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亲亲》 第1章 《大佬,亲亲!》作者:钝刀子割草【完结】 文案: 强势大佬daddy攻&聪明甜味小狗受 维港大佬多信风水,唯陆氏新掌门人陆定不信那套。若封建迷信有用,若真有因果报应,哪轮得到他做陆氏掌门人? 陆定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维港人恐惧他又唾弃他,乃至集体抵制他投标新地皮。 为挽回名声拿下地皮,陆定大手一挥,搞起教育基金,名声逐渐好转,不料却惹上个学生仔。 学生仔陈笃清有一双漂亮圆眼,总是笑眯眯地望住他。 “陆生,你好靓哇。” “陆生,谢谢你救我。” “陆生陆生,我可以约你吗?” 一开始,学生仔总找他,陆定很烦,只好给他自己的电话号码。 后来,学生仔总眨巴着大眼睛勾引他,陆定很无奈,只能摸摸小狗头,亲亲小嘴巴。 再后来,半岛酒店的套房里,学生仔埋在他怀里,终于露出真面目—— 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 陆定想,别的大佬都有贴心雀,他为什么不能养只漂亮小狗呢? 谁知,漂亮小狗养不熟,狠狠咬下他一口肉就跑路了。 陆定终于清净了。 但全维港的大师开始烦了,他们都被陆定“请”了去,只算一件事—— 陈笃清,在哪里? ----- 文案b—— 陈笃清知道陆定只有半点心,但没关系,他只要半点心。有那半点心,他就可以为陆定杀人放火,为陆定只身上刀山,进虎穴。 直到有一天,陆定突然出现,眼神晦暗不明,把陈笃清按进身体里,吻得又凶又狠,疯一样好像要把人拆吃入腹。 陈笃清发出无法承受的呜咽,陆定才慢慢松开一点,唇瓣滑到他脖颈耳畔,摩挲良久,声音滞涩:“.......阿清,我好想你。” ----- 小剧场—— sorry仔自从知道陈笃清的男友是个有钱老头,就开始担心他。 担心他被渣,担心他人身安全,也担心他夜间生活不和谐。 sorry仔忧心忡忡:“晚上很辛苦吧......” 陈笃清揉揉腰,是好辛苦的。 ----- 阅读说明—— 八十年代初港城背景。 攻受皆非完美人设,攻有绯闻,但都是假的。 攻受十四岁年龄差。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甜文 年代文 港风 救赎 主角:陆定 陈笃清 一句话简介:亲亲亲亲亲他! 立意:信者得爱 第1章 楔子—— 风球过境,并不影响维港人做事。 该开工的开工,该饮茶的饮茶,该杀人的杀人。 半山别墅,一场谈判从春和景明,辩到乌云压境。 长桌一头,港城知名大状个个满脸愁容,面带衰相,与他们对坐的那位陆大少则一派闲散,扯扯脖颈格纹领带,喝口刚续上的热咖啡,犹如来消遣度假。 日夜谈判,陆耀荣的月白唐装不见丝毫褶皱,开口更是嚣张十足,仿若他还是那个风头无量,板上钉钉的陆家继承人。 “你们这些个扑街,从前扒着我车门不放,舔着脸狗一样汪汪汪,只求同【陆大少】饮上一杯,如今却拿这种狗屁东西要我签?” 陆大少指指桌上【狗屁】:一份收购他名下报社和电影公司的合同。 陆耀荣曾经手握陆氏最赚钱的远洋航运和房地产公司股份。但谁料短短半年,风云变幻,他拥有的一切都被陆定夺了去!甚至连经营不善的报社和电影公司,陆定都要全部买走。 既然如此,陆耀荣仿佛抓住最后救命稻草,决心赌上最后一场。 他深吸口气,傲慢视线扫过全屋,自认拿捏得当:“我也不贪心,远洋或实业,随便还来一家股份,我自会把电影和报社送你们,否则免谈。” 大状助理不可思议:“陆大少,你在开玩笑吗?” 大状无奈重复这两日磨破嘴皮的劝说:“陆大少,我们给的价格已经诚意十足,你也应知,这两家公司,现在挂出去,半年都不会有人出价,更何况换出远洋与地产的股份价。” “但那个野种想要啊!”陆耀荣拍桌:“大不了上法庭!港城的法庭,大状你熟悉咯,三年五载打过去,我老豆病好了,到时局面翻转,定让你们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陆耀荣的老豆——陆氏原主陆华燊陆老爷。 陆家深耕维港多年,产业遍布维港金融,航运,房地产等等。陆老爷子妻妾成群,子孙环绕,但豪门里并非人人都有“肉”吃,有的连“汤”都喝不上,有的仅“污水”一捧,全凭自己本事。 长子陆耀荣自小精英教育,脑袋灵嘴巴甜,颇得陆华燊器重,吃的最多最好。在陆老爷病重后,外界也普遍认为陆耀荣会继承“王位”。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五子陆定! 陆定黑白手段,全不顾半点血脉亲情,将兄弟姐妹杀了个片甲不留,一举掠夺陆氏全部生意,逼的陆耀荣将所有股份双手送上,甚至有传闻,陆老爷根本没病,是被陆定关起来了! 陆耀荣想想这些年好似个蠢货,被那野种耍的团团转,心头怒火灼浪滔天,对面大状还在讲他提出的条件是异想天开,陆生不可能点头。 同姓【陆】,但只有陆氏掌门人,才是【陆生】。 陆耀荣闭闭眼,抓起桌上合同随手一扬,怒道:“那就同陆生讲!这种垃圾以后唔污他大佬眼啊!” 数百页纸飞上房顶巨大南洋风扇,铜制扇叶犹如一台缓慢的绞肉机,将白纸黑字扫碎成雪,落地生花。 雷鸣几动,暴雨骤降,落地玻璃窗仿佛顷刻间就要粉身碎骨。 屋内空气焦灼,就在众人仿佛被屋外雷鸣定住,僵持不下时,门口突然传来“哐”一声—— 实木大门猛然敞开,暴风呼啸侵入,众人无不眯眼避害,仅在狭小视野看到一高大人影出现在门口,如山石顶立。 下一刻,刺目闪电划破长空,瞬间映亮人脸。 陆定宽肩窄腰,黑色西装三件套衬出紧实身材,五官俊美,如刀削的脸上,眉眼锋利冷冽,不怒而威,好似尊从地府杀出的煞神!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不耐烦,大步走到长桌边,视线扫过满地狼藉和众人神色,心内了然,目光压低转向陆耀荣,直将人盯得眼神躲闪。 陆耀荣思及陆定过去手段,心内忐忑,面上仍强装出大少爷的威风:“野仔,你来也好,我同你讲,陆家的远洋和实业......” “收声。” 陆定淡淡打断他,两步跨过去,手掌如铁钩,抓住人脖颈衣领就往别墅外走。 坚持平整一日一夜的唐装终是皱了,但陆耀荣哪里还顾得上。 陆定行步极快,陆耀荣两步没跟上,上半身还在陆定手中,下半身已然拖在地上,犹如条破布口袋被陆定拽到院中。 陆定熟练地将陆耀荣塞入副位,转身绕进驾驶位,没等陆耀荣反应过来,已然启动轿车。 劳斯莱斯开进山道甩出银影,陆耀荣才意识到如今情况—— 打台风啊! 陆定这个疯子! 惊雷四溅,大雨瓢泼,雨刷有等于无。 “陆定!陆定你个扑街仔你要死自己返屋企死啊!! 陆耀荣的恐惧却好似给陆定加油,他一脚油门,极限车速闯过幕天雨帘,半个车身甩在山崖之外又疾驰打弯,惊得陆耀荣心脏都要跳出胸腔。 陆定这个野种,从进陆家到现在十年了,还是那个只知好勇斗狠的扑街仔!! 天雷滚滚,陆耀荣紧抓扶手,闭眼祈祷陆定被雷劈死,又怕自己跟着同归于尽,天人交战中,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甩到自己身上,低头看去,是张照片,上面有张熟悉的脸—— 同胞弟弟陆耀光怒目圆睁的尸首。 陆耀荣哆嗦着捏起照片,满目不可置信。他不久前才与阿光商定,自己这边拖着陆定,阿光去东洋找杀手来港,事成后平分陆氏帝国。 可现实是,他们一个身死异乡,一个命在人手! 骇惧从指尖窜到喉头,陆耀荣肝胆俱裂,发出自己都认不出的嘶哑呼喊:“丢你老母!老子不怕!不怕你啊陆定!你就算把我们都杀了,你也是个野种!你就算吞下整个陆家,整个维城,你也还是个古惑仔!!陆家早晚亡在你手上啊!!!” 陆耀荣一人声音在车内有如一笼鸡鸭,夹在车外暴雨雷鸣中,吵得陆定皱起眉头,鼻孔呼出不耐烦的气,他按下陆耀荣那头车窗,长臂猛推,一把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连同那颗愚蠢不堪的脑袋推进暴雨中。 风雨瞬间如子弹,狂扫陆耀荣白嫩面颊,他感觉自己的肉不是自己的肉,自己的骨不是自己的骨,血液凝固,脖子就要生生断掉!陆耀荣想求饶,想救命,想挣扎,却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早吓得一声不能出,一下不能动。 第2章 而车内,陆定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死死摁住兄长脖颈,神色淡然中透着厌恶,仿佛手上的不是条人命,而是袋随时可以抛弃的烂肉。 一个急转弯后,陆定将人拽了回来。 “回去签字。” 陆耀荣上下牙齿生理性地打颤,眼神涣散,犹如痴傻,面上再无半点陆大少爷的气派。 陆定也不等他应,他唇角抿成一线,在暴雨中寻找返屋山路。 维港这个鬼天气,真是乞人憎。 第2章 风球过境月余,被狂风骤雨损坏的街面已经恢复如初。 春秧街上,密密麻麻老屋下,人流熙攘,似鱼群穿梭密林。一铺买足水果,一铺留下停转洋表,最后走进万记云吞,点一份皮薄馅满的虾子云吞。 正是午市热闹时候,狭窄老店未安冷气,只一台风扇在客人头顶费力呼呼旋转,但附近街坊仍喜欢在万记用餐。 这里不仅味道好,价格实惠,更有总是笑眯眯的靓仔服务生。 “阿清,奶茶走甜!” “阿清,埋单!” “清仔什么时候来家里打牌呀,三缺一!” 陈笃清侧后仰身,怀中碗碟跟着颤动,圆圆眼瞳里装满恐慌:“阿姐,我上次去你家打牌,半天杀掉半个月薪水,再去我就是傻仔哇。” “非要去就等.......”他狡黠一笑:“春节咯!我一定挨家拜访,阿姐可不要听到我声音就关门哦。” 阿姐们拉长一声“啧——”,骂陈笃清讨债鬼,她们日日来给万记送钱,他却贪想春节时讨红包回去! 嘴上嫌弃,但阿姐们脸上俱带着笑,显然没有真生气。 谁让清仔长得乖巧,嘴巴又甜,圆眼笑一笑,就让人好想疼他。 万记满堂热闹等午市人走后才散去,陈笃清给最后一桌客人上好云吞,终于有功夫休息。他擦擦额头细汗,从冰柜拿出还冒着冷气的汽水,直接塞入口中。白净细齿比看上去有用,上下一合,将瓶盖撬开,送冰凉液体咕嘟嘟下肚。 陈笃清喝掉半瓶汽水,长舒口气,问前柜小妹,表妹万碧芝什么时候回来。 万记云吞自然是万家人的,万碧芝就是店主女儿,店主则是陈笃清舅母。 最近舅母去离岛探亲,店里缺人手,万碧芝作为不用上学的闲散人士,本应来帮忙。但陈笃清一上午都不见这个衰女踪影,早就想寻她。 前柜小妹头都没抬,说今天她替班。 答非所问,有鬼。 陈笃清放下汽水瓶,走到柜台,手肘撑桌靠上去,小妹抬头,很礼貌:“清哥。” 眼神躲闪,有鬼。 小妹已经在店里做了半年,很了解店内情况,不会担心因为得罪万碧芝就丢工,肯定是收了万碧芝好处。而万碧芝手上有几多钱,又有多抠门,陈笃清最清楚,怎么拿得出“黑金”? 他眯起圆眼,化身大侦探,探过身细细打量阿妹,终让他发现不对劲—— 气色太好,有鬼。 “阿芝把唇膏借你了?” 小妹不防陈笃清突击,愣愣否定:“不是啊,她说送我的。” “好哇!”陈笃清一拍桌子,眼睛瞪圆:“麦当娜唇膏,她平日里都不舍得用,竟然送给你?快交代,万碧芝她到底去做什么,让你给她打掩护!” 小妹嗫嚅半晌,终于交待。麦当娜唇膏被抿了半分钟也未掉色,真是好货。 而陈笃清没有唇膏擦,脸色可就难看多了。 八十年代维港经济持续高歌猛进,各行各业花团锦簇,男仔发梦做生意赚大财,终有一日买下浅水湾豪宅,女仔痴愿出唱片上银幕,被大佬相中嫁做豪门富太。 陈笃清的表妹,云吞千金万碧芝也有明星梦。 前些日子,她逛街时遇到个自称电影监制的光头佬,赞她靓绝旺角,必须到他们新戏一试。 维港如今最火的大明星就是逛街时被人发掘,万碧芝自信身材样貌不逊大明星,只需几分包装,故而光头佬多夸几句,她就笑开了花,以为金子要发光。 回家后,她立刻跟陈笃清炫耀自己被星探看中,即将发光发热,红遍维港,哪知陈笃清个衰仔,戳她额头,骂她脑子进水。 维港前几年才出过轰动全城的大案,一班工厂女仔被哄去拍风月片,虽然票房红火,但风光背后,女星们并未赚到几多钱,还被恶人用做过手脚的合约威逼,以女星噱头抬高身价出来卖。 最后逼的人疯的疯,死的死,直到记者爆出,引发全城声讨,才有差佬去管。 万碧芝听陈笃清用这事警告自己,叫她清醒一点,不要白日发梦。 她当时不服气,昂着脖颈反驳,说看中她的天星影业是现在风头最劲的大公司,背后有厉害大佬撑腰,怎么会出那种事? 她还说什么来着?让陈笃清莫阻她好事,以后她红了自会关照他,给他开一条街的店,让他躺着数钱。 而现在身处大埔鱼档的万碧芝,拉拉剧组发给她的,几乎遮不住屁股的短裙,心里打颤,想难道今日她要躺着赚钱? 污糟鱼档就是今日拍摄地,不能进棚拍摄已经让万碧芝失望,更让她难受的是,那光头佬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但叫自己过来演的竟然是个在鱼档前勾引男人的凤女?! 在看到那男演员猥琐面目后,万碧芝真真心如死灰。 竟然还是自己最最厌恶的胡渣男! 但此刻,她后面是导演与镜头,旁边是胡渣烂仔,万碧芝走投无路,盯着前面一池认不出品种的肥鱼,只能自我催眠——这是为艺术牺牲,这是大明星的必经之路! 她鼓起勇气,脸露媚笑,把胡渣男的手放到腰上。 胡渣男露出一个痞笑:“靓女哦!” 二人开始调情,胡渣男许是更理解艺术,在台词之外还有自己的深入理解,深入深入着,放在万碧芝纤细腰肢的手就滑向丰盈部位,轻轻一揉。 万碧芝脑中雷电霹雳,“嗷”一声跳开八丈远,终于崩溃。 “shit!” camera后,年轻导演脸拉的老长,问是谁带来的人? 光头佬尴尬出位,赶过去同万碧芝讲,要她听话,按剧本写的演。 万碧芝委屈:“你说给我安排很重要的角色,这算什么!” 光头佬唾骂一声:“小姐,你是浅水湾千金,还是铜锣湾大佬马子?出道就要演女一号?摆清楚自己位置!” 万碧芝吭吭哧哧:“那也不能演这么个......他......他还乱我摸啊!” 胡渣男无辜:“你做鸡勾引我,我当然要占你便宜,能不能专业点?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光头佬嗤笑:“人家玉女哇,冰清玉洁!玉女心经穿什么衫,妹仔你知道吗?” “真空装啊——” 万碧芝又羞又怒,直说她不演了,但下一秒,光头佬横眉倒竖,陡然变脸,一巴掌呼了过去! 万碧芝脸上立刻浮现五指红印,愣在原地。 陈笃清赶到时,正正看到这一幕。他感觉血往上涌,一跳跨过栏杆,几步冲到鱼档前,抓住万碧芝,神情急切。 “阿清!” 万碧芝从未这么开心见到陈笃清,但她此时脸上火辣辣的,所以这份喜悦呈现出的效果就很古怪,不上不下有一种荒谬感,就像她今天的明星梦。 陈笃清抓着万碧芝,眼神扫过四周,剧组其他人都看向这边。维港剧组常有暗势力参与,这些人面目凶恶,膀大腰圆,他就算有以一敌十的本事今日怕也难逃。 陈笃清挤出温和笑脸,弯腰如虾仔: “大佬,唔该唔该,我是她表哥!她老豆好衰啊,好好走着路,被个扑街撞飞!满头的血啊!”他一脸心痛:“人送到医院就已经不行了,医生就说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怕是.......撑不过今天啊。” 阿爸不是死好久了? 万碧芝呆滞,但她也没有那么蠢,这时候戳穿陈笃清。 可她戳不戳穿有什么用呢? “死个老豆算什么?要是死个老豆老母就能做主角,明天维港孤儿院都无处下脚啊!”光头佬警告道:“今天戏份还早着呢,你快点拍,拍完能赶去见你老都最后一眼。” 吓唬着人,光头佬伸手就去抓万碧芝。 陈笃清急了:“你们还是不是人!”他整个身子撞向光头佬,大喊:“阿芝快跑!” 陈笃清和光头佬打在一起,没一会儿就落了下风,被光头佬怼着肚子揍。铁拳不停打进软腹,发出让人心惊的闷响。 那边万碧芝却双腿被钉在地上般动弹不得,她看看四周想向人求救,但周围人却都在看热闹,赞光头佬威风,起哄让光头佬打死陈笃清,这种扑街仔打死就打死了,留下也是浪费维港资源。 万碧芝想,不是的,陈笃清他很聪明,很厉害,他还考上过港大....... 万碧芝“哇”一声哭出来,扑求光头佬手下留情,光头佬却只是轻蔑地看看她,而后猛地将已经意识模糊的陈笃清,摔进鱼池中。 第3章 鱼群四散,还有只红色星斑,被陈笃清压飞,跳出牢笼,获得死前自由。 陈笃清浑身湿透,腥臭水流猛烈灌进鼻腔,他清醒了些,却无法呼吸,硬撑起双臂,不想刚出水面就再次被踹进水池。周围哄笑声中夹杂万碧芝哭喊,陈笃清水深火热中,只想叫她别哭了,趁乱跑路啊。 但万碧芝是必然指望不上的,陈笃清在混沌鱼池中挣扎扑腾,鱼腥之外还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流出的鲜血,被水中氧气泵一通“噗噗噗噗”,腥上加腥,滋味难言。 舅母回来看到他们兄妹二人如此惨状,怕要哭进医院。这还是他们没死的前提下。如果他真的在这里丢了性命,就有些冤枉了。但愿舅母能找到自己攒的私房钱....... 早知道有英年早逝的运气,他就该早早写好遗嘱:钱都给舅母,bb机给万碧芝,还有那人的烟盒,最好烧给自己...... 他意识混乱,都没发现周遭早已安静,落在身上的拳头也早已消失。 一股汹涌力量破水而来,紧抓住他手臂将人拽出,又顺势甩到地上。 陈笃清伏地咳嗽,连连吐出臭水,半晌才缓过一点,抬头望向救命恩人—— 男人很高,身形挺拔,宽肩窄腰,黑色衬衫包裹半截结实手臂,指根夹一只刚吸食过的香烟,散出使人上瘾的香气。 陈笃清无意中吸了一口,微微愣住。 好熟悉。 陆定眼神扫过周围,刚刚被他踹飞的光头佬犹自哀叫,从始至终都端坐的年轻导演也早已起身,盯住陆定。他看出陆定不是普通人,硬碰硬怕是有后患,正思索该如何缓解眼下局面,可惜他周边人却不懂“读心术”。 有人拿着铁棍气势汹汹跑过去,围住陆定,叫嚣问他是哪里来的扑街,叫他今日好死! 陆定眉头微蹙,巧妙两拳击退用棍莽汉,冷然道:“你们跟谁的?” 众人看看落在地上嚎啕的同伙,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片银光闪过,在陆定身后的光头佬竟然抄起杀鱼刀砍向陆定! 陈笃清心跳都停,恨不得扑过去挡刀,却见陆定仿佛背后长眼,一个下腰躲过偷袭,紧接着转身踹飞鱼刀,不等光头佬反应再次出拳,将人打飞三米远, 人肉与地面撞击发出闷响,光头佬口吐鲜血,晕厥过去,好似死猪一只。 “杀人了!杀人了!” “有人死了,叫差佬啊!” 鱼档乱轰轰,附近早就躲起来的商家都忍不住探出脑袋,好奇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突然跑出一个个胖乎乎人影,冲着那找差佬的人就是一脚,命他闭嘴,又挥手对剧组人训斥:“你们一个个的扑街找死啊!这是陆生!” 陆生?天星的陆生?剧组的最大投资人? 年轻导演脸色发白,疾步上前,却被陆定一个眼神吓得愣住,不敢动弹。 那花衫胖仔踢踢光头佬,光头佬立刻“嗯嗯啊啊”,显然还有气。 确定没出人命,胖仔讨好地看向陆定,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少搞事。” 说完,陆定径直走进鱼档深处,留下身后一片沉默与忐忑,以及一点复杂激荡: 还趴在地上的陈笃清艰难动了下,万碧芝抹着眼泪扑过来,问他怎么样?陈笃清没吭声,目光追着那道挺拔背影,眨也不眨。 他手边是之前那只被自己撞飞的红斑鱼,还未死,在地上“啪啪啪”甩着身子,频率直逼陈笃清此刻心跳。 咚——咚——咚。 第3章 与陆地生物散发的气息截然不同,水中海鲜的气味总是更强烈,而这份强烈也总能更好地掩盖暗处滋生的黑暗。 走过喧闹弥漫着浓烈鱼腥味的鱼档,拐个弯,沿着略显潮湿的楼梯往下走,便到一间半地下室。屋内,一盏白炽灯散发着出冷冽刺目的光,肆意洒落在随意摆放的两套红色桌椅上,营造出一种私密的自家餐厅氛围。 然而,这看似普通的空间,只有陆定前来时,灯光才会亮起,俨然是专为他保留的隐秘据点。 陆定如今身为陆氏集团的掌舵人,风光无限。但追根溯源,他最早全资拥有的产业,仅仅是这间毫不起眼的鱼档。江海中的水生物,无一能逃过渔民的渔网,被捕捞上船后,就被送到这里,打包装箱,随后通过合法或非法的渠道,流向全球各地。这些交易,逐渐汇聚成陆定的第一桶金。 有时候,也不只水生物。 但那是过去。 如今,鱼档只是间鱼档,陆定来这里也只是习惯和过去的兄弟在这里谈事。 肥鱼膏,也就是那个花衫胖仔,便是陆定当年并肩打拼的兄弟之一。 半根烟的工夫,肥鱼膏急匆匆地走进屋子,他花衬衫上的红花鲜艳得近乎发紫,尽管衣服上沾着斑斑血渍,但整个人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一进屋,他就咋咋呼呼嚷嚷起来,还特意解释衣服上的血渍是别人的。 “大佬,事情都处理好了。这帮扑街,人家女仔不想拍,就换人喽,维港还缺双d靓女吗!”肥鱼膏额头汗珠不停滚落,陆定冷着脸递了张纸巾过去。 肥鱼膏接过擦擦汗,小心觑着陆定脸色,随后压低声音道:“鱼档是我们自己的产业,我想着在这里拍片能省下一笔场地费,就安排他们过来了。本想大佬今天过来,顺便看看我们拍片,没想到出了这种麻烦……是我考虑不周,我的错。” 话音刚落,肥鱼膏猛地双膝跪地,扯着嗓子喊道:“大佬,你罚我吧!” 陆定深吸一口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恍惚间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肥鱼膏似乎瘦了一圈。这个胖仔,从陆定还未跻身陆家核心,尚未成为陆氏总裁时,就一直追随他。这么多年过去,即便陆定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肥鱼膏却依旧改不了过去的行事风格,一口一个“大佬”叫着。 陆定把天星这种白道生意交给他打理,他却还是按照过去的那一套做事。如今犯了错,居然还下跪请罚。 是想三刀六洞,还是五雷诛灭? 陆定盯着肥鱼膏的后脑勺,沉默片刻后,语气平淡地说道:“先扣你半年薪水。” 半年薪水数额不菲,但对肥鱼膏来说,这远比他预想中的惩罚要轻得多。 他茫然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一丝不知所措,又听陆定字字清晰道:“对外都说这是天星的项目,天星在负责拍片,眼下节骨眼上,我绝不允许出任何差错。那些有问题的,你趁早清理干净。” 说着,陆定将燃尽的烟蒂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似是不经意地提醒道:“吴阿麟可还没死呢。” 肥鱼膏瞬间一僵,背后冷汗“唰”地一下湿透了衣衫。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吴阿麟的模样,想起此人在油尖旺称霸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没准儿身边不少人都是他的眼线。比如那个光头佬,仔细回想,原来可不就是与吴阿麟心腹走的很近? 若他们里应外合,不仅天星影业会遭受重创,陆定其他生意怕都是要有麻烦。 “我今天,不,我等下就去收拾他们,大佬!”肥鱼膏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道。 陆定眉头微皱,声音冷淡:“不要再叫我大佬。” 肥鱼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陆定示意下,他缓缓起身,心中不禁感慨,大佬,哦不,陆生,如今气场愈发强大,早已不是当年庙街那个四处闯荡的古惑仔。但跟着这样的陆定,他才更踏实,更有希望。 肥鱼膏长舒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后,喊人快些把酒菜端进来。 不一会儿,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摆满了桌。 “陆生,今天的龙虾好新鲜,你一定要尝尝。” 陆定随意道:“你多吃点吧,印莱可吃不到正宗的避风塘龙虾,到时候,可别为这掉眼泪。” “我去印莱,是为陆生,为天星开拓版图!吃什么根本不重要!”肥鱼膏豪情万丈,举着龙虾钳表忠诚。陆定轻笑,顺手将另一只龙虾腿夹到他碗里。 天星影业原本归陆耀荣所有,陆定接手后,便将其交给善于交际的肥鱼膏。肥鱼膏也不负所望,把影业经营得有声有色,眼下正筹备去印莱开设分公司。 去年冬天,港府批准兴建【港岛线】,陆定敏锐地察觉到北角老城的巨大潜力。那里人流量大,却因建设滞后,一旦地铁开通,对新商业区的需求将极为迫切。 若能拿下这块地皮,未来五十年,利润将源源不断。 谁知开拍在即,却有许多人冒出来,讲陆定是冷血无情的烂仔,手上沾满鲜血,甚至趁老豆病重,将人打发进疗养院,夺取整个陆氏。 【当年若不是你老豆认你回来,你怎可能有今天?不孝子啊!】 当地居民们纷纷出来反对陆氏参与拍卖,港铁局刘sir很是为难,叫陆定在地皮正式拍卖开始前,想想办法。 陆定并不在意声名狼藉,但影响到他赚钱就是另一回事。 第4章 好在,港城够资本主义,任何东西都能用钱买到。 包括名声。 报社,电影公司,接下来他准备做慈善基金。 只是选哪项有点犹豫,残疾人没多少投票权,小动物又不能帮自己出来说话。 “做教育啊!”肥鱼膏眼睛一亮,提议道,“我阿妈到现在还念叨,当年要是送我去上学,凭我这口才,一定能上台做大状,风光无限。” “你?” “我肯定考不上啦,但要是当年有人免费资助我上学,我阿妈肯定会感恩戴德,一直念叨人家的好。”肥鱼膏挠了挠头,憨笑道。 陆定点点头,陷入沉思,华人向来重视教育,资助贫困学生上学,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肥鱼膏半只龙虾、三杯酒下肚,脸色微红,才想起还有一事。 “对了陆生,外面有人等着见你。” 原来,剧组那些混人被肥鱼膏教训后,去医院的去医院,去跌打馆的去跌打馆,只导演赵哲飞最“懂事”,一直等在外面,想同陆定亲口道歉。 陆定没有抹肥鱼膏面子,点头应了。 没一会儿,有人敲门进屋。 一双雕花牛津鞋迈入屋内,导演赵哲飞下身休闲西裤,着墨绿衬衫,眉目清丽,若不论骨相肤色,也可与台前明星较量。 “陆生。”赵哲飞将在屋外准备好的道歉一股脑说给人听,他声音温软,眼波流转,见陆定放下碗筷看自己,心下暗喜,嘴上不停,最后甚至状抓起把椅子放到陆定身边,直接落座。 陆定微微后仰,靠上椅背,眼神低垂,慢悠悠地晃动着酒杯。赤金色液体荡漾进赵哲飞眼中,上位者眉目深刻,英俊矜贵,看得赵哲飞心跳陡然加快。 好绝一张脸。 赵哲飞签进天星前,看过不少港媒对陆定的报道,文字中的陆定都极尽唯利是图,凶狠暴虐。但记者并不曾拍到过陆定正脸,所以在赵哲飞心中,这位陆生的形象,早已是罗刹面地狱鬼。 但刚刚鱼档初见,赵哲飞才惊觉陆生竟是天神面容,再配上之前出拳时潇洒的身姿,仿佛梦中人,让人再挪不开眼。 赵哲飞的目光从陆定高挺鼻梁滑到绷在衬衫中的宽阔胸膛,心思越飘越远。如果他能得陆定的眼,甚至做陆定的人,以后自然不愁拍片投资,事业定会一帆风顺。 毕竟,维港人皆知,陆生男女通吃。 想着未来【陆太】的风光日子,赵哲飞声音又柔和三分,看向陆定的眼神里都带了点痴意,但陆定只淡淡听他说,偶尔喝口酒,脸色温和,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这反而激起赵哲飞斗志,又说起自己在英国求学经历,讲英国人做事与港人不同,效率没有港人高,但是细致准确,才是真的专业,真的懂艺术,他很希望将这种专业带回维港,为天星出力,为陆生效力。 陆定淡笑,似是随意问道:“刚刚那个不愿意拍你戏的女仔叫什么?” 赵哲飞一愣,听陆定继续道: “光头佬大名是什么?被打的男仔叫什么?如果那男仔懂一些拳脚,和光头佬打起来,你能保证不出人命吗?” 赵哲飞脸色尴尬,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陆定冷笑:“这就你所谓的专业?” 赵哲飞祈求地看向肥鱼膏,对方只埋头吃饭,心道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同意他进来见大佬,也不知他在外都学了些什么邪门歪道。 还想自己帮他,见鬼去吧! 赵哲飞只好咬着唇小声道:“陆生,剧组那么多人,总不能事事都要我管,我只是导演,我的第一任务是拍好片。” 陆定放下酒杯,沉下脸来:“你连自己剧组人的姓名都不知,真能管好他们,让他们听你话行事?就像我开公司,连自己手下人都无法掌控,还做什么生意?” “电影不是生意,是艺术......” 陆定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朝肥鱼膏抬抬下巴。 “一听到艺术我就犯困,走了。” 陆定连杯中的残酒都没喝完,直接起身离开。 肥鱼膏大惊失色,赶忙起身去追。陆定摆摆手道:“管管你的人。”肥鱼膏只能停下,狠狠瞪了赵哲飞一眼。 赵哲飞满心委屈,悔恨自己用错招数,陆定长得再英俊,再有钱,也不过是个俗人。他就该直接点,脱光上他的床才是! 半顿饭的功夫,维港又下完一场雨。 陆定出来后,并未急着离开,靠在车门前点燃一根红威豪,尼古丁穿进身体,抚慰焦躁肉身,兑换出缕缕烟雾,飘荡到对面男仔面前时,已经近乎无。 男仔穿着最普通的灰白衬衫和宽松短裤,脸上还残留着未消退的青肿伤痕。尽管如此,一双眼眸却生得极为漂亮。 但此刻隔着若有若无的烟雾,陆定难以看清他的眼神,但料想无外乎是在鼓足勇气,要么同自己道谢,或者讨个说法。 但陆定对此并无兴趣。 他抽下最后一口尼古丁,随手扔掉烟蒂上车。车子很快扬长而去,等拐过街角时,陆定不经意间从后视镜望去,只见那男仔走到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缓缓蹲下。 陈笃清在看陆定扔掉的烟头。 飘在水坑中的红威豪像一艘败船,破损后湮灭,陈笃清看的专注,眼中闪烁着没有人见过的狂热与贪婪,足以燃烧整个维港。 第4章 万碧芝的电影梦就这么破碎了。 那日之后,她连喜欢的明星出演的新电影都提不起兴趣去看,将票都给了陈笃清。 陈笃清对镜梳理一丝不苟的头毛,又整理衣衫,想了想,折上一截袖子,露出半截白皙手臂,更显青春利落。 万碧芝趴在椅子上看“孔雀”对镜开屏,问:“你一个人去?” 陈笃清漫不经心:“同sorry仔,还有他女朋友。” 陈笃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嘱咐和万碧芝早点去云吞店帮忙,舅母一个人忙不过来。 万碧芝目送表哥出门,刚刚还无精打采的脸上逐渐出现怀疑。 那日从鱼档归来,陈笃清就有些不对劲,她受足惊吓,以为陈笃清也是因为受伤所以精神不济。但后来发现,陈笃清并非精神不济,他可太有精神,何止精神,简直是太开心了! 开心鬼!万碧芝怀疑陈笃清也被朱秀才上身。 认识陈笃清的人都夸他乖仔,人靓心善,但万碧芝不觉得。从她第一次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哥起,就觉得他面目可疑,那双比女仔还漂亮的大眼里,藏着她看不透的秘密。 天星戏院在铜锣湾最繁华地段举行开业庆典,锣鼓喧天,舞龙师傅使出看家本事,要与龙王比高下。 维港一众明星都来捧场,甚至还有长官来给开业仪式站台,但站在最中央的却是陆氏总裁陆定。 陆定接过天星总经理肥鱼膏先生递过来的纯金剪刀,面向现场记者与市民百姓,微笑剪下红色喜布。 鞭炮与欢呼声齐鸣,快门声咔嚓咔嚓,不知多少菲林被陆生俊美容颜谋杀。 陆定前阵子接受新收购的自家报纸专访,本来只是做一些商业上的宣传事宜,没想到出刊后,大街小巷的重点都放在了他的脸上。 雕塑般的面容英俊冷矜,金丝眼镜又给他添上几分书卷气,比荷里活大明星还气派,正是维港人想象中贵公子的模样。 他如此英俊,又如此有权势,一定不是坏人。 男仔冷哼:“这个人可不简单,你们女仔就知看脸” 女仔更冷地哼:“我们还看钱好吧!” sorry仔和女友岑嘉怡就此吵了起来,吵着吵着,sorry仔突觉不对劲,陈笃清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你怎么回事?” “嗯?”陈笃清随口应话,眼神只看向前方。 sorry仔:“平日我们吵架,你一定要看戏的,还要添油加醋拱火,今天这么安静,是中邪了?” 岑嘉怡:“是啊,你又不爱看爱情片。” 陈笃清:“万碧芝买票了,不来很亏啊。” 陈笃清漫不经心,目光就没离开过戏院前的陆定,只觉陆生怎么看都完美。 今天陆定依旧一身黑,细看则发现,他依据场合做出调整,黑色衬衫选了丝绸质地,黑色西装外套上有暗花,衬得本就英俊无比的人更加风流倜傥,只陈笃清这个距离,看不清那暗花什么,不由往前挤来挤去。 他很是会钻洞,很快就钻到前排记者丛中。 这些记者举着话筒围住陆定,听他讲一些官面话,然后进行到提问环节。记者们来之前都收到嘱咐,不许问父亲,不许问母亲,不许问兄弟姐妹。 那还问什么?问陆氏明日股价?问陆定对维港未来发展看法? 谁要看。 但总有极富事业心又不知天高地厚的—— “陆生,何时迎娶陆太啊?” 陆定淡笑:“还没遇到合适的人。” “坊间传闻陆生钟意男仔,是真是假?” 第5章 话音未落,明明极其吵闹的场合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连气温都好像下降三度。 传闻中陆定男女通吃,但其实并无人拍下实证,记者们都是逮着流言蜚语编故事,而今日这位外形平平的同行好勇,竟然当面问陆生! 说定,今年最佳记者都投他! 刚凑到前排的陈笃清皱紧眉头,港城娱记好爱在陆定身上发挥创作热情,陆定身上的鸳鸯债被他们写得落英缤纷,什么女明星,男导演,竞争对手家的小公子,海对岸的名门千金,全都与陆定好过。 陈笃清愤愤,又想陆定如此魅力,那些绯闻对象也许真的对他有意? 陆定笑着看那记者,问:“哪里的坊间?” “大家都这么说哦。”记者举高话筒:“陆生若是真钟意男仔,陆氏家产以后要怎么处理呢?” “你觉得呢?” 那记者是真不怕死,眼中精光闪过:“可以传给其他子侄,都姓陆,肥水不留外人田。” “不好。” 陆定否定得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道: “陆氏能有今日,靠的是维港和维港人,没有维港,就没有陆氏。”陆定微微眯眼,面露讥笑:“所以有朝一日,我若真的断子绝孙,就将陆氏所有资产全港派发,人人得利,才够圆满。” 众人都被陆定的话定住,对于迷信的维港人,“断子绝孙”实在是太恶毒的诅咒,大家不由觉得那位记者有些过分。而陆定后面那句将陆氏的钱,分发给每个维港人,大家也只当他是随口气话。 更懂陆定脾性的肥鱼膏,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深知陆定的耐心已然消磨殆尽,开始向外驱赶记者。可那紧咬陆定不放的记者极为难缠,不仅赖着不走,还举着话筒又向前逼近了几步。 一直盯着他的陈笃清,眸光陡然一紧。刹那间,一道寒芒闪过,藏于话筒后的利刃如毒蛇吐信,径直刺向毫无防备的陆定,恰似现代版的荆轲刺秦。 “陆定 ——” 陆定瞳孔猛地收缩,条件反射般瞬间往后疾退,同时抬手准备反击。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毫不犹豫地扑向陆定,将他狠狠撞开。陆定心头一震,下一秒,便眼睁睁看着那人直直撞上了那夺命凶刃! 金属刺入肌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陆定倒抽一口凉气,想都没想,纵身一跃,狠狠一脚踢向凶手。凶手应声倒地,紧接着又被陆定连续肘击,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惊叫声此起彼伏,记者和路人吓得四散奔逃。肥鱼膏匆匆跑来时,凶手早已被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肥鱼膏恶狠狠地将那人死死压住,厉声喝问他从何处而来。那人却紧闭双唇,双目圆睁,死死瞪着陆定。陆定面沉如水,命令肥鱼膏将其带走。 “嘶 ——”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痛声。陆定迅速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正捂着胳膊强忍着剧痛的后生仔。因疼痛,对方的脸扭曲得皱成一团,几乎辨不出原本模样。 陆定微微一顿,随后大步走过去,从上至下细细打量对方。 很陌生,但很漂亮的一张脸。 漂亮脸蛋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是更动人的一双眼,里面都是焦急。 “陆生,你没事吧!” 陆定心下一动,升起股难以形容的微妙滋味,紧接着,他看到对方捂着的胳膊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血淋淋的像快叉烧肉。 陆定眉头蹙起,在陈笃清的惊呼声中,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天星戏院隔条街就是陆氏控股的仁和医院,仁和的技术态度在维港都是顶尖,陆定自然选择把伤者送来这里。医护们见是大老板陆定本人到场,对病患更是十分用心仔细。 好在,陈笃清胳膊上的伤口看着骇人,但并没有伤到筋脉关键处,医护们帮他处理后,又将人送到病房,再将所有情况汇报给陆定,包括之后修养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陈笃清有些营养不良和胃炎的问题。 陆定听后点点头,医生们便自行离开,屋里很快只有陈笃清和陆定两人。 陈笃清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营养不良也会长到五尺四吗,是不是搞错了......” 陆定掀掀眼皮,锐利眼神对上陈笃清,陈笃清有点尴尬地转过视线,只觉的心口有些热,隐隐盖过伤口带来的疼痛。 片刻后,陆定才开口:“你叫什么?” “陈笃清。” 陆定点点头:“陈笃清,谢谢你今日出手相救,你有什么要求吗?” 陈笃清愣了半晌,反问:“陆生不记得我了吗?” 陆定眼中的疑惑太明确,陈笃清扯出个笑,讲起那日鱼档之事,陆定听后了然点点头,道自己只是顺手,陈笃清又是一番感谢,虽然陆定回话不多,但光看着对方,陈笃清也能一个人喋喋不休下去。 过了会儿,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陈笃清终于感到疼,亮晶晶圆眼忍不住皱成一条缝,发出闷哼。 陆定勾起嘴角,心道他总算晓得疼,不过这漂亮男仔能扛到现在,已经出乎他意料。 陈笃清想起医生嘱嘱咐,心里涌起委屈:“一个月不能食发物辛辣,猪肉,海鲜,咖喱,冰棒,啤酒?那不就是什么都不能吃?!真是要人命,怎么熬得住。” “其实你不用全听医生的。”陆定瞄一眼他被绷带包满的手臂,话:“你这个程度,不忌口也无事” 陈笃清一听来精神了,两眼放光,连连追问是真的吗,好像陆定一点头,他就要冲去大排档胡吃海塞。 “该吃吃,该喝喝,若是痒就挠个痛快,皮肉伤总不会残,顶多晚些康复,最后落道疤。” 听到会留疤,陈笃清整个人立刻耷拉下来,手臂顺势落到陆定膝头。后生仔的手白如玉石,好像一碰就碎。陆定眼尾扫过“白玉肉”,若无其事将其挪开。 “你太弱了,男仔身上有两道疤才是男人。” 陈笃清眉毛拧成团:“我也不想这么白的,万碧芝,唔,就是我表妹,总讲我白的像饿鬼,瘦的像死鬼。但有人就是天生吃不胖,晒不黑,我也没办法。” 陈笃清看看陆定古铜色臂肌,蓬勃欲出,抿抿唇:“陆生,你是天生这么.......有型?” 陆定失笑,“我小时候比你还白,夜半出来能吓死倒马桶的阿嫲。” 陈笃清张大嘴,“那你现在......?” “多杀几个人就黑了。” 陈笃清的嘴巴又圆了一圈,简直像再也闭不上,陆定觉得这男仔真是好玩,不说话,光看嘴巴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又半真半假,压着声音:“维城枪支不合法,杀人只能用刀,很费力气,一刀砍不死,对方喊起来,就要多做些力气活。久而久之,肌肉有了,人也会晒黑,可谓越杀越强。” 陈笃清将陆定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才生出怀疑,若是杀人真和肌肉有关,也该是先有肌肉,再去杀人。 他再一复盘中午戏院前的危机,才意识到今天他若没有冲过去,那歹徒还是会被陆定擒住。 陈笃清抬眼看看悠哉坐在自己身边的陆定,闷闷道:“其实今日没有我,陆生也会平安的。” 陆定淡笑:“那受伤的就是我了。” 陈笃清摇头:“不会的,你那么厉害,不会被他伤到。” 陆定挑眉,只当他在恭维自己,陈笃清正要解释,病房门忽然从外打开,一道尖锐女声在门口响起。 “陆定——” 第5章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妆容清淡,全身上下仅一串深棕色木质佛珠缠在手腕,着月白色旗袍,乍看好似丧服,衬得人死气沉沉。 在看到对方精致五官后,陈笃清立刻有了猜想。 果然,下一刻就听陆定喊她“阿妈。” 陆母神色冷漠,并未回应,而是对身后人高马大的保镖冷声道:“你还不走?” 那保镖看向陆定,见陆定点头,才转身离开。 陆母冷笑一声:“好狗。” “我都忘了,今天是阿妈复诊的日子。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陆定声音温柔好似孝子,但陈笃清却看他身体仿佛黏在椅子上,还架起长腿,姿态闲散好似面对来找事的恶客。 陆母显然也懂陆定“孝心”,冷声道:“你装什么傻,你的人没和你汇报我今天来医院检查?” “总要听阿妈亲口说,我才好放心。” “母子连心,我也是听说有人刺杀你,所以过来看看,才好放心。” “是有人要儿子的命,但我福大命大,还有贵人相助,母亲尽可安心。” 陆母目光扫过陈笃清,只当他是一死物,又看向陆定。 “一次能救,两次能救,三次四次呢?”她吸口气道:“下次指不定就要连累到我。陆定,你要是不想害死我,就让我搬出去。” 陈笃清皱起眉,陆定母亲得知儿子被刺杀,第一反应不是陆定是否受伤,而是害怕被连累? 第6章 陆定却很平静,道:“你想太多了,我给你安排的保镖比我自己还多,在维港,杀你比杀总督都难,没人敢接单。” “他们是保护我吗?他们是为你监视我!” 陆定眼神淡漠,并不否认。 陆母忍不住拉高声音:“你哥哥,你弟弟,他们哪个没有保镖,哪个没被你弄死!” “阿妈说笑了,三妹在弥利坚相夫教子,陆耀荣在东洋逍遥快活。老豆子女遍布世界各地,活得好好的大有人在。倒是我,只能留在维港,为陆氏辛劳。”他目光微凝:“好在,还有母亲。我小时候你不在,现在你总能好好陪陪阿定。” 陆定声音低哑,毫无感情,只微微勾起的嘴角透露出一点近乎恶毒的得意。陆母从进屋就紧绷的架势终于崩溃,浑身发颤,掉下眼泪:“究竟怎样,怎样!你才可以放过我啊!陆定!” 陆定终于放下腿站起来,拉起母亲的枯瘦的手摸了摸,又将手帕塞进她手中。 “你擦擦眼泪,我去外面教教那些保镖,怎么伺候你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陆定对陈笃清点点头,径自离开病房,他身子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无坚不摧的黑色钢枪,再多恶意也伤害不了他分毫。 陈笃清心里泛起酸楚,看向还在发癫的陆母。 陆定的手帕早被她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她还在恐慌自己未来命运,又咒骂自己与陆定的母子孽缘,哭哭啼啼又骂骂咧咧,一副很怕死又不怕陆定的模样。 陈笃清只觉得这人好不讲道理。 许多维港记者都大写特写过陆家内斗和陆定私事,但他们对陆定母亲的报道却都只两句带过,无论陆定是下了封口令,还是有意操控让人查不到,都说明他不希望曝光自己母亲。 只有爱护一个人,才会把他藏起来。 都讲陆定是如今维港最风光大佬,但在陈笃清看来,仅仅今天一天,陆定就先是被有心记者逼问,又被刺杀,生母知晓儿子遭遇危险,第一反应却不是关心,反而是趁机来控诉他。 陈笃清嘴唇微抿,别人或许会可怜陆母,但他只会替陆定鸣冤。 女人的咒骂声在病房里飘飘荡荡,汇聚成一柄利剑,穿进陈笃清的脑和心,他感觉很不舒服,压过手臂伤口带来的疼痛。 于是他下了床,捡起手帕看了看,是和陆定着装风格一样简单的手帕,蓝黑色经典格纹,角落有一个手工刺绣的【d】。 “就是你救了陆定?你知道你救了个什么人吗?”陆母盯紧屋外,恶毒视线犹如实质,透过木门,盯死屋外的陆定。“他天生寡情薄性,克父克母,谁跟他靠近,都会被带衰,轻则倒霉,重则血光之灾,他陆定是煞星转世啊!你早晚要被他克死!” 陆母情绪激动,却不见陈笃清给什么反应,半晌后,才听到对方似乎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陈笃清慢吞吞站起身,与陆母对视,淡淡道:“我说,棉帕很好吸水的,我觉得你应该擦擦脸。” 说着,他将手帕再次递给陆母。 “滚开——” 陆母“啪”一下打掉陈笃清的手,她手腕上佛珠颇有分量,打在人手上有点疼。 陈笃清收起帕子,目光落在晃动佛珠上,心里一顿,伸手抓住陆母的手腕,陆母一僵,抽手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陈笃清仔细查看那手串,只见深色佛珠上隐隐几条裂痕,细看才发觉戏痕连成细线,似剑影劈过。 陈笃清低着头轻声道:“阿姨,你信佛?” “我不太懂,但我母亲信的,她定日都要去庙宇跪拜。我问她都求什么,她每次都说求财富,求平安,求我健康长大,直到有一次,我偷偷躲在佛像后,才听到她说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陆母,清澈眼神似一潭葬过冤魂的湖水。 “她求财富,是求别人倾家荡产,她才会家财万贯。” “她求平安,是求别人身首异处,她才会长寿绵绵。” “她求我健康长大,是求别人子女不得好死,我才能顺利幸福。” 陈笃清徐徐讲完这一切,声音冰冷直将陆母冻在原地不能动弹。她感觉心脏突突突,几乎无法呼吸,视线却无法从陈笃清脸上移开,直到陈笃清再次开口,一字一句: “最后,她所有愿望都落空了。” 冷白病房的空气像是瞬间冻住,陆母瘦削的脸颊因为恐惧抖动,她从牙缝里挤出愤怒。 “我听不懂你讲什么!你是什么人?你恐吓我啊?” 陆母使出全身力气抽手,许是恐惧带来足够力量,这回终于挣脱开陈笃清。 陈笃清微微一笑,借着起身动作,刚刚抓着手串的那只手,擦了擦裤脚。 陆母终于抓住一点控制权,枯瘦手指紧抓手串,大口喘息,看着陈笃清。 她在陈笃清的眼里看到真实的不服气,和心疼。陆母心里一顿,而后嘴角弧度越来越大,露出一个夸张到扭曲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钟意他?你钟意陆定!” “竟然有人真心钟意那个畜生哈哈哈哈哈!他天生铁石心肠,对谁都不会有真心,只会利用人,然后毫不留情地抛弃!” 陈笃清淡笑:“真是好男人,我都不用担心有情敌了。” “——谢谢夸奖。” 陆定在这时折返回来,深深看了一眼陈笃清,脸上带着调侃。陈笃清面色微囧,他知道陆定这么说只是要气他母亲,但陆定此时脸上因为笑意,露出两颗酒窝,愈发迷人,让陈笃清不禁心跳加速,微微侧过头。 直等晚上,走在回家的楼梯上,陈笃清想起这一幕都心跳加快。他拿出“忘记”还给陆定的手帕,小心放在鼻下闻了闻。 帕子上还有残余的烟草气息,正是靠近陆定时会闻到的那种味道,犹如毒草,引发人心跳加速,陈笃清不得不按住心口,平复心悸。 门内,忽然传出声音。 舅母何兰芳又在哭着逼阿芝去上学了。 万碧芝今年十八岁,成绩一般,但申请个便宜的专校是没问题的,只她不喜读书,之前做梦当明星,最近明星梦破碎,又开始和一班狐朋狗友出去玩,让舅母很担心。 “阿清也没上学,帮你卖云吞啊,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去。” “阿清是没办法,是为了我们!他多聪明啊,你当他不想去上学,只想在店里卖云吞,整日和那班师奶打交道吗?” 门外云吞男仔陈笃清笑了出来,心里却也发酸。可能比起万碧芝上学,舅母更在意自己不上学。但当年舅父欠下的债务并未还清,他怎么能抛下一切回去上学?只是这事,万碧芝并不清楚。 他深吸口气,加重走路声音,佯装刚到门口,开门进屋。 屋内母女二人顿时噤声,两双相似丹凤眼齐齐看向陈笃清。陈笃清仿佛没看到她们异常,照常换鞋,抬起头目光停在舅母头上粉色发卷,夸张道:“哇,舅母你又要引领北角潮流哇?!” 何兰芳佯装生气,手指陈笃清:“又笑舅母......” 她猛然看到陈笃清手臂绷带,心里一惊,跳起来冲向陈笃清,想抓他手臂看,又怕碰伤他,急的围着人打圈,问怎么回事。 万碧芝也讶异:“你怎么又受伤了?” 何兰芳这边刚要掉眼泪,一听转头看向女儿:“什么叫【又】?” 陈笃清连忙假装被抓痛,“嘶”一声,何兰芳才放过万碧芝,关心起陈笃清伤势。 陈笃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是sorry仔看电影时受不了前面人吵闹,一桶爆米花扔过去,直接在电影院上演全武行,却让他无辜受难。 “sorry仔这么大人,怎么还这么冲动,真是可怜了我们阿清。” 陈笃清小鸡点头百分百同意,何兰芳满眼心疼,要去厨房给陈笃清煲鱼汤,陈笃清想起医生说的那一串忌口食谱,连忙说给何兰芳听,何兰芳略一琢磨,陈笃清的晚餐变成猪肘汤。 “猪肘好的,以形补形。” “哪有我这么靓的猪仔哇!” 万碧芝插嘴:“你比猪还懒!” 何兰芳拍她脑袋:“阿清好勤快的,你才像猪,过来帮忙!” 陈笃清笑看母女二人吵闹,何兰芳的粉色睡衣已经洗旧发白,头顶那发卷做好后,也只是菜场随处可见的阿妈发型,同陆定母亲就像劏屋和豪宅。 但他庆幸自己住劏屋。 陆定呢? 儿子被人刺杀,做母亲的却第一个担心自己性命,更让陈笃清难受的是,陆定对此仿佛习以为常。 按照小报所写,陆定是二十多岁被陆华燊认回陆家的,但陆母却好像一直在陆家。如此推算,陆定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是无父无母的。 在他回家前,是不是对母爱有过期待呢?而他第一次发现母亲那么痛恨自己,又该多难过啊。 他又是被母亲恨了多久,才变成如今这样水火不侵,喜怒不显呢。 第7章 鱼档地下,陆定抽着烟,隔着烟雾看对面被胶带绑在木椅上的人。对方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正是上午假装记者,刺杀陆定未遂那位。 陆定手下上前道:“陆生,他说是为陆耀光报仇。” 陆耀光是陆耀荣弟弟,比陆耀荣还废物的一个人,很早就被陆定打到毫无还击之力,逃到南岛,还被陆定抓住拍了几张要死不活的照片,吓唬陆耀荣。 【你哥哥,你弟弟,他们哪个没有保镖,哪个没被你弄死!】 脑海里闪过母亲的疯狂喊声,陆定心下冷笑,陆耀荣在东洋,陆耀光在南岛,都活的逍遥自在,怎么别人比自己还盼着他们死。 他冷声道:“你不知陆耀光没死吗?” 那人呻吟出声,似乎没听清陆定讲话,只恨恨重复陆定该死。 陆定呼出口气,漫步走向他身侧,将烟蒂摁灭在他不停流血的肩膀,面无表情:“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辜负你这颗忠义之心。” 第6章 “阿清,我觉得你舅母最近看我的眼神很不和善。” “有吗,是不是你太样衰。” 游戏机厅中午开门,人还不多,陈笃清挑了台顺眼的机器,盯着屏幕狂按按钮。他决定把受伤的锅甩给sorry仔时没有一点犹豫,这会儿被sorry仔询问,也毫无负罪感。 二人中学时认识,他在sorry仔追女仔的路上背锅无数次,何况舅母的性子最多给他云吞面多放一勺盐巴。 无妨无妨。 sorry仔撸撸寸头,也没多想,抓紧给陈笃清加油。 很快,举着枪的蓝发小人干掉boss。 sorry仔大喊一声:“好嘢!” 他激动地狂拍陈笃清肩膀,直把陈笃清差点拍下座位。 陈笃清大声呼痛:“我胳膊刚好喂!” “sorry,sorry,头回有人打到这里哇!”sorry仔改拍变揉,哄陈笃清像是哄女友。 sorry仔在这家机厅打工,陈笃清隔三差五给他创个小记录,引来不少客人过来观赏竞争,很是带动机厅客流。 老板发现后给sorry仔开出奖金条款,陈笃清破一次机厅记录,就给他就一份奖金,他再分给陈笃清。 “等拿到钱我就去找你。”sorry仔笑眯眯,他最近哄女友花费不少,很缺钞票,这会儿就算陈笃清告诉他,自己已经成为他受伤的罪魁祸首,他也不会生气,只会同陈笃清讲价多拿钱。 “没事,不急。”陈笃清说。 “阿清哥最近好大方哦,是不是那个大佬为救命之恩,发了你大红利是?” “没有。” “难道是直接送房?送铺?” “没。” “送金条?送女明星?” sorry仔越说越离谱,陈笃清翻个白眼:“送你老母啊!” “不是吧,你知不知陆家有多少钱,你救他一命,他竟然什么都没送你?有钱人也太抠门了!” 陈笃清想说,虽然没钱没房没金条,但是陆生把助理阿陶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叫我有需要就打那个号码。 只是那串数字在他口袋里待了两天,他也没有拿出来。助理阿陶的电话对他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半夜他想陆定,然后打过去让助理先生传达下少年心事? 少年仔哀叹一声,推开喋喋不休控诉资本家的好兄弟。 “你不跟我吃饭吗?今天叉烧饭买一送一的!” “有事啦。” sorry仔心道,你又不像我有女人,你除开云吞店能有什么正事? 但sorry仔还真猜错了,今日陈笃清是有正事的。 陈笃清到金浪饭店时,时间尚早,饭店霓虹灯牌刚刚亮起,金色碧波闪耀整条食街。 这家新开的饭店主打新式粤菜,价格高昂,出入都是有钱人,陈笃清身着无牌走形衣裤,双手插兜站在门口,很有些格格不入。 madam石远远看到少年仔和三年前相似身影,瞬间回到和他在教室内针锋相对时光,一声“阿清”到了嘴边,却见饭店门口泊车小弟对他威胁似地露出臂膀纹身,他立刻举手过头,讪讪往侧边挪了挪。 madam石心里一酸,加快脚步:“阿清,你到了,跟我一起上去。” 她钳住陈笃清就往饭店楼上走,陈笃清惊讶:“madam,你发财啦,要请我在这里吃?” madam石回头瞪他:“装傻。” 她才不信陈笃清会以为自己要在这么贵的饭店请客,就像她不信陈笃清是因为学不懂计算机,放弃港大。 三年前,陈笃清考入港大电脑专业。 计算机科学是个新兴专业,大部分学生都学的非常困难,但这其中不包括陈笃清,哪怕他家里不可能给他买一台电脑,他只能在学校电脑房自学,也仅用一个学期,就搞定大三才学到的计算机语言,甚至在其基础上,发明出小游戏自娱自乐。 从美国学成归来的madam石非常看好陈笃清,甚至认为他会像彼时圣克拉拉那些天才,成为维港第一名科技大佬,带领维港走出重商业轻科技的氛围。 但没多久,陈笃清先是考砸多门功课,紧接着就向学校提出退学。madam石对陈笃清抱有重望,她跑去云吞店,说服陈笃清舅母叫陈笃清复学,不想舅母同意让陈笃清再回去试试,陈笃清却坚决不肯,破罐破摔到底。 这个男仔,看似乖仔,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 想到那阵子油盐不进的陈笃清,madam石还是很气闷,咬牙切齿对陈笃清道: “等我拿退休工资那天就请你在这里吃啊,鲍翅龙虾东星斑随便你点。” 陈笃清笑眯眯,说好啊好啊,却挣开madam石的手,问:“madam,都走到这里了,我跑不掉了,你今日把我框来到底什么事?” 此时二人站在饭店二三层楼体之间,往上走几步就到三层包间走廊,madam石一想,也觉得现在说给陈笃清无妨。 “是好事。”她扶扶眼镜,眼底露出笑意,道:“最近有位老板要在学校成立教育基金,不仅给有困难的同学交学费,还支持生活费用。那个金额,我坦白说,是我见过最丰厚的奖学金了。” 陈笃清不解:“madam,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已经退学三年了,难不成学校还让我回去占便宜?” “什么占便宜!事情还没成呢,不用让他们知道。”madam石理直气壮挺起胸脯:“那位老板今天请资助的学生在这里吃饭,我想你见见他,问问可不可给你一些帮助。如果我们说动他,由他出面同学校讲,你复学的事情一定没问题,复学后的费用也不用担心了。” 陈笃清眼神飘忽,madam石上前一步,认真道:“阿清,你这么聪明,不能浪费。” 金浪饭店处处金碧辉煌,祥云样式的顶灯灯光笼罩在madam石头顶小小发卷,把面相有些尖刻的女人照出些许佛性。陈笃清很想拜拜她,道一声徒儿顽劣,菩萨莫怪。 他向后靠到墙上,灰色衬衣落在繁杂喜气的墙纸上,好似块污点。 陈笃清双臂交叉:“madam,你想我怎么说动对方呢?说我很穷但很会考试,他只要拿出一点点钱给我,我就能顺利毕业,好好工作回报他?他是会在乎,还是会相信呢?” 陈笃清从裤兜里掏出烟,熟练点燃,madam石抿紧嘴唇。 “亦或者,我少说话,掉眼泪给他看?这世间的事如果求一求就能成,也不会有【求而不得】这个词,我......” 一阵脚步声从下面传来,越来越近,接着响起一道含笑声音: “你不用想太多,他用钱买良心而已。” 陈笃清心里一动,从上往下看去,正看到陆定抬眸看向他,带着笑,脸上有上次分别时相似的酒窝。 陆定最近过得很顺心。母亲折腾动静小不大,可以忽略,公司的老股东暂时没有闹事,天星那部以陆家为原型的电影票房暴涨,同时得到很多热烈反馈,维港人不再相信陆家只有陆定一个坏人,背后定有隐情。 陆定风评改善许多,但他不满足于此。 古代富人修桥铺路,现代富人搞慈善基金。 陆定的目光转到教育,决定在港大建立陆氏慈善教育基金,这不仅有利于他的名声,且维港大量人才来自港大,那些接受过他帮助的港大学子,毕业后有更大几率选择为陆氏卖命。 陆定相信,他今日的投资,会在未来得到丰厚回报。但这件事牵扯到陈笃清,就是个小意外了。 刚刚他上楼听到楼梯上讨论,觉得声音熟悉,不自觉停下脚步,竟听到那日救过自己的乖巧男仔发表锐利点评,点评的还是自己,真是新鲜。 陆定眼神扫过陈笃清夹在手边的烟,陈笃清缩了缩手,心里抱怨港城那多有钱大佬,怎么捐助港大的偏偏是陆定。 madam石开朗上前,和陆定打招呼,又顺势介绍陈笃清如何人才。陆定边听边点头,还不时微笑看陈笃清。 陈笃清低头摆弄衣角,很想给madam石拿张镜子过来,她现在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在钵兰街拉皮条。这个想象一口气将在场三人都骂了进去,陈笃清觉得很对不住大家,但又忍不住幻想三人在钵兰街场景,实在荒谬。 第8章 他还是没忍住笑出来,陆定和madam石齐齐看向他,他又立刻扮无辜,眼神清澈。 “陈笃清,有钱人虚伪又唯利是图,就像我刚刚所说,做慈善不过是我们这种人买良心的最佳途径。” 陈笃清歪头,神情烂漫像个细路仔。 “我明,”陈笃清问:“但是良心这么贵的?” “是有钱人的良心贵。” 陈笃清笑出来,陆定目光走过陈笃清手臂,上面已经光滑如初,暖黄灯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痕迹。 “没有留疤?今天可以吃些好的了,这家龙虾不错的。” 见二人气氛融洽,甚至还疑似相识,madam石心头涌起喜悦,恨不得推二人立刻握手拥抱,送入办公室签字。 陈笃清却吸了口气,笑道:“还是等些日子再碰海鲜吧,稳妥些,今天我就不进去了,不看能看不能吃,多难过。” 陈笃清将烟蒂摁进楼梯间的垃圾桶,向madam石表达歉意,不给她挽留机会,就坚定离开。 他走的不快不慢,一步步,运动鞋踩在大理石上,没有声音,像是冬天的小动物要回自己的洞穴,再也不出来。陆定望着他的背影,一圈一圈转过旋转石梯,越来越小,心里涌起股焦躁。他握了握手,压死心底说不明的欲望。 “陆生,大家都在等你呢。” 导演赵哲飞从包间方向走出来,笑意盈盈看向陆定,陆定“嗯”了声,转过头还是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他请madam石一起进屋。临上楼前,他眼角扫到垃圾桶,微不可查一顿:不想那个男仔竟然同自己一样,抽的红威豪。 “阿清这个仔很聪明的,有次课上.......”madam石仍在补救,一边赵哲飞脸上挂着客气笑容,心中升起一丝诡异感受。 刚刚陆生看那人的背影也太久了点。 第7章 夜幕低垂,半山别墅荧荧灯火好似山中精怪睁开双眼。 一个瘦削身影缓缓推开卧房门,探了探身,确定房内空无一人,垫脚往内走去。 黎瑞莲平日里对儿子生活并不关心,这还是她第一次进陆定房间。她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床边的垃圾桶,里面空无一物,她有点失望,又转进卧室内卫生间。 这里的垃圾桶总算有些东西,黎瑞莲心里一喜,正想蹲身翻找,又觉得有些恶心,想了想,她抓起卫生纸套在自己手上,包了足足五层,才伸手往垃圾桶里翻去。 “——阿妈,你在做什么?” 黎瑞莲陡然一僵,她能感觉到背后陆定审视的目光。 顿了几秒,她站起身,看向陆定:“怎么了?我当阿妈的,不能来儿子房间吗?” 陆定脸上淡然无波,看向陆母套满了卫生的手。黎瑞莲一顿,故作不屑:“你逼我住这里,我却不能想去哪里,去哪里了?你还真是孝顺。” 她一边扯下纸,一边往外走:“你要是想我只乖乖待在自己房间,你就干脆给我关起来。” 陆定不发一言,目送母亲离开,而后看向垃圾桶。 黎瑞莲有洁癖,什么事情能逼她亲手来翻自己的垃圾桶? 联想到近日母亲种种古怪行为,陆定眉头紧蹙:阿妈是从医院回来那日后,开始不对劲的。那个男仔...... ------- 陈笃清从金浪饭店回家后,并未同舅母提及自己被madam石找去,有机会重返港大的事。 云吞店虽小,但工作繁杂,舅母包云吞包了几十年,除了云吞,其他事都让她头大,陈笃清不得不能者多劳。进货,算账,和附近差佬打交道等等事宜,全是他在做,可以说陈笃清和云吞店老板没有差别。 晚餐人流过后,依然断断续续有客人来店里吃夜宵。 陈笃清提醒客人:“不好意思,虾子云吞沽清了。” “没有虾子云吞你开什么云吞店?” 阿叔皱眉抱怨,又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拿着小小餐单翻来覆去。陈笃清推荐他点也有虾子的炒粉,阿叔奇怪怎么炒粉能加虾子,云吞反而没有。 万碧芝在前柜听得都翻白眼,扬声道:“那么爱问问题返回去上学啊。” “个衰女怎么说话的?!” 万碧芝拍桌:“你进来时我就讲没有虾子云吞,现在又问,问问问!我们这里又不是学校!” 陈笃清扫她一眼,万碧芝气咻咻地瞪回去。 这阿叔是老顾客了,每次来都要找点问题,然后同他们要好处。 碰上舅母,他往往能讨到免单;碰上万碧芝,就容易打起来,然后讹免单;碰上陈笃清他就难了,要个折扣也算成功。 “阿叔,有虾子就能做云吞,你去后面帮我们做好啦。”陈笃清摊手:“炒粉吃不吃?我送你杯柠茶?” “大晚上喝柠茶,我不要睡啦。” 陈笃清深吸口气,要不是鸳奶成本更高,他很想塞他一桶,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陈笃清又压着不耐烦同阿叔扯来扯去,万碧芝磨拳霍霍,眼看就要爆发,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又有新客人走入。 万碧芝眼前一亮,拳头撑住下巴,扮淑女状。新来的客人无比靓仔,黑色高领休闲服裹住高大身材,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声音都甜美起来:“靓仔,我们云吞卖完了,你可以试试炒粉,也好好味哦。” 陆定淡淡道:“我是来找人的。” 他看向店中央,双手交叉于胸,和客人扯皮的年轻男仔。 又精明,又凶狠,真是有点意外。 陈笃清这会儿也看见陆定了,他一时不敢相信,愣在原地,又对陆定扬起一个笑,但陆定只是点点头,反应冷淡。 他好像在审视自己? 陈笃清心下一紧,陆生是不是讨厌自己这么凶? 云吞店后巷细窄污糟,处处杂物,头顶电线乱成麻,大路灯火影影绰绰,落在白日下过雨的地面上,晃出粼粼霓影。 到处是积水,陈笃清同陆定站很近,面对面说话。他有点不好意思解释刚刚情况,说自己一般不会对客人那么粗鲁,他其实很受客人欢迎,尤其附近师奶都很喜欢他,说完自己又尴尬。 受师奶欢迎算什么成就。 他声音越来越小,看陆定的目光愈发迟疑——陆定今日太沉默了。 陈笃清也逐渐安静下来。 陆定能找到云吞店,他不意外,但陆定为什么来找自己就有些奇怪了。 他最近一次见陆定,是金浪饭店那回。难不成陆生是追来云吞店要自己返学的,他还真要做维港第一大善人? 陈笃清磨磨蹭蹭,就要忍不住问陆定今日到访目的,陆定终于开口。 “陈笃清,你救过我一命,那日我问过你要什么,你都不要,还说因为我救过你,你要报恩。” 陈笃清张张嘴,他那日不是这个意思,但又一时说不明白。 陆定继续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陆定深深看向陈笃清,陈笃清心里一颤,有种不好预感。陆定今日给他的感觉好陌生,好像他是陆定的手下,甚至......生意场上的敌人。 陈笃清抿紧唇,片刻后,他看向陆定:“我真的别无所求。” 陆定脸上温和迅速消散换上不耐烦,他垂眼看看陈笃清,突然伸手掐住对方脖颈。 “陈笃清,你让我母亲在找什么东?” 被男人掐住脖颈的陈笃清很快憋红了脸,却只微微一顿便不再挣扎,只看着陆定说自己没有。陆定深吸口气,正要加力,但对上男仔眼神,手却如何无法收紧。 那眼神太清澈诚挚,如见到神的信徒。 陆定绷着的下颌线缓缓放松,手也放开了陈笃清的脖子,陈笃清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大口喘息,耳边响起陆定低沉嗓音。 “我母亲从医院回来就不太对劲......” 黎瑞莲并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陆定曾想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她若是愿意去看心里医生就不是黎瑞莲了。陆定索性放弃,反正母亲再闹也就是摔摔盘子,砸砸碗筷,骂一些难听话。 但那日从医院回来后,她变得有些古怪,她更加警惕,还会在陆定不注意时观察陆定,甚至偷偷进入陆定的书房,卧室翻找。 陆定起先怀疑母亲是受人指示怂恿,寻找公司相关文件。但能和母亲说上话的几个爷叔,陆定一一查过,都没有机会。 最后,他想到了陈笃清。 实在是时间点太巧合。陆定想到后立刻派人去查陈笃清背景,结果和陆定了解到的差不多,很干净普通的一个后生仔,只陆定心中仍有丝怀疑。 但今天看陈笃清反应,又像是他多疑了。 陆定看看陈笃清脖颈,粗长指痕清晰落在白嫩皮肤上,像红色锁套,他有点抱歉:“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 陈笃清摇摇头,神色复杂:“陆生.......我.......” 陈笃清满脸愧色,陆定眉头紧蹙,难道真和他有关?他握紧手,随时准备再次攻击。 第9章 “陆生,你最近有没有受过伤?” 陆定目光微凝。 陈笃清道:“小伤,流过血的那种就算。” 陆定狐疑地点点头,黎瑞莲最近闹过几次,争执中自己被她用刀划伤了,但伤口不深,很快就好了。 陈笃清听后,痛苦地闭了闭眼,说:“对不起,可能真是因为我。” 第8章 那日在医院,陈笃清发觉陆母戴着的手串有古怪,于是借着跟她讲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同时弄坏自己的伤口,将鲜血抹到那深棕色手串上。 他虽然一时冲动,但做的小心隐秘,以为陆母不会发现,谁知还是...... 陆定不解:“你的血抹在那手串上会怎样?” “不一定是我的血,只要不是你的血,抹到那手串上,就会破掉它的诅咒。” “诅咒?” 陆定已经隐隐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看着陈笃清,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克亲子。” 潮湿空气中仿佛浮现一串咒文,瞬间网住陆定,叫他无法动弹。 他愣了好一会儿去理解这件事,最终自嘲般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手串上的符文防止主人被亲子克命,同时将邪祟力量返给亲子。 “你破坏了她手串上的诅咒,所以她故意弄伤我,是想要我的血,恢复手串上的力量。那她翻我的垃圾桶是为什么?” “她应该是在寻找你的指甲,毛发,那些都有可以让咒语生效。”陈笃清很不忍:“对不起陆生,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没想到她会发现......” “她看重那手串,相信它能保护自己,所以很快会发现出了问题。”陆定又不知想起什么,冷笑道:“怪不得我当年回陆家第一次与她单独相处,就受了伤......” 陆定掏出烟盒,深深吸食一口尼古丁,一口又一口,直到整张脸都被烟雾笼罩,看不真切。陈笃清心口抽痛,焦急地想要拨开迷雾,追到十年前,抱抱那个更年轻的陆定。 无论现在如何,当初陆定初回陆家时,一定是对母亲有所期待的,但得到的却只有防备,欺骗,伤害。 “陆生,你可以请位大师,去和你母亲解释你并不克人。” 陆定摇摇头,陆家现在看上去就是只有他陆定一个人过得不错,除非把那些被他赶走的“豺狼虎豹”都请回来,否则黎瑞莲不会相信。 与其那样,他宁可她相信自己会克死她。 陈笃清皱眉思索道:“你至少找大师破掉新的诅咒。” “随她吧,神神鬼鬼的东西如果比子弹刀剑有用,我早就死不知多少回了。”陆定嗤笑道:“倒是你,这么年轻,信这些?” “我舅母信,逢年过节我会陪她一起去拜拜,所以知道一点。”陈笃清轻蹙眉头,问:“陆生,我听说有个什么龙王,很厉害的,你要不要去问问他?” 陆生面露不屑,陈笃清奇道:“我听说维港大佬都信这些的,买房娶妻,甚至开公司都要先请风水师。陆生不信,不就比别人少了一样武器?” 陆定失笑摇头,陈笃清说的,好像维港商战是众位站在山头,你对我喊咒语洒鸡血,我对你甩魔法棒。想到那位年逾古稀之年的太平爵士,混血面容,蓄须穿长袍,嘀哩咕噜说洋文,还真的很像名巫师,陆定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 一根香烟吸尽,陆定又拿出根点燃,陈笃清注意到陆定吸烟还是不留尾,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陆定没有注意到,他吸了口烟,回忆道。 “在回到陆家前,我的日子也很......精彩。我们那时候信关二爷,我的兄弟们,有的如我一样,半信半疑,有的很信。但最信的人,往往死的最早。” 陈笃清一愣,陆定淡淡道:“因为最信的,都是那些被大佬指派要去抢场子,杀人放火的倒霉鬼。他们拜完关公就要出去做事,然后再也回不来。” “反倒是我,从来不拜,总能九死一生,直到回去陆家。” 陈笃清被陆定呼出的烟雾笼罩,仿佛跟他一起回到那些激荡岁月,沮丧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毛茸茸的脑袋就在陆定眼下,陆定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陈笃清一僵,陆定也后知后觉自己有点越界。 他收回手,搓了搓,有点留恋那温度。 “对了,你给我母亲讲的那个事是真的吗?你母亲也戴了那种手串?你岂不是.....” “我临时胡乱编的。”陈笃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舅母信这些,我才知道。她除了包云吞就喜欢研究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陈笃清又打起精神掰指头算云吞店的工作。 “你喜欢开店?” “能赚钱呀,有钱很多问题都能解决啦。” “你有没有算过,如果你回去上学能赚多少钱?” 陈笃清顿住,陆定没有给他算经济账,但陈笃清聪明,自然知道,两者相差多少。 “可云吞店离不了我。” “那你自己呢?”陆定道:“我阿爸老婆多,我当年刚回陆家的时候,也是想着,要给我母亲争口气,让她有面子有底气,处处往前冲,要做最好,结果呢?” “舅母不是.......” “同我母亲一样冷血的人罕见,我只是劝你,多考虑自己。你今年二十岁?运气好,三十岁也许能还清所有债?三十五岁结婚生子?然后买房,还一辈子的贷款?” “这还是没有任何意外,顺顺利利的前提下。但如果你回去上学,三五年就能做到这一切,还能帮你舅母还清债务。” 陆定在怀疑陈笃清后,自然查过他,知道他舅父留下笔不小的债务。 “我已经同港大讲过,你随时可以回去上学。”陆定的烟就要抽完,他难得讲了这许多:“陈笃清,你好好想想。” 陈笃清垂下视线,小巷的水坑上都浮着一层油,那和陈笃清衣服上的油渍同源,都是很多很多的辛苦酿造出来的。 他很想落荒而逃,又不想逃到陆定说的那个,他既定的人生。 “我已经太久没上学了,现在最熟悉的英文都是点餐用的,电脑这个专业日新月异,我回去也跟不上的。” 陈笃清抬起头,睁大眼睛,故作振奋道:“陆生,店里还有事,我先回去啦,你下次来,我请你吃虾子云吞。” 少年嗓音在黑暗巷中格外清亮,陆定若有所思,点点头。 陈笃清转身回去店里。陆生讲得很多都对,但是,他不想三十五岁结婚生子,他梦想的人生里...... 陈笃清心里一阵抽痛。 店里,刚才找事的阿叔梗着脖子要讹账,万碧芝揪住他不放,眼看又要打起来。陈笃清深吸口气,插入二人只见,双臂挡住两桶火药,准备一口气解决眼下麻烦。 后巷,陆定手中的烟接近熄灭,他多问这两句本就不在计划内,既然陈笃清坚持,他也没一颗圣母心拯救失学少年。 烟蒂抛进水坑,那点光亮瞬间熄灭。陆定正要离开,忽然一道女声在巷子里响起。 “请问......” 是位陌生的中年女人。 对方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温软:“你好,先生,我刚刚听到,你同阿清讲,他可以回去上学?” 第9章 陈笃清接到消息时,很不敢相信,他心绪复杂,又跑了趟港大,同madam石当面聊过,才确定发生了什么,一路忧心忡忡往家走。 舅母家很小,堪堪不到三百尺的面积却做到五脏俱全。这在维港也算常见,隔一隔,分一分,三人都有自己的空间。再早年,他们居住的地方只有一室,卫厨公用,到时间陈笃清只能睡在云吞店里。 他白天上学,下学后回云吞店帮忙,等云吞店结束营业,拼凑在一起的桌椅就是他的床。 那阵子,陈笃清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旧抹布的味道,与维港永远黏腻的空气发酵成一团乌云。 后来陈笃清上高中功课变多,舅母有了理由,才说动舅父让他到家里住。住到家里也只是在客厅打地铺,但舅母会在他深夜温习功课时送来一碗糖水,看着他喝完。 那个远房舅父一开始出于某些原因接受陈笃清,但让陈笃清第一个感受到【家】的温馨的人是舅母。 舅母何兰芳总让陈笃清想到自己母亲,她们都有一双充满哀伤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面对丈夫时,永远微微垂下,驯顺如畜,唯有在子女的事情上会散发出点光芒。 一开始是万碧芝,后来是自己。 就这样磕磕绊绊,互相扶持,陈笃清考上了大学,又因为舅母,退出大学,回到云吞店,做门牌,支柱和一块抹布。 陈笃清忐忑片刻,打开家门。 客厅无人,陈笃清悄声走到舅母房门口,从门缝里看到舅母拿着铅笔写写画画,嘴上念叨着卖几碗云吞可以给阿清买一台电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能不能买二手的?很快她又划掉那一横,说旧的不好,还是要买新的,就是买了后家里放不下该怎么办。 第10章 陈笃清眼中升起阵阵阵酸涩,他深吸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情绪,敲响房门。舅母转头见是陈笃清,立刻慌乱收起桌上纸笔。 “清仔,你回来了,吃饭了吗?我今天买皖鱼了,今天鱼好鲜的,卖鱼仔还多送舅母一把小虾子,你想怎么吃.......”说着话,何兰芳就要起身去做饭。 “舅母......”陈笃清走近舅母,拉着她坐下,暖声道:“舅母,我下周要回学校了。” 何兰芳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小孩子般笑了出来。她虽然偷偷去找madam石,为陈笃清办复学手续,但她还未想好该如何同阿清提起。这细路仔从小就固执,她很怕他不高兴自己自作主张。好在他自己想通了。 是了,清仔总是这么懂事。 何兰芳欣慰点头,说好好好,又问他还需要什么,记得原来听madam石提过,他们这个专业最好有一台电脑。陈笃清顺嘴扯说sorry仔那里有二手的可以便宜给他,叫舅母不用操心。学费和生活费也都有人资助,他还有这几年攒下来的工资,他已经这么大了,可以搞定的。 陈笃清又同舅母商量,他以后上课时间没法经常在云吞店帮忙,店里应该赶紧招工;进鲜虾的那家店如果要涨价,该如何跟摊主讨价还价;很快要冬天了,舅母不要觉得天凉,冻饮就少给冰,会有人闹....... 陈笃清一说起云吞店就没完,越想越觉得事情多如斗星,干脆拿过桌上纸笔计起来。 “叶sir最好说话,他来的时候给他根骆驼烟就好......” “不着急,舅母会学的,就算出差错,也不会比当年差,有什么大事,舅母也会同你商量的。” “嗯,不会也无事,还有我呢。” 陈笃清埋头苦写,何兰芳叹息一声,拿过陈笃清手中的笔,看向陈笃清双眼:“清仔呐.......你有自己的人生。” 陈笃清顿了顿,眼中又有泪意,隔着暖黄灯光,好像看到亡故多年的母亲,在自己上学前同自己说:清仔,你上学要认真听讲哦。 良久,陈笃清狠狠点了点头。 这晚,陈笃清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自己重返校园后碰到的第一个老师是陆定。 陆定黑衫西裤,戴金边眼镜,一脸冷酷,粉笔在黑板上滑行出华美花体,转过头忽然点他起来,问他很基础的问题。陈笃清答不出来,只一直盯着陆定的脸发呆。 所以陆定态度很凶,下课后把他带到办公室,一只手指电脑屏幕,一只手控住他脖颈——是那日在后巷抚摸过他头顶的手掌。 陆定问他这行代码写的什么?他紧张地心脏狂跳,荧幕上是绿色代码组成图案:一把枪穿过一颗心。 灼热温度在颈侧徘徊,陆定哑声问,这是什么意思,是喜欢他,还是要杀了他?” 陈笃清猛地睁开眼,天色依旧漆黑,他缓了缓了神,起身去找水喝。刚一出去,就看到卫生间亮着灯。 何兰芳正在洗一条干净的运动短裤,她只盯着裤脚那一点洗,几乎要洗破。昏暗光线下,陈笃清仍立刻认出是那条蓝色短裤,他默默看了会儿,又悄然回到自己房间。 ------- 之后就是正式复学的日子,陈笃清从大二开始学习,因为学期已经过半,一开始他花了不少时间适应,好在他人缘不错,老师和同学们都很照顾他,他很快就如鱼得水,沉浸在知识海洋中。 陆氏奖学金也很快发下来,得到资助的学生都很开心,陈笃清更是兴奋,还还总找机会同同学,老师说谢谢陆生给他帮助。 听者不觉有异,但陈笃清觉得这么说,他同陆定的关系就转变成了一对一,所以每说一次心里都乐一次。 乐极生贪。 斟酌后,陈笃清还是忍不住给陆定的助理打了个电话,他特地挑了陆定可能不会太忙的傍晚用餐时间,这样助理也许会把电话转给陆定听。 电话很快接起,陈笃清表明身份后,向对方说明情况,又试探地问,能不能同陆生亲自表达感谢。 陈笃清的小伎俩并没有成功。 助理阿陶应答得体,说会帮他同陆生讲,陈笃清嘴上礼貌感谢,但心里觉得这就是没希望了。 阿陶的确没有立刻把陈笃清的事汇报给陆定,他没有陈笃清揣摩出的这么多心思,他只是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半山别墅,陆母和陆定隔着一条长到可以请舞者在上面翩翩起舞的餐桌,几乎看不到对方在吃什么。但黎瑞莲无所谓,她死死瞪着陆定,坚信只要自己的眼神够狠,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向儿子表达出愤怒。 在“重塑”手串后,黎瑞莲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但没几日她又开始同陆定争执保镖的问题,要陆定将保镖撤走。陆定给安保团队的吩咐是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陆母就算上厕所,门口都固定有人守着。 正常人被如此对待也会不舒服,更何况黎瑞莲。 陆定断然否定了陆母要取消保镖的要求,陆家仇人太多,他自己仇人更多,从母亲上下手是最容易的,他不会让别人抓住自己的软肋。 黎瑞莲像个细路仔般哭闹着说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陆定吃下一口牛扒,又斯斯文文擦了擦嘴巴,淡淡道:“我也受不了你,但还是同你吃了这顿晚饭。” 黎瑞莲气得将桌上餐食掀翻,陆定看都不看她继续切牛扒,只平静地让一旁站着的苏姨给母亲换一份新的。 苏姨与黎瑞莲年纪相当,头顶却已经长出白发,她在黎瑞莲还未嫁到陆家前就给她做帮佣,也是陆定这辈子见过,最能忍受黎瑞莲的人。可哪怕是苏姨,这次也劝不动黎瑞莲。 黎瑞莲不仅不让人苏姨给自己换盘子,还让苏姨帮自己骂陆定不孝,赌咒如果陆定不撤掉保镖,她便绝食。 陆定终于放下餐具,看向母亲。 “家里的厨师做来做去也就这些,是容易吃腻。下周我给你找个印度厨师来。” 黎瑞莲皱眉不解,陆定道:“阿妈不是爱吃咖喱吗?我记得我当初刚回陆家,你就给我做了道印度菜,是什么来着?” 陆母有种本能地不舒服,也更加莫名其妙,陆定“啧”声,道:“mutton curry!你还喊我一起帮忙做,我却什么都不会,还弄伤了自己,流了一桌子的血,你就叫我出去。” 窗外一阵风吹过,黎瑞莲女士打了个冷战,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不自控地抓住手串。 陆定笑笑,起身去关窗,经过母亲身边时又忽然停下,看向她腕上手串。他顿了顿,捡起桌上牛排刀,刀锋骇人,泛着银光。陆母陡然心惊,哆嗦着往苏姨那边躲,却眼睁睁见陆定用刀划开自己掌心。 陆定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那手串。 血水浸染木珠,很快就流了一地。 “陆定!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陆母浑身发颤,陆定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阴沉宛如修罗:“我祝母亲,心想事成。” 语毕,他终于放开黎瑞莲,起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随意扯下一块餐巾包住手心。背后传出接连不停息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巨大的碎裂声响,价值整套房的花瓶摔在价值一套豪宅的屏风上。陆定头都没回,吩咐佣人收拾好,不要伤到人。 他沉着脸一个人回到书房,处理公事。过了三个钟,叫阿陶进来,让他跟进东洋那边,有不确定的可以问赵哲飞。 又过了半个钟,事情交代完毕,陆定点燃香烟,深吸一口。 阿陶看看陆定手掌,小心建议:“陆生,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下?” 陆定摇头,阿陶没有再劝,却也没有立刻走。陆定在阿陶脸上看到一丝犹豫,有点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阿陶顿了顿,拿出张纸条,上面一串数字是陈笃清家的电话号码。 第10章 这时候已近深夜十一点,又过了近一个钟,陆定起身打开唱片机,蔡琴女士醇厚的声音从海对面缓缓飘来。 陆定坐到窗边墨绿色皮质沙发上,长腿交叉,目光定在沙发前小桌上的电话。电话边,水晶烟灰盒里挤满了烟头,像是飘尸的河床。 陆定终于拿起话筒,按下了已经记在心里的数字,不到半分钟,对面就有人接听。 “你好,找哪位?”少年仔温甜声音响起。 陆定顿了顿,莫名没有出声。过了三秒,最多不过五秒,对面声音再次通过电流传来,但这次多了些小心翼翼。 “是......陆生吗?” “嗯。” 对面立刻发出一道喜悦声响,又压低声音,解释家里人都睡了,他要小点声音,问陆定能不能听到? 陆定说很清楚,陈笃清立刻开心起来,说没想到陆生这么晚会给他打电话。 “打扰你了,陈笃清?” “没有没有。” 陈笃清连忙否认,说自己很想亲口感谢陆定发的奖学金,见陆定没有要挂断的意思,他又絮絮叨叨说起学校生活。电话这头,陆定几乎能想到陈笃清打电话时的神色,可能像只松鼠,眼睛亮晶晶的,嘴巴一鼓一鼓,里面全是快乐。 第11章 陆定眉头逐渐舒展,紧绷的下颌线也松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陆生,在喝酒吗?” “你耳朵好灵。喝一点酒,晚上好睡。” 陆定喝下一口酒精,液体划进嗓子,发出一点吞咽声。不知为何,许是听错,陆定感觉对面顿了顿,才再次开口。 “陆生,你有没有想过,雕塑要做成什么样子的?” 陆定不解,对面有点兴奋道:“陆生,你捐了那么多钱,学校肯定会为你建一尊雕像的。可能放在图书馆,或者花园里?以后港大的同学老师,上课下课都要经过你,讲就是个好有钱又好善心的人,帮了很多有困难的人上学。” 陆定笑笑:“你们会感谢李长乐和邝凯文吗?” 对面一愣,陆定道:“瞧,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们都给你们学校捐过钱,也都在你们学校建了雕塑。” “我在学校时间太短了......但以后陆生的雕塑建起来,我一定会每天去看,还要把雕塑擦得干干净净。” 陆定开玩笑:“我给你的奖学金不够吗,还要赚清洁费?” 陈笃清“诶”了一声,难得陆定开这种玩笑,陈笃清也放松不少,又叽里咕噜说起说起学校好玩的事情。 “我怎么不记得上学这么有趣?” “陆生原来在哪里上学?” “我只记得是在石硖尾那边。”陆定回忆了下,说了个街道名。 陈笃清讶异:“那里原来是间小学?” “对,我记得很清楚,毕竟我只上过小学。” 陈笃清迅速改口:“其实上学很没意思的。有很多没意思却必须要学的课;碰到讨厌的同学和老师,也只能忍着,最多吵两句,动手就会被劝退学;唔我们食堂也不好吃;还有,学校离我家也很远,最近总是睡不够,我现在黑眼圈比眼睛都大。” 陆定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到学校附近住?” 陈笃清说想过,又很兴奋地和陆定聊起学校附近住哪里划算。这也算是陆定的本职工作了,虽然陈笃清问的是租一间单人房,而陆定有一间房产公司。 陆定略思索,拿起整个电话走到书柜边翻找文件,想给陈笃清找间合适的房子,动作间却不小心碰到伤口。他本能地“嘶”了一声,对面立刻紧张问他怎么了。 陆定看看手心,轻描淡写说没事,顿了顿,又补充说是手不小心受伤了,但伤口不深,很快会好。 陈笃清更紧张,说不要小看小伤,容易感染,会很麻烦,要陆定及时包扎,看医生。说完又觉得自己多嘴,陆定家应该是有医生的,但陆定可能不听医生话...... 男仔叽叽喳喳的声音化作柔光,照进陆定心底黑洞。陆定等他讲完,柔声道:“我很好,阿清。” 这是陆定第一次叫他【阿清】。 一阵酥麻通过电话线,从浅水湾豪宅传到春秧街老楼小屋。陈笃清赤脚站在家中一动不动,像是被一颗子弹穿进跳动心脏,打入那年留下的疤痕。 寂静中,他感觉一阵眩晕。 第11章 陈笃清小时候以为不同地方的人可以通过电话聊天,是因为城市地下有根很长很长的电线,密密麻麻,环绕全港。如果以电话为中心,在墙壁上挖出个洞,再沿着电话线爬进去,就能找到任何想找的人。 后来,他明白电话是通过信号传送,还要基站,电力等等等。现在港城有钱人都用大哥大讲电话,那又是另一件事。 科学真是很糟糕,否则他就可以半夜抓着电线爬到浅水湾,在陆生喝酒后,抹掉他嘴角的金色。 那夜之后,陈笃清跟陆定的电话持续进行着,一般是他给陆定的call机留言,这样陆定就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给他回电话。 他们通常会以学校,慈善教育基金开启话题,像是宣告会议开始,二人不是不务正业,更不是因公济私,有时候话题会延展到科技,陆定也有投资科技界的意向,所以很认真地听陈笃清这位港大高材生的想法。 但很多时候,正经话题不是那么够用,或者是【物极必反】,他们又会聊一些非常不实用的话题。诸如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为什么有些小时候讨厌吃的食物,长大会觉得还不错。 在陆定那里“变异”的食物是烫青菜,第二日陈笃清“恰巧”就吃了一大盘烫青菜,并找出这种食物“变异”的几种可能性,一下课就去给陆定留言,说人的味觉也许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化。 但直到睡前陆定才把电话打回来。 社会话题有时效性,朋友间的聊天也有,但更短。陈笃清昨日准备的青菜话题已经难以自然展开,只能干干地和陆定说了两句,而后不甘心地“晚安”。 他挂掉电话,看着客厅时钟一秒秒走过,心想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不能中午给陆生打电话;留言也该备注好自己不着急;最重要以后要多准备几个话题。 分针走过两圈,他又抱怨,二十世纪的科技太不发达,如果有一种技术,能让陆生不接电话,就立刻接收到他的讯息,然后再回复他就好了。 就像电脑打字! 但是,就算未来技术发展,人们可以通过电脑看到对方消息,可电脑同电视机般大,陆生总不能出去同人谈事,旁边助理先生还给他背着电脑,那样助理先生也太可怜了.......陈笃清为自己的想象笑出来。 分针还没绕完第五圈,电话铃声已经响起,陈笃清接起,陆生低沉声音在耳侧响起。 “阿清,我最近有些忙,你有急事打这个电话。” 于是,陈笃清有了港城大佬陆定的私人手提电话号码。他不知道,全维港拥有那串数字的人屈指可数,又都身家几何。 但是之后陈笃清也没有打过那个电话,他很怕自己打过去时,陆定正在同什么厉害人物聊影响维港未来的生意,自己的电话会让他丢脸。 他只是经常默念那串数字,有时候还像个十五岁的女仔般,以指为笔,在桌上写一写。云吞店前柜,港大图书馆书桌,和他自己大腿外侧,都有那串数字的痕迹。 每次写,陈笃清都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团模糊的甜蜜雾气填充,那团雾气就是他和陆生此时【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清楚这种【不清不楚】,他沉溺这种【不清不楚】。 ------- 最近,万碧芝发现了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只要她拿起话筒同人讲话,无论陈笃清本来在做什么,都会跑到旁边看书。更奇妙的是,只要她这边有byebye的意思,那边陈笃清就会翻一页书! 万碧芝觉得很有趣。一通电话,她三不五时地就要说一次“那我挂喽”,“见面再说呐”,结果就是,她十五分钟的电话,陈笃清能翻完一本几百页的书。 原来陈笃清也会被自己耍,阿芝妹妹意气风发,自信踩在陈笃清头顶指日可待。 今天她又故技重施,食指一圈一圈缠着电话线,道:“这次真的要挂啦。” 视线扫过去,微微一凝,怎么回事—— 陈笃清怎么不看自己? 万碧芝微微眯眼,今日陈笃清似乎对手上报纸非常入迷,她怎么“byebye”,陈笃清都在看那页报纸,不曾翻过一页。 她失望地挂掉电话,绕到陈笃清身后,“啪”一声夺取报纸—— 【爆!陆生夜会新宠,酣战到天明!】 报纸上赫然是陆定和一个年轻男仔趁着夜色同入半岛酒店,又一张照片是天色将明,二人齐齐从酒店出来。 万碧芝定睛一看,那年轻男仔好生眼熟,不正是,不正是—— “哇哇哇是赵哲飞那个扑街!”万碧芝一屁股坐到陈笃清身边,愤愤道:“拍片那么烂还有人捧,原来是爬床上位——” 赵哲飞新片上周上映,一片骂声,票房也一般,万碧芝日日看影评人骂他过瘾。 陈笃清侧头冷冷看过去,万碧芝一顿,又瞪眼:“你不记得他了吗,就是之前我在鱼档拍片那个导演啊,你还被他组里那个光头佬打呢!真是烂人烂剧本!” “怪不得那么嚣张,原来是有厉害后台,陆家大佬好有钱的。”万碧芝戳戳报纸上那模糊人影,几乎要把纸戳破,十分嫌弃:“陆生怎么包养这种货色,啧啧啧,还不如你靓仔。” 陈笃清脸色微沉,猛然起身,跨过万碧芝就出了门。 万碧芝翻了个白眼,骂陈笃清“痴线”,她又不是说他想被大佬包养,是夸他好不好!她又翻了翻报纸,忽然一愣。 新闻的另一位主人公【陆生】,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第12章 陈笃清在学校一天都魂不守舍,他从看到照片就立刻认出了人,然后他强迫自己把整版新闻都看了一遍。一遍不够,又看一遍。 报纸是今天的,按照港城媒体的效率,照片就是最近两三天内拍到的。从天色看,他们进入半岛酒店的时间大概在【夜夜笙歌】的范围内。 第12章 陈笃清回忆这三天,他与陆生只在晚上八点多打过一次电话,时间不超过十分钟。陆生是和自己打过电话后,再去酒店会佳人吗?还是之后?不对,陆生也有可能在酒店打电话。 陈笃清皱紧眉头,回忆那几分钟里,听筒那边有没有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他想起来了,陆生打电话中间顿了下,轻声说了句“等一下”。 很轻很轻,要么陆生是用口型说的,要么是自己临时编出的幻觉。 ......那位赵哲飞是什么样的人呢,陆生身边还有多少那样的人呢? 陈笃清感觉环绕心脏的那片雾气,被细细密密的【推测】从四面八方侵略,压力很快就要将他撑爆,碎裂的心脏,每一片都是个他不能问的问题。 “阿清!阿清!” 陈笃清茫然抬头,才意识到已经下课了。同学友好地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对方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有点担心,问他要不要去看下医生,他可以帮他同基金会那边的人说。 “基金会?”陈笃清迅速抓到关键词。 “对啊,今天要做采访。” 陈笃清终于清醒起来。 陆氏基金会请了批媒体,记者们今天会过来采访接受资助的学生。这份报道是个开头,之后他们还要拍个十分钟左右的影片,类似一个长广告。 陈笃清曾听陆生讲过,这个广告会分三阶段在全维港播出,希望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能联络陆氏。港大是开头,他们今后还会资助中学生小学生,甚至直接建学校和公共图书馆。 这也许和陆定早早失学有关,但陆定却说,不过是为名声好听,那点钱和陆氏赚来的钱比不值一提。可陈笃清想,如果只是要好名声,陆定有很多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办法,更何况,他入学后认识了很多因为陆氏资助,改变人生的同学。 听说,广告影片的导演今天也会过来看他们,跟他们沟通接下来的拍摄。 陈笃清重新打起精神来,跟着同学一起前往学校小会议室。他们到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老师,同学,记者,摄影老师。 有同学坐在中间接受记者采访,陈笃清和朋友小心走到后排,和认识的人互相点点头。大家都是第一次接受采访,不少人面露紧张。 陈笃清还算淡定,陆生同他讲过,这些记者都打过招呼,有的就是陆氏旗下报社的,他们的问题不会太尖锐,如实回答就好。 很快就轮到陈笃清,果然如陆生所说,记者非常和善,问的也只是些校园日常,毕业后的打算等等,陈笃清侃侃而谈,他人靓口条好,记者都打心里喜欢这位同学,采访很快进入尾声。 就在这时,陈笃清看到对面记者一顿,他心里莫名有种古怪的感觉,顺着对方目光转过头。 赵哲飞被人簇拥着进入访谈室,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向他问好。陈笃清恍然,原来他们的广告请了他来拍。陆定同自己讲这个广告片会请拍电影的导演来。 言下之意,是厉害的人。 陈笃清似乎还听到有人在聊早上新出炉的八卦。是了,赵哲飞现在在众人眼中的第一身份不是导演,而是陆生情人。 陈笃清心里泛起带着恨的波浪,对陆定。 采访继续。 “陈同学,听说你曾经退学三年,能和我们讲讲,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吗?” “也没什么,这三年我都在我舅母的云吞店帮忙。” “那一定很辛苦,你有想过自己有机会重回校园吗?” 陈笃清笑笑:“坦白说,没有。” “那怎么突然想回来呢?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陈笃清脑海里又划过那根电话线,他露出一个完美笑容,说是原来的老师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他就想来试试。 “——是因为陆生吧。” 陈笃清抬起头,赵哲飞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前,面露疏离微笑,居高临下打量他,精心修过的浓眉间,是显而易见的倨傲。 这个人不介意别人讨厌他,陈笃清想。 去剧组找万碧芝那日,陈笃清一到鱼档就直奔万碧芝,没说几句,又被光头佬揍进鱼池,之后被陆定救起时他意识都不是很清醒,视野也有些模糊,所以对赵哲飞并无印象。 陈笃清本以为赵哲飞同样不该对自己有印象,但这又无法解释,此时此刻,赵哲飞看向自己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探究和厌恶。 赵哲飞问:“是因为陆生,你才会回来上学吧。” 这句话如果是跟别人说的,都只有那一个意思:因为陆定捐助的金钱,所以你有机会回来上学。 但陈笃清看得出,赵哲飞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说:是因为教育基金和陆生有关,所以你突然想回来上学——陈笃清,你想攀上陆生。 陈笃清心里涌起股阴暗的冲动,然后,他露出一个完美的无辜笑容,看向赵哲飞,语气羞涩又充满感激。 “是啊,我好感谢陆生的,要是没有陆生,我这时候还要在云吞店包云吞,做服务生。我一定会努力,等毕业后争取去陆氏,帮陆生的忙。他平时真的太辛苦了。” 陈笃清无奈地笑笑,像是在心疼自家人,然后他就如愿看到赵哲飞眼里的傲慢变成了恼怒。 ------- 学生们的采访很快就出来,先送到了阿陶桌上,又被阿陶整理后,连同其他文件,送到老板面前。 陆定拿起采访,随意翻了翻就放到桌上,话没什么问题,让报社到时间发,又想了想,问阿陶,那个广告片什么时候拍? 阿陶翻了翻记事小本,汇报道:“已经在学校拍了两天了,今天会来皇后大道这边拍,老板你要去看看吗?” 陆定古怪地看向自己这位一向持重的助理,阿陶一本正经道:“潘经理私下和我讲,这个策划希望你能亲自到场,不用多说话,和学生们拍些照片,也好发给记者做报道。” 潘经理是陆氏公关部经理,负责整个慈善宣传具体事务。 “我没时间。”陆定低下头,拿起电话听筒。 阿陶会意,躬身离开,安静关门,坐回自己位置,转动钢笔,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 作为陆定第一助理,阿陶自然知晓陈笃清的存在。 其实陆定对陈笃清没有任何特别表现,只有阿陶这种和陆定长时间在一起的人才会发觉些不对劲。像是最近陆定偶尔会问他,有没有人打电话过来,如果他说没有,陆定不会有任何反应,如果他说有,那位陈姓同学打电话找,陆定也不会有多余反应。 但他很快会回到书房。 陆定没有特意关照过什么,阿陶心里却猜测老板一定是很器重那位后生仔,可能未来还会把人聘进公司? 为结个善缘,阿陶拿到采访后,贴心地将陈笃清的部分放到第一页,也实在是记者很会拍,将那男仔拍的很有腔调,像是维港未来巨星。 但陆定看到后,却很随意,翻过就算,半秒钟都没多停。 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办公室内,阿陶难以揣测的老板正和大洋彼岸的鬼佬开启新一轮会议。 陆定的英文是后来学的,口音并不正宗,只不过生意场上,位置决定姿态,所以陆定可以长久不出声,让别人猜他沉默的含义,而他则懒洋洋地,拿起桌面上有陈笃清照片的那张纸。 照片里的陈笃清漂亮倔强,微笑与他对视,眼睛又黑又亮,有点肉感的嘴唇,因为微笑被扯薄,露出一点牙齿,好似有些羞怯,但又充满渴望。 陆定心里像是有条小鱼横冲直撞,咕咕冒泡,吹的人心痒痒的。 第13章 公益广告的剧本以时间为线,讲述几名受到资助的学生在港大努力学习后进入社会,又最终回馈社会的故事。主要拍摄场地还是港大,陈笃清和其他几名同学在学校在一些标志性场所拍摄了两日后,大家又换上西装,转战皇后大道。 有同学的戏份是拎着公文包迈入高楼大厦,有同学是进西餐厅享用牛扒红酒,唯独陈笃清拿着自己那份剧本发呆——他要拍追叮叮车。 他最近休息不好,又接连拍戏,黑眼圈愈发明显,要用厚粉盖住,现在看到这份剧本,只觉得自己是眼花了。 “剧本有不懂的吗?”赵哲飞坐上化妆师的位置,拿起把刷子,随意地扫过陈笃清面庞。 真是很漂亮的一双眉眼。 “你真的好靓仔,有没有考虑进电影圈?” 陈笃清神态天真:“没有诶。” “考虑下,就算是港大的高材生,也不会一毕业就豪车上下班,总要有挤地铁,坐巴士的阶段。”他看一眼陈笃清手中剧本,说:“如果做明星就不一样了,不仅赚得多,还会有大佬追呢。” “可我性格不太合适娱乐圈。” “不会。”赵哲飞放下刷子,拿起唇膏往陈笃清嘴巴上涂。 “陈笃清,我见过你一回。” 第13章 陈笃清一愣,以为他说的是鱼档那回,但他这时正张着嘴让人化妆,不好说话,只能用眼神询问。 “在金浪饭店。陆生请大家吃饭,我到得早,出去迎陆生,正看到你离开。你怎么还没进来,就走了呢?赵哲飞语气随意,带着熟稔:“如果那次陆生叫住你,我们也能早点认识。都怪陆生。” 陈笃清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嘴巴终于画完,陈笃清表达感谢,又接回话问:“那天我临时有事,可惜没见到导演,不过陆生真是很体贴的老板,请学生和员工吃饭都那么大方。” 赵哲飞听出他话里将自己归为陆定员工,淡笑道:“是啊,阿定......虽然看着冷,但私下很体贴的。” 陈笃清乖乖点头,露出一点憨厚气息,若不是他长相本就精致,加之化妆后更显出一分妩媚,赵哲飞也许真的会被他骗到。 他才不信这个学生仔如表现出来的这么“蠢”。 戏院刺杀,他为陆生挡刀;金浪饭店里,陆生为他停下三秒钟;还有这次慈善基金,他明明都退学三年了,竟然还能返校,听说是陆生亲自与学校谈妥的。 赵哲飞眼中闪过冷意,在镜头里盯着正准备上场的陈笃清。 他不觉得陈笃清多靓仔,不过年轻一点,五官深刻一点,他身上带着一股平民阶层洗不掉的味道,像放到第二天还要吃下去的剩饭。 坐在导演椅上的赵哲飞眯眯眼,喊道:“aciton——” 红色叮叮车沿着轨道,发出清脆悦耳的 “叮叮” 声,缓缓开启。 剧组早已租借了这条路,此刻道路上空空荡荡,不见一个路人,唯有陈笃清背着硕大公文包奋力奔跑的孤单身影。 一次,两次,三次,他仿若夸父逐日不知停歇。 虽已入秋,可港城毫无秋凉之感,陈笃清很快便跑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得要冒烟。 然而,赵哲飞只是面无表情望住monitor,一遍又一遍:“aciton——aciton——aciton——” 陈笃清难受地弯着腰,双手死死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空气仓促吸入肺部,却难以顺畅交换,致使胸口阵阵闷痛。 他紧咬着牙,低着头又抬着眼,望向那窄窄高高好似触手可及的叮叮车,可它却仿佛快要消散进那暖橙色的日光之中。 陈笃清强忍着不适,开启新一轮的奔跑,跑到喉头都泛起一股甘甜的血腥味。终于,赵哲飞喊出了 “cut!” 咚咚咚,陈笃清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蹦出来。他深知剧烈运动后不该站着,应走动走动缓解,可就在此时,视野里赵哲飞忽然摘下耳麦,朝着他这边走来。 于是,他也不再挪动,死死咬住下唇,静静地等待着赵哲飞靠近。 赵哲飞终于走到他身边,他看了看陈笃清,然后弯下腰,贴近他耳侧,一坨影子盖住人。 从远处看,像是导演在耐心同演员讲戏。 但在陈笃清耳边响起的是: “陆生在床上好劲哦,我一晚上真的好辛苦,你呢,你受得了吗?” 陈笃清浑身激荡的血液,因为这一句话,冻结,又碎裂。 直到后面赵哲飞说现在光线最好,要他重新跑,他才重新燃烧。 陈笃清重重喘了口气。 闭闭眼,再睁开。 这一次,他跑得更快,他想追上那辆叮叮车,然后超过去,跑出这片橙红泥沼。 他不想信赵哲飞那句话,但他又不能不想象,陆定和赵哲飞二人在床上纠缠画面,他还想,我早晚也会知道陆生在床上有多劲。 太多想法在陈笃清的脑子和心里胡乱碰撞,撞出一个新的陈笃清。新的,痛苦的陈笃清,在陈旧的陈笃清身体里横冲直撞,将人撞晕过去。 现场一片叫喊声,混乱中有人奔向陈笃清,摸摸他鼻息,紧张地转过头看向赵哲飞。 “导演!他晕过去了,怎么办?” 赵哲飞默默拿出手提电话,打给潘经理。 “有个学生演得不行,我要换人。”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哲飞放下电话,唇角慢慢勾起,脸上露出得色,看向远处还躺在地上的陈笃清。没有他发话,剧组没人敢过去扶起陈笃清。 这个人,就像他和陆生故事里的一个配角,在剧本中不会拥有姓名的配角。 夕阳笼罩下,那学生仔逐渐融化进水泥地中。 下一刻,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赵哲飞视线中。他眯眼看了两秒,猛然起身—— 是陆生! 陆定沉着脸,先是疾走,很快就变成奔跑,奔向陈笃清。黑色皮鞋快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震的在在场众人都心惊担颤。 他终于跑到陈笃清身前,黑色西装投下一片阴影,盖住瘦弱的,摊成一片的男仔。 陆定弯下身,将快沉进夕阳铸就的泥沼中的陈笃清,拉拔出来。 日落月升。 陈笃清从床上醒来后缓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他撑起身,双脚踩进柔软拖鞋,走到窗户边向外望去。 他猜出这是哪里。 维港是一座岛,人们经常走在路上拐个弯就能瞥见道路尽头的碧海蓝天,但只有半山别墅上望出去的海景最恢弘。 这是陆生的家。 陈笃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送到这里,但晕眩中被一双大手抓住的触感还存留,存留在腿弯,肩膀,和脆弱的脖颈。 他找出自己的鞋换上,走出房间,别墅内十分安静,但陈笃清晓得肯定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 他四处望了望,果然立刻有穿着白色制服的佣人出来,问陈先生有什么需要。 陈笃清温和道自己要走了,请她代自己向陆生道谢。对方没有立即答应,说陆生就在书房,她去帮他问一下陆生,请他在这里等一等。 陈笃清说好,然后等人一走,就往大门处去。 早年浅水湾别墅只有鬼佬能住,后面只要有钱都可以在这里建房,但有趣的是,这里虽然远离港城普通人,却还通巴士。 原来陈笃清奇怪,什么人住半山别墅,出门却还要坐巴士,现在他站在巴士站前,有点懂了。 山上车次不多,陈笃清快到时又刚好错过一辆,不知下辆车什么时候能到。他索性站好,仰头数星星。山里空气好,远离不夜霓虹,星星也更耀眼,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 数到第七十五颗时,巴士还没有到,一辆劳斯莱斯银影停在了巴士站前。 第14章 车门打开,陆定看向陈笃清。陈笃清抿紧嘴唇,与陆定对视片刻后,上了车。 他在决定上车时就想好,要向陆定道谢,再道歉今日自己身体不争气。接下来,他会视陆定态度,询问他走后广告拍摄怎么办,或者把他换掉比较好,否则导演那里会很麻烦。 就像他一直扮演的那样一个角色,无辜的,可爱的,细路仔。 但陈笃清上车后,和陆定关在一个密闭空间后,就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夜晚的山路冷冷清清,车窗外是千篇一律的黑与蓝,陈笃清像是很着迷这份景色,一上车就望向车窗外,只把余光给了陆定。 掌控方向盘的胳膊肌肉虬张紧实,古铜色皮肤下数条显著青筋,好似毒蛇微微滑动,引人犯罪。 陈笃清小时候想,自己和陆定年龄差太大,等自己二十岁,陆定都要快四十了,等自己够成熟,陆定都要被喊爷叔了。都说男人总是喜欢年轻的,所以陈笃清很长时间,都将他与陆定之间的年龄差,当做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优势。 但重逢后,陈笃清很少再去想他们之间的年龄差。 实在是因为陆定外貌维持很好,皮肤紧致,身材挺拔,可以想见,哪怕到五十岁,陆定也充满魅力,也会有无数个赵哲飞蜂拥而来。 到那时候,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哦,他一直不记得自己是谁。 陈笃清很沮丧,抿紧了嘴唇。 两人都不说话,车内空气仿佛凝滞,陆定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不紧不慢地敲着。 他发现陈笃清不告而别时,胸腔里是有火的,想都没想就冲出去开车找人。但当他看到男仔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巴士站前后,心里的火就熄灭了。 他觉得仰着头,等在巴士站前的陈笃清小小一团,像是离家出走的细路仔。他和一个细路仔发什么火呢? 细路仔最容易哄,他没有过小孩,但他年轻时偶然也和脾气古怪的细路仔接触过,只要摸摸头,细路仔就会仰起头,睁大眼睛听他说话,乖乖巧巧。 陆定手指摩挲,回忆起上次摸陈笃清头发的触感。 陈笃清头发很黑很密,发质偏硬,但揉成一团的手感很好。头发硬的人性子也倔强,所以他才会这么憋着吗? 他在生什么气呢?是因为赵哲飞那个扑街设计的烂剧本,让他跑来跑去,累到晕倒吗? 第14章 陆定隐约觉得不是,但此刻凝滞空气耗尽了他不多的耐心,他只想尽快解决这个小麻烦。 于是陆定在心里吸了口气,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你昏迷时我让家里的医生看过你,没有大碍,给你开了药,你回去好好休息,宣传片的事情不急。” “当然,你要是不想拍也可以,这不会影响陆氏对你的资助。” 陈笃清上车后头一回看向陆定。陆定只一个冷峻侧脸留给他,仿佛在说:我该讲的都讲了,你满意了吗。 刚刚“陆氏对你的资助”打破了陈笃清曾经自我安慰的,“陆生一对一给自己资助”。 那“等一下”呢? 陈笃清突然很想问,那日他同陆定讲电话,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电话,一周前,天气预报说会大暴雨但一直没有下雨的那天,晚上八点钟的那个电话。 陆定是不是说了句“等一下”。 这个问题一下子超越其他所有,陈笃清突然很想很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想象。 于是他问了出来,没有状似无意,就看着陆定那张“开车勿扰”的侧脸,直愣愣问了出来。 陆定皱了皱眉,看向陈笃清,从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看到很多内容,所以他没有追问陈笃清说的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片刻后,他回想起来:“我有说,同阿陶。” 陈笃清被【推测】勒紧许久的心脏,稍稍松开一条缝隙。 他喘了口气。 陆定继续道,那天他要和一个重要人物在半岛见面,谈......陆定顿了顿,更具体解释,对方曾经在东洋做过室内游乐场项目,他想请对方也来维港也做一个,这有助于陆氏之后投标北角地铁线上地皮。 “那个人是赵哲飞介绍的,也是因为这个,我又给了他机会拍广告片,谁想他说得好听,在自己专业上却如此不专业。” 陆定自认,能对陈笃清解释这么多,甚至涉及到一分商业事务,已经足够弥补,足够体贴,足够降低身段。果然,他讲完,陈笃清表情柔和许多,不再冷冰冰。 陆定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但如果他细看会发现,陈笃清脸上的柔和比刚刚的冰冷,还要疏离。 车子已经驶入闹市区,窗外景色从寂静森林过渡到璀璨霓虹掩,车水马龙。 车里忽然响起陈笃清有些冷意的声音。 “陆生,我要下车。” 陆定看着前方路况,没当回事,只说不行。 这里无论离云吞店还是陈笃清住的地方都很有距离。又过了两条街,陈笃清再次开口,请陆定放他下来,这边有他要坐的巴士。 陆定依旧没有停车,不在意道,自己有时间,可以送他回去。 红灯绿灯,车流熙攘。 车窗隔离开马路上拥杂人声,只有画面撞进眼眸,搅合的人脑袋一团乱。陈笃清深吸一口气,骤然提高声量:“陆生,我要下车——” 陆定这才一顿,侧头看了看他,陈笃清浑身紧绷,攥紧手掌,像只要拼命的小兽,对他发出攻击:“我不去云吞店,我也不回家,我想去皇后码头看海。” “我要下车。” 陆定沉默不语,转动方向盘,将车拐进一边小路,终于停下。陈笃清当即去开车门,却打不开,他不管,继续拉车门把手,一次比一次使劲儿,好像蛮力可以战胜科技。 陆定揉揉眉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愤怒的陈笃清,这愤怒还是冲自己来的,他简直不知道该如和应对,声音里带了不耐烦。 “都已经开过了,等一下绕回去吧。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这边有家烧鹅还不错。” 陈笃清没有应声,手黏在门把手那里般,转头盯着陆定,像是透过陆定,在看什么罪大恶极的连环凶犯。 这眼神激怒了陆定。 他从下午看到晕倒在地的陈笃清,就烧起的,压了一路的火噌地烧起。 他扣住陈笃清手背,不容置疑道:“不要再闹了!” 陆定的火刚喷出一句话,就看到陈笃清眼眶里满是伤痕。 陆定胸腔都震动,汹涌情绪喷发,还没想清楚是什么引发,就脱口而出: “阿清,小报胡乱写的,我和赵哲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要多想。” 陈笃清低下头,感到心口那团电线在作祟,逼他发疯。 看,陆生知道他的欲望,但他装傻。 平日陈笃清不会在陆定面前表现得这么纠结,因为他恐惧他们的关系会因为他露出的一点“叛逆”而断裂,但他今天跑了许久,非常疲惫,他想速断速决。 陈笃清齿咬内唇,逼退泪意:“陆生,你救过我,不止一次,还资助我上学,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我就是,就是不满足.....” 他看向陆定,这张他永远无法拒绝的,完美的脸上出现困惑。 于是他追了过去。 他是缓缓前进的,他给了陆定准备时间,也给了自己一点被拒绝的缓冲。 三、二、一。 陈笃清的唇撞上了陆定侧脸,柔软如云,陆定的手抓住他的后颈,缓缓收紧,片刻后......他亲手拆散这朵云。 陈笃清低下头,保持着这个被驯服桎梏的姿势,这样他就不会看到陆定此刻的表情,也不会让陆定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 车门终于松动,陈笃清下了车,陆定没有拦他,等他走后,他点燃一根烟,坐在车里吸完。 而后调转车头,开向公司。 公司里还有不少人,赵哲飞也在公司。陆定一言不发让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下赵哲飞。赵哲飞见到陆定,很是抱歉,同陆定讲没有陈笃清的plan b也会很精彩。 陆定眯眯眼,手抚上对方脸颊:“我第一次见你,就想问了。” 赵哲飞心跳加快,骨头都软掉:“陆生......” “......这世界怎么会有你这般厚脸皮的人?” 赵哲飞愣住,感觉陆定落在自己脸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从抚摸逐渐变成抽打,直将他打痛,打出血印,他却一动都不敢动。 “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赵哲飞涂了粉的脸噌地一下变得煞白,夹杂血印,好不吓人。 ------- 陈笃清是在铜锣湾下车的,他走了几步晃上最近一辆叮叮车。白日,他追了叮叮车半天,此时终于坐了进来。二层无人,陈笃清坐在最后排,不知去哪里。 陆定第一次和他解释“等一下”是和阿陶说的,他感觉松了口气,如果所有都停留在那一刻,那他还能糊弄自己,继续扮演一个单恋崇拜他的傻仔。 但陆定却继续解释,解释的那么清楚,明确地说他是去酒店谈公事时,陈笃清终于感觉不舒服。直到第三次陆定语气铿锵,讲明他与赵哲飞无关,他简直难受到发疯。 陈笃清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和陆定的关系是怎样的。 如果他们之间有一根电话线,那只有陆定那头可以启动通话,而他这头的电话却只有接通功能。 陆定就算说他和赵哲飞睡过,感觉不错,他也要接受。 想想真是可笑,他和陆生的关系,一直是授予者与被授予者。他本来想的很好,不要身份,不要自尊,甚至不要爱,只要靠近陆定就好。但把自己放的如此低的后果,他又难以适应,无法自控。 想亲近,想毁灭。 陈笃清把脸颊埋进双手,很快,手上有了湿意。 而陆定的劳斯莱斯就快上许多,他教训完赵哲飞,又去了云吞店。 店里只有万碧芝,陆定将家庭医生开的药,交给万碧芝,万碧芝愣呆呆的,半晌才认出来,这个人就是上次来店里找陈笃清的那个男人。 陆定离开云吞店坐上车,一路狂奔,一时不知道去哪里。 他怎么可能不晓得陈笃清的心思,学生仔的心思在眼睛里,明明白白,他放任少年心思生长,很卑劣地享受着爱与关心。 他喜欢同他讲电话,喜欢看他笑眯眯地喊他“陆生”,喜欢他絮絮叨叨自己的生活。 但再深入一步,他不肯。 车子胡乱开着,最终停在皇后码头边。陆定打开车窗,码头边有许多人,但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一个。 同一时刻,陈笃清站在浅水湾山道,遥望那座他刚逃离不久巨大屋宅,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第15章 sorry仔最近心情很好,女朋友岑嘉怡不仅答应同他复合,还愿意中秋时去家里看看他嫲嫲。他每天眉飞色舞,同陈笃清讨论女友第一次来家里该做些什么准备。 陈笃清埋头苦吃,塞下一大口薯条,又打开盒鸡翅。sorry仔请吃麦记,但这不妨碍陈笃清抽空泼冷水。 “岑嘉怡没答应,是给你改正期啊。” “改正期只是说起来有面子,她若真的要同我分手,早早就不理我,怎么会我每次求她,她都出来见我,每次打电话,她都接。不接,隔日也会找理由打来。”sorry仔老神在在,抢过最后一根薯条:“sorry喽,你个青头仔不懂女仔啦,她这样就是还想与我有牵扯。” 第15章 青头仔陈笃清愤愤吸掉半杯冰可乐,道:“接电话就是想要牵扯,那全维港有电话的人都有牵扯,大家都是一家人。” “你最近怎么像个怨妇,这么扫兴。”sorry仔上下扫他:“大佬,你不是有钟意的女仔,但人家不理你吧吧?” m记人流嘈杂,红黄背景喧闹得的人血压飙升,陈笃清突然忍不住刺向朋友一“剑”—— “不是靓女,是靓仔。” sorry仔却一点也不当回事:“多靓啊?比你还靓?” 陈笃清撇撇嘴,这位老友真的很了解自己。他看上的那位,真的靓过自己。 陈笃清狠狠咬下半只汉堡,味同嚼蜡。那日之后,他与陆定再也没联系,他见到最新版本的陆定还是在报纸上。 依旧俊美,如古希腊沉睡的神。 真是可惜,闹掰之前,只亲到陆定脸颊那一点点。早知如此,他不该墨迹,给陆定拒绝机会,就该吃干抹净或者被吃干抹净,也许就不会如此惦记。 sorry仔用手肘碰碰他,贱兮兮道:“是不是很难追?要不要老豆传授你几招?” “痴线!” 陈笃清心道,你若能有追上陆定的办法,应当写出来放到交易所拍卖去。 见好友不语,sorry仔继续语重心长扮演慈父。 “大佬啊,你好歹讲讲到底怎么回事?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让我们春秧街第一靓仔如此消沉,可乐解千愁。” 陈笃清实在被缠不过,也是憋闷,挑着些能讲的稍作改动讲了出来。 sorry仔听后连连称奇,很是会抓重点:“所以,你只是和人家打过几个电话,也没有告白,也没有约会,就直愣愣亲了上去?!”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啊陈笃清!你这是非礼啊!” 陈笃清羞恼,想说陆定救过我.......但那次没说上话;他还摸了我头发.......但像摸小狗;我也救过陆定,他还送了我去医院,二人独处一室.......但救人受伤送医,很符合一些标准流程。 这么一捋,陈笃清更烦了。 难不成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陈笃清汉堡鸡翅也啃不下去了,只拿着可乐咬着吸管,像是要咬死车里那个冲动的自己。 见一向聪明伶俐的好友如此受打击,sorry仔心下暗爽,等了会儿,直到陈笃清嘴里的吸管快要被咬烂掉,才再次开口。 “按你所说,那位是大忙人,却隔三差五同你讲电话,肯定是对你有点意思啦。”sorry仔分析道:“不过又没告白,你就亲过去,人家女仔害羞不理你很正常啊,你还在这里生气,我要是你,就天天追过去道歉送礼!” “道着道着,什么好听话都能说出来啦,再让他打两拳出气,你就装痛。他肯定心疼你,你就趁机这么一抱——” sorry仔戏瘾上身,双臂抱住自己,还撅起嘴巴。好一朵丑菊。 陈笃清翻个白眼,心想自己这个身板,接陆定两拳,怕是七天后就能回来找sorry仔报仇。 男仔和女仔能一样吗?! 女仔被喜欢的人亲会害羞,男仔被喜欢的人亲就该亲回去! 就该直接去半岛酒店! 陈笃清恶狠狠把可乐杯扣到桌上,半杯冰块“叮叮当当”,是少男春心破碎的声音。 慈善广告后来又做了一次补拍,陈笃清的戏份变成在麦记熬夜做方案,更大的变化是,导演赵哲飞不见了,换了个女导演。陈笃清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让陆生换掉导演,但为什么,他也不去想了。 另一边,最近日子有点苦的就是阿陶了。老板不高兴没什么,有几个老板天天和颜悦色,但是不知道老板为什么不高兴,就让阿陶很焦虑了。 阿陶早年只是陆氏一名普通基层员工,被陆定选走时,同期都笑话他常青藤高材生跟了这么个主子,事业算是完了。要知道,陆定不被众人看好,不仅是他性格强势,更主要是他的背景太......格格不入。 陆定没有同其他豪门二代般,从小接受精英化教育,他只上到小学就出来混,连英文都说不好,只会打架。能打有什么用,做生意要脑子,要人脉,陆定最好的路线也只是跟对一个兄弟,做人家条好狗。 阿陶最初被迫跟陆定也有些沮丧,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撞大运了—— 陆定是那种百年难遇的明主! 陆定有毅力有狠心,对下属赏罚分明,更难得的是,他有判断力。在判断力面前,脑子,人脉都要往后靠,也都会跟上来。 果然,陆定凭借一次又一次准确的判断,迅速上位,侵蚀其他兄妹的地盘,最终夺得陆氏帝国的铁王座。 但就是这样杀伐决断的陆定,阿陶感觉他最近“犹豫”了。 阿陶有些担心,犹豫的陆定,就像对天气失去判断,在一个地方徘徊不定的猛虎,迟早掉进猎人的陷阱。 最近连老夫人都不闹腾了,还有什么事能让陆定每天阴沉张脸? 陆定最终和黎瑞莲达成协议,保镖团队只在黎瑞莲离开陆家时跟随,黎瑞莲回到家会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之后黎瑞莲心情好转,又或者终于认命,有意缓和与陆定关系,还让陆定中秋回来一起过节。 陆家是传统大家庭,陆定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回陆家时就被教育,逢年过节,不论外面有多天大的事,必须回家吃晚饭。尤其是中秋,农历新年那几个传统节日。 陆定那时候很年轻,又从来没有和家人相处的经历,很重视这种时刻,第一次参加时他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西装,踏入老宅。 然后他很快明白,怪不得陆家变态多。 任谁每年同自己最想砍死的人坐一桌,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会变态。虽然陆华燊对陆定还算温和,但陆定却无论如何无法与他亲近起来。这可能与陆定成年后才回到陆家,已经有一套自己的处事准则有关,更可能和陆华燊太“体面”有关。 有时候,陆定宁愿同黎瑞莲吵个痛快,至少黎瑞莲对他的恨意,非常真实,这在陆家很稀有。 陆定将车停在别墅附近巴士站,边抽烟边胡想乱回想着曾经几次过节时,陆家上演的大戏。 陆家过节仿佛有什么指标,前半程装腔作势暗流涌动,后半程必有人砸碗摔桌,一顿饭吃的人发胃病。可能只有单纯傻仔,陈笃清那种人才吃得下去。 陆定微微一顿,扔掉烟头,往别墅开区。烟头划过半空落地,滚了三滚,微微星火好似场迷你烟花,在巴士站前炸开。 别墅内异常安静,没有开灯,昏暗的像座古堡。 陆定微微皱眉,索性自己上楼找人。一路都没有佣人出来,整幢别墅安静的过分。陆定加快脚步,走到母亲房间门口,手掌放在门把手上,在按下去前的一瞬间,他心里升起股不安。 似乎知道这一按,会带来天翻地覆。 房门缓缓打开,在黑暗中发出轻微声响。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冰冷的月光,斜斜地照射进半室,在地上勾勒出诡异光影。 黎瑞莲静静地坐在窗边桌前的红椅上,身姿单薄,远远望去,似乎正专注地眺望窗外寂静夜景。陆定迈进屋内,心猛地一颤,努力微微定心,试图驱散莫名涌起的不安。 “还说让我回来过节,吃的都没有准备。” 陆定提高音量,话语在空荡荡的屋内回荡,却如石沉大海,无人回应他。他皱了皱眉,又接着道:“苏姨请假,怎么其他人也都不在。你若是觉得那些人用得不顺手,就再找一批来,等苏姨回来让她带带。” 一边说着,陆定一边走到黎瑞莲身后,目光落在母亲的背影上。黎瑞莲身着月白色暗花旗袍,那旗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整个人犹如暗夜中一缕随时要飘走的风。 陆定心里一揪,他下意识地将呼吸放轻,问道:“你过年要不要去南法?你不是一直想去吗,你放心,我很忙,不会跟着你。” 可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黎瑞莲一声都不出,一动都不动。 陆定心下愈发沉重,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黎瑞莲肩膀上,一推。 “砰 ——” 【风】砸到桌上,带起一片震动。 陆定心跳一瞬静止,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近一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那瞪大的双眼里,满是痛苦与不甘。 陆定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他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放到母亲鼻下。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屋内黎瑞莲早已没了生息的身躯。陆定脑中一片空白,好似所有血液都凝固,倒流,回归母亲的子宫。 就在这时,腿边一阵劲风袭来,几乎同时,一个黑影从桌下滑出,寒光一闪,劈手就是一刀狠狠扎进陆定胸膛! 鲜血瞬间从陆定胸膛迸发,染红了他的衣衫,陆定怒吼一声,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愤怒与痛苦,他顾不得胸口剧痛,矮身迅速旋转,积攒全身力量,一脚狠狠踢翻对方! 第16章 “谁?!!” 陆定怒喝。 对方反应极快,一个鲤鱼打挺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一张狰狞的长脸,一边眉毛只剩半截,模样十分可怖。 陆定瞳孔骤缩,脱口而出:“吴阿麟!” 吴阿麟嘴角勾起一抹狞笑,那笑声仿若来自阿鼻地狱,随后高声喊道:“冲啊!” 话音未落,屋外瞬间一片躁动,藏在陆家暗处的其余人手,如同潮水般全部往屋里冲来。陆定来不及多想,迎着吴阿麟的刀锋,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双手如钳子般抓住对方双臂,猛地一折,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直将人扔到门口,砸到刚冲进来的马仔身上,瞬间打乱了对方的进攻节奏。 屋内一片混乱,陆定趁着这混乱,最后深深看了眼母亲。黎瑞莲的半个身子落在椅子外,随着混乱的气流飘飘荡荡,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气,转身从阳台一跃而下。 伤口再次撞击地面,钻心的疼痛让陆定眼前一黑,可他根本顾不上这钻心疼痛,踉跄着跑进车里,迅速启动车子。 吴阿麟从楼上往下望,看着陆定的车已经开出别墅,他咬咬牙,扯着嗓子怒吼:“追!” 车内,冷汗不停地从陆定额头滚落,他视线逐渐模糊,思维也开始混沌不清,只能凭借本能和记忆往前开。 暗夜山路旋转崎岖,如鬼怪的肠道,记忆混乱交杂,演变出一幅幅恐怖胶片。 第一次走这条路去陆家时,两边山林还没有这么茂盛;狂风暴雨中,他在这条路上逼陆耀荣签合同;幼年的他被收养人赶走,在林中遇到吃人的野兽....... 还有......还有那次出来追的学生仔....... 等等,他好像又看到那个学生仔在等巴士。 第16章 暴雨,浅水湾山道巴士站。 车门猛地被打开,露出陆定惨白的脸,他勉强挤出一句:“上来。” 陈笃清心猛地一沉,来不及细想,迅速把陆定挪到后座,自己跳上车,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黑暗里,陈笃清虽看不清陆定伤势,可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弥漫车厢,屁股下车座上那黏腻的湿意,无一不在告诉他陆定的情况有多危险。 “陆生,我送你去医院!” 。 “不行。” 陆定坚定道。 “那去哪里?!你还有别的家吗,给我个地址!” 许久未得回应,陈笃清忙转头大喊:“陆定——” 只见陆定瘫软在椅背上,没了声息。陈笃清呼吸一滞,待看清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才长舒一口气。 他牙关紧咬,油门踩到底,车子在夜色中疯狂飞驰。 这时候,他真的很感谢sorry仔当年拉着自己学开车。 ------- 窗外惊雷阵阵,陆定在落雨前赶回了家。圆桌上已经摆满他惯常爱吃的小菜,他刚一落座,母亲黎瑞莲就端了甜汤来,要他先喝下暖暖身子。 陆定接过汤碗,同母亲道谢,讲起今日陆耀荣在公司搞事他才回来的这么晚,黎瑞莲听不大懂,只叫儿子不要在那些衰人上浪费心力,还是自己身体最重要。 陆定心下一暖,应是,又问母亲过年要不要去南法玩,他可以抽时间陪母亲一同去。黎瑞莲立刻笑起来,开心地和儿子商讨起度假事宜。 忽然,黎瑞莲轻声提醒:“汤都要凉了,快喝了吧。” 陆定连忙端起碗喝下一大口,味道微腥有些古怪,但他还是夸赞母亲厨艺好。 “是吗?”黎瑞莲淡笑:“阿定,你仔细看看,碗里是什么?” 陆定胸中升起股不祥预感,低下头,乳白甜汤中漾出缕缕红丝,直至满满一碗血红。 “阿定,你碗里是什么呀......” 黎瑞莲的声音似远似近,陆定缓缓抬起头,母亲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几乎占满了半张脸,无比古怪。更诡异的是,她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匕首! 陆定拿着碗的手一颤:“阿妈!”。 他要夺走那匕首,但他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般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举起匕首,指向她自己脖颈。 锐利金属抹向轻薄皮肉。 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在自己凌迟自己。 皮撕肉裂,血水喷涌,落进汤碗,和陆定眼角。 磨到最后,黎瑞莲森白颈骨都露了出来,声音却还能从空洞喉咙发出。 她喊:“是你害死了我,阿定,是你害死了我......” 阿妈—— 陆定哑声惨叫! “陆生——陆生——” 一道道焦急声音在男人脑袋边不断响起,陆定猛地睁开眼,却未立刻清醒,梦中情形历历在目,他深深喘着气,盯着眼前之人,眼神却不聚焦,好像还在梦中。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陈笃清连声安抚着。 又过了几息,陆定终于清醒了些,声音沙哑:“我没事。” 他缓过神来,看到陈笃清眉头微蹙,似乎很是隐忍,视线下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紧年轻人,指骨都要嵌进对方纤细手腕。陆定连忙松开手,陈笃清嫩白手腕上已经留下数道红印,看着就疼。 “抱歉。” 陈笃清一点也不介意,他腾出手,给陆定送上不知热了几回的热牛奶,要他喝下安安神,陆定望住乳白牛奶,想起刚刚梦中情形,顿了下,将杯子放到一边,问陈笃清这是哪里。 陈笃清道说这里是他家,陆定环顾四周,有点疑惑:“你舅母......” 陆定记得陈笃清是和舅母与表妹一起住,他这么个陌生人住进来,肯定会惊扰到长辈,但现在看这里又不像是有其他人住。 陈笃清连忙解释,这是他刚租下不久的房子,离港大近,只他一人住。 陆定顿了下,想起他们第一次通电话时就聊过租房问题,他当时还想着帮陈笃清找个合适的地方入住,后来也忙忘了。 再后来...... 如今看陈笃清租下的房子实在不怎么样,室内逼仄窄小,床桌柜几样最简单家具团团塞在一起,桌边一张破旧绿色沙发,有几处早已磨破,露出内里棉花,而自己的衣服整齐地放在沙发上,灰黑色衬衫上隐隐透着血渍。 陆定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他被吴阿麟追杀,逃亡途中遇到陈笃清。学生仔临危不乱,迅速接过驾驶位,一脚油门奔向山下,而自己只来得及嘱咐他不要送他去医院。 陆定还记得,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想,老天爷让他在将死之刻遇到陈笃清,也算是给他死前最后一点甜头。 但现在看,老天对他,比他以为的更好。 陈笃清这个看似普通的学生仔,不仅躲过了追兵,将他安置在一个应该安全的地方,就连伤口都处理好了。 陆定看向自己胸口,他上身未着寸率,只有白色绷带紧紧缠绕,将昨夜噩梦死死捂住。 陈笃清同陆定讲,昨夜情况紧急,陆定又不要去医院,所以他只好找到这边“牙医”帮忙处理伤口。那“牙医”有些经验,看过就说陆定命大,伤处虽然看着骇人,但并未伤及主动脉,处理后只需好好修养就会好。 陆定点点头,维港旧城有不少挂着“牙医”牌的黑医生,一般伤病都能处理,他原来受伤也习惯找“牙医”,并不担心那些人的水平。 只虽然伤口包扎好了,还是有些痛,陆定同陈笃清要烟抽,被男仔果断拒绝,说他家禁烟。 陆定瞥了眼放在桌上的烟灰缸:“我记得你也抽红威豪。” 陈笃清一哽:“你还在生病。” 陆定纠正:“是受伤。” 陈笃清忍不住瘪嘴,提起早前戏院那回,他受伤被陆定送到医院,可是被医生嘱咐要忌口无数的,连猪肉都吃不得,怎么陆生受伤不一样吗。 陆定被他念烦,抓过陈笃清的手按向自己胸膛。 “喏,你看我还怕留疤吗?” 陈笃清微微一缩,心下颤动,手掌下是陆定结实胸膛,坚硬肌肉随着陆定呼吸起伏,荡漾出令人想入非非的美好起伏。 但此时陈笃清却无心感受美色。 昨夜惊心动魄,陈笃清救人闯关,将陆定带到“牙医”处时,脑子里那根弦已经绷到极限,“牙医”一个皱眉,他都要崩溃。好在“牙医”剪开陆定衣衫观察几番后,就告知陈笃清并无性命之忧。 陈笃清才算松一小口气,下一瞬却又看到了陆定除尽衣衫后的胸膛。 只一眼,他全身血液都僵住! 之后整晚,陈笃清彻夜未眠照顾陆定,却尽量不去看他上半身。 但此刻,在陆定视线和大掌的控制下,陈笃清又不得不看。 他手心之下,陆定古铜色肌肉之上,布满狰狞可怖的疤痕。它们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纵横沟壑出一张地图。 那是陆定的前半生。 陈笃清死咬下唇,盯住那些伤口,僵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17章 古人讲切肤之痛,现代人说伤在你身痛在我心,陈笃清又想小龙女初知杨过断臂时,自己虽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满心却只一个念头: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痛楚。 陈笃清原来看这些,总觉得有些矫情夸张,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明了那些缱绻文字也不过写出这种看到心爱之人受伤的痛苦的万万分之一。 他想分担他所有痛苦,又想将所有痛苦千百倍还给施害者。 陈笃清难过到发抖,也愤怒到发抖。 陆定却当他害怕,拉着陈笃清的手滑向左肩一处丑陋疤痕,说这刀伤到了骨头但好的很快,是帮原来的大佬挡的;又拉着陈笃清的手往下,碰到上腹一道长疤,是手下叛徒用玻璃划的,当时看着不深没好好处理,谁想到疤痕这么久还没有消;陈笃清的手又被拉到陆定下腹处,那里有一道枪伤,陆定讲是差佬打的。 陈笃清低声问:“他为什么对你开枪?” “过去差佬哪讲道理,不给钱就打你,给钱了看你不顺眼还要踹上两脚,碰上只能算你倒霉,不过......”陆定嘲弄道:“那差佬当夜就被我扔进江里去,碰到我,他更倒霉。” 陆定继续如数家珍般点评这些伤痕的因果,陈笃清的手颤动着,逐渐脱离他的掌控,滑到陆定后腰处一道痕迹,问这是什么? 陆定愣了愣,回想起来:“这个最冤枉了,被个细路仔当坏人用火棍烧的。” 陈笃清低着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鼻音:“......他们才是坏人。” 陆定一僵,满身煞气都动容,片刻后,他揉揉陈笃清头顶,说:“都过去了。” 又哄人。 哪里过去了? 过不去! 陈笃清抬起头,也自然甩开陆定的手,他目光灼灼,紧盯陆定,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昨天呢?” 陆定抿紧嘴唇:“.......我想在你家待几天,可以吗?” “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伤的你?!” 陈笃清眼神里的关心不带半点虚假,还有几分激烈的痛恨,仿佛陆定开口就是神谕,哪个名字从陆定口中说出,陈笃清就要为他去杀人放火! 哪怕那个人是总督,是血亲,是他陈笃清自己! 屋内一阵沉默。 忽然,窗外下起雨来。 雨水噼里啪啦,敲在窗上,混杂楼下摊贩争吵声,钻进各家各户,搅合成一座参天怪兽。 陆定看向窗外,许久后说:“是我原来跟的大佬......我背叛了他。” 陈笃清看着陆定的背影,分辨这堵墙的语言。 他想,他有些难过。 他想,我不会让他难过。 第17章 陆定就这样在陈笃清家中待了下来,每日吃喝看书,偶尔出门也只是到楼下阿叔铺子买杯凉茶。他难得放松几日,竟有些不知如何度过。 这日,陈笃清回来就见到陆定站在窗前发呆,他以为陆定在看窗外,放下东西过去看才发现陆定在研究窗边那颗发财树。 陈笃清抢过发财树,这棵树他从小小树苗就养着,已经好些年,这回搬家特意从舅母家带过来,指望着小东西能给自己的新生活带来些好运。 陈笃清碎碎念:“大佬,你别再把它折腾死,快过年了,招晦气啊。” 在陈笃清家这几日,陆定已将他家不少小东西以“研究”之名搞坏,搞得陈笃清很想同他一笔笔算账,最好算出惊天巨款,只能用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定抵债。 陆定轻哼,挑眉看向陈笃清带回来的黑色塑料袋。 陆定肩宽个子高,陈笃清的衣服比他小两码,这两日陆定在家都只能穿少少,对于每天的视觉盛宴,陈笃清心里满意,却不好装傻太久。 陈笃清笑眯眯敞开袋子:“陆生sorry啊.......预算不够,我跑了几条街都没找到全黑的衫裤,只得这两件,委屈你了。” 陆定伸出两指,从袋中掐起陈笃清给他带回的衣衫,怔愣片刻,礼貌评价:“很好。” 黑衫红花灰裤衩,再配条14k金链,他可以立刻去庙街砍人。 陆定神色复杂,简直不知该用什么姿势面对这身行头,陈笃清忍不住笑出来。 “你别急着穿,我先给你换药。” 陈笃清去拿药,陆定走到床边坐下,背对陈笃清。其实一开始陆定是自己上药的,但后背实在不方便,每次都抹的乱七八糟,有时候根本没擦上,之后陈笃清要帮忙他也不再推让,后面顺带连前面伤口陈笃清也帮他上药,陆定也逐渐习惯了。 而陈笃清起初给陆定上药,的确怀着九成九的关心,但上多了阈值提高,心疼之余也会借机给自己捞点好处,眼神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陆定的肌肉一看就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是那种天生肌肉量高,又经过风吹日晒,和血雨腥风锻造出来的。 那肌肉本身就像一柄柄利剑,泛着淡淡光芒,既危险又给人无限安全感,陈笃清上着上着药就有些心猿意马,手下力度放轻,感受皮肤下的力量。 他一边上药,一边吃豆腐,自洽的很。 陆定那边就难了。 陈笃清的手看似柔嫩,但因常年在云吞店帮忙洗碗收拾,真实触感并不滑软,更像是小猫的舌头,触碰到肌肤时带着丝丝沙砾般的麻痒,带起阵阵气流。几息后,陆定终于撑不住,抓住那作乱的手。 陈笃清佯装讶异:“陆生?我弄痛你了?” 陆定咬牙切齿:“我自己来。” 陈笃清摇头,连道不行,说陆生是自己的金主,照顾金主是他应该做的。 “金主?” 陆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陈笃清一愣。 教育基金的主人,好像不能简称金主? 他怯怯道:“陆生,我错了......” 盈盈大眼里却是狡黠与得意,手上动作也不停。 真是可怜可爱,又可恨。 陆定喉头滚动,暗骂一声,一翻身错转二人身位,将陈笃清压在床上。陈笃清挣了下,完全动不了,这才意识到头顶的男人即便受伤,也能轻易控制住自己。 这几日,他以陆定受伤为由,坚决让陆定睡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但很多时候陈笃清醒来会发现,自己也躺上了床。二人并无过界,但陈笃清的床实在狭小,他们很难不皮贴皮,指碰指,呼吸交缠。 有时候早起一些现象同时发生,更是差点擦枪走火。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今天呢? 但此刻呢? 陈笃清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盯着近在咫尺的陆定,年长男人五官深刻,完美如神邸。 他想亲吻他,拥抱他,完全得到和被得到。但他不能动,他只能等陆定。 他们离的那么近,陆生想干什么都行,不是吗? 陈笃清阖上了双眼。陈笃清屏住了呼吸。陈笃清闭上了耳朵。 他只用肌肤,用毛孔,用灵魂,感受炙热呼吸,感受陆定的欲望。 在腰,胸膛、肩膀、下巴、鼻子、眼睛....... 陆定的视线犹如实质,扫遍少年仔全身。 陈笃清的身体实在很漂亮,皮肤紧致,线条流畅,薄瘦却不脆,皮肤莹白光滑,肌肉因为紧张稍稍绷紧,犹如教堂中倒挂的镜面,等待自己敲碎。 陆定眼神里的暗火灼灼燃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 陈笃清等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周身一轻,陆定已经离开了床,只留一点体温。 他缓了缓,睁开眼。 沙发边,陆定已经换上了那件本来有些搞笑,但穿到他身上竟有很有些西西里风味的花衫。 “很合身。”陆定扣好最后一颗口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笃清从床上站起来,也佯装无事,夸自己眼光好,又道:“对了陆生,充电器还没有货,你还要再等几天。” 陆定的手提电话早在他受伤那夜就半点电都无,这几日陈笃清帮他去买充电器,却被告知陆定用的那款手提电话全维港都少有,充电器也要专配。 “无事,反正也没有电话本。” “都怪我,搞丢了电话本。”陈笃清抱歉地摸摸头,又不甘心:“陆生,那些号码你一个也不记得吗?” “重要的都记得,但是.......”陆定顿了顿,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急着打电话。他一方面要养伤,一方面也想看看自己不在,陆氏那些牛鬼蛇神,尤其三叔会做什么。 他希望他们做点什么,他才好做点什么。 陈笃清点头,也不再追问,将发财树摆回窗台。 乌云罩定,覆盖大半绿植。算上最顶端树叶,发财树已经小半身高,并不适合放在窄细窗台,陈笃清想着过阵子要给它换个地方,换之前还要换盆,是个大工程,好在陆定在家,能帮他看着点。 玻璃窗模糊了陆定过于锋利的容颜,陈笃清望着玻璃中的身影,眼中笑意逐掺杂一丝残忍天真,哪怕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就在自己身边,随时都能看到他,真好啊。 第18章 乌云划过。 维港总是要下雨的。 很快,陆定消失的新闻充斥整个维港。 有人说陆定不过是休假,很快就会出来;有人说陆定同去年那个富商一样,也被匪徒绑走索要高额赎金;还有人说陆定早就死了,被他那些兄弟弄死了。 外界新闻纷杂,陆氏内部各派系倾轧,尤以手握股权最多的三叔陆华谨为首,在公司耀武扬威。原来的总裁第一助理阿陶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每日在公司低调装死。 阿陶当然是想请假的,但陆定给他指派了任务,他走不得。 是的,虽然手提电话没有电,陆定依然能遥控指挥。 陈笃清家楼下开凉茶铺的阿叔早年跟过肥鱼膏,陆定在楼上看到那凉茶铺时,心里就有底了。 陆定一方面联系阿陶等心腹看着公司众人,另一方面则让肥鱼膏放下影视公司那摊子五光十色,回来做正事—— 抓吴阿麟。 这种事,肥鱼膏自有门路手段,但吴阿麟作为大佬原先的大佬,也不是简单人物,早早备好后路,等肥鱼膏顺着线索找上门时,早已人去楼空。 好在陆定早有预料,提前给了肥鱼膏另一条线索——苏姨。 苏姨在出事前就请了假,出事后更是再未现过身,没有鬼就怪了。肥鱼膏根据陆定提点,先抓住了苏姨的儿子,对方很快供出了苏姨下落。 “她仔是个怂蛋,我还没上手就全交代了,等会儿我们就去抓她。”肥鱼膏咬牙切齿:“那女人太狡猾了,我就不信,她仔在我手上,她还敢跑。” 陆定眸中划过一丝冷意,让肥鱼膏抓住人就带去鱼档,他要亲自问。 肥鱼膏说明白,又顿了顿,道:“陆生,我还发现了点事。” “嗯?” “......那个学生仔有问题。” 第18章 这几日,陈笃清就算在学校,也能听到人讨论陆定在哪里。他心里得意,面上却同其他人一起八卦陆定的新闻,还假装担心他们的奖学金怎么办。 上完课演完戏,陈笃清也没急着回家见新闻主角,而先去了食档。 陈笃清虽然在云吞店打工多年,但并不太会做饭,平日里自己吃喝都很随意,但陆定要养伤,他肯定要让他吃好,这几天都是买现成的来。 起初陆定是不说自己要吃什么的,让陈笃清随意,陈笃清就在能力范围内多买几份,然后他就观察到如果饭桌上有炒牛河,陆定就会将牛河都吃光,而且会将配的辣酱全部倒进去。所以后来陈笃清买牛河时,都会跟老板多讨两盒艳红辣酱。 出食档时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陈笃清一路疾奔,到家时,雨还未落,只一片乌云追到头顶。 饭菜还热乎着,陈笃清招呼陆定把饭菜摆上,他跑去风扇前吹风。维港秋日依然炎热,他一路狂奔,出了身薄汗,干脆撩起衣服吹。 陆定摆好饭菜,看向少年仔露出的肌肤莹白透粉,汗水沿着腰线滑落,落进暧昧陷阱。 陆定蹙起眉头,眼神晦暗不明。 那姿态是种勾引,也是种全然不设防。 陆定垂下视线,目光落在桌上两份辣酱,他眼中迷茫陡然消散,让陈笃清过来吃饭。 陈笃清说他还不饿,但还是乖乖坐到陆定对面,将牛河推到陆定眼前,又笑眯眯说起今日在学校的趣闻。 陆定的筷子奔向叉烧饭,陈笃清一顿。 “我其实并不爱吃牛河。”陆定扒了口饭,淡淡道:“回陆家后,我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让人知道,自己习惯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陈笃清微愣,直觉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他有点尴尬:“那我明天给你带猪脑,看着你吃。” 陆定掀起眼皮看他,眼神平静,陈笃清抿抿嘴唇:“我开玩笑的。陆生,你今天怎么了?” 电扇“呼哧呼哧”转过来,又转过去,吹不掉陈笃清此时的惴惴不安,而陆定放任他胡思乱想,就像对那些心怀鬼胎的叛徒,用沉默拷问嫌犯。 他终于开口。 “这个月二号、五号你在哪里?” 陆定放下碗筷,看进陈笃清眼眸深处: “阿清,七号那晚,你为什么出现在浅水湾?” 陈笃清用沉默回答陆定的问题。 陆定深吸口气,循循善诱:“二号是周一,五号是周四,浅水湾那晚是七号,周六。” “阿清,你回想一下,那几天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在学校,云吞店有没有遇到奇怪的客人?” “不着急,你慢慢想,阿清。” 陆定每次叫“阿清”,陈笃清的心跳都要快一拍,但这次,陈笃清的心只往更深处沉去。 陆定脸上的神色还是很温柔,像在看路边可爱的小猫小狗。但陈笃清明了,那亲和笑意背后是对敌人才有的尔虞我诈,只要他说错一个字,陆定刚刚那只拿着碗筷,夹起自己给他买来牛河与叉烧饭的手,就会掐住自己脖颈,攥取自己最后一丝氧气。 陆定吸口气,站起身,将窗边发财树搬到桌上来,手掌轻易包住大半树干,稍一用力,泥土松动,整颗发财树就被他连根拔起。 发财树被放到一边,陆定看着陈笃清,手从盆地掏出一本黑色小册子,连带着泥土与碎叶,摊开在陈笃清面前。 那是陆定的电话本。 陈笃清几天前还同陆定抱歉,自己搞丢了他的电话本。而现在这个电话本就在二人中间,宣布陈笃清至少一项的欺骗罪。 从始至终,嫌犯陈笃清看着陆定做这一切,不阻止,也不解释。 陆定有些恼怒,吴阿麟,陆华谨,公司里那些小鬼老鬼,他已经有够多敌人,身边不能再容一条毒蛇。他愈发坚定,握了握手,衡量对陈笃清动手到什么程度才能逼出真话。 窗外闪电划过乌云,照亮屋内沉默,雷雨将至。 屋里愈发阴暗闷热,二手电风扇仍然敬业地“吱吱吱”,妄图以微小气流吹散满屋沉郁,却只吹开陈笃清额头鬓发,吹散他眼神中所有热意,袒露心底荒芜。 一直僵坐的陈笃清终于动作—— 他开始整理桌面。 屋子本来就小,住着他们两个大男人,现在桌上又是吃食,又是电话电话本,还有颗发财树,摆的满满当当,混乱的不忍直视。 发财树先放入盆中—— “二号那天课很多,到九点才下课,我去陆氏楼下转了两圈,直到十一点,你那层还亮着灯,真是资本家,也不知你给人多少加班费。” 动过的食物包好,放到门边垃圾桶,等下扔掉。没动的留着放到窗边,这个天气,明天大概率坏不了,还能吃一顿—— “五号运气最好,云吞店忙完,我到歌赋街时你刚好从金浪饭店出来,在门口抽烟。那天临时降温,你还打了两个喷嚏。” 桌面收拾大半,只剩陆定的手提电话和电话本。陈笃清收拾时才发现,陆定的手提电话不知何时已经充过电。他自嘲一笑,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最后一根红威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七号在浅水湾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般就在巴士站那边晃悠,因为那里没有人赶我,我还能看到你家屋顶,想象你看两个钟文件,也许会出来活动活动。” 陆定指尖微动,车站那个位置的确能看到他家屋顶,但屋顶是储藏室,平时除了佣人无人出入,陈笃清等一晚上也不会看到他。 “除去二号、五号、七号,我一号三号四号也去过陆氏,去过浅水湾。”陈笃清声音不自觉拔高,带着敌意:“我还去过传闻中陆生爱去的每个地方,只是没碰到你,所以你的人没查到罢了。” 陆定蹙起眉头,声音也带哑:“我知道你跟踪我,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想要什么?” 陈笃清愣了愣,像是被扎破的气球笑出来,嘴巴好一会儿合不上,好似陆定问了个极其愚蠢荒谬的问题。 “陆生觉得我图你什么呢?” 陆定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但是烟雾后男仔的目光太过锐利,刺进人心。他试图拔出这根刺,却被陈笃清猛然用肉身堵住。 “陆定,你知我钟意你。” 陈笃清声音很冷,好像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心爱之人告白,而是在威胁灭门仇家。陆定眉心紧蹙,脸色阴沉中透着危险。 陈笃清想,陆定好像在思考自己的告白是不是遮掩阴谋的谎言,或者因为自己说穿他的【装傻】而感觉不适。 于是他笑了笑,心下一阵痛快,像吞了吐真剂,什么都要说出来。 他要捅破天。 “钟意一个人,就会想看到他,看不到,接近一点点也会觉得欣慰。我甚至无数次庆幸,维港这么小,我和我钟意的人呼吸同一种空气,一年总有几次擦肩而过。” “陆生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唔,这不是最奇怪的。” 第19章 “你还记得吗,那次在车上,我强吻过你,然后就跑了。但我下车后没有去皇后码头,也没有回家......我又回了浅水湾。我就站在巴士站那里,看着你家,想着与你每次见面,每次交谈。我想回到我们初认的时候,我一定不会犯那么多错,那么多傻,让你觉得我烦。我要更讨你喜欢.......” “但是已经晚了,陆生已经不喜欢我了!我这辈子我都再无法与陆生见面了,我不如即刻去死!” 陈笃清声音沙哑,眼眶发红,整个人绷的像要断掉的竹,没注意到桌上陆定手指微动。 “但我不想死,不舍得死,我只好跟踪你,用运气和努力,去撞每一个能见到你的【一分钟】。只是【一分钟】又【一分钟】,不够的,远远不够!我越来越贪婪,我想回到和陆生打电话的日子,我甚至想,我甚至想.......” “想把你关在家里,把你绑起来,任我抚摸,拥抱,亲吻,再也不分离......” 陆定猛然抬头。 暴雨倾盆,密密匝匝,打落一颗要碎掉的心。 陈笃清脸色苍白,身子发颤,深深喘着气,他憋太久了,尤其最近和陆定那么近,他不得不更小心隐藏自己阴暗心思,每日胆战心惊,怕陆定晓得自己疯狂爱意,扭曲心思。 现在好了,一切大白天下,陆定一定觉得自己是变态,觉得自己阴暗肮脏,要除掉自己这块污渍。 下一瞬,陆定猝不及防伸出手,直冲陈笃清面门—— 陈笃清闭上眼,等待陆定对他降下惩罚。 但他只感觉手指一轻,睁开眼,陆定拿着刚刚在自己手指间燃烧的那根香烟。 香烟已经燃到尽头,差一点,就要烧到他。 陆定随手将香烟摁灭,脸色晦暗不明。 陈笃清缓缓冷静下来,陆定应该不屑于对自己动手吧。 “......我知道你早晚要走的,但总想能多留你一天,一个钟也好。否则又要天天跑浅水湾,很辛苦的。” 他眼底还有泪意,却笑出来,撑着桌站起身,还伸了个懒腰,挨着满心绝望,经过陆定时,手背猛然抓住。 陆定声音低哑,从下飘上来:“陈笃清,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不是个好人。” 陈笃清轻笑:“我从不认为陆生是太平绅士,但我就是钟意你啊,我有什么办法!如果陆生因为我太钟意你,而要杀了我,最好现在就动手,否则你走后,我还是要跟着你的。” 真是的,【钟意】说多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陈笃清吸吸鼻子,试图挣脱开陆定的手,却动不了。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陆定掐着脖子按进沙发上。 陆定看着这个年轻人,对方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视自己,眼神中竟然有种视死如归。 那就一起死好了。 他单手衔住年轻人靠近自己,嘴唇贴了上去。 第19章 陈笃清本就大的双眼,猛地瞪的更圆,舌头和嘴巴却不知如何回应,只等年长者攻城略地。 陆定视线上移,正正目睹了那双眼中的震惊,与喜悦。 他咬的更用力了,堪称粗暴地,索取对方口口声声的爱意。 窗外雷声轰隆,抵不过被掠夺者胸腔内心脏跳动声响。 咚,咚,咚。 心脏已经是一团有意识的新鲜血肉,要与主人分离,砰砰欲出。 所以心脏的原主人,陈清笃伸手压在自己胸口,好像要把不听话的心脏压回去,却被陆定抓过,拉到自己背上,进而双臂如一股风,整个罩住陈清笃。 两个人就这样倒在破旧的沙发上,食指交缠,贴成一个人,直到陈笃清再也喘不上气,呜咽出声,陆定才放开他。 陈笃清的大脑被巨大的喜悦与感官刺激搅乱,两眼都有泪意,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忽然,他余光中看到手边有什么东西,他摸索着拿起那东西,视线逐渐聚焦。 “封建迷信都是骗人的,黎瑞莲这手串浸满了我的血,到她该死的时候,她还是会死。”陆定直起身,淡淡道。。 陈笃清一愣,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抓到了什么! 那晚浅水湾,陆定虽然逃了出来,但是他母亲黎瑞莲可能死了!甚至可能是因为陆定而死! 陈笃清看向陆定,陆定背对他,低着头,脸色隐藏在半明半暗间,看不太清,但陈笃清想: 他好难过。 陈笃清慢慢,慢慢蹭了过去,一只手像小动物的尾巴般伸出去,触碰到陆定衣角,他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就在这时,陆定手提电话响了。 他没有接,只看了看,然后拿着电话离开了陈笃清家。 之后,再也没回来。 ------- 黎瑞莲的葬礼非常低调,只有陆定一个人在场。在母亲墓前沉默坐了一夜后,陆定前往鱼档,去见这世界上可能最了解黎瑞莲的人——苏姨。 吴阿麟刺杀陆定未果后,就像蒸发般,了无痕迹。为找到他,陆定的人这阵子几乎将吴阿麟在维港地盘势力扫荡一空,但仍旧没有线索。陆定现在唯一的指望只剩苏姨。 苏姨本名苏玉华。 她很小就被卖到黎家,给小小姐黎瑞莲做丫鬟。黎家是当地大户,黎瑞莲自小金尊玉贵的养着,气质出众,性子有些骄纵,但不刻薄,对自己的丫鬟苏玉华很是不错,不仅给她好吃好穿,还教她读书写字。 后面黎家落魄,四分五散,再养不起佣人,苏玉华担心黎瑞莲没了自己怎么办,她也不晓得自己离了小姐,去做什么,索性仍跟着黎瑞莲。 两人自此从主仆变姐妹,但苏玉华仍习惯叫黎瑞莲小姐。 乱世之中,黎小姐没有任何生存技能,挣扎过后,做起了皮肉生意。 陆华燊便是黎瑞莲的客户之一。陆华燊那时候还是陆少爷,和气儒雅,出手大方,是黎瑞莲喜欢的那种恩客。他也很满意黎瑞莲,没多久就将黎瑞莲包了出来。 一段时间的浓情蜜意后,黎瑞莲逐渐察觉到陆华燊出于某些原因,无意把自己带回陆家。黎瑞莲不想新鲜过后,就被男人抛弃,再回去那种地方。她偷偷开始攒钱,随时准备跑路。 就在这时,陆华燊被家族派去是外地处理生意,黎瑞莲同时获得了自由。 不成想,新生活还未正式开启,黎瑞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苏玉华现在还记得,黎瑞莲查出自己怀孕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阿玉,你带我去打了这个东西。 苏玉华抬起眼,望向那个“东西”——陆定威压如山,平静眉眼中饱含血腥之气。 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打掉呢。 鱼档地下室内,阴冷潮湿。苏玉华蜷缩在地上,看上去比原来苍老了十岁,像个真正的老人。 陆定冷声开口:“你和吴阿麟是同乡,他收买了你,叫你劝说黎瑞莲轰走我给她安排的保镖。正好你也看我不顺眼,觉得那些保镖碍眼,而黎瑞莲性格执拗,但偏偏听得进你的话,你说什么,她都信。” “保镖撤下只是第一步,你又做和事佬,让黎瑞莲与我和好。我猜你可能给她分析过利弊,让她暂时放软身段,用母爱感化我,早晚我会同她母慈子孝,甚至把陆氏分给她。” “在你本来的想象中,到时候黎瑞莲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再有吴阿麟从旁协助,一切都不是问题。但谁知,吴阿麟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钱。他只想要我的命。而你在被他利用完后就被抛弃了。” “只有黎瑞莲,”陆定吸一口气:“那个傻女人,白白丢了性命。” 苏玉华面上毫无波动,漠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也被你抓住了,你要杀就杀吧。” 陆定也不急,缓缓道:“你知道我的人怎么抓到你的吗?” 一阵窸窸窣窣,肥鱼膏拖着个“东西”走了进来,扔到苏玉华不远处,发出闷响。 是个人。 那人躺在地上,身形极其瘦弱,几乎是皮包骨,眼神迷茫,双唇颤抖,上下牙齿咔哧咔哧不停碰撞,在空旷室内发出瘆人声响。 苏玉华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片刻后,她崩溃吼道:“阿昊!我的阿昊!” 苏玉华扑向儿子阿昊,被陆定提脚拦住,冷冷一瞥。 阿昊抬眼看向苏玉华,认出是自己是母亲,立刻哭喊道:“阿妈,阿妈,你救救我!救救我啊!阿妈!!” 突然,他像是被人点了什么穴道,在地上滚成一团,双臂搂紧自己,指甲都陷进皮肉中,声嘶力竭地嚎叫着。 苏姨瞳孔紧缩,阿昊没有受伤,也没有人动他,怎么这幅样子...... “想不出来?”陆定居高临下道:“你儿子早就有瘾了,你不知道吗?” 苏姨怔愣片刻,怒喝:“不会,不会!阿昊很乖的,不会碰那些东西......是你的人!是你的人给他下药了?!” 陆定轻蔑地看着苏玉华,苏玉华眼珠快速转动,很快回忆起这两年儿子和自己频繁要钱时的样子。阿昊每次都很急迫,她问他做什么,他一会儿说要做生意,一会儿说要借给朋友,还说要给自己追个儿媳妇...... 第20章 每次,每次,她都信了。 她怎么会信! “你有感觉的,但你没有管。你怕知道真相后,不知如何面对你的仔吗?还只是怕麻烦?或者,你就是不喜欢他。” 苏玉华喉头滚动,死死咬住嘴唇。阿昊不是陆定,她不是小姐,她喜欢阿昊的。但是她太忙了,陆家那么多事情,那么多坏人,小姐就一个人,她要帮小姐。明明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的....... 苏玉华眼神逐渐茫然。 陆定蹲下身,在苏玉华耳边,如恶魔低语:“只要你告诉我,吴阿麟现在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让人帮他戒掉。” “苏姨,你能做一个好阿妈的机会,只剩这一个了。” 阿昊全身骨头都开始疼起来,额头猛地撞向地面,砰砰砰 ,发出骇人巨响。 “阿妈,我好痛,好痛啊——” “啊啊啊——” 苏玉华睚眦欲裂,冲向儿子,将手臂塞入他口中,阿昊毫不犹豫咬下去,苏玉华胳膊立刻渗出血来。 肥鱼膏想要去拦,陆定神色复杂看着这对母子,冲肥鱼膏摇摇头,让他离开,肥鱼膏犹豫着转身出了房间。 过了会儿,阿昊终于停了下来,一身冷汗,半眯着眼缩在母亲怀里。苏玉华抱着儿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拍打着他,像在哄睡幼崽。 她终于再次开口:“陆定,你有没有想过,吴阿麟和我是同乡,和小姐也是同乡呢?” 陆定一怔,苏玉华继续道,声音没有起伏:“我想你一定查到了我与吴阿麟见面的证据,但我是受小姐之托去找他,同他联络。一直以来,与吴阿麟合作的都不是我,而是你母亲。” 陆定抿紧嘴唇,苏玉华继续说着她知道的所有事。 陆定掌权后,黎瑞莲更加不安,总担心自己被陆定克死,想要逃离陆定,但她势单力薄,只有一个苏姨,哪里都去不了。这时候,吴阿麟出现了。吴阿麟迅速取得了黎瑞莲的信任,答应帮她逃跑,只需要她帮自己做几件事,他就能在中秋节那日,帮她逃离陆定。 陆定眉毛拧紧,深呼吸一口气。 苏姨却还没说完,絮絮叨叨像是长辈同小辈叙话。 “你一直不理解小姐为什么这么对你吧?我原先也不懂的,只是因为大师几句话,就认定你会克死她?她是你母亲,你是她的仔,再怎么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她只要不要你的命,你就该孝顺她。你又有出息,她何必处处同你作对?” “我曾经也劝过小姐,但是一说这个她就生气,我也就不劝了。后来,看你对她那样子,我觉得小姐没错。陆定你若真孝顺小姐,就该把她供起来,要么你就干脆不认她。你倒好,拧巴着,让她每天都觉得你要弄死她,让她时刻都在痛苦中,你只让她痛苦,只看着她痛苦!” 陆定握紧手心,想收紧,苏玉华看看怀中儿子,笑道:“小姐原来常说,虽然阿昊没有你出息,但她宁愿要阿昊做自己儿子。” 陆定半晌不语,地下室内白炽灯打在他头顶,似是将人冻住。 “我对那些没兴趣,我只要知道事实。”陆定下颌线绷紧,冷静道:“你的意思是,一切都与你无关,为什么出事之前,你刚好请假?” “小姐要我把这些年存下的东西卖掉,能卖多少是多少,为以后铺路。” “可你没有卖.......你不相信吴阿麟。”陆定眸中闪过冷意,盯紧苏玉华,问:“我与吴阿麟有旧仇,黎瑞莲不知道吗?” “她不在乎,她只是再也不想看见你。”苏玉华的手轻抚着儿子手臂,忽然一顿,目光扫过阿昊手臂内侧,那里密密麻麻都是针孔,每一针似乎都扎进苏玉华的心腔,让她感觉一阵挖心般的痛。 苏玉华抬起头,对陆定露出一个诡异笑容,眼神中甚至带了点同情:“陆定,我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 第20章 港大迎来短假期,陈笃清这几日又回到云吞店帮忙。街坊邻里晓得他回港大上学,都很为他开心,嘱咐要他以后发达了不要忘记他们。 “别说你们啦,陈笃清他怕是连我都要忘记喽。”万碧芝阴阳怪气,忽然头顶一痛。 何兰芳不满道:“说什么话?阿清对你多好。” 万碧芝愤愤不平:“他偷偷在外面租房子,都没和我们说,我看他想早早甩掉我们呢。” 陈笃清给一桌客人结完账,走到前柜,道:“是呐是呐,我就是要甩掉你,以后和舅母坐享荣华富贵呀。” “你——”万碧芝瞪眼,又要闹,陈笃清直接将账单甩给她。 “舅母,我去找sorry仔啦。” 何兰芳笑着让他好好玩,陈笃清应是,脱下围裙,推门离去。 “阿妈!他们是去酒吧玩啊,你不管吗?” “阿清都多大了,却酒吧好正常。” 万碧芝嘟嘟囔囔,手中的笔狂戳账单:“凭什么他去玩,就让我在这里干活,好不公平!” 何兰芳叹了口气,将快要烂掉的账单划拉到自己这边,耐下心对女儿低语。 “阿芝,你没看出,阿清这几天心情不好吗?” “有吗,我看他好好的。”万碧芝皱眉思索:“不过是贪靓,又瘦了点。” 何兰芳摇摇头,望着陈笃清瘦弱背影,心里泛起阵阵不安。 陈笃清实在不懂,维港年轻人为什么这么热衷去酒吧玩。不过是换个更吵闹地方,喝比外面贵许多倍的洋酒,与群陌生人扭来扭去。 sorry仔点他,许多人来酒吧,不是来喝酒的,是来认识“朋友”的。 陈笃清撇撇嘴,望向店里群龙乱舞,衣衫接近不整的年轻人,很为维港未来担忧。 sorry仔最近在湾仔这间chin chin bar做工,酒吧客人太多忙不过来,就让sorry仔找人过来帮忙做服务生,最好靓仔一点的。 比靓,当然首选陈笃清。 陈笃清近日因着陆定那些事,颇有点心如死灰,chin chin bar再红火,他都毫无兴趣,但对方实在给太多,知晓一小时薪水后,陈笃清一狠心,将陆定那个死鬼踹进小黑屋。 来这家的客人不乏有钱公子千金,给小费都很大方,上班几日,陈笃清已经能一眼识别哪桌最是冤大头。 又一桌客人在陈笃清三言两语下,要开十瓶好酒。陈笃清得意洋洋去拿酒,sorry仔听闻他战绩啧啧不停,直呼好兄弟去港大是浪费人才,就该去赚有钱人的钱。 陈笃清翻个白眼:“有钱人的良心很贵的。” 他心里一顿,想起这话是那谁说过的。 陈笃清拿了酒放到客人那边。酒吧里摩肩擦踵,他被堵在人群中,又听到另一桌客人在谈今日送行宴,定要喝趴那人,陈笃清并未在意,正要挤出去。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自罚三杯!” 一道有点熟悉的,让人烦闷的声音,在吵闹音乐中响起,陈笃清抬眼,竟是消失许久的赵哲飞。 赵哲飞一身掐腰墨绿色西装配波鞋,在酒吧里也是出挑的打扮,只是墨绿色显黑,衬得他本就灰的脸色有几分土气。但周围人都很捧他的场,见他来了,纷纷让位,赵哲飞兴致也好,一路跟人搂腰贴面,正好挤开了在一边的陈笃清。 陈笃清才知道今日这桌的送行宴,送的是赵哲飞。 酒吧里音乐吵闹,灯光昏暗,陈笃清又刻意低调,赵哲飞倒是没认出他,还随意拿出几张钞票扔给他。陈笃清怕被这家伙找麻烦,接过小费正要闪,忽听赵哲飞说: “你们知道吗,陆定要完了!” 陈笃清心下一紧。 最近报纸上说,陆定失踪数日,回归后毫无动作,几个之前他主导的项目也都传闻暂停,连带陆家股票连跌数日,业内多不看好陆定能重新掌控陆家。 陈笃清有些担心,他本想着明日去浅水湾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陆定,这边就先撞上了赵哲飞。他佯装给客人倒酒,竖起耳朵,听赵哲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赵哲飞家父亲认识陆氏一个股东,据他父亲所说,陆定回去前,陆氏已经被其他大股东全权控制住,陆定如今在陆氏完全被架空,只等着被弹劾,踢出陆氏。 其他人有的捧场,也有人遗憾,陆定毕竟是这两年维港出众英才,那张脸又无可挑剔,怎么一下子就要跌落神坛了呢? 赵哲飞嗤笑:“你们不要被他那张脸骗了,以为他是个好东西。” 这话立刻引起所有人注意,有人想起赵哲飞之前签过陆氏旗下的天星,可能知道些什么秘辛八卦,纷纷让他快快爆料。 赵哲飞却左顾右盼,有些犹豫,旁人自不肯放过他,也是都知道赵哲飞为人,大家一对眼,将陈笃清刚刚送上来的洋酒,都倒进赵哲飞杯中。 一轮推杯换盏后,赵哲飞喝得脸颊发红,声音都发茫。 “好好好,是你们要我说的啊,我可不想提他。”他回忆道:“我第一次见陆定,也觉得他长得好,那胸肌,那胳膊啧啧。” 第21章 赵哲飞颇为怀念地摇摇头,他桌上那些酒友也都挤眉弄眼,只陈笃清在角落里,咬紧牙关。 “但他可是陆定,我哪敢多想,只和他说正经的,电影喽,艺术喽,他呢,表面上人模人样听我讲,赞我有天赋,还讲他有意让天星给我投资多少拍电影,放在桌子下的手.......可不老实。” 众人都倒吸口冷气,心道陆定阎王面,却是个好色鬼。 赵哲飞又干下一杯洋酒,继续讲陆定对他一见钟情,之后为了追他,给他投钱拍片,而他赵哲飞为了艺术,为了梦想,只能处处委屈,实在躲不过,还介绍自己的设计师朋友,给陆定的商场项目做设计,想以此转移陆定注意力。 谁知他的忍让却换来陆定得寸进尺,竟借着谈项目,把他叫去酒店,意图对他不轨! “哇,我记得!你们还被拍下来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陆生在半岛酒店夜会新宠嘛!那阵子传的好热闹!” “原来你并不愿意,是被逼的。” 众人七嘴八舌,同情赵哲飞遭遇,恭维赵哲飞魅力无边,连大佬陆定都拜倒在他西装裤下。 黑暗中,陈笃清捏紧手心,外人不清楚时间线,他却是知道的。 只说最开始,陆定第一次在鱼档见赵哲飞时,赵哲飞已经在为天星拍片。他明明是先拍电影,再认识的陆定,他却颠倒成陆定为追求他,给他投资拍电影。 事情是真的,顺序却是颠倒的。陈笃清深吸口气,抿紧嘴唇,等着赵哲飞还要信口雌黄什么。 赵哲飞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勾勾嘴角,道:“那次之后我也没办法了,想说他既然如此认真,那我他交往看看,也不是不行,谁知道没两天.......他又被新的狐狸精勾引了去。” 陈笃清皱起眉头,赵哲飞口中那狐狸精,不会是自己吧? “我虽然伤心,但我一个小导演,哪有和大佬谈判的筹码,想着好聚好散也好。他却无论如何都肯放过我,还说那狐狸精他也就随便玩玩,对我才是真心的。我自然不信,还是要走,他.......他竟然动手打我!” 众人惊讶不已,赵哲飞摸摸自己脸颊,仿佛那里还有被扇打后残留的余痛,眼里更是充满恨意:“不仅如此,他还封杀我,毁掉我的电影梦,让我在业内再无路可走。” 陈笃清却不信,你是不会数数吗?你上一部戏可是票房惨淡,让天星赔了个精光,维港影业竞争激烈,天星见你赔本,让你滚蛋,再正常不过。 赵哲飞身边狗友连连安慰他,说怪不得他一个留学高材生,却被雪藏,原来是太过高洁,得罪恶势力。不过没关系,等他从英国回来,陆定也要完了,正是恶有恶报。 赵哲飞笑着嘱咐这帮狐朋狗友,有什么好消息,可得告诉他,不用管时差。 笑闹中,一帮人跳进舞池,肆意舞动,只留一面狼藉。陈笃清慢吞吞收起桌上喝空的酒瓶,心跳随着酒吧音乐鼓点,咚咚咚。 月色萧条,乌云布顶,凌晨两点的酒吧街终于恢复安静。 赵哲飞一群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他本来要走,忽然感觉不对,同朋友们摆摆手,转到后巷放水。 许是喝太多,反而一时半刻出不来。 “客人——” 赵哲飞低着头骂道:“催命啊!fuck off!” 对方顿了下,又叫了他一次。赵哲飞皱着眉,系上拉链,骂骂咧咧转过身,只见一个模糊人影朝自己越来越近。 “客人,你的酒忘带了。” “存店里啊.......”赵哲飞眯起双眼,努力辨别片刻,发现竟是熟人,而且还穿着酒吧的制服,立刻笑了出来。 “陈笃清?陆定一完,你都来做waiter了?” “陆生不会那么简单就被击败的。”陈笃清淡淡。 “你懂什么。” 冷风吹进小巷,赵哲飞混沌的脑子被风一吹,倒是清醒了点。 “刚才听到我说陆定,你心疼了?想要去告状?他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我明天一上飞机,他还能跑到英国来教训我?陆定他现在自身难保,你呀做人家金丝雀,也要懂事点!乖啊!” 他嘲弄地拍打陈笃清的脸颊,又想起那次被陆定教训,火从心头起,高高扬起手—— 赵哲飞手腕一痛,陈笃清抓住自己的手竟然十分有力,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 陈笃清不吭声,盯着赵哲飞的眼神平静无波。 月光探出一尾,照在他另一只手的酒瓶上,泛起淡淡金光。 陈笃清看看酒瓶,心想,一百四十年的威士忌,打人应该很疼。 ------- 赶回家的路上,陈笃清有些心烦,他刚刚还是太急了,弄得裤脚都是血,好在这一路回来没什么人,等会儿到家,得先把衣服洗了。 楼道里的灯又坏了,陈笃清摸黑爬楼,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沉重。一路粗喘到家门口,钥匙在手中微微发凉,刚插进锁孔,忽然,他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他神经瞬间紧绷,汗毛倒竖,慢慢转身,试图看清那黑暗中的存在,然而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进了一个硬实的怀抱。 “呜——”陈笃清下意识地挣扎,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然而,就在他试图挣脱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 那是陆定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和皮革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陈笃清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试探性地低声唤道:“陆生......” 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嗯”,声音沙哑而疲惫。 陆定没有立刻松开他,反而加大了手臂的力度,仿佛要将陈笃清整个人按进自己的身体里,融为一体。陈笃清感觉到骨头被挤压得生疼,但他没有动,只是闭上眼,任由陆定的呼吸在自己耳畔起伏。 那呼吸声沉重而急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陈笃清的心猛地揪紧了,他轻轻地将自己往陆定的怀里送了送。 过了许久,陈笃清感觉到陆定的手臂稍稍松了些。他慢慢转过身,双手捧住陆定的脸,借着窗外洒进来的点点月光,仔细端详这张熟悉的面孔。 陆定的眉目依旧深刻,但此刻却显得格外憔悴。他的胡子已经几天没有刮过,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满血丝,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迷茫脆弱。 陈笃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不敢去想陆定这几天究竟经历了什么,但那种巨大的悲伤和心疼如潮水般,几乎将人淹没。 他喉头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眼泪先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陆定手背上。 陆定一惊,连忙伸手去擦陈笃清的眼泪,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陈笃清一边哭一边摇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捧着陆定的脸,献祭般亲了上去。 陆定没有半秒的迟疑,顺势扣住陈笃清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那吻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像是要将陈笃清整个人连带着血肉和骨头,全部吞下去。二人在陈笃清家门口紧贴 ,缠绕,呼啸交融,又不知何时,一起滚进了陈笃清家里。 亲吻的水声,粗喘的呼吸,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又被哑声尖叫替代。 夜色烧浓。 清晨,陆定从床上醒来,望向窗外,楼宇密密匝匝,第一缕阳光却穿透这片暗影,照进屋里。 苏玉华同他讲,黎瑞莲也许不是被吴阿麟杀死,而是自杀的。她在暗示,阿妈是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死亡。 陆定想,那的确是黎瑞莲会做出来的事。 陆定从怀中掏出手串,粗糙手指划过手串上的暗纹,他望向在洗手间里不知道忙什么的人。明明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了,还要去洗衣服,真是细路仔,脸皮薄。 陆定最后看了看那手串,随即一杨,手串扔出窗外,落地声都听不到。 陈笃清的确累的抬不起手指,但衣服还是要洗的,毕竟是酒吧的制服,晚点还要还回去,被人看到上面有血渍就麻烦了。 他迷迷瞪瞪中又闻到烟味,转过脸,看到陆定在自己床上抽烟。 事后烟。 陈笃清脸上泛起一个笑。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初到维港,父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逃到维港后没多久,就将家财败光,他从洋楼搬到九龙旧城,很不能适应。 鱼龙混杂,不仅仅指人,还有味道,臭的,腥的,油腻的,腐朽的味道混成一团,砸进自己每个毛孔里。 对面的邻居抽一种很辛辣的烟,烟味飘过来时,他正被父亲抽打辱骂,浮浮沉沉好似回到大海上。 收声! 年幼的陈笃清睁开眼,月光下男人眉眼冷峻,脸犹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惊心动魄。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 第22章 第21章 七十年代以来,天星小轮不仅是港人重要的交通工具,也成为游客们热衷的选择。 小船划过碧蓝海水,气泡咕咕咕咕,船上各国游客赏景拍照,为自己的维港之旅留下纪念照。 也有独行船客,靠在窗边,无意热闹,相机朝向对岸。 忽然,一张巨幅海报出现在他镜头里,海报上的漂亮男仔似在冲他招手,让他莫名生出股熟悉感。是维港新出头的影星吗? “哇,是阿清!真的挂出来了!” “好靓仔哦!” 林沛森顿了顿,对着海报上的男仔按下快门。 赶在年底前,陆氏教育基金的海报终于铺满维港重要地标,广告片也在荧幕上日夜播放,人们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个学生仔从电脑前抬起脑袋,笑眯眯地告诉你,他好享受学习。 那学生仔又聪明,又靓仔,又乖巧,尤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瞬间点燃维港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 陈笃清成为这一季维港热度最高人物,更多关于他的资料被爆出来,人们才知,原来这样漂亮,像是被爱滋养长大的细路仔,竟然很早就无父无母,寄人篱下。 好可怜。 大众对陈笃清更添上几分同情怜爱,还有人专门跑去云吞店,抓住陈笃清的手亲口鼓励他:靓仔,你行的。 云吞店生意陡然攀上高峰,陈笃清在店里的身份也增多一层——吉祥物。 他要在上菜收账之余,陪食客合影,签名,接受鸡汤鼓舞。一顿晚高峰下来,陈笃清咬肌比四肢还僵硬,第二日上课都忍不住打盹,madam石点他答题,他开口就是:“谢谢光临,我会努力。” 教室里瞬间充满欢乐的气息。 在舅母的劝说下,加之期末季功课繁重,陈笃清暂停了“云吞小王子签名合照一条龙”业务,只两点一线,除了学校,就是自己的出租屋。 “吃不下了,一点也吃不下了。” 说着话,陈笃清又夹起块牛腩塞进嘴巴。 万碧芝进屋就见自己带过来满满一桌的食物已经消失大半,无比震惊:“阿妈做的是三天的量啊,你都吃了,接下来吃什么?” 陈笃清心满意足地抚摸鼓鼓的肚皮,懒洋洋道,接下来三天他会饿肚子,反正快过年了,正好减肥。 万碧芝翻白眼,她原先减肥,陈笃清还端烧味和肠粉来给她,说吃一点没关系。呵,她信了他,结果第二天上称,体重又回高峰,白白饿肚三天,而他陈笃清就算顿顿食红肉喝可乐,体重体型都一点不变。 所以,就有问题了。他这么瘦,家里怎么会有...... 万碧芝瞄一眼陈笃清,猛地晒出藏在身后的“罪证”—— 一件黑色细纹衬衫。 “陈笃清,这是什么?” 陈笃清刚刚还眯着眼,像只晒太阳的猫,这会儿看到黑衫陡然一惊,张嘴先打了个“嗝”。 “你翻我东西!” “我帮你收衣服啊!好人没好报。” “那我谢谢你哇大好人!” 陈笃清出手霹雳,万碧芝早有预料,侧腰闪避,掐着黑衫在阳光下旋转一圈,一脸得意。 “万碧芝,你拿我衣服做什么?” “你会穿衬衫?” “学校很多场合需要衬衫。” “这个衫至少大你两码,你怎么穿?” 陈笃清理直气壮:“我穷啊,买大点以后长高,能多穿两年。” “哇,你几岁还要长高?”万碧芝冷笑,捏住衬衫标签戳到陈笃清眼前,黑色花体字栩栩如生。 “你省钱买gucci哇?!再省一点去买hermes喽!” 陈笃清很笃定:“是假货啊。” “这么正的假货我也要,你现在就带我去买!我倒要看看维港哪里有这种质量的假货,我们进一箱去卖,一起发大财。” 陈笃清还要垂死挣扎,下一秒眼前黑云蔽日,黑衫落面,呼吸都困难。身侧一沉,陈笃清慌乱掀开衣服,只见万碧芝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于胸,昂着头,器宇轩昂,英女王见了,都要弯腰给她行屈膝礼。 “陈笃清,《image》我期期不落,你骗不过我的。”她挑挑眉:“我不仅知道这衣服是别人的,我还知道是谁的。” 陈笃清抓着衣服的手一紧,只见万碧芝缓缓吐出两个字—— “陆定。” “痴线!他资助我上学而已啊。” “资助你上学又不妨碍做别的。陆生上个月去马会被拍到,穿的就是这件衫。”万碧芝点点那黑衫,阻止陈笃清反驳:“定制款,全维港只这件呐!” 陈笃清张张嘴,终于扯不出谎来,万碧芝微微一笑,得意极了。 她早在陆定第一次出现在云吞店,就察觉不对头了,陈笃清看陆定的眼神她可太熟悉了。她看狄龙周润发leslie也是那种眼神,那种对方笑一下,自己已经想好,将来要同他生几个仔几个女的眼神。 而陆定呢?这种大佬出现在他们云吞店就是见鬼了! 但那时万碧芝只是隐约觉的不对,没有再往深想,还是后来有一日,陆定又跑到云吞店找陈笃清,陈笃清不在,他又嘱咐自己把药交给陈笃清。 万碧芝茫然问陆定怎么回事,陆定挤出一个淡笑,说无事,便离开了。 望住大佬失落走上劳斯莱的斯背影,万碧芝终于恍然——陈笃清个衰仔竟然搞定了维港第一单身汉! 好劲! 陈笃清也不再辩解。他抱着衣服坐到表妹旁边,叹口气。 万碧芝戳戳他胳膊:“认输啦?” 陈笃清看着桌上食物,低声道:“......你不要和舅母提。” “痴线!我才不说,你想说你自己去说。”万碧芝顿了顿,没好气道:“阿妈很疼你的,你就算......就算钟意男人,她顶多哭一哭啦,不会怎样你的。” 陈笃清搓搓脸颊:“我倒是宁愿她骂我打我,她一哭哭三天,谁受得了。” 万碧芝抿抿嘴,也是了,维港一夫多妻才取消几年?更何况男人同男人谈恋爱这种事。还是陆定那种大佬。万碧芝眉心紧蹙,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陈笃清和陆定,是拍拖的关系吗? 二人地位天差地别,年龄相差一轮有余,就算是拍拖,也不必指望是普通人那样平等的恋爱关系,更何况陆定连女朋友都没有公开过。这种大佬,婚前都是随便玩玩的,最后肯定要同地位相等的豪门千金结婚生子。 那如果是.......包养关系? 万碧芝扫视一圈陈笃清的破烂出租房,如果陈笃清做了陆定的金丝雀,陆定至少该给他租间像样的公寓吧? 万碧芝自认为很懂男人。万碧芝认为陆定这个男人不行。 她张张嘴,想劝陈笃清离陆定远一些,但看陈笃清连一件黑衫都抱在怀里宝贝的不得了,她还是把话全部吞回肚。 开心最紧要。 -------- 感谢万碧芝“突袭”,等陈笃清赶到戏院时,这个档期最热门的《最佳拍档》没有票,《五福星》没有票,就连口碑扑街的《新蜀山》也全部售罄。 陈笃清心塞塞,但陆定难得有空同他来看电影,他实在不想改变计划,最终胡乱选了部海报上有发哥的新片。 “有发哥,一定好看的!” 陈笃清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陆定看着海报上深情拉琴的周润发,不确定道:“小提琴里可以藏枪。” 并没有。 小提琴就是小提琴。 周润发却不是印象中大杀四方的发哥。 电影是纯粹的文艺爱情片,巴黎实拍,景美人靓,故事却太闷,武打片爱好者陈笃清看的眼皮打架。他压下一个哈欠,心想自己都看不下去,陆生也一定觉得无聊。 转过眼,却见陆定看得很认真。 大荧幕上的光影落在陆定棱角分明的脸,总是疏离的眼神在痴缠的琴音中透出点点困惑和伤感,仿若神落凡间,第一次感知情爱痛苦。 陈笃清一阵心跳,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去吃人。 但这是公共场合。 但这是黑暗的公共场合。 放在膝盖上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点点点点,爬上邻座,缠住陆定手掌,将那五根手指当做玩具,勾住就不放开。陆定似乎毫无反应,任他用指腹深入浅出,反反复复,描绘粗糙手掌心。 又过了会儿,陈笃清似乎将陆定掌纹记录完整,小手终于离开大掌,转而攀附陆定大腿,滑来滑去,不时戳弄紧实肌肉。 陆定眉眼微动,就势将作乱的坏东西抓进手中,轻声道:“乖” 黑灯瞎火,陈笃清才不要乖。 第一次的记忆实在太震撼,太爽快,陈笃清食髓知味,一有机会就想同大佬要亲亲,要摸摸,然后带着大佬往床上走,但大佬忙得要死,一周都未必能见上一面。 可怜他个刚刚吃到腥的青头仔,天天饥肠辘辘,每日无心其他,有时候只是刷个碗,甚至做功课时,都会走神,反复回味啃噬陆定喉结时的画面,就是那次,陆定把衣服落在他家。 第23章 不只是身体上的感受,陆定因为自己,瞬间晦暗不明的眼神,更让他上瘾。 黑暗中,陈笃清舔舔嘴唇,手在陆定的大掌中挣扎抽动,恬不知耻地深入探索自己与大佬力量差距,兵分两路,软硬兼施,犹如走错路的醉鬼,敲问每一间房门。 “嘶——” 不动佛陆生终于崩裂,陈笃清得意挑眉,下一秒就被佛祖收进五指山。 陆定的吻来的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舌尖扫过唇缝,牙齿啃噬唇瓣,慢条斯理,反反复复地捉弄磋磨,仿佛虎豹标记猎物。 “猎物”陈同学很快就受不住。 黑暗中,陈笃清汗毛都炸起,却怕周围零星几个观众注意到这边波浪,他屏住呼吸,极力压抑全身颤动,却挑起陆定的好胜心,放在陈笃清腰后的手,撩开薄衫,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探进衣服里去。 掌心贴紧腰窝,脉搏贴住内脏,摩挲揉捏,直将无法言说的子弹揉进敌军心房。 陈笃清再忍耐不住,轻喘出声,紧接着狠狠咬住作乱之人的下唇,剩余烈火蔓延进敌军嘴里。陆定深吸口气,满意地给予回击,舌尖如剑肆虐,横扫过每一处软肋,星火瞬间燎原。 陈笃清五脏六腑都似被火燃,他感觉自己衣衫都要浸湿,终于举起白旗,硬生生把自己与陆定隔开一个拳头的距离,气喘吁吁,一时间舌头都没收回去,脸比荧幕上女演员杀人时的红裙还艳丽,却又不舍得,气刚缓过来一点,又忍不住硬往陆定身前前凑了凑。 陆定轻笑一声,推开乱拱“小狗”,在陈笃清迷茫控诉的眼神中,慢悠悠翘起腿。 “看电影。” 再不分开,他会更狼狈。 一场电影看得陈笃清看得很满意,却不满足,还未出戏院,就贴上陆定,讲他把陆生那件黑衫落在家里忘记带了,怎么办呀。 陆定似笑非笑,说他衣柜里都是黑衫。 陈笃清瞪他,他脸上还带着微醺般的红,瞪人时眼中似有水光,陆定忍不住在陈笃清腰上揉了揉,揉的陈笃清又是一软。 “但你手里那件黑衫最昂贵最稀有,我要亲自去你家拿。” 陈笃清轻哼表示同意。 陆定勾起嘴角,二人一同进入停车场,正迎面却看到一熟人——陆定三叔陆华谨。 陆华谨身材矮小,气势却同其他陆家人般,强硬悍然,一双充满精光的双眼扫过跟在陆定身后的陈笃清,只当他是陆定手下。陆定不自觉挡到陈笃清身前。 “好巧,三叔。” “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陆华谨道:“我们谈谈。” 陆定往侧后看了眼,冷淡道:“你先回去。” 陈笃清心里一沉,想说什么还没开口,陆定已经同那人走了。陈笃清只得离开停车场,往回走,刚出门,一阵冷风刮过,维港的冬雨来了。 他抱着头在街上逃窜,脑中不停闪过刚刚陆定看自己的那一眼。 是了,那是陆定一贯的神色,冷漠,不耐烦。只是他有阵子没见到,才一时反应不过来。 陈笃清不晓得那人是陆定三叔,但能一下子叫走陆定的,也肯定是个重要人物。 而自己,在很多时候,没那么重要。 想通这一点,陈笃清跑的也快了些,一路跑到离戏院不算太远的云吞店。 雨势变大,店里客人寥寥,万碧芝不在,只有舅母何兰芳一人。陈笃清让舅母先回去,自己再守会儿店就关门。何兰芳担心家中衣物被雨水打湿,也就答应下来,先离开了云吞店。 陈笃清坐在柜台,盘算着什么时候给陆定打个电话。但陆定可能要忙到很晚,自己还是不要烦他了。 嗯,这阵子就先不打扰陆生了。 忽然,门口一道车灯闪过雨帘,照亮店窗,只见一高大男子从车里出来,直接往云吞店的方向走过来。 陈笃清眼睛一亮。 第22章 傍晚时分,荷东舞厅大门紧闭,平日里五光十色,热闹非凡的欢场仅陆家叔侄二人。他们相对而坐,森冷气场压灭周遭华丽灯海,像是竖起在快活地中的一片死人塚。 陆华谨在荷东有股份,他选这边来聊,是想占个主场优势。 他明,陆定早不是当年他能随意支使的晚辈。 于是,在沉默对峙后,作为长辈的陆华谨率先开口,邀请陆定随时来荷东玩,这里有全维港最靓的舞小姐,随陆定挑去玩。 陆定淡淡:“我不会跳舞。” 陆华谨也不恼,接过话道:“是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分分钟千万,上亿的生意,不像我家阿文,只知满世界吃喝玩乐。” “他还小。” “他小?他都二十二了!”陆华谨一声叹气,阿文是他小儿子,他这声叹气倒是真心发愁。 “我现在就是后悔,把他扔到英国去,成日不学好,打电话回来,就知道同我要钱。这样,他过阵子回维港过年,我怎么也要把他留住,就送给你管!我是管不了他了。” 陆定漫不经心:“不好吧。” “我说行,就是行。你看看给他安排在哪里做事,最紧要,能同你学学做人做事。” “三叔那么多公司,阿文尽可以去学,何必到我手下受罪。” “你不知道,我们阿文最崇拜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我管不了他,更何况,我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生意他来也是添乱,他也正经学过几年经济,还是你那边适合他。” 陆定似笑非笑:“三叔觉得哪里好?” 陆华谨眼睛一亮,道:“航运,或者地产,都很好,男仔嘛,年轻时多闯闯才好。” “不合适。”陆定断然:“非要来我这里,不如让他去天星,肥鱼膏那边正好缺人手。他喜欢玩,也适合进娱乐圈。” 陆华谨心下一沉,陆定这根本是糊弄他。相比地产航运,电影能赚多少钱?更何况听陆定这意思,还是要他家阿文去给别人打下手? 陆华谨微微眯眼,冷笑道:“搞电影,怕是他个不成器的一年要搞出两个孙给我。” “三叔是心疼过年要多给利是了?” 见陆定似笑非笑,完全不在乎的模样,陆华谨心中烦躁几乎压不住:“珠宝,珠宝!总可以了吧,定仔!” 陆定眉头微不可查一皱。陆华谨这老鬼,当初在陆华燊面前,可没少说“定仔,不可信”,陆华燊又经常偏听偏信,因这老鬼一句话,就冷落自己。后来他逐渐显出本事,陆华谨才懂得礼貌客气,不成想这会儿为个不成器的儿子,又露出原型。 他留陆华谨不过是想摆个靶子在陆氏,现在看,也该换掉了。 陆定靠进身后厚厚的皮质沙发,声音泛着冷意:“七二年六月十号,七三年九月八号,七九年四月.......” 陆华谨只莫名其妙了三秒秒钟,就满身冷汗—— 陆定念的是他暗地里的账本! 七二年六月,他用□□换公司真钱;七三年九月,他收下南洋人的回扣,将陆氏当时最重要的商场项目交给对方...... 陆华谨深深喘了口气,咬牙道:“定仔,快要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去接你老豆回家?” “三叔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爸能不能回家团聚要看他身体情况。”陆氏双手交叉,淡定道:“当然,他不能回来,我也可以去疗养院看他,同他叙叙旧,比如.......四十年前的夏天。” 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就是........陆华谨整个人都惊住。 陆定,陆定知道了! 怪不得,自己在公司做那么多事,陆定都不曾对自己下重手,他还以为陆定是怕他,是需要一个陆家人摆在公司给人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连他在陆定失踪那段日子,试图篡位都轻轻放下。 其实背地里,陆定一直在找他的把柄! 黑账私吞都是小事,四十年前的事,才是要他的命! 陆华谨从见到陆定就昂着的头颅终于低下,他死死盯着陆定,从牙缝里挤出话:“你想要什么?” 离开舞厅时,时间并不晚。陆定终于解决掉一颗老鼠屎,心情不错。 陆华谨四十年前不仅要出卖陆氏,还勾结日本人,要出卖整个维港的利益。这个事,被陆华燊给拦住了,帮他擦了屁股,让陆华谨过了四十年好日子,但现在被他知道了,陆华谨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陆定松松领带,给陈笃清家拨过去电话,电话那头“嘟嘟嘟”了半分钟,无人接听。 陆定眉头微蹙,挂掉电话,过了会儿,又打了一个,仍旧无人接听。 接下来几天,陈笃清倒是主动给陆定打过电话,但只要陆定说他在忙,陈笃清就像松了口气似的,连忙挂下电话。 很懂事。 ------- 之前陆定失踪,陆华谨意图上位,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所以在陆定回归陆氏,并迅速掌握大局后,很多人都等着看陆华谨这条老狗的结局。 但意外的是,陆定似乎把他给忘了。 第24章 直到最近,陆华谨突然提出退出董事会,并将手中所有股份转给陆定,众人才恍然,陆生背后不知做了许多事,才有今天胜局。 大局已定,陆定却没几天闲的,他计划拓展陆氏版图,进军维港电灯公司。 这种事关能源的生意,自然要打通上上下下许多关节,陆定先找到了占有维港通讯半壁江山的徐氏。 陆定与徐家二子徐友军有些交情。 徐友军好酒好色,陆定叫上从印莱回来的肥鱼膏,在金浪饭店请徐友军吃饭。肥鱼膏极擅长这种场合,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陆定看看徐友军脸上醉意浓重,估计差不多了,便对肥鱼膏使了个眼色。 肥鱼膏刚要叫着徐老板一同去happy,不料徐友军却冲他摆摆手,直摇头。陆定也拿不准徐友军这是什么意思,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响包房门。 门口是个眉清目秀,不甚打眼的年轻女人。 陆定蹙眉,背后忽然一股大力,徐友军越过他,直扑向女人,“bb——” 女人有些羞涩地对陆定打招呼,话还没说完,徐友军就整个人靠上她肩头。五大三粗的男人,直把本来就矮小的女人给压扁。 “bb——” 女人却依旧温柔:“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难不难受。” 徐友军傻笑:“我知道你会来接我嘛,bb。” 陆定蹙紧眉头,这个徐友军,搞什么?徐友军却转过头,对他眨眨眼,眼神里都是炫耀。像是在说,你没有老婆吧?嘿我有。 女人无奈地半拖半抱着徐友军离开,包间里又只剩陆定和肥鱼膏。 陆定端起酒杯:“这个徐友军,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肥鱼膏笑呵呵:“不一样啦,他好疼这个女友的。” “女友?”陆定有点意外,徐友军是维港出名的花花公子,同时期最多能包养六个情人,却从没听说他同人拍拖。 肥鱼膏讲起自己听说的消息,讲徐友军是前阵子生病,在医院认识了这个做护士的女人,喜欢的不得了,甚至为了她把那些莺莺燕燕全打发了。 “听说,想要和人结婚呢。” “他,结婚?” 陆定嗤笑,又想起刚刚看到徐友军同女友紧紧相依的画面,心里升起股古怪的妒意,半晌没吭声。 这头肥鱼膏,接着打扫桌上饭菜。刚刚顾着喝酒,都没吃上几口。他前阵子在印莱,可是有阵子没吃到金浪饭店的好菜。 陆定笑道,以后他干脆叫人定时打包这一桌去印莱看他。肥鱼膏美滋滋感谢陆定,忽然想起一事。 “陆生,那个学生仔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陆定漫不经心晃晃酒杯:“哪个?” “陈......陈笃清!他最红嘛!”肥鱼膏笑呵呵道:“又靓仔,过来天星演戏嘛。” 天星新片是校园题材,现在全维港最红的学生仔就是陈笃清,有他出演,戏没开拍就能上头条。 陆定不置可否,肥鱼膏再接再厉:“陆生,你捐了那么多钱给他们学校,让他演个戏应该的啦,放心,片酬我按规矩给他。” 陆定淡淡道:“他不行,你找其他人吧。” “怎么,他红了就扮大牌?我去同他说,我们电影女主可是蔡芸芸,女神来的哇。”肥鱼膏猥琐一笑:“那双腿啧啧,不是我说,哪个男仔受得了。” “他不喜欢。” 陆定声音带了点模糊的冷意,肥鱼膏夹菜的筷子就停了一停。 奇怪了,他本以为大佬很喜欢那个学生仔呢。 等一下,他为什么会觉得大佬喜欢那个学生仔呢?他也没听大佬夸赞过陈笃清,那陈笃清不过一个有点聪明的学生仔,也不能给大佬赚钱,长得嘛倒是靓仔....... 电光石火间,肥鱼膏似乎抓住了什么,忽然头顶一痛—— 陆定的筷子扔到他头上,面色严肃。 “好好拍电影,别总想着女人,你就是总搞歪门邪道,天星才干不过嘉禾。” 肥鱼膏一愣,满脸抱歉,保证即刻改邪归正,今后见女明星只看脖子以上.......不对啊! 嘉禾有jackie chan,这年头谁干得过他们啊!大佬你干脆叫我和jackie chan打一场好啦! 一顿饭吃到最后,肥鱼膏撑到肚痛,直吐了两场才好受点。陆定嫌弃极了,让人带肥鱼膏先走。他自己也没少喝,又待了一支烟的时间,才一个人慢悠悠往外走。 出了包房,下楼穿过一楼大堂,正碰上一家人在办升学宴。 一群人围着个看着不过十岁出头的细路仔,细路仔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穿着三件套西装,站在人群中。长辈们看到位气势非凡的男人下来,立刻哄细路仔过去给陆定送利是,沾喜气。 细路仔有点腼腆地递上利是,陆定弯腰接过,微笑道:“恭喜啊,细路仔。” “谢谢大佬。” 说完,就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回长辈们身边,接受新一轮的赞美,脸色羞怯中更有骄傲自信。 陆定看着细路仔,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收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陈笃清定然是没有过升学宴的。大三补升学宴有点晚,或许,他应该鼓励陈笃清读个博士?肥鱼膏那个扑街,竟然异想天开要陈笃清去演戏,陈笃清的脑子去演他那些烂片,是多大的浪费。 还有那些人人夸赞的广告,海报,他明天就让人都撤了。 徐友军同女友结后,会把人关在家吗?不知道,但陈笃清合该关在自己家中,只给他陆定一人看。 酒精诱发人心底的疯狂,好在陆定就要上车,不会当街发疯。 恰在此时,陆定忽听得一阵后生仔吵吵闹闹,那声音极为耳熟,他在心里笑自己,怎么随时随地,都会想到那人。 陆定眼神扫过那些人,逐渐聚焦,吵闹的几人中,有一个刚刚还穿着西装,出现在他脑海里。 酒精消灭理智,陆定抛开车子,往前疾走几步,想要去抓要过马路的陈笃清。 他看到陈笃清同一男一女,两个同龄朋友,嬉笑打闹,也不知讲了什么笑话,几个人笑作一团,引得路人侧目。 幼稚跳脱,充满活力,好似汪汪叫的小兽。 原来阿清和朋友在一起,是这个样子吗? 他与阿清相差十四岁,他在社团混时,阿清刚刚出生,维港还是跛豪同雷老虎的天下,英国佬作壁上观,不闹出大事绝不插手。 而如今,阿清到了他当初的年纪,icac盯着维港每个差佬,英国佬则忐忑必将到来的新世界,纷纷谋划咬下维港最后一口肉就回老家。 嘀嘀嘀,绿灯变红灯,陆定走到马路口,停了下来。 陆定第一次意识到,他与陈笃清,是两个时代,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不是种种意外,如果不是陈笃清一次又一次,闯进他领地咬住他就不松口,他们二人早早就不会有交集,而陈笃清也会走进更平稳健康,更开心快乐的人生。 不是。 陆定,你忘记了吗,还有一次,最后那次,是你去找的阿清。 陆定深吸口气,回想起那日,他听苏玉华讲出那个猜测后,身体里生出的那种巨大的,阴暗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去找陈笃清之前,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并不是主动去找陈笃清,是到了陈笃清家门口时,才问自己,怎么跑来这里,真是神经错乱。 他一直把那夜归结为精神失常,把那夜之后,归结为食髓知味。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他不太明白,也不够清醒想明白,只是恍然发现,自己那夜冲动,求的只是一个拥抱。 就像现在,他也好想过去抱抱,越走越远的陈笃清。 嘀嘀嘀,红灯变绿,陆定指甲掐紧手心里,一动不动。 视线里,陈笃清和朋友越走越远,即将消弭在维港最美的夜色霓虹中。 很好,这样很好,还来得及。 在这一刻,陆定心里泛滥起股陌生的酸软,他又看了看那背影,理性终于战胜酒精,他决心等那背影消失,就原路返还。 但下一秒,陈笃清转过了头。 隔着拥挤人流,隔着时代,隔着世界,陈笃清毫不犹豫地望向自己。 视线如软刀,扎的人心疼。 陈笃清脸上慢慢漾起一个笑容,不等陆定做反应,他就冲了过去。 “陆生!” 第23章 陈笃清好似看到肉骨头的小狗,三两步就蹦到陆定面前。 “陆生,好巧!” 陆定稍稍把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这么多人,跑什么。” “我怕你走了呀。”陈笃清眼睛亮晶晶,看着陆定笑,笑容里透着傻气,忽然嗅了嗅鼻子,脸色微变。 “陆生,你喝酒了?” “没喝多少。”陆定问:“你跟朋友出来玩?” sorry仔和女友嘉怡也跟了过来,见到是陆定,都有些惊诧,更多是拘束,打过招呼,就杵在一边不说话。 第25章 陈笃清那边还在问陆定喝了多少,喝太多吃的少会生胃病等等。 听在sorry仔耳中,都是些无聊干话,还有点过于“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可是陆定!但面对陈笃清的絮絮叨叨,陆定竟然也有问必答,还很随意地帮陈笃清整理衣服,脾气好像并非传闻中那么糟糕。 sorry仔心里怪怪的,明明他才是陈笃清的好兄弟,却好似插不进去陈笃清与陆定中间。果然没一会儿,陈笃清就跟他说自己要送送陆生,先走一步。 sorry仔看看陈笃清和陆定紧贴离去的背影,摸摸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 女友嘉怡哼笑:“阿清好好命哦。” “是啊,被这种有钱大佬赏识,以后一定发达啦。” 嘉怡看看木讷男友,压下胸口恶气:“走啦!盯着人家男友看,小心给你扔海里去啊!” sorry仔:“啊?” 陈笃清和陆定也没有直接回家,上车后,陆定觉得有点憋闷,说想散散酒气,司机便将车子开到港口边。陈笃清下车陪他散步,海风扑面,陆定微微侧脸就看到陈笃清被夜色勾勒的精致面孔。 他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男仔,只觉得他好可爱好可爱,好想亲亲他。 下一秒,他就亲了过去。陈笃清微微一愣,余光扫过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才放下心来。 这个吻并没有什么情欲,更像是对漂亮小动物的抚慰,一下一下,轻轻浅浅,却又缠缠绵绵,让人上瘾停不下来,直到人呼吸困难,连脖子都发麻。 陈笃清抗议:“陆生,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这是在外面啊。” 陆定含混笑了一声,终于离开小狗嘴巴,却又埋进小狗肩窝。 脸皮贴上人颈窝,长臂抱住人细腰,陆定在心里长喟一声。是了,他刚刚看徐友军扑到女友怀里时,就想这么做了。 果真好舒服。 这个姿势,陈笃清其实并不舒服,但他从没见过这样柔软,好似在对自己撒娇的陆定,觉得新奇又心软,忍着不适,拍了拍陆定后背。 陆定索性把人圈得更紧,二人如同连体婴,抱成一团,在温柔海风中摇晃,舞动,感受对方温热心动。 就算天降火石,他们也不愿意分开。 就这么不知过去多久,陆定懒洋洋的声音从下面传出来:“阿清,刚刚你要同朋友去做什么?” “去打电动,sorry仔说他家新出的游戏好劲哦,都没人能走到boss关,只能靠我啦。” “那耽误你了。” “不差这一天啦,我明天去照样赢啦。你都不知,那个扑街......” 陈笃清讲起自己与sorry仔日常趣事,陆定越听,眼神越暗,突然打断:“我以为你最近没给我打电话,是在忙学业。” 陈笃清一愣,摸不准陆定怎么突然有点不高兴,不解道:“陆生,我们昨日才打过电话。” 陆定微微垂下视线,看向远处在海浪中漂浮的夜船。 这几日陈笃清的确有给他打电话,但都是说两句,好似汇报工作般就挂下,也不曾提出约会,见面,而原先陈笃清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贴在自己身边的。 陆定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但他并无所谓。他也忙,忙着处理三叔,处理陆氏那些庞大产业,忙着和维港高官谈笑风声,搅弄风云。 几日不见陈笃清,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陆华燊那些老婆,有的一年都未必见得到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但今日突然见到,陆定又隐约觉得不对。陈笃清的样子不对,自己的状态也不对。 一定是酒精的问题。 陆定缓缓直起身,拉开一点和陈笃清的距离,远到能看清陈笃清的眼神。 “阿清,那天看完电影回去,你有没有淋雨?” 陈笃清心下一紧,面上冷静:“一点点,不过我回家就洗澡了,没有感冒。” “你直接回家了?” “是啊,陆生。” 远处海船忽然鸣笛,呜呜咽咽,搅乱平静夜色。 陈笃清抬眼,只见陆定深深看向自己,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噼里啪啦打进陈笃清心里。 他知道陆定不太开心,但不晓得为什么,他也一时无法去管。 他刚刚想起来,今天,那个人会来云吞店。 ------- 已近十二点,食街萧条,陈笃清赶到店云吞店时,门口却还站着个戴墨镜的男人。陈笃清也不惊讶,笑眯眯地迎上前:“阿森,你怎么大晚上的还戴墨镜?” “阿清。” 被称作“阿森”的男人笑了笑,从善如流摘掉墨镜,露出一张柔和面孔,细长笑眼,让人一看便心生亲切。他抬脚要走近陈笃清,陈笃清连忙快走几步。 “哎呀,你别动了。” 林沛森便站定,等陈笃清走近,打开店门,他跟着往里走,细看会发现,这人走路一上一下,有点别扭,但又不会觉得难看怪异,只让人升起同情恻隐之心。 陈笃清细心地给他带到窗边,又给他拉开椅子。 林沛森同他道谢,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惊讶了。他还记得自己最初找到云吞店时,是个雨夜。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陈笃清时,也难免一惊。他记忆中的陈家公子,吃饭都要四个佣人伺候,如今却在这样一间走路都挤的小店,服务客人,还服务的那般周到。 真是天上地下。 很快,陈笃清就拿来林沛森惯吃的小菜和茶水,林沛森道过谢,先拿过桌上的糖罐,往自己的茶水里加了糖,又给陈笃清加了两勺。 加到第三勺时,陈笃清急忙挡住他,说:“阿森,我不是细路仔了,两勺就够啦。” 林沛森笑笑,收回勺子,说自己第一次来找他时,陈笃清还装不爱吃甜,喜欢黑咖,他还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笃清小时候在印莱时嗜甜如命,现在长大到了维港,就要走精英路线,喝咖啡都不加糖。 哪知却是装的。 陈笃清挠挠头,话多年不见,总要让他装一下下。 林沛森低笑,让陈笃清尽管做自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再亲近了解不过,哪怕分离多年,也没必要在他面前戴面具。 陈笃清爽快道好,大喇喇喝了口茶,林沛森感觉二人关系更加亲近,顺势问起陈笃清情况,尤其好奇他怎么成了维港“小明星”。 陈笃清憨憨一笑,老实道自己成绩不行,之前被退学过,但有位老师很喜欢他,硬把自己塞进了陆氏的慈善教育计划,然后才有了那些报道和广告。 “我运气好而已。” “阿清你原来就聪慧,被人看重是必然的。”林沛森笑笑,状似无意道:“要我说,是陆氏集团运气好,找到你这样讨喜的活招牌,任何人看了你的广告都会喜欢,自然而然心里也给陆氏加分。” “阿森你不要被报纸骗了,我哪有那么大威力。再说了,我不过接受几个采访,拍几张照片而已,陆氏却是实打实给学校资助,免掉我好几年学费呢。” 林沛森摇摇头:“陆氏给你钱,你又帮他赚钱。他的钱是他的,你的钱也早晚是他的。” 陈笃清一愣,好像第一次被点透这是场吃亏交易,有点尴尬:“总归是帮了我呀。”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似乎窘迫于这个话题,又给林沛森加菜。 林沛森心里感叹,经历这么多,陈笃清身上竟然还留有幼时宝贵的纯真,一时热心起,问陈笃清愿不愿意同他回印莱。 陈笃清想都不想就摇头:“我去印莱,我舅母,云吞店怎么办?还有我好不容易复学,怎么能再辜负madam呢。更何况离开这么多年,我都不记得印莱什么样子了,回去也很难适应吧。” 林沛森笑笑:“我可以给你舅母一笔钱,让她不用开云吞店,也能在维港好生生活,再不行,带着他们一起回印莱也可以。至于学业,的确很重要,但我想你的专业还是要去美国读最好,我可以安排你去。我听你说,你老师对你期待颇高,他也会欣慰学生有更好的教育机会,不是吗?” “你也不用担心回去印莱无法适应,印莱虽然没有维港这么发达,但是吃穿用行,我可以保证让你过得比在维港还好,你知道吗,很多印莱人都是两边跑的。” 陈笃清舔舔嘴唇,有点茫然:“阿森,你怎么两句话,把我安排的这么明白?” “今时不同往日,林家在印莱也能说上话。”他望住陈笃清眼里,极为诚恳:“阿清,我很想你,也想......补偿你。” 陈笃清像是被林沛森的诚恳打动,咬了咬下唇,满目纠结彷徨。 林沛森目光扫过陈笃清,白炽灯下,陈笃清本就白瘦的手显得惨白又瘦骨嶙峋,细看还有薄茧。林沛森心里一痛:“阿清,你还记得吗......” “我们订过婚的。” 第24章 “阿清, 你还记得吗......我们订过婚的。” 陈笃清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颤。 第26章 “那时候你母亲怀孕不久,我家里人带着我去问候,你爹爹见我围着你母亲的肚子看不停, 说这里面有个漂亮baby,问我要不要娶回去做老婆。” “他是开玩笑呢。” “如果你真的是女孩, 就不是玩笑了。”林沛森面露怀念,脸上挂着清浅笑容:“哪想到生出来却是个漂亮男孩, 母亲和我说时, 我不信, 还吵着要娶你。” 陈笃清抬起头,眼里恢复几分活力:“是啊,我们俩家每次聚会, 都要讲你小时候跑去我家, 指着我,认定我是妹妹的事。” “我被长辈们取笑好几年, 但是.......”林沛森清清嗓子, 柔声道:“就算你不是女孩, 我也想要照顾你的。阿清, 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陈笃清睫毛颤动, 抿抿嘴唇, 还是没有答应同林沛森走。 林沛森也不气馁, 留下电话号码, 告诉陈笃清, 他这几日有事要忙, 让陈笃清好好想,如果想和自己回印莱,就打电话给他, 他会安排好一切。 林沛森走后,云吞店回归安静。 桌上食物早已放凉,陈笃清望着飘着浮油的汤水,陷入回忆。 他十二岁之前在印莱的生活,仿佛上辈子那么久,若不是林沛森找来,他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 林沛森讲印莱和维港天气相似,其实不然,维港尽管夏日绵长,但四季变换还是能感受到的,有一年冬天甚至要穿羽绒衣。 而印莱一年一季,就像那里的人,很少变化。林沛森也不会变。 虽然陈家和林家都是印莱豪门,实则陈家比林家更有威望。林家总提起陈家长辈戏言订婚,不过是想抓紧各种理由抱住陈家这棵大树。 但树倒,猕猴既散,那时候陈家出事林家跑的比谁都快。 陈笃清面上泛起冷笑,林沛森想要补偿自己,或许是真,但他也定然还有其他目的。 陈笃清站起身,收拾桌上垃圾,连带那张写了林沛森电话号码的纸条,全部倒入后巷垃圾桶,几个钟后就会有人来收。 垃圾,不能过夜。 陈笃清收拾完,靠着垃圾箱点了根烟。 两个多年不见的人,再次相逢,其实很难有那么多话讲的,尤其他刻意装傻,装不会说话,但林沛森对自己却格外有耐心,而且一次又一次来云吞店,哪怕以林沛森面面俱到的性格来说,也有些超过。 直到今晚,林沛森忽然提到陆氏,虽然没有直接说陆定的名字,也让陈笃清头脑里那根弦突然绷紧——如果林沛森只是偶然“发疯”还好,如果他是因为陆定接近自己.......林沛森不过是腿脚有点问题,脑子却比谁都精明。 陈笃清吸烟的动作慢了下来,想起之前在戏院,陆定当着他人面看自己的那一眼,想起不久前海岸边,陆定忽然的沉默疏离。 冬日深夜,冷风呼啸,陈笃清吸吸鼻子,思绪也清晰了些。 他对陆定隐瞒在印莱的过去,也不曾提过那夜和赵哲飞满是鲜血的冲突。 他没有资格较真陆定对他的态度。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那就一直瞒下去好了。 陈笃清想得明白,却忘记一点,他不能控制陆定怎么想。 劳斯莱斯驶进中环大道,开往汇丰银行。路上,阿陶抓时间同陆定提起年底前的一系列事务。 “陆生,印莱林家的少爷来维港了,想见见你。” 陆定思忖,林家手握印莱半壁矿物资源,是印莱现在最有权势的豪族,但陆氏和林家未曾有过交集,就连印莱陆氏都很少打交道,只有个肥鱼膏在那边打理天星。 “知道他找我做什么吗?” “应该就是来拜会一下,为以后在维港做事铺路。”阿陶道:“维港不少大佬都见过他了,全部赞不绝口,听闻后续还会有合作。” 陆定挑挑眉,那些老家伙没有一个是好搞的,林沛森一个外人却得了这么多人欢心,看来是个很会做人的。 陆想了想:“见见也没什么,不过你往后排,农历年后再说。” 阿陶应是,又问起今天最后一桩事——跨年宴会。 维港现今实际有三大势力控制:总督府、汇丰银行、马会。 三波人都送来宴会请柬,陆定去哪里,基本能代表未来陆家的倾向。 陆定捏着阿陶递上的三张请柬,总督府那张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他不适地皱皱眉头,扔掉了请柬;汇丰那张老派规矩,只是他这些年做生意,几乎日日都要与银行打交道,真的烦那些家伙;马会送来的请柬上印着今年最红的烈马,双蹄扬起,直冲冲奔向新年,是个好兆头。 “陆生,去马会?” 陆定想了想,还是扣下请柬,道:“再等等看。” 阿陶说明白,收好请柬,脸上却还是有些为难。 “陆生,无论您去哪里,舞伴也要定下了。” “不用,我自己去。” “......邱小姐回维港了,我怕有心人会用邱小姐做文章。” 邱诗明是维港商场大佬邱衡基的千金,早年她和陆定有过婚约,之后没多久二人就解除婚约。 陆定想起邱诗明,也是有些皱眉,一时没有开口。阿陶顺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人选名单,给陆定过目。 陆定匆匆扫过,上面有维港单身明珠,有天星最近在捧的明星蔡芸芸,有陆氏公司高层,还有...... 陆定紧皱眉头,很想问他的助理先生是疯了吗? 阿陶一脸无辜:“老板,怎么了?” 陆定冷笑,食指点点名单末尾,那里赫然写着“陈笃清”大名。 “带他去做什么,让邱小姐以为我不娶她只是因为对她性别不满意?” 阿陶大惊失色,一反常态地摆动双手:“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生。大家都知道你资助了陈笃清上学,他如今有话题在身,你带他去宴会,大家挑不出错,而且你资助完学生就不管的流言,也会不攻自破。” 陆定垂下视线,是他先入为主了。其他人可不知道,他和陈笃清的关系早不知资助者和被资助者。 那是什么呢? “你问过他吗?” “还没有,等你定下来带哪位,我立刻和他们说。” “他不愿意呢?” 阿陶一愣,陆定是说陈笃清不愿意,怎么可能? 他不可以思议道:“陈同学肯定想去的。无论总督府,汇丰,还是马会的跨年宴会,都是维港最最顶级的社交宴会,多少有钱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他一个普通学生仔能跟着你参加,是天大的幸运事。除非他脑子坏掉!我要是有这种机会,不管什么事,就算得病要挂掉,都要去的。” 陆定抿唇沉默,望向车窗。车水马龙的维港,人人上进,人人狮子山精神,陈笃清却总给他种不在乎一切的感觉。 别人都认为陈笃清能搭上自己,肯定是迫不及待,紧跟不舍的。但事实上,陈笃清最近不仅疏远自己,甚至还对自己撒谎。 陆定心里同外面车道般堵塞,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阿陶还在一边问,要不要现在他给陈笃清打个电话,确定下时间。 “他参加完发布会应该就没事了,老板。” “什么发布会?” “天星新片下周上映,请了陈笃清去站台,就今天。” 陆定脸色一沉,难看的像是公司股份一日跌落八个点,吓得阿陶心里惴惴,悄悄往远挪了挪屁股。 陆定声音冷冽:“去发布会。” ------- 天星即将上画的这部《追追追》预算有限,发布会现场也布置简陋,但是来的记者可不少。他们大多是听说陈笃清会来,所以纷纷到场,甚至发布会还没开始就有记者往化妆间钻,妄图抢拍到陈笃清私下照片。 又一个狗仔被工作人员抓到请走。 陈笃清不好意思地给大家鞠躬,说抱歉添麻烦。 造型师sally姐将他摁进妆发椅,可惜道:“个扑街,把我们阿清头发都弄乱了!” sally是第二回给陈笃清做造型了,上一回还是慈善基金的广告片,她那时就喜欢陈笃清喜欢的不行,当场把自己的墨镜借给陈笃清用,陈笃清戴上后效果好,sally大手一挥,非要送给他。 陈笃清对站在自己身后,镜中的sally抱歉:“麻烦sally姐了。” “没事没事,给靓仔做头发,心情好。” “看来我要增肥喽,我太靓仔,怎么显出sally姐的本事?” sally姐没好气地拍他肩膀一下,又问:“阿清,你这么靓又受欢迎,要不要拍戏?” “如果拍戏都是sally姐来帮我做造型,我就真的好想拍喽。” “这么会说话,天生明星呐,你以后要是出道,所有人风头都要被你抢了去!” 化妆间内一片欢声笑语,一边电影男主角张兆海冷哼一声,房间狭小,众人听得分明,逐渐静了下来。 《追追追》是张兆海第一部度挑大梁的电影,这场发布会本应是他发光的起点,哪知半路上杀出个陈笃清。 第27章 有他在,记者哪里还会理他! 更让张兆海气愤和恐惧的是,他前不久听说,公司高层想要陈笃清替代他演下部电影男主! “sally,我口红颜色掉了,给我补一下。” sally一顿,拍拍陈笃清,走到张兆海那边,只见张兆海嘴唇饱满,唇色鲜艳,哪里需要补妆,一看就是撒性子呢。 sally无奈地拿起唇膏,细致地给张兆海地补了补,谁知她刚画完,就见张兆海拿起桌上水杯喝水。 张兆海状似抱歉耸耸肩:“又掉了,麻烦sally姐了。” 张兆海眉眼间毫无歉意,sally深吸口气,再次拿出化妆工具。 如此循环往复三次,屋子里人大气都不敢出。张兆海是电影男主,是公司主捧的男星,导演都不敢使唤他。 陈笃清眉头皱紧,他深知是自己连累了sally姐,若是这时候自己出头,只会激化矛盾。但看张兆海把人支使的团团转,又实在憋气。 他抿紧嘴唇,一口气在胸口乱窜,直让人发昏,憋得他不得不站起身,往外走去,想着他不在,张兆海就不会和sally姐计较。 “阿清,怎么走了?”张兆海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问。 陈笃清转过身,平静回道:“我没参加过电影发布会,想先去看看,适应下环境。” “你在后台都有人拍,要是去了前面,记者们还不拍疯了?”张兆海挑挑眉,扫视在场其他演员一圈,阴阳怪气道:“拍完你,等发布会正式开始了,谁还拍我们?” 其他演员面面相觑。他们不喜欢张兆海,所以乐见陈笃清抢张兆海风头,但张兆海刚刚的话提醒了他们—— 陈笃清抢走的不仅仅是张兆海的风头,而是整个剧组的热度。陈笃清若是不在,他们兴许还能沾到一点光呢。于是,本来想做和事佬的人也都闭紧嘴巴。 其余屋里工作人员自然不掺和演员间的斗争,众人都不知声。sally咬紧唇,神色焦急,要不是她多嘴,陈笃清也不会被张兆海针对。 陈笃清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回走。张兆海却仍不肯放过他,冷声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陈笃清慢吞吞道:“陆氏资助我上学,他们公司让我过来,给电影站一个小时台,我没有理由不来。”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借机混熟娱乐圈,以后拍戏做明星呢?” “我没有兴趣,我还在上学。” “那你就专心上学嘛,跑来跑去的,还能怪我误会你?”张兆海紧追不舍,眼中迸发恶毒:“你别以为拍戏很简单,你拍一部就能红。要运气,要肯吃苦,要有脑子啊衰仔。” 陈笃清微笑:“我脑子一般,但应该能认全剧本。” 张兆海一噎,屋里其他人也忍不住憋笑。《追追追》拍摄过程中,张兆海可是没少闹笑话,一段台词能有五个不认识的字,英文也讲得难听,根本不符合男主角的精英设定,最后编剧不得为他临场改剧本。 一片压抑的笑声中,张兆海气得头脑发昏,猛地起身走到陈笃清面前。他盯死陈笃清,只见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平静无波,却让他心头的火烧到头顶! 他随手抄起一边梳子—— 唰! 铁梳锐利如兵器,陈笃清未料到张兆海突然发疯,急忙往后躲,却被后面椅子绊倒,摔在地上,张兆海直接压在他身上,一手压住人,一手铁梳,没有章法地使劲儿往陈笃清脸上招呼。 众人惊叫乱成一团,却无一人能立刻拉住张兆海,陈笃清左右躲避,心跳要冲出嗓子眼。 “我看你没了这张脸,还拍什么!” 铁梳从上挥下,带动恐怖风流,陈笃清心跳顿停,侧头闭眼。 预想而来的痛苦没有紧随而至,他睁开眼,对上一双冰冷眼眸。 陆定单手抓住张兆海手腕,将人提起,在对方惊叫声中,用尽力气将人甩在地上。 人肉落在地板上,“砰”地一声巨响,之后再无动静。化妆间内却无人敢去看张兆海情形,众人低着头,紧闭双唇,心中祈祷大佬快快消怒。 陆定只盯着陈笃清,只见他衣服皱成一团,胳膊手上都有擦伤,很是狼狈。挨着陆定骇人注视,陈笃清爬了起来,像个流浪小动物般凑近陆定,小声道:“对不住,陆生。” 陆定简直气笑,冰冷眸中暴戾滋生,恨不得将眼前人煎皮拆骨。 “对,不,住?” 第25章 陈笃清不是第一次和陆定同车, 但这次感觉总是有点不一样。他觉得前排助理先生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古怪,但他每每看过去,助理先生都目不斜视, 专注自己手头的文件。 若陈笃清有透视眼,便会看到阿陶手中小本上用英文写着:下午三点半, 汇丰银行。 此刻刚好是下午三点半。 陆氏同汇丰有笔十亿的贷款已经谈了许久,但汇丰坐地起价, 忽然传出暂缓贷款的消息。今日, 陆定本来计划过去同汇丰谈谈, 哪知快到银行,陆定却改变计划,要去电影发布会。 哦不, 阿陶瞥向后座同老板并排而坐的年轻人, 如果这时候他还以为老板是热爱艺术,对新电影感兴趣, 他干脆辞职让贤好了。 可那是十亿贷款啊!十!亿! 阿陶在内心嚎叫。 阿陶不理解, 阿陶不想理解, 阿陶闭上双眼, 阿陶很安详。 陈笃清也想闭上双眼, 什么都不想, 但是陆定就坐在自己旁边看文件, 他很怕自己上一秒闭眼, 下一秒陆定就会冷声问自己是不是困了。 刚刚后台化妆间里, 陆定的眼神太吓人了, 还好肥鱼膏来得及时,急声让人带走张兆海,又安抚好其他人情绪, 场面很快恢复如初。 就是不知道男主角不在,后面电影发布会怎么办。 陈笃清垂下视线,看看自己手臂上的纱布,厚厚一层,歪七扭八,实在不漂亮。是阿陶买来的药膏,陈笃清自己擦的,而陆定从上车后,就一直在看文件,理都不理自己。 陆定翻看文件的速度很快,“唰唰唰”声在安静的车厢里如冷风扫密林,拍打在陈笃清耳侧。策划呢渡情想自己是不是给陆定惹了大麻烦,所以陆定把自己抓上车,故意冷着自己,等会儿忙完就要给自己个教训? 但当时的情况,他也没办法,总不能任人欺负。 他又有点恼,视线转向窗外,是千篇一律的维港街景,不知去向哪里。陈笃清看着看着,视线就落到车窗上陆定模糊的身影。 陆生是不是瘦了点,黑了点?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很辛苦?他最近因为林沛森的出现,减少了同陆定的联系,都没关心过陆定过得怎么样。 陈笃清又有点心软,陆生是不是最近“憋”到了,所以来找自己“解闷”? 他摸摸自己胳膊伤处,不怎么疼,一点小“活动”没问题,希望陆生温柔一点,只要不用上回那个姿势他应该就没问题。 他看着车窗里的人影给自己打气打到出神,等陆定放下文件,看向他,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阿清。” 陈笃清“啊”一声,像做梦似的,转过头傻乎乎地看向陆定。 陆定心里一叹,无奈地摸了摸他头发,说:“下车了。” 车子最终停在小巷一家不起眼的西装店前。 店铺不大,两侧放满布料,按照颜色分类,好似一道绚丽的虹霓,蜿蜒至尽头等人高的穿衣镜,温柔折射暖金光晕。 屋内点了老式熏香,温和香气渗入木质地板每一丝纹路里,陈笃清刚一进去,就感觉暖洋洋的。 陆生带自己来西装店做什么? 他脸上的惊讶根本藏不住,陆定淡笑,瞥一眼他:“你以为我带你去做什么?” 陈笃清脸噌地一下子红了,刚刚自己在车上胡思乱想,一定是被陆定看出来了!一定!他撩撩头发,故作无事在店里转了转,问陆定是来拿衣服吗? 陆定还未开口,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师傅走了出来,他先同陆定问好,又看陈笃清,问陆生说的是不是这位。 陈笃清微愣,陆定点头,那师傅就将陈笃清拉到镜子前,又拿出纸笔和软尺,给他量起尺寸。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动陈笃清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镜子前,举起双臂,像个洋娃娃般任人摆布。 陆定自顾坐在镜子侧对面的沙发椅上,翘起长腿,看着镜中的陈笃清。 学生仔心情想来不算愉悦,皱着眉头,想要让叶师傅停下动作,但叶师傅的脾气哪是他能打断的,陆定目光中,陈笃清脸颊微鼓,眉头皱成一团,好像刚出笼的虾饺。 虾饺从镜中狠狠瞪了陆定一眼,好像在说:陆生,你带我来做什么? 陆定被那一眼看的下腹一紧,长腿收回,沉声问:“叶师傅,还要多久?” “你想不想他好看啦?”叶师傅的沪地腔很重:“西装上身,尺寸最重要的。” 叶师傅手笔不停,拍了下陈笃清大腿,陈笃清一抖。 第28章 “张开腿。” 陈笃清愣愣点头,听话动作,正要岔开腿。 “停一下——”陆定突然冷声道。 叶师傅不满道:“快好了,停什么......” 话音未落,陆定已经走了过来,看着陈笃清,问叶师傅:“还要量哪里,我来。” 陈笃清被陆定那晦涩眼神看得一抖,低下头来。叶师傅拿着软尺犹自抵抗,但在看清陆定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后,心下不禁打鼓, 叶师傅撇撇嘴,将工具都交给陆定,又叮嘱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在陆定无声的威压下,叶师傅交代完迅速离开,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转过头正看到那个年轻人整个人被陆定笼罩在阴影下,低着头,好不可怜哟。 叶师傅摘掉老花镜,眼不见心净,反正剩的也不多了,只大腿根没有量好而已。那年轻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啦。 何况他站在那位大佬边,谁敢说他不好看? 此时,陆定是真的在给陈笃清量尺寸。软尺绕过青年人瘦削但紧实的大腿,带着枪茧的手掌透过薄裤,贴上软肉,激起一片战栗。 陈笃清几乎立刻有了反应,挣扎后退:“陆生!” “别乱动。”陆定握紧陈笃清的腿,软尺得寸进尺,又盘旋一圈。 “我第一次做洋装也很不舒服,尤其是被陌生人碰到软处,总觉得那软尺下一秒就会勒死我,人绷成根铁木,紧张难捱。” 陈笃清一顿,他其实不是第一次做西装。早年在印莱,虽然炎热,穿短袖都会流一身的汗,但陈家规矩多,他也被要求在许许多多场合换上整齐西装。 但陆定应该是回到陆家才开始穿西装的。 陈笃清深吸口气,尽量平心静气,保持静止不动,方便陆定测量。陆定感觉到陈笃清变化,勾起嘴角,阿清似乎很容易共情他的过去,或许是因为阿清的过去也很艰难。 他对阿清的了解实在不够。 他已经有阵子没有很陈笃清这样单独相处,不需要遮掩的观察,凝视,还有触碰。他感觉陈笃清似乎瘦了点,高了点。 过了年,陈笃清就要二十一岁了,依然很年轻,未来有很多的可能。 陆定的眼神愈加晦暗深沉,呼吸都变重。 “陆生?” 陆定缓过神,站起身道:“好了。”说完他没有离开,反而转过身更贴紧陈笃清。 他们没有拥抱,只是紧密贴在一起,呼吸交融环绕成一个小小的隐形空间。 脚对脚,大腿贴住大腿,手有意无意扫过曲折腰窝,紧实小腹,白色纱布,咚咚心跳,滚动喉结。 扫过红润双唇,唇便微微张开。 陈笃清感觉陆定的手到哪里,哪里的皮肤就升温,皮下血液咕咕沸腾,伤口处传来阵阵热痛,整个人都在冒烟,要烧坏似的,到最后他必须揪着陆定衣角,才不至于全然倒塌。 但陆定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的视线落在陈笃清颈后。 阳光落在那片好似绸布的软肉上,泛起一层粼光,陆定微微眯眼,抬起手掌,要与太阳抢夺似的,遮住阳光,覆盖在那滑软布料上,着迷般地来回抚弄。 陈笃清呼吸一紧——他很早就发现了,陆生喜欢把手放到自己后颈。 好像自己完全属于他。 他好钟意自己完全属于他。 陈笃清发出舒服的哼唧声,把自己又往陆定掌中送了送,陆定从鼻腔里发出低笑,将人搂紧,声音贴着陈笃清耳朵响起,像是钻进去,震的人五脏都酥掉。 “阿清......” “嗯?” “阿清......” “嗯。” 声音如同动物间的舔舐,彼此确定,谁都不愿意离开谁。 又过了会儿,两人才微微分开,又没有完全分开,藕断丝连。陈笃清脸比士多啤梨还红,眼睛里冒出盈盈水光,一挤就要掉出来。 “阿清,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那就让叶师傅给你做蓝色洋装。” “还是黑色吧。深蓝色太老气了,浅蓝色又不好穿出型。”陈笃清心里冒出个想法,试探道:“陆生,为什么要给我做洋装,又要拍广告吗,还是有什么需要我出现的场合?” 陆定顿了顿,没有把那日看到升学宴后,自己心中所想讲出来,转而道:“阿清,你这学期什么时候结束?” 陈笃清不解,但还是说了个很近的时间。 “我给你在公司留了个位置,你放假就过来实习。” 陈笃清一愣,往后退了半步:“我去做什么呢?给陆生做助理吗?” “那可不行,阿陶第一个不干。” “那陆生为什么要我去你公司呢?”陈笃清侧过身,避开陆定眼神,尽量冷静解释:“冬季云吞店会很忙,我要去帮忙。学校虽然没有作业一说,但事情也不少,还有sorry仔那边有几个兼职要我去,怕是没时间去陆氏。” 陆定声音微冷:“不用你做什么,你有空过来就好。” 陈笃清抿了抿唇,眼睛里涌现一股委屈:“我不想去。” 第26章 陆定皱紧眉头, 坐回椅子上。 他目光对上陈笃清手臂上纱布,胸腔里升起股无名烦躁。 瞧瞧,自己不在, 他一个人折腾出来多少好事。 什么课业,什么云吞店, 通通滚蛋,陈笃清必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就这样吧, 你来公司前同阿陶讲。” 回陈笃清家的路上, 车里异常安静, 阿陶从后视镜看过去,隐隐感觉老板同学生仔间气氛怪异,比来时还紧张。他闭紧嘴巴, 连小本子都不敢翻看, 好不容易挨到陈笃清家。 陈笃清同阿陶和司机道别,最后转向陆定, 生硬地说陆生再见。谁知陆定却一起下了车, 跟在他身后, 一言不发, 像是个保镖。 陆氏总裁, 给自己做保镖, 真有安全感呐。 陈笃清抿抿嘴, 问陆定要不要上去。 “阿陶和司机还在等我。” “很快就能弄好。” 陆定微微蹙眉, 视线扫向陈笃清下面, 一脸如果你一定现在要, 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纵容你一次。 陈笃清恍然大悟。 呵,男人。 “.......你那件黑衫还在我家,你等下, 我给你去拿。” 不等陆定反应,陈笃清已经跑了上去。西装店那点旖旎心思,早在后面的对峙拉扯中湮灭,他才不想这时候跟陆定发生什么。 这一上一下,陈笃清跑得非常迅速,等他拿上东西,气喘吁吁跑到楼下,“陆生——” 站在陆定旁边的那个女人是万碧芝吧?谁能告诉他,万碧芝同陆定有什么好说的? ------- 老楼天台上堆满邻里杂物,陈笃清拎出两把躺椅,一屁股坐上去,抢过万碧芝刚刚打开的可乐,“嘶嘶——”。万碧芝意外地没有骂他,只默默地又打卡一瓶。 咕咕,咕咕。 天台上好一会儿,只有陈笃清喝汽水的声音。 万碧芝举着可乐瓶唉声叹气,陈笃清好似听不到,一只腿落在椅子外,晃晃悠悠好像天台是海滨度假地。 万碧芝还是憋不住了。 “我听他叫阿妈......芳芳。” “什么?” “有个男的,叫阿妈芳芳啊!” 陈笃清翻白眼:“芳芳怎么了?和阿芳的差别是?王伯还叫舅母小阿芳呢,是不是也有问题?” “王伯脑子有问题,他叫差佬都是小阿sir!”万碧芝又凑近陈笃清一点,认真道:“重点是阿妈的反应啊,那个人一叫她芳芳,她就......她就脸红啊!” “多红?” “你刚刚在陆生面前那么红。” 陈笃清哑然,而后暴跳如雷。 他刚刚脸红是羞涩吗?是紧张!紧张你万碧芝口无遮拦,在陆定面前胡说八道,万一来一句,大佬你是不是和陈笃清在一起,要大佬怎么回? 陈笃清深吸口气,让万碧芝好好讲。 何兰芳原是广东潮汕人,小时候同家人逃难来的维港,而那位喊她“芳芳”的男人也是潮汕人,叫袁建明。 据万碧芝所说,袁建明和何兰芳是同一个村子的,她阿妈在山这头喊一声早安,那头袁建明就能回她一句早安,今天早餐吃的肠粉,芳芳要不要一起来吃。 陈笃清认为,潮汕村里人不会在山头喊,这全是万碧芝的臆想。 “这不重要啦!”万碧芝咬着可乐瓶口,继续道:“重点是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现在又都是单身。” “阿芝,你不想舅母有新的嗯......缘分吗?” “她有好归宿,我双手支持。但是那袁建明,一个多少年没有消息的男人,突然跑到维港找阿妈叙旧。我本来以为是穷亲戚上门,也没有多想,但是阿妈带他出去玩过两回,一分没花,他还送了好些礼物给阿妈。” “这不好吗?” 万碧芝叹气:“你有没有看最近元朗那件新闻?” 第29章 “......大圈仔?” 前阵子,元朗那边好几个师奶,也是遇到自己的同乡,对方都表现得斯斯文文,钱包鼓鼓,好大方的,说自己做外贸生意不缺钱。但一段时间后,他们就用什么两边银行无法互通,自己外乡人被坑等等理由,同师奶们借钱周转。 结果当然是鸡飞蛋打。 “你想想,那袁建明是不是好像那些大圈仔?”万碧芝下巴支在可乐瓶上,叹气道:“阿妈平时就围着个云吞店转,哪见识过外面的坏人。” “你太小看舅母了,你以为一个云吞店是那么好经营的吗?舅母可没少同各路多少牛鬼蛇神打交道。” “但那些都是外人,阿妈心里都有提防的,那袁建明,你是没见到过阿妈同他说话的样子,好......好那个!阿妈好信他的。他说话比我都有用!” 那你说话的确是经常靠不住。 陈笃清其实也有点不确定了。虽然他知道,云吞店每月还完钱,并无多少现金,袁建明就算是骗子,也骗不到多少。 他想了想,说:“不然我去问问舅母?” 万碧芝慌忙从可乐瓶上抬起头:“不行不行!你舅母你还不晓得,她若是不愿意,你撒娇撒泼都无用,才不会同你说,而且那边要真是骗子,你一去,我们就打草惊蛇了。” 陈笃清想想也是,他蹙起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万碧芝看看他,戳戳他胳膊:“我有个想法。” 陈笃清瞥她,万碧芝眼珠乱转,是从小做坏事前的鬼样子。真不晓得,舅母那样的老实人,怎么生的女儿这么鬼精灵。 “你和陆生关系不错吧?” 陈笃清冷笑:“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万碧芝凑近一点,吐出藏了半晚的锦囊妙计。 “陆生应该有门路能查到那人有没有问题,如果有,我们就直接把他踢出维港,以绝后患!” 陈笃清顿了顿,让万碧芝靠近一点,万碧芝立马听话的凑过去。 “嘶——” 一个爆栗从天而降。 陈笃清气得从躺椅上起来,像只充气的小锤子,敲打万碧芝。万碧芝一边求饶,一边跑,陈笃清就在后面追她。 “好哇万碧芝,你还学会铺陈了!你早就想好要陆定帮忙,最后看我没办法才说出来,是不是?!” “陈笃清,你发什么疯!你们都拍拖了,让他帮帮忙怎么了?” 怎么了? 陈笃清追累了,坐回躺椅上,喘着气,可乐瓶倒地,在陈笃清脚边转过两圈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怎么了? 陈笃清想我算个屁,我若真的在和陆定拍拖,刚刚陆定就会要我介绍你是谁,而不是沉默,点头,迅速离开。 ------- 面向皇后大道的汇丰银行老楼由灰白色花岗岩构建,七十米高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在现代高楼林立的中环间很是独树一帜。 好像在提醒维港人,这里还是女王的殖民地。 阿陶跟随陆定进入大楼,有些紧张地捏紧公文包。前几日,老板临时同汇丰更改会议日期,汇丰那头的反应很不友善。 副行长办公室,哈贝克一脸冷峻地同陆定讲,根据咨询公司最新提供的报告,银行不得不思考延缓同陆氏的贷款合作。 哈贝克同陆定又详细说明了银行的几点顾虑,见陆定姿态淡定,随手翻看报告的眼神毫不在意,哈贝克心里冷笑,用广东话提醒陆定,汇丰很有诚心才会同陆氏谈这么久,现在是陆氏表示他们诚意的时候了。 陆氏在陆定上位后,不再是坚定的汇丰派,它游走在维港几大派系之间,让包括汇丰在内的巨头们对陆氏小心翼翼,唯恐它倒向对方。 直到前两天陆定突然爽约,哈贝克再也忍不住,他认为是时候让陆定做出选择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陆定就发觉对方英文不好,他索性用广东话和陆定讲,陆定非但没有看出他背后的轻视,自此之后,还只跟自己讲广东话。 哈贝克认为陆定这个人骨子里对权威很是自卑,他只要先下手,对方很可能屈服。 下一秒,报告被陆定扔到桌上。 “你们这份报告完全错估了北角地皮带来的利润,北角今后不仅是一块地皮,它可以是居住区,可以是商圈,还可以做科技园区。” 哈贝克微顿,维港商人钟情地皮实业,他们并未想到,陆氏在科技业也有野心。如果这样,那的确有不少空间可谈。 “我钦佩陆氏拓展的雄心,但利润总是伴随着风险。”他循循善诱:“陆生,如果你愿意在原有利息基础上,提高三个点,我们会更愿意冒险。” “谈了这么久的合同,说变就变,这就是你们汇丰做事的风格?” “陆生,十亿港币实在不是个小数字。我听闻你们最近还有意收购电灯公司,这让董事们不得不担忧,陆氏对北角地皮的胜算。汇丰如果贸然批准这么大一笔贷款,将来出了问题,我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那你能承受陆氏现在退出的责任吗?” “汇丰从来不缺客户。” 陆定勾起嘴角,这鬼佬还真像他们汇丰楼下那两座著名的铜狮,冰冷,又充满铜臭味。 “渣打也不缺,花旗也不缺,将来中华也不会缺。汇丰现在是龙头,以后呢?” 陆定眯起眼睛:“其他我不敢说,但你们汇丰临了变卦的事,我保证,今晚全维港,不,全华人圈都会知道。” 威胁落地有声,陆定翘起长腿,面无表情地看着哈贝克。 在那样威压的目光下,哈贝克感觉呼吸都困难了点,他没想到陆定这么强势,稍不顺他心意,就要退出?如果这样,岂不是便宜了马会和港督府? 顿了顿,哈贝克推推眼镜,再次开口。 “陆生,北角地皮的拍卖明年初就要正式启动,你现在再与别家谈,来不及了......两个点。” 陆定毫无波动。 哈贝克深吸口气:“一个点,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好啊。”陆定终于松口:“但我要汇丰给我一个书面承诺,未来三年内,无论市场如何波动,这笔贷款的利率都不会再变。” 哈贝克无奈表示他会同上边汇报。他话虽未说死,但字里行间的意思显然是没问题的。 谈判基本完成,哈贝克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同陆定握手告别。 “我上周刚刚学过一句中华俗语——青出于蓝胜于蓝,陆生的确比陆老先生更......杀伐决断。” 陆定勾起嘴角,握着哈贝克的手一用力,将人拉到身旁,在他耳边轻声道。 “blut unt eisen。” 哈贝克瞳孔一缩,铁与血?陆定什么时候会讲德语了! “herr habeck, beim gesch?ftemachen geht es nicht nur um berechnung, sondern auch um mut. das sollten sie wirklich von ihrem landsmann und vorg?nger lernen。” 直到陆定离开,哈贝克才缓缓坐回位置上,无奈地叹口气,他似乎看错人了。 机器钻地的轰鸣声从楼下传来,哈贝克眼神中闪过一抹犹豫。 这座汇丰大厦前几年已经开始拆除工作,新大厦将建立在旧大厦的尸体上,那将是一座崭新的,与这座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的摩登大楼。 那时候他未必还在汇丰。也许就像陆定说的,他需要多一点eisen。 哈贝克拿起电话:“我是汇丰哈贝克,我找......” 轿车驶离汇丰,阿陶脸上还是有些无法掩饰的激动。 刚刚那鬼佬行长坐地起价的嚣张模样,真是叫人血压飙升,而他老板却犹如在自己地盘般自在,任鬼佬反复出招,巍然不动,直到那人提到他们来之前预想的数字。 一个点,本来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老板,你最后同他说的什么?” “我提了俾斯麦的名言,铁与血,让他学学他同乡,做生意靠的不光是算计,还有胆量。” “怪不得他脸色那么难看!你不仅教育了他,还用的德语。大佬,你什么时候学的德语?你没看到你说完那句话哈贝克的脸色,比答应你一个点时还难看!” 陆定连英文都是前几年慢慢补的,之前第一次跟哈贝克会面,那鬼佬还体贴说他广东话很好,他们可以讲广东话。 陆定一眼就看出他瞧不上自己的英文发音,愿意讲广东话不过是自认为高等文明人的体恤姿态。但那又怎么样,自己省时省力不好吗。 阿陶又是一番水到渠成的马屁,推测陆定是早有预料,之前临时改变会议时间就是为今天谈判造势。 陆定淡笑,拿起车中报纸扫看,忽然目光一凝。 第27章 陆定淡笑, 拿起车中报纸扫看,忽然目光一凝。 娱乐版头条是徐友军女友惨死家中的新闻。 “知道怎么回事吗?” “外界猜她是被徐公子的仇人报复了,也有说是徐家人做的。” 第30章 陆定手指微捻报纸, 半晌没有出声。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陈笃清什么时候来公司实习?” “陈同学吗?他说他暂时没有时间过来, 说有别的公司找他。” 陆定嘴角缓缓绷直,周身气场骤然一冷。阿陶微惊, 刚刚那个鬼扯的哈贝克都未让老板气压这么低。 还好他有准备。 “那家公司是新注册的小公司, 做外贸生意的, 公司里算上老板才三个人,虽然合法合规,但连办公都在住宅楼里, 很难有发展的......”阿陶试探道:“我想陈同学做不了几天, 就会过来的。” 陆定神色微沉,默然不语。 刚过午后, 陈笃清熟门熟路地穿过狭窄老街, 停在一幢老旧骑楼下。竹制脚手架与晾晒衣物吵吵闹闹环绕老楼, 几乎盖住里层招牌——袁氏外贸。 阿陶是真没冤枉陈笃清的新去处, 袁建明的公司就在楼里, 同按摩店, 开锁铺挤在一楼。 陈笃清倒不介意, 他以应聘的名义前往袁氏, 不是来上班的, 是来亲自会会这位迷住舅母的阿叔。 但袁建明这人, 怎么讲,还不如他公司看着像样子。 比陈笃清出租房大不了多少的办公场所,等人高的货箱就占用了半间屋, 货箱旁摆着一张老旧办公桌,袁建明很大一块头,缩在里面,显得格外憋屈。 他方脸大眼,肤色微黑,白衫西裤倒是有点知识分子的派头。 袁建明推推眼镜,边看简历,边问陈笃清问题,陈笃清一一应答,见对方神色认真,不时记录两笔,他心下微安,想袁建明是有意自己来他这里工作的。 陈笃清索性主动出击,讲自己很想要这份工作,又问什么时候开工,他今天就可以上工。 他态度积极,真真一个好青年,心里想的却是,等他进来就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个袁建明,只要他露出一点狐狸尾巴,他就立刻去告诉舅母。 陈笃清大眼睛眨阿眨,袁建明从眼镜后看他一眼,神色有点防备,问他在哪里看到他们公司招聘? “我是在路上看到招聘广告的,正好带着简历,就想过来试试看,希望老板给个机会。” “你都不关心薪水吗?” “当然想知道了,现在方便说吗?” “一个月一千块,休假两到三天,可以吗?” 维港现在平均月薪是一千五百块,通常做六休一,还有公共假期,袁氏外贸这待遇,属实毫无人性。 陈笃清暗暗咬牙,面上却裂开嘴,一副开朗男大的样子。 “老板,我不在乎钱的,能积累经验,学到知识最重要。你看着就有福相,我跟你一定发大财的。” 袁建明看着陈笃清久久没出声,就在陈笃清快要撑不住,想说不然一个月八百块他也可以时,袁建明重重叹了口气。 “可我这里请不起港大高材生。” 陈笃请一愣,他简历上根本没写自己的学校,袁建明怎么知道的。 对面袁建明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道:“陈笃清同学,你这么有名,我就算不看电视,你舅母也会同我讲你有多厉害。” 陈笃清嘴巴半晌没合上,这个袁建明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却装那么久的傻,还故意开低价,根本是在玩人!他根本不像自己长得那么老实! 陈笃清一脸委屈:“sorry啊袁叔叔,我只是不想借着舅母和你的关系,让你给我开后门。” 袁建明指指自己可怜巴巴的办公室:“你看我这里哪有后门可以给你开。” “袁叔叔,我虽然是所谓名牌大学的,但是我还没有毕业,而且我学的电脑专业,维港有电脑的人家才多少,根本不会有公司请我去实习。” 袁建明眼中划过怀疑:“陆氏呢?他们资助你上学,应该也可以提供实习机会给你吧。” “陆氏施舍我一点钱,只是想让我给他们打广告,怎么会叫我去实习,万一我觉得不好,往外一说,他们得不偿失。” 陈笃清脸上充满落寞和无奈,还有些欲言又止,袁建明目光停在他肩膀上,微顿。芳芳曾与他讲过,这个孩子极聪明,只是运气不太好。他捏捏简历,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你来没问题,但我的公司你也看到了,都没你舅母的云吞店大,而且我刚来维港,人生地不熟,需要你帮手的地方很多,不只是电脑,也许还需要你帮忙跑销售。” 陈笃清连道没问题,自己口甜舌滑,最会氹人,袁建明哈哈大笑,说那就给他开两千块的工资! 他撑桌起身,绕过陈笃清,走到货箱前,翻找起来,要给陈笃清看看他的商品。 陈笃清这才发现袁建明很高,几乎和陆定差不都高,身板结实,和那张老实脸庞很有反差感。 陈笃清今天、、与他接触下来,觉得这人算是坦诚,性格温和,但不木讷,同舅母又是同乡,舅母若是对他有意,他很理解。看来万碧芝,八成又搞错了。 “陈同学。” 陈笃清笑着回头:“叔叔别叫我陈同学了.......” 迎面,袁建明举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陈笃清,陈笃清一僵,后背猛地出了身冷汗。 与此同时,楼下,万碧芝靠在门口,随着时间流逝,脸上的焦虑越来越重。 陈笃清不许她来,但这种“热闹”她怎么能不来?更何况事情关乎阿妈,她甚至和朋友借了相机,想着万一那人还有别的女人,她要拍下来把罪证给阿妈看看。 但陈笃清上楼已经超过一个钟都未下楼,她逐渐着急起来,面试需要这么久吗? 可是这里靠着马路,光天化日的,那人能做什么?她眉毛蹙紧,抬起头,对面金铺生意惨淡,九折广告都不能吸引客人进去。 是了,悍匪光天化日打劫金铺的新闻还在电视上播放,维港人再爱财爱金,最近都避开金铺。 万碧芝猛然一惊! 新闻怎么说来着,那些劫匪就是埋伏在金铺对面的大楼里蹲点,时机一到,就下楼抢劫!抢完后碰上差佬寻街道,甚至当街开枪,打死两个差佬! 万碧芝心跳砰砰砰加速,望向【袁氏外贸】招牌,又看对面金铺,越看越觉得那白底红字十分凶险。那袁建明莫非不是骗子,而是抢劫犯!陈笃清进去,简直是自投罗网! 她咬咬牙,向楼里跑去,但刚上一层半,又犹豫了。 袁建明如果真是恶匪,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仔上去能做什么? 要不先报警?可是等差佬到哪里来得及? 万碧芝牙齿颤颤,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胡思乱想快要疯魔,忽然一阵风从旁经过,抬眼,擦身而过的人越看越眼熟。 这这这......这不是陈笃清他老公?? “陆生!陆生!” 陆定猛然回头,眉眼间戾气未消,见是万碧芝叫住自己,眉眼依旧紧绷,问:“你在等阿清?” 万碧芝连连点头,焦急道:“他上去好一会儿了,都没出来,会不会出事?” 陆定脸色一紧。 阿陶得知陈笃清要去这个袁氏外贸后,就自作主张查了查,竟然发现那袁建明背后还有官方势力。阿陶以为,袁建明可能是上面派来维港的先锋,提早扎根维港商界。 陆定知道后,虽然不爽陈笃清违背自己,跑去别的公司实习。但去这么家公司,倒也有好处,只是......他们能查到袁建明的身份,其他人呢? 陆定心里更加不安,加快脚步,万碧芝咬咬牙也跟上,却很快连陆定的影子都看不到。 陆定转瞬间已经跑到八层,他停在袁氏外贸屋外,贴着门侧耳倾听,中年男人的声音七七八八从屋里传出来: “ak不是托着的,要压住,对着人扫.......” 陆定越听越心惊,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踹开房门,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眉心。 “砰砰砰——” 陆定眼神一凛,身体骤然前倾,右腿猛地踢出!枪瞬间落地,陆定的拳头已经抵在袁建明胸前。 “不要——” 陆定微顿,突然察觉不对,手下一松。陈笃清冲了过来,先去看躺在地上的袁建明,见他没有大碍,有些埋怨地抬起头。 “陆生,你怎么上来就动手?” 陆定视线扫过陈笃清放在袁建明身上的手,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袁建明站了起来。随着他动作,背后那些货箱“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满地ak,甚是骇人。陆定微微眯眼,这些枪,太廉价了。 “这些是......” 袁建明拿起一把枪,说:“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是玩具来的。” 陆定人生中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刻,他愣在原地,感觉血液上涌,尤其陈笃清看他的眼神,又古怪又好笑,他尴尬的无法动弹。陈笃清也拿起一把“枪”,指着陆定胸口。 “砰砰砰——” 陆定无奈,想说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咔嚓!” 第31章 “不许动!”万碧芝举着相机,大声叫道:“人赃俱获!我已经报......报警了!” 众人皆惊,袁建明看看万碧芝,再看看陈笃清,想说,芳芳这些年不容易啊。 ------- 陈笃清埋着头,脑袋一抖一抖。 陆定无奈道:“还没笑够?” 夜色渐深,二人吃完饭,从皇后大道走进雪厂街。 万碧芝的神仙级操作让袁建明大开眼界,她自己也发现是一场乌龙,羞愤不已,扔下陈笃清就跑。陈笃清心里骂骂咧咧,还要给万碧芝清扫战场,讲阿芝表妹最热衷演戏,刚刚是戏瘾上身。 袁建明听他一通鬼话,不知真信还是愿意信,倒也没戳破,只让陈笃清明天来报道就好。 至于陆定,陆定很淡定,直到离开都一本正经,任陈笃清叽叽喳喳,将袁建明和何兰芳女士的八卦,以及万碧芝的离谱推理,讲了又讲。 他嘴巴里还含着晚上从餐厅拿的桃子糖,讲起话来有点嘟嘟囔囔,八卦都像在讲童话。 陆定下结论:“你那个表妹,要么少看点新闻,要么少看点八点档。” “陆生,你也要少看。” 陆定无奈地摇摇头,将袁建明的背景告诉了陈笃清。 “如果他只是做做生意,打听些消息也无妨,但若他还有别的目的,可能就会惹来麻烦,你若同他太亲近,也会有危险。” 陈笃清顿了顿,坚硬糖果在炙热口腔中,滚来滚去,划出甜蜜小径。 “所以陆生今日跑过来,是担心我?” 陆定垂下视线,夜已黑,他们这时候走到都爹利街后,窄巷只他二人,一前一后,人影相叠。 “.......嗯。” 陈笃清脸上的笑慢慢扬起来,走路都要跳起来,嘴里哼唱起了阿梅的《梦伴》。 他声音和梅艳芳富有磁性的嗓音全然不同,又甜又亮,唱腔婉转似夜莺。陆定也跟着勾起嘴角,顺理成章地牵住陈笃清的手。 不料下一刻,手里那份柔软就像夜风般从陆定手中飘走。陆定目光微凝,望住陈笃清,少年仔已经跑到都爹利街上。 石阶蜿蜒,维港仅存的四盏煤气路灯像黑夜中的骑士,静静伫立,昏黄光晕洒在少年人脸上,他一路蹦蹦跳跳,不时转过头对他笑,笑里像是有钩子。 陆定自愿掉进陷阱。 他小跑两步抓住人,将惑人诱饵摁住,一只手抓住少年劲瘦腰肢,一只手拨开他额头前细发,露出饱满额头和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圆眼。 少年眼若星辰,里面有最美好的希望。 陆定吻了上去,很快就品尝到桃子糖的香气,进而是比软桃香甜百倍的情热,陆定呼吸都放轻,一步步含住那点甜。 推过去,裹紧,松开,再缠绕。 陈笃清闭上眼睛,享受着年长者带来的温情,像是月光晒上身,好缠绵,好蛊人,唇舌交接的声音飘进冬夜中,使温度都升高。 陈笃清舒服的像是补了一冬天觉的小动物,每一根毛发都被捋顺,忍不住轻轻哼出声,陆定低声笑了笑,陈笃清睁开眼,还有些茫然,含含糊糊地问:“陆生,怎么不亲了?” 他嘴巴还湿润润的,眼神好像在控诉。 陆定大掌握住他后颈,额头靠住他额头,低声道:“你今日怎么这么乖?” 少年被迫看着陆定,坦诚道:“因为我知,今天陆生是特意来找我的.......你担心我。” 他咬紧唇,顶着害羞,盯住陆定。心想,陆生这么好,自己不该东想西想,就算陆定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确定自己的心意不就好了? 他好钟意他,从小就钟意他,现在更钟意得不得了,那就他来追陆定。 都是男人,他来追他也一样的。 嘴里的糖果早已融化,还余一点桃子香。 陈笃清像个细路仔,上齿咬住下唇内里,单拎着那点粉肉细细摩着,他想着心事,积攒着勇气,正要开口,陆定却蓦地伸出手,放到他唇上。陈笃清愣愣地松开嘴,很乖顺的模样,任陆定带着枪茧的虎口卡住下巴,手指摩挲自己唇肉,一遍又一遍。 “阿清.......” 万籁俱寂,陈笃清看到陆定眼中有汩汩深情,心里燃起股猛烈的希望。 “阿清.......你想被我包养吗?” 深情的水流进心里,熄灭桃香,比寒风凛冽。 * 《梦伴》—— 【煤气灯不禁影照街里一对蚯蚓】 【照过以两心相亲一对小情人】 【沉默以拥吻抵抗一切的冰与冷】 【晚意借北风轻轻的飘起长长裙】 第28章 陈笃清一身疲惫回到家, 望住沙发上的纸袋,半天没有动。 刚刚临上楼前,陆定喊住他, 从后座拿出这个纸袋给他,讲今天太晚了, 明天拆开看看合不合适。 过了许久,陈笃清终于起身, 打开纸袋。 是那天在洋装店做的西服, 深灰色, 质地高级,剪裁极讲究,穿在身上就像回到陆定亲手给自己量尺寸时, 冷硬又饱含温柔。 陈笃清看着镜中穿着西装的自己发呆。 【阿清.......你想被我包养吗?】 他没有答应, 也没有拒绝,只说太突然了, 他要想想。 现在冷静下来, 陈笃清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戏院陆定让自己离开那次, 一些眼神, 沉默, 还有叫自己去陆氏实习, 都是暗示。 他瘫在沙发上, 嗤笑自己刚刚还想只要够努力, 够真心, 就能追上陆定, 甚至沉溺在陆定深情眼神中,妄想他说:阿清,我们正式交往吧。 他真是疯了。 这一晚, 陈笃清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发白才有睡意,却也没深睡,朦胧中他似乎梦到陆定包养自己后的生活。醒来后,却什么情节都不记得,只有荒诞和空虚在心中徘徊。 陈笃清心下乱糟糟,同时也开启了给袁建明打工的日子。 也不知道袁建明怎么和舅母说的,总之何兰芳女士特意找到陈笃清,感谢他给袁建明帮忙,叫他不要太辛苦,能做多少做多少,以自己学业为先。听上去,倒像是袁建明求陈笃清过去自己公司工作的。 至于万碧芝,因为那天太过丢人,最近都没有再出场“表演”。 陈笃清跟着袁建明跑了一段时间,对自己这位新老板也愈加刮目相看。袁建明不仅吃的下苦,也弯的下腰,嘴巴不甜,但说到做到,最终让他啃下笔大单——维港前五的玩具商同袁氏外貌定下一批儿童玩具。 只是初次合作,又赶在跨年前,玩具商要走些流程,无法立即打定金,而要是等他们定金到了再开工,工厂这边是绝对无法按时交货的。 袁建明急得头上长包,每日奔波于两岸,总算赶在死线前,同工厂找出解决办法。他很是兴奋,讲等定金下来,就给陈笃清发利是。 谁知工厂都已经开工,那订货的商家却一拖再拖,对新生产出的商品不满意,到最后甚至不在接袁建明的电话,袁建明舍不得,也不可能放弃这块到口的肉,决定上门和人谈谈。 屋漏偏逢连夜雨,约定当天,袁建明的证件又出了问题,一时过不来维港。陈笃清一听也急了,没有犹豫就说自己帮他去找玩具商一趟,至少要亲眼看看对方态度。 于是跨年这日,陈笃清踏入半岛酒店。 订货的那老板姓胡,也是有几分人脉,拿到了汇丰银行跨年晚会的邀请函,便把约定地点定在了半岛大堂。 袁建明告诉陈笃清,对方这是准备同陈笃清谈完就上去参加跨年舞会。说白了,只给他们一杯咖啡的时间。 但陈笃清同袁建明一个念头,有机会就要争取,更何况工厂已经开工,这笔订单若是黄掉,袁建明倾家荡产怕都还不清。 陈笃清早早拿着袁氏做的玩具,等在半岛酒店。 他还是第一次进来这家维港著名的奢华酒店,特意穿了陆定给他定的那件西装。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儿,陈笃清却不敢懈怠,脑子里不断复盘战略。 忽然,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堂里有位女士正在用电脑办公,不是台式机,而是epson hx-20笔记本电脑。 一只手就能拿起来的电脑! 陈笃清感觉心跳都加速,近在咫尺的电脑仿佛带着魔力,将他吸了过去。他之前只是听说过epson公司发明了一款便携电脑,但从未见过,如今实物近在眼前,他却有点不敢相信。 唔,充电后可以使用五十个小时的电脑,还有内置打印机,简直就是奇迹! “怎么读不出来?”电脑的主人,一位时髦的年轻女子用力按着键盘,浑身透着烦躁气息。 “微型磁带存储的可靠性比较低,是通用问题。” 女人转过头,脸上的烦躁在见到说话人的笑眼后,稍稍缓解。 “别人都说这个电脑先进,跟移动电话一样能带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么难用。” 第32章 “这个电脑是磁带扩展模块rom只读,可能是存储磁带的问题。” “......你会修吗?” 陈笃清接过电脑,先按了几下,半个巴掌大的屏幕上断断续续出现字母,他微微蹙眉,又打开磁带存储盒,稍作调整后放了回去,而后快速按动键盘。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人声交织着现场钢琴演奏的声音,陈笃清的注意力却只在这方寸之间。 女人盯着他敲键盘的手,有点走神,如果陈笃清把电脑弄坏了还没什么,就是她做了许久的方案如果丢失,就可惜了。 “好了!” 女人一愣,接过电脑试了试,刚才卡顿的地方已经能顺利走字。她松了口气,真诚道谢。 “真的好了,太谢谢你了!” 陈笃清笑笑:“也谢谢你,让我上手了世界上第一台便携式电脑。” 二人又闲话两句,这时人流声变大,陈笃清抬眼,看到胡老板出现在了大堂,猛然一惊。 “我要走了,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女人望着陈笃清离开的背影,露出笑容,年轻人真有活力啊。 “小姐,晚会快开始了。” 邱诗明重新打开电脑:“再等等。” 她顿了顿,忽然道:“你确定今天陆定会过来?” “是的。” “......也是,汇丰借了十亿给他,他过来露个脸又能怎么样?” 该说不说,邱诗明算是对陆定有一定了解的人,他虽然总冷着脸,但一直是个利益至上主义,不然也不会一路爬上陆家顶峰这个位置。 虽然那日在汇丰谈的剑拔弩张,但拿下贷款后,陆定也不吝于给对方几分面子,只是笑脸..... 劳斯莱斯宽敞的车厢内,阿陶与陆定并坐后排,却一动不敢动,浑身紧绷,只眼珠微微飘向坐在左边,疑似在闭目养神的老板。 他觉得,陆定这时候心情很不好,连嘴角弧度都透露出不痛快,等下晚会怕是很难给人笑脸。 为什么呢,陆华谨滚蛋了,汇丰贷款拿下了,地皮拍卖陆氏也胜券在握,还有什么能让老板不痛快呢。 总不能是自己 阿陶嘴里发苦:坚持,坚持,坚持阿陶!就要放年假了!拿到奖金你可以看看新工作......吧? 这头,陈笃清的工作却很不顺利。 他好不容易抓到订玩具的胡老板,对方却直接往电梯走去,让他跟他在电梯里谈。 这是连一杯咖啡时间都没准备给他。 陈笃清被打个措手不及,却也无可奈何,跟着胡老板进了电梯。一进去,他将新的竹蜻蜓玩具交给对方。胡老板用一双三角眼斜斜打量,不甚满意地把竹蜻蜓扔回给他,道:“还是太糙了。” 陈笃清瞪大眼,一脸不解。 “没有哇。”说着他快速用手摩挲那竹蜻蜓,说:“好滑的!胡老板,我们跟工厂定的标准很高的。等出货了,你们查到一根毛刺,我们都赔偿。” 胡老板三角眼里满是算计,并未出声。陈笃清看着电梯数字越爬越高,就要到举办晚会的宴会厅,心里更加着急。 “我们还做了改良,这款竹蜻蜓可以飞到房顶,细路仔一定喜欢。胡老板,我试给你看!” 说着他就打开了开关,竹蜻蜓在狭小的电梯里嗡嗡飞动,吓了胡老板一跳。陈笃清连忙抓回蜻蜓,讪讪:“是不是很有意思?” 胡老板懒得装了,嗤笑道:“我同你直说吧,我们公司新做了调查,百分之五十的细路仔都对你们这个竹蜻蜓毫无兴趣。我们买了也卖不出去。” 叮—— 电梯门开,陈笃清的心落到谷底。 胡老板把陈笃清扔在电梯里,往宴会厅走去。陈笃清站在缓缓关门的电梯里,看着不远处,身穿华服的人们微笑着等待入场。 男人腕间名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女士们各个珠光宝气,名牌香水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电梯门缓缓关上,那是另一个世界。 陈笃清看看手中竹蜻蜓,想起袁建明说,工厂里的人都等着这笔单做完,可以买新衣,买好菜,过个好年。 他心中弥漫起一层酸楚。 在电梯门关上的下一刻,陈笃清抬起手,按下了开门键。 他挺着胸膛,怀揣战意,礼貌地穿过人群。人靠衣装马靠鞍,陈笃清本就生的好,又穿着高定西装,此时刻意摆出过去豪门公子的派头,不仅没被人看出破绽,还有人笑着同他打招呼。 “先生,请看一下你的邀请函。”门口,迎宾员礼貌道。 “samuel......samuel chau。” 迎宾员低头查找名单,很快就在上面找到陈笃清说的名字。 “周先生,晚上好。”迎宾员礼貌道。 陈笃清点点头,samuel chau是港大一位校董的公子哥,他家每年都会收到汇丰跨年晚会的邀请函,但今年他们全家都出去旅行,不会来舞会,陈笃清才想到冒充他。 陈笃清笑着就要进去,不料,迎宾员又拦了下他。 “周先生,还要看一下你的邀请函。” 迎宾员看着陈笃清,等他拿出邀请函。 陈笃清微微蹙眉,表情是陆定脸上常出现的那种高位者的不耐烦。 “sorry,我不小心弄丢了。” 迎宾员稍稍犹豫,正要让他进去,旁边他上级率先开口为:“抱歉周先生,这次晚会主办要求,必须有请柬才能入场。” 对方很是礼貌,态度却也坚决,陈笃清心下一沉,手指微微攥紧,他后面等待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出来找人的胡老板注意到了陈笃清这边,只觉得堵在门口的人好熟悉。那......那不是是刚刚跟着自己的衰仔! 好家伙,他还想追进来不成! 胡老板面露恼火指着陈笃清,刚要戳破他,就见一个背影很是风度翩翩的男人走到陈笃清身边。 “他是我朋友,这是我的邀请函,上面说我可以带一个朋友进去。” 陈笃清转过头,眼前一亮,嘴角咧起。 “阿森!” 林沛森眼里有笑,揶揄道:“好巧,samuel?” 第29章 霓虹不灭, 夜空如昼,维港的跨年总是热闹非凡。 半岛酒店高层,水晶吊灯折射出晶莹光芒, 落地窗外,维港夜景尽收眼底。 舞会主办方汇丰银行今年十分卖力, 除常规乐队表演,美食酒精, 还提供许多玩乐项目, 下至给细路仔的小乐园, 上至给成年人的赌博游戏,他们甚至搞了个轮盘到宴会厅,让宾客尽情享受。 人声鼎沸, 整个空间写满奢靡璀璨。 陆定很不耐烦这种场合, 这些洋人搞party,舍得在食物上洒金箔, 却偏偏不肯放几把椅子, 让人只能站着干聊天。 应付完来打招呼的哈贝克, 服务生端着酒盘过来, 陆定拿起一杯, 让他先不要走, 接着一口气把托盘上四杯酒喝掉三杯, 正要拿最后一杯, 横叉里却伸出一只手。 “给我留一杯吧。” 换上黑色低领礼服的邱诗明, 素白面庞, 纤细脖颈微微抬起来,宛若只高雅的黑天鹅看着陆定。 “邱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陆定,从你跟我解除婚约到现在,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了吧?” “这么久了吗,邱小姐几乎没有变。” “你的变化也不大。”邱诗明上下打量陆定,道:“还是那么英俊,那么......cool。” 陆定淡笑,邱诗明她左右看看,说:“听说今天还有跳舞的环节,你没带舞伴吗?” “没有。” 邱诗明微微眯眼:“你还是单身?” 陆定微顿:“是。” “巧了,我也是。” 周围不少人见到陆定和邱诗明,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言笑晏晏,都停下手上动作,对下眼神,露出八卦面孔。 五年前,陆家安排陆定与邱诗明联姻。那时候陆家虽比邱家强势,但陆定回归陆家不久,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邱诗明却是邱老爷的珍宝。 这场联姻在当时看来,是邱诗明吃亏的。 果然邱小姐十分看不上陆定,宁死也不要同他结婚。邱家最终还是心疼这个女儿,提出结束婚约,而陆家也没怎么反对,一场订婚就这样草率结束。 至于二人为何分手,那时候舆论都站邱诗明这边,认为陆定烂仔出身,习气不良,陆华燊看着也不会分他多少资产,邱家明珠看不上陆家野犬,实属理所当然。 但此一时彼一时,今天二人站到一处,众人只会想,邱诗明见到独掌陆家大权的陆定,一定悔的肠子都青了。 看看,她对陆定笑得多甜。 更有人推测他们会不会旧情复发?毕竟邱诗明出身好,长相在一众维港名流闺秀中都属上上,更关键的是,陆定曾经被她抛弃过。 男人无法拒绝一个曾经无法得到的女人对他露出笑脸。 第33章 这边众人各有心思,另一边,陈笃清堪称喜气洋洋地混在儿童区中。 他想方设法进入这场晚宴,并不是还对胡老板抱有期待,想要追着人死缠烂打,而是想找到新的可能。 一进入宴会厅,他就找到了突破口:儿童区。 陈笃清把随身带来的玩具分发给儿童区的细路仔们,许多细路仔一摸到他带来的小玩具就爱不释手。大人们见状难免问询,陈笃清立刻顺势推销起袁氏玩具。 逗细路仔们喜欢只是抛砖引玉,陈笃清的真功夫藏在【数据】里——他拿出准备好的计算机系统分析出的玩具利润模型,将未来收益的推演数据摆到台面,在场的有钱人听后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胡老板见此情形面露冷笑,他听了会儿,在有人认真问起陈笃清出货事宜时,冷哼一声跳了出来。 “各位,我想大家下单前应该先知道一件重要的事实。”胡老板不屑地看向陈笃清,厉声道:“这人根本不是周公子,他就是个混混,根本没资格进入今天的舞会。” “我的确是跟着朋友来的。” 陈笃清微微一笑,坦荡极了。他进都进来了,并不畏惧身份被戳穿,这些人讲面子,不至于突然找保安把他轰出去。 “我的身份不重要,我的数据,我能给各位老板带来的利益才是真的。” “你的数据?我都听见了,不就是什么电脑?”胡老板看看众人,极为痛心疾首:“我实话与众位讲,他们袁氏最开始想要骗的就是我的钱,说也是这通话,说他们的玩具多么别出一格,多么好卖。实际呢,根本没细路仔有兴趣啊。大家进口玩具还玩不够。 有人看看手中的竹蜻蜓,插话道:“可是我家细路仔蛮喜欢的。” “总是有人喜欢的,但我有派人去街上调查,那些细路仔最多玩一下下就丢开,有意愿购买的家长很少的。” 众人一听心下也嘀咕,胡老板是有名的玩具商,足够专业有权威,而那个袁氏却是个新厂子,真的靠谱吗? 陈笃清口中的电脑,数据,又会不会有假?他们一个小公司,真能收集到准确的数据吗? 陈笃清心里一紧,他能看出众人眼神中的怀疑与不信任在快速增长。 维港有不少老钱,很多老派人士不相信,或者说,根本不熟悉电脑,陈笃清说的时候,他们也半信不信,胡老板一说,仿佛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胡老板目露得意,陈笃清吸一口气,提高音量道。 “胡老板,你总说你做了调查,你在哪里,什么时间做的调查?又有多少人参与了调查?不愿意购买的人,是不论定价多少都不愿意购买?还是说价格在合理范围内愿意买一样呢?” “结论是真的就好了,我哪记得住那么多。” “任何结论都需要数据支撑。我的系统里不仅有以上所有要素,还考虑到了维港这三年不同阶层,种族,人群的收入与家庭支出,甚至同期购买玩具的对比。” 胡老板一噎:“你的数据多,就一定是对的吗?你的电脑,还不是你随便敲敲就出来的。你的电脑真这么厉害......”胡老板看向不远处的赌盘,三角眼里划过冰冷残忍。 他缓缓道:“你给我算算它下一轮落在哪里。” 陈笃清心下一沉,看向不远处轮盘赌桌转动,象牙小球跳跃,发出嗒嗒声响后最终落定,桌边客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 陈笃清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无比坚定:“给我一台电脑就可以。” 胡老板心里一惊,随即嗤笑:“我哪里给你找电脑去。” 陈笃清握握手心,计算现在出去找电脑的可能性时,忽然背后响起一道女声。 “——我给你。” 邱诗明踩着高跟鞋,手拿香槟杯,微笑着对陈笃清眨眨眼。 陈笃清喜上眉梢:“epson hx-20!” 邱诗明笑笑,转头看向众人说:“我助理去拿电脑了,各位不妨一起等等,让我们看看新的科技有多么神奇。” 有人认出邱诗明,对陈笃清的怀疑略微减少,也有人保持怀疑,但看在邱诗明的面子上,没有出声反对。只有胡老板憋了一肚子气,冷笑道:“电脑这么厉害,你干脆不要管,让它自己打比赛喽。” 陈笃清挑挑眉:“bingo!你难得说对一次。” “五十年代,就有人发明了跳棋程序,并且这个程序通过不断积累经验,提高自己的棋艺,在一九六二年击败了一位洲跳棋冠军。” 在场众人讶异不已,原来那么早,电脑就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吗?简直像是魔法! 陈笃清面向众人侃侃而谈:“这还只是国外,一九八三年南开大学就发明了残局程序,已经能够进行复杂的计算和博弈。维港这些年也有人做出象棋程序,它每秒可以估算出一千五百种不同的走法。“” “一千五百种!他可以击败绝大部分的人了。” 陈笃清眼中闪着光芒,身上仿佛镀了一层科学理性的光芒。很多人都静下来听他讲故事,并思考未来投资科技领域。 一直在不远处与人聊天的林沛森,也被这边抓住了注意力,看着陈笃清移不开眼,一时忘记回友人的话。 “林生,你对那个年轻人很有兴趣?” 林沛森笑笑:“他很耀眼,不是吗?” 胡老板见众人都被陈笃清吸引注意力,很是受不了,冷声道:“说那么多,那也是别人的本事,你有那么厉害吗?” 陈笃清望向轮盘,顿了顿,对邱诗明讲:“如果能把赌盘拆开,让我用电脑接入里面的磁条,就可以。” 邱诗明还未说话,胡老板先急了,嘲讽道:“你好大的口气,让人给你拆轮盘。” 其他宾客也觉得有些离谱,尤其那些赌桌上的客人,在听到这边的讨论后,都有些抵触。 电脑若是能精确算出落点,显得他们像个笑话。 一位食品业大佬沉声道:“胡闹!”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大家玩的好好的,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鬼冒出来捣乱。 袁氏?听都没听过! 陈笃清试图解释其中理论,但对于外行人来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另一大段话来解释,陈笃清也没有给人上课的经验,人们越听越困惑,懂行的邱诗明帮着说了几句,却很快被质疑声淹没。 “给他拆掉赌盘。” “你谁啊......”胡老板一惊,堪堪停住话头。 陈笃清抬眼,只见人群自动让开,一个熟悉的,又陌生的身影慢慢靠近自己。 他盯着自己,视线中隐藏的暗火,仿佛有魔法,盯的人魂魄离身。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陆定! 第30章 陆定走到陈笃清近前, 看着陈笃清,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扫视他,伸出一只手给他整了整西服。 “很合身。” 陈笃清喃喃,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恨不得当场逃离。 邱诗明没注意到陈笃清的反应, 熟稔道:“你怎么这么慢。”她又对陈笃清解释:“我让陆生帮忙拿的电脑,你去吧。” 陈笃清还愣愣的, 僵着脸从陆定手中接过电脑, 也没道谢, 陆定却也没有不高兴,还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脸。 其他人见这架势,一阵窃窃私语。怎么回事, 这个人不仅得到邱家小姐的声援, 就连陆生都对他另眼相看?或者,陆生是因为邱诗明, 所以出手帮忙? 陈笃清的广告已经停了一段时间, 这些大佬也不曾关注到他, 自然不知道陈笃清和陆定的表层关系。林沛森倒是清楚, 并且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胡老板则气得面色发青, 但面对陆定, 他敢怒不敢言, 只盼着陈笃清是自吹自擂。 另一边, 负责轮盘的荷官也在陆定的指示下, 配合陈笃清, 拆开轮盘。电线接入,陈笃清开始操作电脑。 陈笃清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 电脑的变压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宴会厅一时变得很安静。 有人探过身,去看陈笃清写的什么,大家小声议论后惊讶地发现,那好像是今天轮盘的几次落点。 可能吗?他怎么记得的?他不是一直在和人推销玩具吗? 陆定喝下一口酒,怎么不可能?这学生仔的记忆力好得很—— 不光记数据,也记仇。 过了没一会儿,陈笃清解除了电脑和轮盘的连接,开始进行新的测算。邱诗明好奇地小声问他,是不是真的记得那些落点。 陈笃清说是,除了落点,还有轮盘转速,空调湿度,都会影响赌盘的落点。他就是依据这些数据,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模型进行计算。 “不够精准,但足以提高胜算。” 显示屏上的数字终于停止了跳动,陈笃清瞳孔微缩,缓慢但坚定道:“二十五,还有......三十四。” 随着他开口,陆定随手将筹码扔了上去。众人微惊,陆定扔上去的竟然是那张只发给了顶级客人的,面值一百万的筹码! 第34章 并且有足足一、二、三、四、五块! 哪怕对于陆定,五百万也不是能随手扔进海里的吧? 众人心思各异,荷官开启轮盘,轮盘转动,钢珠在红黑相间的格子里跳跃。胡老板死死盯着轮盘,冷汗流了一身,几乎要晕过去。 叮叮叮—— 钢珠停在了【25】与【34】。 短暂的安静后,宴会厅爆发巨大的欢呼讨论,以及鼓掌声。 太不可思议了! 陈笃清和他手中的电脑太神奇了!他这么厉害,岂不是一个人就能搞垮一间赌场! 陈笃清脸色微红,解释道,他能算准,也是因为宴会这个轮盘与一般赌场不同。他的电脑在真正的赌场,是不可能算的这么精准的。 邱诗明夸赞:“你就是天才啊,不要谦虚了。” “是啊是啊,后生可畏。” “电脑这么神奇,是不是以后还能算命?” “陈先生,你有意离开袁氏,到我们公司试试吗?” 欢闹中,胡老板白着脸,悄悄往外撤去,想要悄无声息离开宴会。 “胡老板,听说你最近很常去濠江?”人群中,林沛森出声提醒。 众人立刻看向要跑路的胡老板。 陈笃清脑子一动,立刻明白胡老板为什么突然毁约。濠江距离维港很近,是亚洲著名赌城。 “胡老板,你是因为在濠江赌钱赔钱了,所以毁约了吗?你根本拿不出定金?” “胡说八道!我没有!”胡老板的三角眼里全是阴狠,他扫视一圈,只见人人对自己目露厌色,连不久前还与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现在都避开自己的目光。 胡老板明白,这些人不是因为自己刚刚对陈笃清的态度远离自己,是猜测自己因为赌钱要破产,觉得再无利可图,所以要与自己切割。 他必须要压住这个流言! 他下颌咬紧,反身逼近陈笃清,恶狠狠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污蔑我!你,还有袁氏,等着收我的律师函吧!” 陈笃清紧皱眉头,深吸口气,他自己还是其次,袁建明在维港的公司只是个办公点,与胡老板打起官司来一定极其麻烦。 邱诗明安慰他:“我有个朋友专打这种官司,你要是信任我,不妨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陈笃清立刻点头,胡老板见此,再顾不上什么,叫来人要轰走并没有邀请函的陈笃清。林沛森犹豫了下,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了下来。 如果这时候他站出来,公开承认陈笃清是自己的朋友,会不会带来麻烦,他有点不确定。 现场一片混乱喧闹。 “他是我带来的,有问题吗?” 陆定如一道城墙,挡在陈笃清前,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觉静下来,同时仔细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冒犯陈笃清,这位陆生“亲自”带来的人。 唔,我刚刚好像对他有点冷淡,那我现在再买他的玩具,可以弥补吗?什么?我没有孩子,呵呵,那不重要。 陆定的视线落在了胡老板身上。 “倒是这个人,我觉得有问题。” 胡老板一惊,那些保安与主管对了下视线,下一秒就围住胡老板,请他离开。 “凭什么轰我走!我有请柬!” 陆定淡淡:“凭你扫我的兴。” 胡老板旋即被保安带离宴会厅。随着他的离去,混乱亦随之消散,宴会厅重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 陆定转身找陈笃清,却见陈笃清与邱诗明凑在一起,聊得火热。他蹙起眉头,走到二人中间,状似不在意地问。 “在聊什么?” 邱诗明大大咧咧:“在说你的英勇事迹。我还记得,当初你陪我去庙街玩,碰到群古惑仔欺负人,你也是这样,冷冷出手,英雄救美,好man哦。” 陈笃清笑眯眯附和:“好man哦。” 陆定扯了下嘴角,笑不出来。 ------- 陆定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碰到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阴奉阳违了。 烈酒入喉,陆定看向舞池。 水晶灯下,香槟色光晕洒满大厅。男士西装笔挺,女士裙摆摇曳,珠宝闪烁,随华尔兹优雅旋转,勾勒出一幅奢华的跨年画卷。 而在画卷正中,牵手对舞的正是陈笃清......和邱诗明。 陆定眼神又暗了两分,刚刚他本想把陈笃清叫走,谁知陈笃清一听说要跳舞,竟然主动邀请邱诗明共舞。 最可气的是,他邀请完还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说:陆生,邱小姐今天就先让给我吧,sorry哦。 陆定看他是一点也不sorry。 舞池中,陈笃清腰细腿长,举手投足间潇洒青春,每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引领着邱诗明旋转,一圈一圈又一圈。 邱诗明被陈笃清哄的很开心,在他怀中笑个不停,陆定隔得那么远,似乎也能听到她笑声,却看不清陈笃清神色,想必也是很开心。 他攥紧酒杯,压下心中莫名升腾的妒火。 舞池中,陈笃清带着邱诗明再次旋转,接着一个短抛,然后稳稳接住人。邱诗明在震惊过后,直呼陈笃清跳舞技术高超,同自己好合拍。 陈笃清笑着接受夸奖,又问邱诗明,她与自己跳舞,她的男伴会不会不开心? “你说陆定?” 陈笃清眼神晦涩,这个宴会虽然名流如云,但只有这位邱小姐会直呼陆定大名,她定然与陆定关系匪浅。 “他又不会跳舞,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陆生竟然不会跳舞?” “咦?你认识他吗?” “维港什么人不认识陆生呢,更何况我能上学,也是多亏陆氏基金的帮助。” “这样啊,怪不得感觉你们认识似的。你这么厉害,是他赚了。”邱诗明目露狡黠:“陆定呢,会打,会抢,就是不会读书。但他想赚钱,总不能只靠拳头,当然要广招贤才,比如你啦。” 陈笃清淡笑:“邱小姐好了解陆生。” 邱诗明耸耸肩:“我同他总是订过婚,理应比外人更了解他一点。” 陈笃清一呆,舞步都错了一步,勉强才跟上拍子。 陆定,订过婚吗? “家里安排的,但我们性格不合适,没date几天就分开了。” 陈笃清点点头,视线扫过邱诗明面庞,心想邱小姐很好,漂亮,大方,还那么有气质。她说性格不合,怕只是个借口,也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让二人分开。 但就算没有邱小姐,陆定以后也会同别的千金小姐联姻吧。 陈笃清目光划过舞池外,只见陆定虽然一个人站在那里,但是附近莺莺燕燕可不少。 “陆生,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穿着华丽的淑女小声问道,在她身后,还有好几位明星名媛等着排队,她们每个人眼中都闪着跃跃欲试的小火苗,想要抢下今晚陆定的舞伴身份。 邱诗明个傻子,放掉陆生,却与个毫无背景的牙签仔混在一起。 那陈笃清靓是靓,有头脑是有头脑,但怎能和陆生比? 女士们轮流向陆定进攻,陆定一个个礼貌,不,应该说是堪称冷淡地拒绝,最后他干脆喝掉杯中残酒,转向众人,硬声道。 “不好意思各位,我今天不想跳。”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陆定黑着脸坐下,那脸色臭的,别说跳舞,怕是只适合杀人。 女士们失望散开后,却有一人抵着人流前进。 林沛森缓缓坐到陆定身边,看着舞池,问道。 “陆生也不喜欢跳舞?” 陆定微微摇头,林沛森淡笑,伸出左腿,将西裤往上拽了拽,露出一截小腿,那腿从外乍看不出问题,但陆定眼尖,立刻看出林沛森的左腿比右腿微微瘦一圈。 “我很喜欢跳舞的,只可惜我这只腿从小就不大好,实在没办法。” 陆定微微侧头,“怎么称呼?” “林沛森,陆生可以叫我sean。” 陆定点点头:“你就是印莱林家的那位公子。” “陆生听说过我,真是我的荣幸。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同陆生坐下来好好聊聊?” “总有机会的,今天过节,不谈生意。” 林沛森莞尔,看向舞池:“陆生认识那位年轻人吗?” 陆定眸光微凝,不知怎么,他不太想和林沛森聊陈笃清。 “你说哪位?” “当然是刚刚大放异彩,现在也耀眼夺目的那位陈笃清先生。”林沛森眼含笑意:“维港有这样聪明又勇敢的年轻人,陆先生应该很欣慰吧。” 陆定微微蹙眉,林沛森这话说的,好似自己是陈笃清长辈,过年该给他发利是,讲一些维港未来就要靠你们年轻人的鬼话,最后再咳嗽两声。 呵。 虽然他们年纪的确相差一轮有余。 陆定没说话,又听林沛森说,如今印莱也在发展,最需要这种高学历人才,不知道他花多少钱能把陈笃清带回印莱去。 第35章 “一个大学生而已,印莱没有大学吗?” 林沛森一愣,看向陆定,这位大佬神色不变,像是真诚发问,但语气又太冷,不知道是在讽刺印莱,还是讽刺他。他缓了缓,说:“我只是觉得和他很有些缘分。” “什么缘分?” 林沛森正要开口,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又急迫的声音打断了他。 “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哇!” 陆定眉头一拧,只见陈笃清兴奋地跑过来,嘻嘻哈哈,脸上两坨红晕,一看就是喝多了。 不是在跳舞吗?什么时候喝的酒? 邱诗明从后跟上,扶着有点走不好路的陈笃清,说他们跳的特别高兴,跳一曲喝一杯,最后干脆边喝边跳,快活极了。 “陆定,别坐着了,一起跳嘛!就快倒数啦!” 邱诗明笑呵呵地怂恿陆定,陈笃清也看着陆定,他脸上一团酒精带来的红晕,眼中水波荡漾,整个人都是软的,身子不自觉靠着邱诗明胳膊。 陆定眼神扫过二人肌肤接触的那一片,站起身来。 “这就对了,不会跳我教你......” 邱诗明话音未断,只感觉身上一轻,刚刚还靠着自己的陈笃清已经被陆定捞走,往宴会厅外走去。 “陆定,陈笃清.......”邱诗明皱眉:“搞什么嘛。” 林沛森看着二人离开背影,微微眯眼。陆定看陈笃清的眼神,他很熟悉。那是野兽看到猎物,要吞吃入腹的眼神。 陆定同陈笃清之间,绝不是陈笃清说的那么简单。 -------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外面声响。陈笃清似乎还醉醺醺的,半靠在陆定怀里,笑眯眯仰望陆定,说邱小姐,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 陆定看着他,脸色愈发难看。 “真的喝醉了?” 陈笃清露出个十分困惑的表情,心跳愈加快。他是喝多了,但没有多到分不清陆定和邱诗明。刚刚在舞池中,他正喝着香槟跳着舞,就看到陆定和林沛森坐到一处,瞬间清醒过来。 好在陆生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连林沛森都难以打入,他到时,看两人间气氛似乎很是冷清。 陈笃清不得已用装醉这种烂招弄走陆定,但这时他和陆定困在电梯中,窄小空间内只他二人,他被陆定打量的眼神看着,不觉往后退,直到靠上背后水晶镜,发出一声闷响。 陆定看着他,闷笑一声。 空气陡然一松,电梯门再次打开。 宴会厅离顶层套房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陆定带人进入房间,将人放到床上。他站在床边,盯着紧闭双眼的年轻人,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在衬衫下露出美好弧度。 陆定眼神一暗,正想离开。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陆定垂下视线,陈笃清已经睁开眼,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点红血丝,像个小兔子,紧张地吐了吐舌头。 “陆生.......” 陆定喉头一紧:“我就知道。” 迎着波光缱绻的目光,陆定俯下身,将唇贴上对方略有酒气的唇。 呼吸交融间,喘息声无限放大,来不及吞咽的津液,在彼此唇舌中交融。他太熟悉陈笃清的身体,只一个吻,就让人想要尖叫。 陈笃清被亲到意乱情迷,低低喘气,脚尖绷紧又松开,整个人像是刚从酒缸里捞出来甜酿,灼人又甜蜜。陆定盯着他这幅迷离神色,眼中的火烧的更旺,扣着陈笃清的腰部的手愈加紧,就要探进人衬衫里。 陈笃清配合地挺起胸,迫不及待地解开扣子,衬衫早就皱乱。 “快一点。” 身前的男人却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别动。” 陈笃清还在迷乱中:“陆生?” 陆定盯了他几秒钟,深吸口气,竟然起身出去了! 陈笃清眼神陡然清明,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这这......过一年,老一岁,就不行了吗? 男人三十五岁就不行了吗! 就在陈笃清脑子一锅粥,要给陆定买些神仙妙药时,陆定又折返回来。 陆定打开台灯,从下往上看过去,神色似乎冷静不少。 陈笃清眨眨眼也起了身,看到陆定手中拿着个绒布盒。他对陈笃清笑笑笑,并没有多卖关子,打开盒子。 昏黄灯光下,一枚黑色bow tie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盒子里,领结中央缝制了一颗蓝色宝石,散发着幽幽光芒。 陆定整理了下陈笃清衣衫,又将bow tie取出,戴到他脖颈上,他眼神灼灼,像是在仔细包装一份礼物。 陈笃清微微低头,能看到陆定虎口的枪茧,与微软的绒布摩挲,像是摩挲自己的心。 他想起来做这件西服时,陆定问自己喜欢什么颜色,他说喜欢蓝色,但是担心蓝色不容易穿好看,所以还是要的黑色。 陈笃清摸摸领结,手指在蓝色宝石外摩挲。 晶莹剔透,像片海。 “很靓。我就知道你适合戴bow tie,像个小王子。” 陈笃清眨眨眼,喉头滚动,领带上的蓝色宝石随之微颤,如波浪起伏。 快到十二点钟,楼下宴会厅的音乐声忽然变大,传了上来。 陈笃清往后退了两步,面对陆定微微弯腰,伸出手臂,微微抬头,弯起嘴角,对陆定露出个小王子般的笑容。 “陆生,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陆定不会,也不喜欢跳舞。 但是陈笃清有魔法,没有人能拒绝。 陆定也不能。 说是跳舞,其实更像是拥抱。陈笃清头埋在陆定肩膀上,陆定两手环住他肩膀,二人摇摇晃晃,从房间跳到客厅,又从客厅跳到阳台。 像是在空中拥抱的游鱼。 陈笃清感觉四周都是陆定的气味,陆定的气味是很冷酷的威士忌,是很凶狠的烟,是很艳丽的血。 陈笃清把头又往陆定胸上埋了埋,想要自己被这股气息掩埋。 陆定微微垂眼,就能看到陈笃清黑色的头发,带着点卷,像只流浪狗找到自己的家,他忍不住亲了亲。 “陆生。” 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嗯。” “陆生。” “嗯。” “陆生。” “我在。” 陆定微笑着一遍遍回应,并不觉得这样有多愚蠢,也并没有不耐烦,反而难得感到一丝安宁。 “陆生,真好啊。” “你中意,可以多住几天。” 小狗头在陆定怀里摇了摇:“不是,我是钟意同你抱在一起。” 陆定在陈笃清头上,也露出一个笑容。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合心意的,相处舒服的人。哪怕不上床,就这样在阳台上拥抱,吹吹风,也很好。 这一晚,一时,一刻,他心里不禁滋生出些贪婪,叫他想要脱口而出一些承诺。 他的阿清这么美好,理应同他站在日光之下,他可以保护好他。 陆定抚了抚陈笃清后背,正要开口,陈笃清却先他一步。 “陆生,你之前说的事还算数吗?” 陆定的笑容还没收回去,问:“什么?” “包养啊。”陈笃清从陆定怀里钻出来,仰着小脸,神色真诚。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你包养我后,我有钱拿,有合同,很安心,也不会影响你拍拖。对了,你可以在合同里注明,如果我敢做什么不好的事,你就有权要我把钱都还给你,还要追索赔偿。” 陈笃清好似个初入行的推销员,卖力推销着:“陆生,好赚的买卖,我们都不吃亏。” 陆定顿了顿,眉头拧紧:“我同邱诗明男无情,女无意,我们对彼此完全没有感觉。阿清,你不要多想,她同你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这么靓,这么年轻,这么聪明。我还是男仔嘛,不能给陆生生仔,也不能同陆生联姻。” “其实我们之前约会,上床,你也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别人也不知道我们关系。”他摸摸锁骨上的bow tie,扬起脸,眼睛里有泪意,嘴巴却笑着:“这和包养又有什么区别?” 陆定的心很沉,他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候,远处天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巨响。 烂漫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瞬间点亮整座城。 烟花下,陈笃清眼中的泪也变成彩色溪流,徜徉进夜空。 陆定站在河流中,缓缓开口:“阿清,你确定吗?” ------- 维港大佬包养情人,似乎是一种传统。或者说,有钱人包养情人是一种传统。 大部分有钱人会给情人在昂贵地段租一处公寓,也有人干脆放在自家某处豪宅中,看心情时间到访。 陆定拿不准陈笃清喜欢哪种,他干脆带着人,把自己看中的几个楼盘都逛了逛,有的楼盘甚至还没建好,他也想先定下。 陈笃清最后选了建在半山的阳明山庄,千尺公寓,配套齐全,南海风景,尽收眼底。 第36章 但陆定有些不满意。 “那间顶层三千尺的有什么不好,你非要住这间?” “大佬啊,我一个人住那么大屋,会闹鬼的。” “我不是人吗?” “你总不会天天住这里。” “不得?” “得得得!你是金主你说了算喽。”陈笃清摆摆手,自己在屋子里逛起来。 陆定在心里冷笑。 自从二人说好是包养关系后,陈笃清都非常乖巧明媚,真的可以说是自己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但若是陈笃清心中有不同意见,就会拿金主说事,好像陆定在仗势欺人。 陈笃清站在主卧落地窗前,望着蔚蓝海岸,伸了个懒腰。 “三千尺我都不知道怎么分。现在一间书房,一间主卧,一间我的卧室,刚刚好嘛。” 陆定从身后抱住他细腰,嘴唇贴着颈侧深深吸了一口。 “为什么卧室还要分开?” “你事情多,两个人晚上会睡不好。” “骗鬼,你是怕我吵你。” “被你发现了。”陈笃清懒洋洋的:“你那次弄一晚上,害我考试差点迟到啊大佬。”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下,那次是谁缠着人不放,都三点了,你大佬也很辛苦啊。” “那天明明是我比较辛苦!” “哦?”陆定的手沿着陈笃清腰上软肉,往下一路摸去:“我有点忘了,你是怎么辛苦的,说说看。” 陈笃清笑着躲他,下一秒又被人抱紧,陆定抓着他腰往上抬,他臂膀有力,直将男仔抬离地面,陈笃清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挣动不停,最后扯着陆定滚到地上,又是好一阵笑闹。 陆定将自己的小狗抱在胸口,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狗毛,视线扫过全屋,忽然开口。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我让人送过来。” 小狗摇摇头:“没。” “你自己的东西呢?” 小狗眨眼:“什么?” “你那么迷信,我以为你会把那颗发财树拿过来。” 小狗咧嘴:“发财树和这里很不搭吧,还是别动了。” 陆定一顿:“你原来的房子没有退吗?” “那边去学校最方便了,而且我舅母也知道我住那边。”陈笃清说:“陆生,你一个月给我那么多钱,就让我挥霍下喽。” 陆定淡淡一笑:“好。” 落日恢弘,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 看完屋,陆定想了想,带陈笃清去中环吃意大利菜。gaia ristorante名不虚传,陈笃清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 “你要是喜欢吃西餐,我们以后可以专门让厨师来做,香格里拉那个鬼佬手艺还不错。” “那是英国人,不得。”陈笃清咽下嘴巴里最后一块牛肉,说:“这家这么正宗,就是因为主厨是意大利佬。” “你吃得出正不正宗?”陆定随意道:“我看这些洋人饭都差不多。” 陈笃清拿着叉子的手微顿,若无其事道:“你没看到那位主厨胳膊上的纹身么?一看就是正宗意大利□□哦。陆生,你说我们维港古惑仔,同意大利古惑仔打起来,哪边赢?” 陆定笑着听陈笃清又漫步边际地扯,比如两边□□混战,维港这边骂叼你老母,意大利人骂意大利语的叼你老母,会不会骂着骂着,两边就学会对方脏话? 又比如,听说意大利人多情浪漫,会不会打着打着架,看中对方的人。 “血与火中产生爱情!好浪漫哦。” 陆定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意大利人更可能用手势表达。” “对哦哈哈哈哈!” 陆定又讲起自己当年去那不勒斯,和当地黑手党“友好交流”的故事。学生仔听得瞪圆双眼,连呼大佬见多识广,缠着陆定给他讲更多。 陆定胸口涌起股得意,简直像初入社团的后生仔,又挖出和英国“剃刀党”的往事,不动声色地炫耀起来。二人聊兴高涨,附近忽然传出一阵无法忽略的女声。 “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查清就带我来,我真的受够了。” “我只是想带你吃点好的,是我的错,sorry喽。” 一声“sorry”瞬间抓住陈笃清注意力,他望过去,果然是自己好友sorry仔同他女友岑嘉怡。 嘉怡也看到陈笃清,“咦”了一声,而后陆定转头,她又“啊”了一声。 四人相对而坐。 陈笃清对着岑嘉怡,陆定对着sorry仔。几人略微寒暄后,自然聊起店家菜品,岑嘉怡忍不住冷哼,说吃不出味道,光心疼钱了。 sorry仔回击:“那你少点一点,点便宜一点的,一定要吃海鲜吗?” “最便宜的主菜也顶你半个月薪水啊,难道只点沙拉吗,我啃生菜你啃黄瓜,坐满三个钟?” “还有免费面包啊。”sorry仔也充满怨气:“sorry啊,让你吃沙拉,你不想吃我们就走,换一家啊。” “人家都给你倒水了,你看完menu就走?你舍得这么丢脸,我可不行。” “那你就点!” “点完你还能有几个钱,怎么过年?” “过年?sorry哦你又不是我老婆,关心我们家怎么过年做什么?” 岑嘉怡眼睛“噌”地就红了,气得胸脯都在起伏。陈笃清实在看不过眼,瞪sorry仔:“你凶什么!嘉怡还不是为你着想!” 女友这样,sorry仔也知道理亏,讷讷半晌才憋出一句:“sorry啊。” 岑嘉怡哼一声,只看着陈笃清,同他说话。 陈笃清又安抚她:“他也是想对你好才带你来这里的,他对我可没这么大方。” 嘉怡叹口气:“一年大方一回,有什么用,他多挣点,我会这么小气吗?” “是啦是啦,该骂!” 同桌陆定面上淡淡,问sorry仔是做什么的。 他气场太强,一开口就像刮起道冷风,sorry仔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在游戏厅打工,陆定又问他平时做什么,有什么技能,会不会外文?sorry仔连声sorry说不会,也不知在抱歉什么。 陆定也不再多说,他本想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给阿清的好友,省的自己跟阿清约会,又莫名被人打扰。 岑嘉怡眼珠一转,倒是看出点门道,连忙接话:“他哪有什么正经工作,给人打零工而已,不像阿清,好聪明,人又nice。” 陈笃清尴尬,心想岑嘉怡今天怎么回事,嘴巴像抹了糖水。 陆定露出点笑意,岑嘉怡又让sorry仔说陈笃清小时候有多聪明的事迹,sorry仔莫名其妙,但还是听女友的话,讲起陈笃清高中时装女仔帮人考试的事迹。 “哦?怎么装?” “他那时候还没长个子,又瘦嘛,再穿上......” “你闭嘴啊——”陈笃清咬牙切齿,警告sorry仔再多说一个字,朋友没得做。 陆定喝着红酒,面带微笑听着,不时问几句,一顿饭吃的很是融洽。 酒足饭饱,自然是陆定买单。陈笃清同sorry仔去放水,sorry仔感慨陈笃清好命,结实贵人。 “大佬就是大佬,请吃饭都到这种地方。” “你不是也请嘉怡来?我可不信你来之前不清楚这里价格。” “嘿嘿说明白她更不来啦。”sorry傻笑::“我同你讲,你知道嘉怡有多离谱吗?她竟然说你和陆生在拍拖。” 陈笃清拍拍好友,看傻子一样:“不是拍拖,是包养。” 直到离店,sorry仔脑子里还回想陈笃清那句话,嘉怡没注意到男友异常,自顾兴奋着。 “阿清真是有福气。陆生又靓又那么有钱,还对他那么好,你有没有看到陆生看陈笃清的眼神,哇,你追我的时候都没有那种眼神,他一定爱死他了。” “以你和阿清的关系,请他男朋友帮你找个好工作,肯定没问题的......你怎么了?” sorry仔看看女友,张张嘴,没有说话。 陆定喝了酒,叫来司机开车,自己同陈笃清坐在后排。两人贴的很近,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夜色霓虹落在陈笃清脸上,又是一番风景,陆定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 “你上学时是怎么装女仔的?” “就是假发啦,我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瘦两圈......你不要多想。”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陈笃清嗔怒地瞪他一眼,薄红眼眸中竟有万种风情。陆定放在陈笃清脸上的手又用了一份力,声音低哑:“吃饭前我让人搬了新床过去,等下试试。” 陈笃清咬咬唇:“我忽然想起来,那天闹到三点,我是怎么辛苦的呢......大佬。” 一声“大佬”念的百转千回,陆定下腹一紧,想起那天二人在浅水湾大宅的阳台闹到三点。 他咬牙低声:“别再招我了bb。” 陈笃清痴痴笑起来。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陆定等了等,对方却顽固地没有挂断,只好接起,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陆定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陆定挂掉电话,有点抱歉:“我临时有事,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第37章 陈笃清喉头滚动,咽下了那个问题:那你今天回来吗? 他现在是一只金丝雀。他做金丝雀,就要做最合金主心意的金丝雀。 事实证明,一个人住,一千尺的屋,也空落落的像要闹鬼。 陈笃清在自己的卧室床上,辗转反侧,半天都没有睡着。最后还是起来,慢悠悠在屋子里游荡,最后还是进入了和陆定一起住的主卧。 这里似乎还残留一点陆生的气息。 陈笃清发了会儿呆,忽然,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落地窗一角有个东西。 他走近去看,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颗发财树。 陈笃清把发财树拿起来,在月光下,他看到这颗发财树,跟自己家里那颗一模一样。 第31章 转眼就要到春节, 陈笃清舅父走后,舅母通常带他们去离岛亲戚家过节。陈笃清赶着走前,提上礼物去sorry仔家看望老人。 老阿婆满头白发, 但精神矍铄,塞给陈笃清一封利是, 祝他新一年宏图高展。 陈笃清笑眯眯地接过利是,祝阿婆身体健康, 长命百岁。 “他呀少气我两次, 我都年轻两岁哦。” sorry仔:“那你就要变老妖怪喽。” 不等阿婆反应, 陈笃清邦邦两下,帮长辈教训不肖子孙,sorry仔立刻一个回踢, 两人打打闹闹一阵, sorry仔才送好友离开。 楼梯口,sorry仔低着头, 避开陈笃清视线, 磨叽半天挤出一句:“......他很有钱哈?” “当然。” “也很有势力哦?” “有钱当然有势力。” “听说他原来还是古惑仔?” “据我所知, 要不是陆氏找他回去, 他现在已经是龙头喽, 很厉害吧。” sorry仔吞吞口水, 说:“我认识个朋友有路子, 可以送你去槟城, 我帮你问过价格了, 我们凑一凑, 够的。” “别说槟城了,全世界都有他的人,新年的时候, 伦敦那边的剃刀党大佬还会给他打电话祝happy new year。” sorry一时僵住,握了握手心,咬着牙似乎在想些什么“你死我活”的出路。 他极少这么正经,陈笃清叹口气,晃晃他,说:“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说想追一个很难搞的靓仔,你叫我勤快送礼,趁机抱住人家。” sorry仔一怔,神情几乎带着骇然,指着陈笃清:“你你你......难道那个被你占便宜的靓仔是陆......那是比你靓仔啦。” “是哦,我不亏的。”陈笃清笑笑:“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是自愿的,他没有逼我。” sorry仔愣了愣,猛地抱住陈笃清。在他耳边说:“从小我就没你聪明,你说什么,我就信你。但陈笃清,有事你要和我说,你不要老自己扛着,我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但是......我至少能陪你一起挨打。” 陈笃清视线低垂,心里一阵暖意,他吸吸鼻子,推开好友:“你条粉肠,知道我喜欢男仔你还凑过来。” “你脱裤子我都看过咯!” “我也看过你脱裤子啊!” “那现在一起脱啊!” “我现在脱裤子要收钱的!” “切——”sorry仔翻翻白眼:“喂,你那位金主,多大?” “过完年,三十五吧。” “嘶——岂不是大你一轮还有余.......”他目光扫过陈笃清屁股。 陈笃清顿了顿,一脚踹上挚友屁股:“sorry啊!” 同sorry仔告别后,陈笃清本来还要去拜访madam石,但对方临时有事不在家,陈笃清空出一下午。他算算时间,从包里拿出手提电话。 签完包养合同后,陆定就给他买了大哥大,但除了陆定,也没人会给陈笃清打电话,他每天还要背着这死沉死沉的东西。对此陈笃清抱怨过两次,陆定却让他发明出更小的手提电话,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当他是小叮当哦? 等待接通时,陈笃清想,多出这一下午的时间,他来得及与陆定吃一顿饭,说说话,就当提前过除夕夜了。去年陆定母亲刚走,今年这个春节,陆定一定不好受。 如果不是怕舅母多想,陈笃清恨不得就留在维港陪自己的金主。 电话终于接通。 “陆生,我突然得闲啦,要不要在我走前见一面?” “抱歉,阿清,我这边还有事。” “哦。”陈笃清有点沮丧,又打起精神:“那提前祝你春节快乐。” “谢谢,也祝你春节快乐。” “嗯,陆生你要想我哦,不用想很多次......一天两次就好!” “可是我最近好忙,一天最多想一次。” “诶,那也行吧,一天一次.......”陈笃清掰着手指道:“那你想我九次,我就出现在你面前啦。” “一,二,三......” 陈笃清一怔,电话那头已经慢慢数到了七。 “......八,九。”陆定声音温哑:“好了,九次了,你怎么还不出现在我面前?” 陈笃清耳边是陆定平稳的呼吸声,他却心跳加速,心脏要跳出胸膛一般。 如果能把自己的心留在陆生手里,就好了。 良久,陈笃清开口道:“我也想你。” 陆定挂下电话,嘴角还留有笑意,一边手下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果然再一眨眼,陆定又是那个一脸冷峻的大佬。 陆定大步迈入金浪饭店包房,屋内烟雾缭绕,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到陆定,都客气起身打招呼。其中一个五官立体,眼眸偏绿,还是个土生葡人。 这二人身边还有三个年轻男人,看到陆定,都激动地喊“大佬!” 陆定眼神扫过他们,见几人状态都还不错,微微点头,这才坐下。 几天前,陆定得知吴阿麟逃到濠江,便派了手下过去抓人。 濠江离维港很近,小小一个岛,因为赌场业闻名于世。有赌场的地方自然不太平,各方势力盘踞,陆定的人到濠江时,吴阿麟刚刚跑路,他们为追查吴阿麟,不慎与当地差佬起了冲突。 最后几个人都被扣在了濠江。 陆定得到消息时,还有点担心,他这么久都没找到吴阿麟,说明吴阿麟在濠江是有人罩着的,这回他的人又被濠江差馆抓住,很可能保护吴阿麟的势力同濠江警方有关。 但今日濠江那边不仅如约将他的手下完好送回,这两个差佬态度也还算温和,那就好谈了。 混血佬同陆定寒暄两句,也进入正题。 “陆生,你确定那吴阿麟现在人在濠江吗?濠江那么点地方,他若在濠江,我们早就找到了。” 同他一起的差佬也应声说是,又详细给陆定讲了搜查情况。 陆定面无表情听他们说完,淡淡开口。 “我确定他就在濠江。” “阿sir,除了走私,抢劫,敲诈勒索,吴阿麟手上可是有人命的,这样的危险分子,你们警方就任由他藏在濠江,不怕他哪天再搞出惊天动地的大案吗?” 混血佬无奈:“他纵然罪大恶极,我们找不到,也没办法。我们差佬也是人。” “你们没有,那就我来。”陆定抽掉最后一口烟,烟蒂摁进烟灰缸,随意道:“濠江很久没有追杀令了吧。” 【追杀令】三字一出口,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维港社团寻仇,一般是自己人过去砸场子,借着人多场面混乱下死手,最后再派个小弟出来抗事,警方通常也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 维港有钱大佬寻仇,一般会派独立杀手,干净利落。 总之,通常只死一个人。 而【追杀令】与前两者都不太一样。一旦发出来,是征招所有有意愿的人去杀人。这里有穷凶极恶的杀手,也有刚出来混,妄图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的青头仔。 所有狠人,所有势力都在一片地方,他们想要拿到【追杀令】允诺的奖金,就要先干掉其他竞争者,这样自然免不了血雨腥风。 上一份【追杀令】出现已经是十年前。那次,差佬们因为提前接到线报,担心自己被牵连性命,几日都不上街巡查。等他们再出来时,外面一片死寂沉沉,街尾巷后,紧闭的店铺门里,都躺着重伤和死掉的人。 其中不乏无辜者。 两个差佬对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不想尽力找吴阿麟,就是想维持濠江的平静,陆定如果发【追杀令】,他们旧年还没过去,新年已经要乱了。 混血佬脸色难看:“陆生,我们华人最讲究吉时,这就要过年了,打打杀杀不太好吧。” “是啊是啊,陆生,没必要的。” “怎么,杀人还要挑日子吗?”陆定看看时间,脸色愈加不耐烦:“二位,没什么事,我就不招待了。谢谢你们跑这一趟。” 陆定撂下长腿,起身走人,他那几个手下也立刻跟上。几个高大男人如阴影般连在一起,成乌云之势,两个差佬也不敢硬拦。 “怎么办啊?都说他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回去怎么交差啊!” 第38章 “不然就.......” 眼见陆定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混血佬终于忍不住:“陆生——” 陆定脚步不停,混血佬再次提高音量:“陆生,乌头豹下月回濠江!” 庇护吴阿麟的,正是乌头豹。 中环码头。 陈笃清一家人站在码头外,等着上船,他们人手两个大包,何兰芳还背着一个大包。 万碧芝抱怨:“就待那么几天,为什么拿那么多东西啊?我手都要断了。” “你也不数数多少亲戚,多少细路仔。”何兰芳一边数落着女儿,同时从她手上拿过一个包放到自己怀里。 陈笃清顺手拿过何兰芳怀里的包,说:“她呀总是想不到这些人情往来,等她嫁人就好了。” “我才不嫁人,要嫁人也是阿妈先嫁。” 何兰芳脸立刻红了连,找了个借口,离开这边。 “舅母生气了?” “不会,顶多背后同她男朋友抱怨有个不孝女喽。”万碧芝笑嘻嘻:“你男朋友呢?” “不知道你说什么。” “阿妈不在,你还装傻。” 陈笃清瞪眼,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两声车喇叭响起。 “阿清——” 陈笃清转过头,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打开,里面坐着一脸笑意冲他招呼的林沛森。 陈笃清心里一紧,万碧芝捅捅他胳膊:“你换男朋友了?” 陈笃清白她一眼,走到车边。 “阿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林沛森温和道:“上车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陈笃清犹豫了下,还是打开了车门。 不远处,另一辆劳斯莱斯刚刚停住。神色车窗后,陆定望着另一辆车的目光深邃,紧抿嘴唇。 第32章 维港周边星云密布着两百多座小岛, 何兰芳他们去的坪洲岛早年曾是一个工业区,但如今工业萧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渔村。 从中环坐渡轮过去, 半个钟便到,陈笃清几人刚一下船, 就看到来接他们的何家人。 早年何家人从潮州来到维港后,兄弟姐妹们便各奔前程。何兰芳嫁的算不错, 但她老公不许她与娘家多往来, 何兰芳是直到老公死后, 才常往坪洲岛跑。 好在何兰芳娘家人多宽厚,对何兰芳很不错,哪怕陈笃清这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小孩, 他们也愿意接纳。 陈笃清是那种, 你对我好一分,我就对你好十分的人。他每次来坪洲岛, 都努力帮何家人干活, 对谁都笑脸相迎, 有长辈叫自家细路仔同他学英文数学, 他也都来者不拒。 何家人喜欢他, 表现方式除了给他夹菜, 便是关心他生活, 问他大学课业, 有没有拍拖, 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陈笃清起先还能应付, 多了也觉得心里麻麻。 时间很快到晚上,何兰芳同长辈们打起麻雀,陈笃清几个小辈都出去海边玩。他们在海边架起篝火, 围着火堆聊天,喝酒,唱歌。 陈笃清累了一天,说的很少,只盯着篝火发呆,想起下午同林沛森的见面。 林沛森讲了许多,一会儿关心他去离岛如何过年,一会儿又同一起回忆他们在印莱时如何过春节,又问他玩具卖的如何,林氏可以投资。 陈笃清仔细回想了两遍他们的聊天,忽然一愣。 林沛森讲话同林父一样,喜欢手指有节奏地敲点,但在问到自己,那夜跨年晚宴离开后怎么样时,他点动的手指停了两秒钟。 陈笃清心下一沉。 【我喝多了,第二天起来头痛的要死,再也不想喝酒了。】 【喝酒对身体不好,还好有朋友送你回去。】 【啊?你说阿陶先生吗?】 【不是陆生带你走的吗?】 【哦,陆生把我交给他助理了,我怎么敢麻烦陆生。】 【是吗,陆生后来也没回来,我以为你们一起走了......】 陈笃清眸光愈沉,林沛森那时候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他猜到自己同陆生关系匪浅吗?猜到他是陆生的情人吗? 【阿清,你总是把人想太好。】 【阿清,有人喜欢你,太正常不过。】 不对,林沛森似乎以为陆定对自己别有所图。他在提醒自己,陆定并非善类,要自己防备陆定? 陈笃清冷笑。 别的不说,有一点,林沛森说的可大错特错—— 他才不是把每个人都往好了想,至少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林沛森。 他从未主动联系过林沛森,更没有告诉过林沛森自己什么时候坐哪辆船,但林沛森却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码头,准确找到自己,又暗戳戳说陆定的坏话。 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海浪拍击冷硬礁石,陈笃清深吸一口气,他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可是他又不能直接提醒陆定,陆定一定会怀疑他和林沛森的关系。而且,他也还不知道该提醒什么。 海岸边,年轻人们笑着闹着,喝啤酒讲干话,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拿出吉他弹起《偏偏喜欢你》,万碧芝随即跟着哼唱。她调子跑的比海风还远,被人嘲笑,便郁闷地闭上嘴巴,又被人哄着拉起来,再次高歌。 陈笃清却无法沉浸在同龄人的快乐中。 这一刻,他好想陆定。 他默默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海边礁石抽烟。也不知道陆生忙完了没有,晚餐又是如何打发,是不是又抽了许多烟。陆生抽烟真的好靓仔,就是抽太多太狠。 忽然,他感觉背后一暖,一件大衣轻轻披在了他身上,带着熟悉烟味。 陈笃清呼吸一滞,缓缓转过身,竟然是本应在港岛的陆定!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海风堵住,一时发不出声音。陆定挑挑眉,伸手替他拢了拢大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想了你九次,还看不到人,怕你失约,我只好自己过来了。”陆定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像是被海风浸透,又像是被夜色染上了几分暧昧。 “……真是麻烦你了。”陈笃清咬了咬下唇,盯着陆定看,像是在看一个稀奇的珍贵的礼物。 如果林沛森看到此时的陈笃清,一定会一眼看出,都是天真,陈笃清在他面前的天真,更像是面对强者的自保,而在陆定面前,则是个真正需要保护的细路仔。 海风很大,将陆定一向利落的头发吹得凌乱,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他只穿了件高领黑色毛衣,身形修长而孤独,像是夜色中一座沉默的灯塔。 陈笃清看着他,忽然眼眶泛湿。 他一天的心浮气躁,一天的不安,都被灯塔的光芒安抚,沉入海底。 陆定被陈笃清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软,像是被什么融化了。那双眼睛太干净,太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下一秒,他又想起今天在中环码头,亲眼看到陈笃清上的那辆车。 “下午有些事,实在挪不开身陪你,你空出来去做什么了?” “没关系,舅母每次来坪洲都好多要忙的,我回去帮忙也好。” “嗯,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和阿芝吵嘴算吗?” 月色下,陆定眼神暗了暗。 他很快就查到,陈笃清上的那辆车是林沛森的。 林沛森,印莱林氏的公子,实际的掌权人,为什么会和陈笃清扯上关系?他来找他做什么?陈笃清本来约了自己,自己有事无法过去,他就约了林沛森吗? 他明明已经被自己包养了,这个小骗子。 陆定心底泛起一丝酸涩,像是被海风刺了一下。他想要质问,可话到嘴边,又被陈笃清那单纯爱恋的眼神堵了回去。 忽然,他感到手上一暖,陈笃清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是无声的安抚,又像是某种隐秘的邀请。陆定的手指微微收紧,将陈笃清的手完全包裹住,掌心相贴,热度交织。 两个人就这样在海风中牵手,把对方的手当做最好玩的玩具抚弄。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清,你在这边吗?我们要回去了!” 万碧芝的声音越来越近。陈笃清一惊,心跳加速,下一刻,陆定就拉着他躲到礁石背后,将人拢在怀里。 “诶,明明看到他往这边走了。” 陈笃清的心跳得更快了,死死咬住嘴唇,他屏住呼吸,紧紧贴着陆定的胸膛,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探寻的脚步声停在石边,好像下一秒就要要迈进。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万碧芝过去。 脚步声在片刻的迟疑后终于往反方向离去,直到消失。 陈笃清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陆定,却发现对方正低头注视着自己,眼神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定已经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巴。 第39章 这个吻来得突然,却又像是蓄谋已久。 陆定的唇先是轻轻贴住他的,像是试探,随后逐渐加深,舌尖舔过他的嘴角,而后不由分说地抵进去,搅动他的呼吸。陈笃清被他吻得有些缺氧,却舍不得推开,反而伸手环住他的腰,指尖紧紧抓住他的毛衣。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陆定的手从陈笃清的腰际滑到他的后背,将他拉得更近,几乎贴紧自己的身体。陈笃清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混合着海浪的节奏,像是某种隐秘的旋律。 “陆生……”陈笃清微微喘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定再次吻住。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温柔和缠绵,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暴戾。陆定的唇瓣狠狠碾压着陈笃清的唇,舌尖强势地探入他的口腔,肆意掠夺着每一寸角落,更像是一种攻占和宣告。 陈笃清学着去承接这个吻,学着反攻,却很快在陆定凶猛的进攻中败下阵来。舌头阵阵发麻,氧气变得稀薄,快感却愈发强烈,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只能紧紧抓住陆定的手臂,像是要在临死前,把陆定一同拽下深海。 可陆定的手已经伸到他的裤腰,只需要一用力,他的裤子就会掉到脚边。 夜空下,陈笃清的脸色微红、 他为想象中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颤抖,恐惧,然后他闭上眼,接受,期待,任凭爱意流动。 他仰起头露出最脆弱的部分,催促他的神,接受他的献祭。 陆定本只想逗逗他,但这一刻也难免色令智昏。 他伸出手,摁住他的“礼物”。薄薄皮肤下,陆定仿佛能感受到血流的动向,一股股涌向自己,藏在心底的施虐欲快速升起。 陆定眸色中燃起汹涌爱意,他再也忍不住,大掌握住陈笃清脖颈,再次死死吻了下去,像是要用吻杀人。 暧昧缠绵的声音伴随难耐的哭音,点燃整片深海。 第二天陈笃清就发烧了,烧了足足三天才好转,接下来整个春节,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屋里休息,偶尔趁无人注意给陆定打一通电话。只可惜春假后北角地皮就要进行正式拍卖,陆定没有空过来看他。 -------- 北角地皮拍卖在春假后正式开始。 第一轮竞标成功名单里,陆氏自然高居其中,大部分人也都认为,财大气粗的陆氏会赢下这场拍卖。 谁知就在拍卖前,港铁忽然出台新策,要求竞拍的公司必须与至少一家以上的,有经验资质的企业联合,才能参与竞拍。 也就是说陆氏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一家做过商场的公司联合。 就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时,名单中最并不起眼的那家祥兴国际,宣布会与来自印莱的林氏集团合作竞拍。 第33章 这一趟假期, 陈笃清因为生病瘦了两斤,何兰芳心疼的不得了,还没上渡轮, 就拉着陈笃清,要他等下同自己回家里住几天, 好好补补。 周一排骨汤,周二当归气血汤, 周三霸王猪骨汤。 陈笃清觉得喝完这一圈, 他会胖成万碧芝。 万碧芝:你礼貌吗? 陈笃清帮着把行李和何家送的回礼都送回舅母家后, 趁着舅母回屋换衣的功夫,拿着自己的行李就准备开溜。 门口却有只拦路虎。 万碧芝站在门口,慢悠悠挑挑指甲:“做什么去呀?港大好像还没开学吧?袁叔叔的公司也没开张, 陈笃清你这么着急走该不是要去.......会情郎?” 陈笃清撇撇嘴:“万碧芝, 你让开。” “我也想让开啊,但我让你出去, 阿妈一定会念叨我的, 我可不敢留在家里。但是我出去做什么呢?这年头做什么不要钱呢?啧啧。” 万碧芝一脸故作愁容, 气得陈笃清牙痒, 但屋里何兰芳传出阵阵响动静, 陈笃清咬咬牙,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红衫鱼, 捏在两指间, 看着万碧芝。 万碧芝歪歪头, 一动不动 屋内何兰芳:“阿清你等下跟我一起去买菜吧, 再挑些水果回来.......” 陈笃清深吸口气,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一手抓住万碧芝, 一手将两张红衫鱼塞进她手里,恶狠狠道:“就说我接到学校电话,必须要赶回去。” 万碧芝捏捏钞票,嗲道:“放心吧,大佬——” 陈笃清禁不住一哆嗦,三步并做两步,逃离吃钱虎。 两百哇,他春节收到的利是总共都没有两百!如果不算陆生给的...... 对了,陆生还没有给他利是呢!自己比陆定小十四岁,怎么不算他的小辈呢?长辈过年给小辈利是,是应当的。 不过,自己现在同陆定算是同辈?那只能.......用亲亲交换了。 一个亲亲就要十蚊好了,他可真是太大方了! 更何况他也给陆定准备了新年礼物! 陈笃清拍了拍包里准备的惊喜,满脸笑意,走在街上都要跳起来。 港铁局。 局长办公室门缓缓打开,陆定沉着脸从里面出来。 等在门外的阿陶心里一沉,知道情况不妙,再一看,跟着陆定出来的是港铁局局长的秘书kevin,心里更觉不妙。 陆氏资金雄厚,陆定近半年风评也有所好转,拿下北角地铁上的地皮项目本来可以说板上钉钉,谁知港铁局突然发癫,说什么为避免一家独大,要两家有资质的公司联合,才可以参与最终轮竞拍。 全维港有资质,有资本的公司就那几家,关键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公司有意愿参与竞拍,除非陆氏让出大块利益! 阿陶抿唇跟上陆定,尽力掩饰心中不安。这块地皮项目,是陆定成为陆氏掌舵人后,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如果有变化,不单单是损失一块宝地,怕是在集团内部都会引起波涛。 前头kevin面色恭敬,领着陆定往电梯去。 kevin一路解释拍卖的新政策同他上司刘sir无关,刘sir也是临时接到通知,非常惊讶,更怕陆生误会他私藏消息。陆定不置可否,kevin又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递过去。 陆定刚要拒绝,忽然鼻尖微动。 就在此时,电梯门开,里面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看到陆定,都是一静。 “陆生,好巧。” 电梯侧边,穿灰色格纹西装的林沛森笑着招呼。 陆定冷声:“在这里遇见,也算巧合?” 电梯门就要关上,林沛森按住开门键,一群人呼啦啦从电梯里出来,除了林沛森,其余都是祥兴国际的人。 祥兴国际主营服饰,资产规模一般,维港人数大佬通常不会把它算进去,当初祥兴参与地皮拍卖,更是无人把它当回事,都觉得它就是凑个热闹,刷个存在感。 谁知,祥兴现在竟成为竞拍地皮的头号玩家,甚至隐隐要超越陆氏。 只因为他们及时找到林氏合作。 众人都以为祥兴是准备充足,或者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小道消息,提前拉拢了林氏,但陆定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看向最后走出电梯的林沛森。 祥兴的梁老板对陆定点点头,又看看林沛森,林沛森请他等等自己,他与陆定说两句就过去。 陆定目光微凝。 “陆生,上次还说,过年后去拜访你,没想到却在这里先见了。” “也好,免得你再跑一趟。” “这里?太不正式了。” “总正式过你突然插脚维港地皮。” “做生意而已,陆生不要因为我不是维港人,就对我挂有色眼镜。” 林沛森说话不疾不徐,灰呢西装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团没有攻击性的灰雾。 陆定却不买账。 “我只看不上装腔作势,满口谎言的人。” 林沛森平静道:“我以为会说谎是生意人的本能,在生意场上,你说谎话,我说瞎话,骗来骗去,看谁手段高超,赚得真金白银。而真话是在情场上,对真爱的人说的。陆生,你觉得呢?” “我觉得?”陆定眉微蹙,十足轻蔑:“我凭什么同你说?” 林沛森喉头一哽。 陆定迈步往电梯走,擦过林沛森身边时,忽然顿住。 “重要的不是真话谎话,是看谁在说话。” 载人金属盒缓缓打开又合上。 电梯内一片寂静,陆定回想起刚刚电梯门关上前,他最后看到的一幕。 林沛森僵住不动,不远处祥兴梁老板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忐忑。再有最开始,梁老板也是处处看林沛森颜色行事。 陆定确信,祥兴和林氏,做主导的是林氏,是林沛森。不是祥兴拉拢林氏共投,而是林氏早早定下祥兴,推祥兴出来做急先锋。 林氏是十五年前印莱内乱起家的,与印莱上层非常熟络。他们手握印莱大量资源,是印莱高层的白手套。在印莱当地,林氏是堪比皇族的存在。 所以,林沛森好好的不在印莱做他的土皇帝,为什么要跑到维港抢地盘? 第40章 还有,他同陈笃清...... 想到谁,谁就来电话。 陈笃清清亮的嗓音响起,问陆定什么时候回来,陆定手放在口袋里,正好摸到kevin给他的那只烟,他微微一顿,抱歉解释,港铁局的事情有点麻烦,刘sir要拉着他吃饭,今天回不去了。 陈笃清一阵失望,但他也晓得地皮拍卖事关重大,只嘱咐陆定少喝酒,还说自己给他准备了惊喜礼物。 “是什么?” “都说是surprise,现在说,怎么surprise你。” “那我猜猜看,是不是.......成绩单?” “你是我daddy哇,还要看成绩单?!” 陆定低笑挂掉电话。 阿陶从电梯金属面看到老板骗情人的身影。 唔,面不改色,不愧是陆生。 下一刻,陆定又拿出电话。 唔,能屈能伸,不愧是陆生。 再下一刻。 “邱小姐,今晚有空吗?” 唔,男女通吃,不愧是陆生。 阿陶闭了闭眼,在脑海里开始写第八封辞职信。 另一边,阳明山庄,挂掉电话的陈笃清脸上并无太大失落。 他面前满满一桌吃食,湿坨坨的意大利面,糊成一团的黑胡椒牛扒,颜色诡异的海鲜汤。 陈笃清拿起银叉,点过自己各项成果,最后闭着眼睛戳起一块屎色炸鸡,捏着鼻子咽下去。 哕—— 陈笃清两眼无神,脑海里是陆生咬牙吃下这餐后的画面:他和陆定互相搀扶,奔到医院。陆定脱下他昂贵但已经皱皱巴巴的西装,一只胳膊伸出去掉盐水,一只胳膊从口袋里拿出个纸团。 陈笃清,合约终止! 陈笃清摇摇脑袋,默默起身,将桌上所有事物,一盘一盘,毫不犹豫倒进垃圾桶。 最后,桌面只剩一个蓝色贝壳,手掌那么大,外层是蕾丝般的层层花纹,内里光润如玉。陈笃清托起贝壳,看了又看。这是他在坪洲岛捡到的贝壳,刚一看到就觉得很适合放在他和陆生的家里。 可以放他们家的钥匙,还可以放纸条留言给对方。 他对这个贝壳寄予了家的想象。 陈笃清笑眯眯捧着贝壳,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深夜陆定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陈笃清趴在桌上睡着的画面。 他抄起陈笃清抱进卧室床上,又给人盖上被子。细路仔果然是病过,几日不见,轻了不少,肚子都小了一圈。这会儿不知梦到什么,嘤咛两声,蹙起眉头。 陆定落在他头上的手一顿,起身离开。 他在沐浴间待了会儿,邱诗明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水,玫瑰香浓的人头疼,洗了两遍才好些。 洗完澡出来,陆定才注意到客厅桌上的蓝色贝壳。他拿起来看了看,想来这就是陈笃清说的神秘礼物了。 陈笃清这一晚上睡得都不安稳,第二天他醒的很早,还没睁眼就感觉腰间有一双熟悉的手臂。陆定紧紧抱着他,还没醒,陈笃清侧目看过去,觉得陆定黑眼圈好重。 他轻轻拿开陆定的手,一顿一顿,退到床边,悄悄起身,走出房门,又轻轻关上。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落入客厅的晨曦,仿佛触手可及,陈笃清露出一个满足的的笑容,不管其他,相拥而眠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等等! 陈笃清快步走到桌边,只见他睡前精心呵护的蓝色贝壳里,竟然满满都是烟灰! 余光中,地上垃圾桶里又一个空掉的烟盒。 陈笃清下颌咬紧: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体贴啊!! 第34章 对于把贝壳当烟灰缸的行为, 陆定给出了多种解释,包括购买一打名牌贝壳造型烟灰缸,向陈笃清证明贝壳真的很容易被当做烟灰缸。 陈笃清表面接受, 但在陆定想要同他进行一些身体运动时,误会陆生是叫他一起锻炼身体, 哼哧哼哧去客厅拿哑铃。 陆定咬牙,干脆把人压在客厅落地窗上教学指导, 运动时该如何发力。 一场酣畅淋漓后, 陆定神清气爽离开, 觉得能干翻全世界。 而陈笃清趴在床上,手指都懒得抬,任床头柜上的bb机“bb”不停。 这个时间, 大概率是sorry仔喊自己出去玩, 要么是万碧芝想搞事。 他一觉睡到午后,迷迷糊糊醒来, 才打开bb机, 竟然是林沛森。 【阿清, 你回来了吗, 最近可以见你一面吗?】 【阿清, 我有重要的事同你说。】 一共就两条消息, 条条让陈笃清皱眉头。 林沛森年前特意找自己, 说陆定的坏话, 现在林氏又要抢陆定看上的地皮, 陈笃清相信林沛森找自己绝对不怀好意。 他随手将bb机扔到一边, 才不给他破坏和平的机会。 祥兴国际,梁老板办公室,满屋咖啡香气。 叮, 叮,叮。 银勺挖出砂糖,林沛森给自己加足三大勺糖,看向梁老板。 梁老板忙道不用。 林沛森又给自己加了勺砂糖,才把银勺放回去。 “我们印莱人嗜甜,咖啡也喜欢加许多糖,我还算加的少的,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如果长辈不盯着,他一杯茶水要加半杯糖才够。” “那他长大后是不是很胖?” 林沛森脸上露出个古怪笑意,轻啜一口咖啡,问梁老板接下来拍卖准备的如何。 梁老板话一切都好,就是对林沛森今天带来的消息有些不安。 “林生,你说陆氏真的要与邱家联手吗?” “维港如今能出手的总共就那几家,陆定选择邱家,也不难想象吧。” “但是陆生和邱家小姐原来可是悔过婚约的,这样也能合作吗?” “正因如此,没有人能想到他们还能合作。”林沛森淡淡道:“更何况时隔多年,两个人都还未婚娶,不更是有缘分。” 梁老板眼珠一转,默默点头。 ------- 陆定办公室,一纸合约一式两份,两支万宝龙泛着冷硬金属光芒的笔尖,几乎同时划过纸张。 邱诗明将签好的合约交给陆定,陆定也将自己那份拿给她,二人再次落笔。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邱诗明想到什么,微微蹙眉:“为什么不直接公开,只是暗中放消息呢?” 陆定淡淡道:“你喜欢开记者会?” “当然不。”邱诗明说:“但我们假订婚,无非是让人相信,陆家和邱家这次一定会联手,如果公开,让各路媒体报道,造势个七天七夜,怎么也比在小圈子内部传效果更佳。” “假订婚而已,没必要那么正式,我也不想影响邱小姐以后拍拖结婚。” “我都说可以真的定,结婚也不是不行,写好婚前协议就是了。”邱诗明耸耸肩膀:“我无所谓的。还是你不想要叫谁知道?” 陆定微微眯眼,神情微冷。 邱诗明一拍手,又说:“好啦,我还有事,亲爱的未婚夫,接下来一切都交给你了。” 邱诗明拎起包,哒哒哒走出陆定办公室。 陆定看着自己刚刚签下的合约,邱家其实并不是他的首选,但在与邱诗明聊过后,他改变了想法。 邱家现在情况复杂多变,邱诗明很需要他这个外援,甚至主动提出订婚,陆定一听也觉得【订婚】这条路,对双方都最合适。 只是........陆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一派清醒。 他拿起电话给陈笃清留言,让他今天早些回来,他有事同他说。 陈笃清接到陆定信息时,正在袁氏外贸。 那批玩具后来被人全部订光,春节期间摆上货架,卖的不错。 袁建明很兴奋,听万碧芝说,他一回维港就买了个名牌包包送给舅母,何兰芳不肯收,他又贿赂万碧芝,才把礼物送出去。 截止到今天,何兰芳女士仍然没有松口,但包是背上就不离身了。 这边袁建明也给陈笃清补包了利是,陈笃清收下,笑眯眯讲自己也喜欢包包的。袁建明无奈又塞给他一个利是,同陈笃清说他们要换一个办公地点,等阵子就搬过去。 二人正聊着,忽然有人敲门。 “邱小姐。” 陈笃清一愣。邱诗明对他露出个笑容,又熟稔地同袁建明打招呼。 原来,跨年晚宴那次,邱诗明也对袁氏的玩具产生兴趣,可惜她晚来一步,被人捷足先登。但邱诗明也没有放弃,继续同袁建明谈新合作。 不仅如此,袁建明新的办公室,也是邱诗明帮忙找的,位置好,房租也非常划算。 陈笃清看到邱诗明,心下有点发虚,正要找借口离开,邱诗明却先开口,留他一起谈。袁建明也认为陈笃清是公司大功臣,又是年轻人,更懂维港这边市场,让他留下。 陈笃清自然不能再走,三人聊了一下午,说到后面,畅享起袁氏未来,陈笃清也兴奋起来,忘记那些因为陆定而起的幽微心思。 第41章 “邱小姐,我们真的能和v记做联名吗?” “现在不行,等袁氏的玩具出现在那些私立小学,就差不多了。我想不会太远。” “那我现在就把玩具扔进圣保罗,嘉诺撒去!” 邱诗明哈哈大笑,露出八颗白净牙齿,自信又飒爽。陈笃清也爱笑,但他通常是微笑,就算眉眼弯弯一脸笑意,也不会给人开朗的感觉。 生意谈完,邱诗明听陈笃清说要去港大,非要顺路送他一程,陈笃清招架不住,上了邱诗明的帕杰罗。 维港路窄而陡,少有人选择越野车,邱诗明驾驶帕杰罗,好似女王过街,抢过每一辆擦肩而过的车,陈笃清心惊担颤,一点想七想八的心思都无。 “别怕啦,我技术很好的,陆定开车才叫恐怖。” “陆生开车很稳阿。” “怎么会,他开车时脾气超级差,根本是公路杀手。”邱诗明说:“诶?你坐过陆定的车吗?” 陈笃清顿了下,说:“偶然坐过一次,和其他同学一起。” 邱诗明也没追问,接着抱怨道:“一次而已,你多同他相处就知道了,他脾气好差的,黑口黑面,没几个人受得了。” 也是,烟灰缸在陆定手里,都不再像简单垃圾容器,更像是敲脑壳的凶器。 陈笃清脸上露出点笑意,忽然想起陆定说,他与邱诗明当初分开是因为性格不合,现在听邱小姐不停抱怨,看来是真的。 陈笃清咬咬唇,瞄了眼后视镜里的邱诗明,大着胆子问:“邱小姐,所以你当初没有同陆生在一起,是因为性格不合适吗?” “我们性格南辕北辙,做朋友都难啦。” 车子遇到红灯,缓缓停下。 “不过,我和陆定并不是因为性格问题没有在一起的。” 邱诗明缓缓呼出口气,看向前方红灯,回忆起来。 那时候她还在英国读大学,假期就被家里叫去同陆定相亲。小姐妹们听说她要和陆家那位回来不久的私生子约会,都报以同情。 邱诗明带着不满与挑剔去见陆定,不料陆定真人让她眼前一亮,不仅高大英俊,且很有绅士风度,给她开门挪椅,非常周到。更甚至之后聊天中,陆定连她喜爱的作家,也能聊上几句。 “他说起heathcliff,竟像是说自己认识的人一样,头头是道。” 陈笃清讶异:“陆生会看《咆哮山庄》?” “会。为了让我接受他,他临时抱佛脚,把勃朗特三姐妹的书都读完了,还做了许多笔记呢。”邱诗明笑道:“后来他说,幸好我对俄国文学没兴趣。毛子的名字,记起来可太难了。” 嘀嘀嘀,红灯变绿。 陈笃清喉头滚动,半晌轻声道:“陆生很用心。” “读几本书,讨好女仔算什么,为了利益,陆定这个人什么都肯做的。” 邱诗明难得碰上一个与陆定有接触,又不触及他们圈子的人,忍不住话就多起来,又讲了些同陆定约会的趣事。 陈笃清静静听着,车内空间狭窄,气流涌动,邱诗明擦的玫瑰香水,好像都要渗进毛孔里。陈笃清快要闷死,手指放到车窗按钮,却好似吃了软骨散,一点都按不动。 “这些连招下来,我真的差点动心。好在后来出了些事,我意识到他对我没有半点心,大家摊开来说,倒也没有结仇,如今遇见,还能合作。” 陈笃清闭闭眼,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怎么区分他半点心都无呢?” 邱诗明的指甲点着方向盘,半晌后摇摇头:“很难区分。” 车子停在港大后门,陈笃清同邱诗明道谢,下了车,站在路边,直等看不到邱诗明的车影,才慢吞吞离开。 他经过学校,走到巴士站前,很快就上了车。 港大只是个幌子,陈笃清自然不可能让邱诗明送自己回阳明山庄。 日落时分,陈笃清到了家,未料屋里已经有人。 “好乖,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身常服的陆定从沙发上起身,接过陈笃清手上的东西,见陈笃清呆呆的,他忍不住摸了摸他头上那一团软毛,又蹲下身给人换上软拖鞋。 陈笃清任由陆定折腾自己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陆定早些说,有事同自己讲。 “陆生.......”陈笃清轻声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第35章 陆定抓住陈笃清的手腕, 往书房的方向去。 书房门打开,正中央桌上放着一台最新款的ibm电脑,米白色外壳优雅地框住crt屏幕, 极具未来科技感。 陈笃清忍不住上去摸了摸。 “开学礼物,喜欢吗?”陆定走过去, 从背后抱住陈笃清的腰,说:“他们讲是最新款的, 也不晓得好不好用。” “这个好贵的, 一定好用。” “电脑是金子吗, 越贵越好。” “是啊,我们科技业就是越有钱越好。” “还好我够有钱。” “还好你够有钱。” 他往陆定怀里缩了缩,姿态亲密, 但陆定看不到他脸上并无笑意。陆定笑着揉他的软毛, 忽然嗅了嗅鼻子,眉头微蹙。 “怎么有香水味?” “可能是女同学留下的?陆生知不知道, 很多女同学喜欢我的。” “那你就不要上学了。” “好霸道哦陆生。” “嗯, 你家金主是这么霸道的。” 陆定说着话, 把人带着往后面沙发上倒下。 墨绿色呢绒沙发只适合午休, 并不宽敞, 两个大男人摞在一起躺上去, 都要半条腿荡在沙发外, 又纠缠在一起。 但他们都不愿意动弹, 就着这个别扭姿势, 黏成一体。 落地窗外, 维港海景美似人鱼挽歌,映照屋内有情人。 “陆生,你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呀?” 陈笃清靠在陆定怀里, 陆定穿着黑色棉质家居服,软软的,还带有洗衣液清冷的香气,陈笃清忍不住蹭了蹭,他像只粘人小猫,不停在主人胸怀里磨蹭,还要间歇抬起头,亲亲下巴,亲亲喉结。 陈笃清的唇微冷,陆定心里一烫。 于是他亲了亲陈笃清的头顶,说:“嗯。” 陆定以为地皮拍卖很快就结束,等事情了结,按照约定,他会帮邱诗明搞定邱家那些事,而邱诗明自然会公开单身身份。 整个过程,会非常安静,迅速,陈笃清不会知道他同邱诗明差点订婚过,就算事后走漏点风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阿清的性子,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是有些懂的。 哄一哄便好。 陆定想得其实也算周到,但偏偏事与愿违。 没过两天,就有家小报开始说陆邱订婚之事,陆定不知道,陆氏公关部没在意,谁知就那么半天功夫,其他家媒体也相继跟踪报道。 等陆定叫人去“招呼”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比如,岑嘉怡。 “陆定和邱诗明订婚了?!你知道吗?” 岑嘉怡捂嘴惊呼,sorry仔一惊,抢过报纸,一目十行,好家伙,小报媒体连陆家和邱家订婚宴的菜肴都搞清楚了。 “阿清和你说过吗?” “没啊。”sorry仔看着报纸,愣愣的:“陆定结婚,陈笃清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陈笃清抱着半人高的纸箱,踢踢踏踏走进服装店。 岑嘉怡在服装店打工,明天服装店开门,今天要摆货理货,sorry仔自然要来帮忙,陈笃清也闲着,索性过来凑个人工。 他将装衣服的纸箱放到指定地点,长舒一口气,看向sorry仔和岑嘉怡。 “你们聊什么呢,什么怎么办?” sorry仔早已把报纸藏到身后,有些尴尬:“哦嘉怡春节胖了两斤,不知道怎么办呢?” 岑嘉怡就自然许多,尖声道:“我哪里胖了!” “少吃多动喽,还能怎么办。”陈笃清微微眯眼,扫了扫岑嘉怡,说:“你的确不胖啊,sorry仔才是胖了一圈,该减肥咯。” 岑嘉怡掐掐男友腰间肥肉,表示认可,sorry仔十分抗拒,护住自己宝贵的“救生圈”,两人闹成一团,一不小心,那张报纸就掉了出来。 屋内一静,只余风吹过报纸的“嚓嚓”声。 岑嘉怡反应过来,去够报纸,却不敌陈笃清眼疾手快,一个下腰,报纸已经落进他手中。 七个金边红色大字摆在头版—— 【定情诗再续前缘!】 定,陆定。诗,邱诗明。 陈笃清看着报纸,半晌未语。sorry仔凑过去,紧张道:“阿清,港媒就是很爱胡写,你不要信。” 岑嘉怡瘪瘪嘴,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总是有点蛛丝马迹才会胡写吧,这不是被拍到一起吃饭了?” sorry仔:“男女一起吃饭就有情况吗?你看看这个照片角度,我看就是这个女的找人来拍的!” “又怪女人。男人不偷吃,女人还能强迫她不成?” 第42章 “sorry啊,邱衡基的女儿哇,是一般女人吗?” “陆定更不一般啊。”岑嘉怡冷笑:“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 sorry仔和嘉怡各自为营,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空气炒热。 噗嗤—— sorry仔和嘉怡一愣,看向笑声源头。 “sorry啊sorry啊。”陈笃清摆摆手,笑的不行:“你们继续,就是有个问题.......” 陈笃清很好笑似地看着soryy仔,问:“大佬,你是不是没和嘉怡说,陆生同我不是在拍拖,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啊?” 岑嘉怡瞳孔猛缩,瞪向男友,又瞪回陈笃清,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陈笃清拉过把椅子坐下来,一派无所谓,话自己比他们还早一点就知道陆定和邱诗明要订婚的事情。 “订婚是真,这个订婚宴就有点假了,全是陆生不喜欢吃的菜,啧啧。” 岑嘉怡轻“嘶”一声:“阿清,你真的被陆定包养了?” “有合同的,要看吗?” “可是,可是.......”岑嘉怡想说,陆定看上去对他一往情深,但下一刻她反应过来,陆定的身份,再钟意阿清,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陈笃清心里应该也知他们没有未来。 她咬咬唇,问陈笃清:“那他要是真的订婚,你怎么办?” “不知啊,我没问他。”陈笃清大喇喇:“不过被包养,总会有这一出吧,我都忘记我们分手费定的多少了。”他眉头紧皱,似乎真的在苦思这个问题。 岑嘉怡和男友对视片刻,胳膊肘推推男友。 sorry仔想了想,说:“那些富家女都很无趣的,我看陆定不会钟意她。” “是啊,邱小姐肯定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别的人,我们去同她说,也是救她于水火。” 陈笃清觉得有趣,笑问:“怎么告诉她啊?” “我记得报纸上有写邱家地址,我们上门.......上门不太好,可以给她写信。” “对对对,或者去她公司找她!” “你们不怕陆定知道,你们坏了他的好事吗?” sorry仔拍胸破说要为好兄弟两肋插刀,岑嘉怡抿抿嘴,又想到可以同媒体爆料。两个人开始分析,维港哪家媒体最勇,最常和陆家作对。 陈笃清摇摇头,卷起报纸成纸棒,“砰砰”给两位好友头顶一人一下。 “你们两个,真是狗头军师来的。” “邱小姐人很好的,你们不要烦她。我呢,就等着陆生签下巨额分手费,后半辈子躺在海边吹海风晒太阳饮香槟,快活似神仙,你们不要太羡慕哦。” sorry仔忙道:“啊那你记得要带着我。” “看你表现咯。” 岑嘉怡眼中还有担忧:“阿清……你还好吗?” “很好啊。真的,我很好。” 他看着岑嘉怡,说的很慢,很郑重,岑嘉怡张张嘴,还要再劝,sorry仔对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他看向陈笃清,陈笃此时眼神极其真诚,真诚到有丝偏执。 好像谁再多质疑一句他此时好心情,他就要去死,以证清白。 陈笃清这份完美演技,陆定早已欣赏过,很想给他颁座金像奖。 新闻发酵出来后,陆定也是眉头紧皱,在处理新闻,和邱诗明商议之外,他也没忘记要同陈笃清谈一下。但陈笃清很是淡然,在电话里讲自己知道,又说既然如此,陆定最近还是不要回阳明山庄,免得被媒体拍到。 陆定在心里冷哼,挂上电话,当晚就回了阳明山庄。 谁知,家里空荡荡,陈笃清根本不在。 他走到那株矮胖的发财树边,摸了摸泥土,很湿润,想来陈笃清离开前浇足了水,这样他就可以很久不回来。 那一瞬间,陆定不会承认,他有点庆幸,陈笃清消失的恰到好处。但这点庆幸,在时间拉长后,逐渐变味。 这日,阿陶按例把所有需要处理的文件送到陆定办公室,并进行了简短说明。 其中有一份是港大送来的邀请函,请陆定去给上学期表现优秀的学生颁发奖章。陆定并没多说,只处理公司要务,直到阿陶要走,他才漫不经心开口。 “我资助的那几个学生都是优秀学生吗?” 阿陶心里:别人不是,陈笃清也是。 阿陶嘴里:“是的。” 阿陶手里:把邀请函放到了陆定手边。 三日后,陆定出现在港大礼堂。 校长一番期待学生们成才,造福社会的讲话后,颁奖人陆定也走上了台。 台上排排站着要接受颁奖的学生们,他们看到维港最成功人士,不免露出崇拜姿态,有些人甚至紧张的手心出汗,擦过裤子才跟陆定握手。 陆定一眼扫过去,觉得第五个学生仔最有成为维港未来栋梁的潜质。 面相灵动,眼神赤诚,笑容热烈。 只肢体动作暴露本心,见他来却往后避了避,好似见鬼。 陆定扯扯嘴角,从旁边司仪小姐举着的托盘上拿起金色奖章,看了看几日未见就瘦了一圈的学生仔。 “陈笃清同学,祝你学业有成,成绩越来越好。” “谢谢陆生。” “但也不要太辛苦.......”陆定忽然靠近陈笃清,贴在他耳边冷声道:“连家都不回。” 第36章 陈笃清憨笑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陆生。” 陆定冷笑看着陈笃清,将奖章挂到他脖子上,手掌擦过皮肤时, 似有似无的摩挲了下。 陈笃清立刻汗毛倒竖,暗自咬牙—— 这是公然猥亵阿喂! 陆定看到他这幅紧张模样, 心里才舒服点。 流程很快走完,陆定下台就戴上黑超, 却还是被在下面等待已久的媒体逮住。 长枪短炮攻到人前。 “陆生, 你是怎么追回邱小姐的?” “陆生, 你有没有送邱小姐戒指?什么牌子?多少克拉?” “你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密密麻麻,话题全是有关私生活,阿陶根本拦不住, 余光中, 老板嘴角紧绷。哪怕墨镜挡住眼,也能看出他脸色发黑。 聚光灯下, 陆定突然出声:“我今天来是给学生颁奖, 同学生无关的话题, 我不会答。” 但训练有素的港媒岂会被陆生一个冷脸吓退, 最机灵的那个已经把话筒塞到路过的学生—— 陈笃清嘴巴下。 “陈笃清, 你知道陆生要和邱小姐订婚的消息吗?你怎么看?” 陆定眉心一跳, 微微转过头, 看向陈笃清。 面对记者的镜头, 和无数双热切视线, 陈笃清顿了顿, 说出口的话很是流畅。 “我知道啊,如果是真的,我当然希望陆生幸福, 同邱小姐百年好合。” 他表情完美,笑得真切,任谁看了都以为他是真心祝福。 陆定嘴唇紧抿,缓缓转回了头。 陈笃清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陆定那边,趁着记者们纠缠陆定的功夫,他立马溜了出去。 礼堂拐角就是卫生间,他跑进去就摘掉了奖章。又等了会儿,感觉外面安静下来,记者和陆定应该都已经走了,才松口气,往外走。 谁知他刚走两步,就本能般感觉有什么要发生—— 下一刻,一道黑影闪进卫生间,反手将门关紧锁死。 陈笃清往后退了一步,惊讶道:“陆生?你.......你要用toilet?” 陆定冷笑,逼近两步,直将陈笃清逼到墙角,一手撑住墙壁,整个人把陈笃清拢住,从上往下盯着他,眼神满是不忿与谴责。 陈笃清面上惶恐,脑子不停转动,自己到底哪点没做好,让金主大佬如此不爽。 “陆生.......你是不是不开心被记者追问?你和邱小姐订婚,以后还要结婚,一定免不了碰上这种场合,你不要放在心上呀。” 陆定脸色更黑了,眉头紧的能夹死蚊子。 陈笃清顿了顿,咬住唇,抬起眼睛,一眨又一眨,露出他惯常的可爱中带点可怜的,像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狗眼神。 “陆生,你是不是气我刚才回答记者的问题了?他们突然把话筒塞过来,我......我也是一时傻掉说些客套话,我下次再也不多嘴了。” 陆定几乎要气笑,手落到陈笃清脖颈,恨不得掐下去让他闭嘴。 他低垂视线看着自己包养的这只小狗,油光水滑,圆眼亮晶晶,再乖巧不过,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惹得他肝火大旺,只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泄愤。 陆定深吸口气,猛地抓住小狗肩膀,一用力将人翻转过去。陈笃清全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啪——”。 过了两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自己被打butt了! 啪—— “口是心非。” 啪—— “花言巧语。” 啪—— “阴阳怪气。” 啪啪啪—— □□击打的声音在狭窄的卫生间回荡,陈笃清上半身都贴在冰冷瓷砖上,脸却烫的发红。 第43章 在他背后,陆定哑声道:“说,说真话!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笃清咬着唇不说话,背面厚重大掌一下下落在他butt上,他感觉那里一阵胀痛,陆定扇过来的巴掌那么富有节奏,就像士兵走正步,一步步击溃他的防线。 他感觉无比羞耻,脸色从红转白,更羞耻的是.......哪怕陆定如此对他,他的身体都立刻向陆定臣服。 陆定感觉手下肌肤微颤,他眸光微凝,很快反应过来陈笃清身上发生了什么,心下一酥,手掌从打变揉,靠紧身下颤抖小人。 “阿清,原来你喜欢我这样对你?” 陈笃清几乎崩溃,他死死咬住唇,不许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可作恶的源头却不肯放过他! 不仅不放过,还前追后堵,还变本加厉!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笃清终于力竭,半个身子靠在坏蛋身上。 陆定抽出真丝帕子,随意擦擦手,陈笃清清楚看到,帕子上“louis”的绣字泛起一层水光! 他牙齿都要咬碎,却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陆定缓缓把人转过来,陈笃清却低着头,一抖一抖,不看自己。 陆定黑着脸:“刚用完我就甩人,好没良心。” 他强硬地把陈笃清的脑袋抬起来,却震惊地看到,细路仔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梗着脖子,努力撑起眼框要把眼泪收回去。 眼泪并不听他言,没一会儿就在脸上流出两条溪流。 陆定一怔,立刻心软了,抬手要帮他擦:“好了,好了,别哭了。” 陈笃清却猛地往后躲,如看到毒蛇猛兽,满脸倔强和控诉。 “你凭什么打我?!”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对你动手。” 陈笃清抽了抽鼻子:“陆定,我到底怎么惹到你了,你是不是觉得,你订婚后,我就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你要是这么想的,就提前和我声打招呼,我自然不会惹你的眼!” 他声音哽咽,从口袋里拿出刚刚陆定戴到他脖颈上的那枚奖章。金属奖章划破空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又滚了两圈,“叮铃铃”地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界限。 陆定低叹一声,蹲下身捡起奖章,又戴回陈笃清脖子上,陈笃清还想扯开,却被陆定强势控制在自己怀里。 “我同邱诗明的订婚是假的。” 陈笃清一顿,又听陆定说,等地皮拍卖完,他就会澄清订婚的事。陆定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拍着人后背,半拍半揉,哄bb一样。 “我同你说过,我和邱诗明不合适,” “.......我知道啊,邱小姐不钟意你的。”陈笃清闷闷道。 “是啊,她不钟意我,订婚只不过是给她家里看,我也好同邱氏联手拍地皮。我们有协议的,要看吗?” 陈笃清在他怀里摇摇脑袋,又想起邱诗明曾说:为了利益,陆定这个人,什么都肯做。 陈笃清眼睛一暗,说:“陆生,以后这种事,你提前和我说就好,我不会生气的。但是你骗我,又不许我不开心,就很为难人了。” “好好好,都是我不贴心,但是阿清........”陆定稍稍拉开和陈笃清的距离,捧住小仔的脸,看向他眼里。 “你就没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陈笃清当即就要否定,但陆定看过来的眼神又太过深沉,仿佛早已看透他所有欺瞒,陈笃清一时竟无法直接说“没有”,他咬着唇,正不知如何是好。 “谁在里面啊,这么久不出来,肾衰啊——” 卫生间外有人骂骂咧咧,不停敲门。 陆定这才放过陈笃清,松手时,陆定还贴心地帮陈笃清整理了下裤子。 陈笃清看到陆定扫过自己的揶揄眼神,又羞又恼,甩开金主,冲出屋门,把门口等候的同学吓一大跳。 “扑街啊!” 路人同学对着陈笃清还要接着骂,就看到黑面佛陆定,吓得一动不动。好在陆定还要去追陈笃清,没空理他。 当天,陈笃清搬回了阳明山庄。 晚上,林沛森第三次发完消息: 【阿清,要聊聊吗?】 陈笃清一个人窝在床上,拿着bb机发呆,他望向卫生间的方向,陆定还在里面洗澡,规律的流水声制造出一片让人平静的白噪音。 哗哗,哗哗,哗哗。 陈笃清拿起电话,拨了回去。 ------- 充满南洋风情的咖啡馆里,咖啡香气正浓,与午后阳光交织出一道温暖画片。陈笃清吸吸鼻子,笑着说好香。 林沛森捏起银夹,从糖罐中夹起一块糖,放进陈笃清的咖啡杯里。 “还是维港这种国际大都市好。”林沛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满足:“在印莱想吃顿正宗的粤餐都不好找,最后还不如请维港的大厨过来家里做,哪像维港,不仅有正宗的印莱咖啡,就连地道的印莱土菜都有好几家。” 陈笃清点点头,有点怀念:“确实,我也好久没吃过印莱菜了。” “我记得你最爱吃印莱炸鱼骨。我那天在中环发现了家做得很不错的,改天带你去尝尝?” 陈笃清笑笑说有空去试试,只见林沛森又夹起一块糖,似乎还要往他的咖啡杯里放。他的咖啡杯里已经有四块糖了,再加根本没法喝。 “够了,阿森。我现在吃不了这么甜。” 林沛森却只是笑了笑,手指一松,第五块糖稳稳落入陈笃清咖啡杯中,激起一圈细小涟漪。 陈笃清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林沛森。 “阿森,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本来是想同你说陆定和邱诗明订婚的事情,但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陈笃清眼神一暗,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原来阿森是来找我八卦的,那你真是找错人了,陆生的私事我真的不太清楚,他和邱小姐订婚,我也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林沛森看着陈笃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从旁边拿出个文件夹,推给陈笃清。 陈笃清犹豫地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像素极差,很显然是翻拍的。但再模糊,陈笃清第一眼也认出照片上的内容—— 跨年夜,半岛酒店,电梯间。 他半个身子都靠在陆定怀里,姿态及其亲密,任谁看了都会说二人有鬼! 第37章 陈笃清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知道, 阿森你在与陆生抢地皮,你是想用这个东西要挟他吗?”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向林沛森。 “我当时喝醉了而已, 这不能证明什么。” 林沛森淡淡:“阿清,你应该想得到, 我手上不止这几张照片。” 陈笃清嘴唇微颤,无意识地拿起咖啡杯喝了口, 咖啡温热, 糖液粘腻, 一口就叫他紧皱眉头。 他脸上露出种孩童般可怜但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林沛森心里稍稍松软。 林陈两家交好,但他与陈笃清年龄有差, 陈笃清又被保护的很好, 所以林沛森很少能与陈笃清单独长时间相处。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各种聚会上遇到陈笃清,不管什么样的场合, 只要陈笃清站在那里, 周围无论是财阀明星, 还是皇族贵胄, 陈笃清都是全场焦点。 他总是那么闪亮, 完美......直到那一天。 陈家出事前一个月, 陈家长辈曾来过林家求助。林沛森父亲避而不见, 只叫林沛森出应付。 他一声“陈叔叔”刚出口, 对方已然晓得林家置身事外的态度。陈笃清父亲大发雷霆, 怒斥林家忘恩负义, 卑鄙小人,气头之上,他甩袖便走, 把十二岁的儿子陈笃清留在了陈家空旷会客厅。 陈笃清强装镇定,为自己父亲的失礼行为向林沛森抱歉。林沛森那时已经参与家族不少事务,晓得陈家的问题是跟错车,新轨道开启后,旧的道路注定被碾碎。 他建议陈笃清劝说家里长辈,尽快将陈家家财都送给新任总理,或许能换来家族平安。 陈笃清那时还没长开,小小一团,眼圈发红,明明怕的不行,还是强忍恐惧,点点头说:“我会的,谢谢森哥哥。” “阿森。” 青年陈笃清的声音将林沛森从记忆中拉出来。林沛森看向他,幼年的陈笃清逐渐与长大后的他融合成一张泛着柔光的水彩画。 林沛森在心里默叹一声,当年他对不起陈笃清一次,这次他一定要救下他。 “阿森,陆生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他好,我想回报他。阿森你看在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的份上,不要把事情爆出去好不好?当我求求你。” “你就是因为他对你好,所以.......委身于他?”林沛森的眼中露出一些怜悯,视线扫过去陈笃清衬衣口露出的一点精致锁骨,说:“他对你好,只不过是人类对小猫小狗的那种好,喂一点食物,摸摸头,转天就会把你忘掉。” 陈笃清咬着唇,微不可见地摇头想要否定。 “他如果真的把你当做的恋人,就会平等地看待你,更不可能同邱诗明订婚。” 第44章 “不是的......” “你现在还年轻,你们交往时间也不长,等以后他腻了,他会怎么对待你,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林沛森加重语气:“阿清,我们都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你知道的。” 陈笃清想说陆定与邱诗明婚约是假的,但是.......谁又能保证没有下一次?他神色越来越难看,慢慢低下头,不敢看林沛森,不敢面对自己的未来。 一阵让人难堪的沉默,咖啡馆里只偶尔能听到角落客人翻杂志的声音,哗啦啦像是一次次催促。 林沛森盯着陈笃清放在桌上的手,莹白脆弱如玉兔,他忍耐着,忍耐着,强迫自己不抓住这只总是要跑走的小兔。 陈笃清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中透着凄惶。 “我早已不是在陈家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我和陆定地位天差地别,他就算要分开,要甩掉我,我能怎么办呢。” “阿清,你知道吴阿麟吗?” 陈笃清眉头微皱,这个名字很耳熟。 “陆定是个厉害角色,厉害在他够狠,无论父母兄弟,只要碍住他路,都会被他清理干净。” 陈笃清张了张嘴,林沛森没给他开口机会:“我知道你想说,那些人对他也不好,但是吴阿麟对他可是相当好,相当义气。” “都亏吴阿麟,陆定才能从一个无人识的古惑仔到有名有姓。但在吴阿麟需要他时,他不仅没有帮助自己的大佬,还反手一刀插进吴阿麟胸膛,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的恩人。” 陈笃清眉头紧皱,似乎仍然不敢相信。 “你若不信,尽可以回去问陆定,看他什么反应。” 陈笃清犹豫道:“可是那些人都与陆生有些利害关系吧.......就算陆生和我分开,他总不至于对我动手。” 林沛森冷声:“但如果他知道你是陈家人,知道你和我自小就认识呢?以陆定冷血无情,睚眦必报的个性,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陈笃清死死咬住唇,心下发冷。 陆定最憎他人隐瞒,之前陆定母亲被杀那次,自己就曾被误会,二人差点绝义断情。 如果让陆定晓得自己和林沛森相识,陆定该多失望,多愤怒,甚至会不会怀疑自己是被林沛森安插到他身边的一颗棋子。 陈笃清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脸色发白,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林沛森眼中露出心疼,他也不想这么逼陈笃清的,但是谁让陆定宁可与邱家联手,也要抢那块地皮呢。 他也没办法,他也是被逼的,林家人还都在等他。 林沛森闭了闭眼,开口道:“陆氏的投标书就在他浅水湾的别墅里。” 陈笃清震惊道:“你想我.......” “他拍不下北角地皮,自然不会再与邱诗明纠缠,回到你身边。我也会继续为你保守秘密,这对我们都好。” 陈笃清惶恐地摇头:“如果陆生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林沛森忽然倾身上前,死死抓住陈笃清手腕,在他耳畔,语气坚定:“阿清,我会保护你,相信我。” 陈笃清愣愣地看着前方,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搅碎时光。他好像看到幼年的自己,被父亲抛弃在林家,四顾茫然,往前是林沛森不真实的笑容,往后......一双带着枪茧的大手落在他颈后,似掐住他所有生机,他却忍不住贴近那一点温度。 一分钟后,陈笃清低下了头。 不远处,卡座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身形劲瘦的男人放下《明报周刊》,又打开《银色世界》,仿佛对同屋上演的“狗血剧”毫无兴趣?。 陈笃清和林沛森离开后一会儿,男人打开背包,伸手进去按了下什么,又一股脑将杂志塞进去。最后拉上链子,背起背包,慢步离开咖啡馆。 他漫无目的的在维港街头闲逛,又去庙街吃了点东西,再去尖沙咀看了场电影,等夜色当空,霓虹灯火漫天时,他拐入街角,穿过一家威士忌酒吧,轻车熟路地踏入地下拳场。 还未走近,里面传来沉闷的击打声,拳套撞击沙袋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男人站在台下,目光随着拳手的动作游移,不禁为那每一次重击感到肉疼,蹙起眉头。 陆定上身只穿一件黑色背心,汗水顺着结实的胸膛滑落,呼吸粗重而急促。他瞥见台下来人,嘴角微扬,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骆驼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将背着的包放到地上,脱下外套,露出与斯文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壮上身,迈步上台。 台上,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皮革的气息。陆定率先出击,步伐凌厉,拳头带着风声直逼骆驼面门。 骆驼侧身一闪,嘴角微扬,一边后退,一边调侃。 “阿定,怎么一见面就下狠手?” 陆定抿紧嘴唇,眼神冷峻,又是一记勾拳直击骆驼肋部,骆驼迅速抬手格挡,手臂被震得发麻。 “喂,老友见面,好歹聊两句再打吧!”骆驼一边说,一边抓住陆定的手腕,顺势一拉,试图将他带偏重心。陆定却像早有预料,脚步稳稳扎在台面,反手挣脱,紧接着一记直拳直奔骆驼的下巴。 骆驼头一偏,拳头擦过耳际,带起一阵风。他心头火也起来了,神色变得认真,右腿如钢鞭横扫过陆定下盘,陆定踉跄后退,骆驼趁势连续三记刺拳,直取对手咽喉。 当最后一拳距喉结仅剩半寸时,陆定脖颈青筋暴起,却好似被点住穴道,毫不闪避——骆驼硬生生收住拳势,指节擦过对方渗血的嘴角。 “做什么这么拼啊大佬。” 骆驼嫌弃地“啧啧”,转身径自走下拳台。他背后陆定一动不动,粗喘着,直到汗珠在防滑垫上洇出深色水痕,才抓起外套跟了上去?。 "叮——" 两罐啤酒拉环弹飞,两个男人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畅饮冰啤。空气中都是小麦的香气,冲淡了拳击馆中冷硬的气息。 骆驼仰脖灌下半罐啤酒,微微打了个酒咯,开口道。 “上次同你喝酒还是......” 骆驼皱眉思索,半天想不起来,陆定冷冷道:“还是上次。”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定你还是这么搞笑!” 他爽朗笑声在空旷拳馆里回荡,陆定眉头也松开了些,淡笑问骆驼最近过得如何。 “正在过蜜月,就被你call过来。” “你结婚了?”陆定惊讶地挑挑眉:“什么人?” “飞发师,剪坏头发认识的。”他语气平淡,陆定却从中听出一点炫耀。 陆定笑笑,举起酒瓶,碰了碰骆驼的酒。“恭喜你。” “谢谢。”骆驼一饮而尽,又打开另一瓶啤酒,有点贪婪地喝下去。 “你怎么像是三天没喝过酒似的。” “三天?大佬,我已经三周没碰过酒了,啤酒都没沾过!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陆定不可思议:“当年你早上要喝白酒醒神,晚上要喝洋酒安神,病了伤了都要灌药酒精神,现在怎么连啤酒都.......” “啤酒都要背着家里那位喝,养生啊。”他看看陆定,说:“你那位不管你吗?” 陆定神色缓缓变淡,少转过身,闷声喝了一大口酒。 “你别告诉我,你没搞过那个细路仔?” “骆驼。”陆定神色严肃警告,骆驼却不惧他,神态悠闲:“。” 陆定深吸口气,斥道:“神经!” “那就是搞过咯!” 陆定冷笑连连,却无法否定,只对骆驼做了一个非常不文雅的手势。骆驼立刻给他比回去,他和陆定打架有胜有负,但骂脏话,陆定是一向不行的。 如今这世界,不怕陆定冷脸的只有他骆驼哥一个。 唔,不知道那个细路仔怕不怕。 骆驼放下啤酒瓶,打开边上包,扔出一册又一册杂志,最终翻出一出台录音机,扔给陆定。 “都录下了,回去慢慢听。” 第38章 去见林沛森前, 陈笃清不是没有一些猜测,但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些年, 林沛森的无耻程度更上一级。 竟然叫他去偷陆定的投标书! 房间中弥漫着尼古丁的焦气,陈笃清打开窗户, 想趁着陆定回来前散散气味。 他手上拿着被陆定称之为烟灰缸,如今也的确沦落为烟灰缸的蓝色贝壳。自从见过林沛森, 陈笃清就无比焦虑, 烟抽掉一根又一根, 贝壳里烟灰成山,却无法抚平心里不安。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当然不想帮林沛森, 不想伤害陆定, 但是如果他不做,林沛森手握自己同陆定的秘密, 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陈笃清望着楼下, 感到一阵眩晕, 他拼了这么久, 才与陆生在一起, 难道要就此放手吗? 他不甘心。 就在这时, 电话声响起。 陆定语气无奈, 告诉陈笃清今天他不过去了, 地皮拍卖到了紧要关头, 有太多事要他做决定。陈笃清心里一紧, 又听到陆定说。 第45章 “不过bb,有个好消息,我应该能挤出时间, 同你过情人节。” 陈笃清眼睛一亮。 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仪式感的人,但今年二月十四,是他同陆定的第一个情人节,他自然期盼一点新意甜蜜。但陆定忙着公司的事,陈笃清不得不将预期一降再降,最后安慰自己,在一起就好。 陈笃清兴奋地表示期待,陆定笑笑,让他不要太早开心。 “我只能同你过一晚上。” “那我给你做烛光晚餐,是不是很浪漫很期待?” “你做饭吗?”陆定怀疑道。 陈笃清不满地“啧”,不过一想也是,他最近虽然在勤修厨艺,但距离“好食”还很远,如果因为他的失误,毁掉浪漫一夜,就太可惜了。 “那我们就出去吃,定哪家餐厅?” “嗯,那天人太多了,你不是钟意gaia ristorante,我把他家chef叫过来吧,不过......”陆定微顿,说:“阳明山庄那边厨房怕是做不了,要不你来浅水湾这边?” 陈笃清一愣,手指无意识地绕住电话线,耳边是陆定的呼吸声,通过电流无限放大。 浅水湾。 陈笃清在心中做出无数种假设,最终他听到自己说: “好啊。” 挂掉电话,陆定眼神一片清明,扫了眼桌上录音设备,再次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来沙沙声响—— 【陆生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他好,我想回报他】 【你就是因为他对你好,所以委身于他】 【陆氏的投标书就在他浅水湾的别墅里】 陆定捏了捏鼻梁,眼神晦暗不明。对于一只可能要背叛自己的金丝雀,他该怎么做呢? ------- 维港情人节气氛一向浓厚,早二月十四日前一周,各大品牌就开始做情人节预热活动。 商场中庭悬浮起巨型机械花艺术装置,玻璃橱窗陈列着永生花礼盒,甜品店推出车厘子巧克力喷泉,与棉花糖暖手枕组合出一副甜蜜蜜景象。 陈笃清找了熟悉的飞发师做了发型,衣服试了十套,最后还是换上了陆定给他做的西装,照镜子时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腰线那里不太贴合。 估计是春节病那一场,肉还没长回来。陈笃清噌地就紧张了,又立刻跑去找岑嘉怡,帮忙修改衣服。 他在岑嘉怡店里待到傍晚,盯着镜中的自己,还是觉得不完美。 “你这里有没有内增高的皮鞋?” “再高,你是想反压陆生吗?”岑嘉怡白眼翻到天,说:“反正最后都要脱掉,你是在紧张什么?” “前戏很重要啊。” “shut up陈笃清!我不想知道那么清楚!” 陈笃清扁扁嘴,盯着镜中的自己不过两分钟,又挑剔起来。 岑嘉怡实在受不了:“又不是选维港小姐,你要是不想同陆生过节,就不要去啦。” 陈笃清心里一顿,开玩笑说:“好啦,是我不好,耽误你过节了。” 岑嘉怡瞪一眼门外拿着鲜花,嬉皮笑脸的sorry仔。 “赖皮鬼。我才不想见他。” 陈笃清笑笑,心里却愈发沉重。 他也不好再磨蹭,又换了件衬衫,终于离开服装店,前往半山别墅。 招待他的还是上次他来时,说过话的那位佣人。女佣非常低调亲和,给陈笃清迎进门,送上茶水后,告诉陈笃清,陆生嘱咐过,让陈笃清随意。 随后她就告退离开。 整间大宅更显安静。 陈笃清神色平静,坐在沙发上,眼神扫过空旷大宅。上回他进来这间传说中的陆家豪宅时,是晕过去被送进来的,可以说是毫无意识,醒来后也几乎是落荒而逃,根本没有精神看看这座建筑。 如今时间充裕,他目光慢慢扫过这座有些历史的房子。 陆家是在陆定祖父那辈发家后买下这间依山望海的大宅的,陆老太爷年轻时满亚洲跑,从各处搜罗来不少好东西,这宅子便也充满各种亚洲元素。 尤其头顶南洋风的吊扇,让陈笃清一阵阵发闷。 桌上茶水已经变凉,天色转黑。陈笃清望向大门,那里好像永远不会来人。 他站起身,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向二楼,在经过一间间紧闭房间后,他站到了书房前。 很安静,陈笃清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好似在说: 看一下,就当努力过了,总好过什么都没做。 他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轻轻按了下去。 夜色洒入书房,陈笃清打开灯,缓缓走进陆定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扫过去都是做门面的大部头,陈笃清觉得陆定唯一会拿起《资本经济学与赋税原理》的时候,只能是他想砸人,却一时抓不到烟灰缸。 陈笃清坐到书桌前的皮椅上,身子陷了进去,陆定比他高,他坐在他的椅子上,双脚微微离地,不安地在空中晃荡。 忽然,他目光一顿,看向书桌上的文件—— 《北角地皮拍卖草案》 陈笃清攥了攥手心,拿起那份草案,一目十行,看的很专注。 “阿清。” 陈笃清心神一震,慌张合上草案,转过头,陆定正转身关书房的门,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陈笃清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站起身,背着的手把草案放回原位。 “陆生,你回来这么早。” 陆定笑着走过来,将外套随手扔在桌上,说:“想着还有个黏人的bb等着我回去过情人节,什么会都开不下去。” “你不在,不会有影响吗?” “阿陶还在加班。” “那要给阿陶涨薪水哦。” 陆定松松领带,扫过陈笃清一身正装,“今天穿好靓。”目光落到腰处,又微微蹙眉,说:“衬衫好皱。” 陈笃清一愣,低头一看,发现腰间衬衫出来一圈,皱巴巴地挤在那里,是有些邋遢。 陈笃清有些尴尬,抬起头看到陆定递过来一个礼盒,示意他打开。 盒子里是条看似普通的黑色带子。 陈笃清目露疑惑,手指拂过带子上的金属扣夹,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定。 “这......这?” “给你的情人节礼物。”陆定坐在桌旁沙发上,长腿叠在一起,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试试看。” 陈笃清的脸“蹭”地一下烧的通红,紧紧抓着那份礼物,像是抓着什么危险品,想扔掉,又不敢,只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定,祈求他突发善心放过自己。 陆定却直勾勾地看着陈笃清,手掌划过陈笃清大腿,到紧要处轻轻用了下力,无声催促着。 陈笃清全身汗毛都炸起来,咬咬唇,还是收起礼物,准备离开去换上。 “就在这里换。” 陆定冷声道。 陈笃清喉结滚动,在陆定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从礼盒里拿出那条——“衬衫夹”。 书房顶灯已经关掉,只窗边一盏台灯发出昏黄光线,犹如舞台上的表演灯,照在陈笃清身上。 西裤柔顺地落在沙发扶手上,陈笃清上身还是那件衬衫,下身只剩一条黑色短裤。他紧皱着眉头,一腿踏进衬衫夹的下圈,黑色皮革立刻冰的人后脊一凉。 他弯下腰去,发颤的指尖捏起银夹,往衬衫下摆凑去,却总在将合未合时滑脱,怎么也扣不上。 陈笃清深吸口气,低着头,视线所及只有陆定的黑色皮鞋。只看到那一点,他就能想象到此时陆定看他的眼神,是多么晦涩,充满侵略感。 陈笃清把头埋的更深了,手上加快动作,终于......咔哒。 咬住第一个卡扣。 还有两个。 陆定目光沉沉,隔着香烟迷雾,盯着陈笃清笨手笨脚穿衬衫夹,想陈家少爷是不是太久没穿过这个东西,忘记怎么穿了。 他认识陈笃不久就查过他身份,也很早就知道陈笃清祖籍是印莱,维港人祖籍是印莱的有许多,陆定并未在意。 直到春节前,他看到陈笃清上了林沛森的车子,才又想起来这件事。 再之后他便把骆驼叫回来,慢慢查到陈笃清的过去。 陈笃清十三岁那年,家族出事,他被迫和家人从印莱逃亡到维港,途中陈母遇难,到了维港后,陈父也很快身亡。陈笃清不得不投奔远房舅父,过起寄人篱下的生活。 陆定想到陈笃清小小一个人,短短几年,从天之骄子,堕落进烂泥地里,胸口就闷出一层酸雨。 但同时,他心里还有根线紧紧绷着——为什么,陈笃清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 他同自己如此亲密,却保守所有秘密。 陆定目光沉沉,看着陈笃清手忙脚乱,再次弄乱一个搭扣。 “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黑色皮鞋一步一步踩到陈笃清身前,陆定呼出最后一口香烟,而后似乎是因为找不到烟灰缸,随手将香烟塞进陈笃清口中。 第46章 “唔——” 不等陈笃清反应,紧接着,他蹲下身一把握住陈笃清大腿,那里常年不见日光,莹白柔嫩,与带着枪茧的古铜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陆定眼神一暗。 【他们还说过什么?】 【都在录音带里了,不过那个林沛森.......他最后抓着人你家男仔的手腕不放哦。】 抓住衬衫夹的手狠狠一抽,皮革几乎立刻勒进皮肉。 陈笃清顿感一痛,低下头,陆定正绷着脸看他。 年长男人的脸在灯影切割下冷峻而凌厉,眼神中是陈笃清很久没看到过的愤怒,他怎么了? “痛么?” 陈笃清他咬着烟摇头,只想赶快挨过这一场。 陆定面无表情,手上用力,加紧皮套。 “现在呢。” “嗯。” “这样呢?” “嗯嗯。” 陆定冷笑,皮革都把已经把大腿软肉勒到溢出来,陈笃清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却还在撒谎。 他猛地将皮革勒到最紧—— “啊!” 陈笃清终于再忍不住,痛呼出声!香烟随即掉落,陆定想都不想抓住烟蒂,那点烟火瞬间湮灭在他铁掌中。 “痛不痛?” 陈笃清颤着身子点头,眼里已经有泪意。 “真的痛吗?说出来。”他又加紧最后一丝力量,皮带都要崩裂。 “痛!痛!痛!” 陆定这才漫不经心地,缓缓松开皮带,“知道痛了?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呢。”唇瓣翕张,吐出指令:“阿清,你要记得,你是我的,你要对我百分之百坦诚,百分之百臣服。” 陈笃清痛的倒抽冷气,颤抖着垂下视线,陆定的脸在灯影切割下,格外凌厉而冷峻,眼角眉梢都是让陈笃清迷恋的气息,他呼吸一紧,随之而来是奔腾的欲念。 被痛苦放大的欲念。 “陆生,帮帮我.......” 声音被痛苦拉扯出一道波光,滴进陆定心尖,他手上一松,倾身上前,抓住陈笃清做了一上午的头发,将人压在书桌上,如野兽般尽情啃噬。 衣服全乱了,金属衬衫夹在剧烈动作中剐蹭桌,发出类似动物呜咽的锐响??。 陈笃清仰着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全部,承受着陆定猛烈地攻击,他的大腿终于没有那么痛,但陆定猛烈地啃噬,让他的心都跟着痛起来。 他感觉到,陆生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呢? 指尖划过纸张,陈笃清的眼中有瞬间的清明,他微微侧头,看向那份文件。 如果陆生因为北角拍卖失利,陆氏集团也跟着出问题,他会不会变回自己十三岁时初遇的陆定呢? 陈笃清还未想明,又被身上更猛烈的攻击带入深渊。 好痛。好痛。好痛。 他抬起疲惫酸软的手臂,缓慢但坚定地抱住身上的男人,在他耳畔近乎无声道:“陆生,我好钟意你。” 第39章 春日, 文华酒店。 雪茄烟雾混着古龙水的香气,浮在金色大厅。数家知名地产商西装革履立于临时展台,背景是巨幅项目蓝图。记者簇拥, 长枪短炮对准每一个巨头。 维港巨佬们侃侃而谈,从城市建设, 谈到维港未来,被追问到地皮最终会花落谁家时, 众人则打起太极, 陆氏有陆氏的优势, 祥兴有祥兴的长处,无论今日鹿死谁手,赢家都是维港。 说了等于没说, 但细细一想, 春节前,祥兴只是这场拍卖的边角料, 而现在, 它却因为新力量印莱林氏资本的注入, 与陆氏放到一个台面上, 相提并论。 商界风云变幻, 很难讲未来维港还是不是陆氏的天下。 大家看向坐在首排的陆定, 他气场强大, 脸上还是那种平静中带着些微的不耐烦的表情, 偶尔与旁边的邱诗明低声交谈两句。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与邱诗明是怎么复合的, 但这会儿是没人敢去摸老虎胡须的。 就在这时, 场内一阵热闹,众人皆是精神一震,祥兴梁老板来了!而在他身边的, 正是近日维港商届的话题中心林沛森! 很多人都认为,林沛森会是陆定真正的敌手。 林沛森步履不停,尤其以他腿脚问题来说,那速度简直是飞快,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腿脚有问题。 他这样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大家做面子也好,真同情也罢,纷纷往两边避开,给他让路。 一些本来不爽外地佬来维港抢地皮的人,心里也舒服了些。 林氏虽然是外边的,但也是同维港的祥兴合作,算是半个维港人,再说了,陆氏在维港已经足够称王称霸了,却还同他们抢地皮,再这样下去,以后维港干脆改叫“陆港”好了。 “陆生,我们又坐在一起了。”林沛森一坐下就笑着对陆定打了个招呼。 陆定冷冷道:“不巧。” 林沛森看看陆定身边一身白衣的邱诗明,说:“还没恭喜陆生同邱小姐订婚,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邱诗明看看陆定,笑道:“虽然是假消息,但是谢谢林先生关心。” 林沛森不紧不慢:“邱小姐是邱家独女,陆生是陆氏掌门人,二位在一起,实在是珠联璧合。有了邱氏助力,进后陆氏的发展,我真的不敢想象。” 他几乎在明示,邱家与陆家联姻,最后获利的只会是陆家。 邱诗明好似听懂了,看了一眼陆定,陆定依然面无表情。 林沛森继续道:“所以我都不懂,陆生怎会不愿公开订婚一事,邱小姐又不是那些……不好暴露的普通人。” 陆定终于有了反应,他冷冷瞥了一眼林沛森。邱诗明淡淡道:“林先生既然这么看好我们,那今日何必过来抢呢?” “邱小姐也太护着陆先生了。港铁招标,我与祥兴联合竞标,一切都符合规矩,是公平竞争,就算最后不能助力建设维港,参与一场也没什么损失。” 他话说的客气,语气却透露着一股云淡风轻的自信,手摸了摸西装口袋,那里有陈笃清亲手写的数字。 陈笃清把纸递过来时,让林沛森想起他小时候在印莱第一次决心枪杀一只野兔时的眼神。 怜悯,而坚定。 林沛森看着陆定,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陆定神色晦暗不明,看向台上。 拍卖开始。 港铁局刘sir指节敲击话筒,闷响过后掐灭最后一丝杂音,他先对每一家参与竞拍的公司表达了谢意与欣赏,而后打开桌面文件。 现场一片安静,只有刘sir翻动文件的声音。 “最终入选的公司有陆氏集团与邱氏集团,以及......”,刘sir金属框眼镜反光遮住眼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祥兴国际与林氏国际。” 不出所料。 刘sir又介绍了下两方给出的方案,大同小异,也各有亮点,能区分开的只剩价格。 价高者得。 “祥兴国际与林氏国际,出价五亿六千万港币。” “陆氏集团与邱氏集团,出价五亿.......” 现场气氛一片紧张,空气都好似凝结,只有酒店空调出风口嗡嗡震颤。 邱诗明微微抿唇,紧张地看了看陆定,陆定一脸平淡,梁老板挺起脊背,林沛森的手再次落在胸口。 除了陈笃清给他的那张纸,那里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人给他的纸条,上面的数字与陈笃清给他的一模一样! 林沛森心跳愈加快起来,脸上常年温和的表情都微微激动发红,他赢定了! 突然!! 余光中,林沛森看到陆定抬手整理袖扣,林沛森瞳孔骤缩——那年宣布陆氏继承人的会议上,也是记者如云,在宣布继承人之前那刻,有人正好拍到陆定侧影。 他也是如此时,抬手整理袖口! 林沛森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握紧手心,指尖都要穿破皮肉,耳边再次传来刘sir的声音:“出价——五亿七千万港币。” 足足十秒钟的安静后,会场再次沸腾起来! 就差一千万!刚好一千万!! 林沛森还愣着,似乎以为自己一时间听不懂华语。 怎么会?!怎么会?!陆氏怎么会比自己出的价格高一千万?! 他猛地掏出怀中两张纸条,上面明明都写着【五亿五千万港币】 林沛森几乎无法呼吸,他茫然抬眼,陆定也正好看向他,那目光里充满不屑。 他知道! 陆定知道,自己让陈笃清帮他偷取陆氏的投标书,看陆氏投标的数字!但是......但是就算如此......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kevin那个扑街给你的数字,和陈笃清给你的一样?”陆定鄙夷地看着林沛森,就像看一只蚂蚁。 林沛森的下颌线紧绷,脸上的表情很明确地在问陆定,什么时候知道kevin是他的人。 陆定轻笑:“他之前都抽美国烟的。” 林沛森怔愣当场。 “林老板,你不是说五亿六千万没问题吗?!我们祥兴可是全压在上面了啊!”梁老板满面焦急,他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林老板不是运筹帷幄,这块地皮不是板上钉钉吗? 第47章 梁老板有些疾色,见林沛森不语,又追问道:“还有刚刚陆总说的美国烟是什么意思?” 林沛紧皱眉头,半晌后开口道:“我送给kevin的雪茄是巴西的。” 陆定已经上台,与刘sir站到一起,二人如老友般笑谈。 林沛森目光凝滞,他这才注意到,这次跟刘sir出来的不是常年跟着他的kevin,而是个陌生面孔。 陆定只是从kevin身上的香烟气味就推断出他被自己收买了,他如此警惕,那陈笃清显然也早已暴露,只是不知道陈笃清是被发现的,还是甘愿和陆定合作,耍弄自己。 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维港这块他心心念念、谋划许久的地皮,还是被陆定抢走了。林沛森深深吸了口气,维港颗粒无收,印莱风云突变,接下来林家该怎么办。 他这里如坠深渊,台上陆定正与刘sir握手合影,记者们早已蜂拥过来,恭贺之余,不免问及陆定与邱诗明的订婚。 邱诗明对陆定点点头,笑着回答记者。 “今天在这里我也同大家澄清下,我和陆生只是很好的朋友,未来会是很坚固的合作伙伴,但我和陆生并未订婚,今后也不会订婚。” 在场众人全部“哇”出声,记者们七嘴八舌追问陆定为什么没有同邱诗明订婚,是否不钟意,还是有其他矛盾? 长枪短炮怼在陆定眼前,闪光灯频频打在陆定脸上,陆定始终没有出声,阿陶以为老板要发怒,正欲上前阻拦,却见陆定忽然开口。 “谢谢各位关心,在合适的时间,我会考虑结婚。” “合适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地皮刚拍下来,接下来我怕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无,想来也不适合成家。” 记者开玩笑道:“哇陆生是在抱怨赚钱影响你成家吗?” 陆定笑笑,讲起地铁开始建设后影响的将是维港数万家庭的生活,从小家又讲到大家,从维港谈到当今世界新局势,好一派大人物模样。 陈笃清趴在沙发上,看电视里陆定那般高风亮节,不禁牙痒。 从情人节那日后,陆定就没让他下来床! 电视里,话筒转向另一方。 祥兴老板笑得勉强,林沛森已然调整好情绪,对着镜头,恭贺陆定成功。他侃侃而谈,是最体面的败家风度,哪里还是那个逼自己偷标书的小人。 好好好,个个赛影帝,就他是傻仔,早就被看破,还自以为演技了得。 陈笃清反手敲敲后腰,陆定最近在床上(很多时候也不在床上)非常有“情趣”,每次都先拿出长长一张单子摆在床头,上面全是他要问自己的问题。 最开始还只是问林沛森相关,陈笃清以为陆定要对付林沛森,他自然配合。 但后面,问题越来越频繁涉及到他自己,围绕他过去在印莱的生活,昨天甚至问到了他父亲。 他硬挺着不说的结果就是:今天日上三竿还起不来床,很想逃课。 再这样下去,他必须离家出走! 唔—— 脑海里刚有这个念头,陈笃清就觉得屁股隐隐发痛——港大卫生间那次的教训实在深刻。 陈笃清脸色发白,他终于意识到陆定这段时间都在对自己什么。 他在训诫自己。 训诫到,想自己脑子里刚产生一点违背他的念头,身体就先一步疼痛。 陈笃清看着电视里,那一身黑色西装,绅士派头十足的男人,愤愤咬牙。 男人快四十岁了,也这么行吗? 那药店里那些补肾药都卖给谁?袁建明那个年纪的人吗? ——陈笃清眼前一亮,他有办法了! 第40章 “这才是维港啊。” 袁建明双手叉腰, 站在新办公室的玻璃窗边,望着远处山头,发出感慨。 邱诗明帮他找来的这间办公室地处下环, 虽然比不上寸土寸金的中环,但离黄金地段极近, 屋内窗明几净,站在办公室某个特定地点望出去, 还能远眺维港的山海, 比起过去那间办公鸽子笼般的办公室,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袁建明满意的不得了,正巧陈笃清联系他,知道公司正要搬家, 小朋友很是积极热情, 放下课业就跑来帮忙,连着好几天都睡在这边。 袁建明很是过意不去, 劝陈笃清回去休息, 他却连连挥手拒绝, 表示“公司就是我家”, 还鼓励袁建明好好干, 做大做强, 将袁氏外贸开进中环, 顺便给何兰芳女士买一座楼收租。 袁建明方正脸上露出些许羞赧, 又饱含期待。 春节过后, 他“有幸”生了一场意外……小腿骨折了。 何兰芳女士听说后, 立刻带着猪骨汤跑到他家慰问,之后更是一天跑两回照顾伤患,除了给袁建明带去她亲手煲的汤汤水水, 还给他打扫卫生,陪他一起复健,照顾的无微不至。一场病下来,袁建明不仅没有憔悴,还胖上两斤。 他与何兰芳女士也因此进展飞速,在聊起过去时光的夜晚,也谈起未来生活。袁建明只恨不得双手也摔断一回,直接快进到婚姻殿堂。 “袁老板有喜事可要叫我哦。”投资人邱诗明女士一身灰色西服,脚踩七寸高跟,捧着个大盒子出现在门口,却没有半分狼狈,身形极稳极帅气。 袁建明一喜,连忙上前接过来。 陈笃清:“邱老板,这是什么?” 邱诗明:“送你们的开张礼物。” 袁建明:“邱老板,你都帮我找到这么好的办公室,怎么还好让你破费。” “别客气了,我都搬上来了,快拆开看看。” 陈笃清恭敬不如从命,笑呵呵拆开纸箱,立刻“哇”地一声。 “是咖啡机诶!还是全自动的!以后来公司就有香浓浓的咖啡喝了。” 袁建明连忙感谢,邱诗明摆摆手说小礼物而已,又对陈笃清道。 “阿清,你是真的很喜欢上班,我认识的人中,只有陆定能比过你。” 陈笃清讪讪:“我怎好和陆生比。” “你们有没有看他在文华酒店接受采访时说的话?”邱诗明清清嗓子,压低声线:“地皮刚拍下来,接下来我怕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无,想来也不适合成家......” 邱诗明模仿陆定模仿的惟妙惟俏,陈笃清哈哈大笑。 邱诗明得意道:“喏,人长得帅有什么用,这么无聊。” 陈笃清小狗点头,心想:没时间睡觉,却有时间折腾我,真是道貌岸然的大坏蛋。 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起陆定坏话,袁建明听了会儿,有点听不下去。 “其实我觉得陆老板人还不错。” 陈笃清和邱诗明双双瞪大眼看向袁建明。 陈笃清:“袁老板,你不是只见过陆生一次吗,就为他说话。” 袁建明正经道:“虽然就一次,但那次他可是冒险来救你。” 邱诗明:“嗯?还有这回事?” 邱诗明一脸好奇,陈笃清来不及阻止,袁建明已经一五一十把那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听到陆定破门而入,对着满屋的玩具枪一脸凶狠警惕时,邱诗明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原来陆定还有这么见义勇为的一面,以后他要是申请做太平绅士,我一定帮他宣传这件事哈哈哈哈哈。” 送陈笃清回学校的路上,邱诗明还在感叹,说下次见到陆定,一定要当面问问他。 “唔,干脆我拿两把你们的玩具枪过去,不知道陆生会不会当场给我表演飞腿绝技哈哈哈。” 车厢里一片喜悦的欢笑声,陈笃清笑得勉强,一肚子不安。邱诗明笑够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诶阿清,刚才袁老板没说,陆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陈笃清摸摸鼻子,说自己也不太清楚。 邱诗明墨镜后的眉眼微微蹙起,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边也没有什么大公司吧,他有朋友在那边吗?也不对,袁氏是开在楼里吧,他怎么想到上楼的,他也那么早就对袁氏有兴趣了?” 陈笃清心里像火烧似的不安,肢体却像是冻在了座椅上,感觉自己眨眨眼睛,邱·福尔·诗·摩斯·明就会抓到他这个罪犯! 眼看再让邱小姐推理下去,他就要暴露,陈笃清咬咬牙,不得不开口转移话题。 “邱小姐,我还一直没有弄明白,你和陆生订婚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假订婚吗?” “当然。”邱诗明毫不犹豫。 “陆生与你假定婚是为了符合地皮拍卖新规,但是邱小姐你为什么答应帮助他呢?” 陈笃清语气中有一丝小心翼翼,他有些担心,邱小姐与陆定二度订婚,帮助陆定拿下地皮,可能是因为心底对陆定还有感情。如果是这样,他会有些不安和抱歉。 邱诗明笑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第一次见到阿清你,就很喜欢。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我好像就是很信任你,尤其是关于陆定的事情,好像怎么跟你说都无所谓,我也不用担心陆定会生气。” 第48章 “上次我同你说,当年我是被家里安排和陆定订婚的,后来因为出了一些事情,我们取消了婚约。” 陈笃清说记得,邱诗明扶了扶墨镜,语气平常的吐出三个字:“私生子。” 陈笃清微微一愣。 邱诗明父亲邱衡基,与陆定父亲陆华燊年纪相似,在他们那个年代,对于有钱人来讲,一妻多妾是稀松平常的,但是邱衡基却一直只有一个老婆,就是邱诗明的母亲。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邱诗明和她母亲都认为邱衡基对他们疼爱有加,也都认为邱家家产最后会留给独女邱诗明一个人。 “谁知道,从我出生那个月起,daddy他就一直在外面求子呢。哦,也不光是外面。”邱诗明语气嘲讽 :“邱家祖先保佑,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搞到了。” “我母亲发现那个孩子的的存在时,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也跟着慌张起来。我那时候正在与陆定date,他立刻发现我不对劲。我也隐约怀疑他对我没兴趣,只是看重我姓【邱】。” “我索性破罐破摔,告诉他邱家有了新的继承人,我邱诗明远不如过去有价值,他陆定最好另寻豪门娇妻。” “你猜,陆定什么反应?” 陈笃清微怔,陆定与邱诗明订婚是家里安排。上次邱诗明也明确说过,陆定为讨好她做了许多事,也就是说他们的结合都是为了利益。 如果陆定知道邱诗明不是邱衡基的独女,邱衡基还有一个儿子,今后很有可能继承大份家产,邱诗明则成为被抛掉的备选,那么陆定理应快速与邱诗明分干净,另寻新助力。 更何况当年,陆定与邱诗明也的确突然解除了婚约。 但陈笃清犹豫后,却说:“陆生要帮你。” 邱诗明转过头看了看陈笃清,惊讶地张大嘴:“bingo!” 知道邱家突然冒出来一个继承人这件事的人不多,但每个人听说后都以为陆定与她分手是因为担心无利可图,只有陈笃清说对了。 陆定要帮她,也是帮自己获利。 当年,陆定让邱诗明等他三天时间。 结果才到第二日,陆定就告诉邱诗明,他有三个办法可以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至于是什么方法我就不跟你讲了,怕吓到你哦学生仔。”邱诗明轻松道:“总之,我给了陆定他想要的,也多亏了他,我父亲那时候就定下了遗嘱,那个男仔也离开了维港。” 说到最后,邱诗明语气中带了些许,上位者应该有的狠辣与残酷。 “各取所需后,我们当然就分开了。之后陆定越来越受陆老爷器重,我也逐渐接手了公司的一些事务,后来去欧洲那边开拓市场。”邱诗明说:“直到去年,那个男仔又出现在了维港。” 陈笃清点点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男仔午夜梦回,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继承邱家那么多财产,陆定的威胁经年累月,威力也会下降。 邱诗明补充说,光凭她那位好弟弟的能力势力,再有动力,也只是有心无力,他能回维港,背后一定有她daddy的“功劳”。 好在,陆定那时候参与北角地皮拍卖,也需要她帮忙,二人一拍即合,二次合作,对彼此更加信任,事情也进展更加顺利。 “原先同他说话,我总要猜两分,防三分,这回合作,他坦诚许多,进展也快。只私下里讨论过两回.......”邱诗明一顿:“我想起来了!“ 陈笃清讶异:“什么?” “有次我和陆定开会,正说到关键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就喊停了会议,说要出去一趟。”邱诗明仔细回忆:“那时候好晚了,我以为跨洋那边有什么事,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楼下买咖喱鱼丸!” “你说荒谬不荒谬?” 陈笃清讷讷点头:“荒谬。” “你说可疑不可疑?” 陈笃清艰难点头“可疑。” “那你知,更可疑的是什么吗?”邱诗明缓缓转头,拉下墨镜,看着陈笃清,说:“他电话那头的声音,好熟悉.......” 陈笃清背后汗毛都竖起来。 “阿清,你喜欢吃咖喱鱼丸吗?” 第41章 “我......我......”陈笃清:“邱小姐, 我到了!” “嗯?”邱诗明看看前路,说:“我再往前开点吧?” “不用了,我这边过去更近, 谢谢邱小姐。拜拜!” “......拜拜。”目送陈笃清慌不择路地跳下车,邱诗明嘴角上挑, 哼着歌开动车子。 陈笃清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如果他刚才没有这么大反应, 自己也未必能确定他与陆定有鬼。 怪不得, 她总觉得最近陆定经常孔雀开屏, 原来是遇到真命天子了!细想想也不意外,陈笃清劲靓仔,又聪明又有趣, 她也很喜欢。 唔, 难怪自己每次在陆定面前夸陈笃清,陆定就黑脸给她看。看来以后她需得......多提提陈笃清啦! 好不容易抓住陆定一个把柄, 当然要大戳特戳!! 邱小姐心情大好, 决定去大吃一顿。 另一边陈笃清的心情就实在不美丽了。 他好死不死为什么那天大半夜发神经跟陆定撒娇要吃咖喱鱼蛋?! 咖喱鱼蛋有什么好吃?!是咖喱好吃还是鱼蛋好吃?! 最大的问题是, 陆定也没有跟他说那天他在开会啊。如果知道陆生同邱小姐在一起, 他肯定不会在电话里那么大声发癫, 然后被人抓住小尾巴。 陈笃清摇摇脑袋, 真不知道该以后该如何面对邱小姐。 他满心懊恼, 脚步拖沓地走在学校的路上, 好像要去行刑室。 路旁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烦闷。忽然, 他的目光定格在前方那辆极为惹眼的劳斯莱斯车上,心脏猛地一缩,不用想也知道, 行刑人正坐在里面。 隔着防弹玻璃窗,只见陆定一身正气,稳稳地坐在车中,那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好似地府判官,能看穿他内心的每一丝想法,予以审判。 “陆生,你怎么来了?” 陈笃清像个做贼心虚的小贼,眼神慌乱地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后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两步,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心虚与忐忑。 陆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冷开口:“我来抓离家出走的细路仔。” “丢!哪个离家出走的细路仔会跑到学校?你不要冤枉人!” 陈笃清瞬间跳脚,脸上满是委屈与愤怒。“我刚从袁老板那边回来,晚上还有课,忙得很,辛苦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试图为自己辩驳。 陆定淡淡:“所以我作为金主,要来慰问你。” 陈笃清还想继续逃避,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陆定一把拽上了车。他顿时老实了,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乖乖地缩在副驾驶座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招来一顿严厉教育。 他双手局促地放在腿上,眼睛不时偷偷瞟向陆定,那模样活脱脱一个犯错后等待惩罚的孩子。 陆定在心里冷笑,一脚油门,离开港大。 随着车子离港大越来越远,陈笃清心里愈发七上八下。 他原本猜测陆定带自己回阳明山庄或者浅水湾,可车子行驶的路线却出乎他的意料,离他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最终,车子稳稳停在了一条荒凉的老街口。 “下车。” 陆定简短吐出两个字。 陈笃清没敢多问,跟着陆定往里走。街道内别有洞天,七拐八绕后竟然是一条美食街。 阵阵香气扑面而来,陈笃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陆定余光瞥到,微微一笑,带着人拐进一家印度小馆。 浓郁的咖喱香气伴随着欢快的印度舞曲,兜头袭来,让人扬起笑容。 很快,陈笃清点的 butter chicken 就被端上桌,鸡肉肥嫩多汁,色泽诱人。陈笃清拿起饼子,将沾满浓郁酱汁的鸡肉裹在其中,一口咬下去,满足感瞬间在味蕾上绽放。 那一刻,他觉得就算陆定要再让他“穿“一次衬衫夹,他也可以,只要“穿”完,让他吃上这样一顿butter chicken。 边吃边“穿”都行。 但那样陆生可能就要“萎”屈了。 陈笃清偷摸在脑子里变态,一抬眼,陆定正冷冷地看着他,好似看透他脑子里的污遭玩意儿。 陈笃清一哽,咳嗽起来。 “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陆定给他倒了杯水,慢悠悠道:“你喜欢,以后......” “以后你就让chef来家里做。"陈笃清随口接话:“在家里做咖喱,以后还住不住人了?” “反正你也不住。”陆定斜睨他 陈笃清缩头。 “我那天去试了试印莱菜,觉得和印度菜很像。” “距离近,互相融合吧。” 陈笃清擦擦嘴巴,一本正经回道:“陆生若是对美食感兴趣,我今天回去图书馆帮你查查资料。” “陈笃清,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那份包养合同就在阳明山庄,我认为你有必要重温一下。” 第49章 “合同上可没有写,乙方要将自己八辈祖宗都交代给甲方。” “在乙方有意隐瞒的前提下,合同可以更新。” 陆定硬声。 “也可以终止。” 陈笃清毫不退缩,硬邦邦地回应,那坚定的态度让陆定微微一怔。 陈家不过是印莱多年前一个豪族罢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在陆定看来,陈笃清陈家少爷的身份,可比自己这个陆家私生子体面多了,有什么好隐瞒的? 陆定满心疑惑,实在不理解陈笃清的态度。 只是,瞧陈笃清吃完咖喱鸡后依然臭着脸的模样,陆定也明白,现在并非逼问人的好时机。如果再多问一句,陈笃清说不定真会再次跑路,甚至连发财树都搬走。 他在心里低叹一声,伸出大手,轻轻拉过陈笃清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出餐厅。 春日午后的小巷,烈日高悬,狭窄的街道弥漫着一股燥热,地面被晒得滚烫,仿佛能将鞋底融化。 轿车就在不远处大路上,坐上去便要回归新旅程,陆定在走出巷子前,停下脚步。 “阿清,从今天起,我不再问你过去的事。” 陆定目光低垂,落在陈笃清拉长的影子上。“但是,你无法阻止我背后去查,与其让我查到些什么,还不如你亲口和我说。” “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陈笃清抬起头,无声询问。 陆定:“阿清是个很好很好的乖仔。” 陈笃清微恍,眼神中交织着复杂情绪。 他算什么乖仔? 良久后,他深吸一口气,刚欲开口,刹那间,瞳孔陡然紧缩,猛地伸手死死攥住陆定,用力一转。 “砰砰砰 ——” 沉闷的枪响瞬间打破街巷的寂静。陆定反应极快,顺势将陈笃清紧紧护在身下,二人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连滚两圈,借着惯性躲到拐弯小巷。 那几颗子弹贴着他们方才所在之处呼啸而过,在墙壁上溅起片片碎屑。 “陆定,今日来之前,我特地找天后娘娘算过,她断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陆定一凛,这熟悉又凶狠的声音,是吴阿麟! 他心中暗叫糟糕。 春节前夕,他与濠江的差佬达成协议,迫使他们抓捕吴阿麟。可那帮人手段实在粗糙,整个濠江都翻天,连庇护吴阿麟的豹哥都被折腾致死,吴阿麟本人却安然无恙,竟还一路逃窜到了维港。 “陆定,今天非得让你给豹哥偿命不可!” 吴阿麟的声音愈发靠近,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浓的杀意。 陆定紧咬牙关,正焦急思索应对之策,突然感觉怀中的陈笃清身子猛地一颤。他急忙低头查看,只见陈笃清的小腿处已被鲜血染红,殷红的血正汩汩往外冒。 “阿清!你怎么样?” 陆定声音中满是焦急与关切。 “我没事......那就是吴阿麟?” 陈笃清忍着剧痛,眉拧死。 “后边有小路可以出去,别怕。” 陈笃清动动自己小腿,神色凝重,外面吴阿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走不了,很快就会被他追上。” 陆定顿了顿:“没事,就他一个人,别怕,等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你看准时机赶紧跑。” “不行!他是来要你命的!你一出现,他就会开枪!” 陈笃清声音紧绷:“陆生,你有枪吗?” “在车上。” 吴阿麟叫嚷:”陆定,你真是越来越不济了,老鼠一样躲起来,不如像个男子汉,出来与我单挑啊!“ 陈笃清眉头紧蹙,与陆定对视一眼,旋即冲他使了个眼色。陆定还没来得及反应,陈笃清已然如冲了出去。 陆定见状,双目瞬间瞪得滚圆,眼眶都似要裂开,正要不顾一切追出去,却听见陈笃清扯着嗓子大喊:“大佬,大佬!你要杀陆定尽管动手,先放我出去啊!” 陆定脚步猛地顿住。 吴阿麟立刻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陈笃清,一步步缓缓逼近,脸上挂着一抹阴冷的笑:“陆定呢?” “他........他跑了!“ 吴阿麟目露警惕,枪指着陈笃清,逼着他做人盾,往后撤退。 陈笃清哆哆嗦嗦,一边求饶,一边带吴阿麟往刚躲藏的小巷里走。 果然空无一人。 陈笃清松了口气,说:“这边好多小路,陆定那胆小鬼一进来就跑了啊大佬。” 吴阿麟大骂一声:“他走的哪条路?!” “我没看清,好像是左边那条.......不对,是右边那条......“陈笃清颤颤巍巍,脸皱巴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我腿好疼,没看清啊大佬。” 吴阿麟微微眯眼,注意到陈笃清小腿伤口,冷哼一声。 “陆定对你可真好。” “我只是个四九仔啊,我大佬叫我过来给他送东西而已,你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吴阿麟上下打量陈笃清几眼,只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当四九仔都勉强。 “你跟着的是谁?” “sorry仔。” “没听过。” 吴阿麟冷笑一声,他那张面容本就因断眉显得格外凶狠,如今又透着几分狼狈,愈发狰狞,“陆定当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小崽子胳膊上还插着刀,就敢与我叫嚣。” “那......他也要叫你大佬。”陈笃清谄媚到。 吴阿麟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大佬? 当年陆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叫的可不是大佬。 吴阿麟眯眯眼,陷入回忆。 二十年前的维港,哪像现在这般还有规矩可言。 那时,街头巷尾满是无序与混乱,各方势力暗中较劲,大家为了生计不择手段。 他在血雨腥风中拼命多年,终于拿到油麻地果栏的地盘,那里是当时维港最大的水果生鲜交易地,也是鱼龙混杂之所。 也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陆定。 第42章 二十年前, 油麻地果栏。 吴阿麟带着一群手下,照惯例来果栏巡查,却发现今日没几个摊贩在摊子前。 “搞什么?!” 吴阿麟手下随手抓住个摊贩斥问。 那人见是吴阿麟, 赶忙上前,毕恭毕敬地回道:“有两个外面的小子跑果栏卖烟, 被虎鲨哥抓住了,正打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在果栏卖烟都要先来拜他的码头, 两个仆街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 竟敢跑他这里捞金。 但有个问题——虎鲨只是与他同属磐石会, 不是果栏的人,却跑到果栏管事。吴阿麟脸色一黑,扫向站在人群中耀武扬威的虎鲨。 对方顶着高耸的鲨鳍头, 满脸横肉, 看到吴阿麟来了,昂昂头, 便算打过招呼, 又转头面向两个倒霉鬼。 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围住两个少年, 推推嚷嚷, 嘴上脏话骂个不停。 矮一点的少年已然受伤, 鼻青脸肿, 模样狼狈不堪。 高壮一点的那个, 状况同样糟糕, 他手臂上插着一把刀, 殷红的血顺着手臂缓缓淌下, 可他眉眼不动,神色沉稳,毫不畏惧。 虎鲨咧着嘴, 露出一口泛着黄的尖牙,狞笑着说:“有胆子跑果栏闹事,得砍了他们一人一只手,才能让他们长点记性!” 骆驼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梗着脖子喊道:“你要砍两只手,就都砍我的,不要碰我兄弟!” 虎鲨听闻,脸上的笑容愈发扭曲,转而看向陆定,阴阳怪气地问道:“你兄弟这么讲义气,你怎么看?” 陆定目光越过虎鲨,直直看向吴阿麟,第一次开了口:“吴阿麟。” 这便是陆定第一次叫吴阿麟,喊出的是他的大名。 至于陆定当年具体说了些什么,吴阿麟如今已然记不太真切了。但他清楚地记得,陆定的那番话,成功点燃了他心底对虎鲨的不满之火,那股怒火,直到他亲手把人砍碎,才慢慢熄灭。 后来在被陆定打压追杀的日子里,吴阿麟无数次回想,他是怎么将那样的陆定,误会成一只狗呢。 吴阿麟抬起视线,看向离自己又近了些的陈笃清,对方满脸恐惧,掺杂着讨好的笑容,颤抖着往外走。 吴阿麟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承认他无辜者的身份,默许他离开。 就在陈笃清刚要从他身旁走过时,吴阿麟眼神陡然一利,猛地抬手,枪口对准陈笃清的脑袋就要扣下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冷峻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吴阿麟,把枪放下!” 陆定不知何时已经拿到了枪,此刻正稳稳地端着枪,枪口直指吴阿麟。 吴阿麟反应极快,瞬间伸手拽过陈笃清,将他紧紧箍在身前当作人质,脸上的凶狠劲儿更盛,恶狠狠地看向陆定:“陆定,你敢开枪试试!” 陆定一顿,吴阿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都说陆定这人冷漠自私,心狠手辣,对兄弟姐妹都能痛下杀手。 可他对认可的兄弟,却又极为仗义。 就说那个骆驼,当年一把刀都要吓哭,后面硬是被陆定扶成磐石会最能打的好手,还有肥鱼膏,又蠢又肥,只有嘴本事,陆定照样拉他一把。 第50章 而这个学生仔,不,陈笃清,跟陆定的交情绝不简单。刚刚他亲眼目睹二人相处,姿态亲昵,陆定对他那态度好似.......好似对自己的崽。 吴阿麟将黑洞洞的枪口紧紧抵住陈笃清的太阳,语气冰冷:“我知道这人对你重要。你要是不想他落得跟你阿妈一样下场,就乖乖把枪扔掉,扔的远远的。” 陆定瞳孔瞬间一缩,心里恨不得立刻将吴阿麟碎尸万段。但下一秒,他还是松开扳机,用力一甩,手枪“哐当”一声落在远处地上。 “不要!”陈笃清大喊。 吴阿麟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笑,他一手控制住陈笃清,一手紧握枪,转向陆定。 “陆定,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收下你吗?” 陆定不语,眼神死死盯着吴阿麟手掌下的陈笃清。 陈笃清心中焦急万分,他腿上那处被子弹擦过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每挪动一下都好似被砂纸摩挲。 背后,吴阿麟仍在喋喋不休谩骂陆定。 他讲当年若不是一位风水大师说陆定旺他,他万万不会收下陆定,陆定看着是只狗,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反咬主人一口。 什么陆家少爷,陆氏总裁,陆定在他吴阿麟这里,永远是一条无人要的路边野狗!这条狗,他给他一口饭吃,他却敢背叛他?! 这笔账,陆定就是死十次都还不清!他不仅要陆定死,还得让他死得无比凄惨痛苦,全身骨头一寸寸碾碎,血一滴一滴放干,受尽世间最狠的折磨,才能消他这口恶气! 吴阿麟没听过“反派死于话多”这句名言,但就算他知道,他还是会说,因为此时此刻,他相信陆定很快就要死掉,他要在陆定死前,在他眼中看到恐惧与悔恨。 吴阿麟状若走火入魔,丝毫没留意到陈笃清眼底转瞬即逝的狠厉。 突然陈笃清猛地发力,不顾腿伤的剧痛,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高高跃起,顶住吴阿麟下巴。 一阵剧痛袭来,吴阿麟随之手一甩,手枪脱力甩远。与此同时,陈笃清重重摔倒在地,腿上伤口崩裂,抢着清醒的最后一秒,他迅速翻滚,躲开吴阿麟踹来的一脚。 陆定见状立刻冲上前,将陈笃清护在身后。 吴阿麟恼羞成怒,随手抄起地上一根生锈的铁棍,朝陆定疯狂挥去。陆定侧身一闪,铁棍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在衬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正值午后,阳光艰难地透过杂乱交错的晾衣绳,洒在满是垃圾的小巷地面上。陆定弯腰捡起一块破旧的木板,挡住吴阿麟的又一轮攻击。木板与铁棍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木屑飞溅,在阳光中洒下片片“残雪”。 陆定瞅准时机,一脚踢向吴阿麟的膝盖。吴阿麟身形一晃,单膝跪地,铁棍脱手。陆定乘胜追击,将手中木板狠狠砸向吴阿麟脑袋。 木板瞬间四分五裂,吴阿麟一阵眩晕,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看到墙边有一堆废弃的玻璃瓶。他红着眼,抓起一个,朝着陆定砸去。陆定灵活避开,玻璃瓶在他身后碎裂,玻璃碴子散落一地。 “要不是我当初从虎鲨手上救下你,让你从一个无权无势的扑街仔,变成在道上有名有号的定哥,你老豆会认出你,把你接回陆家过人上人的日子?!”吴阿麟一边喊,一边用玻璃瓶砸陆定,他双眼赤红,好似要喷出火来。 “你陆定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吴阿麟啊!” 陆定面色冷峻,一边灵活躲避吴阿麟挥来的玻璃罐,一边在心底暗忖,自己当年就是因为太年轻,被兄弟情诓骗,为吴阿麟出生入死几回,损掉几多,换来的不过是对方争夺龙头的一点筹码。 “我跟了你后,救下你无数次,足够扯平。” 吴阿麟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吼道:“所以你当年同我争龙头,问心无愧?!!” 陆定身形一闪,险之又险避开玻璃罐的一击,冷冷开口。 “我说过我不想做龙头,是你听信谗言,被人骗。你为人猖狂,在帮里得罪许多人,这也就罢了,偏偏你还蠢,选龙头那年,你把手里最赚钱的生意搞黄,若不是我这边苦苦支撑,你吴阿麟连竞选资格都无!” 陆定身居上位多年,早不是当年为卖几包香烟还要看人脸色的青头仔,此时气场全开,如阎王降世,煞气逼人,吴阿麟几乎不能直视他,又想起陆定所说过去种种,心情更是复杂难堪。 但下一刻,他想到自己已与陆定结下死仇,今日不是陆定死,就是......他亡。 吴阿麟喉头滚动,余光中,扫到刚刚陆定扔远的手枪,他精神一震,大喝一声:“陆定你今天好死!” 与此同时,陆定也看到了那只枪,他眸光一紧,几乎同时与吴阿麟扑向手枪。 尘土飞扬后,黑洞洞的枪口指在吴阿麟的额头上。枪口不变,陆定缓缓站起来,吴阿麟趴在地上,断眉之下,他眼神依旧凶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定看着吴阿麟,想起当年他初入磐石会,拜在关二爷之下,心想自己今后总算有了一点依靠。而之后的日子不过是一遍遍教他,这世界没人可依靠。 小巷上空,乌云罩顶,陆定眼神愈发阴沉。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陆生,你还好吗?” 陈笃清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陆定神色微松:“没事,我刚才拿枪的时候已经打过电话,很快就有人来。” 陈笃清点点头,目光警惕地在陆定和吴阿麟身上扫视,担心吴阿麟再次伤害陆定。 吴阿麟冷笑:“你不杀我?” “现在不杀。” “......陆定,你是想把我抓起来,问你阿妈黎瑞莲的事?” 第43章 陆定抿紧嘴唇, 不发一言,吴阿麟像是抓到筹码,慢慢坐了起来, 靠向后面垃圾堆,微微一顿, 语气中多了两分随意散漫。 “你怕是还不知道,你阿妈死之前, 和我好熟络的, 她为了要我相信, 她真的好恶你这个仔,付出好多好多......”吴阿麟挑挑眉,脸上满是令人恶心的猥琐狎昵。 砰—— 子弹钻进吴阿麟大腿, 他痛喊出声,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原先我知道你总是不听人说话,我只当你是听不进去, 今天才发现你可能就是听不懂人说话。”陆定冷冷道:“吴阿麟, 现在不杀你的意思是, 这里不方便杀你, 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 很快了结你。” “懂了吗?“ 吴阿麟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大腿, 粗喘着, 他微微抬眼, 只见陆定从上朝下看着自己, 那么鄙夷, 那么不屑! 凭什么,他凭什么!! 吴阿麟抽了口气,强忍疼痛道:”陆定, 你见过你母亲的尸体,知道她是服毒死亡的,对吗?” “你没有怀疑过她不是被我杀死的,而是自杀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自杀吗” 陈笃清心里一紧,看向陆定侧影,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陆定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觉得陆定此时很紧张。 “她怎么死,都不妨碍,你很快就要去陪她了。” 陆定声音冷到极致,吴阿麟还想挣扎:“我知道你抓住了我手下那些废物,但他们能知道多少,你想想,你做我手下时,你知道多少事?他们可没你机灵。” 陆定心下微动,从苏姨和吴阿麟手下的口中,他已经将母亲与吴阿麟里应外合的每个细节都查清了。 他们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如何谈成交易,吴阿麟又是如何用帮母亲离开的名义,骗取对方信任,借机杀掉自己。 他都一清二楚,唯有那个问题—— 母亲为什么会中毒而亡? 他本以为是吴阿麟认为母亲把自己叫回来后就失去价值,干脆将人杀了,这符合吴阿麟的行事风格。但是吴阿麟手下都说他没提过要杀母亲,还有苏姨那个猜测...... 陆定在心里吸了口气,微微眯眼:“你有什么要说的?” 吴阿麟:“送我去英国,到了地方,我就把真相都告诉你。” 陆定冷硬:“现在说,我考虑留你一命。” 陈笃清感觉陆定周遭极冷,他默默靠近他一点。 吴阿麟顿了顿,开口道:“你母亲一直以为,我只是要教训你一顿,把你打进医院住上一个月,自然也没精力去抓她。” “她在最后那天,才知道我要的是你的命。” “女人嘛胆小,心软,她怕被牵连,也可能忽然想起来母子之情,你都快回来了,她突然发疯,要我走,她不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她找到我的时候,又不是不清楚我和你有多大仇怨。” 陆定从牙缝里逼出一句:“她不听你的,所以你杀了她。” “那碗药本来是你的,但她太吵了,我也没办法,只好让她喝了。”吴阿麟嗤笑笑出声,却又因疼痛,笑容无比扭曲。 “然后你把她摆在椅子上,让我误以为她还活着。” 第51章 “物尽其用,我教过你的。”吴阿麟吸了口冷气:“好了,你都知道了,快放我走。” 陆定眉心拧紧,一言不发。吴阿麟谨慎艰难地站起身,见陆定一动不动,似乎真可能放过自己,他又大胆地往前走了走。 直走到陆定身侧,忽然停住。 “哦还有件事,我忘了说。陆定,你知道你母亲怀疑你不是她的......” 陆定缓缓转头,电光火石间,一道寒芒陡然闪过,吴阿麟握着刚刚在垃圾堆里摸出来的玻璃片,直刺向陆定心口。千钧一发之际,陈笃清如离弦之箭般扑向他,合身将吴阿麟扑倒。 陆定瞬间回神,一脚踢飞吴阿麟,迅速拉起陈笃清,急切问道:“你怎么样?” 陈笃清因这剧烈一扑,腿上的伤钻心地疼,忍不住闷哼一声,仍强撑着反问:“没事,你还好吗?” 陆定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多言,却惊愕地发现吴阿麟脖子上插着一片玻璃,已然没了气息。 他双眼圆睁,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甘,脖颈处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格外惊悚,暗红色的血液汩汩地往外冒,在他周身迅速蔓延。 原来,陆定方才将吴阿麟踢飞时,他手中紧握着的那片玻璃因巨大冲击力,猛地反向刺入他自己颈脉,当场便没了命。 一代风云人物,就这样倒在了无名小巷中。 ------- 几日后,深夜,阳明山庄。 陈笃清在床上醒来,闭着眼摸摸旁边,果然是空的。 小巷大战之后,陆定总是半夜惊醒,每每让陈笃清十分担心,后来陆定说找医生开了安神药,之后陈笃清果然再没有见他惊醒过,他还以为没事了。 直到前两天,陈笃清起夜放水,才发现陆定不愧是大佬中的大佬,解决问题直接从源头抓—— 陆定每天等他入睡后,就悄悄下床,离开房间,一走到天亮才回来,装作无事发生,岁月安好。 陈笃清翻个身,把脸埋进厚厚枕头里,试图再次进入梦乡,明天有个test,很重要。 ......但没有自己男人的心理健康重要。 他撑起眼皮,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出房门,来到客厅。陆定果然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抽烟。 单人沙发容纳一个高大男人刚刚好,陈笃清偏要挤进去,好在年轻人四肢灵活,三两下就撑开陆定怀抱,把脑袋放进爱人颈窝。 量身定制,刚刚好。 陆定揉揉小朋友睡塌的头毛,“吵醒你了?” “抽烟怎么会有声音。”陈笃清闷闷道,忽然他眉头一皱,又不确定地吸吸鼻子。“你吃橘子了?” 陆定闻了闻,说:“应该是含笑梅的味道。刚才睡不着,去了趟摩星岭,那边开了许多含笑梅,很漂亮。” 陈笃清一怔,陆定母亲黎瑞莲就葬在摩星岭的昭远坟场。 “含笑梅这么早已经开了吗?” “可能有人太开心,影响到那些花。”陆定扯扯嘴角:“开,开,都给我开,让个不孝子知道,我再也不用看到他,有多开心。” “陆生......”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强留她,她要走便走,爱去哪里去哪里,我硬留她在身边,她反倒觉得我要害她,成天折腾所有人个没完。” “我原来想,她为什么不像其他mommy那样,关心疼爱自己的崽,做饭煲汤,天冷后张罗给崽织一条围巾。” 陈笃清心里忽然很堵得慌。 维港的天气,哪里用得到围巾,陆定对母爱的幻想可能都来自电视小说。 “不过谁规定的,做人mommy必须要温柔慈爱?”陆定自嘲一笑:“她冷淡,我无情,什么样的mommy生什么样的仔。我同她是母子,那这一生便将就过,下辈子变做陌路人就是......” 陆定的尾音揉进浓重夜色,陈笃清离得够近,才听清那几乎消散在夜色中消失的声音。 “但她不想将就。” 陆定又点燃一支烟,一口又一口吸着,好似在跟自己的肺作对。 “咳咳——”陈笃清抢过陆定手中香烟,抱怨道:“好呛哦。” 陆定扯扯嘴角,脸上表情微缓。陈笃清烟瘾也不轻,哪里这么容易被呛到,但他也没有再点燃新一只烟,拿过桌上陈笃清自制的那个贝壳烟灰缸,让陈笃清把香烟摁掉。 黑暗客厅中,一点光亮转瞬即灭。 陈笃清想,这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比如,黎瑞莲其实还是爱陆定的,只是她第一次为人母不懂得如何去爱。 但想想陆定出生后,黎瑞莲就把人抛弃,陆定回到陆家后,她也没有疼爱过他,关心过他,对他无比冷漠绝情。 唯一的反转不过是,黎瑞莲并没有想要亲仔的命。 陈笃清想来想去,开口道:“陆生,你有没有想过,吴阿麟最后那句话。” 吴阿麟死前暗示,陆定并非黎瑞莲亲子。如果是这样,黎瑞莲的一切行为,似乎就合理了。 陆定却反应不大,话自己很早就查过,黎瑞莲和他是如假包换亲生母子。还有那副手串,黎瑞莲就是因为觉得被亲子克,才会搞出符咒手串。吴阿麟那时候应该只是想引起吸引他注意力,趁机偷袭。 陈笃清点点头,又发愁,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定才好。陆定从上面看他蹙眉思索,愁的都要长皱纹,心里一乐,面上却更加冷峻。 “其实也没什么,我从小过惯无父无母的生活,你不用太担心我,bb,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陈笃清眉头蹙的更紧:“陆生,你daddy对你也不好吗?” “算上我阿妈,他有五个老婆,算上我,他有十三个崽。” “哇,老人家身体真棒。” “我又是半路才被他认回来的,你说他同我能有几分父子情?” “他是怎么认出你的?” 第44章 “我又是半路才被他认回来的, 你说他同我能有几分父子情?” “他是怎么认出你的?” “我那时已经做上磐石会的龙头,陆氏的生意遍布维港,难免有交集......"陆定微微一顿, 脑海里还未想明,陈笃清已帮他说下去。 “陆老先生真是好命, 什么都不用做,过二十年就收到一个又能打, 又会赚钱, 好完美的仔。” 陆定失笑, 表示同意:“他生下那么多烂仔,得我一个,真是好彩极。” “就是就是。” 二人相视而笑。 陆定又说, 陆家的背景在那里, 他一个做过古惑仔的人对于豪门就是污点,父亲陆华燊当年能将他带回陆家, 已经算有良心。 所以他当年果断放弃磐石会, 不仅是厌恶帮派氛围, 也是觉得陆华燊掌权的陆家, 总不会比磐石会还糟糕。 陈笃清问:“你觉得他算是个好daddy?” 陆定摇头:“我只是看过太多更差的。” “归根结底, 做人daddy要求就是低喽。”陈笃清轻哼:“还好我和你不会生仔, 当不了人daddy。” 陆定捏捏陈笃清腰间软肉, 似笑非笑:“不要小看自己, bb, 我觉得你可以。” 陈笃清:? 我觉得我不可以。 “我们试试。”陆定声音微微沙哑, 圈住陈笃清的手臂逐渐发紧。 陈笃清一惊,两个男人贴在一起这么久,有点反应再正常不过, 但是.......但是.......现在都几点了?!! 以陆定一贯的龙虎精神,搞两回太阳都要出来了! 陈笃清张大嘴巴,打了个能吞下阳明山的哈欠。 “好困啊,我明天还有个测试,好重要的,我去睡了!” 说着他就要起身,谁知腰都没抬起来呢,就被陆定大掌压住,一双深邃眼眸望住他,微薄的唇轻轻抿住,像两瓣微卷的刀,会伤到人,但不愿伤到你。 陈笃清心里刮起一阵飓风。 什么学业事业,哪比得上同陆生的春夜重要! 他探起脑袋,嘴巴飞快地贴上陆定双唇,学着陆定原来对自己那般,含住两片微凉柔软,轻扫慢舔,很快凉意化热出一条缝,他舌尖往里探,迅速被里面的热流缠紧。 方寸之地,滚烫瀑布顺势而下,如泣如诉。 陆定眼眸更红,几乎想要把人整个吃下去,还嫌不够,将人死死按进身体里,陈笃清实在耐不住,抵在男人大腿上的手逐渐脱力,又被男人迅速捞住,最后整个人挂在陆定身上。 “陆生.......慢一点.......慢一点啊。” “好。” 男人这时候的话,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 到最后,陈笃清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受不住诱惑,如果说走就走,不,如果半夜醒来那回,他转个身继续睡,现在就能精神饱满,走进学校,走向考场。 天边泛白,晨阳徐徐露出一点金边。 陆定五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穿过陈笃清黑发,粗糙指腹贴紧头皮,陈笃清舒服的眯了眯眼,抬手按住陆定,要他继续。 第52章 陆定低笑,说他就是小狗,喜欢被顺毛。另一只手腕就被小狗牙不轻不重地咬了口。 “你怎么这么精神阿大佬。” 陆定轻轻拍一下他屁股,一本正经话:“是你缺乏锻炼。当在磐石会跟我的人,每天都要出街跑五千米,跑不过都没机会晋升。” 陈笃清冷笑。 陆定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句话付出什么代价。 等到晚上,陆定回到阳明山庄后就发现,人去楼空——陈笃清带着他那颗发财树跑了。 又跑了。 只把贝壳烟灰缸留给他。 烟灰缸下垫着陈笃清给他的留言,陆定一边吸烟一边看纸条,上面陈笃清写他今天考试成绩受到影响,为了期末考好,为了成为港大优秀毕业生,为了维港未来科技发展,他必须远离美色,专心学业。 陆定冷哼一声,用香烟将纸条点燃。 小仔胆是越来越肥了。 招不怕老,有效即可。 但这回,陈笃清想错了。 ------- 两天后,陈笃清同学逼仄的出租屋里出现了一台电脑,不是阳明山庄那台ibm,而是一部苹果一体机,跨时代的设计,让陈笃清心跳一阵加速,小心摸了摸电脑屏幕,根本移不开视线。 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才转向坐在沙发上,穿着家居服看文件的大佬。 “你要在这里办公吗?不嫌挤吗?” “不会。” “但我觉得好挤,都无处下脚。” 陆定不看他,只拍拍床,说:“你可以坐上来。” 陈笃清心里一紧,差点捂住屁股:“你怎么这样?!你给我点自己的空间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这次test我犯的错误有多愚蠢,madam石都问我是不是没睡醒。” 陈笃清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陆定终于放下文件,看向他,神色严肃。 “陈笃清,你被我包养,理应随叫随到,你倒好,动不动就跑。好,你不喜欢住豪宅别墅,我来跟你住出租屋。” “啊原来是金主大人怕我无法履行合同,来监工了。” “叫【金主】显得我好老,以后别叫了。” “陆生,严格来说你现在已经三十有五,在大清,你生下我都不是新鲜事。” 陆定冷笑,慢慢直起身,陈笃清小腿一软就要跑,但这屋里诚如陆定所说,真的连下脚地都难找,很快他就被陆定抓住,按在床上。 “上次顾念你考试,我没尽力,现在你考完了,我也不用再省力。试试看你到底能不能生,男仔一个,女仔一个,好不好?” 最终,陈笃清还是屈服了,因为金主大佬为奖励他“生仔”,又拿出来一台红白游戏机。 红白机前阵子刚在维港推出,配合《超级玛利欧兄弟》等几个游戏,无比风靡,在维港一时一机难求。但这当然难不倒陆生。 正好这几天维港一直在下雨,陈笃清干脆躺在家里和游戏机不眠不休。 陆定起初还暗自得意自己会送礼,但眼看陈笃清太过沉迷游戏,连吃饭都忘记,只守着游戏机,十分惊讶,笑他是细路仔贪玩,经不起诱惑。 面对陆生的嘲笑,陈笃清面无表情,只把游戏机塞进他手中。 半日后,手柄还在陆定手中。 蓝色工装裤小人在荧幕上蹦蹦跳跳,陆生打得咬牙切齿,口中香烟都来是陈笃清帮他点燃。 奇怪,怎么又死咗! 陆定泄气骂出连串脏话,陈笃清惊叹,游戏比金钱还能改造人,恐怕这时候就算这时候陆氏集团股票大跌,陆定都会分出一个眼神。 之前陈笃清就发现了,陆定虽然已经三十有五,实在还是壮年,但因为身处高位,周边任何事都有人提前为他打理好,他并不需要费心,所以对新事物都毫无兴致,逐渐有点老古董的趋势。 看似冷静自持,其实是没有碰过让他上瘾的东西。 在【玛利欧】之前,陆定都没有玩过电脑游戏。好了,现在一天就要全补上。 陈笃清心里摇摇头:“陆生,这里很难打啦,你不可能一天通关的。” 陆定嘴上“嗯嗯”,手却不松,眼神都没给陈笃清一点。 真是顽强的狮子山精神,呵。 随着经典“嘀哩嘀哩”的背景音,玛利欧再次掉落,消失在屏幕上,一向落拓不羁的陆大佬脸上也露出失望不甘。 陈笃清勾勾嘴角,挤开大佬,抢过手柄,盘腿而坐。 “阿清——” “收声。” 陈笃清侵占“王位”,专注屏幕,啪啪啪一番行云如水的操作,玛利欧似乎比之前都灵活许多,快速跑跳,闯过一关又一关。 甚至直到最后,都没有错失一枚金币!!! 陈笃清余光瞥一眼已经愣住的陆定,十分得意:“这就是专业喽。” 陆定:“再来一盘!” 陈笃清松松肩膀,扔下游戏机,懒懒道:“好饿。” “想吃什么?我去买!” 陆定神态认真,好像现在给陈笃清买饭是最大的事。 “廖记烧鹅半只,蓝记的炒粉,唔,欧阳的牛杂面也想吃。” 多日雨水,很多店家不得不早早关门,陈笃清又沉迷游戏,这几天吃的有些随便,现在一说起来,还真是有些馋,什么都想吃。 陆定笑着说那就都买回来,陈笃清顺杆爬又在名单上加了一只避风塘炒蟹,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陈笃清一愣,才想起来万碧芝说放晴了要过来找他。他让陆定去开门,自己先换下衣服,等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万壁芝很早就知道陈笃清和陆定关系,但她对陆定一直有些寻常人都会有的畏惧,直到最近陆定搬进陈笃清家,碰上几回,熟悉一点,才改变对陆定的看法。 但陈笃清怀疑,改变万碧芝的不是陆定魅力,是陆定的“钞能力”,不然万碧芝哪来的和当红巨星合照签名? 这边他换好衣服,朝门口喊:“陆定,你问问她吃不吃牛杂......” 陆定没有回应。 陈笃清心道万碧芝胆子大了,敢同陆定讲条件?他一边换鞋,一边踢踢踏踏往门口走,说:“万碧芝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再提去吃法餐。那么远,一顿饭三个小时,做什么不好—” 舅母何兰芳手提一个大袋子站在门口,疑似被陆大佬点住穴道,一动不能动,只有眼珠勉强看向陈笃清,非常无助。 陈笃清:我也很无助啊!天后娘娘救命! 第45章 许是天后娘娘给陈笃清注入清新灵力, 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扒拉开门神陆定先生,将何兰芳女士请进屋。 何兰芳女士目光缓缓扫过全屋。 第一眼, 两双肉眼可见不同码数的鞋子,陈笃清笑笑:“大码打折, 很划算的。” 何兰芳嘴角一抽:“穿的时候别走太快,会掉。” 第二眼, 沙发上黑色西装外套, 很适合套在一米八五有钱老板身上的款式。 陈笃清边收边说:“前两天同学来家里, 落下了哈哈哈。” 何兰芳眼角一抽:“记得给同学送回去。” 第三眼,床头上有一把剃须刀,做工精美的欧洲货。 陈笃清拿起剃须刀“呃呃”半天, 支支吾吾。 他用的剃须刀是十八岁生日时何兰芳送的, 电动款,而这款剃须刀是手动的。 剃须刀这种东西, 都是睡一觉起来后清早用的, 总不能陆定半个钟长一层胡子就要剃, 所以揣在手里, 去哪里都带着。 陈笃清忍不住埋怨地看了眼陆定。陆定抱歉地摊摊手, 他虽然没拿多少东西过来, 但是陈笃清屋子太小, 他不得不把部分用品摆在外面。 何兰芳从陈笃清手里拿过剃须刀看了会儿, 最后叹口气道:“我送你的那台电动的坏了吧, 手动的好, 经用。” 她声音小小的,说到最后,几乎哽咽, 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清仔看来是被那个陆生占便宜了。 而且看这屋里情形,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会儿的功夫,何兰芳已经在脑海里刷过二十部苦情片,片片陈笃清都被抛弃被唾骂,满面泪水同她诉说此生悔恨。 陆定这种有钱人手段多的是,不知道清仔是被逼还是被骗。他还是个男仔,若是要别人知道,他还怎么做人?同学一定会嘲笑他,好不容易回去的港大会不会轰他走。 唔,港大还是陆定给阿清搞定的。 何兰芳猛然一惊,当初在云吞店后巷,可是自己主动找的陆定,求他帮忙。 难道归根到底,是她推陈笃清入的火坑?! 何兰芳一阵头晕目眩,腿一软,就往后倒去,却落入一双有力臂膀。 古铜色肌肉! 何兰芳一哆嗦,挣开陆定,只用嘴型说“谢谢”,目光根本不去看他,纯自欺欺人当他不在。她不敢骂维港最恶大佬,但也不会屈服于他! 陈笃清看在眼里,简直惨不忍睹到想拍拍自己的脸。 第53章 他挤出个夸张笑容,打开何兰芳带来的袋子,“哇——”一声。 “舅母你做牛杂了!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好想吃沙茶牛杂面!” 陈笃清把袋子里的食物一一摆出来,牛杂,卤味,冻好的云吞....... “还有猪蹄!”陈笃清笑眯眯地招呼陆定一起坐下,说今天让他尝尝他舅母的手艺,比他那里的大厨还要强。 陆定从善如流坐下,何兰芳顿了顿,坐到陈笃清另一边。 “舅母你好好哦!就是太辛苦了,做这么多吃的,是要我吃成猪仔嘛。” “自己家里做的,总比外面健康......”她拉过陈笃清,小声说:“阿清,你要不要回来住?又能省下房租,又能常吃到舅母做的好吃的。” 何兰芳越说越起劲:“对了,阿芝找到份工作,过阵子怕是要出去住,刚好你回来,陪陪舅母?” 陈笃清有些尴尬,万壁芝那份工作是在唱片行做公关,头月业绩就和陆氏有关。 他抿抿嘴,说过两天就回去看舅母,却没说要搬回去住。 何兰芳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想听懂,直说好,邻里街坊们也都很想陈笃清,还说如果清仔在外面要是受欺负了,可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一定帮他出头。 陈笃清更尴尬了,拧紧眉头,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是何兰芳话不停,他也不好插话。 忽然,他感觉腰上一沉。 余光中,陆定对他微微摇头。陈笃清心里微定,舅母现在无法接受,他理解,慢慢同舅母说就是,陆定不在意舅母的态度就好。 但何兰芳看到了,看到了陆定的手放到陈笃清腰上,还有他看陈笃清的眼神,那么冷,那么恐怖! 他在要挟清仔?! 何兰芳头皮都炸了!! 她一把抓住陈笃清手腕,身子都在发颤,说:“阿清,你现在就和我走吧,舅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他伤害你!” 陈笃清讷讷:“舅母,你在说什么啊?” 何兰芳焦急:“阿清你不要在替他掩饰了,舅母又不是傻子。”她鼓足勇气瞪了眼陆定,又对陈笃清说:“维港有法律,有媒体,你不要怕他!他有钱又怎么样!这世界上总会有正义!他若是敢逼你!舅母......舅母就去报警!” 陈笃清挣扎片刻,说:“舅母,我......我不是被逼的。” “那就是被骗的,我告诉你,老男人没有好东西。” 陆定忍不住提醒:“据我所知,袁先生年纪比我还大许多。” 何兰芳一愣,陆定认识阿明?阿明怎么没同自己讲过阿清和他的事? 她心里更是火烧般难受,眼眶都红了,陈笃清面露难过,陆定目光越过陈笃清,语气平静,对何兰芳道:“何舅母,你应该了解阿清,他聪明,独立,不会被人骗,也不会被人逼迫。” 陆定又说:“他已经二十岁了,是个大人,你应该相信他的判断。” 何兰芳想说,阿清二十岁,你多大?怕不是快四十? 四十岁的有钱男人,呵。 陆定也不甚在乎何兰芳怎么看自己,他夹起一份猪蹄,踢掉骨头后,将猪蹄肉放到陈笃清碗里。 何兰芳看他动作十分自然,陈笃清也没有很讶异恐慌,显然二人之间平日里就是这么相处的。 何兰芳又看看屋子,电脑前摆满的文件都像是陆定的,陆定从豪宅搬进这里,不是一时兴起,连工作都搬进来,就是为了哄阿清? 怎么可能,陆定是什么人?能为阿清做到这步? 何兰芳心里七上八下,实在坐不住,见陈笃清一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却不提跟她回去的事,待了会儿只好先走。 陈笃清自然去送她,直送到巴士站陪她等车。 何兰芳要坐的那班车刚走,下辆还要等好一会儿,她坐在巴士站前的椅子上,望着对面。午后车流稀少,好一会儿过一辆车,都是普通轿车,忽然“刷”过去一辆豪车,十分引人注目。 何兰芳忽然开口,看着前方,问:“他开的什么车?” 陈笃清一愣,答:“大多时是劳斯莱斯。” “很贵吧?” “嗯......但陆生不太在意车子的。” 何兰芳垂眸,不知又在想什么。 陈笃清犹豫半晌,坐到她身边,眨眨眼睛:“舅母,我钟意陆生,我不会惹麻烦的。” 何兰芳叹口气,转过头仔细看看陈笃清,心想他从小就是这样,怕自己说他时眼睛眨的会特别快。 “阿清,你从小就懂事,舅母怕的就是你太懂事。”她拍拍陈笃清胳膊,道:“最近我又梦到你舅父了。” 陈笃清心头一紧,未料想舅母会提起舅父,这么多年了,那个男人早就成了他们之间禁忌的话题。 “梦到的是以前,我还没嫁给他的时候。他连夜排队给我买戏票,就一张,只我能进去看,他在外面等我。” “出来的时候,我看他靠在自行车上,睡了过去。就是那时候,我下定决心嫁给他……” 何兰芳神色惘然:“从小没人对我那么好过,我便以为那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好,分不清自己要什么。” “阿清,你不要和我走一样的路。” 陈笃清顿了顿,郑重道:“舅母,不会的。陆生不是舅父。” 何兰芳笑笑,晃晃脑袋:“哎,真是的,今天这事情真是吓到我了。陆生一开门,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我以为是阿芝过来呢。” “她早上闹肚子,我怕她来不及给你送东西,就自己过来了。怪不得我走的时候好像听到她在后面喊,我还想她是怕我辛苦,懂事了呢。” “她很懂事啦,帮我瞒这么久。” “孝女哦,我回去要好好夸她。” 陈笃清笑出声来,二人又闲话几句,等巴士到站,陈笃清送何兰芳上车了,才转身离开。 他走的不快,一路上想着舅母的,又回忆起当年舅父那些事,心里慢慢有些无法压制的乱,并未留意刚刚车站同他一起等车的人,跟了他好一会儿。 那人停在了陈笃清出租屋楼前一条街,站定了看了看,转身离去。 帽沿下,是一张南亚面孔。 陈笃清什么都没发现,他回去的时候,看到陆定还在门口等他。陆定把人搂进怀里,大掌慢慢顺着小仔后背,没说什么。 他并不在乎何兰芳怎么想,但陈笃清很在乎这个远方舅母,他自然也会客客气气。 但如果她想借由自己的身份,伤害陈笃清……陆定眼眸里划过阴沉。 “下个月是舅母四十岁大寿,我想给舅母个生日惊喜!陆生,你帮我出出主意?” 陆定淡笑说好。 其实这时候,何兰芳哪还有心情过生日,她步履匆匆往家赶。 袁建明,万碧芝,一个个都瞒着自己!她要回去抓住他们问清楚,阿清同陆定到底怎么回事! 她脚下生风,走过街面一家家店铺,未曾留意,卖电视的商家,橱窗里正在播放新闻—— 【大雨过后,麦理浩径大帽山段发现一具男尸,正在核查身份。】 第46章 维港人近日最热衷的新闻无疑是大帽山男尸事件。一来谋杀案本来就引人注目, 二来最近警方终于确定了这个男尸身份—— 青年导演赵哲飞。 维港人并没几个知道赵哲飞是哪位,但一提到赵哲飞他和陆氏总裁陆定传过绯闻,大家就很有兴趣了。 豪门绯闻, 配合男男话题,再加上一条人命, 迅速点爆了人们的窥私欲和想象力! 是哪位狗胆滔天,敢对陆生的情人下手? 咦, 赵哲飞早在死前俩个月就离开了天星, 据说走的还很不体面? 是情杀?是自杀?是陆生后宫之争? 甚或是赵哲飞手上有什么陆定把柄, 所以被杀人灭口? 要知道,陆定在做陆氏总裁之前的身份可是磐石会龙头,响当当的人物, 一个不爽把人扔进维港或者山里...... 这边赵哲飞家人也在接受访问时, 含泪暗示:“我们飞仔好有才华的,在英国读电影时就被荷里活的大制片人看重, 要投资他拍片。可他好爱维港, 偏要回来拍片, 却错选了那家公司。” 那家?哪家?陆氏旗下的天星影业喽! “他拍的电影都不是他自己想拍的, 但他又不得不拍。他好痛苦的, 有次喝醉我听他说, 他都是为了那个人, 才拍那些片子。他好想离开那个人, 可那人却威胁他, 如果不听话, 就......就.......让他在维港彻底消失!” 众人哗然,话题越吵越大。 林沛森看着手头报纸,不满地“啧”一声, 语气调侃:“荷里活的大制片人,说的也太夸张了。” 梁老板笑道:“胡说八道,好吵来吵去,才有版面。“ 林沛森放下报纸:“叫他们适可而止吧,免得陆定出来,找他们麻烦。” 第54章 “陆定真的进去了?”梁老板眉头一皱:“他好歹也是陆氏总裁,没有铁证,凭一点流言蜚语就把人关进去?” 林沛森勾勾嘴角,眼神意味不明:“是啊,总要有点真凭实据。” 同一时刻,陆定和他的律师从西贡警署出来,门口早有大批记者守候。 “陆生,警署为什么找你?你是嫌疑人吗?” “陆生,你同赵哲飞生前是什么关系?” 陆定沉着脸,步履极快,穿过疯狂围堵的记者,踏进车里。 一上车,范律师再也压抑不住的焦急:“陆生,警方提到在赵哲飞死亡当晚,有人看到你和他走在一起,你觉得会是谁看到了?” “没有这个人。” 范律师一愣,陆定揉揉太阳穴,说:“他们推算的他的死亡日期是十一月第一周,但我夏天后就没有见过他。” 范律师担忧道:“陆生,你觉得会是谁站在那个证人身后?” “太多了,我那些被赶出维港的兄弟姐妹,礼宾府的鬼佬,浅水湾的邻居,都有可能。”陆定语气嘲弄:“换做是我,就算无冤无仇,有这么一个机会搞死陆氏总裁,也会忍不住伸出手的。” 范律师神色复杂,顿了顿,道:“既然是诬告,应该很容易证明。陆生,赵哲飞死的那晚你在哪里?有没有人能证明你不在现场?“ 陆定冷冷扫他一眼,范律师瞬间感觉脊背发凉,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陆生,现在他们有人证,我们能不能也有个人证。” 陆定抿紧嘴唇,正要说话,手提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对范律师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电话那头传来陈笃清担忧的声音,陆定心里一阵柔软,温声道:“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这么久才出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脸色也好差。” “你是不知道维港警署的咖啡有多难喝,你喝了你也不会有好脸色。” “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陈笃清有些急了。 “真的无大事,你不要小看全维港最厉害的大状。” 【全维港最厉害的大状】低着头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陆生的哪位情人,能在这时让陆生同他讲那么多干话。 又小声说了几句,陆定挂上电话,那边陈笃清依然担心不已。 他从赵哲飞的尸体被发现后,几乎就没有睡过觉,就连上课时都经常愣神。 他每天不知道要听多少人讨论是不是陆定杀的赵哲飞,在很多人口中【陆定杀死赵哲飞】已成定局,这些人还往往认定陆定和赵哲飞有情感关系。 说情感关系,是好听的,不如干脆说是桃色关系。 还有人跑来问陈笃清当初拍学校宣传片时,是否目睹过陆定和赵哲飞亲亲我我,又或者察觉到陆定强迫赵哲飞。 哪怕港大高材生,面对这种话题,也都暴露出人性最低俗的那一面。 陈笃清心情愈发焦虑低沉,他整个人绷成了一根皮筋,每天上完课就回出租屋,也没有胃口吃东西,只尽量每天在楼下的茶餐厅外带个菠萝包应付。 这天午后茶餐厅里没有客人,只有个戴墨镜的家伙在和茶餐厅老板说话。 陈笃清等着菠萝包,起初没有在意,临走却忽然听到对方说:“该死!不是说有去年的监控记录吗!为什么看不到?!” 陈笃清抬眼看过去,对方也正好看过来,本来很是暴躁的表情,在看到陈笃清的脸后,忽然变得惊讶,而后又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陆定成为赵哲飞被杀一案的嫌疑人,警方那边有人证,陆定这边也找来几个人证,但因为陆定这边的人证都是他的手下雇员,可信度大打折扣,律师就建议从物证方面再努努力。 骆驼受陆定之托,来这边寻找有监控的商铺,他本来还想这边没有陆氏下面的公司,也没有磐石会相关的人物,陆定那时候为什么出现在这边? 看到陈笃清,他悟了。 陆大佬是来这边约会的! 骆驼看向陈笃清的表情就有些打趣,扬起眉角。陈笃清关心陆定现在境况如何,骆驼见他神色郑重焦急,也迅速收起调侃神色,告诉陈笃清,案发当晚,陆定一个人在这附近徘徊过很久。 陈笃清一愣,脸色瞬间苍白,急忙低下头。 “我本来找到这家有监控仪器,但去年十一月的监控太久了,已经找不到了。”骆驼叹口气:“我再想想办法吧。” 其实,这条街骆驼已经扫过两遍,安装监控且角度合适的,也只有这家茶餐厅。但他还是安慰陈笃清一切都好。 陈笃清抿抿嘴唇没说话,转头去找茶餐厅老板,又看了看他们已有的监控录像,略微思忖了下,开口道。 “我可以修复监控记录。” 骆驼愣了下,紧接着喜上眉梢,说:“太好了,我现在就同阿定说!” “等等,我修好了再和他说吧。” “也好,你需要多少时间?” 陈笃清说了个时间,让骆驼等在茶餐厅,他拿带子回家里去修。 “我那边的电脑才能修。” 骆驼没有怀疑,陈笃清擅长电脑不是秘密。 等到月色爬上枝头,陈笃清也如约带着那盘监控录像回来了。骆驼谢过他,立刻赶回去找陆定。 陆定和范律师一起看了监控录像,范律师大为振奋:“太好了!这个录像刚好拍到陆生正脸,非常有利于我们。” 骆驼也喜道:“这就好,喂,你还没谢谢我啊。” 陆定却看着录像,问他:“你怎么弄来这份录像的?” “当然是千辛万苦,为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见陆定神色古怪,骆驼脸上的得色也逐渐僵住,坦白道:“我碰到阿清了。” 陆定脸色猛然一沉,先看了眼范律师,范律师先生立刻站起来,悄声离开。 范律师刚一关上门,陆定立刻问骆驼。 “你给陈笃清看过录像?” 骆驼有点茫然:“正好在那边碰到他,他一听说你的情况就要帮忙。幸好有他,本来那家店的监控没录到你,要不是他会修复录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清白。” 陆定眉头越皱越紧,骆驼也跟着有些紧张:“怎么了,哪里不对吗,阿定?” 过了会儿,陆定缓缓开口:“我脸上的表情不对。” 骆驼拧眉想了想,问:“是陈笃清给录像做了手脚?” 陆定点点头。 骆驼眼睛都瞪大:“他怎么做到的?” “我见过他修照片,比如现在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他能做出一张我们两个人拥抱甚至接吻的照片。” 骆驼:......大可不必。 骆驼又消化了下陈笃清的“神迹”,问:“差佬会看出来吗?” “不好说,应该不会。” “那你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是做什么?你找了个有本事的老婆,帮了你大忙,现在皆大欢喜,你该回去好好谢谢他。” 陆定捏捏鼻梁,懒得和骆驼多说。这件事涉及到人命,再细查,他和阿清的关系,赵哲飞当初利用职务之便虐待阿清等等,都会露出水面。 警方一定会对陈笃清进行调查,如果说警方对他还很有顾忌,那对阿清可就不会客气了。 他不告诉陈笃清,不想他担心,也不想自己有机会担心他。这件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不止一只手,想要通过赵哲飞的死,把他推进深渊。 再揪出那些人之前,他不能让陈笃清陷入危险。 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起,陆定拿起听筒,只听了两句话,瞳孔猛然紧缩! “又怎么了?!” 陆定深吸口气:“赵哲飞死之前出现的过的那家酒吧......阿清在那里做过waiter。” 第47章 “难道赵哲飞是陈笃清......” 骆驼话音未落, 就被陆定看过来的冰冷视线吓住,没敢说完自己的猜测。 陆定的心愈发沉,他立刻给陈笃清拨过去电话, 无人接听,他只好又给陈笃清的bb机留言。 留言后, 陆定的手依旧放在听筒上,半天没有动。他努力回忆赵哲飞死的那几天, 他审问完苏姨, 身心俱疲, 几乎本能地去寻找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他去了陈笃清家。 但那么晚,陈笃清却不在家,他在楼道里等了很久才等来人。走廊很黑, 陈笃清的眼睛却亮亮的——陆定抓在电话听筒上的手缓缓收紧——那夜楼道里, 有血腥的味道。 陆定猛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骆驼急忙拦住他, 问他做什么? 陆定眼神阴沉的吓人:“我去找阿清。” “阿定, 你现在在风口浪尖上, 门口多少记者蹲着, 你能保证不被记者拍到你和陈笃清在一起?” 陆定这时心里焦虑到极致, 下颌线都紧绷:“我的人能查到阿清那晚在那家酒吧做waiter, 警方也很快就会查到, 我必须在警方行动前, 把他抓回来。” 第55章 “我去!”骆驼眼神坚定:“我去把人带回来, 你相信我。他现在在哪里?” ------- “他不在家。” 骆驼站在陈笃清的租屋,给陆定打电话,问他陈笃清还可能去哪里。 陆定握紧电话, 愈加忐忑,他担心差佬已经把陈笃清带走,立刻让人去警署打探,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劫狱的可行性。 好在那边骆驼很发现新线索:陈笃清的晚课表。 港大,小礼堂。 陈笃清前阵子搞出了个新的磁盘编码方式,得到不少关注,在madam石的张罗下,他今晚过来做公开演讲。 此时,他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心里想的却是上次他站在这里时,还是陆定给他颁奖,而后就是“厕所事变”。 也不知道陆生会不会更钟意监狱的厕所。 陈笃清在心底自嘲一笑,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温文尔雅。 “科技不仅是电路与数据,更是人类野心的诗篇。让我们继续书写、发明,并不断突破可能的边界。谢谢今天到场的每一个朋友!” 清亮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在礼堂回荡,下一秒,礼堂内响起热烈掌声。 madam石喜上眉梢,巴掌拍到手心发红。陈笃清刚一下台,她就用“偷偷告诉”但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告诉陈笃清,她在美国名校任教的同学看过陈笃清的新设计,想让陈笃清下学期就去美国做研究。 “那边做科技好赚钱的,你好好考虑哦。” 陈笃清笑笑:“madam,你才说是去做研究哇。” “做能赚钱的研究喽。” 一旁同学起哄,哈哈大笑,让陈笃清这位未来的美国科技精英请客,陈笃清一本正经,说自己最近研究出一个新的理论,如果他的钱离开他的口袋,就会触发一种神秘的磁场波动,干扰他正在做的关于计算机图形处理的初步设想。 同学笑道:“哇哦,你们听到没,阿清请我们吃一顿饭,世界科技都要停滞不前了。” 陈笃清夸张点头:“是这个道理哦。” 众人哈哈大笑。 “这样多好,我们靠自己也能学习,也能去美国,那种杀人犯的钱还是不要碰了,都是带血,脏的很。“ 陈笃清脸色倏地一冷,又听旁边同学痛斥陆氏资本,就算没有赵哲飞的事,陆定的钱也不干不净。 “还没定罪呢,你不要说了,免的得罪人。” “谁不知道陆定心狠手辣,连自己家里兄弟姐妹都不放过,我觉得我们学校也应该早些同这种人做出切割,别等他真的被判杀人......” 砰—— 话音刚落,那同学便被陈笃清一拳撂倒。周围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众人还没回过神,陈笃清已经骑在那嘴碎的同学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他一声不吭,只是疯狂地挥舞着拳头,任旁人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直到几个男同学一起发力,才勉强将他拽起来。 他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像头濒临绝境的小兽,死死盯着被揍得满脸是血的同学。 那同学惊恐大喊:“陈笃清,你凭什么打我?就仗着madam喜欢你,有点小聪明,就为所欲为?你以为你是陆定吗?光天化日就要杀人!” 现在是晚上,灯火辉煌啊痴线! 陈笃清甩开抓着自己的同学,又往前冲!就在这时,他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身影—— 骆驼? 陈笃清一怔,他怎么会来......陆生出事了?! 骆驼对陈笃清摇摇头,示意他过来,跟自己走。 陈笃清心底一阵纠结,刚想迈步过去跟骆驼说明自己这边的状况,礼堂侧门处,一道厉喝骤然炸响—— “陈笃清在哪里?” 人群仿若潮水般,喧闹地向两旁分开。陈笃清闻声转过头,只见几个差人正大步朝他走来。 “陈笃清,你涉嫌杀人未遂,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礼堂瞬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住穴位,呆立当场。 紧接着,是更嘈杂热烈的议论声。 陈笃清脸色却很冷静,他先是深深看了眼骆驼,示意他稳住情绪,不要过来。紧接着他目光移向满脸焦急、正试图向差佬询问情况的madam石。 陈笃清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道:“madam,没事的。” madam石满脸担忧,张张嘴却只能说出“小心”,眼睁睁看着陈笃清被差佬带走。 周围学生们小声议论纷纷,陈笃清怎么会涉嫌杀人呢?到底杀了谁呢? 那个刚被陈笃清揍过的同学,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怪不得他一直替陆定说话,原来也是个杀人犯……” “啊——”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众人惊得呆立原地,目光全聚在那同学身上。 等反应过来,众人只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快步朝礼堂外走去,转眼就消失在门外。 骆驼掏出电话拨了出去,神色冷峻:“阿定,陈笃清被抓走了。” 陆定抓着听筒的手,攸地收紧,青筋暴涨。 ------- 审讯室内,白纸灯光亮如白昼。年轻警员端着两杯咖啡进入,先给满脸不耐烦的老警员送上咖啡,又递给从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的陈笃清一杯咖啡。 陈笃清抬起头,漂亮圆眼中的感激让年轻警员脸微微发红。 “姓名?”老警察冷声开始了审问。 “陈笃清。” “年龄?” “二十岁。” “身份?” “维港大学三年级计算机系在读生。” “去年十一月六号,你在哪里?” 陈笃清犹豫道:“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老警员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们是随随便便就抓人么?给你个提醒,湾仔,chin chin bar。” 说着话老警员从桌上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照片,扔到桌上。 陈笃清视线扫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躺在山泥地上,泡到有些发肿的尸体。 皮肤深绿发黑,已经有些破裂,全身上下最完整的是那身墨绿色的西装。 陈笃清记得,他拿着酒瓶去找赵哲飞那晚,他穿的就是这件西装。 他盯着那片烂掉的绿色,回忆翻江倒海。 他和陆定有好久没有联系,他只能从报纸电视上看到陆定消息,消息都是很糟糕的,他既难过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陆定,又担心陆定。 然后,他在打工的酒吧遇到了赵哲飞。对方污蔑陆定许多,还说陆定要完了,说他父亲和许多有钱人,要一起弄死陆定。 陈笃清还记得那时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拿起酒瓶时,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千万人在对他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就像杀了他一样! 就像杀了他一样! 他抬起视线,看向警员,面容沉静。 老警员微微蹙眉:“想起来了吗?“ “我十一月的确去了chin chin bar,是我朋友找我过去做兼职的,老板很大方。请问,这和杀人有什么关系?” “还装傻!赵哲飞就是在遇到你那天死的!我们已经查到,他是在chin chin bar后巷被人杀死的!” 老警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脚踩椅子,怒气冲冲:”陈笃清,你早就因为拍摄陆氏宣传片认识了赵哲飞,但你们关系并不融洽,你对他怀恨在心,所以在酒吧碰到他挥金如土,而自己却要低头服务他时,心里的不忿再也藏不住!" “你等他落单后就去找他,你们发生了争吵,你一时激动,就把他杀了!然后把尸体搬进山里给埋了!” “但你没想到的是,你虽然把尸体埋的很深,但几场大雨过去,你做的事还是暴露出来了。” 老警员语气铿锵有力,气势极强,将陈笃清作案的动机,和作案的方法都说了出来。 “不可能。“陈笃清毫无波动,说:“我搬不动赵哲飞,我也没有车子运尸体。我不可能在不被人察觉的前提下,把尸体从湾仔搬到大帽山。” “你知道尸体在大帽山!” “多看两眼新闻的人都知道,何况死者也算是我认识的人。”陈笃清冷静分析:“我最开始没有说在酒吧打工,只是因为不想惹麻烦,哪个普通人想和杀人案上扯上关系呢?阿sir。” “油嘴滑舌!”老警员抓起文件夹猛地抽向陈笃清的脸。 纸张锋利,立刻将莹白脸颊刮出一丝血线。 第48章 陈笃清被打的偏了头, 视线垂落。 好一会儿,整个审讯室只有老警员愤怒的骂声和粗喘声。 “喝点咖啡吧。” 陈笃清缓缓抬起头,年轻警员把咖啡推过去一点, 目露光切,温和道:”出来做事, 我们也有压力的,你能理解吗?“ 陈笃清抿紧嘴唇, 手落在咖啡纸杯上, 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陈同学, 我听我同事说,他们去找你时,你正在港大做演讲。你这么年轻, 还没毕业就能在港大自做演讲, 一定非常优秀。不像我们,小时候读书不行, 只能出来做差佬, 被人骂是鹰犬走狗。” 第56章 那年轻警员又说了些自己小时候的事, 讲他家里状况不好, 他也不爱读书, 不像陈笃清, 虽然寄人篱下, 却功课优异, 哪怕一时不得不退学, 隔了一年还是被学校请回去。 “陈同学, 我说句心里话,你以后有大好前程,不要因为一点意外, 一点......人情,耽误自己。” 陈笃清放在咖啡杯上的手指微微蜷起,终于开口:”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不可能杀人的,阿sir。” 对方无奈地笑笑:“你一个人是不可能,但如果有人帮你呢?”一点精光从他圆形镜片后透了出来。 “有人证明,那天看到陆定和死者在一起。” 陈笃清的心越来越沉,果然。 他去找赵哲飞时心情虽然激动,但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查过监控不会拍到,也确定了没有人注意到他。 陈笃清看向年轻警员,对方脸上带着无害笑意......好熟悉,自己别有目的时,也是这种纯良眼神。 从头到尾,警方想要针对的还是陆定。陆定可以修改监控录像,警方也可以找到人做伪证,甚至他们想逼自己诬陷陆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陈笃清的视线落在咖啡杯里,白炽灯将黑色苦水照出一抹油光。 “今天要熬大夜的,喝点吧,别熬不住。 陈笃清微微摇头,轻声道:“有人告诉过我,你们这里咖啡好难喝的。” “什么?” 陈笃清缓缓抬起眼,说:“那天晚上在酒吧,我......” 年轻警员微不可查地瞳孔一缩,老警员也跟着看过来。 咚咚咚——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你不能进去!” 西装革履的年轻律师径直推门而入,站定后,眼神锐利地看向两位警员:“我是陈笃清的代理律师。从现在开始,没有我在场,他有权保持沉默。” 两张名片递到两名警员眼前,年轻警员接过仔细看了看,老警员则满不在乎地甩了甩。 “范大状,我上回接你的名片,还是黎大富翁的遗产案,怎么不到一年,这种人的案子也接了?” 他嘲讽地看着陈笃清,范律师淡淡道:“做陈先生的律师,是我的荣幸。” 随后,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年轻警员,说:“阿sir,我想同我的当事人单独聊聊。” 那年轻警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笃清,最终道:“十分钟。” 等警员们都走了,范律师又扫视了圈审讯室,迅速摸了摸审讯室桌椅下面。 陈笃清一凛,问:“这里还会有监听器?” “有过。” 范律师坐下来,先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陈笃清,直把陈笃清看得有点发毛。 “你的脸......” 陈笃清微微摇头:“没事。” 范律师神情温和,讲是陆生叫他好好看他是否有事,陈笃清稍微有点尴尬,也不知道陆定怎么同律师讲自己的,不过律师的嘴应该很严。 他定了定心,问:“陆生还好吗?” 范律师回想起一个钟前,自己刚服下新研发出来的的安神药,有了点困意,本以为今天会有这个月以来第一个好觉,就被来电声音打断。 电话里,陆定简短说明了陈笃清的情况,让他立刻去警署见陈笃清。那冰冷的声音直让他心跳加速,彻底没了睡意。 想到这里,范律师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说,陆生和我会帮你的。” 陈笃清抿抿唇,道:“我觉得,他们好像不是冲我来的。” “这些我们都有数,你放心,明天过了二十四小时,我会来保释你,多一秒都不会让你多待.......陆生说的。“ 陈笃清点点头,陆定知道背后还有黑手在对付他就好,他又请范律师找人去看看舅母。 范律师一一答应,最后忽然想到什么,说:“刚才一直是白伟豪在问你话吗? 审讯室外。 “来一根,阿豪?” 老警员将烟盒递给白伟豪,白伟豪摇摇头,专注地看着手头文件,老警员便自己大口抽起来。 “放松点啦,他一个学生仔,我再吓唬两句,一定什么都说的。” “老吴,我总觉得那个学生仔不简单。” “是吗?” 白伟豪看着手上一张照片,突然眸光一紧。 ------- 范律师第二天找到陈笃清舅母家时,sorry仔刚把情况告诉她和万碧芝,几个人急的不行,要去警署看陈笃清。范律师见状连忙劝阻,他们现在过去也见不到陈笃清。 而且按照维港法律,只要没有新的决定性证据,陈笃清今天就会被释放出来。 舅母还是不放心,万碧芝哭哭啼啼,脸上的眼泪就没停过,不解陈笃清怎么会惹上这种大麻烦。sorry仔心里暴风呼啸,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抓紧,半晌怒道。 “肯定是因为陆定啊!”从范律师进门,就对他没有好脸色的sorry仔红着脸看向他。 “我在电视里见过你,你都是给那些大富翁做律师的,肯定是陆定给你钱,让你给陈笃清做律师的吧!” 范律师点点头,说是。 sorry仔更加气愤,他早就让陈笃清跑了,偏他不听!早知道那时候他就该把陈笃清打晕,把人送走!离开陆定这个危险源头。 “舅母,这个律师不是好人,我们不能听他的!”sorry急的声音发紧:“舅母,阿芝,你们想想,之前大家都说是陆定杀的那个导演,怎么突然变成阿清了?这里面肯定有鬼,说不好就是......就是让阿清顶罪呢。” sorry仔也不晓得何兰芳和万碧芝知道多少陈笃清和他金主daddy的事,只好这么模糊地问。 范律师耐心解释:“你是陈笃清的朋友,刘俊涛吧。” 很久没有人叫自己中文名,sorry仔更加警惕。 范律师只当看不见,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但很快就会有媒体报道,我这里提前告诉你一声——赵哲飞是去年十一月死在湾仔的chin chin bar的。” sorry仔怔愣一瞬,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死咬住嘴唇。 万碧芝:“是不是你介绍阿清打工的那个酒吧?” sorry仔闷声:“你什么意思?” 范律师说:“差佬带走陈笃清不是谁指使,谁栽赃,而是因为他真的出现在了案发地点,被牵扯了进去。这背后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但现在只有陆生能救他。” 万碧芝:“可是阿清不可能杀人啊。” 一直没有出声的何兰芳忽然抬起头,望着范律师,问:“我们阿清真的不会有事吗?” 范律师笑笑,谨慎说明,任何事都有万一,但是目前在他看来,维港警方并没本事多为难陈笃清。 就在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范律师接起电话,听了一下,眼中划过些微讶异,将电话递给何兰芳。 何兰芳有些迟疑地接过电话,然后更加疑惑地说:“忌口?嗯......我不能吃辣.......” 万碧芝和sorry仔对视一眼,都是满脸莫名其妙。 又过了会儿,何兰芳把电话还给了范律师。 自己却还在恍惚。 万碧芝轻声问:“阿妈,是陆生吗?” 何兰芳愣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阿清,阿清讲.....要给我过四十岁生日呢。” ------- 丽景酒店高层,陆定挂掉电话,看向站在走廊尽头的骆驼。 骆驼敲了敲门,没一会儿,房门打开。 “你找谁......陆生?” 林沛森一脸诧异,不等他反应过来,陆定已经进入屋内。骆驼在外面给他们关上门,而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守在门口。 走廊转瞬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人都没来过,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屋里,陆定大步往内走去,仿佛在自家,林沛森压住心中不悦,迅速调整好表情,跟在他后面。 “陆生,来之前怎么不打通电话,我也好做些准备招待你。” 陆定不语,在宽敞的套房内转了一圈,抄起一只水晶花瓶,兜头砸向林沛森! 林沛森一惊,下意识弯腰捂住头,下一秒,水晶花瓶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半圈,缓缓停住。 林沛森愕然中带着愤怒:“陆生,是否有点过分了?” “我要是想砸你,你现在已经要叫白车了。”陆定坐到沙发上,支起长腿,满脸杀意。“赵哲飞的daddy都交代了,是你给他好处,让他暗示是我杀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给他东西时非常小心,你的手非常干净,所以我没有证据能证明整件事同你有关。” 林沛森笑笑,正要开口,陆定打断他,说:“但是我不需要证据。” 陆定冷冷地看着林沛森,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枪,放到腿边,就这么明晃晃地威胁。 林沛森呼吸一滞,此时的陆定哪里还是拍卖会上那个精英总裁,分明还是磐石会满手血腥的大佬! 第57章 他深呼吸一口气,视线掠过那把枪,看向陆定。 “陆生,我们是一类人。” 第49章 “陆生, 我们是一类人。” 林沛森神情笃定,带着轻蔑:“你被陈笃清的外表吸引,觉得他像一条漂亮小狗, 好看,好玩, 收养在家里,好吃好喝的养着, 喂他最好的口粮, 摸摸他漂亮的皮毛, 是再好不过的消遣。” “但家里若是出事了,有歹人闯进来,小狗也要负起责任, 冲在前面, 替主人挡枪子。” 午后阳光如刀,切割陆定半张锋利脸颊, 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林沛森继续道:“之前, 为了你想拍下的北角地皮, 陈笃清同我这个老友做戏, 我已经诧异。现在看他对你痴心到愿意为你入狱, 我只能说佩服陆生手段。” “一切皆大欢喜, 陆生何必还要找我大动干戈, 是要演给谁看呢。” 陆定心下一顿, 原来林沛森以为是自己让阿清背锅入狱, 并不知道阿清是因为在案发现场, 才被调查。 那么在这件事上,林沛森参与的并不够深。 “你背后的人是谁?” 林沛森心道果然,陆定来找自己并不是担心陈笃清, 而是要找出背后在对付他的黑手。 他表情更加轻松,甚至笑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定勾唇冷笑:“林沛森,班庄已经打到印莱首府了,我猜他有很多账要同你算。” 林沛森一愣——这么快。 班庄是印莱上一个掌权者,而林家之所以坐上印莱第一豪族的位置,就是帮助现在的掌权者,打走了班庄,换来的好处。 他们继承了陈家的财产权利,在印莱呼风唤雨过了快十年的日子,却还是等来了班庄打回来的这一天。 林沛森早早听到风声,他不敢赌班庄会输,所以他在维港布局,想把林家的产业都搬过来,北角地皮是他事业布局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但班庄比他想的更快。 陆定冷硬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我本来想商业社会,公平竞争,你想来维港便来。但现在,我觉得维港人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家子姓林的。” 林沛森握紧手心,眉毛微微抽动,他感觉自己左腿又开始疼了。 他看着陆定,知道这个男人在维港的确让自己寸步难行的势力。 林沛森咬咬牙,终于开口:“哈贝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陆定的眼睛慢慢眯起,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英国饭太难吃了,让他们爱上了搅屎。”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骆驼在门外喊陆定。 陆定抬抬下巴,示意林沛森过去开门。 骆驼看到完好无损的林沛森,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阿定有钱后,脾气是真变好了。 “阿定,出事了。” 骆驼快步找到陆定,说:“外面传过来消息,说陈笃清改口了...... 他说是你指使他杀的人。” 陆定一愣,林沛森喉咙里溢出一声沙哑的嗤笑,像是毒蛇吐信时的嘶鸣。 骆驼转回头,只见林沛森歪斜着嘴角,眼瞳里逐渐翻涌出阴鸷的光,死死盯着陆定。 “陆生,你是不是不知道,阿清好受不了苦的。” 陆定眼神阴冷,大步上前,一脚狠狠踹飞了林沛森。 他后腰重重砸在那只滚在地毯上的水晶花瓶上,疼得他喉间发出一声嘶吼。 陆定面无表情地大步经过他,他真的很不喜欢“阿清” 这两个字从林沛森的嘴里说出来。 骆驼扫一眼趴在地上挣扎的林沛森:嗯,阿定还是阿定。 林沛森瘫趴在地上,发丝凌乱地遮住半张脸,怨毒的眼神透过发丝缝隙,死死盯着陆定和骆驼离开的背影。 陆定装什么深情,一旦同陈笃清有利益冲突,还不是暴怒的像只狗熊。 劳斯莱斯如影子般窜出酒店车道,陆定手握方向盘,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眼底翻滚着焦虑与不安。 “阿定,你不要太着急,我已经让我们的人去问到底怎么回事了。陈笃清应该是被逼的。” “他就算改口,也不会说和我有关......我怕有别的事。” 陆定的心越来越沉,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压顶,他再次猛踩油门。 警署,牢房。 陈笃清被单独关在一间,一个白色饭盒从栏杆外递了进来。 “吃吧,叉烧饭,我自己买的,没有毒。”白伟豪蹲坐在牢房外,看向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陈笃清。 “我劝你多吃点,离开警署,陆定会怎么对你,我们就没办法了。” 陈笃清依然毫无反应。 白伟豪叹口气说:“外面的人现在都以为,你已经转做我们警方的污点证人,指证陆定指使你杀掉赵哲飞。” 陈笃清终于动了动,哑声道:“我没有。” “你知道吗,我们警察办案,有两个重中之重:时间,凶器。确定这两样,就能确定方向。”白伟豪平铺直叙:“赵哲飞死于去年十一月第一周,死因是颈部和腹部遭受利刃创伤,大出血而死。” “但是这个利刃是什么,我们内部有分歧。有人说是刀子,有人说是匕首。时间太久,受害人又被泥水泡过,很难分辨。” “但我最近终于知道是什么了。” 接着,他拿出三张照片放在陈笃清面前,陈笃清微微抬眼,见是一群人在酒吧里聚会时的照片。同样的一群人,在同一个地点,想来是一张怕没拍好,多拍了两张。 “你看出区别了吗?” 陈笃清不语,白伟豪点了点中间那张照片的角落,一点黑色衣服,说:“多了你。” 白伟豪又指了指最后一张照片:“少了一瓶酒。” 白伟豪慢慢勾起嘴角,面上的青涩被骄傲取代,他几乎有些炫耀地说:“在你经过后,少了一瓶酒。” “陈笃清,你拿走了那瓶酒,又用它......杀了人。” 陈笃清瞳孔紧缩,死死咬住内唇。 白伟豪轻松道:“这瓶酒很贵,贵到他们没有喝完,要存在酒吧里。但是我调查过了,酒吧没有这瓶酒的留存记录。” “因为你拿走了它,用它杀了赵哲飞。” 陈笃清心里一片嘈杂,他浑身紧绷,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白伟豪。 “既然你们认定是我杀的,为什么还要放话说是陆定杀人。” “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到?”白伟豪笑道:“你只要配合警方,把事情都推到真正罪大恶极的人那里。我保你无事。出来后也许港大不会要你,但至少保住了命,保住了几年珍贵的青春。” 陈笃清下唇都咬出了血腥味,不发一言,眼神可怖。范律师说,白伟豪是警察世家,非常有手段,要他小心。 果然。 他仔细衡量,现在这样的困局之下,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陆定无事,自己也能平安脱困。 背后势力咬着陆定不放,关键是,赵哲飞是真的死了!到底是谁杀了他! 那晚他的确拿走了酒瓶,又用酒瓶教训了赵哲飞。但是他没有下死手,他走之前,赵哲飞分明还有气息,还能说话。他以为赵哲飞之后离开维港去英国了,所以没有再出现。 哪里想到他竟然死了!还死在chin chin bar后面,死在自己打了他的那晚! 凶手一定是等自己走后动的手,然后再将人抛尸荒野。 是谁? 死寂的空气里,陈笃清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如战鼓擂动。 白伟豪看着陈笃清挣扎,勾起嘴角:“当然,你也可以死撑,可是那有什么好处呢。陆定已经怀疑上你了,你出去后,他也会弄死你......” 话音戛然而止—— 沉闷的枪响撕裂凝滞的空气,白伟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喉间发出濒死的气音,像被掐住脖颈的野狗。 下一刻,他朝前倒了下去。 陈笃清抬起头,脸色惊骇到像是见到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 维港的春夏总是不分明的,一周后,暑气猛地热烈起来。 路上行人手持冷饮,口中热议话题已不是上周的警署大劫案,而是007要来港拍摄。不少人盼着一睹英国特工的酷帅风采,却鲜少有人留意,另一位外国“绅士”即将黯然离场。 汇丰银行新楼前,曾常驻旧楼的哈贝克仰头望着这座现代风格建筑,心绪翻涌。 他未曾料到,自己竟会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离开。 先是维港汇丰这边以他即将离任为由,将他手头几个进行中的项目转交给新人。而后总部通知他,原定的调动安排生变,他只能远赴南亚任职。 南亚那些城市,怎能与繁华璀璨的维港相提并论? 哈贝克深知,这一切皆因自己一步错棋。 劳斯莱斯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 “陆生,我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到你。”哈贝克仍操着带着外国腔调的粤音。 第58章 陆定微抬视线,神色淡漠。 “你运气好。” 哈贝克自嘲一笑:“多谢陆生手下留情。” 两个月前,警员白伟豪被发现死在警署,不仅是在警署,还是在关押嫌疑人的牢房前。 而被关押的嫌疑人陈笃清,也彻底失踪。 陆定现在还记得,自己在警署看到那一地鲜血时心里有多么崩溃,和恐慌。 原先的筹谋计划通通打破,陆定一边答应了能与汇丰抗衡的赛马会的拉拢,一边迅速前往哈贝克住所抓人。 他足足审问了这个鬼佬一天一夜,将他利用赵哲飞搞死自己的计划弄得清清楚楚,却没有查出是谁抓走的陈笃清。 从警署监控可以发现,带走陈笃清的神秘人一进来就打爆监控,进而攻击了几名警员,最后直奔暂时看押的牢房。 他们是冲陈笃清来的。 陆定命人全维港搜查,但足足过去三天却一点消息都无。 想到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哈贝克想要借由除掉自己,操控陆氏和相关的派系集团,他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恨意。 陆定对这个鬼佬是真动过杀心。 但也是哈贝克命好,陆定子弹都上膛了,手下总算查到新消息——陈笃清疑似被人带上了私船,离开了维港。 陈笃清被什么人带去了哪里,陆定还未查出,但也确定的确和哈贝克无关。 陆定最终放了哈贝克,但也让他今后在汇丰,乃至世界金融界再难立足。 想到这里,哈贝克微微弯腰,与陆定道:“陆生,你是我在维港这十年中,见过最特别的人。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与陆生一叙,吃一顿素虎阁的罗汉斋。” 陆定冷声:“你这么喜欢吃素,去南亚正正好。” 陆定关上车窗,他今天过来这边有事,却没想看到这个讨厌的鬼佬,还约自己吃罗汉斋?他又不是陆华燊爱吃素,再多说一句话,他真怕是要掏枪了。 劳斯莱斯扬长而去,哈贝克缓缓挺起胸膛,眼神意味不明。 第50章 午后的阳光洒进天后庙, 在供桌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方格,檀香混着供桌上水果的甜香,暖融融地裹着斑驳的神像。 何兰芳将零钱放进功德箱, 在蒲团上跪定,掌心合十, 轻声念叨着什么,眉眼间满是虔诚。 同天后娘娘讲完后, 她双手撑着膝盖起身, 拍了拍跪得发麻的双腿, 望向妈祖神像慈眉善目的面容。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伸手握住签筒。 签筒摇晃, 竹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啪——” 竹签落在桌上, 何兰芳拿起看了看,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露出舒心的笑。 陆定站在庙门处, 看着她反复端详竹签, 开口问道:“好消息?” 何兰芳转过头, 笑道:“是上上签啊。” “这么灵?我这里还真的有好消息。”陆定微笑, 说:“阿清在港大的学籍没有问题, 只要他愿意, 回来后还可以接着上学。” 何兰芳眉目间笑意更深, 对陆定道谢, 又细细问了些学校的事, 却不敢问最关心的——陈笃清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陆定陪着何兰芳往庙后院落走去。 院中有棵古朴大树,树枝上挂着一些祈福的红色飘带, 随风缓缓飘动。 “这间妈祖庙人不多,却好灵的,原来阿清也陪我来过。”何兰芳仰望着那些飘带,回忆道。 陆定想起陈笃清也曾提过陪舅母拜妈祖的事,眼神温柔,转眼认识陈笃清已经半年多了,却总觉得相识已久。 “阿清都都同妈祖说求什么呢?” 舅母想了想,回忆道:“他从不为自己求,都是帮我,或者帮阿芝求。帮我最多......” 何兰芳叹了口气,望住那些红色飘带。 陈笃清求的最多的其实是希望他的舅父,自己的老公脾气好一点。 但并不大灵验。 那男人最后活着的几个月,不仅对她动手,欠下债款,找了新女人。更可恶的是,他还谋划卖掉云吞店,拿着所有钱,跟小三远走高飞,只把欠款留给何兰芳和女儿。 何兰芳初发现时只觉得天都塌掉,枯坐在家里,满面泪水,把回来的陈笃清吓到,连连问舅母怎么了。何兰芳一时慌乱,哽咽着将事情都告诉了还是未成年的陈笃清。 阿清脑子聪明,都能考上港大,或许也能劝他舅父回心转意? 陈笃清的确聪明。 几天后,何兰芳得知老公意外车祸身亡。 她想起几天前,看到陈笃清在洗裤子,用力之大,像是要将那裤子洗破,她连忙过去要帮他,陈笃清却一脸惨白,愣愣地不肯将裤子给她。 他抓着的裤脚有一片暗红,怎么也洗不掉。 何兰芳愣了好一会儿,从陈笃清手里抢走了裤子。后来很多年,她心绪不安时就会拿出那条裤子,看一看,洗一洗——阿清为保护自己做这么多,她不能让他失望。 何兰芳闭了闭眼,再次挣开时,眼神已经无比平和坚定。 “陆生,你也许知道,阿清虽然叫我一声舅母,但我老公只是他母亲家的远亲。阿清母亲嫁的人家极其富贵,我们同他家早无来往。所以当年阿清和他父亲来维港时,我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不然以我老公的性格,不怕你笑话,定会登门看看那富贵亲戚有没有好处给他。” 陆定默默,陈笃清的身世背景他已经了解的很清楚,如今听何兰芳这个当事人说起,感觉更加真实。 “直到阿清找来云吞店,我们才知晓原来他母亲在来维港的路上已经遇难,他父亲带来的财物也在路上被人抢到所剩无几,虽然能维持他们父子二人生活,但他父亲到维港后一直没有工作,又被一波波人骗钱,还染上了赌瘾,最后只能搬到九龙城寨那种地方讨活。还好阿清他命硬,逃了出来......” 陆定瞳孔猛地紧缩,缓缓转过头,死死盯着何兰芳,声音微颤。 “你说,阿清曾经在九龙城寨生活过?” 何兰芳一愣,点点头,说陈笃清十三岁那年找到她家的,之前大概有几个月都住在九龙城寨,后来他父亲因为欠人钱跑路,他一个细路仔实在过不下去,才依据母亲早前说过的只言片语,找到云吞店...... 直到坐上车,陆定脑中还回想着何兰芳刚刚说的那些话,他神情紧绷,脸上肌肉都微微颤动,手指死死抓着方向盘,呼吸都变得困难。 九龙城寨鱼龙混杂,生活条件极其差,有时就连基本用水用电都会出问题,是维港最黑暗的存在。 他太熟悉那里了。 因为他曾经住在那里许多年,包括陈笃清住在那里的几个月。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阿清望住自己的眼神中总像是盈着一窝泪,因为他好早好早前就认识自己。 不觉中,陆定眼眶已经红掉,他深吸口气,控住情绪,也刹住车,望向车窗外——城寨多年未变,乌压压一片,犹如一头吞噬所有生命的怪兽。 下得车来,热气兜头袭来。 同属一岛,陆定总觉得,九龙城寨的夏天比维港其他地区要热两分,难挨两分。 尤其那年,正逢磐石会换届选新龙头的关键时刻,帮里一方势力想要拉拢自己,吴阿麟对陆定愈发疑心,小动作频频,他争了几回发现无用,索性放下帮里事务,躲回九龙城寨。 酷暑闷热,对窗新搬来的邻居又在不停打自家仔,吵得他头里像是有万马奔腾,于是陆定从床上暴起,猛地拉开窗,大吼“收声”。 这里楼宇相邻极近,密密麻麻如沙丁鱼罐头,他这一吼,对面看得是极清楚。 他面目冷峻,凶神恶煞,未着衣衣的上半身还有骇人纹身,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古惑仔。 对面那衰人好久才讷讷憋出一句:“你是谁啊?” 陆定冷冷:“你再打,我就是要你命的人。” 那人憋了一脸便色,哼哼唧唧的将打人的椅子腿随手一扔,就扔到被打的细路仔身上。细路仔一动不动。陆定瞥到,那细路仔有一张格外清秀,但麻木的脸,望过来时眼神极冷。 那就是陈笃清了。 九龙城寨家家大人都打仔,但能把椅子打坏的也罕见。 陆定便多关注了那家人两分,他发现那细路仔平时总是躲起来读书,别的细路仔欺负他,或者找他玩他都不理,只埋头看书,陆定扫过去,全是不认识的英文字母。 陆定在的时候,陈笃清父亲就不大打他,陆定偶尔会从这边窗户扔出几块零钱,让陈笃清去给他买包烟和盒饭,拿回来,陆定先抽烟,盒饭就扔给陈笃清吃。 陈笃清吃,但不说话。 陆定很长时间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陆定走过记忆中的拥堵老楼,绕过团团缠绕早已无法分开的线路,走进最靠里面的一处,往上望去—— 他和陈笃清当年住过那层,如今两户由一条晾衣杆连接在一起。衣杆上挂着几件t恤,湿湿嗒嗒的,这个天气,如果不下雨,大概要明天晚上才能干。 第59章 陆定站在楼下,点燃一根红威豪,深深吸了口烟,想:阿清就因为那点事,记着自己这么多年? 自己呢,自己后来离开九龙城寨,离开磐石会,回到陆家,在新的战场杀伐决断,越斗越勇,直至走上那个位置。 他自认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但现在,陆定深深吸了一口烟,隔着厚厚一层烟雾,他好像又看到那个蹲在楼下埋头读书的细路仔。 陆定想起来有一次陈笃清在楼下看书时被路过的老鼠吓到,惊叫出声,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出声。 他觉得好玩,过去逗着细路仔多说两句,陈笃清却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他便拿起他的书一通乱翻乱读,对方才终于忍不住纠正他。 说这本书是.......陆定记不得书叫什么了,只记得陈笃清和他讲:每颗星星都是一颗太阳。 好奇怪。 陆定想,等再见面了要问问他,为什么每颗星星都是一颗太阳。 “痛......” 陈笃清又梦到了那一夜,他被父亲打到皮开肉绽,头脑昏沉。他原来还会大声喊痛,喊不要,问父亲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但挨多了打,他已经学会不去问父亲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打他,要赌光所有,问父亲是否记得在印莱时是怎样的人。 是的,他不能提印莱,那只会勾起父亲最暴虐的一面。 他只是承受,并等待结束这一切的一天。 他决定就是那一天。 他准备好了一切:刀子,火柴,汽油,他攒了好久,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就一起去死。 书里说,每一个活着的人身后,都立着三十个鬼魂。 今夜过后,这个银河就要失去六十个鬼魂。 “咚——” 他的窗户又被人敲了。 他知道是对面那个古惑仔,很高很壮的年轻男人,这里的人都叫他定哥,都怕他。 他不怕。 他还很烦他,总是抽烟,烟味顺着窗户那边爬过来,很臭。这么晚了来找他,估计是烟瘾犯了,喊他给他买烟。 咚咚咚,好烦。 他等了很久,那男人终于放弃,也不知道是自己去买烟了,还是又叫别的细路仔去了。 谁知下一刻,窗户又被被敲响了。他怒气冲冲,不耐烦地扬起脸,这次,男人的脸凑近窗口,直接和他对视,眼神中有不符合他年纪的幼稚期待。 陈笃清默默,问他做什么,陆定笑笑,推开窗户,大掌伸出按住他后颈,把他从家里拉出半个脑袋。 “看——” “看什么啊......” 陈笃清皱起眉,朝陆定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漫天星彩,熠熠如白昼。 “你那个书里说的,就是这种星星吧。” 良久,陈笃清“嗯”了一声,侧过头,看向年轻男人侧脸。 深邃眼眸里,星河流淌。 那是陈笃清人生中,此前,此后,看过最美的星星。 第51章 最近, 维港一众知名大师接连被神秘人请到阳明山庄。 有大师还在山中闭关,有大师正给当红巨星测算开机吉日,还有最炙手可热那位, 正在濠江给赌王推算娶第八房老婆的良辰吉日,却都被不由分说地推上驶向阳明山庄的豪车。 有大师愤愤:当我是为几两米折腰的旁门左道吗?我算的是命, 我对话的是天! 小徒弟递上一张纸条,上书银行卡最新转账数字。 大师:我命由我不由天哈。 以上皆是小报记者捕风捉影, 实际上——大师们苦啊。 他们虽然报酬丰厚, 但任务难度也实在高。他们被要求算的, 既不是房屋风水,也不是发财之道,而是算一个年轻男子的下落。 雇主除了给出那年轻男子的年龄和生日, 其他信息一概没有透露, 甚至连雇主是谁,大师们都摸不着头脑。 一批批大师来了又去。 香港的梅雨季节裹着咸涩的海风, 将阳明山庄顶层豪宅的玻璃幕墙浸得一片模糊。 屋内, 阿陶环视众大师, 微笑解释:“如此, 才显出各位本事。” 大师们对视一眼。 龙虎山的老道士拧眉思忖后, 率先铺开黄符, 朱砂笔悬在半空突然剧烈晃动, 落下的墨迹扭曲成一个“南”字; 普陀寺的老和尚打开素蓝布包, 拿出里面的长明灯点燃, 阖眼默念佛经, 手心佛珠越转越快,算到一半长明灯突然掀翻,灯油在地上晕开, 隐约呈现出雪花的轮廓; 落地窗前,一个西方教派的通灵师望着窗外海面,突然右手按住胸口十字架,面容痛苦近乎扭曲,嚎叫出一长串无人能听懂的洋文。 老道士皱眉问:“他说什么呢?不是英文吧。” 通灵师助理郑重道:“大师说的是拉丁语,他说那人......正在被太阳炙烤的沼泽里挣扎,腐烂 。” 老道士:“你这个中文我还是听不懂。” 老和尚:“沼泽不会被太阳晒干吗?晒干了怎么还腐烂呢?” 老道士:“怪不得说外来的和尚话好念经。“ 通灵师冷傲地看向自己助理,助理踟蹰一瞬,给通灵师简单翻译了和尚与道士的问题,通灵师双眼瞪大,呵斥老道被魔鬼附身,和尚今夜就要下地狱! “大胆妖孽!”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吃我一剑!” 现场骤然陷入混乱,各位大师各执一词,争吵声此起彼伏。 阿陶始终平静地站在一旁,只将众人算出的结果与激烈的争论内容详细记录下来。 随后,他拿着记满卦象和争论内容的纸张离开房间,乘坐电梯下楼到杨明明山庄中层,走进一间面积比顶层小得多的屋子。 进屋后,他径自走到书房前,敲了两声后开门进入。 书桌上摆着张地图,上面被红笔圈满可疑坐标,看着地图的陆定眼下一片青黑。阿陶视线扫过桌上的水晶石,心里叹了一声。 三个月前,陈笃清消失在警署后,阿陶眼看着自己这位向来蔑视封建迷信的老板,从主动求签,给办公室添置风水摆件,到后面重金找来楼下那些大师,求算陈笃清下落。 信的杂,但论虔诚,赌王都比不过。 陆定快速但非常认真地扫过阿陶送来的记录,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后,他开口,声音哑的像砂纸磨过地面。 “南,雪花,太阳,沼泽......你觉得这些都指向哪里?” “南可能是南边,也可能是南洋;雪花也许是说冷的地方,也可能是说现在下雪的国家;太阳,沼泽.....有一本书叫《太阳与沼泽》,是讲加得国的,但是......”阿陶犹豫片刻道:“陆生,这些指向太模糊了。” “那就再加一倍钱,让他们算清楚点。” 阿陶全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陆定极其坚定,他只好应是,离开传话。 门合上的瞬间,陆定盯着“南”,“沼泽”几个字,喉结动了动,脸色有些颓然,视线转向窗边。 那里放着陈笃清很宝贝的那颗发财树,叶片有些打蔫发黄,陆定指尖抚过,叶片便飘落下来。 他想起陈笃清说发财树好养,放在那里,一个月不管都能活得很茂盛。 骗人。 尖锐的电话铃声刺破寂静,陆定抓起听筒,对面传来一阵吵闹。 电话那头,肥鱼膏的声音裹着咸湿的海风声传来,还夹杂着海浪拍打沙滩的轰鸣。陆定捏着听筒,听见背景里有女人的娇笑,肥鱼膏八成又在海边搂着比基尼美女晒太阳。 “陆生,最近还好吗哈哈哈哈......”肥鱼膏刚起个头,就被陆定冷声截断:“说正事。” “哦哦,是这样陆生,印莱新老板上台,到处搞刺激政策,”肥鱼膏提高声调,“我打算搞个选美比赛,给天星新片造势,陆生你过来当裁判?” 他说得眉飞色舞,心里却打着另一番算盘——把陆定从维港拉过来散散心,说不定还能让新人冲淡陈笃清的影子。 “没兴趣,你自己处理。”陆定的声音冷硬,肥鱼膏刚要再劝,突然发出一声怪叫:“陆生,我,我好像看到......” 陆定皱着眉挂断电话,听筒还没放回座机,手指已经又开始在地图上逡巡,最后莫名落在“印莱”上。 他其实是想过去印莱,去陈笃清的家乡看看的,但那边局势一直不稳,最近经常闭关锁国。 天星生意不大,肥鱼膏还没有被盯上,但他要是过去,难免生出事端。 这是残存不多的理性,更让陆定在意的是,陈笃清虽然是印莱人,却很不喜欢印莱,他便也不喜欢那里。 而印莱那头,肥鱼膏半撑起身子,墨镜滑到鼻尖。 沙滩不远处,一群年轻人正围着遮阳伞说笑,中间那金色长发男孩侧过脸的瞬间,肥鱼膏心脏猛地一跳! 太像了!像极了消失好几个月的陈笃清! 他起身就要去追,“肥哥别动!”身边朋友慌忙按住他,顺着肥鱼膏的目光望去,脸色瞬间发白。 第60章 “那是黎刹将军的侄子,刚从弥利坚国回来,碰不得!” 也有人压低声音嘀咕:“说是私生子,宠得不得了......” 肥鱼膏僵在躺椅上,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逐渐走远,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 陆定最终将寻人队伍兵分两路,一队奔赴越南,另一队直向东洋。 越南国名中带“南”,东洋那片岛屿,既有被烈日炙烤的湿地,且地域相对狭小,更便于搜寻。而他自己,则准备先去一趟北国圣城碰碰运气。 他查到,劫走陈笃清那批人用的枪正来自北国。 启程前,陆定驱车来到父亲陆华燊修养的私人疗养院。 推开病房门,消毒水混合着高级香薰的气味扑面而来。米白色的墙面一尘不染,恒温系统将室内温度精准控制在最适宜人体的温度,病床旁摆满了监测仪器,绿色的数字缓缓跳动。 陆定在床边坐下,取出水果刀削苹果。锋利的刀刃贴着果皮游走,薄如蝉翼的苹果皮垂落,竟始终未断。 陆华燊躺在病床上,鼻间插着氧气管,面色苍白如纸。 这位曾掌控陆家命脉的男人,如今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体征。 一旁的主治医师汇报着病情:“陆生,陆老的脑神经功能持续退化,多器官出现不可逆萎缩。以目前的医疗手段,除非进行多器官联合移植,否则......”医生顿了顿,说:“您要有心理准备。” 陆定表情平静削着苹果,目光扫过陆华燊因为过于削瘦,露出青筋的手背。 当年,这只手按在自己肩头,教自己让一让陆耀阳。 “他是你大佬。” 肩膀上的手没有太用力,但他不应,肩膀上的重量就不会消失。 所以陆定让了。他只能让。 谁知这掌控一切权利的“手”有一天,会忽然垂落。 陆华燊突然陷入昏迷,陆定得以有机会迅速收拢陆家资产,把陆耀阳拉下“王储”金位。是以坊间一直传言,这桩变故背后,藏着陆定不可告人的手段。 “咔擦”一声,陆定咬下口苹果,清脆的咀嚼声在寂静的病房格外清晰。 医生补充道:“陆老先生的退化速度超乎预料。我们检查发现,长期素食导致他营养严重失衡,加速了器官衰竭......” 陆定一顿,握着苹果的手微微收紧。他眯起眼,目光扫过病床上毫无知觉的陆华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陆定登上北行飞机的同一晚,印莱新开的“夜未”俱乐部。 霓虹闪烁,流行电子乐震耳欲聋。 舞池中,俊男美女随着酒精与音乐,疯狂热舞,宣泄着不安与荷尔蒙。 人群中,一名混血男子尤为惹眼。 他湛蓝眼眸比通常洋人还要大上两圈,轮廓如刀削,身高近两米,举手投足间吸引着无数目光。 可他的眼神却始终紧锁在角落卡座——那里坐着几个年轻人,最漂亮的金发男孩正垂眸搅动酒吧,发尾轻扫过脖颈,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混血男子端着酒上前搭讪,男孩抬眼一笑,梨涡浅现。下一秒,他递了个眼神给身侧保镖,高大保镖立刻如猎豹般钳制住混血男。 男人一愣,怒吼道:“你们做什么?!知道我是谁吗!!”他气喘吁吁,活像只喷着热气的公牛,但在两名壮汉压制下,男人依然迅速被打倒拖远。 “阿星,你也太冷酷了。”同伴调侃道。 被称作阿星的男孩歪歪头,打了个哈欠:“谁让他眼睛那么大,吓到我了。” 第52章 随着混血男被强制离开, 另一批新客涌进“夜未”俱乐部。 肥鱼膏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正在其中,他嘻嘻哈哈地和朋友们跳进舞池,汗水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 他皱皱鼻子意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 卡座方向闪过一张侧脸——苍白的皮肤,微翘的鼻尖, 还有那双猫似的圆眼。 肥鱼膏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他心下纠结,其实他和陈笃清接触不多,且朋友都说那人是黎刹将军的子侄, 叫什么阿星, 要是错认了,麻烦可就大了。 但错过了, 陆生那边...... 肥鱼膏一咬牙, 大步朝卡座走去。 “阿星”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香槟, 眼角余光瞥见肥鱼膏的身影。 他懒洋洋地起身:“换个地方玩。” 众人欢呼雀跃, 簇拥着他往外走去, 迅速把肥鱼膏挤了出去。 印莱权力更迭后, 新总理班庄对麾下功臣慷慨至极, 尤其是屡立战功的黎刹将军, 更是总理身边最受信任的红人。 但黎刹将军长期在外追击逃亡的前总理, 极少露面, 让试图攀附的印莱旧贵族与豪绅们纷纷吃了闭门羹。更棘手的是,黎刹将军独身至今,性情孤僻, 让人难以捉摸。 转机出现在那个被黎刹将军唤作“阿星”的年轻人身上。 在绝大部分人眼中,这个“阿星”是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黎刹对他宠若亲子,甚至连亲近的手下对稍有不敬,都会被直接进牢里。 嗅到风向的权贵们纷纷调转矛头,名表豪车、异国奇珍,源源不断地往陈笃清手中送。只要这位红人肯赏脸出席宴会,主人家便觉倍有面子,仿佛已握住通往权力核心的钥匙。 就如“夜未”这场开业,老板耗费数月筹备,重金邀来各界名流,精心设计灯光舞美,只为博“阿星”少爷一笑,却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血男搅了兴致。 什么大使的儿子,我呸! “夜央”老板不得不上下打点,只求阿星少爷原谅,赏脸再度光临,但都杳无音讯。 阿星似乎是厌倦了骄奢淫逸的玩乐,整日窝在将军府邸,一步都不出屋。 “少爷,将军就要回来了,问您想要什么礼物?”老管家觉温毕恭毕敬,接过侍女手中蛋糕,放到陈笃清手边。 阿星却只专心手中游戏机,半晌才懒洋洋回道,小叔叔平安回来就好,我没什么想要的。觉温管家笑着夸他孝顺,又讲这两日天气不错,问他要不要出去玩。 他轻哼一声,讲印莱都玩腻了,没意思。 “印莱嘛当然比不得维港那些大城市,不过有家维港的电影公司,明天要在这边举办选美比赛,少爷有兴趣吗?” “我去选美?” “当然是请您过去做评审。” “那我岂不是要一直坐着,听上去好无聊,算了吧。” “好,那我就帮您推掉了。” 管家又等了会儿,见他无事吩咐,才轻声离开,走前不忘给侍女amei使眼色,示意她小心伺候。阿星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走,沉迷在游戏中。 不一会儿,游戏机发出“game over”声音。 维港电影的霓虹招牌向来是亚洲影坛的风向标,这两年天星影业在印莱更是风头无两。 上半年一部古装武侠片横扫东南亚票房,若不是时局动荡,影厅的排片表还能再拉长两页。 肥鱼膏趁热打铁操办的这场选美比赛,像块磁石吸引着整个印莱的俊男靓女,报名表堆成小山。有人想借此敲开星光大道的大门,有人盼着在大银幕上露个脸,哪怕只是做背景板里的路人甲。 举行比赛酒店宴会厅装修奢华,水晶吊灯将穹顶照得璀璨夺目,“天星新星选拔赛”的大红横幅垂挂在舞台中央,边角绣着的暗纹龙图腾随着气流,微微震颤。 三百六十度环绕的镜面墙,映出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台上的男男女女拗着夸张的造型,脂粉香混着香槟气泡在空气中发酵,人群中不时传来“咔嗒”的快门声,繁华热闹犹如一场庙街大戏。 肥鱼膏瘫在评委席的真皮座椅上,眼皮耷拉着扫过台上。 黎刹将军家那位少爷果然没有请动,但他已经想好了,不管那人是不是陈笃清,他都要想办法,面对面和他聊一聊,再同大佬讲。 听骆驼说,大佬这两个月状态很不好,他不能给大佬希望,又让人失望。 突然,一位穿着银色亮片喇叭裤的男选手冲他抛来媚眼,睫毛膏刷得比孔雀翎还夸张,肥鱼膏浑身一抖,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 “老板,今天最后一轮了。”助理小吴擦着汗递上温茶,“结束就能好好歇几天了。” 肥鱼膏抿了口茶,叹气道:“咱们做电影的哪有松气的时候?选完角就得进组,片场的机器可不会等人。” “可剧本还没定稿呢。”小吴翻着行程表。 “边拍边写喽。”肥鱼膏把茶盏重重搁在檀木几上,震得杯盖当啷作响,“前几稿剧本真是烂到死,什么布里斯托高材生,写的什么东西!要打戏没打戏,要三级连个嘴都不亲!丢!我是请他来写《清心咒》啊!” “真是不花自己的钱不知道心疼,磨磨唧唧!女主角三十分钟才登场,在镜头前总共晃十分钟。十分钟!我还选什么选美冠军,让茶水妹上去就好啦!个扑街!等会儿就开掉他!” 第61章 肥鱼膏气的吐沫横飞,顺带交代让助理小吴接替编剧工作,进天星就为了做编剧的小吴喜上眉梢,保证三天出稿,让肥鱼膏满意。 打!亲!边亲边打,边打边亲! 肥鱼膏哈哈大笑,小吴谄媚接话:“老板,您看那两位,冷白皮的周小姐,还有眉眼像青霞姐的胡姑娘,定谁来咱们电影里亲?” 肥鱼膏摩挲着下巴,看着台上,露出狡黠的笑:“当然——挑腿最长的!” 话音未落,宴会厅的雕花大门从外破开。 十几名黑衣壮汉如潮水般涌入,墨镜下的面容冷硬如铁。候场的俊男美女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有人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踉跄后退,裙摆扫翻了签到台上的水晶花瓶。 花瓶落地及碎,发出惊心声响。 “你们什么人!这里是天星影业的......”小吴刚要阻拦,就被两名大汉架住胳膊。 肥鱼膏挣扎着被拖向门口,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他红着脸扯开嗓子大喊:“给陆生打电话!快!” ------- 北国,圣城。 潮湿阴冷的仓库内,陆定的手提电话在裤袋里持续震动,他随手按灭关机的同时,锈迹斑斑的铁门从外推开,六个鬼佬鱼贯而入。 他们个个身形魁梧,荷枪实弹,一米八五的陆定在他们中间,竟显得有些单薄。但他背靠堆满木箱的墙壁,单手插兜,冷眼扫过对方,气场竟然丝毫不输。 中央的腐朽木箱被当作临时谈判桌,陆定将脚边手提箱放到上面打开,满满一箱dead presidents出现在鬼佬视线中。 为首的鬼佬嘴角微微勾起,刚要去数一数,陆定却突然合上箱子,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放到箱子上。 修长手指轻点纸面,陆定问道:“安德烈,我想知道十月十七号那批货,买家是谁?” 安德烈蓝灰色瞳孔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枪支型号与日期,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大笑。他猛地掀翻木箱,纸张飞起,装满美金的箱子也随即落下,被安德烈手下顺势收起。 黑洞洞的枪管直接抵住陆定太阳穴,火药味混着伏特加酒气喷在他脸上。 “陆定,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陆定纹丝不动,眉毛都没皱一下:“你拿走那点钱不过是饮鸩止渴。你们国家港口上个月被封锁,市场混乱,你手头最好的货,在黑市都暴跌了四成。” 话音未落,安德烈面色更怒,他深深吸了口气,枪管下压,却见陆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视子弹如无物,顶着枪管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捡起自己带来的纸。 不知被谁踩上了鞋印。 陆定蹙紧眉头,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指尖触到纸角瞬间,他突然欺身而上,左手扣住安德烈持枪的手腕猛地后拧,右膝狠狠撞上对方腰腹。 安德烈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手枪被陆定顺势夺走。他动作太迅速,根本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等安德烈那些手下反应过来时,陆定已经用枪抵住了安德烈的胸口。 安德烈面目狰狞,吼间发出不忿嘶吼。 “维港是自由贸易港,陆氏航运的货轮能从北极航道绕开检查。只要与我合作,你的军火、私酒都不用再担心没有买家。” 安德烈依然怒目而视,陆定微微眯眼,一枪射进旁边有小动作的鬼佬大腿。哀嚎声在仓库中刚响,陆定又接二连三按动扳机,众人瞬间陷入慌乱。 安德烈眼看自己手下眼中出现恐慌,比起丢失性命,自己的愤怒又算得了什么。 “告诉我,他是谁。否则我保证你的商品,和你本人,都会烂死在这里。” 死寂在仓库里蔓延,唯有仓库外风声呼啸。 半晌后,安德烈大手一挥,胡须下扯出一个笑容,他抓过那张纸看了看。 “货给了东南亚的中间人。” “具体名字。” “货运到维港时,你就会知道。” 陆定看了看安德烈,对方一副“宁死不屈”的贞洁样,直让陆定冷笑。 他从安德烈脸上移开目光,望向仓库角落。 安德烈起初没反应,见陆定久久不语,才顺着陆定目光望过去,几秒后,他突然瞳孔紧缩,只觉浑身发冷。 第53章 半个钟后, 一辆越野车从仓库出发,碾过冻土带,车轮在坑洼的路面上剧烈颠簸。 盛夏的北国依旧笼罩在铅灰色云层下, 枯树像被抽去灵魂的手臂,歪斜着指向阴沉的天空。冷风透过车窗缝隙钻入, 裹挟着极处冰川的寒意。 骆驼手握方向盘,有点失望:“那鬼佬那么大块头, 没想到这么怂, 白费我埋了一晚上炸弹。” “清醒的人才能活得长。” 骆驼哼一声, 又有点不安:“不过,你真要帮他走私?你说过,陆氏不碰那些东西的。” 陆定望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仓库, 掏出被捏皱的名单。 “等他把货送到维港, 海关的人自然会收网。”他顿了顿,指腹划过名单上安德烈刚刚写上去的两个字——盔犀。 听上去像一种动物。 陆定准备回去根据这个线索查一查, 他又打开手提电话, 按下回拨键, 听筒里传来阵阵电流杂音, 没一会儿, 那头传来一声哭腔。 “陆老板!肥哥被抓走了!” 陆定眉头紧蹙。 “抓肥哥的那帮人说自己是黎刹将军的人, 我们惹不起, 怎么办啊......” 陆定握电话的手缓缓收紧, 车窗外天色愈发阴沉。 ------- 印莱的盛夏像块浸透的海绵, 傍晚时分, 天气依然非常闷热,空气拧得出咸涩的潮气。 黎刹将军府,穿过主院, 绕过花园里耷拉着的素馨花,侧楼拐角的小屋阴气森森。 三天前还在选美现场风光无限的肥鱼膏,此刻正蜷缩在霉斑遍布的墙角。他脸颊淤青肿胀,白衬衫上血渍混着汗渍,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一圈。 “我真的什么都交代了......”肥鱼膏仰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发颤,“我没有强迫过那女人,是她主动贴上来,说她好钟意我的电影,只要能演电影,什么都愿意。我......我还给她加了好几场戏......” 话未说完,两个打手往前半步,鞋底碾过地面的声响让他瞬间噤声,只能抱着头发出呜咽。 吱呀一声,屋门从外推开,夕阳余晖从背后照在来人身上,看不清面容。 来人开口是带着印莱腔调的华语,流利中带着古怪 “你们维港人做事前,都不查查对方背景吗。”觉温脸上皱纹更深,眼神狠厉,同小心伺候阿星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肥鱼膏急声喊冤:“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啊。” 觉温从鼻孔哼出一声:“男人和女人就只有这两种关系吗?” 肥鱼膏不可思议:“你是他daddy?不对啊,我听她说,她父亲是鬼佬啊,早就不在印莱了。” 觉温面色骤然阴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扔到肥鱼膏面前。肥鱼膏低下头去看,却因为眼睛被打肿,屋内又昏暗,一时间看不清楚。 好像,是个躺着的人。 觉温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穿上衣服,你就不认识了?” 肥鱼膏一怔,进而反应过来,照片上是那个他睡过的印莱女人...... “她死了?是你杀了......”肥鱼膏猛地抬头,却被对方毫无人性的冰冷眼神钉在原地。 肥鱼膏张着嘴粗喘,半晌说不出一个音节。 这个男人让他仿佛回到了还跟着陆定在磐石会,在吴阿麟手下做事的日子。他和吴阿麟一样,都有着不把任何人当人的眼神。 铁椅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紧接着是皮肉撞击墙壁的闷响,混着断断续续的求饶,在潮湿阴冷的屋子里回荡,又断断续续般飘进主屋。 屋内宽大的沙发上,阿星正抱着冰镇椰青吸得欢快。 在物质方面,印莱处处比不得维港,唯有水果上,印莱的水果品种多,滋味又甜,阿星腮帮子一鼓一鼓,吸的几乎停不下来。 冰凉的椰汁顺着吸管滑入喉咙,咕嘟咕嘟,却被渗人的声响惊得呛了一口,椰汁溅在月白色的衣襟上。 他蹙起眉望向窗外,暮色里的素馨花在风中簌簌发抖,仿佛也在惧怕这渗人的声响。 “你听到了吗?”他转头问身旁的侍女amei。 amei正低头整理茶具,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没听见啊。”她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角。 阿星眯起圆眼,一下一下凑到amei边:“amei姐姐,不会是闹鬼了吧?我好怕哦。” amei嗔怪地瞪他一眼,心里却被这副娇软模样戳中,想了想,她压低身子,轻声道:“是侧楼,管家......” 一阵嘀嘀咕咕,阿星听着听着忽然瞪大眼,吸管从嘴里滑落:“他那把岁数了还玩女人?!行不行啊!图什么哇?!” “嘘——”amei慌忙捂住少爷的嘴,紧张地望向门外,“觉温的女人被那个外地人勾走了......”她无奈地摇头,“那男人不知深浅,活该遭罪。” 第62章 阿星眨了眨眼,抱紧自己的椰子又猛吸一口,腮帮子鼓得圆滚滚:“我小叔叔知道这事吗?” amei擦拭着茶盏,语气带着几分见惯不怪:“在印莱,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有三五个女人,将军知道了也不会怎样的。” 阿星摩挲着椰子壳,想了想,说:“可别闹得太过分,万一给小叔叔惹麻烦......” “管家已经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了,再有个三五天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啊?” amei笑笑,没有继续解释:“少爷放心,天塌不下来。” 阿星抱着椰青,耳边是远处的惨叫声,眼神闪过一丝冷意。 ------- 印莱 热浪裹挟着咸腥海风扑面而来,陆定下得船来,后颈便沁出细密汗珠。印莱机场最近停飞,他不得不走水路过来。 接他的黑色小车停在码头边,车窗摇下,露出张堆满笑意的黝黑面孔。 车主穿着印莱传统蜡染花衫,拇指粗的镀金链子晃得人眼晕,他操着带口音的话语热情招手:“陆先生!我是poon!可算把您盼来了!” 陆定提着个小箱子径直坐上后排,不等车开就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黎刹将军?” poon发动车子,车载音响里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节奏与他夸张的语气如出一辙。 “oh——my——god!黎刹将军哪是说见就见的?他可是我们印莱第二号人物!我们印莱的首富见他都要预约的。” “您啊先去酒店休息休息,吃点我们印莱特色的咖喱,再去印莱的千神庙看看,很厉害的,早年很多维港人专门过来求呢。”poon自信满满安排着:“这样您见到将军,也有话说,多好。”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poon透过后视镜,看到陆定面色极其阴沉,语气也认真了些。“我只能保证您进去将军府,但是三天,还是一周,我真的不能保证。” 前两天,poon的兄弟告诉他有个好买卖——维港有个有钱人,想要进来印莱,见黎刹将军一面。兄弟知道他有点将军府的门路,便找到他,但其实poon和黎刹将军根本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关系。 可poon又实在眼馋对方开出的酬金,所以不甘心地打探了一番,在搞清楚那维港人为什么要找黎刹将军后,他接下了这笔生意。 这个维港人要见黎刹,是为了救他搞了觉温情人的手下。 这就好办了。 poon慢吞吞地又翻回去给陆定介绍印莱好吃好玩的,好像当陆定是个普通游客。 陆定眼神冷淡,食指有节奏地敲打随身的小箱子。 陆氏和印莱本来就没有什么合作,又赶上他们上层震动,他一时间只能走原来磐石会的关系,找到这个陌生的印莱人,搭桥将军府。 这个人一脸油滑的热情,同是印莱人,和阿清一点也不像。 他又想起去年自己被吴阿麟追杀,住在陈笃清家,没有衣服换,陈笃清便买了这男人身上穿的那种印花衫塞给他。 也许阿清骨子里还是印莱的审美?真是可怕。 陆定视线扫过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云密布,棕榈树在狂风中疯狂摇曳。 要下雨了。 敲打手提箱的手指倏然停下,他打开箱子,像是取出一本书那样,拿出了一支枪。 poon口中废话戛然而止,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握紧。 “您这是要做什么?”他声音微颤,尽量维持不在意的样子。 “您有所不知,印莱现在可不太平!反对派在边境闹事,前任大老板带着亲信全躲过去了,将军正带人追剿呢!首府根本见不着他!” 陆定探身,枪口对准了后座,隔着厚厚的椅子,poon都能感觉到阵阵杀意。 poon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我知道您......您是想救那个搞电影的人!他就在将军府里,我有办法让您进去将军府!” “用不着将军!我带您见他侄子!”他声音紧张,讨好着:“那小子在府里比亲儿子还受宠,只要他开口,管家肯定放人!” 过了会儿,陆定重新坐回座位:“这么厉害?” “可不是!”poon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眼神透着猥琐,“外头都传他是私生子,我看啊......没有那么简单呢。”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金牙在夕阳下泛着油腻的光。 陆定心下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他摇下车窗,咸涩的海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 第54章 poon又看了陆定好一会儿, 见他好像沉溺在无聊街景,又试探着开口:“您电话里答应的......” “一分不会少。” poon吹了声欢快的口哨,咧嘴大笑, 金牙晃得人睁不开眼:“ok!明天一早安排!” “今晚。”陆定冷声:“现在就联系人。” 车窗外,天色已黑, 远处天边炸开几道闪电,闷雷滚滚而来, 暴雨将至。 雨水敲打着将军府院落瓦顶,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阿星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 白天贪凉喝的冰椰汁此刻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身上裹着印有热带花卉图案的薄毯,电视机闪烁的雪花光影在脸上明明灭灭,他却连换台的力气都没有。 咚咚咚, 门外传来amei的声音:“少爷, 您还好吗,要不要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吗?” “不用, 我睡一觉就好了。” 从房间里传来这么一句, 就再没声音, amei又等了等, 见门缝里的光线也暗下来, 心知少爷短时间内是不会叫自己了, 他脸上带着点焦虑, 转身穿过铺着花砖的走廊, 快步走到后院。 大雨滂沱, 后院看守早躲雨去了。 amei径直到铁门边, 打开门。雨幕中,poon举着一把褪色的塑料雨伞来回踱步,花衬衫被雨水浸得透湿。看到amei, 他立刻凑上前,伞面都歪向一边。 “amei小姐!”他脸上带笑,但很急迫:“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让我见到那少爷?” “少爷今天不舒服,怕是不行了,你等两天再过来吧。” poon一听就急了:“amei!你知道我给你搞那批录像有多不容易吗!东西你收了,事情却不给办!你这样,我可得回去问问你爹娘怎么教的女儿了!” amei与poon是一个村出来的,她同poon做交易,一方面是自己想赚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poon在老家是出了名的流氓混蛋,她跟poon有两分交情,家里人也就少受些欺负。 但现在这情况,也不是她有办法的。 amei面露难色,只说自己不过一个女仆,总不能逼少爷出门,不行她愿意把卖录像带得来的钱都退给他。 poon急得直跺脚,面色发狠,巴掌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去,手腕就被人从后抓住。 一个高大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amei刚松口气,就被男人身上迫人气场惊到,哪怕黎刹将军也不过如此。 她心里还揣测着这男人身份,一柄枪就指了过来:“带我进去。” 暴雨如注,豆大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层层水花。 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在花园中快速穿梭。 侧院小屋门口,他用铁丝撬开门锁,正要进去,忽然一道强光从远处扫来,那人连忙蹲下,堪堪避开巡查。 又等了几息,周遭再无人经过,那人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霉味。那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被绑住的肥鱼膏。 肥鱼膏浑身是伤,被打得奄奄一息,虚弱地瘫在地上,犹如一坨死肉。 他快步上前,拍打了几下肥鱼膏的脸颊,肥鱼膏缓缓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出了来人的脸——却是本应在闹肚子的阿星。 肥鱼膏笑了出来,虚弱道:“陈笃清,我就知道你是陈笃清。” 话音刚落,他便又晕了过去。 陈笃清急忙小声呼唤,可肥鱼膏却再没给他反应,他又摸摸肥鱼膏心跳鼻息,确定人还活着,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屋门再次被打开,陈笃清心中一惊,赶紧躲到暗处,屏住呼吸窥视着外面情况。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蹲下身子摸了摸肥鱼膏的气息。陈笃清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些古怪,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劲风突然袭来—— 他还没看清对方,整个人就被拧着胳膊从后面掼到墙上,整张脸侧压在墙上,后颈被牢牢扣住。 陈笃清深深吸了口气,心想来人多半是觉温的人,对方应该不敢动他,只是自己深夜跑到这里的事多半也瞒不住,怕是要和觉温直接对上。 小叔叔不在府里,管家觉温心狠手辣,他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陈笃清心里思忖着,该怎么绕开那种危险局面,不料,放在后颈上的力道缓缓放轻,又逐渐被摩挲取代。 好熟悉。 陈笃清一愣,被带着转过身来,正对上一双深邃眼眸,对方看着他,不其然地落下泪来。 第63章 四目交接,过了许久,好似重新活过一生,又好似只是一道闪电的时间,陆定终于从梦境般的眩晕中走出来,他死抱住陈笃清,只觉手心下皮肉湿冷,硬邦邦像块冻了许多年的雪糕。 他只能更加用力抱住人。 “阿清......阿清......我终于找到你了,阿清。” 他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下巴蹭着陈笃清有些湿的头发。 陈笃清猛地抬头,一把推开他,不耐烦道:“先生,你是哪位?” 陆定一愣:“你不认得我?” 陈笃清上下打量他一圈,道:“你不是将军府的人,但你应该知道,这里是黎刹将军府,我不管你是认错人了,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装痴扮傻,我都劝你尽快滚蛋。将军府的枪可不听你废话。” 陆定拧着眉,又看了看陈笃清,虽然这个阿清头发是金色的,有些长,更清瘦一点,但那不重要,他的声音是阿清,他抱着他的感觉,和抱着阿清一样。 对面少年显然被陆定的凝视冒犯,眉毛一竖,恶声斥道:“看什么看,找死的混蛋——” 他还来不及发挥自己骂人的本事,就被陆定再次拽入怀抱,贴上唇来。 男人的双唇很薄,有些湿冷,但带过来的吻热切至极。陈笃清挣扎着往一边避开,却被大掌卡住颌骨,只能张着嘴巴,任人侵占。 他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空气,神思和灵魂都要从舌尖起,被对方吸干净,眼神逐渐茫然失落,随时都要对男人臣服,却在听到一声轻哼后,狠狠咬了下去。 陆定舌尖立刻传来尖锐的痛。 他垂首盯着被自己亲到眼眶发红的年轻人,对方仍旧在挣扎,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陆定心头燃起簇簇野火,放在陈笃清腰上的手臂青筋暴起,眼中闪过丝丝暴虐,又被他死死压回去。 他嘴唇微颤,而后抿了抿,笑了出来。 他就是阿清。 “阿清,你刚刚喝椰子了吗 ?” 陈笃清一愣,接着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色恼怒,狠狠瞪了陆定一眼。 陆定缓缓松开了他一点,但没有彻底离开,只淡笑着问。 “你如果不是陈笃清,为什么要这么晚过来这里?因为你也要救肥鱼膏。” 不等陈笃清反驳,陆定已经给出结论。 “阿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装失忆,但没关系,你今天一定要和我走。” 陈笃清抿紧嘴唇,又因为刚刚被亲狠了有点痛,不得不松开,眉毛拧得更紧。陆定看的勾起嘴角,突然一阵劲风刮过,屋门从外轰然打开! 一道又瘦又长,气势极强的人影立在门口。 那人迈步进屋,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面容,古铜肤色,犹如从深林中跑出的野兽,随时随地都能一口咬透敌人的喉管。 陆定心里一紧,立刻猜到此人正是印莱人口中的恶魔将军——黎刹。 跟随他进入的还有十多个军人,个个荷枪实弹,训练有素,一进屋就围住了陆定。 陆定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向前一步站在陈笃清身前,举枪直指黎刹。 黎刹竟然不躲不惊,对危险视若无睹,只是表情有些好奇。 “枪都举起来了,怎么不按呢?” “让我们离开,我就不会杀你。” 黎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大笑出声,陆定微微拧眉,这个黎刹不仅杀人如麻,本人也是个不怕死的。 他可以杀了他,但是杀了他后,他和陈笃清,还有肥鱼膏要离开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定抓着枪柄的手越收越紧,未待思量出对策,忽然感觉一阵力量从背后袭来,撞开了自己的拿枪的手。 “小叔叔!” 不等陆定反应,陈笃清凑到黎刹面前,一把抱住黎刹,语气欣喜。 “小叔叔,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下周才回呢!”陈笃清像看到母狼归家的小狼,围着黎刹团团转。 黎刹周身气息微微一软,开口沙哑:“阿星。” 陈笃清笑眯眯地,目光扫过黎刹,突然一紧,声音都变尖。 “小叔叔,你怎么又受伤了!你是不是又自己孤身闯敌人大营去了!” “不快一点,怎么赶得回来救你。” 陈笃清眼睛一亮,转身指向陆定。 “就是他!小叔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讨厌,你快把他赶走!” 说着,他又朝陆定扬起下巴,很是嚣张:“看到我小叔叔知道怕了吧,还不赶紧滚!” 陆定看到陈笃清抱住黎刹时,脸色已经无比难看,这时候又听他要轰自己走,而黎刹的手还放在陈笃清脑袋上,胡乱撸着,简直牙都要咬碎。 陈笃清的头发,只有自己才能碰! 他面色阴沉到滴水,深吸口气,没有出声。陈笃清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余光扫过身后的小叔叔。 黎刹看着陆定,眼神晦暗不明,半晌后丢下一句。 “看好他和那头肥猪。” 第55章 雷雨不停。 将军府, 黎刹卧房。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硬板床,墙上斑驳的作战地图,柜子里按照年份摆着几枚勋章。别说与陈笃清那豪华的卧室相比, 就是连普通百姓的房间都不如。 黎刹却很习惯这里,他随手将枪扔到桌上, 揉了揉眉心,灯光下光头泛着冷硬的光泽。 “过来坐, 阿星。” 他指了指床边的木凳, 语气带着长辈的亲昵。 陈笃清小步过去坐下, 双手放到大腿上,面对小叔叔,一副再乖巧不过的模样。 黎刹心里被甜了下, 面上依旧冷硬:“说吧,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陈笃清眼神闪了闪,往将军身边蹭了蹭:“我就是听见侧院动静闹太大, 想去看看。不过小叔叔, 我得先和您汇报个事。”他压低声音, 挑着讲了几件自己最近查到的关于觉温的事。 “他也太恶心了, 那么大岁数, 又那么丑, 却找那么多漂亮女孩子, 有的女孩字不愿意, 他还以您的名义威胁人家......” 黎刹一拍桌子, 怒道:“好个王八蛋, 吃了豹子胆了!” 黎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首府,在陈笃清归来前,他基本就是把将军府当做临时旅店, 对觉温的印象还是个老实管家,关于觉温喜欢玩女人的事基本传不到他耳朵里,就算有那么一两件走漏了风声,觉温也很能遮掩过去。 黎刹怒的像头被占领了领地的猎豹,鼻孔喷着热气,正要喊人把觉温捆过来,卫兵先押着哭哭啼啼的amei走了进来。 “将军!我错了!”amei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我是被那人逼的!他拿枪抵着我,我也没办法!我真不知道会闯这么大祸!” 黎刹微微蹙眉,陈笃清先一步开口,提及之前amei之前过来问他要不要喝暖姜茶的事。 amei面露希冀,想来自己这段时间对少爷的好,他都记着,要帮自己说话,不料陈笃清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坠深渊。 “可是你知道,我连吃蒸鱼都不碰姜的。”陈笃清抬眼看向amei,说:“你只是想确定,我会不会半夜突然找你。” amei脑袋像电扇似的快速摇晃:“我是想让您去见———” “见什么?” 黎刹声音冷厉,amei瞬间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哆嗦半天才把自己与老乡poon的交易说了个大概。 陈笃清点点头:“你收了别人的好处,要把我当个礼物似的引荐给别人。” “不是......” “你今天能把外人带进来,明天就能把敌人带进将军府。”陈笃清转头看向黎刹:“小叔叔,这样的人,不能留了,赶她出去吧。” amei听到这个结果,软倒在地,哆嗦着求情。黎刹看也不看,就让人把她拖了出去。 很快,amei的呼救声就消失在暴雨声中。 陈笃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却对上黎刹意味深长的目光:“阿星......”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陈笃清的头发,“你还是心软。” 陈笃清一怔。 amei做的事说起来,尤其是在小叔叔眼中,是很严重的,陈笃清估计不出三天,amei那个老乡就要丢命,更何况amei。 他赶着小叔叔开口前,给amei的未来做了判决,小叔叔看他面子,不会驳斥,amei才能躲过一劫。 陈笃清抿了抿唇,说:“小叔叔,那两个人您也放了吧。” 黎刹眸中闪过厉色:“我就知道你是要护着陆定!” 陈笃清面色不变,毫不意外黎刹知道陆定的身份。 “小叔叔,他毕竟手握整个陆氏,您若伤了他,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震动。再有,印莱现在正是需要发展经济的时候,您若是能和陆氏搭上线,说不定以后就不必再去前线拼命,回来负责经济多好.......” 黎刹一挥手,打住了陈笃清的话头。 “你还记得吗,当初回来印莱,是你提出让我叫你【阿星】。” 第64章 陈笃清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黎刹心里一抽,还未开口,陈笃清已经说道:“您放心,我不会回去维港的。” 黎刹看了看他,站起身来,“我会放他走。但是你不能再见他了。” 一夜未眠。 陈笃清起来时,黎刹已经出门去了。 雨过后,清晨的将军府花园格外宁静安和,陈笃清在这边吃过早饭,见无人看管,最终还是走向侧院那小屋。 屋门敞开,空荡荡的好似昨夜一切都是场梦。 他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有些微失落。是他贪念旧日同陆定在九龙城寨一起吃饭,看书,抽烟的时光,所以重逢后拼命粘着陆定。 现在自己回到印莱,陆定回去维港,一切回归正轨,回到最初。 陈笃清摸了摸嘴巴,过去一夜,那里已经恢复如初。 其实吃饭是陆定扒拉饭菜给他;抽烟是陆定抽,他嫌弃地捂鼻子;看书是他看,陆定只管捣乱。 只有看星星是一起的。 但据说人看到星星时,那颗星星可能早就死了,死在一百万年前。 陈笃清回到自己房间时,新调过来的侍女mink已经笑盈盈等着他了。女孩比印莱本地女孩皮肤要白皙两分,长相温婉,未语先笑,很是讨喜。 一下午,陈笃清就和mink打游戏闲聊打发时间,直到晚上黎刹回府,再一起吃饭。 这晚算是正经的接风宴,饭菜很是丰盛,陈笃清没什么胃口,又不想黎刹看出来,只好不停说话,问打仗的事,最后聊到了觉温的情况。 白日里他已经发现府里不光是觉温,连同跟他熟悉的那些人都不在了。 黎刹只无所谓道:“哦,你说他们啊,差不多都去见yama了。” yama,阎摩,印莱掌管死亡的神。 陈笃清虽觉震惊,但又听说觉温私下里不仅强迫很多女孩跟他,有些不愿意的还被活活打死,他那一点点同情心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印莱这里的坏人,死一个,能救活一百个普通人。 “跟那个死胖子的女人想靠拍电影出名,摆脱觉温的控制,但就算这回没出事,她拍上电影了,当上女明星了,也是要死的。” “这边又不是维港,唔,就算是维港的女明星,也会被有钱人控制,不是吗。” 陈笃清一怔,不得不承认是这样的。这个世界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何其少。 黎刹给陈笃清夹了一大块咖喱鸡肉,自己又吃下另一块,印莱的咖喱乍看上去和印度那边差不多,但香料用法更大胆,味道也偏甜。 陈笃清看着碗里的咖喱鸡,想起和陆定吃的那顿butter chicken,心下怅然。 黎刹看看陈笃清半天没动筷子,催他吃饭。 “你小时候身体就一般,动辄生病,这么多年,个子是高了,却不比小时候胖不了多少。就你这个身子骨,在我队里,一天都熬不下来。” 陈笃清见小叔叔凶恶面庞上满脸关心,他心下微暖,一口吞掉一块咖喱鸡。 黎刹笑笑,说这才乖,讲自己还吩咐人炖了陈笃清喜欢的椰子味补品,等吃完饭要把补品也吃掉。 陈笃清扁扁嘴,应了。 黎刹又说起自己喜欢的几部维港电影,问陈笃清要不要拍电影玩。天星影业接下来有几个大片,陈笃清可以挑着演。 陈笃清从黎刹的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吃惊道:“天星还在印莱吗?” 黎刹奇怪:“天星现在是印莱的公司,走什么走。” 陈笃清这才知道,小叔叔非但没有把肥鱼膏连带天星一起打包扔出印莱,还“投资”了天星。他心下一沉,问道:“那肥鱼膏呢?” “当然是在医院里。”黎刹神态随意:“他伤的不重,死不了。那个陆定更没事,现在应该已经快到buna了。” “buna神树......小叔叔,你说的是巴农雨林里的那棵buna神树吗?!” 看着黎刹“理所应当”的表情,陈笃清一个激灵,手上一抖。 叮! 汤匙落在桌上,溅起点点汤汁,mink连忙上去更换。 “你不是说让陆生走吗?” 黎刹很是无辜地一摊手:“我让他走了,但他不走啊。” 暴雨初歇的巴农雨林,蒸腾着腥甜的雾气,腐叶与苔藓混合的气息里,不时传来兽类低嚎。 陆定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仰头望向遮天蔽日的古木。 昨夜,黎刹同意放自己和肥鱼膏离开,但不是离开将军府,而是离开印莱。 这他怎么肯! 他还有好多话要同阿清说,他还要把阿清带回维港! 意外的是,在自己表明立场后,黎刹没有怎么折磨他,反倒提出一个赌局—— 两天时间,去巴农雨林里抓一只印莱国宝,红毛猩猩的幼崽。 只要抓到,黎刹就同意他暂且留在印莱。 陆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虽然他那时候连红毛猩猩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陈笃清听黎刹轻描淡写讲完同陆定的赌局,气得脸色一阵清白。 “红毛猩猩那么丑,抓来做什么?”陈笃清急得要冒火,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乱转:“而且红毛猩猩最是护崽,你又不给他刀枪,怎么可能抓得住!” 黎刹冷哼一声:“我就是要让他尝尝苦头。他哄骗你的感情,活该尝点苦头!” “你连吃的都没给他,雨林会要他的命的!你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回去!” “buna神树会保佑他的。” “小叔叔!” 陈笃清瞪了黎刹好一会儿,见黎刹无动于衷,愤然离开。 侍从刚好端这补品过来,无措问黎刹怎么办。 “送他屋里去!” 巴农雨林,暴雨不断。 陆定躲在一处山洞中,他撕开裤腿,那里刚刚被尖锐的岩石划过,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他简单处理了下,又看了看机械手表。 已经过去一天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夜风裹挟着寒意灌进来,陆定盯着树洞外磅礴雨幕,盘算着接下来的路径,陈笃清的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金色微长的头发衬的人更加清冷倔强,像是露出了他可爱面具下的本体。 “没良心的,等我抓到你的。”陆定对着黑暗轻声呢喃,嘴角不自觉上扬。 将军府内,黎刹推开陈笃清房门,便见到大床的被子鼓成一团。 “阿星,别闹脾气,是小叔叔不好。” 他放软声音,伸手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颗椰子! 黎刹眸色一厉,抓起腰间对讲机,怒吼道:“所有人,立刻出动!” 第56章 雨势骤停, 陆定从树洞中走出来。 他脸色发白,伤口又开始渗血,但这时候也顾及不上, 陆定盘算了下接下来的路线,咬着牙继续往雨林深处探索。 不知过去多久, 他眼前一亮,一处腐叶堆里, 几缕红毛格外扎眼。 新鲜粪便还冒着热气, 陆定扬起眉角, 刚弯下腰,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他缓缓转过身,只见一只灰毛野狼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 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獠牙泛着寒光,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陆定握紧拳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灰狼。 另一边的雨林入口, 陈笃清斜跨着包裹, 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他幼年曾经多次进过这片雨林冒险, 虽然多年未至, 有些树貌起了变化, 但大致形态与多年前无异。陈笃清按照记忆找到buna神树, 以其为锚点, 在雨林中搜索。 他很快找到陆定藏身过的树洞, 只见里面散落着几片带血的碎布, 还有两个野果核。陈笃清心里猛地一沉, 目光扫过树洞外歪倒的藤蔓,立刻顺着折断的树枝往前找。 泥地里,狼毛混着鲜血, 枯叶被踩得稀烂,还有几道深深的爪痕。陈笃清蹲下身,指尖微颤,捏起一撮沾着血的狼毛。 “陆定......” 陈笃清喉咙发紧,远处传来几声闷雷,雨又要大起来了。 他把肩膀上的背包带紧了紧,加快脚步,朝着血腥味最重的方向跑去。 只是让人失望的是,接下来他再也没寻到陆定的线索 一番寻找后,陈笃清也是疲惫不堪,靠在树干上思忖现在的情况。那颗椰子也不知道能糊弄小叔叔多久,陆定如果被野狼......如果和野狼打斗的很凶,他这一路应该能看到些痕迹。陆定如果无事,他早晚能找到他—— 头顶传出一点声响,陈笃清抬头望去,竟在高处树枝上看到一片红色。 红毛猩猩! 陈笃清心头一喜,刚刚他还在思量就算找到陆定,可离开雨林后,又该如何离开印莱呢?小叔叔就在首府,他很难避开小叔叔,操作陆定离开。 现在好了,陈笃清眯起眼睛,盯着树上的红毛猩猩,在猩猩怀里,还有一只小叔叔和陆定约定的幼崽。 只要等成年猩猩离开......背后一阵清风,突然有人将他拽到怀里,陈笃清瞳孔紧缩,刚要张嘴,却被人死死捂住嘴巴。 第65章 “阿清.......” 陈笃清一僵,背后传来男人的心跳,咚咚咚,在雨林中格外响亮。 陆定贴在他耳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气音道:“你不要动,等大猩猩走了,我们就能去抓小猩猩了。” 陈笃清心道,自己的嘴巴自己管,请松开我陆先生。 但他又不敢真的大动,怕让树上的红毛猩猩发现,只能拼命飞眼刀给后面根本看不见的人。 biu~biu~biu~ 陆定在他头顶,嘴角压抑不住的上扬。 他想,如果他和阿清是两棵树也很好,就这样扎根在泥土中,千百年后依然缠绕彼此。 但红毛猩猩对你们人类的爱恨情仇,缱绻恋情并无兴趣,没一会儿就跳离这个树窝,出去给崽觅食。 陈笃清精神一震,等彻底看不到猩猩后,迅速甩掉身后粘着的存在,从包里取出捕捉动物的套索和袋子,挂到胸前。 “阿清。” “收声。” ......陆定觉得陈笃清说“收声”时的语气有点熟悉? 他来不及阻止,陈笃清已经抱住大树,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陆定有些微愕然,陈笃清同学的手上能攀爬大树,中能敲键盘。 唔,下能握......使自己好愉快。 没一会儿,陈笃清爬到了树上红毛猩猩的窝里。 陆定的视野看不清楚,但还是紧紧盯着树上,好像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那道身影就再次出现,只是身上多了一只吱哇乱叫的下小猩猩。 陆定松了口气,喊陈笃清慢慢下。 但他刚喊了两声,一道攻击就猝不及防地袭来—— 红毛大猩猩去而复返,一巴掌将陆定拍到树干上,陆定眼前炸开朵朵金星,胸口更是闷痛的像要裂开。 “陆定!”还在树上的陈笃清睚眦俱裂。 红毛猩猩发出震天咆哮,疯狂晃动树干,又抓起石块接连砸向陈笃清。陈笃清一个不慎,栽落下来,红毛猩猩挥舞利爪直扑过去! 陆定猛地撞开陈笃清,两人一起滚向旁边的灌木丛,躲过了红毛猩猩的致命一击,却也让自己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喷涌而出。 陆定顾不得伤口,连忙将陈笃清胸前口袋中的小猩猩放出。 成年猩猩抱起自己的幼崽,看看嗅嗅,确定幼崽无事,将幼崽放到地上,下一秒它前肢落地,死死盯着陈笃清和陆定。 陈笃清悄悄往前挪动:“你往南边走,引开它。” “......它看到你抓走他的崽,就算我走开,它也只会专心对付你,而不是抓我。”陆定把陈笃清拉回来,淡淡道:“你是觉得我比大猩猩还蠢吗,陈笃清?” “我不是陈......” “都要一起死了,你就算骗我,也该说自己就是阿清。” 陈笃清终于看向陆定,喉头滚动,想要说些什么...... 红毛猩猩似乎看够了男男戏码,腿上蓄力,猛地冲了过去—— 一阵子弹扫射的声音噼里啪啦在雨林中响起,子弹擦着猩猩的肩头飞过,在它厚实的皮毛上划出一道血痕。 猩猩发出一声怒吼,见势不妙,抓起幼崽,迅速消失在雨林深处。 空气里只剩粗重喘息与雨打芭蕉的声响。 黎刹缓缓转动枪管,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陆定眉心。陆定仍然死死抓着陈笃清,一动不动,如生根老树, 陈笃清跪坐在泥浆里,雨水顺着下颌滴落。他仰头望着黎刹,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乞求。 陆定淡淡开口:“将军,红毛猩猩的幼崽被你吓跑了,你是在故意毁坏我们的约定吗。” ------- 印莱首都医院,消毒水味刺鼻。 陆定推开病房门时,肥鱼膏正捧着粥碗吸溜吸溜,吴助理在一旁给他打扇子,他还啧啧挑剔扇风速度,好一副昏君架势。 看见推门而入的陆定,肥鱼膏差点呛到:“大佬!你来了!” 他的目光迅速落在陆定缠着纱布的手臂和肩头,瞳孔猛地收缩:“你这伤......怎么回事?” “印莱国宝送的见面礼。”陆定略过,问:“你的伤怎么样?” “好多啦!一点皮肉伤而已,我皮厚肉多,几天就好啦!” 肥鱼膏拍拍肚皮,duang~ 肥鱼膏嘿嘿一笑:“这次若不是大佬你亲自来,我肥鱼膏一定早就没命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肥鱼膏在所不辞!” 陆定见他吹水如往常,心里稍安,只说无妨,又看向吴助理,赞他坚持求助,做的很好。 吴助理头回见到传说中大佬的大佬,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看陆定像是有事要和肥鱼膏说,谦逊两句便自觉离开了病房。 一出房门,他就拿出个小本子,将原先那个满脸横肉的大佬角色改成眼眸深邃的亲和男神。吴助理满眼放光,笃信电影上映后,这个大佬定能收割一票粉丝。 他哪里知道,陆定往常有多阎罗,现在他是心情好。 病房里,他同肥鱼膏交待好让他安心养伤,印莱这边管的紧,有机会他就安排他出境,等他回去维港先放放影业的事,该做些什么云云。 肥鱼膏不解:“大佬,你不一起走吗?” 陆定唇角扬起温柔弧度:“我还有事要办。” 等吴助理这边写完一场戏后,陆定也出了病房,同他点点头,迈步离开。 阳光透过玻璃斜斜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吴助理望着那道影子消失在走廊尽头,满目崇拜。转头看向自家大佬张开大嘴,打了个五秒钟的哈欠。 嗯,各有风采。 “郑院长也被调过去了?” “是啊,他侄子还是外甥的再不好,咱们医院都要陪葬。” 几个小护士凑在门口,低声闲聊着,忽然一道高大的黑色人影笼罩在几人头顶。 “你们说的【他】是不是黎刹?” ------- 将军府,陈笃清的房门虚掩着。 陈笃清昏睡在大床上,冷汗浸透了真丝枕套。 黎刹脸色冰冷,充满杀意。 “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小心翼翼汇报:“将军,少爷是久未进食,肠胃炎引发的高烧,现在他已经退烧了,等会儿醒来,再吃点好消化的东西,慢慢养着,就好了。” 黎刹盯着陈笃清苍白的小脸,从巴农雨林回来后,陈笃清误会自己又把陆定关了起来,与他大吵一架,最后搞起了绝食。 他也不解释,也不管他,想逼陈笃清放下陆定,不料陈笃清却先病了。 他握了握拳头,心里一片悔恨,悔的是当初就不该和陆定赌一场,让他心服口服离开印莱,他就该弄死陆定个祸患! 陈笃清动了动,缓缓睁开眼,轻声喊:“小叔叔。” 黎刹的心瞬间软了,亲手给他拿过水来,声音放柔:“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陈笃清喝了口水,祈求地看着黎刹,黎刹摸了摸陈笃清额头,刚刚心头那团因为陈笃清生病滋生的阴鸷缓缓消散,从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魔鬼变回普通亲长。 “陆定无事,我会让他平安离开印莱的。” 陈笃清眼睛一下就亮了,虚弱道:“谢谢小叔叔。” 夜色渐浓,陈笃清半夜咳嗽醒,正要下床去拿水,黑暗中就有人递上一杯水。他以为mink还在房里候着,但喝了半杯,忽觉不对。 “阿清,慢点喝。” 月光下,陆定坐在床边椅子上。他看着陈笃清,目光似有千言万语。 第57章 暴雨过后, 月色明亮,陆定站在床边,脸孔一半在月色, 一半在黑暗中。陈笃清余光扫到窗户敞开着,陆定刚刚八成是躲在窗户外, 直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悄悄进来。 他这里是二层, 陆定若不被人发现, 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扒在窗边吊着自己,像是只吸血鬼。 陈笃清幽幽地看过去,觉得陆定的眼神也是像是要吃人的吸血鬼。 陈笃清很了解陆定。 陆定此时就是在想, 如果能把这个小家伙, 含在嘴里,不让任何人碰一下, 看到, 该多好。 他从黑暗中走出, 坐到床沿, 眼神隐忍又热烈, 说出的话却还保持最后的理智。 “你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你病的很厉害?” “没事了, 烧已经退了, 刚还吃了东西。”这时候也无谓再装作不认识, 陈笃清默默道:“陆生, 我小叔叔已经答应不为难你了, 但如果被他发现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我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陆定眉心紧皱,他真的受不了陈笃清叫那个男人“小叔叔”, 太亲昵了,比“陆生”要亲密得多。 “以小叔叔的性格,能放过你一次,已经不易......” 陈笃清的提醒未尽,陆定已经收起最后的伪装,蓦地倾身上前,一口咬住他滚动的喉结。陈笃清一惊,只觉得脖颈那里有些痛,更多的是痒,痒的他颤抖。 陆定犹自用口中锋利武器磋磨着他,像是野兽吃饱后,戏弄猎物最后的生命。 第66章 陈笃清再受不了,呜咽出声,双手抵住陆定胸口往外推,但他病情未愈,推在陆定胸口的手,软的像两条小蛇,直钻进人心口作乱。 陆定呼吸一紧,大掌扣住两只伶仃手腕,整个人压在陈笃清身,唇舌从脖颈依依不舍地离开,沿着熟悉路线,一路进攻到耳垂。 那里有两颗珍珠糖,舔一下都要上瘾。 “陆生,不要了.......” 他声音太轻了,轻到他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真的说出来。 许久未有的亲密让陈笃清心都烫的厉害,他好像又要发烧了....... 忽然,屋外传来一道声音:“少爷,你还好吗?” 温和女声犹如一道雷鸣炸在陈笃清耳边,他猛地一推陆定,陆定低笑一声,得寸进尺,大掌翻钻进他睡衣里去,触手一片滑腻温存。 “你身上好热。” 陷入情瘾的男人声音沙哑。 陈笃清呜呜乞饶,屋外mink又追问:“少爷,你喝水吗?” 陈笃刚攒够一丝力气,要回话,突然瞳孔紧缩,只感觉一阵熟悉电流,从腰后骨髓噼里啪啦传到头顶,一阵眩晕袭来,仿佛进入新的宇宙。 “少爷,我进来了。” “不要!”陈笃清大喊,好似没有被踩到却装作被踩到,和主人玩耍的小猫,声音尖细带着撒娇气。 mink一惊,有些迟疑,又听陈笃清道:“你别进来,我都睡了。” mink忙说好,少爷晚安。 一阵脚步声后,陆定终于肯给陈笃清一条生路。 陈笃清大口喘着气,死死瞪着刚刚作乱的陆定,陆定勾勾嘴角,手上用力,陈笃清眼角那点怒意转瞬变的无助。 “陆生!我真的不行了.......” “终于肯认我了,阿星少爷。”陆定颜色自嘲中带着郁郁,抓起纸巾,帮人擦掉一身薄汗和狼狈。 “为什么最开始假装不认识我?你这里有电话,甚至有电脑,为什么不联系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陈笃清嘴唇抿紧,是“死也不想说”的那种倔强样子,陆定心头燃起一小朵火,又被自己迅速掐灭。 他弄不清陈笃清为什么装作和自己形同陌路,但现在这不重要。 他有更重要的问题。 陆定盯着陈笃清,轻声问道:“阿清,为什么每颗星星都是一颗太阳?” 陈笃清怔愣片刻,而后心跳加速,望向陆定,陆定一脸温柔,陈笃清却不知作何反应,还沉浸在陆定刚刚那个问题带带来的震惊里。 陆生是知道自己是九龙城寨那个细路仔了吗? 他记得多少,他怎么想的自己?? 陈笃清有满肚子的疑问和情绪,却说不出一个字。 “阿清,你现在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那时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 陆定笑笑,把小仔搂在怀里,胸口紧贴胸口。 “先睡吧。” 陈笃清瞪大眼睛,想听陆定继续说,但是陆定却闭上了眼睛,一下下拍着他,像哄细路仔睡觉。陈笃清心想今天定是要失眠了,但不知是太累病还没好,还是陆定的掌心有魔力。 下一瞬,他就沉沉进入梦乡,甚至微微打起了鼾。 月光下,陆定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陈笃清。他心里满满的,那是一种他不久前拥有过,但又失去过的情绪。 ------- 一夜无梦,陈笃清快到中午才醒来,从被抓回印莱,这还是他睡的最好的一觉。 陆定已经不在房间了,陈笃清一时有点恍惚,直到从镜子里看到颈侧的红痕,才确认昨夜自己不是发烧出现了幻觉。 他拍拍又要红起来的脸,换上一件宽大衬衫出去吃饭。 黎刹早就等在厅里,见陈笃清出来便让人把食物拿出来。 “今天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多?” 陈笃清摸摸脖子,“我太招蚊子了。” 黎刹也没多想,只让人再多放一些防蚊虫的草叶在陈笃清房间。 今天午饭是印莱传统食物海鲜汤,陈笃清胃口大开,续了两份蛤蜊,吃的嘴巴鼓囔囔的。 “看来真是病好了。”黎刹欣慰地说:“你有精神了去春纳看看,我在那边给你搞了套房子,他们说很适合修养。” 春纳是印莱著名的景区,海景在东南亚都首屈一指。 陈笃清想小叔叔是没有精力时间买房置业的,八成又是班庄总理奖励他打胜仗的。 黎刹道是,除了春纳的别墅,还有两套山里的房子,有一套还是原来林家的祖宅,但黎刹觉得林家风水不好,不适合陈笃清,便自作主张把海边的房子送给陈笃清。 陈笃清知道黎刹高兴自己接受他的礼物,便也应了,又乖巧道谢。 “没有陈家,没有你母亲,哪有我如今。阿清,我带你回来时就说过,我所有的财产以后都会是你的。这话小叔叔可不是胡乱说的。” 陈笃清笑笑:“小叔叔你才不到四十岁,总归要成家生子的。你都不知道,印莱有多少姑娘中意你,还有人打听到我这里呢。” ”真的?“ 陈笃清打趣道:“小叔叔,你中意什么样的女人?我帮你先看看?” 哪知黎刹突然脸色一沉,叫来副手。 “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打扰阿清那些女人都查出来,挨个去他们家里警告。” 副手应声离开。 陈笃清微惊:“小叔叔,你这是做什么?” 黎刹认真道:“你要相信,小叔叔真的不会成家。” 陈笃清张张嘴吧,想说些什么,却怕自己一句话又要折腾别人,只好尴尬地点点头。黎刹浑然不觉,又同陈笃清讲,他收到命令,今天就要离开首都,让陈笃清好好养病,等养好了就给他找点事做。 陈笃清一喜,他是真的“纨绔”够了。 这回黎刹倒是没提拍电影的事情。 黎刹名下有不少企业,涉及印莱各行各业,甚至还有赌场。陈笃清因着父亲,非常厌恶赌博业,最终选了去一家矿业公司做普通职员。 黎刹本来是想让陈笃清直接空降做个总经理,陈笃清却说自己身体不好,只想做闲职,下班还能出去吃喝玩乐。 黎刹一想也是,又满意陈笃清的规划是真的要留在印莱,忍不住透露陆定今天就会离开印莱。 “小叔叔答应你放过他,就会守约,现在我的人应该已经把他送上船了。” 陈笃清一怔,黎刹看他神色复杂,顿时有些恨其不争。 以他的视角,和查到的信息来看,陈笃清是被迫委身于陆定的,但时间长了陈笃清又是个心软的好孩子,难免对陆定产生感情,误以为那是真情真爱。 那个陆定,就是长了张骗人的脸,会说些好听哄人的,怪不得连杀人案都愿意帮他去顶。 黎刹深吸一口气,道:“阿清。” 陈笃清愣愣抬头。 “你说过,想忘掉在维港那些乱糟糟的事,虽然这回那人趁着小叔叔不在,又跑过来骗你要挟你,让你一时忘记过去受的苦,但你不要怕,只要你在印莱,小叔叔就能护住你。” 陈笃清咬咬唇,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被强迫的,但是话刚出口,就被黎刹一句“那他怎么不娶你?”怼了回来。 小叔叔,首先,维港同性婚姻不合法。 陈笃清在心里低叹一声,明白小叔叔对陆定的敌意已深,很难和他解释自己和陆定复杂的关系。 更何况,陆定已经要走,而自己也决定留在印莱,改变陆定在小叔叔心中形象有什么必要呢。 他笑了笑,又同黎刹说了会儿话。 过了几天,陈笃清就去印莱矿业公司上班。黎刹安排的很周全,他进去就是普通职员,负责的工作也是他最擅长的计算机,全公司只有顶头老板隐约知道他身份。 印莱计算机并不普及,所以他工作很清闲,经常待在公司打游戏。他自己研究了几个小游戏程序放在电脑里,每日打打,时间很快就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时打游戏就是比在家里刺激。 这天,他正要再来一局时,忽然听到同事议论下午有个大人物要过来。 “从维港过来的大老板,好厉害好有钱的。” “而且听说还好英俊。” 陈笃清一愣,游戏就game over。 他一上午都有些走神,中午终于决定溜班,正和上司请假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清?” 陈笃清回头,撞见林沛森笑意盈盈的脸。 第58章 林沛森一身熨帖的深灰西装, 腕间名表泛着冷光,举手投足都是贵公子的派头。 “听说你在这儿搞计算机,特意来讨杯咖啡。” 林沛森语气亲昵, 陈笃清却只觉后颈发凉。 他回到印莱后,无可避免地听到过一些林家的事。之前林家取代陈家, 成为印莱第一豪族,内部斗争也激烈起来, 林沛森却能一直站稳林家继承人的位置, 可见其能力手腕。 第67章 这样一个人, 忽然跑到维港待了那么长时间,上下打点,很可能是预见到旧敌班庄的回归, 将要毁灭林家, 所以提前跑维港给林家铺垫后路去了。 可惜碰上了陆定。 印莱这边班庄又打了回来,林家的靠山彻底倒台, 林家资产大多被收走, 林沛森最稳妥的做法当然是苟一苟, 梦个东山再起。 谁想几个月的功夫, 林沛森不仅回来了, 竟然还有打入新权利层的架势。 陈笃清倒也不惧他, 反正有小叔叔在, 小叔叔也厌恶林家, 他不怕林沛森对他怎样。陈笃清简单应付两句, 便像甩掉黏上身的一坨土般转头离开。 -------- 另一边, 陆定“被离开”印莱后,肥鱼膏家里住进来两个人。 “大佬,我这里比不上浅水湾, 你哪里住的不舒服,和我说哈,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弄。” 陆定摘下墨镜,说已经很好,倒是麻烦他了。 他眼下最关心的当然不是下一餐吃什么,而是能不能和陈笃清吃。 肥鱼膏心下惴惴,他是在陈笃清“消失”后,才从骆驼那里得知陆定同陈笃清是那种男男关系,当然也有陆定再无意遮掩的前提在。 他当时就慌了。 要知道,他曾经当着大佬的面,提议陈笃清过来给自己的新片助威,还试图用长腿女神引诱大嫂,想到陆定当时古怪的神色,肥鱼膏真恨不得穿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现在好啦,大嫂出现了!他有机会弥补自己“不查圣心”啦!肥鱼膏拒绝了陆定给自己在维港安排的美差,坚决留在印莱,与大佬同甘共苦,情比金坚。 肥鱼膏,真兄弟! “大佬,反正那个黎刹现在不在首府,我们直接去将军府把人接出来不就好了。” 陆定冷着脸没说话,沙发那边突然有张饼张开口:“肥鱼膏,黎刹又没有把陈笃清关起来,你说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嘶......” 肥鱼膏突然意识到,问题不在黎刹,问题在大嫂啊! mayday!mayday!大嫂不愿意跟大佬啦! 肥鱼膏看向陆定的眼神就多了点同情。 陆定冷眼扫过去,肥鱼膏抖抖双下巴,壮着胆子开口道。 “大佬,你看,陈笃清同学会跑来救我,能是因为我吗,肯定是因为大佬你啊!这就算了,他后来还冒着那么大危险去雨林中找你,帮你抓那个什么红毛猩猩,肯定是很在意,很在意你的。” “但他现在又......没有立刻要回维港的意思,我猜一来,肯定还是同黎刹有点关系,二来他回去也......”他觑着陆定神色,小心翼翼道:“名不正言不顺啊。” 虽然陆定没说过去和陈笃清具体发生过什么,但之前陆定假订婚的事在闹蛮大的。肥鱼膏不搞男人,但女人实在没少搞,代入女人的心思,推测陈笃清是在不满名分问题,就很顺理成章了。 陆定摇摇头,下意识说:“不可能,他不在意这些。” 如果是这样,当初陈笃清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被包养。 “他说什么,就是心里怎么想的了?大佬,你也太......实诚了。” 陆定冷笑,鄙视回肥鱼膏的鄙视。肥鱼膏女人多,但他也没老婆,哪来的资本嘲笑自己。 肥鱼膏(在心里)鄙视回陆定鄙视回的鄙视。大佬,你现在还有老婆吗? 沙发上那张“饼”翻了个面,看向两个没老婆的可怜人。 “我投肥鱼膏一票。阿定,你在兄弟们面前是大佬,在老婆面前也是大佬,谁愿意同你讲真心话。” 陆定闷了又闷——骆驼是在场唯一真有老婆的。 肥鱼膏继续一副佞臣姿态:“我觉得哈,大嫂肯定还是钟意你的,我们现在的核心问题,就是戳穿大嫂的假面!” 然后他手捏下巴,一副高深莫测你们快来问我,什么能戳穿陈笃清假面的样子。 骆驼“嗤”一声,正要嘲笑 ,却听陆定很实在地接了句:“真心?” 肥鱼膏摇摇头,郑重其事:“卖惨!” ------- 自那日起,林沛森成为陈笃清公司的常客。 每次碰面,林沛森不过点头微笑,未说片语,却让陈笃清如鲠在喉。听闻林家拿下矿业公司项目,林沛森未来至少半年都会经常在公司出没,陈笃清连(摸鱼)打游戏的兴致都没了,直接请病假躲回将军府。 此刻,陈笃清在后院的树荫下,一边试吃mink新做的椰子糕,一边翻着书。清甜的椰香混着纸张的墨味,短暂驱散他心中的烦躁。 忽然,一阵响动不知从哪里传来,翻书的手也渐渐停下来。 将军府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守卫上前时,车窗降下,露出林沛森戴着金丝眼镜的脸。他笑容得体,递出名片:“我是林沛森,想拜访......阿星少爷。” 守卫看了他眼,进去传话,林沛森倚在车座上,盯着探出墙头的大叶子出神—— 这里曾是陈家一处旧宅,儿时的陈笃清总爱爬院子里的老树,如今树影依旧,陈笃清也回来了,他却轻易进不去这宅子了。 片刻后,守卫返回,态度恭敬却疏离:“少爷今日有事,不便相见。” 林沛森早有预料,淡笑道谢,关上车窗。车子启动时,后视镜里闪过一个胖子爬上树的身影,他没看到,只想着虽然物是人非,但大家都回到印莱,总有机会把一切掰回正轨。 陈笃清房间,他手撑下巴,面无表情看着对面—— 肥鱼膏满头是汗,衣服皱皱巴巴,头发里还有片枯叶子。 刚刚在院子里,他听到一阵响动,缓缓抬头就看到树上好似长出一朵肉包,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朵肉包,啪叽,啪叽,啪叽,越长越大,开到了自己眼前。 陈笃清很想送肥鱼膏去巴农雨林,和红毛猩猩学一学爬树姿势。 “你身手好灵活。” 肥鱼膏自豪:“不算什么,房大哥亲自指导过我两天罢了。” 陈笃清无语,将肥鱼膏带回房间,开门见山问他来做什么,不会是又惹到什么大佬的女人吧。 肥鱼膏摇头,紧声道:“阿清,我来找你......” 陈笃清冷声打断:“叫我阿星。” “......阿星少爷,我过来是求你去见见我们大佬。” 陈笃清一愣:“他不是已经回维港了吗?” 肥鱼膏叹口气,神色认真,讲陆定不肯走,偷偷留了下来,只想着有机会来找陈笃清,哪怕说不上话,远远见到也心甘情愿。 他说的极其肉麻,有些话陈笃清都耳熟,根本是照抄的电影台词,甚至有一句“就算隔着铁丝网,望一眼也够”就是天星自家电影的台词! 陈笃清的白眼都压不住,道:“我不方便见他的,你要没别的事赶紧走吧,虽然小叔叔不在,但是让人知道你又跑来将军府,以后天星也别想在印莱拍片了。” “我肥鱼膏有什么重要的,天星也不重要。阿星,你真的不能去看一眼陆生吗......看最后一眼。” 陈笃清觉得肥鱼膏的戏好夸张,但他似乎一贯是这样的。他手指微微蜷起,眯眼看着肥鱼膏。 肥鱼膏微微低头,语气里满满的痛心疾首:“陆生他在雨林受的伤本就严重,之后又没有好好处理,很快就感染到肺了......大佬他......他快不行了。” 好似一根利箭穿过胸膛,陈笃清怔在原地。 怎么会? 不对! 他想起那日陆定折腾自己,身体好的很......又忽然想到自己碰到陆定下腹时,对方极其隐忍的一声闷哼,难道是自己想歪了,他是因为疼痛难忍才出声? 陈笃清脸色泛白,却没有松口:“我去见他有什么用,你送他去医院啊。” “去过了,针也打了,药也吃了,就是伤口一直没有好转,医院没有能治疗的药。” “那就送他回维港!” 肥鱼膏摇头,只说现在情况紧张,他们错过了那次黎刹将军给的机会,一直出不去。 陈笃清深吸口气,他也听说最近航线管制,如果动用将军府的力量送陆定回维港,那势必会让小叔叔发现陆定阴奉阳违,一直没走,很可能命人一枪结果了陆定。 陈笃清手指紧紧蜷起,肥鱼膏觑一眼他,叹气道。 “大佬都开始说胡话了。我就是听到他昏着的时候,还在念叨你的名字,才冒死过来求你。阿清,或者阿星,都可以!无论是哪位,拜托你去见见我们大佬吧。再晚,我怕连最后一面......" 他说着说着抽噎起来,声音两分凄凉三分悲伤五分恳求脸上肥肉一抖一抖,陈笃清心道这位先生文戏比武戏还要好一分。 但,陆定真的伤很重吗?真的快要不行了吗....... 就在这时,屋门打开了条缝隙,mink小心翼翼探进来一个脑袋。 “少爷。” 陈笃清神色一凛,肥鱼膏作势要杀人灭口,min连忙道:“少爷,我可能知道哪里有药。” 第68章 第59章 金浪饭店大门紧闭, 饭店内人声鼎沸,赤红横幅上洒金大字: 热烈庆祝陈笃清同学小学毕业。 人声鼎沸,全是来庆贺的。 骆驼肥鱼膏等一班兄弟送来实在礼金, 甚至有阿sir排队在后,递上名家字画, 陆定打开来只见龙飞凤舞,满满一页, 潇洒无比。 他微微眯眼, 沉吟不语, 其余人等逐渐安静下来—— 大佬莫不是还在不爽刘sir手下去年扫过他们的台球厅? “骊珠难隐耀,皋鹤会长鸣。这是唐朝钱起的一首诗。陆叔叔,刘叔叔实在祝我前程似锦啦。” 稚嫩童声使人心里一亮, 陆定哈哈大笑, 众人随之松了口气,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顺带吹捧大佬好会养仔, 随手捡回来的细路仔聪慧伶俐, 以后必然金榜题名, 孝敬大佬。 陆定摸摸乖仔头毛, 说:“我哪里用他孝敬, 他少调皮, 让我多活几年就好啦。” 众人又是一阵捧场, 只有被围在中间的细路仔一脸认真。 “陆叔叔我会很乖的, 我以后也会孝敬你的。” 陆定脸上笑意愈发温和, 简直要被小仔纯澈心意化掉,低下头放低声音:“叔叔也会照顾阿清一辈子。” 不料陈笃清摇摇头,说:“等我长大就要离开叔叔啦, 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一辈子呢。” 陆定一怔,却见陈笃清挣脱开自己,一步一步往后退,每退一步,他好像就长大了一岁,周围人也像被他意识驱使,安安静静退到两边。 陆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崽越长越大,却离自己越来越远,就要看不到,他再也坐不住,伸臂大喊—— “阿清!” 陆定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陈笃清有写着急的脸。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病房里,陆定像是还没缓过神,盯着陈笃清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笃清俯下身细看陆定,看不出个所以然,嘟嘟囔囔,诶,伤的不是腿和肺吗,怎么脑子也坏了。 “你等下,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他刚转过半个身子,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就被一股大力死死拉住。 陆定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重复着什么,陈笃清还未听清,先感觉到脸颊一缕湿意。 他静了静,小声道:“我在的。” 隔着病房门,肥鱼膏看着这对“苦命小情侣”,一把抹掉脸上流不停的泪水。 呜呜,大佬,能不能把你和大嫂的爱情故事卖给我拍片啊。 “怎么不进去?”骆驼抬手就要推门,肥鱼膏一惊,死死拽住骆驼。 “你做什么!里面气氛正好啊!” 骆驼悻悻收回手,瞧了瞧里面抱成一人的两人。 “卖惨真有用啊?” “也不看看谁出的主意。”肥鱼膏骄傲。 “陈笃清也就是一时心乱,难保不会发现阿定是骗他。” “怎么是骗人呢?!大佬是真的受了重伤!” 肥鱼膏急的跳脚! 他是真吓到了! 他把陈笃清带回去找陆定前,还有点担心大佬演技会露馅,谁知到了门口,却怎么叫都无人应,那时候他心里还偷笑,暗赞大佬不愧是大佬,做什么都一等一的专业。 病重到要死了,当然是没有声音的。 他这边抽抽搭搭,给大佬配戏,想再晕染晕染凄美气氛,还是陈笃清觉得不对劲儿,一把撞开门,却见陆定躺在地上,脸上色惨白,早就失去了意识! 肥鱼膏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对骆驼说:“大佬这都不是卖惨,是卖命!活该他命中有老婆。” 骆驼摇摇头,“陈笃清很聪明的,到时候事情败露,你肉多你出来顶着。” “他就算知道.......也该很感动吧。” 病房内,陆定抱着陈笃清的手又紧了紧,眼神幽暗。 ------- 陆定病情稳定些后,陈笃清把他带去了春纳的别墅。 一来那边是黎刹刚给他的,过去小住几天顺理成章。二来,春纳海边是印莱最好的疗养圣地。 别墅里除了陈笃清和陆定,只骆驼和肥鱼膏最开始来过几次,后来因为陆定要修养,两个人一来就吵吵闹闹,还喝酒抽烟,所以被陈笃清冷脸打包一起送走。 怕走漏风声,大部分事情陈笃清都是亲力亲为,只他厨艺还是“吃不死,但还不如饿死”的水平,所以都是麻烦mink做好送过来。 说来这回真的感谢mink,是她给陈笃清指了去黑市的路,帮他搞到珍惜药品,救下陆定一命。 肥鱼膏对印莱女人是有阴影了,起初有些怀疑,但mink告诉陈笃清,她只是想偿还陈笃清救下amei的恩情。mink眼神太过真挚,陈笃清当下凭直觉信了,他也赌对了。 事后,陈笃清又给了mink一大笔钱,mink接下好让他放心,她绝对不会告密。 傍晚时分,海风徐徐吹进别墅,正是春纳海边最舒服的时间。 陈笃清从门口拿到饭菜,回来时就看到陆定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眼神里说不出的委屈。 陈笃清一呆,赶紧过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痛。陆定眼神隐忍,语气中带着两分陈笃清觉得自己听错了,但真的没有听错的“怨妇”气息。 “阿清,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陈笃清简直莫名奇妙,昨天陆定吃饭时随口说了句菜有些辣,其实菜里没有辣椒,只是印莱菜肴通常重口,mink用了大量胡椒调味。 他今天特意嘱咐mink少放胡椒,又让mink尽量做广东菜。 陈笃清觉得不好意思,mink在将军府做女佣的收入一般,最近因为自己的事情,忙来忙去的,还要学新的菜式,所以想多补贴mink点,便多聊了几句。 陆定听了却说,不想吃mink做的菜,又提起什么pasta,香草羊排,全是陈笃清原来做过,狗都不吃的“美味”。 陈笃清冷哼,当初那些菜端上桌时,陆定可是动了一筷子就放下了,还说什么bb,家里大厨不做饭,手艺会生疏;有些钱还是要让给别人赚。 呵呵,善变的男人。 陈笃清冷着脸把饭菜给他放好,陆定倒不觉得自己戏过,瞧,阿清把勺子都给自己放到碗里,才去忙别的。 他好爱自己! 但他转身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 咣当—— 陈笃清猛地转身,只见陆定趴在地上,瓷碗碎了一地,满面痛苦,却还强撑着想要收拾。 陈笃清心头一紧,想都没想冲过去拦住陆定。 “别动!” 他先把陆定手边的碎瓷隔开,又双臂撑到陆定腋下,把人往床上拖,拉过靠枕,小心把人放好。 陆定声音里带着歉意和失落:“对不起,我现在什么事都做不好。” 陈笃清叹了口气,收拾一地狼藉。他能感觉在自己做事时,头顶陆定紧缠不放犹如实质的目光。 陈笃清死死咬住嘴唇,心想:陈笃清,争气啊!你闻不到满屋子的茶香吗!争气!不要再被骗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陈笃清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陆定才小心翼翼道:“阿清......” 来了!绿茶煮沸了! “我不是故意要折腾的,我刚刚是想......上厕所。” 陈笃清“哦”了一声,心里却涌起阵歉意。 陆定伤后腿脚不便,需要方便时,陈笃清会把“工具”拿给他。但这种事对男人多少是尴尬的,陈笃清眼神微闪,把用具拿给陆定,自己转身避开。 隔了好一会儿,陈笃清听到背后那人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请求。 “不太行,我用不上力,你能不能帮帮我。” 陈笃清愣了愣,石化了般,好一会儿才消化陆定的“不太行”是怎么个不太行。 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又不是没摸过,甚至更亲密更荒唐的接触都有过,这算什么。 他转过身,看着陆定一脸无辜又羞涩,却做着那种动作,猛地僵住,再次转过身,又深吸口气。 陈笃清,你就当是照顾病人,你就当自己是护工! 你可以的,笃清chen! 陈笃清最后深吸口气,撸起袖子,上刑场班转回身走近陆定,三下五除二,接过了陆定手里的东西, 后人讲,钱难赚,屎难吃。 陈笃清生无可恋:“陆生,以及小陆生,你们加油好吗!” 陆定无奈,“这种事怎么控制呢。” 眼看情况越来越超过,小陆生越来越不受自己掌控,陈笃清咬咬牙:你不能控制,就我来帮你控制。 他手上猛地加了两份力,立刻听到陆定倒吸一口冷气,陈笃清勾勾嘴角,还没得意完,整个人就被压进了“受害者”的怀抱里。 “陆定!” “让我缓缓。” 陆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陈笃清颈侧耳边,死死抓着人不放。 “就一会儿,阿清就让我抱一会儿。” 第69章 陆定感觉怀里的人就像一只落单的小猫,那么软,温热的,活的,不是梦里的,没有温度的,离自己越来越的阿清。 陈笃清没有动弹,过了会儿,只感觉小陆生跃跃欲试有话说的样子,知道再下去不好收场,他咬咬牙,推开陆定,不等人反应,飞快转移话题。 “今天是印莱的达鲁卡涤厄日,你要不要出去玩?” “什么?” 【达鲁卡涤厄日】,简单翻译成华语就是驱邪节。 传闻在千年前的印莱,有一年海啸不断,民不聊生。人们为了向海神祈福,发明了这个节日。在这天,印莱人会在海边跳起驱邪的舞蹈,还会做一些象征怪物的糯米糕点吃下去。 “怪物?” 海边集市,陆定看看手中一坨绿色不明物体,不解道:“这是什么怪物?鼻涕怪吗?” 陈笃清翻个白眼,说:“明啦,知道你最厌封建迷信啦。” “人家是三叩九拜求见白龙王一面,陆生呢,白龙王倒贴钱要给你算一卦,你都要把人丢出去。” 陆定笑笑:“阿清,维港现在最火最灵的可不是白龙王,而是北国来的一位通灵师。” 陈笃清一呆:“你怎么知道?” 第60章 正逢休假日, 春纳海边格外热闹。 碧海与白沙相映成趣,这里虽不如那些发达国家的海滨精致,却自有一番鲜活烟火气: 沿岸摊贩支起的彩色棚架鳞次栉比, 烤海鲜的香气混着咖喱香,赤脚的孩童追逐着浪头跑过, 嬉闹声与海浪声混杂成一张动人画片。 陈笃清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在海边, 前边陆定自己推着轮椅, 一个一个摊子看过去, 兴致勃勃的样子。 陈笃清脸上挂着淡笑,刚刚陆定给自己介绍了一番维港最近正当红的大师,又详细讲了他们独门秘术, 陈笃清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媒体爆出来的? 陆定不无炫耀,话媒体哪有这个本事, 这都是他真金白银买来的。 陈笃清这才知道, 在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 陆定去找了他从前不屑一顾的大师们。 陈笃清很难说清自己知道陆定求助神神鬼鬼时的心情。 他想过自己不在, 陆生可能会不适, 会有点想念, 有些生气, 甚至还会有点伤心。 但过段时间总会好的。他根本没想过陆定有可能因为自己改变。 别人不晓得, 他是再清楚不过陆定对那些东西的抵触。 陈笃清喉头滚动, 闭了闭眼, 抬头望去,见陆定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一手指着个面具, 一手拿着一把硬币。 那摊贩不会华语,也不会英语,只懂印莱话,陆生连指带比划,那摊贩全然不为所动,还把陆定看上的面具给收了去,直把陆定急的憋出一句脏话,陈笃清挤了过去。 他一阵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什么,陆定就见摊贩在自己和陈笃清身上来回打量了三圈,最终将自己刚刚看上的面具又拿了出来,卖给了陈笃清。 “你们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肯卖给我?” “唔,没什么,讨价还价。” 夜色渐浓,人们在海边点起篝火,跳起达鲁卡涤厄日的驱邪舞蹈。 陈笃清推着陆定,在远处观看舞蹈,陆定却还在问刚刚面具的事。 陈笃清眨眨眼,瞥他一眼,分明是期待陆定再追问他几回的样子。陆定猜透他念头,遂之皱起眉头,演出百思不得其解,继而不耻下问好学生样。 “真的没什么,就是.......”陈笃清看着陆定挑中的蛇形面具,道:“现在印莱人过达鲁卡涤厄日,是跳舞,吃糕点,但早年是要人祭的。” 陆定微微蹙眉,陈笃清道:“人祭在古代很常见啦,何况是印莱,现在还有王室呢。” “传闻古时候,每个孩子出生后第五天都要先接受占卜,命最硬的孩子就会被选为祭品,等他满十三岁,就扔进海里去。” 陆定不解:“为什么选命硬的孩子,而不是命最好的孩子给神呢?” “因为不是给神,”陈笃清扬起手中的蛇形面具,黑色巨蛇犹如一条噩梦盘旋在面具之上,说:“是给怪物啊。” 陆定“唔”一声,拿过面具戴上。 “这个面具是象征怪物,所以不卖,那怎么又卖给你了?” “是不卖给大人,大人买这个面具,会给自家细路仔带来厄运。”陈笃清一本正经:“他以为你是我daddy啊。” 面具后,陆定僵了好一会儿,似乎“呵”了一声,陈笃清哈哈大笑,笑的推不动轮椅。 陆定慢腾腾转动轮椅,远离陈笃清。 陈笃清又笑了会儿才追上去,扶住轮椅。 “说起来,我出生时也被算过呢,那个大师说我命好硬的。我阿妈说如果在过去,我就要被送给怪物吃掉了。” 陆定转过头,压低声音:“细路仔,我要吃掉你了!” 陈笃清木着脸:“救命,我好怕啊。” 二人在海边上又闹了好一阵才回去别墅。 他们买了些烧烤海鲜,并着一些小吃,满满一桌子。陆定还在养伤,陈笃清不让他吃海鲜,陆定应了,然后陈笃清就当着他的面大口吃起来。 鱿鱼配绿辣椒,生虾粉嫩鲜滑,陈笃清吃的马不停蹄。 陆定淡定地一勺一勺吃那坨绿色无味糕点,好似毫无所谓,但那坨糕点却半天都没被吃下多少,陈笃清看出来也不点明,只是心里闷笑,下嘴的速度越来越快。 好在这时电话声响起,他嘬了下手指去接电话,走前还警告陆定,不许偷吃。 陆定对着一桌海鲜嘶嘶哈哈,他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饭是吃不好的,老婆是吃不上的。 不禁衡量起来,如果现在吃一口海鲜,会不会影响吃老婆。 骆驼如果在,喝掉半瓶啤酒,拍着他的胳膊:不会啦! 肥鱼膏如果在,面上唯唯诺诺,同时大快朵颐:会的! 陆定脑里左右互搏,骆驼和肥鱼膏还没打出个所以然,陈笃清回来了。 陆定立刻放下筷子,陈笃清顺手一起收拾起来。 “你不吃了?” “吃一半断掉,也没胃口了。” 陈笃清侧着身,陆定看不清他神色,只带着点熟稔说:“阿清,我伤口有点痒,你收拾好帮我看看?” 陈笃清声音淡淡的:“你这回好的好慢。” “是啊,可能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说我也不是二十岁小伙子,早过了三天结疤的时候。” 陈笃清不置可否,把东西都收拾好,又去拿自己的包。 陆定才察觉出对方要走。 “阿清,你今天能不能留下?”陆定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么晚了.....” “你只是担心我?” 陈笃清微微低头,去看陆定,冷白灯光打在他脸上,像是罩住一层冷霜。陆定心里陡然一震,忍不住抓住陈笃清:“阿清,我真的很想你,你和我回去吧。” “......陆生,我小叔叔又打下了一座城,不出意外的话他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陆定一怔,松开了抓着陈笃清的手。 “你尽快离开印莱吧,再被他抓到,我也救不了你。” “......当初是黎刹抓你来的印莱吧,可是你到底为什么要同他留在这里?” 陈笃清坦然:“你也知道我是陈家的孩子,那我小叔叔发达了,接我回去过好日子,不是很正常。” “我知道黎刹原来是你父亲的手下,你家曾有恩于他,他现在也许为了报恩或者别的什么,对你很好,但是谁能保证,他坐上高位后,会一直待你如初。” 陆定一口气闷在胸膛,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不知道陈笃清怎么回事,接了个电话回来又别扭起来,自己说的又有哪一句不是为他好? 既然开了这个口,陆定干脆不吐不快:“阿清,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传的你?那些话会不会是他故意为之,陷你于尴尬境地,让你在印莱名声扫地?” “什么话,什么名声?”陈笃清声音陡然一利:“小叔叔在我小时候就被送去王室,为了陈家的利益,服务印莱的王子,与其说陈家有恩于他,不如说陈家对不起他!而他却因为一点旧情,待我如亲子。” “印莱是我的家乡,我在这里过的舒服极了,你也看到了,我有钱,有人伺候,有钱,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也不是别人的金丝雀。” 陆定抿了抿唇,深深看进陈笃清眼里。 “阿清,你不是这样的人。” 陈笃清直视回去:“陆定,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了解我。就像曾经的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你。” “你就算离开九龙城寨,成为陆氏总裁,也还是磐石会的大佬,而我就算在九龙城寨,也是印莱陈家的少主。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声音冷清,陆定却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陆定心头更加困惑,他以为是在九龙城寨的相处,让陈笃清记住自己,因为重逢后自己对陈笃清的遗忘,让他伤心不安。 第70章 可现在细细回想起和阿清的相处,陆定忽然察觉到,陈笃清的眼中还有......恐惧。 陆定试探地再次抬手,去触碰陈笃清,陈笃清猛地一颤,挣脱开陆定像是挣脱开一场厄运,决然离开。 接下来将近一周,陈笃清都没有出现在春纳别墅。 他没去,但mink还是定时给陆定送饭,陆定也不为难她,第一次问她陈笃清什么时候过来,她答不上来后,陆定就没有再问过。 除了mink,还有一位医生过去看过陆定。 这医生是陈笃清旧友,陆定也才知道,陈笃清之前给他看过自己的病历和片子,那日也是是接了他的电话,发现了自己这次伤病都是自作自受。 “我就说不行啦,人家高材生,哪里会这么容易被蒙住。现在事发,好啦,麻烦啦——” 骆驼双臂交叉于胸,又问陆定,之后打算怎么样。陈笃清不出来,他们无计可施,总不能再让肥鱼膏爬椰子树。 听说,将军府高一点的树都被砍了。 陆定黯然不语,只闷头抽烟。陈笃清不在,他也不用装样子,纱布都拆的七七八八,露出来的肌肉看上去一拳能打趴七个红毛猩猩。 陆定不说话,陈笃清又去看肥鱼膏。 肥鱼膏今天异常安静。怎么回事,是不是献计失败,想装死了事。 “我是真的要死了......”肥鱼膏凄凄惨惨:“大佬!天星被封掉了!” 陆定和骆驼都面露讶异。 肥鱼膏新片刚开机没两天,就被当地负责人叫停,说他们这不合格,那违反民俗良序。 总之,不许拍! 肥鱼膏想到停拍损失的费用,心脏疼的抽抽,大骂自己孝敬过的各路印莱官员。 “一个个,说话就是放屁!” “应该跟他们关系不大。”陆定吸掉半只烟,摁进烟灰缸,说:“不能拍就先停吧。” 肥鱼膏和骆驼面面相觑,肥鱼膏其实也猜到“禁拍”后面可能是将军府出了力,再联系陈笃清和陆定闹掰,那九成九就是陈笃清亲自搞的天星。 现在陆定认了,天星在印莱的损失陆定应该是不会在意了。 也是,赚那么多钱,老婆都见不到,大佬可怜啊。 肥鱼膏心下一叹,从怀中拿出一份帖子。 “大佬,下周印莱有个拍卖会。”肥鱼膏眼中划过一道精光:“拍卖的都是陈家的东西。” 第61章 肥鱼膏的消息是真的灵。 就连陈笃清都是拿到请帖时才得知, 这场拍卖会的大部分宝贝来自陈家老宅。 午后,印莱国立艺术馆。 今天的艺术馆主官被改为慈善拍卖主场,一进去馥郁花香便扑面而来, 代表着印莱的紫色胡姬花插在水晶花瓶中,明艳绽放, 每一瓶鲜花上都有一张儿童的照片和他们的故事。 据宣传,这次拍卖所得的大部分钱款会捐给这些孩子们, 他们因为战乱失学, 但依然渴求知识, 照片上有的孩子失去了手臂,却坚持用脚翻看书本。 身着华服的宾客们对照片上孩童们的纯真笑容感叹不已,甚至有人为他们落泪不止。 陈笃清扫一眼对方腕间价值不知多少学校的名表, 心里哂笑, 且不提捐款,这人到底知不知道, 他家正在抢的那块地皮, 本来是一所中学啊。 他干脆转过身, 眼不见为净, 却总有人上前搭话。 回到印莱后, 陈笃清一直以黎刹将军远房后辈“阿星”的身份出现。 当年那场祸乱, 印莱死去了太多人, 现在印莱新贵中年轻人认识陈笃清的极少, 更不要说过去这么多年, 陈笃清从一个小孩子, 长成俊俏青年,变化之大,怕是他亲爹见了都不定认的出。 陈笃清想以新身份生活在印莱, 但是这回......他深吸一口气,面带倜傥笑意,姿态闲适,与几个来搭讪的人嘻嘻哈哈,聊到兴起,还随着背景音乐扭动起来。 “这些人是把艺术馆当夜店吗。”一个圆脸青年很是不满,盯着陈笃清,说:“长得倒是不错......怎么有点眼熟。” “阿森哥,你认识他吗?” 林沛森低头看着今天的拍卖list,眼睛都不抬一下。 “他是黎刹将军的侄子,你别招惹他。” “就是他啊!好离谱的家伙!”圆脸青年愤愤,想起听说过的那些关于阿星少爷的纨绔事迹,看陈笃清的目光更加不屑。 印莱早晚要被这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毁掉。 他敌意很是浓烈,陈笃清却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远,没看到,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到最后,圆脸青年心里莫名还有点失落。 就在这时,慈善拍卖正式开始了。 这次主持拍卖的拍卖师也是印莱艺术馆的副馆长,在印莱本土文化上非常权威。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文质彬彬,语调温和,他先感谢了现场来宾,感谢他们为慈善教育事业的善心和贡献,又小小宣传了下艺术馆,最后感谢了此次的主办人纳瑞拉·索彭。 众人齐齐鼓掌。印莱现任总理班庄的全名正是班庄·索彭,纳瑞拉是他的独女,很受宠爱。 纳瑞拉站起身对众人点点头,微笑感谢,她身穿明黄色礼服,衬的皮肤白净,身材高挑,气质高雅。 拍卖会就此正式开始。 一上来的几样拍品都比较普通,冲着陈家珍品来的人难免兴致缺缺,倒是陈笃清兴致高昂,开玩笑似的接连喊价,拿下好几样拍品。 有玉质的狮子摆件,有水晶花瓶,并几套茶具,他都收入囊中。这些物品他拍下的价格不算高出物品本身价格多少,但识货的都明,那些玩意儿没有收藏价值,全是样子货,是不是陈家的东西都不一定。 陈笃清也不知是不是不知道,还是无所谓,只大咧咧表示,他只是为印莱教育事业做贡献啦。 “原来是个漂亮傻子。”圆脸青年看着陈笃清被一群人恭维那副嚣张模样,又嘀咕起来。 林沛森轻轻咳了咳:“办我们自己的事就好。” 青年“唔唔”应声,显然对林沛森是很服气的。 “让大家久等了,下一件拍品......”拍卖师没有太故作悬疑,打开手中黑色绒布盒子,向众人展示—— 一本薄薄的书躺在绒布之上,而在书本中心,则镶嵌了一枚无比耀眼的钻石! 灯光下它晶莹剔透,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影,更让人震惊的是,这颗钻石它.......太大了! 它“大”到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屏气凝神,紧盯不舍,哪怕他们已经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见过世面,却仍然被这颗钻石所震撼。 太大了,太美了! 是的,在钻石这种东西上,“大”就是最美好的形容词。 相比这颗钻石,今天买拍卖会上其他的东西就算加在一起,都不够看! 拍卖师满意地看着下面众人全被自己手中的宝物吸引目光,他神态中带着骄傲,和一点敬畏,对这本书和钻石做出背景介绍。 书是一本古朴书册,书上的钻石重近百克,是印莱现存最大的天然钻石。 紧接着他又道:“它的上一位主人,正是印莱百年豪族陈家,陈大太太。” 他说的简单,下面人却都心头一惊。 终于提到陈家了,今天许多人就是冲着陈家来的! 陈家当年富甲印莱,传闻陈太太酷爱珠宝,收藏珍品无数,这颗大钻石,连英国女王都关心过呢。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 “陈大太太原来都没展示过这颗钻石吧。” “是啊,陈太太如果还活着,看到自己心爱之物就这么被公开拍卖,怕是要气死。” “谁让陈家倒霉呢。” “后代无能是这样的。” 圆脸青年也有些激动,自言自语般: “真是想不到,有天会在这种拍卖场所看到它。”他伸着脖子感叹:“陈家真是豪阔,这样的钻石,竟然放在一本书上。” “是啊,我也没想到。怪不得当年......” “嗯?” 圆脸青年奇怪地看向堂哥,林沛森已经闭上了嘴,不欲多说,只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不远处的陈笃清。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陈笃清的侧脸,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是在强装冷静吗? 眼看现场气氛吵的也差不多了,拍卖师将拍品交给助理,举起话筒,拿起小锤,宣布拍卖正式开始。 一轮又一轮,价格迅速被炒高,很快叫到了哪怕现场这些印莱“高等人”也大部分只能望而兴叹的地步。 最后只剩下代表林沛森的圆脸青年,和另一家人。 有些宾客看看林沛森那一脸笃定自信的姿态,忍不住心里嘀咕,林家起势也太快了,还明目张胆来拍卖会,又出这么大价钱买那颗钻石......林家的资产难道没怎么受损啊? 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有人看向前排的班庄纳瑞拉,又看看林沛森,暗自思忖。 这时候,圆脸青年再一次喊出了让人心惊的价格,另一位竞拍人紧皱眉头,“嘶”了好大一声,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再举起手,颓丧地摇摇头。 第71章 拍卖师环视全场,正要宣布花落林家,突然—— “等一下。” 一道清亮响起,众人望去,只听陈笃清喊出一个比林家出价又高出不少的价格。 林沛森微微蹙眉,对圆脸青年点点头,对方立刻再次加价,而陈笃清并没有退缩,紧跟着加价。 接下来,众人就见陈笃清和林家人一路你追我赶,把拍品叫出了.....如果说之前的价格是让人心惊担颤,现在大家则麻木了。 就是说,你们喊的是美金,还是印莱币来着? 压力再次给到了林家。 圆脸青年脸色苍白,手都在抖,现在的价格已经远超他们计划,他已经不敢再加价了。 拍卖师问道:“林先生还要加码吗?” 那圆脸青年嘴巴嗫嚅几下,下一瞬,林沛森缓缓开口:“再加一百万。” 现场倒吸一片凉气,只他们一口气还没吸完,陈笃清已经百无聊赖般打了个哈欠,对台上拍卖师说: “不用再问我了,这本书,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定了。无论林家,还是谁,多少钱,我都加一百万......美金。” 陈笃清眨眨眼,其他人都是不知作何反应,加一万,不,加十万,都已经很夸张,一百万,还是美金?那是什么概念! 你在打游戏吗?!! 林沛森脸上神色终于有丝崩裂,他还未开口,身边的圆脸青年率先忍不住,站起来吼道:“你疯了吗!” 陈笃清很是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好吵。” “你!”圆脸青年喘不上气,指着陈笃清又要骂。 林沛森冷冷看他一眼,圆脸青年这才闭紧嘴巴,却依然气到胸膛起伏。林沛森缓缓起身,朗声道:“这为先生现在的出价据我所知,在印莱,不,在整个世界的拍卖史都很罕见。” “我只是有些替班庄小姐,替那些失学的孩子们担心,你真的能给出这么多钱吗?” 陈笃清轻松道:“给我一个户头,不出一个钟,我就让你看到我的钱。” 林沛森淡淡道:“阿星......” “星”字被他故意念的模糊,有些像“清”,陈笃清微微蹙眉,只见林沛森直直看向自己,他的眼神犹如巴农雨林最毒的虫子,蜇的陈笃清心下一沉。 下一秒,林沛森开口道:“我知道有些很擅长计算机的人,是可以在账户上做假的。” 平底惊雷,短暂地沉默后,现场犹如炸了锅,质疑声四起。 陈笃清微微眯眼,手指微微蜷起。 “你说我的钱是假的?黎刹将军不够让你放心吗?” 圆脸青年道:“黎刹将军来那么多钱,就算有,你算什么人?他凭什么给你那么多钱?!” 他说的直白,但也是现场不少人心里所想。 “我自然不会怀疑黎刹将军的人品,只是他经常不在首府........”林沛森看向拍卖师,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旧例,阿星少爷只要拿出来五百万美金。只要五百万,我就放弃竞拍。” 陈笃清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里着实发冷——林沛森把他的后路给堵的结结实实。 第62章 是的, 陈笃清不可能跟黎刹开口要那么多钱,他本来的计划就是黑进银行账户,暂时做一笔伪帐, 先把书拍到,等对方发现不对, 去将军府质疑时,他大可一脸无辜, 把东西退回去。 那时候, 他要做的事也都做完了。 但现在......陈笃清指甲捏进手心, 看向林沛森,林沛森眉头紧蹙,眼神中甚至带着些许忧虑, 好似担心陈笃清一时拿不出现金, 被他人耻笑。 好一条大尾巴狼。 不是在维港被陆定(同自己)收拾的时候了。 “你是不是拿不出来啊?”圆脸青年抬着下巴,洋洋得意:“你现在认输呢, 我们林家看在黎刹将军的面子上, 也不会和你多计较。” 陈笃清冷然:“你是要我承认自己是胡乱喊价?” “你不是吗?我们半个钟前的出价已经比这颗钻石的预估价要高出一成, 你却一而再, 再而三的把它喊到它根本无法匹配的价格。”圆脸青年哼一声:“不是自己赚来的钱, 不知道心疼。” 陈笃清慢吞吞道:“哦......知道你心疼钱了。” “你!” “知道你羡慕我不努力也有钱了。” “我不羡慕!” “也是, 林家辛辛苦苦那么多代, 坑没拐骗, 鱼肉乡里, 压榨百姓, 才攒下来那些钱,却在一息间都被收去了,你作为林家人, 心疼也是难免的。” “信口雌黄!你这是诬陷!” 林沛森也面露不满,他深吸口气,想斥责却碍于体面没有立刻开口,陈笃清却率先朝向他,不咸不淡恭维道:“好在林家后代子孙孝顺,上进,只要能把祖产弄回来,将自己献出去也在所不惜。” “佩......服。” 场馆内,倏然一静。 刚刚圆脸青年戳破陈笃清并非黎刹至亲,没道理理直气壮花黎刹那么多钱。 但你们林家呢? 不久前才被判侵吞国家资产,全部资产才被上面收走多久,这会儿因为搭上了总理千金纳瑞拉,就跑慈善拍卖晚会玩霸道总裁一掷千金啦? 啧啧啧,好厚的脸皮。 这种时候不在林家缩着,是因为林家祖宅被收走了吗?总理千金没给你要回来吗? 刚刚众人只不过碍于纳瑞拉姓班庄,以后林沛森真的成了班庄总理的龙门快婿,难免手握大权,所以给他些脸面,但心底都是不服气的。 你林沛森是长的还可以,但是你那条腿......怎么也算个三等残疾吧。 也不知道总理千金纳瑞拉怎么看上他的,是特别会提供情绪价值吗?开个班教教咱印莱二代呢? 给你学费! 众人心内小剧场唰唰唰轮番上演,偶尔和认识的人对视一眼,眼神都丰富极了! 林沛森被那些质疑审视的目光笼罩,就像毒虫被蜘蛛网罩住,整个人都像是毒液黏住了般僵硬,窒息,只能强装听不到,听不懂。但那圆脸青年哪里忍得住,脸色几番变换,死死盯着陈笃清,是真恨不得撕碎了他! 陈笃清笑嘻嘻,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纳瑞拉那边。 拍卖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应该是在商量,是否要要求自己拿出百万美金证明财力。陈笃清刚刚故意和林家人撕扯,就是想让总理的这位千金有所顾忌。 你今天能接受林沛森的提议,让肱骨之臣的侄子吃亏,明天就能因为林沛森,求自己总理爹,把国家一分为二送他林家! 陈笃清目光陡然一进,只见拍卖师点点头,离开纳瑞拉,走到自己这边。 陈笃清喉头滚动,只听拍卖师道,班庄小姐常听父亲提及黎刹将军,赞扬将军为国为民,英勇无畏,班庄小姐本人也无比敬服将军。 “......只是陈家这颗钻石珍贵无比,堪称印莱国宝,您的出价也过于罕见,为谨慎起见,希望您联系黎刹将军,请将军同小姐说一声,做一份担保即可。” 这已经是一种妥协。 但陈笃清心知自己做不到。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滞涩:“小叔叔还在战场,我怎么好打扰。” 拍卖师抱歉道:“那就只能请您先拿出一部分现金了.......” 林沛森微微一笑,他笃定陈笃清拿不出那么多钱,陈家的钻石他势在必得!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则都在陈笃清身上。 时间过去了一秒、两秒、三秒。 空气陷入凝滞。 陈笃清抿了抿唇,正要殊死一搏,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人喊道: “请问,阿星少爷在这里吗?”众人惊疑不定地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排俊朗小哥,每个人都戴着黑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 一个高大男人从他们身后走出,环视一周后,目光落在陈笃清身上。 “这边有五百万美金,请阿星少爷查收。” 随着男人话音落地,整个空间里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古怪的状态。 不是安静,不是震惊,而是......迷茫。 他说的是华语吗??? 在场不少人账户上是有五百万美金的,但是有五百万,和以这样的方式拿出五百万,是两码子事! 就是说,要不要这么戏剧化?把慈善晚宴当扮装party吗?我们都是让你们更爽的路人甲乙丙吗? 如果肥鱼膏在这里,就会老神在在,一脸得意地说:老子让人写的剧本,爽吧! 那最高大的男人自然就是陆定,只他戴着墨镜,穿戴也和其他几个提着箱子的小哥无差,倒不算显眼,只被人当做保镖头子之类的人物。 当然,陈笃清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了,只这时也不好同他说话。 五个箱子唰唰唰打开,满满的绿色钞票,散发出比鲜花更生动的气息。 慈善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手持机器,查验钞票。他们倒也没有一张张清点,那得数到何年何月去?但每个人也都相当认真,从整理成一捆捆的钞票中随即抽取百元美钞,放到验钞机内点验。 第72章 验钞机的声音bibibi,在艺术馆里响个不停。 圆脸青年冷笑:“这里可是印莱国立艺术馆,竟然有人在这里数钱......真是有辱斯文,有辱艺术。” 陈笃清轻叹一声,有点关心地说:“我一直忘记问,你今年贵庚?” 圆脸青年满脸警惕:“怎么了?” “不能说?” 圆脸青年踌躇了下,看向自己堂哥,但是林沛森这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注意力全在守着钞票箱的那几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身上。 圆脸青年吸了口气,倒要看看陈笃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硬声道:“二十二。” 陈笃清“啊”一声,而后紧紧闭上了小嘴巴。 “你什么意思?” 陈笃清犹犹豫豫:“动不动脸面斯文的,如此老气横秋......我以为你今年至少七十有八了呢。” 圆脸青年本就圆乎乎的脸憋的更涨圆,活脱脱从小青蛙变大□□,呱呱呱~~~ 事情到这地步,班庄纳瑞拉也缓步走到这边,面色郑重。工作人员查验的差不多后,告知纳瑞拉与拍卖师,一切无误,钞票是真的,数额也是对的。 陆定勾起嘴角,看着陈笃清——陈笃清在看林沛森。 好气。 但不能生气。 因为按照剧本,你现在是背景板。 放屁! 老子投资的电影公司,凭什么做背景板?! 做背景板也要做阿清的背景板! 陆定黑着脸,默默走到陈笃清身侧。 这边,拍卖师正在和林沛森确定,是否不再争夺陈家钻石。 林沛森呼吸几瞬,抿了抿唇,艰难开口。 “众位,今天林某其实是受祖父所托,将这颗钻石带回去,以了心愿。”他闭闭眼,语气格外沉重:“实不相瞒,祖父他老人家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林家老爷子在印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号人物。林沛森提起老爷子,大家也都随之一静,面露悲伤,劝林沛森保重。 圆脸青年语带哽咽:“爷爷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够再次看到这颗钻石,可我们作为后辈却不能帮他老人家完成最后的愿望,真是......” 他本来想说个“不孝不悌”之类的词,但想到刚刚被陈笃清怼老气横秋,生生收住了话头。 有人从圆脸青年的话里听出点意思,接话问道:“林老爷子和陈家这颗钻石,是有什么渊源吗?” 林沛森点点头,说:“其实这颗钻石最早正是老爷子的父亲,我的曾祖父发现的。之后被.......送给了陈家。” 众人无不在心里“啊”了一声。 唔,这么珍贵的钻石,林家却送给了陈家?尤其林沛森用的“送”这个字,背后的意味就有些微妙了。是陈家逼迫林家吗?还是买卖过程中有欺瞒?总之,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钻石才会从林家落到陈家。 怪不得林老爷子快死了还念念不忘。 “这么多年,祖父每每想起幼时,父亲送出钻石后失落的背影,都郁郁寡欢。直到近日,他听说这颗钻石要公开拍卖,精神都好了两分,千叮咛万嘱咐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钻石带回林家。只可惜......” 说着话,林沛森眼圈微红,看向陈笃清,其余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陈笃清身上,陆定气场骤冷,向前一步,护在陈笃清身边, 陈笃清看着林沛森,心头无波无澜。 “好了,我知道你们林家人孝顺,重情义,记性好,八百年前没了的东西都记着,那你就加钱啊!”他眨眨眼,满目赤诚。 “你是没钱吗?” 第63章 林沛森面皮一抖, 纳瑞拉上前一步,缓缓开口,劝陈笃清把钻石让给林沛森, 哪怕暂时相借也可,她愿意做这个担保。 她年纪很轻, 举手投足却既有上位者的从容,亦亲和有礼。林沛森感动地对她道谢, 亦对陈笃清说, 自己愿意高价租借钻石。 这是纳瑞为第一次当众帮林沛森说话, 有心的人不禁去衡量林沛森在这位“公主”心中的分量。普通玩一玩,和结婚是不同的,若是再怀孕生子, 到时候林沛森这位“驸马”的价值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陈笃清就不一定了。 更有人想黎刹只是一介武夫, 是班庄总理用顺手的一把刀,等印莱稳定后, 他这样锐利的刀, 怕只能生锈, 那还是好的呢。 于是, 一些人也附和起纳瑞拉, 劝陈笃清大度, 善良, 将钻石借给林家, 或者干脆让给林家。 陈笃清不语, 陆定先看不过去, 他蹙着眉硬声呵斥:“你们这些人说话好像是一群劝大老婆接受小老婆的七姑八姨,怎么不干脆让阿星少爷把钻石送给姓林的好啦。还搞什么拍卖,大放送就是了!” “你怎么说话呢?”“你是哪位啊!”“什么都不懂!”“没有教养!” 众人立刻不满起来, 但陆定人高马大,站在那里犹如一道城墙,气势极强,他稍微活动下手腕,众人立刻降低声调,生怕他一挥手给自己一拳头。 陈笃清脸色很淡,看向林沛森,声音很淡:“你想借多久?” “这可能......” “借到他死了?他要是总是不死怎么办?” 林沛森面色一僵,陈笃清微微眯眼,眸光锐利:“林先生,你知道这颗钻石有个名字吗?” 不等林沛森答,陈笃清紧接着道:“doomborn,厄运之子。” ?镗——镗——?镗—— 远处钟楼的敲钟声缓缓响起,震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颗钻石的确是林家送给陈家的,但在林家之前,这颗钻石属于印莱一个古老的土著部落。林家人为拿到这颗钻石,生生把整个部落全部灭族。一百余口人,不论老弱妇孺,都成为林家人的刀下冤魂。” 圆脸青年震惊地摇头,林沛森抿紧唇,像是晓得这件事。 “之后林家富庶了许多年,成为印莱豪族,但却因太过猖狂,惹到了当时的皇族,所以你的曾祖父把钻石送给了同皇族关系甚密的陈家,希望陈家在其中帮助周旋。” “最后,林家以旁支百人的性命,换来主支活下来。” 圆脸青年讷讷:“不会的.......” 他现在的身份其实也是林家旁支人,听到此不禁更加代入。 陈笃清也未注意到他,继续道:“这颗钻石最后的拥有者,陈家的结局,想必各位都知道了。” 陈笃清看着树上那颗钻石,就像看一块石头,不,他更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厄运之子,是一颗血钻。 其余人也俱是愣在当场,缓缓回不过神来。印莱人信奉的教派众多,在场人很多都是虔诚教徒,听到这种因果报应,循环不爽的故事,心里八成都信了。 唯有圆脸青年不忿:“既然会带来厄运,你为什么还要同我们抢它,你不怕吗?” “......我拍的是书啊。” 最终,陈笃清以高价拍下了这本书,没再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径自离开了艺术馆,陆定连忙跟了上去。 林沛森注视着陆定的背影,西裤里的小腿微微颤动。在维港酒店的那次羞辱,让他每次看到,不,只是想到陆定,就一阵痛苦,愤怒,夹杂着恐惧,让他每根血管都要炸开般兴奋。 迟早有一天,他会当着陈笃清的面,把陆定踩在脚下。 “你还好吗?”纳瑞拉递过来一杯水,满面担心。 林沛森扯出个笑容,叹口气道:“我只是担心祖父。” 纳瑞拉点点头,说会请父亲找来最好的医生帮林沛森祖父治疗,林沛森追问是否能送老人去国外外治疗,纳瑞拉面露抱歉,摇摇头,说她已经问过父亲,但印莱现在的局面,实在不能送走林沛森祖父。 如果林沛森祖父能因病离开印莱,其他那些被打压的豪族呢?让林沛森重新出来,已经是班庄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林沛森很是理解,只露出一点遗憾让纳瑞拉也跟着有些抱歉,既不能让林祖父离开印莱治疗,也没有帮忙林沛森拍到那颗钻石。 “阿森,你知道黎刹将军那个侄子是谁吗?” “嗯?” “我总觉得他有些面善。”纳瑞为蹙眉思索:“连我都不知道厄运之子的故事,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可能是黎刹将军与他讲的?黎刹将军曾经在陈家长大,知道一些秘辛也是有可能的。”林沛森出于某种心理,一直配合着陈笃清隐瞒了他的身份。 他眼里划过一丝阴鸷,又想起刚刚陆定与陈笃清站在一起的画面。 ------- 陆定跟着陈笃清离开艺术馆,只看陈笃清拿着书,一个人漫无目的似的在印莱街头闲逛。烈日炎炎,将小仔的影子晒到无,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 他心头一软,忆起当年在九龙城寨,小小一团的陈笃清,也是手里拿着本书,在污糟城寨里像只小虫,被东家赶,西家轰,直到一个僻静角落,蹲在台阶上看起书。 第73章 陈笃清最终走进了一个街边公园。 公园已经有些破败,穿过繁乱绿林,内里有一间微型中式庭院,庭院内一棵参天大树。陈笃清正蹲在树下,有些吃力地挖着土。 那本价值天文数字的书,被他随手放到脚边,巨大钻石在他脸上折射出冰花。 陆定走到他身边,陈笃清眼角余光扫到陆定身影,开口就是嘲讽。 “这么快就好了?我们印莱的医疗水平已经超过维港了?“ “因为用了特效药。” 陆定蹲下身,厚着脸皮帮陈笃清挖坑,陈笃清的白眼藏不住,干脆大翻特翻。 “既然伤好了,你就走吧。” ”我走不了。“ “半夜三点,我帮你找好船,你,连带你的兄弟都可以走。” “阿清,你知道我为什么走不了。” 陈笃清深吸口气,冷冷看着陆定。 “陆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好深情?好浪漫?哇维港首富,陆家掌门人,磐石会龙头,为了我这么个人物,放下亿万事业,千里迢迢从维港跑到印莱这种穷乡僻壤。” “为了留下来,你还要装病,还要自残。唔,今天还送来好多钱。陆定,扮演情圣是不是很有趣?” 陆定目露焦急,陈笃清声音却更加嘲讽:“我知道的,有钱人就是这样变态的,我也有钱过,我知道的。看穷人被耍的团团转,好有成就感的。” 陆定喉头滚动,他轻颤着伸出手,被陈笃清躲开。陈笃清站起身,看向陆定,看进他每一个毛孔里,眼神决绝,犹如一棵多日未曾喝过水的树。 “陆定,你从见面后,就没有问过我......你不会怀疑是我杀了赵哲飞吗?” 陆定呼吸骤停,心脏像是被攥住般一阵锐痛,只觉陈笃清的声音,像是隔着时空,从那夜旧楼传过来。 “你还记得那晚吧,就是赵哲飞死的那晚,你来我家时,我并不在家。” “你就没有想过是我杀的人吗?赵哲飞他欺负我,还想勾引你,我杀他的理由太充分了,你怎么没有问过我呢?是害怕听到答案吗?” 陆定深吸口气,仰起头笃定道:“不是你杀的人。” 陈笃清轻哼一声,他在陆定眼中看到痛苦,是了,陆定自己再杀伐决断,也不会希望枕边人真的会杀人。 但这还不够。 他看向在地上那本书,让陆定打开。 “他们都关心那颗钻石,也没人想想,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 陆定看他一眼,还是翻开那本书,瞳孔随之微微一缩。 书里的内容无比血腥残酷,抛肠挖心,剥皮抽筋,好似地狱图景。 陈笃清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 “厄运之子......只能用厄运之子镇压。” 陈笃清出生后就被印莱高僧批命中带着极重的煞,会带来死亡和厄运。陈家人起初也不信,但陈笃清身边人接连死亡,让大家也恐慌起来。 直到陈笃清母亲查到用更恶之物,也就是那颗厄运之子钻石配以地狱之书,来镇压的办法,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本书也随之放到陈笃清最喜欢去的书房里。 即便如此,陈父也不喜陈笃清,一直想要改掉他继承人的身份。 “我母亲为了阻止我父亲,做了许多事,我许多兄弟姐妹在我小的时候会忽然生病,失踪......”陈笃清声音冷淡,像是讲别人的事:“每消失一个人,她就会来这里待上一天。” “就在这颗树边。” 他发出一声自嘲的笑,但其实并没有声音,只是脸上有个难堪的笑容。 “现在想,厄运从来没有被解除过。哪怕陈家都完蛋了,哪怕我到了他乡......” 父亲的死亡,舅父的结局,还有赵哲飞...... 陈笃清长长吐出口气,将那本书踹进树坑下。 “陆定,我真的不能跟你走,你戏演差不多,就滚吧。” 以陆定高傲的性子,被自己这么一顿辱骂,定然愤怒,最少也会心灰意冷。 陈笃清却快没什么感觉,他禁止自己去细想,只想早早结束一切,但最后的最后,他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颤了一瞬,在被陆定看到前,他大步转身离开。 “......阿清。” 第64章 “......阿清。” 陈笃清停下脚步, 但并没有转过身,抵着头道。 “陆生,你想说什么呢?想说我其实是很好的人, 或者杀孽是我母亲犯下的,一切与我无关。要么干脆, 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乱想。” “我陈笃清是个好人,我善良纯真, 一切都与我无关, 一切都过去了。” “可你知道吗, 就连母亲......我母亲她......” 陈笃清身子发颤,日光打在他头顶,前些日子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现在在烈日下, 黑发呈现一种脆弱的棕,只衬的脸色更更加苍白。 陆定缓缓走到陈笃清身侧, 他清楚看到陈笃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也没有一滴眼泪。陈笃清整个人绷直的如一棵树, 一颗已经死去多年的枯树。 黑色的枯枝, 好似一缕风就能吹碎。 所以陆定掐紧了手心, 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放轻。 而后, 他听到了一个故事。 那年印莱动乱, 新总理上位, 打头做的几件事中就有清算陈家。 即便印莱各行各业都有陈家人, 但这位新总理与陈家旧仇极深,又极其有行动力,一举将陈家这颗埋进印莱百年的老树给连根拔出。抖一抖, 连依附在树上的小虫都被碾碎出汁液。 陈家哪怕献上所有资产,也不够换来族人的活命卷,不够,远远不够。 血染成河,行刑的地方,连泥土都被染成铁锈红。 最终,只有陈笃清父亲拿到三张逃离的船票。 但陈父却打算把另外两张票留给新生幼子和一美貌妾室。陈母年老,又个性偏执,陈笃清整日里就知道看书,一双眼眸看向自己,不像儿子,倒像是祖宗。 陈父一直不喜欢这对母子,能甩下他们,是陈家灭亡他唯一的慰藉。 等到了维港,他带着新妻幼子,自可以开展新的生活。说不准,他能将陈家在维港重新发扬光大,再打回印莱去! 陈父的幻梦,在上船后彻底毁灭。 陈母带着陈笃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他带上船多少东西,维港那边户头上的资产如何,房产几多?他们过去后不能吃老本,要如何开始为新生活打拼。 陈母一笔一笔算着账,不时问下陈笃清的想法,而陈父只觉得见鬼了! 他的美妾呢,他的幼子呢?! 恶毒的贱人!! “我父亲狠狠打了我母亲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母亲,手法生疏,用了十成力,落在我母亲身上却大概只有六七分。” “后来他打我,就熟练多了,一巴掌能让我晕过去至少十秒钟。” 陆定抿了抿唇,沉默着等陈笃清继续说。 事实证明,陈母的打算都是有远见的。 印莱往维港的那艘船其实是难民船,同他们原来出游坐的豪华游轮完全无法比较,近百人挤在一个小小船室,好像一船待宰杀的猪仔。莫说躺下睡觉,蹲下都难。 而陈笃清父亲带上船的那些金条,也很快被船长搜罗了去。 他父亲还不服气,想要回来,被打了两顿,他母亲迅速判断情势,拉着陈笃清到船舱角落,能多低调就多低调。他们再不是印莱不可一世的首富,只是在生死簿上落下半个姓名的普通人。 他们首要目的只有活命。 没有食物,只有有限的水,船舱里的人很快开始减少。但在母亲的维持下,年幼体弱的陈笃清活了下来。 难民船离维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突然个阴雨天......船沉了。 接下来的记忆都很混乱。 将死人的嚎叫,撕心裂肺的哭泣,泡到发白的手指,都只为抢到一块能漂在海上的木板。 他杀他,她杀他。 死人,死人,到处是死人,好像能把海洋填满。 但他的母亲是那么强悍灵敏,被打的满头是血,还是抢走了一块足以支撑他们两个人的木板。 接着,他们在海上漂流了许久,从白天到黑夜。 “海上的太阳好晒,晒到我们睁不开眼睛。母亲就叫我闭上眼睛,只听她说。”陈笃清闭了闭眼,喃喃自语般:“她说她有个远房堂弟在维港开饭店,我们可以先去找他。说到维港后,我可以继续上学,读想读的书,交新的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比在印莱过的更快活。” “她说的好细,好细,细到让我信以为真,也开始去想象。” “但你知道最好笑的是,她设想的未来里并没有我父亲,我们当时都以为我父亲一定早死了。但最后我父亲竟然活了下来......” 陆定心脏倏地被攥紧般,他嘴唇张张合合,在没有想清要说什么前,陈笃清先转过了身。 第74章 “我母亲却没有撑到维港。有天早上我睁开眼,发现船板空空的......她已经不在了。我想大概是昨夜的风太大,雨水太冷,她不小心掉下去了。” 陈笃清牙齿打颤,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好黑,像那夜的海。 “她是被我推下去的。” “是我,杀了我的母亲。” 他嘴角神经质地抽了下,似哭似笑,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再说不清楚,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胸口快速起伏着。 陆定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酸水浸泡,连忙去顺陈笃清的胸口,好一会儿,陈笃清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坚持把没说清楚的话说清。 “我回到印莱后才想起来,那夜我做了什么。陆定,不是迷信,我是真的,真的会带来灾厄。” 陆定眉头蹙紧,过了好久,又缓缓松开,神色认真中夹杂着两分轻松,开口道:“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以为,黎瑞莲,也就是我母亲,是为了杀死我,所以选择自杀的。” 陈笃清微怔:“她最后想救你的。” “嗯,我也是最近才查到一件很有趣的事。”陆定轻哼,告诉陈笃清:“吴阿麟临死前说的倒是真话,我母亲的确曾经怀疑我是否亲生,可能到死她都不确定,我是不是他亲子。” “因为在我回到陆家前,陆华燊就引着我母亲,让她查到了一份假的报告,以为我并非她丢掉的那个孩子,而是陆华燊塞给她的一个仔。” 陈笃清一惊,面露不解,思绪被陆定带了过去,陆定微微一笑。 陆华燊子女众多,他属意的陆耀荣,陆耀阳那几个虽然优秀,但离成为陆家掌门人总是差上一些心机手腕。陆华燊正犹豫不定时,发现了在磐石会中已经有了一定声望的陆定。 陆定有勇有谋,手段多路子野,正适合给陆耀荣几个“练手”。他计划把陆定认回陆家,假作宠爱,激发几个孩子的潜力,让他们斗上一斗,他会从中找出最合适的继承人。 这里自然不会有陆定。 为免陆定野心太大,妄想拥有陆氏,陆华燊在约束陆定之余,又做了一层保险——黎瑞莲。 在认回陆定之前,陆华燊也对陆定做了一番详细调查,看出陆定重情重义。而黎瑞莲性子漂浮不定,一旦对陆定产生怀疑,一定会不停折腾陆定。 陆华燊把黎瑞莲这步棋用的很好,从陆定回到陆家,黎瑞莲就开始整各种戏码,真叫陆定损失过好几次。 唯一的意外是,陆华燊自己先生了病,没了陆华燊的支持,陆定打掉陆耀荣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陈笃清皱眉思索,吴阿麟怎么知道黎瑞莲怀疑过陆定的身份呢?黎瑞莲自己说的吗?为什么呢?不对,如果是那样,吴阿麟又怎么能先去找到黎瑞莲,策划报复陆定。 却见陆定看向自己,目光灼灼,声音坚定:“这样的父亲,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杀掉的。还有之前很多人,我认为他们都是该死。” “你舅父要逼死自己妻女,赵哲飞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些人你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他们都该死!” “你知道舅父......我.......” “是啊,你舅母都同我说了,她很感激你当年帮她做的事。”陆定道:“你母亲的死,再怎样你都不是有意的,不吃不喝,在海上漂浮那么久,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你确定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我......”陈笃清踌躇着,似乎想说什么。 “还有你父亲,”陆定笃然道:“赌鬼,家暴,我当年要是知道他对你都做过什么,我先要把他杀了才好安心带你看星星!” 陈笃清喉头滚动,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说不出话来,陆定说了那么多冷血杀戮之言,他却感觉暖烘烘的。 唔,陆定抱住了自己。 陈笃清抽抽鼻子,听到陆定温和声音:“你说你们印莱原来过达鲁卡涤厄日,要把命最硬的孩子送给怪物。” “阿清,我就是那个怪物,你送给我吧。” 陈笃清扬起脸,早已满面是泪,朦胧中,他看到陆定的眼圈也不知道何时红了。 陆定怎么能掉眼泪呢。 于是他吸吸鼻子,说:“好。” ------ 那日后,陈笃清和陆定回了春纳那套别墅,每日在海边闲逛,落日后踩着海浪声回屋里做最喜欢的事。 陈笃清想等小叔叔回来后,和他再好好说说陆定的事。陆定却想要同陈笃清一起去见下黎刹,陈家已无人,他知黎刹在陈笃清心中就是最后的亲人,那种情谊又和何兰芳不大一样。 而且他还有些事要同黎刹确认。 就这样,黎刹回首府的日子终于到了。 但那一天陈笃清和陆定都没有见到人。 黎刹被以叛国罪关押入狱。 第65章 随着叛国罪的宣布, 黎刹的将军府也被封禁,好在陈笃清和陆定在春纳的别墅,暂时没有被牵连。 但他的情况实在很差。 黎刹虽然身居高位, 但他一心外出打仗,在首府并没有经营什么亲密的势力关系, 都是别人捧着他,恐惧他。 现在他被削去职位, 没收兵权, 顷刻间树倒猕猴散, 陈笃清连打探消息都难。 最后还是肥鱼膏找到的人脉,打探出黎刹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阵子,黎刹被班庄派去边境追杀前任总理, 战事很顺利, 黎刹接连大胜,甚至抓住了前任总理!但在回程的路上, 却发生泥石流, 前任总理身死当场。 陆定紧皱眉头:“这和叛国有什么关系?” 肥鱼膏道:“听说黎刹将军除了抓到前任总理, 还抓到了印莱皇族那位继承人。” 陈笃清一顿,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印莱有国会, 有总理, 也有皇室。 印莱的皇室虽然并无实权, 但因为不少老百姓对皇族有着先天的信仰, 所以每一任总理上任前都要去宫里拜见国王。 班庄没有。前任总理跑路的时候, 连带着带走了皇室的继承人。 陆定道:“我原来就觉得, 就算班庄对前任总理有生死大仇,也不至于三天两头让你小叔叔去追打,现在想来, 他的主要目的不在前任总理,而是皇室那位继承人。” 陈笃清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又想到什么,还是很不解。又听肥鱼膏继续道,“具体的我也打探不到了,我只知道,班庄总理抓到了黎刹将军放走皇子的确实证据。现在他们说皇子去了回贾,意图联合回贾国,推翻班庄。” 回贾是印莱邻居小国,其皇室成员和印莱皇室倒是关系一直不错。班庄的这个罪名,给的不算十分牵强。 但是...... 陈笃清脸色变幻,微微低头。 他脑子里像是有一条缠绕着的引线,窸窸窣窣的,火星啪啪炸个不停,但他却要死死压住,不让自己爆炸,只能不停思索。 手上传来一阵暖意,陆定握住他的手,定定看住他。 “阿清,一定有办法的。” 陈笃清心下稍定,还好陆定在,若这时候陆定被自己气回维港,只剩自己一人,一定更难突破困境。 他低声道:“小叔叔之前几次为难你们,你们还想着救他......谢谢。” 肥鱼膏嘿嘿一笑,陆定也淡笑,嘴上说那是你小叔叔,心里想,不然呢,就算要和黎刹算账,也要等他出来了。 哼,到时候他也不和黎刹真打,故意被黎刹揍上一顿,阿清一定会心疼他。 虽然上次“卖惨”以惨烈失败告终,但陆定有了经验,自认下次一定能卖的恰到好处。 这时候还没有“绿茶”这个词,陆定只能想到“圣父”。唔,做圣父的滋味还可以,光看着阿清,毛茸茸的脑袋靠向自己,就一阵舒坦。 陈笃清并不知陆定所思所想,但他也不想陆定和黎刹,这两个对自己都很重要的人误会更大,顿了顿,开口道。 “其实小叔叔生过一场大病......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好起来。” 陆定有点诧异,他看黎刹身体好的很啊!放磐石会去至少是个红棍,三天就能把庙街打下来。 陈笃清解释,黎刹不是身体问题,而是脑子不太对。 陆定表面:痛苦皱眉,略带同情。 陆定心里:这就更......合理了!原来真是个痴线! 肥鱼膏:大佬,演好点。 早年,陈家都会送自己的子弟进宫,一来是为了和皇族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二来也有帮忙传达信息,监视皇族之意。 但陈笃清父亲这代遇到的皇族,传闻心性极其阴狠残暴,陈家人自然不愿意再送子弟进宫,或者说陈父优柔寡断,下不去手,选来选去,选上了陈母唤作“阿弟”的黎刹。 黎刹是孤儿出身,陈笃清外祖母早年将他收留,看他身体素质极好,又很是忠诚,所以下了力气资源教导,之后又送给女儿做侍卫用。 虽然万家,也就是陈笃清母家是华人出身,但到了印莱后,也被本地风土影响,不太在意男女大防,但陈家却很有几分保守观念。 第75章 陈父不喜老婆,也不喜老婆身边老跟着的那个男“奴隶”。 好啊,你们自称姐弟,那我就给你陈家子弟的“待遇”。 黎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被送进宫去。 陈笃清记得,小叔叔进宫后,第一次回来时还好好的,第二次再见时,他就像“退化”了,眼神如丛林中的野兽,凶狠没有感情,对自己发出兽类威胁似的嚎叫。 母亲说,那是因为不久前,小叔叔被皇子带进了深林,当做“狼狗”使用。 具体怎么个使用法,母亲没有说,但是陈笃清会想。 越想越怕。 还好后来,黎刹被班庄赏识,离开了皇宫,有了新的征途。 “你与小叔叔不熟悉,但是我一见他就知道,当年的事在他身上还有痕迹。他是替陈家受的罪。”陈笃清吸吸鼻子,眼神里不全是伤悲,还有坚定的恨意。 陆定安抚地拍拍自己的小仔,又分析道:“既然如此,他更没道理救下什么皇子,又得罪班庄。” 就在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骆驼回来了。 他带回来两个消息。 坏消息,林沛森要同班庄的独女纳瑞拉订婚了。 更坏的消息,黎刹下周就要被行刑。 陆定心下一紧,立刻看向陈笃清,不料陈笃清却没有他担心的那么恐慌,反倒有几分沉着。陆定眉心蹙起,问:“你要去求林沛森么?他不是个好人。” 他紧紧盯着陈笃清,如果陈笃清坚持为黎刹去找林沛森,陆定也不会拦着,但他必须要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陈笃清犹疑着,半晌没有开口。 -------- 林家祖宅,林沛森祖父院内。 林沛森从祖父屋中走出,缓缓关上门。 林沛杰,就是那个圆脸青年,笑呵呵地迎上来,恭喜林沛森订婚在即,祖父因为林沛森的婚讯,身体都好了许多,医生说好好养着,不动气,还能撑三年。 林沛森笑着感谢弟弟,又看向管家。林沛杰识趣道自己要去帮着准备订婚礼,告辞离开。 林沛杰一走,林沛森面色倏地一冷,问管家有没有人找过自己。 管家汇报,自从林沛森宣布婚讯,来林家恭贺的人有许多,但...... “陈少爷并没有出现过。” “他还在春纳吗?” 管家点头说是,他们的人一直盯着陈笃清。这管家跟着林老太爷,在林家许久,也是认识陈笃清的。 林沛森面色微凝,黎刹出了这么大事,陈笃清怎么还坐得住?难不成他以为没了黎刹,他在印莱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管家思忖着问道:“陈少爷会不会想着,要和陆氏那位回维港去?” 林沛森断然道:“不可能。” 陈笃清他是有几分了解的,黎刹这边生死存亡的时刻,下周就要送命,他这时候只会想怎么把人弄出来,不可能要跑路。 陆定一定也想着怎么帮他。 但这里是印莱,不是他的维港,他们俩人,一个也别想跑。 林沛森眼中一片阴霾。 陆定的钱的确不可能把黎刹救出来,但贿赂几个看守,让陈笃清进去看看黎刹,也并非做不到。 只可惜,黎刹昏昏沉沉,精神不知怎么受到刺激,没有认出人来,还轰陈笃清快滚。 陈笃清只能离开,回去后同陆定说起,更是担心不已,问陆定什么时候能再去看小叔叔,陆定只能耐心安抚。 等到了晚上,黎刹的监狱又迎来新的探访者。 牢房开了一扇窗,月色浅浅探进来,擦过黎刹光露露的头顶。 他不能剪头,但因为早年受过的那些罪,发根受损,头发已经不会再长,这让他显得更加森冷,仿若机械,眼睛也显得异常的大,在夜色中泛出冷峻的光。 黎刹微微抬眼,看着他对面的人。 “陆定,我想你是有机会带阿清离开的。”黎刹冷声问道:“是阿清不愿意走吗?你不会强迫他吗?需要我教你吗?” 陆定冷冷纠正:“首先,你能别阿清阿清的叫他吗?” 黎刹眸光一利,不等他说话,陆定继续道:“其次,多亏你,你知道阿清在维港的身份还是个麻烦吗。” 黎刹一怔,眼神中闪过一点困惑。 “叔叔,阿清是替你顶的杀人罪啊。” “.......他欺负阿清。” 陆定没好气道:“都说了,不要叫阿清。” 黎刹闷闷,难得在陆定面前低了一分。 那时候,他刚打了几场大胜仗,得知陈笃清还活着,和班庄说了一声,连夜跑来维港找人。 人找到了,却正好目睹陈笃清和赵哲飞争执,只他的阿清少爷人善手软,被对面那小子那般羞辱,也不过打了他一酒瓶子。 陆定点头:阿清是太面慈心软了。 等陈笃清一走,赵哲飞就不再装死,起来就要去报警。黎刹再忍不住,上手结果了这个人渣,然后又很辛苦地,把人搬到山上掩埋。 “都怪我人生地不熟,没在维港杀过人。” 陆定叹气指导:“埋到山里是可行的,但要往最深的山去,你埋的那条道平时还有人跑步呢,早晚会被发现。” 黎刹虚心请教:“那你们遇到这种事,通常怎么做?” “投海喽。” 黎刹表示学到学到,下次一定。 陆定点头,孺子可教,也大马金刀地往黎刹身边一坐。 “小叔叔,我们现在来说说你的死刑。”他嘴角勾起:“你也不想连累阿清吧。” 第66章 “怎么会连累到阿清?”黎刹紧锁眉头, 像在追问老师的小学生。 陆定深吸口气,目光扫过黎刹颈侧弹痕——这人要不是,够胆够能打, 一定活不到现在。 他耐着最后一点心告诉黎刹,他不在, 陈笃清作为他在印莱最亲密的后辈,定然会被排挤, 甚至有人说不定为了要讨好班庄, 杀掉陈笃清。 “班庄不会, 而且我给阿清......”见陆定眯眼,黎刹更大声重复了一边【阿清】,“我给阿清留下好多钱嘿, 金山银山哇, 我们阿清以后比你个卖房子的还要有钱!” 陆定笑笑,说:“好, 那以后让阿清包养我。” 黎刹笑不出来了。 陆定知道黎刹给陈笃清留下的“金山银山”是印莱一些刚开发不久的矿山, 又想到刚刚黎刹一口否定班庄会为难陈笃清, 问道:“那些矿山, 班庄不会收走吗?” 黎刹还是很肯定, 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般肯定地说:“不会。” 陆定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叔叔, 班庄总理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这次他派你去追查皇族前后都说过什么?出事后, 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又是什么反应?” 黎刹撸了撸并不存在的头毛:“你问题好多。” “你慢慢说, 我还有很多问题。” “......你给了看守多少钱, 够让你待多久?” 将近两个钟后,陆定从牢房出来。 这间用来关押印莱非暴力类重刑犯的监狱,本身是一栋法式洋房, 早年属于一个英国富商。印莱同维港,以及很多东南亚小地方一样,曾经被英国殖民,后来反抗,独立。 只印莱被殖民的年代久远,这间房子有百年历史,外观看着还不错,但下水道等排水设施早已老化,尤其是夏日,不时从地下往上泛出酸臭腐蚀的气味,,让人只闻上一口就对生活感到绝望。 陆定在牢里一直忍着,出来后就先忍不住点燃根烟,狠狠抽掉半根,才缓过那股子劲儿。 值夜的看守也不理他,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似睡未睡。 “喂,我要见你们大老板。” 陆定拍了拍看守人的肩膀,对方猛地一动,惊惧地看着陆定。 陆定就又说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看守人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问陆定“大老板”是谁,没有生气陆定指挥自己,只说了一句:“你等一下。” 然后他就起身走了,好似陆定提了个再寻常不过的要求。 陆定却有些懊恼地皱了皱鼻子,应该出去再问的,这里真的好臭。 好在没一会儿,他就得到了答案。 等在监狱外的黑车载着陆定,行驶在印莱的夜路上,这边没有夜灯,车子一路开的磕磕绊绊,陆定人高马大,几次撞到脑壳。 印莱连首府都有许多路没有修好,只围着总理府那边的两条路还算像样。 陆定要见的人就在总理府。 深夜的总理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但陆定没有等多久,事实上,他刚到就被带了进去,好像班庄一直在等他。 “陆生,终于见到你了,坐——” 班庄是纯粹的印莱人,但他的华语完全没有印莱人的口音,他年约五十岁左右,白发掺杂在黑发中,脸上满是沟壑皱纹,但精神矍铄,这大半夜的他好似刚开工,一口气能处理一百件大事,桌上甚至还有不少刚吃过的菜品。 第76章 班庄让陆定想起自己过去见过的某些大佬,看似文质彬彬,慈和宽仁,你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杀意,但你知道,他们手上都沾满了血。 “纳瑞拉,哦,就是我的女儿要订婚了,这些是订婚礼上的菜品,还不错,陆生没吃的话,要不要试试?”班庄笑着问。 陆定恭敬不如从命,还真的尝试了几样,最后点评说似乎没有不辣的菜。 班庄哈哈大笑,话纳瑞拉嗜辣,他女婿本来不能吃辣的,跟纳瑞拉在一起后,也爱上了辣,所以婚礼上主菜辣度不低。 陆定了然地点点头,顺着班庄的话聊起林沛森,很随意地讲了讲年初林沛森去维港买地皮的事,他自然没有讲中间陈笃清的作用,只是复述了一遍媒体对地皮案的报道。 班庄好像头一回听说,聚精会神的,不时给出反应,最后感慨道:“阿森做事还是不如陆生老辣。” “毕竟是在维港,林生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回到这边,他才好施展才华智慧。” 班庄忽然耷拉下脸,不屑道:“他有个狗屁智慧,要不是纳瑞拉喜欢他,印莱现在还有没有姓林的人都不定。” “林沛森这个人,的确.......不太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 班庄突然爆发出大笑,笑声在房间回荡出波纹。陆定竟然没有顺着夸林沛森,有点出乎他意料。 “你一点都不像个华人。” “我们华人同印莱人一样,有好有坏,有习惯撒谎的,也有喜欢说实话的。” 他手肘支在大腿上,探出去半个身子,盯着班庄。 “我们陆氏一直对开发海外市场,尤其是印莱很有兴趣。” “哦?陆生有什么计划?” “有很多计划,也取决于很多条件,我只能讲我最感兴趣的是基建。所谓大路通财。” 班庄眼睛一亮,又听陆定道:“但首先要看总理能给出什么条件。” 这听上去更加真诚,班庄满意地点点头,就要和陆定细聊。 不想陆定拦住他话头,道:“我希望印莱这边的负责人是黎刹。” 班庄脸色微冷:“你该知道黎刹犯的是卖国通敌罪。” “明。所以就别让他再打仗了,回来做生意多好。” 陆定双腿交叉,老神在在,心想,你根本没想要黎刹的命,折腾这么一大通,不就是要我的钱。现在钱我拿出来,你却没有点诚意,当我陆定那么好摆弄吗。 久久。 班庄终于开口:“我还有个条件。” ------- 班庄纳瑞拉和林沛森的订婚仪式选在了春纳海边。 印莱传统是没有订婚礼的,婚礼也通常不会在海边举行,这回是纳瑞拉坚持,才有了海边订婚礼。 纳瑞拉幼年就被送出了印莱,一直接受西方教育,受影响很大,班庄儿女少,自觉从小没有陪在女儿身边,自然纳瑞拉说什么是什么。 但是......林沛森深吸口气,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身心俱疲。纳瑞拉只需要说想要什么,具体做什么都是底下人去办,而他林沛森这时候也成了底下人。 阿森,你去看着我才放心呐。 他林沛森竟然要像个女人似的,具体操办订婚仪式,林沛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面上还要维持斯文有礼,对每个细节都十分认真,现场没人能挑出他的错来。 忙了一日,夕阳在海的那头落下,半天红霞。 等下还有晚宴要操持,林沛森活动了下肩膀,正要去宴会的酒店,就见管家走了过来,面色焦灼。 “陈少爷找到了比辛达。” 林沛森一顿:“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晚宴试餐,他一整个心不在焉。比辛达是班庄新任命的经济大臣,深得班庄信任,陈笃清怎么找上的他?比辛达会答应救下黎刹吗? 不可能,班庄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背叛者的。 但是,他为什么感觉这么不安。 “阿森哥,你还好吗?”林沛杰眼神古怪,他刚刚眼睁睁看着林沛森吃下了一整颗魔鬼辣椒。听说林沛森为爱改吃辣,但这爱意也太过火辣了吧 林沛森一愣,舌头才传来尖锐的痛感,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吃了什么。他艰难地咽下辣椒,缓了口气。 “阿杰,这边你看着,我有事要先离开一趟。” “是班庄小姐找你吗?” 林沛森笑笑,没有回答他。 夜色漆黑,林沛森的车在夜色中开出一道风。 他要尽快见到陈笃清,要亲眼确定发生了什么,不能再像上次在维港一般,等着那个小骗子来骗他。 陈笃清在春纳的别墅见到林沛森时,只是愣了愣,没有太震惊。 他早就察觉有人在监视自己,不是班庄就是林沛森,林沛森现在是班庄的女婿,也没有太大差别。 他冷冷道:“林先生这么晚过来?你不是要订婚了吗?” 林沛森想,阿清好像不开心自己订婚呢。 随即,他为自己这个自然冒出来的念头恶心了下。 这时候了,没必要自作多情了林沛森。 他坐到沙发上,手指交握,双腿交叉,看向陈笃清。陈笃清微微蹙眉,总觉得林沛森这个姿势实在有模仿陆定之嫌。 “阿清,我知道你这些天很忙,找了很多人,托了很多关系,甚至找到了比辛达,但这些人真的能帮你救下黎刹吗?” 唔,这种掌握一切的语气和神态也是陆生惯有的,只不过陆定不会这样说话。他大概会说,那些人没有用,你该求我。 真是东施效颦。 陈笃清“哦”了声。 林沛森也不气,忽地问陈笃清,是否记得小时候与自己最后一次在林家见面的情形。他记得陈笃清父亲因为求助无果很暴躁,也记得那时候的陈笃清小小一个,却强装大人说无事,好似可以挽救一切局面。 “你那时候救不了陈家,这回也救不了黎刹,但我可以。” 陈笃清不置可否,眼眸微动。 “阿清,我要的不多,那颗钻石是我祖父的愿望,再有我.......” 林沛森忽然就有点踌躇,要对陈笃清提哪一个要求。 他没有犹豫很久,只有半秒,他继续道:“我希望你恢复陈家陈笃清身份,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海浪击落思考,陈笃清叹了口气:“林沛森......” 林沛森心跳猛地快了一拍,阿清会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思吗。 陈笃清看向他,几乎是有点无奈地说:“你个扑街啊!” 第67章 林沛森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下意识地问:“什么?” 陈笃清微微眯眼,紧紧盯着林沛森,确保他看得清楚自己, 然后缓慢地,抿紧嘴, 又更缓慢地张大嘴,用嘴型一个字一个字骂出来—— 扑——街——啊—— 陈笃清无声脏话好似蓄满内力, 直击碎林沛森五脏六腑, 他嗫嚅半晌,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笃清从来没有这么明晃晃骂过自己。 慈善拍卖会的时候,陈笃清对自己也不甚客气,但他认为那时候陈笃清是在伪装, 扮演一个叫“阿星”的纨绔子弟。而且就算那时候, 陈笃清也只是阴阳怪气,还主要是攻击林沛杰。 阿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应该软着身段, 眼圈发红, 欲哭未哭地求阿森哥哥帮帮他吗? 见林沛森脑子转不过来的蠢样, 陈笃清冷哼一声, 大发善心决定教教他。 “最好的朋友?林沛森, 我们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朋友了?我们连朋友都说不上吧?算起来, 我早年就没跟你说过几句话。” 林沛森手指攥紧, 并不服气:“不熟悉你叫我阿森哥哥?我们俩家本就过往甚密, 你小时候我们经常见面, 你没必要连这个都否认。” 陈笃清翻了个白眼。 “林沛森, 你动不动提当年情,不知道的以为当初你们林家与陈家是多好的世交友族。陈家人是死光了,可我还活着啊, 当年林家算什么小虾米,我祖父办寿宴,你们林家人都进不了前厅。” “如果你说的经常见面,是隔着老远你对我说【你好】,我回你个【你好】,那我跟好多人都是莫逆之交啦。” “真是好笑。” “再说当年我爹求到你家那事。他是不是个东西,自己上门求人不成,便把气撒在儿子身上,他不仅坏,还很蠢,蠢到陈家出事,去求你们林家。他竟然连陈家完蛋,最受益的事林家都弄不明白。” “陈家那么快被连根拔起,你们林家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你不知道吗?你好意思每次见面都和我提过去的交情?” 林沛森语气隐忍:“当年我不能做主。” “唔,你是不能做主,所以看我在你家客厅红了眼眶,就给我递上张纸巾.......这真的很林沛森。” 林沛森皱紧眉头,满脸忍耐之色,陈笃清更加不耐烦,如果陆定在就好了,一拳头呼过去,让林沛森再死装! 第77章 这世界上有一种坏人,明刀明枪,就是要侵占他人利益,屠戮他人性命。 有一种坏人,阴狠狡诈,处处算计,面上客气温和,脑子里想的都是要怎么置人于死地。 林沛森还不是这种人,他是第三种人—— 他面上客气温和,一半脑子在想怎么置人于死地,另一半脑子说,我这样是为他好。 他做任何事,哪怕毁掉陈笃清全家,也会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为陈笃清好,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他都是为你,他还好委屈呢! 想想就好气!陈笃清深吸口气,决定不能再委屈自己的肝脏和不存在的结节。 “你当初可怜我的方式,是递上一张纸巾,后来重逢,你可怜我的方式,是送我回印莱。”陈笃清就奇怪了:“你那时候都打算从印莱跑路到维港了,竟然要把我送回去,你打的什么主意?!” “阿清,你误会了!我那时是想,就算我回不去印莱,有黎刹在,你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你放屁!”陈笃清恶声恶气:“我也是被你传染的蠢了,后来才明白,你那时候送我回印莱,是想给自己再铺一条路罢了。如果扮男装总理真的要对付你们林家,你可以通过我攀上小叔叔,再向总理说情。” “你打量我穷怕了,没脑子,一定会开心感动于你雪中送炭,到时候林家被打击,不需要你说,我都会主动求找小叔叔救你。” “holy shit!印莱小诸葛啊!!” 陈笃清双掌猛烈拍击起来,“啪啪啪”的鼓掌声在空旷屋内响起,像是一道又一道扇向林沛森的巴掌。 他骂着骂着,越想越气,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哇,心跳都快起来,干脆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将窗户全部打开。 咸腥海风一波波吹在窗边玻璃花瓶上,映出恶毒但美丽的波浪。 屋里,林沛森脸上一阵青红变换,最后他重重叹了一声,也走近窗边,挺直身板,面向陈笃清。 “阿清,不是这样的,我对你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我只是想你好好的.......”他似乎难以启齿,但看向陈笃清的眼神却十分灼热。 “对我什么?喜欢我?觊觎我?” 林沛森瞳孔一紧,猛地被人,还是被暗恋的人戳穿心思,他心头像是被攥住,又是尴尬又是激动。 陈笃清当然老早看得出林沛森对他有非分之想,但他的对自己,是利用中掺杂一点妄念,就像蛋糕上的薄荷叶,装饰罢了。 前阵子,陈笃清骂陆定,是不是自认为好深情好浪漫,抛下亿万资产,为爱远赴印莱。他那时候是故意刺激陆定,现在想,这些话应该骂林沛森。 “林沛森你都要订婚了,这时候说你喜欢我,你是来专门恶心我呢?” 林沛森难堪之极,不管不顾:“我其实从小就对你.......” “我看你是从小就恶心!”陈笃清冷声道:“请你不要美化你们林家全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幼,深入骨髓,攀附富贵的肮脏心思。” 林沛森恼怒:“你说话也太难听,你要骂就骂我一个,没必要骂.......” “我要骂就骂你全家!你要打我吗?【骂我可以不要骂我妈妈】?你妈在我也要骂,当初就她爱提个鬼娃娃亲!” “什么要娶小妹妹,你说那话的时候,我还躺在婴儿车里,你自己多大了,还不分男女吗?你上厕所去女厕吗?” 林沛森气得直喘粗气。 “我们家何曾迎合过一句娃娃亲的事,再说了,”陈笃清漂亮眼眸划过一丝恶毒嘲讽,道:“就算印莱男男结婚合法,我也看不上你个......瘸子。” “够了!” 林沛森再顾不上绅士风度,一拳打在陈笃清身边墙壁,他恶狠狠地看着对方,想在对方脸上看到恐惧和祈求。 ......但是没有,陈笃清脸上只有嘲笑和得意。 是的,歧视弱势群体很不好。 但谁让林沛森十分在意呢,戳一下他就跳脚,哦他还跳不利索。 真的很好戳。 陈笃清笑的像一只狐狸大王,尾巴都翘了起来。 林沛森脸色阴鸷:“阿清,你一向聪明乖觉,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求我救你小叔叔吗?你是不是以为比辛达那个老头子能救黎刹? “不可能的,只有我能救黎刹。” 陈笃清皱眉:“为什么只有你能救?你只不过是个赘婿罢了。” 林沛森这时候也不会被【赘婿】气到了,他冷哼一声:“纳瑞拉是班庄最喜爱的女儿,而她偏偏对我一见钟情,因为要与我结婚,不惜与班庄大吵一架,我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他顿了顿,见陈笃清一脸冷漠,全没有好奇他与印莱第一千金的故事,只好接下去道:“自然而知。” “只要我帮黎刹说两句,你再吐出点东西来,我不敢说黎刹会恢复官位,但一条命总能保住的。” 陈笃清拧眉思索,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张成“圆形”:“林沛森,你不会是以为陈家还有什么秘密财富吧?” “如果有的话,我是不是还应该再分一些给你?” “这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纳瑞拉看上你的厚脸皮了吗?” 林沛森脸色愈加阴沉,扬起手就要打下去,陈笃清不避不躲,只仰着脸。他一脸不屑倔强,但林沛森却觉得这样的陈笃清,比甜滋滋叫自己“阿森哥哥”的陈笃清更有味道。 他犹豫了下,打下去的手劲儿放轻,几乎变成轻抚,不料刚碰上陈笃清脸颊,下一秒他就感觉小腿剧痛! 陈笃清狠狠踢了他腿上旧伤一脚! 林沛森忍不住半蹲下来,捂住腿:“陈笃清,你疯了吗!” 陈笃清整张脸在阴影下,慢吞吞道:“这才到哪里。” 一道挟持着风的阴影狠狠从上往下,落在林沛森头顶。 他脑内一阵轰鸣,半晌都没反映过来,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伸出手抹了把脸,是湿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林沛森愣愣地看这陈笃清,陈笃清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支玻璃花瓶,见他好似要说话,陈笃清笑了笑,再次举起花瓶,狠狠砸了下去—— 林沛森忽然想,这支花瓶好似上次在酒店里,陆定没有砸中自己的那支花瓶。 好一会儿,陈笃清累的有点气喘,终于不再砸了,他看了看手中的花瓶,已经被血色浸染了大半,不知洗不洗的干净。 骆驼进来时,陈笃清就在犹豫这件事。 “洗了,还是扔掉?” 骆驼看了看,说:“洗吧,我老婆说钱不是省出来的,但不省就不会有钱。” “你只是想说你有老婆吧?” “对啊。” 骆驼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林沛森,又踹了踹他,林沛森模糊地发出一丝声音。 骆驼有点担心:“他这样还能参加订婚礼吗?” “应该可以吧。” “陈同学,这么嚣张,合适吗?” 陈笃清晃晃花瓶,叹一声:“如果你大佬说的都是真的,我今天不打他一场,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也是。” 第68章 金色沙滩, 碧蓝海景。 白色长桌边坐满了身着华服的宾客,他们都是印莱如今最有权势的人。 林沛森上身印莱传统花纹元素的西服,正在招呼到来的宾客, 他身高腿长,五官俊美.......如果不考虑他有些肿的脸颊和贴着纱布的头顶。 坐在远处的堂弟林沛杰不时瞥他一眼, 心情复杂。 那天晚上他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侍从叫起来, 还一副不可言说的样子。林沛杰憋着一肚子火来到前厅, 就看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满头是血的林沛森。 接下来就是一通兵荒马乱,是要把林沛森送去医院,还是找相熟的医生来家里?要不要告诉班庄小姐? 等等等。 林家还在印莱且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除了林沛森, 就是林老爷子。现在他二人,一个躺着, 另一个也躺着, 最后林沛杰不得不咬咬牙做出决定, 把林沛森送入医院, 同时通知了班庄小姐。 林沛森醒来后, 却冲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责怪他自作主张, 质问他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纳瑞拉。 林沛杰很是委屈, 自己也是好意, 纳瑞拉是印莱第一千金, 不管你这伤是谁搞的,纳瑞拉都能帮你报复回去啊。 林沛森却满面阴沉地盯着他,林沛杰这才恍然大悟, 林沛森这伤不定是怎么来的,他一定有不能让班庄小姐发现的秘密。 林沛杰不敢再多说话,在祖父那里也帮着林沛森打补丁,林沛森却依然不给他好脸色,直到订婚日这天,还将他分配去最“底层”那桌。 林沛杰只能郁郁喝酒,一杯又一杯,同桌人半是拉拢半是八卦地问他,林沛森怎么受伤了,是不是要做总理的女婿,太过激动。 林沛杰酒精上头,冷笑:“谁知道呢。” 客人们见林沛杰这幅样子,心下更加好奇,互相递上一个“有秘密”的眼神,古怪的气氛蔓延到主桌—— 第78章 纳瑞拉还没到场。 纳瑞拉的父亲,班庄总理也还没来。 这不是结婚礼,是订婚宴,哪有新娘子这么晚都不到的。 主桌上林沛森祖父,传闻中快不行的林老爷子,可都坐下好久,脸上的皱纹都多长出来一层喽。 众人面色各异,林沛森面上还撑着,不时问问祖父情况,又说纳瑞拉正在打扮,很快就到,其他人立刻捧场,说新娘子当然是最美的。 但林沛森心里也是忐忑的。纳瑞拉听说他受伤后,并没有来看过,连问候都只敷衍几句话,全然不像是之前热恋中时对自己关怀备至。 他只能安慰自己,纳瑞拉大小姐脾气犯了,或者是婚前恐惧症?但内心深处,他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不安感。 头顶被花瓶砸过的那处又有些痒,他轻轻抬手,又立刻忍住。 快好了。 和纳瑞拉定下来后,班庄也会更加重用自己,到时候...... 黎刹会死,陆定也要对自己低头,陈笃清.......他绝不再心软。 就在这时,纳瑞拉和班庄到场了。 林沛森忍不住扬起嘴角,赶紧过去接他们。 “班庄先生,纳瑞拉,你们来了。” 班庄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回应,纳瑞拉也是皱着眉,全然没有因为迟到不好意思。林沛森心下不满,又发现纳瑞拉穿的竟然不是任何高档礼裙,而是西裤,班庄穿着倒是正常,脸色却十分低沉,不像嫁女,像是来参加丧事。 纳瑞拉神情也很淡,像是下班过来参加一场自己并无兴趣的party。 林沛森却只能装作看不出来,带着他们去座位。 班庄没有动,对纳瑞拉点点头,便在侍从的簇拥下离开。他没有坐在林沛森祖父那桌,而是单独选了个小桌。 林沛森微微蹙眉,看向纳瑞拉。 “阿森。”纳瑞拉神色凝重:“我有话问你。” 林沛森耐心道:“纳瑞拉,宴会就要开始了,这么多客人都是来祝福我们的,你有什么事等订婚宴结束再说?” 纳瑞拉却一动不动,林沛森在心里皱紧眉头,温声道:“发生什么了?” 纳瑞拉微顿,看向远处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终于深吸口气。 “阿森,你有没有背叛过我?” “你说什么傻话?” 林沛森脑海里划过在别墅里压住陈笃清那一幕,心下一紧,却听纳瑞拉下一句问:“有没有背叛过我父亲?” 一股战栗感从脚底升起,林沛森眼珠微动......那件事,纳瑞拉知道了? 不可能,前任总理已经死了,皇子也消失了,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他心下恐慌,面上却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问纳瑞拉怎么了。 纳瑞拉紧紧盯着他,声音更冷一分:“我最后问你一次,林沛森,你有没有瞒着我,做一些有损我和我父亲的事?” 林沛森攥紧手心:“.......没有。” 纳瑞拉脸上涌现出一股失望,冷声道:“林沛森,你刚刚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不等林沛森再问,纳瑞拉甩开他,走向一直等着自己的父亲。 林沛森连忙追过去,却被班庄的人拦住,他心下焦急,叫纳瑞拉,纳瑞拉却低着头装听不到。周围宾客们也早已注意到这边古怪情况,大家都很好奇,议论声如海浪,一波波涌出。 班庄:“问过了?他什么都不肯说吧。” “嗯。” 班庄安抚地拍拍女儿手臂,问:“你想好了吗?” 纳瑞拉顿了顿,再抬起头时,钻石般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嗯。” 班庄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对手下点点头。 宴会厅里的气氛愈发诡谲,林沛森深觉不妙,再也忍不住,正打算强硬冲破护卫们,身后突然炸开一阵骚动。 他转过身,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瘦小干枯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眼神起先有些迷茫,在扫过宴会一圈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林沛森身上,眼神陡然变得充满恨意,猩红双眼像是淬了毒的暗器,精准刺向林沛森 “林沛森——” 来人甩开拉扯的侍卫,如同一头发狂的猎豹,带起一阵劲风扑到近前。林沛森瞳孔紧缩,紧接着他腹部骤然一阵剧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回事,这两天他挨打的次数比这辈子都多。 “你是什么人?!” 林沛森捂着肚子,声音发颤。对方死死盯着他,眼底翻涌的仇恨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时,林沛杰的呵斥声从人群外传来:“拿下这个疯子!” 那人硬声道:“谁敢!” 他身形矮小,气场却强大,林沛森一僵,忽然感觉不妙,未待开口,对方已经给了他答案:“我是梭坎·拿刚,第三十五任印莱皇的第三子,你们谁敢动我!” 众人骤然一静。 梭坎·拿刚,那个传闻中背叛印莱,投奔回贾的皇子,此刻正满身血污地站在宴会厅中央。 有认识皇子的人仔细看他,越看越觉得他真的是梭坎·拿刚。 可是,皇子不是跑去回贾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还有他这副模样,灰头土脸,满身狼藉,显然是吃了大苦头的。 最最让人不安(兴奋?)的是,皇子他好像对林沛森很有意见啊。 无数道探寻的目光像探照灯般射向林沛森,林沛森却已经顾不上,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无,拿刚皇子却面向众人侃侃而谈。 林家和前任总理关系紧密,是总理的白手套,这在印莱不是秘密,也因此,班庄刚上来时对林家进行了一番血腥清洗。 但之后,因为纳瑞拉和林沛森的结合,班庄停下了砍刀,他却不知林沛森和逃跑的前任总理一直秘密联系,计划推翻班庄的统治。 林沛森喉头滚动,找回点理智:“拿刚,明明是你背弃总理,和叛贼联合,却诬赖到我身上,是为了减少你的罪责吗?” “我是被迫的!” “你身为印莱皇室,却不曾为印莱百姓做出任何贡献,只想着斗争,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我真的替你感到羞耻!” 他转向班庄,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打量,林沛森目光更加诚恳,低下头,直道自己绝对没有和私下联系过叛贼。 “总理,我已经有了纳瑞拉,我不可能投靠叛贼,那样会伤害纳瑞拉的心.......” 林沛森忽然停住话头,悚然一惊,他意识到为什么不久前,纳瑞拉会问自己,有没有背叛过她和她父亲。 他一时间竟然说不话来,那边林老头子,林沛杰等林家人已经齐齐过来,向班庄求情解释。 班庄笑笑,问拿刚有没有证据。 拿刚从怀里拿出几封信件:“这些就是他们来往通信的证据。” “叛贼被黎刹将军打的没有还击之力,林沛森也就动了同叛贼断绝的念头,而知晓他秘密的我自然也不该活下来。” 拿刚恨恨道:“他借着灾祸刺杀我们,叛贼是死了,我却死里逃生,活着回到印莱,我的故土,揭发他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 班庄扫过那些信件,问纳瑞拉怎么看。纳瑞拉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沛森,她曾经多钟意这个男人温雅笑容,此刻就多么恶心。 林沛森凄然祈求:“纳瑞拉!我没有。” 纳瑞拉冷冷道:“谋杀,叛国,该是死罪。” 林沛森就像被抽掉全身脊梁般,轰然跪地不起。林老爷子也立刻昏了过去,现场乱成一片。林沛森看着纳瑞,又看向拿刚,最后是总理班庄。 班庄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他被那目光刺的清醒了一点。是了,拿刚能闯到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番话,背后一定是班庄安排的。 但是......林沛森呼吸一紧,他根本没有追杀拿刚,他明明安排了拿刚去回贾,因为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谁把拿刚弄了回来,是谁在搞自己! 林沛森就像有感应般,看向窗边—— 不知何时,陈笃清,和陆定就如一般宾客般,坐在那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陈笃清眨眨眼,用嘴型说:你,完,啦! 第69章 林沛森血直往脑袋上冲, 手颤着指陈笃清的方向,目眦欲裂,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 就被班庄带来的士兵押了出去。 陈笃清无辜脸:“他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陆定肯定道:“你看错了。” 刚风光没多少日子的林沛森,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成罪犯押了出去, 还是在他自己的订婚礼,狼狈不堪, 毫无体面可言。林沛杰等其他林家人完全傻眼, 不知所措, 林家祖父更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惊呼声四起,但没有人敢上去扶他一把。 班庄冷峻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 他选择在这个场合抓走林沛森, 就是为了杀鸡儆猴。他知道,这群人里还有不少和林沛森一样, 嘴上恭顺, 心里却不服气, 潜伏在暗中要推翻自己的人。 第79章 他不想像上届总理对陈家那般, 将所有反对派斩草除根, 那样会让鲜血染红印莱, 让刚过上几天稳定生活的印莱人再次陷入动荡。 他想挑个合适的来“杀”。 他最后选了林沛森。想到这里, 班庄慈和地看向女儿纳瑞拉。 这个女儿看着柔顺, 但脑子非常清醒, 在知道林沛森背地里搞的那些事后, 纳瑞拉毫不犹豫选择站在父亲和家族这边。 林沛森竟然把他班庄的女儿看成那种为了情情爱爱就什么都不顾的蠢货,真是打错了注意。 班庄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众人:“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有件事宣布——印莱将建设第一条地铁线路。” 众宾客一静,班庄又介绍这条地铁会在五年内完成建设,而后会在全国开发更多地铁线路。负责承建的除了一家印莱本土公司,还有来自维港的陆氏集团。 众人脸上神色精彩纷呈,而后是剧烈的鼓掌声,夹杂对陆氏的讨论。陆氏资本雄厚,他们来投资印莱,必定会引来全世界更多投资商。 没有人去谈,班庄提到的那个印莱本土公司,负责人正是纳瑞拉。 陆定遥遥对班庄敬了杯酒。 陈笃清默默:“一条地铁换小叔叔一条命,班庄也太精明了。” “不过有这样精明的总理,印莱以后会好的。”陈笃清补充道。 两人没有再多留,趁着宾客们去恭喜班庄,默默溜了出去。 陆定:“其实班庄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弄死你小叔叔。” “我知道啊,他不是为了要坑你的钱吗?” “我后来想也不是的,他想让我投资建设印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是需要拿刚皇子回来,帮他压制住议会里的反对派。” “对哦,你是怎么把拿刚皇子找回来的?” 陆定脸色复杂,纠结着组织语言。 什么剃刀党,什么山口组,什么敌明我暗,什么虚以为已...... 陈笃清转过脸:“.......我不想知道了。” 唔,肮脏又无聊的zz。 -------- 黎刹在监狱里没怎么被折腾,出来后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班庄虽然没有杀他,但也借机剥了他的兵权,黎刹真的如陆定要求,被安排到了印莱的经济部门。他不懂经济,但他懂拳头,纳瑞拉搞不定的一些顽固派,黎刹三两下全部ko。 陈笃清来看他时,他刚配合纳瑞拉,同印莱豪族“借”到一大笔钱。 见陈笃清来了,黎刹立刻咧开了嘴,让mink把椰子糕什么的陈笃清原来喜欢吃的拿上来。 陈笃清笑眯眯地谢过mink,等mink一离开,他单独面对黎刹,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说今天的目的 黎刹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反而先开口:“那人呢?” 陈笃清无奈道:“陆生在门口......要不要叫他进来?” 黎刹摆摆手:“别别别!我见到那小子,不知怎么,头就开始疼,手也痒的不得了,但没有他这回我也不能.......总之还是别见了,小叔叔管不住自己的拳头。” 陈笃清有点委屈:“小叔叔,你就真的那么讨厌陆生?” 黎刹瞪大眼睛,理所当然:“哇,那时候印莱这边我走不开,只好派人去维港找你。那些人说你住劏屋,还要打好几份工,我已经够生气了,后来又听说你总和一个有钱人在一起,你不知道小叔叔有多心痛。” “都有钱人了,却看着你住劏屋,他肯定是在骗你,我当时真是恨不得把印莱的兵都带到维港去帮你平事!” 这里面的误会也太多了.......陈笃清讷讷,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还好小叔叔上边还有个班庄总理。 黎刹接着说:“可是那时候印莱这边正是关键时刻,我只能等大局定下再去维港找你,万料不到,我到维港后,你人还没见到,先听说你被关进去了,还是杀人重罪!” “要没有陆定,你会被牵扯到这瘫浑水中去?他倒好,洗脱了罪名,躲在后面,也不出来为你说话。” 陈笃清解释:“那时候事情刚发生,在里面搅浑水的人又那么多,陆生后面一直在找幕后指使。” 黎刹一顿,而后咬咬牙,道:“阿清,其实赵哲飞是我......” 陈笃清对他摇摇头,眼神沉稳无波,说:“我知道的,小叔叔。” “你知道?唔也是,陆定一定同你说了。” “陆生没有说,我刚被你抓来印莱就知道了。”陈笃清眨眨眼,笑容温和:“你杀人和埋尸的手法,都很不维港。” 黎刹一愣,拍拍脑袋:“这样吗,陆定也这么说。以后这种事我还是要与多交流。” 陈笃清瞪眼叉腰:“小叔叔,你不要带坏陆生。” 黎刹“呵”一声,好家伙,自己杀的人也许更多,但论坏心思,可是万万比不上那位。 再看陈笃清那副“我老公天下第一棒”的娇嗔模样,他也是头一回想让陈笃清赶紧滚——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黎刹仔细打量陈笃清半晌,幼年举在肩膀上的小仔已经长大,肩宽腿长,有了一定要护着的人。他深吸口气,还是问了出来:“你要去维港了?” “......是回。”陈笃清笑笑:“我虽然在印莱长大,但我已经不适应这里的水土,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 “小叔叔,我在陈家并不快乐,我一点也不怀念那时候的日子。” 黎刹脸上闪过片刻怅然:“姐姐在陈家也不快乐。” 陈笃清一怔,他与小叔叔重逢后,两个人出于某种默契,都没有怎么谈过陈母。 “小叔叔,你和我说说母亲还在万家时候的事情吧?我好想听!” “万家啊......”黎刹脸上扬起一个笑容:“你母亲还是万家小姐的时候可厉害了。” 将军府花园。 骆驼和陆定一边抽烟一边等人,烈日炎炎,香烟抽进嘴里都没有味道。 陆定有点烦躁:“怎么这么半天,他不会不放阿清走吧?” 骆驼无语,看着自己大佬在那里杞人忧天,又碍于陈笃清留下的话,不敢行动,只能原地转圈。 如今陆定是总理班庄的座上宾,黎刹被剥去了大半权利,已经无力对陆定喊打喊杀,生死予夺。更何况,经历此前种种,他也不可能再对陆定动手。 “你说,我要不要给班庄打个电话?再给他们修一条地铁?” “......我看他们印莱飞机场很旧,你要不给建个飞机场呢?” 陆定还真的在考虑这事儿:“也好,这样阿清想回来看看也方便。” 骆驼深吸口气,在心里狂喊救命。啊为什么今天他要跟来,吴阿麟什么的还有没有,让他杀几个松快松快。 哦因为肥鱼膏要留在印莱大展宏图,而他要赶紧回维港去看老婆,所以他跟过来了。 就很烦。 就在骆驼要变成骆驼干时,陈笃清终于出来了。 “大佬——” 陆定一下子就像被浇了水的薄荷树,人也挺拔了,眼神也清亮了,快活地迎了上去。 “谈的怎么样?他有没有说你。” “没有啦,小叔叔很好的。” “那他怎么没来送你?” “唔,小叔叔说怕送别的场面太伤感,就不出来了。” 其实黎刹的原话是,他现在兜里有枪,怕看到陆定看陈笃清黏黏糊糊的眼神,会忍不住拔枪。 陆定也有点怀疑:“他真这么说?” “真的。”陈笃清狠狠点头。 陆定朝里看了看,陈笃清心下一紧,忽然抬起脚尖,搂住了陆定脖颈—— “大佬,亲亲!” 下一瞬,陈笃清就把嘴巴送了过去,陆定从善如流,笑着加深了这个亲吻。 烈日下,双唇火烫,好似化掉的蜜糖,又黏又甜。 骆驼转过身......又是想自己老婆的一天。 最终综合各方考量,班庄允许陆定派来一艘自己的私船来印莱,接他和陈笃清,骆驼一行人返回维港。 航程接近七天,陆定和陈笃清就当放假,在船上吃吃喝喝,陈笃清瘦掉的肉倒是长回去不少。 骆驼表示,不是吃吃喝喝,是亲亲热热。他曾经因为半夜出去抽烟,被迫眼瞎过两回后,就再也不跟那两个人在一起了。 而陆定则发觉有些事,船上比床上要刺激。 船艇在海上飘飘荡荡,一上一下,一东一西,一南一北,陈笃清每每被搞的晕晕乎乎,使不上力,不知天地为何物,只能任陆定折腾。 一切都很好,只在到维港的前一天,发生了一点意外。 “陆生,你父亲......”陈笃清人在陆定怀里,眼睛盯着卫星电视播报的最新新闻。 荧幕上,陆华燊苍白削瘦,攥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毕露,但一双眼睛极其有神。 “没事的。” 陆定看都不看,直接关掉电视,又将陈笃清往怀里搂了搂,带着人走到甲板上。 第80章 海上明月,群星璀璨,第二天定是个好天气。 第70章 一年一度的港姐选举又开始了, 只今年维港人放在泳装佳丽们上的目光少了两分,无他,实在是豪门父子夺产, 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太吸引眼球了。 陆华燊高调宣布身体康复,要回归陆氏, 继续为陆氏, 维港做贡献。 唔, 你回去总不好是打扫卫生吧?做总裁,那陆定呢? 尽管明面上还没有上演全武行,但暗地里波涛汹涌, 陆华燊返回陆家半山豪宅啦, 陆定被赶出半山豪宅啦,等等等等, 被港媒们大加渲染后, 成为维港居民最近最热衷的话题。 云吞店里, 大家也是就着八卦吃虾子云吞, 格外好味。 “再怎么说, 陆氏本来也是陆华燊的, 之前陆华燊生病, 陆定当人仔的帮忙看几天家业倒也使得, 现在陆华燊身体好了, 想接回买卖, 陆定当然该把位置还给他daddy呀。” “是啊,钱是老爸的,他想给谁就该给谁, 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有师奶啧啧:“你们以为陆氏是什么小生意,是云吞店吗?老板上午说想休息,下午就关门大吉呀。” “你钟意陆定长得靓,他说什么做什么就是都对的喽。”【爹型男】向着爹,【爹】道:“陆定根本就不会做生意,他在的这几年,陆氏股票跌了几成你知道吗?他daddy回来,股东们一定会把他赶走啊。” 师奶冷哼,完全没有被吓住:“我就是在他上任陆氏总裁时买的股票啊,这两年涨了百分之三十呐!” 【爹型男】憋红脸:“不可能!” 又有好兄弟附和,讲陆定虽然做生意还可以,但人品实在不可恭维,连亲兄弟都能下手,这种恶人实在不该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不配有那么多钱。 资本啊!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赞同,又有人提起陆定当年在磐石会的事,还有人吹嘘自己曾从龙头时期的陆定手下捡得一条命。 又有一位白发老人持不同想法。 “话也不能着说,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当年陆华燊从他父亲那里继承陆氏时,也闹了好久啊。满城风雨,陆华燊的兄弟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个,陆定没搞死人已经比他爹良善啦。” 何兰芳把电视转到tvb,“好啦看靓女啦,杀人放火,几千几万亿的同你们有什么关系。” “诶,等等!”有那记性好的客人忽然道:“阿清,你不是还给陆氏拍过广告片?” “对啊对啊,那你一定占陆定喽?” 众人看向站在柜台后的陈笃清。 陈笃清回来维港一阵子了,他之前成为“杀人嫌疑犯”的事,在陆定的铁血手腕下,没有怎么发酵,连港大师生也都以为他只是被拉去做证人调查。 什么,你说阿sir抓他时说的是“杀人嫌疑”?当然是那阿sir不行。 之后他有段时间没有回去上学,给的理由则是生病。邻居们也都被如此告知,都很关心他,最近看他又回来,大家自然欢欣相迎。 包括把他迎进热门八卦话题。 “对啊,阿清是高材生,懂这些事的。” 陈笃清双手撑在柜台上,本来正美滋滋吸溜着奶茶呢,不料自己被拉进这重大新闻中。他放开吸管,慢吞吞道: “这种事要看法律怎么讲吧,陆定手上的股份多,话语权就大吧。” 众人:“那他股票多吗?” 陈笃清:“我怎么知道?” 万碧芝正好过来接班,不可思议:“你怎么会不知道?” 陈笃清嘴角抽了抽,把剩下的奶茶一口干掉,同何兰芳招呼一声,离开了云吞店。 bb机上陆定留言说今天要晚点才能来找他。 陈笃清想了想,拿出手提电话,给陆定留言:陆生是要忙什么事?说好一起去吃日本料理的。 过了会儿,等陈笃清到游戏厅时,bb机接到陆定新的留言:我不会太晚,bb你自己先吃,帮我多吃点。 陈笃清:日本料理就要吃新鲜啊,而且我不想自己吃。 等陈笃清打完两局游戏,陆定新的留言又到了:那还是吃意大利菜?你回来后还没去过gaia ristorante,尝尝chef的新菜单? 紧接着第二条:算了,直接飞北海道,海胆还是直接吃最鲜。 陈笃清看着那条留言,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肩膀,sorry仔语气带酸:“这么晚有航班?” “私人飞机喽。” sorry夸张羡慕脸:“是小人没有见识了。” 陈笃清警惕脸:“你不会想去吧?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最好不要,我好几天没见到陆生了,你要想一起玩等下次,我会叫你的。” “陈笃清,你知道吗?你现在,”sorry仔食指隔空狂点陈笃清脑门,点评道:“就是古装剧里那种大婆脸啊。” “那我也差不多是吧?”陈笃清鼓鼓嘴,扬扬手中的bb机,又问sorry仔,他应该怎么回陆定。去北海道太阳都落了,抓上来的海胆也不正了吧? sorry仔深吸一口气,万料不到自己有一天要研究北海道的海胆几时食最鲜甜。 他生无可恋,无语道:“我觉得虾子云吞最靓。” 陈笃清眼睛一亮:“是哦,陆生也对舅母的云吞赞不绝口,干脆要他过来吃云吞好了!” 他兴冲冲地就要去给陆定留言。 sorry仔“嘶”一声,发自内心的疑惑:“你们都有手提电话,为什么要跟我们bb机用户抢啊?” “你不懂,陆生给我留言呢,就说明他现在不方便打电话。” “但是方便跟你调情喽?” “是喽!” sorry仔回赠一个大大的白眼。 陈笃清刚回来那几天,sorry仔也是激动过,担忧过的,他虽然不清楚陈笃清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但也知定同那起匆忙了结的杀人案有关。 他心里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陈笃清,如果没有自己拉陈笃清去酒吧打工,也就不会碰上赵哲飞,惹上杀人案,害得陈笃清离家那么久。 但这种愧疚,随着陈笃清刻意的抹除,以及“炫耀”自己与陆定的感情后,已经所剩无几。 兄弟有马子,你会祝福吗? 会。 会关心吗? 会。 但不代表每一个聚会场合,兄弟都提“马子”,你也要回应。 更何况这个“马子”是那位。 等陆定来游戏厅接陈笃清时,sorry仔打个招呼,就溜之大吉,这还是女友岑嘉怡千叮咛万嘱咐后,他才做的。 岑嘉怡总想着让陆生帮帮他,但sorry仔在这方面格外有志气,打死也不提,陈笃清知道他自尊心强,且不爱受拘束,所以陈笃清也只当不知。 再有,陆定最近正是和老爹斗法的关键时刻,他不想拿这种小事麻烦他。 今天,陆定遣了司机,自己来接人。 “我看媒体报道,说你daddy不许你进屋哇?” “嗯,本来就是他的屋,他要搬进去,我当然要搬出来。” “那岂不是以后我也没办法去浅水湾了?” “你钟意半山豪宅?” “钟意啊!我小时候在印莱的房子可以是有游泳池的。”陈笃清回忆起幼年玩水的经历。 “好好好,等事情了结了,我给你买回来,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陈笃清眼珠一转:“什么时候能了结?” 陆定未开口,陈笃清又开口,语气带着点故作的娇嗔:“回来的船上你自己说的,没事的,怎么这么久了,又被赶出别墅,又被赶出董事会的?” 陆定淡淡:“媒体的话你也当真?不过呢......第一局的确是他赢。” “真的?!”陈笃清有点着急了。 陆定心里一乐,面上添了点严肃:“董事会里那么多他的人,就连三叔也被他叫回去了,阿陶查到他们中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松口,愿意把股份转给他,他很快就要再次成为陆氏最大股东了。” 陈笃清深吸口气,像只被惹到的小狗werwer:“这些人怎么这样的?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他们跟着你赚了多少钱,关键时刻却倒向.......倒向那个老不死的!” 他气得直拍大腿,陆定不得不咬住下颌,才能忍住笑声。 陆华燊背后干的缺德事,陈笃清没少听陆定讲,对于这位爱人的父亲他不仅没有尊重,反而是厌恶至极,前几天还跑去天后庙,求天后娘娘娘惩治恶人。 天后娘娘要是不管他,陈笃清准备让小叔叔从印莱寄点鬼娃娃什么的过来,诅咒这个坏老头。 “诶!”陈笃清眼前一亮,看向陆定,说:“要不要我让小叔叔过来,帮你......解决了他?” 陆定一愣,陈笃清信心满满,越想越觉得可行:“我小叔叔能打能杀有案底,还是外国人,最适合做这种事了。他前两天和我打电话,还说在印莱无聊,随便教训了几个刺头,就再也没有人冒出来了。” “他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过来维港,帮你杀掉陆华燊好了。” 第81章 陆定脸上难得有点不知所措,好在云吞店这时候也到了。他连忙停下车,说先吃饭吧,并在心里祈求陈笃清忘记这个念头。 谁知陈笃清吃下两个云吞,旧事重提,陆定只好解释自己的计划,无非是先抑后扬,早有所料,早有安排。 陈笃清轻“哼”一声:“我不这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说呢。” 陆定无奈:“你原来在设计我,我真的被你骗到。” 陈笃清敲敲桌子:“好了,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快同你老公我交代清楚。” 陆定喝下一口云吞汤,看向陈笃清。 “他知道你的存在了。” “然后呢?” “他威胁我,要把我同男人搞在一起的事公之于众。” 第71章 陈笃清一怔:“他知道我?” “知道。”陆定淡淡道:“但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 知道你是港大学生,被我包养在阳明山庄那边。” 陈笃清咬着下唇,手边冻柠茶水汽透过玻璃杯湿透了手心, 半晌没吭声。 陆定慢看着他,拇指微微用力抓紧汤匙。 之前跨年前, 他动过心与陈笃清正式交往,那时候他倒也没有想清楚, 是否能与陈笃清公开, 如果公开, 只是想抓住眼前少年人,想随时看他笑眯眯地喊自己“陆生”。 他不怕流言蜚语,但细究起来, 他那时候还是有些嫌麻烦。维港号称是国际大都市, 但这个世界此时,对于一个男人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还是带有很重的偏见, 在很多地区甚至是不合法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多明星坚决否认自己是基佬, 恐惧被人标上同性恋的标签。 陆定不怕出格, 不怕别人看他眼光, 也不怕与人为敌。 但他愿意付出, 和笃定自己能付出多少, 是有差别的。所以陈笃清主动提出被包养时,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事后很多时候, 他也不后悔, 他觉得自己同阿清虽然签了所谓的包养合同,与其他情侣之间拍拖没有差别。 吃饭,约会, 接很长很甜蜜的吻。 但其实不是的。 阿清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他惶恐自己的身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很担忧他们的恋情会伤害到陆定。 自己的存在会给别人带来不幸,是从幼年就根植于陈笃清身体里的印迹。 陆定也是过了许久,吃了许多苦头,才大概摸着点陈笃清的脉。他要给陈笃清擦除那印记,擦的干干净净。 陆定吞下最后一颗虾子云吞,问他想的如何。 陈笃清吸下一大口冻柠茶,终于开口。 “陆生,就算分手,”陈笃清话没说完,陆定已经皱起眉头:“不可能,你别琢磨这种我死了也不可能的事。” 陈笃清笑出了声,他们二人对生死都没有忌讳,因此陈笃清听陆定讲这种话也不会让他“呸呸呸”,反而想问维港那些墓地允不允许把两个人埋在一起。 陆定无奈,说就算不可以,他们两个人也可以烧成一坛子,洒海里去。 “好哇好哇,洒维港吗?” “都可以,五大洋都洒上。”陆定敲敲桌子 :“说正题。” “四大洋啦......”陈笃清见陆定叹气,耐心告尽,连忙道:“唔,我刚刚是想说,就算分手,你daddy也不会放过你的。” 陆定神情稍缓,又听陈笃清继续道,陆华燊心思太深,人老成精,当初明明早就查出自己有病,却隐而不说,连最爱的儿子都不知道,先忙着布置一堆后手。 陆耀荣可以压制陆耀光——陆耀光可以钳制陆耀明——陆耀明对付陆耀定。 哦,这里没有陆耀定,只有陆定。 陆家,陆定这辈从“耀”。陆定刚回陆家时,陆华燊提过给他改名,他谦让了两次,陆华燊也就算了,后来想,陆华燊其实是压根儿不想让这个后归家的儿子认祖归宗。 刚好,陆定也不想。 “耀”的哪门子?你陆华燊也配? 陆定心里不屑,陆华燊一病倒,不等他那“黄雀在后”上演,陆定就一个掀桌!通通给他滚蛋!再多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和狠心下,也都是一场空。 陆华燊发病前,留下那么多棋都没用上,就连陆定母亲黎瑞莲,虽然同陆华燊安排的吴阿麟连上了线,也在临终幡然醒悟,换来陆定一线生机。 “他昏迷着都能那么难缠,现在醒来,肯定有更多手段对付你。”陈笃清咬着吸管,愤愤道:“想来他也不觉得你有多钟意我,至少比起万贯家财,我不算得什么。” “他不是用我威胁你,是用你的名声威胁你,就算我们分手,他也可以去讲你钟意男人啦,个基佬啦,没资格做陆家继承人。所以陆生,我们没有必要分手的。” 听陈笃清很理所当然地讲出这些,陆定感觉身心舒畅,脸上露出一个笑。 陈笃清瞪眼:“你笑什么?” “我虽然要被人欺负,但身后有你护着我,我当然开心。”陆定笑出个酒窝:“阿清,我真的要拜托你帮个忙。” 陈笃清大马金刀往后一靠,扬扬眉:“包你大佬身上。” ------- 半山豪宅。 陆华燊得病前已经开始食素,且少食。每日清早仅吃一颗半熟的鸡蛋,配一片吐司,一杯咖啡,便是一餐。 清醒后,医生不让他再喝咖啡,他便改喝清水。 清水蛋放在精致的鸡蛋杯上,银质小勺“叮叮”敲两下,蛋壳碎裂,露出嫩黄心子,再撒上黑胡椒和盐巴,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挖出来,抹在吐司上,是英国人的吃法。 原来陆华燊用的是陆家传承多年的鸡蛋杯,这他也是学着洋人的传统,将贵重的餐具一代代传承下来,但陆定入住后嫌弃那些东西老旧且中看不中用,就都给撤了。吃个鸡蛋还这么多章程,有这时间他都能多定下一个项目来。 现在陆华燊用的这个鸡蛋杯是新买来的,也很昂贵,但他用的就是不顺手,敲了两下实在没感觉,就放到一边,先打开来报纸。 今天头版是tvb新选出的港姐三甲。 嗯,还不如他那几房太太年轻时,只亚军瞧着气质尚可,笑容够甜,有几分福相 陆华燊点点报纸上的年起女人,一边他的秘书便明白,下去联系人了。他不觉得自己这把岁数还要找新女人有什么问题,那些女人出来露脸,哪个不想要捞到个有钱人,能让他注意上,也是她们运气好。 找男人才真的从骨子里坏掉了。 陆华燊眼中闪过一阵阴霾。 “大佬,大佬,不好了!” 陆华燊抬眼,只见三弟陆华谨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厅。 他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慢一点,一把岁数了,还这么不稳重。” 陆华谨顾不上,扶着桌子气都没喘顺,就同陆华燊说出事了,陆定那边出事了。陆华燊使人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他倒是不急。 陆氏股东那边,他相处多年,很有把握说服那些人。 维港三头山,汇丰,港督,马场。汇丰那边换了新人来,他没有把握,但陆定同样也无;马场同陆家一向平平,他伸出橄榄枝,那边立刻欢天喜地接下了;而港督府,他这些年经营出来的人脉,更不是陆定能比了。 再来就是民望,他是陆定亲父,孝道上他占上风,而陆定名声虽然比他昏迷前好一些,但也有诸多争论,却且他被自己抓住那么大一个把柄。陆华燊不敢保证能用陆定钟意男人的事情拿捏陆定一辈子,但仅这些天的功夫,也够他说服最后几个不稳定因素。 等陆定同他那小情人分手后,他也会再使人接近他,买也好劝也好,拿到更多陆定同男人交往的证据,再威胁陆定把那些东西散步给媒体,到时候,陆定一定胆战心惊,再不敢有大动作。 这样更是断了陆定以后与其他豪门联姻的路。 陆华燊心里很有把握,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劝弟弟放心,陆定翻不出他的掌心。 陆华摇摇头,张张嘴,却不好说出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把岁数,真的很难启齿啊! 但也真的是出大事了!你陆华燊知道也要惊到下巴! 陆华谨见陆华燊不动如山,还有点轻视自己的模样,他头上汗又冒出来,心里火大的很,寻摸一圈,找到了电视遥控器。“啪”一下打开,没有多调,上来就是他要给陆华燊看的重大新闻—— 陆定和一个年轻男孩正在中环海滨散步,手牵手,十指紧握! 十!指!紧!握! 银勺“叮”一声落在桌上,发出惊心响声。 陆华燊嘴唇颤动。 电视上,有记者大着胆子递上话筒,问:“陆生,你旁边这位是陈笃清同学吗?你们是在拍拖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陆定笑笑,没有回答,但拉着陈笃清的手分明更紧了。 陆华谨怕陆华燊瞧不清,自己左手和右手还猛地交叉在一起,怼在陆华燊眼前。 第82章 “逆子!逆子!!” 陆华燊啪把陆华谨伸过来的手打开,脸色一阵变换,好似下一秒就要厥过去,陆华谨连忙用给他顺气,就是刚刚气他的其中一只手。 他有点后悔,真怕他这位好大佬再晕过去,可就没人把他弄出来了。 刚刚还说自己不稳重,知道自己儿子搞男人,我看你是能有多稳重。 陆华燊脸色铁青,有一个搞基的儿子,让陆华燊感觉无比丢人,根本无法忍受!他用陆定性向私下里威胁陆定是一回事,公开陆定性取向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陆定公开这件事,也就毁了他重要一步棋。 想起前两日,他用这事威胁陆定时,陆定脸色凝重,还不时出去打电话,好似比焦虑,陆华燊当时是多么自信,现在就多么可笑! 他哪里知道,陆定那时候不时出去打电话,是给陈笃清留言去了。 他根本没想过同陈笃清分手。 不是陆华燊利用陈笃清威胁自己,而是陆定利用陆华燊挑事,再次确定陈笃清对自己的情义。 陆华谨见陆华燊脸色缓过来一些,顿了顿,问他怎么办。这事儿闹大了,可是会影响股价的,他们身价都要跌上一成不可! 陆华燊眯眯眼,眼里满是阴霾,陆华谨便不再问了。 陆华燊手段有多狠辣,陆华谨是最了解的,不然那么多兄弟姐妹,怎么就剩他一个了?陆定那些兄弟至少还有命在。 第72章 陆定同陈笃清这番十指紧握, 世纪恋情曝光,立刻引发山呼海啸般讨论,席卷整个维港, 就连维港之外的一些亚洲地区也有报道。 连续一周,维港各大报纸头条说的都是他们。维港第一大佬钟意个男人不说, 还把人给晒到了镜头前,实在是几流的小说家都写不出的荒唐事。 够劲! 媒体们请来各路名嘴, 天师, 心理师, 经济分析师,另一面派人蹲守港大,云吞店这些地方, 追问不到当事人陈笃清, 问到陈笃清的老师同学也可,再不成捉到云吞店常客, 采一些“阿清最钟意冻柠茶”也是极好的。 总有人要看。 陈笃清是个什么人?几时与陆大佬勾搭到一起?陆大佬为什么钟意他? 维港的记者甚至没有放过邱诗明。 “邱小姐, 有没有看过新闻?有什么想法?” “邱小姐, 陆生骗婚, 你会不会去同他讨说法?” 这些狗仔问邱诗明一些看似关心的话题, 实则都是在看好戏, 巴不得邱诗明去找陆定闹一场, 他们下半年收视都有了。 谁料邱诗明面对长枪短炮, 竟然笑的合不拢嘴, 直说早就知道陆生钟意陈笃清, 如今他们终于公开,她好开心,终于不用再帮着隐瞒, 又暗示是陆定追的陈笃清云云。 袁氏外贸。 陈笃清看到报道有点不好意思......当初明明是他追的陆生呐。 邱诗明闻言惊愕:“不然我再找记者说清楚?” “不好吧!” 陈笃清跳脚,他因为这大热新闻,已经好几天没去学校,云吞店也开不下去,暂时关门谢客。舅母被陆定哄了去,没因为这事儿恼他,只欣慰陆定愿意公开,陈笃清有了好未来。 想到这些,陈笃清就头皮发麻。陆定那日拜托自己公开,给他一个名分,他以为最多不过陆定公开自己已有恋人,哪知道是把自己拉出去逛街,大晒特晒。 现在连邱小姐都来问自己,再回想之前自己试探邱诗明同对陆定订婚的事,陈笃清一阵脸红,羞的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袁建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是最震惊陆定和陈笃清是“那种”关系的,但他在这事上反而想的很简单——阿芳怎么个态度,他就怎么个态度。 现在阿芳支持,他就跟着邱诗明一起祝福陈笃清和陆定,便也讲许多二人般配的话。 只他个方脸以为是在祝福,实则邱诗明是在逗人八卦。 又讲了会儿,几人才谈起正事。 袁氏外贸出品了一批新玩具,先以低价进入市场,效果不错,袁建明又起意大批量生产,连带着去新马等地也试试水。 又请陈笃清用计算机做了几份预测报表,今日就请邱诗明过来看看。 邱诗明仔细看过袁氏的计划书,又逐页仔细翻看了陈笃清做的表格,有几处不甚确定的问过陈笃清,最后也点头了袁建明的计划。 说完了,邱诗明也没把那些专业表格交还给陈笃清,反而问他是怎么做出来的模型。陈笃清也不藏私,一一给她讲了,邱诗明也懂得电脑,听后频频点头,眼睛发亮。 她思忖了两瞬,还是开口,问陈笃清要不要来邱氏做? 邱诗明最近接手了邱氏,准备拓展公司业务,搞一个电子游戏公司。 这几年,东洋与美利坚的几大公司把电子游戏市场全部吃下,利润丰厚不说,还有很强的文化影响力。邱诗明觉得大有可为,而陈笃清懂游戏,懂电子,人品这一年接触下来,也是极可信的,再适合不过帮她去做这件事。 陈笃清一听,也来了兴趣,在袁建明这边他只是偶尔帮忙,其实有点大材小用,如果能去做电子游戏,他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邱诗明满意地点点头,让陈笃清不用急,好好想想,回去同陆定商量商量,再给她答复。 “别我们讲的好好的,最后你家陆生不放人,要你回家给他做陆太。” 陈笃清忙说:“不会的,陆生不管我做什么都很支持的。” “yooooo~”邱诗明一串挤眉弄眼,直把陈笃清脸颊yo出两坨高原红。 其实邱诗明还有一重考量,现在陈笃清看着是和陆定绑死了,若她能把陈笃清挖成自己的人,那陆氏不也一只脚被绑进了邱氏的船? 至于陆定会不会被陆华燊干掉,邱诗明是万万没有想过有这种可能性的。 她心底当然还是有点子好奇,陆定什么时候把事情了结,不过她也不会没有分寸同陈笃清打听人家商业机密,只是问了嘴陆华燊对陈笃清和陆定在一起后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呀。”陈笃清抬头看看钟表,说:“晚些晓得了我同你说。” “嗯?” “现在陆生应该正在同他daddy吃饭。” ------- 建立在半山上的私家素食餐厅,此时连蚊虫声都听不到。 今日素虎阁被整个包下来,罗汉素斋摆了满桌。陆定看着陆华一筷子一筷子吃那些装成肉的豆腐菜,姿态优雅。 他初回陆家时,曾被佣人当着一屋人,指导用餐礼仪,他那时候年纪轻,耳边听到其他兄弟的轻蔑笑声,心下着实有羞恼,忍了又忍才没把桌子掀了。 后来才知道,是陆华燊指人教他的,陆华燊还道,这是为他好,他若一直做个古惑仔,日日叉烧牛河打边炉,自不必学那些上长桌的规矩。 他那时还真是被唬住了,觉得这半路出来的父亲对自己是有几分寄望。后来才想明白,他要真想教自己,何不私下说,非要让别人看到自己丑态,再大发恩赐。 陆华燊就是这样的,一棍子一颗枣,将他那些兄弟都训的服服帖帖。 但到他这里,休想。 陆定吸了口烟,陆华燊肉眼可见地皱了皱眉。 陆定淡淡问陆华燊今日叫自己来的目的 他也不叫他daddy了,陆华燊抬抬筷子,让陆定先吃饭再说,陆定否了,说自己还是爱吃肉,陆华燊笑笑,让他尝尝,这些不比龙虾和牛味差,连洋人吃过都恋恋不忘。 “洋人?哈贝克吗?”陆定随意道。 陆华燊微顿,哈贝克是他用来给陆定添堵的重要一环,不意被陆定下黑手打发了,汇丰新换来的行长很不给自己面子。 不止汇丰,马场和老股东那边也没有他想象的顺利。那些人在自己昏迷的时候,都投了陆定,他最近才意识到,陆氏已经满是陆定的触角,而陆定不仅要夺走陆氏,更要自己完全的,赤条条的,一点体面都保不住地离开。 陆华燊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他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阿定,眼下我说的话,你或许难以不信。”陆华燊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沉沉落向对面的年轻人,“可自打认你回来,我心里头的念头一日比一日笃定——整个陆家,你是最像我的仔。” 他顿了顿,叹息道:“当年若不是我犯了病,阿荣迟早要被我派去外边。说句掏心话,陆氏这摊子家业,我本就想留给你。” 陆定垂眸盯着慢慢燃烧的烟灰,嘴角抿成冷硬的直线,显然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陆华燊似是未察觉儿子的漠然,转而望向落地窗外的广阔山景。 “维港这地方养人啊,咱们陆家祖辈在此扎根立业,做到如今的商业帝国,传到我这代……”他声音愈加真挚:“我怎么舍得不把陆氏交给最有本事守住它的人?” 陆定忽然低笑出声,他缓缓抬眸,目光如电刺向陆华燊:“既然你觉得我们像,那不妨换位思考——换做是你,会信一个迟暮之人临死前抛来的诱饵?” 第83章 “陆华燊,你不要再挣扎了,我劝你今天就回养老院去。” “......倘若我能促成港督府与你深度合作呢?” 陆定微微眯眼,他清楚,港督府那些西装革履的政客们,向来对自己和陆华燊区别对待——就像某些机密文件,只有陆华燊出面才能拿到签署许可,而自己递上去的方案,总要多转几道手、被打回修改好几次。 “别摆出这副防备的样子。”陆华燊忽然倾身向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不到三年,英国人就要撤了,到时候商界、政界都会天翻地覆。那些白皮佬走之前,总得找个靠得住的自己人擦屁股——他们需要陆家,更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掌舵人。” 陆定缓缓吸掉一口烟,烟圈从齿缝间缓缓吐出,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网。 “所以你打算用港督府的人脉做筹码,换自己留在陆氏?” 陆华燊未出声,紧盯着陆定,陆定讶然:“难道你以为只一点人脉,就能换我退出陆氏?陆华燊,你什么时候返老还童了?” 陆华燊喉间发出一声冷笑,凹陷的眼窝里泛着血丝:“五年,癌细胞已经爬到脊椎骨了,我的身体最多还有五年。” 陆定心下五味杂陈,如果自己还有五年时间,一定是要同阿清满世界吃喝玩乐,而不是坐在中环的办公室里,每天看报表数字,和一班老男人开会。 权利就那么有意思吗?唔,他原来也觉得有意思的,后来才发觉都没有阿清有意思。 陆定忽然就有些疲惫,懒得再同陆华燊扯皮,但陆华燊还没有说完。 “你同那个男人的事我也不再管,我甚至会帮你找一门好的岳家,在我走后,帮着你发展陆氏,这买卖再划算不过,你不会算不清楚。” 陆定将燃烧到尾巴的香烟摁灭,冷声道:“阿清,他叫阿清。” 第73章 陆华燊蹙紧眉头:“随便吧, 阿清还是阿灼的。你为一时之气也好,为哄着小情人也好,之后总该收敛些, 再有记者问,你只说是普通朋友。” ”陆华燊又说:“这件事你要听我的, 你看看你那么多小妈,有哪个敢同我闹。不过你那个是个男人, 可见没什么脸皮, 他愿意跟着你, 你多给他些钱财也无所谓,但要他安分些,不要叫他出去乱说, 否则你可不能手软。” 他自觉自己这番话端的是慈父心肠, 是真心为着陆定好,哪怕对陆耀荣几个, 他也会说这些。 又是情, 又是利, 陆定再不松口, 陆华燊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休怪他不念最后一点父子之情。 殊不知, 陆华燊越是贬低陈笃清, 陆定心里的火烧的越旺, 他本来都想算了, 把陆华燊送出去养老也就是了, 此刻却觉得自己之前想差了。 陆定闭闭眼,再一睁开,眼中已经没有波澜。 “当年你来认我, 我以为是巧合,相信你是不想陆家血脉流落在外,所以急着要认回我。也是去年吴阿麟的事,给我提了个醒,我又去拜访了几个磐石会的老人,才晓得你早就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 陆华燊瞳孔一紧,陆定继续讲,原来陆定还只是给吴阿麟做打手的时候,陆华燊就发现了他,他看他在泥潭里挣扎,几番生死,明明伸个手的事,却一直冷眼旁观。 “我是想......” “我管你是怎么想,无非是些阴谋诡计。”陆定不屑道:“如果你只是不管我也便罢了,陆华燊,我才知道,磐石会选龙头那年那么乱,也有你的份,你想借着吴阿麟的手把我打下去,再捡我回去,好叫我更念你的情。” “你却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我坐上龙头,破了你多年安排。” 陆华燊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微微蜷起,陆定说的不错,他当年的确插手了磐石会选坐馆的事,不成想陆定竟然接连把吴阿麟和另一位红棍拉下马,直接坐上磐石会龙头,他也是惊了一惊。 他怕陆定坐久龙头,势大不好掌控,只好改变计划,急着做了件“意外”,引的陆定与他相认。幸好陆定那时还稚嫩,在他劝说后退出了磐石会。如果他那时不退出,带着磐石会的完整势力回陆家,就更难对付了。 陆华燊手心微微冒汗,他不意陆定连这么多年前的事都翻了出来,又听陆定讲了几件陆耀荣几人在自己指派下,打压他的事,更要命的还有自己伪造陆定并非黎瑞莲亲子的报告,等等等等。 陆华燊越听越心冷,陆定把这些事都摆到台面上讲,就是撕破了脸,他此前弯身做的那些都没有用,港督府的利益也拉不住陆定,陆定是要跟自己算总账。 陆华燊心道既如此,那今日就一并了解了也好,反倒沉稳下来。 陆定这一串说出来,有些口渴,拿过茶壶一口气喝掉壶中凉茶,再抬眼,只见陆华燊冷冷看着自己,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情分这种东西最不经算,你背后算计这么多,想来你是不想再认我这个父亲了。”陆华燊眸光一利,缓缓敲了三下桌子。 “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大厅响起,异常低沉。 十秒钟后,陆华燊脸色微变,却见陆定懒洋洋往后一靠。 “等三叔吗?”陆定笑笑,说:“他那个仔阿文还是阿武的,不争气,在濠江赌输了钱,他忙着去料理呢。” 陆华燊心里一沉,他原计划今年陆定若是不吃软的,就让三弟带着人直接解决了他。他万万想不到,一向被自己掌控在手心的三弟会背叛自己。 陆华燊缓了缓:“阿定,你说的那些事其实都另有隐情,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陆定从鼻孔哼出一声,也敲了三下桌子,立刻有几个黑衣保镖出现在大厅,将陆华燊围住。 陆华燊脸色一阵清白:“你要做什么,陆定?!” 陆定站起身,冷冷垂眸看着陆华燊,说:“阿爸,我最后叫你一声阿爸,只希望下辈子我不会再投胎到你家。” 陆华燊目眦欲裂,抓起手边一只碗扔向陆定,却连陆定衣角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定离开。 ------- 陆华燊是旧疾复发去的,因为几方势力的默契,在维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陆华燊到死都不知道,陆定早就通过袁建明,与上面搭上了关系......陆氏再不可能跳英国佬的船,更不要说陆华燊本来的打算是引几家英资入驻陆氏,这和早年陆华谨意图投靠日本人没有差别。 当然,就算没有这茬儿,只凭他对陈笃清的态度,陆定也没打算再忍他。 这年年末,岑嘉怡在旺角开了家自己的买手店,卖一些小众中档品牌,也卖自己做的衣服。万碧芝瞧了钟意,拉来不少她在娱乐公司认识的小明星,一时间岑嘉怡的店竟成了旺角一大热门去处。 sorry仔也辞去游戏厅的工作,过去给岑嘉怡打工,一段时间后倒是挺像样子。 陈笃清这阵子忙着毕业论文的事,一直没抽出时间去,这日好不容易通过了选题,便要同陆定一起去岑嘉怡的店里看看,捧个场。 去店里的车上,陆定一路绷着个脸不多言,陈笃清戳弄了他两回,陆定都反应淡淡的,陈笃清就知道陆定又不高兴了。 陈笃清撇撇嘴,也真是的,之前陆定总发一些大佬脾气,现在好了,隔三差五就要同自己做一些小媳妇姿态闹上一闹,非要逼自己说真的钟意他,离不得他啦之类的痴话,光说不行,还要“做”一些实事,才肯放过自己。 要不是陆小妇耽误,他陈大官人毕业论文的选题也不会被打回来。 妻不闲啊......陈笃清在肚子里叽叽咕咕。 陆定余光看他神情,便知这小坏蛋又在偷偷骂自己。他冷哼一声,直截了当,问陈笃清毕业后是不是要去邱氏那边? 陈笃清一顿,身子不觉缩了点——陈小妇讷讷:“你知道了?” 邱世明请他去做电子游戏公司,他那时候说不论自己做什么,陆定一定会支持自己,但后来才知,邱诗明是要在新加坡做这个新公司。 那就是说他要与陆定长期异地。 陈笃清立刻觉得不妙,自己跑印莱那回,已经让陆定有点ptsd,三不五时查岗,就差派个人来看着自己,这要是同他说自己要去新加坡,还可能一去就三五载,非得被他绑回浅水湾去。 唔,陆定又买下半山一处新宅,在里外都做了超大游泳池,做好后,他没少和陆定在水里玩一些鸳鸯戏水。玩着玩着,他就更说不出口,索性拖着,拖到现在,拖到陆定发觉。 车子停到路边,陆定转过头看他,陈笃清抿抿小嘴巴,解释因为一些政策原因,新加坡那头如今适合做电子游戏公司,但他并没有实在答应邱诗明。 “邱小姐答应我,每个月有十天可以回维港,但我知道真过去了,创业阶段,时间不是我说了算。所以我也就一直没有答应。”他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定:“我也不想同你分开那么久啊。” 陆定瞬间就心软了,语气却还绷着:“就知道装可怜,你要不想去,直接拒了她不就好了。要不是她今日过来打探,我都不知道这事情。” 第84章 “我没想好嘛。” “.......你是不是很想去?” 陈笃清视线下垂,想了想说:“我是真的没想好,一方面当然是舍不得你,另一方面madam那边帮我推荐了美国两家很好的学校,我也想去学新技术,新本领,可又怕自己这回不去,这种机会就再难遇到了。” 他挠挠头,说:“我就是这样,什么都想要,总定不下来。” 陆定顿了顿,大手盖上他的手,一起呼噜他头顶软发。 “那就都要。”陆定声音低沉,透露着一股沉稳魔力,陈笃清疑惑抬眼看向他。 “阿清,你想学技术想去美国就去学,邱诗明那边我帮你谈,总不能什么便宜都叫她占了。” 陈笃清神色动容:“陆生.......” “你呢一边上学,一边去她公司做个技术顾问,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有是有,但都是那种在学生时期就开发出惊人新品的天才,陈笃清只是个优秀学生,实在比不上那些大牛。 但陆定有法子。 陆定没同陈笃清讲,他其实已经和邱诗明谈过,投资她的电子游戏公司,但要邱诗明给陈笃清最大自由度,虽然没有落到纸面上,但看邱诗明喜的眉开眼笑,只要他这边不毁约,邱诗明一定会同意。 陆定望向陈笃清眼神柔和至极:“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陈笃清微微蹙眉:“可是去美国,我们就更难见一面了。” “是啊,而且你要是碰到别的肌肉特别好看的大佬,我可怎么办。” 陆定微一沉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暗红色绒布小盒。 陈笃清一怔,陆定也没有多说什么肉麻话,直接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一对银戒。 他拉过陈笃清的手,将戒指戴到他无名指上,看了看,满意道:“合适。” 完了他又眼巴巴看这陈笃清,陈笃清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过戒指,他喉头滚动,手都微微发颤,不得不咬了咬唇,定下心来,才给陆定戴好戒指。 陆定手指更粗,古铜肤色上因着这一点银,更显深重,陈笃清搓揉着那一点皮肤,心里软乎乎的,又发酸。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人,这时候只一味摸着陆定的手说不出话来。 陆定不觉眼圈也泛了红,反手握住陈笃清的手,说:“阿清。” 陈笃清吸吸鼻子,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大佬,亲亲!” 陆定便笑着垂下头,亲了上去。 车窗外,维港霓虹亮起,又是一个璀璨夜。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