后,一咕噜滚到床上,睡着了。 睡梦中,他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穿内裤,他心怀怨气,抬腿踹了那人一脚。 第二日,他睡到日上三竿。 赵澜的床太舒服,枕头如云朵,被子像丝绸,有人拍打他的脸,他蹭了两下被子,翻过身,不理他。 “十一点了,”赵澜推他,“还不起床吗?” 许谨礼装作没听见。 而后他感到温热的指腹从脊梁抚过。 许谨礼立刻警惕地睁开眼。 赵澜捏着被角,笑了,“醒了?” 许谨礼扭过头,“你干什么?” “怕你着凉,”赵澜把被子拉到他的肩膀,“不碰你,放心,让你歇歇。” 许谨礼愤愤地撇下嘴,“我记得我昨天喊停了。” 赵澜声音诧异,“那时候喊停也能作数?” 许谨礼指责:“我怕我合不上了!” 赵澜拍了拍他的肩,“放心,给你检查过了,紧得很。” 许谨礼怨愤地盯着赵澜,把被子裹在身上,勉勉强强爬起来。 “身上难受吗?”赵澜问。 许谨礼活动了两下,迟疑道:“……还行?” 赵澜挑眉,“果真昨晚没理会你是对的。” 许谨礼瞪他,“怎么?非要把人做得下不来床你才高兴?赵总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赵澜搡了他脑袋一下,“夸你能干呢,行了,饭热了好几遍了,自己出来吃。”他把桌上温水往许谨礼手中一塞,转身出去了。 见赵澜走远,许谨礼丢开被子,突然“咦”了一声。 他光溜溜的身上,居然穿了一条丁字裤!还是一条黑色、绳式、紧缚型的丁字裤! 他连忙冲进赵澜的衣帽间。 镜中的画面不堪入目。 几乎不着寸缕的身上痕迹斑驳,锁骨上的吻痕与大腿内侧的指痕尤为明显,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那片过于限制级的布料! 他人瘦,但腰和臀是软的,偏小的细长黑绳勒进腰际软肉,少得可怜的布料直接陷进臀丘,后腰那三个见不得人的字母不知何时被赵澜贴上纵横交错的三个新创可贴,许谨礼左右转动,看得面如火烧。 他迅速回到卧室,穿上睡衣,冲到走廊大喊:“赵澜!” 赵澜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怎么了?” “你给我穿了什么!” “你购物车里的,怎么,不喜欢?” 许谨礼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给你看过我的购物车?” 走廊尽头传来赵澜的笑声,“哦,逗你的。” 许谨礼立马意识到,他上当了! 他气势汹汹地来到客厅,看赵澜在沙发上玩手机,抬脚踹了沙发脚一下。 第71章 赵澜转过眸,“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紧了!非常不舒服!” 赵澜挑了一下眉。 “而且我感觉小了一不止一号!你怎么可以给我穿这个!” 赵澜把手机放到桌上,向他伸出一只手,“那把你手机购物车给我,我看看你到底穿什么号。” 许谨礼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 赵澜笑了,“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去客房换一条,不过普通的已经被我丢了,客房里大概都是你眼中见不得人的。” 许谨礼愤怒道:“为什么!” 赵澜一本正经,“谨礼,难道你不喜欢?” “我当然不喜欢!” 赵澜道:“那把淘宝收藏夹和购物车给我看看,证明一下。” 许谨礼立马把手机背到身后。 赵澜笑了一下,似乎一副拿许谨礼没办法的样子,拾起桌上手机,重新看了起来。 许谨礼却很生气,他愤恨地揪下身后的创可贴摔到他身上,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新仇旧恨一起盘算。 “你总是擅自替我决定,穿什么你说了算,让我去谁家住也是你说了算!”说到这,许谨礼的声音忽而一转,“连离开都是你说了算,我就是不小心跟蒋从南说几句话,你听都不听我的解释,转眼就不理我。” 说着说着,拿乔变成了委屈。 赵澜放下手机,起身,来到许谨礼身边。 许谨礼抬起眸,“你知不知道我那天经历了什么?” 赵澜问:“你经历了什么?” “许海山死了,”许谨礼看着他,“我的亲生父亲在那一天死了,我想要你安慰,你却转身就离开了。” 赵澜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他把许谨礼抱入怀中,低声道:“对不起。” 许谨礼问:“你为什么不愿听我解释?” 赵澜把下巴搁到许谨礼的发旋上,“那天我去医院复查,恰巧看到蒋从南走进电梯,我跟了上去,然后看到……”赵澜顿住,将当时的愤怒、心惊全部咽下,再次道歉,“谨礼,对不起。” 许谨礼埋在赵澜怀中,轻声道:“哥……我那天以为,全世界都不要我了。” 赵澜闭了闭目,搂紧许谨礼,解释,“不会有下次。” 可委屈一旦起来就难平复,那些悬而未决的情绪再次翻涌,许谨礼不是个高需求的人,在与蒋从南交往的八年间,甚至在过去二十四年的岁月里,他深谙吞咽委屈之道。把不平咽下,把不满内化,就可以拥有一段还算能过的人生,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从坎坷到安宁实属不易,所以他不要宣泄,不要破坏,要用懂事来维护他珍视的东西。 可这一刻,面对赵澜,他突然升起一点点宣泄的勇气,他把赵澜的衣角攥紧,诘问:“如果前天我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以后我们就没有可能了?” 赵澜道:“不是。” 心跳在加速,许谨礼心底其实已经发怯了,可他仍要说:“你在骗我,整整一个星期,你对我不闻不问,你甚至说过,如果我没有主动给你打电话,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澜叹了口气,“谨礼,你可以当我嘴硬。” 许谨礼看着他,一副非要他说个明白的样子。 赵澜道:“那天你在酒吧喝酒,我是知道的。” 许谨礼道:“我不信。” “你可以看一看你的通讯记录,你给我打的那么多电话,我有没有接通一个。” 许谨礼不用看,他之前就查看过,五六个同一时间拨出的电话全部显示未接的红色。他突然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所有的电话都未接通,那赵澜怎么知道自己在酒吧门口的? 他吃惊地看着赵澜。 赵澜敛住眸,“谨礼,我一直在你不远处。” 心一下子被扯起,他听到赵澜在他身旁道:“谨礼,我确实是个习惯说了算的人,只有一点,你与我的关系,从来不是我说了算。” 赵澜贴进他的耳朵,“那晚我在等你,也在等我自己。等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电话,等我什么时候能克制不住,主动走向你。” 第77章 那天,许谨礼跟赵澜在家中厮混了一天。许谨礼跟赵澜逛了小区,了解了周边的便利店与超市,赵澜还把自己的物业管家联系方式交给许谨礼,方便许谨礼与物业联系。 仅用一天,许谨礼就把自己的气息驻进赵澜家中。 冰箱里被各色汽水饮料和冰激凌占满,厨房立柜有一个专门盛放许谨礼的零食,衣帽间又买了几盒常规内裤,赵澜顺手把标着许谨礼尺码的内裤往自己的衣帽间里塞了几盒。 许谨礼问:“放你这干什么?你又穿不上。” 赵澜说:“或者你喜欢做完后光着屁股回卧室找内裤?” 许谨礼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他还去赵澜家的后院玩了一阵子。 赵澜家的后院面积很大,许谨礼感觉似乎比套内面积还要大,连接后门的是一片洁净的平台,有巨大的玻璃顶棚、沙发和茶几,平台外是砖地、树木、草坪和游泳池,由于是冬日,游泳池没有清理,还能看到零星的残雪和铺陈的落叶。 许谨礼躺在泳池旁的躺椅上,手里拿着气泡水,晒太阳。 天气太冷,许谨礼喝一口,打一个哆嗦。 赵澜坐在在远处的平台沙发上笑:“你不嫌冷吗?” “太惬意了,”许谨礼感慨,“被金钱腐蚀的感觉太惬意了,澜哥,我明天不想上班了,我想一直在这里躺下去。” “你要不去上班,小天大概要伤心哭了。” 许谨礼有点得意,从躺椅上爬起来,回看赵澜,“那当然,不止小天,我们班的孩子们都可喜欢我了!前阵子我受伤,班里的小孩都想死我了!” 赵澜表示赞许,“没有人会不喜欢许老师。” 许老师很膨胀,躺回躺椅,懒羊羊道:“哥,想喝瑞幸。” “喻康年知道几家特调咖啡,我带你去?” “不要,”许谨礼说,“就想喝瑞幸,带厚乳雪盖的那种。” 他打开手机,嘟囔:“看看附近有外卖没。” 许谨礼把咖啡加入购物车,一看凑不起配送费,扭头问赵澜,“你喝什么?” 赵澜道:“我不喝。” “不行!一杯不配送!” 赵澜无奈地看向他,“照着你买的再买一杯吧。” 许谨礼加入购物车,买单。 捣鼓完这个,他又开始琢磨今晚的吃食,他问:“澜哥,今晚上我们吃什么?” “带你出去吃?” “不要,”许谨礼很没出息的发言,“你这里太好了,我不想出门了,但是我也不想你做饭,太麻烦,”他扭过头,“咱们点小龙虾好不好?你感冒刚好,别吃辣,我给你买蒜香味的。” 赵澜道:“随你。” 许谨礼挺开心地又去外卖平台翻小龙虾。 晚上,许谨礼点的小龙虾搬进了赵澜的放映室。 许谨礼没想到,赵澜地下室关闭的那间房居然是个放映室! 放映室跟小型影院近似,不同的是座椅是更舒服的太空舱沙发,许谨礼和赵澜坐在最前排,赵澜甚至十分应景的给他拆了包下午从超市买的爆米花。 这种日子,这种环境,这种美食,许谨礼觉得灵魂都要起飞了。 电影是赵澜选的,老牌好莱坞历险电影,剧情惊险刺激,环环相扣,勾得人肾上腺素飙升。许谨礼看入了迷,剥虾的动作都慢了。 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虾肉。 许谨礼偏头,见赵澜正戴着一次性手套剥虾。 许谨礼把虾肉嚼嚼咽下去,凑过去,“干嘛替我剥虾呀?” “晾了你一周,赔个罪。” “那一只虾可不够。” 赵澜伸手,把许谨礼的手拉过来,把他两只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全部摘下,而后把许谨礼的手重新放回他自己的腿上。 许谨礼问:“你摘我手套干什么?” 荧幕光影交替间,赵澜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方便我好好赔罪。” 之后,许谨礼嘴里的虾全是赵澜喂进去的。 许谨礼感觉自己要高兴坏了,虾肉到嘴里什么味儿都不知道,赵澜的手指很有力,在赵澜再一次伸进来的间隙,轻轻咬住他的手指。 赵澜道:“松口,别招我。” 许谨礼舔弄起含入口中的指节。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的手指充满象征意味,许谨礼将目光从荧幕移向赵澜,用舌尖在他的指节环绕。 赵澜的侧脸浸在荧幕的光影中,神情放松又好整以暇,许谨礼看到他勾起唇畔,“谨礼,说好今晚让你那里歇歇的。” 许谨礼有点不甘心,舌尖隔着粗粝的塑料手套在赵澜温热的指尖顶弄,含混道:“……可以用别的地方。” 许谨礼看到赵澜挑了下眉。 赵澜的视线转了过来,“是吗?” 第72章 许谨礼十分虔诚地点头,他怕赵澜不懂,舌头勾着,眼睛还暗示性十足地在赵澜隐在黑暗中的腰下扫了一下。 赵澜抽出手,“不必了。” 许谨礼有些措愣。 “你刚吃了麻辣小龙虾,我怕我受不了。” 许谨礼又生气了。 这是一天之内,许谨礼第二次生气,他简直气坏了,涨红了脸,一连往旁边挪了好几个座椅,怒气十足地瞪着荧幕。 赵澜在不远处撑着额笑,笑声刺啦啦地传过来。 赵澜道:“谨礼,麻辣这种香料太刺激皮肤,真的不能乱闹。” 许谨礼羞愤万分地冲赵澜吼:“以后你休想让我给你用嘴!” 赵澜笑着说:“别生气。” 许谨礼回答:“我已经生气了!” “那怎么办?”赵澜看过来,“换我来?” 许谨礼愣了一下,脑中瞬间被身材高大的赵澜俯身埋在他腿间的画面占据。 他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好像……并不怎么吸引他。 比起这个,他好像……更喜欢让自己埋在身材高大的赵澜身下。 许谨礼权衡了一番,说:“算了吧。” 赵澜有些诧异地吊起眉梢。 许谨礼勉勉强强收了气焰,含含糊糊瞪了赵澜一眼,力道不足地拒绝,“你也吃蒜蓉味的小龙虾了……万一也弄得我难受怎么办?”他怕赵澜不信,又立马横眉立目威胁:“总之,下次再说,你下次要再敢拒绝,我就彻底生气了!” 当天晚上,由于说好让许谨礼好好休息,许谨礼对自己该睡哪产生了迟疑。 他其实是想睡在赵澜身边的。 但他怕赵澜不愿意。 两人吃完晚饭,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赵澜率先进屋,对许谨礼道:“你的睡袍和浴巾我拿了一套放到一楼卧室了,你不用上去拿了。” “啊?”许谨礼翘起嘴角,“你让我去你屋洗澡呀?” 赵澜瞥了他一眼,“就因为看电影时没答应你,你就要闹分居?” “也不是,”许谨礼挺高兴,“我以为你说今晚上不做,就是不一起睡的意思呢。” 赵澜抱臂看他,“是吗?你这么看我?” “没有没有,赖我赖我,”许谨礼笑嘻嘻地走进赵澜的卧房,然后探出一个脑袋,“一会洗澡不准偷窥。” 赵澜嗤笑,“我还不想给自己找火上。” 许谨礼溜进洗浴间。 洗浴间里有一个大浴缸,许谨礼趴在浴缸边,把各个开关拨弄了一遍,找到热水水龙头。他扭头冲门外喊,“澜哥,我可以用你的浴缸吗?” “随便,浴盐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 许谨礼放开热水,打开柜子,扒拉出一盒浴盐球。 浴盐球很漂亮,马卡龙色,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许谨礼喜欢得不得了,挑出一个绿色的小胖球丢进水中,球体登时向下沉去,钻出一堆细密的泡泡。 待水半满,许谨礼沉进浴缸,漂浮感将自己包裹,他倚到浴缸的靠背上,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气。 浴盐球散发出好闻的精油香味。 许谨礼痛痛快快泡了个澡,然后香喷喷地从浴室里出来了。 看赵澜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许谨礼二话不说扑了上去。 赵澜屈膝顶他,“下去。” 许谨礼圈出赵澜的脖子,往他怀里钻,“澜哥,你闻闻我香不香?” “香,”赵澜道:“谨礼,你再蹭,我就硬了。” 许谨礼撅起嘴在赵澜脸上亲了一下,冲赵澜哈气,“我刷牙了,你闻闻还有小龙虾味没?” 赵澜笑了,胸腔的细微震动传到许谨礼的身躯,许谨礼忽而收了玩闹的心。 眼神逐渐变得恋慕起来。 他俯下身,在赵澜的唇角触碰了一下,在那人把手轻轻搭在他脊背之后,再次吻上他的唇。 第78章 星期一,许谨礼跟赵澜一起上班。 期末临近,高年级的老师逐渐暴躁,同办公室的张姐数度发火,看到毫无考试压力的许谨礼和李鸣鹤,气就不打一处来。 尽管许谨礼依旧很忙碌,但为避张姐锋芒,他一面哄,一面装乖。 许谨礼装乖还是蛮有优势的,他头发又有点长了,软软地垂在耳边,露出一对白皙耳廓。他现在比夏天还要白,这两天心情好,愈发唇红齿白,眉弯眸亮,言笑晏晏地往那一站,任谁都想多看他两眼。 尤其是他今天还穿了一件毛茸茸能藏住下巴的高领毛衣。 他穿这件衣服本来是为了遮掩颈侧吻痕的,但赵澜买的轻奢品牌时尚感十足,给本就长相优越的他增添了不少恣意张扬的贵公子气质。 张姐果真对许谨礼缓了脸色,抱怨,“弟弟,等你教六年级就懂了,学生叛逆,偏偏学业压力还重。”她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端详许谨礼,“最近有喜事呀?打扮得这么精神。” 许谨礼笑嘻嘻的,“没有的事,张姐,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您一个月那么多工资,跟他们生气,不值当。” 张老师最近在忙于晋级,成功晋级后工资能高不少,听到这话,自然高兴。她摆摆手,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急匆匆向教师走去。 张姐一走,李鸣鹤的脖子就伸了过来,“这个周末战况很激烈啊?高领毛衣都穿上了。” 许谨礼险些被水呛到,就惊讶地看向他,“你不是直男吗?为什么这么懂?” 李鸣鹤嘟囔,“还不是怪你?自从听说你是gay后,我好奇地搜了一下,结果大数据天天给我推,我现在快把你们那个圈摸明白了。” 许谨礼哭笑不得,“少看,小心弯。” 李鸣鹤挺不自在地挠挠头,“没事,那些肌肉发达的擦边男我一看就不舒服。” 许谨礼放下心来。 但是李鸣鹤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是有些挺可爱的小弟弟我还挺爱看的。” 跟一年级的孩子打打闹闹,声嘶力竭地处理几场鸡飞狗跳,跟景承忙里抽闲地聊两句,再跟李鸣鹤拌几句嘴,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下班,王助理把车开到许谨礼身边,“许老师,赵总抽不开身,让我接您去律所。” “去律所?”许谨礼摆手,“不大好吧?我回家等他就行。” “那哪成?”王助理打开门,“赵总都安排好了,快上车吧。” 许谨礼低头看手机,发现赵澜果真在十分钟前发来一条微信: 「下班后来律所,我忙完一起回家」 许谨礼只好跟着赵小天一起坐上车。 到了律所,王助理把许谨礼放下,载着赵小天向他的奶奶家驶去,许谨礼转过身,看向身后北城闻名的写字楼,整栋大楼在日暮斜阳下熠熠生辉。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来,也是站在楼下仰望,却肖想着蒋从南可以升职加薪,入驻这栋高楼之中。 许谨礼微微一哂,拾级向内走去。 正巧碰上一位身着制服的年轻女性迎面走来。 女士径直停到他面前,露出笑容:“您是许先生吧?” 许谨礼愣了一下,点点头。 女人笑容甜美,“我是方正律所前台小李,许先生随我来,我带您去赵总办公室。” 许谨礼跟着这位小美女走进大楼。 一路上,这位李姓小美女非常热情,许谨礼都能感觉她眼中闪烁的兴奋光芒。 许谨礼不明所以,局促地挪到电梯一角。 走进律所,这种热切的眼神更多了,律所内几乎所有的年轻女性都或直接或间接地看向自己,连男士也向自己投来目光,只是与女士隐隐的兴奋又有些许不同。 许谨礼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被赵澜的员工看得发毛。 下一刻,所有人又整齐划一地迅速投入工作之中,许谨礼莫名抬起头,发现赵澜正打着电话向他走来。 赵澜对着手机说了声“好”,伸手在许谨礼腰间一环,揽着他向内走去。 许谨礼余光看到不远处的临近工位又有人悄悄抬起头来。 许谨礼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好了,还被赵澜掐了一下腰,“上楼梯了,看着点。” 他好像听到了身后的抽气声。 赵澜的办公室不与员工同一楼层。 赵澜把许谨礼带进办公室,结束通话,把百叶帘拉上,在许谨礼额头上亲了一下,“一天了,想没想我?” 许谨礼满面通红,“小心被你同事看到!” “这有什么?”赵澜把许谨礼拉到窗边沙发坐下,从柜子里给他取出一瓶饮料。 许谨礼拧开,问:“你都不避讳你的性向吗?我感觉你们律所的人好像已经猜到我们的关系了。” 赵澜道:“不用猜,我告诉前台去接我爱人,前台那个小姑娘嘴巴大,全公司应该已经知道了。” “爱人”这个词汇实在命中靶心,许谨礼心跳加速,看向赵澜,撒娇:“我以为你不打算让身边人知道的。” 第73章 赵澜问:“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许谨礼明显一副找不着北的样子,“可是以前蒋从南跟我说过,律师的声誉很重要,公开性向会给事业带来很大的影响。” “我们这个行业声誉确实很重要,”在看到许谨礼露出不安时,赵澜笑了一下,“但声誉不是靠性向维护的,至少我认为我的生意伙伴不会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 许谨礼张了张嘴,眼睛闪烁,逐渐雀跃起来。 赵澜在他身边坐下,“谨礼,你是我的爱人,往后你来这里的机会很多,我不希望你承受来自我员工的臆测,”赵澜伸手,推了一下一脸呆愣的许谨礼的脑袋,“再说,老板有伴侣,我也想昭告一下。” 许谨礼表情兀自精彩了一会,忽而一脸心虚地看向赵澜,“怎么办?我不敢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我的同事……” “你的工作特殊,得学会保护自己。” 许谨礼有些纠结,“这样会不会不公平?” “公平不必体现在这方面,”赵澜笑了一下,起身,“要不要下楼体验一把当老板娘的感觉?” 许谨礼连忙摇头。 “如果不想,就在办公室等我一会,我很快就忙完。” 赵澜来到办公桌前,指了指里侧的套间,“里面有休息室,还有电视,闷了就进去玩。” 为了不打扰赵澜工作,许谨礼还是来到休息室。 躺进按摩椅,按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低,许谨礼听着一门之隔外,赵澜忙碌的声音。 他其实明白赵澜的意图。 把他叫到工作单位,向所有同事昭示他们的关系,只是为了让他增加一点对这份感情的信心。 许谨礼心里好像被塞了一颗糖。 他知道他们这个圈其实很凉薄的,大多数人只能相伴一小程,他以前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蒋从南,没有人会坚定地想要跟他过一辈子。 赵澜不是没说过承诺一生的情话。 他很想去当真,却又不敢真的去当真。 可赵澜居然将他带到他的同事面前,大方地承认了他们的关系,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给赵澜更多一点信心? 第79章 赵澜今晚加班有点晚,他在赵澜办公室给自己用咖啡机研磨了三杯咖啡,拆了赵澜叫员工送上来的茶台区的各种零食,零零总总吃了不少,临出发前,又拿着赵澜的手机点了必胜客。 以至于赵澜打算带他去餐厅的计划彻底泡汤。 其实许谨礼一点都不想去高档餐厅,既不自在,也不方便跟赵澜贴贴,他蛮高兴地把选的披萨意面下单,冲赵澜吩咐:“下班!” 回到家,必胜客已经到了。 吃饭是件愉悦的事,吃高热量食物更是一件愉悦的事,在赵澜家大别墅柔软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吃简直是最愉快的一件事,可明明这样愉快,两个人饭吃到一半,就在沙发上滚作一团。 事毕,许谨礼运动过量,口干舌燥,冲到餐厅去喝水。 再回来,正见赵澜上身睡衣半披,一双长腿随意搁在置脚凳上,骨节分明的长指夹着一支香烟,打火机在另一只手间旋转,早点不点的。 许谨礼的眼睛从赵澜露出的八块腹肌,移到赵澜夹着烟的手上。 那只手很漂亮,指节利落,修长有力,青色的血管随着动作浮现凸起,很性感,很有张力。 许谨礼有点口干,凑过去,问:“哥,你要抽烟啊?” 赵澜皱了一下眉,把打火机放到茶几上,“不想,说过多少遍不要喊哥。” 喊“哥”是顺口,是表达依赖,许谨礼不打算理会赵澜对于这个词的不满,期期艾艾道:“你要不想,给我抽呗……” 赵澜把烟拿远,笑了,“许老师又想学坏了?” 许谨礼顺势坐到他面前的搁脚凳上,期盼道:“是啊……让我试一下。” 赵澜把烟倒转过来衔到口中,示意许谨礼来接。 许谨礼高高兴兴攀上赵澜的臂膀。 在即将触碰到香烟时,赵澜突然把头一低,许谨礼够不到,只好矮下身子去接烟,在赵澜不断压低的姿势中,许谨礼从蹲变为跪,仰着脸蜷到赵澜身下。 赵澜低头,把烟递入他口中。 许谨礼咬住烟,眼波暗动地看着赵澜。他离得赵澜很近,近到能看到赵澜眸底的倒影,触碰到赵澜温热结实的腹肌温度,也能隔着衣服,感受到赵澜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赵澜神情从容,“还不起来?” 许谨礼叼着烟去扒赵澜的睡裤。 赵澜伸手挡了他一下,“干什么?” 许谨礼道:“你硬了。” 赵澜道:“没事,随它去。” 许谨礼突然升起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他吐掉烟条,靠近,俯下身,隔着睡裤轻轻亲了一下。 他感到赵澜瞬间绷紧的腿根。 他仰起脸笑了,眼底尽是得意。 赵澜声音有些发沉,“许老师,想干什么?” 许谨礼回答:“想干这里……” “干”是个词义丰富的词汇,许谨礼隔着纤薄睡裤把脸贴上,用眼神告诉他,他说的含义。 赵澜的眸色果然深了。 他手指抚过许谨礼洁净的颊畔,停到唇边,在他漂亮柔软的下唇捻了一下,“会伤嗓子。” 许谨礼说:“不要紧。” 赵澜的手指顿了顿,在许谨礼的后脑抚弄了下。 许谨礼就像得到某种鼓励,低头埋了下去。 这是许谨礼的第一次,他很不适,又很兴奋。 他甚至不需要去听赵澜粗沉的喘息,因为仅凭自己做出的这项行为,就足够令他情动。 他亲吻着,心底升起喷薄的满足感。 这个东西在为他激动,为他流液,为他失控。 这种感觉就像迷航人遇见灯塔,漂浮者抓住船桨,赵澜很克制,克制背后传达的他的爱意,让许谨礼几欲发狂。 浓郁的气息填补了许谨礼常年浮沉的安全感,许谨礼心跳如擂鼓,他想,这是我的。 这是属于我许谨礼的。 最终,他背过身,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抿在嘴下吐了出来。 他撑起身,哑着声音道:“我去漱漱口。” 许谨礼来到卫生间。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双颊潮红, 眼中含水,他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在闭目间,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刚才太疯狂了。 冲动过后是羞耻与冷静,他吐出一口气,埋怨般瞪了一眼不知收敛的自己,平整了一下情绪,走出赵澜的房间。 赵澜不知去了哪里,他来到茶几旁,正好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景承给他发来一条微信: 「你最近都要住在赵律师家吗?」 许谨礼拿过手机回复:「嗯嗯,怎么了?」 景承回复地很快:「家里空荡荡的,有点不适应」 许谨礼打字:「那我明晚回去」 「不用,跟赵律师好好的」 但紧接着,景承又发来一条:「明天中午见个面吧?」 许谨礼敏锐地察觉到景承有些不对劲,询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橙:「没有,只是压力有点大」 在收到景承的“晚安”后,赵澜端着刚热好的披萨从厨房走了过来。 许谨礼咬了一口赵澜递到唇边的披萨,说:“景承好像不大对劲。” 赵澜问:“怎么了?” 许谨礼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想回去陪陪他。” 赵澜把披萨放到茶几上,“其实我挺佩服你这位朋友。” 许谨礼看向赵澜。 赵澜在他旁边坐下,“他老家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许谨礼说:“我只知道他姐姐离异,残疾,孩子又小,经济上要靠景承接济。” 其实他还知道,景承的姐夫是个人渣。 不过这是景承的隐私,即便赵澜帮他姐姐打过官司,知道的未必比他少,可他还是不愿把这件事当做谈资。 赵澜也没再说什么,只说:“那你明天先看看他。” 第二天中午,与值班老师交接好,许谨礼拱着小电动准备去找景承。 在路过学校操场时,正好与去食堂吃饭的李鸣鹤碰了个正着。 李鸣鹤看到他推着车子,问:“你要干什么去?” 许谨礼回答:“出去一趟。” 谁知李鸣鹤继续问:“你要去哪里?” 景承的工作地点不好形容,许谨礼只好说了个他公司附近的商场。 李鸣鹤竟然来了兴趣,“带我一程呗!他们那刚开了家云南菜,很火!”说罢,他又抱怨,“张姐他们说食堂今天做的是炖大白菜,我真的不想吃。” 见许谨礼迟疑,李鸣鹤又道:“带着我吧,求求了。” 李鸣鹤撒娇又卖痴,许谨礼只好载上他。 第74章 其实许谨礼挺不能理解李鸣鹤的,明明家庭条件那么好,却懒得学驾照,连辆车都不会开,天天打的上下班,遇到这种事情,还得求人。 李鸣鹤毕竟是个大男人,沉甸甸地往车后座一坐,许谨礼的车把就有点晃。 李鸣鹤很害怕,“你稳点!” 许谨礼握紧车把,骑过一个减速带,李鸣鹤又喊:“慢点慢点!太吓人了!” 许谨礼嫌他聒噪,扭头道:“坐个电动至于吗?受不了自己打车。” 李鸣鹤有点委屈抱紧许谨礼,“我第一次坐电动车嘛……” 许谨礼无语地回过头,“少爷,没做过还没骑过吗?” 李鸣鹤回答:“没骑过。” “那自行车?” 李鸣鹤摇头,“也不会。” 许谨礼叹了口气,“少爷,学个车吧,叫你爸给你买个奔驰宝马,省的出行还得求人。” 李鸣鹤抱怨:“周末学太累,寒暑假学车又太遭罪……许谨礼,我可以把手插到你兜里吗?我手都要冻僵了。” 许谨礼翻了个白眼,任李鸣鹤把手塞进羽绒服的衣兜中。 李鸣鹤在他后背念叨,“你身上这件衣服好滑,是那个赵总给你买的吗?” 许谨礼问:“打听这个干什么?”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是不是跟普通男女朋友一样谈恋爱的关系?我看网上那些网红同性博主,感觉他们还怪甜蜜的。” 许谨礼劝诫他,“你还是少看吧,小心弯。” 李鸣鹤便没再说话。 鉴于李鸣鹤坐不惯电动车,许谨礼骑得不算快,等到李鸣鹤想去的商场,已经过了景承的下班时间。 他停到路边摊旁边,打算买点带上去和景承一起吃。 却正巧看到景承一个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第80章 许谨礼喊:“景承!” 景承回过头,看到许谨礼身后的李鸣鹤,露出诧异的神色。 许谨礼歪了下车把,对李鸣鹤道:“你走吧,差不多到地方了,我要载景承。” 李鸣鹤老老实实下车,跟走过来的景承打了声招呼。 景承并没有理他,而是跨到车后座,圈上许谨礼的腰,道:“走吧。” 许谨礼载着景承骑远了。 景承问:“你为、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许谨礼回答:“他要来这附近,我顺路载他一程。” “你跟他关系很、很好吗?” “也不能说好……怎么说呢?”许谨礼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跟他毕竟是一届来学校的,好像多少有点同窗之谊。” 景承下巴抵住许谨礼的肩膀,声音闷闷:“你真是个傻子。” 许谨礼笑了,“怎么啦?” “连阶、阶层都不一样,内心觉得是朋友的,估计只有你一人。” 正好红绿灯间隙,许谨礼停下车,扭头看向景承。 景承神色阴郁,眼中尽是血丝。 许谨礼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工作太累了吗?” 红灯开始倒计时,景承扳过许谨礼的脑袋,让他看向前方,“是啊,方案不理想,manager不满意,越凶越出错,越、越改越糟糕。” 可景承的神色让许谨礼隐隐觉得并非他说的这样简单,他心中担忧,却不得不在后车的催促下重新启动,他感到景承再次圈上他的腰,低声道:“……其实也不全是因为工作。” 许谨礼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 “我跟我姐吵、吵架了……她把妮妮送到人渣那里,我不同意。” 许谨礼猛地停下车,“怎么可以送到他那里?” “是啊,连、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景承冷笑一声,“她却为了三万块钱,把妮妮往火坑里推。” 许谨礼皱了下眉,“你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那个人渣称妮妮的爷爷过七十大寿,”提到男人时,景承的脸色阴沉下来,“然后就给、给了我姐三万块钱,让妮妮跟他回去住几天。” 许谨礼安慰,“几天而已,你别太担心。” 景承冷笑,“小鱼,我生气的是,三万块!我不理解,她就缺这三万块吗?” 许谨礼叹了口气,“她一直靠你供养,心里一定觉得很对不起你,才想要这三万。” “我养得起她们!”景承面容有些发狠,“我看她是好了伤疤忘、忘了疼,被那个男人灌几口迷魂汤,就忘了自己的腿是怎么断的了!” 许谨礼先前隐隐猜测过景承姐姐腿断的原因,但听到景承亲口承认,他还是难掩震惊与愤怒。 景承说:“我这几天拼命工作,也是为了尽、尽快完成手中活,我不放心妮妮在那个人手中,我要亲、亲自把她接回来。” 许谨礼道:“多个人多个帮手,我和你一起回去。” 景承摇头,“他们一、一家人你应付不来,有你在,我反而施展不开,”景承拍了拍许谨礼的肩膀,把下巴搁了上去,“你不知道对付那些人的手段,所以……不用陪我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两人在公司楼下的中式快餐店简单吃了个午饭。 临行前,许谨礼说:“今晚我回来住吧。” 景承却摇头,“我这两天会住公司,等向manager交差,我就要回去接妮妮。” 没想到,景承还没等到忙完手中活,老家就出事了。 出事当天,许谨礼正在上课,就接到景承来电。景承声音发冷,“妮妮在医院,我要回去,这段时间如果手机关机,不用管我,如果有我家ip的人给你打电话,你、你也不要接。” 许谨礼急忙冲进办公室请李鸣鹤帮他上课,自己夹着手机向外跑,“你要干什么?” “我要让他帮人付出代价。” 许谨礼察觉到景承声音有些不稳,他刚要追问,景承已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许谨礼立即给赵澜打了个电话。 赵澜在电话那端安慰他,“离景承老家最近的高铁是晚上,但他老家附近的机场一个半小时后有一班,你先别急,继续联系他,我来接你。” 坐上赵澜的车后,许谨礼终于联系上景承,他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要去机场?” 景承的声音充满疲惫,“……是。” “你现在在哪?” “去机场的路上。” “我们机场见,你先别进去。” 许是景承已经打上车,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脆弱下来,许谨礼听到景承用微弱的颤音说:“小鱼……妮妮可能不行了……” 景承无助的语气让许谨礼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说:“不会的,你别慌,你姐姐和妮妮还需要你。” “那个人渣的姘头把、把妮妮推到茶几上,妮妮颅骨凹、凹陷性骨折,医生说生命体征微弱,小鱼……我恨我自己没有早、早一点去接妮妮……” 感到赵澜握上他的手,许谨礼眼眶发热,“别多想,妮妮一定不会有事,你等我,我们见面说。” 汽车路过银行,许谨礼挂断电话,让赵澜停车,自己匆匆跑了进去。 他卡上只剩下一万二,许谨礼统统取出,看到赵澜走进银行后,许谨礼求助般看向赵澜,“澜哥……我可以借你点钱吗?” “多少?” “二十万,”许谨礼其实不清楚妮妮的病情会用到多少,但他很清楚以他和景承的经济能力,根本承担不起高昂的手术和术后费用。 赵澜牵过许谨礼的手,“大额取款需要预约,我们先去找景承,路上转给你。” 回到车中后,赵澜的车载蓝牙突然响起,王助理的声音传来:“赵总,已经安排孙律前往机场了。” “嗯。”挂断电话,赵澜看向许谨礼,“父伤子的案例非常容易在民事和刑事之间形成模糊点,我找了个律师前去帮景承。” 许谨礼感激地握了下赵澜的手,接下来,就是焦急地等待中。 他们甚至先景承一步赶到机场。 航站楼外,许谨礼迎上随后赶来的景承,许是匆忙出门,景承甚至连件外套都没有穿。许谨礼二话不说脱下羽绒服,披到他身上,而后把包着现金的纸袋放进口袋中。 “还有二十万,我回头转给你,你要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再说拒绝的话。” 景承的眼圈有些红。 许谨礼攥上他冰凉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振作点,”想到景承出发前说的狠话,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别做傻事。” 景承勉强点了下头。 这时,赵澜指派的律师匆匆赶到。 赵澜简单介绍了一下孙律的情况,景承沉默着听完,对赵澜和孙律鞠了深深一躬。 赵澜道:“你是谨礼的朋友,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他看向许谨礼,“谨礼,你先陪景承去值机。” 赵澜看着两人走远,转身对孙律道:“加害者一方在当地关系盘根错杂,当地宗族观念极重,你要注意应对。先前我给他打官司的档案你看了吗?” 第75章 孙律回答:“王助发我了,加害者是本地大姓,族长是在村中任职,我提前查阅了那个族长的资料,感觉与当地中上层来往密切,这种地头蛇最难应付。” “情况了解到就好,刑事责任与赔偿都要争取到顶格,谨防加害方往民事混淆,另外,专注好我朋友的情绪。” “好,”孙律看了眼表,“赵总,我先登机,落地后随时与您联系。” “嗯,去吧。” 许谨礼目送景承走进候机区。 他回到赵澜身边,轻声道:“怎么办……景承会不会有事?” “他比你想的要坚强,”赵澜握上许谨礼的手,“我先送你回学校。” 回去的路上,赵澜给许谨礼讲了当年那件离婚案。 当年,还是高中生的景承拦住受当地妇联邀请到他们村进行法律普及的赵澜,给赵澜塞了一沓照片。 照片中,是女性长期被家暴的证据,照片内容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 “虽然追诉期未过,但景兰签下的谅解书成了案件最大的阻挠,有谅解书在,我无法追诉他前夫的刑事责任,也无法转移妮妮的抚养权,所以我当时的建议是追偿赔偿金,但景承做了一件事。” 赵澜看了许谨礼一眼。 许谨礼心中一慌,“他做了什么?” “他上门挑衅景兰前夫,如愿被景兰前夫打成伤残十级,事后,他把针扣摄像头摄下的男方施暴全过程交给了我。” 许谨礼心中涌起惊骇,他没有想到,年仅十六岁的景承竟会以身体为饵,只为向赵澜提供证据。 许谨礼慌了,“景承会不会还做傻事?” “我已经交代孙律盯着他,”赵澜道,“他现在是那对母女的唯一倚靠,未必还会有当年铤而走险的勇气。” 汽车停到学校附近,赵澜拉住欲下车的许谨礼,把他拉到身前,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别那么担忧。”赵澜道。 许谨礼心底忽而涌起感动。 从自己给赵澜致电,赵澜便及时出现在他身旁,之后送机、安排律师、转账借钱,这都超出了一个刚确定关系的男友的义务,而许谨礼也惊讶于自己的熟稔,他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要求赵澜为他奔走。 额头的温度仿佛能够存留,一直到走进学校,许谨礼都能感受方才赵澜一触即离的爱意。 他想,如果可以,如果有机会,他也想为赵澜做些什么。 许谨礼的不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景承给他发来“妮妮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才稍感心安。 而赵澜那边,孙律却汇报了一条奇怪的消息: “赵总,很奇怪,昨天我们落地时还能感到各方施加的阻力,今天突然消失了,是您动用了什么手段吗?” 赵澜回答:“没有。” 孙律纳罕,“怪了,男方昨天还一副将罪责推脱到女友身上的架势,今天突然被逮捕了。不过这倒方便我以男方间接故意伤害罪与不作为的故意伤害起诉,男方作为累犯,肯定能从重处罚,除此之外,我会申请强制执行其个人财产用于赔偿。” 赵澜道:“好,不用管风向为什么会变,对我们利好就行。” 孙律在那边应了一声。 赵澜与孙律又聊了几句接下来的应对方案,而后挂断电话。他看了眼许谨礼贴到他办公桌上的课表,确定他没有课后,给他拨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赵澜问:“许老师,在忙什么?” 电话里传来许谨礼拖动椅子的声音,许老师抱怨声嘟嘟囔囔传来,“看作业……学生错了好多,好心烦。” 赵澜笑了,“怎么办?那就辛苦许老师再讲一遍。” “我都讲了好几遍了!我好气!”许老师在电话里哼哼,“我想冲进教室,把他们的耳朵全部扭一遍。” 赵澜道:“别生气,想喝点什么?” “喝杯奶茶吧。” “那我给你点。” “不要,”许谨礼说,“不准点,不然今晚不理你。” 赵澜没闹明白一杯奶茶怎么就值得许老师动用威胁技能,只好应承下来。 半个小时后,一杯奶茶突然由王助理送到赵澜的办公室内。 王助理笑着说:“赵总,这是许老师给你点的。” 于是许多年不喝奶茶的赵总戳开盖子,吸了一口。 而后一不小心皱了下眉。 居然是全糖的。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许谨礼的声音炫耀,“我看到外卖送到啦!好不好喝?” 赵澜笑了,“还行。” “我特地选的我最爱喝得那家!”许老师的声音又黏糊起来,“哥……妮妮救过来了,医生说小孩恢复能力强,很快就能清醒,我好高兴啊……” 赵澜听着许谨礼黏黏糊糊的撒娇,轻轻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要上课了?” “哦对!”手机里传来许谨礼着急忙慌往外走的声音,铃声已经在催,可电话却没舍得挂断。 许谨礼道:“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赵澜问:“什么好消息?” 许谨礼边走边说:“我听说区级为了鼓励我们的工作积极性,打算让我们新入职教师差额提前定级,我们学校就我和李鸣鹤两个人,我觉得我应该能比过他。” 赵澜笑了,“这么自信?” “对呀,”许谨礼声音小小的,“我们老师定级很公开透明的,就凭各种荣誉,我的区级新教师展示课证书发放了,你记得没?就是我扭着脚时准备的那次比赛,而且我们学校教研主任告诉我,我的课题参与证书很快也会下来。” 电话那端的老师带着小小的炫耀,赵澜听懂了,夸赞:“我们的许老师很优秀。” 聊天伴随着上课铃声结束,许谨礼匆匆收线,走进教室,五十个孩子没有打闹,没有没有说话,全部端端正正地用期待的眼神看过来,许谨礼的心忽而就那么一定。 为自己与赵澜,为渡过难关的景承,也为自己的将来。 第81章 当晚,说好要接他下班的赵澜被会议绊住,赵澜原本想请许谨礼来律所等他,但许谨礼最近做腻了老板娘,觉得在律所远不如呆在家里的大别墅自在。 于是赵澜让王助理先把许谨礼送回了家。 这还是许谨礼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在大别墅闲逛,他从零食橱里拎了包薯片,一边吃一边到处乱逛,从后院逛到前院,又从前院逛到地下酒窖,看到一排排自己不认识的洋酒,拿起手机随便扫了一瓶,价格瞬间让他咋舌。 他把照片发给赵澜,问:「这瓶酒怎么这么贵?」 赵澜回复:「想喝?」 许谨礼:「才不喝,太贵了!」 赵澜淡淡一笑,抬眸看了一眼正在做报告的合伙人,低头打字:「往右数三个,更贵,准许你喝一杯,不然醉了回去收拾你」 许谨礼往右数了三个,拍照往淘宝上一传,好家伙,这瓶酒连搜都搜不到。 他实在很好奇这瓶酒的价格和味道。 犹豫的时间不多,他就找来开瓶器,把赵澜这瓶昂贵的红酒打开了。 清冽的香甜气息瞬间盈了满鼻,醒酒这种东西他是不懂的,他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把鲜红的酒液倒了进去。 他先给赵澜拍了张照,示意自己真的要喝了,然后端起来尝了一口。 味道偏甜,偏柔,不涩,甚至还带着酸酸的果香。 许谨礼挺高兴地把薯片往旁边一搁,喝了起来。 他一共给赵澜拍了三次盛满酒液的玻璃杯照片。 赵澜有点坐不住了,许谨礼那点酒量他清楚,三杯红酒,回去必然是一滩醉鱼。 会议被他按了加速键,所有的发言人全部限定发言时间,等会议结束,他急匆匆赶回家,却发现地下酒窖只剩下一个空酒杯。 赵澜走上楼,发现一楼关着灯,只有卧室房门半掩,里面透出一丁点灯光。 赵澜顺着光源走了过去。 推开房门,看到许谨礼趴在床上,身上穿了一件露背蕾丝透款衬衣,下身是光裸的双腿,露出的脊背与隐入衬衣的臀丘起伏有致,衣摆下方,是穿着绳式内裤的真空美景。 许谨礼垂下一只手,细白的长指捏着酒杯,正转过脸来看他。 赵澜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这幅画面的那一刻,他的某处已经难以抑制地向许谨礼敬礼了。 许谨礼还故作惊讶,“呀,你怎么回来了?” 赵澜掩上门,拉松领带,走上前去,“装,不弄出点动静,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屋。” 许谨礼摆了半天姿势才让自己的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他有点不高兴,爬起身,“你怎么这样?” 赵澜笑着握住他的手,把酒杯从他手中抽出,“怎么没醉,嗯?” “不知道呀,”许谨礼道,“你的酒不中用。” 赵澜猜到许谨礼八成是特地摆拍了三张照片哄骗他,便捉着许谨礼的手往下一按,“这里中用就行。” 第76章 许谨礼抬眸看了他一眼,咬住他的领带,扯着赵澜上了床。 衬衫是宽松式的,大片的裸露区域让手可以从轻松地从任意一处地方滑入,许谨礼跪在床上,攀着赵澜的脖子。 他说:“赵律师好不正经,在家里给我准备这种衣服。” 赵澜便道:“许老师好正经,还得被迫穿这种衣服。” 许谨礼的腰都要软到赵澜的掌中了,内裤只是一根绳,直接的触感摩挲,许谨礼抖得十分厉害。 赵澜哑然,“这次怎么这么快?” 许谨礼抬眸瞪了赵澜一眼。 赵澜一回家就先跟许谨礼急赤白脸地干了一场,等事毕,捏着许谨礼的下巴审问:“到底喝了多少?” 许谨礼笑着挣脱开,“就半杯。” 他把滑到臂弯的衬衫拉回肩上,“我怕醉了,给你添麻烦。” 雪白的绸缎衬衫半掩住青年身上的痕迹,赵澜的眼眸暗了一瞬。 明日还上班,并不适合再折腾许谨礼一次,赵澜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衣服从哪扒拉出来的?” 他给许谨礼买过太多衣服,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但实在不记得放哪里了。 “在你衣帽间啊,”许谨礼道,“上次你不是从我的衣帽间拿了些衣服过来吗?” 许谨礼说罢,突然变戏法般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棕色小皮包,打开,递到赵澜面前,“你看,我还从你衣帽间里找到了这个。” 棕色的小皮包里,装着三条褐色圆柱形长条。 赵澜讶然,“你拿这个干什么?” 许谨礼抽出一根棕色长条,左右瞧了瞧,“这是雪茄?” “嗯。” 许谨礼把雪茄咬到口中,问:“雪茄什么味儿啊?” 赵澜抽出雪茄,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别什么都好奇。” 雪茄被抽走,许谨礼有些失落,但转念又凑到赵澜面前,“澜哥,要不你抽一个,让我闻闻。” 赵澜无奈地从雪茄包里取出雪茄剪,在茄帽处剪下一块,取过打火机,点燃雪茄。 比香烟更为浓郁的气息自赵澜指尖袭来。 许谨礼趴到赵澜指尖去闻,“怎么是烧木头的味道……唉?不对?好像又有点焦糖味?” 赵澜笑了,“就非得抽一口是吧?” 许谨礼抬起眸,期翼地看着他。 赵澜把雪茄拿远,“不行,抽烟不能纵你,一是你有咽炎,再就是这东西上瘾,戒起来麻烦。” 许谨礼哼了一声,够过桌边红酒,仰头一口闷了进去。 酒液入喉,脸颊迅速热了起来,他扭过身,重新回到赵澜身边,端详起面前的赵澜。 赵澜夹烟的动作真的很性感,他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粗长的雪茄夹在指间,露出烟杆下干净整齐的圆润指甲。许谨礼爬到赵澜身上,让宽松的衬衣随着动作滑落,他凑到赵澜耳边,轻声道:“哥哥……我们抽着烟再做一次吧?” 赵澜垂眸看他,“抽着烟?” 许谨礼点点头。 赵澜端详了他片刻,突然问:“想烫疤?” 许谨礼一愣,他没这样想,可是肌肤却随着这一声询问迅速红了起来,两杯红酒正可让人半醉,他突然就萌生了一个糊涂念头。 酒在此刻起到壮胆作用,皮肤在自己的想象中变得敏感欠弄,他圈上赵澜的脖颈,让臂膀靠近灼热火源,他觉得今天自己真是疯了,从喝酒,到偷拿雪茄,最后到被赵澜一句话勾起不堪的幻想,许多混乱的小视频在脑中滑过,那些他曾看过的,会令他激动的,带着痛苦又欢愉声音的画面不断地在脑中回响…… 肌肤即将触碰到雪茄燃烧的茄脚。 赵澜把烟拿远,“逗你的,小心烫。” 许谨礼双颊羞得通红,“……没事的,也不是不行。” 赵澜凝了他片刻,眸光突然一深,他把雪茄在烟灰缸按灭,把许谨礼从身上捞起,冷酷道:“想也别想。” 黑暗中,许谨礼伸出手指,描摹赵澜的面部轮廓。 他今天难得失眠了,他在想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冒出那种大胆的念头,又为什么会在赵澜拒绝后丝毫不觉得难堪。 其实在冷静下来后,他发觉自己并非一定要那样做,即便被赵澜拒绝,也没有那种空虚寂寞的情绪,人的很多卑劣想法只是一闪而逝,没了就没了,无甚挂念可言,更枉论失望。 他甚至很喜欢赵澜的体贴。 只是……他觉得好像有些猜不透赵澜在想什么。 面对自己的大胆邀请,他不似不喜,也不似排斥,但他就那样果决地拒绝了,这让许谨礼十分想不通。 他觉得赵澜好像有些神秘。 第82章 很快,区里下发的文件证实了许谨礼等新教师竞争晋级的消息并非传言,白底黑字,红头公章,告诉着许谨礼,他有望仅工作半年就可以提前晋级。 接到文件的那一刻,学校的教研主任就去区里讨来了课题变更申请书,把许谨礼的大名加进课题之中。加上之前许谨礼出示的区级公开课,以及各类作业设计比赛,零零总总,许谨礼一共七八项荣誉。 为他讨来课题证书的主任是校内初选的评委之一,下班后,特地晚走了一会,把许谨礼把晋级材料从头到尾审核了一遍。 主任摘下老花镜,叮嘱,“文件格式不要有错,证书扫描要清晰,我记得你今年你辅导你们班学生获了个儿童新诗奖,怎么没填?” 许谨礼讶然,“学生的获奖也可以填吗?” “当然,你是指导教师,自然也能给你加分,”主任笑着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你的分不低,只要能冲出学校,评上不成问题,好好干,等晋级之后,更不能懈怠。” 许谨礼笑了,“要是能晋上,我请您吃饭。” 主任连忙摆手,“可不行,叫人说闲话,你嫂子催我回家吃饭了,”主任拿起包,又叮嘱,“别忘了把错别字再检查一遍。” 许谨礼“哎”了一声,把主任送出办公室。 他又把材料仔细核查了一遍,不放心,又发给赵澜,请他帮忙查查有什么问题。 赵澜很快给他打过电话,“第四页和第六页首行缩进不对,你看看。” 许谨礼看了一下,还真是!他连忙调整好格式,问:“还有吗?” “目前没看到什么问题,我再审一遍。” 许谨礼冲赵澜撒娇,“澜哥,你真好。” 电话里传出赵澜的笑声,“忙完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许谨礼还没等来晋级的消息,倒先等来了景承的好消息。 妮妮在昏迷四天后,终于清醒了。 那个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可怜女孩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用细弱的嗓音,含混不清的语气,指控了她的生父。 她说:“妈妈,舅舅,爸爸和阿姨当时在笑……” 这句话,成了将景兰前夫判为共犯的最有利证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这个不幸家庭所能争取到的最大安慰,险丧亲父之手的女孩脱离生命危险,恶人终将面临漫长的牢狱之刑,赔偿也以民事追偿的方式稳步进行。景承的姐姐哭得肝肠寸断,在女儿苏醒的那一刻,这位悔恨交加的母亲终于情绪决堤,她抓着景承的手,道出了无限自责,与无尽感激。 景承回抱轮椅上的可怜女人,说:“姐,坚强点,我们以后尽是好日子。” 这些情景,皆由孙律师转述给赵澜,又由赵澜转述给了许谨礼。 于是许谨礼知道,景承归来的日子近了。 他原本做好了接机的准备,却不料景承在某一天凌晨悄悄返程,许谨礼得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那天他特地七点不到赶回出租屋,却没看到景承的身影,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景承已经到公司了。 景承是这样跟他解释的:“工作落、落了太多,得赶紧补上,妮妮她们现在是最、最需要钱的时候,我不能掉任何链子。” 他又安慰许谨礼:“不累,真、真的,妮妮现在没事了,我就是一夜不睡也、也不困。” 许谨礼在景承噼里啪啦地键盘声中挂断电话。 这天中午,他特地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早早出发看望景承。到景承公司时,前台的小姐姐把许谨礼一把拦住,把一个超大的外卖包装袋塞到他怀中。 许谨礼常来景承公司,与前台小姐姐混得也熟,怀中的外卖袋很沉许谨礼忍不住问:“什么东西啊?” 小姐姐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景承,“承承的午饭,你给他带进去呗。” 许谨礼纳闷,“他怎么点这么多?” 小姐姐伸出做了美甲的纤纤长指,点了点颇具质感的食品包装袋上的鎏金店名,“喏,‘降云轩’,咱们本地最难定的私人会所,一顿饭能抵咱们普通人半个月工资,怎么可能是承承自己定的?而且,你看看单子上的备注。” 第77章 许谨礼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到外卖单的备注上写了一句话: 「欢迎橙橙回到北城,不能见面,聊表心意——tsuki」 许谨礼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竟然又是那个tsuki。 女生问:“tsuki是谁呀?点这么贵的东西?” 许谨礼冲她摆了摆手,没多话,提着外卖走进办公区。 景承看到他并不怎么意外,只在唇角挂起淡淡微笑,“猜、猜到你会来了。” 许谨礼把外卖放到桌上,“今晚回不回家?” “不回,赶工,”景承眼睛没离电脑,把外卖往旁边一推,“你先吃,不用管我。” 许谨礼见景承一副不打算吃饭的样子,只好自己拆开外卖。纵是有心理准备,但在看清袋子里的内容时,许谨礼还是惊讶了。 掀开盒盖的瞬间,松露蒸黄鱼的鲜香扑面而来,鱼身上缀着黑白松露,下面铺着白玉萝卜,旁边小盒子里是花雕醉蟹,蟹身已被提前分好,蟹身油亮,蟹黄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除此之外,外卖袋里还有一份和牛,一份海肠捞饭,和一盅燕窝炖雪梨。 这顿外卖的精致程度超乎许谨礼的想象,他刚要询问那个tsuki到底是怎么回事,景承却道:“随、随便点的,吃吧。” “你点的?”许谨礼皱了下眉。 景承向他看过来,在看清桌上珍馐的一瞬,微微变了下脸色。 但很快,他又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嗯,对,想改、改善一下生活,”景承敲击着键盘,“快吃吧。” 景承撒谎了。 许谨礼不清楚景承撒谎的原因,但他既然这样做,许谨礼就不会拆穿他,他找出景承塞在柜子里的保温饭盒,把热食给他舀了进去。 景承真的很忙,在公司所有人都休息后,他依然坐在工位上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许谨礼看到他眼下浓重的青翳,问:“在办公室能睡好吗?” 景承敲下回车,低头在饭盒里扒拉了两口,“没问题,说实话,”咀嚼的动作让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欠了你和赵、赵律师那么多钱,就算你不催我,我也会赶、赶紧还的。” “我真的不急。” 景承摆摆手,“我知道你不会催我,但不、不是还有赵律师吗?” “澜哥也不需要你立刻就换上,而且,你不是有赔偿金吗?” 景承又舀了口饭,“那是我姐的,我不能要,我拿那笔钱给她和妮妮买、买了份保险,妮妮小,她又没有、劳动能力,万一哪、哪一天我出了事——” 许谨礼打断他,“别胡说。” 景承笑了一下,“就、就是假设,总之,她们娘俩太脆弱,我得替她俩多考虑一下。” 许谨礼叹了口气,“那也不能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景承咽下口中食物,“真没什么,只要妮妮渡过难关,再累、累一点也不要紧。” 从头到尾,景承都没提一句tsuki,也没有发现他吃得是一顿如何昂贵的饭。他的注意力全部献给了工作,连稍微分出一点给许谨礼都已勉强,许谨礼有感觉,他甚至连入口的饭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这说明,景承或许并没有多在意这顿饭与那个人。 这让许谨礼安心些许,他固然希望景承能谈恋爱,但tsuki的藏头露尾,让他觉得那个隐在网络那端的人并非善类。他希望景承的恋爱对象,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能光明正大追求他的。 当晚,许谨礼把tsuki的存在告诉了赵澜。 “日文名?”赵澜沉吟,“叫这种名字,一般是年轻人。” “我也这么想的,但他的声音我听过,好像挺成熟,而且……”许谨礼斟酌了一下,“我觉得有点耳熟。” “你认识?” 许谨礼摇摇头,“我想不起是谁。” “景承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我认为你不用替他担心。”赵澜在他头上揉了一下,“别想了,先一起去补些货,立柜里的零食快被你吃光了。” 赵澜家附近有一家会员制的补货圣地,里面各种东西应有尽有。许谨礼原本只是想买点零食,结果一不小心,连赵澜家的调料瓶都被他换成ins风。 赵澜转动着手中的调料瓶,“就非得买这种的?” “对啊,这样你做饭心情会变好。” 赵澜没提家里的调料瓶是许谨礼挑的价格的五倍,很好说话地把调料瓶放进购物车中。 出来时,正巧看见对面某高档饭店,几个身穿行政夹克的人从里面走出。 许谨礼之所以看他们,是因为在一群中年行政夹克中,他看到了李鸣鹤。 李鸣鹤与身旁这些人显得格格不入。他在玩手机,对身边的热切交谈充耳不闻,许谨礼看到为首的行政夹克几步小跑到路边,为站在李鸣鹤身侧的中年男人打开车门,中年男人推辞间,李鸣鹤先一步收回手机,二话不说钻了进去。 行政夹克回头的那一瞬,许谨礼觉得他有点像自己在全区新教师展示课时看到的那位领导代表。 行政夹克殷切地与站在车旁的人攀谈。 而后许谨礼听到李鸣鹤自车中传出的不耐烦的声音,“爸,赶紧上车吧。” 车前那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果然没再跟行政夹克攀谈,他钻入后座,关上车门,汽车很快驶了出去。 行政夹克仍站在原地,挥手目送车辆的离去。 “在看什么?”赵澜问。 许谨礼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看到了一个同事,转眼就坐车走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人,也不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没认错,这场饭局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心没由来地沉了一下。 第83章 那之后,许谨礼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李鸣鹤几天,却发现李鸣鹤该吃吃,该玩玩,未见一点端倪。他旁敲侧击问了李鸣鹤对晋升的看法,李鸣鹤回答得很干脆:“肯定是你啊,我什么荣誉都没有,怎么可能比得过你?” 许谨礼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话当真,临近期末,工作的繁忙也不容他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孩子们一个学期的学习成果都需要进行再梳理再学习,许谨礼搞了个小教杆,横在教室门口拦截学习上的漏网之“鱼”,见同学们不高兴,他又设了个小零食铺,每个进步的小朋友都可以向他讨一件礼物。 就这样,在他奖罚分明的管理下,孩子们的语文学习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许谨礼看到学生从刚入学的散漫无序变得逐渐挺脱自信,心中也十分有成就感。 但即便他忙得脚不沾地,与景承相比,也依然可以称之为清闲。 因为景承几乎忙疯了。 他现在天天住在公司,好几次许谨礼去公司探望他,都发现偌大的公司,只有他一人加班的身影。 许谨礼实在不忍心景承这样拼。 在第三次看到景承独自一人加班到深夜后,许谨礼强硬地把景承拖回家中。景承嘴上说着不累,可回到家,还没等许谨礼给他倒杯水,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之后,许谨礼每天都监督他回家。有时是自己送他回家,赵澜不忙时,就会开车送两人回去,景承觉得自己耽误了好友的约会,只好再三保证不再加班到深夜。 结果先前当拼命三郎时身体没出任何问题,被许谨礼逼着回家休息了三天,景承突然病倒了。 他病得来势汹汹,多种病毒合并感染造成了喘息性的支气管兼肺炎,他显然比赵澜上一次患的流感还要重,一连三天,反复高烧,退烧针都没有起到多好的效果。 许谨礼急坏了,拉着景承要去住院,景承自然不肯把时间浪费在住院上,但到底在许谨礼的劝说下请了半天假,回到家狠狠睡了一觉。 这一觉,反复三天的高烧,终于彻底退下来了。 许谨礼给他量完体温,埋怨:“你这就是累的。” 景承只笑了笑,很快,又再次睡了过去。 许谨礼由于忙着照顾景承,自己的晋升反而忘了关注,他没再花心思去注意李鸣鹤的一举一动,李鸣鹤反倒主动凑了上来。 起因是李鸣鹤的电脑彻底瘫痪了。 他们学校给教师配备的电脑本来就是低配置的,李鸣鹤平时又不注意维护,桌面上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至于原本就濒临老化的电脑在李鸣鹤的暴力使用下向他彻底发起出抗议。 学校负责电脑维修的老师外出培训,没人帮李鸣鹤修电脑,他自己又不会修理,只好借用许谨礼的电脑办公上网。 许谨礼觉得与李鸣鹤共用一台电脑实在非常不便,便把赵澜给他买的笔记本带到单位当中,如此,许谨礼的电脑反而成了李鸣鹤独占了。 这天,许谨礼需要用自己的电脑查找一份材料,看李鸣鹤不在,他便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准备找到文件。 结果他发现,自己的电脑也卡住不动了。 第78章 原本整整洁洁的电脑桌面被各种文件淹没,桌面照片被覆盖得完全看不出原貌,除此之外,李鸣鹤还一连给他打开了二十几个浏览器页面。 许谨礼的电脑原本也只能算是苟延残喘,李鸣鹤这么折腾,许谨礼想要的文件根本发不过来,他先给李鸣鹤退出几个乱七八糟的应用,而后打开浏览器,一页一页给他关闭起来。 关到微博时,许谨礼突然停住了。这是李鸣鹤的个人内页,界面上的个人信息一栏,网名赫然显示着tsuki。 许谨礼心跳停了一瞬。 他连忙进入李鸣鹤的原创微博,一条一条翻阅下去。李鸣鹤的微博内容很杂,一天甚至能发十几条信息,他迅速往下滑动,忽然看到半月前,博主发了一组照片。 一组装潢典雅的餐厅照中,各色美食看起来十分诱人,但这不是吸引许谨礼的原因,许谨礼之所以把鼠标停在这组图片上,是因为图片中餐盘的上端,印着烫金的logo——降云轩。 那是前两天tsuki给景承点外卖的私人会所。 许谨礼愣住了。 这一刻,他忽然恍恍惚惚意识到,李鸣鹤就是tsuki,tsuki就是李鸣鹤。 他翻阅着李鸣鹤的微博,心情逐渐复杂,直到他翻到一月前,他们几人在雪湖营地露营的照片。 照片里有他,有景承,有夜晚的篝火晚会,有那个弹吉他的歌者。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个细节,李鸣鹤那天为何如此凑巧出现在他们身边? 许谨礼回忆着那晚他看到的景承与tsuki的聊天记录,两人熟稔的对话中似乎传达出一种信息,景承提前向tsuki透露过要去雪湖露营的信息。 那么……李鸣鹤是否因为景承前往,才特地选择同行? 他开始回想那晚tsuki的语音告白,可是,在意识到tsuki可能就是李鸣鹤本人之后,那晚听到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混淆,他努力回忆,声音竟然逐渐变成了李鸣鹤的嗓音。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在这则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面前,混乱了。 他把李鸣鹤的微博翻阅到底,恍恍惚惚拿起手机,准备问一问景承是否知道tsuki的真实身份。 就在这时,他发现景承公司的前台小姐姐在五分钟前给他发来一条微信,上面写着: 「景承出事了」 许谨礼心底一沉。 女生此时正好发来一条视频,许谨礼连忙点开,视频中,一个女人正手指景承,声音尖利,破口大骂。 视频很短,短短的几秒斥骂被嘈杂的议论声淹没,女生显然是偷拍,视频晃动得令人看不清画面,许谨礼暂停,放大,把画面定格在女人的侧脸上,而后突然瞪大双眼。 竟然是李鸣鸾。 他连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正好与下课归来的李鸣鹤撞了个正着。 许谨礼扣住他的手腕,不顾他的阻拦,拉着他向外走去,他一直把李鸣鹤拖到楼梯口,才道:“和我一起去找景承。” 第84章 骑上电动车后,李鸣鹤一直在问:“去找景承干什么?” 许谨礼心里很乱。 李鸣鸾既然闹到景承公司,说明她已知晓李鸣鹤和景承的事情。既然tsuki一直藏头露尾,他不确定,假如他现在告诉李鸣鹤,李鸣鹤会不会打退堂鼓。 但事情既然是李鸣鹤惹出来的,他必须把李鸣鹤本人带到现场,冤有头,债有主,他姐姐想要发疯,麻烦冲亲弟弟来。 许谨礼与景承的公司离得很近。 许谨礼停下车,拽着李鸣鹤进了写字楼电梯。 刚一到达景承公司的楼层,李鸣鸾尖利的声音顺着电梯传来,许谨礼刚走出电梯,就被前台小姐姐拦了一把。 小姐姐神色焦急,“小鱼,我已经报警了……” 许谨礼顾不上道谢,拽着李鸣鹤冲进人群。 正好看到李鸣鸾高高扬起的手臂。 许谨礼冲上去,猛地推开李鸣鸾,挡在景承身前。李鸣鸾被许谨礼推得一个踉跄,被紧随其后的李鸣鹤一把扶住了。 李鸣鹤大声道:“许谨礼,你干什么!” 李鸣鸾也在站直后嗤笑:“怎么?男小三叫来帮手了?” 许谨礼愣了一下,反问:“男小三?” 李鸣鸾将凌乱的短发别到耳后,轻蔑地扫向景承,“是啊,勾引我老公的男小三。” 许谨礼愣住了,与此同时,他察觉到景承的身躯微微僵了一下,他转头看向李鸣鹤,发现李鸣鹤除了对许谨礼的愤怒,并没有露出丝毫心虚的神情。 难道……tsuki不是李鸣鹤,而是李鸣鸾的老公——贺嘉明? 他扭头看向景承,发现景承面色惨白,脸上挂着几道清晰的指痕,许谨礼心疼坏了,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李鸣鸾嗤笑一声,转身对围观的景承同事扬声道:“男小三,多新鲜的词汇,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与这个人朝夕相处,恐怕不知道他背地里勾引已婚同性,专门破坏别人家庭吧?” 许谨礼只觉一股火冲上脑门,他深吸一口气,在景承肩头上捏了一下,放开他,来到李鸣鸾面前,“李女士,你说景承勾引你老公,有证据吗?” 李鸣鸾笑了,“怎么?要我把他聊骚的聊天记录发出来才死心?” 许谨礼道:“好啊,你把聊天记录拿出来。景承与我抱怨过很多次,一个自称未婚的男性对他多番骚扰,景承明明拒绝,他还死缠不休,不如你把聊天记录调出来,让大家看看,撩骚的究竟是景承,还是你老公?” 站在李鸣鸾身旁的李鸣鹤总算听懂了事情原委,他震惊地看向李鸣鸾,“姐,姐夫真的这样啊?” 李鸣鸾扭头狠狠瞪了李鸣鹤一眼。 许谨礼上前一步,“李女士,不敢出示聊天记录吗?” 李鸣鸾冷笑,“我自然会把聊天记录导出,投到你们公司邮箱之中。” 许谨礼道:“不用这么麻烦,景承手里就有,你既然来一趟,不如坐下来一起弄清楚,究竟是你老公耐不住寂寞诱骗他人,还是景承破坏别人家庭。” 李鸣鸾的脸色迅速难看下来。 许谨礼立马向景承的同事看去,“你们与景承共事这么久,就算不了解他为人,也应该知道他工作有多拼,一个忙得连家都不回的人,怎么可能有空勾引别人的老公?反倒是她老公,自称单身追求了景承整整半年,给景承带来无数困扰,如果不信,你们完全可以让这个女人把聊天记录公布出来!” 其实许谨礼撒谎了,他并不清楚景承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相信景承,他相信景承不会做出勾引已婚男性的事。 所以他赌李鸣鸾手中没有景承不堪言行的证据。 果真,李鸣鸾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聊天记录。 而许谨礼观察到周围的人群中,有些人看向景承的眼神已不再冷漠。 许谨礼打算趁胜追击,要求李鸣鸾把贺嘉明叫来对峙,而正在此时,几个民警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询问:“谁报的案?” 前台小妹连忙跑上前来,“我,我我,警察叔叔,有人打人,把我们同事打伤了。” “谁受伤了?”警察闻言向景承的方向看来。 李鸣鸾抱起双臂,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民警,李鸣鹤也皱起眉头,拿起手机,似乎要给谁拨打电话。 这时,沉默许久的景承突然开了口: “走、走吧。” 他握上许谨礼的手,向电梯口走去。 景承的手很凉,手心滑腻,全是冷汗,他甚至没有用多少力气,可许谨礼还是跟上他的脚步,陪他绕过民警,穿过人群,走向电梯。 电梯门阖闭,将满室窥探关在门外。 空荡荡的电梯间,景承走近一步,靠到许谨礼身上,许谨礼听到景承声音很轻,很细,很抖。 “小鱼……送、送我去医院……” 还没出电梯,景承就已直不起身。 他嘴唇颤抖,呼吸急促,用手抵着胸,很痛苦地用力锤了几下,而后许谨礼看到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紫了下来。 几乎一瞬间,许谨礼就意识到什么,他迅速背起景承,冲到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最近医院的名称。 许谨礼把景承一路背进急诊大厅。 护士迅速围了上来,翻开景承眼白,测量景承的血压,景承被迅速抬上推车,许谨礼听到匆匆赶来的大夫简单的话语: “心律失常” “意识模糊” “血压骤降” “是心肌炎” 话题终结在抢救室外,许谨礼被拦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大门闭合,大夫与景承一同消失在门后。 他忽然察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扶着墙,跌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冷汗一阵阵地从额头冒出,他脑中空白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猛地看向抢救室的大门。 他很担心景承。 他甚至不明白景承为什么会躺在里面,意识恍恍惚惚回到景承拖延难愈的流感,是因为那场流感吗?还是因为今天李鸣鸾尖利的指责与辱人的巴掌? 第79章 他起来、坐下,来回踱着步,他甚至忘了接下来要干什么,手中的手机不停地响着,许谨礼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景承的手机。 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母:t。 许谨礼紧紧盯着抢救室的大门,时间在此刻变得无限漫长,他不清楚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只知道在焦躁与恐惧无限交织折磨的某一瞬,抢救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许谨礼冲上前去,看到景承被医生推了出来。 他依然躺在平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许谨礼看到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移了过来,眼神有些涣散。 许谨礼一把抓住平床的护栏。 “心律失常纠正,休克缓解,还需密切观察,”医生摘掉口罩,看向许谨礼,“你是他朋友?先去办住院手续。” “他到底怎么了?”许谨礼抬头看向医生。 “病毒性肺炎引起的急性心肌炎,现在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那他到底要不要紧?” 医生回答:“你送医及时,他的体征已趋于平稳,只是心肌炎需要漫长的恢复过程,家属先放宽心,把手续办好。” 许谨礼这才稍稍宽下心来,他握了握景承冰凉的手,转身去为他办理住院手续。在办理住院手续的途中,那个备注为t的人又打了过来。 许谨礼已经隐隐猜到这人是谁了。 他没有接,而是把手续办完,回到景承的病房。 景承正睁着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脸上戴着鼻导管,身上连接检测仪,手背上打着点滴,身后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听到动静,景承的视线缓缓转向许谨礼方向,用微弱的声音道:“又……又给你添麻烦啦……” 许谨礼鼻头猛地酸了起来。 他来到景承身边,俯下身问:“还好吗?” 景承垂下睫毛,“很累……很疲惫……大脑好……好像一片空白……” 许谨礼握住他那只未打点滴的手,“不要多想。” 景承很勉强地阖了下眼帘,“小鱼……我想睡觉。” 许谨礼连忙帮把被子盖好,“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要管,这几天我照顾你。” 很快,病房内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这时,那个名为t的人又一次打了进来,许谨礼正要挂断,就听到景承轻声道:“……是他吗?” 许谨礼抬起头,发现景承已经睁开了眼。 “是t……”许谨礼俯下身,“你要接吗?” “……接,”景承缓缓看过来,“把手机贴、贴到我耳边,你不要听……好不好?” 许谨礼心里一酸,接通电话,放到景承耳边。 景承几乎没有说话。 如此近的距离,t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泄露出来,对方的声音逐渐与那天露营见到的男人重合,许谨礼听着他反复的解释与道歉: 对方说:“橙橙,你还好吗?我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橙橙,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会再让她去找你的麻烦,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会离婚,你等一等我,我一定会离婚……” 在对方持续的道歉与承诺中,景承一句话也没说。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静静地,听着贺嘉明的忏悔、保证。 这时,贺嘉明突然说:“橙橙,我听说你住院了。” 景承的眼睛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变红了,他缓慢地转向手机,虚弱地开口:“贺部长……谢……谢谢你帮我解决妮妮的问题……” “不要紧,那是我应该做——” 景承轻声打断他,“以、以后……请你不要联系我了……” 在对方的陡然焦急的声音中,景承看向许谨礼。 许谨礼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贺嘉明的声音掐断在电话中。 景承闭上眼睛,将头偏向一旁,“拉黑他吧……” 第85章 那之后,景承再没有说一字。 许谨礼将贺嘉明的手机拉黑,安静地陪在他旁边。 医生说过心肌炎患者会有持续数日的萎靡甚至昏睡,可许谨礼觉得景承并没有睡着,不论是他过于轻短的呼吸,还是没有舒展过的眉头,都在昭示着,他只是不想开口说话。 这时,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许谨礼低头一看,发现手机显示的是一个陌生来电,但尾号却莫名眼熟。 他迟疑了一会儿,调出景承手机的黑名单,对比一看,这则电话果然是贺嘉明打来的! 他没有想到贺嘉明居然如此轻易地弄到自己的个人信息,这让他觉得恐惧,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景承知道,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打字: 「贺部长,景承睡了」 原本不间断的来电立刻安静下来。 贺嘉明发来短信:「许先生,我想去看他,方便吗?」 许谨礼正准备打字,对方又发来信息: 「我就看一眼,不会让他知道」 「我想知道他的病情」 「如果方便,我现在就过去,请许先生不要叫醒他」 看着源源不断的短信,许谨礼忽然感觉到有些心酸,为不顾道德伦理纠缠景承的贺嘉明,也为躺在病床上的景承。 他回复:「贺部长,如果你不想你老婆再闹到医院,就请不要出现」 对方果然安静了,许谨礼又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任何回音,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再纠缠景承,我们会转院」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许谨礼抬起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不知是否入睡的景承,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转身走出病房。 心内病房的走廊十分安静,每间病房房门紧闭,许谨礼坐进一旁的长椅,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沉默片刻,拨出赵澜的电话。 景承的遭遇与病情就像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他很想跟赵澜说说话。 赵澜的声音自电话那端响起,许谨礼问:“哥……你在做什么?” 赵澜的声音沉稳温和,“准备与合作方见面,不是应该上课吗?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许谨礼把耳朵贴近听筒,轻声道:“我有点事情,我就跟人换课了。” 赵澜笑了,“不在学校吗?” 许谨礼回答:“嗯。” “在外面培训?” 许谨礼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走廊,轻声道:“嗯。” “在哪里培训?下班去接你。” 许谨礼说:“不用,我可能还回学校。” 既然赵澜有工作,他不想现在就告诉他目前的情况让他担心,可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多听一会赵澜的声音。 赵澜也并没有着急挂断电话,许谨礼能听到他匆匆的脚步声,听到电梯开启与阖闭的声音,听到赵澜钻进车内,车门关闭,听到赵澜问:“一会我忙完给你电话,怎么样?” “嗯。” “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 赵澜笑了,“离下班还早,慢慢想。”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抚慰住许谨礼彷徨的内心,他握紧手机,轻声道:“哥……忙完了给我电话吧,我想见见你。” 赵澜道:“好。” 许谨礼挂断手机,正好看到一群医生向着景承的病房走去。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半白的医生,看起来神情肃穆,许谨礼连忙跟上前,正见他低头问询景承的感受。 景承真的很虚弱,他几乎无力回应医生的问诊,只能勉强地点了两下头。许谨礼看到那位年长的医生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用和蔼的声音安慰了他几句。 许谨礼连忙走上去,问:“大夫,我朋友怎么样?” 为首的年长医生摘下听诊器,转头对他道:“家属得注意啊,心肌炎看起来跟你们年轻人离得远,但其实最容易要你们年轻人的命。现在心脏疾病年轻化非常严重,你们仗着年轻,不注意身体,天天熬夜,心脏怎么受得了?病人发病前患了病毒性肺炎,之后又没有好好休息,是吗?” 许谨礼连忙点头。 医生叹了口气,“这就是诱因啊!” 许谨礼连忙应承下来,“接下来我们应该注意什么?景承还会不会有事?” “如果不注意休息,当然还会有事!”年长的医生看到许谨礼变了脸色,拍了拍他的肩,“患者送医还算及时,并没有造成更大的心肌损伤,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好好休息,配合治疗,他还年轻,只要遵医嘱,恢复得会很快。” 许谨礼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医生扭头看向景承,露出慈祥的笑容,“小伙子,听到没?你的病不要紧,放宽心,好好休息。” 景承眼圈微红,轻声道:“谢……谢谢医生。” 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头对许谨礼道:“一会叫景承的主治医生把我的手机号发给你,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第80章 许谨礼没想到这位看似主任级别的医生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连忙弯腰道谢。 医生似乎还有事,转头又嘱咐了身后的一群医生几句,步履匆忙地离开了,许谨礼追出去,想要送一送他。 就见那位医生掏出手机,一面向给他问好的年轻医生颔首示意,一面在电话拨通后,突然弓下腰,“哎,对,是我,贺部长,病人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抢救及时,情况也稳定,您请放心,我们一定……” 医生打着电话走远了。 许谨礼停下脚步,他明白了这位年长医生的热情源自何处。 当晚,许谨礼留在了病房。 他给景承的领导请了病假,也给他们学校分管考勤的副校长请了几天假。 景承的manager很理解,她叫许谨礼把电话给景承,告诉他,今天李鸣鸾的举动并没有给同事们造成多么大影响,让他放宽心,好好养病。 许谨礼心目中景承的manager一直是一位极为严苛的上司,此刻却言语温柔:“小承,人生总会有几个坎,你的努力我看得到,你的人品我也信得过,好好休息,等养好了再来工作。” 而许谨礼那边的副校长却颇有微词,“小许呀,我当副校长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因为朋友生病就请假的,你叫我怎么跟校长交代?你叫你的家长怎么想?你的课又该怎么办?” 许谨礼捂着电话道歉,“李校,实在抱歉,我听说如果让学校帮忙调课可以按旷工处理,您按旷工算可以吗?扣除的工资给代课老师,您知道我的情况,我没有家人,他就算我的家人,他刚刚被抢救过来,我不能不管他……” 副校长在电话那端叹气,“哎呀,课也好办,你要肯按旷工算,我也不是不能安排,可你说说,你的班主任给谁带啊?” 许谨礼问:“可不可以让学校一起安排?” “当然不行,班主任责任那么大,谁敢给你担,你说是不是?你看看自己能不能安排吧。” 在与副校长通完电话后,许谨礼盯了手机许久,调出李鸣鹤的电话。 他拨打过去,听到李鸣鹤冷冷的声音:“你有什么事?” 许谨礼道:“鸣鹤……我可以麻烦你帮我带几天班主任吗?” “不可以。” 许谨礼还要再说什么,李鸣鹤却已结束通话。 景承已经睡着了,病房内静悄悄的,许谨礼在病房外的走廊来回走了两圈,再次给李鸣鹤拨出电话。 李鸣鹤这次连接也没接,直接挂断了。 许谨礼贴到医院走廊冰冷的墙面上,感到十分无力。景承现在虚弱得连床都不能下,他实在无法离开景承。 可工作的压力,领导的漠视,让他感到十分无助,他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连请假的自由都不能有?他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没有人帮他带班主任,他酒究竟该怎样照顾景承。 他盯着手机,犹豫再三,拨出教研主任的电话。 教研主任的声音一如既往慈祥,“小许什么事啊?” 请求这样一位即将退休的长者,许谨礼觉得十分难堪,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极尽歉疚地请求:“主任……我可以请您帮我带几天班吗?我亲人生病了,没人照顾,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 “别急,别急……”主任安慰,“我可以帮你带一天,可是后天我要去市里培训,一培训就是两天,这两天该怎么办啊?” 许谨礼都快哭了,连忙道:“主任,一天就好,谢谢您,真谢谢您……” 主任笑了,“多大点事,我知道你们班主任请假难请,只是市里的培训不允许缺席,你要实在调不开,不用自己承担,该向学校反应向学校反应。” 许谨礼不好说李校已经把他拒绝了,再次对主任真挚地道了声谢,恭恭敬敬地挂断电话。 看到熄灭的手机屏幕,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一天过后,自己又该请求何人。 这时,景承病房内响起按铃声,许谨礼连忙冲进去,看到景承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正按向床头的电灯按键。 许谨礼连忙问:“你怎么了?” “不……不要紧,我听到你在、在外面……电话了。” 电灯已经按亮,景承苍白的脸色与许谨礼焦急的神色在彼此眼中无所遁形,景承勉力一笑,说:“请个……护工吧。” 许谨礼摇头,“当初我受伤,是你亲自照料的,我怎么能请护工?” “情……况不一样,”景承看向他,“你的工作特殊……别、别为难自己……” 许谨礼的眼睛红了,不仅为景承生病,还为他接连变故却仍替自己着想,他抿了下唇,再次转身走出病房,给李鸣鹤拨打出第三次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李鸣鹤终于接听,声音已经极度不耐烦,“你一遍一遍打电话到底要干什么?” “李鸣鹤,你是我们班的副班主任,在我需要请假时,你有责任和义务接替我的班主任工作。” “我不带又能怎样?” “我会向学校申请更换配班,我知道你不在乎,但你一样会遭到同事的背后指责,我们没必要闹这么僵。” 李鸣鹤冷哼,“你今天推我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跟我闹僵?” 许谨礼回答:“因为她欺辱我朋友。” 李鸣鹤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才道:“你总得跟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我带班吧?” 许谨礼回答:“不太方便。” 电话那端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答应你有多难?因为贺大哥和你朋友的事,我家都已经快闹翻天了!” 许谨礼反驳,“是贺嘉明的事,不是我朋友的事,他是无辜的。” 电话那端再次沉默下来。 许谨礼说这句话时,其实并没有多少试探,即便他不清楚景承与贺嘉明之间的关系,但他也敢确信景承不会当三。他会这样说,只是想知道,李鸣鹤的态度,或者整个李家的态度,他们究竟知不知道景承是无辜的。 李鸣鹤的沉默不语昭示着他默许了许谨礼的话语,既然如此,李鸣鸾知不知道?她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景承是无辜的? 许谨礼问:“鸣鹤,你姐姐是怎么知道贺嘉明出轨的?” 李鸣鹤回答:“她发现了贺大哥与景承的聊天记录。” “既然她看了聊天记录,那她是不是就知道,贺嘉明与景承之间,一直是贺嘉明在欺瞒诓骗?” 李鸣鹤第三次沉默了。 沉默代表真相,许谨礼觉得可笑,原来以受害者姿态出现的是施暴者,那个对景承肆意辱骂指责的女人,从来都清楚景承的无辜。 李鸣鹤叹了口气,“算了,谨礼,我帮你带班,”他顿了顿,又说,“替我向景承道个歉。” 话题在李鸣鹤含混的态度中终结。 第86章 许谨礼挂断电话,把李鸣鹤带班的消息发给副校长,一口气向副校长请到了周五。 副校长回复:「最近你们面临晋级,你可要想清楚哦」 许谨礼已经懒得揣测这句话是敲打还是善意的提醒,简单明了地回复:「谢谢李校提醒」 他把手机锁屏,回到病房。 景承已经睡着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身后的检测仪上显示着他平稳的身体数据,许谨礼把景承露在外面的胳膊轻轻地放进被子内,坐到一旁,吐出一口气。 他替景承难过。 那个女人果然知道景承是无辜的,那么她来景承公司大闹一通,引发景承突发重疾,原来仅仅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愤懑,气郁,他想问,就因为景承无权无势,微不足道,就可以成为上位者随意欺辱对象吗? 甚至先前百般关心景承的贺嘉明,此刻也在许谨礼心中化作丑恶的嘴脸,他们一家,一个随意玩弄他人感情,一个任意欺辱他人人格,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时,自己的手机突然轻轻震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赵澜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怎么样?景承休息了吗」 他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忙着调课,竟然忘了赵澜还在等他的消息。他是今下午赵澜忙完后,才把景承生病的消息告诉他的,为了不让他打扰景承,自己拒绝了他前来探视的提议。 许谨礼回复:「景承已经睡着了」 赵澜回得很快:「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我一会儿点」 「别点了,等我」 赵澜发出这条信息便再无回音,许谨礼知道他一定在赶来的路上。果真,半个小时后,赵澜与王助理出现在病房外。 许谨礼来到病房外的走廊,看到王助理手里竟然提着的两兜床品。 “你们带这个来干什么?” “病床的被子闷热,你们未必睡得舒服,”赵澜示意王助理把被子送进去,拉过许谨礼的手,来到墙角的座椅旁,“让他照看一会景承,过来吃点东西。” 第81章 两人坐进椅中,许谨礼没有急着拆打包盒,而是沉默地把头搁到赵澜的肩膀上。 “累坏了?” 许谨礼轻轻“嗯”了一声。 赵澜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许谨礼的头。 “其实我知道景承的事。”赵澜道。 许谨礼抬起头看他。 “网络流传了些视频出来,负责景承案件的律师看到了,把视频推给了我。” 许谨礼坐直身体,“李鸣鸾辱骂景承的视频?” 赵澜点头。 许谨礼急了,“那景承会不会被网暴?” 他知道网络的力量有多可怕,他甚至担心李鸣鸾会操控舆论,让景承遭受更多地无妄之灾。 赵澜捏了捏许谨礼的手心,“别担心,事涉李家丑闻,李鸣鸾的父亲已经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许谨礼觉得心绪复杂,“那贺嘉明呢?他会不会受到惩罚?” 赵澜看了他一眼,“想听实话?” 许谨礼“嗯”了一声。 “他不会受到任何惩戒。” “为什么?”许谨礼问,“他们李家能容许一个上门女婿做这种事情?” “贺嘉明并非全然的上门女婿,他有能力,有手腕,在北市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当然最重要的是,”赵澜静静地看着他,“贺嘉明与李家已深度捆绑,只要不触及李鸣鸾父亲的个人利益,他们之间不会决裂。” “所以李鸣鸾根本不会跟贺嘉明离婚?” 赵澜道:“是的。” 许谨礼升起难以言喻的情绪,虽然他不想承认,可当贺嘉明反复乞求景承原谅时,当他请求医生关照景承时,当他承诺自己会离婚时,许谨礼还是在心底隐秘的角落替景承悄悄期待过。 赵澜道:“谨礼,这件事李老爷子既然已经知晓,就不会再让李鸣鸾找景承的麻烦,接下来你要做的,一个是照顾好景承,再就是提醒他,不要再受贺嘉明蛊惑。” “景承不会做那种事。” “那就好,”赵澜把许谨礼揽入怀中,“李家的水太浑,贺嘉明绝非善类,你们不要蹚。” 赵澜与他聊了很久,他不知为什么,见到赵澜后,那些愤懑的情绪逐渐平复。他今天真的很疲惫,以至于基本上都是赵澜在谈,他只是静静靠着赵澜,感受着对方用肢体传达出的让他安心的温度。 在这种静谧中,他忽而感到庆幸,他拥有赵澜。 在这个充满谎言与虚假的人世间,他竟然遇到了赵澜,重逢了赵澜,最终也没有错过赵澜。 如果赵澜这八年间将他忘却,如果他与赵澜没有在那次酒吧重逢,此时的他又会怎样? 他能否会挺不过蒋从南出轨的打击?他能否再遇到真心待他之人?他立于这彷徨无助无亲无故的人世间,又该将他的不安托付给何人? 查房的护士匆匆从他身边走过,疑惑地看向两人,“病人的体温量了吗?” 许谨礼连忙从赵澜怀中起身,“量了,37度1。” 护士点点头,又急匆匆去往下一个病房。 许谨礼有些尴尬地看了赵澜一眼。 赵澜笑了,在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的情况下,撩起许谨礼额发,落下一个吻。 许谨礼轻轻挣了他一下。 “谨礼,这几天照顾好自己。” 许谨礼轻轻“嗯”了一声。” 护士再次从两人身边走过,许谨礼挣开他,“我、我先进去照顾景承了……” “好,”赵澜抚过他的脸颊,“我会每天都来看你。” 之后几天,景承一直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他身体的恢复速度并没有许谨礼想象中理想,心肌炎对身体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前两天,景承一直在昏睡,甚至出现过数次短暂的房颤,许谨礼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为他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 景承话很少,他几乎无力与许谨礼交流,偶尔清醒的时刻,会出神地看一会许谨礼,而后虚弱地冲他笑一笑。 许谨礼简直心疼坏了。 但好在,景承的身体在第三天出现了好转。第三天,他可以短暂地下床了,在许谨礼搀扶下去,他勉强去了一趟厕所,在无人的卫生间,景承问:“这几……几天累……坏了吧?” 许谨礼摇摇头。 景承就把头靠到许谨礼肩头,轻轻叹了口气。 景承这几天时常会叹气,甚至叹完自己都毫无意识,许谨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沉郁的景承,这让他隐隐窥见了景承的内心。 他其实在乎贺嘉明。 即便这几天,他没有再提过贺嘉明一句,也没有再看手机一眼。 在景承缓慢的恢复中,许谨礼突然接到副校长的来电。 “许老师,来一趟学校,”副校长语气公事公办,“今天中午公示你与李鸣鹤的竞选情况,你本人必须到场。” 打电话时,景承正好醒着,听了全程的景承鼓励他,“去……去吧,等你好……消息。” 这几天,他忙于照顾景承,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晋级的事情,也不知为什么,在经历这一系列变故后,他竟然把晋级的事情也看淡了。 他又叮嘱了景承几句,不放心地把景承拜托给护士,打了个出租车,匆匆赶往学校。 校领导、评审组与教师代表已经坐在会议室等他。 许谨礼一到,李鸣鹤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教研主任笑着拆开两个人的档案袋,把算分细则当着李鸣鹤与许谨礼的面念了一遍,道:“本次考核评分,许谨礼老师总分37.5分,李鸣鹤老师总分33.4分,许老师以4.1分的优势,获我校区级评审资格,这是公示文件,公示期内,各位可向评审组提出任何异议。” “异议倒是没有,”副校长把李鸣鹤的考核细则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是李老师的荣誉少了一项。” 她取过手机,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 叮的一声,一张相片发到工作群中,许谨礼低头一看,群里的最新消息是一张省级荣誉证书的照片,照片上辅导老师的姓名,赫然写着李鸣鹤。 许谨礼豁然看向李鸣鹤。 李鸣鹤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他抱着手臂,神情漠然地看着坐在圆桌对面的副校长,许谨礼从他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诧异。 副校长冲李鸣鹤微微一笑,举起手机向众人示意,“老师们看到了吗?这是区里刚刚传来的证书,李鸣鹤老师获省一等奖,应该加五分。” 对面的评审团与教师代表发出微微的骚动。 教研主任打断众人的议论:“李校,根据我校规定,教师的所有荣誉应当经过原件公示、评审团审核才能生效,这种照片形式的荣誉,恐怕不具有效力。” 副校长笑了,“我当然清楚,只是证书是市里今天中午才发到区里的,为了不耽误李老师使用,才以拍照的形式匆匆发来,下午我会取回原件,正式补全这个流畅。” 会议到此,其实已经尘埃落定,之后签字、谈话、公示都是过场,它们冗长复杂,但与许谨礼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许谨礼说不上自己有什么情绪,他甚至觉得自己出奇地平静,他冷静地随着众人签字、鼓掌,看着会议走完一个又一个流程,结束后,起身来到副校长门外,推开她办公室的门。 副校长面露诧异,“许老师?是对评审有异议吗?” “不是,我只是想问,我可以回医院了吗?” 副校长笑了,“许老师,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情绪呀?你要知道,评审是公平公——” 许谨礼打断他,“李校,我没有情绪,只是我朋友还在生病,离不开人。” 副校长露出了然的神色,“没有情绪就对了,小许啊……不要因为一次两次的得失就有情绪,你的人生还长,要把目光放长远……” 副校长很有谈兴。 许谨礼没再打断,他耐心等待副校长把自己的观点表达殆尽,才问:“李校,我想请到下周三,您看可以吗?” 副校长露出微笑,“请这么多天假,扣的不仅是工资,还有你的师德考核,许老师要是觉得师德考核不影响你个人发展,随便怎么请。” 许谨礼平静道:“好,谢谢。” 副校长脸色微微变了变,把请假单推到许谨礼面前,“那就填一下单子吧!” 许谨礼取过笔,填完表格上的所有信息,不知是不是副校长有意为难他,单子填得详尽而复杂,许谨礼把景承的住院房号和身份证号都填了上去,递到副校长面前。 副校长微微一笑,“小许,填得详细是为了防止恶意请假,你别介意。” 许谨礼什么都没说,等她在请假单上签上字后,他放下笔,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正好碰上拿着文件走进门内的李鸣鹤。 目光交错的那一瞬,许谨礼感到李鸣鹤张了张口,但许谨礼什么也没说,转身从他身边走错。 第82章 教学楼外,寒风瞬间将许谨礼侵袭,他抬头看向头顶高悬的冷阳,在确认出租车还有10分钟才能到来后,拨出了赵澜的电话。 赵澜的声音很沉稳,很有力,“谨礼,在哪里?” “……在医院。” 他不想告诉赵澜。他知道李家背后的势力,他不想让赵澜为难,可他依然想听赵澜的声音,想听赵澜告诉他,他工作尚可,请假无错,他的努力并非无用,他的职业并非笑话。 赵澜听出了他的情绪,问:“是景承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许谨礼轻轻喊了声,“哥……” 赵澜立马问:“谨礼,发生了什么事?你语气不对。” 许谨礼摇摇头,他蹲在校门外的路边,把手机捏在手心,无声地听着赵澜的声音。 他听赵澜道:“我过去找你。” “哥……你不忙吗?” “不忙,”赵澜声音笃定,“等一下我,我马上到。” 许谨礼的眼睛突然红了,他说:“哥……你不要过来,我真的没事,你先工作,下班后再来找我,好不好?” 第87章 他终究没有让赵澜来。 他需要赵澜,可不是功利的需要赵澜帮他解决问题,他只是需要赵澜的安慰,需要赵澜这个人。 所以他约定了赵澜下班后再来找他。 许谨礼回到医院时,景承正在等他,在看到许谨礼神色的那一刻,景承就轻声开了口:“是不是……结果不大好啊?” 许谨礼来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手,“怎么不睡觉呢?” 明明这几天,他几乎随时都会陷入昏睡的。 景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冲许谨礼轻轻笑了一下,“想等……等一等小……小鱼的结果。” 许谨礼俯下身,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声道:“被你猜中啦……结果不大好。” “为……为什么?”景承很失落,“你工作明明很……很好的。” 自从生病后,景承的口吃明显比以前更严重了,许谨礼咨询过于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心功能损伤造成的思维迟钝,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能不能恢复到以前,都不好说。许谨礼很心酸,他想,明明他与景承都很努力地在活着,为什么却没有得到好结果? 景承轻声道:“是……是不是因为李……李鸣鹤?” 许谨礼抬眸看他。 “他……他家真的很可怕,妮妮的案件,一……一句话就能扭转案情,”景承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许谨礼的头发,“如果是因为他输……输了评比,不丢人的……” 许谨礼握住他的手,轻轻笑了一下。 景承道:“没……关系,别难过,好……好不好?” “好,”许谨礼把景承的手塞进被中,“我走后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景承摇摇头,“就……就是困。” 许谨礼把他凌乱的额发整理到耳后,“那就睡吧。” 几乎话刚落,景承就再次睡了过去,许谨礼知道他是强撑着等自己回来的,帮他盖好被子,调整了一下点滴的滴速,检查了一下他中午的饭量,坐到景承身旁。 他发了会呆,手机里突然传来一条李鸣鹤的信息: 「我看到你的请假单上写着朋友生病了,谁生病了?景承?」 许谨礼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对方又发来一条:「景承真的生病了?」 许谨礼琢磨了片刻,干脆回复:「是」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生病?」 许谨礼回了他三个字:「心肌炎」 发出这条信息的这一刻,许谨礼忽然升起一种近期报复的快感,他想看看李鸣鹤到底如何反应。 李鸣鹤果然立刻回了过来:「我下班后去看他」 他无视了许谨礼的拒绝,继续道:「我看到了你填的住院信息,你拦也没用」 许谨礼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李鸣鹤,他以前觉得,李鸣鹤是一个天真无脑,有点小脾气但又很单纯的富家子弟,他甚至在漫长的交往中,有点喜欢上这位天真的少爷。可这位“天真”的人,今天却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他看到了李鸣鹤自矜冷漠的一面,那一面似一道鸿沟,划开了他自以为是的友谊。 当天下午,李鸣鹤果然来了。 他没有过多关注许谨礼,而是直接来到景承病床前,景承仍在昏睡,他看了景承一会儿,当着许谨礼的面拨出一则电话。 许谨礼是听了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他拨打的应该是某个院领导的电话。 看着与贺嘉明如出一辙的反应,许谨礼忍不住心绪复杂。 李鸣鹤挂断电话,毫无察觉地看向许谨礼,“我把院长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推给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跟他提。” 许谨礼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神。 李鸣鹤收回目光,扭头看了景承一眼,“既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许谨礼懒得揣测他匆忙离去的原因是因为不敢面对他们,还是仅仅因为冷漠,许谨礼没有送他,而是看着他独自一人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李鸣鹤突然停住脚步,“许谨礼,你们……是不是都在怪我?” 许谨礼笑了一下,“鸣鹤,你有你的阳关道,我们有我们的独木桥,我没什么好怪的。” 李鸣鹤忽然转过身,“你要我怎样?荣誉是他们主动给的,不是我自己要的,我拒绝过,可是我爸爸却不支持我的做法,许谨礼,我们本来就是各凭本事,难道你非要让我为了你跟我爸叫板,把这个名额拱手让给你,你才满意?” 许谨礼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没必要为这件事争执。” 李鸣鹤烦躁地抓了一下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许谨礼没有说话。 “但我也不是傻子,就因为想让你们看得起,就拒绝拱手送到我手中的东西吗?” 许谨礼觉得李鸣鹤很可悲,很可笑,他是特权者,享受了特权,却又心有不安,气球获得来自下位者的安慰。许谨礼沉默片刻,才道:“鸣鹤,做都做了,还难受什么呢?” 李鸣鹤猛地看向他。 许谨礼神色平淡,“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我们之间不过同事,你与景承更称不上朋友,”他顿了顿,语气客套又疏离,“班里的各项事宜,还需要你多照顾。” 李鸣鹤的眸中闪过复杂。 许谨礼的一句话,却结束了他们莫名而起,又莫名而终的,脆弱友谊。 李鸣鹤走后,许谨礼重新回到景承身边。景承悄悄睁开眼,拉过他的手,轻声道:“别为……为他伤心,他……不配。” 许谨礼抬眸看他。 景承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你很……很不该为他难过,他不配的,小……小鱼,你就是太心软……” 许谨礼笑了一下,“哪有?” 景承摇摇头,“嘴……嘴硬,之……之前,我就劝过你,你们不……不是一类人,不该做……朋友。” 许谨礼沉默片刻,才默认般开了口,“我要有你一半清醒就好啦。” 景承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景承住院以来露出的第一个,那甚至是一个可堪轻松的明亮笑容,他说:“我要……清醒,就不、不会躺在这里啦……” 两双情绪复杂的目光相撞,忽而双双露出坦然一笑。 “人生总……总要经历几个坎,才能变……变聪明,小鱼,我们才……二十四岁,”景承撑起身,在许谨礼的搀扶下,靠到他身上,“不怕……吃亏。” 许谨礼说:“好。” 景承借着许谨礼的肩头,看向窗外,“外面……好美,我想快……快点恢复,从……从这里出去。” “然后干什么?” “工……工作,生活,挣……挣钱……过我该过的日子,”景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必要为他们李……家贺家伤神,也没必要为……为他们惩罚自己,小鱼,我的人生,本……本来就与他们不相关。” 许谨礼看向他。 景承微微弯起双眼,“所以……不要难……难过,你能成为一名好……老师,一名好……班主任,一名被大家喜……喜爱的老师,你的职业,你的未……未来,都与李鸣鹤……无关。” 许谨礼笑了,“怎么还让你安慰起我来了?” “因为……我的小鱼难……难过了呀。” 许谨礼轻轻抱住他,“我不该让你担心的。” 景承把目光再次移向窗外,“你看外……外面,灯火……璀璨,多好?我们本来……就该好好享……享受我们自己的……人生。” 景承说话真的很吃力,可他依然坚持说着。 这让许谨礼恍然想起大学时的景承,那时的他因为口吃而少言寡语,几乎是班里最自闭的存在。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景承如何努力克服口吃,看着他主动交友,努力上进,赢得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 第83章 在景承苏醒后口吃急遽恶化,甚至比大学还要严重时,许谨礼以为他会介意,会伤怀,甚至会气郁,可许谨礼发现景承什么情绪也没有。他就宛如一株枯木逢春,在磨难的淬炼下,焕发出新的生机。 第88章 一个星期后,景承出院,出院时,除了赵澜的宾利,远处还有一辆黑色的轿车。 景承只是看了那辆车一眼,便转身钻进赵澜车中。他坐进去,往里靠了靠给许谨礼留出空,仰靠在沙发上缓解过快的心跳。 仅走了这几步,他就有些气喘,他对紧跟着上来的许谨礼无奈地笑了一下,“快……快要成林、林妹妹了。” 他笑得太坦然,以至于许谨礼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那辆让景承视线停留了一瞬的汽车。 赵澜转过身,将一束花递到景承面前,景承诧异地抬起头,看到赵澜微微一笑,“孙律师为你准备的。” 景承接过鲜花,微笑着冲赵澜道了声谢。 车辆驶离医院,载着逐渐轻松的心情,景承靠在许谨礼肩上,笑着说:“我要去……去旅游。” 许谨礼瞪他,“医生说不允许你剧烈活动。” “我是……是说病好了,”汽车颠簸了一下,景承的脑袋也在许谨礼的肩头颠簸了一下,“现在……我、我要好好休……休息,争取早、早日摆脱林咩咩……”因为汽车的颠簸,景承口中的“妹妹”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咩咩”,两个人都笑了,许谨礼忍不住嗔了赵澜一眼,“你过减速带慢点。” 赵澜耸了耸肩,将两人载到出租屋。 出租屋多日未住,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景承不管不顾地仰卧到沙发上,一边平着自己因为攀爬楼梯而过于急促的呼吸,一边感慨:“我有多……多久没、没回家了?” 许谨礼想到景承住院前疯狂的熬夜加班,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再敢住在公司你试试。” 景承笑了,摆摆手,“我现在,心……心有余而力、力不足。” 医生交代,景承出院后至少半个月尽量避免体力与脑力活动,景承不得已又请了半个月的假,领导说得再好也只有底薪,景承成了赤条条一根无所牵挂的穷光棍。 先前景兰给他转过一大笔钱,景承把欠赵澜的钱还清后,剩下的全部替妮妮存了起来。 至于许谨礼的那一万块,许谨礼死活都不肯要他还,气得景承捏他的鼻子,“等我挣、挣了钱,用我自……自己的钱还你,行不行?” 许谨礼还是摇头。 景承就笑了,“别以为我不……不知道你怎么想,以为傍、傍上‘大款’,不稀罕这……这点钱了,是不是?” 许谨礼被景承说中心事,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景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安心,末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凶他:“糊……糊涂蛋!” 许谨礼蛮高兴地笑纳了。 接下来,景承在家养病,许谨礼重回工作岗位。班级在李鸣鹤的治理下意外没有变得很糟,许谨礼很顺利地接手,为接下来的期末冲刺做最后准备。 教师工作有如老牛拉破车,烂泥硬糊墙,许谨礼拽着他那五十个不懂事的学生声嘶力竭地往期末终点线上跑,几天功夫把一个学期的火都发完了,每天精疲力竭地回家,就看到景承窝在沙发上,桌上堆着零食,一动不动,在看电视。 ——零食还是许谨礼的。 许谨礼推他,“一点也不打算出去走走?” “医……医生不让我剧、剧烈活动。”景承抱着薯片,说得心安理得。 “医生还叫你适量活动呢!”许谨礼把他手中的零食抽走,把人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来,跟我绕着家走两圈。” 景承懒洋洋地靠到许谨礼身上,“人生难……难得几回闲,你就让我歇、歇着吧。” “不行!走两圈!” 景承拗不过他,陪着他从客厅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走到厨房,只走了这么短短几分钟,景承就有些喘,他坐回沙发,喝了口水。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许谨礼探头一瞧,皱了下眉,“怎么是李鸣鹤?” 景承耸了耸肩。 “他给你发微信干什么?” 景承满不在乎道:“不、不知道,你自己看呗。” 许谨礼解开景承的手机锁,发现李鸣鹤发来的居然是一则笑话。他往上一划,发现李鸣鹤竟然隔三差五就会给景承发一条无甚意义却又标题幽默的搞笑链接。 许谨礼诧异地抬起头,“他时不时就给你发这个?他想干什么?” “我哪……哪知道?”景承拿过一瓶可乐,“管他呢!你喝、喝不喝?” 许谨礼看了眼景承手中可乐的标签,摇了摇头。 景承将可乐拧开,甜味瞬间盈满小小的客厅,细密的泡沫涌上又浮下,景承喝了一口,疑惑地看向瓶身,“零糖的?你为、为什么要买这……这个?” 许谨礼无奈,“澜哥买的。” 景承闻言点评:“可、可怕的代沟。” 许谨礼正在翻看景承的聊天记录,突然咦了一声,“孙律师给你发来一条信息。” “是吗?”景承放下可乐,“给、给我看看。” 许谨礼把手机递给景承。 就见景承低头看了一会儿,眼睛盈盈地弯了起来。 许谨礼好奇地凑过来,“他给你发了什么?你这么高兴?” 景承把手机翻转过来在许谨礼面前晃了晃,“孙、孙律师说妮妮的赔……赔偿金还能再追加一笔。” 晃动的视线中,许谨礼看到孙律师昨晚发来的信息,是简单的案件进展陈述,以及一句“晚安”。 景承收回手机,给孙律师发了个“谢谢”,把手机丢进沙发上,伸手又够向饮料。 “你别天天在家窝着。”许谨礼规劝,“我瞧着你这几天都胖了。” “胖……胖了不好吗?”景承摸了摸脸,“我觉、觉得我前阵子瘦……瘦得吓人。” “那也得出去,出去看看电影,逛逛街,我怕你再憋出病来。” “没……没钱,”景承干脆利落拒绝,“我的一……一切娱乐要在工作后再、再恢复。” 许谨礼拗不过他,只好道:“休息好了没?起来再走一圈。” 景承与许谨礼一起走到阳台,他们租的这栋老旧房子是露天阳台,水泥地面、水泥墙面,永远看来灰沉沉,脏兮兮,两个人趴在灰败的矮墙上,垂着手,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拥挤市井,景承问:“你晋……晋职称的事有后、后续没?” “没有,还是那样。” “他推……推到区里了?” “嗯。” 景承看向他,“甘……甘心吗?” 许谨礼笑了,“澜哥说他要向省、市、区三级投诉,要求出具李鸣鹤参加那个比赛的打分细则、评委手写打分表、以及他作为获胜方的理由书面说明,让我不用管,他来办。” “你……你怎么想?” “我拒绝了。” “为什么?” 许谨礼将视线从景承移向楼下熙攘的人群,“景承……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做了,就会成为所有老师的假想敌?我质疑李鸣鹤的获奖资格,不仅会给澜哥带来麻烦,从今往后,所有同事也会提防我,因为所有人都害怕我有一天也会用同一招向他们身后背刺。” “你、你是在追求正……正义。” 许谨礼摇了摇头,“没必要,这个行为的警示作用大于实效,上级依然可以再出示一份补充说明,证明评比的公平公正。我何必那么傻,拼上我自己的名声,去推动我们这个行业的清朗?” 景承摸了摸他的头,“我以为你想……想不到这一点。” “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可能还想不到?” 景承点点头,“我说……说过,不论你怎、怎么做,都不丢人。” 许谨礼笑了,楼下买烤冷面的商贩正将一份制作好的冷面递给裹着羽绒服的少女,摊位上冒起腾腾的白烟,许谨礼把下巴搁在矮墙上,“景承……我觉得我好渺小,小时候渺小,现在长大了,却依然很渺小。” “因为我……我们还没有完、完全长大啊……我们才工、工作了半年,”景承看着摊贩小老板在冷风中拿着脏毛巾擦着汗,突然笑了,“你信吗?三十……岁,三十五岁,四十岁,用、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摇……摇身一变,成为稳稳站在这个城、城市的人,那时,你会被……被家长尊敬,被学生爱、爱戴,会有一群菜鸟教师围在你身边,接受你的指……指点,聆听你的教诲。而我呢?我肯定能变成比我的manager更、更优秀的人,我要月薪四、四万,八万,甚至十万……我要买房,把妮妮和姐姐接、接到身边,让她们再不会受人欺凌。” 说着说着,景承将目光移向他,眼底映着楼下的烟火,“你说是……是不是?” 第84章 “一定是。” “当……当然是。”景承再次弯起眼,“等着吧,我们这……这么努力,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鸣笛声。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到他们楼前,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倚上车门,抬头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景承笑了,“你的澜……澜哥又来看你了。” 明明隔了那么远,可许谨礼却觉得赵澜的目光令人发烫,他微微避开赵澜的视线,红着脸抱怨:“怎么又来了?” 景承笑着撞了撞他的肩,“快下去吧,今晚别……别回来了。” “那不行。” 景承瞪他,“别让我成罪、罪人,”他扭头冲楼下喊:“赵……赵律师!我马上把小、小鱼打包给你送下去!” 赵澜的面前燃起一点星火,他的声音从楼下稳稳传来,“多谢。” 许谨礼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背着一个小背包出现在赵澜面前。 赵澜接过他背上的包,笑了,“被景承扫地出门了?” 许谨礼抬头瞪他,“干嘛来找我?” 赵澜将烟掐灭,揽过他的后脑,低头吻了上去。人来人往间,许谨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他恍惚听到身边行人的驻足声,楼上景承的笑声,远处摊贩的吆喝声,以及赵澜近在咫尺的带着烟味的呼吸声。 “想你了。” 赵澜放开他,将他宽大的兜帽戴上,隔绝开行人的视线,在他耳边呢喃。 许谨礼跟着赵澜回了家。 他踏进那栋别墅,看着赵澜一惯清冷风格的陈设与纤尘不染的房间,忽然升起一点感慨。 算上先前景承流感、景承病发住院,以及陪景承回出租屋同住,他竟然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到这里了。 陌生感只持续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堂而皇之的主人翁精神,许谨礼大踏步走进去,将背包一丢,换上拖鞋开始巡视他的领地。 先巡视了厨房里他的专属零食柜,又去他的专属房间把他的小黄鸟、小摆件、太阳花床单挨个巡视了一遍,最后,巡视到赵澜的卧房。 他指着赵澜的床,“这是我的。” 赵澜道:“都是你的。” “那当然不是。” 赵澜莫名看他。 许谨礼高高抬起下巴,“三楼,那个关着你秘密的三楼不是我的。” 赵澜没想到许谨礼突然提着这茬,无奈地笑了一下。 许谨礼立马凑上来,小声道:“你告诉我,三楼到底有什么?” “你想有什么?” 许谨礼有点口干,他搓了搓手,凑到赵澜耳边,羞羞怯怯地说了几个字。 赵澜不算诧异地挑了下眉。 许谨礼觑见赵澜神色,立马激动起来,“我就知道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赵澜笑了,“谨礼,如果真的有,你应该先怀疑我私生活是否不检点,而不是在这兴奋。” 许谨礼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这茬。 他张了张口,简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方才的兴奋还没有完全收干净,显得尴尬又滑稽,他结结巴巴问:“那、那三楼到底是什么?” 赵澜叹了口气,“真没什么,走吧,带你去看看。” 许谨礼跟着赵澜走上三楼。 随着三楼尽头,那间紧闭的房门临近,许谨礼的心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那间紧闭的房门引发了他无限的幻想,纵然赵澜先前亲口否决过,可仍然无法阻拦他驰骋的思绪,人就是这样,在得不到真相之前,总会有许多幻想,许多期盼,许多惦念。 钥匙插入锁孔,大门被打开,许谨礼愣住了。 雪洞一般,除了一张桌子,一张皮椅,什么也没有。 许谨礼张了张口,一股失望蔓延上来,他扭头瞪向赵澜,“赵澜,你怎么能这样!” 赵澜显然没有接住许谨礼突如其来的脾气,“这是怎么了?” “你骗我!三楼明明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 赵澜失笑,“怎么没有?” 许谨礼顺着赵澜的视线,看到墙面上一张巨幅相框,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这里,是因为相框是背面向外的,并不引人注目。 许谨礼莫名看向他,“照片后面是什么?” 赵澜率先向相框走去。 许谨礼跟在后面,看赵澜举壁取下挂在高处的相框,相框尘封的灰尘落了满脸,许谨礼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待抬起头,看清照片上的内容,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是一张被损毁的照片。 被损毁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六岁的许谨礼。 照片中,原本有五个人,赵澜、院长夫妇、赵澜的大哥,以及他许谨礼,几个人亲密地站在一起,许谨礼的肩膀被赵澜揽着,正露出灿烂的笑容。可那张笑脸被人用利器用力毁去,笑容变得扭曲,显得可怖而诡异。 许谨礼扭头看向赵澜。 赵澜解释:“被老太太毁的,”赵澜从桌上取过抹布,拭向照片中许谨礼脸上的裂痕,“当年……你被她赶走后,她把我们的合照丢到垃圾桶中,我气不过,把相框又捡了回来,怕发现,藏到了我房间的储物柜中。有一天家里停电,她去我的储物间找手电,一不小心看到你的照片,也不知为什么,受到了惊吓。” 赵澜看向他,目光平静,“我就是在那之后向她出了柜。” 许谨礼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惊。 赵澜笑了,“那时候我刚刚尝试创业,还需要仰仗家里的帮扶,她尚且拥有话语权,当着我的面把照片毁掉,还把我爸叫回来,用皮鞭抽了我一顿。” 赵澜把照片随手放到桌上,看着目露震惊的许谨礼,伸手抚上他的发旋,“那时我没什么好怕的,出柜就出柜了,早晚得让他们知道,我只是难过还没等到你十八岁,你就已经消失不见。” 赵澜低下头,将许谨礼揽入肩头,“谨礼,那可以算得上我人生最为无助的时刻,事业上的无所倚仗,感情上的无所依托,所有的计划好似都被打乱,所以我把这张照片藏了起来。” 许谨礼抬起头看他。 赵澜笑了一下,“只是不想把曾经的脆弱示人,倒惹了你想出这么一堆东西。” 许谨礼原本很震惊,很感慨,赵澜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情绪上的脆弱,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机会窥探自己离开的那段时日赵澜的心境,今日赵澜终于肯泄出一星半点的情绪,结果还不等他感动或者升起心疼之类的情绪,赵澜又将玩笑开到他那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性癖上去了。 许谨礼眼中的感动还不及收,就已经委委屈屈地瞪向赵澜。 赵澜俯下身,在他耳边道:“就这么想要啊?” 许谨礼手握成拳,在他紧实的腹部捣了一下。 “不要紧啊……”赵澜轻声道:“你想在这间屋装什么,就装什么好了,比如说……” 许谨礼连忙用唇堵上他的嘴。 赵澜靠到身后的桌上,揽过许谨礼的腰,垂眸吻上他,笑了。 两人身后是蒙尘的破碎照片,那是曾经的唏嘘,过往的遗憾,那些失去的,错过的,皆化作失而复得的爱怜,融化在两人相拥的身躯,与缠绵的唇齿间。 “她要是现在还接受不了我怎么办……?”唇齿的间隙,许谨礼喘着气问。 “那就让她接受不了。”赵澜堵住许谨礼的好奇,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星期后,许谨礼迎来入职以来第一个寒假,景承重新回归职场。 年关将近,赵澜与景承同时步入年底修罗场,愈发衬得许谨礼无所事事惹人嫉妒。 许谨礼可谓是好消息连连。他教的学生语文成绩位列全校第二,仅次于一位教龄二十年的老教师,校长在大会上表扬了他,学生家长在群中接龙般感谢。 许谨礼又接到一个比赛通知,下个学期初的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校长这次直接绕过李鸣鹤,拟推荐许谨礼参赛,这个消息令许谨礼忧喜参半,喜自不必说,忧则是明明放假了,他还不得已没事闲着抱着本理论书籍,昏头昏脑背上一阵,再在赵澜书房摊开宣纸,被迫练几张毛笔字。 ——没办法,校长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学校对他给予厚望,让他趁寒假充充电,磨磨刀,争取到学期初的基本功大赛上豁然亮剑,一战成名。 但寒假总归还是悠闲的。 除了准备比赛,他还是干了不少没有用的事。比如他叫来物业管家,让物业管家带着工人和自己,热火朝天地把落满尘土与落叶的泳池清理了出来。 许谨礼参与干活这件事物业管家先前是坚决不从的,但架不住许谨礼不听话,干得比谁都高兴,还搬来饮料,又从冰箱里给众人一人拿了一支冰糕,一群人就着冷风瑟瑟地吃。 物业管家也是个年轻人,最后干脆丢开他们行业的规章制度,与许谨礼称兄道弟地哥吃喝玩乐到了一处。 第85章 除此之外,他还接到一个好消息,景承的姐姐景兰在当地妇联和残联的帮助下,接了一个在家织假发的活,挣得虽然不多,但胜在足不出户,方便。 许谨礼为了支持景兰的生意,要来景兰的联系方式,也准备挑选一顶假发。 作为头发浓密一族,他实在没什么好买的,原本只打算给小天买一顶敖丙假发,却意外在姐姐的朋友圈中看中了一顶棕色大波浪。 许谨礼在那张充满女神气息的长发上徘徊了许久,拨出景兰的电话。 “姐姐……那顶棕色长卷发,还有吗?” 电话里的景兰很明显愣了一下,“有……啊?” “哦……”许谨礼期期艾艾了一阵,“那……我要一顶吧。” 景兰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自然不会去想一个男士买女士假发会有什么用处,她客气地向许谨礼道了谢,要来地址,说:“小许,我今下午就联系发货。” “哎——”许谨礼打断她,“姐姐……发顺丰吧,邮费我来付。” 景兰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许谨礼鬼使身材,又打开了淘宝,他点击着,浏览着,目光逐渐变得火热,最终挑挑选选,痛快下了单。 三天后,许谨礼钻进他自己的屋中。 他屋里的衣帽间有一个巨大的落地镜,落地镜上有射灯,皮肤上的毛孔都能照得纤毫毕现。 他把这两天他屯的零零散散的包裹全部拆了开来。他先翻出素颜霜,在脸上拍起来,然后又取出假睫毛,点上胶水,趴在镜子前贴上。 假睫毛是太阳花形的,十分显无辜,许谨礼虽然业务不熟练,但戴后的效果出奇地好,许谨礼冲镜子里抛了个媚眼,觉得自己眼睛都带电了。 许谨礼从包裹里取出修眉刀,一咬牙,把眉毛修得细长,又取出眉笔,对着手机里的教程,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 人常说明眸善睐,眉目传情,眉眼实在是一个人面孔上的点睛之笔,许谨礼眉一画,偏柔的骨相瞬间变得清纯动人起来。许谨礼涂上唇膏,画上眼线,取出丝袜和假胸,提到镜前比划了两下。 他被波涛汹涌的假胸逗笑了。 把假胸系到胸前,把丝袜套进腿间,他取出了包裹里的重头戏——情趣护士服。 低胸遮臀护士服,白色纯欲网袜,以及一顶漂漂亮亮的护士帽。 许谨礼穿上护士服,脸忍不住红了红,下端分开的衣领下摆隐隐露着纯白色丁字裤,后部的衣摆连半片臀瓣都遮不住。 老天,许谨礼捂住脸,太犯规了,他害怕赵澜的兄弟爆掉。 但做事就要做全套,许谨礼看了眼时间,急急忙忙取出景兰寄给他的假发,往脑袋上戴去。 戴假发是个技术活,他折腾了老半天,都十分怪异,不得已,他只好再次拨通景兰的电话,满面通红地听着景兰在电话那端温温柔柔地指挥:“要先戴发网呀……把自己的真发遮住,这样戴起来才自然。” 许谨礼用发网把自己的真发包住,再戴上,果真像一个俏护士了。 许谨礼高兴坏了,把及腰的大波浪拢到胸前,在头顶上郑重别上印着红十字的护士帽。 刚刚收拾完,就听到半掩的房门外传出赵澜回家的声音。 为了防止自己听错,许谨礼喊了声:“澜哥?” “是我,在哪呢?” “……我在二楼。” 楼梯传来脚步声。 许谨礼打开房门,倚到门上,静静等待着脚步的临近。 许谨礼听着他走上转角,走入走廊,听着他脚步声逐渐迫近,直到他的鞋映入眼帘。 许谨礼抬起眸,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 赵澜愣了一下,忽然撑住额,笑了。 许谨礼愣了,赵澜的反应不对,他的兄弟不仅没有爆,反而笑得愈发大声了。 许谨礼拽了拽露屁股的衣摆,上前一步,指责:“你干什么笑?” 赵澜竟然后退了一步。 许谨礼震惊了,生气道:“你为什么躲!” 赵澜笑够了,把手放下,无奈道:“小鱼,把胸摘了,我取向是男性,你这样我不行。” 许谨礼愤怒了,他辛辛苦苦准备了两个小时,赵澜居然说他不行! 不行也得行! 许谨礼扑上去就要亲他。 赵澜一只手挡住他,一只手伸进衣摆解他的内衣,也不知这个动作怎么就引发了许谨礼的幻想,许谨礼一下子羞红了脸,气焰也没了,哼哼唧唧软到在赵澜怀中。 赵澜低头瞥了眼他抹了口红的唇,低头吻了他一下。 许谨礼拿脚背勾他,小声道:“哥哥……赶紧脱我内衣。” 赵澜单手给他解开,还顺手把许谨礼拾掇了半天才戴上的假发摘了,拍了拍许谨礼的脸,“小护士,想上床还是想治病?” 许谨礼红着脸道:“……想上床。” “不玩了?” “不玩了吧。” 赵澜笑了,托臀将他一揽,把人推进衣帽间,压到穿衣镜上,而后把许老师衣不蔽体的护士服扯掉,询问:“是不是在这里更兴奋?” 许谨礼连忙点头。 “小东西,”赵澜用拇指抹掉许谨礼唇角的口红,“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许谨礼咬住赵澜的手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然后他感觉到,赵澜的大兄弟立时……就霍霍昂然了。 赵澜陪他在衣帽间玩了一通,不尽兴,又转战到床上,许谨礼尝试着说了几句浪话,把自己羞得不行,屁股上挨了赵澜一巴掌。 那一巴掌把许谨礼打得哆嗦,许谨礼扭头问:“哥,你刚用什么打我?” 赵澜抬眸道:“手,你想用什么?” 许谨礼开始跟赵澜商量。 最终被赵澜回了四个字:想也别想。 许谨礼不乐意了,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咱们商量时,你明明更大了。” “大也不行。” “大就说明你也喜欢,为什么不行?” 赵澜抬眸凉飕飕看了他一眼。 许谨礼的心头突然颤了颤。 赵澜缓缓俯下身,咬住他的耳朵,渡给他一点痛感,在许谨礼明显激动的反应下,在他耳边沉声道:“想挨抽,等犯错吧。” 赵澜终究没有惯他,在许谨礼分明察觉到赵澜也喜欢,也想要施为的情况下。 但令许谨礼感到神奇的是,他竟然没觉得遗憾,他曾在冷静后思考过,为什么蒋从南的拒绝会令他难堪,而赵澜的拒绝会让他感到沉迷? 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赵澜的拒绝是出于爱护。 若说护士装是许谨礼这个寒假一个不可忽视的插曲,那么另一件事,就更可谓难以忽视,出人意料。就 腊月二十五,临近年关,赵澜的母亲突然上门了。 许谨礼不想承认,但自己切切实实吓坏了,赵澜的母亲来的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多,他眼睁睁看着那位曾经的院长妈妈径直向他走来,而后又绕过他,走到赵澜面前。 她张口就开始跟赵澜吵。 抱怨赵澜的性向,指责赵澜的荒唐,控诉赵澜将男人带回家中,批判赵澜春节居然打算跟一个男人过。 许谨礼等待了半天炮火殃及,竟没有等到,赵澜的母亲就这样跟赵澜争吵起来,许谨礼在漫长的无视中忽然反应过来一个事实,那就是——院长没有认出他。 这让他感到感慨万千,啼笑皆非。 那个如梦魇般存在于他整个青春期的人,那个他爱戴了两年,又恨了多年的人,竟然……忘了他了。 短暂地讥讽过后,转而为一种坦然,许谨礼摇了摇头,把争执的母子丢在身后,转身出了别墅,走到院中。 这里应该挂个灯笼。 许谨礼坐进院中沙发,歪着头,打量着严冬下的后院。 门框可以再贴个对联。 许谨礼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显然不落下风的赵澜身上,耳后移开,又看向院中,或者,在头顶的亭子上再挂上一圈彩灯。 过年那一天,再买上成捆的炮仗,成箱的烟花,买上他小时候喜欢的摔炮,哦,再买上一些仙女棒。 说不定赵小天会喜欢。 赵澜的声音陡然激烈:“闹够了没有——” 而在许谨礼的想象中,烟花已然炸上了天。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