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小王子》 第1章 [无cp向] 《团宠小王子》作者：也迟迟【完结+番外】 文案： 维尔加王国最小的王子，燕琦，今年六岁半啦！ 这天，燕琦梦见自己骑着巨龙在天上飞。 在巨龙的背上，他看见了云朵里圣洁的天使，山林间跳跃的精灵，礁石边倚靠的鲛人……还看见一块大平原， 平原上有数不清的陌生动物。 燕琦新奇地接近一只大猫，发现这个梦居然是真的。 望着无边无际的大草原， 燕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回家！！！” –低魔西幻，流水账式叙事 –封面为bs太太赠送 内容标签：魔幻 天之骄子 成长 萌宠 轻松 团宠 主角：燕琦配角：辛西娅，哈洛洛，菲利克斯 其它：戳专栏，收藏我！ovo 一句话简介：与动物的奇妙旅程 立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第1章 你好，巨龙先生 “每个人年幼时，或许都有一段奇幻的冒险旅程。” “在神明们还经常降临的时代，魔法师和剑士们走遍每一片土地……” “……这些神奇的魔法物种中，最让人心生向往的，无疑是强大、高贵、神秘的巨龙一族。” “那时，勇士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睹巨龙的……” 银紫色的月光从窗边洒落。 装潢豪华的宫廷卧室内，女仆身穿古典黑白长裙，手捧书籍，逐字逐句柔声为主人诵念着睡前读物。 柔软大床边，坐着一名气质高雅，肩头垂有灿烂金色卷发的女人。 女人身穿真丝睡袍，正垂头温柔地替她的小儿子——维尔加王国最受宠爱的小王子，燕琦，掖了掖被子。 “亲爱的，你该睡觉了。” 窗帘被悄悄拉拢，遮蔽了月光。女仆的声音也随之渐渐停息，卧室内暖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催生睡意。 床上的小男孩，被裹得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有着柔软的、维尔加王室标志性的金发，以及一双漂亮如宝石般耀眼的蓝眼睛。 这双蓝眼睛此刻看着维尔加王后，乖巧无比：“好吧……晚安，妈妈。” “明天我还想继续听巨龙的故事。” “没有问题。卡罗尔会为你写出更多的关于巨龙的故事。”卡罗尔是维尔加王室的御用作家之一。 得到母亲的许诺，燕琦露出开心的笑容，在王后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妈妈。” 长袍拖落在地，王后动作轻柔地走出这间卧室，并吩咐等候在门口的贴身女仆，告诉她小王子对卡罗尔的青睐。 女仆弯腰行礼：“这是卡罗尔的荣幸。” 抚摸着垂落在胸前的金色卷发，王后满意地弯唇。 贴身女仆走在前方，穿过铺着暗红地毯，装点着华丽吊灯和名贵壁画的廊道，王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维尔加国王在那里等待她。 “琦琦睡了吗？” “是的，他总是这么乖巧。” 推开门，同样穿着睡袍的维尔加国王，一位中年绅士，迎上前牵住了王后的手。 两人相拥在一起。 这对夫妻暂时还不知道，在这个寂静的，和其他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的寻常夜晚。他们最宠爱的小儿子，做起了有关巨龙的梦。 ——是的，虽然没有见过，但燕琦肯定，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头巨龙。 他兴奋地端详着它。 金色的鳞片，粗壮的四肢，锋利如钩的爪，像花瓶一样长长的颈部以及圆滚滚的腹部，还有那双微微张开的巨大肉翅。 灰色的云层之上，巨龙就这样垂着头，与人类之国的小王子安静对视。 “你好，巨龙先生！” 燕琦仰头痴痴地看了好久，等看够了，才想起来弯腰行礼，抬起小小的左手覆在右胸前——像维尔加国王，也就是他的父亲面客时做的那样。 妈妈说，琦琦要做个和爸爸一样有礼的绅士。 小绅士一本正经地鞠躬。巨龙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体，颈部下探，垂下硕大的头颅。 与它庞大的身躯对比，燕琦比蚂蚁还要弱小，但他一点都不害怕。 “巨龙先生，你要带我去冒险吗？”就像故事里那样。 燕琦仰着小脑袋，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巨龙那偌大无比的金色眼球，仿佛要跟它比一比谁的眼睛更大。 巨龙没有说话，沉默地趴在了灰色的云朵上。 “我明白了！巨龙先生。”燕琦握拳，又竖起食指：“但你要等我一下下哦。” “我要先回去换一身衣服。” “绅士是不能穿着睡衣去冒险的。”燕琦说着，闭紧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了那双充满纯真的漂亮蓝眼睛：“不好意思，巨龙先生……” “你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从梦中苏醒吗？” 巨龙：“……” 好吧，这是一头寡言的巨龙。燕琦无奈，好吧，他能够理解，他的二姐姐也不太喜欢讲话，但她温柔且善良。 可他要怎么醒过来，去换衣服呢？燕琦发愁地皱了皱鼻子。 突然他“咦？”了一声，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衣袖——它从略长的睡衣袖口，变成了有着花边袖设计的衬衫，脱下的马甲也回到了他身上，还有披在肩头的红斗篷。 临近十月份，天气已经有些寒冷，斗篷是妈妈今天刚吩咐贴身女仆从衣橱里拿出来的，让他试穿了一下。 燕琦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里有一顶小王冠。 这完全是他白天时的装束！ “太神奇了！巨龙先生，一定是你在帮助我。” 燕琦不再犹豫，顺着金色巨龙的背部爬了上去。 与他瘦瘦小小的身躯相比，巨龙的背部比他的床还要宽阔许多许多。 “我坐好了，巨龙先生。”根据直觉，燕琦坐在了巨龙的颈部后方。 “我们出发吧！” “吼——！”一直沉默的巨龙霍然仰起头，自喉咙深处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叫声。 燕琦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表情则更加兴奋，这就是巨龙！如果是在现实听见它的叫声，他会以为是哪里在打雷。 巨龙站直了身体。 那双巨大的肉翼轰然扇动，掀起一阵狂风，连四周的灰色云朵都被吹散开不少。 巨龙驮着燕琦飞了起来。 层层叠叠的灰云翻滚着，金色巨龙在其中穿行。那些云朵被推挤变形，显露出风的形状。 燕琦更喜欢白色的云，软软的，像是他的那张大床上铺的白色天鹅绒被子。 而灰色的云，每当见到它们时，十有八.九就会下雨。燕琦讨厌下雨。 雨天他不能在花园里玩，不能去偷听蝴蝶和蜜蜂的私语，只能待在宫殿里，在屋檐下和窗台后，被迫“欣赏”滴滴答答的乐曲。 现在，巨龙带着他远离了灰色的云层，前方的云朵逐渐变成白色。 传说，神明们就住在有着洁白云朵的天空之上。 “巨龙先生——！” 风太大了，在耳旁呼啸着。燕琦不得不扶住自己的小王冠，以免它掉下去，跟着提高声音：“你能飞得再高一点吗！” “吼——” 犹如听命于自己的主人，巨龙依言振翅，带着背上的小王子再次往上空腾飞了一截。 坐在它背上的燕琦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天使！是天使！！” “巨龙先生，你看到了吗！是天使！” 层云中，日光耀耀，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燕琦隐约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个个背有圣洁双翼的男人、女人从那里进进出出。 “——啊！巨龙先生，你要带我去哪里？” 巨龙突然一个俯冲，狂风将燕琦的金发吹得倒向后方。 如果这时候给他一面镜子，他一定会把自己逗笑，再拿着镜子去找王后，问她：妈妈你看，我像不像一朵向日葵？ 金色宫殿从视野内消失了，燕琦不再仰着脖子，低头向下看。 脚底是连绵的高山和密林，以及一片片穿插在山林缝隙间，犹如寄生生物的城镇。 这让燕琦想起了曾见过的某位大臣斑秃的发顶…… 他回头看，并未看见维尔加王室所住的巨大宫殿，那繁华的王都也不见踪影。 前方是一片汪洋，蔚蓝色。 “……这是大海吗？巨龙先生。”燕琦喊得有点累了，反正巨龙先生不会回复他，他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 “那又是什么动物？不……那是一个人吗？他住在海里？” 巨龙在低空滑行，翅膀掠过海水，掀起两道高高的浪花。 望着不远处有着属于人类的上半身，下半身却是一条布满鳞片的巨大鱼尾，柔柔倚靠在礁石边的身影，燕琦不由瞪圆了眼睛。 第2章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鲛人……卡罗尔的故事里是这样写的。” 没想到卡罗尔这么厉害！ 他写的一定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很快，大海也被甩在了他们身后，巨龙再次振翅高飞，带着燕琦越过了一处长有茂密森林的高山。 “巨龙先生，你认识一个叫做卡罗尔的人吗……” 这一次，燕琦看见了精灵——他们在山林中跳跃，轻盈得像一只只小鹿——不过，有着前面几次的铺垫，他不再那么惊讶。 “他们可真漂亮。” 山林也消失在身后，巨龙一路向下俯冲，一块横亘有一条宽阔长河，以及许多分流的巨大平原出现在他们前方。 平原上树木稀少，更多的是高高低低的草地，以及数不清的或大、或小的奇特动物——以年仅六岁的小王子的见识，他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燕琦难以衡量巨龙飞得到底有多快，他揉了揉眼睛。 “巨龙先生，你要带我飞到你的家吗？” “可是，我有点困了……” 在梦中感到困倦，听起来有点奇怪。燕琦满脸纠结：“巨龙先生，请不要再飞了，让我好好地睡个觉吧。我答应了妈妈，明天要早些起来学习……” “吼——！”金色巨龙真的停了下来。 燕琦弯起眼睛：卡尼尔虽然厉害，但他对巨龙一定不太了解——它一点都不凶恶。 奖赏似的，小王子拍了拍巨龙的后颈，从它背上滑下。 也许因为是在梦中，他一点都不担心危险。而且巨龙降落的地点挑得刚刚好——平原上地势较高的一片青草地。 燕琦经常在这样的草地上野餐，午睡也不是没有过。 重点是，他不知道要怎么离开，或者是结束梦境。反正这是在梦境里，就算弄脏了衣服，妈妈和啰嗦的贴身女仆都不会发现。 就这么睡吧。 踏上草地，燕琦闻到青草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香味。 另外，还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也正不断钻入他的鼻腔。 这还让他怎么睡觉呀……燕琦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捏住鼻子，又忍不住转过身，去寻找臭味的源头。 远处，比他人还要高的草丛中。 一只毛发略短，金色与白色为底，浑身布满黑色或棕色中空的玫瑰状斑纹的动物，正静静立在那里，用两只琥珀般的眼睛凝望着他。 这是什么？像一只超级大的猫…… 它蹲在那里是…… 燕琦视线下移，哦—— 它在拉粑粑！ 怪不得那么臭！可这里是公共露天场所……不对，它又不是人……好吧，他不能因为自己被臭到了就责怪它。 捏着鼻子的手就没有松开过，燕琦有点窒息。 松开手，他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为自己的打扰致歉，请对方继续，不用管他。 那只大猫盯着他，鼻尖动了动，伏低身体，前肢伸出迈开一步。 燕琦眨了眨眼，直觉告诉他应该躲避。大猫的目光让他想到了二姐姐养的那条狗，每当饥饿时，那只狗看食物的眼神就是这样。 燕琦有点害怕，倒退两步，伸手去寻求巨龙的保护，准备让它带他离开。 咦？巨龙…… 燕琦什么都没有摸到，转头看去——那头载着他在梦中飞行许久的金色巨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连告别都没有一声。 燕琦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但不等他伤心，一道黑色的影子霍然间从头顶跃了过来，无声无息。 燕琦呆呆地抬头，看着那对他来说完全是庞然大物的大猫的身躯，小山一般压倒下来。 恐惧让他忘记了躲避，直接被这只斑纹美丽的大猫扑倒在地，压住肩膀。 梅布尔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它的爪子足够锋利，而眼前这只两脚的生物瘦瘦小小，皮肤脆弱，更没有鳞片保护—— 为什么它的爪子没有刺透他的肩膀？ 不管了，先吃再说。 梅布尔张开了大口。 同一时间，燕琦因肩膀被大猫抓住，反而并未受伤——头部悬空，背部也只是将将贴地。 只摔了个屁股墩。 燕琦委屈地撅起嘴巴，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他已经六岁半了！ 不管有多痛，他都不会哭！ 可是……可是，这不是在梦里吗？妈妈说，梦里是不会感觉到痛的，只有在现实，在现实…… 望着逐渐逼近的，长有白森森利齿的兽口，嗅着鼻间的腥臭味道，梅布尔的一滴口水滴到了小王子的脸上。 再也忍不住，燕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哇——！不要吃我哇呜呜呜！” “我要回家！！！” 第2章 你好，花豹小姐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旦哭出来，就再也绷不住了。 燕琦自欺欺人般闭紧眼睛，不敢再看梅布尔那张血盆大口，嘴巴不受控制地呼唤着不同的人。 “巨龙先生！呜呜呜……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呜，你在哪里啊，快带我回去吧！” “爸爸，妈妈，琦琦要被吃掉了……” “大哥哥，二姐姐，三哥哥，琦琦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呜呜呜……” 哭了好一会儿，燕琦身体一僵。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脸，力道很轻，像是妈妈在给他擦眼泪。 那是梦？他从梦里醒来了？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臭？ 燕琦眼睛试探性地睁开一条缝，大猫的脸近在眼前，白色的胡须只差一点点就能扫在他脸上，那双琥珀般的兽瞳依旧目不转睛盯着他。 还是在梦里！ 燕琦又“刷”地把眼睛闭上。 “喵嗷！”比猫的叫声高昂许多，但同样尖细的声音响起。 “别哭了！”——燕琦听懂了它的话。 在维尔加王宫时，他偶尔也能听懂动物们说话，不过没有现在这么的清晰。 整个王宫，只有他一个人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只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叮嘱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大猫让他别哭了…… 是不吃他了吗？ 燕琦再次试探性地眼睛睁开一条缝。 这一次，那只眼神冰冷可怕的大猫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燕琦吸了吸鼻子。 从扎人的草地上坐起来，小王子漂亮的蓝眼睛委屈巴巴，又有点害怕地望着大猫：“你，你不吃我了？” “……喵嗷？喵嗷！”你在说什么废话？我吃你干什么！ 燕琦：“……” 你刚刚明明嘴巴张得那么大！口水都滴到他的脸上了！ 对着小王子谴责的目光，梅布尔心虚地移开视线。 它哪里知道，这个看起来脆弱瘦小的两脚生物，是有智慧的？ ——大草原上拥有智慧的生物们的默认规则，不互相残杀。 谁也不知道，如果它们互相捕食会发生什么，听说也许会疯，也许会失去好不容易拥有的智慧，总之后果非常严重。 “你的父母呢？为什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梅布尔从鼻腔呼出一口气：眼前这只，应该是幼崽，虽然呆呆笨笨的，但好歹遇到危险的时候知道要开口呼救——否则真是害死它了！ “爸爸妈妈没有丢掉我！”燕琦矫正道，旋即失落地垂头：“他们在家里。” “哦。”梅布尔冷漠地应了一声：“那你赶快回家去吧，这里是我的领地。” 如果闯入的不是幼崽，而是成年生物，即使拥有智慧，它也要教训对方一顿，以捍卫自己的领地和威严。 更何况，他刚才还看它拉粑粑！ 梅布尔脸上的玫瑰斑纹有片刻的扭曲。 那有点呆呆的幼崽垂头丧气：“我可能回不去了。” 梅布尔：“？” 梅布尔自己就是独居生物，自然知道，它们这类生物的幼崽成长到一定年龄时，就要离开父母独自生活。 但眼前这只幼崽…… 梅布尔上下打量着燕琦。直立的两脚生物，它只见过猴子，但即使是幼崽，那些吵闹的猴子身上、脸上也都长满了绒毛，不像眼前的幼崽。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而光洁细腻，没有毛发保护，十分脆弱。那包裹在他身上的华丽怪异的皮固然精致好看，但也绝对起不到多少防御作用。 他的手指细瘦柔软，指甲圆润平滑，一点都不锋利。 别说捕猎了……梅布尔心想：他可能连送上嘴的肉块都切割不开，甚至抓不稳。 “你的父母遭受了袭击？”梅布尔只能想到这个解释，否则它无法理解，这只幼崽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早就将他赶走。 “袭击？”燕琦一愣，摇了摇头：“不会的，王宫的侍卫会保护他们的！” “王宫？”梅布尔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王宫就是我的家，我住的地方！” 第3章 燕琦摸了摸头顶的小王冠：“你听说过维尔加王国吗？我爸爸是国王，我是维尔加王国的王子——” “刚才我在睡觉，然后梦见了一只巨龙，它载着我一直飞，最后飞到了这里。” 燕琦看向金色巨龙消失的地方：“你刚刚有看到它吗？你看到它飞去哪个方向了吗？”他想找到巨龙将他送回去。 梅布尔：“……” 什么王宫，什么王子，什么巨龙。 它明白了，这是个傻子！ 梅布尔怜悯地看着幼崽：“你的父母有智慧吗？就像我们这样。” “像我们这样？” 燕琦若有所思地望着大猫，有点纠结：“是的，他们很有智慧，聪明，博学……不过，他们和你不太一样。” “和我不太一样？” 梅布尔：懂了。那就是和这只幼崽一样…… 原来是一家三傻。 或许，他们刚刚拥有智慧不久。而这只可怜的幼崽，他的父母已经成年，习惯了强大的身体，遗忘了自己的孩子还很年幼、弱小的事实。 这很正常……梅布尔刚刚拥有智慧时，理智和本能也经常会起冲突，那段时间它过得十分混乱。 可怜了这只幼崽。 作为食物，他看起来干净、美味，只是肉稍稍少了一点。 作为幼崽，他那灿烂的金色毛发柔软而美丽，蓝色的瞳孔和天空一样明亮动人，不乱跑，不乱叫，不乱跳，乖巧而讨喜，只是有些羸弱。 如果是以前，梅布尔会果断地扭头就走。 但现在，它是四只小豹子的母亲，胸腔中有着生产后近乎本能的母爱。 “可怜的孩子。”梅布尔甩了下尾巴： “这样，你先跟我回去吧——如果你愿意，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到你的家。”再跟他的那对傻子父母好好谈谈，教教它们正确的养崽方式。 燕琦喜悦地看着大猫。 他耳朵里只有那句“送你回家。” “好啊好啊，谢谢你，你真是只善良的大猫猫！”燕琦感激得不行，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梅布尔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是花豹。” “哦哦，好的！花豹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梅布尔脸色一黑：“该死，你这个小流氓！” “不是，琦琦是小绅士！不是小流氓！”燕琦一边纠正，一边走到花豹身侧，蓝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它那线条流畅的脊背。 “花豹小姐，你的毛色真好看，像黄金一样耀眼，还有玫瑰一样的花纹，我妈妈最喜欢玫瑰花了……” “那当然了，我曾经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梅布尔高傲地仰起下巴。 然而那未见过的两脚直立生物的幼崽完全没听它说话，仍然在自顾自地叨叨个不停。 “花豹小姐，我们现在就出发吗？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离这里远吗？对了，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些礼物？” 燕琦仰头望着花豹的背部：“花豹小姐，你好高呀，我可以骑着你去吗？” 梅布尔：“……” 还说不是小流氓。 梅布尔转过身，让自己的脑袋对准燕琦的脑袋，用那双属于掠食者的瞳孔对准另一双同属掠食者，却天真、纯净、平和，没有丝毫兽性和血性的眼眸。 “不要以为你不是我的孩子，我就不会揍你，小流氓。” 燕琦后退两步：“好吧……” “但是，我不是小流氓。”他据理力争：“你可以叫我琦琦，我的家人都这样叫我。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小王子，因为我是爸爸妈妈最小的孩子，我还有两个哥哥，大家都叫他们大王子，还有……” 梅布尔：“……” 原来不是一家三傻，而是五傻。 梅布尔在心中摇头，没有耐心再去听这个傻子“王子”再说些什么，他怎么能有这么多的废话？ “好了，够了，停下吧，我对你的家庭不感兴趣。” 梅布尔转身钻进一旁茂盛的草丛中，用嘴巴拖拽出一具尸体，那是它的猎物，只吃了一小半。 黄棕色的皮，体型硕大，缺了一条腿，腹部汩汩流着血。 如果这只猎物站起来，燕琦必须要仰着头看它，就像看王宫里那些高大的宫廷侍卫一样。 燕琦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这只猎物，眼里写着无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更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伤口。 “花豹小姐，这只牛……这只牛死掉了吗？” “……这是羚羊。” 羊？羊有这么大吗？燕琦觉得花豹在骗他，但这不重要，不管是牛还是羊，它的表情都是那么的痛苦—— “花豹小姐，我可以帮它治……” “不要废话，跟我走。” 梅布尔收起锋利的指甲，用爪背往燕琦的背部轻轻一推，让那呆呆的小王子不得不随着它的力道前进。 五分钟后。 梅布尔抬头看了眼天空。 红色的日轮垂落在半空，昏黄的暮色笼罩了整个大草原。 它的孩子们一定已经饿得在地上打滚了。 回过头，那只瘦瘦小小的两脚幼崽半抿着嘴巴，蓝眼睛略微睁大，白皙脸颊泛着红晕，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 梅布尔愣是看懂了他的表情——“我要坚强！”。 “……” “花豹小姐，你走得好快呀！”终于跟上停在原地等待的梅布尔，燕琦一边喘着气，一边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对方粗壮敏捷的大长腿。 “……是你太慢。” 梅布尔矮下身体：“上来吧，我背你。”再这样散步下去，它的孩子们要饿死了。 燕琦眼神一亮，丝毫不客气地爬了上去：“花豹小姐，你刚才不是不让我骑着你的吗？” “花豹小姐，你的毛毛好硬哦！”摸了摸花豹背上的毛，燕琦想到了母亲养的那只猫：“你也不喜欢洗澡吗？” “花豹小姐……” 梅布尔额头上的玫瑰斑纹扭曲了一下。 真想把这只该死的幼崽扔下去！ “不要再叫唤个不停了！小流氓，闭上你的那张嘴巴！” 重新咬住那只羚羊的角，梅布尔的脚步迈得极重。“还有，我叫梅布尔，不要再用那奇怪的词汇称呼我！” “……好的，梅布尔。” 燕琦强调：“但是，也请你不要再叫我小流氓了，琦琦不是流氓！” “如果你再吵吵闹闹，不管你是小王子，还是小流氓，我都会把你丢下去。” 花豹的语气很平静，但燕琦还是察觉到了它的不耐，不安地坐直身体：“对不起，梅布尔，我这就闭嘴。” 梅布尔：“……” 你没有必要连这种事都打报告的！ 这可怜的幼崽似乎被吓到了……梅布尔微不可查地叹气：“很好，小王子，就这样，保持安静，你的声音可能会给我们招来敌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它叫琦琦小王子了！！ 燕琦一个高兴，点头脱口就道：“嗯嗯！我明白的！”原来梅布尔是怕他们被发现，就像他在家玩捉迷藏时一样。 梅布尔：“……闭嘴！！！” 这次燕琦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没再出声。 傍晚的干燥微风吹拂开他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的金发，仿佛母亲温柔的手在抚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慰。 红日逐渐下落，花豹安静地在草丛间穿行。 燕琦舔了舔嘴唇，有点渴。 想回家…… 以往在家里，贴身女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提醒他喝水，或者是牛奶，妈妈说这是为了他的健康。 小王子迷茫地望着草原。 即使是坐在花豹……梅布尔的背上，他也看不见大草原的边际，更看不见王宫的轮廓。 这里广袤无垠，四处都是草地，或高或低，或稀疏或繁盛。树木也有，只是相对来说比较稀少，而且它们和王宫里形态各异的树长得不一样，模样十分统一，粗壮的树干将宽阔而平的树顶高高举起，像是一朵朵巨大的绿蘑菇。 远处有许多燕琦叫不出名字的动物。 它们有的在追着风奔跑，有的懒懒散散趴在草丛中，还有的探出长长的脖子啃食树上的叶片。 再远一些的地方，蜿蜒着一条宽阔的河流…… 河流！！！ “啊！是那条河！！” 梅布尔正专心致志地赶路，猛然听见后背传来这么一声大叫，毛都炸开了：“你又在叫唤什么？！那条河怎么了？” 梅布尔无比后悔自己将这只麻烦的幼崽带走的决定：“你的家在莫比西河那边？” “莫比西……？是的，也许！梅布尔，巨龙带我飞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那条河！” 又是巨龙！ 梅布尔：“好了，我知道你很喜欢巨龙了，但我对它没什么兴趣，你可以省点力气了。”不要再编了！ 第4章 “明天我会送你回家的。” 这只幼崽的父母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东西！ 梅布尔拖拽着羚羊的尸体，越过一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这里的树木比其他地方稍稍多一些，四周还难得有几丛灌木围绕。 “我们到了，快从我的背上下来。” 梅布尔趴下身体，对燕琦说完，冲着灌木丛里头低吼了一声。 “喵嗷！喵嗷！” 四只身材小巧的花豹听见声音，从灌木中探出头，迈着小短腿朝羚羊围了上来。 靠近时，看见从母亲背上滑下来的陌生两脚生物，又警惕地停下脚步。 梅布尔又朝它们叫了几声。 小花豹们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放心地围到羚羊身边，开始进食。 它们用已经足够锋利的牙齿，撕扯着羚羊身上的血肉，血水再次从不同的部位流淌下来。 小花豹们吃得开心，不时还会发出满足的尖细叫声。 燕琦听不懂它们的叫声。 望着这一幕，他脸色煞白。 “你也吃一点。”梅布尔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莫比西河离这里有些远，明天我可没有时间教你打猎。”而且这是他的父母的职责。 燕琦使劲摇头：“不要！！” “不吃？你不饿吗？” “不！！！” 没说不饿，那就是不愿意吃羚羊？梅布尔狐疑地望着燕琦，这只两脚生物的幼崽脸上写满抗拒和恐惧。 “……小家伙，你不会还没有断奶吧？” “断奶？”燕琦没能明白这个词汇的意思。 不过他确实渴了，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巴巴地望着花豹：“梅布尔，你的家里有牛奶吗？我想喝。” 梅布尔：“……” 真的还没断奶？！ 怪不得这么弱！ 大花豹眉间的玫瑰斑纹跳了又跳：这么脆弱的幼崽，他的父母居然就这么把他赶出来了！ 第3章 你好，怪物先生 梅布尔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理智尚在的它捕捉到了“牛奶”这个词汇：“你是喝牛奶长大的？” 幼崽朝它眨巴眼睛：“是的。” 梅布尔喃喃：“……为什么是牛奶？” 幼崽有点疑惑地歪头：“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吃过肉吗？” 幼崽瞥了眼旁边血肉模糊的羚羊，可怜兮兮的：“梅布尔，我真的不能吃这种肉的！” 它没有经过烹饪，琦琦吃了会拉肚子！ “我知道了。”梅布尔深深望着燕琦。 “你知道了什么？”燕琦好奇问道，花豹小姐这样看起来好神秘哦！ “你是草食动物。” “……啊？”花豹语气笃定，燕琦一懵：“不，我不是动物！” 花豹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喝牛奶长大，但眼前的幼崽很显然不是牛，说明他的母亲因为受伤，或者其他原因无法哺乳。 但同时，他的父母又能够捕猎，或者说长期抓到牛——却只给幼崽喝奶，而不把牛吃掉，即不食肉。 不是草食动物是什么？ 燕琦再次抬高声音：“我真的不是动物！是人！梅布尔，你没有见过人吗？！” 梅布尔：“没听说过。” 燕琦：“……” 怎么会这样！！ 可怜的小王子神情凝滞，巨龙，巨龙到底把他带到了哪里，草原那么大，梅布尔甚至连人都没有听说过…… 这里离维尔加王国，离他的家到底有多远啊？ 燕琦瘪了瘪嘴，又瘪了瘪嘴，眼眶红红，泪珠摇摇欲坠。 望着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想到幼崽那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的哭声，梅布尔道：“不过，我见过和你外形相似的种族。” 燕琦：“！！真的吗！” 燕琦眨巴眼睛收起泪水：“那肯定是人，就是人！梅布尔，他们在哪里？” 梅布尔回忆片刻：“我确实没有听说过人这个种族，也许你的族群太小……我说的是猴子，它们和你很像，你们大概是血脉相近的种族，那群猴子一般住在山林里，当我们聚会的时候，才会到草原……” 梅布尔突然停止了述说。 幼崽正用一种既不可思议，又羞愤委屈的眼神看着它。 “……你怎么了？” “哇——！！”燕琦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梅布尔居然说他长得像猴子！！ “呜呜呜呜呜！琦琦、琦琦不是猴子！琦琦是人呜呜呜……” 梅布尔：“……” 头大。 它还算有心理准备，一旁，欢快进食的小花豹们听见突然炸响的哭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一个个甩着尾巴一蹦三尺高，犹如短暂地在空中飞起片刻。 待它们落地，燕琦也被这一幕镇住了，哭声停止。 他呆呆地望着小花豹们。 小花豹们也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梅布尔正想说话。 “嗝！”两脚幼崽突然肩膀一耸，打了个嗝。 这次小花豹们倒是没有被吓到起飞，只是小小往后跳了半步。 它们一定很胆小…… “嗝！”燕琦一边抹眼泪，一边心虚又抱歉地看向梅布尔：“对不起呜呜，我好像吓到…嗝！好像吓到它们了，呜呜……” “别哭了。”梅布尔由衷地感到心累，朝小花豹们叫了几声。 后者似懂非懂地打量燕琦几眼，便转身过去又将羚羊围了起来，专心进食。 燕琦奇怪地看着小花豹们。 梅布尔与他说话时，叫声中的意思他每一句都能听懂。但与这些小花豹对话时，他仅能意会到其中传达的大体含义。 好神奇。 他不懂就问：“梅布尔，它们是你的小宝宝吗？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和它们说的话？” 梅布尔瞥他一眼：“是，它们是我的孩子。” 至于对话——拥有智慧的生物之间自然可以顺畅交流，而它的孩子们暂时都还只是普通的花豹。 花豹和花豹之间，同种族与同种族之间的叫声交流，要是能让其他种族听懂，那还得了？ 梅布尔不打算为这只两脚幼崽解释。 “听不懂就对了。”它道：“那不重要。现在，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河边新鲜的青草？树叶？还是浆果？” 它提供的选项，让燕琦不可思议：“人不能吃草和树叶……” 梅布尔静静地注视着他。 “……浆果！”燕琦磕磕巴巴改口，讨好地看着大花豹：“梅布尔，我想吃浆果！” “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 花豹环顾周围，抬爪朝左边的灌木丛指了指：“如果有危险，躲到那里面去。” “那你的孩子们呢？” “它们比你强壮。”梅布尔顿了顿，想起这只幼崽在它的领地边缘大摇大摆的样子：“也比你的感知能力强，你看着它们就好，如果它们突然躲了起来，你也跟着一起。” “好的，梅布尔，那你要快点回来哦。”燕琦乖乖点头，他现在好饿，好渴。 夕阳仅剩最后一丝余晖在天际挣扎，大草原的夜晚即将来临。 两脚幼崽轮廓柔软的白皙脸蛋上，那双如同用碧蓝河水洗涤过的漂亮瞳孔，在四面昏暗的光线中，却依然明亮、透澈，仿佛会发光一般，望着大花豹。 乖乖的，软软的，见它要离开，还会不舍。不像它生的那群小崽子，就知道吃。 梅布尔倏然生出一种被幼崽依赖、信任的满足感。 它的心再次被母爱填满。 燕琦眨了眨眼，大花豹微微垂下头，用毛茸茸的前额蹭了蹭他的侧脸。 略长的胡须扫过脖子，燕琦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痒啊！哈哈……梅布尔……” “……你太弱小了。”梅布尔低叹一声，后退两步，朝着正围在羚羊身上欢快进食的小花豹们叫了几声。 燕琦撅了噘嘴，他哪里弱了！ 小花豹们探头看了他几眼，朝着母亲回应般的“喵嗷！喵嗷！”了几声。 梅布尔满意地又叫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走出灌木的掩护之前，又回过头：“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我的孩子们推着你躲藏，顺从它们。” “好，好的！”燕琦紧张起来。 这已经是梅布尔第二次跟他强调这件事了，难道，难道梅布尔离开后，会有怪物来袭击他们？ 大花豹一阵风似的掠过灌木丛，消失在了视野内。 燕琦神经紧绷，红斗篷下的手默默握紧成两个小拳头。 他板着小脸环视周围，试图推测出怪物会从哪个方向扑出来。 这片被灌木丛和七八颗树簇拥在中间的空草地上，铺着土块、碎石、青黄的草，以及断裂的树枝。 除了小花豹们哼哧哼哧的撕咬进食声，就只有草丛和树叶不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第5章 世界很安静。 燕琦站累了，就在羚羊尸体不远处，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草地，侧对着小花豹们坐了下来，不去看那血腥的画面。 天色越来越暗，风不曾停歇，小花豹们啃食的声音逐渐变低。 燕琦鼓起勇气侧眼看去，一架白骨粘连着皮肉卧在草地上，周围的杂草垂下头去，上面盛着红色的液滴，如同刚刚被一场雨淋湿过。 “啊！”燕琦惊恐地叫出声。 几只小花豹吃饱了肚子，懒懒散散躺在一边，有的在梳理毛发，有的则打起了瞌睡。 听见叫声，它们抬头看了燕琦一眼，就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窝回去，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 燕琦白着脸收回视线。 那架白骨却好像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使不再看，也恍惚浮现在他的眼前。 草原好可怕…… 燕琦缩起来，抱紧了膝盖，下巴枕在手臂上，眼睛红红，一眨不眨望着大花豹离开的方向。 梅布尔怎么还没有回来…… 梅布尔的孩子也好可怕…… 不过梅布尔是只善良的大花豹…… 燕琦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困又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抱着自己快要睡着时，突然听见了一道拉得长长的嚎叫声—— “嗷呜——” “嗷呜——” 这是什么？！燕琦瞬间清醒过来，警惕又害怕地看着周围，是，是怪物要来了吗？ 小花豹们也都摇摇晃晃站起来，从他身后靠近。 天生的平衡感和潜伏能力，让它们走近时无声无息。 头顶不知何时升起一轮残月，借着银紫色的淡淡月光，燕琦依稀看见了——前方的灌木从中，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黑影正在晃动。 “沙沙、沙沙……” 怪物要过来了！燕琦害怕地站起身后退。 突然，他整个人如同被石化，身体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舔过他的脚腕，带来一阵痒意。 这一瞬间，燕琦起码脑补出了几十种怪物的模样、吃人口法和顺序。 “哇啊啊啊——！！” “救命呀，不要吃我呜呜呜呜呜呜！琦琦一点都不好吃呜呜呜……”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燕琦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一边哭，一边慌不择路地想跑出去找梅布尔，结果左脚绊右脚，啪地摔在了地上。 哭声停了一下。 然后变得更大声了。 “呜呜啊啊啊啊——” “嗷呜——”狼嚎声似乎又近了一些。 远处，梅布尔正在赶路。 耳朵抖了抖，依稀从狼嚎声中辨认出两脚幼崽的哭声，梅布尔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无形中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大花豹琥珀色的兽瞳里，仿佛燃起了一簇火苗，怒火让其很快升腾为熊熊烈焰。 离开前的嘱咐，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梅布尔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不长眼的动物擅闯它的领地！ 作为智慧生物，一般的动物不会敢靠近过来，只有同为拥有智慧的动物，才会挑选它离开的时间潜入。 智慧生物不会互相残杀，但它的孩子们，还只是普通的小花豹。 “是谁——？！” 灌木丛近在眼前，从胸腔中挤出一道低沉的怒吼声，梅布尔径直飞跃过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豹目朝中间空地瞪去。 只见两脚幼崽趴在草地上，它的孩子们围在他身侧，其中两个也趴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两脚幼崽，仿佛在奇怪于模仿的这个动作有什么用处。 另外两只小花豹则望着背对它们的两脚幼崽，舔着嘴唇试探地靠近，没吃饱似的。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任何闯入者。 梅布尔：“……” “梅布尔！”听见声音，燕琦哭着抬起头，见果然是大花豹，三两下爬起来扑了过去。 “呜呜呜呜梅布尔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刚刚有怪物要吃我呜呜呜……” 望着糊了一脸草梗、碎叶，抱着自己的前肢不放，正把眼泪鼻涕一齐往上面擦的两脚幼崽。 梅布尔：“……” 所以？怪物在哪？ 好不容易哄好幼崽，并让他相信那所谓的“怪物”，其实只是被风吹动的树影之后，梅布尔将找来的浆果甩到燕琦面前：“吃吧。” 望着四颗跟自己人差不多高的浆果树丛，燕琦呆了呆。 他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手依旧抱着大花豹的腿不放。 梅布尔抽了抽，没抽开，误会了：“怎么了，不够吗？” “够，够了！”燕琦如梦初醒，看了眼梅布尔，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大花豹的身上沾着不少草梗，碎叶，泥块和灰尘，金色的皮毛被蒙盖成暗金色，以至下巴处的伤痕特别明显。 “梅布尔，你受伤了！” 燕琦发出惊呼，两只手伸了过去，梅布尔侧头避让，但还是被幼崽捧住了脑袋。 “只是被树丛划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梅布尔说着，就想从两脚幼崽的手心挪开自己的脸，却见后者小小的手覆盖在了那道伤痕上，随后泛起淡淡的白色的光。 梅布尔：“？？？” 梅布尔：“！！！” 瞳孔骤然放大，它整个脑袋僵住，视线下移，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第4章 你好，莫比西河 柔和圣洁的白光在燕琦的手心，在花豹的伤口上形成一个漩涡，静静流转。 很快，那道细细的血痕愈合如初。 梅布尔看不见，但白光消失后，它能够感受到两脚幼崽抚摸伤痕的动作，而且，那一丝丝虫子叮咬般、对它构不成困扰的痛意也完全消失了。 “好啦好啦！不痛了吧？” 燕琦放下手，漂亮的蓝眼睛弯成月牙，小脸上写着满足，仿佛刚才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确实是惊天动地…… 这是魔法吧？ 是魔法没错吧？而且还是特别稀有的治愈魔法！ 可是神明们早就抛弃了这块土地，没有了魔力，怎么可能还有生物能够使用魔法？！ 梅布尔心头的震撼久久无法消散：“你……” “啊！”幼崽像是被它提醒，霎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蓦地瞪大了眼睛：“完了……” “怎么了？”梅布尔急忙问，在没有魔力的条件下使用魔法，它怀疑这会对幼崽的身体带来伤害。 “妈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魔法……”燕琦小小声说。 “不过，梅布尔不是别人！”燕琦又道：“而且，梅布尔是为了给我找浆果才会受伤的……” 燕琦第一次在妈妈面前展现魔法的时候，周围看见的几个侍卫、女仆，都被她派去了乡下的庄园里。 据说，那些人这辈子都将永远无法离开那座庄园。 王宫那么大，燕琦也会经常感到枯燥，难以想象永远被困在庄园里，失去自由有多么难过。他向王后求情，可被严厉地拒绝了。 为此，小王子一直十分愧疚，并再也没在外人面前使用过魔法。 只有在动物们跟前，他才会放松警惕。 燕琦望着大花豹，安抚它：“放心吧梅布尔，妈妈听不懂动物说话的，她不会知道你知道这件事。” 梅布尔：“……” 它听得有点头晕。 不过看样子，使用魔法并没有给这只幼崽的身体带来什么伤害，那它就放心了。 “去吃你的晚餐。”梅布尔疲惫地在靠里的草地上趴了下来：“然后睡觉，明天我送你回家。” 它在心中的“待办事宜”里又添了一项：告诫两脚幼崽的父母，让它们耳提面命，教天真无知的幼崽以后不要再轻易使用魔法。 另外：如果可以，和它们交个朋友。 ……那可是魔法啊！ 这个种族，不仅连幼崽都能早早拥有智慧，甚至还有能够使用魔法的个体！难以想象成年之后的它们又有多么强大！ 不过，这么强大的种族，如果它们真的就住在莫比西河附近，为什么它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梅布尔前肢收拢并在一起，望着正与浆果灌木丛斗智斗勇的两脚幼崽，陷入沉思。 魔法归魔法，天赋归天赋。 这只幼崽……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吃浆果，直接张嘴咬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一个个把浆果摘下来？ 小小年纪居然挑食，只吃浆果，不吃叶子……他这样，能吃饱吗？ 梅布尔这么想着，就见幼崽摘下一把浆果之后，左右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看了它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就收回视线，小手一扬，凭空召唤出一道细细的水流。 又是魔法！这回是水系。 他居然用魔法洗浆果？！ 第6章 大花豹忍不住从鼻腔中喷出一口气，如果这是它的崽，它一定过去照着头给他来两巴掌，浪费！奢侈！ 要是它会水系魔法，一定用来喝！ 这样它渴了的时候，就不用吃难吃的浆果，或者是专程跑到莫比西河了！ 梅布尔越想越气，干脆阖闭双目，眼不见为净。 在树影和灌木的保护下，它的身躯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困意逐渐涌了上来。小花豹也早已趴在它周围，呼呼睡着了。 夜风透过灌木缝隙吹进来，燕琦吃了些浆果，拉紧披风，揉了揉脸。 不知不觉，他的脸都有点被吹僵了。 草原上昼夜温差大，燕琦不懂这一点，但好在大约是因为拥有魔力，他身体向来很不错，加上有披风围着，更不觉得有多冷。 更神奇的是，即便围着披风，白天的高温也没让他感到不适。 严寒和酷暑在他跟前，都变得温柔。 但王后认为，这更像是一种惩罚，或者诅咒——燕琦曾经在冬天偷偷脱掉了外衣，去户外玩雪，因为呆的时间实在太久，最终还是生病在家里躺了三天。 可见抵抗力再强，也抵不住幼崽天真无意识的作死行为。 从那以后，王后就十分注意小儿子的穿衣，每每换季，总要亲自盯着女仆将他柜子里的衣物通通换掉。 即使小王子的衣着从来不受他自己控制…… 就像现在。 燕琦苦恼地望着似乎已经熟睡的大花豹，他其实已经很困很困了，但是…… 他该睡在哪里呢？ 妈妈说，琦琦感到凉爽的时候，说明天气已经很冷了，要注意保暖。可现在没有床，也没有被子…… 似乎确实很冷——燕琦看见一只小花豹在睡梦中，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无意识地往梅布尔的身下钻。 大花豹的毛发虽然脏兮兮的，但也还算蓬松，而且非常厚实，看起来就很暖和…… 梅布尔正在考虑明天的事。 思来想去，它已经对在莫比西河河边找到燕琦的父母，不抱希望。那么只能求助于…… 第五颗毛茸茸的脑袋钻了过来，它猛然睁开眼。 两脚幼崽裹着那张红色的毛皮，躺在了它的四个孩子身边，小小的躯体蜷缩着，精致脸蛋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微微阖闭，仿佛已经陷入轻柔的梦乡。 梅布尔愣神片刻，伸出爪子，替他将发间的一片枯叶摘掉，才收起尖锐的指甲，闭上了眼睛。 * 梅布尔醒得很早。 它认为，以两脚幼崽对“回家”一事的期待，应该也能早早起来。 但它错得离谱。 望着被两脚幼崽死死抱在怀里，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助地望着自己的小花豹，梅布尔别开了脸。 冲孩子们吼了几声，它跃出灌木丛外。 被母亲勒令不准伤害这奇怪的两脚生物，小花豹只能可怜兮兮地，被迫待在对方怀中，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三个兄弟姐妹在不远处玩耍。 一直到阳光照进这片草地，洒在了两脚生物白皙的脸庞上，致使他苏醒过来，它才得以重获自由。 “咦，梅布尔去了哪里？”燕琦东张西望，发现空地上那具羚羊的骨头已经消失，不过又多了一具新鲜的白骨。 也许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就是这么强，他现在已经不像昨天，看见羚羊骨头时那样难受了。 “好吧，我忘了你听不懂……” “你好小一只哦……像猫猫一样，以后会长得和梅布尔一样大吗？” 燕琦将小花豹举了起来，后者不断挣扎着，发出尖锐的叫声。却没注意到，两脚生物看它的眼睛也因此而越来越亮。 “叫声也像猫猫一样……” “不要乱动哦。”燕琦将小花豹按进怀中，伸出魔爪—— 先揉揉它的耳朵，脑袋，等揉够了，再在小花豹愤怒仇视的目光中挠挠它的下巴，背部…… 小花豹：“呼噜呼噜……” 好舒服！ 一瞬间，什么怒火都消散了。另外三只小花豹也纷纷被它这愉悦的叫声吸引，聚拢过来，围着燕琦发出“喵嗷”“喵嗷”猫儿一样的叫声。 燕琦来者不拒。 拖着猎物到了灌木丛外的梅布尔：“……”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它狐疑地踏过横倒的枯木，钻进灌木丛，随后看见了恨不得挂在两脚幼崽身上的四个自家崽。 它们露出柔软的肚皮，眼睛盯着两脚幼崽，求偶似的叫个不停。 梅布尔：“……” 它沉默片刻，进一步发现：罪魁祸首，就是两脚幼崽的那两只手。 梅布尔心头一跳：“你在干什么？” 梅布尔说着，将猎物甩到一边，悄然伏低身体，伸出锋利的爪子……如果他对它的孩子使用魔法，它不会心慈手软。 “梅布尔，你回来啦！” “我在给小猫…小花豹们挠痒痒呀！”燕琦闻声抬头，满脸高兴，撇开趴在膝盖上的小花豹，完全没看出大花豹摆出了攻击姿态，起身跑到它跟前。 “梅布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小花豹：“呼噜呼噜……喵嗷！喵嗷！”为什么突然推开它们！ 梅布尔：“……” 望着仰起脑袋看自己，满眼期待的两脚幼崽， 还有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脸上写着不满的四个自己崽。 梅布尔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将甩在一边的猎物往里拖：“挠痒痒？” “嗯嗯。”燕琦点点头，好奇地望着被它拖拽的尸体。 这头猎物有两个弯弯的大黑角，全身有长长的暗褐色的毛，颈部的鬣毛让燕琦感到眼熟。 “梅布尔，这是牛吗？” “……这是角马。” 梅布尔已经习惯了两脚幼崽“指物为马”的特殊癖好，没有多说，将猎物甩给四只小花豹后，就让燕琦爬上它的背，载着他出发了。 两脚幼崽起得太晚，他们现在出发，大概要太阳落下时，才能抵达莫比西河附近。 但这还没完。 这条奔涌的河流无比宽阔，流域极广，几乎横穿整个玛诺洛克大草原。 天知道两脚幼崽的家到底在哪个流域…… 两脚幼崽是个傻子，但梅布尔不是。它并不认为单靠自己，就能够将对方安全送回家—— 毕竟现在它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它还得照顾自己的孩子。 跑跑走走，大约前进了一半的路程，烈阳将梅布尔浑身的皮毛晒得发烫，他们停在了一颗叶子稀疏的树下休息。 燕琦靠在树干上，大花豹则趴在树荫下，一同望着远处，像一条蓝色的线似的莫比西河。 趁此机会，梅布尔向两脚幼崽说明自己的打算： “你大概不知道，每过去三十个黑夜，我们这些拥有智慧的生物会在卢埃林那里进行聚会。” 燕琦：“卢埃林？” 梅布尔：“它是一只长寿的大象，玛诺洛克大草原上最聪明的智慧生物。” “哇！”燕琦双眼一亮。 “大象！梅布尔，我还没有见过大象呢，听说它们的身体像山一样高，这是真的吗？你要带我去见它吗！” “我可以骑在它的背上玩吗？” 梅布尔：“……” 梅布尔：“这种话不要在卢埃林面前说，它已经快五十岁了，你要懂得尊重年长者。” 五十岁……燕琦眨眨眼睛，乖巧答应：“好的，梅布尔。” “乖孩子。”两脚幼崽虽然顽皮，但本质上还是非常懂事可爱的。 梅布尔夸了一句，接着道：“莫比西河太长，你不记得路，我们没办法找到你的家在哪里，我会请卢埃林暂时收留你。” “等到下一次聚会，我们将消息散播出去，也许就能很快知道你的家在哪里了。” “当然，如果卢埃林见过你的族群，那就更好了……它和那群角马一样，总是在迁徙，没有谁比它更加熟悉莫比西河，熟悉玛诺洛克大草原。” 梅布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然而两脚幼崽安静得诡异。 它停了下来，侧头看去。 小家伙呼呼睡得安详，阳光穿过叶隙洒落在他脸上，让它看清了他皮肤上那细细短短的白色的绒毛。 原来他并不是只有盖住头颅的那一块毛发…… 梅布尔脑补了一下，等这些绒毛长长之后燕琦的模样，陷入沉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 猴子，它们有一个别名就叫做“人”呢……？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5章 你好，角马先生 梅布尔没打算拿这个问题去询问燕琦。 它可不想再惹得两脚幼崽大哭一次，用委屈又愤懑的眼神瞪着它大吼说“我不是猴子！”。 是不是猴子，等见到卢埃林就知道了。 第7章 它没见过猴子幼崽，但卢埃林也许能辨认出来。 打定主意，大花豹看一眼头顶的日轮，往树荫密集处靠了靠，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盘卧在两脚幼崽身侧，闭目休憩。 休息一下也好——作为夜行生物，梅布尔并不喜欢在烈阳下奔跑，尤其还是长途，对速度虽快，但耐力不足的花豹来说，这实在是个苦力活。 歇着歇着，梅布尔突然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因为是在野外，不够安全放心的环境，梅布尔维持着浅层睡眠状态。 几乎是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它的眼睛就悄然睁开了一条缝隙，耳朵也聚精会神地听着附近的风吹草动，试图找出潜藏在隐蔽处的危机。 同一时间，靠在树干上的燕琦睡醒了。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 好饿……梅布尔醒了吗？ 燕琦睡眼朦胧地看向大花豹，视线一片模糊，总感觉对方像是还在睡，又似乎眯着眼不知道在找什么…… 燕琦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时，梅布尔扭过头来脸正对着他，偌大双目瞪得滚圆，蕴含着浓浓的警告：不要出声！ 燕琦吓了一跳。 并且完全没明白它的意思。 不过，梅布尔现在看起来，很像是他玩捉迷藏快要被找到的时候。 难道说…… 燕琦警惕起来，往大花豹身边挪了挪，凑到它耳边用气音小声问：“梅布尔，是不是有鬼要来捉我们？” 梅布尔：“？” 燕琦：“别怕，梅布尔！” 燕琦继续用气音道：“只要我们闭着眼睛，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鬼就抓不到我们啦！” 梅布尔：“……” 见大花豹没有动作，燕琦善意一笑，梅布尔可能没有玩过捉迷藏，还是让他来做演示吧：“你看，就像我这样，” 说着燕琦抬手盖住了眼睛，嘴里还继续用气音念叨着什么“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梅布尔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突然目光一凝。 灿烂日光下，幼崽那张白皙的脸像是能反光，此刻却突然黯淡下来，逐渐变得几乎透明，仿佛那句“看不见我”是某种附有魔力的奇妙咒语。 梅布尔：“……” 原来魔法还可以这么用吗？ 梅布尔一时不知该做何评论。更重要的是，潜藏在他们周围的危险生物还没有找到。 正想让燕琦安静，正在施展魔法的小王子突然声音一停，放下手来，身体也逐渐恢复了透明。 “梅布尔。”他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大花豹，赧然道：“……我饿了。” 说这话时，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一道响声也跟着交相辉映地从他肚子里发出：咕噜。 梅布尔：“……” 这声音好耳熟啊！ 梅布尔紧绷的身体恢复自然，心情一言难尽。 如果它去过人类世界，看过马戏团表演，一定就能清晰表达出“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的细节体会了。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燕琦饿了。 梅布尔严肃道：“你不能总是指望我，或者你的父母帮你寻找食物。” “啊……啊？”燕琦不明所以。 “我会教你怎么找到浆果。”梅布尔道：“当然，还有新鲜的草料，不过这很简单，沿着河就能找到，重点还是浆果。” 燕琦摸摸瘪下去的肚子，望着大花豹认真的表情，懵懂点头：“好，好的。” 他再次强调：“但是，梅布尔，我不吃草……” 梅布尔：“不要挑食。” 燕琦：“……” 燕琦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梅布尔在想什么，它总是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或者全盘否认，然后非常认真严肃地反过来教育他。 “唉……”燕琦忍不住摇头叹气。 朋友之间嘛，总是难免会有些小误会，他要对梅布尔包容一点，毕竟它是一只花豹，而不是人，对了，它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人，当然也就更不清楚正常人每天都会吃些什么…… “好吧，梅布尔，那你要怎么教我？” “跟我来。” 燕琦乖乖爬到大花豹的背上。 不开心的时候，他的眉毛总是下意识耷拉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 梅布尔抬头看了眼蔚蓝的晴空，随口问：“除了浆果，你还喜欢吃什么？” 燕琦顿时来了精神。 他坐直身体：“我最喜欢厨师长炖的奶油蘑菇浓汤了！还有煎牛排……对了，我还喜欢……” “煎牛排？”梅布尔疑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嗯嗯，煎牛排。”味蕾被唤醒，燕琦咽了口口水：“一定要加上很多香料那种！” “……你不是不吃肉吗？” “我吃呀！”世界上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吃肉呢？梅布尔总是误解他的意思！ 终于有了解释的机会，燕琦急道：“我只是不吃没有经过烹饪的肉，那样会闹肚子的，梅布尔，我早就说过了，我真的不是草食动物。” “……知道了。” 看来两脚幼崽是杂食动物。不过……没有经过烹饪，就会闹肚子？ 梅布尔重复念着“烹饪”这个词汇：“煎牛排要怎么烹饪？” 这可把燕琦问住了。 他回忆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就是，用火，还有盐……加上水一起煮吧？我不太清楚……” “听起来很简单。”梅布尔说：“你能够用魔法召唤出火焰吗？” “当然可以！”但妈妈不让他玩火……燕琦犹豫片刻：“梅布尔，你想干什么？” “你想吃煎牛排吗？” “……想。”燕琦又咽了口口水，他昨晚和早晨吃的都是浆果，根本就不填肚子。 “嗯。”梅布尔看向远方，应道：“那么，我先教你捕猎。” “……捕猎？” 燕琦想到了那头羚羊的尸体，脸色一白。但在他说自己不行之前，大花豹已经背着他出发了。 两脚幼崽娇气又挑食，如果不是看他可怜，梅布尔才没什么耐心教他捕猎。 明明这应该是他的父母的职责。 背着小王子，大花豹往最近的一条莫比西河的分流靠近。 燕琦抬头看天。 以他的时间观念，只能勉强看出自己大概睡了快一个小时。阳光不再那么晒人，想必最热的时间段已经过去。 捕猎就捕猎吧…… 虽然只认识了短短不到一天时间，但燕琦已经学会了接受花豹小姐倔强的性格。 只要梅布尔找不到动物，他不就可以不用学捕猎了吗！ 仗着梅布尔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燕琦光明正大地抬起手，浅青色的光芒在他小小的手心旋转。 草原上突然掀起一阵风，掠过草尖，吹过大花豹点缀着玫瑰斑纹的毛皮，拂过小王子灿烂柔软的金发，带着他所要传递的信息飘向远方—— ‘这里有危险！！’ ‘快跑呀！！！’ 风渐渐停歇，燕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但是，使用过魔法后，他更饿了…… “呜……”好累，好饿。小王子小小的身体趴倒在了花豹的背上，脸贴着它的背，控制不住地哼哼唧唧。 “梅布尔，我不想吃牛排了……” “我们先去找卢埃林吧。” “我想回家……” “奇怪……平时这里有很多角马的……”梅布尔停了下来，看着空荡荡的原野，有些自责。 幼崽软软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饿死，梅布尔慢走了几步后，调整好呼吸，决定继续前进：“再忍一忍，不要说话，节省体力。” 燕琦：“……” 梅布尔真的好固执啊！ 但是他已经让这附近的动物们都逃走了…… 他们要在这里找到什么时候…… 燕琦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精神意义上的眼前一黑，委委屈屈地瘫在大花豹背上不说话了。 他要和梅布尔绝交五分钟！ 不知道王宫今天的午餐是什么呢…… … 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梅布尔还真的找到了目标猎物，那是一头落单的角马。 隔着一个长满水草的中型湖泊，远远看见那头慢悠悠前进的角马，梅布尔也放慢了速度。 既然两脚幼崽吃肉，想必什么肉都是一样的。 大花豹缓慢接近角马，燕琦则在它背上，用焦灼的眼神瞪着对方，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催促它赶快离开。 但那头角马仍然郊游一般，动作慢吞吞不说，不时还停在岸边吃草。 快跑啊！！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燕琦都要急死了。 梅布尔却突然脚步一顿，绕开了前路。 它低声示意燕琦：“记住这里的地形。” 燕琦疑惑地朝前看去。 第8章 这里的草地和植被依旧不算丰茂，但长势喜人，草丛间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干涸的小型蓄水池里，散落着石块和不知名生物的粪便。 燕琦偷偷吸了吸鼻子，不臭。 他又在梅布尔的示意下看向更前方的湖泊，那里有一块块露出泥土边缘的草地，像是漂浮在湖上的孤岛。 燕琦看不出这湖泊的水有多深，因为大部分水面都被长有青黄杂草的土块覆盖。 “那是沼泽。”梅布尔一边绕路，一边低声说：“非常危险，一旦靠近，就会沉下去，而且越挣扎陷得越深，记得远离这种地方。” “好的，梅布尔。” 听起来就很可怕！燕琦盯着那片沼泽地看了许久，仿佛要将这块地貌印刻入脑海中。 等他回过神来，那头角马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也是这时燕琦才发现，这头角马走路时，四肢都在颤抖，它似乎已经非常年迈了，难怪会落单。 梅布尔停在了角马身后不远处的一簇灌木后，让他从它的背上下去。 燕琦还想再挣扎一下。 他大声应道：“好的！梅布尔！” 梅布尔：“……” 燕琦心虚地别开脸，偷瞄一眼，那头角马岿然不动。 燕琦：“……” 梅布尔没有想太多，沉默过后，就语重心长地向他传授经验：“以后捕猎的时候，不要大呼小叫，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否则会吓跑猎物的。” 燕琦心虚低头，小小声：“好的，梅布尔。” “这头老角马体力不支，所以才没有逃走。小家伙，你的运气不错。” “来吧。”梅布尔用爪背推了推他：“和我一起，用你最快的速度奔袭过去，然后用你锋利的牙齿去啃咬它的颈部，明白吗？” “明、明白！” “准备好了吗？” “准、准备好了！”燕琦紧张应道。 听着他结结巴巴的宣告声，梅布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梅布尔伏低身体，背部显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下一秒，低吼声从它喉间发出，大花豹如同一道迅疾的风卷向那头角马。 有它保驾护航，两脚幼崽可以放心锻炼捕猎技巧，而不会受伤。 梅布尔十分自信。 听着随自己出发，紧跟着响起的哒哒哒脚步声，大花豹心中满意。 但等它冲到了角马身前，只需要张开口，就能轻易咬破对方的喉咙时，它却停了下来。 两脚幼崽呢？脚步声也消失了。 难道是害怕了？ 老角马惊慌失措，梅布尔避开它那两只弯而长的坚硬大黑角，回头看去。 两脚幼崽还在赶来的路上。 他跑得……他的两条小短腿迈步的频率很快，但速度……… 一言难尽。 等燕琦追上来，大花豹已经咬死了那头角马。 望着喘着粗气一副累得不行样子的两脚幼崽，它艰难地发出质疑：“……这就是你最快的速度？” 这已经不是梅布尔第一次嫌弃他了，燕琦委屈地瞪着它：“我已经很努力了！是梅布尔你跑得太快了！” “而且我只有两条腿。” “但是梅布尔你有四条腿。” “有本事，你也用两条腿跟我比啊！” 梅布尔：“……” 第6章 你好，大象爷爷 两脚幼崽不仅挑食，还娇气得连说他两句都要生气，梅布尔不跟他一般见识。 老角马已经死了，捕猎教学……梅布尔决定自己还是不要插手了，留给他的父母头疼去吧。 它将燕琦推到角马尸体前，示意他可以召唤出火焰，开始烹饪了。 鲜血淋漓，燕琦别开了脸：“不……” “你不是很饿吗？” “我……”燕琦嗫嚅道：“我是饿了，可是……梅布尔，我不会烹饪，而且，而且，我们不要吃它好不好？它已经死掉了……” 与之前看见羚羊尸体时不同，这一次，梅布尔是当着燕琦的面杀死的老角马。 即使，当时他正在跑步跟过来的路上，没有看见更多的细节。 可是，他听到了老角马痛苦的叫声，现在还看见了从它身体里流出的鲜红刺目的血液。 梅布尔杀死了它。 可梅布尔是为了教他捕猎，为了给他寻找食物，才杀死的它。 燕琦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不忍地别开了脸，在梅布尔不解的目光中抱住它的前肢，如晴空般的蓝色眼瞳中水光闪烁，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雨。 “梅布尔，我不想……”小王子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我不明白。”梅布尔难以想象从他语气中读取到的信息：“你在可怜它？” “我……” “为什么？”梅布尔问：“你不是吃过肉吗？难道你对被你吃掉的牛也抱着这样泛滥的同情？” “……我没有见过活着的牛，梅布尔……我，我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或者动物捕猎。” 梅布尔沉默了。 它察觉到了幼崽落在自己前肢、爪子上的泪水。 此时此刻，梅布尔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也清晰深刻地认识到，他并不适应玛诺洛克大草原的一切，包括环境，包括规则。 他不属于这里。 梅布尔的心情极度复杂。 它想说即使自己不杀这头老角马，它最终也会死去。想说燕琦即使没有亲眼见过宰杀牛的场景，也无法改变他食肉的事实。想说这是他们的天性，是弱肉强食的规则…… 只要它想，它随时可以将对小王子来说，真实而残酷血腥的现实撕裂开摆在他面前。 但最终，梅布尔只是伸出另一只柔软的爪掌，抚摸着幼崽羸弱的肩背：“别哭。” “不想吃就不吃，走吧，我带你去找浆果。” “梅布尔……”燕琦抬起脸，泪眼汪汪地看着大花豹。他让它失望了。 梅布尔舔掉挂在他脸上的泪珠，趴在地上压低身体：“上来。” “等一等，梅布尔。”燕琦犹豫地看了眼它身后的角马尸体，壮着胆子走过去。 土褐色的微光从他手心涌现，角马的躯体像落水一般，逐渐沉入了土壤之下。 梅布尔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它不明白这个举措的寓意，并为角马尸体的消失而感到可惜。 但它不会让燕琦知道这些。 埋好角马，燕琦爬到大花豹的背上，用还挂着泪痕的脸蹭了蹭它的后颈：“谢谢你，梅布尔……我们走吧。” “嗯。”梅布尔应了一声，再次出发。 在沼泽地不远处，它找到了靠在树木后的几株浆果丛，停下来让燕琦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的路程，因为离莫比西河主干已经不远，它便走走停停，在休息的时候和燕琦聊天。 “和我说一说你以前的生活吧。” “以前的生活……？” “嗯，比如，你住的地方，通过做什么来打发时间，还有……”还有，为什么身为杂食动物，食肉，却从没见过捕猎？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够使用魔法？ “不，还是算了。”没等燕琦开口，梅布尔自己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它其实没有必要去了解这些，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等到把两脚幼崽送走，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互相遗忘。 “梅布尔？” “没事，你坐稳。” 蔚蓝的天空被半边被红霞覆盖，夜晚将至，梅布尔加快了速度。 距离河干越来越近，青黄稀疏的草地逐渐变得翠绿，灌木变得茂盛，形形色色的动物也多了起来。 燕琦已经选择性忘掉了下午的事，心情和远处那群跑跑跳跳的羚羊一样活跃。 那一大群羚羊乌泱泱的像是一条绸缎一样，正以极快的速度，躲避几道追逐在它们身后的细长身影。 等到有羚羊被扑倒在地，燕琦才看清那几道身影的模样。 它们和梅布尔长得有点像哎…… 不过，它们的身体比梅布尔小很多，没有那么高大，身上的皮毛也没有梅布尔好看，还有的脸侧两道黑黑的竖纹，看起来凶巴巴的。 燕琦好奇问：“梅布尔，那是你的家人吗？你也是这样抓到羚羊的吗？” 梅布尔停了下来，似乎在辨认方向，顺便回复道：“不要拿我和没有智慧的生物比。” “还有，我们是独居生物。” “不要总是想着你的家，说不定等你回去后，过不了多久，你的父母又要把你赶走了。” 掉转到正确的方向，梅布尔又是一阵狂奔。 燕琦趴在它的背上，小声嘀咕：“爸爸妈妈才不会赶我走！” 不过，独居生物……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不是吧，梅布尔家还有四只小花豹呢。 第9章 梅布尔的丈夫去哪里了呢…… 燕琦脑袋里有数不清的问题，但大花豹跑得太快了，趴在它的背上，燕琦就像荡秋千一样，完全说不出话来。 时光悄然流逝。 顶着漫天的红霞，在一片郁郁青青的草地上，莫比西河主干旁的几颗树后面，梅布尔带着燕琦找到了大象卢埃林。 从大花豹的背上滑下来，燕琦仰头看着光是腿，就比他的身高还要高出一半，像一座移动的灰色小山一般的巨象。 忍不住发出惊叹声：“哇——” 真的好高呀！ 卢埃林早就注意到了他。 见他边瞪圆眼边后退，仿佛想要用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瞳，将它整个身躯都容纳进去的模样，忍不住垂下眼笑了起来。 “你好啊，可爱的人类朋友。” “你、您好……”燕琦呆呆地回应。 和梅布尔不一样——从眼前这只大象口中吐出的，是纯正的人类语言！ 而且它还认出了他是人类！ 梅布尔说得没错，卢埃林一定是玛诺洛克大草原上，最聪明的智慧生物！ ——虽然目前真正接触过的“智慧生物”，加起来只有两只，但小王子依旧如此坚信着。 想起对方的年龄，燕琦急忙伸出左手覆在右胸前，尊敬而有礼地弯腰：“您好，大象爷爷！” 再次看向巨象，他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眸熠熠生辉：“大象爷爷，您知道我是人类，那您知道维尔加王国在哪个方向吗？” “叫我卢埃林就好。” “好的，卢埃林爷爷。”燕琦立马乖巧应道。 梅布尔：“……” 巨象慢吞吞两步走到了河边，将长长的鼻子前端浸入水里。 片刻后，在一人一豹一个期待，一个疑惑的视线中，它扭回头来，长鼻高扬：噗—— 喷出的水在空中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眼看要淋在头顶，燕琦连忙“哇啊啊”地叫着躲避。 结果很显然，以他的小身板，只要站在梅布尔身侧就足够了——河水多数都哗啦啦洒落到了梅布尔的身上，只有少量的水珠水雾沾湿了燕琦的金发和脸。 燕琦看看不动如山的梅布尔，再看看刚认识的卢埃林，突然捂住脸。 呜呜，好丢人！ 卢埃林笑呵呵看着他的动作，体贴地移开目光去看梅布尔：“不热了吧？” “不热了。” “你的孩子们还好吗？” “它们很好，只是总是在喊饿。”说到这里，梅布尔就想起了两脚幼崽的食量—— 那几株浆果丛，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对方采摘，它甚至看不出它们的变化。 它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孩子们吃得多，但与两脚幼崽那几乎等同于路过的小鸟一般的食量对比后…… 当然，梅布尔是不会认为自己吃得多的，毕竟它是一只成年豹。 也许两脚幼崽成年后，食量会变得比它还大呢。 “它们需要快点长大。”卢埃林笑着说，看向似乎已经调整好，正歪着脑袋好奇听它们对话的人类幼崽。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遇到的？我很好奇。” 巨象的声音慈祥而平和，语气和步伐一样缓慢。 燕琦和梅布尔跟在它身后，散步似的在莫比西河岸上慢行。 梅布尔作为主力，向卢埃林讲述它与两脚幼崽的相遇。 燕琦则在一旁重复强调“真的是巨龙带我来的”“都说了我是人但梅布尔就是不信”“你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我是小王子不是小流氓”等等事宜。 梅布尔其实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辞，但还是任由幼崽喋喋不休地向卢埃林证明、倾诉着。 在这样热闹的声音中，他们停在了一片水草茂盛的低岸后。 燕琦从披风的内袋里取出他的小王冠——之前在梅布尔背上它跑得太快，他怕不小心掉下去——向巨象展示： “您看，这是我的王冠，整个维尔加王国，只有我和我的家人才能佩戴，卢埃林爷爷，您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不像是个喜欢说谎的孩子。” 燕琦的眼眸闪闪发亮。卢埃林的语气仍然平和缓慢：“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过维尔加王国。” 燕琦表情一僵，如遭雷击。 卢埃林指着某个方向：“在莫比西河的尽头，玛诺洛克大草原的边缘，有一座人类的村庄，也许你可以去那里问问他们。” 燕琦振作起来，朝巨象长鼻所指的地方看去—— 河水滔滔不绝，朝远方蜿蜒而去，与旷野和蓝天相连，根本看不见尽头。 燕琦：“……” 第7章 再见，花豹小姐 燕琦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燕琦朝梅布尔看去。 两脚、不，人类幼崽的眼神太过可怜，梅布尔十分不忍，于是别开了视线。 “梅布尔……”燕琦茫然又无措，莫名生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悲伤。 眨巴着泪眼，他又看向巨象卢埃林。 “不要哭，小家伙。”卢埃林又提了一遍梅布尔曾说过的聚会。 “我正好要去那座村庄，你可以和我一起……” “如果你等不及，那里的后方有一片山林，里面住着我们聚会的成员之一，等到下一次它过来，你就能和它一起离开了。” “好！”燕琦吸了吸鼻子，用水汪汪的蓝眼睛望着巨象：“谢谢您，卢埃林爷爷。” “不客气。”卢埃林笑着说：“毕竟，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美丽、可爱。” “……谢谢！” 燕琦脸色倏然一红，仰头努力用自己想得到的词汇回馈卢埃林：“您，您也比我见过的任何智慧生物都要聪明、高大、渊博！” 梅布尔：“……” “喵嗷！”大花豹突然叫了一声，引得燕琦和卢埃林都看向它：“看来你们已经有了决定，那我就先回去了。” “现在就要回去了吗？”燕琦惊讶一瞬，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巨象，走到梅布尔身边：“好吧，那，卢埃林爷爷，再见。” 梅布尔：“？” 看人类幼崽一副又要爬上它的背的样子，梅布尔偏身躲开：“你要干什么？” 燕琦疑惑：“不是要回去了吗？” 梅布尔：“……你留下，我回去。下一次聚会，我不一定会来，所以，你要跟在卢埃林身边。” 燕琦：“！” “可是……”燕琦扭头去看巨象，它静静地看着他们，默认了梅布尔的话。 “可是……”燕琦又回过头，绞尽脑汁，可是了半天，最后一把干脆抱住了大花豹的前肢，就像昨晚他以为有“怪物”时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它。 “可是我舍不得你，梅布尔。” “……” 幼崽的目光直白而诚恳。梅布尔心想：你刚才还说，卢埃林比我聪明、高大、渊博！ 可望着仰头依依不舍看着自己，说“舍不得”时，语气乖乖软软的人类幼崽，梅布尔又不忍心责怪他了。 “没有什么舍不得。”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超脱，却又用温暖柔软的前额蹭了蹭燕琦的侧脸： “记住，我们是独居生物。” “现在的你，可以一心一意想着回家，但总有一天，你要学着适应孤独。你明白吗？” 人类幼崽像是被镇住了：“好，好的……梅布尔。” 梅布尔满意地点了点脑袋，退后几步，示意卢埃林跟它走到岸边，似乎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它说。 燕琦乖乖地在后面等它们。 他其实完全可以让风带来它们谈话的消息，但出于对两位智慧生物的尊重，他按捺下了好奇心，没有这么做。 河岸边，瞥了眼无聊地蹲在地上扒拉草地的人类幼崽，两名智慧生物沉默了一会儿，才由卢埃林率先开口：“你要跟我嘱咐些什么？” 梅布尔像被踩到了尾巴：“不，我只是……” 卢埃林慈祥地看着它。 梅布尔气馁道：“好吧，是的。我想说，这个两…人类幼崽，他娇气、挑食、爱哭，而且天真到连快老死的角马都要去同情的地步，非常麻烦……” “你要保护好他。”梅布尔别过脸，避开卢埃林似笑非笑的眼神，继续道： “他喜欢吃浆果，不要让他亲眼看见捕猎的场景，我记得那头灰狼依旧跟着你……他大概还害怕鲜血……” 梅布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最终，它停了下来，卢埃林依旧慈祥地笑望着它：“我差点以为，你在将你的孩子托付给我。” “……别胡说！”梅布尔有些恼怒，想要辩解，但最后只是维持沉默，回头瞧了眼燕琦。 一直望着它们背影的小王子回给它一个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梅布尔又扭回头去。 “我感受到了你的不舍。”卢埃林道：“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再去和那孩子打个招呼吧，天快要黑了。” 第10章 “不用了。”梅布尔拒绝了它的提议。 “我的孩子还在等我回去。”它这样说着，在燕琦和卢埃林惊诧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便迈开腿离去。 “梅布尔……！”燕琦急忙站起起来，下意识伸出手，像是想要留住什么。 随着花豹的背影渐渐远去，突然他听见了几道刻意拉长的，歌唱般的高昂叫声。 那是独属于花豹之间的交流方式。 ——梅布尔已经发现了，燕琦能够模糊听懂它和小花豹们之间的对话。它说： “再见，琦琦。” “我亲爱的第五个孩子。” “祝你早日回到你的家。” “再见，来自人类之国的小王子。” “祝你平平安安地长大……” “……再见，梅布尔。我会想念你的！！”燕琦朝已经看不见大花豹身影的空荡原野挥手。 大花豹唱着离别的歌，背影早已消失在草原上。 那是独属于花豹之间的交流方式，所以，卢埃林没能听懂。 但当它看向燕琦，看见人类幼崽布满泪痕的白皙脸颊，晶亮透澈泛着水光的蓝色眼眸时， 卢埃林明白了什么。 它静静立在原地，看着人类幼崽冲草原挥手，听着他大喊“再见，梅布尔！”，等待他的泪水渐渐止住，不再抽噎，才轻声问： “晚上，吃浆果可以吗” “好的。”燕琦揉揉眼睛，在暮色中仰头看向高大慈祥的巨象，乖巧应答：“好的，卢埃林爷爷。” 莫比西河河边的植被，比大草原深处要繁盛得多，卢埃林很快就带着燕琦找到了可食用的浆果。 它不让燕琦靠近莫比西河，用鼻子吸了水给他清洗浆果。 用披风兜着洗干净的浆果，燕琦坐在了一片稍矮的草地上，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大象群从河岸边路过。 它们经过卢埃林身边时，会抬起长长的鼻子，和卢埃林的鼻端相碰，似乎是在打招呼。 不过，这些大象与卢埃林相比，就和燕琦之前看到的，在羚羊群中追猎的豹子与梅布尔相比一样，身体要矮小许多。 燕琦猜想，这是‘智慧生物’与普通动物之间的区别。 他往嘴里塞浆果。 这种红红的小果子吃起来酸酸甜甜，燕琦很喜欢它的味道，不过偶尔也会吃到没有熟透的涩果—— “呸呸呸……” 吐掉让他整张脸都皱巴巴成一团的酸涩果子，燕琦怔了怔，发现卢埃林正目送象群离去。 与卢埃林带着他前进的方向相反，象群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不知怎么的，燕琦就想到了梅布尔离开前说的“独居生物”——梅布尔一直觉得他也是独居生物，直到分别，也没能解开这个误会。 有独居生物，那么应该也有群居生物吧……象群看起来就是。 可是卢埃林却是一个人…不，一只象。 燕琦走到巨象身边，好奇地和它一起看着远去的象群：“卢埃林爷爷，它们要去哪里？” “它们要迁徙去食物充沛的地方。” “啊……”燕琦左右看了看，明明刚才他吃浆果的同时，巨象也在进餐：“这里的食物不够吃吗？” “暂时是够的，但很快就不够了。”卢埃林收回目光，细细为他解释： “玛诺洛克大草原的旱季，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冬天要来了，到那时候，水草和树叶都会凋零，河道也会变窄，甚至可能干涸。”1 “肉食动物们虽然不会和草食动物一起迁徙，但在旱季快来临时，依然会在它们身后跟随一段距离。” “尤其是像梅布尔这样，还需要喂食幼崽的母亲。所以，梅布尔不会参加下一次聚会。” 提起梅布尔，燕琦又有点小伤心。 他当然知道冬天时的大地是什么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问：“原来是这样，那您不跟它们一起吗？” “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 卢埃林的声音中带着和蔼的笑意，让燕琦想起王宫里的总是循循善诱的老师：“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智慧生物吗？” 燕琦摇了摇头。 卢埃林：“因为魔力。” 燕琦回到草地边坐下，吃着浆果，目不转睛盯着巨象，像参加故事会一样聆听对方的述说。 “神明们离开后，不管是人类、动物、植物，还是稀有的神奇生物，都没办法再修习、使用魔法。” “所有生物都认为，魔力已经彻彻底底地从空气中消失了，但其实并没有——” “残留的魔力，让我们这些幸运的生物，仍然像许多年前，神明行走于大地时那样，能够拥有智慧，像人类一样思考，只是不能再使用魔法。” 巨象扭头又将长鼻浸入河中，似乎已经说完了。 燕琦忍不住问：“卢埃林爷爷，神明们为什么要离开？” 巨象喝了些水，回过头来。 燕琦被它看得心里毛毛地：“卢埃林爷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因为人类。” “人类触怒了神明，所以祂们离开了。” 燕琦缓缓睁大了眼睛。 “不要紧张，这只是传闻。”巨象笑道：“神明的想法，我们怎么能知道呢？即使真的是人类触怒了神明，那也与你无关。” “更何况，这个传闻还出自于人类本身。” 作者有话说： 1：参考非洲大草原，北半球旱季11月-次年4月，雨季5月-10月。南半球相反，草食动物上下迁徙，肉食动物也跟着食物们跑来跑去（但一部分草食动物不受迁徙影响，一部分肉食动物也会留下来靠前者/小动物过冬）——[网络] 第8章 你好，灰狼小姐 “据说这是两个国家之间斗争的产物，他们互相责骂，说是对方害得神明收回了对人类的偏爱……” 卢埃林的语速越来越慢，像是在回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神明确实偏爱着人类——你们拥有智慧，拥有灵巧的手指，还有着强大的繁衍能力和宝贵的知识传承……” “就连操控魔法的天赋，也仅仅只比巨龙、精灵那样的传奇生物略微逊色。” “如今，即使魔法天赋被收回，也其实并没有给造成带来多大的影响。” “但对其他生物来说……” 巨象望着远方，声音渐低。 燕琦心虚地将手藏进披风后。 梅布尔之前反复告诉过他，不要将他会使用魔法的事，再在任何生物面前展露。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梅布尔一定没有恶意。 巨象似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它接上之前的话题：“玛诺洛克大草原的每一名智慧生物，都生之不易。” “我是这当中最年长的一个。” “拥有智慧的我们，学会了思考，大多已经不适合再长久待在自己的族群中……即使是梅布尔那样的独居生物，也需要定期的聚会活动，来保持理智。” “至于适应孤独……”卢埃林突然笑了一声：“你可别听梅布尔的。” “按照你们人类的时间来算，这是梅布尔拥有智慧的第九个月，它只是还没有从从前的习惯中调整过来……像它这样的独居生物，总是有些傲气，但……” “没有谁天生就该孤独，你也一样。” “说起来，梅布尔似乎将人类也误会成了独居生物，等下次见到它，我再和它解释吧。” 燕琦似懂非懂地点头。 情感上，他更愿意听梅布尔的。但卢埃林提起梅布尔时的语气，让他想到了王宫里的一位老男仆。 后者总是在偷懒时，说起他那倔强不肯接受他帮助的孩子。那时老男仆的语气，就和现在的卢埃林一样。 卢埃林不仅聪明，还是一位慈祥的长者！ 它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着玛诺洛克大草原上的智慧生物。 燕琦就着草地擦了擦手上红红的浆果液，看向巨象：“所以卢埃林爷爷，你留下来，是为了让所有的智慧生物不再孤独？” “也许吧。”卢埃林笑道：“但主要是为了让它们不再打架……你看起来很惊讶？” 燕琦点了点头：“没有！” 燕琦捂住脸：“我……” 卢埃林失笑：“好了，没关系，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来，我背你走。”巨象伸出长鼻，示意燕琦抱紧，将他送到了自己的背上。 “哇——”视野一下拔高，宽阔了许多，燕琦兴奋地环顾着四周，眺望远方形态各异的动物们。 不过，他仍然无法看到莫比西河的尽头。 太阳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之后，夜风习习，今晚的月亮有些害羞，始终躲在厚厚的乌云中。 巨象踏着夜色，为燕琦继续解释：“即使有了智慧，动物的本能依旧存在。尤其是肉食类，它们的身体里像是有好战的诅咒，总是想着比出一个高低……” 第11章 而卢埃林爱好和平。 它不仅是玛诺洛克大草原上最聪明，最年长的智慧生物，也是最强大的那一位。 有它在，这个聚会才能长久维持下去，而不会发生成员之间打架斗殴、甚至互相捕食的情况。 燕琦将卢埃林代入父亲，将梅布尔等智慧生物代入哥哥姐姐们，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深以为然：“您辛苦了，卢埃林爷爷！” 卢埃林忍俊不禁。 正想说些什么，一道狼嚎声传来：“嗷呜——” 这声音钻入燕琦的耳中，让他蓦地坐直了身体，东张西望，如临大敌：“卢埃林爷爷，你听见了吗？” 虽然梅布尔告诉过他那是狼，而不是怪物的叫声，但昨夜的惊险和恐惧依然残留在小王子的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感受到人类幼崽的紧张，卢埃林出声安抚：“别害怕，那是辛西娅。” “您认识它？” “是的，那是个可怜的孩子，它与你一样，和我同行。” 和我一样？燕琦好奇地眨了眨眼。 狼嚎声断断续续，离得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草丛中钻出，来到了他和巨象的身前。 看清对方的模样，燕琦着实吓了一跳。 灰色的……狼，体型比梅布尔稍小一些，有着与巨型犬相似的外表，但吻部更长更尖，毛也更加蓬松，上体为淡灰色，向下逐渐褪白。 单单从此来看，这是一头美丽的灰狼。 但它完整的左耳让燕琦看出，它的右耳有所残缺，不像是天生，因为上面还沾染有深红发黑的血迹——似乎是被生生咬下去了一块。 另外，它的吻部，腹部，前肢，都遍布斑驳的血迹，伤痕累累。 后面的左腿更是骨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光看着就很吃力。 “晚上好，辛西娅。”卢埃林向灰狼打招呼。 巨象的语气依旧平静而缓和，仿佛没有看见对方身上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晚上好。”辛西娅与梅布尔一样，用叫声传递信息，还无法和巨象那样口吐人言。 它在巨象不远处停下，头颅仰起立在原地，声音有些虚弱。 燕琦心惊胆战地瞧着它那遍体鳞伤的身体，突然对上了一双苍凉的碧绿眼瞳，“让我瞧瞧，卢埃林……” “这是你为我留下的晚餐吗？” “！”燕琦呆滞片刻，不安地往巨象的大耳朵后缩了缩，但依然没能避开灰狼打量他的视线，干脆将脸埋在了它的背上。 “别吓着他，辛西娅。” 卢埃林及时出声安抚：“这是人类的幼崽……小家伙，别害怕，辛西娅只是在和你开玩笑。” 燕琦探头往下看去。 然后又猛地缩了回来。 那双绿色的瞳孔幽然冷漠，目光就像是在打量猎物，让燕琦不敢与它对视。 “辛西娅……”卢埃林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与我无关。”灰狼道：“是他太胆小。”说着就要移开视线。 躲在巨象背上的人类幼崽突然又探出了头，小小的脸蛋上表情忿忿，两只蓝眼睛瞪得滚圆：“我才不胆小！” 辛西娅瞧他一眼，问巨象：“你在哪里捡到的他？” 卢埃林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燕琦被无视，委委屈屈地坐直身体，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一点儿都不胆小，继续瞪着辛西娅。 随后他听见对方接着问：“嗯，那么，这只——人类幼崽，他会使用草药吗？” “不，辛西娅，他还小，人类幼崽的成长时间要比我们长得多。” “我知道了。”灰狼瞥了眼依旧瞪视着它的燕琦：“确实，他看起来天真而稚嫩，希望他能记住你的善良和帮助。” 卢埃林无奈：“辛西娅，我帮助他可不是为了这些。” “是的，就像你帮助我一样。”灰狼的叫声依旧虚弱，但丝毫不比巨象缺乏坚定：“但这是我的期望，它同样与你无关。” 卢埃林笑了。 向辛西娅伸出援爪时，它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帮助你，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它还记得。 卢埃林包容地看着灰狼，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好吧，与我无关。辛西娅，你需要休息吗？”它宽阔的背，足以同时载着燕琦和辛西娅赶路。 “不需要。”灰狼平静地拒绝。 “可你的伤势似乎更严重了。” “不必为我担心，卢埃林。作为肉食动物，这很正常——除非我是狮群中的王，不需要捕猎。” “阿尔奇不会喜欢听这样的话。” “因为它无法辩驳？” “……我们不说这个。”卢埃林无奈地转移话题：“很不巧的是，虽然你不需要休息，但我却有些疲惫，所以要停下来睡一会儿。” 灰狼沉默片刻：“没有问题。” 实际上，它曾经观察过：即使是普通的大象，每天也仅仅只需要睡一小会儿，甚至在忙着迁徙时，它们每隔三四天，才会躺下来休息小半个夜晚。1 而卢埃林——玛诺洛克大草原上最聪明，也最强大的智慧生物，一只年长的大象。 只要它想，几天不眠不休地赶路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此时此刻，它却放下了背上的人类幼崽，随后庞大的身躯重重落下，侧躺在了草地上。 灰狼：“……” 卢埃林，一只快五十岁的年长大象，它明明可以站着睡，却使用了幼崽期的睡姿，这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卢埃林。”灰狼情不自禁问：“你等下要怎么站起来？” “不必为我担心。” 燕琦茫然落地，被巨象用长鼻推到灰狼身前，“既然你不困，就替我照顾一下他吧。” 卢埃林说着闭上了眼睛。 燕琦看着灰狼。 灰狼也看着他。 一人一狼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燕琦小退半步，回头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巨象，又转回身来对着灰狼：“你、你好，辛西娅。” “我……我也困了！”其实他午睡睡了好久，现在一点都不困。 可是灰狼好可怕！ “那就睡吧，我会守着你。”灰狼出乎意料地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强调：“不要打扰卢埃林。” “就在这里睡。”灰狼走到离巨象有两个它那么远的地方，用爪掌拍了拍足下的草地。 燕琦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他躺了下来。 辛西娅如它所说地“守着他”，蹲在他身旁。 燕琦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就能看见灰狼那突出的下颌，幽绿的眼瞳。 燕琦闭上眼，视线一片漆黑。脑海中却自然浮现出自己熟睡之后，被灰狼张开血盆大口吞入腹中的场景。 燕琦欲哭无泪。 这，这怎么睡得着嘛！他拼命蜷缩起身体，极力控制住使用魔法躲起来的冲动，翻了个身，想把自己团成球滚到巨象身边。 “呼……”身旁突然有草地被压倒的响动，灰狼小姐似乎也躺下了。 除此之外，燕琦还听见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呼气声，带着强行忍耐下去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1：动物园的大象通常每天睡眠4到6小时，但是野生环境中的大象通常仅在夜晚睡眠2小时。它们有时会几天都不睡觉，在不睡眠的一段时间会长途行走，也许是为了逃避狮子和偷猎者，它们会每隔3天或4天时间，在躺下睡眠时进入快速眼动睡眠状态——[百度百科] 第9章 你好，日行生物 燕琦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没有再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悄悄翻回身去，睁眼看向躺在侧方的灰狼。 灰狼似乎已经睡熟了，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 它那灰白蓬松的毛发上，血迹和种种脏污拧结成块，像是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右耳还在流血。 灰狼姿势怪异，小心地将骨折的左后肢单独伸出，身体像一轮弯月半弓着。 它眼下的毛色比周围稍微白一些，像是泪痕一样，此时那双幽绿的眼睛紧闭着，显露出一种带着淡淡悲伤的孤寂。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燕琦眨了眨眼，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如果辛西娅一开始不吓他，如果他之前没有听过狼的嚎叫声，见面时，他一定只会以为这是一只无害的大狗……就像他把梅布尔错认成猫那样。 卢埃林说得没错，辛西娅只是在跟他开玩笑。 现在他就躺在它的身边，他们离得那么近，但辛西娅并没有伤害他。 灰狼的呼吸时深时浅，睡得并不安稳。 燕琦心想：它一定很疼。 他可以治好它，但是……梅布尔说过，不能够再让其他任何生物知道，自己会使用魔法。 燕琦纠结地扣了扣手心，拉起掉落在背后的小披风，盖住肚子，蓝眼睛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灰狼，仿佛在思考某种重大决策。 第12章 但不等他思考出结果，沉睡的灰狼突然往他这边蹭了蹭。 燕琦吓了一跳，差点就地一滚去找卢埃林。 但很快他就看出，灰狼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并不是要吃他。 隔了一会儿，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再次往燕琦这边靠近。 这回燕琦只要稍一伸手，就能轻松摸到它的肚皮。 如果梅布尔还在这里，它就会告诉人类幼崽：对于生存在玛诺洛克大草原的野生动物来说，这是非常危险，也非常亲密的行为。 而现在，无人讲解，燕琦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他静静观察着灰狼，发现它的呼吸变得平缓了许多，因痛苦而无意识皱成一团的面部也放松下来。 就像是他做了噩梦惊醒后，被妈妈抱进怀中时那样。 燕琦感觉良好。 毕竟在王宫时就是这样，所有的动物都很喜欢他，包括二姐姐养的那条凶巴巴的大黑狗。 每当它闯了祸，被罚没有饭吃的时候，就会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把头塞到他的怀里求安慰。 燕琦偶尔能听懂一点大黑狗叫声中的意思，比如“呜呜呜好舒服”，比如“想换一个主人”。 当然，这种事肯定不能告诉二姐姐，他一直装作没听到。 想着想着，燕琦看灰狼的眼神更怜爱了。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一声不吭的，辛西娅真坚强。 换做是他，已经在哭……不，他是不会哭的，他可以治好自己。 燕琦以己度狼，彻底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和害怕。 他扭着身体往上蹬，让自己和灰狼的头部齐平，小心翼翼伸出手，像安慰家里的狗狗一样，轻轻摸了摸辛西娅的吻部。 几乎是同一时间，辛西娅清醒过来，身体绷紧。 如果不是身周那种让它想要对月高嚎的舒适感，以及残留的伤痛，它一定会立刻起身，将在睡梦中“偷袭”自己的生物撕碎。 辛西娅眯眼看向对面的人类幼崽。 他没有发现它的苏醒，侧躺着身体努力伸长了手臂，那张白皙的脸庞上洒落着柔和的月光。 他的身躯羸弱瘦小，爪掌也小小一只，落在它吻部的抚摸轻柔而温暖，像是微风和羽毛。 “不痛了哦……” 在低低的念叨声中，辛西娅看见一双明亮透澈的蓝色眼瞳，非常漂亮，此时此刻，里面盛满同情和怜惜。 怜惜…… 辛西娅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幼崽，会对成年的狼产生怜惜这样的情绪。 但待在人类幼崽身边，它隐约察觉到，自己的伤势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好转。 这比卢埃林所说的人类药师的手段神奇。 甚至，就连月圆之夜的月光都无法媲比。 辛西娅缓缓闭上了眼睛。 摸着大狗狗……不，大灰狼，燕琦也逐渐生出了困意，靠着对方毛茸茸的脖子睡着了。 在他们的身后，卢埃林掀开眼皮，缓缓露出一抹充满慈爱的笑容。 * 由于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舒畅夜晚，清晨醒来时，对于抱着自己一条腿死也不放手的人类幼崽，辛西娅难得耐心。 它既没有把人甩开，也没有吵醒他，而是就这么躺着，等待卢埃林出现。 巨象一早就不见了踪影，它所谓的“困倦”，本来就只是为了让辛西娅休息。 不多时，它就带着新鲜的浆果回来了。 “卢埃林。”灰狼向它求救：“快来把他叫醒。” “你自己怎么不叫？”卢埃林笑着反问。 “他睡得太过香甜。”辛西娅面不改色：“我想，你不会希望看见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差一点。” “好吧，但是不行，辛西娅。梅布尔说过，他喜欢睡到太阳彻底升起。”卢埃林无奈，灰狼的性格逗起来一点趣味都没有，不像梅布尔。 “太阳彻底升起？” 辛西娅抬头看了眼天，如遭雷击。现在是清晨……这只人类幼崽，为什么这么能睡？ 它发出疑问：“人类也是夜行动物？” 卢埃林摇头：“不，辛西娅，他们是日行生物。琦琦还只是幼崽，所以他每天需要睡上很长时间。” “……琦琦？” “这是他的名字，或者，你可以称呼他为小王子……嗯，那是他在族群中的职位。” “职位，王子？”灰狼的眼神骤然变得有些阴郁。 它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瞥了瘦瘦小小，抱着自己依旧在沉睡的人类幼崽，语气讽刺：“一只幼崽，居然能在族群中拥有职位？” “辛西娅，人类的族群比我们更为复杂……他们需要设立许多不同的职位来完成分工……他和我们不一样。”巨象语重心长。 灰狼不再说话。 它扭动头颅看向人类幼崽白净的脸，卢埃林不去吵醒他，那就让它来。 原本想随意给他一爪子，但左看右看，辛西娅也没找到合适下手的部位。 人类幼崽的身体太小了，皮肤脆弱没有防护，脖子更是细得看起来一咬就断…… 辛西娅一边用爪背推他的肩膀，一边问卢埃林：“你说的那座人类村庄，周围难道没有其他生物聚居？” 卢埃林不太确定：“嗯，大概……也许是有的？我已经很久没有靠近那里了。” “那就假设是有。”辛西娅顿了顿，语气认真：“卢埃林，他们很可能都已经死绝了。” 卢埃林：“……” 卢埃林无奈：“不，辛西娅，不要小瞧人类的智慧。他们虽然身体羸弱，但有着睿智的头脑和灵活的手指，能够使用武器，而且他们非常团结……” 说着，卢埃林突然顿住。 “团结”对辛西娅来说是一个禁忌词，它光顾着为辛西娅解释，却忘了照顾它的心情。 “我很抱歉，辛西娅……” “卢埃林，该和我道歉的不是你。”灰狼十分平静：“不用太在意，我的心灵没有那么脆弱。你可以继续……” “呜……不，妈妈，再让我睡一会儿……” 灰狼的话止住。抱着它仍在睡觉的燕琦突然间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 “我吃不下了，妈妈。” 辛西娅：“……” 它没能将人从睡梦中唤醒，居然还反被当成了“母亲”。 “我的孩子。”望着正无意识把口水往自己毛上擦的人类幼崽，辛西娅冷冷道：“快醒过来，否则我让灰狼吃了你。” “……不！妈妈！”燕琦猛然睁开眼，脸上还残留着惊慌和恐惧。 辛西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当它认为这胆小的人类幼崽马上就要哭着去找卢埃林求安慰时，燕琦眨了眨眼睛，蓦地朝它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辛西娅，早安！” 辛西娅：“……早安，小王子。” 燕琦看灰狼的眼神更亲近了。 虽然辛西娅的语气听着不知道哪儿怪怪的，可它叫他小王子哎！ 被幼崽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辛西娅不为所动：“现在，立刻松手，你已经浪费了我太多时间。” “啊，好的，对不起，辛西娅。”燕琦恋恋不舍地松开它的前肢。 看灰狼站起身后抖了抖浑身蓬松的毛发，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不由担忧问：“辛西娅，你要去哪里？” 卢埃林说过灰狼与他们同行的呀！它现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灰狼明显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一旁的巨象笑眯眯道：“它要去觅食。小家伙，你饿了吗？我带了不少浆果回来。” “……好的，谢谢卢埃林爷爷。”燕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睛仍旧盯着灰狼：“辛西娅，我们一起吃吧！你受伤了，不可以做剧烈运动，否则伤势会更严重的。” “也许你说得对。”灰狼甩了下尾巴：“但仅仅是浆果无法填饱我的肚子，如果不吃别的，我就只能吃你了。” “你听说过月圆之夜吗？” “再过两天，我会因为饥饿，变成疯狂的凶兽，即使是卢埃林，也保护不了你。” 灰狼用碧绿的眼眸注视着燕琦，这回总该害怕了吧？ 燕琦：“哇！！” 出乎灰狼的预料，人类幼崽双眸明亮，一脸惊叹和艳羡：“原来月圆之夜的故事是真的！辛西娅，你真的会变身吗？那你可以变成人吗？辛西娅，你好厉害呀！” 辛西娅：“……” 第10章 你好，独行的狼 灰狼沉默片刻，语气沉重：“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 人类幼崽表情无辜：“好像是……朱迪斯为我讲的睡前故事，卡罗尔写的。辛西娅，有什么问题吗？” 卡罗尔，灰狼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据卢埃林说，人类小王子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 没想到那里有人如此了解它们狼族的能力……虽然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第13章 “当然有问题。”辛西娅淡淡地说：“我没有办法变成人类，忘掉那个故事吧。” “好吧。”燕琦十分失落。 果然，卡罗尔对神奇生物们其实并不了解。他不知道巨龙其实十分友善，还自行编造了灰狼变成人的故事…… 等回了家，他要告诉卡罗尔真相。 听女仆朱迪斯说，卡罗尔经常会把他写的那些故事拿去卖钱。 幸亏现在他认识了巨龙，认识了辛西娅，否则维尔加还会有更多的人对巨龙和狼产生误解！ 燕琦突然生出一种重任在身的责任感。 见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握拳一脸坚定的模样，辛西娅也不感兴趣。 受伤状态下，它捕猎需要的时间将会更多。 燕琦这回没有再拦它，不过眼里的担忧也不曾消散：“辛西娅，那你一个人离开，要小心一点呀……” 在小王子眼里，受伤的辛西娅就和昨天那只年迈的角马一样，单独行动，很容易命丧草原。 燕琦语重心长：“辛西娅，如果遇到危险，记得一定要跑啊！千万不要站在原地不动！” 灰狼：“……” 灰狼背对着他，语气一言难尽：“很难想象，那头花豹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好了，我没有时间再听你说这些废话，我们晚上再见。” 说着，灰狼朝莫比西河的前方眺望，扭头冲燕琦笑了一声：“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前面应该是狮族的领地。” “那群狮子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种白嫩新鲜的幼崽了。希望卢埃林能够保护好你，人类的小王子。” 灰狼扬着头颅离去。 如果忽视掉它因后肢骨折而一瘸一拐的脚步，它比王宫里最严格的礼仪老师还要优雅高傲。 目送辛西娅离开，燕琦怕怕地看向巨象：“卢埃林爷爷……狮子，真的喜欢吃我这样的小孩子吗？” 相比起成年的猛兽来说，弱小的幼崽当然更便于捕食。 卢埃林虽然不食肉，但对此一清二楚。 不过，它没有将事实告诉燕琦。 狮子是群居动物。有它在，狮王会约束那些没有智慧的狮子，不会让它们伤害燕琦。 巨象笑呵呵地安抚幼崽：“不，辛西娅只是在和你开玩笑，它的性格你也知道，它之前就吓唬过你。” 燕琦忿忿道：“辛西娅太坏了！” 幼崽噘着嘴，语气不像是指责，更像是和长辈控诉一个让他伤脑筋的调皮捣蛋的朋友。 卢埃林也就赞同地点头：“对，太坏了，等它回来，我一定好好批评它。” “也，也不用啦……”燕琦吞吞吐吐，蓝眼睛瞄着卢埃林，仿佛在观察它的态度。 卢埃林故意压平嘴角。 不笑时，巨象那两只长而弯的白色象牙，看起来就有些凶神恶煞。 燕琦犹犹豫豫：“卢埃林爷爷，辛西娅现在浑身是伤……不如，您等它恢复了健康再批评它吧！” 卢埃林憋着笑：“看在你为它求情的份上。” 燕琦小小松了口气。 卢埃林爷爷生起气来，和王宫里那位严厉的老师一样，严肃又有气场，他差点以为保不住辛西娅了呢。 看来，它还是很好说话的。 “卢埃林爷爷，您已经吃过早餐了吗？”从巨象身边捡起浆果灌木丛，燕琦边将一颗颗浆果摘下，边问对方。 “是的。” “好吧。”燕琦点点脑袋，有些发愁地垂头看着被他兜放在披风上的浆果。 其实，见识过人类幼崽的食量之后，卢埃林已经非常含蓄了，它带回来的，仅仅只是一小半从浆果丛上撕下的枝蔓。 但……燕琦已经连着吃了两天的浆果了。 摸了摸肚子，他感觉自己现在吐一口气，都能闻到浆果的酸味。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停顿，卢埃林低头问。 “没事！”燕琦连忙摇头。 卢埃林爷爷为他找来食物，已经很不容易了。来到玛诺洛克大草原，如果没有梅布尔和卢埃林，他或许已经饿死了。 “卢埃林爷爷，辛西娅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燕琦继续摘起了浆果。 巨象的目光在人类幼崽脸上反复打量，见他表情自然，刚才的停顿似乎只是担忧辛西娅，不由笑道：“辛西娅总是吓唬你，你不讨厌它吗？” “不讨厌。”燕琦诚实地摇头：“辛西娅又没有伤害过我。” “不过……卢埃林爷爷，辛西娅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是跟谁打架了吗？” 幼崽纯净透澈的蓝眼睛里写满求知欲，巨象犹豫了一会儿：“告诉你也没关系……” 燕琦摘好了浆果，巨象依旧不让他靠近河边，用鼻子吸取河水帮他清洗，尽管燕琦觉得这样依旧不是很卫生…… “和我一样，灰狼是群居动物。” 卢埃林的话，让燕琦一下就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大象群，还有总是强调“独居生物”要怎样怎样的梅布尔。 他坐在草地上，认真聆听着巨象的讲述。 “而且，灰狼是一种对配偶非常忠诚，因此要求也比较高的生物。” “冬季，辛西娅的智慧孕育期间，它拒绝了一头公狼，或者说，所有公狼的求偶。”1 “愤怒的公狼攻击了辛西娅……”2 “为什么？？” 燕琦情不自禁，待巨象看过来，又满脸歉意：“对不起，卢埃林爷爷，我不是故意打断你讲话的，可是……我不明白，辛西娅它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没关系，小家伙。”巨象显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是啊，它什么都没有做错。” “它的腿就是在那时候受的伤……也许，对狼群来说，生而不同就是错。” 燕琦表情更气愤了，像是为辛西娅的遭遇而感到委屈，漂亮的蓝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眉头紧皱地望着巨象。 他仍旧无法理解。 卢埃林温和地看着他：“对普通生物来说，繁衍和哺育后代是天性。” “从开始孕育智慧的那一刻起，辛西娅就和狼群中所有的狼都不同了。也许连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公狼的求偶……”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被攻击后，辛西娅逃离了狼群。对狼群来说，它这样的狼属于叛徒。” “所以，每当辛西娅又与那个狼群相遇时，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开战……” 辛西娅就这样成为了一头独行的狼，在一次次的打斗中，在无数个孤独的月夜里，终于孕育出成熟的智慧。 当清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时，它既没有选择去找另外一个狼群祈求收留，也没有从此远离、避开那个狼群。 它仍然与那头被它拒绝、如今已经当上头狼的公狼战斗着，有时甚至是主动。 “成为智慧生物后，我们的身体会愈发强大，也许，辛西娅感知到了这一点，才会不断地去挑衅那个狼群。” “但可惜的是，它身上总是布满伤痕……大概是为了修补伤口，那些稀薄的魔力，完全没有时间去改造它的身体……” 与离开狼群时相比，辛西娅的实力并无多少提升。 “用人类的时间来算，我大概是一个半月之前捡到的它。那时，玛诺洛克大草原的草食动物已经开始迁徙……” 当资源开始减少，不可避免的，捕食者之间的竞争加剧。更何况它们本来就有仇。 至于捡到辛西娅时，它那如同从鲜血浇筑的池水中爬出的身体，等等此类细节，巨象没有和燕琦一一讲解。 它话锋一转：“我曾经到过人类的村庄……” “我准备带辛西娅去找人类的药师。虽然无法再使用魔力，没有了那些神奇的药剂，但我记得，人类还有药师会辨别、使用草药来疗伤，对吗？”求证似的，卢埃林问。 “对！”燕琦点头。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如果辛西娅的腿伤不严重，药师也许也能够治好。” “那真是太好了。”卢埃林笑了起来。 “辛西娅会好起来的。”燕琦笃定地说着，往草地上擦了擦手。 随着卢埃林的讲述，四周温度逐渐升高，他又开始难受了：“那个，卢埃林爷爷……” “怎么了？” “……我想洗澡。” 燕琦小声说着，瞥一眼巨象身后宽阔的河流，眼巴巴望着它，心里还有点委屈：“卢埃林爷爷，我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 真的要忍不住了！ 第一天晚上还好，昨天午睡时他出了一身汗，本来想着晚上用魔法召唤出水流洗一洗，结果梅布尔又…… 燕琦叹气，灰狼小姐的毛比梅布尔更加蓬松柔软，抱起来是很舒服没错……可是也热啊！ 三番两次出汗却不洗澡，他现在一定是整个维尔加王国最脏的小孩儿！ 作者有话说： 戳专栏，收藏此作者看小王子洗澡视频（bushi） 第14章 ovo 1：与大多数动物一般在春天发情不同，狼一般在冬天发情，发情期持续一个月。 2：有些动物会攻击拒绝求偶行为的对象，或在旁边围观的竞争者，这种攻击有时会杀死刚才还在求□□的对象。[网络] 第11章 你好，鬣狗先生 任谁被人类幼崽用漂亮的蓝眼睛可怜兮兮看着，都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卢埃林：“河里很危险，我吸水让你洗。” 燕琦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卢埃林：“怎么了，不是要洗澡吗？” 燕琦攥着披风一角，低着头：“那，卢埃林爷爷，你不要看我哦，我会不好意思的。” 卢埃林：“……” 在“如何不看人类幼崽洗澡的同时，为他提供洗澡水”这件事上思考半秒，卢埃林艰难应道：“嗯，我闭着眼睛。” “谢谢卢埃林爷爷，你最好了！” 燕琦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蓝眼睛却是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巨象。 等卢埃林好笑地“闭上眼”，他才开始脱衣服。 卢埃林吸足了水，他刚把披风丢到一旁，和白色宫廷风衬衫上的扣子做斗争。 卢埃林假装看不见：“我开始洒水了？” 燕琦急忙道：“不，等等！卢埃林爷爷，我喊你的时候，你再开始好吗？我还没有准备好……” 眼看小家伙急得噘嘴，额头泌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卢埃林忍住笑，没再逗他，配合地“闭着眼”让小王子洗澡。 洗完，燕琦站在原地不动了。 卢埃林：“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燕琦欲哭无泪：“请再等一等，卢埃林爷爷……我，我没有浴巾。” 他身上的水珠还没干，甚至，他还忘了自己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 但卢埃林已经等他很久了。 燕琦咬咬牙，维持蹲在草地上抱紧自己的姿势，一边做贼似的观察着周围，一边挥手召唤出一簇火苗。 在被火苗烫到后，他泪眼汪汪地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把火苗掐灭，改而用风加快体表水珠的蒸发。 做完这些，他又苦恼地看向打湿的衣服和披风。 巨象的长长的鼻子从眼前晃过，燕琦突然灵光一闪，又开始尝试直接从衣服上提取水分。 成功了！ 将提出的水无声无息洒落在地，燕琦穿好衣物站起身，拍了拍胸口，像干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宣布道：“卢埃林爷爷，我好啦！” 看完全程的卢埃林：“……” “卢埃林爷爷？”燕琦疑惑地仰头，又叫了一声。 “嗯？”巨象似乎终于回过神。 “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了？” 望着燕琦写满紧张和关心的白净小脸，卢埃林摇摇头，声音温和而慈爱：“我没事，不用担心。” “既然你已经洗好了，那我们就继续出发吧。” “好的，卢埃林爷爷。” 依旧是坐在巨象宽阔的背上，感受着前行时拂过面颊的微风，燕琦通体舒畅，丝毫不知道自己全身包括秘密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了巨象眼中。 大约是将要入秋，玛诺洛克大草原的天气虽然依旧晴朗，但温度比昨天稍稍低了一些。 中午，燕琦把披风盖在头上，直接趴在巨象的背上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两条手臂麻麻的，他左手戳右手，一个人自娱自乐。 周围的景色几乎看不出多少变化，天空蔚蓝，河水源源。迁徙的动物群似乎在兜圈，抵达了终点后又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那它们得多累呀！ 燕琦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当然知道那些动物不是同一批，它们只是长相相似。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燕琦百无聊赖地瘫在巨象背上，放空大脑。 在漫长而单一的旅程中，有趣的事物终归是稀少的。而在经历了许多次后，这些原本还算有趣新鲜的东西，也就慢慢变得枯燥乏味了。 不知道梅布尔现在在干什么呢？ 辛西娅会不会又和狼群打起来了？ 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在做什么呢？ 他们总是很忙碌，但也总是把最多的空暇时间分给他，哥哥姐姐们一直非常羡慕……他们会想念他吗？还是会因为他的消失而高兴呢？ 燕琦翻了个身，突然问：“卢埃林爷爷，您总是一个人，不会想念家人吗？” “小家伙，首先，我是一只象。”聪明的巨象并未听出小王子语气中的落寞，但仍旧尽自己所能，给予幼崽它的解答： “动物与人类不同。” “人类普遍拥有智慧，拥有情感。举例来说，母爱，对你们人类来说，它是爱的本身。但对我们来说，它是母亲对孩子的保护和哺育行为，它是强大的本能，即使它或许并非发自内心……” “我不明白……” “也许以后你会明白。” 这话和妈妈常挂在嘴边的“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何其相似，燕琦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他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叫声？哭声？笑声？ “呜呜呜嗷嗷！” “哈哈！哈哈！” “啊啊！汪！” “卢埃林爷爷，你听见了吗……”燕琦忍不住堵住了耳朵，这叫声简直是一种污染。像狗叫，又像是婴儿啼哭，掺杂着笑声，时而还能听见几声咆哮。1 与它相比起来，狼嚎声都能称得上是悦耳动听。 “那是鬣狗的叫声。”巨象果然见多识广。 先前两次“指物为牛”，燕琦也不好奇“狗”叫声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了，玛诺洛克大草原上的生物就是这么神奇。 他刚探长了脖子，想看看鬣狗长什么样，身下的巨象脚步突然转了个弯。 “在玛诺洛克大草原，群居的鬣狗比独行的狮子还要可怕。我们得绕开它们。” 巨象如此解释。 燕琦顿时捂住了嘴巴，牢记梅布尔的教导，用气音小小声道：“好的，卢埃林爷爷。” 卢埃林失笑，边拐弯，边往前方传出鬣狗们声音的高高草丛中看去。 一道雄伟的身影从草丛缝隙中显露出半边身体，它的脖颈处，围着一圈燕琦见过的最茂盛的毛发，体表的毛则很短，通体呈黄棕色。 在它的周围，一条条身形灵巧，短躯，颈后背中线长有长长鬣毛的棕黑杂色生物，上蹿下跳，时退时进，互相配合着朝它进攻。 “看来，它们正在围攻一头狮子。” 卢埃林都能看得清楚，燕琦当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这就是狮子……？” 望着被鬣狗们围在中间，逐渐不堪其扰，身上已经多处受伤的狮子，燕琦不自主喃喃：“卢埃林爷爷，它好像打不过它们。” 可是狮子不是很厉害吗？他的父亲，维尔加王国的国王，最喜欢拿狮子自比。 卢埃林：“当然，它已经老了，它是曾经的狮王……看来，狮群已经有了新的王。” “啊……”狮王？ “啊？！”燕琦呆住：“卢埃林爷爷，您认识它？” “当然认识，怎么了？” “那，那您不去帮帮它吗？”那头狮子看起来已经快要不行了……燕琦还记得卢埃林在玛诺洛克大草原的强大地位。 “或许你希望看到这一幕。”巨象的脚步不曾停止：“但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燕琦沉默了一会儿，仍旧没忍住反问。 巨象已经载着他，绕开了鬣狗群与那头狮王的交战地域，燕琦现在必须要回头，才能继续观看战况。 他垂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听着老狮王痛苦的咆哮声，蓝眼睛因它的又一次受伤而蒙上水雾：“为什么？卢埃林爷爷……您不是救过辛西娅吗？” “它已经老了，小家伙。” 巨象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但没有向那头狮王靠近：“你认为鬣狗有错吗？” 燕琦沉默。 “尽管它们丑陋、凶恶，但它们只是在捕猎，就和你吃浆果一样，没有什么区别。至于阿尔奇，也就是那头狮王，它同样是肉食动物。” “如今，它只是老了，所以变得弱小，否则你同情的，或许会是那群鬣狗。” 燕琦抿着嘴，仍旧沉默。 卢埃林继续道：“它总会老死的，现在只是提前走向了死亡。” “也许再过十几年，我也会和它一样……还有你，小家伙。除了神明，没有任何生物能够逃得过死亡。” 巨象的话仿佛是某种咒语，在燕琦的注视中，老狮王咬死了一头鬣狗，但自己也被淹没在了其他鬣狗的口齿之下。 燕琦别过了脸，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卢埃林爷爷……” “你能明白就好，不过别想太多，小家伙，我记得人类的寿命不算短。” 第15章 燕琦擦了擦眼泪，随着巨象的转身看向前方，坚定道：“卢埃林爷爷，您是想告诉我，要公平地对待出现矛盾的两方人，而不能只看表面、以貌取人，对吗？” 卢埃林：“对……啊？” 什么东西？？ 它想说的明明是顺应自然……卢埃林欲言又止，考虑到小王子的心情，最终还是应和道：“对，我正是这个意思，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燕琦破涕为笑。 他其实明白卢埃林的意思的，但，也正如对方所说，人类和动物不一样。 最起码，人类之间不会互相捕食。 而且人类需要工作，需要挣钱。就像王宫里的厨师长那样，他总是在唠叨说自己挣的钱要怎么花，他的年龄同样苍老，但从不将“我快死了”挂在嘴边，生病了也会好好吃药。 人类从来不会顺其自然。 想到这里，燕琦突然有些骄傲。 他默默将自己的感悟记在心里。 妈妈说过，即使他未来不是国王，也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到时候，他就要像父亲治理整个维尔加王国一样，管理自己的领地和子民。 琦琦以后会做一个好领主的！ 到时候，他第一个要告诉自己的子民的知识，就是不能一个人出门去危险的地方。 最少也要找一个帮手！ ——不然遇到鬣狗群这样恐怖的围攻式袭击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此时画外音飘过：那可能会两个一起嘎(bushi) 1：鬣狗能够发出12-14种叫声。[网络] 拟声词参考视频，听着有点掉san…… 第12章 你好，狮子先生 傍晚，巨象停下脚步。 燕琦的晚餐依然是浆果。 吃到一半，灰狼辛西娅就从他们前方草地冒出头来，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但它自己明显并不在意：“你们比我想象中慢。” 卢埃林笑了笑，没有解释原因。 辛西娅转过身：“阿尔奇的狮群在前面，不过，它们似乎换了新的狮王，你不去看看吗？” 阿尔奇作为智慧生物，比普通狮子强大许多。能打败它的新狮王，大概率也同样拥有智慧。 卢埃林犹豫片刻，看向燕琦：“小家伙，你想去吗？” 燕琦有些意外：“是下午那位老狮王的家…族群吗？” “是的。” “我可以去吗？”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卢埃林微笑，顺带为一旁眼神疑惑的灰狼解释：“下午，我们遇到了阿尔奇。” “它居然还活着？”辛西娅有些意外。 “它被十几只鬣狗围攻了……” 辛西娅沉默下来。 那边，人类小王子似乎没注意到它们的对话——他倏然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满脸紧张地在原地转圈，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辛西娅仔细听了听。 “我是不是应该带些礼物？空手去也太不礼貌了，狮王一定会觉得我不尊重它，进而对维尔加王国产生不好的印象，不对不对……这里是草原，狮王只是动物，它的国家应该没有维尔加强大……不，我不能这么想……玛诺洛克大草原这么广阔，也许它的子民数量一点都不比维尔加少……” 辛西娅：“……” 卢埃林：“……” 一狼一象对视一眼，都读取到了对方脸上的疑惑： 明明燕琦说的每一个词汇，它们都能听懂，怎么连在一起，就成了它们不理解的样子？ “咳，琦琦，你似乎在担心什么？”卢埃林清了清嗓子：“或许我能帮助到你吗？” “卢埃林爷爷。” 燕琦站定脚步，仰头看向巨象，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表情：“我，是维尔加王国的小王子。” “……嗯，对。”所以呢？ “作为一国王子，在面见其他王国的王室成员时，必须要展露出最好的形象！” 燕琦回忆着礼仪老师和母亲的教导，掷地有声：“这样才能不给王室，不给国家丢脸！” “但是现在，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话锋一转，小王子表情变得沉重：“一个人去，狮王一定会觉得我们维尔加王国不够重视它，如果它因此生气，很可能还会发起战争！” “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受伤。” “琦琦不喜欢战争。”燕琦像宣布某种法令似的，一脸正色看向巨象：“所以，卢埃林爷爷，我还是不跟您一起去见狮王了。” 说着，在巨象复杂的眼神中，他鞋底擦过草地，蹭蹭挪到了灰狼身边。 “但是辛西娅要留下来陪我~” 燕琦一把抱住灰狼毛茸茸的脖颈，看了眼巨象，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因为受伤动作迟缓，且对弱鸡小王子没有戒心，导致没躲开他的辛西娅：“……” “虽然，我确实不太想靠近那群狮子。” 灰狼微微挪动步子，发现小王子由于身高不够，踮着脚几乎整个人都吊在它身上的危险状态后，又放弃了挣脱开他：“但你大可不必担心。” “你说的那些事不可能发生。” “辛西娅？”燕琦扭头，用水汪汪的蓝眼睛疑惑看着它。 辛西娅：“整个狮群，加上那头新狮王也只有十五头狮子。而且，这里没有人知道维尔加是什么东西，包括卢埃林。”1 燕琦：“……” 燕琦：“十、十五头？” 灰狼：“嗯，十五头。” 辛西娅的语气毫无波兰。燕琦沉默了，求证地看向卢埃林，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 十五头狮子…… 居然就能组成一个国家吗？？！ 燕琦恍恍惚惚间，被卢埃林用鼻子卷起放到了背后。 等他回过神来，狮群和被它们簇拥在中间的新王，已经近在眼前。 这头新狮王的名字叫做路德维希。 它威风凛凛，确实比死于鬣狗之口的阿尔奇雄壮许多。不过燕琦望着它脖子上那一圈鬃毛，仍然会想到向日葵。 而且新狮王性格似乎有些高傲，总是昂着头……更像总是朝天追逐阳光的向日葵了。 燕琦掩住嘴。 新狮王路德维希对卢埃林的态度友好而尊重，与灰狼辛西娅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它在卢埃林的介绍下，看向那位身材瘦小、皮肤脆弱的，据说来自人类之国的“小王子”。 同样带了一个“王”字，路德维希不由自主地估量着双方的实力强弱，得出一个结论—— 它一巴掌就能呼死对方。 路德维希放心了。 王子这么弱，想必他的族群中的王也强大不到哪里去。 路德维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类似于俯视弱小族群的得意，与燕琦聊天。 在从他那里知道，“王子”只是国王的孩子，而它相当于对方族群中的“国王”时，路德维希甩了下尾巴：“为了让你们的安睡，我要去巡视领地了。” “人类的小王子，和我一起吗？” “不了，路德维希。”燕琦抿了抿嘴，贴在灰狼身侧站着，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安全感：“我有些困了。” 燕琦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位高傲的狮王瞧不起他。 尽管有些气愤和委屈，燕琦还是遵循了礼仪老师和母亲的教导：不要直接拒绝，委婉地找一个借口。 “好吧，很遗憾。”如同礼仪老师设想的一样，路德维希果然表达了遗憾。 但它没有祝他晚安！ 雄狮就这样离开，燕琦委屈地瘪瘪嘴。果然，路德维希就是瞧不起他。 幸好，他没有告诉对方“维尔加王国”这个名字。 就算是丢脸，丢的也是“一个不知名的人类国家”的脸。 明明狮王的族群才十五头狮子…… 哼！！！ 卢埃林在前面用鼻子喷水逗其他狮子玩。辛西娅躺在草地上，看戏似的，望着闷闷不乐的人类小王子：“狮子是不是很讨厌？” 燕琦看看母狮子们。 想了想，小声而愤懑地说：“狮王讨厌！其他狮子不讨厌。” 灰狼：“……哼。” 灰狼扭过头去闭上眼，一副要睡觉了的样子。 燕琦：“……” 燕琦：“辛西娅，你讨厌所有的狮子？为什么？” 人类小王子出乎意料地敏锐，灰狼又睁开眼，用幽绿的眼瞳望向那双澄净美丽的蓝眼睛。 “……问这么多干什么？”它将腹中酝酿好的一大堆或真实，或刻意的抹黑词汇吞了下去。 “我讨厌它们，与你无关。” 灰狼又闭上眼睛，语气淡淡：“我困了，小王子，晚安，你去找卢埃林玩吧。” “……晚安，辛西娅。” 蹲在灰狼身前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燕琦摸摸它的额头，轻声道了句晚安。 第16章 辛西娅看起来真的很疲惫，还是不要打扰它了。 燕琦转身加入了卢埃林和其他狮子们的娱乐中。 狮群的结构非常特殊，据卢埃林爷爷说，整个狮群只有路德维希以及一只幼崽是公狮子，其他的都是母狮。 难怪它们长得和路德维希不太一样。 母狮脖颈上没有那一圈浓密显眼的鬃毛，而且它们对待燕琦的态度要温和亲近得多，不像路德维希那样用鼻孔瞧着他…… 狮子还是很可爱的。 刚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燕琦摸一摸这头狮子的耳朵，挠一挠那头狮子的下巴，逐渐沉浸在和毛茸茸贴贴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他一边和卢埃林聊着天，一边撸猫似的给身周的狮子们挠痒痒。 待听说整个狮群的母狮，从某种角度来说，都算得上是狮王的伴侣时，燕琦整个人陷入呆滞。2 路德维希…… 大渣狮！ 见他动作停了下来，狮子们发出不满的催促叫声，用毛茸茸的头顶和耳朵蹭他的手心、脸蛋，燕琦又心软下来。 路德维希是大渣狮，和这群母狮子有什么关系呢？ 没过一会儿，整个狮群的领地就被小王子的笑声，还有狮子们从喉咙里发出的舒适喟叹、低吼声占据。 卢埃林都没想到燕琦还有这种技能，不禁道：“我常常羡慕人类这双灵巧的手指。” 燕琦两手摊开，垂头看了看，又望向巨象如同大殿中圆柱般的四足，眨了眨眼。 不等它说些什么，巡视领地的路德维希回来了。 听着母狮们充满愉悦的叫声，它的心情比未成年时在大草原上奔跑，结果不小心踩到了羚羊的屎还要糟糕。 那个弱小的人类在对它们做什么？ 路德维希沉着脸走了过去。 它想象中的事并未发生，人类小王子似乎只是……在帮母狮们挠痒痒。 甚至，他比那些母狮还先一步发现它的回归，并且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改之前的沉默，谨慎。 他兴奋而热情地抬手跟它打招呼，就好像这里是他的领地：“路德维希！你回来啦！” 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你不是要去睡觉了吗？” 仿佛感知到雄狮不满的情绪，母狮们纷纷恋恋不舍地离开燕琦，凑到狮王身周，舔舐它的鬃毛、脸侧。 看着这一幕，燕琦想到什么，突然捂住了眼睛。 路德维希：“？” 五根手指间隔极开，实际上捂了个寂寞的燕琦睁着眼“悄悄”看它：“我现在就去睡，路德维希，你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晚安。”说完，燕琦就转身哒哒哒跑开，去找辛西娅。 爸爸曾经偷偷跟他说过，照顾妻子的心情是一件非常辛苦、也非常重要的事。 尤其是他每次参加宴会回家之后，都要花上好长时间，在房间里向妈妈证明，他没有和其他女性有过过于亲密的接触。 爸爸只有妈妈一个妻子，都这么辛苦。 路德维希有这么多妻子，肯定比爸爸更辛苦。 燕琦一边小跑开，一边心想：活该！ 谁让它娶这么多妻子！ 维尔加王国推行一夫一妻制，爸爸曾经向他解释过，这是为了提高生育率和子民幸福感。 燕琦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一夫一妻制度的优越。 看看路德维希，它娶了十几个妻子，族群不就只剩下十五头狮子了吗！ 还好还好。 维尔加王国永远都不会步入狮子的后尘！ 作者有话说： 路德维希：？ 1：一个狮群约有8到30个成员，平均为17头。[网络] 2：狮群中的狮王拥有绝对□□权。当狮王更换时，所有的母狮等于更换了丈夫，所以狮子不是“一夫多妻”制，而是“多夫多妻”制。[网络] 第13章 你好，月圆之夜 清晨，燕琦被辛西娅叫醒。 在狮群的领地待了一晚上之后，他们依旧没有离开，而是打算再停留一天。 因为卢埃林说，今天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是每个月玛诺洛克大草原上魔力最活跃的一天。”卢埃林说：“这一天晚上，所有的生物都能得到莫大的好处，其中以狼族为最。” 燕琦好奇地看了眼辛西娅。 卢埃林：“不过与此同时，玛诺洛克大草原也很容易因此而出现暴动，尤其是夜晚。” 巨象虽然强大，但也无法做到以一敌百。 现下是草食动物们最后的迁徙时间，一旦他们在夜里遇到暴动的迁徙动物群，很容易被直接踏成泥土中的一部分。 燕琦想了想，问：“卢埃林爷爷，狮子们不会暴动吗？” 卢埃林给了他一个充满赞许的慈爱眼神：“当然也有这种可能。” “不过，狮群有路德维希这个狮王在，作为智慧生物，它本身就能够最大限度地维持冷静，镇压狮群……即使它出现暴动，只要我们制服住它，同样也可以威慑狮群，让它们不敢轻易行动……” “而我们在狮群的领地，基本不用担心会有其他生物闯入。” 随着巨象的讲解，燕琦圆溜溜的眼睛逐渐瞪大，像是第一次认识卢埃林似的望着他。半晌，他又警惕地朝身后看去。 这种话要是让路德维希听到，那就不太好了！ 还好，没有看见狮王的身影，燕琦松了口气。 “你在找路德维希？” “嗯嗯。”燕琦点了点头：“路德维希也觅食去了吗？” 就在他和巨象聊天时，辛西娅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不。”卢埃林笑道：“它去巡视领地了，在狮群里，狮王是不需要狩猎的，它的食物由母狮们供给。” “……啊？” 燕琦愣了愣，小声嘀咕：“不是昨晚才巡视过吗？” 路德维希怎么总是在巡视领地？ 难道是找借口偷懒？就像他学习之前总是要洗洗手，喝口水之类的…… “别误会，它可不是在偷懒。”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卢埃林温和道：“狮群的领地很大，路德维希的主要职责是保护狮群，这只是一种分工而已。” 事实上，仅昨天一个夜晚，根本不够路德维希巡视完整个狮群的领地。1 它之所以那么快就回来，不过是因为卢埃林在这里，且还带着一头同为智慧生物的狼。 卢埃林也就算了，狼可是食肉的。 燕琦恍然大悟，确实，狮群里有一头雄狮，还有两头母狮还是小宝宝！ 虽然族群很小，但路德维希确实是一个“王”。就像他的父母那样。 王宫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用劳动换取薪水，但他从来没看见过爸爸妈妈工作，他们的职责是治理国家。 卢埃林：“路德维希应该傍晚就回来了，我带你去找些吃的，今天我们不能走得太远。” 燕琦点点脑袋应好。 对他来说，大差不差。他现在好奇的是，玛诺洛克大草原的月圆之夜是什么样子？ 在王宫里，他同样每个月看一次月圆，但并没感觉到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对了…… 燕琦猛地一拍手心：“卢埃林爷爷，辛西娅今天还回来吗？”它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卢埃林摇摇头：“应该是不会了。与其他生物不同，每每月圆之夜，几乎所有狼族都会陷入狂躁……不过，你可以放心，辛西娅很有经验。” 卢埃林轻声道：“它熟知玛诺洛克大草原上每一个适合过夜的安全、空旷地带。” 想起灰狼的过去，燕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燕琦一心一意等待着月圆之夜的到来。 以他的时间判断能力，大概下午五六点时，他就隐隐听到了从草原发出和远方传来的各种兽吼声，带着躁动和疯狂。 莫名的，燕琦也跟着有些不安起来。 母狮们一大半都出去狩猎了，留守的两头母狮还好，那几只幼崽也开始不安地踢踏着转来转去，不时发出焦躁的低吼声。 燕琦仰头看了眼天空。 太阳还未落下，蔚蓝天空一半被绮丽诡谲的红霞布满。另一侧昏昏沉沉，像是褪了色，一轮轮廓浅淡的圆月挂在上头。 原来月亮这么早就出来了。 “吼——” 刚收回视线，燕琦就被吓了一跳。 靠近过来的声音不知是由什么动物发出，但带着天生的震慑力量，让他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在跟着对方低哑的喉咙颤抖。 “卢埃林爷爷……” “别怕，是路德维希。” 一听是狮王，燕琦放松下来，跟着巨象以及走在前头的母狮们去迎接路德维希。 但等看见狮王的身形时，他又不敢靠近了。 路德维希从一块稍高的坡地上冒出头，身后披着霞光，它的棕黄鬃毛上，三瓣嘴周的毛皮上，口中利齿、足侧伤口上都沾着猩红的血液，不住往下滴落。 第17章 它仍旧高傲昂着头，脸周鬃毛仍旧显得像一朵向日葵。但燕琦不再觉得那很好笑了。 当路德维希用那双澄黄的瞳孔看过来时，它的眼睛就像有魔法一样，将燕琦钉在了原地。 …… 路德维希受伤了。 这出乎卢埃林的意料。 “那群鬣狗吃了阿尔奇，并且贪婪地靠近了我们的领地。” 到莫比西河的一条浅水分流清洗过毛发后，路德维希回到领地中心，趴在地上，任由母狮们舔舐它的毛发。 燕琦抱着膝盖靠坐在巨象的腿边，默默打量着它。 说起那群鬣狗时，路德维希十分不屑。 它的愤怒源于鬣狗的挑衅，而不是它们吃掉了它的同族。 那群鬣狗都死了吗？ 那阿尔奇的死…… 燕琦保持了沉默。 也许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阿尔奇了。卢埃林说，它是被自然淘汰的老狮王。 维尔加王国是不是也淘汰了很多像老狮王、老角马那样的人呢…… 解释过后，路德维希带着其他狮子，离燕琦他们远了些。卢埃林也带着燕琦往远处走了走。 它向燕琦解释：作为客人，他们接受路德维希的庇佑，在对方受伤时，也要展现出诚意，表示自己的无害。 燕琦表示理解。 日薄西山，望着头顶愈发明亮的太阳，他不住在心中祈祷：希望辛西娅和梅布尔能够安全度过月圆之夜。 第一次来到玛诺洛克大草原，他对月圆之夜没有任何认知。 但在看见浴血归来的狮王时，燕琦就明白了卢埃林所说的危险……不是游戏，不是故事中充满奇幻色彩的帅气变身。 时光静静流淌，银紫色的月光驱散了黑暗，将草原照得如同光线昏暗的阴天。 燕琦躺在草地上，睁眼望着天空，身侧就是高山一般让人安心的卢埃林，但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开始数星星。 月色明亮时，只有很少的星星可以数，数了一遍又一遍，燕琦迷迷糊糊闭上了眼，又迷迷糊糊听见了狼嚎声。 狼嚎声…… 是辛西娅！ “卢埃……”燕琦猛然惊醒，待看清周围，对巨象的呼唤也卡在了喉咙里。 月光依旧明亮，草地上不见卢埃林的身影。 他扭身朝狮群的方向看去，隐约听见了不远处焦躁的低吼声，还有路德维希的叫声，卢埃林似乎去帮助它安抚狮群去了。 事实上，在这个月圆之夜，整个玛诺洛克大草原，恐怕只有燕琦能够安然地入睡。 辛西娅…… 狼嚎声只有那一道，燕琦没有再听见第二次，这大概也是巨象没有被惊动的原因。 但燕琦还是觉得不安心。 他从草地上爬起来，往狼嚎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因感受到凉爽的温度而拢紧了披风，另一只手揉了揉耳朵。 他让自己忽略掉身后狮群造出的声响，但依旧没有听见第二道狼嚎声。 燕琦抿了抿嘴唇，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路德维希和卢埃林没有靠近过来的意向，悄悄与路过的风沟通起来。 自然仿佛对他有着独特的偏爱，风很快将他想听见的声音传递过来。 “嗷呜……” “嗷呜……” 燕琦浑身一震，没错，这就是辛西娅的声音！ 与之前在梅布尔家中听见的不同，它的叫声中带着悲壮和痛苦，以及极度的虚弱。 燕琦仿佛看见了一头浑身是伤的灰狼，无力站起身体，只能躺在地上，扬起头颅，用那双苍凉的幽绿眼瞳望着圆月极力长啸的模样。 辛西娅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如果不是风，没有人能够听见它的声音。 燕琦的眉毛担忧地紧锁成一团。好在，辛西娅离他们不远，它似乎是倒在了回来的半路。 燕琦朝身后看了一眼。 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他没有去喊卢埃林，咬着下唇跑了出去。 燕琦告诉自己：狮群同样需要卢埃林。 他跑得很慢，并且很吃力，草原的地势看起来平坦，但那只是因为它足够广大。实际上，这里坑坑洼洼的，如果他的年龄再小一些，可能随便走两步都要摔上一跤。 辛西娅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燕琦焦急地抿紧了嘴巴，用风将自己的靠近传递出去：辛西娅，不要怕，我来了！ “……不，” “别过来。” 辛西娅的声音极其虚弱，收到回信，燕琦也不吭声了，继续哼哧哼哧地跑。 他怀念起喜欢嘲笑他速度慢的梅布尔，大花豹确实有嘲笑他的资本，它总是像一阵风一样……对了，风！ 银紫色的月光落在燕琦半张脸上，将小王子清澈如宝石般的蓝眼睛照得透亮。 作者有话说： 1：狮群的领地需要雄狮巡查和标记，有些狮群的领地范围面积甚至达到了400平方千米，雄狮光是巡视和标记领地就需要花费十几天甚至更久，这段时间内，雄狮需要自己捕食猎物。[网络] 第14章 你好，杂食生物 辛西娅的声音来自莫比西河前方，对于那里，燕琦是完全陌生的。 但好在，即使是在独特的月圆之夜，他用风谎送给前方动物们的指令，依旧得到了遵从。 躁动的动物们纷纷撤离，燕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青绿色的光芒围绕在他的双足，以及背后。倘若这时有一面镜子，燕琦一定会因自己长了一双翅膀而兴奋地大笑。 不多时，他在河岸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灰狼。 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发出声音了，伏在草地上，身上血色纵横，后腹的肉更是被狠狠撕咬下去一块，像一具尸体。 “辛西娅……” 燕琦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滴落，声音干涩：“辛西娅，你还活着吗……辛西娅？” 他边靠近边哭，颤抖着伸手去推灰狼的身体，在触及到它毛发上的鲜血前，听见了一道细微的痛苦呜咽声。 就像第一次见到灰狼的那个夜晚一样。 燕琦一愣，随即破涕为笑：“辛西娅，你还活着呀！太好了，你等着，我这就……” “……嗷呜？” 灰狼艰难地将头颅扭到了燕琦这边，喉间发出虚弱低不可闻的叫声。 燕琦只好将耳朵凑了过去：“辛西娅，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辛西娅：“……” 辛西娅勉强吊起一口气：“我说，你……” “辛西娅？我怎么了？” “你回去吧。”灰狼大喘一口气，眼睛从始至终都闭着：“……我要死了。” “不会的，辛西娅。”燕琦擦了擦眼泪，目光坚定：“我会治好你的。” “……不错的安慰。”辛西娅的声音断断续续：“卢埃林，带他走吧。” 它似乎误以为巨象也在场——毕竟人类幼崽身体羸弱，谁也想不到他能单独靠自己，就这么快赶到灰狼身边。 燕琦抿了抿嘴：“卢埃林爷爷没有来……” 辛西娅：“？” 辛西娅：“……” 灰狼似乎有许多疑问，但最终只是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燕琦默默为它治愈着伤口，半晌，听见它语气复杂地说：“没想到，我会在临死前梦见你。” “神奇的、人类的、小王子。”灰狼用刻意停顿的语气，分别念了三个词汇。 燕琦瘪了瘪嘴，灰狼小姐这是在嫌弃他吗？ “……你会听我的话吗？”辛西娅仍旧闭着眼睛，继续道：“可以再抱一抱我吗？” “就像，你睡觉时那样……” “……当然可以！”燕琦脸上一热，辛西娅真是的，差一点就让他误会它不喜欢他了！ 回忆了一下睡觉时的姿势，燕琦看向灰狼的脖子和下巴，那里血淋淋一片——或者说，这条毛色美丽的灰白的狼，此刻像刚从红色染料池里捞出来，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 要不还是算了…… 燕琦：“辛西娅，等你洗完澡，我再抱你吧。” 辛西娅：“？” 灰狼突然毫无预兆痛苦地咳了一声，呛出一口血水。 燕琦手忙脚乱：“辛西娅，你不要吓我，你，你是不是嘴巴也受伤了？你等一下……” 燕琦加大了魔力的输出，直到确认灰狼下腹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才摇摇晃晃头晕眼花地走到了灰狼前方，伸手去掰它的嘴。 “辛西娅，我给你治……” 话音未落，燕琦眼前一黑，整个人一头栽倒下去。 灰狼倏然睁开眼。 察觉到身体似乎有所好转时，它还以为这是彻底离世的前兆，毕竟刚刚被“梦”里的人类幼崽气出一口老血。 但当感觉到吻部犹如实质的触感，嘴巴被迫掰开时，辛西娅发现了不对劲。 人类小王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它就条件反射似的睁开了眼。 第18章 不看不要紧—— 人类幼崽身躯瘦小，头颅比它爪掌大不了多少。辛西娅一睁眼，就见小家伙苍白着一张脸，直往自己锋利带血的獠牙上撞，整头狼吓得差点飞起来。 不，它确实“飞”起来了。 下腹的伤像是从未出现过，辛西娅后肢用力撑起身体小退一步，边缩动脖颈避开人类小王子的头颅，并用爪背接住了他瘦小的身体。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灵活得不能更灵活。 辛西娅：“？？？” 它，它痊愈了？？！ 辛西娅眼神惊诧而复杂地望着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人类小王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 灰狼没有巨象那样长的鼻子，四肢也不够灵活，没法将小王子背到背上赶路。 思来想去，它空出一条前肢，硬是抱着他，在附近找了个稍隐蔽的地点躺了下来。 辛西娅不会看病，何况它和人类幼崽不是同一个种族，根本看不出小王子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干着急也没用，望着小王子小巧白净的瘦弱脸庞，灰狼伸出舌头舔了舔，便用身躯将他整个人围在了中间。 如果有什么意外和危险，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好他。 灰狼不懂外伤和内伤的定义，只知道什么是致命伤，什么是虽然痛苦，但忍一忍过段时间就能痊愈的伤。 现在，燕琦治好了它的致命伤。 灰狼垂下头，看着被自己护在怀中的人类小王子。眯着眼睛，强撑起精神。 月圆之夜不结束，它就不能入睡……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在身体内部的伤痛和疲倦作用下，灰狼最终还是在天快亮时，沉沉睡去。 圆月渐消，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 卢埃林也终于一路嗅着气味，找到了睡在高高草丛里的一人一狼。 灰狼浑身是血，燕琦的身上自然也沾染了不少血色。 点点血花像红红的浆果汁液，蹭在他小小的脸上，让卢埃林想起了旱季的雪，苍白而冷漠。 如果不是还能听闻到他们的呼吸声，它差点以为他们都已经离世。 卢埃林微微叹气，目光复杂地望着呈保护姿态，严严实实将人类幼崽护在怀中的灰狼。 被它找到没一会儿，灰狼就醒了。 “辛西娅……”卢埃林问它：“很高兴你还活着。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如果你问的是我——我又和它们打了一架，这很容易猜到，卢埃林。正如我能猜到，你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一样。” “嗯，所以，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我不知道。” “他治好了你的伤？用魔法？” “……” 空气沉寂了一秒，大草原上一时只有风吹过草地带出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各类迁徙队伍发出的嚎叫。 一狼一象对视着。 片刻后，辛西娅语气平静：“我以为你不知道。”它不觉得自己的隐瞒是错。 卢埃林微笑：“琦琦也是这么认为的。” 辛西娅：“……” “好了。”巨象收敛笑容，重新变得慈祥而温和：“月圆之夜已经过去，我想你也不愿意再去见路德维希，我们继续前进吧。” “嗯。”灰狼应了一声，苍凉的眼眸紧盯着小王子，看着他被巨象安置到了它的背上。 巨象的背部非常得小王子喜欢，它平稳且广阔。 但辛西娅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看。 万一他突然掉下来了呢？凡事都有意外。 辛西娅边盯边走，边问身侧的巨象：“他什么时候能醒？” “如果只是睡着了，等到天彻底亮了，他自然就醒了。”卢埃林语气无奈：“可惜的是……我猜测，他的魔力不足以支撑他完全治好你，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所以受到了一定的伤害……” 灰狼无声沉默下来。 玛诺洛克大草原上的所有生物的生命都不值钱，它们生时归属于自己，死后归属于土壤和草地。 但人类小王子似乎对生命有种特殊的敬畏。 所以……才会宁愿自己昏迷，也要救下它？ 灰狼不由瞥了巨象一眼。 这个玛诺洛克大草原上最聪明，也最强大的智慧生物，向来宽和而慈祥。但也是对自然，对规则最为顺从的那一个。 它知道几天前，人类小王子才在巨象的陪伴下，见证了老狮王的死去。 也许就是因此，那总是怂唧唧躲在巨象背上的小家伙，才会在听见它的痛呼时，潜意识地没有去找对方，而是一个人跑到了它身边，救了它。 否则，它将会成为莫比西河畔边的一具枯骨。 灰狼垂下了脑袋。 狼与象平静地前行。值得高兴的是，人类幼崽的昏迷只是虚惊一场，大约中午，燕琦就睁开了眼睛，并大声喊饿。 巨象熟练地用嗅觉为他找到了新鲜的浆果。 “我听卢埃林说，你是杂食生物。” 燕琦坐在草地上，大口往嘴里塞果子的同时，灰狼就在一旁看着他。 “嗯，唔。”燕琦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才问：“怎么了，辛西娅？” “只吃果子，能吃饱吗？” “能呀！”燕琦嗯嗯点头。 “是吗？”望着他灿烂的笑脸，灰狼眼中的狐疑丝毫不减。 “当然啦，吃什么都一样呀……”燕琦表情微僵：“辛西娅，你是不是饿了？” 灰狼沉默片刻：“如果是的，你能让我咬一口吗？” 燕琦无奈：“不行，辛西娅。”它怎么总是喜欢开这种玩笑！ “那么，你能够分给我一些浆果吗？” “当然可以，辛西娅！” “作为感谢，我愿意教你捕猎。” 燕琦连忙摇头：“不，不用了！” “那你想吃肉吗？” “不想！”燕琦疯狂点头，甚至回忆起肉的味道，还咽了口口水，旋即呆住。 灰狼冷静地看着他：“也许，杂食生物就是这样变成草食生物的。” 燕琦：“……” 第15章 你好，人类药师 身体痊愈得差不多后，灰狼恢复了原本的习性，改为夜晚出行狩猎觅食，白天睡觉。 但这种习惯没能维持太久。 离人类村庄越来越近，即使是晚上，它遇到同族的可能性也不高。反倒是猎物，由于迁徙，少了许多。1 灰狼的作息又调整为白日出行，晚上睡觉。 对此最为开心的，就是燕琦了。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夜晚，一向不惧寒暑的小王子都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意。灰狼的毛发蓬松温暖，晚上抱着它，燕琦才能睡个好觉。 自从那次月圆之夜后，脾气古怪的灰狼现在对他几乎有求必应。 一人一狼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他们走走停停，就这样又过去了小半个月，燕琦终于看见了远处村庄的轮廓。 到了这里，宽阔的莫比西河已经非常窄了，它沿着一座巨大的山边缘流去，尽头被山林挡住，看不清具体汇入了何方。 那座小小的村庄，就在蜿蜒的莫比西河左侧，山林的前方。 看见那座山，燕琦更加确定，这就是巨龙带他来时的路。 没有记错的话，山的背后是大海。 中午，燕琦从巨象的背上下来，靠在蹲坐一旁的灰狼吃午餐。 灰狼静静侧目看着他。 他的食量越来越小了。 那张原本光滑白皙的脸庞变得枯瘦，圆润的下巴变尖了许多，灿烂柔软的金发如今黯淡无光。鲜活的生命力仿佛在从他的身体里渐渐流失。 一开始，辛西娅以为这是小王子透支力量使用魔法的代价。 但事实是，它早就恢复了健康，燕琦也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魔法了，但他的情况依旧在恶化。 越来越瘦，力气变小，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吃饱了！” 燕琦摸了摸肚子，擦过手之后，眨巴着蓝眼睛看向灰狼。 不需要他多说什么，灰狼就熟练地站了起来，走在前头，燕琦跟在它身后，沿着莫比西河散步。 灰狼走在里侧，燕琦走在外侧，这样他不用担心会突然掉进去。 例行散步消食后，燕琦又被巨象送到它的背上，开始睡午觉。 他的作息一直维持着在王宫里时的习惯，没怎么改变过。 秋季凉爽的风拂过小王子瘦弱的身躯，灰狼走在巨象身侧，不时就要抬头看他两眼。 “大概再过一天，我们就到了。”卢埃林看着前方，估算他们与人类村庄之间的距离：“不过，明天是我们聚会的日子。” “辛西娅，你还要继续和我们一起吗？” 卢埃林主持的聚会，参与成员并不固定。 根据季节，这个聚会有时以玛诺洛克大草原的智慧生物为主，有时又以那座山林中的生物为主——比如说即将到来的这一次。 第19章 辛西娅以前很少参与第二种聚会。 其实，它能一直跟到这里，就已经很让卢埃林意外了。 毕竟，原本它和卢埃林一起前往人类村庄，就是为了治疗骨折的腿。 而那善良的小王子发现自己暴露得彻彻底底后，也不忸怩，直接就将灰狼的腿治好了。 在卢埃林看来，灰狼没有任何再继续跟着他们的理由。 “最近两天，我们似乎都没有遇到过其他生物，看来草食动物的迁徙已经结束。” “等到旱季到来，你依然留在这里，会非常不好过。” 卢埃林完完全全是站在灰狼的角度分析环境，这两天，灰狼连狩猎的目标都找不到。 后者听了却并不接话，只是说：“放心吧，卢埃林，我不会让自己饿肚子。” 巨象无奈地摇了摇头。 傍晚，它们停在河边，让爱干净的小王子洗了个澡。 晚上休憩的地方是一片枯黄的草地，燕琦左边是巨象，右边贴着毛茸茸暖烘烘的灰狼，如之前每一个夜晚那样安详入睡。 半夜，灰狼就被压在自己脖颈上两条发烫的胳膊热醒了。 “琦琦？”它叫了一声。 沉睡中的小王子没有醒，明明身体热得惊人，却不时打着冷战，蜷成一团往灰狼怀里钻。 听见动静，卢埃林也醒了。 “怎么了，辛西娅？” “他在发热……他生病了，卢埃林，我要怎么做？” “抱歉，辛西娅，我们做不了什么……只有人类药师能够治好他。” 巨象怜悯地望着战栗的人类幼崽，灰狼推开怀中的小王子站起身：“卢埃林，把他放到我的背上。” “你要做什么？” “我带他去找药师。” “可人类听不懂你的语言，看见你，他们只会发出尖叫。”巨象犹豫了一下：“而且，辛西娅，当然，你跑得很快，可你没法保证不让他从你的背上掉下来……” 卢埃林的话一针见血，辛西娅沉默下来。 卢埃林：“我们先带他去那座村庄外，再找机会，将他交给人类吧。” 灰狼眸色深深，巨象跑得太慢。 它不清楚人类幼崽能撑多久，但从他瘦弱的身体来看，他的抵抗力一定不如狼族幼崽。 不能拖…… 辛西娅焦急地想着办法。一旁，蜷缩在地的小王子失去热源，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伸出手，像是在寻找什么：“辛西娅……我好冷呀……” “呜……”什么都没有摸到，可怜的小王子瘪了瘪嘴巴，缩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披风，将自己整个人都卷了起来，抱得更紧。 他浅浅的眉毛紧紧皱起，眼角泛出一点晶莹的泪珠。 辛西娅舔舐掉他的泪水，张开嘴，用两颗长长的下犬齿勾住了披风，喉咙里发出不清不楚的呼唤：“……卢埃林，帮帮我。” 巨象诧异片刻，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在它的帮助下，灰狼成功用牙齿咬着披风，将小王子兜在里面，只露出半个后脑勺，像一个包裹悬吊于半空。 “辛西娅，你的牙会……” 巨象担忧的话没有说完，灰狼便扭过了头，确认小王子不会从披风里掉下来后，朝着人类村庄的方向飞奔而去。 四颗犬齿，是辛西娅狩猎时最好的利器，有着绝对碾压式的攻击力。1 但用来运载……还是第一次。 小王子身子小，这段时间瘦了许多，体重倒也不算高。 但耐不住受力面积小，而且灰狼赶时间，得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没过多久，犬齿根部就不断传来刺痛感。 灰狼闷着头继续跑。 而此时此刻，燕琦正做着噩梦。 他梦见巨龙突然出现，像卡罗尔写的故事那样，在王都里肆虐，杀死了大片大片的人。 人类的勇士出现，屠灭了巨龙，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 村庄里有许多像勇士那样的人。 他们修习魔法，使用大剑，逼迫他的父亲将王位传让给那名屠龙勇士，还将他绑在了火堆前，架起了油锅…… 啪嗒，滚烫的油滴溅到了他额头上。 这一瞬间，燕琦心底爆发出极大的恐惧，流着眼泪从梦里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了灰狼的下巴。 燕琦吸了吸鼻子。 他浑身虚弱发软，手脚无力，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喉咙干哑说不出话，眼里还止不住地淌泪，弄得视线也迷迷糊糊。 意识到刚刚只是做了个噩梦，燕琦就没想太多，醒过来之后，他比在梦里还难受。毕竟梦里只是害怕。 他费力地在颠簸中抬手擦了擦眼泪，才看清灰狼是用什么“提着”自己跑——两颗又尖又粗的长长牙齿。 牙齿下端，两条血线顺着灰狼的嘴角流淌下来。 燕琦又摸向自己的额头，湿湿的。 燕琦瞪大了眼睛，鼻子一酸，忍不住又开始哭了。 呜呜呜呜辛西娅现在一定很痛都怪他明明快要到村庄了晚上还非要洗澡结果就发烧了！ 哭着哭着，燕琦又睡着了。 辛西娅没有发现他的苏醒。 在月色即将被阳光替代时，它终于赶到了人类的村庄。翻过围栏进去，选了一栋看起来更加干净、富有的木屋，将小王子放在了门口。 灰蒙蒙夜色中，灰狼将木屋的门敲得砰砰作响。 等到里头亮起灯光，它才迅速转身，跑到了木屋院内的那颗大树后躲避。 “谁呀……” “啊！这、这，哪里来的孩子？”一声惊叫过后，妇人将小王子抱进屋中。 “什么孩子……让我看看，他好像发烧了……这不太像是我们村子里的孩子……” 灰狼咽下口中血水，看着妇人关上门，才无声无息走上前去，用爪子拂过尘土，擦去了地上一路的血迹。 它靠在仅剩的那间亮有灯光的房间墙外，听内里的人交谈。 “这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是的，他比梅米还要美丽，只是太过瘦弱……他有一对狠心的父母。” “不，亲爱的。他身上没有伤口，但头上和手上却有血液……这不像是人的血……” “可怜的孩子。幸亏你昨天猎到了那只河马……去吧，去切一些肉过来，我带他去找艾伯塔。” 门又打开了。 妇人和一个身材高壮的男性走了出来，后者手中提着一块肉，身上披着用兽皮做的外套。 辛西娅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个男性频繁回头，辛西娅只好再次拉长了距离，它感觉到了对方的敏锐。 天快要亮了。 顶着被发现的风险，看着那对人类夫妻将小王子带到一户人家中，将带去的肉交给那个老人，换取对方用草药熬煮的不明液体后，辛西娅才略微放心下来。 最后看了眼仍在昏睡中的小王子，灰狼扭头钻入村庄后方的山林中。 作者有话说： 1：犬齿：上2下2，最大的那俩。 狼等许多哺乳动物的牙齿分为门齿，臼齿，犬齿，其中门齿用于切断食物，臼齿用于磨碎食物，犬齿用于撕裂食物。肉食性动物的犬齿发达，而草食性动物没有犬齿。[网络] 第16章 你好，勇士先生 “哦，他是你们捡到的？” “是的，艾伯塔。你知道的，我和巴里一直都没有孩子，我想，他一定是神明赐予我们夫妻的礼物……他就像个天使，不是吗？” 躺在木板床上的小人，有着极为稀少美丽的金发和白净皮肤，五官精致，眼角红红泛着水光，似乎是在睡梦中哭了一场，眉头还无意识地皱着，让人想要抱着他轻声哄一哄。 艾伯塔心想：除了有些消瘦，确实非常符合人们对“天使”的想象。 他又望向满脸褶皱，皮肤晒成红褐色，明明不到三十岁，外表却活像是能当人爷爷、奶奶的夫妻二人：“康纳夫人，我并非认为你说的不对……” “但我必须事先告诉你的是，这个孩子已经有五六岁了，也许他记得一切……我认为，你们得等他醒过来之后，问一问他本人的意见。” “你说得对，艾伯塔。” 康纳夫妇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黯淡，但依旧带着期许。 “艾伯塔，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见两人心里有数了，艾伯塔也不再继续打击他们，反倒说：“药已经喝下了，应该很快就能醒，他的身体其实还不错，只是饿得太久……嗯，康纳夫人，如果你真的想收养他，为什么不现在去准备一些食物，等他醒过来亲自喂给他吃呢？” 这是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 康纳顿时笑了起来，粗糙的双手在围裙布上抓了抓：“你说得对，艾伯塔，我这就去……” “就用我家的厨房吧，在那边。” 第20章 “谢谢，艾伯塔，非常感谢……” 艾伯塔表示不客气，康纳夫妻来得早，他自己也没有吃早餐，现下正好能请对方帮忙一起把自己的早餐也做了。当然，食材是他自己出。 康纳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作为整个村庄里唯一的药师，艾伯塔颇受尊敬，地位崇高，家境也比其他人富裕很多。 当然，这是他应得的。 艾伯塔本人也经常帮助他们，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出售药物，没人会嫉妒他从不出门打猎。 走进厨房，康纳开始做早餐。 因为慷慨的艾伯塔同样邀请了她和丈夫一起进餐，她不好意思放肉，只切了肉骨，剁碎后熬煮成汤，加上蘑菇点缀，主食则是富富，也就是木薯粉团。1 做好这一切，康纳听见丈夫来到身后说：“那孩子醒了。” 得到艾伯塔的允许后，她惊喜又忐忑地端着两个碗，进屋走到那个天使般的孩子身前。 燕琦刚醒过来，还是懵的。 回想起昏迷中途看见的那一幕，他知道是辛西娅将自己送到了人类的村庄，可是，辛西娅去了哪里？还有卢埃林。 “这孩子呆呆的。” “可能是饿坏了。”康纳瞪了丈夫一眼，胖胖的身体，凶悍的面向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怕。 燕琦缩了缩脖子。他确实饿了，小小的木屋里充斥着肉的香味，妇人端在手里的糊糊一样的东西，他以前看了只会觉得奇怪，脏兮兮，现在却忍不住地盯着，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燕琦咽了口口水。 可惜端着吃食的人他不认识，而且有点凶巴巴的，燕琦就只敢看着。 看他这幅样子，康纳心都化了。 她以迅速向丈夫展示了高超精湛的变脸技艺，挤出自我理解中最最和善慈爱的笑容：“来，好孩子，饿了吧？我喂你吃。” 燕琦朝她眨巴眼睛。 等对方当真坐在他身前，用木勺子挖了一勺糊糊送过来，他才乖乖软软地小声说：“谢谢。” 然后看一眼露出鼓励慈爱笑容的妇人，嗷呜一口吃下糊糊。 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小王子顿时眼神一亮：“好吃！” 康纳笑容更深了。 一遍喂饭，她一边忍不住地继续打量燕琦，跟看自己未来儿子一样。 小小一只，瘦是真的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有灰，有不知名的兽毛，还有点点血迹。 可康纳看着，就是觉得这孩子好看，跟从神明身边下来的天使似的，总之肯定不是他们村庄里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明显不同于常人的服装，也许是因为那双水亮亮格外美丽的蓝色眼瞳…… 康纳忍不住打探：“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琦琦，夫人。” 口音也不太一样……如果他愿意被他们收养，这名字肯定要换掉。康纳笑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是怎么到我家门口来的呀？” “我……我不知道，夫人。” 小王子卷翘的睫毛颤啊颤，这是他撒谎时的表现，好在妇人对他并不熟悉，只以为他是害羞，或者身体难受。 “那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当然了，夫人。” “噢、噢！那你的父母……”康纳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还想再继续问，屋外一个房间的门被推开。 穿着厚实长裙，外罩一件不伦不类的短款斗篷，戴着兜帽的女人走了进来：“艾伯塔，早安。” “阿莉斯，早安。这是今天的顾客。”艾伯塔坐在窗边，没有动。他的语气不算亲近，也不算冷漠。 燕琦好奇地偏头看去。 阿莉斯有和他一样白皙的肤色，纤细的身形和优雅气质，让他想起了维尔加那些总爱捏他脸的贵族小姐们。 她的声音像是叮咚流过的泉水一般动听，但脸部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阴影处连头发都看不见。 康纳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巴里似乎对对方有些不满：“阿莉斯，艾伯塔的年纪大了，你作为他的徒弟，应该早一些起来学习……” “巴里！”康纳拉了丈夫一下。 “我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巴里执拗不改：“原本，每一任药师都应该从小就跟着上一任药师学习，阿莉斯本就落后了很多，现在就更不该偷懒……没有任何一名勇士，会愿意把性命托付在一个懒惰的药师身上。” 康纳脸都气红了：“巴里！” “没关系的。”阿莉斯声音略低，语气轻柔：“是我的错，巴里先生说得对，以后我会早些起来学习，这次就请您原谅我的懒惰，好吗？” “嗯。”巴里脸色好转。 僵硬的气氛逐渐变得融洽，燕琦继续回答康纳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不时好奇地望着一旁，正拿书笔记载什么的阿莉斯。 吃完早餐，他正想跟着康纳走进厨房，问问她有没有见到过一头灰狼，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种奇怪的，不知是动物叫还是乐器的声音响起，刚刚还坐在木墩上的巴里猛地站了起来。 走在燕琦前方的康纳也止住了脚步，神情中满是担忧，望向丈夫：“怎么回事？” “声音来自村庄后方，别太担心，我们前天才加固了围栏。” “你的武器还在家里。” “我会顺路去拿，你就在艾伯塔家……” “不，我跟你一起，你需要我的帮助。”康纳深吸一口气，拉住丈夫，回头将燕琦推进屋中：“艾伯塔先生，这个孩子暂时先麻烦您了。” 艾伯塔应了下来。 于是，燕琦就这样被留在了这位老药师家中，眼睁睁望着康纳和巴里奔出去，还猛地关上了门。 燕琦只好趴到窗户边，除了康纳夫妇，还看见不少人拿着弓箭，木盾，他们都奔往一个方向。 窗户被关上，燕琦扭过了头。 老艾伯塔吃完早餐，说要去补眠，叫阿莉斯照顾他。这个戴着兜帽的女人让燕琦感觉很神秘：“阿莉斯姐姐……” “我已经四十六岁了哦。” “……” “叫我阿莉斯就好。” “阿莉斯。”燕琦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抓住膝盖，更加好奇地仰头望着这个声音格外年轻的女性：“你为什么在家里也要戴着兜帽呀？” “因为我太美丽了。” “……” “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相信。”阿莉斯抬起手，白皙年轻的手指似乎是在抚摸自己的脸：“可是美貌有时也会引来灾祸，不是吗？” 燕琦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阿莉斯是在保护自己。” “不是哦。” 阿莉斯捧着脸笑道：“哎呀，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但事实上，我的脸只是烧伤了……嗯，烧伤的痕迹太过丑陋，所以我才戴着兜帽，否则容易吓到小孩子……像是之前，就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看见我，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呢。” 燕琦眨了眨眼睛。 阿莉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叫琦琦？不是这个村子里的孩子吧？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的。” 燕琦点点头：“阿莉斯，和康纳他们也很不一样。” “嗯，被你发现了，我是整个村子里最懒惰的人。” 燕琦：“……” 不，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燕琦正想澄清，但旋即，他听到了一阵阵的狼嚎声，从巴里他们跑去的方向传来，穿透进屋中。 “看来这次是狼群袭击。”阿莉斯微微叹道，不再像是刚才开玩笑时那样语气轻松。她在胸前画了个符号，虔诚地祷告：“希望勇士们都能平安归来。” 作者有话说： 1富富：西部非洲和中部非洲人民的一种主食，通过在水中蒸煮富含淀粉的可食用根茎植物并研捣至适宜的稠度制成。[百度百科] 第17章 你好，狼的孩子 狼群袭击……燕琦眨巴眼睛望着阿莉斯，狼嚎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但他很肯定，其中没有他熟悉的那一道声音。 阿莉斯祷告完，放下手，被兜帽遮住的面部朝向他，安慰笑道：“因为离山林近，前面又是大草原，村子经常遭到野兽的袭击。” “不过，不用害怕。骁悍的勇士们会保护我们，他们非常善于和野兽作战。” 燕琦懵懂地点了点头。 然而没过一会儿，又一道号角——阿莉斯解释那是号角声响起，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惊慌的喊叫：“不好了！前面！” “村子前面也来了一群野兽，快，让还在路上的勇士们从村后调离！” “遭了……”阿莉斯倏地从木凳上站起身，喃喃道，她推开窗户，燕琦也跟着向外看去。 “快，所有人都躲进地下室！” 第21章 “带着村后的人一起往前来……那群狼比河马更可怕，我们先把前边守住！” 外头乱糟糟一片，一名手持木弓，腰挂箭筒的男子大踏步路过，他的手臂上被野兽撕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瞥见趴在窗台后的燕琦和阿莉斯，男子皱起的眉头更是紧锁：“你们在干什么？没听见吗！还不快赶紧躲进地下室里去！” “抱歉！我们这就去。” 阿莉斯揽住燕琦，那名男子注视着她关掉窗户，才扭头离开，但很快阿莉斯又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见到外头逐渐没什么人了，她才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塞给燕琦一盏灯，将他推进地下室：“你别怕，待在这里面不要出去，等我们来找你时，你再出来。” 燕琦握着散发莹莹绿光的木质提灯：“……好的。” 阿莉斯沿着木梯爬了出去。 地下室内漆黑一片，燕琦努力踮起脚，用提灯给她照明，发现磨砂灯管里锁着的不是蜡烛，而是一只只萤火虫。 提灯的提把上也缠绕着细细的藤蔓，木质外壳并不粗糙，整体有种精致又自然的美感。 阿莉斯走了。 燕琦又扭头打量地下室，这里显然鲜少有人活动，蒙着厚厚一层灰，堆放着破旧的杂物。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艾伯塔还在睡觉！ 燕琦想也不想，伸手穿过提灯把手，将它挂在细细的手腕上，扶着大木梯爬了上去。 阿莉斯果然已经不在屋中，燕琦有些奇怪。正想去把药师先生唤醒，村子深处传来了他熟悉的狼嚎声—— “嗷呜——” “滚回去！” 是辛西娅在驱赶狼群！ 燕琦抿了抿唇，止住脚步，转身将提灯放在桌上，推门跑了出去。 如果把艾伯塔叫醒，他肯定不会放他走……他不想当康纳的孩子。 之前月圆之夜使用过一次之后，小王子对魔法的使用更加熟练了，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了先他一步跑出来的阿莉斯。 阿莉斯依旧戴着兜帽，站在一间房屋的后侧阴影处。 前方，十几个或手持长弓，或装配剑与木盾的勇士正与六七头蓝灰色的狼对峙。 燕琦东张西望，试图找到辛西娅。 很快，循着又一道狼嚎声，他在与狼群和勇士们，恰好形成三角状的灌木丛中，见到了一抹灰白身影。 燕琦往那边靠近。 同时，他听见那些拿着武器的勇士们说：“怎么又来了一头！” “是头狼，一定是头狼！先先办法杀了它……这只狼的毛色和其他的不一样！” 在其中某个人的命令下，持盾的勇士往左边狼群靠，其他人则对准右侧的辛西娅搭起了弓箭。 弓箭离弦的前一秒，他们听见身后传来稚气、属于孩子的叫声：“不要！” “不要伤害辛西娅！” “这是谁家的孩子？！”勇士们相顾失色。躲在房屋阴影处的阿莉斯也瞪大了眼睛。 “别过来，这里危险！” 认出燕琦，巴里焦急地冲他怒吼，然而小孩儿却以令他们震撼的速度跑过来，躲开一名勇士的捉捕，扑进右前方的灌木丛中。 巴里不忍地别开了脸。 那头灰白的狼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狼都要高大，妻子的心愿终究无法实现了…… 巴里等了许久，却并未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声，反倒是…… “辛西娅，我好想你，你的牙还痛不痛？” “卢埃林爷爷呢？它走了吗？”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巴里疑惑地睁眼看去。 那漂亮瘦小的男孩正抱着灰狼的脖子撒娇，整张脸埋在对方蓬松的毛发里，说话时还带着哭腔。 灰狼不旦没有张开口撕咬他，还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他的脸颊，那温柔的眼神仿佛在安慰他说：别哭。 巴里：“……” 巴里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了下手臂内侧的软肉，嘶——好痛！ 所以，不是在做梦。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周围，和巴里有着相同疑虑的人不少。 “是狼孩吧？” “不对，狼孩应该不会说人类的语言，而且狼孩怎么会从我们的村子里跑出来？” 巴里偷偷打量着周围人的神色，幸好，他和妻子还没来得及将那孩子介绍给其他人。 “现在怎么办，还要攻击吗？” 一群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时，辛西娅轻轻将燕琦推开，望向靠近过来，想趁它们不备攻击的狼群：“先让我把它们赶走。” “好的，辛西娅。”燕琦小声道：“我来帮你！” 说着，他躲到了灰狼的身侧，让它的身体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在灰狼发出怒吼声的同时，扬手使用暗示将狼群驱赶。 在其他人眼里，则是这么一副情况： 金发男孩跟疑似头狼的灰狼撒了个娇后，灰狼便妥协地叫了两声，随后面向它的属下们：“嗷呜——” 那蓝灰色的狼群像是被头狼的威压震慑，虽然不愿，但还是低下了头颅，不甘地看了村子一眼，战战兢兢离去。 这孩子…… 巴里心情复杂，他想，现在知道是谁将昏迷的对方放在自家门口了。 勇士们对视一眼，之前被反驳的那人笃定道：“你们看吧，这肯定是狼孩！” “否则他怎么可能使唤得动头狼！” “可是……” “先别可是了。”领队的勇士这时出声制止了他们：“你们先赶到村前去，那里还需要你们。我去和那个孩子交涉……” 狼群是走了，可头狼还没有走，不亲眼看见对方离开，他不放心。 燕琦从辛西娅身侧探出头，便见那些勇士们都转身往回跑，只有两个人走上前来向他靠近。 后面那个他认识。 察觉他的视线，杰里米回过头，诧异道：“巴里？你怎么不走？” “队长，我救过那个孩子……如果他对我们有敌意，或许我可以阻止他。” 杰里米更诧异了。 不过巴里说得确实对……他默许了巴里的跟随，两人一同走到灰狼身前，在离燕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望着小男孩精致的脸孔，杰里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你好！”燕琦眨巴着眼，主动道：“我叫琦琦。” “叫我杰里米就好，琦琦……好孩子，你和这头狼是什么关系？” “辛西娅是我的好朋友！”燕琦唯恐他们要伤害灰狼，挡在了它身前。 杰里米松了口气，是朋友，不是母亲，小家伙是狼孩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头狼居然是一头母狼？ 杰里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灰狼：“嗯，那么，能否告诉我，你的好朋友怎么会突然带着狼群从山林里下来，攻击我们的村子……请相信我，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原因，如果我们能够帮助到你……你的朋友，那就更好了，我们都爱好和平。” 燕琦眨了眨眼。 水灵灵的蓝色眼眸让杰里米的心一软，他打心底不希望村子再多一个敌人。如果这个孩子能够一直约束狼群…… 然而燕琦的回答注定要让他失望了：“杰里米先生，我们不认识刚刚那群狼，我和辛西娅是从草原、玛诺洛克大草原过来的。” “草原……？” 杰里米和巴里对视一眼，苦笑。 确实，灰狼的毛色与那群狼的区别很大，但他们以为…… “咚、咚、咚……” 突然，两名人类勇士脸色一变，这是什么声音？大地都仿佛在颤抖，难道是…… 不，不是地震，声音来自于围栏外侧。杰里米扭头看去，一头——大概有两人高的巨象，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大象出没！ 象是迁徙动物，杰里米清楚的知道，玛诺洛克大草原近处现在的环境，根本就不足以提供足够的食物，让眼前这只巨象填饱肚子。 现在，恐怕只有他们村子里，还有能够将巨象吸引过来的食料…… 杰里米脸色煞白。 大象是草食动物没错，可这么大一头象，如果不管不顾地进入他们村子里践踏、觅食，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眼看巨象离得越来越近，杰里米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这把剑出自村中唯一一名打铁匠之手，极为珍贵，不是所有勇士都能够配备。 它代表着荣誉，也代表着责任。 杰里米喉咙滚动，咽了口口水，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身侧，那有着美丽金发的男孩突然越过他，边朝巨象招手边扑了过去：“卢埃林爷爷！” 杰里米：“……” 杰里米忍不住侧过身，询问同伴：“巴里……你应该没有对这个孩子做过什么不敬之事吧？” 第22章 巴里：“……” 他要怎么告诉队长，其实，他差一点就能成为那头巨象的……儿子了？ 第18章 再见，玛诺洛克 村后的狼群被燕琦和辛西娅驱散，村前的河马群也被恰好赶到的卢埃林赶走。 望着身形庞然异于常态的巨象与灰狼，听到消息赶来的村长虽然心里犯怵，但依旧走上前来，向小王子表达了热烈的欢迎和感谢。 “如果不是你，还有你的朋友们，我们村子这次恐怕要死许多人。是你挽救了他们的姓名。”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老村长身形有些佝偻，深褐皮肤上一张脸笑着挤出条条沟壑：“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一定告诉我们！” 解除了警戒后，住在附近的村民也都重新打开窗户，或推门走了出来，远远地围观。 巴里站在队长身侧，感到有人从后拉了拉自己的衣摆，回过头，看见了妻子的脸。 康纳拉着丈夫走到了后面。 现下，他们是不敢再对那奇怪的金发男孩有什么其他想法了，哪怕他长得再像个天使。 一个与野兽为伍的孩子，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因为一些小事，召来野兽袭击他们？ 勇士队的队长杰里米是这么想的。 老村长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既没有将被巨象与灰狼簇拥在中间的男孩迎入村中，也没有主动邀请对方留住的意思，只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表达感谢，心里还在不断祈祷，不要留下来，不要留下来！ 燕琦怎么可能读懂他的内心？ 如果小王子真的只是附近草原或山林中的野孩子，恐怕马上就会被伤透了心。但好在，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回家。 小王子一手搭在灰狼颈后，眨巴眼睛望着老村长，礼貌询问：“您见过精灵吗？” 他清晰记得在巨龙背上见过的一切。 村子的后山里，应该住有精灵……如果能够从老村长这里得到确切的方向，那就更好了。 “精灵？” “呃……”老村长迟疑地与杰里米对视一眼：“抱歉，虽然我听说过……但那只是人们编造的传说故事而已。” 老村长没有见过精灵。 燕琦有些失望：“那您见过海吗？就在那座山后面，我想知道方向——” “抱歉。”老村长依旧无能为力：“那座山很危险，不过我知道，它的另一边确实连着海……我们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外出冒险了。” “难道你想要到山的另一边去？”杰里米很是不可思议。 “是的，我的家在那边。” “家”这个词汇令老村长和杰里米诧异，眼前这个五六岁的孩子还记得自己的家？他不是从玛诺洛克大草原长途跋涉过来的吗？ 老村长摸着胡子，望着燕琦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如果是这样，让我想一想……” “我的家里有一些冒险者留下的地图，虽然年代有些久远，但也许能给你一些帮助。” “你跟我一起去拿吧。” 老村长说：“正好，我想你应该不会做饭，我们再给你准备一些肉干，作为答谢，你可以带在路上吃……” 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巴里那里知道，这个孩子是如何出现在巴里家门口，并因长期饥饿而虚弱不堪。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燕琦一听这话，顿时双眼发亮，老村长是个好人！ 被他用这么亮闪闪的眼神看着，老村长都有些不忍心了，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单纯可爱的孩子闯入山林吗？ “那，卢埃林爷爷，辛西娅，你们等我一下下，我马上就回来哦。”小王子转过身，向巨象和灰狼嘱咐。 老村长猛然惊醒。 是啊，再怎么单纯，也无法改变这个孩子与兽为伍的事实……如果真的留下，他只会成为村子里的安全隐患。 收起多余的同情心，老村长忍着心头的恐惧，将金发男孩领走，顺带给了杰里米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让勇士队的其他队员正常劳作、训练，自己则带着两名勇士仍旧留在了村后围栏内，假作巡逻。 “他一定吃了许多苦头……”康纳最后怜惜地看了眼那个与她有缘无分的孩子，和丈夫相携离开。 围观的村民也纷纷转身散开，去忙碌自己的事。 巨象和灰狼往外撤远了一些。 确认那些人类听不见它们的对话，卢埃林才道：“幸好这里不是琦琦的家。” 灰狼懒懒散散地趴在地上，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围栏内某户人家后方。 “辛西娅，你难道还要继续跟着他？” 灰狼这时才扭过了头。 巨象望着它说：“人类害怕我们，同样害怕与我们接近的人，即使那只是一个幼崽。” 辛西娅：“你现在就要走？” 巨象：“他会魔法，也许，如果没有我们，他会得到这个村庄人类的崇敬。我是来找你的，辛西娅，你不该回来见他。” 灰狼沉默。 巨象：“我知道，你担心他受到那群狼的伤害，但人类会保护幼崽，这一点上他们和动物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 灰狼：“你现在就要走？不等他回来告别？” 巨象：“你应该和我……” 灰狼目光平静地与它对视，巨象最终败下阵来，不再多言：“替我和他道别吧。” 巨象笑道：“辛西娅，你不再是孤狼了。” 巨象离开了。 此时此刻，燕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与老村长的妻子，以及突然赶来的阿莉斯聊天。 老村长家的摆设和药师艾伯塔家差不多，这座村庄在燕琦看来，整体十分贫困。 不过事实上，除了野兽袭击时，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简单满足的笑意。 一路走到老村长家时，燕琦还听见有人说，要为今天村庄所有勇士的安全而庆祝。 阿莉斯是来送药的，她说这是艾伯塔的意思。 于是除了肉干、大饼，燕琦还收获了满满当当一小包的药物，其中主要是治疗发热的口服药，以及治外伤的涂抹药物。 等到老村长找到他说的那张地图，并让他的儿子打包好肉干、大饼，外头传来了一群小孩儿玩乐的笑闹声。 燕琦不由走了下神。 所有东西都打包好，老村长带着他的儿子，以及阿莉斯三人送燕琦离开。 村庄里的人靠打猎为生，不太缺肉，家家户户都有肉干。除了老村长，他的邻居也贡献了不少肉干，因而包裹很重，所以他们还带上了绳子，准备到时将这些东西挂在巨象，或者是灰狼身上。 “可惜你没办法自己烹饪，有时我们也会进到山里，在边缘挖一些蘑菇和野菜，煮汤的时候放一些，那种味道非常鲜美，你一定喜欢……” 老村长的儿子扛着包裹，满脸遗憾。 他似乎对烹饪颇有研究，燕琦坐在他家里等待时，就见他拿出了干蘑菇和菜干，说是要提前泡好，等中午煮汤喝。 燕琦偷偷咽了口口水。 更好吃的东西他也不是没有吃过……琦琦一点都不羡慕！ 燕琦垂下头，摸了摸身侧的小挎包。这里面装着一个水瓶，一套换洗衣物，以及几块肉干，全部都是老村长的妻子准备的。 那位慈祥的老奶奶还告诉他，小时候听她的祖母讲过精灵的故事。 在她的祖母口中，村子后山上曾经是有精灵的，但神明们离开后，精灵也消失了。 老人家还在那张地图上标好了地点，地图也放在挎包里。 临近村外，看见了围栏和驻守在那里的杰里米等人，燕琦的神色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一定还在等琦琦回家！ 他们一定都在思念他。 就像琦琦想念他们那样…… 打开围栏，老村长往外看去，奇怪，那头巨象和狼呢？ “请等一等，我去找它们过来。”燕琦也没想太多，哒哒哒小跑着钻进灌木林中，很快就找到了趴在地上闭目养神的灰狼。 “辛西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卢埃林爷爷呢？”燕琦奇怪地东张西望。 “走了。”灰狼站起身。 “走了？”小王子懵懵地重复，下一刻整个人都慌乱起来：“走了？怎么会……为什么？我，是我做错了什么，让卢埃林爷爷生气了吗？” 他蓝宝石般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要哭不哭地看着灰狼，神色中满是迷茫，无措。 长达半个月的相依相伴，小王子已经对巨象和灰狼产生了浓浓的依赖，习惯了它们的陪伴。 “它没法在山林里生活。”灰狼睁着眼睛说瞎话，熟练地安慰娇气的人类幼崽，用毛茸茸的头顶去蹭他的侧脸：“别哭，卢埃林也很舍不得你。” 燕琦垂着头，委屈道：“那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走……” 第23章 “它怕你一哭，就走不了了。” “……我才不会哭！” “我记得你说过，身为王子，是不能满口谎言的。” “……辛西娅也会离开我吗？” “也许吧。” 燕琦猛然瞪圆了眼睛：“不、不可以！早上的那群狼……它们就能够在山林里生活，辛西娅一定也行！” 灰狼笑了一声：“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从你身上看出属于人类的智慧。” 燕琦：“……” 老村长三人迎回了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王子，以及那头目光深沉的狼，满心疑惑，但什么都不敢多问。 他们将包裹用绳子挂在了灰狼身上，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耐，做完一切后，连和燕琦多寒暄几句都放弃了，拔腿就溜。 燕琦挥手和他们道别过后，看向眼前高耸的山峰，密集的树木覆盖其上，看不清内部的情形。 走到山下入口，一人一狼停了下来，燕琦从挎包里拿出地图研究，顺便给灰狼喂了一块肉干，自己也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啃磨。 味道咸咸的，还有点苦。 突然，灰狼用头轻轻推他，示意他往身后看去。 燕琦扭过头，惊讶道：“阿莉斯？”她不是和老村长一起离开了吗？ 阿莉斯仍旧戴着兜帽，停在了离他们七八步远的地方，燕琦看不清她的神色。 “村长说，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燕琦认真地望着阿莉斯，对方似乎只是受老村长所托，追上来转达嘱托的：“洛卡山的山顶非常危险，当你们即将到达顶峰时，记得绕开那里。” 第19章 精灵与山林【倒v开始】 阿莉斯交代完就走了。 目送这位与整个村庄都格格不入的女士离开后, 燕琦与灰狼对视一眼，再度看向身前高陡的山脉。 “洛卡山……” “原来这座山叫做洛卡山。”燕琦垂头看着手中的地图，上面只有粗略的地貌和路线, 并没有标注这座山的名字。 老村长、他的妻子，儿子，也都没有和小王子提起过洛卡山的名字。 也许他们只是忘记了。 燕琦将地图放回挎包里, 和灰狼继续向前。 村民们制作的肉干非常扎实, 而且造型各有不同。有的是用于烹饪的一大块, 有的被提前切为小块的颗粒, 还有的细长一条，后两者都非常适合作为零嘴。 燕琦给灰狼喂的是大肉块，自己拿着的则是磨牙棒一样的细长条肉干, 看起来粗糙, 但越啃越香。 不过吃完一条后，燕琦就有点腻了。 他不禁瞟了眼挂在灰狼背上的一大包，这里头绝大部分都是肉干。 之前在玛诺洛克，天天吃素的日子, 不会到了洛卡山，就要变成只能天天吃肉了吧……？ 燕琦觉得不行。 好在, 他之前和花豹梅布尔学习过寻找无毒果实的方法——近水, 然后观察附近的草食动物。 它们吃什么, 他就吃什么。 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 另外, 草食动物也能够带着他找到就近的水源……不过, 燕琦可以自己用魔法造水, 所以他只需要浆果。 手搭在灰狼身上, 燕琦的小脑袋转个不停, 试图在前进的道路附近找到一只草食动物。 小动物没找到, 倒是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间，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燕琦好奇望去。 透过高高的灌木叶隙，两道身影和他一样，在往山内靠近，其中一人背后鼓起，像是驮着什么东西。 奇怪，老村长不是说，村民基本不会靠近后山吗？ 这边停了没一会儿，那边，那两道身影就拨开灌木丛，看见了站立在前方的小王子和狼。 “啊！”那是一对夫妻，妇人看见灰狼，顿时脸色惨白，发出惊叫声，想要后退。 燕琦赶忙道：“别怕！辛西娅不会伤害你们的！” 他的安抚似乎发挥了作用。 “哦，你……你是那个狼孩？”那名神情萎靡面色悲戚的男人，强打起精神打量着燕琦。 “什么是狼孩？” 金发男孩歪了歪头，眼神疑惑，水汪汪的美丽蓝眸写满天真，男人神色一顿：“一个简称，指的是与狼成为朋友的孩子。” 燕琦恍悟：“哦！” 他弯起眼：“那我是狼孩没错。” “嗯，你要到山里去？” “是的，我和辛西娅要去洛卡山的另一边。您呢？”燕琦好奇望着这对夫妻。 这时他才看清，男人肩上背着一个孩子，和他差不多年龄，半张脸埋在男人脖子里，另外半张脸红了一片，不知是源于什么病症。 “我要去安葬我的孩子。”男人说。 燕琦终于明白，这对夫妻神色中的哀伤和悲戚从何而来，无措地捏着衣摆：“对不起，您的孩子去世了吗？我可以看看他吗？” 他曾经将一只死去的蝴蝶救活了过来，或许也能…… “不，他只是睡着了。” 男人生硬的笑脸映照在小王子清澈的蓝色瞳孔中，不知是在安慰谁：“生活使他感到痛苦疲惫，所以他想要一场长久的安眠。” 小王子眨了眨眼。 他接受过关于死亡的教育，那并不残忍。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人类的死去。 此时此刻，小王子又想起了那头老角马，想起了老狮王。望着那对夫妻黯淡的眼眸，男人肩上仿佛真的只是在沉睡中的孩子，燕琦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那是生命的消逝，也是幸福和快乐的消逝。 燕琦轻轻说道：“希望他做个好梦。” 男人：“他会的。也祝福你能够顺利抵达山的另一面。” 双方安静地互道再见。 越往上，山路越不好走。不说和平坦整洁的王都街道对比，哪怕是与玛诺洛克大草原比，洛卡山的路也要更加崎岖不平。 和山下遇到的那对夫妻分开后，燕琦就心情不太好，这下更是浑身难受。 小王子并不是一个能够吃苦的孩子，在玛诺洛克时，就时常因为各种小事掉眼泪。遇到挫折，他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撒娇，寻求帮助，而非自己想办法解决困难。 “辛西娅，我好累。” 燕琦委委屈屈停在一颗树下，不走了：“腿也好酸。”他抱住灰狼：“辛西娅，你背我好不好？” 山林里的树木和草原不同，更加粗壮，枝叶也更加繁茂。有的树根还会冒出地面，不仔细看路就可能会被绊倒。 灰狼倒是还算适应这种环境。 它垂头望着小王子的脚，他换了一双鞋子，是老村长的妻子赠送的，比之前那双华而无实的鞋子来得厚实耐磨，因而也更重。 一段山路走下来，这双鞋没受到什么损伤，倒是小王子裸露在外的脚腕，白皙肌肤上多了几道细细的刮痕。 “啊！什么时候……” 燕琦循着灰狼的视线，这才注意到这些伤痕——没看见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看见他就觉得自己痛得要死掉了。 急忙弯下腰，在伤口愈合之前治好它，然后泪眼汪汪去扒拉灰狼的四肢：“辛西娅，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灰狼后退半步：“也许你应该留在那个村子里。” “不要，我要回家。” “那就别哭了，或者，你想用眼泪淹没这座山，让它和对面的海直接连在一起？” “……辛西娅！”小王子气呼呼鼓起脸：“你又取笑我！” 而灰狼嘴上嫌弃，心却像是被软软的碰了一下。说完就不由自主地将头颅低到和小王子一般高，从喉咙里发出狼崽般的呜咽声，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脸颊——虽然它更想咬他的下巴，可惜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承受不住这种亲近方式。1 “啊，辛西娅，好痒……你又把口水糊到我身上了！” 燕琦本就是装出来的生气，这下最后一点不满也像被戳破的气球似的消散了。 他偏头躲开灰狼的舔舐，左手却按着它的下颌不放，右手和半个脑袋一起探进它口中：“不准舔我，先让我给你刷一下牙。” 灰狼：“……” 燕琦：“咦！好臭！不是才两天没有刷牙吗？嗯……别动，辛西娅，我再检查一下你的大牙齿，别咬到我哦。”那两颗受伤的大牙经由他的治疗，应该是恢复了健康的。 灰狼：“……” 灰狼望着山林深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这胆小娇气的人类幼崽，居然敢钻到自己嘴里说它的坏话。 就不怕它一口咬死他？ “好了。”燕琦给灰狼洗完牙，退出来大吸一口气，辛西娅的口腔味道真的很重！一定是肠胃不好。 燕琦苦口婆心：“辛西娅，你应该多吃一点蔬菜，嗯，可惜我们找不到蔬菜，那你和我一起多吃些果子吧……” 灰狼：“……把你的皮毛、裤子？遮住你的腿，我背你走，我们得去找晚上休息的地方。” 第24章 “好的，辛西娅！”燕琦顿时欢呼，扑上去抱住灰狼：“辛西娅你最好了，嘿嘿，辛苦啦~” 灰狼沉默。 这话，它曾经听小王子对卢埃林说过，那时候，这个人类幼崽的代步工具兽是那头象。 现在轮到它了。 灰狼心中不以为意，哄人的话罢了。它越过脚下的障碍，察觉到背上的小王子往下掉，又霍然间定住脚步：“坐稳一点。” “好的，辛西娅！” “……” 灰狼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山林内树木繁盛，茂密的枝叶遮住头顶的阳光，偶有光芒如柱般穿过叶隙洒落，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 没有了行动上的烦恼，燕琦看着这副充满神圣感的美景，情不自禁道：“好漂亮呀…… “像在教堂里一样。” “教堂？” “嗯，就是我们祷告的地方。”燕琦想了想：“里面有神像，神父，还有唱诗班，不过我没有加入，爸爸不喜欢教堂的人。” 所有的词汇都很陌生，灰狼挑最好奇的问：“神像？那是什么神？” “神像就是一个巨大的雕像，代表神明本身。” 燕琦对教堂其实不太了解，但既然朋友发问，还是好好回忆：“不同的教堂里供奉着不同的神明，有光明神、战争之神、生命女神……” 他忍不住伸出指头一个一个数：“还有自然之神，爱神，据说这些都是善良的神明，另外还有代表罪恶的神明，比如，死亡之神，祸疫之神……” “不过妈妈说，这些都是假的。” “辛西娅，你等我喝口水。”燕琦吞了口唾沫，从挎包里拿出水瓶，木质的，有些重，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把木盖子盖了回去。 怕小王子撒手就掉下来，灰狼在他喝水时停下了脚步，耳朵时刻竖立着，听取周围的动静。 “嘶嘶”的奇异声响从前方传来。 燕琦喝完水，正想说可以继续前进了。灰狼突然低叫一句：“别出声。” 怎么了？燕琦紧张起来。 灰狼载着他，缓慢而无声无息地向前两步。躲在两颗大树以及长有茂盛灌木的陡坡后，燕琦看清了前方的情况。 下方，两只动物正在对峙。 左边是身体细而长的蛇——燕琦认得蛇，枯黄如树木枝干的蛇吞吐着口中猩红信子，头端后的身体警惕弓起，对准它身前的灰黑动物。 那只动物身躯小巧，起码比灰狼和巨象要小得多，毛色的分布非常特殊，下半身是杂黑色，上半身则是被一盆白色颜料倾身盖下似的灰白……说实话，有点丑。 不过它在对峙中处于优势。 它的皮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厚实感，毛发稀疏，四肢粗壮，乍一看有些憨头憨脑。 不过燕琦没有错过这只灰黑生物爪上坚硬的骨指，以及口中锋利的牙齿——它的嘴一张开，就让燕琦吓了一跳，模样这么憨厚的动物，居然有着一口和辛西娅类似的尖锐牙齿。 如果卢埃林在这里，或许就能告诉他：这是一只蜜獾。 它有着一般动物的牙难以贯穿的皮，能够免疫蛇毒，而且自身很能散发臭气，十分难对付。 蜜獾并不与蛇缠斗，它们的动作都极为敏捷，不时打成一团，又迅速分开。 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双方越打越凶，那条蛇身上已经多了些伤口，蜜獾却几乎毫发无伤。眼看就要输掉，黄蛇的攻击愈发不要命起来。 不过这时，灰狼已经悄悄带着小王子绕路离开了。 它当然不怕蜜獾，但害怕小王子受伤。当嗅到从身后隐隐传来的臭气，灰狼默默加快了脚步。 山林的夜晚提前到来。 灰狼能够夜视，行动不受阻碍。但燕琦不一样，加上辛西娅不让他用魔法照明，一人一狼便在辛西娅选好的地点停下。 因为见过蜜獾和蛇的战斗，辛西娅格外谨慎，将树干下的枯叶全部扫开，围着附近转了几圈，确认没有潜在的危险，才让燕琦从它背上下去休息。 晚间的山林月色黯淡。 累了一整天，小王子很快抱着灰狼沉浸入梦乡。 为了方便辛西娅休息，睡前，他还将挂在它身上的包裹都解了下来，堆放在树干前的空地上。 林间气氛静谧，只有夜风不时吹动树叶哗啦啦地响。 灰狼双目阖闭，将那只不知名两脚生物幼崽严严实实护在怀中。身侧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包裹，却随意地摆放在那儿。 两只蜜獾抵抗不住诱惑，终于悄悄摸了过去，一直贴到包裹后，张嘴啃噬。 黑暗中，灰狼睁开了幽绿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1动作指导：成年狼与狼崽的交流//狼族之间的用鼻子推对方、用下巴互相轻咬、用颊部摩擦、舔脸。用嘴含住对方的嘴部是种友好的表示，但如果用嘴夹住对方的嘴并露出牙齿，则是展示权威。[网络] 第20章 精灵与山林（2） 燕琦是被臭醒的。 起身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眸子里还蒙着水雾。燕琦左右看了看，被灰狼整理出的干净空地上，没有多出任何可能会散发出这种臭气的东西。 难道是辛西娅在附近拉粑粑…… “辛西娅！”燕琦大声喊。 “我在这里。”灰狼从树干后走了出来, 吻部被血色沾湿。 燕琦早已习惯了这一幕，灰狼与梅布尔不同，它不把杀死的猎物甩到他脸上让他吃, 就已经很不错了。 “早安, 辛西娅。” “早安, 小王子。” 燕琦满足了。他也去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 随后漱口擦脸，拆开大布包外的绳子准备拿些吃的。 “辛西娅。”小王子望着包裹外侧磨损的地方愣了愣，一脸严肃地看向灰狼：“这是不是你干的？” 灰狼转过身：“？” “你想吃的话, 直接告诉我就好了！”燕琦继续严肃脸：“如果你把包裹弄破了, 我们就没法继续背着它走了！” “……不是我。”灰狼无语地张了张口，向他展现自己锋利的牙齿：“否则那里就不只是磨损了。” 燕琦一怔，也是哦。 如果灰狼想偷吃，这包裹应该已经完全破破烂烂了才对。“不是你, 那又是谁呢？” 燕琦警觉：“肯定是有小偷！辛西娅，你没有发现异常吗？”之前在玛诺洛克大草原, 附近稍有一些风吹草动, 第一个发现的永远都是灰狼。 辛西娅：“没有。” 辛西娅：“别想太多, 也许只是虫子咬的。包裹的磨损并不严重, 连一个小洞都没有不是吗？这并不影响什么。” 燕琦凑在粗布包上看了看, 确实没多大影响：“好吧……” 他从包裹里拿出一块大肉干, 喂给灰狼, 精致的脸蛋上露出笑容, 声音软软的：“为冤枉了你而道歉, 辛西娅不要生我的气哦。” 辛西娅：“不会。” 小王子笑容更甜。灰狼则是嚼着肉干，心想：蜜獾的滋味真不错啊。1 不过下次得在它们放出臭气之前动手。 嗯…… 当天晚上，灰狼和前一夜一样，静静等待着夜宵的到来。不过这一次，它等到的不是蜜獾，而是几只毛色深黑“吱吱”叫着的肥鼠。 问题不大，灰狼不挑。 为了可持续发展、不让小王子担心。它甚至没让这几只山鼠碰到包裹，闻到从里透出的一丝肉香味，就将它们吞进了肚中。 这些小东西反应还挺快，趁灰狼难以分心应付时，跑了一个。 第三夜，灰狼汲取教训，将钓来的所有“小偷”先拍倒在地无力逃跑，才一个个收拾。 一连好几天如此，弄得燕琦每每一觉醒来，山林里充斥着血腥味，鼻子难受极了。 以至越往上攀登，他就越谨慎。 “阿莉斯说，洛卡山的山顶很危险。” 又是一天清晨，出发之前，燕琦盘坐在一块布毯上，拿出地图，严肃脸：“但我们不确定山顶的范围包括哪一部分，所以一定要小心，避开所有危险的地方！” 灰狼望着地图上，被小王子用炭笔标出来的，他们现所在的山脚位置：“……” 燕琦拿着炭笔，看向它：“辛西娅，你最近早上去觅食时，有没有发现哪里的动物特别多？” 灰狼：“……没有。” 它最近……守株待兔，晚上吃得挺饱，白天纯属消食。 “好吧。”燕琦收起笔，又看了看地图：“那你要是发现了，记得告诉我哦，我标在地图上，然后绕开那里。” 灰狼沉默片刻：“直接绕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标在地图上？ 话音方落，小王子仿佛一直在等待它问这个问题，当即露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这是在记录，辛西娅。” “就像那些冒险家一样！”没故作神秘一会儿，小王子就按捺不住露出兴奋的表情： 第25章 “等我回到家，拿着这个地图给卡罗尔看，就可以请他帮我写冒险家自传了！到时候，辛西娅，我会让卡罗尔也将你写进去，你想要一个什么称号？” 灰狼沉默。 但这并不影响小王子抒发自己澎湃的心情：“维尔加最著名的冒险家是‘屠龙之剑’德克斯特·多尔顿，传说他是一名大剑士。” “我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称号，就叫‘月之王子’，你觉得怎么样？我喜欢月亮，辛西娅你呢？哦，狼族也喜欢月亮，那辛西娅你就叫‘月之狼’吧，这样即使是没看过自传的人，听说了我们的称号，也能够知道我们是好朋友了……” 灰狼发出拒绝的呐喊：“不……” 燕琦一顿，委屈地看着它：“为什么？辛西娅，你不喜欢我给你想的称号吗？” 灰狼有气无力：“……不要再说了。” 灰狼：“我想，没有人类会喜欢一个总是在哭泣的冒险家。” 燕琦：“……” 小王子挂在眼角的泪水生生止住，气鼓鼓地瞪着灰狼，边擦眼睛边嘟囔：“也没有人会喜欢一头总是欺负小孩子的狼！” “那与我无关，我不需要人类的喜欢。”灰狼用鼻子推了推他的身体，熟练地哄孩子：“走吧，小冒险家，我们该出发了。” 燕琦把包裹挂回它背上，然后爬上去，在此之前，不止一次偷瞄灰狼的表情。 后者一如既往地平静，反倒是他因为刚才的话而感到抱歉，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将脸埋在灰狼毛茸茸的颈侧：“我喜欢辛西娅！” 灰狼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前进：“身为一头狼，也许我应该感到荣幸。” “不用啦……”燕琦有点害羞，突然间想起什么，又嘿嘿傻笑起来。 没有人类喜欢爱哭的冒险家， 但还有动物喜欢他呀！ 在小王子看来，同样是友情，来自动物的友情和来自人类的友情没什么两样。 小王子满足了。 他得寸进尺：“我懂了！辛西娅喜欢我，我喜欢‘月之狼’这个称号，所以辛西娅一定也喜欢‘月之狼’称号，我说得对不对？” 辛西娅：“……” 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中，灰狼被迫默认了‘月之狼’这个称号。唯一让它庆幸的是，这东西暂时还没其他生物知道。 而小王子——这个身体弱鸡，脑袋却精力旺盛的人类幼崽对什么都感兴趣，而这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天就主动忘记了“冒险家自传”的事。 原因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此前，小王子每经过一个处，就要在地图上涂涂写写，留下诸如“蛇和？打架”“好多松鼠”“彩色蘑菇（有毒）”之类的标记和批注。 ——当然，灰狼看不懂，这些都是小王子本人口述给它听的。 某天睡前，当小王子想要提前编好故事情节时，他望着那张地图上的路线，沉思了许久，其面色之凝重，以至让灰狼怀疑是不是他们走错了方向时…… 小家伙发出一道哀嚎声：“呜呜呜这是什么啊！辛西娅，你还记得我写这里时跟你说了什么吗？我，我看不懂呜呜呜……” 辛西娅：“……” 人类的文字真是神奇。怪不得卢埃林说，人类中许多个体都不识字，原来他们连自己写下的文字都有可能认不出来。 灰狼只能给予小王子安慰和同情。 燕琦抱着它脖子擦眼泪，一边心想：还好辛西娅不是人类，否则它知道他的字丑到自己都认不出来，肯定会嘲笑他的！ 不，其实这也很正常啦…… 他都没有学写字多久，而且好久没写了……之前是妈妈每天陪着他学习。现在他的身边只有树木，虫鸟，以及一头狼。 小王子抱紧灰狼的脖子，庆幸自己还有动物的陪伴。 晚上，依旧是在树干前整理出空地休息。 到了半山腰，林内的树木愈发繁盛，灌木反而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从树上垂落下来的藤蔓。 由于久无人烟，上面间或爬着一些落满灰尘的蜘蛛网。 小王子也从一开始的见到虫子，就叫着往灰狼身后躲，慢慢变得习惯于将裤子扎成最紧的状态，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扫开试图靠近他的虫蚁。 虫蚁躯体渺小，灰狼再怎么照顾，也没法替他解决掉所有隐患。 好在阿莉斯赠送的药物里，同样有驱散蚊虫的涂抹型膏药，十分好用，除了第一次没注意被叮了一个大包，之后燕琦就没怎么被咬到过。 山间温度凉爽，肉干放着也不怕坏，不过灰狼暗中计算了一下消耗，就不再吃燕琦喂过来的肉干了。 这天，灰狼照旧背着小王子，在垂满藤蔓的山林小道中行走。 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地上爬满苔藓和树根，唯独这条路有些被踩踏过的痕迹。 因而即使听见远处传来的“吱吱”“唧唧”叫声，灰狼也没打算转道——其他路太滑，它摔一下不要紧，背上的小冒险家摔一下，“月之王子”的自传可能就要夭折无法现世了。 “吱吱吱……” “那是什么？”燕琦远远看去，一群长手长脚的生物挂在藤蔓上于树木间荡来荡去，身手敏捷，速度极快，没过一会儿就到了他跟前。 “啊，是猴子！”燕琦高兴道。 他曾经在马戏团表演中见过猴子，对这群聪明机灵的动物非常有好感。 但下一秒，一只猴子挂在藤蔓上从他身前荡过，顺带丢来了一块——只比他拳头小那么一点儿的石子。 燕琦一呆，灰狼背着他迅速躲开：“吼呜——！” 与在月圆之夜发出的狼嚎声不同，灰狼喉咙震颤着，压低身体，叫声中充满威胁和震慑。 那群猴子“吱哇”叫着后撤。 但前方似乎是它们的大本营，当灰狼又沿着小道前进了一段距离后，这群猴子又跑了出来。 其中几只佯装又要攻击燕琦，引得灰狼急忙后退，发出叫声试图再次逼退它们。 但另外几只猴子早已抓着藤蔓落在身后，伸手来抢挂在它身上的包裹——这番动作在灰狼眼中，则成了前后夹击它背上的燕琦。 “别怕。”灰狼一个侧跃，避开几只猴子的偷袭，苍绿的眼瞳在幽暗山林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它言简意赅地吩咐小王子：“抱紧，闭上眼。” 燕琦乖乖照做，伏下身体将脸埋在灰狼蓬松的毛发上。 即使愤怒，辛西娅依然是冷静的。 它和猴群对峙着，在对方又一次进攻时，果然闪身避开，并在下一刻扭身回来，一个前扑，轻易将一只猴子按倒在地，爪子按在它的胸膛和肩颈处。 灰狼没有急着垂下头去啃咬它，而是在猴群的包围中，仰起头颅：“嗷呜——” 这是呼唤同类的声音。 极具穿透力的狼嚎声瞬间响彻，在燕琦耳中回荡。 不过一会儿，一道道应和声响起，如同受到召唤的子民在向国王表述衷心：“嗷呜——”“嗷呜！！” 刚才还上蹿下跳的猴群瞬间安静如鸡，它们警惕地看向四周，不安地想要后撤。 但远处亮起的一双双黄绿眼瞳，让它们不得不停在了原地。 灰狼面无表情，将爪下挣扎的猴子往土壤深处用力按了按，鲜血从后者肩颈处流出。 它并不打算屠杀猴群——和卢埃林同行过一段时间，它知道这座山的猴群中，存在拥有智慧的猴子，而且不止一个。 但它也不会对向燕琦动手的生物爪软。 “嗷呜……”辛西娅吩咐狼群不要轻举妄动，它们的任务，是护送它和燕琦穿过猴群的大本营。 就这样，一方后退，一方前进，狼群和猴群保持着对峙。 燕琦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望着前方怂唧唧的猴群，心里气愤又得意，让你们欺负我！ 没走多久，前边远处又一道身影甩着藤蔓赶了过来。 这依然是一只猴子，但身上穿着人类的衣物，一见到它，其他猴子就跟猴子猴孙见着了爷爷似的“吱吱唧唧”叫个不停，像是在告状。 不用多想，这只猴子一定是智慧生物。 燕琦好奇地看着对方，只见它一脸不耐烦地避开猴群的亲近，甚至伸手给了一只想要靠近它的猴子一巴掌。 燕琦：“……” 猴群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许在它们看来这只是“玩乐”。 而那穿衣服的猴子则甩着藤蔓，轻盈地以蹲姿落在灰狼身前，然后兴奋地站直身体，尾巴摇晃，双手大开：“吱吱吱！” 燕琦听懂了，它说的是：“哈喽哈喽！我是哈洛洛！很高兴认识你！” 哈洛洛像是这时才看见他，倏然露出诧异的表情：“咦？” “长耳朵幼崽？？” 作者有话说： 1假的。维护生态平衡，保护野生动物。 第26章 第21章 精灵与山林（3） “长耳朵是什么？” “奇怪的问题, 你不就是长耳朵？” 燕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朵，一头雾水：“我的耳朵是短的呀！” “嗯……”名叫哈洛洛的猴子点头，盯着他的耳朵看了一会儿：“你是我见过退化得最完全的了……对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带着这头狼和我的族群打架？” 燕琦不满，稚声稚气地讲道理：“我没有，是它们先欺负我的！” “好吧, 那它们活该。” 哈洛洛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你怎么样？受伤了吗？需要治疗吗？刚好, 我要去请你们的祭司治伤, 你要回家吗？我跟你一起去吧！对了对了, 还有这头狼，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什么原因，哈洛洛的语速非常快, 话题也一直在不断变换, “唧唧唧唧”的声音听得燕琦晕头转向。 他甩了甩脑袋：“我没有受伤。” 燕琦继续道：“你可以慢一点说吗？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是长耳朵……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它叫辛西娅, 是我的好朋友。” “哦，好的。对不起, 我习惯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穿衣服的猴子郝然挠了挠头：“嗯, 辛西娅是个好名字,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不过这不重要。” “我比较想知道, 那群臭屁古板的长耳朵为什么会让你一个幼崽待在外面？还和一头狼在一起, 哦, 我知道它可以保护你, 它很强大, 但是……” 哈洛洛手脚并用，靠近燕琦围着他四处打量，有时还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他，全部被燕琦躲开。 做这些事的同时，吱吱吱唧唧唧的声音依然围绕着他们，别说燕琦，辛西娅也要受不了了。 趁猴子半蹲着仰视燕琦时，灰狼伸爪按住了它的尾巴。 后者正要站起身，猝不及防：“唧——！” “啊啊！好痛！快快快放开我，你在干什么？救命，不要动我的尾巴！” “不要再张嘴。”灰狼给出条件。 “好的，好的，我不会再出声了！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吵闹，但有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这是天性，你们应该能够理解……” 灰狼依旧按着猴子的尾巴不动。 直到对方终于老实下来，它才松爪。周围的猴群早就被哈洛洛赶走了，燕琦松了口气，世界安静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灰狼总是用烦恼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感谢辛西娅，它从来没有对他生气。 燕琦问：“祭司是药师吗？你的同族受伤了？我这里有一些药物……” 猴子指了指自己的嘴。 燕琦：“……你可以说话的，放心吧，辛西娅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不要一下子说太多哦。” “我要去你们的领地。”哈洛洛顿了顿，仿佛在极力抑制自己带偏话题：“你不知道祭司？我真好奇你的年龄……” “我六岁了。”燕琦疑惑地歪脑袋：“怎么了？” 怎么了？ 六岁！这个六岁的长耳朵在问它怎么了！ 哈洛洛感到不可思议：“你们，你们不是无法再孕育新的生命了吗？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这不可能……” 燕琦：“……” 又进行了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燕琦终于放弃挣扎。 哈洛洛硬是要送他“回家”，说不能让一个六岁的幼崽在外流浪，并且话里话外，怀疑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燕琦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长耳朵。 另外，哈洛洛口中的长耳朵，似乎指的是——精灵。 大概因为他能够听懂动物的话，哈洛洛认为他圆圆短短的耳朵是是“完全退化”了…… 跟在穿衣服的猴子身后，燕琦有点难以言喻的激动。 世界上真的有精灵！他在巨龙背上看到的一切或许都是真的，他、他马上就要见到精灵了！ 感受着背上小王子激动的心情，灰狼：“……” “不要拽我的毛。” “啊，好的！辛西娅，对不起，你痛不痛？”燕琦如梦初醒。 “……左手也松开，我就不痛了。” “……” 暮色中，哈洛洛领着一人一狼在密林间穿行。 路过的树干越发粗壮，远处依稀可见被打理得十分干净的藤蔓，上头点缀着各色花卉。 而树干上，则挂着一个个绿色鸟笼一样的树屋。树屋精致小巧，外部同样被藤蔓和鲜花装点得格外美丽，令燕琦新奇地看了又看。 这里美得像是林中仙境。 一个个有着出色容貌，皮肤白皙，长有或尖或圆长耳朵的“人”在其中来来往往。他们有的坐在树屋前的木板上，有的坐在悬吊于空中的粗密藤蔓上，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但更多的“人”，却只是行走在地面上，支起工作台，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 除了居住的房屋，以及精灵们普遍过于出众的容貌，这里和人类城镇几乎也没什么两样。 精灵领地的围栏上缠绕着藤蔓，两边各有一座哨塔，下方有两名手持长剑和圆盾站岗的精灵。 哈洛洛带着他们停在了入口处。 燕琦从灰狼背上下来，东张西望，试图找出些更稀奇的事物。 他在巨龙背上所看见的精灵，不是这样的呀…… “有什么事？” 看见他们，哨塔下的一名精灵士兵——拿着武器和护具，就叫他士兵吧，走过来问。 “嘿，是我，哈洛洛，你不记得我了吗？我记得上次过来时也是你……” “什么事？”长相俊美的精灵士兵面容冷淡，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目光移动，静静注视着站在灰狼身侧的燕琦。 哈洛洛一脸无奈：“多么残忍……现在是我在和你对话不是吗？哦……对不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想说，我想请你们祭司帮忙，我的族群有几只猴子受伤了。” 精灵士兵这才又看向它。 目光在猴子空荡荡的双手上扫过，他冷淡地问：“报酬呢？” “报酬？”哈洛洛猛然音量变大，退回去指着燕琦：“你看看他！我为你们找回了走丢的幼崽！以他的价值——你居然还要向我索要报酬？！”它望着精灵士兵的眼神极度不可思议。 燕琦茫然地眨眼。 精灵士兵皱着眉：“我们没有走丢的幼崽，哈洛洛，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孩子……他只是一个人类。” “人类？” “母树告诉我，是的。” 哈洛洛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的母树生孩子，难道也会告诉你吗？” “哈洛洛！”精灵士兵英俊冷静的面庞染上薄怒：“侮辱母树，你是在向精灵族宣战吗？！” “对不起！对不起！” 哈洛洛缩了缩脖子：“我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 它怂得十分彻底，躲到灰狼身侧，指着旁边的小王子：“可他能听懂我的话，也能听懂这头狼说话。人类没有这样的能力，只有你们精灵——” “魔法师也可以。” “魔法师？”哈洛洛一怔，随后摇头：“魔力早就不青睐人类了！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孩子！他才六岁！” 即使是神明依然眷顾人类，大地上的魔力最充沛的鼎盛时期，一个六岁的人类孩子，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无法轻易学会异族的语言。 哈洛洛不认为燕琦有可能是人类：“你看他美丽的，如同最清澈湖泊的蓝色眼瞳，还有高贵的金发！” 哈洛洛指着燕琦，它的语气让小王子想起了王都集市上口才最好的摊贩，对方推销某样货品时…… “他一定是精灵！只有你们精灵才有这样的容貌！” “我确实是……” 小王子弱弱的声音被精灵士兵打断：“那么，请等一下。” “我需要询问祭司大人。” 精灵士兵被哈洛洛蛊惑了……燕琦还想开口为自己的身份辩解两句，但对方扫了他们一眼，留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候。”就转身去了他的同伴身边，嘱咐了两句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向精灵族领地深处。 那另外一位精灵士兵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是用目光监视着他们，并不靠近。 燕琦无力地收回视线。 哈洛洛一脸得意地冲他挤眉弄眼：“你看，我就说他不知道精灵母树有没有生孩子。” “不过我以前确实也没见过你，你不会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精灵族领地外面游荡吧？”哈洛洛感叹：“真是可怜。” 迎着它同情的目光，燕琦：“……” 不！他真的是人啊！！！ 哈洛洛不信也就算了，那个精灵怎么自己都不确定！！ 燕琦感到颓败。等了不知多久，久到他坐在精灵领地围栏前的草地上都有些犯困时，那名精灵士兵终于回来了。 第27章 英俊的精灵士兵比之前更为冷淡，铁面无私：“祭司大人说，我们没有流落在外的幼崽。” “什么？怎么可能！” 哈洛洛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观察着精灵士兵的表情：“你们不会是想骗我吧！比如等我先走了，你们再把这个幼崽接回去……” “如果你想请我们的祭司大人出手，替你的同族治疗，请准备好报酬。” “……” 哈洛洛烦躁地挠着脑袋上，以及脸侧浓密的猴毛：“不能先欠着吗！现在是旱季！等到旱季过去，我们马上就补足所有的报酬！” 精灵士兵看着它抓狂的样子，安静了一会儿，垂头冷声道：“抱歉，不行。” “求你们了……” 哈洛洛目露哀求。 但精灵士兵依然铁石心肠，再没有给什么回应，别开了脸走回自己的站岗位置。 燕琦和灰狼在后方，看着穿衣服的猴子垂头丧气地走回来，路过他们，从来时的路返回。 燕琦回头看了眼目光始终落在他们身上的精灵士兵，急忙跟了上去，哈洛洛现在看起来好可怜。 “哈洛洛……” “哈洛洛！等等我呀！” 身后是软软糯糯细声细气的呼唤，哈洛洛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盯着燕琦，怪异的眼神让小王子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躲到了灰狼的身侧。 “对了……” “哈洛洛？”燕琦疑惑。 “我得把你也带回去。”猴子的脸上倏然展现出人性十足的表情，愤恨看向精灵族领地前的两名士兵：“万一他们真的是在骗我呢！” “来吧，小家伙，跟我走。”哈洛洛伸长手臂，探向燕琦的脖子。 “……” 挟持燕琦失败后，哈洛洛从灰狼的爪下爬起，热情邀请他们到猴群的领地去做客。 接受过卢埃林的教诲，小王子已经能够把智慧生物和普通动物当成两种个体对待，大方原谅了之前被猴群袭击的事——毕竟是他们试图闯入在先。 灰狼当然没有异议。 它永远都记得月圆之夜奄奄一息时睁开眼看见的那一幕，并沉默无声地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哪怕小王子拥有强大的魔法，或许并不需要一头狼的陪伴。 在赶回猴群领地的路上，燕琦也终于从猴子哈洛洛喋喋不休的碎碎念中，知晓了它的族群的遭遇。 猴群习惯于在旱季发情□□以繁育后代，哈洛洛的族群一共有七十多只猴子，其中三十多只母猴。 除去已经年老的母猴和幼崽，仅剩十几只母猴适宜进入发情期。1 但几天前，这十几只母猴在与几头熊的冲突中，死去了两只，另外还有七只受伤。2 这寓意着此次旱季过去后，猴群的成员数量将会不增反减。 而对群居动物来说，群体的数量有时候完全可以代表这个群体的实力，以及寿命。 虽然对猴群来说，对没有智慧的普通动物来说，这其实是非常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哈洛洛和其他几位拥有智慧的猴子，都不愿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现在不是旱季……” 哈洛洛低垂着脑袋，显露出与性格完全不符的消沉。 燕琦难免同情：“我可以帮你们！” 哈洛洛摇了摇头：“那群精灵不喜欢吃肉，他们看不上你的肉干的。” “不是，我是说。”燕琦纠正道：“我也可以帮你治疗你的同族呀！” “治疗？”哈洛洛摇摇头：“它们的伤势很重，整个精灵族，只有你们的祭司有能力治好它们。” “你一个幼崽，懂什么治疗？” 燕琦：“……” 哈洛洛，依旧坚定地认为他是精灵，而非人类呢。 作者有话说： 1猴子一般在11月-12月发情。 猴群数量：查到20-60-100/50-100-300两种数据，大概是看品种。[网络] 2猴子的天敌：大型食肉动物基本都是猴子的天敌。包括食猴鹫、花豹、黄喉貂、哈佩角雕、猛雕、马来熊、大型野猫、鳄鱼等。[网络] 第22章 精灵与山林（4） 抵达猴群领地时, 林间光线彻底黯淡下来，银紫色的月光穿过叶间缝隙落下，让燕琦隐约能看清周围场景的轮廓。 这一次, 有哈洛洛在前引路，灰狼背着小王子接近猴群领地时，再没有受到袭击。 当然, 这与猴子是日行生物也有关。都睡觉去了, 还哪来的时间袭击他们？ 带着燕琦, 哈洛洛停在了中间一处树叶略稀, 有大片月光洒落的空地上。 借着这些光辉，燕琦打量四周。 与精灵族相比，猴群的居住条件与普通动物群体的身份十分相符, 没有精致的木屋, 没有美丽的装饰。它们跳跃于树木之间，也在树上栖居。 几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未入睡的猴子尾巴缠勾住树杈，吊住身体, 一个个目不转睛好奇盯着他和灰狼。 “你们好！”燕琦眨了眨眼，小小声跟它们打招呼。 不想见到他挥手, 那几只猴子如同受惊迅速躲到了树干后, 再看不见身影。只有其中两只三两下爬下树, 来到了他身前。 是智慧生物。 “哈洛洛, 他是谁？”第一个凑过来的猴子伸手想摸燕琦的脸, 被他躲开后, 又蹲在了他身前。 “嘿, 长耳朵幼崽, 你们的母树不是不能再孕育了吗？” “我不是……” 后开口的那只猴子看向哈洛洛, 语气沉稳：“我不是让你去请克里斯吗？” 燕琦新奇地看了它好几眼——看哈洛洛就知道了，对于它们这种天性活泼好动的动物来说，压制本能是多么困难的事。 哈洛洛垂下头：“对不起，哈尔。我们付不起报酬，我甚至连他们的领地都进不去……” 哈尔沉默无言，半晌后看向燕琦：“他又是怎么回事？” “哦，哈尔，他，他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嗯，你看，他很像是一名精灵幼崽不是吗？能够与我们沟通，而且如此美丽……” 哈洛洛重复自己的判断，然后气馁道：“可那群精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认为他是人类，这怎么可能！我认为他们一定是……” “好了，够了。”哈尔打断了它的阴谋论。 这个看起来地位颇高的沉稳猴子将手背到脑后，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他确实是人类。” 哈洛洛：“……” “上一次聚会中，我听卢埃林提起过他。好了，哈洛洛，我会再想办法的，你先去休息吧，带着这个人类。” “好的，好吧。” 希望彻底破灭，哈洛洛不得不接受现实，对燕琦的态度也没之前那么热情了：“小家伙，跟我来吧。” “等一下……”燕琦眼巴巴看着哈尔：“卢埃林爷爷跟你提前过我吗？它都说了些什么？” 对于巨象的不告而别，小王子一直耿耿于怀。 哈尔瞥了他一眼：“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它的话语全部转述给你，但很可惜，我记不太清了。” 燕琦：“……” “总之，它请我见到你时，代它照顾你。”望着神情黯淡的小王子，哈尔又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哈洛洛，它会满足你的需求。” “……好的！” 卢埃林请哈尔帮忙照顾他！ 看来它真的是因为无法适应山林间的生活才离开的……燕琦终于相信了灰狼的解释，感动而真诚地向哈尔弯腰：“谢谢你，哈尔。” 哈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它一定是还在为受伤的母猴们发愁……燕琦握了握拳，愈发坚定要帮助猴群的决心。 巧合的是，大约是下意识的行为，哈洛洛将身为幼崽的他，带到了距离母猴们休息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吧，不要打扰到其他猴子。” 燕琦一面好奇往旁边看去，一面点头：“好的。” 猴群们围着能够晒到月光的空地居住，对面不远处，哈尔和另外那只猴子正在聊天。 “除了食物，草药也是他们所需要的。” “可我们不会辨别草药。” “克里斯会愿意教我们的。” 燕琦也是听哈洛洛说才知道，叫做哈尔的猴子是这个猴群当中的“王”，而它口中的克里斯，就是精灵族的祭司大人。 另外那只猴子叫做拜蒂，是三名拥有智慧的猴子中的唯一一只雌性。 “是的，哈尔，克里斯大方而善良，可即使他愿意教导，能学会采摘草药的也只有我们三个……” “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哈尔……” 哈洛洛爬到了燕琦身后的一棵树上，躺在低低的树杈上休息。燕琦偷摸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不由抬头往上看去。 哈洛洛可是被拦在门口，连精灵族的领地都没能进去，而拜蒂却说克里斯，那名精灵族祭司善良而大方？ 第28章 真奇怪…… 正想着，灰狼探头过来用湿润的鼻尖推了推他，示意他把它背上的包裹放下来。 “辛苦了，辛西娅。” 燕琦顺着它脸侧的毛发摸了摸，就像每隔一段时间，跟着母亲到乡下庄园里去探望祖母时，祖母摸他那样：“你都瘦……” 小王子的手落在了灰狼的吻部下方，语句一顿：“辛西娅，你好像胖了一点。” 辛西娅：“……” 辛西娅冷静道：“没有。” “旱季即将来临，为了应付寒冷，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换上一层更厚的毛。” “哦！”燕琦恍然大悟。 原来辛西娅不是胖了，只是变得更加毛绒绒了……望着灰狼身上本就足够蓬松的毛发，燕琦眼睛一转，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真期待冬天快点到来啊！ 虽然辛西娅总是抗拒刷牙、洗澡，但它美丽、蓬松、温暖的毛发深得小王子的喜爱。 它的毛，比整个王都手艺最出众的毛绒布偶制作者，所制作的镇店之宝的毛，摸起来还要舒适一千倍！ 燕琦非常自豪。 整个王都，难道还有比他更幸运，幸福的小孩，能够拥有像辛西娅这样的大型毛绒绒朋友吗？ ——绝无这种可能！ 在灰狼的帮助下将重重的包裹放好，燕琦处理了一下个人卫生问题，扑好毛毯，抱着灰狼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照旧已看不见灰狼的身影。 睡醒的猴群“吱吱吱唧唧唧”叫个不停，燕琦用木质水瓶里的水漱口，顺便洗了洗脸，得到哈洛洛送来的两颗绿色果实。 燕琦好奇地望了望，没有看见哈尔和拜蒂。 “他们请克里斯去了。” 蹲在他身侧，同样啃着果子，哈洛洛说道：“小家伙，我记得你说你那里也有药物，是你自己做的？还是来自其他人类？” 看来哈洛洛已经接受了他是人类的事实。 “我叫琦琦。”燕琦强调道。 “那些药物，是山下的一名药师…人类药师给我的，有很多种类。” 绿色果子大概比燕琦的拳头大一点，水分充沛，很甜。燕琦吃完，用毛毯擦了擦手，顺便将其卷起来收好，等之后再洗。 看着他慢吞吞笨手笨脚的动作，哈洛洛有些着急：“我来帮你吧。” “好呀，谢谢你。” 燕琦果断将毛毯放下，坐到了一边，看向右方隔了四棵大树的距离，聚在那里休息的受伤母猴。 昨晚光线太暗，他没看清。现下才得以看见猴子们受伤的情况—— 七只母猴中，有两只处于昏迷状态。它们一个左腿从膝盖处消失，一个腰腹处留着狭长的破口，看形状像是被猛兽利爪狠狠刮了一下。 咕咚，燕琦咽了口口水。 光是看着，他就觉得疼了……它们还活着吗？ 燕琦眼睫一颤，移开目光，另外五只猴子也被他一一扫视，它们都还处于清醒状态，身上有程度不同的伤势，时而发出痛苦的“唧唧”声。 垂头看向手里刚拿出的一小块肉干，燕琦又把它塞回了挎包里。 “喂，你要干什么？” 刚把毛毯卷好捆起来，哈洛洛从中得到一丝满足感，扭头就见燕琦往受伤母猴那边走去，急忙跟上。 “你们好……” “唧？”猴子歪头。 停在受伤的猴子们身前，小王子下意识礼貌地向它们打招呼，得到一声充满迷茫的“唧？”，才挠了挠头。 遇到的智慧生物太多，他都有些不习惯和普通动物沟通了。 “我说过的吧，不要靠近这边，不要打扰它们，你……” 哈洛洛跟了过来，燕琦扭头安抚道：“哈洛洛，别担心，我只是想帮帮它们。” “你要怎么帮它们？” “我可以治好它们。”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了，每一次，他的神情都是那么的笃定。哈洛洛抓耳挠腮：“你真能治好它们？用什么？你拿了伤药过来？” 燕琦摇摇头：“用魔法。” 哈洛洛：“……” 哈洛洛：“好了，够了。我现在无比相信你是人类，只有人类喜欢吹牛，你可以回……” “吱吱吱”的声音霍然间止住，哈洛洛震撼地瞪大了眼睛，它看见了什么？白色的光？魔法？治愈魔法？这个人类幼崽真的会使用魔法？！ “我，我一定是产生了幻觉……” 哈洛洛呆呆地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看着眼前毫无变化的一幕，以及人类幼崽手掌下，它的同族体表被渐渐愈合的伤口，哈洛洛更是目光呆滞。 “你们在干什么？！” 燕琦率先为伤势不重的五只猴子治疗，当进行到第三次治疗时，一道气愤焦急的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回过头，看见哈尔手脚并用，以一种难以估量的迅疾速度从远处奔来。一个穿着绿边白色长袍，上有复杂花纹的长发、尖耳精灵慢步跟在它的身后。 等燕琦反应过来，哈尔已经扑到了他身前，伸出长臂就要推开他。 “等等，哈尔！”哈洛洛如梦初醒，急忙过来阻拦，但已经来不及。 眼看人类幼崽就要被暴力推开，哈洛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它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恩人！ “咚！”的一声，哈尔的拳头砸在了一块坚硬如石的护罩上。 哈尔愣住。 下一刻，它控制不住地抱住拳头，发出尖利的痛呼声：“唧唧！！！” 哈洛洛：咦？ 哈洛洛睁开眼，只见一个淡金色的半透明盾牌，正从人类幼崽身前慢慢消散，而后者漂亮的蓝眼睛则像是见到了亲人？宝藏？食物？——总之，闪闪发光地望着远处的克里斯。 哈尔终于缓解了疼痛：“克里斯，你……” “抱歉。”克里斯，或者说精灵族的祭司大人，长长的金发披散在脑后，虽然是在对哈尔说话，碧绿的瞳孔却盯着燕琦。 他同样有一张英俊的脸庞，白色长袍圣洁优雅，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慢步向燕琦走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我们的幼崽，哈尔。” “什么？”哈尔一头雾水：“什么幼崽，他不是人类吗？” “可他能使用魔法。”克里斯的声音如同叮叮咚咚流淌而过的清泉，只是语气有几分沉重。 哈尔张了张嘴，但克里斯已经停在了燕琦身前，他蹲下身，慈祥地看着这个拥有圆润可爱的短耳朵，精致五官的幼崽，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好孩子。” “告诉我，你的年龄？” “我，我六岁了。” “你一定吃了许多苦头。”精灵祭司用碧绿的眼瞳深深注视着燕琦，目光如同三月的春风，充满悲悯和包容。 小王子鼻子一酸，就好像一路走来的委屈、惶恐都被人看透一般，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没，没有。我有辛西娅，还有卢埃林和……” “我会带你回家的。”克里斯突然微微一笑，轻轻将他揽入怀中。 燕琦一愣，任由他将自己抱住，难以控制激动的心情：“真的吗！你能够送我回家吗！你知道维尔……” “是的，我会带你回家的。” 克里斯温柔道：“所有的精灵都会欢迎你的回归……我很抱歉，孩子。是我擅自认为母树无法再孕育精灵，让你流落在外……” 燕琦再次愣住。 心中燃起的火焰就像被一盆掺杂冰块的水从头顶淋下，他挣扎着从精灵祭司温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不。” 燕琦摇着头：“不，克里斯……我知道你叫克里斯，你误会了，我不是精灵，我是人，我是维尔加王国的王子，有父亲和母亲，不是精灵幼崽。” 克里斯看着他，没有说话。 燕琦突然有些害怕，后退了两步，和这个有着温暖怀抱的精灵祭司拉开距离：“……对不起，可我真的不是精灵。” 仿佛感知到他的惶恐，一个温热的东西顶了顶他的后背，燕琦回过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灰狼。 “辛西娅！”燕琦心头一喜，展颜笑道：“你回来啦！” 他抱住灰狼的脑袋，甚至没嫌弃它吻部挂着的血珠，觑了眼克里斯，熟练地召唤出水流为它清洗。 反正在场的生物都知道他会魔法了。 看着一人一狼自然和谐的相处，克里斯站直了身体。 灰狼不动声色地将燕琦护在了身后。 一旁，哈尔有些紧张地看着克里斯——身为精灵祭司，别看他外表年轻，但谁也不清楚他的具体年龄。 如果说精灵族那些自持身份、喜好强调族群高贵身份、辉煌过往的精灵是老古董，那么祭司克里斯就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等等，他笑了？ 克里斯确实在微笑：“我很高兴，你有这样关系亲密的伙伴。” 第29章 燕琦眨了眨眼，没说话。 克里斯：“你不愿相信自己是精灵，但我也不愿相信你是人类。你恐怕不知道，神明早已抛弃人类，人类早已无法像你这样操控魔力，使用魔法。” “当然，我也无法排除你是人类中的例外这种可能。” “我有一个办法能验证你的身份，你愿意配合我吗？” 克里斯并未一口咬死燕琦就是精灵，看起来并不固执，燕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澄澈的蓝眸好奇望着对方：“要怎么验证？” “很简单。”克里斯说：“母树上，留着所有精灵诞生时的花苞。如果你是精灵，接近母树时，母树自然会有所感应。” “跟我去母树前看看吧。” 母树……精灵母树？燕琦好奇地点头：“好。”顿了顿，又指着剩下几只受伤猴子说：“等我先帮它们治好伤，可以吗？” “不。”克里斯温声道：“让我来。你在成年之前，最好不要频繁使用魔法，否则会给你的身体带来损害……你现在感到疲惫吗？” “啊？”燕琦感受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呀。” 就是有点饿了……燕琦默默在心中补充，从挎包里拿出肉干，边吃，边小声安慰目光担忧的灰狼：“放心吧辛西娅，我没事的，我又不是精灵！” 克里斯：“……” 辛西娅：“……” 两只受伤的母猴早已失去了生命，即使是精灵祭司也无法扭转这个定居。哈尔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分别向燕琦和克里斯表达了感谢。 燕琦有些好奇它是用什么请来的克里斯，但对方就在他身边，于是没好意思问。 收好东西，他和辛西娅再一次去往精灵族的领地，不过这一次带领他们的人，变成了精灵。 哈洛洛它们没有跟着一起。 再次来到精灵族领地，燕琦依然忍不住为其如仙境般的美丽而发出惊叹。 看着他闪闪发亮的蓝色眼眸，克里斯的目光温柔而包容，仿佛已经认定这个可爱的孩子就是他们精灵族的幼崽。 燕琦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精灵领地前站岗的士兵明显也记得他，两名士兵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都有些诧异，然后是激动。 也不知道他们都脑补了些什么…… 跟在精灵祭司身后，畅通无阻地进入精灵族领地深处，燕琦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精灵母树—— 生长在一个巨大的池子中央，树干比大型喷泉的直径还要粗壮，枝叶开阔而繁密，一条条藤蔓从树干底部缠绕而上，绑在树枝和分叉上，垂落下的枝条像是一名貌美女性的飘柔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外侧枝叶颜色枯黄，没有内侧那么的生机勃勃，似乎已经枯萎。 精灵母树的树枝上，垂挂着状态各异的花苞，其中大部分都已干枯萎缩，只有少部分还保持着绽放时的饱满状态。 精灵就是从这些花苞里孕育而出的？ 燕琦偷偷看了眼克里斯，发现他面带悲楚，察觉他的目光时，才微微一笑：“抱歉。” “跟我来吧。” 精灵母树下的池水干净透澈，看不见源头，但似乎是活水。一条石子小道从克里斯脚下蔓延至母树根部，灰狼停在原地，燕琦则跟了上去。 站在树荫下，更能直观感觉到精灵母树枝叶的宽阔和宏伟。 “好孩子，把你的手覆在母树上，属于你的花苞就会被点亮。” 燕琦看了眼那些垂挂的花苞，又看了眼克里斯期待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竟一时有些紧张。 不，他不是精灵…… 在克里斯的注视下，燕琦抬起手，轻轻覆在了精灵母树的树干上。 灵魂深处仿佛响起了“咚”的一声，燕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感受着这种异样，燕琦呆呆看着自己的手，难道，难道他真的是精灵？可是…… “咚、咚、咚……” 这一次的“咚”声似乎来自现实，燕琦下意识循声抬头，精灵母树上，垂挂着的花苞摇摇晃晃，其中却并没有哪一朵在发光。 还好还好，说明他真的不是精灵！ 燕琦顿时松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一瞬间，耳旁的“咚咚”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琦看向克里斯，这回他总该相信自己了吧？ 克里斯也正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中满含不可思议，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母树……” “母树居然回应了你！” “可你不是精灵……” “这是为什么？”克里斯喃喃着，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活了上百年，从成年起就守护着精灵族和精灵母树，可从来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燕琦左手拉右手，垂着头，不敢应对克里斯的疑问。 他也很奇怪呀！他什么都不知道……精灵母树不会被他摸出了什么大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精灵祭司才从震撼中走出来。 “抱歉，是我失态了，希望我没有吓到你。”即使知道了燕琦不是精灵，克里斯的语气仍然温和，甚至更客气了几分： “能请你告诉我，母树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嘎？ 燕琦愣愣抬头，手足无措道：“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难道这是精灵族的语音？ “嗯。”克里斯应道：“那是母树的心跳，是母树还活着的证明！”再次平复了激动的语气，他才接着说：“除了心跳，你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了吗？” “没有。”燕琦诚实摇头。 “那么，能请你再试着听一听吗？”精灵祭司看着小王子，垂下头，眼中写满乞求和期盼，如同一个多年未得到父母爱怜的孩子。 “精灵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母树的声音了。” “我试一试吧……” 燕琦感受到了克里斯的悲伤，抿了抿唇道：“但是，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听到其他声音哦，你，你别抱太大的期待。” 克里斯点头。 燕琦这才伸手，第二次将手心覆在了精灵母树的树干上，微微闭上眼睛，咚咚咚的心跳声响起又慢慢变低。 燕琦听见一道苍老，虚弱，饱含无奈，如同叹息的声音在不断重复说：“下山吧。” “下山吧……” 第23章 精灵与山林（5） 下山…… 下山？ 燕琦缓缓睁开了眼, 同时放下贴在精灵母树树干上的手。 见状，克里斯忙问：“怎么样？母树有说什么吗？” 迎着精灵祭司期盼的眼神，直觉告诉燕琦：他听到的母树声音, 大概并不是符合克里斯内心期待的话。 要告诉克里斯吗？ 下意识的，燕琦选择了不。 看他保持沉默，克里斯的神情逐渐变得黯淡, 充满失望。燕琦抿了抿嘴巴, 稚嫩的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 “克里斯, 你们从来没有听到过母树的声音吗？” 精灵祭司微微摇头：“我成为祭司的那天, 是听到过的。” 虽然这次希望落空，但克里斯大约是仍然有所期盼，因而向燕琦介绍得十分仔细：“祭司, 也就是我们族中负责和母树沟通的精灵。” “族中存在祭司时, 不会有另一个能与母树沟通的精灵出现。” “我的前任，嗯，也就是上一任祭司，经常能够得到母树的指示。但在我成为祭司不久之后, 母树就开始枯萎，并且, 再也没有回应过我……” 克里斯垂着头, 英俊的面庞上流淌着自责、惶恐, 不安等情绪, 以及深沉的哀伤：“不仅如此。” “从那以后, 精灵族也不再有王诞生。我们的魔法天赋在消退, 寿命也在缩减, 一切都变了……” “我们在退化。” 克里斯垂着头, 低声无奈陈述：“精灵变得像是人类。” 燕琦仰头看着他, 忽然就明白了。 精灵母树的“下山吧”，并不是给他的回应，而是给克里斯、给整个精灵族的回应—— 精灵母树，并没有抛弃它亲自选中的祭司。 枯萎衰败的精灵母树，一直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想要告诉它的孩子们：下山吧，不要再固执地等候。 只是精灵们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再听到它的声音了。 可为什么他能够听到？ 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燕琦望着沉浸在悲切心情中的精灵祭司，小心翼翼问：“那，克里斯，你们有想过要下山吗？” “下山？”精灵祭司神情诧异。 “对。”燕琦心虚地点点头，突然有些埋怨，精灵母树就不能多说一些话吗…… 只是一句“下山吧”，怎么可能让精灵们轻易就离开自己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 “下山……”克里斯喃喃着，摇了摇头：“我曾经也考虑过。” 第30章 他在燕琦惊讶的眼神中看向精灵母树，目光眷恋而柔和：“可族中的精灵不愿意。而我，身为祭司，除了守护母树，守护精灵族也是我的职责……” 精灵们，想要守住精灵族的记忆、身份与昔日荣光。 那么克里斯就不会让精灵走下洛卡山，离开精灵族自古以来的栖息地，舍弃精灵母树。 “即使母树已经无法再孕育生命，精灵族也会永远守护它，直到最后一名精灵死去。” 克里斯垂手仰头望着精灵母树，语气坚定不移。不知是在请燕琦见证，在跟他自己强调，亦或者是向他所信仰的母树发誓。 这下，燕琦更不知道，要怎么把精灵母树的声音转告给他了。 忽然有点后悔刚才下意识的隐瞒…… 燕琦左手扣着手心，右手捏紧衣角，纠结地望着克里斯，欲言又止。 但对方已经相信，他除了心跳声什么都没有听到，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微笑着带他走出了精灵母树的树荫下。 “虽然没能听到母树的声音，但知道母树还存活着，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了。” “虽然你不是精灵……不过，如果可以，请留下参加我们明晚的祷告会再离开吧。” “祷告？” 克里斯微微点头，招来一名年轻精灵的同时，为他解释道：“每过七天，精灵们就会走出树屋，回到母树身边，在属于自己的花苞内度过一个夜晚。” “这曾经是一种洗礼仪式。” “母树的力量，会帮助我们洗涤污秽，安抚所有精灵的魂灵，让我们永远保持平静，不受外物干扰。不过，早在我成为祭司之前，这种仪式就没有效果了。” 克里斯猜测，这是因为母树的力量在消减。成为祭司后，他做主将“洗礼日”改为了“祷告日”。 祷告日的夜晚，精灵们会聚在一起，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反哺母树。 “菲利克斯，这是我们精灵族的客人，你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解释完，克里斯对着他召来的年轻精灵说道。 这名年轻精灵同样有着英俊的面庞，身姿挺拔，一头银白的长发用藤蔓束在脑后。 “是，祭司大人。”菲利克斯应着，转身看向燕琦，露出美丽如宝石般的祖母绿色瞳孔。 “我还有些事，菲利克斯，你带他们去休息。” “是。”菲利克斯冲燕琦微微弯腰：“请跟我来。” 银发精灵姿态优雅，但恭敬十足。他的礼仪连最严厉的礼仪老师都无法挑出错处，而燕琦—— 习惯了风餐露宿、曾经被错认为狼孩、行为愈发像个野孩子的小王子，终于想起了快要被他遗忘的礼仪标准，微微红着脸，朝银发精灵欠身：“麻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精灵们围绕着母树居住，越是内围的树木，枝干也越是粗壮，连带着树屋的规模也更加壮观美丽。 菲利克斯带着小王子和灰狼，一路上，路过背着弓箭从林外归来的精灵，路过在树屋下摆摊，却并不叫卖，兜售一些干蘑菇、干花、藤蔓手工制品等事物的精灵，在内围其中一棵树底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树干上有环形向上的木梯，燕琦仰头看了看，有低头看了看，对比之下发现，每一层阶梯之间的距离绝对远远高于自己的腿…… 他要怎么上去啊！ 小王子憋红了脸，望着银发精灵平静无波的俊朗面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这时，从他们的对面树屋内传来了一阵打砸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如果再让我看见你摆弄这些东西，我会请祭司大人把你逐出精灵族！” “不，爷爷，不要……啊！求你了，爷爷，那是我好不容易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西里尔。” “爷爷，求你，把它还给我……”年轻的女声哀求着。 “不要叫我爷爷。”苍老的声音语气极其失望：“西里尔，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你，是高贵的、纯洁的精灵，而不是人类。” “你难道想被那些丑陋、卑劣的人类同化吗？” “我没有！爷爷，人类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伴随着年轻精灵的反驳，又是一阵器物摔落砸碎的声音，年老精灵的批责声，女性精灵的尖叫和哭声。 燕琦瞟了眼菲利克斯，又看了看周围。 他确信，所有精灵都听到了那座树屋里的动静，但没有任何一个精灵上前阻止，仿佛对他们来说，这一幕稀松平常。 菲利克斯的目光直直看着那座树屋，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低弱消失，才歉意地对燕琦道：“我代西里尔和库尔特向您道歉，希望没有吓到您。” 燕琦吞吞吐吐说没事。 菲利克斯微微一笑：“尊贵的客人，请允许我抱您到树屋里去。” 他显然已经发现了眼前这位小客人所面临的窘境。 燕琦脸上发热，左手牵右手，恨不得贴着树干让自己隐形：“好，好的。” 树屋很大，但环绕在树干上的木梯却有些窄，不足以让灰狼踩在上面跟过来。燕琦蹲在树屋前开阔的木地板上，往下看：“辛西娅！” 他左右看了一眼，指着树干上垂挂的藤蔓：“辛西娅，你可以抓住藤蔓爬上来~” 灰狼：“……” 灰狼仰起头，望着小王子从木质地板边缘露出的脑袋：“有时候，我总是不得不佩服你丰富的想象力，比如现在。” 仿佛是被他们的对话逗笑，菲利克斯隐晦地咳了一下，低声说：“尊贵的客人，狼是不会攀爬的。” “我来帮助你的同伴吧。” “好的，谢谢你，菲利克斯。”燕琦红着脸，他是没有看过灰狼爬树，但也不知道它不会爬树。 菲利克斯露出微笑：“不用客气。” 紧接着他做了个把燕琦吓了一跳的动作，直接从树屋外木板上跳下去。 “菲利克斯！”燕琦急忙向下看去，年轻精灵轻盈落地，如同一只漂亮的蝴蝶，姿态优雅。 随后他走到灰狼身边，蹲下身，伸出双手。 灰狼抗拒地后退。 “辛西娅！”它听见小王子在头顶大喊：“快让菲利克斯背你上来呀！” 灰狼：“……” 它看向菲利克斯，对方维持着蹲姿，丝毫不影响优雅的气质，还冲它微笑。 这明明是要把它扛起来，怎么就成背了？ 灰狼认命地闭上眼睛。 等到它被年轻精灵扛了上去，放在木质地板上，睁开眼，就见那喜新厌旧的小王子一脸崇拜地仰头望着银发精灵：“菲利克斯，你好厉害啊！你的力气好大，比我见过力气最大的人还要大！” “能够帮到您就好。”菲利克斯温声说。 灰狼沉默地趴在了地上。 树屋足够容纳它的身体，奈何门开得太小，进不去，那么树屋前延伸出的这块空地板，就是它今夜的栖息地。 至于那一人一精灵，马屁精对马屁精的对话？ 它才不感兴趣。 望着小王子和银发精灵走入树屋中，灰狼慢悠悠站直身体，停在了树屋另一侧，一扇小小的窗户下。 第24章 精灵与山林（6） 树屋内部空间不小, 但摆设简雅大方，分两个房间，外面用于会客, 里面是卧室。 树屋内的绝大多数物品用具，和人类家中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非常具有精灵特色。 比如, 垂挂在屋顶上的藤编吊椅, 扶手上缠满新鲜的花朵——这来源于吊椅后靠墙的盆栽。 比如, 屋内各个角落几乎都摆放着盆栽, 卧室的窗户一定正对着精灵母树，而其他窗户外，再不济也一定要有绿植。 “真漂亮呀。”燕琦趴在窗口往外看了一会儿, 蓝眼睛骨碌碌地转。 山林里蚊虫多, 他前段时间没少吃虫子的苦头，一不小心脚腕手腕就要被咬出几个大包，而树屋里里外外这么多植物，却好像没怎么看到过虫子…… 真棒！ 卧室内只有一张木床, 墙边是书桌，桌上摆着羽毛笔、纸、手工摆件,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燕琦眼睛盯着桌上的一个物件, 问菲利克斯：“我一个人住这里吗？” 后者失笑：“当然。这里曾经是其他精灵的住所, 但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燕琦努力将视线从木桌上移开, 看向菲利克斯：“她去世了吗？” “是啊。”银发精灵的神色有些怅然：“她是我很好的……朋友, 也是西里尔很好的朋友。嗯, 你还记得西里尔吧？她就住在对面, 刚才和她的爷爷爆发争吵的那位精灵。” “他们经常吵架吗？” “是的……经常。西里尔和阿莉斯一样, 她们都希望精灵族从洛卡山离开, 到山下去，和人类共同生活……库尔特那样的长辈，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第31章 燕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莉斯……他看向木桌上，那个漂亮精致的小提灯，又看向菲利克斯：“为什么不可以到山下去？” “山下很危险，人类厌恶我们，而且可能会伤害我们。”菲利克斯脱口而出，随后顿了顿：“长辈们是这么说的。” “不过在阿莉斯，还有西里尔看来，他们只是舍不得精灵这个高贵的身份，固执、高傲，自命不凡。” 燕琦眨了眨眼，望着银发精灵无奈苦涩的表情，问：“那菲利克斯是怎么想的呢？” “我？”银发精灵似是诧异。 “嗯嗯，菲利克斯想下山吗？”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银发精灵摇了摇头：“不。” “身为精灵族的第一勇士，我的使命是保护祭司大人，完成他所交代的一切任务。”菲利克斯垂眼道： “祭司大人不让我下山，那么菲利克斯就永远都不会下山。” 第一勇士？ 燕琦坐在木桌前的凳子上，抓了抓脑袋，仰头追问：“那如果你不是第一勇士呢？菲利克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身为一个普通精灵的想法。” “身为一个普通精灵？” 菲利克斯重复着他的话，眼神迷茫了一会儿，最终依然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不管我是不是第一勇士，作为一个普通精灵，作为阿莉斯，还有西里尔的朋友，我倒是非常希望，她们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这么说也不对。” 银发精灵又摇头笑了笑：“我更希望，库尔特他们能够和西里尔他们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祭司大人、库尔特，还有其他长辈都在非常努力地维持着母树的生息……西里尔不该总是指责他们。”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大的矛盾，阿莉斯……也许就不会深夜单独跑出去，被野兽咬死。” 银发精灵垂着头，浑身被淡淡的哀伤笼罩。 就在燕琦忍不住，要说出阿莉斯还活着的事实时，窗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从窗外钻了进来，将小小的窗口卡得严严实实，燕琦和那双幽绿的眼瞳对视片刻，疑惑道：“辛西娅？” “我想你应该饿了。” 灰狼的嘴艰难地一张一合，发出嗷呜呜的叫声：“当然，我更想说的是，立刻过来把我背上的这些东西拿下去，我需要休息。” “我这就来，辛西娅！” 那些包裹的重量燕琦十分清楚，顿时满心歉意，辛西娅最近真的太辛苦了。 燕琦急忙跑到外面安抚辛西娅。 “辛西娅，我出来啦。”灰狼维持着原有姿势不动，燕琦戳了戳它的肚子：“你怎么还在看里面。” “……我出不来。” 灰狼声音低闷。燕琦一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你卡住啦！那你是怎么钻进去的……咳咳！对不起，辛西娅，我没有在笑你的，我马上帮你把头弄出来……” 作为嘲笑灰狼的代价，在银发精灵的帮助下让辛西娅重获自由后，燕琦又一本正经地抱住臭着脸的灰狼，歌颂他们的友谊，自证他刚才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一旁的菲利克斯憋笑看着这一幕，自请离开：“如果有其他需要，可以到母树边去找我。” “好的，菲利克斯，再见。” 目送银发精灵离开，小王子一边扒拉着灰狼的耳朵，一边和它说悄悄话：“辛西娅，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山下那个村子前，追过来的人吗？” “她戴着兜帽，穿着很漂亮的裙子，大概有这么高……” 小王子手脚并用，试图通过比划唤醒灰狼的记忆。 灰狼面部肌肉略微抽搐：“记得。” 不等小王子用分享秘密的口吻继续唠唠叨叨些什么，灰狼玩闹般去咬他手中的肉干，在后者笑着一边推搡它的脑袋，一边躲避时，说：“她生活得很好，对吧？” 燕琦迟疑地点点头。 “那么，她会希望有其他精灵再去打扰她吗？” 这次燕琦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辛西娅。”他犹豫道：“可是，如果西里尔的爷爷他们，知道精灵可以和人类共存，或许就愿意下山了……” 灰狼微微叹息：“共存？” “我的小王子，你有见过阿莉斯——嗯，但愿我没有记错她的名字，你有见过她摘下兜帽，露出她的长耳朵和漂亮的脸吗？” “……没有。” “那你还认为，人类真的能够和精灵和平共存吗？” 燕琦捧着肉干，食不知味，小小声道：“可是，辛西娅，精灵母树希望精灵们下山。” 灰狼：“……” 灰狼的语气极其复杂：“你听到了那棵树的声音？”不是说除了心跳声，什么都没听到吗？ 燕琦心虚地点头：“怎么办，辛西娅，我骗了克里斯，当时……我，我现在要怎么跟他说啊？” “这不是什么大事。”灰狼安慰他：“等到明天的祷告结束，我们离开前告诉他吧。精灵要不要下山，应该让他们自己来选择。” 燕琦狂点脑袋说好。 但同时，他的心中又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填饱肚子，燕琦和灰狼互道晚安，自己进了木屋休息。 月光透过小窗落在木床上，燕琦翻来覆去，习惯了露宿野外，抱着灰狼入眠，陡然躺在床上，他一时竟然有些睡不着。 燕琦干脆又爬了起来，来到木桌前，将那盏提灯从摞放的几本书上拿到跟前。 提灯和白日一样，没有发光。燕琦左右摆弄了一会儿，发现提灯的盖子可以扭开，里面果然是空的。 想了想，他看向窗外，提着提灯走了过去。灰狼也没睡着，趴在地上尾巴不时甩动，听见动静，睁开幽绿的眼睛看了过来。 燕琦将提灯放在窗沿，微微闭眼，浅绿色的微光在他的手指间流淌，如同某种带有奇特吸引力的无声音符，飘向远方。 一只只绿色的光点从林间浮现，靠近。 灰狼静静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萤火虫乖觉、受到蛊惑般钻进提灯的灯管中，看着小王子将盖子重新扭上，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有了萤火虫提供的光芒，本就制作精美的提灯散发着莹莹的碧绿微光，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惊艳美丽了。 燕琦双手托住下巴，撑在窗沿上，扭头望着提灯：“辛西娅，你说，为什么我可以听到精灵母树的声音呢？” 灰狼没有回答，它哪里知道？ “还有……卢埃林爷爷，哈洛洛，克里斯，他们都说，人类没法使用魔法。”燕琦有些迷茫道： “我在王都，也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能够使用魔法。但妈妈告诉我，魔法师们只是都隐居了……” 他今天第一次听见精灵母树的声音时，差点真的要以为，自己不是人类。 “难道妈妈在骗我吗？” 这大概是一件不需要怀疑的事，很显然，她是在骗你…… 灰狼静静望着燕琦，但在它开口给出肯定答案之前，燕琦却先摇了摇头：“不，妈妈不会骗我的。” “就像她说的那样，魔法师们隐居了，所以，连人类都很少见到他们，更别提远在玛诺洛克、洛卡山的动物和精灵了。” 他表情笃信，坚定到了一种灰狼不忍心戳破他的地步。 于是灰狼仍然保持着沉默。 而自我安慰成功的小王子，则露出浅笑，再次和它道了声晚安，揉揉脸，将提灯中的萤火虫都放了出去，将提灯归于原位，爬回木床，进入安眠。 不远处，另一间树屋中。 一道身材修长，银发披散的身影站在窗前，看着侧前方树屋窗口处逐渐黯淡消散的莹莹微光，和飞过来又离开的点点碧绿，回头看了眼自己卧室内的木桌。 那里同样摆放着一盏无光的提灯。 不知过了多久，窗前的身影消失，窗户被合拢，窗外只剩永恒的、静谧的月光，以及精灵母树的枝叶被风吹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第25章 精灵与山林（7） 祷告日, 天气晴。 七天一次的祷告日从白天就开始筹办，晚上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时举行。 精灵们穿上了最华美精致的衣物，戴上了珍珠颈饰、宝石胸针等等事物。 据菲利克斯解释, 这来自于精灵族的积累，在很多年以前，这些东西都附带有充沛的魔力, 是精灵法师和精灵弓箭手们最得力的伙伴。 “到了晚上, 库尔特还会拿出他酿造的果酒, 嗯, 不过，你的年纪还小，不适合喝酒……” 菲利克斯介绍到一半, 恍然道：“精灵族已经很多年没有幼崽出现了, 比起果汁，不同纯度的果酒更受我们的青睐，嗯……我们需要去找西里尔问一问，我不太确定她们是否有准备果汁。” 西里尔和几位女性精灵共同负责祷告日夜晚的食物。 第32章 “好的。”在燕琦看来, 祷告日非常像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特殊仪式的聚会。 灰狼一早就钻进了山林里。他和菲利克斯走在路上，看着两旁行色匆匆, 面带喜悦的精灵们, 点了点头, 又望着不远处两个从树屋上下来, 说说笑笑的孩子模样的精灵：“他们不是小孩……嗯, 幼崽吗？” “不。”菲利克斯微笑：“他们已经五十多岁了。” “……” 一直到西里尔家, 燕琦的表情都还维持着恍惚。在确认晚上有准备适合小孩子喝的果汁后, 菲利克斯又带着他离开。 他们沿着内围的街道行走, 发现燕琦总是时不时看向精灵母树的方向, 菲利克斯不由问道：“您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燕琦慌乱了一瞬，旋即按照思考好的说辞点头：“我，我昨天没能听到精灵母树的声音。” “我想再试一试，菲利克斯。” “原来是这样。”银发精灵温和地微笑：“如果祭司大人知道，一定会很高兴。不过，我仍旧不能做这个决定直接带你过去，我们去问问祭司大人吧。” “好的。”燕琦点头。 如菲利克斯所说，当克里斯，这位因忙碌和其他种种事宜，而皱了一天眉的精灵祭司听到燕琦的请求后，他的眉毛舒展开，他的脸上重新露出微笑：“感谢你，我为精灵族能够遇到你而感到幸运。” 燕琦只能心虚地回以笑脸。 克里斯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跟着菲利克斯来到精灵母树前，他看一眼身旁如松般静静伫立的银发精灵，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将双手轻轻覆在了母树的树干上。 白色的柔和的微光在他手心涌现，又快速消失，没入树干内，顺着树的经脉，无声无息滋润着它枯萎的部位。 霍然间，燕琦脸色煞白。 哪怕是将灰狼从奄奄一息的死亡边缘拉回来，都没有这样大的消耗，燕琦感到吃力。 但下一刻，一股充满生机的力量从精灵母树的韧皮内传出，带着一股隐隐的推力涌入他体内，让他恢复体力的同时，仿佛也在抗拒他的治疗。 ……为什么？ 燕琦双手贴在精灵母树上，没有放开，和精灵母树展开了拉锯战。 而菲利克斯，此时则满眼诧异震撼地仰头，看着精灵母树上外侧大片时而枯萎，时而郁葱的枝叶……这，这是怎么回事？ 祭司大人他们提前了给母树的治疗？不不不，哪怕是祭司大人，以及其他现在还能勉强调动魔力的长辈们携手，也无法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所以…… 菲利克斯恍悟过来，视线落回精灵族尊贵的小客人身上。 不可否认，他有着不属于精灵幼崽的容貌，尤其是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此时，他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无意识咬住下唇，表情神态，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 菲利克斯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看燕琦，再看看母树，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精灵母树的异样，自然也引起了精灵们的注意。一听到骚动，克里斯就从议事的自然神殿中走出，看见精灵母树变化的一刹那，就想起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过去看看，你们先继续。”克里斯脸色微变，不等其他人出声，匆匆离开。 等到他来到精灵母树前，燕琦和后者的拉锯战已经结束——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而母树即使枯萎，也是养育了精灵族上万年的母树。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了？” 小王子被银发精灵抱在怀中，脸色苍白几近透明，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看着他，克里斯连精灵母树的情况都忘了询问。 “祭司大人。”菲利克斯垂头：“您看到刚才母树的异样了吗？” “嗯。”克里斯眉头依旧紧锁。 “他似乎在尝试为母树治疗。”菲利克斯如实回忆着刚才的情况：“后来，我发现他越来越吃力，像是在为母树抵抗着什么，只是最后不敌，晕了过去。对不起，祭司大人，当时我应该阻止他的……” “没事。”克里斯修长的手指轻柔抚在银发精灵怀中小人的眉间，浅淡的绿色光晕缓缓消散。 克里斯收回手，敛眉道：“带他去休息吧，等他醒来，你再来通知我。” “是，祭司大人。”菲利克斯恭敬应道。 仍旧是那间树屋。 菲利克斯照顾着昏迷过去的小客人，在灰狼从山林里觅食回来时，向它解释了许久，又迎来一名老者。 “埃里克先生。”银发精灵礼貌问好。 “嗯，我听说，祭司大人的那位小客人住着阿莉斯的屋子，所以过来看看。” “我很抱歉，他刚刚晕了过去……” 燕琦的意识沉沉浮浮，迷迷糊糊感知到自己似乎又在做梦。 他其实是不怎么做梦的，从小到大，每当哥哥姐姐说起他们那光怪陆离、跌宕起伏的梦境时，小王子都很羡慕。 但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做梦的感觉是这么的难受。 像是沉到了浴缸里面，无尽的深水包裹着他，这水还在不停地流动。他睁不开眼睛，无法看清外面的情景，也无法行动，更无法逃离。 朦朦胧胧的，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个孩子……” “……不该存在。” “我们不能……永生……” “不如……人类？”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燕琦感知到对话的两个人声音非常熟悉，可怎么都无法听得更清楚一点，也无法睁开眼看看对方是谁。 没过多久，那声音就消失了。 一种莫名的悲伤将他笼罩，让他想起了被巨龙独自扔在玛诺洛克大草原时，想起了得知梅布尔要离开时，想起他问灰狼会不会离开自己，它回答说“也许”时的心情。 不，为什么要丢下我？ 燕琦想要发问，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他拼命挣扎，终于逐渐恢复了感知，有湿湿热热的东西在舔舐他的脸颊，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这孩子在山下的那个村庄里见过阿莉斯，我想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 “是嘛？呵呵，那就好。” “埃里克先生，还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西里尔、库尔特他们。” “当然，菲利克斯，我是阿莉斯的父亲，没有谁比我更希望她过得幸福、快乐……嗯，菲利克斯，我知道你想成为阿莉斯的伴侣，但前提是你不再是第一勇士……” “埃里克先生，阿莉斯已经拒绝过我了。” “哈哈哈哈，是嘛？菲利克斯，勇士可不能因为这点小挫折就退却，我了解她，她只是不希望给你带来困扰……” 燕琦终于彻底从浑噩的睡梦中苏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脸上湿湿糊糊一团，他抬手擦了擦脸，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 “你似乎做了个噩梦。”灰狼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咦？ 燕琦呆了呆，看着踩在被子上，毛色灰白，迷你犬身形大小的可爱狗狗：“辛西娅？是你吗？” “很高兴你还能认出我。” 梦里悲伤的情绪一瞬间全都消散了，燕琦新奇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去摸小灰狼的脑袋：“辛西娅，你…你怎么变的？” 好可爱！小王子眼冒星星。 他一直很想要养一条宠物狗，不管是像二姐姐养的大黑狗那样威风凛凛的，还是像现在的辛西娅这样可爱小巧的都可以，但爸爸妈妈一直不同意。 对受宠的小王子来说，国王和王后很少不满足他的请求，养宠物就是其中少数一条。 小灰狼没有说话，看向门口。 燕琦循着它的目光看去，菲利克斯，以及阿莉斯的父亲埃里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笑望着他。 “请容许我为您介绍，这是埃里克，也是这座木屋原主人阿莉斯的父亲。” “你，你好，我叫琦琦！” 想到刚才听到的对话，燕琦顿时有些心虚，原来他们知道阿莉斯还活着呀！ 不过，菲利克斯和埃里克似乎并不知道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那位穿着青色法师长袍，头发为浅棕色的老者笑容慈祥地对他解释：“是我帮你的伙伴变成这副大小的，嗯，用魔法，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魔法了。” 啊？燕琦眼神茫然：“什么……？” “呃……”埃里克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非常基础的大小变幻魔法，你没有学习过吗？嗯……也许是魔法的名称不同？你的魔法是跟随谁学习的？” 燕琦默了默，辛西娅和站在埃里克身侧的银发精灵都望着他，似乎对此事非常好奇。可是…… “我没有跟谁学习过。” 小王子羞赧地挠头：“王宫里的老师只教历史、语言、音乐、礼仪……还有一些其他的课程，我没有学过魔法。” 第33章 事实上，就算他想学，也找不到能教魔法的老师呀！ 另一边，埃里克满脸愕然，没有学习过魔法？ “那你的魔法是怎么使用出来的？我是指，你的咒语、魔力的运用和转换……这些知识是从哪里来的？书籍？” 如果是通过以前的大魔法师留下的书籍学习，那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学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天才并不是没有…… 埃里克如此想着，只听坐在床上的小客人道：“咒语？什么是咒语？埃里克先生，您的意思是，使用魔法需要咒语吗？” “难怪我每次用完魔法都好累，原来是因为我不会使用咒语。” 小王子稚嫩的脸上写满恍然大悟，声音脆生生的，眨巴着水亮亮的漂亮蓝眼睛望着埃里克，渴望道：“埃里克先生，您可以教我咒语吗？”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26章 精灵与山林（8） 埃里克彻底沉默了。 没学过咒语, 却可以使用魔法，这是他们的祭司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被他用极其复杂，极其深沉的眼神看着, 燕琦有点心慌，巴掌大的脸蛋上写满踌躇：“埃里克先生？” 他说错了什么吗？ “……没事。”埃里克终于回过神来般，笑容有几分苦涩：“如果你想学, 我当然可以教你。” “但很抱歉的是, 我得提前说明一件事, 所谓的咒语, 只是让魔法能够顺利施展出来的辅助手段，它并不能减轻你使用过魔法后的虚弱和疲惫感……嗯，另外, 一般来说, 不论是精灵还是人类，亦或者其他生物，如果不配合咒语，都无法顺利施展魔法才对……”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但既然你不需要咒语的辅助，也能正常使用魔法, 那么咒语对你来说, 其实并没有什么学习的必要。” 燕琦点了点头, 没有丝毫因为自己的特殊而生出惶恐, 或是得意之类的情绪。 毕竟从小到大, 他身上的特殊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燕琦望着埃里克, 礼貌道：“可是, 埃里克先生, 我想学习能够把辛西娅变小, 嗯，还有变回原来的样子的魔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想不到那应该怎么做。” 辛西娅：“……” 辛西娅很想说不，但它和小王子一样，同时有着对埃里克以及其他人所掌握魔法的好奇，于是依然保持了沉默。 同行这段时间以来，小王子使用魔法的次数不少，但多为治疗，或是召唤火焰、水流等，无形的风他也能够驱使，这些魔法似乎都非常基础，暂时看不出其中的规律。 埃里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正好，距离祷告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朝窗外看了眼天色，埃里克接着道：“不同的魔法，所需要搭配的咒语也不尽相同。” “咒语中的祈祷部分，能够向神明借助一些力量，提高魔法成功释放的可能性，加强魔法的威力。” “我，嗯，精灵往往是向我们的父神祈祷，至于你们人类，应该是向各自信仰的不同神明祈祷。” 燕琦保持安静，蓝眸紧盯着埃里克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模样乖巧极了。 这种反馈给予了埃里克极大的鼓舞。 埃里克笑容渐深，继续道：“精灵族的父神，也就是自然之神掌管自然之力，理所应当的，精灵们更加擅长与自然相关的魔法。” “而对你们人类来说，即使没有信仰的神，也能够通过特定的咒语，借用不同神明的力量，使得魔法发挥出最强的效果……嗯，这是独属于人类的特殊性。” 也是因为这种特殊性，多年前，精灵、巨龙以及其他天生就有固定信仰的神奇生物，都对人类十分嫌弃、鄙夷。 至于他们到底是鄙夷人类为了力量，无所不用其极，还是羡慕他们的全面和多种可选道路，就见仁见智了。 当然，这种陈年旧事，没有必要讲给小孩子听。 埃里克再次朝窗外看了一眼，树屋下街道边，已经陆陆续续有精灵从暮色中走了出来，他们的表情坚定而虔诚，脸上洋溢着微笑，步行靠近精灵母树。 埃里克加快了语速：“变幻大小的魔法比较基础，不需要向神明祈祷也可以使用……如果你对精灵族掌握的其他咒语感兴趣，可以等祈祷结束后，找克里斯教你，他比我更加渊博强大。现在，我先教你‘收缩术’的咒语，” “来，跟着我念……” 埃里克倏然压低了声音，念出一串简短、复杂而晦涩的音节，仅仅只是聆听，就能感受到隐隐有种神奇的力量在涌动。 燕琦紧张地盯着他的口型，努力睁大眼竖起耳朵想要将咒语记下来。 等到埃里克演示，微微一笑说“试试吧。”，他面色一正，略微回忆了一下，学着埃里克压低声音，一脸深沉地把咒语念了一遍。 窗外传来精灵们说话间的笑声，小辛西娅趴在被子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仿佛在寻找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燕琦眨巴眼睛，有些沮丧：“埃里克先生，我好像失败了。” 怎么会这样？“收缩术”明明是最简单的魔法之一……埃里克温和地微笑：“没关系，我第一次学习时也是这样，你大概只是不习惯使用咒语，我们再试一次吧。” 燕琦点点头，先从床上爬了下来。 这次他找好了确定的目标，一盆放在木桌上的不知名绿植。他低声诵念着咒语，眼眸紧盯着花盆。 依旧无事发生。 不等埃里克再次安慰，小王子丝毫不气馁地开始了第三次尝试，紧接着是第四次、第五次…… 到第六次也失败时，他气鼓鼓地瞪圆了眼睛，不再尝试使用咒语，而是捋了捋袖子抬起手，“哼哼”两声，一副要给这盆花点颜色看看的样子。 这令旁观者哭笑不得。 辛西娅更是跳到桌上，蹲在花盆前，预备好了嘲笑小王子是个小气鬼的话，只等他将这盆绿植变小……嗯？ 小王子像往常任何一次使用魔法那样，没有使用咒语，也没有向谁祈祷，只是掌心亮起淡淡微光。但这一次，光芒没有靠近绿植，而是闪烁两下，就消散了。 不断有新的代表魔力运转的光从他掌心涌现，这些微光不断闪烁后消失…… 燕琦停了下来。 他有些不敢回头去看埃里克和菲利克斯，埃里克都说了，这只是最基础的魔法，可他却学不会…… 这场旅程已经进行了约有一个月时间，小王子的金发长长了许多，额前的碎发几缕扫过眼睫，有点扎，蓝眸里闪烁着泪光，又被小王子猛地眨了眨眼逼退回去。 辛西娅还看着他呢。 辛西娅蹲坐在木桌上，变小后的身躯圆润了许多，黑亮的鼻尖和湿漉漉如绿宝石般的眼睛，总是让燕琦想伸手去摸一摸，而他也是这么做的。 “算啦。”燕琦抱起小灰狼，蹭了蹭它的脸，转身冲两位精灵笑：“我学不会，不过我以后还会再练习的！” “埃里克先生，菲利克斯，我们先去母树那里吧。” 不知不觉，银紫色的月光已然将整个精灵族的领地笼罩，祷告应该就要开始了。 走出树屋，埃里克将灰狼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埃里克要去和他的妻子共同前往祷告，因为最后陪着燕琦的，依旧只有辛西娅和菲利克斯。 精灵母树边，池水在月色下漾着粼粼波光。 围绕着池子，精灵们搬出一条条木桌，上面布满供予他们随意吃用的食物、酒水，以及精灵们各自制擅长的手工制品，宝石胸针、藤编花环、手串…… 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华丽。 见燕琦盯着一块镶有绿宝石的胸针看了好几次，银发精灵微微一笑，径直上前将它拿了过来，弯腰递出：“放在这些木桌上的东西，如果您喜欢，可以随意挑选。” 燕琦摇头，垂在身侧的手搓了搓衣角：“我没有带钱。” 菲利克斯失笑：“不要钱。” 这些东西拿到人类之国去，或许价值不菲，但在这里，它们只是精灵们无偿分享、互相赠与的普通装饰物。 见燕琦一脸不赞同，似乎是觉得自己被赋予了某种特权，菲利克斯望着这个孩子的目光更为柔和：“不管是谁想要，都不要钱。” “这些都是前辈们留下的东西，如今存活的每一个精灵家中都有很多，比如祭司大人，他库中的各类配饰，即使是每天都不重复地换着佩戴，短时间也用不完……” “所以，每当祷告日到来时，我们就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让它们沐浴月光和母树的祝福，如果有谁看上了它们，直接拿走就是——我们相信，让它们归属于喜爱它们的人，会比放在角落处蒙尘更好。” “正如我相信你会善待这枚胸针，对吗，小客人？” “对！”燕琦这才有点小高兴地从菲利克斯手中接过那枚胸针：“谢谢菲利克斯。” 第34章 他举起胸针看了看，在灰狼莫名的眼神中将胸针放在它的眼侧比了比，然后一脸满意地点头：“辛西娅，它和你的眼睛一样美！” “可惜你不穿衣服，更没有办法佩戴它。”小王子的表情满是遗憾，而后又嘿嘿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保管好它的！” 辛西娅瞥他一眼：“看在你夸赞我的份上，好吧，我承认，你的眼光还算不错。” 灰狼语气淡淡，看着它背后不自主轻轻摇晃的尾巴，菲利克斯低头微笑：“正式的祷告要开始了，小客人，请跟我到那边坐下吧。” 他指的是池水周围那圈木桌后，排排摆放的藤编坐垫。 此时，这些坐垫上已经坐着不少精灵，而池水中央，精灵族的祭司克里斯，也已经携着几位容貌苍老的精灵走向了精灵母树。 燕琦从善如流，赶紧跟着菲利克斯走到了一处空位上坐下。 身侧聚集过来的精灵越来越多，他们跪坐在坐垫上，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微微低着头，闭着眼睛。 菲利克斯做了和这些精灵同样的动作。 燕琦左看看右看看，也跟着双手合十，正要闭眼，灰狼的尾巴扫过他，坐在了他身侧。 燕琦偏头一看，发现它屁股底下黏着三个坐垫，顿时红着脸小声去拉它：“辛西娅……” “我只是一头狼。”辛西娅偏头看来，低声道：“事实上，我更想躺着，相信我，你也可以这么做，毕竟你不是精灵，不是自然之神的信徒。” 燕琦：“……” 燕“我才不要！”他表情严肃地拒绝：“辛西娅，这不是信仰的问题，是尊重。” “当然，你是一头狼……”燕琦又顿了顿，他不能要求辛西娅也双爪合十、放在胸前祷告，那对它来说太难了，而且，它的身躯也无法仅仅只是坐在一个坐垫上。 “好吧，辛西娅，我向你道歉。”周围越来越安静，燕琦小小声说着，坐直了身体： “但你要保持安静哦，等祷告结束，我再陪你玩。” “……我是狼，不是狗。” 灰狼没有忘记小王子之前看见缩小般的它时，眼里爆发的喜爱，忍不住面部肌肉抽动了两下。 但小王子已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灰狼倒没有真的躺下来。不过它依然对属于精灵的神明没有敬畏，更何况，这世上早就没有神了。 它静静蹲坐在小王子身侧，仰头看着前方的精灵母树，以及树下包括克里斯在内的十几位精灵。 参与祷告的精灵，则大约有一百八十多个…… 灰狼左右环视一圈，得出这样的结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此前，菲利克斯向小王子介绍时曾说过，鼎盛时期，整个洛卡山都是精灵族的领地。 灰狼无法想象出那副场景是如何的令人震撼，但此时此刻，望着头顶精灵母树枯萎的部分枝叶，在寂静的祷告中，它却感知到了盛况凋零所留下的悲哀。 就像看见莫比西河干涸，看见玛诺洛克大草原被白雪掩盖。 林间突然起了风。 头顶落下几片枯叶，而这附近除了精灵母树，再没有其他的树木。 灰狼朝着池水中央看去。 祭司克里斯，还有那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精灵，似乎刚刚结束某件事的商议，随后他们围着精灵母树，分开站成一圈。 他们不约而同地张口，诵念起相同的咒语，浅绿色的光芒在他们的掌心上连成线，最终汇聚到了精灵母树上。 灰狼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们在做和小王子同样的事情。 它不禁再次看向周围，没有看见任何一名精灵睁开眼，他们虔诚，安静，身上无波无澜，没有任何魔力的波动涌现。 但他们仍然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祷告能够反哺精灵母树，给它带去力量、让它恢复生机…… 这就是祷告日？ 随着魔力的涌入，头顶，精灵母树的一小部分枯叶逐渐变得翠绿，生机勃勃，为正好处于下方的几名精灵增添了几抹绿荫。 仿佛有所感知般，那几名精灵唇角露出了充满幸福、激动意味的浅笑。 灰狼看着他们，又看向精灵母树下方。 克里斯差点没站稳身体，和年老的精灵们互相搀扶着聚到一起，又很快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们仰头看着精灵母树，露出微笑，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片寂静中，灰狼默默垂下头颅，闭上了眼睛。 第27章 精灵与山林（9） 听见克里斯的提醒, 燕琦才知道，祷告就这样结束了。 他试探性睁开眼，所有精灵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欣慰的笑容, 哪怕是那名叫做西里尔的年轻精灵也是一样……嗯，刚刚有发生什么事吗？ 燕琦一头雾水。 菲利克斯牵着他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与其他精灵想比, 他的反应算是非常平淡了：“感谢您的参与, 自然会庇佑您。” 燕琦犹豫地措辞：“嗯…嗯, 谢谢？”这算是祝福吧？ 菲利克斯失笑：“祷告结束后，就是欢庆时间了。和各种配饰一样，木桌上的食物您也可以随意取用。” “精灵们习惯于填饱肚子后, 邀请心爱的伴侣在月光池中跳舞, 不过，由于很多年没有新生的精灵，而年轻的精灵也慢慢步入年长期，各自成家, 我们很难再看到年轻精灵互相求爱的场景……” 菲利克斯介绍间，已经陆续有精灵相携着步入了池水中。 燕琦这才知道它叫月光池。 月光池的池水是那样浅, 只到精灵们的脚腕处, 正好打湿女性精灵的裙摆, 在精灵们的舞步中漾起阵阵涟漪, 掀起点点透明如珠链般的水花。 几名精灵没有进入池水, 而是坐到了池边, 用竹笛, 树叶, 或者用脚丫子拍打池水, 用笑声为池中翩翩起舞的精灵们伴奏。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和谐。 燕琦不禁问：“菲利克斯，那现在你结婚了吗？”他记得曾听见对方说，被阿莉斯拒绝了求爱。 银发精灵微微一怔，微笑回答：“没有。身为第一勇士，我的职责不允许我拥有伴侣。” 在精灵族，祭司、第一勇士、精灵王，都是不被允许拥有伴侣的职位。 当然，事实上，早在很多年以前，这种过于限制自由和影响幸福感的条例就被废除了。 但燕琦不知道呀。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而同情，并安慰道：“没关系，菲利克斯，等到你不再是第一勇士时，你就可以大胆求偶、不，追爱了！” 燕琦心想：好险，和卢埃林爷爷一起待得太久，措辞都偏向对方了，差点想不起来大哥哥讲述他那丰富情史时的话语。 迎着小王子满是鼓励的目光，菲利克斯：“……” “谢谢。”菲利克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过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燕琦点头表示理解。 大哥哥每次被更换情人，受了情伤之后，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期，来调整心情。 想必菲利克斯也是一样。 说话间，灰狼垂头用鼻子推着小王子的手臂，循着灰狼的目光，燕琦看见克里斯刚和那群年长精灵说完话，背过身像是打算离场。 “啊，对了！”燕琦小声惊叫：“辛西娅，还好有你提醒我。” “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您的吗？”菲利克斯闻声问。 “嗯，我，我有一件事想找克里斯……”燕琦朝他眨巴眼睛，事先想好的借口完全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祭司大人习惯在祷告结束后，单独到自然神殿休息。”菲利克斯没有生疑，微笑道：“当然，您作为他的客人，我想他不会介意您这时候去找他的。” “请跟我来。” 银发精灵微微弯腰，为燕琦引路。 自然神殿坐落于精灵族领地的最深处，同时也是精灵族领地内的制高点，与精灵母树、领地大门成一条竖线，恢弘壮丽。 到达自然神殿前，燕琦和灰狼忍不住驻足，仰头观望。 石制的斑驳墙壁，上头布满青苔，殿前是十二根粗壮圆柱，耸立在中央的是一座人形雕像，长发男子周身环绕着虬枝盘曲的藤蔓，脚底一片青绿。 由于高度问题，燕琦看不太清雕像的面部长相。 除了这座雕像，自然神殿殿门上方，还有一物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不知经谁之手刻出的浮雕——水滴做的土壤，上面开着两片绿叶。 这浮雕明明刻在斑驳的石壁上，却惟妙惟肖。没有色彩，燕琦却好像看见了流动的水，看见了绿叶的青翠和生机。 “祭司大人……”菲利克斯先一步走到了里面去，向克里斯通报。 见此，燕琦的目光从殿门上的浮雕收回，但仍然站在了门口没动。 过了一会儿，菲利克斯才又出来：“祭司大人请您进去。” 第35章 燕琦点头向内，灰狼紧随其后。没走两步，他们不约而同回过头，只见菲利克斯站在门外不动，安静地微笑看着他们。 神殿内，燕琦又看见了许多雕像。 这与他曾经在维尔加王国，在王都的教堂内看见的不同，王都的神像是高贵的，精致的，神圣的，它们往往不染尘埃，只供信徒顶礼膜拜。 而在精灵族，在自然神殿这里看见的雕像，它们无一例外，身缠藤蔓，脚踏青绿，周身散发着自然和生机。 相同之处则是，不管神殿亦或者教堂，窗户都很少，且开得很高，细长窄瘦的花窗，能照射进来的光芒微乎其微。 在昏暗殿内，这光显得不像是来自太阳，而是神明注视信徒的目光。 克里斯的金发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下，英俊的脸庞苍白如纸，他温和地垂下头来：“小家伙，你有什么事？” 燕琦更加难以开口了。 克里斯看起来，很像是生了重病……可他昨天还很健康呀？小王子的蓝眸在精灵祭司脸上停留了许久。 “你似乎在担心我。”克里斯突然微笑道：“我很高兴，这说明我得到了你的关心。不过，被一位小朋友关心的滋味真是奇妙……嗯，不用紧张，精灵的体质非常强大，明天，最迟明天我就能完全好转了。” “克里斯……” “请说。”金发祭司仍旧微笑着，目光包容而温和。 “克里斯，我想告诉你……我，我是想说，如果你是我们王都教堂的神父，爸爸妈妈一定不会那么讨厌教堂。”燕琦吞吞吐吐，视线游移不定。 听他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串话，克里斯愣了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感谢你的夸誉，嗯，如果有机会，我会考虑到人类之国，去跟你们的神父竞争这个职业，那听起来很不错，也许到时我还能为父神招揽一批人类信徒……” “那就太好了！” 燕琦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又在克里斯满是笑意和调侃的目光中沉默下来。克里斯只是在开玩笑，并不是……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小王子痛定思痛，干脆一闭眼，一张口：“克里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告诉你，我听见了精灵母树的声音！” “它，它说，它说……” 不，我不能就这样闭着眼睛，让克里斯独自承受这种打击……燕琦又倏地睁开眼，清澈的蓝眸直直望着精灵祭司，带着歉意： “它说，‘下山吧，我亲爱的孩子。’” 小王子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他撒谎了，精灵母树根本没有说后面那半句话，而这个谎言还要继续。 好在，精灵祭司显然已经被震撼住，被闪电劈打般愣在了原地，没有关注到他心虚的表情。 “它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我，对不起，克里斯，我当时以为它是对我说的，我以为，它在提醒我……” 燕琦按照和灰狼商量好的说辞，继续道：“然后是今天，今天早晨，我又聆听到了母树的声音，这次它拜托我转告你们，我，我才知道，我误会了……” 望着精灵祭司空泛无神的眼眸，感受到从他身上涌现的疑惑、悲伤，绝望等种种情绪，燕琦揪着衣角，垂下头：“对不起，菲利克斯。” 不知道过了多久。 燕琦听见克里斯低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燕琦这才敢抬头去看克里斯，阳光已经从这位精灵祭司的身上移开，让他的那头金色长发变得不再灿烂。 他的容貌依旧耀眼，外表依旧年轻，但似乎失去了浑身的力量了。 …… 走出自然神殿，给克里斯留下独处消化这个重大打击的空间，燕琦跟着菲利克斯回到了精灵母树下。 精灵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为母树的一部分好转而高兴，推杯换盏，载歌载舞。 燕琦却高兴不起来。 他总是希望世界是美好的，幸福的，快乐的。但现实并不是这样，即使是在富裕的王宫里，每个人也都有着不同的烦恼。 只不过在王宫，他拥有权利和财力，能够将身边人哄得开心。而在自然神殿，他给克里斯带去了不幸。 菲利克斯被一名年长精灵喊走，似乎有事要他帮忙。燕琦蹲在月光池边，灰狼陪伴在他身侧。 “辛西娅……”看着精灵们，燕琦更加闷闷不乐：“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克里斯？” 如果不是他，起码，在精灵母树彻底枯萎之前，克里斯会和这些精灵们一样，高高兴兴…… “你没有做错什么。”灰狼转动眼珠子，现在周围都是精灵，它不太好把刚才看见的“祷告”告诉小王子。 “你没有做错什么。”灰狼重复了一遍：“嗯，你要始终谨记，你只是一个六岁的幼崽。而克里斯，你知道他的年龄吗？他不比你年幼，更不比你天真，也许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 燕琦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 最后他只是气哼哼揉了揉灰狼的耳朵，超级用力的那种：“我哪里天真了！” “我可没有说过天真是一个贬义词……” 第28章 神眷之地（1） 打闹了一会儿, 燕琦心情平复许多，继续蹲在池边托着下巴看热闹：“辛西娅，你说, 克里斯会带着精灵们下山吗？” “也许你可以直接去问克里斯。” “我就是不好意思问他，才问你的呀！” “可我只是一头狼，不是克里斯, 更不是精灵族的祭司。”灰狼平静地陈述：“我的生命没有必要用来思考这种问题。” “是的, 你的生命主要是用来吃, 还有睡觉！”燕琦气鼓鼓地小声嘟囔。 一人一狼又吵闹起来。燕琦说到“下山”相关的话题时, 十分注意音量，倒是不担心被精灵们听见。 精灵们注意到他们，完全是因为灰狼。 平心而论, 辛西娅浅灰、白色渐变的蓬松毛发确实足够美丽, 崇尚自然的精灵们厌恶人类，但对绝大多数动物，尤其是美丽的动物却十分喜爱。 很快就有几位女性精灵互相小声说着什么，靠近过来, 簇拥在灰狼身边。 “是魔狼吗？” “有点像是雪狼，我曾经听爷爷提起过……” “现在还能够吸收魔力的动物不多了吧？很稀有呢！” “好可爱, 我有点理解为什么娜塔莉为什么总是说, 想和传说中的兽人结为伴侣了……” 灰狼惊恐地后退, 但身后也有一群女性精灵围了上来, 她们一边夸赞着它的身形, 它的毛发, 它的利爪, 一边伸出手落在它的耳朵, 肩背上…… 燕琦早已躲到了包围圈外。 太恐怖了！原来精灵们和他的妈妈, 姐姐，以及维尔加王国的那些贵族小姐一样，都喜欢聚在一起逗弄别人家的狗狗！ 虽然辛西娅并不是狗…… 辛西娅，你自求多福吧！燕琦给了被精灵们围在中间，不断挣扎的灰狼一个眼神，背过身拍了拍胸口。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再在这里待下去，很快这些精灵就会注意到他，然后像围着辛西娅一样把他也围起来，捏他的脸和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那太可怕了！ 说溜就溜，燕琦迈开小短腿，跑到母树另一侧的角落。 这里聚集的男性、年长精灵偏多，而绅士们一般是不会对着他上下其手的。 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燕琦咽了口口水，又有些渴，于是走到木桌前，想要拿些喝的。 果酒，果汁……哪个是哪个？ 燕琦分不太清，只好两样都拿了一杯，凑到鼻子前嗅了嗅，选了闻起来更香的那一杯。 木质的杯子比他手掌还大一些，燕琦只能双手捧着喝，仰着头，杯中的水液刚碰到舌头，就辣得让他忍不住皱巴起脸，想吐出去，又硬生生忍住，还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咳咳咳！！！”一个岔气，燕琦剧烈咳嗽起来。 他弯着腰，咳得脸都红了。 “年龄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这可是最烈的酒。”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抚上他的背部，轻拍两下，带着莫名的力量。 燕琦终于将那一小口酒咳了出来。 来人拿着一个空杯子，蹲身放在他嘴巴：“吐掉。” 燕琦吐了酒，抬头：“谢谢！” 眼前一片朦胧，他擦擦眼角的泪花，这才看清帮助自己的人模样——西里尔的爷爷，库尔特。 燕琦愣了愣，但不等他说些什么，库尔特已经直起身，将杯子放到了一旁等待回收物的放置处，二话不说离开了。 库尔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燕琦看看手中的杯子，红着脸把它放到了回收处，忍不住又去寻找库尔特的背影，只见后者渐行渐远，钻进了远离精灵母树的右侧密林中。 库尔特要去干什么？ 燕琦摇了摇头，虽然很好奇，但他一个小孩子，是不能在没有侍卫、长辈陪伴的情况下，独自离开人群的……呃，那是西里尔？ 第36章 库尔特走了没多久，燕琦又看见了西里尔，她端着杯子，神色沉重，亦步亦趋跟在库尔特身后，一前一后进了密林。 燕琦更好奇了，心里像是有只猫爪在抓挠。 来到精灵族领地的这两天，住在对面的库尔特和他的孙女西里尔，几乎动不动就要爆发一次争吵，他们这个时候出离开干什么？ 燕琦看向辛西娅，灰狼此时已经放弃了挣扎，通过它从喉咙里不时发出的呼噜声，燕琦能听得出，它正在享受这一切…… 果然他赶紧溜到角落是对的！ 燕琦又左右看了看，在精灵族，他并没有认识多少新朋友，一切仍然陌生。 问题是……库尔特会不会伤害西里尔？这段时间，他们吵架时从来不避开任何人，现在却单独进了密林。 内心挣扎许久，燕琦握了下拳头，嗯，他就只是去看看！远远地看着，绝对不会靠近！ 钻入密林，拨开灌木，燕琦紧张地跟在了西里尔的身后。 没过多久，当月光完全被遮天蔽日的树木阻隔时，库尔特和西里尔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库尔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西里尔的身后看了看。 “爷爷……” “嗯。”库尔特什么都没看到，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咦？是西里尔找库尔特过来的？ 燕琦有些惊讶，捂着嘴巴没敢出声，他躲在一颗树后，瘦小的身躯被遮得严严实实，但如果继续站在这里，等库尔特他们回去时，一定会发现他。 燕琦弯下腰，一点一点地挪动步子，围着库尔特和西里尔往他们身后转圈，同时竖起耳朵，继续听他们说话。 “爷爷，您昨晚说的话还算数吗？您真的愿意让我走吗？” “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得到了渴望的自由，何必再来问我一次。” “对不起，爷爷……” “嗯。” 库尔特好冷淡哦，而且，听起来有些伤心……燕琦眨巴着眼睛蹲在一簇灌木后，彻底放心下来。 他误会了，库尔特不会伤害西里尔的，反倒是…… “爷爷，我还会回来看望您的。”西里尔的声音先是踌躇，随后又变得坚定：“我会向您证明，即使离开了母树，精灵一样可以……” “可以什么？” 库尔特用冰冷的反问打断了西里尔的话：“不要忘了你从哪里出生，西里尔。” “爷爷，我只是……” “滚。” “……” 密林内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夜色愈发昏暗，从身后林子深处依稀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有动物在林间穿行。 这时，燕琦终于又听见了西里尔低闷的声音：“对不起，爷爷，我走了……” 嘎吱嘎吱，西里尔踩着地上的树叶和枯枝离开了。 燕琦腿都有点蹲麻了，库尔特却还站在原地没动，透过灌木缝隙，他看见这位面容严肃的年长精灵突然伸手捂住了脸，发出一道低低的叹息声。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库尔特也慢步离开。 燕琦欲哭无泪又感动地揉了揉脚腕，一时有点站不起来……他再也不做这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事了！ 身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像是听见有人说话，燕琦揉着脚腕，好奇地扭头看去。 一个巨大的布袋从头顶猛地罩了下来。 “唔呜！辛西……”来人熟练地捂住金发小孩的口鼻，没过一会儿，布袋里的人就昏迷过去，停止了挣扎。 … 月色清明，将池水照得如同一面镜子，跳舞、歌唱的精灵们都停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该进入沉眠的时间。 年轻的女性精灵们依依不舍地挥别灰狼，牵着裙摆走向精灵母树，今夜，所有的精灵都要在母树上的花苞内休息。 负责引导的精灵们清点着人数，发现少了一个，顿时惊叫起来：“西里尔去了哪里？” “有人看到西里尔吗？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 “我之前好像看到她往领地出口去了。” 精灵内部一阵骚乱，灰狼绕着月光池转了一圈，四下张望，心情同样沉郁下来。 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菲利克斯，它走过去问：“看见小王子了吗？” “什么？”菲利克斯略显疑惑，精灵族可没有王子：“你指的是……？” 灰狼思索片刻：“琦琦。” 菲利克斯顿时正色：“小客人？他不见了吗？父神保佑，我之前看见他在月光池边……我这就去向祭司大人请示，我们会帮您找到他的！” 灰狼微微点头。 它的目光从菲利克斯身上移开，走到旁边的一个木桌前，这里有浓郁、属于小王子的……口水味道。 这种味道时常会在小王子的睡梦中，沾染到它身上，因而它十分熟悉。 灰狼神色如常，原地转了一圈，没搭理问它“有什么发现吗？”的菲利克斯，径直往右侧密林中奔去。 菲利克斯呼出一口气，也赶紧去找克里斯禀报。只有祭司，才有让精灵们中断洗礼仪式，全力帮忙寻找一个人类的能力和权利。 自然神殿内。 克里斯正跪立在神像前祈祷。 他不是没有得到过精灵母树的回应，也从典籍中，看到过以往祭司得到的回应内容。 母树，从来都不会称呼精灵们为“孩子”，更别谈“亲爱的孩子”。 那个人类孩子骗了他，但也不是完全在欺骗他。 克里斯的金发垂落在地，口中低声喃喃着，希望父神能够指引他方向。 精灵族真的要离开洛卡山吗？ 母树是父神栽种的树木，母树的意思，是否也代表着父神的意志？ 克里斯当然得不到回答。 身为祭司，他比谁都清楚神明的虚无。但此刻仍然忍不住浑浑噩噩做着祈祷，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选择…… “祭司大人。”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将克里斯拉回了现实：“祭司大人，很抱歉打扰您。” “客人不见了。” “……” “客人？祭司大人为什么会有一位人类客人？”一听说要中断仪式，帮忙找一个人类，精灵们都不太乐意。 “母树难道不比这种事更重要吗？” “人类的幼崽非常贪玩，也许他只是躲在哪里睡着了……” 被召集集中在一起的精灵们议论纷纷，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克里斯站在他们前方，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精灵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个孩子，能够听到母树的声音。” “……” 对着一双双或震惊、或难以接受、或不可思议的眼睛，克里斯再次下令：“去吧，去将他找回来。我们需要他。” 这个诱惑显然比什么都好用。 精灵们积极地投入寻找，四散开来。另外却有几名精灵围了上来，以年长者居多：“克里斯，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个孩子能听见母树的声音？” “早晨我看见他接触过母树，之后昏迷了过去，是那时的事吗？” 库尔特也围了上来，夹在这些年长者中间，他的问题有些格格不入：“人类有时会贩卖孩童，会不会是山脚下的那些人？” 克里斯瞥他一眼，从他严肃冷静的表情中看出了担忧，有些奇怪，但还是安抚道：“他们没有买卖对象。” 顿了顿，克里斯又接着道：“库尔特，山脚的那些人是我们的先辈救助的人类，他们懂得感恩，本性善良，你没有必要总是忌惮他们。” 库尔特眼神古怪：“以人类的寿命，那些本性善良的人早就死去了。克里斯，你之前还和西里尔他们说，人类子嗣的性格无法遗传……” 克里斯：“……” 克里斯：“我们还是想办法，快些找到那个孩子吧。” 他只是想为提出集体离开洛卡山，做一些铺垫……目前看来，嗯，任重道远。 第29章 神眷之地（2） 精灵族上下出动, 将整个领地翻了遍，从深夜找到天明也不见人影，倒是惊动了住在洛卡山内的其他生物。 其中和精灵族来往最密切的, 就是哈洛洛所在的猴群了。 远远听见这边闹出的动静，哈洛洛主动来问，碰巧遇到的是克里斯和菲利克斯他们。 它挂在树上, 听说是燕琦走丢了, 顿时腾出一条手臂来, 挠了挠头：“你们昨天不是祷告日吗？那么多精灵在场……” 菲利克斯站在克里斯身侧, 感受着祭司大人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连忙示意它换个话题。 “嗯……”哈洛洛想了想，心形脸上一双晶亮的棕黄瞳孔朝着山顶的方向看了眼, 从树上跃下, 正正经经地站在了精灵们面前： “会不会是山顶那些人类干的？” “山顶？”克里斯面带疑惑。 第37章 哈洛洛就像山中的野鸡吃食一样疯狂点头：“你们精灵会魔法，他们很少接近你们的领地。” “还记得哈尔去年找你们买的东西吗？当时，我们就是想用它去对付山顶的那些人类，可惜, 不管是哈尔，拜蒂, 还是我, 我们没法催动那玩意, 哼……” 哈洛洛按在树干上的手掌攥紧, 仿佛手背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在用力：“还记得为什么我的族群总是会减员吧？我应该和你们说过的。” 就像大多数精灵天生喜欢安静, 喜欢美丽的事物、亲近自然一样, 身为猴子的哈洛洛, 活泼、多动, 嘴里总是唧唧吱吱叫个不停。 哪怕说的都是废话。 菲利克斯礼貌地等着对方说完废话, 才继续道：“我很抱歉，哈洛洛，或许你曾经说过，但我完全没有与这件事相关的印象，我们没有放在心上……” “哼！我就知道，我就说，你们总是……” 哈洛洛刚控制不住半蹲下去的身体气愤站直，突然主动中止了絮絮叨叨：“算了算了。” 倒不是它不想细数一下精灵们的各种缺点，可毕竟它现在在精灵族领地外，说坏话总要避开当事者…… “我很喜欢那个孩子。”哈洛洛没忘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洛卡山上几乎所有的、不那么强大的生物，都遭受过那群人类的袭击。” “他们很奇怪。” 说话间，灰狼从林间钻了出来，模样疲惫非常。哈洛洛忍不住多看了它几眼，才继续道：“人类喜欢捕猎，而且擅长捕猎，他们什么都吃……这都可以接受。但山顶的那些人，他们捕捉的猎物数量，远远高于他们的群体本身。” “你们总是待在这块小地方，但我，我的族群，我们喜欢漫山遍野游荡。” 棕毛猴子飞快说着，在山林内寻找未果归来的灰狼静静望着它，等待下文。 原来，哈洛洛的族群最开始住得离山顶很近，而刚发现猴群消减的速度不正常时，它们只以为是偶然事例。 不想，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大量的猴子突然消失。 哈洛洛它们在寻找过程中，发现了许多其他不同动物的尸体，且多为完整的、未经过任何处理，仅仅只是失去了生命。 这些尸体埋在土里，有的皮毛尚且鲜亮，有的则随时光流逝，腐朽得只剩下一具骸骨。 暴雨天过后，这些骨头被冲刷出来，像是某种奇特的、白色的块头组成的小石林——这才引起了猴群的注意。 “对了。”哈洛洛又想到一点，补充道： “它们身体上都绑着绳子。” 猴子们也偶尔会将藤蔓当做绳子来使用，除此之外，洛卡山上除了精灵，不会再有其他生物拥有灵活的手指、擅长使用绳索。 那些刚死去的动物尸体上，少有伤痕，绑着绳索，再通过种种迹象，哈洛洛以及哈尔、拜蒂不难想出它们的死因。 它们都是被绳子绑着，埋在土里，活活饿死的。 克里斯皱眉，他的精力基本都用来忧心族内，以及与精灵母树相关的事物了，竟然从来不知道，洛卡山上还有这样的存在。 菲利克斯则若有所思，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祭司大人，山顶似乎确实聚居着一些人类……” 旱季时，枯黄的树叶总是从山脚往山顶蔓延，菲利克斯和勇士们外出时，曾经在靠近山顶的地段，看见过一些人类活动遗留的痕迹。 但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何况，精灵族也不如以往，不再是居于洛卡山的主宰者地位了。 克里斯微微点头：“菲利克斯。” 金发垂落，他敛眉用命令的语气道：“我的勇士，拿上你的宝剑，你的护盾，前去山顶，去将精灵族的客人找回来。” “是。” 最终，前往山顶探查、救援者一共有三，分别是：灰狼辛西娅、精灵菲利克斯，猴子哈洛洛。 在没摸清楚具体情况的前提下，一下子贸然前往太多人明显不是好的选择，所以克里斯命令其他勇士们在后方等待支援、传递消息。 甚至，他本只打算让菲利克斯单独前往。 可惜灰狼不受他的官制，至于哈洛洛，它是在克里斯没看到的地方，等灰狼和菲利克斯出发之后，自己跟上去的。 “我爬得高，可以帮你们警惕环境。” 哈洛洛用一句话，打消了灰狼和菲利克斯赶走它的欲望，不等二者再提出要求，就先一步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保持安静！” 菲利克斯与灰狼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算是表示默认。 哈洛洛松了口气，握紧双掌。 族群中那么多猴子，都死在了山顶这些人类的手中，现在有两个高战力同伴一起，它一定要为它们报仇！ 为此，压抑本能算什么？ 让它不当猴子都行！ 哈洛洛如它所承诺的那样，没有上蹿下跳，没有忍不住不停唠唠叨叨，一路和灰狼、菲利克斯快速向上，爬往洛卡山山顶。 菲利克斯身体素质强大，但无法使用魔法。好在有灰狼在，发达灵敏的嗅觉让他们一路追踪寻影，没有走错路。 阳光换做云霞，又化作星夜。 愈近山顶，温度愈低。望着草木之上盛放的露滴，感受着沿树叶落在毛发上的冰冷，灰狼步伐愈发迅疾。 终于，两天后的傍晚，他们抵达了目的地，看见一排排木石搭建的房屋，屋顶飘出浓白的烟雾。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咕咚，哈洛洛咽了口口水，捂住肚子，但什么都没有说。心形脸上晶亮的棕色眼瞳闪烁不已，四下张望，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找到燕琦，然后一把火烧秃这里。 瞥它一眼，菲利克斯道：“我们先去找些果子，填饱肚子，等天黑了再潜进去。” 哈洛洛尾巴一甩，刚要说话。 菲利克斯：“如果你希望我们潜进去时，被人类听到你的肚子发出的饥饿叫声，当然也可以不这么做。” 哈洛洛：“……” 菲利克斯又看向灰狼，此时，对方已经抛下他们，跃至村落边缘的空地外侧林中，似乎想先绕这里走一圈看看。 “我们走吧。”菲利克斯收会目光，没有试着去说服灰狼。 不过，叫他意外的是，当他和哈洛洛回到这里时，灰狼从石块后冒了出来，竟是一直在此处等待。 天色已暗，这是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 灰狼显然已经进行了一遍简单的探查：“看不出特别的地方，他们都只是普通人类，人数比你们精灵少一些。” “一共有三个出口，和精灵领地相似，最深处有一个……小型神殿？好吧，那是唯一奇怪的地方，有不少人类聚集在那里进食。” 洛卡山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神殿？菲利克斯深深皱眉：“那些人在吃什么？” “看不清，但不是人类。” 什么？菲利克斯一怔，旋即心中因灰狼口中的假设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看向对方：“他们是否有护卫、勇士之类的队伍？使用什么武器？” “没有。”灰狼看着前方的村庄，苍绿的眼瞳在黑夜中幽幽发亮，像是并未察觉他人的注视。 顿了顿，它又接着道：“不过，有人穿着和你们那位祭司相似的衣物。” “他负责给其他人类分发食物。” 灰狼还看见那些人不断地朝其跪拜，它想，那名人类的地位，在这村落中一定十分崇高，因此多看了一会儿。 “晚餐结束后，其他人类都离开了，那个人进了神殿内，没有出来。”灰狼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菲利克斯身上，它的想法十分简单粗暴： “我去引开其他人类，你去捉住他。” “好。”菲利克斯点头。 “啊？那，那我呢？”哈洛洛傻眼了，这和它想的不一样，山顶这群人类杀死了那么多动物，一定有某种奇特的手段，面对这样未知的危险，他们难道不应该…… 菲利克斯直起身，将银色的圆盾装在臂侧，握紧长剑，祖母绿色的眼眸中压抑着怒气：“你跟我一起。” “不是要为你的同族报仇吗？” “等我和辛西娅将客人救出，你就立即去那神殿内放火。” 又是神殿，又是与祭司大人相似的衣物，这简直是在贴脸输出——即使精灵族已非整个洛卡山的主宰，菲利克斯也不允许有谁在父神头顶作威作福！ 银发精灵分明表情平静一如往常，哈洛洛却只是单听他的语气，都感受到了一股灼灼烈焰，不由紧张应道：“哦，好的，好的。” 那个人类小孩，不就在精灵族住了两天吗？ 菲利克斯至于这么大怒气吗！ 哈洛洛心里嘀咕着，随后又兴奋起来，生气好啊！菲利克斯可是精灵族第一勇士，他的强大无需质疑！ 有他在，这群人类即使有什么非凡的力量，也不一定敌得过菲利克斯！更何况他们还另有一头强大的魔狼！ 第38章 哈洛洛仿佛已经体会到了火烧人类村落的爽快，见菲利克斯和灰狼商定好后，先一步出发，急忙跟在了他后面，赶往灰狼所说的神殿。 … 山坡上，菲利克斯和哈洛洛不约停下来，俯视下方的“神殿”——木石筑成，不及树高，比村落中其他房屋大上不到两倍的小房子。 “这个神殿……” 这个神殿好小啊！哈洛洛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口。 精灵族也有神殿，它没见过，万一神殿就是这个标准呢？ 菲利克斯瞥它一眼：“精灵族的神殿，比之宏伟、壮观百倍不止。” 哈洛洛嗯嗯点头：“我们猴群栖息的树，也比之宏伟、壮观百倍不止！”口气非常狂妄。 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我先进去探查。当我用剑敲击盾牌时，你可以直接进来，当我将盾掷出窗外时，你就赶快去叫辛西娅过来帮忙。” 哈洛洛正色，严肃点头。 目送菲利克斯动作敏捷地爬上神殿屋檐，无声潜入，哈洛洛竖起耳朵，眼睛则一动不动盯着窗外。 不过一会儿，它就听见一道金属撞击的声音。 在此之前，菲利克斯曾经给它掩饰过。精灵族的盾牌敲击声很是特殊，和普通的金属相撞不一样，声音微闷，且一点都不刺耳。 听见声音，哈洛洛双眼一亮。 真不愧是精灵族第一勇士！这么快就搞定了！ 片刻不迟疑，哈洛洛拉着藤条翻落下山坡，钻进人类小神殿内，只见灯光恰好亮起。 屋内中间是一个大号木质横台，上面立着一座雕像，前面是一个个陈旧的跪垫。 雕像和横台将后方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哈洛洛谨慎的走到最侧边，探头向里看去。 一张简陋的木床，银发精灵坐在床边，一个穿着朴素的人类男性刚刚点亮油灯，回过身来，愣愣地看着它。 而在银发精灵身侧，他们找了两天的小孩儿，正揉着眼睛，金发散乱，肩上披着薄被，一副刚睡醒从床上坐起来的样子。 他放下手，睡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一双蓝眸水光莹莹：“哈洛洛？你怎么也来啦？” “辛西娅呢？”燕琦往哈洛洛身后探头，等了一会儿不见灰狼身影，眨巴了下眼睛，又看向身侧的银发精灵： “菲利克斯，辛西娅没有和你们一起来找我吗？” “辛西娅……” 菲利克斯愣愣应了一声，不等他反应过来让哈洛洛去阻止辛西娅，便听一道狼嚎声穿透距离和石壁传进屋中。“嗷呜——” “嗷呜——” 外头很快隐隐传来一阵骚乱。 “狼！是不是狼群来了？” “怎么可能？这，我们不是有狩猎之神庇佑吗？狼群怎么会靠近……” “不好了！真的有狼！” “啊啊啊救命啊！” “快去找神父！是不是我们上次的祭品没有让神明满意？所以神明又要惩罚我们？” 一道道惊惶的呼喊声中，燕琦因听见辛西娅的声音，脸上升起的高兴神色，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气温狂降二十度，昨天感冒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所以多鸽了一天，之后更新照常~大家注意也要注意保暖呀 第30章 神眷之地(3) “辛西娅这是在干什么……”小王子小声嘀咕着, 像是为自己给他人添麻烦而憋红了脸。 他看向站在一旁，穿着朴素，表情惶恐, 眼中浮现担忧神色的中年男子。 “对不起，利奥叔叔。” 菲利克斯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扶住，不由垂头看去, 只听身侧的小客人脆生生道：“利奥叔叔, 你让我出去吧。” “那头狼是我的朋友, 看见我, 它就不会伤害你们了。” 菲利克斯微有些诧异。 这番话语，与他所接触过的小客人性格十分不符……带着威胁。 菲利克斯正愣神，那刚才还笑着迎接他进来的人类男子, 也就是利奥突然愤怒道：“胡说什么！” “人怎么可能和狼做朋友, 你这个野孩子，好好听话，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在菲利克斯拔剑之前，利奥的语气又突然软了下来：“还有, 你不要担心，神父会去处理那头狼的。” “你只要侍奉好狩猎之神, 就足够了, 神明会庇佑你。” 说完, 利奥又瞪向还站在入口处的哈洛洛, 从墙角拿起了一根木棍, 指着它, 明明害怕, 却仍旧大声叱骂驱逐：“还有你这个死猴子！快滚！快滚！” 他一边骂, 一边小幅度挥舞着木棍, 没有什么攻击力，更没有打到哈洛洛，像是在驱赶误入耕地的野鸡。 见此，菲利克斯朝哈洛洛扬了扬下巴，抬手示意绑在臂上，还未取下的圆盾——去找辛西娅来帮忙。 猴子被赶跑了。 利奥松了口气，再次对燕琦强调：“能够侍奉狩猎之神，是你的福气，你就不要总是想着离开神殿了，林子里都是野兽，很危险。” “你就待在这里，每天有人给你送来吃的，喝的，要什么都给你找过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菲利克斯就算还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这下也气得想笑。 吃的？喝的？他们精灵族尊贵的客人，到了这里，居然受到这样的对待！ 菲利克斯眸色微沉，伸手要去探靠放在床边的长剑，却有一双小手从旁钻到他手心。 “菲利克斯，我冷。” 燕琦阻止了菲利克斯的动作，又看向利奥，像一个刚被长辈训过的顽劣孩童，乖乖低头：“好吧，利奥，我听你的，我留在这里，给你们当圣子。但是菲利克斯也得留下，他是我的贴身男仆，我更习惯让他照顾。” “你总算是想通了。” 利奥神色缓和，目光挪到了银发精灵身上，带着一丝厌恶和疑惑：“你怎么会用这样的怪物男仆？” 银发、尖耳，不是怪物是什么？ 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妈妈选的。”燕琦眨巴水润润的蓝眼睛：“利奥，我饿了。” 利奥表情一怔，随后有些恼怒：“你傍晚才吃了一大碗肉汤！还有……” “可我就是饿了！” 燕琦委屈大吼，半点不让步。 利奥犹豫了一下，瞪他一眼，无奈妥协：“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要吃的。” 这太奇怪了…… 菲利克斯坐在一旁，保持沉默。这个叫做利奥的人类，似乎没有认出他是精灵，还打算将精灵族的小客人留用为圣子。 “你在这里，照顾好他，不要乱跑。”利奥走之前，又一脸鄙夷地对他命令道。 “好的。”菲利克斯配合地垂头。 利奥一走，燕琦立马小声急吼吼说：“快快快，菲利克斯，我们快跑……等等，我们先试试，你还能背得动我吗？” 边说，他边扶着菲利克斯站直身体，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从薄被中蹬出。 “小心受凉。”菲利克斯忍不住道，伸手替他将薄被拉开。 褐色被子脏兮兮的，冰冰凉凉，像是久久未见过阳光，蓄了许多水在里面。 菲利克斯眉头再次皱紧，人类的身躯十分脆弱，更何况小客人还只是一个孩子。 燕琦低头看了一眼：“没事的，菲利克斯，我不怕冷。” 他确实没什么感觉，而且这也不是重点。 燕琦圈住银发精灵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了他肩膀上：“快走快走，菲利克斯，我才不要给他们当圣子，利奥每天都让我擦洗雕像，还不让我离开这个房子，我都要憋死在这里了！” “好。”菲利克斯提起长剑，另一只手托住背后的小客人，站起身。 往床板下方扫了一眼，没看见鞋子，应该是被利奥或者其他人拿走了，为了不让小客人离开。 菲利克斯眉头紧锁，他还有许多疑惑。 但小客人火急火燎地要跑，明显很不喜欢这里，这些疑惑，完全可以等到他们离开后再问。 迈开步伐，菲利克斯又在前殿停下脚步，偏头望向那座石制雕像。 “狩猎之神”是一个体态魁梧的男子，有着一头粗糙如狮王般的蓬松长发。 也许是为了符合风格，神像雕刻得十分肆意，手法狂乱。 倘若不是被供奉在这里，谁也看不出像上雕的是神。 菲利克斯眼神厌恶：“利奥让你擦洗这个？” “嗯嗯。”燕琦瘪了瘪嘴：“不知道为什么，它脏得特别快，每天都有好多好多黑泥，而且我在这里面用不了魔法，只能用抹布洗……” 不是不想用，而是用不了？ 菲利克斯眼神一闪，似是想到些什么。 就在他抬起手中剑，指向雕像的同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几句低语。 先是奥利：“那个怪物就在里面……” 第39章 “圣子说，那是他的贴身男仆，神父，您一定要驱逐掉那个怪物！万一他有传染病，玷污了圣子呢？” 奥利之后，又是另一道陌生低哑的男声：“奥格斯格，这次的祭祀是不是应该提前？那头狼让村民们感到恐慌。” “布莱尔，你应该叫我神父。”温和、醇厚的声线响起，让人下意识就想到柔曦的阳光。 “行，神……” “好了，布莱尔。神明注视着我们，请保持安静。” 伴随轻微的脚步声，燕琦抬起头，只见一名身穿黑色镶金边长袍，棕发披散，身形高大，肩膀宽阔的男子，绕过“狩猎之神”的雕像走了进来。 奥利停在了神殿外。 穿深黑灰色布袍的布莱尔，立在神父身后，像一团黑色的影子，用阴鸷的目光幽幽审视着燕琦和菲利克斯。 这座迷你神殿的前殿，占据了近三分之二的房屋面积，后方的起居室仅有两条并排隔开的木板床，一条长桌，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木盆、扫帚等等。 因为没有窗户，还配备了油灯。 那盏油灯还亮着，不知烧的是什么油，弥散在空气中，有股奇异的令人下意识分泌口水的肉香味。 昏晕灯光中，金发小男孩依偎在银发精灵怀中，听见动静，怯生生地探出脑袋，两扇卷翘的睫毛像是害羞振翅的蝶。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在掌握之中。 奥格斯格的目光顺着菲利克斯的银发，尖耳，左臂圆盾，最后落在了靠放于床边的长剑上。 菲利克斯也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这位神父的容貌，气质，十分给人好感，温和，宽厚，可靠…… “你的银发十分美丽。”神父突然道。 菲利克斯露出完美无暇的微笑：“谢谢。” 神父微微颔首：“圣子的年龄还小，所以，我可以同意他暂时带着你同住。不过，我同样有些好奇，你作为贴身男仆，怎么会随身带着防具和武器？” “这是统一的要求。”菲利克斯面不改色：“作为仆从，我不得不遵守。” “看来，我们的圣子以前有一位谨慎的母亲。” “管你什么事！”燕琦气愤不已，对其怒目而视，见不得这个人随意评判妈妈。 他一开始也以为对方是个好人，但事实上呢？呸！ 神父笑容不改：“我只是在想，如此谨慎的王后，怎么会让王子和一头狼做朋友呢？” 燕琦表情一怔。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一定是那头狼的问题，它动用邪恶的力量蛊惑了你，我的圣子。” “不过，不用担心。”神父微笑道：“我已经将那头邪恶的野畜杀死了。” “什么？！” 燕琦骤然瞳孔张大，双目空洞失神：“不，你，你把辛西娅杀死了？不可能！辛西娅它……” 辛西娅，辛西娅是为了来找他…… “你太过分了！”稚童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带着悲伤、自责，还有愤怒：“你才是邪恶的坏人！村民们怎么会让你当神父！你会受到惩罚的！” 小王子脸蛋气得通红，瞪着神父，挥舞着拳头从床上扑腾起来要去打他，被菲利克斯拉住。 “你的怒火让我不解。” 神父的微笑像是刻在了脸上，永无改变，永远温和宽厚，气定神闲：“怎么了，圣子，难道说你真的把那头狼当做朋友？” “人怎么能和动物当朋友呢。” 奥格斯格摇着头：“接受狩猎之神的庇佑，却还如此的执迷不悟。圣子，你真让我感到失望。” “不过，你的年龄还小……”神父顿了顿：“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圣子。人们总是不忍心见到孩子落泪，这样吧，明天祭祀，我会祈求神明降下奇迹，复活你的灰狼朋友。” “作为交换，我要你听布莱尔的话，好好准备祭祀。你能做到吗？” 燕琦已经慢慢停下了挣扎。 看看眉头紧锁，目光中满是不赞同的菲利克斯，再看看循循善诱，明显不安好心的神父。 燕琦擦擦眼角的泪花，没有多加犹豫，在奥格斯格满意的微笑中，点头：“好。” 他怕如果自己不答应，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辛西娅了。 第31章 神眷之地（4） “记住, 只有足够虔诚才能打动神明，祈得神明降下伟力，世世代代庇佑我们的村子。” “山林中危险无数, 正是因为有了狩猎之神的指引，我们才能够在此长久存活，繁衍……” “神明眷顾我们, 我们也要报答以最高级别的感恩。” 奥格斯格离开, 留下了穿深黑灰色布袍, 气质阴沉, 声音嘶哑的中年男人布莱尔。 歌颂完狩猎之神，布莱尔才开始给燕琦讲述明天的祭祀流程。 “你今天要早一些休息，养足精神。” 布莱尔的嗓音, 像是砂砾磨着燕琦的耳膜。比起讲述和介绍, 他更多的是在命令：“明天一早，我会带你去清洗身体，再教你祭祀时的祈祷词。” “祭祀时，你作为圣子, 不需要做其他多余的事，利奥会带着人把你抬到祭坛去。” “你不能睁开眼睛, 不能说话, 不能有太多的杂念……向神明祭祀时, 发生任何神奇的事都很正常, 你不要开口询问。等到祭祀结束, 你会明白一切。” “你的身和你的心, 都要保持最纯粹、最干净的状态。” “明白吗？” 在布莱尔口中, 这场祭祀似乎真的没有圣子什么事情。燕琦唯一要做到的, 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点点头：“好的。” 布莱尔冷淡地“嗯”了一声, 褐色眼瞳看向菲利克斯左臂的圆盾，以及床边的长剑。 他伸出手：“神明会庇佑圣子，你不需要再佩戴这些东西，把它们交给我。” 菲利克斯顺从地交出了武器和防具。 燕琦的魔法在这里无法使用。精灵勇士的体质，也变得像是一个稍微强壮一些的普通人类。 这座小小的粗糙简陋的神殿，有许多诡异的地方。 接过剑盾，布莱尔临走之前，再次强调：“明天的祭祀，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如果神明发怒，你我都会受到惩罚。” “……” 比起温和敞亮、落落大方的神父奥格斯格，神神叨叨，气质诡异的布莱尔更像是一个狂信徒。 目送对方离开，菲利克斯朝燕琦叹息：“你不该答应下来，辛西娅也许没事。” 燕琦低落地垂着头：“我也希望辛西娅没有事。” 神父有欺骗他的可能，但他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菲利克斯一时有些自责，小客人只是一个孩子，他的脑海里没有那么多阴谋和诡计，只有对灰狼的担忧。 “它会没事的。”菲利克斯抬手揉了揉燕琦有些杂乱的金发。 他们没有放弃逃离这里。 菲利克斯起身，走到神像一侧的后方起居室入口去查看，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不少人把守，利奥也在其中。 窗外也有人。 显然，菲利克斯的意外闯入，让他们提高了警惕。 至于贴身男仆的借口，利奥或许是信的。那位神父和布莱尔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燕琦坐在木板床上眼巴巴看着，见菲利克斯转回身，冲自己轻轻摇头，不由有些失望。 菲利克斯低声安慰他：“等明天祭祀开始，走出神殿，我们再找机会逃离。” 他就不信，神殿内他们的力量受到限制，神殿外难不成也这样？ 燕琦点头说好。 黑夜无声将山顶村落包裹。 一只猴子蹲在小神殿后方的山坡上。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内烛火摇晃，光芒忽明忽灭。 身后时而传来不知名生物路过时发出的窸窣声响，除此之外，附近少有其他的声音，整个村子寂静而诡异，如同完完全全融进了浓郁的夜色里。 若非身在此处，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处人类聚居地。 被利奥赶出来后，哈洛洛本打算去找灰狼，结果没跑多远，就见灰狼被一个穿黑色长袍，操使着奇怪用具的男人驱走，于是赶紧回头，避开对方，躲回了山坡上。 现在要怎么办？ 哈洛洛叹气。什么精灵族第一勇士，就这点能耐，还是回去找那位祭司吧。 站直身体，哈洛洛转身的动作僵住，看见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被另一道影子逐渐覆盖。 什，什么东西…… 哈洛洛双腿僵直，即使拥有了智慧，它的身躯也依然如同普通猴子那样灵巧瘦小，力量也没有多少改变。 “是我。”压低的熟悉狼嚎声。 哈洛洛猛然松了口气，对于它们这种弱小的杂食动物来说，背对野兽的感觉真不好受。 它这才放心回过头，一瞬间瞳孔骤缩：“你……” 灰狼身上乍一眼看不见伤口，背后却扎着三根箭矢，箭端整个没入厚实的毛发中，让哈洛洛光是看着就浑身发疼。 第40章 “帮我拔出来。” “你怎么不叫狼群来帮忙？”哈洛洛知道灰狼有呼唤狼群的能力。 灰狼毛发长，箭矢实际上扎得并不深，只是看起来吓人，但哈洛洛依旧拔得吃力，箭尖的倒钩难以处理，它那张心形脸上额的金棕绒毛都汗湿了。 灰狼倒是一声痛都没喊过。 “你们找到人了？”它闻到了小猴子身上属于小王子的味道。 “找到了。”费了老大劲把三根箭矢都拔了出来，哈洛洛望着灰狼背上的血窟窿，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它指了指山坡下的粗糙小神殿：“菲利克斯先进去的，现在，他们都被关在那里面了。” “那个神父，呃，我偷听到的，他们说，明天要举行祭祀，他们还让琦琦当了圣子。” 灰狼目光幽幽地俯视着那座小神殿。 哈洛洛清了清嗓子，试图将它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那里面很奇怪，你没有进去过……我觉得，我们可以等明天的祭祀开始，等他们出来，离开这个神殿，再把琦琦从他们那里抢回来。” “你觉得怎么样？” “你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进行祭祀？”灰狼回过头，询问。 哈洛洛：“……不知道。” 灰狼默默移开目光。 它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说了许多。哈洛洛有些气愤，这看不起它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想办法！” “你觉得，死在山顶的那些动物，和这个什么祭祀有什么关联吗？”哈洛洛蹲坐在地上，夜风扫过它的尾巴，带来一阵凉意。 脑海中回忆着见到过的景象，哈洛洛突然打了个冷战，声音幽幽：“那些尸体里，好像也有属于人类的骨头。” 灰狼苍绿的眼眸闪了闪。 一狼一猴对视片刻，不再过多犹豫，同时起身，灰狼跟在猴子身后，往它记忆中的白骨林所在地赶去。 借着月色，它们刨开看似平常的林地下的土壤，看见了比哈洛洛记忆中更多的尸骨。 这些尸骨中有猴子，有狼，有松鼠，有兔子，有鸟类，还有人类孩童。 如果没有血肉，人类孩子的尸骨和瘦小一些的猴子极为相似，哈洛洛也是细想，细看，加上自身就是猴子，才能分辨出区别。 这些孩子来自哪里？ 从山顶到山脚，灰狼或许只需要半个月时间就能走完全程，人类却需要一个月，甚至两个月。 “这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哈洛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这个想法，让它感到毛骨悚然，仿佛周遭的黑暗都凝成了某种冰冷的物质，黏在它身上，在剥夺它的体温。 灰狼摇头：“不知道。” 它们唯一能肯定的是，这片埋骨地，确实离这个信仰“狩猎之神”的村落不远，且一定和其中的人类有着莫大的关联。 它们沉默地往回走。 深沉夜色中，村落内比之前多出了一些动静，也许是在准备明天的祭祀。 走在高处山道上，灰狼看见有人类穿着破旧漏风的衣物，端出木盘放在了门口，木盘上或盛放着食物，酒水，或摆着猎物，未经烹煮的肉类，或放着奇怪的铜贝、纸张。 另外，还有一队人从村头走到村尾，他们似乎负责收走那些木盘上的东西。 离小神殿越来越近，灰狼和猴子又看见了忙碌着的其他人。 一群人类，或男或女，带着一个个孩子聚集到了一起，安静地垂头，接受另外几个孔武有力男子的打量、抚摸、点评。 后者像是挑选货物一般，最终在一群身材干瘦，脸色枯黄的孩子中，选择了一个身材最圆润，皮肤最细腻，披头散发的小女孩。 似乎是女孩父母的男女，如同得到了莫大的嘉奖，欣喜若狂地拉着懵懂的小女孩跪下来，朝小神殿的方向磕头。 而没有被选中的孩子，则被那几个壮年男子不耐赶走。 那对像是中了大奖般的男女磕得额头都红了，破皮了，才被他们驱赶。小女孩则被他们牵走，往小神殿的方向走去。 灰狼收回目光，不巧，先一步离开的那些人中，有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孩子，走到了山坡下方的房屋中。 这里离其他屋子有些偏僻，门前的院子里栽种着几颗大树，还有一些蔬菜。 刚进院子，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令灰狼和哈洛洛不约而同停了脚步，下意识朝那声源处看去。 “没用的东西！”沉闷愤怨的男性低吼声，混着巴掌、拳头和踢踹一起，劈头盖脸地朝着那个孩子砸了过去。 “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废物！这次没有被选上，下一次祭祀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躲！我让你躲，你还敢躲……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哭？现在哭有什么用！” 渐渐的，男人像是打累了。 他捧着小男孩的脸，心疼地道歉：“对不起，米洛，爸爸只是太生气了，毕竟，这是你唯一一次当上圣子的机会，而你已经错过它了……” 小男孩穿着破洞漏风的衣物，握住男人同样陈旧单薄的衣角，目光空洞麻木，没有回应。 “别生爸爸的气，米洛。” “让我们祈祷吧，虽然我们没能被选上，但还有以后，以后，你会有孩子……” “如果你的孩子能被选上，成为圣子，或是圣女，去侍奉神明，我们家世世代代，就都会被神明庇佑了。” 第32章 神眷之地（5） 听着山坡下男人的话语, 哈洛洛浑身一抖，两条瘦长、毛茸茸的胳膊紧紧抱住了自己：“人类，比野兽还可怕。” 灰狼瞥它一眼, 没有说话。 正如野兽和野兽各有异处，人类与人类也不尽不同。它的小王子，即使长大了, 也不会是这样的人类。 一狼一猴再次安静前进。 它们不太能够确定祭祀的路线, 只好选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在小神殿后面蹲守, 等里头的人出来, 再悄悄跟上。 回到原点时，那出来挑选孩子的人，恰好把选出的那名小女孩送进了小神殿内。 灰狼和哈洛洛不发一言, 静静等候着。 小神殿内。 燕琦本来就只是在装睡, 等利奥送小女孩进来，又唠唠叨叨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才终于离开后，就悄悄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起居室内两张木板床, 原本菲利克斯靠坐在另一张床上休息，利奥进来时, 将他轰走, 此时那名小女孩就正躺在那张床上。 她八九岁模样, 比燕琦高一些, 身材干瘦, 穿一件单薄的灰色外套, 裤子上还打着补丁。 木板床并排放置, 燕琦突然爬坐起来, 小女孩显然吓了一跳。 “嘘！”燕琦赶忙示意她不要出声。 小女孩懵懂地眨了眨眼, 保持沉默。燕琦松了口气，往她那边挪了挪，顺便给菲利克斯腾出位置让他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尼娜。” “我叫琦琦。”女孩的声音很轻，燕琦又往她那边靠了靠：“你也是被抓过来的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接着愤愤不平道：“那个神父太坏了，为什么你们这里的大人还要让他当神父？他连小孩子都欺负，一点都不仁慈……” 燕琦顿了顿，盯着小女孩，有点别扭道：“你要不要坐起来呀？” 小王子觉得女孩不太礼貌。 他都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可她还是躺着……不过，她家里应该很穷，确实没有学习礼仪的条件。而且她很可怜，嗯，现在他们同病相怜。 尼娜沉默了一会儿，坐起身，用冰凉单薄的被子紧紧包裹着自己，垂着头，披散的杂乱头发遮住了脸。 她……不太敢跟对方说话。 他的容貌太精致，皮肤太白嫩，养尊处优，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眼睛也太漂亮，蓝得像天空，清亮透澈。 相比起来，她像是被禁锢在脏兮兮囚笼里的灰麻雀。 女孩缩在墙角，一副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样子。 燕琦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对话，他明明没有责怪她，是刚才语气太重，太不加以掩饰了？ “你，你不要伤心……” 燕琦磕磕巴巴安慰对方：“我们明天就想办法逃跑，尼娜，你放心，我会带你一起的。” 如果是在维尔加王都，在父母身边，他还要告状！让审判官去惩罚那个可恶的神父，可惜现在他只是一个连魔法都用不出的小孩子…… 唉。 小王子心里难受，表情却十分坚定，极力表现自己的可靠，尼娜需要他的鼓励。 “……逃跑？”果然，经过他的鼓励，尼娜鼓起了勇气！ 燕琦欣慰地狂点头：“当然要逃跑啦！尼娜你的爸爸妈妈会来救你吗？那个神父实在是太可恶了，你们村子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齐心协力一起来对抗他呢？” 第41章 “对抗……神父？”尼娜的语气十分迟疑。 “对，对抗神父！” 燕琦挥舞着小拳头，士气满满。 然而尼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在了原地：“为什么要对抗神父？” 燕琦呆呆看去，只见尼娜藏在乱发后的脸浮现出来，露出一双深棕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刚才还黯淡无神，此时也依然懵懂怯弱，却显现出一种莫名的，近乎盲目的崇拜和尊敬：“神父，是神明的代行者。” “是他让我们在洛卡山上世世代代存活下来，不被野兽袭击骚扰，为什么要对抗他？” 燕琦张了张嘴，没挤出声音。 而尼娜说完这番话，却是又将脸藏回了枯黄杂乱的头发后，变回了刚才那副瑟缩胆怯的样子。 小小的起居室内，空气沉寂得像是停止了流动，过了一会儿，才由菲利克斯打破了沉默，他问小女孩：“你是自愿过来的吗？” 尼娜安静了好一会儿，声音低低的，带着茫然和懵懂：“当然。” 菲利克斯只有叹息。 什么自愿？这语气还不如刚才问“为什么要对抗神父？”时坚定，她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挑选过来，进了神殿代表什么。 菲利克斯从小女孩身上问不出什么，燕琦也因为刚才的对话，心情郁闷，不想再和对方交流，又躺回了木板床上。 小王子到底年纪还小，熬到深夜，已经困得不行。 他往里侧挪了挪身体，给菲利克斯让开位置，一大一小就这么挤在狭窄的木板床上，睡了。 夜深人静，尼娜也躺了下来，但有些心绪不宁，怎么都睡不着。 她悄悄偏头，打量着对床上的人。 那模样怪异的银发男人先是将金发小男孩护在怀中，闭目养神，等后者熟睡后，又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脱下外袍，盖在男孩身上。 木板床很窄，两个人睡拥挤不说，现下天气渐冷，墙面摸着就跟冰面似的。 银发男人为了不让小男孩贴着墙睡，先是侧身抱着他，这下更是从床上下来，坐在了一旁的小木凳上，看样子是不打算休息了。 尼娜揪住身上冰凉单薄的被子，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 天色微明，利奥就叫醒了燕琦和尼娜。 昨夜利奥送尼娜过来时，布莱尔并未露面，今天一大早，他就带着一身寒气踏进小神殿，仍旧是那副阴沉模样。 看着两个小孩，不，两位圣子、圣女吃完了早餐后，布莱尔就命令菲利克斯在小神殿内等待，让燕琦和尼娜跟他走。 菲利克斯怎么可能答应？ 但布莱尔身边带着不少人，一个个身高体壮，看着就唬人。而他的那把长剑，也到了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手中。 燕琦看看他为难担忧的表情，当场扑到人怀里，扒着他不放：“没有菲利克斯，我哪里都不去！” 小王子平时乖巧懂事，但也不是没有调皮耍赖的时候。 布莱尔被他吵得头疼，利奥揣摩前者脸色，指着燕琦骂道：“你是圣子，今天要向神明祭祀，现在却在这里哭哭啼啼！如果惹得神明发怒……” “我不管！我就要菲利克斯！” 比声音大，成年男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未经过变声期的小孩？利奥越是指责，燕琦哭闹得越大声。 “够了。” 布莱尔沉着脸，砂纸摩挲般的破锣嗓子满是不悦：“让他跟着，可以。” “但如果你再闹……”布莱尔顿了顿，阴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燕琦：“神明的怒火，谁也不能阻挡。” “知道了。”燕琦往菲利克斯身后躲了躲，终究还是有点害怕。 但如果不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他更害怕，所以才有哭闹的勇气。 还好，布莱尔妥协了！ 燕琦达成了目的，愿意配合，布莱尔也没再多说什么：“走，别再耽误祭祀的时间。” 菲利克斯安抚地揉了揉小客人的金发，牵着他，和尼娜等人跟在了布莱尔生身后。 表面上看起来老老实实。 但实际上，刚踏出小神殿的门，一大一小就在想着搞事，跑路。 燕琦的速度更快一些，毕竟精灵勇士的能力在于体质，要判断能力有没有恢复，还需要时间，燕琦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他左手被菲利克斯牵着，右手垂放在身侧，悄悄动了起来，无声召唤着附近的绿植。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魔力都像是被阻隔开，所有的非凡的感知都消失了。 “神父。” “神父。” 燕琦一怔，听见前面的问好声，顿时反应过来，更加气愤。又是那个神父！他让他在小神殿外面也不能用魔法…… 现在要怎么办？ 燕琦有点紧张地抬头看去，菲利克斯显然也感应到什么，垂眸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人群前方，神父奥格斯格如同吟唱般微笑回应，话语中充斥着奇特的令人安心、信服的味道： “愿神眷之地永远沐浴着神的光辉，愿神明庇佑你我。” 引得其他人也纷纷垂头应道：“愿神明庇佑你我。” 呸！即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也不会庇佑你们这些坏蛋！ 燕琦在心中小声反驳。见神父说完，目光朝着他和菲利克斯投来，顿时心虚地垂下头。 不过，神父似乎只是随意看他们一眼，并无其他反应。 “跟我来。” “是。” 布莱尔应着，带头跟在了奥格斯格身后。 很快，一行人来到小神殿不远处的另一所房屋中，这是一所比神殿的造价明显高昂许多，甚至在周遭破落建筑的烘托下，显得有些豪华的住所。 这里是神父的住处。 门口放着昨夜准备好的祭祀工具，包括食物，酒水，乐器，还有装载圣子圣女的木台，这是一种形似步辇，木头铸成的载具。 燕琦和尼娜分别被人带进神父屋中，清洗身体。 布莱尔跟着燕琦进了浴室，把菲利克斯拦在了门外。 浴池内热气蒸腾，视线朦朦胧胧，燕琦脱下衣物泡在水里，离布莱尔远远的。水温有些高，烫得他脸红，感觉皮都要被烫掉了。 “可以多加一些冷水吗？” “不。”布莱尔说：“只有这样，才能洗清你身上的污浊，让你成为合格的圣子。” 燕琦瘪了瘪嘴，只好沉默。 利奥送进来一套干净的衣物，他看见上面放着一捆绳子。 布莱尔让其衣服放在一旁，祷告一般，跪坐在池边，声音阴冷沙哑：“现在，我要教你祈祷词。” “你不需要诵念出声，只需要在心中祈祷。” 燕琦眨了眨眼：“好的。” 他才不要向什么狩猎之神祈祷！这样刚好，把狩猎之神的名字换成其他的神明…… 第33章 神眷之地【倒v结束】 “我说什么, 你就默念什么。” “好的。” 浴池内雾气氤氲。过高的温度将小王子的脸染得通红，过于浓重的水汽又将他本就长长了许多的金发打湿，湿湿糊糊贴在额前, 扎眼睛。 抬手拨了拨头发，燕琦听见布莱尔用他那沙哑难听的嗓音，低声诵念道： “光荣之主, 狩猎之神。”1 燕琦默念：光荣之主, 自然之神。 布莱尔：“冬与雪的化身, 一切生命的掌控者。” 燕琦感觉有点奇怪, 狩猎之神掌管的是狩猎，为什么是一切生命的掌控者？又不是死神。 但他还是乖巧默念：树与花的化身，一切生命的掌控者。 ——嗯, 根据在精灵族领地待过的印象, 他瞎改的。 “赞美您的力量，祈求您的仁慈……” 这句没什么好改的。燕琦甩了甩头，也许是热水泡久了，感到有点头晕：赞美您的力量, 祈求您的仁慈。 “祈求您宽恕我的罪过，庇佑我的魂灵。”这似乎是最后一句了。 不应该是庇佑整个村子吗……？ 燕琦只觉得头越来越晕, 不想再默念下去, 但潜意识却像是突然不受控制,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继续祈祷： 祈求您宽恕奥格斯格和布莱尔的罪过, 庇佑他们的魂灵…… …… 水汽升腾, 浴池所在的小房间内安静得连水声都听不见, 布莱尔睁开眼睛朝内看去, 面带疑惑。 又静了一会儿, 他愠怒问：“你是不是没有按照我说的念？” 布莱尔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由来的, 他突然有些心慌。升腾的水汽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但浴池的深度不足以淹死那个小孩子，除非他主动躺进水中…… 犹豫片刻，布莱尔再次闭上了眼睛，灰色的雾气从他身前涌出，在浴池内的一片白雾中十分显眼。 模糊间，布莱尔听见了稚童所念的祈祷词。 “光荣之主，自然之神。” 第42章 “树与花的化身，一切生命的掌控者。” “赞美您的力量，祈求您的仁慈。” “祈求您宽恕奥格斯格和布莱尔的罪过，庇佑他们的魂灵……” ……？ 布莱尔猛然张开双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额头青筋浮现，这都是什么！这个该死的猪猡！ 如果不是昨天为了帮奥格斯格赶走那头狼，耗费了他太多的力量，他不会容许这种挑衅发生……该死！这小猪猡装得乖巧，居然敢私自篡改他的祈祷词！必须重念，马上重念…… 布莱尔倏地直起身，大步跨入浴池中。 房间就这么小，他不出声，就以为能够躲得掉他的怒火么？！ 布莱尔的动作，掀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然而，浴池深处，被白雾掩盖的地方，仍旧一片安静。布莱尔不疑有他，径直往里走去。 …… 高天之上。 比最繁荣强盛的国家王宫更豪华，比最美丽的雕塑艺术品更精致，比神圣更神圣的巨大宫殿内。 白云依旧，光明依旧，缠绕在神座上的藤蔓和鲜花依旧。而靠在神座上，穿金边白色长袍、翠绿眼瞳、尖长耳朵，金发披散，容貌俊美非常的神明也一如既往，垂眉阖目，似在沉睡。 突然，祂浓密如小扇的长睫一颤，似被什么突兀惊醒。 神明的容貌无可挑剔，仅仅只是流露出些许被惊扰的不满，如若被人看到，也要忍不住心疼地皱眉，心里埋怨那扰其清梦的人。 但此时，那片刻的不满之后，神明微蹙的眉头松开，仿佛藏着诸多事物的碧绿眼眸中露出诧异。 神明听见虚虚实实的祈祷声。 “光荣之主，自然之神。” “树与花的化身，一切生命的掌控者……” “祈求您宽恕奥格斯格和布莱尔的罪过，庇佑他们的魂灵。” “……” 靠于神座上的神明还未有任何反应，缠绕于他身侧的藤蔓就不满晃了晃，像是想替主人把这祈祷的声音驱走。 听听这个乱七八糟的祈祷词！ 光荣之主不是狩猎之神吗？后面居然又唤起它主人的名号！还有那个树与花的化身，胡编乱造！简直是对主人的羞辱！掌控生命也是…… 藤蔓不满地摇来晃去，被自然之神食指一点，才消停下来。 “好了。” “离去数百年，居然还有祈祷声传上来……”神明沉思片刻，微微颔首。 藤蔓通晓主人的意念，立即伸展到前，凌空一圈。 弥散着浓重水雾的画面缓缓浮现，但神明的视线当然不会受其阻挡，轻轻一抬眼，就看见了昏倒在浴池中，往水下沉去的身影。 金发。 稚童。 人类……？ 不。霍然间，神明手指轻点藤蔓，浮于空中的画面如水波平静消散，而靠于神座上的神明身影，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在了神殿内。 藤蔓原地轻轻摇晃了两下，慢慢缩回神座扶手上。 它感受到了主人复杂的心绪，以及一丝怒火。是那胡编乱造的祈祷词惹的？真奇怪，主人应该不会为这种事生气才对…… … 伴随哗啦的水声，布莱尔视线一定，终于在雾气中找到了往池底沉去的金发男孩。 怎么晕过去了？ 皱眉迟疑片刻，布莱尔为自己的忧虑嗤笑一声。那胡乱篡改的祈祷词，难不成还真的能为这小猪猡找来靠山？怎么可能。 布莱尔径直靠近过去。 雾气的遮挡让他忽略了太多，比如，他没有看见将金发小孩身体整个包裹住的微光。比如，他也没有发现水面一片平静，连气泡都不见一个。 而等到布莱尔来到小王子身前，弯腰伸手，欲将他从池水中捞起时，想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变故徒生！ 一束结实粗壮的藤蔓自水底冲天而起，正正好好隔在池水里两道身影中间，分叉出来的枝条穿过布莱尔的鼻孔，将他整个人拔起，勾在了半空！ 然而，藤蔓还在继续生长。 向上！向上！破开房顶，再破开屋顶！轰隆隆的声音，地动山摇，等候在外的人一个个吓得呆在原地，等到石块和木屑飞出，才屁滚尿流地往外奔散。 “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神、是，神迹，这是神迹！”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扑通在地，领着一群人下跪疯狂磕头，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颤抖。 奥格斯格皱眉看着他们，再次看向那束——已经完全超乎了正常人想象的藤蔓树，它现在比山顶最古老的树木还要高壮，十几个人恐怕也无法环抱住。 上面还挂着一个人。 灰袍，身材枯瘦，是布莱尔无疑……等等，那是什么？ 奥格斯格瞳孔骤缩。看见布莱尔被挂在高空上，他没有惊慌。 但此时此刻，这位永远戴着温和面具的神父，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冷静，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如同被掠食者兽瞳盯住的弱小生物。 通天的藤蔓树后，在晨光的见证之下，虚空中浮现出一道身影。 祂的身形和人类几乎无异，但在所有人，所有生物的眼里，祂高大，伟岸，碧绿的眼瞳中空无一物，却又仿佛注视着一切。 祂的臂弯里躺着一个孩子。 在神明的注视下，空气静止了，仿佛连山林间的风都停止了流动。至于因神迹降临而欣喜若狂的村民，此时不说磕头，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们只抬眼看了一瞬，就重新匍匐在地，不敢再抬头，如同最忠诚的朝圣者，将额头贴紧地面。 神明……神明因何而降临？ 奥格斯格也想知道。 他是神父，但从未见过神，事实上，也不信神。奥格斯格颤抖着身体，神明从他的住处出现，那个孩子……是他的祭祀取悦了神明？ 神明会给他怎样的嘉奖？ 也许，他会得到超凡的魔力，也许，他会被赐予长久的寿命，也许…… 奥格斯格想了很多。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立于虚空中的神明垂眸一眼过来，没有神谕，没有嘉奖，而是让耸立在祂身侧的藤蔓树，弯下腰…… 直直抽了他一下！ 如同放大版的绿色巨蟒，在藤蔓树面前，奥格斯格脆弱得像是一只蚂蚁。 绿蟒先是将他拍倒在地，随后极为灵巧地用枝杈将他勾起，勾到半空，而后下半部原定不动，往旁一甩—— 奥格斯格和布莱尔同时被甩了出去，“轰”地两声撞在了离神父住处不远的小神殿上。 小神殿也坍塌了。 簌簌的灰土和石块哗啦啦往下掉，将神父和布莱尔的半边身体掩埋。 围观村民悄悄觑过去一眼，原本的一丝担忧顿时变成了骇然。“这，这……” 只见，原本温和、俊朗的神父，奥格斯格，身体缩水，变成了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长相猥琐，眉宇间缠绕着一股黑气。 更恐怖的是布莱尔。 随着小神殿的坍塌，原本的那座石制神像外层寸寸碎裂开，显露出里面的……尸体！一具有半人高的灰色老鼠尸体！ 布莱尔的灰袍瘪下去，变成了一具干尸，同时，那肥硕灰老鼠的尸体也活了过来！ 它不甘地吱吱叫着，速度极快，一瞬不停地绕过废墟往林中逃窜而去。 一把闪烁着银光的长剑“叮”地一声，扎在了灰鼠的身体上，由于石子的阻挡，没能扎入土壤，于是灰鼠继续逃窜，沿路留下深红的血迹。 菲利克斯握紧圆盾还准备再追，坍塌的小神殿废墟后方，传来一阵唧唧叫声。 另一道身影从后方迅疾而出，速度之快，令菲利克斯只看见了灰白的影子。 “吱！” 辛西娅按住了肥硕灰鼠的一肢，正要朝着它的脖颈咬去，又被一阵唧唧叫声挡住。 “别别别，不要咬，辛西娅，这是一只智慧生物，而且比我们更加强大，我们不能肯定它的血液有没有毒，更不能确定你咬了它之后，会不会变成疯子，辛西娅，让我来，放心，它现在受伤了……” 哈洛洛抽出菲利克斯的长剑，像人类一样直立着身体，高举长剑，往灰鼠的脖颈砍去。 “吱吱吱……！！” 恶臭的味道弥散开来，几个离得近的村民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干呕声。 补了好几剑，确认灰鼠彻底咽气，身体又变得干瘪，散发着臭味，不再狂叫挣扎之后，一狼一猴才放开它的尸体，朝菲利克斯走去。 菲利克斯怔怔望着半空。 藤蔓拔地而起，逐渐变得纤细，柔软，像灵巧的线，在半空中穿梭交织，最终凝成了一片与常人衣物无异的布，被神明接住，裹在了祂怀中孩童的身上。 金发、尖耳的神明，能够驭使藤蔓…… 祂的身份，呼之欲出。 第43章 “父神……”菲利克斯喃喃唤道。 精灵们几乎每一日都有在向父神祈祷，但祂从不出现，此刻却突然降临…… 作者有话说： 奥格斯格：神明会怎么奖励我呢？ 自然之神：给你爱吃的大嘴巴子。 - 1祈祷词编的，参考北欧神话“乌勒尔。 乌勒尔：北欧神话中的冬神、雪神、箭术及狩猎之神。名字的意思有“光荣”之意。[网络] 【仅为参考，故事与北欧神话无关】 明天要入v了，之后这一章会变成v章，章节名上有标【倒v结束】的字样，看过以后大家注意不要重复购买哦 第34章 神眷之地（7） 仿佛听见了菲利克斯的咛喃声, 高高在上的神明垂眸瞧过来一眼。 伫立在原地，菲利克斯无心去与走到他身后的辛西娅、哈洛洛打招呼，而是就这么愣愣地仰头, 看着神明，像在等待祂的回应。 但神明什么都没有说。 祂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中金发孩童的睡颜, 手指轻柔抚过他的脸颊, 像是对待某种脆弱的易碎品。 灰狼同样仰头看着这一幕。 就在它以为, 这来历不明的神要将小王子带走时, 神明却抬手一送。 浅绿色的微光托举着祂怀中的孩童，落在了菲利克斯的臂弯。神明无情转身，欲要离开。 “……父神！” 菲利克斯难以自控地向前一步, 高喊出声, 眼眸中有泪光闪烁，既有激动，亦有惶恐和不解：“父神。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要抛弃精灵族？ 为什么，在他们即将放弃时, 却又突然出现…… 菲利克斯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对父神的崇敬，信仰, 尊重, 种种情绪都堵在他喉咙里, 叫他无法问出口。 精灵无法阻挡神明的脚步。 但让菲利克斯欣喜、意外的是, 神明有了片刻的停留, 祂转过身, 回过头。 也许, 祂知道精灵族数百年来的等待, 且并非对此无动于衷, 只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菲利克斯想，他很确定，他看见了神明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慈悲和爱怜。 神说：“好孩子。” 只一句话，就让菲利克斯热泪盈眶。 “父神……”他强忍住哽咽，垂下头，弯下腰，行从未用到过的精灵族第一勇士专属面圣礼，虔诚道：“菲利克斯，代表精灵族聆听您的训令。” “精灵是自由的。” 菲利克斯微微一怔，听见他的神明接着说：“照顾好他，菲利克斯。还有，记住……” “神明不曾来过人间。” 这句话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伟力，令菲利克斯心神一荡，陷入恍惚。等他回过神来，空中早已没有神明的身影。 神父奥格斯格的家、灰老鼠的小神殿，都被一颗颗树木簇拥而成的小林取代。 原本匍匐在地，有的额头都磕出血色，还有的扶在树便呕吐的村民，则一脸莫名其妙地站起身。 看见站在中间的灰狼、猴子，银发尖耳的怪物，他们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跑了。 … 离开村落，将燕琦交给灰狼和小猴子照顾，菲利克斯做了一番乔装后，又回到这里。 他不能让父神的帮助白费。 几番打探，找人询问过后，菲利克斯松了口气，回去将事情讲给灰狼、小猴子，以及已经苏醒的小客人听。 在此之前，燕琦已经听说了三者编好的故事：他昏迷过去后，灰狼、菲利克斯里应外合，先挟持了奥格斯格，然后对布莱尔进行围攻，最终将他解救出来。 他们三个嘎嘎强，灰狼和精灵负责强，哈洛洛负责嘎嘎。 燕琦拍着手，特别捧场：“哇！不愧是辛西娅！辛西娅好厉害！菲利克斯也好帅呀！” 给小猴子的安慰则是：“哈洛洛也很棒！谢谢哈洛洛一起来救我！” 空气中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等小王子夸累了，安静下来，菲利克斯才接着说明。 “这里的村民大多数确实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不过，奥格斯格不是，他来自山下，据说那里有一个大型海港城镇。” “因为是外来者，加上性格不好相处，奥格斯格有时会被村子里的男人欺负……” 村民们对“奥格斯格”这个名字的印象，完全来自他的本身，而非在灰鼠布莱尔的帮助下，伪装成的神父模样。 “他们已经忘记与神父‘奥格斯格’有关的一切了……” 说到这里时，菲利克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他接着讲道：“祭祀并不是奥格斯格发起的，村民们依旧坚信这里是神眷之地，他们已经在准备建造新的神殿了……嗯，由于打斗，神殿破损得很严重。” 布莱尔和奥格斯格，只是利用了村民们祭祀的习惯而已。 不过，他们以前没有神父指引，祭祀的频率，也不像布莱尔装成“狩猎之神”出现后这么高。 当然，这改变不了他们从自己的孩子中，挑选“祭品”献给神明的事实。 所谓的“圣子”，“圣女”，都只是奥格斯格成为神父后，美化的称呼。 听到菲利克斯这么说，不光是燕琦，就连辛西娅、哈洛洛都有些傻眼。 他们原本以为，村民们只是受到了蒙骗，是受害者，没想到…… “不是，他们，他们……”小王子尤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他心中奥格斯格和布莱尔有多可恶，现在这些村民就有多么可恶：“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燕琦恍惚了一下，突然“啊！”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尼娜呢？尼娜还在……” “我去替你看看。”灰狼将他拦下。 它可不能保证，小王子看到奥格斯格的家变成小林子后，会不会发现些什么。 虽然不解，那突然出现的神明，为什么要在临走时强调“神明不曾来过人间”，灰狼仍旧下意识地顺水推舟，没有将事实告诉小王子。 至于菲利克斯，他当然会听父神的话。 少数服从多数，哈洛洛也不多嘴。 就这样，灰狼暂离，前去村落内探查尼娜的下落。围着原奥格斯格房屋处的小林子转了两圈，它又四处找了找，回来对燕琦道：“她不见了。” 菲利克斯：“也许是趁乱自己逃走了。” 燕琦点头，忧虑道：“希望她的父母不会怪她……不，他们不会又拿她去祭祀吧？” 沉默。沉默。 燕琦看看灰狼，再看看银发精灵，突然握拳道：“不可以这样！” “不能再让村子里的人继续举行祭祀了，辛西娅，菲利克斯，哈洛洛，我们做点什么吧！” “……你想怎么做？” 小王子眨巴了下眼睛。 小王子挠了挠头。 小王子委屈地看着灰狼，菲利克斯，求助：“我想不到要怎么做。” 灰狼叹气：“我有一个办法。” 好耶！燕琦高兴地抱住它：“辛西娅最棒了！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狼~你说吧辛西娅，是什么办法？” 哼，甜言蜜语，马屁精…… 灰狼的尾巴摇了摇，扬起头颅，一副丝毫不为小王子的夸赞而动摇情绪的模样：“很简单。” “他们信仰神明，渴望得到神明的垂怜，所以不断地举行祭祀。” “你只要装成神明降临，以神明的身份亲口告诉他们，你不喜欢他们的祭祀，就足够了。” 不得不说，灰狼想了个好办法。 忽略掉哈洛洛古怪的表情，燕琦苦思片刻，皱着小眉头道：“可我要怎么装成，咳咳，神明呀？” 小王子苦恼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五短身材。 他还记得奥格斯格的模样，不谈对方做的坏事，只谈那副冠冕堂皇的外表，那庄严的神态，温和的笑容…… 这些都是他没法做到的。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试问这个世界上，哪有神明是一副小孩模样？ 灰狼看向菲利克斯。 银发精灵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让他来？？ 他才刚见到父神！！ 如果，如果父神依旧在注视着他，却看见他跑去装神明招摇撞骗，那让父神怎么想……！！ … 不管菲利克斯如何不愿意，在场一人，一狼，一名精灵，一只猴子，左看右看，最后也只有他能肩负起这个重任。 怪物之所以被称为怪物，无非就是身上有许多异于常人之处，可如果怪物先以神的身份出现，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认为，神明身上的异样不对劲了。 神明怎么会有不对呢？ 说做就做，在小王子、灰狼、哈洛洛的出谋划策下，菲利克斯将束发的小树藤取下，披散着银发，打理干净身上的衣裳。 圆盾和长剑暂时交给哈洛洛保管，燕琦回忆着在自然神殿看见的神像，还给菲利克斯编了一个花环，让他戴在头上。 第44章 “你要让他身侧无时无刻都有风。”灰狼说着，同时回忆看到的自然之神的模样。 毕竟他们见过的唯一真正的、活着的神明就只有这一位，当然也就下意识地拿对方当做参照物。 燕琦则是拿自然神殿的神像做参考，误打误撞。 他操控着微风，让它们围绕着菲利克斯轻轻转圈，让精灵勇士的一头银发看起来无风自动。 看着被自己打扮得愈发美丽动人，连性别都有些模糊了的银发精灵，小王子眼睛闪亮亮，十分满意地点头，还跟灰狼说：“辛西娅，我们真有默契！” 灰狼：“……嗯。” 最后，哈洛洛又让菲利克斯脱下了鞋子，露出双足。 灰狼和小王子在一旁玩闹，它凑到精灵耳旁小声说：“我当时看见了，祂没有穿鞋子。” “菲利克斯，说不定，我们猴群曾经也是精灵。”有父神的种族，总比野生的听起来更厉害。 哈洛洛自从见到过自然之神后，就一直觉得对方和自己的种族也有点渊源——毕竟它们猴子也不穿鞋子。 菲利克斯：“……” 他不是很想跟哈洛洛说话。 万事俱备，装神明的时间挑选在了当天夜晚，因为菲利克斯想要快些回去，跟祭司大人复命。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们的行动，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明静如水，温柔似纱。 由于祖祖辈辈祭祀的神殿突然消失，“神眷之地”的村民十分恐慌，一直到夜晚，也还在忙活着准备材料，建造新的神殿。 为了不让小王子发现真相，菲利克斯将出场的地点，选在了村落前方。 护栏入口大开着，三三两两的队伍从外面扛着刚砍下来的树木往村落里去，门口有两个男人在站岗，不过不太认真，你一下我一下地点着头打着瞌睡，只是不时被路过的人惊醒。 燕琦和灰狼、小猴子一起蹲在入口前方的树丛里，等待菲利克斯的信号。 首先，这个村子里的人信仰狩猎之神。 他们认为，有狩猎之神的庇佑，村子才会不被野兽侵袭骚扰。 但实际上——村子里的护栏，不少的一部分是用兽骨做的，村民家中不时就飘出肉香，男性，尤其是青壮年男性在村内占据极大比例…… 如此武德充沛，山顶的野兽又少，一到旱季就冻得要死，绝大多数动物当然不会贸然闯过来。 菲利克斯不需要打破他们这方面的认知，只要让他们知道，“狩猎之神”不喜欢人类祭品、也不需要过多的祭品就好。 菲利克斯深吸一口气，收敛所有表情，朝燕琦点了点头。 无形的魔力将他的身体掩盖，菲利克斯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和周围环境一样的色彩，连地面的纹路都能够和身体上的连接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小客人说的“隐身术”。 菲利克斯面不改色，朝着村子门口走去。 伊诺克和艾伦正一前一后扛着一根木料往回走。 他们是中午就聚集起来，开始准备材料的，一直忙到现在，只来得及吃了顿晚饭，喝了两口水，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真累啊，但是为了村子…… “咦？”伊诺克愣了一下，木料好像瞬间失去了重量，身体变得那么的轻松，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艾伦，你不用……” 艾伦也正奇怪地看着他。 两人身高差不多，否则也不会组成一队扛树。 现下看来，他们谁也没有故意弯腰，缩膝，或是将木料从肩上挪到手臂上…… 怎么就突然这么轻松了？ “你也感觉到了吗？”艾伦问。 “嗯，嗯……”伊诺克忍不住又往艾伦身后看了看，没有看见其他身影，他突然有种隐秘的兴奋：“难道，因为我们参与了神殿的建造，神明，神明赐予了我们强大的力量？” 不等艾伦回应，伊诺克突然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笑声。 那笑声带着慈悲，让他想起他逝去的母亲，又有些飘飘忽忽，让他想去噩梦中的鬼魂。 “谁？是谁？”伊诺克警惕地左右张望，但掩饰不了心中的害怕。 艾伦也被他这幅样子弄得有些心神不宁。 大晚上的…… 忽然，他同样也听见了一道声音，从很近很近的，仿佛就在他耳边的地方响起：“别怕。” 菲利克斯在两人中间说完，就后退几步，站到了一旁，朝暗处勾了勾手指。 燕琦连忙将魔力移开，挪到了菲利克斯脚下。 神明可以光足踏地，但菲利克斯不行！ 毕竟他不是真神，如果被看见脚底会沾染污泥就不好了！ 风将菲利克斯高高托起，又缓缓下降，将他的银发吹得飘飘扬扬。 落在伊诺克、艾伦以及周围村民眼中，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神明从虚空中浮现，身影自半空中缓缓降落，背后披散的银发在月光下犹如最昂贵的丝绸，轻摇慢晃。 神明垂眉不语，俊美非凡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待双足降到离地只剩半掌的距离时，又微微抬眸，隐约可见一丝微笑，祖母绿色的眼瞳中写着温和。 “神……神！是神明！” “是狩猎之神显现了真身！” 从喃喃自语到大声呼喊，艾伦叫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在场的所有村民跪立下来—— 菲利克斯温声道：“不用行礼。” 与此同时，燕琦小手一抬，额间见汗，吃力地用无形的风阻止了他们磕头的动作。 不过，成果是喜人的。 村民们一个个愣住，下一刻，看菲利克斯的目光比刚才更加炙热，崇拜，喜悦。 “好，好，不行礼，那，神，狩猎之神，我们，我们希望得到您的指示。”伊诺克第一个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说。 叫所有人恐慌的是，“神明”听到这话，嘴角弧度压平，看他们的眼神都冷漠了几分。 伊诺克忍不住在心中哀嚎。 他说错话了，可，可他说错了什么？神啊…… 好在，神明依旧是仁慈的，仿佛看出了他们极力按捺的来自心灵深处的战栗，他安静了一会儿，倏然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一片衷心。” 是的！是的，他们一片衷心，但愿神明不会降下惩罚…… 伊诺克将头埋得更低，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虔诚。和他一样，所有的村民都做着这个动作。 一片忐忑中，他们听见神说： “时光在前进，岁月在轮转，有些规则也需要改变。” 伊诺克满头大汗，听，听不懂…… 听得懂才奇怪了！燕琦在后面偷笑，这是他按照经常和父亲往来的一位大哲学家的口头禅，阐述给菲利克斯，让他照着念的……嗯，这样听起来更厉害！ 念完莫名其妙的台词，菲利克斯接着冷淡道：“不要再用人类祭祀。” “每当冬雪覆盖林地三次，可以举行一次祭祀。” “最后。”菲利克斯淡淡说着，示意燕琦让他隐形。引得发现视野内，神明双足消失不见的伊诺克悄悄抬起头。 神明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提醒着所有人他曾经的降临：“狩猎也需要头脑，知识与智慧之神在人类中有许多信徒，多向他们讨教。”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嫌弃。 伊诺克呆住。 如，如果没有听错的话，神明的意思是，是说他们蠢，没有头脑……？ 他还让他们找知识与智慧之神的信徒请教！qaq 虽然不甘，不愿，委屈，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信仰，仍旧让村民们垂下头颅，恭送神明的离开：“必将遵从您的指引！” “愿光荣永生！” “……” 人群后方，穿着单薄的灰色外套，补丁裤子，头发披散的小女孩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等到一切恢复如初，才缩回屋子里，眼神懵懂，口中喃喃：“知识与智慧……” 作者有话说： 哈洛洛：自然之神不穿鞋，猴子也不穿鞋，所以自然之神=猴子！ 菲利克斯：（拔剑） 第35章 风暴（1） 离开山顶, 回到精灵族的领地。 望着路过精灵们面上低落消沉的表情，燕琦就有所感应。 果然，到了自然神殿内, 克里斯告诉他：精灵族要准备离开洛卡山了。 这是克里斯深思熟虑的结果。 当然，目前，他还只是公布了这个消息, 并允许所有精灵们自由下山, 只是不允许他们透露领地的位置, 更不允许将外人带回来。 迁移下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需要徐徐图之。 克里斯笑道：“你能安全回来就好，我很抱歉，之前因为要和库尔特他们商量这件事, 没能和菲利克斯一起去找你。” 燕琦摇摇头说：“没关系的！” 奔波了两天, 他已经很累了，小脸上都是倦意，克里斯也就没有留他多久。 第45章 燕琦又回到原本属于阿莉斯的树屋内休息。 自然神殿内，菲利克斯则留了下来, 向祭司讲述整件事情的经过，以及——父神的降临。 这让克里斯如何震撼, 暂且不提。 听完自然之神最后留下的几句话, 克里斯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很特殊, 但没想到……” 没想到, 父神不理会精灵们的祈祷和期盼, 却会因为燕琦身陷险境而出现。 克里斯当然做不出去责怪、质问一个孩子的事, 摇摇头, 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个温和的精灵祭司。 “精灵是自由的。”克里斯重复着神明的话。 “菲利克斯, 我不需要勇士的保护，西里尔昨天回来找过你，似乎希望你和她一起到山下去，你去见见她吧。” “祭司大人……” “去吧。” “是，祭司大人。”银发精灵微微躬身，最后一次，向他守护的精灵族的最后一任祭司行了一礼。 … 第二天一大早，燕琦洗漱吃饱，和灰狼一起来到自然神殿，找克里斯和菲利克斯道别。 他在精灵族没有什么别的朋友，唯二熟悉的就是这两位了。 但在自然神殿只见到了克里斯…… 走出神殿，燕琦挠了挠头，克里斯说他也不知道菲利克斯去了哪里。“怎么办，辛西娅，我们要先等他回来吗？” 灰狼推着他的背，让他从面向左边转向右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银发，绿眸，尖耳，神情庄重。 他的左臂上绑着圆盾，长剑挂在腰间，穿与人类骑士服相似的长袍。 “菲利克斯！”燕琦朝他挥手。 “小客人。”菲利克斯走了过来，朝他微笑：“要离开了吗？” 见燕琦点头，他接着道：“带上我吧。” “啊？”燕琦茫然了一瞬：“菲利克斯你，你不是……” “如果你想说第一勇士，我现在自由了。” “那……”燕琦蹭蹭贴到银发精灵身侧，后者配合地蹲身，听他用气音小小声说话：“你不去找阿莉斯吗？” “她现在过得很好。”菲利克斯摇头微笑：“有人，嗯……有人让我照顾你。” 谁呀？难道是克里斯？ 燕琦眨眨眼，一脸不赞同：“不行的，菲利克斯，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辛西娅照顾……你要勇敢一点。”他又猜测，也许菲利克斯是不敢去找阿莉斯。 菲利克斯失笑：“我很勇敢，我可是第一勇士，嗯，虽然是曾经的……我只是想，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子并不适合精灵们长久居住。” “你要去那座海港城镇，对吧？” 银发精灵祖母绿色的眼眸看向远方：“我们很少去山的另一面，大草原同样不适合精灵，我想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也许……” 菲利克斯有很多私心。 他认真看向眼前，给精灵族带来巨变的小客人：“带上我，好吗？” “我可以伪装成人类，要到人类城镇去，许多事情我都可以帮到你……你和辛西娅，一个孩子，一个是狼，会很不方便。” 精灵的目光太过诚恳，灰狼也认为他们需要一位成年“人”，在两者的坚持下，燕琦有点小高兴地点头：“好！” 他又多了一个同伴啦！ 来精灵族领地时，灰狼背上包裹里的肉干吃了小半，药物倒是除了驱虫的，就没怎么用过。 离开精灵领地时，他们带的东西不减反增—— 到人类城镇去，不管是生活，居住，还是打探消息，出行，处处都需要钱。 小王子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顶王冠，还有最开始穿的那套衣服了，这些东西现在都整整齐齐叠放在辛西娅背上的包裹里。 原本燕琦还打算把衣服拿去换钱，但菲利克斯说不用，身为精灵，他同样有一笔丰厚非常的家产：宝石、武器、金币……多不胜数。 灰狼再次庆幸：让菲利克斯同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小王子倒是十分不好意思，羞红了脸：“不，不行，菲利克斯，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就算，就算菲利克斯的金银宝藏多到用不完，他完全可以留给其他精灵…… “那等你回到家，再还给我吧。”银发精灵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 “好！”燕琦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嗯，这样的话，爸爸妈妈就不会怪他，反而还会夸他了…… “辛西娅，辛苦你了~” 收拾好所有东西，看着灰狼背上的大包小包，燕琦捧着灰狼的脑袋蹭了蹭。 “走吧。”灰狼别开脸。 嗯，让菲利克斯跟着，也不全是好事。像是现在，有第三双眼睛在旁边看着…… 人类幼崽高兴就撒娇，委屈也撒娇，也不知道害臊。 踏出精灵族领地，燕琦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繁盛、壮观、美丽，却正在凋零的精灵母树。 他轻轻挥手：“再见……” 再见，克里斯。 再见，精灵们。 菲利克斯静静立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如同一个忠诚的守护者，哪怕知晓，小客人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也依然沉默地保持微笑。 … 从精灵族的领地到洛卡山的另一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小王子并不觉得枯燥。 一来，他现在同时有辛西娅和菲利克斯的陪伴。 二来，对于山顶村民口中的海港城镇，他抱有十万分的期待。 虽然沿途有梅布尔，有卢埃林，有辛西娅的陪伴，但他的目标终究是要回家。 人类会比动物掌控有更多的消息渠道，也更了解世界上的不同国家…… 入夜。 菲利克斯为燕琦扑好地垫，毛毯，看着他钻进去，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毛毯来自菲利克斯的收藏，虽然精灵们不吃肉类，但早年他们会和许多神奇生物交换物资，那些褪下的各种羽毛，也是其中之一。 恰好天气转凉，夜里的山林更是寒冷，菲利克斯就将燕琦之前用的布毯替换掉了——那来自于山脚下的无名村庄，是村长赠送的。 整具身体都包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燕琦打了个哈欠，颗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述说着困意。 他在银发精灵的注视中扭过头，一只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眨巴眼睛：“辛西娅~” 灰狼：“……” 灰狼无奈靠近两步，趴在他身边。 小王子这才露出笑脸，搂着厚厚的毛毯扭动身体，抱住它的脖颈，满足地闭上眼睛，任由困意将他卷入静谧的梦乡。 留下灰狼和精灵大眼瞪小眼。 “琦琦真的很依赖你啊。”菲利克斯微笑着感叹。离开精灵领地后，他就不再叫燕琦小客人了。 菲利克斯的笑是善意的，是一个小小的话题引子，他想要和辛西娅尽快熟悉起来。 灰狼听了，兴致却不大高的样子，平平淡淡：“它只是喜欢抱着一样东西入睡——不管那是什么。” 菲利克斯一怔。 灰狼已经不再看他，垂头用苍绿的眼眸去描摹人类幼崽的脸庞。狼的头颅和人的脑袋依偎在一起，毛茸茸，暖洋洋，自然，和谐。 菲利克斯也靠在了树边，他的体质很好，并不需要每天都进行长时间的睡眠。 不过，也许是林间太过寂静，气氛太过祥和，菲利克斯也被感染了一些倦意，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闭上眼睛。 灰狼突然低声说：“你过来。” “怎么了？”菲利克斯疑惑睁眼。 “现在是夜晚。”灰狼道：“而我是一头狼，一头夜行动物。你来陪着他睡觉，我要……” “你要不告而别吗？” 灰狼像是被这话噎了一下，顿了顿，而后抬眼看着面色严肃的精灵，回以同样认真的语气：“是个很好的想法。但你看看……” 灰狼扫视着堆放在周围，以燕琦和银发精灵的四双手，绝对拿不完的大包小包行李：“如果你认为，你们可以靠自己把这些东西带到人类城镇去，我当然可以这么做。” 菲利克斯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抱歉，是我想太多了。” 他站起身，小心地将紧紧搂着灰狼脖子的小孩从它身上摘下来。 刚一躺下，燕琦空落落的小手就伸了过来，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胡乱摸索，令菲利克斯身体一僵。 在精灵族，除了双生子，几乎所有精灵从出生起就是自己单独睡觉，菲利克斯并不适应这种亲密的接触，哪怕是和一个孩子。 他又怕把燕琦吵醒，只好任由那双手摸来摸去，软溜溜的发顶蹭着他的颈窝，最后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辛西娅……不要乱动……” 听着怀中小孩迷迷糊糊的嘟囔声，菲利克斯哭笑不得。 到底是谁在乱动？ 不得不说，小客人…不，琦琦模样乖巧，性格乖巧，睡姿却实在太差，一会儿踢被子，一会儿挥拳头，仿佛在梦里进行某种激烈的战斗。 第46章 一连挨了几拳，菲利克斯揉揉下巴，完全没发现自己身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他侧过身，伸长了手臂，将燕琦不安分的两条胳膊圈住，这才逐渐睡去。 灰狼早在他接管“小王子睡觉的抱枕”这个身份时，就钻入了密林深处。 … 燕琦醒来时，照例没看见灰狼，也不惊讶，漱口擦脸，然后盯着菲利克斯架起的小煮锅，好奇打量。 菲利克斯一脸严肃，小小的煮锅里盛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水，里面有菜干，肉干，还有一些切碎的蘑菇在沉浮。 “菲利克斯，你还会做饭呀？” 小王子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夸夸的句子。 虽然他的词汇有些匮乏，只会重复说“你好厉害呀”“好棒”“最厉害”等等，但由于从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那里得到的从来都是正面反馈，小王子很喜欢夸人。 结果菲利克斯道：“不太会。” 小王子：“……” 小王子咽了口口水。不过，他闻到了一股香味，于是凑得离小煮锅更近了一点。 然后又被菲利克斯拉了回来：“小心一点，别被火烧到。” “没事的，菲利克斯。”燕琦宝石般的蓝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继续盯着煮锅，有些期待：“我觉得你很有烹饪的天赋！它看起来很香……”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燕琦羞赧地挠了挠头。 “再等一下。”菲利克斯温声说着，目光紧盯煮锅，不时拿起木勺搅拌两下，像是没听见他腹中的叫声。 “你到灰蓝色的包裹里去拿一个碗，还有汤匙过来好吗？” “好的，菲利克斯。” 碗是木质的，出自某位手艺精湛的精灵之手，碗侧还有藤蔓状的花纹，触手光滑温润。 将碗递给精灵，看着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出来，燕琦更为期待。 “总是吃晒制的食物，对你的身体不好，不够营养。”菲利克斯单手端着碗，坐了下来，用木质小汤匙搅拌着，好让它快速降温。 “不过，我平时很少自己烹煮食物，如果等下你觉得味道奇怪，不要硬撑。” “嗯嗯！”燕琦乖巧点头。 菲利克斯笑了笑，觉得温度差不多了，顺手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尝尝。” 燕琦揪了揪衣角，他都这么大了，早就不需要人喂食啦……最后还是张嘴咬下汤匙。 “好吃！”小王子宝石般的蓝色眼眸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菲利克斯悄悄松了口气，唇边弧度更深，自然而然地继续给他舀了一勺。 燕琦：“……” 这，这要是被大哥哥看到，他肯定会笑话他的…… 但看着笑盈盈的精灵，燕琦又不好意思拒绝，就这么任由对方一口一口，喂他吃完了一整碗肉汤。 吃完，双方都很满足。 燕琦小脸绯红，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见锅里还有剩的，犹豫了一下：“菲利克斯，你吃过早饭了吗？”他记得精灵不吃肉类。 “吃过了。” “啊，那这些要怎么办……”燕琦有些苦恼。 妈妈说过，即使是繁荣强大的维尔加王国，也依然有许多人吃不起饭，琦琦不可以浪费食物。 “辛西娅应该快回来了。”不等菲利克斯应答，燕琦就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右手拳头捶在左手心：“那就留给辛西娅喝吧！” 菲利克斯看了看锅里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汤水，然后是蘑菇和煮开的菜干，以及少量的肉块：“嗯……” “你煮的汤这么好喝，辛西娅一定也会喜欢的！”小王子还在一旁笑眯眯地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喜欢什么？” 说来也巧，燕琦话音刚落，身后密林就传出灰狼的声音。他高兴扭过头：“辛西娅！” “菲利克斯给我煮了汤喝！” “你看。”燕琦小跑过去，又抓着灰狼腿侧的毛回来：“很好喝的，辛西娅，这是给你留的。” 灰狼：“？”这不是吃剩的？ 灰狼：“也许我应该感激你，但是，我的肚子告诉我，它现在并不饿。” 燕琦气愤道：“你的肚子又不会说话！”辛西娅又在逗他玩！ 灰狼平静道：“它当然会——就像你的肚子，当它感到饥饿的时候，连我都能听到它的声音。” 燕琦：“……” 不吃就不吃！燕琦哼了一声，气鼓鼓道：“辛西娅，挑食是个坏习惯，你已经是一头大狼了！不能总是这样，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找不到人帮你刷牙了……” 小王子碎碎念的素材，来自于王宫里总是苦口婆心，喜欢唠唠叨叨的贴身女仆。 灰狼听着他的话，沉默不语。 它根本就不需要刷牙，带有攻击性味道的唾液，是狼狩猎时的武器。 是小王子喜欢抱着它睡觉，凑过来贴贴蹭蹭它的脸，又受不了它口中的气味，才每天早晚各一次，风雨无阻地给它刷牙…… 为了这个娇气，弱小，天真的人类幼崽，它改变了太多。 灰狼沉默地等待小王子念叨完，配合他刷完牙，走到堆放在一旁的行李边催促：“该出发了。” 煮锅还没收拾。 菲利克斯正准备锅里的东西处理掉，远处密林内一道小巧的身影忽闪忽现，引得他皱眉看去。 一只穿着棕黄色毛纺外套，衣袖过长空出一大截，挂在藤蔓上荡来荡去的猴子正朝他们靠近。 “那是不是哈洛洛？” 燕琦也发现了小猴子的身影，双眼一亮，踮起脚招手：“哈洛洛！这里！” 哈洛洛松开藤蔓，轻盈落地。 “好香啊，你们在煮什么？哦，我是想说，小幼崽，菲利克斯，我昨晚刚去找过你们，还好还好，我赶上了，听说你们要去人类的城镇，对吧？可以带上我吗？” 哈洛洛一边说着，一边将宽大的衣袖卷起来，十分自然地凑到煮锅旁，难掩好奇： “肉块，蘑菇，还有奇怪的植物，我喜欢这种香味，这是人类的食物吗？我可以吃吗？”它也知道精灵不吃肉类。 “当然可以。”燕琦将洗干净、还没收起来的碗递给它，眨了眨眼： “哈洛洛，你也想和我们一起吗？” “和你们一起？”哈洛洛无心其他，把碗放在了地上，又手忙脚乱地去端煮锅，差点将锅打翻。 菲利克斯看不下去，出手帮忙。 捧着香喷喷的肉汤，哈洛洛蹲在地上，边喝边说：“哦，对……我是想和你们一起，哇哦，我喜欢这个味道！菲利克斯，没想到你还会做这种东西……” 燕琦扶额，小小的脸蛋上写着大大的无奈：“哈洛洛。” “你还是喝完汤再说话吧。” “好，好。” 哈洛洛边点头边抓住汤勺，手指笨拙地换了好几次姿势，呼噜呼噜喝完剩下的肉汤，然后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 看得燕琦直皱眉。 哈洛洛把碗和勺子交还给菲利克斯，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我想和你们一起到人类城镇去。” “你不留下来帮助你的族群了吗？” “哈尔和拜蒂成为伴侣了。”哈洛洛手指勾着，左摸一下右抓一下，像个多动症，突然掀起裤脚，露出毛发旺盛的腿挠了挠。 燕琦皱着鼻子后退两步，听见它继续说：“我其实早就应该离开我的族群了，哈尔是猴王，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一直待到了现在……” “如果要离开，我得再去组建新的猴群。” “那样太累了。” 哈洛洛摇着头，杏色脸颊上深棕色的眼睛晶亮晶亮的，透着股灵动：“带上我吧！我也想到人类世界去看看！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而且你们看……” 哈洛洛放下裤腿，将上身棕黄毛纺外套的帽子拉起来盖在头顶，双手大张—— “你们看我！像不像人类？” “……” 猴子身形小巧，帽子几乎将它整张脸都遮盖住，裤腿需要挽起，袖子也长出一截空荡荡挂在手上。 乍一看，确实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半大少年，然而…… 它的脖子没有挡住，能看见厚厚一层金棕的毛色。 还有。燕琦低下头：“哈洛洛，你忘了穿鞋……” “鞋？”哈洛洛掀开帽子，低头一看，它的脚掌比人类要大许多，踇趾与其他四趾分得很开，而且很长。即使裤腿宽大有余，也无法挡住。 “我忘了……” “不能不穿鞋子吗？”哈洛洛烦躁地挠着后脑。 脚掌是它在山林间攀爬来去的依仗，如果穿上鞋子，它甚至可能会忘记要怎么行走。 “哈洛洛，你的脖子也没有挡住。”燕琦又指出一处破绽。 “那要怎么办？” 燕琦上上下下打量哈洛洛片刻，双眼一亮：“我有一个好办法！不过……” 第47章 “不过什么？快说快说！” “要看哈洛洛你愿不愿意……” 一旁，收拾好所有东西，将包裹挂在了灰狼背上，菲利克斯和灰狼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叹气。 不知不觉，他们的小王子就完全忘了考虑“要不要让哈洛洛加入”，转而，在帮助他它伪装成人类这件事上，兴致勃勃了。 不过，他们倒是也很好奇，小王子想到了什么办法。 第36章 风暴（2） 弗兰克·莱顿最近心情非常不错。 当然, 每年冬天将要来临时，他的心情都是这样的美妙。 毕竟冬天正是需要烧木柴取暖的时候，而弗兰克·莱顿是金石小镇上为数不多的木匠, 同时，也是木材兜售商。 向金币发誓，弗兰克绝对不是舍不得那点木匠的加工费, 只是, 这是任何一个有些商业头脑、肩负养家重任的中年男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他的身份, 取决于现在是冬季还是夏季。只有这样, 才能保证家庭更稳定的进项。 又签下一笔订单，弗兰克送客人离开，自己也走出了木材店, 关上店门。 晚霞与海水连成一片。 由于靠近大海, 金石小镇几乎一年四季都伴随着大风，此时冷风一吹，弗兰克打了个寒颤。 他双手在马裤上搓了搓，扣紧身上这件穿了三年, 但依旧保暖、厚实的深褐色中长外套。 随后，弗兰克挺直腰板, 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那些经常出入教堂、庄园的落魄贵族, 或是执法庭里走出的治安官一样的体面人。 弗兰克边走, 边低声哼着歌。 路过卖鱼的小摊时, 恰巧有一名青年从他身旁匆匆跑过, 溅起地上脏污腥臭的泥水。 “该死！臭小子！你弄脏了我的鞋子！”弗兰克回头破口大骂, 但青年已经跑远。 他稍矮而硕壮的身躯因为愤怒颤抖起来, 胸膛起伏, 蹲在路边的男人战战兢兢, 将放鱼的大木盆往里拖了拖。 弗兰克瞪他一眼，扫过木盆里满溢出的浑浊的水，从鼻腔里挤出两道热气：“你得庆幸我今天心情不错……”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木盆里的一条鱼突然一个甩尾，弗兰克脸色大变，骂骂咧咧离开了。 “该死的，这条路永远都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海腥味……” “那群饭桶拿着税钱，成日在酒馆里醉生梦死，迟早有一天，我要把死烂发臭的海鱼塞进他们的鼻孔里……” 沉着脸走出市集，弗兰克往离海港更远，离山林更近的方向靠近。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时，他愤怒的心情得到缓解。山林里偶尔传出阵阵鸟鸣或是兽吼声，弗兰克深吸一口气： “这才是最适宜的空气……” 每天路过市集上那条充斥着腥味，汗臭的拥挤道路时，他都觉得自己要减寿！ ……有点太冷了。 “这个鬼天气！”弗兰克揉了揉鼻子，快步往家中走去。 为了省钱，也是为了省事，莱顿一家就住在洛卡山山脚不远的地方。 即使弗兰克的两个儿子陆续长大，同样拥有了工作挣钱的能力，家中的经济条件得到改善，他们也没有搬出这座小镇边缘的屋子。 屋子的占地面积很大。 因为住在山脚下，害怕有野兽袭击，栅栏做了里外两层，外面一层高到弗兰克的肩膀。 远远的，隐约看见自己家中温暖的灯光，弗兰克搓了搓手，露出笑脸。 他已经做好将今天接到的新订单告诉家人，然后被他们用欣喜的表情和语气夸赞、称扬的准备了。 但当走到家门口时，弗兰克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 老天，他看见了什么？ 一头狼。一头背上背着东西，跟在人类身后，体型巨大的灰狼。 这几个人类，一个银发青年，一个漂亮的金发小孩，哦，还有一位体型娇小的女士…… 她大概有些害羞，脸被兜帽遮住，身上的礼裙很漂亮，似乎经过改动……嗯，它不太符合这位女士的身材，有些太长了，以至于拖到了地上。 一位落魄的贵族女士。 目光扫过女士昂贵的礼裙，弗兰克想，他已经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站在女士身旁的，应该是一名骑士。至于那个五六岁的金发小孩，通过他的精致面容和白皙脸孔，弗兰克认为，他或许是这名女士的弟弟，或者是儿子—— 当然，这一切的猜想，都因为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头狼，而充满了不确定性。 弗兰克咽了口口水。 这些人停在他家院子外，想要干什么？他们会不会闯入他的家，强占他的资产…… “叔叔，你好！” 就在弗兰克忐忑不已时，一道脆生生的喊声传入他的耳中，哦，是那个小男孩……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就像一个天使。 “叔叔，这是你家吗？” 怎么会是一个孩子率先站出来跟他交涉？弗兰克搓了搓手，屈膝笑道：“你好，你好，你们有什么事吗？” “叔叔，你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燕琦牵着菲利克斯的手，认认真真，条理清晰地询问：“我们刚到这个镇上，想要租一间房……” 事实上，燕琦一开始想过就住在山脚下，因为他们没法把辛西娅也带进城镇中去。 但菲利克斯否定了这个提议，他认为天气越来越冷，总是露宿野外，很容易让燕琦受凉生病——而且这也不利于他们打探消息。 所以，一行人选了个折中的方案，在山脚下逛了一圈，看上了弗兰克·莱顿家的房子。 弗兰克觑了眼那头狼，面上笑呵呵，心里呵呵笑：这群人把他当成傻子吗？ 正想拒绝，那名长相过分俊美的骑士，从长袍口袋里拿出几枚金币—— “有的！有的！”弗兰克眼睛都看直了，立即改口。 脑海中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则让他犹豫地看向那头狼：“不过……” “叔叔放心，辛西娅很乖的！” 燕琦及时开口，仰头看着弗兰克，漂亮的蓝眼睛单纯而无辜。 菲利克斯微笑着补充：“这是从其他国家买的狗，嗯，狼和狗的混血，所以，它继承了狼的外貌，看起来有些凶猛，但请放心，经过专业的调教后，它非常温顺，毕它的主人是一个脆弱、又有些调皮的孩子。” “我哪里调皮了！” 金发小男孩嘟囔着撅起嘴，松开银发骑士的手，跑到了那头狼……呃，狗身边，抱住它的脖子：“你说，辛西娅，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欺负过你？” 灰狼面无表情，保持沉默。 “辛西娅！”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燕琦背对着弗兰克，瞪它一眼，忍不住探出手泄愤似的去揉灰狼的耳朵。 看得弗兰克心惊胆战。 不过，这条狗确实很温顺，即使被捧着脸上下其手，也丝毫不生气…… 弗兰克露出微笑：“家里的妻子和女儿很少和动物接触，请原谅我的犹豫。不过，你们只需要一间房吗？” 弗兰克忍不住再次扫了眼那名女士——身上漂亮昂贵的裙子。 也许他猜错了，那个小孩说不定是这位女士和银发骑士的孩子…… “对，只需要一间。” 菲利克斯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微笑着谈起租金，给出一个令弗兰克不可思议，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价格。 条件则是：辛西娅也得跟着住在他们的内院里。 “另外，如果没有必要，请不要擅自闯入我们的房间。” “当然，当然！请放心，我会约束我的家人……” 弗兰克笑容满面，弯腰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接进去，还让他的两个儿子出来帮忙搬运行李。 出来看见那头威风凛凛的狼，弗兰克的大儿子，布鲁诺·莱顿人都傻了，小声道：“父亲，这……” “那是一条狗，不要害怕，布鲁诺，快去帮我们的客人把东西都搬进来，你没有看见天都黑了吗？” “可是，父……” “快去，快去！”弗兰克推着他的肩膀。 这么大方的冤大头，可不能放走！指狼为狗算什么？他们就是说那头狼是猫，他也能睁着眼睛夸这只猫的毛发是多么的美丽！ 见儿子始终欲言又止，弗兰克不得已，将口袋里捂得热烘烘的金币露出一角。 布鲁诺呼吸一滞：“我明白了，父亲。” 他扬起笑脸，走上前去，将穿以黑色为主、绿丝绒点缀的漂亮长礼裙的女士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我来帮你们。” 女士没有说话。 银发骑士说她是一个哑巴，布鲁诺面带同情，转身将东西放进房间，搓了搓手，抬掌一看。 一根金棕色，细细的毛躺在他手心。 可怜的女士……布鲁诺回想起对方纤细小巧的身材，精致优雅的长裙，轻柔地将这根头发放在了自己上衣口袋里。 第48章 这么柔软美丽的金棕发，她一定也有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庞，可惜了。 搬完所有东西，燕琦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躺下去，双手大张，拉长了声音：“好——累——哦——” “晚上想吃什么？” 经过近半个月的锻炼，菲利克斯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燕琦双眼一亮，坐直身体：“想吃鱼。” 这时，哈洛洛最后一个走了进来，关上门，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杏脸桃腮的猴子脸。 它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像是吃到一颗从里面开始腐烂的桃子，而腐烂处还有半截虫子的尸体。 燕琦关心地问：“哈洛洛，你怎么了？” “唧唧唧唧！！！”哈洛洛大声控诉。 “那个人类有病，他摸我的手！我还看见他偷偷把我的毛藏了起来！” “你们说，他是不是看出了我是猴子，而且想用某种邪恶的魔法对付我？我听说人类能够用其他人的毛发诅咒那个人……”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哈洛洛控诉的声音戛然而止，手忙脚乱地戴上兜帽。 菲利克斯去开门，弗兰克疑惑地探头进来：“抱歉，几位客人，我好像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哈洛洛的身体僵住。 “那是我在学小鸟唱歌呢！莱顿叔叔。”燕琦走到菲利克斯身后，像模像样地叫了起来，还带着些曲调：“叽叽叽叽~叽叽~” “好听吗？莱顿叔叔。” 金发男孩仰起头，宝石般的蓝眼睛巴巴望过来，弗兰克呵呵干笑了两声：“好听，好听……” “那，既然没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好的，莱顿叔叔再见。” 门被关上，一串脚步声急促远去，见了鬼急着逃跑一般。 燕琦叉着腰，摇头叹气：“我乱唱的，莱顿叔叔居然说好听……他一定没有什么音乐天赋。” 菲利克斯忍笑：“对。” 哈洛洛摘下兜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吃了一次教训，这回它的声音特别小。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菲利克斯拿出之前到城镇里去兑换的钱币，出了房间，去找房东先生购买食物，并商量厨房的食用权。 弗兰克的妻子早就做好了晚饭等着他回来吃，菲利克斯很快得到了想要的食材，走进厨房。 留下弗兰克在壁炉边的餐桌前坐着，身旁是家人的欢声笑语，他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鸟……是那么叫的吗？ 第37章 风暴（3） 临近十二月, 白天越来越短。 燕琦依旧睡得很早，他不认床，只要有暖和舒适的被窝, 有个东西抱着，就能睡得香喷喷。 在洛卡山上小半个月下来，燕琦已经习惯了在菲利克斯的陪伴下入睡, 并不总是要抱着灰狼。 今天也是一样。 等他睡着了, 菲利克斯从床上爬起来, 将带过来的行李分门别类。 此前, 他已经询问过燕琦的意见，像是没吃完的肉干、旧衣服等等，这些在人类城镇不再需要总是随身携带的东西, 都可以随意处理。 菲利克斯打算把它们送给房东先生。 一夜过去, 菲利克斯刚准备把小王子叫醒，门突然就被敲响了。 他微微皱眉，走过去开门问：“有什么事吗？” 弗兰克垂着头，歉意弯腰：“很抱歉,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但是，客人, 您带来的那条狗不见了。” 不会要他赔钱吧？ 原来是这事。菲利克斯眉头舒展, 微笑道：“没关系, 它只是需要一些运动,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没有了。” 门又被合上。 弗兰克暗自松了口气, 走回自己的家人们中间, 说道：“以后没有什么事, 尽量不要去打扰他们。” 刚刚开门时, 他感受到了那名银发骑士的不悦。 虽然由于常年砍伐树木，弗兰克的身材壮硕，肌肉有力，但他可不觉得，自己打得过一名拥有佩剑的贵族骑士。 这边，弗兰克拉着家人们传授经验。那边，燕琦也被他的声音吵醒，爬起来坐在床上。 “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辛西娅不见了……？” 燕琦脑袋还有点懵，抓了抓头发，看向菲利克斯。 “是啊。”哈洛洛也从地上爬起来，昨晚它睡的是地铺。 倒不是菲利克斯吝啬租金，主要是，如果身边没有其他人，谁也不能肯定，多动的小猴子会做出些什么不靠谱的事情来。 “它已经把你送到了人类城镇，也许它不会再回来了。”哈洛洛耸肩说道。 “哈洛洛！”菲利克斯低声警告。 “对不起，对不起……” 哈洛洛总是闯完祸，下一刻就利索道歉，但从来不改。 燕琦皱紧眉头，鼓起脸，语气认真地强调：“辛西娅只是捕猎去了，它会回来的！” “嗯嗯，对对。”哈洛洛卷起地垫，被褥，它才不关心那头狼会不会回来。 见此，燕琦也不想理它了。 这段时间以来，哈洛洛和辛西娅之间有些矛盾，不再像是刚刚认识时那样友好。 究其原因，还是哈洛洛这张嘴。 菲利克斯的耳朵，可以用克里斯赠送的魔法器具伪装。哈洛洛嘛，目前为止也成功打扮成了一位哑巴、人类女士。 只有灰狼，当走出山林，踏入人类城镇的那一刻起，它就变得格格不入。 哈洛洛总是在它跟前得意洋洋，不时还用尴尬的嗓音牵强挤出几句人类强调的词汇，次数多了，灰狼便不给它好眼色看。 而哈洛洛—— 辛西娅越是不搭理它，它越是控制不住到它跟前嘚瑟，被燕琦或者菲利克斯教育、被灰狼教训过后，又立刻唧唧叫着道歉，说这是它的天性…… 也许猴子真的就是这样…… 燕琦像个小大人一样摇头叹气，只要它们两个不打架，只是斗斗嘴，他也懒得管了。 伸了个懒腰，穿戴好衣物，燕琦跟着菲利克斯出门，去找房东先生弗兰克以及他的大儿子。请他们把那些整理出来、要送出去的杂物，又重新从房间里拎出来。 弗兰克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反而喜眉笑眼：“多谢，多谢两位客人。”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昨晚同意对方租房请求的决定，是那么的正确、幸运。 “我的夫人煮了足够的早餐，如果客人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弗兰克热情邀请。 燕琦应了下来，和菲利克斯一起坐上莱顿家的餐桌。 至于哈洛洛，他们的解释是，它是一名内敛的女士，不太喜欢总是和太多的人接触。 弗兰克表示理解，贵族嘛。 餐桌上，他热情地为燕琦和菲利克斯介绍：莱顿一家有六口人，弗兰克的母亲、妻子，以及二男一女三个孩子。 这位身材稍矮的壮硕中年男人，有一个非常贤惠、美丽的妻子，她将家庭搭理得井井有条，三个孩子也都十分礼貌，微笑着矜持地和燕琦他们交谈。 燕琦瞟一眼布鲁诺脸上的笑容，却想到了哈洛洛说的：他摸我的手…… 嗯…… 燕琦沉默地吃着早餐。感谢菲利克斯，全程，他都在努力地和热情的房东先生一家人交谈，并试图问出他们想得到的信息。 这座位于海边的城镇叫做“金石小镇”。 当被问到维尔加王国时，弗兰克一脸茫然：“抱歉，先生，我并没有听说个这个国家……” 在菲利克斯的追问下，弗兰克又说，金石小镇隶属于索雷亚王国。 “不过，索雷亚王都离我们太远了，如果不是你们问起来，我甚至快要忘记它的名字了。”弗兰克用开玩笑的语气，呵呵笑道。 燕琦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这时，坐在他身侧的兰斯·莱顿，也就是房东的二儿子，突然开口：“我好像听说过维尔加王国。” 燕琦：“！！”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兰斯挠了挠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听蒙德……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名水手，跟着远洋船队去过许多国家，我从他那里听到过维尔加这个名字……” 燕琦双眼发亮：“远洋船队……兰斯哥哥，我要怎么找到他们呢？” 兰斯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船队的水手，对他们不太熟悉……” 布鲁诺突然笑了一声，接过话：“兰斯，这不是问题。不管是哪一家船队，他们都会从港口出发不是吗？” “你们可以到港口去问问。”布鲁诺又看向菲利克斯。 兰斯沉默片刻，低声道：“现在是冬天，布鲁诺。” 燕琦脸上的笑容还没展开，闻言疑惑地扭头问：“冬天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金石小镇所拥有的港口是不冻港，但每当冬天来临时，海上的风暴会更加频繁，恐怖，这个时候，很少会有船队出海。”兰斯解释道。 第49章 “你们要到维尔加王国去，恐怕只能等冬天过去。” “到时，除了远洋捕捞船，说不定还有专门的客船可供选择……” 布鲁诺·莱顿继承了父亲的伐木工、木匠手艺。由于在早餐期间，没能和富裕的客人拉近关系，跟在弗兰克背后出门时，脸色有些阴沉。 而知晓了金石小镇港口的情况后，燕琦仍然想要去看一看，万一有船队出海呢？ 菲利克斯无奈，花了一笔小费，请兰斯·莱顿作为向导，带他们到港口去亲眼看看。 不放心让哈洛洛一个人待在莱顿家，燕琦又回去把它也叫上了。 昨天抵达洛卡山山脚时，他们已经简单逛过一圈集市，因而菲利克斯拒绝了兰斯带他们逛街的邀请，一行人直奔港口。 一路上，兰斯·莱顿都在试图通过各种角度劝阻他们。 “你们没有见过海上风暴，不清楚它的威力和恐怖……曾经，我和蒙德还有另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临时到一支船队上当搬运工，因为遇到了风暴，永远地留在了大海里……” 那次，兰斯因为家里有事，才没有和他的朋友一起踏上那支船队，躲过了一劫。 这件事也成为了他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兰斯再也没有踏上过任何一条船，只老老实实在港口搬运货物，虽然赚得少一些，但重在安全。 燕琦躲在菲利克斯身侧，恨不得用手堵住耳朵。 兰斯太唠叨了！ 不过，他也是出于好心…… 燕琦微微叹气，这时，一阵阵吆喝声、打气声以及夹在在喧闹环境中的怒骂声，伴随着远处海边的浪花起伏声传入他的耳朵。 港口附近，比市集还要热闹许多。 一艘艘巨轮停靠在岸，男人们在寒风中撩起袖子，半蹲马步，从船上轮流传递下捕捞回来的一筐筐鱼。 海水淅淅沥沥从筐里流下，打湿了他们的裤腿，鞋子。 女人们则在稍后方一些的地段，坐在筐前对这一批海货进行第一时间的处理，之后，再把挑捡出来的货物分成三六九等，分别送到不同的运货点。 路过她们时，走在哈洛洛身后的兰斯·莱顿低头看了好几眼，突然弯下腰，伸出双手。 “女士，你的裙子……” 他准备帮哈洛洛提一下裙子。 这么漂亮的裙子，上面已经沾染上了不少的污泥，海水，多可惜…… 兰斯·莱顿的动作诧然顿住。 他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惊愕抬头。就在刚刚，那穿深绿丝绒点缀、黑色长礼裙，身材小巧，体型纤弱的女士，突然敏捷得像是一个精通身法的女武士，飞快向前跃进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明明对方的脸被兜帽遮住，看不清神色，兰斯却从她的动作和姿势中，看出十足的惊诧和害怕。 就像任何一位淑女遇到流氓时那样。 只不过，一般淑女做到像她这样——也许也是因为她跑得太快，跳得太高，动作太敏捷，周围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名金发男孩和他身侧的银发骑士也正奇怪地看着他。 兰斯·莱顿顿时尴尬得脸色通红，脚趾紧紧抓住鞋板，垂头道：“对不起，女士……” “我，我只是想……” “快走——！！” “走！！是风暴！！”不等兰斯解释清楚，几道嘶吼声从港口岸边传来。 燕琦下意识转身望去。海上的天空刚才还一片澄澈，刹那间就阴沉昏暗，一大块黑色的，隐约夹杂着闪电的浓重阴云朝着这边翻涌过来，速度极快。 看清这些的同时，他已经被菲利克斯抱了起来，跟着人群往远处跑。 大约是经常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港口边的所有人早在听见那几道吼声时，就迅速行动起来。 男人们将鱼筐盖紧，放在原地，它们都用绳索互相系着，连在船只上，即使面对风暴，也能有不小的剩余率。 当然，里面鱼的生命就不能保证了。 女人们则拉起特质的雨布，将不防水的器备盖上。 所有人都在往前跑。 在自然面前，男人和女人，富人和穷人，都没有什么两样。 燕琦还看到，一位刚刚还在用鞭子抽打搬运工的监工摔倒在地，然后被那个被他抽打得手臂、脚腕上都是伤的工人扶起。 监工满面感动，和工人一起停在了潮汐护栏后，痛哭流涕。 燕琦撇了撇嘴，收回目光。 菲利克斯也抱着他停了下来，哈洛洛的裙子完全打湿了，兰斯正盯着它的裙边发呆。 没有了安全方面的忧虑，燕琦爬坐到菲利克斯的肩膀上，和金石小镇的人们一起在海边，等待着风暴的到来。 第38章 风暴（4） 伴随着愈发清晰的雷鸣声, 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一道道巨幅海浪，海水铸成的墙拥有不可思议的伟力，平复下去时, 就像巨大的建筑物坍塌，发出轰然的响声。 站在离海岸极远的地方，燕琦都能感受到呼啸而来的海风。 海平面上, 浪花卷起又平息, 在风暴力量最强的中心地带, 燕琦更是隐隐看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漩涡。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 巨人的手掌探入了海水中，巨人轻轻一搅合，这涡轮便显现出来, 要吞噬掉周围除海水以外的所有事物。 燕琦不敢想象,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艘轮船靠近过去，会发生些什么。 浓重如墨的云层笼罩在头顶，离地很近，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下来, 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刚刚还嘈杂的人群，这时安静得像是所有人都成了哑巴。 风暴还在继续。 燕琦抬手捂住眼睛, 从海上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 不过, 并没有海港内刚才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味。 波谲云诡的天空, 深蓝色的海, 海浪映照着电光, 雷鸣声中, 龙卷风如柱般连接着天和地…… 大海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而雷云是将它惹怒的人。 当风暴平息下来, 当乌云被日光穿射，当海上龙卷风消散，燕琦回过神来，周围等待、观望的工人们，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熟练地走回港口，收拾残局。 海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先回去吧。”菲利克斯将燕琦放回地面，安慰性地揉揉他的发顶。 燕琦闷闷不乐垂着头，柔软的金发被水汽打湿，垂贴在额头上，显得很没有精神。 一旁的兰斯·莱顿不断看向哈洛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才他们跑得急，兰斯似乎看见了哈洛洛藏在裙底的……嗯，没穿鞋的脚。 他应该已经猜出了哈洛洛的身份。 菲利克斯牵着燕琦的手往回走，一边关怀地问魂不守舍的兰斯：“兰斯，你怎么了？” “啊？啊……”兰斯·莱顿回过神：“我，我没事，先生，我……”他瞥了眼沉默不语的哈洛洛，挤出一抹僵硬的笑：“让您见笑了，先生，我只是有些被刚刚的风暴吓到了。” “嗯。”菲利克斯微笑应道：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生命总是如此脆弱、渺小。” “呃……”兰斯干巴巴应道：“您说得对。”他觉得这位骑士此刻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话语中有种莫名的深意。 菲利克斯轻咳一声：“既然这样，你先回去吧，兰斯。我们还要在集市逛逛，买些东西。” “好的，先生。” 兰斯·莱顿离开了。 “他是一个聪明人。”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菲利克斯垂头对燕琦笑道：“我想，我们可以放心，他应该不会把哈洛洛的身份告诉给莱顿家其他人。” 燕琦点了点头，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个。 他不能回家了…… 哈洛洛则疑惑地低叫一声：“唧？” “我的身份，他看出我不是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菲利克斯：“……” 大概，也就是你跑得飞快，露出猴脚，甚至一副差一点儿就要手脚并用的时候吧。 在哈洛洛的疑惑和不解中，他们走进市集，逛了起来。 不管是留在金石小镇，还是能够通过船队离开，冬天都要到来，经过对莱顿一家的观察，菲利克斯列出了一系列需要购入的必需品。 毕竟是第一次带孩子。 见燕琦始终闷闷不乐，菲利克斯一手提着买好的东西，左右看看，将小王子拉进一家玩具店。 “别太难过，琦琦。” “我会再想其他办法，打探看有没有别的路径到维尔加王国去的。” 随手拿起一个有着人类的外形、手持长刀，骑在马上的古铜色小人偶，菲利克斯凑到燕琦眼前，晃了晃：“喜欢这个吗？” 小孩子，应该都很喜欢玩玩具吧…… 燕琦抿唇，摇头。 “我早就玩过了。”他看了眼旁边桌上的铜制城堡，这是一个古堡争夺题材的对抗游戏，分为黑白两方阵营，本质上是一个棋盘游戏。 第50章 “好吧。”菲利克斯扫了眼货物架上方，挂着标注有“新品”词汇的小木板，微笑着把铜制小人放了回去。 左右看看，他又拿起一个有着鱼的外表，胖乎乎的蓝色大号毛绒玩具，蹲在燕琦身前：“那这个呢？” 燕琦眨了眨眼。 看起来是喜欢？菲利克斯松了口气，果然，毛绒玩具就不会有过时这种烦恼…… “鱼……”燕琦的眸子越来越亮，抓住菲利克斯手里的大鱼捞到自己怀里，却是为了让他看见自己的脸：“菲利克斯！” “你知道鲛人吗？” “……我们等等再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玩具店的老板走了过来，菲利克斯买下那条毛绒大鱼玩具，牵着小王子的手离开。 在他们身后，哈洛洛抱着一个毛绒猴子玩偶，爱不释手。 燕琦抱着那条鱼，神采奕奕。 走出集市，不等回到莱顿家，刚一远离人群，他就迫不及待道：“那片海里说不定有鲛人，菲利克斯，如果我们找到它们，它们有办法能让我们避开风暴吗？” “确实有这样的传说，鲛人能够控制风暴……” 菲利克斯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但是，琦琦，鲛人和精灵、巨龙不一样。” “精灵崇尚自然，巨龙向往力量，而鲛人，它们在海中随心所欲，对其他种族生物并不友好……尤其是对人类。” “为什么？”燕琦不解。 “因为……”菲利克斯揉揉他的发顶，见他不适地眨眼睛，愣了愣：“你的头发太长了，明天出来理发吧。” 燕琦茫然脸：“啊？” 鲛人对人类不友好，是因为他头发太长了？不不……燕琦甩了甩头，将扎眼的碎发撩开：“好。” “菲利克斯，你还没说为什么鲛人不喜欢人类。” 他年纪小，五官又精致，长达近两个月的流浪，一头金发长到了耳后，如果不看衣着，乍一眼看起来更像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精灵们喜欢留长发，菲利克斯也习惯了打理长发，一时没留意到这一点。 他拿出刚才采购时，一位热心老板赠送的头绳，替燕琦把头发束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才站起身重新牵起他的手，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海是鲛人的摇篮，也曾经是只属于鲛人的领域，但人类制造了船只，开始在海上航行。” “嗯……你想想，如果有人闯到你家里去，抢走你的食物，还将各种各样的垃圾丢在你家里，你会喜欢那个人吗？”菲利克斯突然问。 燕琦试想了一下这种遭遇，诚实地摇摇头。 菲利克斯继续道：“对鲛人来说，人类就是这样，是擅自闯入他们家中的强盗、破坏者……” 燕琦沉默片刻，反驳道：“可是，大海那么大……” 怎么就所有的海域都属于鲛人了？ “是啊，大海那么大。”菲利克斯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 他摇摇头，敛眉笑道：“可鲛人就是这么的霸道，它们把大海视为己有，仇视向海洋探索的所有物种。” 菲利克斯一定是想起精灵族的事了…… 鲛人们生活在广阔无际的海洋里，而精灵族的母树只有那么一颗，燕琦心中的天秤一下子倾斜。 “人类往大海里倾倒垃圾也不对……算了，菲利克斯，我们不找鲛人了。” “我饿了，我们快点回去吧。”燕琦将手塞到菲利克斯掌心，话突然就多了起来。 “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在金石小镇过冬！反正我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 燕琦其实已经做好了留在金石小镇的准备。 今天亲眼所见的一切，已经让他知晓了海上风暴的可怖，兰斯·莱顿说冬天基本不会有船队出港，显然没有半点虚假。 所以燕琦才会心情持续低落…… 不过，菲利克斯的心情更重要！他单独离开精灵族，没有去找阿莉斯，还把自己的钱财拿出来给他用，照顾他……他有责任让菲利克斯开心！ 小王子将曾经在父亲那里听到的，“该如何对待你的追随者”铭记得十分牢固。 回到山脚下的莱顿家。 燕琦把胖乎乎的大鱼玩具摆在自己的床头，菲利克斯和哈洛洛整理着今天购入的东西。 弗兰克敲响房门，热情地邀请他们共进晚餐。 燕琦这才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边红霞满天，半点也没有刚才阴云密布的样子，居然已经是傍晚了。 “辛西娅怎么还没有回来？” 燕琦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去，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看见灰狼的身影。 他皱起脸，询问弗兰克。 “哦，那头，呃，那条狗吗？”弗兰克干笑一声，小心翼翼道：“它似乎从早上离开后，就没有回来过了……会不会是跑了？” “不会的！” 稚童声调拔高的反驳声，吓了弗兰克一跳，他这么大反应干什么？不就是一头狼…… 弗兰克弯腰致歉：“对不起，客人，我也只是猜测……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我让我的妻子准备了鲜美的鱼汤，不如我们先……” “你们先吃吧。”燕琦拉了拉身前菲利克斯的长袍，抿着唇：“我们要去找辛西娅。”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抱歉。”菲利克斯低声说着，朝弗兰克欠身，明义拒绝。 “没事，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们。”弗兰克也不恼，好声好气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菲利克斯苦恼地扶额。 果然，一低头，就见某个爱哭鼻子的小孩正眼巴巴看着他，眼角挂着欲坠不坠的泪珠。 这个时候，最近一直和辛西娅不太对付的哈洛洛也着急地哄了起来： “哎呀，你别哭呀，那头、辛西娅，它说不定只是回来之后没看见我们，所以又出去了，它舍不得离开你的，别哭别哭，我们现在就去找它。” “你信不信，你到山脚下一叫，它就跟狗见到骨头一样，马上就出来了，说不定我们在路上就能碰到它回来……” 燕琦擦了擦眼睛，瞪它：“不准你这么说辛西娅！” 哈洛洛：“……” 此时，莱顿一家正坐在餐桌上。 见银发骑士牵着金发小孩，身后跟着黑裙女士，三人一同走出院子，皆摇了摇头：“已经这么晚了，他们居然真的要现在去找一条狗。” 兰斯·莱顿捧着碗，心说，那可不是狗，是狼。穿裙子的也不是什么落魄的贵族女士，而是一只猴子。 “兰斯，兰斯！” “啊，怎么了，妈妈？”整个餐桌上，只有兰斯一个人在埋头苦吃，听见母亲的叫声，才猛地回过神。 “我叫了你好几遍了……兰斯，怎么样，今天你带客人们去海港，他们找到能够出海的船队了吗？” “没有，妈妈。” 兰斯老实回答：“我们还亲眼见证了一场小小的风暴，我想，他们不会再试图在冬天离开金石小镇了。” 弗兰克满意点头：“很好。” 他的妻子也笑了起来：“看来，几位客人会一直租住我们的房间，最少也是一个冬天。布鲁诺，我想你和霍莉的婚事可以开始准备了，等到明年春天……”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在夜色中，莱顿家的小院散发着温馨幸福的暖黄灯光。 而与此同时，燕琦再一次踏入了山林中。 “辛西娅——！” “辛西娅！你在哪儿——！” 林中的鸟被他们的叫声惊走，燕琦侧耳聆听，除了这些胆小的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没有其他。 燕琦踢掉黏在鞋底的土块，继续往里走，两只手凑在嘴边做喇叭状：“辛西娅——！” 哈洛洛和菲利克斯也在离他不远，足以在发生突发事件时赶过来的距离内，四处寻找。 燕琦抿着嘴唇，表情沉凝。 他知道灰狼不属于人类世界。 他也记得当初，自己询问灰狼是不是也会离开时，它回答说“也许吧”。 他在灰狼不再让他每晚抱着入睡，反而让菲利克斯更多地来照顾他时，也感知到了灰狼的意图。 但是…… 他依然舍不得辛西娅。 燕琦深吸一口气，站在几簇灌木后。浅青色的微光在他手心亮起，风带着他的心绪，他的不舍，吹往山林间的每一个角落。 辛西娅，不要走—— “辛西娅，不要走。” 山林深处，几只灰雀在地面上跳来跳去。不远处，一头身形巨大，毛色为浅灰色向白色过渡，毛发蓬松美丽的灰狼趴在树干下假寐。 灰雀像是没看见它。 但当灰狼陡然睁眼时，即使背对着它，灰雀们依然感应到某种危险般被惊动，张开翅膀逃走。 “辛西娅，不要走……” 属于小王子的，熟悉的声音。灰狼站立起身，但停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用苍绿的眼眸看着山脚下的某个方向。 第51章 为什么没有直接离开？ 灰狼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听见这一声声呼唤时，它的身体下意识想要飞奔到山脚下去，用额头轻轻蹭一蹭小王子的脸。 然而，脑海中有另一道声音，阻止了它的动作—— “人类害怕我们，同样害怕与我们接近的人……” “……如果没有我们，他会得到这个村庄人类的崇敬。” “辛西娅，你不该回来见他。” 这些话来自卢埃林，但辛西娅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它想，也许是因为它已经快要忘记卢埃林的声音，忘记在玛诺洛克大草原上的生活了。 但小王子从来不会忘记他的家。 即使，即使它现在走下山去，即使它真的跟着小王子回到了他的家…… 然后呢？她的父母会恐惧，会排斥，一个种族的王，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子嗣随时处在危险当中？ “辛西娅，不要走……” 灰狼静静听着着来自人类幼崽的呼唤，朝着山林深处，朝着玛诺洛克大草原的方向转过身。 它该走了。 山脚下。 燕琦叫了一声又一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哈洛洛走了过来，定定看他几眼，突然伸出手来，用力在他脸上揪了一把。 燕琦：？？？ “你干嘛！”他吃痛地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瞪向哈洛洛，发现它居然还在笑！ 他都这么伤心了，哈洛洛居然跑过来欺负他，还笑得这么开心！ 委屈、伤心、愤怒等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好久没有放声大哭过的小王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39章 风暴（5） 风带着这极其悲伤, 极其委屈的稚童哭声，往山林内飘去。 它仿佛附带有某种魔力，将灰狼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让它无法再前进一步，甚至想转过身去，跑下山去, 去问一问小王子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 “呜呜呜呜呜呜！！” 持续不断的哭声没有给它答案, 灰狼想：他听起来伤心极了。 平日里哭泣时, 这娇气聪明的幼崽大多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只是掉眼泪，然后眨巴着漂亮的蓝眼睛可怜兮兮望着谁，伴随着小声的碎碎念, 像是在撒娇, 而不是像这样嚎啕大哭。 谁惹他不开心了？ ……是它？ 还是菲利克斯和哈洛洛？ 亦或者，是那个屋子里的人，好像叫莱顿，那些人眼里的贪婪光芒瞒不住任何生灵。 一步, 两步，灰狼掉转方向, 身体不受控制般朝着哭声靠近。 理智将它的步伐压得很沉, 很重。它想：如果菲利克斯或者那只猴子将小王子哄好, 它就不用过去了…… “呜呜呜呜……” 哭声始终不停, 灰狼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它开始暗暗责怪起那位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小王子的精灵勇士, 还有完全不靠谱, 在队伍中更像是累赘的猴子…… 它们在干什么？难道都聋了吗？否则怎么会放任一个幼崽在山林里无助哭泣？ 大型猛兽在林间穿梭的声音, 传入燕琦的耳中, 让他从委屈愤怒的情绪中苏醒过来, 抽噎着，往声源处看去。 灌木和密林遮住了他的视线，仿佛感应到什么，又似乎没有，总之，直觉让他控诉般继续哭哭啼啼： “呜……辛西娅！” “你在哪里呀辛西娅，呜呜……哈洛洛欺负我……” “大点声嘛。”哈洛洛蹲在他旁边，见他领悟到自己的动作目的，伸手又揪了把他的脸。 嘿嘿，手感怪不错的。 怎么又来！燕琦瞪它一眼，刚想拍掉哈洛洛的手，余光瞥见近处从灌木丛后飞奔而来的灰白身影，顿时止住了动作。 哭声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假惺惺地：“好痛哦！呜呜呜辛西娅你在哪儿……” 哈洛洛眼皮一抽：“你这也太假……” 哈洛洛说着，伸出手，还想再给小王子加把劲，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但当手指刚一碰到小王子的脸时，它陡然打了个激灵。 那种被掠食者充满兽性的眼瞳在背后扫视、打量的感觉，让哈洛洛身体僵硬，像是有一股电流从脚底往上窜过尾巴，浑身的毛发都炸开了。 “吼——！”这是从狼的喉咙深处发出的警告声。 一道阴影突兀出现，从左边投来，将它的左臂笼罩，哈洛洛下意识扭头看去，灰狼从高处跃下，背后是银紫色的月轮。 那双幽绿的兽瞳正直直盯着它，一对利爪也在月色中闪烁着寒光。 哪怕知道旁边有小王子在，灰狼应该不会伤害它，哈洛洛还是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传承在种族记忆、血脉中对猛兽爪牙天然的恐惧。 不等它挣扎着抵抗本能，避开危险，灰狼已经近在眼前，从侧方扑过来两只狼爪将哈洛洛按在了地上：“你在干什么？” 哈洛洛：“……” 吓懵了的小猴子安静一瞬，随即控诉起来：唧唧唧唧！！ “我什么都没干！这个问题明明应该我们问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已经在温暖的被子里睡觉了！快松开我快松开我，我只是为了帮琦琦把你叫回来，相信我，相信我，我没有欺负他，不信你自己问他……” 灰狼迟疑地松爪，扭头看去。 燕琦也已经自见到辛西娅从天而降的愣神中苏醒，哒哒两步跑过来，然后，朝它的一条后肢伸出双手—— 抱住！ “抓到你了！” “……” 按在两肩的狼爪力气一松，哈洛洛眼睛一转，马上也爬了起来，抱住灰狼的一条前肢：“我也抓住你了！走，琦琦，我们把它扛回去绑起来，这样它就没办法逃跑了！” 燕琦点头，脆生生应道：“好！” 灰狼：“……” 一瞬间，它明白了什么，正想说话，前方灌木被拨开，穿着长袍的精灵勇士走了过来。 “你们已经找到辛西娅了？” “我刚刚走得有些远，好像听到了哭声，琦琦，你没有事吧？” 灰狼：“……” 它刚刚飞奔下来时，明明就在那几簇灌木后看见了冷眼旁观的精灵勇士，还为此而有些生气。 原来都是套路！ 灰狼拔了拔腿，没抽开。它冷静思考，面无表情，用另一条前肢把挂在它腿上的猴子踹开。 至于后面那个…… “菲利克斯！刚才哈洛洛欺负我！”燕琦死死抱着灰狼的腿，脸埋在它蓬松的毛发里：“还好有辛西娅保护我！” 这娇气的幼崽又在往它的毛上擦眼泪，说不定还有鼻涕…… “我不能没有辛西娅。” 见灰狼没有拔腿就走，燕琦再接再厉，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辛西娅，不要离开我~我们说好的，你要陪我一起回家的。我还要让卡罗尔给我写冒险家自传，你忘了吗？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卡罗尔就见不到月之……” “……停！” 听到某个关键词汇，灰狼浑身一震。 “怎么了？辛西娅。”燕琦吸了吸鼻子，紧张起来，以为它有哪里不舒服。 “……你松开我。”灰狼压低声音，语气惆怅，仿佛正在无声地叹息：“我不走。” “真的吗？” “……真的。” “辛西娅真的不会离开我了吗？” “真的不会。” 得到保证，燕琦破涕为笑，松开灰狼的腿，见它真的没动，笑容更甚，三两步跑到灰狼跟前：“那我要辛西娅背我回去！” “好。”灰狼应着，舔了舔小王子脸上的泪痕，弯膝趴在了地上。 燕琦熟练地爬上去，嘿嘿傻笑。 骑狼哎！哈洛洛棕黄的眼睛闪闪发亮，羡慕地蹦了起来，挥舞着长长手臂：“我！也带上我！辛西娅，看在我也出来一起找你的份上！” 灰狼看傻子一样看着它。 这丑猴子长得不怎样，想得倒是挺美。 哈洛洛凑上来，被灰狼用后腿踢翻在地——当然，它很注意分寸，不会让它受伤。 菲利克斯将哈洛洛扶了起来，灰狼已经载着小王子走出一段距离。 看着他们的背影，哈洛洛“哼”了声，低头拍拍裙子上的狼爪印：“偏心的臭狼。” 偏心的可不只是狼……菲利克斯笑了笑：“回去吧。” 出来近三个小时，此刻已完全入夜。 莱顿一家向来睡得很早。不过今天，弗兰克没有睡，和一盏油灯一起，在屋子的客厅里等待着他们的回归。 “客人……哈哈，恭喜啊，你们真的把那只狗找回来了。” “我让我的妻子给你们留了一些晚餐，这么晚了，我想客人们也不愿意多花时间在烹饪上，如果不嫌弃，我去替你们热一热饭吧……” 第52章 抛开其他不谈，弗兰克实在是一个，嗯，一个很懂得伺候人、讨好人的人。 “那就麻烦你了，弗兰克先生。” 菲利克斯谢过房东的好意，让他把热好的食物端进房间里来，再帮忙烧一些热水，并为此给出一笔小费。 不出意外，弗兰克脸上的笑褶又深了几分：“不麻烦，不麻烦。” 说是留下的食物，但弗兰克送来热好的晚饭时，菲利克斯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剩饭。 他微笑着接过餐盘：“感谢你的慷慨，莱顿先生，晚安。” “晚安，先生。” 门被关上，弗兰克兴奋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这位银发骑士不仅有钱，而且是个聪明人。 他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在对方的见证下！是有效的！ 弗兰克高兴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正在沉睡。 满腔兴奋无人诉说，弗兰克躺到床上，拉起被子，自己对自己说： 晚安，弗兰克。 金币之神会永远庇佑你！ 安静地洗完澡，吃完晚饭，哈洛洛拿出属于它的铺盖，展开准备铺到地上。 它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它只是一只猴子，和粗糙冰冷的树杈比起来，温暖厚实的床铺对它来说，已经是超乎想象的享受了。 哈洛洛唯一不平的是，琦琦会和那头狼睡觉，会和菲利克斯睡觉，但从来不和它一起睡觉！ 不止那头臭狼偏心！ 琦琦也是个偏心的小幼崽！ 哈洛洛低头叹气，刚把地垫上的绳子拆开，就听坐在床边的小孩道：“哈洛洛，今天你可以不睡地上。” 哇——哦！它听见了什么？哈洛洛棕眸发亮，是因为它帮小王子找回了灰狼，所以他终于…… “你睡我的床吧，哈洛洛~” 燕琦两条腿在床边荡啊荡，从袜子里挑出一双超级厚实的毛绒袜，套在脚上，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又要干什么？”哈洛洛呆滞了一秒，这和它想的不一样。 燕琦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沿着桌子爬了上去，翻过窗沿，留给它一张喜滋滋的笑脸：“我要去陪辛西娅睡觉呀。” “辛西娅晚上一个、一头狼在外面，肯定会孤单的！” 说完，燕琦那金色的发顶就消失在了夜色中，他自个儿把窗户关上了。 哈洛洛：“……” 哈洛洛扭过头，菲利克斯坐在床边，看着它，又看了眼床，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你睡吧。” 他从桌边拿起一张地图：“今天我要研究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海路可以到维尔加王国去。” 哈洛洛：“……” 它表情平静地躺到了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许久，许久都没有睡着。 “菲利克斯，问你一个问题。”一片安静中，哈洛洛突然发出疑问。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哈洛洛砸吧砸吧嘴：“今天的晚饭，有点酸酸的。” “是不是那个，叫弗什么克的男人，给我们吃的是坏掉的剩饭？” “……嗯。”沉默片刻，菲利克斯用手掩住了鼻子：“是有一点酸。” 第40章 寒冬（1） 燕琦本来就不怕冷, 加上有灰狼厚实蓬松的毛发保护，很快就陷入祥和的梦乡。 不过夜里，天色莫名越来越阴沉, 月亮半路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眼看就要下雨。 灰狼敲响窗户，让菲利克斯把小王子抱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 燕琦在房间里醒来时, 外头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 天空乌云密布，不见阳光。 早餐在客厅壁炉旁的桌上吃。 往常，如果是在王宫里, 这样的雨天, 燕琦总是提不起劲，要么躲在屋檐下听女仆讲故事，要么在宫廷教师无奈的眼神中打着瞌睡…… 金石小镇的雨天不太一样。 莱顿一家人的行动和平时没有区别，弗兰克一早就撑着伞, 去了市集里的木材店。他的大儿子布鲁诺也扛着斧头出了门，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做着积压的手工活儿, 只是地点从院子搬到了屋里。 屋外雨滴滴答答下, 啪叽几声, 兰斯·莱顿撑着一把蓝格子伞, 踏着院子里湿淋淋的泥水坑回来了。 “哎呀, 兰斯,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妈妈。”任由凯思琳替他擦去头上、肩膀的雨水, 兰斯朝屋内探头：“哥哥已经出门了吗？” “是的, 当然, 这种小雨，并不会影响布鲁诺工作。” 兰斯推开凯思琳，又走出了屋檐：“好了妈妈，我去找哥哥，你和奶奶还有玛吉好好待在家里，如果爸爸回来，问起我们，就说我和哥哥都到港口去了。” “什么？不，等等，兰斯……” 凯思琳拉住了二儿子的手：“你要去做什么？兰斯，这和港口有什么关系……” 燕琦捧着碗，从桌子的这一边挪到那一边，竖起耳朵，以便更清楚地听兰斯说话。 “查尔德的船队因为一些原因，延误了到港的时间，不巧的是，昨夜正好有一场风暴席卷了港口，他们的船只翻了不少。” 兰斯语速飞快地解释：“现在风暴已经停了，查尔德在港口招人，去捕捞翻船掉落的货物，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放心，妈妈，只是在近海……他们给出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哥哥出门时往哪个方向去了？” “原来是这样。” 凯思琳呐呐点头，指了一个方向，不忘对着二儿子的背影叮嘱道：“你们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妈妈。” 兰斯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毕竟招工数量有限，他也是眼馋报酬，才会回来叫上哥哥一起。 屋内，燕琦放下碗，看向一旁的银发精灵，眼眸闪亮：“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朝他摇摇头，轻声说道：“最近我看了很多地图、航海志，金石小镇是离维尔加王国最近的一个港口了，即使沿着洛卡山，我们能够找到其他港口，那需要的时间或许比这个冬天还要漫长……” 说着，菲利克斯顿了顿：“早些年，金石小镇冬天出海的船队并不少，但那时冬季的风暴远没有近几年频繁。” “……好吧。” 燕琦有些丧气，看来，他们真的得在金石小镇过冬了。 那个查尔德船队…… 菲利克斯起身收碗，燕琦怏怏不乐地趴在餐桌上，头枕着胳膊，想回家，想念爸爸和妈妈。 餐厅外，莱顿一家的几位女性在说话。 “查尔德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也许他在海上发现了能够令人疯狂的宝藏，要我说，在这样危险的冬季还迟归，如果不是他的家底丰厚，造有足够坚固的船只，查尔德恐怕已经死在海里了。” “……哼！他的家底丰厚？那本来应该是属于我们的钱！” “别这么激动，凯思琳。老查尔德是一个还算善良的人，等到他退下去，谁知道索雷亚王都会派什么样的恶魔来管理金石小镇……” “那和查尔德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属于弗兰克的母亲，也就是伊妮德的苍老声音笑了起来：“老查尔德可只有这一个孩子，如果查尔德死在了海上，受到这样的打击，谁也不能保证他还能活多久……” “……” 燕琦没再接着听下去，他只听到了伊妮德所说的，“足够坚固的船只”。 他走到餐厅外，看向壁炉边坐着的三位女士。 由于自家就是木材店，莱顿家早早就点燃了壁炉，她们披着稍有些轻薄的披肩，脸上被火光烘烤出笑意。 “呀，这不是……” 伊妮德第一个发现了燕琦，但抬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的名字。 弗兰克不在家，凯思琳连忙站了起来：“客人，你有什么事吗？啊，你怎么只穿着一件外套？来这边烤烤火吧……” “来，坐。” 燕琦被凯思琳拉到壁炉边，坐在了一个小板凳上。 温暖的火光中，三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得燕琦颇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凯思琳，查尔德的船队载客吗？” “什么？” 凯思琳一愣，而后诧异地看着他：“哦，客人……我差点忘了，你们……你们难道还是想要出海吗？冬天的大海真的很危险。” 燕琦垂下头，见他不说话，凯思琳继续道：“好吧，客人，如果你们坚持，可以到执法庭旁边的那栋屋子去问问，那是查尔德住的地方。” “或者，等晚上兰斯回来，我帮你问问他，我们对港口的事情不如他那么了解……” “不过我想，遭受了这次损失之后，短时间内查尔德应该是不会出海了……嗯，除非有人能够提供一笔高昂的费用，一笔能够让查尔德冒巨大风险的费用。” 说这话时，凯思琳脸上的笑意有些冷。 燕琦奇怪地问：“查尔德很缺钱吗？” 第53章 “缺钱？” 凯思琳摇摇头：“不，查尔德是一个商人，他只是喜欢钱，整个金石小镇，最有钱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好吧……”燕琦眨了眨眼，慢吞吞道：“弗兰克也喜欢钱。不过，凯思琳，为什么弗兰克叔叔不开采金石去卖，反而要卖木材呢？” 凯思琳的表情僵住了。 半晌，她才意识到坐在眼前的只是一个孩子。他说弗兰克喜欢钱，并没有恶意，也不是嘲讽，只是她那倒霉丈夫表现得太过显眼…… 凯思琳恢复正常的笑容：“金石，哪里来的金石？” 她摇了摇头：“你不会是以为，金石小镇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有许多金石矿藏吧？” 果然，金发男孩闻言，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看着她，仿佛在问：难道不是吗？ 凯思琳有些好笑：“当时不是，金石小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 “呃……”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凯思琳突然怔住了，眉头紧锁：“是因为什么来着？”她求救般看向一旁的伊妮德，那位年长的老人。 伊妮德苦思片刻，也摇了摇头：“也许，是希望镇上的人生活富裕？” “应该不是这个。”凯思琳说：“也许是哪一任管理者留下的名字，他和查尔德一样，是个心和眼睛都只能看见金币的人。” 两个人都不太确定，说着自己的猜测，语气动摇。 “是因为风暴，妈妈。” 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燕琦看向说话的人，莱顿家的小女儿玛吉，一位未成年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性格内向羞涩，这几天以来，燕琦很少见到她说话。 “玛吉，你怎么知道？”凯思琳皱着眉问，她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联系。 见周围三双眼睛都朝自己看了过来，有着雀斑、卷发的少女埋下头，声音更小了： “风暴席卷大地，在自然面前，愿我们的家园如金石一般坚固，不可摧折——” “这是课文上的内容，妈妈。” “哦，哦。”凯思琳恍然微笑：“你看我的记性，我都忘记了……” 燕琦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为什么？是因为忘记了课文，还是因为被玛吉指出错误？或者…… “啊！客人，你自己把碗洗掉了吗？其实可以留给我来处理的……”凯思琳的视线突然移动，看向另一边，是菲利克斯走了过来，袖子撩起，手上有沾水的痕迹。 菲利克斯客气地应了两句，她又含蓄地指着燕琦，提醒： 以目前寒冷的天气和温度来说，他穿得太少了。 燕琦被拉回屋里加衣服。 “可是，菲利克斯，我真的不冷。”被迫穿上一件厚实的白色毛绒外套，燕琦有些伸展不开手臂。 他走到穿衣镜前。 莱顿家的穿衣镜有些模糊，还会将人的身材拉宽，哈洛洛很喜欢凑到镜子前玩。 一看镜子中的自己，小王子满脸不乐意地嘟起了嘴：“菲利克斯，我看上去像一头熊……” 哈洛洛凑过来，揪了把他外套上的毛：“哪有熊是白色的？你这是兔子，肥肥的小兔子。” “哎呀，你别揪我衣服……” 燕琦把对什么都好奇，什么东西都想摸一摸的猴子推开：“而且，谁说没有白色的熊？我在书上看到过。” “我又没有揪你……” “好了。”菲利克斯把翻出来的衣服叠回去，走过来揉了揉小王子的金发，制止一人一猴即将掀起的争端。 “走吧，可以出发了。” “知道了。”燕琦朝哈洛洛做了个鬼脸，牵住菲利克斯的手，他们要去镇里找一家理发店剪头发。 因为下雨，所以今天不带哈洛洛！ “我们走了。”菲利克斯提起靠放在墙边的雨伞，拉上门，叮嘱哈洛洛：“那些纸条上的字，早点记熟。” 哈洛洛的心形脸顿时垮了下来，有气无力：“知道了，知道了。” 纸条是菲利克斯专门给它准备的，如果他们不在时，莱顿一家谁来找它，这些纸条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 当然，前提是，哈洛洛自己认得出纸条上的字。 告别客厅里的三位女士，燕琦牵着菲利克斯的手，抬头看他撑起宽大的黑伞，才跟着踏进了雨幕中。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伞上，像一曲安宁的小调。 雨天的道路泥泞不堪，菲利克斯找了一家看上去干净些的理发店。 店门口堆放着一些铜盆，招牌上画着粗糙的小人，涂着红色、白色、蓝色三种油彩。 走进去之后，燕琦捂住了鼻子。 不是因为理发店里很脏，而是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菲利克斯也不适地微微皱眉。 “你们好，客人！请问需要什么服务？”这时，一位穿着侍者服的青年笑容满面走了过来： “理发、放血，还是拔牙？” 青年的手上拿着一把柳叶刀，上面还沾着血迹，店内往后有一个狭窄的通道，黑漆漆看不清内部，血腥味就是往那儿传来的。 燕琦往菲利克斯身后躲了躲。 这，这是理发店吗？卡罗尔写的故事书里那些邪恶的女巫，恐怕都不如这里恐怖！ “别怕。”菲利克斯轻声安抚道，其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有些没底。但总归真要是打起来，他肯定是不怕对方的…… 腰间挂着长剑，菲利克斯露出微笑：“你好，我们理发。” “哦，好的。” 青年奇怪地看他们一眼，跑到里面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笑道：“师父说，我给你们剪，请问是哪一位要理发？” “我，是我……”燕琦战战兢兢坐到了椅子上。 青年喜气洋洋拿起剪刀，笑脸映照在镜中，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燕琦越看越觉得恐怖，抓紧膝盖，死死闭上眼睛。 他再也不要在理发店剪头发了！ 咔嚓咔嚓…… “好了！小家伙。”青年满意地吹了下剪刀，低头看去：“咦？你没事吧？”这小孩子的脸怎么突然白成这样？ “我没事！” 燕琦睁开眼，如释重负。 天知道青年刚开始为他剪头发时，他有多害怕！还好哈洛洛不在，否则它一定会取笑他…… 在理发学徒满是茫然的视线中，燕琦扑到精灵勇士怀中，声音闷闷地问：“菲利克斯，可以走了吗？” 菲利克斯冲青年歉意点头，付了钱，无奈地替他拍了拍脖子后的细碎短发：“可以了，走吧。” 燕琦一直到走出理发店，才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拉着他的手飞快往前走，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 理发学徒：“……” “神经病！” 理完发，雨也停了，天空还了金石小镇一片蔚蓝。 一路往回走，街上突然多出一群穿着统一制服，手持长剑、刀具，骑在马上的士兵。 不少店铺远远的听说这些人来了，啪地一声关上了门，间或伴随着咒骂声。听动静，那些士兵似乎是来催收税金的。 燕琦被菲利克斯拉着走到街道内侧，眼见几匹马从旁飞奔而过，溅起路上的泥水。 “菲利克斯，你……” “我没事。”菲利克斯木着脸拍了拍长袍下摆，他将燕琦护得严严实实，自己被溅了一身的泥水斑点。 燕琦望着道路前方消失的骑马士兵背影，正想控诉两句，身后传来一道呼声： “两位客人！” “这里，这里。”是弗兰克，他站在一家木材店门前，朝他们挥手。 燕琦和菲利克斯走了过去，仰头看着他身后大门紧闭的店铺：“弗兰克叔叔，这是你开的店吗？” “哈哈，是的。”弗兰克有些得意地点头，拿出一把钥匙：“来我的店里擦洗一下衣服吧，客人。” “那群治安官很讨厌吧？他们永远都是这样，这条路明明不允许马匹和马车通过……该死！我的门板也被弄脏了！” 弗兰克低骂一声，推开门。 店里堆放着少量木材，以及木板凳、木桌等许多其他木质手工制品，有股木屑和潮湿雨水的味道。 菲利克斯去清理衣服上的污泥。 燕琦好奇地打量着店内的陈设，一边问：“弗兰克叔叔，他们是治安官？不是来收税金的吗？” “嗯，他们是治安官。” 弗兰克面容扭曲：“但他们的主职是抢劫，别把这件事说得这么含蓄，孩子。” “你见过高达百分之四十的税率吗？除了税钱，他们甚至每年冬天还要来我这里抢走不少木材……”1 作者有话说： 1税率参考： 现在的木材销售税率：13%左右。 中世纪欧洲农民税率：50%。留25%做为口粮，25%做种子。（不代表所有时期） 第54章 其他：中世纪欧洲领主制地区 领民（领地上的自耕农）税率：30%。 农奴：所有收成都归领主，领主酌情给每人一份口粮。 商税比较复杂，乱七八糟的杂税很多。文中税率为作者凭空捏造，有个很高的印象就好…… 第41章 寒冬（2） 燕琦不太懂税务方面的知识, 但百分之四十光是听，就能感觉到是真的很高了。 他给房东先生出主意：“弗兰克叔叔，你可以向税务官反应。” 燕琦依稀有印象：在维尔加王国, 如果民众对某样税率不满，是可以向上投诉，然后由税务官来进行调整的。1 弗兰克听了, 却摇摇头：“税务官？” “金石小镇的税务官……我可真要想想, 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就算有, 他怎么可能会听取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意见？哈哈, 不过，不得不说，小客人, 你懂得真多……” 弗兰克给燕琦倒了一杯热茶, 加了奶块和糖，他自己都很少舍得喝，一般是拿来招待上门谈订单的贵客的。 燕琦当然也能算是他的贵客。 他笑呵呵道：“好了，孩子, 我该去工作了，如果你们有其他的需要, 可以再来喊我, 好吗？” 燕琦眨巴眼睛：“好的。” 弗兰克转身, 拿过工具和处理到一半的木料, 走到了角落的工作台边。虽然冬天木材店主要以售卖木材为主, 但家具还是一样要做的。 燕琦就这样捧着茶杯, 坐在靠近店门口、靠墙招待客人的座位上, 听着弗兰克咔咔咔切割木材的声音。 一直到菲利克斯出来。 他没有换衣服, 只是把弄脏的地方洗了洗, 与人类骑士服相似的长袍衬得他身姿修长，挺拔如松。 不过在场的没人会关注这一点，弗兰克从忙碌中抬起头：“菲利克斯先生，你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是的，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弗兰克摆了摆手，笑呵呵道：“我怕你们是要到港口那边去，所以多嘴问了一句。” 燕琦与菲利克斯对视一眼：“弗兰克叔叔，港口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没有没有。” 弗兰克连忙摇头，委婉道：“只是小事，死了一些人，嗯……昨天晚上，有一支迟归的船队遭受了风暴的洗礼。” “你们能想象到的，现在那里都是被冲碎的破烂，还有尸体，场面实在不太好看，尤其是，不太适合小孩子过去……” 说着，弗兰克叹了口气： “我就是刚从港口那边回来的，本来，是打算去看我的两个孩子，他们接下了在近海捕捞残留货物的工作。” “结果呢？我去了之后，不仅没看到他们，早饭还差点吐出来。” “我可怜的孩子，希望他们安全的回来，这两个孩子总是这么勤劳，就像他们的父亲一样……” 弗兰克眼神放空，述说变成了喃喃自语，无意识开启了自夸模式。 死了很多人…… 兰斯·莱顿早上匆匆忙忙回来，叫上他的哥哥一起时，可是提都没有提这件事。 但想想也很正常，毕竟，燕琦可是亲眼见证过风暴的威力，而据兰斯说，昨夜的风暴，远比他那头所看到的规模更大、破坏力更强。 燕琦攥紧手心，这次算是彻底放弃了寻找船队、冬天出海的欲望。 他拉了拉身前银发精灵的衣角，小声叫道：“菲利克斯。” “我们就留在金石小镇过冬吧。” “好。”菲利克斯垂眼，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摸到了一些细碎的断发。 理发之后，燕琦没有洗头……被那名店员吓跑了。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拍干净手，安慰他：“冬天会很快过去的。” 既然决定了要留在金石小镇，菲利克斯就和弗兰克又谈起了续租的事。 弗兰克也没想到，自己随口提了一嘴港口的情况，就有这么大的收获，喜气洋洋地将手里的工作放了下来，认认真真和银发骑士谈话——这是尊重。 另外，作为对菲利克斯所给出的慷慨租金的尊重，弗兰克又提出，可以把房子里封闭的另一半区域，开放给他们使用。 “当初修建房子时，我的祖父还在世，在他的坚持下，我们按照两个家庭的标准，建造了现在所居住的那栋房屋。” 说这话时，弗兰克自豪地竖起两根手指。 “虽然在那之后不久，我的叔叔就离开了，只剩下我的父亲守在这里，相邻的另一套客厅、厨房、盥洗室几乎荒废，但我想，祖父的决定是正确的。” “它们只是在等待您的到来。” “……” “……谢谢。”菲利克斯嘴角微抽，一惯的微笑都有些快要维持不住。 不得不说，弗兰克如果不当木材商，或许会成为一位特别有名的吟游诗人。 ——专门收钱，在各地吹彩虹屁，传播雇主美名的那种。 谈好租金，弗兰克给菲利克斯也倒了一杯茶，加奶块和昂贵的糖。 然后，他拿出一个小小的本子，眯着眼睛，高高翘起嘴角，在泛黄纸页上面写着什么。 菲利克斯喝了口茶，剩下的都进了燕琦的肚子——小孩子大多喜欢甜食，而精灵勇士对于房东先生的热情有些无福消受。 喝完茶，起身准备告别的时候，“嘭嘭嘭”的剧烈敲门声响了起来。 燕琦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那些骑着马，拿着武器催收税务的士兵，但随即他听到了弗兰克的大儿子，布鲁诺·莱顿的声音。 “爸爸！快点开门！” 嘭嘭嘭嘭！布鲁诺焦躁地边敲门边喊着：“兰斯受伤了！” “什么？”刚才还对着账本，喜滋滋数钱的弗兰克脸色一变，将账本收起。 菲利克斯已经先一步打开了门。 兰斯·莱顿昏昏沉沉被布鲁诺背了进来，他的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身体畏缩成一团，右手掌心还淌着血。 “他这是怎么回事？” 弗兰克沉着脸，扶着兰斯的身体让他靠在一张木椅上：“是不是那些监工打他了？” “不是，爸爸。” 布鲁诺语速飞快：“我们不是出海捕捞货物吗？兰斯在的那条小船，有人偷偷用查尔德船队提供的渔网捞鱼，兰斯是被鱼刺到了。” “那刺好像有毒，兰斯痛得满地打滚，我把他敲晕了，他手上的刺我已经拔掉了，爸爸，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哦，他是被你打晕的？” “是的，爸爸。” 弗兰克松了口气，放下兰斯的手掌，站起身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做得好，布鲁诺。” “刺到他的应该是狮子鱼，这个臭小子，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燕琦站在菲利克斯身后，心想，房东先生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但现在他们不应该去找医生吗？ “……爸爸？” 生活在海边，但从小学习木匠手艺、将来要继承父亲木材商身份，对大海并不了解的布鲁诺也是一头雾水。 “不用为他求情，布鲁诺。” 弗兰克板着脸道：“去准备一些温水，把他的手丢在里面泡着，相信我，即使是镇上要价最昂贵的医生，他也只会，并且只能让你这么做。”2 布鲁诺张了张嘴，而后照做。 这，这真的有用吗？燕琦总觉得不太靠谱，于是和菲利克斯暂时留在了木材店，没急着回去。 要是兰斯·莱顿迟迟不醒，他们说不定还能劝劝弗兰克，把他的二儿子送到医生那里去。 不过，兰斯还真的没过多久就醒了。 他痛得龇牙咧嘴，但似乎确实好转了一些，然后…… 弗兰克把他臭骂了一顿： “我和你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兰斯，不要靠近不了解的任何生物，尤其是海里的那些鱼。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这次运气好，你可能已经失去了生命，就像你的那个朋友……” “爸爸！”兰斯·莱顿垂头丧气，手攥紧裤子：“我知道了爸爸，不要再说了……” 租住家中的客人还在旁边看着呢！ 弗兰克低哼一声：“知道了，以后就不要再这么做！兰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我和你妈妈会有多么伤心吗？” “……对不起，爸爸。” 兰斯感到窒息。 但好歹，弗兰克终于没有再继续在客人面前批责他。而是招呼布鲁诺，让他跟着一起准备，他们要把一位客人订下的木材送上门去。 “我们就先失陪了。”弗兰克对燕琦他们躬了躬身。 “再见，弗兰克叔叔。”燕琦礼貌回应：“我们也要先回去了。” 弗兰克走了，燕琦拉着菲利克斯出门，临走前看了眼情绪低落的兰斯，不由安慰一声： “兰斯哥哥，你别太难过。” 他憋了憋，才挤出下一句：“弗兰克叔叔可能，可能只是太担心你了，你晕着回来，吓到他了。” 第55章 兰斯抬起头，苦笑：“我宁愿他不为我操心……” 这下，燕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也觉得，弗兰克刚才对待兰斯的态度，有些太过强横，爸爸妈妈就从来不会那么对他。 即使是他犯了错，他们也总是在私下严厉地教导他，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而正确的做法又是什么…… 兰斯太可怜了。 燕琦心生同情。可惜，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兰斯哥哥，我们先走了，你要是不痛了，也早点回去吧。” 他注意到，兰斯的那把蓝格子伞似乎没有带过来，而木材店里没有别的伞了。 现在雨是停了，但谁知道再等一会儿，会不会又下起来呢？ 被一个身份尊贵，模样漂亮的孩子这样关心，兰斯·莱顿面色缓和了一些，站起身勉强笑道：“谢谢，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好啊！” 兰斯擦干净手，缩着掌心关好店门。 燕琦和菲利克斯跟在他的身后，走一条小路。据说，这样可以更快抵达山脚下的莱顿家。 绕着路，没走多久。 一栋破败灰旧，但依稀可见昔日辉煌的教堂出现在前方，广场上的喷泉干枯，池中有树叶，有羽毛，还有鸟屎和垃圾。 燕琦仰头看了好几眼，有些惊讶。 金石小镇居然有一个教堂！ 但他从来没见到莱顿一家的人去做过礼拜……嗯，也许他们是无信仰者。 不过，这座教堂明显已经荒废……当然，也许只是迁移了地点，不知道金石小镇的人信仰什么神明？ 燕琦皱了皱鼻子，经过在洛卡山山顶的事情之后，他对“神明”这个词汇，生出了一丝小小的厌恶。 他正看着，兰斯突然问道：“小客人有信仰的神明吗？” “啊？我吗？” 燕琦回过神想了想，摇头：“没有。”爸爸说了，靠神不如靠自己。 “抱歉。”兰斯笑道：“我看到你盯着教堂看了很久，所以……不过，也是，金石小镇的教堂已经废弃很久了。” 不是迁移了地点？ 燕琦莫名有点小高兴：“金石小镇的人也是无信仰者，不相信神明吗？” “当然。”兰斯笑着应道：“神明哪里有金币好用？”他目光投向那座破败的教堂： “如果不是老查尔德阻止，这里早就被拆掉了。” “我听说，索雷亚王都甚至不允许教堂出现，在那里，信仰神明是违法的。原本的教堂和广场都被他们改造成了商铺，那里的商人每天都能赚到大把的金币……” 说这话时，兰斯目露向往。 但他所说的内容和燕琦想的不太一样，或者说，和他接受过的教育不太一样。 在维尔加，国王，也就是他的父亲，允许人们有自己的信仰，但同时也给那些教会制立了各种法律。 他说，或许还要再等个两三百年，神明崇拜才能顺利地从维尔加王国消失。 没想到，索雷亚王国通过这种方法，更快更早地完成了这个目标。 燕琦想着，不由看了眼身侧的菲利克斯。 显而易见，精灵勇士是毫无争议的神明崇拜者，而且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精灵。 可如果他到索雷亚王都去，他就会成为罪犯…… “怎么了？”菲利克斯有些奇怪。 “没事！”燕琦猛地摇头。 还好，还好他不是索雷亚的王子……不，不对，应该说还好菲利克斯没有到索雷亚王都去。 如果没有在洛卡山相遇，索雷亚王都明显离这里更近！ “菲利克斯，还好你遇到了我。”想到那种情况，燕琦忍不住认真地说。 菲利克斯：“……嗯？” 有时候，他真的不太能理解幼崽的思维方式。 不过，面对燕琦，尽管他的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自恋，精灵勇士仍旧温和、包容地微笑：“嗯。” 果然！菲利克斯也觉得维尔加王国比索菲亚王国更好！ 燕琦眼眸闪亮，嘿嘿傻笑起来。 等他回到家，就让爸爸妈妈提前给他分配好领地，然后在那里种一大片树林，邀请菲利克斯，还有其他精灵们一起到他的领地去住！ 作者有话说： 1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的制度都有所不同，这个是来自欧洲中世纪某些地区的史实。 2狮子鱼（学名蓑鲉）：可食用，背鳍和胸鳍有毒，毒素可引起持续数天的剧烈疼痛。此外，它还可能导致红肿、肿胀、出血、麻木、脑胀、畏缩、头痛、胃灼热、腹泻和迷失方向。在罕见的情况下，毒液还可能导致暂时瘫痪、器官衰竭甚至死亡。或引起过敏性失血性休克。[网络] 被刺后处理方式：清理断刺、使用43-46摄氏度左右热水浸泡缓解疼痛。[网络] 第42章 寒冬（3） “谢谢, 感谢老查尔德先生……” “愿命运眷顾他。” 跟在兰斯·莱顿身后拐了个弯，靠近教堂正门前，燕琦循着声音好奇看去。 一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排成两队, 一边鞠躬，一边从队伍最前方，穿着保暖, 面容红润的人手中, 接过黑面包、以及粗布包着的小包不明事物。 “那是老查尔德手下的慈善机构人员。”兰斯适时为他解释。 燕琦眨眼朝他看去。 仿佛得到鼓舞, 兰斯·莱顿冲他一笑, 发表起自己的想法：“要我说，在金石小镇这种小地方自建慈善机构，如果不是查尔斯腰包里有足够的钱, 老查尔德早就该破产了。” “他难道指望靠救助这些流浪汉, 得到治理功绩和好名声，让索雷亚王都的官员给他嘉奖？” 兰斯嗤笑一声：“如果不是离得远，老查尔德这个命运之神的信徒，早就被关进大牢了！” “命运之神……？” “嗯。”兰斯嫌弃鄙夷的目光, 从那些流浪汉身上离开，落到了那座破败的教堂上： “这里以前供奉着的, 就是命运之神的神像。” “在更久以前, 金石小镇的人信仰风暴之神, 因为, 据说, 那样可以减少风暴席卷上岸的频率, 哦, 还有水手和船队在海上出事的概率……” 兰斯呵呵笑了两声：“后来, 他们改信命运之神, 因为风暴从未停歇，反而越来越频繁。” 还能改信啊…… 燕琦眨了眨眼，不由又看向那灰旧的教堂。 他发现，除了前去领取黑面包的队伍，还有不少流浪者，靠坐在教堂外墙、喷泉后，或是直接就那么躺在地上，发出残破虚弱的喘息声，双眼或是闭合，或是紧盯着教堂门口，发放食物的人。 他们好像连去领食物的力气都没有了。 被菲利克斯牵着继续向前，燕琦主动拉着他，停在了靠于废弃喷泉池边的一个流浪者身前。 对方双眼阖闭，形容枯槁，灰色麻布衫又薄又破，可以看见缝隙后又脏又突出的肋骨。 他似乎在睡觉，也或许是昏迷了过去。 燕琦迟疑一秒，仍旧决定打扰对方，小声喊：“先生。” 流浪者没有反应。 燕琦靠近两步，又叫了一声：“先生，那里有食物可以……” 流浪者足尖一缩，抱住了头。 燕琦愣住，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流浪者有所动作的时候，他看见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不比他的大哥哥年长几岁的消瘦面孔。 脸色乌灰泛红，还有青紫的伤痕，醒过来后，他的身体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菲利克斯：“他好像生病了。” 燕琦抿着嘴，他不能在这种地方帮流浪者治疗：“是的，他需要医生……” “不不……等等！等等，两位客人。” 兰斯站得远远的，皱着眉，闻言连忙喊道：“难道你们要救助这些流浪者？” 燕琦回过头，只见兰斯笑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别开玩笑了，客人，你们知道请一位医生看病，要付出多么高昂的费用吗？” “即使有查尔德这位成功的商人儿子，老查尔德的慈善机构里，也从来没有聘请过哪怕一位医生。” 兰斯瞥了眼那畏缩着的流浪者：“还有，客人，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靠近这些流浪汉，他们身上的衣服，可能半年都没有换过一次。” “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病？会不会传染，客人，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再说了……”见燕琦和菲利克斯都不说话，兰斯偏过头，嘀咕道： “这里有这么多的流浪汉，难道你们要一个个地去帮助他们吗？明明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这些人有手有脚，却什么都不干，每天就在这里领一份黑面包，吃饱了一顿，再继续等下一顿。” “客人，他们不值得。” 兰斯·莱顿的劝说声，引来了周围许多还清醒着的流浪者的注意。 第56章 被这么一双双或仇视，或愤懑，或麻木的眼睛看着，兰斯缩了缩脖子。 燕琦也只好任由菲利克斯将自己拉走。 见他们离开，周围的目光各自散去。 那个蜷缩在喷泉池边，发着高烧，控制不住粗重喘息声的年轻流浪者，也黯淡地垂下眼睛。 “叮、叮……”两声。 年轻流浪者猛然抬头，两枚圆润可爱，闪烁着刺目光芒的银币，从金发男孩的手心落到地上，滚到他身前。 男孩本人，似乎毫无所觉。 菲利克斯回过头。 年轻流浪者慌慌忙忙，左右看了一眼，迅速将那两枚银币捡起，紧紧攥住。 他弯下脊背，趴在地上，用额头亲吻地面，泪水冲刷着面上的污垢，滴落在地。 “下雨了。”燕琦仰头，拉了拉菲利克斯：“菲利克斯，伞！” 大号黑伞迅速张开，将小王子笼罩其中，不让他被雨点淋湿。 一旁，两手空空的兰斯·莱顿，渴望地看了过来，他没有伞。 对上银发骑士冰冷的目光，兰斯·莱顿心头一跳，后退半步。 他干笑道：“我，我没有伞，只好先跑回去了，两位客人，回见！”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远处的雨幕中。 燕琦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兰斯为什么要跑回去？我们的伞这么大，足够和他一起挡雨的呀。” 菲利克斯：“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燕琦点点头：“好吧。” 他现在心情不太好，也没功夫去想兰斯的事。“菲利克斯。” “嗯？” “那个人会好起来吗？” “会的，他会拿着钱去看医生，然后换一套保暖、舒适的衣服。” “可是……” “什么？” “没有，没什么。”燕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不太像他的性格，但菲利克斯没有追问。 燕琦就这么一直憋着，沉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回到莱顿家。 吃完晚饭，雨又停了，燕琦跑到院子里去和灰狼说悄悄话。 菲利克斯和哈洛洛就在屋子里，从窗户后面看着他。 “你们今天出去，发生了什么？”哈洛洛蹲在窗台后的桌子上：“琦琦好像心情不太好。” 菲利克斯表情平静，垂眼看书，虽然许久都没有翻过一页：“遇到了一些可怜的人类。” “哦，然后呢？” “没有然后。” 哈洛洛看看窗外，又看看精灵勇士，控制不住地抓耳挠腮：“那不对呀！ “琦琦没有帮那些人吗？” “他帮不了他们。”菲利克斯放下书，低叹一声： “人类只是集体拥有智慧的动物，同样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琦琦帮不了他们，就像他没法让那些注定被淘汰的动物，从捕食者的口中逃离一样。” “哦……” 哈洛洛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它只听出一点：“人类居然会吃自己的同族？” 菲利克斯：“……” 窗口传来动静，二者一同看去，小王子满眼震撼地看着他们：“菲利克斯，哈洛洛，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人……” “没什么。”菲利克斯打断哈洛洛的话：“在聊明天的食物，我从凯思琳那里借了一些烹饪类的书籍。” “哦……”燕琦恍然点头。 看来，是他听错了。燕琦举起手：“菲利克斯，我想吃香煎小牛排！” “好的。”菲利克斯露出微笑，将手中的书合拢，遮住书名：“不过明天不行，我们要先把旁边的客厅、餐厅清理出来，之后再去购买食材……过两天吧。” “过两天，我再给你做。” “嗯嗯嗯！”燕琦乖巧点头，丝毫没怀疑精灵勇士是在找借口拖延时间。 他跟辛西娅说了一声，爬回屋里，去洗了澡，回来发现哈洛洛已经躺下了，缩在被窝里，露出一颗毛茸茸的棕黄头颅。 “哈洛洛。”燕琦跑去戳它： “你的词汇学得怎么样了？” “现在是晚上，琦琦。”哈洛洛抱紧了被子，警惕地看着他。 “正因为是晚上，我才问你呀！”燕琦道：“在家时，每天睡觉之前，我都要复习一边今天学过的知识。哈洛洛，你复习了吗？” “……” “我只是一只猴子。”不堪其扰，哈洛洛爬坐起来，双眼发直地背诵那些纸条上的词汇。 只背了两个。 燕琦一脸嫌弃：“哈洛洛，你今天一定偷懒了！” 哈洛洛盯着他，不说话。 燕琦被看得心里毛毛的，想想又睁大眼睛和它对瞪起来，他有菲利克斯和辛西娅，才不怕哈洛洛！ “别光顾着说我。”哈洛洛突然道： “琦琦，我今天看到那个人类女性，好像叫玛吉，在拿着书学习，据说，她还需要上课，人类的孩子似乎都需要学习吧。” “你多久没有学习了？” “……” 这灵魂般的拷问让小王子涨红了脸，沉默许久，最终，他嘟囔道：“学习，学习是需要老师的，我没有老师……” 哈洛洛伸手一指：“可以让菲利克斯教你。” 燕琦瞪着它：“还有书！我，我才六岁，没有书，菲利克斯可能不知道该教我什么知识。” 菲利克斯清了清嗓子：“没关系的，你想学什么，我应该都可以教。” 燕琦扭过头。 菲利克斯朝他微笑：“虽然在退化，但精灵的寿命依旧比人类漫长许多，以前在洛卡山上没事时，我就喜欢看书。” 燕琦：“……” 燕琦神情呆滞，他好像没法逃脱离开王宫也要学习的命运了。 一旁的哈洛洛幸灾乐祸：“说吧，琦琦，你想学些什么？菲利克斯都可以教你的！”谁让他非要吵它睡觉！ “又不是你教我……”燕琦嘀咕一声，眼珠子转了一圈，看向菲利克斯： “我想学比较稀有的知识！” “嗯？比如？” “比如，比如魔法咒语，精灵族的古老传说……”燕琦举着例子。 菲利克斯无奈道：“那对你来说，是听故事吧？”他表情认真：“琦琦，人类寿命短暂，靠知识传承，你确实不应该再贪玩了。” 刚好，这个冬天他们要留在金石小镇过冬，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样日夜兼程。 “如果你不喜欢我教你，明天我可以去问问玛吉在哪里上课。” “不要！”燕琦连忙拒绝，扑到银发精灵怀里，用水亮亮的蓝色眼眸看着他： “还是你教我吧，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对他这么好，肯定不会教训他！ 燕琦不喜欢学习，也是因为自幼接触的教师太过严厉。 每当他有些其他想法、问题的时候，那些老师总是责怪他，说他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而其他的孩子从来不会这样。 导致燕琦有点点厌学。 他最喜欢的老师，反而是身为维尔加王国国王的，他的父亲。 燕琦喜欢爸爸讲的那些知识，也更适应他说的那种“鼓励型教育方式”。 可惜，没等到爸爸给他换一个老师，他就被巨龙送到玛诺洛克大草原了。 对了，巨龙…… 燕琦突发奇想：“菲利克斯，你会巨龙的语言吗？”他一直能够和各种动物沟通，唯独没法听懂巨龙的叫声。 菲利克斯一愣：“你想学巨龙语？” 燕琦点头：“嗯嗯！” 看菲利克斯的样子，真的有巨龙语呀？燕琦期待不已。 “我确实会，不过，这种语言对人类来说，应该已经没有用处了……”菲利克斯迟疑地解释。 “巨龙语，是最古老的语言之一。在神明信仰鼎盛时期，一般用于重大的祭祀，嗯……另外，它也被你们人类的龙骑士掌握，据说，人类还从中衍生开发了一套独属于剑士、骑士的巨龙咒语……” 讲着讲着，菲利克斯低下头。 人类幼崽又露出那种，听见新颖奇幻的故事，心驰神往的神色，两颗宝石般明亮的蓝眸目不转睛盯着他。 菲利克斯失笑，停下讲述。 燕琦一脸“怎么不继续了？”的表情，眼巴巴望着他。 “你该睡觉了。”菲利克斯揉揉他的脑袋：“明天我再去找玛吉借一些书，除了巨龙语，正常人类孩子要学的知识，你也要一起学习。” 燕琦：“……” 那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增加学习任务吗？！ 燕琦欲哭无泪，可是看着菲利克斯坚定的表情，也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了。 燕琦含泪点头。 哈洛洛还蹲在一旁，看着这个罪魁祸首，他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转，伸出手，抓住了它身后得意洋洋的尾巴。 “唧唧唧唧！！！” 一阵鸡飞狗跳，燕琦满足地看着床边眼神幽怨的哈洛洛，钻入被窝，闭眼睡觉。 第57章 第43章 寒冬（4） 12月一过, 天气越来越冷。 金石小镇的新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加上燕琦他们住得离镇中心比较远，这个新年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倒是莱顿一家, 在跨越新年的那一天晚上，特意来邀请他们共进晚餐。 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客厅，燕琦更多的是在壁炉前学习、消磨时光。 怕冷的倒不是他, 而是哈洛洛。 不过, 燕琦也很喜欢看火光跳跃的样子, 加上哈洛洛总蹲在这里, 他就也时不时过来，偷偷从壁炉里引出一小簇火苗，把哈洛洛吓得上蹿下跳。 ……嗯, 再然后, 小王子就被菲利克斯苦口婆心教育了一顿，并保证再也不玩火了。 不能逗哈洛洛，冬天变得更加漫长。 燕琦是日也盼，夜也盼。这天醒来, 终于听见哈洛洛喊了一声：“下雪了！” 下雪了！ 燕琦穿好衣服，冲出门一看。 不大不小的飞雪, 不知从什么时候下起, 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看上去就很好踩。 燕琦兴冲冲叫上哈洛洛一起, 再拉上灰狼当模特, 在院子里堆起了雪狼。 菲利克斯走出来, 塞给他一双手套, 怕他冻到手。 虽然不冷, 但燕琦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堆完雪狼, 他指着问灰狼：“辛西娅，你看这是什么！” 灰狼掀开眼皮扫过去一眼，懒洋洋应道：“如果你说这个丑东西是我，我现在就拆了它。” 燕琦：“……” “就是你！你还骂自己是丑东西！”燕琦小声嘀咕一句，又拉着哈洛洛去堆猴子。 灰狼抖了抖耳朵，装没听见。 雪猴新鲜出炉，燕琦坐在雪地里，歪着头，开始回忆梅布尔、卢埃林的模样。 哈洛洛有了雪猴子，就不愿意再继续了，冻得瑟瑟发抖地缩进屋中。 燕琦只好自己一个人玩，进度慢了许多。 雪豹的身体做到一半时，一阵低咳声，伴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从旁传来。 布鲁诺扶着墙，脑袋低垂在胸口，手上、脸上的皮肤被冻得通红。 他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走进院子里，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浓烈酒气。 看见燕琦，布鲁诺停下来，露出一双猩红泛着血丝的眼睛，扫视院子里堆好的各种雪人。 燕琦有些害怕地后退。 在莱顿一家的租住时光还算和谐，凯思琳有一手好厨艺，经常会煮各种鲜美的热汤，邀请燕琦他们一同品尝。 弗兰克的母亲，伊妮德，还给燕琦织了一件毛背心，此刻就在他身上穿着。 但随着深冬的到来，木材的订单少了许多，前段时间阴雨连绵，山路泥泞不堪，弗兰克和布鲁诺的工作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他们并不经常待在家中，而是到镇上的酒馆去，常常喝个宿醉，第二天早上回来。 弗兰克还有木材店的生意要看照，因而还算收敛。布鲁诺则几乎是放纵地，任由自己沉溺在酒精中了。 燕琦好几次深夜、凌晨被他吵醒，听见布鲁诺发出的，属于成年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呕吐声，以及在醉意中肆意发泄出来的污言秽语。 “嘿……” “客人……嗝！日安，客人！”布鲁诺脚步摇晃，打了个酒嗝，眼珠子转了一圈，凸起似要飞到天上去，露出充斥着血丝的眼白。 “日安，布鲁诺。” 燕琦小声应道，见布鲁诺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翻着白眼一副马上要倒下去的样子，拔腿跑进了屋里。 果然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布鲁诺发酒疯的声音。 燕琦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他堆到一半的雪豹被推倒了，灰狼横在另外两个雪人前，凯思琳从隔壁大门走了出来，无奈地将布鲁诺扶了回去。 他们在雪地上留下了脏兮兮的脚印，酒气，还有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呕吐物。 明明那边还有那么大一块空地。 燕琦瘪了瘪嘴，委屈地喊：“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质地柔软，暗红色，是他们之前在镇上购买的，比燕琦最开始那件还要要厚上许多。 “昨天说好的，带你去镇上玩。” 燕琦眼眸一亮，任由菲利克斯帮他把披风系好，又戴上一顶厚绒针织软帽。 “走吧。”菲利克斯提起一把伞，牵住他的手：“等我们回来，兰斯会把雪地清理干净的。” “好的！”燕琦心里已经没有雪地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学习，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也是他软磨硬泡了好几天，菲利克斯才答应的！ 撑着伞，大脚印和小脚印一路延伸到镇上，还没到镇中心，燕琦就看出了金石小镇的变化。 深冬来临，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流浪者多了许多，他们靠在屋檐下，缩在角落里。 路过的行人避开他们的同时，偶尔留下两句嗤骂，只有雪花公平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从房东先生弗兰克那里，以及兰斯口中，燕琦知道，这些流浪者多为从外地跟随船队过来，却因寒冬无法归家，又无处可去者。 亦或者，是到外地去做苦工、跟随船队在海上漂流太久，回到家后，发现房屋、财产都被充公或侵占的可怜人。 人数太多了，燕琦帮不了每一个。 他在菲利克斯的建议和帮助下，向金石小镇的管理者，老查尔德手下的慈善机构捐了一笔钱，希望对方能够继续慈善事业。 从旁人口中听到的老查尔德的形象，让小王子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很是信任。 但此刻看来…… 燕琦牵着菲利克斯三根手指的右手紧紧握起，让后者停下脚步：“怎么了？” “菲利克斯……” 燕琦看着一个正迷迷糊糊将自己身上雪花拂去，露出所穿的破烂衣衫的流浪者：“是我们捐的钱不够吗？” 菲利克斯恍然：“不，那是一笔足够金石小镇上的所有人，都换一身保暖新衣的钱。” 菲利克斯脑海中闪现出无数中残忍的可能，但他想了想，最后说的是： “前几天，我出来采买物资的时候，还到教堂那边去看了看，分发给流浪者的食物中多出了鱼肉，还有衣物。” “那时，其他街上也没有这么多的流浪者……也许，慈善机构临时出了什么事情。” 那座破败的教堂，就在不远处一条岔路尽头，燕琦拉着菲利克斯往那边走去：“我们先去那儿看看！” 如果在教堂前，真的没有再看到老查尔德手下的慈善机构工作者，他们就去拜访对方…… 走进小路，没过多久。 “嘭嘭嘭”“轰隆”的巨大声响连绵不断，像是在打雷，又像是有什么重物从天而降砸在地上，燕琦感觉足下的地面都有些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 前方是荒废的教堂，正常来说，不会有这样嘈杂巨大的声响出现才对。 燕琦回头和菲利克斯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往前行去。 走出小巷口时，恰巧轰隆一声—— 那栋在金石小镇上伫立了不知多久的教堂，此时残破不堪，像一颗被咬去一半的苹果。 它的一面墙壁轰然倒塌下来，刮起一阵强风，将空中的雪花吹得四散，扑簌簌融在燕琦脸上。 一群人围在教堂上下，正在拆除这栋古老的建筑，干得热火朝天。 广场上都是废弃倒下的建筑材料，工人们拉着简陋的推车，将这些东西清理开。 喷泉池上，插着一块木板，上面用潇洒的笔锋写了几行词句： 亲爱的镇民们，日安！ 新的商业街将于2.22建造完成，相信它会让金石小镇变得更加繁荣！ 想要在这里拥有一家店铺的商人们，可以提前到富勒街（原查尔德街道）进行申请和商议…… “……查尔德街道被改名了？” 燕琦愣愣地眨眼，据弗兰克说，老查尔德上任时，将那条街以他自己的姓命名，现在却被改成了…… “两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正想着，一道粗粝的声音响起，两个扛着废弃建筑材料的男人，站在几步远外恭敬看着他们。 菲利克斯微笑着率先出声：“抱歉，我们不常出门，似乎走错路了。” “这座教堂要被拆掉了吗？” 面对这样的明知故问，两名工人丝毫不嫌啰嗦，笑着为眼前这两位衣着体面的“误入者”解释起来： “是的，先生。这是新的镇长富勒先生的决定，我们要把这里改造成商业街道，它将会给镇民们带来更高的收入。” “嗯。”菲利克斯淡淡点头： “之前的那位镇长，那位顽固的老查尔德，没有阻止他吗？” 工人讪笑两声：“也许？我听说，老查尔德现在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第58章 他身侧另一名工人点头道：“如果不是老查尔德重病，王都也不会派新的镇长过来，金石小镇想要富裕起来，或许还要再等个五六年。” 听起来，他们觉得换掉镇长，是一件好事。 燕琦忍不住瞪着他们，刚要开口，被菲利克斯拉到了身后。 银发精灵垂眸，语气平静地继续问：“我之前似乎在这里看到过许多流浪者，他们都被富勒先生安置好了吗？” 两名工人对视一眼，皆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看着他：“您在开玩笑吗？先生。” “那些流浪汉，是趴在金石小镇上吸血的毒虫！老查尔德花了那么多钱在他们身上，您见到过他们对镇子有什么贡献吗？” “富勒先生是明智的，他解散了那个傻子一样的慈善机构，让我们把那些流浪汉赶走……” “啪”的一道鞭声，几个监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怒吼道： “那边的两个！你们在干什么？又在偷懒！骨头痒了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先生，我们要去工作了。”两名工人一边弯腰，道歉，一边将刚才放在地上的东西扛起，朝与监工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监工们往燕琦这边扫了几眼，没有靠近过来，朝其他地方去了。 “轰咚！”不等燕琦说话，又是一阵巨响。 等到风停息下来，雪又往下直坠，燕琦才松开捂着脸的手，往前看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神像。 这是燕琦第一次看见，金石小镇所供奉神明的模样。 祂有着垂落至脚踝处的长发，眼神慈悲，容貌美丽非常，两条手臂交叉覆在胸前，似在祈祷，又似在拥抱什么。 依旧是石像，没有颜色，但燕琦看出了色彩，主要集中在神像的脚底，有绿色的青草，湛蓝的海，跃起的麋鹿，还有吐着泡泡的鱼。 命运之神……长这副样子？ 燕琦呆呆地看着神像倒下，看着青草枯萎，海水干涸，麋鹿倒地，游鱼闭眼。 神像从腰部摔裂开来，燕琦心中升腾起一股诡异的怒气。 “这不是命运之神。”菲利克斯的声音，将燕琦从古怪的愤怒情绪中拉了出来： “这是生命女神的神像。” 第44章 寒冬（5） 离开原来的教堂广场,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 菲利克斯撑着伞，牵着燕琦的手，到金石小镇的执法庭旁, 去找老查尔德。 街上行人稀少，各种商贩店铺里的客流量也约等于无，只有酒馆里传出嘈杂的人声, 在雪地里像一股热浪。 “老查尔德？他已经搬走了。” “他去了哪里？” “你们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老查尔德。” 镇长的居所换了人, 门前的士兵拒绝燕琦的进入, 并恶声恶气地轰赶他们：“走开走开！少说废话。” “富勒先生说了，没有预约和邀请函，谁来了他都不见！” 燕琦和菲利克斯茫然对望, 眼见从大厅里走出了更多了人, 旁边的士兵也靠近过来，只好离开。 留下站在门口的士兵，看着他们的背影，其中一人忽然挠了挠头, 问同伴：“你觉不觉得，那个孩子长得有些眼熟？” “并不。那些贵族们的孩子, 大多都是这副水灵灵的模样, 相信我, 如果我从小不需要干活, 我的皮肤也会像是他那样白嫩。” 士兵看了眼同伴那肌肉虬结, 孔武有力的身材, 想象了一下他浑身偏深的小麦色皮肤, 变成白嫩豆腐色的样子。 士兵憋了憋, 移开眼： “你真恶心。” “……” 再次路过执法庭, 也许是因为心情沉重，燕琦的步伐慢了许多。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 执法庭占据的地势比较高，他和菲利克斯位于最低处的一条巷子边，这里两侧是高高的石墙，前面是一个坡。 他们刚刚经过执法庭门前的第一层阶梯，那里站着两个站岗的士兵。 “菲利克斯。”燕琦看着被贴在石墙上的一张画像，转过身去： “你看。” “这个画上的人，跟我好像呀。”燕琦说着，扬起脸。 菲利克斯驻足垂眸看去，这是一副油画，上面画着一个头戴王冠、笑容明亮的金发男孩。 男孩的脸颊比燕琦圆润几分，经过艺术加工，脸色红扑扑的，颇为可爱。 他长相几乎与燕琦一模一样，都有一双圆溜溜水亮亮的蓝色眼眸，却又似乎多了几分高傲和贵气，微微抬着下巴，胸前的宝石流光溢彩。 菲利克斯沉默片刻，轻轻推开燕琦，把那张画像撕了下来。 画像上写着“悬赏”这一词汇。 纸页下方写了一行小字。 菲利克斯认真阅读，提取信息如下： 这个悬赏通告，由维尔加王国最高法院发出，赏金极高，要求找到画上的男孩并将其安全、完好地带回维尔加王国。 菲利克斯手一偏，目光侧过悬赏画像，又落到了燕琦脸上。 “菲利克斯？”燕琦微微歪头。 “嗯……”菲利克斯无意识应了一声，将画上的小王子与眼前的对比，发现他比画上瘦了许多，眼眸依旧明亮、清澈，但气质已截然不同，多出了许多东西。 菲利克斯捏紧画纸边缘，想到了更多。 灰狼总说小王子娇气，但菲利克斯其实并不经常见到他哭。 房东家的小女儿玛吉，见到凯思琳杀鸡都会有些害怕，但他坐在旁边，却只会想着鸡汤有多么美味。 他学会了爬树，之前还和哈洛洛一起在树上荡秋千。 他对行李里的物品如数家珍，有时会像个小仓鼠一样，数着自己还剩多少吃的…… 画上的小王子，像被人千娇百宠养在温房里的花，柔软、灿烂，纯粹。 现在的他，依旧是一朵漂亮的小花，但长出了刺，眼里的光彩不再是柔和的，无害的，多了几分野性和锐气。 那些对成年生灵来说，算不了什么的大事和小小苦头，在所有人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对他进行了改造。 小家伙有点臭美，每天都会照镜子，或许也是因此，他看见了自己的画像，却自己都没敢认。 “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你在想什么？不要走神啦，回答我……” 衣角被使劲扯了扯，菲利克斯回过神来，看着撅起嘴一脸不满的燕琦，无奈将画像递给他：“这不就是你吗？” “啊？？”燕琦一脸震惊。 他接过悬赏通告，先看完下面的小字，然后盯着那张油画画像，看啊看，看了好久。 然后一脸笃定地放下手：“这一点都不像我！”他摇摇头：“这个画师的画技不好！” “我哪有这么胖嘛？” “还有还有，这个脸太红了！像涂了女士用的口红，丑丑的……” 燕琦对着画像，指指点点了一番，然后双眼发亮地看向精灵勇士：“菲利克斯，我爸爸妈妈在找我。” “当然，他们当然会找你。” “菲利克斯，我好高兴！” 燕琦难掩兴奋，探头朝他们后方看去：“如果我拿着这张画像，去找老查…去找那位富勒先生，他会送我回维尔加王国吗？” 菲利克斯失笑：“即使他会，你依旧要等到冬天过去才能出发。” “……对哦。”燕琦顿感失望。 不过，能在大洋彼岸得到来自家乡的消息，依旧让他感到开心。 珍惜地把画像收起来，燕琦拉着菲利克斯离开，一路上，先是碎碎念，然后像做贼一样边走边打量四周，仿佛生怕有人来抓他： “菲利克斯，我们一定要小心。” “……嗯？为什么。” “因为我很贵啊！”燕琦一脸认真道：“我有你们送我回家就够了，不需要去找富勒先生，如果是他把我送回去，爸爸妈妈还要给他好多好多钱……” 燕琦顿了顿，又道：“菲利克斯，我没有说不想给你钱的意思，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钱的……嗯！就是这样，比起给富勒先生钱，我更希望那些钱是你拿到。我讨厌富勒先生。” “我也讨厌他。” 菲利克斯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拉着他驻足，皱眉指向道路旁的另一边：“那是不是布鲁诺？” 燕琦扭头看去，果然是布鲁诺。 他皱起了眉头。 布鲁诺衣衫不整，屁股上还有一个脚印，根据过往经验，燕琦知道他可能是又没钱被酒馆赶出来了。 此时，布鲁诺正发狠地一手撑着墙，对靠在墙边的一名流浪者拳打脚踢，嘴里吐出不清不楚的脏话。 “住手！布鲁诺！” 几乎是看见那个流浪者的瞬间，燕琦就愤怒地大叫出声。 然而，布鲁诺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街上没什么人，菲利克斯弯腰抱起燕琦，三两步走了过去，不等把燕琦放回地面，抬脚踹在了布鲁诺屁股上。 第59章 后者摔了个马趴，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转过身，身体还摇摇晃晃：“谁？！谁敢踢我……” 金石小镇上的人多为棕发、黑发，或者是颜色较浅的棕黄、褐色，还有些带着微红色调。 像燕琦和菲利克斯这样耀眼独特的发色并不多见，加上他们的面容，布鲁诺几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一半，但愤怒仍在：“是你们啊！” “你们……”布鲁诺胸膛起伏，打了个无声的嗝，扶住墙： “你们多管什么闲事？” “赶紧走！别妨碍我！”布鲁诺挥了下手：“我要教训这不长眼的垃圾，嗝……拦我的路。” 说着他又转过身，明显还想继续殴打那名一动不动的流浪者。 但刚迈出一步，他的身体就被一只手禁锢住肩膀，无法再前进半步。 那只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布鲁诺心头刚升起的火气顿时全被浇熄了。 “滚。”银发骑士声音冰冷。 “好、好的！”布鲁诺打了个寒颤，双腿一软：“马上，马上滚，对不起，先生，我这就滚……”说着手脚并用地跑了。 流浪者已经死了。 “他不是被布鲁诺打死的。” 流浪者身体僵硬，早已冷透了，菲利克斯拉开咬牙不断为其治疗的燕琦，说：“他是冻死的，最迟也是今天早上，来不及了。” 燕琦抿着唇，手心白光散去。 他们把死去的这名流浪者带去了山脚下，找了个地方埋葬好，才回到在莱顿家租住的房子。 因为这件事，他们回来得稍晚了一些。 弗兰克早一步回来了，似乎从布鲁诺那里听说过发生了什么，在门口等待。 见到燕琦他们回来，弗兰克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拉着布鲁诺道歉：“这孩子当时喝醉了酒，走在路上，被那个人绊倒了，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绝对没有冒犯两位客人的意思。” “他现在知道错了……” 燕琦再听不下去他接下来的话，打断道：“莱顿叔叔，你们不应该和我们道歉！毕竟挨打的不是我们！” 弗兰克脸色一僵：“小客人，你可能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已经死了，每年冬天，金石小镇的总会有许多这样随意死在路边的人……您何必为了一个死人生气呢？” 燕琦怒视着他：“难道那个人死掉了，布鲁诺就可以随意殴打他了吗！那等布鲁诺去世，我是不是也可以……” “琦琦。”菲利克斯唤道。 燕琦忿忿不平，但还是垂下头：“对不起，布鲁诺，我并没有诅咒你的意思。” “呵呵，当然，我们明白……布鲁诺他也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弗兰克皮笑肉不笑，把愤怒的大儿子拦在了身后。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都不太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总之，胡乱扯了两句，就互看不顺眼地散了。 感谢弗兰克的那位祖父，关上门，他们完全可以眼不见为净。 菲利克斯去准备晚餐。 等他做好晚饭，哈洛洛无奈地坐在餐桌边：“琦琦还在房间里生闷气呢。” 菲利克斯只好去哄。 小家伙就坐在房间里的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眼神有种莫名的沧桑。 菲利克斯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他坐到燕琦身侧：“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琦琦，你不能因为布鲁诺是个毫无品德的人，就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燕琦偏过头，不看他。 菲利克斯又换了另一边坐：“我向你道歉，我也很讨厌布鲁诺，如果你希望，我再去教训他一顿。” 燕琦看他两眼，又扭过头。 “琦琦。”菲利克斯无奈：“好吧，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只是想骂他两句，不会真的那么做……不如，我们现在再去找布鲁诺，让你把刚才的话说完？” 燕琦：“……” 燕琦两条胳膊一伸，趴在了桌子上，埋着头小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菲利克斯。” “你去吃饭吧，我现在不想吃。” 燕琦闷声闷气，向来活力满满的声音透着股脆弱和迷茫，菲利克斯哪里还吃得下饭。 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正当忧心忡忡时，窗户被敲响，菲利克斯走过去推开窗户，哈洛洛探头进来冲里面挥手：“琦琦！” “辛西娅回来了。” 燕琦趴在桌上没动，只有脑袋翻了个面：“哦……” 哈洛洛：“辛西娅要走了。” 燕琦瞪眼看去：“辛西娅不会的！” 哈洛洛唉声叹气：“怎么不会？你看看你，辛西娅回来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前几天你还不是这样的。我听说人类都是这样，喜新厌旧……” 哈洛洛扭过头：“辛西娅，你走吧，这次可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别听它的，辛西娅！” 燕琦蹬地站起身，大声喊着，翻过窗户往院子里跑。 窗沿边，哈洛洛给了菲利克斯一个得意的眼神，小声道：“怎么样，我聪明吧？ 菲利克斯：“……嗯。” 他迟疑往外看去，小王子正抱着灰狼大腿说些什么，动作与表情，皆是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 突然有些无奈。 而事实上，情况是这样的。 雪地已经被兰斯清理得很干净，灰狼卧在那座雪狼旁边，目光不由自主盯着它，分心去听耳边小王子的碎碎念。 “你不要听哈洛洛的，辛西娅，我们可是约定好了的，做狼不能言而无信……” 看够了雪狼，灰狼才扭头过去，保证自己不听那只蠢猴子的话，并将话题引向今天流浪者的事。 听哈洛洛说，这件事让小王子心情不好，连饭都不想吃了，菲利克斯哄了半天也不见成效。 在灰狼看来，完全是菲利克斯哄错了方向。 这娇气的人类幼崽为什么生闷气？肯定不会是精灵勇士的原因，他是在气自己。 就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无力阻止它去捕猎是一样的，他气自己没有办法帮助那名流浪者。 灰狼贴着小王子的额头，抄作业：“还记得在洛卡山另一面的山脚下，我们从那个村子离开时，碰到的人类伴侣吗？” 燕琦眼眶湿湿的，点点头，不太明白辛西娅提起他们干什么。 “就像他们安葬的那个孩子一样。”灰狼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让他，让那名流浪者得到了安眠。” “你做了一切你能够做到的事。” 燕琦眨眨眼，记忆复苏，想起了那对夫妻说的话——“生活使他感到痛苦疲惫，所以他想要一场长久的安眠。” 灰狼：“你把他安葬好了，对吧？” 燕琦点点头。 “那么，你祝福他了吗？” “没有。”燕琦抱住灰狼，在它包含鼓励的注视中，还挂着泪意的脸上露出点点笑意：“希望他做个好梦。” “他会的。也祝福你能够好好享受每一天的晚餐。” “……” 燕琦顿时脸上一热，乖乖跑回屋里，一边喊着“菲利克斯！对不起！”，一边坐在了餐桌边。 房间内，菲利克斯应了一声，关上窗户，问哈洛洛：“你怎么确定，辛西娅能够安慰好他？” “不确定啊。”哈洛洛理直气壮： “但是小孩子嘛，只要让他转移了注意力，心情很快就能恢复了，我以前帮族群里的猴子照顾幼崽时，它们就是这样。” 哈洛洛举例：“比如，我假装给幼崽果子吃，又自己把果子吃掉，虽然没吃到果子，但是有果核玩，它们还是一样玩得很开心。” 菲利克斯：“……” 难怪，拜蒂选择了与猴王哈尔结成伴侣，而不是你。 第45章 寒冬（6） 大约是因为流浪者的事, 燕琦他们与莱顿一家人的关系冷淡了许多。 之前他们时不时就会互相赠礼、共进晚餐，像是两家相处融洽的邻居。 而现在，燕琦更多的是在他们租下的独立客厅里, 学习、玩乐，数着冬天还有多长。 布鲁诺后来又被弗兰克拉着过来道了一次歉，但依旧没能改变这种冷淡的关系, 只好作罢。 生活虽然冷清了一点, 但燕琦自得其乐。 每天最让他惊喜的, 除了时间离春天到来又近了一天, 就是菲利克斯所做的各种美食了。 随着锻炼和改进，菲利克斯现在的手艺，如果打算到维尔加王都去开一家特色餐厅, 绝对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赢得食客们的喜爱！ 燕琦每天吃饭时，都会忍不住想，要是菲利克斯愿意到王宫里去就好了，这样他每天都可以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 时光流转, 春风把冬雪融去。 燕琦刚起床不久，坐在餐桌前捧着一碗热汤, 不断用勺子舀起汤水, 又倒回去, 以便其快速降温。 最近天气转暖, 菲利克斯给他换上了一身略轻薄些的春衣。 第60章 脚步声传来, 兰斯敲响了门。 哈洛洛走过去开门, 兰斯一怔, 朝它点了点头, 然后望向餐桌边的燕琦：“好消息！” “日安, 兰斯，吃过早餐了吗？”菲利克斯从厨房走了出来：“是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这样兴奋？” “谢谢，先生，我吃过了。”兰斯朝他们微笑： “查尔德——希望你们还记得他，就是之前那位镇长，老查尔德的孩子，他的船队准备出海了。” “这么着急？”菲利克斯有些讶异。 “是的，先生。”兰斯道：“您知道的，自从富勒先生上任之后，查尔德在金石小镇几乎没有了靠山，整个冬季，富勒先生从他那里……” 兰斯一顿，轻咳一声：“从他那里补收了许多税金，听说，查尔德的裤衩…咳，家底都要保不住了。” “所以，春天一到，他就打算带上老查尔德，还有他的船队，另寻一片陆地生活。” 频频口误，兰斯说完，朝菲利克斯歉意地笑了一下。 后者微微点头，谢过兰斯带来的这个好消息。 送走兰斯，关好门。燕琦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欢欣鼓舞：“菲利克斯！” “我可以回家啦！” “嗯。”菲利克斯笑着应道，同样为他开心。 小王子似乎还觉得不够，又看向一旁还端着碗吃早饭的金棕猴子：“哈洛洛！” “我知道，你可以回家了。”哈洛洛从碗里抬起头，露出笑脸：“恭喜你。” “谢谢！”燕琦喜滋滋笑着。 可惜，辛西娅一早就出门了，他要等到晚上才能跟它炫耀……不，等等。 燕琦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把哈洛洛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燕琦垂头，捏着衣角：“查尔德的船队，应该不会愿意带着辛西娅出发吧？但是，我一直没能学会使用‘收缩术’。” 原来是这件事。 菲利克斯和哈洛洛四目相望，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办法。 燕琦吃完早餐，又跑去练习。 自从刚来到金石小镇时，辛西娅差点离开，又被他“哭”回来那件事之后，燕琦就一直在偷偷练习“缩小术”。 “缩小术”的咒语，还是在精灵领地时，阿莉斯的父亲埃里克教他的。 燕琦知道，即使他再希望辛西娅一直陪着自己，再怎么向其他人解释它的无害，人们也还是会害怕它。 这是一个隐患。 如果不能想到解决办法，即使辛西娅答应了他不会再离开，他们也很有可能会不得不分别。 燕琦小小的脑袋里，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埃里克教的“缩小术”了。 他还记得，灰狼的身躯变小时，那副可爱小狗狗的模样，如果能够成功，他就能把辛西娅带到船上去了。 燕琦坐在窗前书桌上，对着摆放于两手掌心下方的书，不断释放魔力。 可是，那些咒语不管怎么念，那本书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他自己一惯施展魔法的方法，也毫无作用。魔力犹如石沉大海，无波无澜。 一缕又一缕的魔力，从燕琦身体里涌出，从掌心释放，然后又消失，他的脸色开始泛白，额头开始分泌汗珠。 燕琦知道这是体力透支的预兆，但还是咬了下嘴唇，继续运转魔力。 “琦琦，停下。” 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菲利克斯握住燕琦的手腕：“辛西娅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可是，菲利克斯……” “我让兰斯去打听了，我们可以装成一个马戏团。”银发精灵温和道，替他将额角打湿的碎发拨开。 “查尔德是一名商人。”菲利克斯微笑说：“而我们有足够的金钱，可以支付一个马戏团出海的费用，如果查尔德愿意。” “现在，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先等兰斯的消息，好吗？” 燕琦眼眸中又亮起光彩，重重点头：“好！” “谢谢你，菲利克斯。”抱着银发精灵的胳膊，燕琦真诚地道谢。 因为他的任性，不管是辛西娅，菲利克斯，还是哈洛洛，他们一直在为他妥协。 “不用跟我客气。” 燕琦于是抿唇笑了起来，乖乖等着兰斯的回归。 然而，叫他们失望的是，查尔德拒绝了搭载他们这个“马戏团”出海。 兰斯说：“也许，他是在顾虑他的父亲，老查尔德。虽然查尔德是一个混蛋，但是在他的父亲面前，他确实是一个好儿子。” 兰斯·莱顿看上去有些心虚。 “我们明白了，谢谢你。”菲利克斯面色不改，微笑着将他送出门。 很显然，兰斯告知了查尔德辛西娅狼的身份，也告诉了对方，他们这个马戏团里，有一只穿女士礼裙的猴子。 不过，这在菲利克斯的预料之内。 如果他们想，他们当然也可以花更多的钱，让查尔德船队的所有人都相信“辛西娅是一条狗”。 但他们不知道将要在海上漂流多长时间，而人多的地方，总是有许多意外。 到了最后，最好的办法，依旧是燕琦能顺利使用“收缩术”，把辛西娅变成小小一只，带到船上去。 “我再去试试……” 燕琦又走到了书桌前，菲利克斯正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却见他垂眼盯着书桌，半晌都没有动作。 这是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菲利克斯！”燕琦猛地抬头，双眼发亮： “菲利克斯，你知道自然之神的祈祷词吗？” “什么？”银发精灵愕然，呼吸一滞。 “自然之神，就是你们的父神。”燕琦毫无所觉，用回忆向他解释起来： 埃里克教他“缩小术”时，还说过许多其他事项。 比如他曾提起：咒语中的祈祷部分，能够向神明借助一些力量，提高魔法成功释放的可能性，加强魔法的威力。 精灵往往是向自然之神祈祷，人类，则是向各自信仰的不同神明祈祷。 “我没有信仰的神明。” 燕琦羞赧道：“我也没有学习过其他神明的祈祷词……嗯，除了之前在山顶那里，布莱尔教我的那个，那是狩猎之神的。” 燕琦迟疑地说：“如果菲利克斯你不愿意的话，我就试试用狩猎之神的那个吧。” 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声音有些艰难，他当然知道燕琦进入那名伪神父家中后，在浴池里发生了什么。 但那是燕琦之后说给他们听的，而且比较模糊。 菲利克斯一直以为，燕琦是通过祈祷，将精灵族的父神请出来的，可是现在…… “你不知道自然之神的祈祷词？” “不知道呀。”燕琦摇了摇头，脸上一派纯真，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撒谎。 “怎么了吗？”他有些奇怪地看着菲利克斯，表情像是在问：我应该知道吗？ 菲利克斯：“……没事。” 菲利克斯弯起嘴角，勉强维持着笑意：“我教你。” 燕琦乖巧点头。 闭目，掌心对准桌上的书，他再次操控起魔力，心中默念着菲利克斯所教的祈祷词。 “精灵之父，自然之神。” “山川与草木的化身，风尘与雷电的缔造者，一切自然物质之主。” “赞美您的造物，祈求您的眷顾。” “……祈求您帮助我施展、不，帮助我学会‘缩小术’！” “……” 高天之上，神的国度。 虚虚渺渺的祷告声音传来，神座上，充满活力人性化的藤蔓左右摇晃，气愤不已。 又是这个声音！ 好嘛！这回念对了祈祷词。可是他居然半路更改祈祷内容，可见一点都不尊重主人！不是真正信仰主人！ 但主人还是要帮他…… 可恶，可恶！ 藤蔓抽风一般宣泄着自己的不满，金发尖耳的俊美神明垂眸轻点，手向虚空中探去。 “你在做什么？” 一道温柔，婉和，让人听着忍不住想要投入其怀抱中的女声响起，金发神明抬眼看去。 水蓝色，似天空又似大海的长发，长相端庄美丽，气质温柔非常的女性神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略显疑惑地瞧着祂。 不等金发神明回应，蓝发神明微微闭眼，又睁开，更加疑惑： “哪里来的祷告声？” “凡间生灵的祈祷，不是早就无法传达至神明耳中了吗？你……”祂看着金发神明的手： “你在响应它？” 语气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 金发神明沉默片刻，邀祂坐下：“……普通的生灵祷告声，确实无法传达。” “但他不一样。” 藤蔓感知到主人的命令，凌空一圈。伴随着神明空灵的解释声，浮现出一副画面。 “这是……”蓝发神明抬眼看去。 第61章 那是祈祷声的来源，一栋简陋的人类房屋。房间内，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微微闭眼，坐在一张木桌前，手心光芒涌现。 柔软的金发，熟悉的眉眼。 “孩子！”蓝发神明脱口而出，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朝着藤蔓圈出的画面抚去。 如同石子落入水中，荡开阵阵波纹涟漪。 画面消散，祂摸了个空。 “那是我们的孩子！”蓝发神明抓住身侧神明的手腕，有些激动。 “不。”后者翻转腕部，将祂的手握在手心：“他不是。” “神不会有孩子。” 第46章 海洋之歌（1） 冰雪消融, 万物复苏。 原命运之神教堂所在处，改建好的商业街道正式启用。 整个金石小镇，都散发着对美好未来的热切期盼。 除了年轻的商人查尔德。 天知道整个冬天, 富勒从他兜里捞了多少钱过去。 不过，那也都是过去式了。今天，他的船队即将出发, 金石小镇这个鬼地方, 他是不可能再回来的。 十几艘大船, 威风凛凛停在港口边, 工人，水手，船客们从不同的出入口上下来往, 整个港口闹哄哄成一团。 在这样的嘈杂声音中, 查尔德躺在领头船甲板的躺椅上，正安慰他的老父亲。 “迈洛，我总是觉得……” “不，父亲, 不要总是你觉得，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 相信智者的判断。” 查尔德第无数次对父亲道：“神明崇拜的习俗持续的时间, 比索雷亚王国建国的时间还要长, 他们这样专断地将所有神明信仰者贬低、驱逐, 无异于自寻死路。” “父亲, 相信我。就我所知, 索雷亚王都已经有内乱的影子在酝酿了, 那个叫富勒的老狗, 只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相比较而言, 维尔加王国的那位国君更有手段，可惜的是，我们没能找到他的小儿子，否则我们能得到一大笔……” “迈洛，我知道了，迈洛，迈洛！”老查尔德躺在椅子上，吃力地打断儿子的话：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点头晕。” “……对不起，父亲，我这就去叫医生。”查尔德脸色一变，立即站起身，全无刚才那副上流人士享受海风、日光浴的怠惰模样。 匆匆忙忙，他路过一行三人，银发俊美的骑士，黑裙优雅的女士，以及一个抱着灰白小狗，长相精致漂亮的金发男孩。 这小家伙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查尔德快步与那几个人擦身而过，朝着后方大吼：“埃迪！埃迪！” “该死！他跑到哪里去了！你们有没有见到埃迪？我花了那么多钱让他随行，不是让他在海上喝酒泡妞的……” 这个人好凶哦。 燕琦回头看了一眼，抱紧怀中的小灰狼：“辛西娅，你怎么样了？” “呜呜……” 小灰狼的声音虚弱无力，燕琦皱起眉，辛西娅晕船，上了船没多久就开始难受了。 左右看了一眼，他拉了拉披风，把自己的手和小灰狼都藏在披风后面，而后召唤出一股水流，让它覆在辛西娅的身上。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嗯。” 燕琦松了口气，死死护着披风，紧跟在菲利克斯身后，钻入属于他们的客舱。 关上门，他才松开手，发现小辛西娅已经在怀里睡着了。 燕琦把它放在床上，眼睛闪亮闪亮的，摸摸小灰狼湿润润的鼻子，再摸摸缩小的爪子，再薅一下毛茸茸的尾巴…… 嗒！小灰狼的爪子拍在他手背上。 “啊！对不起辛西娅，你继续睡吧，我保证不打扰你了。”燕琦心虚溜走。 第一次坐船，他对什么都好奇。 呜呜的号声，海浪的起伏声，还有远处海鸟飞过时留下的长鸣…… 燕琦推开门，趴在栏杆上眺目远望，阳光下的海浪像是精致可口的甜点，又像是哈洛洛的裙摆，一层连接着一层。 只是，这样的美景，初次见到或许还觉得新奇。 时间一长，即使是燕琦，也开始感受到无聊、枯燥起来。 大约在海上漂泊了一周后。 站在船舱边，已经很难再看见陆地的影子，更别提什么建筑物，海水和天空好像连成了一体。 有时候，燕琦扶着栏杆往下看，看着船体入水的倒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船上，还是在水里。 燕琦也开始晕船了。 海上的伙食不太好，即使他们有足够的钱，也无法改变新鲜水果早就卖完、消耗一空的事实。 船舱里空气憋闷，这天傍晚，燕琦又来到船舱外，趴在护栏上，呼吸新鲜空气。 远处是波谲云诡的晚霞，同时映照在空中和海里，像一副由蓝紫、橘红色团涂鸦上去的油画。 灰色的明礁，在海面上十分显眼。 燕琦眼神一晃，不自觉看过去。 一道人影……不，那是一个有着与人类别无二致的上半身，下半身却是一条巨大鱼尾的身影。 是他曾见过的鲛人！ 燕琦愣愣的，刚准备去叫菲利克斯他们出来看，就见鲛人甩尾，倚靠在礁石边。 一道空灵的吟唱声响起。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妙声音。 它让燕琦想起香煎小牛排，想起王宫里的秋千，想起一切令他感觉到美好的事物。 大约是离得远，燕琦听不太真切，但依旧被其迷惑引诱，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一步。 “小心。”菲利克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扶了他一把。 他把身上迷茫的哈洛洛推了回去，叮嘱它锁好门，才站在了燕琦身侧，一同看向那条鲛人。 燕琦也有些迷茫：“我刚刚……” “鲛人的歌声有引诱作用，越是没有防备，影响越大。”菲利克斯说：“幸好，我们现在离它很远。” 燕琦点了点脑袋，低头看一眼下方深沉无际的海水，心有戚戚地抓住了菲利克斯的袍角。 远处礁石边。 一道道水花突兀涌现，从中依稀可以看见一条条鱼，在往鲛人所在处聚集。 鲛人的长发像是水一样浅蓝色的海藻，披散在脑后，它的长相堪称娇艳，皮肤极白，颈侧和手臂上有淡淡的水蓝色鳞纹。 那些鱼儿被它的歌声吸引过去。 鲛人长尾一抽，几条鱼浮出水面，它断断续续吟唱着，没入水中，像是翻了个跟斗。 燕琦眨了眨眼，再看见鲛人时，发现它换了一块礁石靠着。 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鱼的尸体被丢在石头上，鲜红的血从鲛人的唇角滑落，一直流入海水。 “这就是它们捕猎的方式。” 菲利克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燕琦仰头看去，银发精灵表情淡漠：“用歌声把猎物引诱到身边，再残忍地吃掉它们。” 燕琦回忆起刚才听到的吟唱声，如果不是菲利克斯及时出现…… “不用怕。”菲利克斯揉了揉他的金发，眉眼同样柔和下来： “看领头船前行的方向，我们会离那只鲛人越来越近，船队的人对这片海域很熟悉，应该有所准备，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你出来透气时，一定要和我们说，不要单独行动。” “好的，菲利克斯。” 燕琦又在外溜达了两圈，回了船舱。 他开始晕船之后，辛西娅反而适应了摇摇晃晃的船只，只是船上不能经常运动，它每天依旧焉巴巴地趴在床上。 燕琦拿船上找的玩具逗它。 一开始，辛西娅还不大搭理他，毕竟它是一头狼，而不是狗。 但随着时间推进，连辛西娅都无聊得经常主动叼来各种玩具找燕琦玩了。 不过，它更多的是在…… “辛西娅！你又咬破了我一双袜子！”燕琦生气地按着小灰狼，另一只手在它眼前比划： “这已经是第五双了！” “……呜呜！”小灰狼从喉咙里挤出似狼又似狗的呜咽声。 “如果你能拿出别的东西来，给我磨牙，我不会去动其他任何东西。” 燕琦瞪着它：“我明明请厨师给你做了磨牙饼干！” 小灰狼平静回视：“对，而且是蔬菜饼干。我听说那是给初生不久的人类幼崽使用的，你还是留给自己吃吧。” “……” 燕琦气馁地垮下脸。 他总是说不过辛西娅，这家伙上了船之后，除了最开始几天晕船安静了几天，之后不是咬破这个，就是抓破那个。 它还言之凿凿地说，身为一头狼，必须时刻保持爪子和牙齿的锋利，没事就得磨一磨，即使是变小了也一样。 又一次吵架告败，燕琦气呼呼地把袜子挑成两堆。 他袜子很多，都是购物狂魔菲利克斯买的，许多甚至都没有穿过，崭新如初。 第62章 燕琦把冬天的厚袜子，也是遭殃最多的那一堆，全部丢给辛西娅：“给你给你！” “你不要吞到肚子里去了！” 小灰狼从袜子堆里钻出，灰白可爱的脑袋正对着燕琦：“我不是你，饿起来连被子都啃。” “……辛西娅！！！” 一人一狼又打了起来。 哈洛洛尾巴吊在床杆上，看着这一幕，一边给双方指点助兴，一边唧唧唧笑了起来。 然后很快也被拉入战局。 … 海上漂流的第九天。 因为白天亲眼见证一名水手被鲛人的歌声引诱，跳入海中，然后被一拥而上的鱼群吞噬，燕琦许久都没睡着。 一直到深夜，他才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 然后又做起了梦。 梦中，鲛人的歌声依旧是那么的美妙，仿佛只要循着歌声，往源头处靠近，就能得到内心深处最想要得到的一切。 渐渐的，燕琦再也听不到歌声。 他看见一个穿宫廷礼裙，胸前别着蓝宝石，有着灿烂金色卷发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她的容貌温柔而熟悉：“琦琦。” “……妈妈！”燕琦有些不敢相信。 “欢迎回家，琦琦。”女人微笑着朝他展开双臂，目光中有思念，有鼓励，还有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疼惜。 “妈妈……”燕琦眼眶湿润了。 他朝着母亲的方向迈开一步，犹豫了片刻，发现母亲身周的环境突然发生了改变，变成在洛卡山顶，那个简陋神殿的模样。 布莱尔阴沉地站在她身后。 “妈妈，小心！”燕琦再也顾不了其他，朝着母亲的方向扑去。 跑了两步，他感到浑身难受，像是被水包裹，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燕琦扭过头，想要叫辛西娅、菲利克斯还有哈洛洛来帮帮自己。 可是他身后空无一人。 这，这怎么可能？ 燕琦一怔，猛地清醒过来，母亲的身影消散，鲛人的歌声变得清晰。 他躺在海水里，在往下坠。 不等他呼救，或者是发现自己呼吸通畅而察觉不对，一股冲力从下至上，燕琦低下头，睁圆了双眼—— “巨龙先生？！” 是的，那头龙，将他从维尔加王国，从王宫的卧室里，带到玛诺洛克大草原上的那头金色巨龙。 巨龙发出长啸声，带着燕琦破开海浪，飞到了天上。 这一次，燕琦听懂了它的话——那是从菲利克斯那里学到的巨龙语。 “又见面了，小家伙。” “巨龙先生……”燕琦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您，您住在海底吗？” “不。”巨龙说：“我住在梦中。” 第47章 海洋之歌（2） “梦中？” “是的, 梦中。”巨龙的语气带着笑意：“你应该知道，龙族内部和人类一样，也有着许多不同的族群。” “不过,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龙，也是最后的梦境之龙。” 燕琦微微睁大眼：“其他的龙呢？” “它们都死了。” 黄金巨龙语气平淡，仿佛死去的不是它的同族, 而它也不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龙：“那不重要, 小家伙。” “说实话, 我很高兴, 没想到间隔这样短的时间内，我又遇到了你，你很特殊……说吧, 这次你想去哪里？” 巨龙扇动翅膀, 蠢蠢欲动。 燕琦：“……”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对方相遇时，由于语言不通，加上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做出的种种指挥…… 原来, 坑他的不是巨龙，而是他自己。 燕琦捂脸：“等等, 等等, 巨龙先生……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你说, 你是梦境之龙, 住在梦中……那为什么, 就是上次, 你能够把我从家里带到玛诺洛克大草原？” 巨龙笑道：“这就是你的特殊之处了。” 燕琦呆滞, 又, 又是因为他自己？？ “小家伙, 你首先要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族叫做梦境之龙。”巨龙说： “龙族是强大的，我们各自都有着最擅长的能力。而梦境之龙的能力，就是把梦变成现实。” 把梦变成现实！ 光是想象，燕琦就向往、惊叹不已：“哇——” “不过，这种能力早已经失效了。”巨龙接着道： “把梦境变成现实，不仅需要我们梦境之龙的参与，也要求梦中的生灵拥有、并且能够使用魔力。” “……那太可惜了！” “我早已习惯。”巨龙轻笑道：“早在神明离开时，所有的神奇生物都遭受了重大打击，不仅是龙族，鲛人们似乎也只剩下不到十只。” “只有精灵族因为避世，而且和人类外形相似，拥有了另一种和平退场的选择。” 燕琦点点头，说起鲛人，他想到什么，不禁紧张起来，低头往下方幽深的大海看去：“巨龙先生……” “我现在还在梦境里，对吗？可我刚才好像听到了鲛人的歌声，而且，而且还掉进了海里……” “别怕，那只是梦。” 巨龙安慰他道：“你的身体现在很安全，那只精灵把你困在了被子里，鲛人的歌声只是让你晕了过去，不用害怕。” 燕琦点点头，松了口气。 “鲛人真讨厌！”他忍不住谴责，往记忆中鲛人出没的礁石旁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与龙族、精灵相比，它们的杀戮心确实更重，也更加无情。”巨龙的目光也垂向海面。 “不过，通过歌声来引诱食物，只是它们捕猎的手段。只是对它们来说，人类也是猎物而已。” 巨龙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在寻找什么，围绕着附近的海域扇动肉翼。 找了一会儿无果，它停下来道：“它们同样也在退化，歌声的效果只会越来越差，小家伙，你不需要害怕它们。” “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将它们带进梦中，或许那对它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对了……”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巨龙突然道：“我似乎给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这一次的相遇，给了我将功补过的机会。” 送、送他回去？ 送他回维尔加王国，回家？！燕琦几乎下一刻就要点头答应说“好”，但又迟疑地停下：“巨龙先生……” “你能让辛西娅、菲利克斯还有哈洛洛，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行。”巨龙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我只能从梦中带走他们，可他们现在存活于现实，清醒无比。” “那等他们睡着呢？” “可以。” 巨龙很有耐心，燕琦向它道谢，他们就这样在梦中等待起来。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 明明是深夜，辛西娅、菲利克斯、哈洛洛谁也没有睡，更没办法和他到梦中相见。 燕琦急得不行，他们在干什么！ “我得提醒你。”巨龙说：“梦境世界广阔无边，这一次，我能够通过你的身体所在，将他们拉入梦中，但如果你们四个全部都处于清醒状态，再次入睡时，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在梦中找到你们。” “你还要继续等他们吗？” “等！”燕琦笃定道。 “当太阳升起时，即使你还想在梦境中停留，你的身体也会自然醒来。”巨龙又问了一次：“你确定？” “……确定！” “好吧。”巨龙没有再问，沉默地陪着燕琦一起等待起来。 然而，直到海水从蓝黑变成湛蓝色，直到海平面上一轮烈阳升起，船舱内的灰狼、精灵，猴子也迟迟没有入睡。 他们就这样等了一夜。 “你该醒了。”巨龙说：“这是最后的机会，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燕琦摇头，和它道别：“谢谢你，巨龙先生，再见。” “再见，小家伙。” 巨龙向下俯冲，透过船舱，燕琦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他的意识穿过重重云层，坠落，归附回船舱内。 燕琦睁开眼，巨龙已经消失。 天亮了。 他在哈洛洛惊喜的呼声中，爬坐起来，圆溜溜的蓝眸睁大，气愤瞪视着眼前凑过来的三道身影，超大声质问：“你们！” “为什么！” “不、睡、觉？！” 灰狼和菲利克斯都一头雾水，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刚醒过来，就这么大的火气。 哈洛洛神经粗壮，自然而然碎碎念起来：“我们哪睡得着哇？你昨晚突然喊救命，在床上乱刨，然后就没有声音了，怎么叫都不醒，我们都急死了！” “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做噩梦了？什么梦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哈洛洛嫌弃地说着，毛毛糙糙的手却伸过来摸了摸燕琦的额头：“没发热，怎么不说话？睡傻了？” 第63章 “完啦，维尔加王国马上要迎回一个变傻了的小王子……” “我才不是傻子！”燕琦瞬间清醒过来，瞪着哈洛洛。 和哈洛洛打闹了一会儿，燕琦打了个哈欠。 辛西娅看他没事，还有活力和哈洛洛拌嘴，早已在床上趴着闭眼休息去了。 “精神不好？”菲利克斯替他理了理头发，温和道：“先吃点东西，中午再休息？” 燕琦乖乖点头。 好嘛，他就是傻子……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做梦溺水时的反应呀！如果知道的话，他肯定就能想到，为什么辛西娅他们三个整晚都没有睡觉了。 也就不会傻傻地在巨龙背上等一夜。 就应该直接让巨龙先生带他回去嘛！ 已经错失了机会的小王子，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十分硬气。 果然如巨龙所说，接下来的时间里，燕琦再也没有梦到过对方。 船队因鲛人歌声而引发的事故，在某一天突然不再出现，不清楚是因为他们远离了鲛人活跃的海域，还是因为巨龙将鲛人带进了梦境世界。 万众期待中，查尔德船队终于抵达了目标港口之一。 德安小镇。 长梯伸出，到岸的船客们先一步下船，之前在金石小镇港口出发时，闹哄哄的一幕再现。 甲板上，查尔德又在和他的父亲聊天。 “德安小镇的渔业非常发达，另外，这里的烤奶酪、可丽饼也别有风味，白葡萄酒更是一绝，去年我回家时本给你带了几瓶，可惜都被那该死的风暴毁了……父亲，相信我，你会喜欢这里的。” “我会先到德安小镇买一套房子，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我把其他的货物运走，过几个月，我就会回来了。” “也许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考虑到维尔加王都去看一看，那里只会比德安小镇更加繁荣……” 躺椅上，年迈的老查尔德沉默注视着滔滔不绝的查尔德，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走出船舱，踏足陆地，燕琦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目光闪闪发亮地注视着港口的一切，尽管这里如此陌生，但只要知道这是自己的国家，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直到“噼啪！”一声—— 燕琦听过这种声音，是监工手中鞭子甩动时，发出的破空声。 他微微一怔，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往声源处看去，情形与他的想象，与他在金石小镇见到过的别无二致。 “怎么了？”注意到他停下脚步，菲利克斯回过头问。 “没事。”燕琦摇摇头。 他们顺着人流，离开港口，往德安小镇的镇中心去，找到房屋租赁处，经人介绍了一间房子。 找到目标地点，对方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你们好！我叫做比尔·霍维尔。” 他笑着说：“我对租客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怕动物。很显然，你们是这样的人……嗯，看样子，我们似乎是同行？” “是的。”菲利克斯微笑和对方握手。 比尔开着一家马戏团。 燕琦他们也伪装成了马戏团。 下船后没多久，他们就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通过祈祷把灰狼恢复了原本大小。 哈洛洛也脱下了厚重的礼裙，它受够了这种需要束腰、而且经常会引来奇怪视线的衣物困扰，换了一身轻薄衣裤，并且露出了尾巴、脑袋和手脚。 马戏团的大帐就搭在房东先生家旁边，大约是因为工作特殊，霍维尔一家人对于灰狼，以及略通人性的猴子完全不好奇。 简直是理想房东。 休整了一夜后，燕琦恢复元气，早餐和房东家的人一起吃。 菲利克斯向对方打听，德安小镇哪里有适合雇佣、或者是购买的马车商铺。 “不好意思，先生，你们是要到哪里去？”比尔摸着他的大胡子问： “我们一家人正打算到法兰伦去，如果沿途经过你们的目的地，或许可以捎带你们一程。” 法兰伦，正是维尔加王国的王都。 这一下皆大欢喜，因为要运载马戏团的魔术师、小丑等演员以及动物们，霍维尔一家有足够的出行载具，足以捎带上燕琦他们。 而且不需要灰狼和哈洛洛一个假扮成狗，一个伪装成女士。 “感谢您的慷慨。”菲利克斯真诚道谢。 比尔·霍维尔则是看着灰狼，还有哈洛洛，露出那种看见令他满意的工人类似的表情：“不客气，先生……恕我冒昧，你们似乎规模不大，也许是遭遇过什么麻烦……” “如果你们有意出售这头狼，还有这只猴子，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灰狼：“……” 哈洛洛：“唧唧唧唧！！” 第48章 旅途的终点（1） 燕琦强憋着没有笑。 菲利克斯扫它们一眼, 露出礼貌而客气的完美笑容：“感谢您的欣赏，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会考虑的。” “那就太好了。”比尔·霍维尔的胡子翘了起来, 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狼和猴子两眼，然后放下碗，微微欠身离开。 他还要去工作。 比尔的妻子罗娜也跟着离开, 马戏团是他们的家族产业, 不仅是比尔, 罗娜也要跟着上心。 燕琦和菲利克斯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被他们的孩子格莱斯顿阻止。 “不用着急，两位，我还陪着你们呢。” 格莱斯顿·霍维尔, 是霍维尔马戏团内的魔术师, 不过，他的表演一般要等到下午，或者是晚上才会开始。 “我会去洗碗的……不用着急。” 格莱斯顿年纪轻轻，是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黑发青年。 简单聊了两句, 他就看着燕琦说：“说起来你们或许不信，虽然我们没有见过, 但我总觉得, 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小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 燕琦怯生生看他一眼, 垂头假装吃饭。 “抱歉, 他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人交谈。”菲利克斯及时出声, 朝着对方笑道： “至于你的问题, 许多人都这么说过, 我想, 也许只是因为儿童故事书上的那些画像，往往总是这副形象……” 格莱斯顿明显被说服了，赞同地点头：“或许吧。” 越过这个话题，从格莱斯顿这里，燕琦他们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霍维尔家的马戏团，之前就是从王都来到德安小镇的。 在海上交通蓬勃发展的时期，比尔的父亲，看中了德安小镇的发展潜力。 但事实是，由于移民、人口流动等种种问题，霍维尔在德安小镇，名气一直不温不火，赚的钱也不如之前多。 “比起马戏团，那些水手和船工更喜欢酒馆、赌场和粉红剧院。” 说到这里时，格莱斯顿无奈摊手。 由此，霍维尔一家打算回到王都发展。 据说他们在王都还有一位亲戚，是个大人物。当然，这都不是燕琦关注的信息。 最令他在意的，是格莱斯顿提到的另一件事。 “而且，自从德安小镇的港口开放，从外地来的移民者越来越多，那些人在这里没有身份，没有牵挂，和本地的某些势力勾结在一起，把德安小镇搞得乌烟瘴气……” “你们如果要出门，一定记得带上佩剑，不要往人少的地方去。” 见所有人的早餐都吃完了，格莱斯顿起身收碗，最后多看了燕琦两眼： “那些人格外喜欢青睐你这样干净漂亮的小孩子，如果不想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你们最好晚上早点回来。” 卖到别的地方去……？ 格莱斯顿转身走进厨房，燕琦紧张地看向菲利克斯，得到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别担心。” 他向燕琦示意自己挂在腰间的长剑，难得玩笑似的眨了眨眼：“这可是第一勇士才能拥有的长剑，你要相信，它足够锋利，足以保护你。” “嗯！”燕琦重重点头，展颜笑道：“我相信菲利克斯！” 请格莱斯顿帮忙照顾辛西娅、哈洛洛，燕琦牵着菲利克斯的手出门。 虽然有格莱斯顿事先打过预防针，但真正亲眼见到德安小镇的现状，他还是大受震撼。 同样作为港口城市，德安小镇和金石小镇相比，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不，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德安小镇没有危险的风暴，甚至更加繁荣、富裕。 即使已经开春，酒馆里依旧有许多醉汉在里面划拳、发出嘈杂喧闹的吼声。 而与此同时，燕琦也在德安小镇的教堂前，看见了分发食物的慈善机构人员，以及流浪者。 据菲利克斯打听，这些人许多都背负着高额债务，即使通过工作、卖苦力得到了钱，也很快就得拿去还债，或者是送入赌场。 燕琦离开教堂时，甚至看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冲出来。 这些人凶神恶煞，从流浪者人群中，拎出一个小鸡崽子似的瘦弱男人，围在一起对其拳打脚踢。 第64章 “让你不还钱！让你躲！你还能躲到哪里！” 周围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幕，甚至有人在欢呼助兴。 在金石小镇时，燕琦也曾看见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那时，他更多的是同情。 现在除了同情，燕琦心中还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跟菲利克斯他们保证，说“在维尔加，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丢脸了！ 燕琦刚回到自己的国家，想要好好逛一逛这里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抿唇拉住精灵：“算了，菲利克斯，我们回去吧……” 菲利克斯垂眼：“心情不好？” 燕琦眼睫一颤，偏过脑袋：“没有…就是，哎呀，我，我没有来过德安小镇，不知道它是这个样子……” 菲利克斯蹲下身：“你原本以为，它是什么样子？” 燕琦抿抿嘴，说不出来。 精灵勇士笑了笑，没有逼着他回答，只是温和地看着他道：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有迹可循的，德安小镇和金石小镇都是港口城镇，肯定有很多相似之处，其实，你没有必要觉得这里不好……” 菲利克斯指向路边。 燕琦抬眼看去，人来人往的店铺，宽阔繁荣的街道，一位店主正笑呵呵把客人送出门。 “你看，德安小镇的绝大多数人，生活都是富足、幸福的，这比金石小镇好了许多，不是吗？” “可是……”燕琦吞吞吐吐。 “不管哪里，都会有穷人，也会有恶棍。”菲利克斯揉了揉他的金发，轻声道：“你可是维尔加王国的小王子，等你回到家，可以让你的父亲派人来治理这里的混乱。” “好。”燕琦小脑袋点了点。 随后他顿了顿，仰起头，语气认真的问：“菲利克斯，为什么有钱人要当坏人？” 燕琦记得刚才在教堂前看到的，那几个壮汉的穿着，明显比挨打的瘦弱男人有钱。 还有在金石小镇时，贪财、像个双面人的弗兰克·莱顿和他的大儿子，莱顿一家的经济条件在金石小镇，应该算是十分不错的。 那位冬天上任，把教堂拆了的新镇长，富勒先生也是。 弗兰克之前还总是骂老查尔德，后来改为骂富勒先生，怪他们收取了太多的税金，骂他们什么都不做，就能躺着享受一切…… 他、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好像也从来不工作，却享受着很多昂贵的东西。 “菲利克斯……” “我好像也是坏人。” 燕琦抿唇望着菲利克斯，眼神迷茫而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自己给自己两拳头？ 菲利克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当然不是坏人。” “金石小镇的流浪者都很感激你，不是吗？而且那时你还不是王子。” “国王有国王的工作，王子也有王子的责任。确实，你们享受着最高级最珍稀的一切，这是王室身份带来的，你没有必要抗拒。”菲利克斯温声道： “你只要做一个合格的王子就好了。” “合格的王子？” 燕琦重复着这个词汇，歪了下脑袋眨巴眼看着银发精灵，仿佛在思考，片刻后接着问：“那我要怎样才能合格？” “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你自己去寻找。”菲利克斯微微摇头： “有些人认为，不伤害平民就是合格。还有些人认为，对平民好才是合格……当然，琦琦，这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你认为自己合格，那么你就是合格的。 “因为你是王子，即使你真的不合格，除了你的父母，其他人也不会指责你。” “我好像明白了……” 燕琦若有所思地点头，认认真真向精灵道谢：“谢谢你，菲利克斯。” “那我们再逛一逛这里吧。”燕琦表情坚毅，没有再急着回去，拉着精灵勇士再次迈开步子。 他要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写日记？” “听起来很有意思！把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记录下来，哦哦，人类真是聪明，我也要我也要……” 踏着晚霞回了租住的霍维尔家，晚餐之前，燕琦掏出纸笔，准备把在德安小镇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留着到时候回家了，给爸爸看。 这就是他的打算。 由于之前他都没有写过日记，旁观的哈洛洛十分新奇，也拿了纸笔在旁涂涂画画。 等燕琦一脸严肃地写完日记，再一脸严肃地把本本收起来。 哈洛洛举起自己写的日记给他看：“当当当！怎么样？我的字是不是很好看？哈哈哈！我一定是世界上第一只学会写字、还会写日记的猴子！” 燕琦好奇地凑近过去。 本子是快用完的废弃练习本，哈洛洛写了一排排鸡都认不出来的连体狗刨词汇，旁边还有配画。 燕琦唯一看懂的，就是碗和翘着尾巴的猴子了，旁边还有一个圈圈，就是上面胡乱花了一圈……装饰？树叶？ 燕琦指着这个圈问：“哈洛洛，这是花环吗？” “花环？我没有画花环啊。” 哈洛洛一脸奇怪地低头，看着他手指的地方：“哦，这个，这上面是火，这是火圈。” “是霍维尔家马戏团里的玩具，很好玩的！”哈洛洛满是得意： “我今天和辛西娅去了马戏团里面参观，比尔大叔教我们玩跳火圈。琦琦，你是没有看到，我学得特别快！人类的玩具一点都不难……” “就是那里的人有点奇怪，我只是钻个火圈，他们就高兴得像什么一样。” 哈洛洛的尾巴翘起甩啊甩，扬起下巴：“我想，他们可能是和那头蠢狼辛西娅一样，学不会跳火圈，所以才这么惊叹吧！” 燕琦：“……” 作者有话说： 知道真相后 哈洛洛：可恶！被当猴耍了 哈洛洛：我本来就是猴子啊，那没事了。 哈洛洛：跳火圈真好玩！ - ps：文中猴子三观不代表现实。拒绝非正规动物表演，不用欢呼声刺激更多鞭打声。 第49章 旅途的终点（2） 霍维尔一家人在德安小镇又停留了两天, 将所有的家当都收拾好后，终于准备出发。 燕琦以前知道维尔加王国很大，但还是第一次直观认识到, 自己的国家地域是这么的辽阔。 从德安小镇到王都所在的法兰伦，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 这和他在洛卡山上待的时间都差不多了。 “德安小镇毕竟是在王国边缘。”比尔·霍维尔看着趴在地图上，苦兮兮皱巴着一张脸的可爱小孩, 笑道： “虽然离得远,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么长的距离, 我们经过每一个地方, 都可以在本地享受那里的特色美食，不是吗？” 菲利克斯微笑：“您说得对。” 燕琦再怎么焦急，也只好安心地坐在马车上等待, 他又不会飞。 唉~真是可惜。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让巨龙先生带他回来, 没想到到了维尔加王国，可离回家还有这么远的距离…… 不时在心里发些牢骚，燕琦乖乖跟着菲利克斯学习，每天去车队后面探望辛西娅、哈洛洛, 给它们送些吃的。 再然后就是写日记了。 爸爸曾经说过，他其实很想要离开王都, 到各处旅行, 去亲眼看一眼维尔加王国的每一寸土地。 但是因为公务太繁忙, 一直没有机会。 离王都越近, 燕琦的心情就越是雀跃。 他仿佛已经想象得到, 爸爸在收到他这一路走来, 写下的日记后, 表情该有多么高兴。 年龄还小的他不太懂国事, 也不太懂政务, 只是老老实实不偏不倚地，把所看见的一切都写下来。 这些应该能给爸爸一些帮助吧？ 如果爸爸看了那些日记，对他所路过的那些城镇状况做出了改善…… 他是不是就是一个合格的王子了？ 终于，在比预计时间早三天的日子，一个晨曦耀眼的早上，燕琦一觉醒来，得知车队抵达了王都。 “不愧是法兰伦！仅仅只是城池外围的建筑，就这么的气派！”比尔·霍维尔兴奋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不时发出赞叹声。 燕琦内心自豪满满，悄悄挺了挺胸膛。 霍维尔一家是实实在在的好人。 沿途这么长时间的旅途，经过这么多的城镇。他们发现了燕琦是维尔加王国那位走丢的小王子后，没有过多声张，收了菲利克斯一笔钱后，就仍旧把他们当做普通租客来看待。 抵达了法兰伦后，霍维尔也没有立刻把他们放下，而是说一起到城内，找到住处后再分别。 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逐渐从陌生变得熟悉，燕琦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要问问身旁的菲利克斯，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第65章 燕琦偷偷掐了下自己的脸。 不是做梦。 他真的回家了！ “这下你该高兴啦！”比尔·霍维尔笑眯眯摸着大胡子，也为他开心： “我记得刚出发的时候，你还抱着菲利克斯哭鼻子呢！哈哈哈……” 贵族住宅区前，马车缓缓停下，比尔替他们掀开门帘：“走吧！快回去吧。” “这段时间以来，你的悬赏令贴得到处都是。再找不到你，我都怕国王和王后亲自走出王宫，把整个维尔加都翻一遍了。” “到时候，他们一出门，士兵们就在这里看见了我的马车。”比尔朝燕琦挤了挤眉毛，用古怪滑稽的语调说： “他们说‘掀开门帘，检查！’，然后就看到了你，被囚禁的小王子……然后我可就冤枉了！我会被他们拿下，抓到大牢里去……”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如何经营好一家马戏团，比尔·霍维尔童心十足，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大胡子叔叔。 这段时间以来，燕琦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对方聊天，听他用那滑稽古怪的语气，编造出各种充满戏剧色彩的故事了。 “再见，比尔叔叔。” 跳下车，菲利克斯去接灰狼和小猴子。燕琦停在前面，和霍维尔一家人道别，颇有些依依不舍。 “不要露出悲伤的表情，小家伙。”比尔道：“你忘了吗？我可是要在法兰伦重振霍维尔马戏团荣光的人，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见面。” “你说得对，比尔叔叔。” 燕琦笑了起来。 比尔冲他挥了挥手：“那么，再见，小王子。有时间的话，记得带你的家人、朋友来支持我的马戏团。” 马车再次缓缓驶动，燕琦冲着钻出车窗的大胡子脑袋挥手：“我会的，比尔叔叔！” 直到车队完全消失在视野内，燕琦从转过身，和辛西娅、菲利克斯、哈洛洛一同看向他们身后—— 贵族区。 隔着知识与智慧之神的教堂，两侧是干净整洁的宽阔街道，路上少有行人，多为装饰豪华的马车在行进。 刚刚到来的霍维尔马戏团的车队，拖着一车车叽里呱啦的动物，自然吸引了那些马车内外人员的注意。 此时霍维尔一家人离开，这些人的目光，也落在了被留下的燕琦他们身上。 “那是谁？似乎有些眼熟。” “我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他的银发比星空还要璀璨……” “一个骑士而已。去，把他们赶走，出行居然随身带着狼和猴子，他们当这里是马戏团表演场地吗？这简直是对道路交通法的挑衅！” 不少仆人、骑士听命围了过来。 然后都是一愣。 作为跟随在贵族主人身边的仆从，不管是马夫、管家亦或者贴身骑士，只要是有出门见客需求的，大多都能认出法兰伦各方贵族的脸。 更何况，燕琦的悬赏通告，在整个维尔加王国都铺天盖地。 不说贵族，就是平民，稍微有意就能知道维尔加王国的小王子长什么样子。 即便，他们当中有些人，连国王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 毕竟国王不会给他们钱，而要是找到了小王子，那可就是天降横财走大运了！ “伯爵大人，是、是王、王……” 被吩咐去把燕琦他们轰走的仆从回到马车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话。 赫斯特伯爵皱起眉，沉声呵斥：“慌什么！说清楚。”王什么？王…… 王室的人？ 王室可没有银发的……不，等等，那个孩子？ “是王子，伯爵大人，是小王子回来了！” 燕琦很快被认了出来。 贵族们即使心动那笔不菲的财富，但小王子人都自己回到王宫门口了，他们总不能还厚着脸皮，把人拿去换钱吧？ 燕琦就这样，站在贵族住宅区前，看着他们打发手下的人去王宫报信，本人则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 有人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有人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还有人幸灾乐祸地，向他打听刚才把他送过来的车队，掩面笑着，仿佛对方错过了一个亿。 当然，更多的人则都站得远远的，忌惮地看着立在他身后的灰狼和猴子： “恕我冒昧，三王子殿下，这是你养的宠物吗？为什么不给它们戴上锁链和镣铐？” “如果它们不受控制，突然咬伤了谁，那可就不好办了。” 燕琦皱了下眉，看向说这话的年迈贵族，正想反驳，背后，辛西娅咬住他的帽子，轻轻往后扯。 衣服肯定又破了…… 燕琦知道这是辛西娅让他不要多话，无奈地回过头，扒开灰狼的嘴，把勾在它牙上的帽子衣料摘回来。 正当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琦琦！”熟悉的声音传来，燕琦惊喜回过头，年轻俊美、头戴王冠的青年坐于马上奔来，满面惊慌： “你……快！离那头狼远一点！” “二哥哥……？” “咻！”的一声，不等燕琦解释，二王子拔出身侧佩剑，利落翻身下马，正正好好落在燕琦身侧，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剑尖对准了灰狼。 燕琦：“？？” 他赶紧拉住青年衣角，试图阻止对方：“二哥哥……” 小孩子急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落在二王子耳中，就成了胆怯。 “琦琦别怕。”二王子握紧长剑，护着弟弟沉声道：“二哥保护你。”说着就要持剑朝灰狼刺去。 “不要！二哥哥！”燕琦连忙抱住他的手：“辛西娅是我的朋友，是它送我回来的！” 二王子：“？？” 二王子狐疑地回过头，沉着脸看着弟弟，见他表情恳切，眼神清明，一时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傻了。 “真的，二哥哥。” 燕琦再次试图解释，更是不顾二王子的阻拦，又回到了辛西娅身边，摸着后者脖子上蓬松的灰白毛发：“你看，辛西娅很乖的。” “它还救过我，要是没有它，我已经死掉了。” 燕琦眼巴巴看着哥哥。 见那头灰白的狼确实温顺无害，二王子迟疑了一会儿，就在弟弟的眼神攻势中败下阵来。 他收起长剑：“好吧。” “但你以后要接近这头狼，周围还是必须有人看守。其他的，我们先回去再说。” “好的！”燕琦欣然应道。 比起对辛西娅，二王子对待菲利克斯就友善得多了，同对方点了点头，还让贴身骑士把马匹让给了他骑。 燕琦当然是和他一起。 两条手臂握着缰绳，二王子低头看着怀中小人灿烂柔软的金发，语气温和，表情却有一股寒冷肃杀之气： “琦琦，跟二哥说，是谁把你掳走的？” “啊？”燕琦偏头想看二哥哥，但撞到了他结实坚硬的胸膛，捂着脑袋想了想：“是，嗯，是巨龙先生。” 二王子：“？？？” 二王子沉默地看向前方。 王宫近在咫尺，他却有些不敢进去——他要怎么告知父母、哥哥还有姊妹，琦琦好像真的傻了？ 第50章 旅途的终点（3） 王宫是王室的住处, 也是王室身份地位的象征建筑。 维尔加王国的王宫，是前后两栋相连的白色城堡，中间和四周则都是草地, 花园，石子小路，平坦大路围成的不同地形。 前面的城堡用于办公, 是国王、王后以及已经成年的两位哥哥、一位姐姐经常出入的地方。 相比起这栋气派、豪华, 但大得有点过分的建筑, 燕琦更喜欢后面的家, 也是他心中真正的王宫。 小城堡后的花园里，还有他和二姐姐最喜欢的超大秋千。 二姐姐养的那条大黑狗，总是在他们坐在秋千上荡啊荡时, 追逐他们的座椅。 一路走进王宫, 往日的记忆一幅幅涌现，在燕琦的脑海中复苏。 走过中间的长廊，前路尽头，几道身影等在那里。 王宫的窗户开得很大, 有阳光照射进来，光线明亮, 但燕琦还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只看得见他们脸上有笑。 “爸爸！妈妈！”燕琦扑了过去, 被团团围住, 属于家人的温暖将他包裹在中心, 不知是谁的手掌轻柔地为他擦拭眼泪。 “不哭, 宝贝, 不哭, 你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虽然是这么说, 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泪意，眼角湿润。除了燕琦以为，年龄最小的二公主更是低声抽噎起来。 有二公主带头，燕琦更忍不住了。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像开了阀门的水龙头，往外直涌： “呜呜呜妈妈我好想你们啊！”“我还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吓死我了！”“大哥哥，大姐姐，呜呜呜呜呜呜……”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安慰。 国王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第66章 直到燕琦在王后怀中睡去，他才悄悄擦了擦眼角，装作非常坚强的样子道：“好了，琦琦回来了，你们都应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好哭的？” 子女们都低下头。 王后看着丈夫微红的鼻尖：“……” 国王给了她一个眼神，继续一脸正色地，派大王子去安置小儿子带回来的客人，让其他人去准备晚宴。 对了，他自己要去处理悬赏通告的收回等等事宜。 王后先一步抱着燕琦离开。 打发走所有人，国王去忙碌了一阵，把各方面的事情都处理好，才回到了书房。 不顾王后的瞪视，他从妻子怀中抢过孩子，泪眼婆娑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我可怜的孩子……” 这对夫妻凝视着沉睡的燕琦好一会儿，才说起正事。 “那头狼，还有那只奇怪的猴子，你打算怎么办？”王后问。 “留着给琦琦当宠物吧。” “……难道你忘记了？这孩子能够和动物沟通，如果那两只动物比王宫里的动物还要聪明，迟早有一天……”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它们又没有在王宫里生活过。” 王后的表情明显满是不赞同：“那如果，王宫的动物主动告诉它们呢？” 国王沉默。 王后继续道：“总之，我认为，不能让它们留在琦琦身边。” 国王无奈地看着她：“我明白你的忧虑，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即使是老管家，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那些动物一定知道呢？” “可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王后依旧执着，坚定地看着国王：“琦琦是我们的孩子，只能是我们的孩子……” “你知道吗？他当初消失的时候，我以为是他的亲生父母将他接走了。毕竟他有那样的魔法天赋，如果他的父母是隐世的大法师，我们完全没有能力与对方抗衡。” 王后这样说着，目光中流露出恳求，同时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朝着她失而复得的珍宝看去。 “现在，他回来了。我不能再失去……” “琦琦？？！” “不，琦琦，你，你听到了？你听我们解释……” 燕琦闭眼不及，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脑海中满是刚才听到的信息，心中一片混乱，燕琦干脆从父亲膝上爬起，捂着耳朵光着脚跑了出去。 他身子小，动作快，加上无意识使用了风的魔法，国王和王后没抓住他，守在门外的骑士也没能拦下他。 “琦琦……” 王后无力地收回手，就这样呆呆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跑出去，消失在视线内。 王宫很大，比有些地方的教堂规模还要大一些，即使是后方燕琦一家居住的小城堡，内部也足够开阔。 在其他地方，灰狼没法进到人类的建筑物中，但在王宫，它的体型仍然能够畅通无阻。 循着风中的信息，燕琦找到了辛西娅，哈洛洛和菲利克斯也在这里，后者原本另外被分配了一间属于骑士的房间，但没有在那边久留。 看见哭着跑回来的燕琦，三者都着急地围上来：“怎么了？” “你不是和王后在一起吗？” “谁欺负你了？” “他们不欢迎你的回归？不对，看样子也不像呀！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不是还很开心的吗……” 燕琦就这样趴在菲利克斯怀里，埋着脸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头，露出一双被泪水洗涤过的莹润蓝眼睛：“我……” 他低下头，嗫嚅道：“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什！”哈洛洛惊呼出声，被菲利克斯捂住了嘴巴。 精灵勇士斟酌着措辞：“也许只是误会……” 燕琦摇摇头：“我听见妈妈说的，爸爸也在旁边。” 精灵勇士：“……” 灰狼：“是他们告诉你这件事的？” 燕琦依旧摇头，抿了下唇说：“我本来睡着了，醒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灰狼松了口气：“是不是亲生的，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在狼群中，幼崽一般由所有的狼合力养育。 “他们很爱你。”这是它亲眼见证过后，得出的答案。 燕琦缩在灰狼和菲利克斯身前，眼神迷茫极了：“可是……” 如果他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呢？ 难道真的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是哪位隐居的大法师的孩子？ 而且，而且他还是被丢弃的…… 燕琦垂下眼，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还记得，在精灵族领地时，尝试治疗精灵母树结果晕过去后，他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里，他听到有人说，“这个孩子不该存在”之类的话…… 应该指的就是他吧？ 心心念念要回的家，思念的家人，原来不是自己的家人，而自己是被丢弃的孩子，这对于刚回到王宫的燕琦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哪怕他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知道这件事，都不会这么的伤心。 不过，被朋友们围着安慰了一阵子后，燕琦还是打起精神来，在傍晚走出了房间。 此前，他一直将门从里锁着。 见他终于肯走出来，王后喜极而泣，将他拥进怀中：“对不起，我的孩子，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不要生爸爸妈妈的气。” “不会的，妈妈。”燕琦乖巧回抱住她。 他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承受不住那种似曾相识的、被抛弃的剧烈悲伤而已。 燕琦认真对母亲道：“妈妈，我爱你，我爱你们。” 王后更是高兴：“宝贝，妈妈也爱你。你不生气就好，走，你大哥哥为你举办的晚宴，厨师长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食物，你一定受苦了……” “有香煎小牛排吗？” “当然！不过你不能吃太多……” 燕琦抿唇笑了起来，牵着母亲的手去换了身衣服，王后蹲在他身前，亲自为他戴上小王冠。 她温柔地说：“你永远是维尔加王国最珍贵的小王子。” 晚宴一切如常。 除了国王和王后，谁也没有发现不对。晚宴结束后，燕琦和哥哥姐姐们挨个抱了抱，和父母一起进了小书房。 王后坐在他身边，母子两人的身体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国王坐在他们对面。 书房内气氛和谐而温馨，如果不听话题，这更像是一场家庭内部的闲聊茶会。 “你二姐姐出生后，我们就没有打算再生孩子了。” “我们是在后花园中捡到的你……” 那是一个夜晚，国王和王后刚打发走缠人的孩子们，拥在一起说些亲密的话语。 就在他们转身时，连襁褓都没有，似是刚出生不久的燕琦，就这样浑身光溜溜地出现在了草地上。 花园里再没有其他的人，燕琦完全就像是凭空出现。 稍长大一些，王后和他培养出了感情，加上他同样有着维尔加王国标志性的金发、蓝眸，原本打算将他送出去的国王，就这样把他认做了自己的孩子。 “不要想太多，琦琦。” 国王给了燕琦一个拥抱，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维尔加王国最受宠爱的明珠。” 在母亲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那张熟悉的大床上，燕琦在女仆轻声讲述的故事中，逐渐闭上了眼睛。 临走前，王后轻轻在他额上一吻。 “晚安，亲爱的。” 光芒熄灭，门被关紧。燕琦睁开眼，翻了个身。 直到后半夜，他才真正抗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睡去。 云层翻滚。 燕琦摸摸手，看看四周，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中。 他心情还很低沉，因而见到了身前的庞然大物，也只是略表惊讶：“巨龙先生？” “你不是说，我们很难再见面了吗？” 巨龙：“嗯……” 巨龙沉吟片刻：“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是的，我和巨龙先生真的很有缘分呢。”燕琦点点头，坐到一旁的云上。 明明是在梦里，这云却隐约有一种绵绵软软的触感，他忍不住戳了戳，又戳了戳，心情居然奇妙地有所好转。 “你似乎很不开心。” 巨龙其实也有点不开心。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小家伙兴奋得跟什么一样？第二次见面，他就拒绝了它带他回来的提议。 这是第三次，看看，都直接不搭理它了！ 燕琦埋着头，继续戳旁边的云朵：“我会开心起来的。” 他都回家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巨龙一噎，望着燕琦半晌无言，最后看着他一直在戳戳戳的手指，无奈感叹道：“你们神族，还真是都喜欢这种白云啊。” 有什么好的？飞得有它快吗？ 第67章 燕琦：“……” 燕琦戳云朵的手顿住。 他抬起头，傻傻地看着金黄巨龙：“巨龙先生……我是人类。” 巨龙：“？？？” 巨龙沉默片刻：“让我看看……” 说完，巨龙微微闭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燕琦知道它在干什么。 一个多月前，在海上时，巨龙从梦境中查看辛西娅他们的情况，也是这副模样。 片刻后，巨龙重新睁眼。 一人一龙对视良久，继续沉默无言。 “巨龙先生……”燕琦挪动脚步，悄悄往后退：“我想回去了，让我回去睡觉吧。” “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 “就在这里睡吧。”黄金巨龙叹气道：“你会看见一切的，然后，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帮你。” “这是缘分。”巨龙强调。 燕琦犹豫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在黄金巨龙的指示下，躺在白云间。 然后，他看见了一切。 第51章 旅途的终点（完） 神会有孩子吗？ 这是当然。 燕琦就是神明的孩子, 自然之神与生命之神共同孕育而生。 只是，他出生得太晚。 弱小的神明幼崽，在成年之前还不能拥有位格, 仅仅只能使用身体里自出生时就携带的，源于父母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和普通的人类幼崽别无二致, 身体娇小而脆弱。 他无法前往天空之城。 当行走于大地的神明们, 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离开, 前往天空之城时, 自然之神和生命之神就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要么，祂们合力，各将自己的神格让出一半, 帮助孩子获得位格。 要么, 抛弃他。 祂们选择了第二种。 燕琦曾经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也正来自于被送到维尔加王宫的后花园之前，模糊留下的记忆。 所以，当听到自己不是国王和王后的孩子时, 他又想起了这个梦，并由衷地恐惧被抛弃。 身下云朵的触感再次变得清晰, 燕琦睁开眼睛。 “怎么样？”巨龙问。 “我都看到了……” “你想到天上去吗？” 燕琦沉默片刻, 摇摇头。他不知道, 他对那对所谓的神明父母没有感情, 除了被抛弃的悲伤, 和一丝愤怒。 祂们只是在永生和孩子之间, 选择了永生。 “那我再问你。”黄金巨龙俯低头颅：“你想成为神明吗？” “别疑惑, 我看得出来, 你依然拥有成为神明的资格, 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找祂们。要我说，那本就是你应得的，初生的神明幼小脆弱，如果不是规则开始限制神明，你应该被那两位好好抚养长大的。” “而且，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自然之神留下的痕迹。” 巨龙说：“祂或许一直在注视着你。” 自然之神…… 燕琦想起了在精灵族领地时，在自然神殿前看见的那充满神秘力量的伟岸神像。 还有……他从菲利克斯那里学习的祈祷词，祈祷成功后，精灵勇士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祂在注视着他？ 燕琦绷着小脸，摇摇头。不知是在对巨龙说，还是在跟自己强调：“我讨厌神明！” 是的，他讨厌神明，不管是抛弃了他和精灵族的自然之神，还是被神眷之地的人疯狂盲目崇拜的狩猎之神。 “可你自己就是神明啊。” 巨龙的声音如同雷鸣，燕琦猛地仰头：“我不是！” “你只是现在还没有位格。” 巨龙并不受他强烈排斥语气的影响：“虽然，我不太清楚现在的世界，还能不能够在你成年时赋予你位格，但你怎么说都是神明的孩子，体内有自然和生命的神力……” “我是人类！” “好吧，好吧，你想当人类……你真的这么想？神明是可以永生的存在，即使这里不再欢迎祂们，但或许总有一天，祂们能想到办法，到其他的世界去……” 神明也是有梦境的，巨龙虽然不怎么和祂们打交道，但对某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它觉得小幼崽如果真的就这么放弃了神明的身份，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以后他长大了，说不定还会后悔。 “算了，我没法劝通你。” “小家伙，来吧，到我背上来，我送你到天上去看看，去你的父母跟前，你去和他们商量吧。” 既然自然之神还注视着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有其他的转机。 巨龙说着，伏低身体，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燕琦：“我不……” 不等他说完拒绝的话，巨龙呵呵笑了一声。燕琦脚底的云层霍然散开，惊得他“啊！”的叫出声。 随后，巨龙接住了燕琦下坠的身体，猛然扇动肉翼，朝着云层之上的地方飞去。 … 伟岸、辉煌、神圣的巨大宫殿。 高天之上，白云之上。燕琦看见几个穿白色长袍，长有白色美丽羽翅的天使。 然而，也许是因为距离更近，与上一次看见的不同，这些天使们身上萦绕着黑气。 仿佛读到了他心中的疑惑，巨龙一边绕过神柱，继续前进，一边低声解释： “这些是神明们座下的天使，在神明的时代结束后，已经所剩无几，由于各自侍奉的神明们身上的污染和反噬，他们也就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燕琦眨眨眼，收回视线。 转身朝前看去，不知不觉，巨龙已经带着他在这神殿上穿梭越过了好几个明显内部有人…不，有神的大殿，最后放慢速度，缓缓停下。 十二神柱排列两旁，光芒如水倾泻流动。 最前方，缠绕着藤蔓和鲜花的神座上，穿白色镶金边长袍，有着翠绿眼瞳和尖长耳朵，一头金色长发披散于脑后，容貌俊美的神明，正静静注视着他。 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燕琦愣愣地盯着对方看了片刻，伸手向后去喊巨龙，却发现它已经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不是梦境。 眼前的神明，是他的……父亲。 “我的孩子。”金发神明的霍然开口，他话语中的内容说明了一切，而冷淡、空无的语气也让燕琦清醒了过来： “你记起了一切？” “不。”燕琦握紧小拳头，心里有点虚，但眼神依旧直勾勾望着对方：“没有……巨龙先生只让我看到了，你们把我送到王宫后花园时的……” “嗯。”神明似乎没有心情听他更多的描述，低应一声。 无形的力量钻入燕琦的额心，涌入他的脑海中，翻涌，释放出其中裹挟着的信息。 关于神明，关于旧时代，关于神奇生物…… 燕琦痛苦地捂住脑袋，可神明的气势让他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里没有会心疼他的人。 突然，另一股温暖的力量，伴随着身后贴来的温热身体，从对方指尖传输入他的脑海中，像是抚平了大海的波涛，缓解了一切痛苦。 燕琦睁开眼，眼角还泛着泪花，回头看去。 水色的浅蓝长发，容貌温柔包容，周身是充满生机的力量，又一个熟悉的身影——生命之神。 或者说，他的母亲。 “我的孩子……”生命女神将燕琦拥在怀中，水色眼眸怜惜又愧疚地看着他，小心翼翼。 然而燕琦只是怔怔地望着祂，他还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一切信息。 “不可眷顾人类。否则总有一天，这些贪婪的生灵会借着信仰之名，反而加害于我们，那些堕落的天使就是最好的证明。” “污染又加重了……我们该离开了，世界不需要神。” “它真的开始排斥我们了！” “神明的时代早已逝去，终有一天会成为传说……” “是人类造就了这一切！” 信息有些混乱，但似乎又蕴含着某种奇特的能力，让燕琦能够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惊慌、惶恐、茫然、无措和愤怒。 神也有神的苦恼—— 燕琦瞬间就领悟到了，这是自然之神想告诉他的事。 可这不是他们抛弃他的理由……燕琦回过神，挣开生命女神的怀抱。不出意外，对方一脸受伤无措地看着他。 燕琦别开脸。 此前，在金石小镇的教堂门前，他从老查尔德手下的慈善机构那里，听说了种种“命运女神”帮助金石小镇人们的传说，对这位伪装成“命运”的生命女神颇有好感。 可是现在，祂成了抛弃他的母亲。 燕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祂。 “好孩子……”生命女神小心翼翼拉着他，让他的脸正对着自己： “是我们不对。” “但其实，伪装成人类对你也有好处。”见燕琦这次没有挣开祂，生命女神略松了口气，柔声继续道： “如果一早就有了神格，你只能和我们一起到这神殿里来，几乎没有再到凡间去的机会。” 第68章 “而现在，你作为神的孩子，虽然长大之后，力量和神性都会越来越强，最终也会和我们现在一样，被囚在这神殿里，等待着消亡的那一天……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生命女神朝燕琦微笑：“你可以继续伪装成人类，你的寿命、力量，依旧是人类的千百万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要不透露神明的身份，不将力量用于信仰你的人身上。” “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 燕琦静静凝视着生命女神。 他的母亲，眼里有对他的爱，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是试探，是引导和慌乱。 他还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维尔加王国标志性的金发，那里应该有一顶小王冠，因为来此之前在睡觉，所以暂时摘了下去。 燕琦挣脱开生命女神的手，手臂垂落藏进披风里。 他绷着小脸，神情格外认真：“我不要当你的孩子。” 他的日记得到了爸爸的夸奖！ 他要当一个合格的王子，而不是一个自私的神。 “……我明白了。”生命女神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祂直起身，后退了几步： “你决定好了？” 燕琦仰头看祂，没有说话，但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即使你的一切能力，特殊，都会消失。即使你不能再听懂动物的语言，不能再使用任何魔法，不能再梦见巨龙……” “你也要当一个人类？”生命女神眼中隐隐有一丝怒火。 这次燕琦犹豫了一下。 辛西娅、哈洛洛的身影依次在他脑海中闪过，还有梅布尔、卢埃林，以及二姐姐养的那条大黑狗。 看出他的迟疑，生命女神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即使是神明幼崽，也与人类不同，体验过那特殊奇幻的世界，谁还能放弃一切，自己走出去？ 生命女神微笑起来，正要再劝。 “没关系。”燕琦仰头看向祂，神色中不再有丝毫的犹豫：“我要当人类。” 二姐姐也是人。 可她和大黑狗相处得很好！ 而且，他还有菲利克斯当翻译，哈洛洛的日常词汇也认得差不多了，灰狼本就不太爱搭理他…… 生命女神脸上的笑，裂开了。 作者有话说： 琦琦：只要我听不懂辛西娅说话，辛西娅就不能嫌我烦！ 第52章 【番外】新的旅途 新世纪的钟声敲响, 维尔加王国举国欢庆，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在万众瞩目中, 国王为二王子加冕，将王冠戴到了他的头上。 轰隆隆，掌声如雷。 高台上的二王子, 即将年满三十岁, 现在的他比起以往的冷漠和锋利, 更多了成年男人成熟稳重的魅力, 是王都贵族小姐们梦寐以求的丈夫。 城堡内部，燕琦和大哥一起站在后方，见证这场加冕仪式的进行, 和所有人一起微笑鼓掌。 八年过去, 燕琦已经十四岁，身高抽条长高了不少，脸部也瘦尖许多。 比起幼时的圆润可爱，他浑身多出几分属于少年人锋芒毕露的锐气, 又因冷白的皮肤和越发叫人挪不开视线的精致眉眼，显得有几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让人难以靠近。 但当他笑起来时, 这些误解就会自然消散。 弯成月牙的眼睛, 极具感染力的软和开心笑容, 少年人神采飞扬的模样, 永远能叫人心软。 燕琦就这样一直笑到加冕仪式结束。 要不是他双手啪啪啪鼓掌不停, 不知道的还以为继任国王的人是他。 王宫的大臣们眉眼抽抽, 很快就知道为啥这位备受宠爱, 颇负盛誉, 但一直像个傻白甜的小王子笑得这么开心了。 二王子一继任，就让那位颇有商业能力的大王子执掌财政大权。 而三王子呢，则是被他封成了外交官！ ——说起这位年龄最小的三王子，整个王都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就是个心地善良、人傻钱多还闲不住的傻白甜。 自从六岁时走丢了，被找回来之后，他非但没因此害怕出门，反而爱上了在外游历。 要不是因为年龄小，国王一直拘束着他，只让他在维尔加王国境内溜达，大臣们都觉得，这小子早就在外面把自己玩死了！ 你看吧，现在二王子一继位，他就按捺不住了！ 望着小王子喜滋滋听任的笑容，一群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里都在腹诽，但没一个投反对票。 连表达反对意见的都没有。 毕竟，这位小王子浪是浪了点，但人也不是真的傻，反而是真聪明。 早年还传出过他不爱学习的传闻，但似乎自从他被找回来，老国王父爱难纾，亲自开始教导他后，小家伙的学习进度就开始一日千里。 而维尔加王室，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家庭。 维尔加王国的初代国王，是一名穷小子，他的名字当时在整个法兰伦区域都格格不入。 那时候，依然是神明崇拜流行的时代，法师们与普通人之间的矛盾积微至著。 初代国王却以有着超高魔法天赋，未来一定会成为受人敬仰的大魔法师的身份，站在了普通人这边。 他带领一批志同道合的善良法师们，杀出了一条生路，创立维尔加王国，打压法师的特权，压制神明崇拜的影响，还将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内部的藏书全部都搬了出来，让维尔加王国的每一位公民都可以取阅。 据说，维尔加王国王室内部，还有许多这位初代国王留下的藏书。 而“燕”这个姓氏，在维尔加王国公民们的心中，也从一开始的稀奇古怪，变成了尊贵、可靠的代名词。 虽然一开始，他们都以为初代国王叫做“燕”，后来才知道，这是姓氏。 … 王宫里，燕琦正哼着歌，指挥着贴身女仆收拾行李。 他留着披肩的金发，因为漂亮得模糊了性别的长相，有时会被认成女性，所以扎在了脑后。 灰狼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它已经有些苍老了，不管是爪子还是牙齿都没有以往锋利，灰白美丽的毛发依旧蓬松，但不再像以前那么有光泽。 而它的小王子才刚刚长大。 “辛西娅，看我找到了什么！”燕琦哇哦了一声，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嘿嘿笑着摊开给灰狼看： ‘月之王子骑在灰狼的背上，他们穿过山林，跟着银发精灵抵达了……’ 灰狼看不懂这个，但它看见了旁边的插画，且对其十分眼熟： 金发男孩骑在灰狼背上，穿梭于山林间，背景是一轮巨大的银紫色圆月。 这是燕琦回来后，让那位作家卡罗尔写的，他的冒险家自传。 划重点，菲利克斯和哈洛洛都拜读过。 灰狼爪趾缩起，忍着去挠点什么东西的冲动：“让这东西离开我的视线。” “哎呀，哈洛洛不在，辛西娅，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燕琦收起书，额前的碎发垂落，他直起腰，一本正经地抬头挺胸，把书递给女仆： “把这个也带上。” “……是。”女仆躬身接过书，目光触及标题，嘴角微微踌躇。 等她去忙其他的事，燕琦又凑到灰狼旁边说：“我们把这个带给卢埃林看，它一定会很高兴的，里面还有它出场呢。” “就是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找到梅布尔……”燕琦摸着下巴，一脸可惜： “我问过菲利克斯了，他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他要留在我的领地，给精灵们准备的树屋还没有完成……” “对了，哈洛洛要留下来帮他。” 灰狼：“……”也就是说，没有翻译。 让它死了算了！ 见灰狼眼中光彩依旧，那苍绿的眼眸虽然浑浊了许多，但依旧充满野性，不曾因为长期居于城堡而有所憋闷，燕琦露出微笑，抱着它的脑袋薅了起来。 辛西娅老了。 它想要回到玛诺洛克大草原去。 以前是它送他回家，这一次，燕琦争取到了外交官的职位，换成自己来送它。 这就够了。 当然，外交官的职责燕琦也会去完成。这一次，他还代表着自己的国家，出行的人也不只是他和辛西娅。 他们将会带着先进的技术、知识，到维尔加王国的边缘城镇，金石小镇，神眷之地，以及和它们类似的地方去，在那里播撒知识的光辉，让它们变得美好、平和。 准备好一切，燕琦推开王宫的大门，带着辛西娅与等待他的队伍汇合，再一次踏上了旅行。 这是一条比幼时回家更难的路。 但他会努力争取合格。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陪伴∠※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