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妹妹该挂哪科》 第1章 [gl百合] 《这种妹妹该挂哪科?作者:葡桃子【完结】 简介: 【阅读指南】 1.美强惨互虐:武学奇才x玄门天骄,然而天道惩罚无人生还 2.病弱姐妹:一世虐一个,一个都逃不掉 3.虐恋情深,先苦后甜:两世古言,一世现言,想吃虐文有,想吃甜文有,一桌席面10个菜 4.圣洁神女x灭世疯批:双向病态救赎 5.距离美学:第一世决裂,第二世诅咒,第三世情根被拔,爱到最后归来仍是不熟 6.因果轮回局:糖里藏刀刀刀见血,专治低血压与圣母心 7.微群像全女无雷,克制的情感表达,感情没有第三方 关于攻受:我写文没有很严格区分攻受,但行文过程中可能会有自己的倾向。如果有读者比较介意这个问题可私~但不管是什么,你的感受比我的定义更重要。 喜欢虐文和美强惨的朋友:只需坚持看到23章(2.3w字) 喜欢甜文的朋友:只需坚持看完前两卷(33.8w字)【嬉皮笑脸】 内容标签:虐文 重生 甜文 美强惨 师徒 群像 主角:风笑知,风小圆 一句话简介:风家姐妹专业气活祖宗 立意:爱的边界和代价 第1章 她以岛主之名护苍生,却为一人堕入地狱、永罪永刑 风月岛的浪千年不歇。 姐姐是执掌海神力的岛主,掌心能唤潮汐退散,却拢不住妹妹一缕任性的魂。 那年地动山摇,滔天洪水淹没二万生灵,姐姐望向尸骸浮沉的海面,指尖沾的不是海水,是滚烫的罪孽—— “为什么。” “好玩。” 姐妹决裂,五年后重逢。 她还是恨她。 宫阙明珠流入苦难池,带着无法言说的罪孽遵守诺言—— “我不想再看见你。从此你与风家再不相干。” 她也没有原谅自己,一生苦痛,再无所求。 “你以为我叫你出家是害你不成?你后悔了吗。” “不曾后悔。” 二万人的性命换姐姐一人活着,她从不后悔。 直到落石淹没玉河村。 姐姐在幻影树破碎的记忆里窥见真相—— 洪水滔天原来是海神的筹码: 二万条性命和姐姐一人,很难选吗? 后来姐姐燃尽海神之力, 以逆生之术偷换因果。 世间万物都是命, 唯独爱不是。 姐姐爱世人, 这次就坚定的选择妹妹一次。 她甘愿堕入地狱,永罪永刑。 她要她自由,要她笑,要她生生世世—— 再不必懂什么叫苦和痛。 第2章 风月城车马骈阗,笙歌鼎沸。 那天是少主小圆的十六岁生辰。 【裂缝吃人了!裂缝吃人了!】 海神之力凝聚掌心,风笑知站在最高之巅,原来人命不过蝼蚁。 她转身。 海水冲灌风月城,二万浮尸,成了风月岛的海。 【我要知道是谁开了大坝。】 【对不起。】 【为什么。】 【好玩。】 她是一生清明为义的岛主,却养大她的恶毒和卑劣,她的妹妹,是她亲手浇灌的恶因。 她罪当永刑。 她合该同堕。 他们的尸体肿胀腐烂,残缺不全。还有野猪野狗各种家禽,风月城弥漫着满天的臭味和蚊虫。 却只有一人,真正死了烂了。 海神之力化为尖锐的刀,刺向了小圆。 原来岛主也是自私的。 她没有下手。 只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从此你与风家再不相干。】 - 风月岛北部多以平原为主,岛上二万余人多在北部依山傍水而居。今年初夏,南方将士来报,称南部近年多海盗,岛主风笑知带兵前往,半年不归,只来书信。 这么一来,风月堂便是风小圆的天下了。风小圆是岛主如假包换的胞妹,是风月岛最尊贵的小公主。她出生时父亲为抵挡别国来犯已经战死海上,不见尸骨,母亲作为前岛主积劳成疾,难产而死。年方二八的风笑知将她视为宝贝疙瘩,妹妹是全岛最尊贵的小公主,伏牛婆婆说她九星连刃有破格之相,姐姐便起了个大俗的乳名叫做小圆。风小圆从小得姐姐独宠,性格骄矜无法无天,从前有风笑知管教还会收敛,自风笑知的队伍离开风月城,便将风月岛视为平地,胡天胡帝横行天下。风月城的百姓见了便说,【真是个没完没了的夏天。】 入秋。外面的瓜熟了。先前为了杀杀这孩子的锐气,风笑知有意将她丢到城外的学堂里跟着先生学知识,不料风小圆哪哪不对付,知识文章没学多少,上树打鸟下河插鱼的本领全会了。农民都在忙收成,风小圆又带着她那个窝囊的小表弟——将军表姑的傻儿子——一起逃学了。风小圆将要十六,还等着风笑知回来给她过生辰,她身边的窝囊弟弟是风云岛最厉害的将军的儿子,花娘此番与岛主共去讨伐海寇,独留十二岁的狗娃整天在小圆身边当跟屁虫。小圆因连日被学堂那老太公批评教训,咽不下这口气,决定烧了他那破草屋。日上三竿已经爬上了那破瓦。 狗娃哆哆嗦嗦跟着,眼见风小圆来真的,终于忍不住撅着腚拉她的衣角,【表姐,这不好吧。这好像是先生的祖宅。下面供着他祖宗呢。】 风小圆也不积德,【这有什么,送他去见见祖宗岂不更好。】 这确实是独得恩宠万人之上的小公主的气性,狗娃不干了,又撅着腚倒回去找梯子,风小圆见他无半点悟性,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下楼还得爬梯子,便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你怕什么,我姐姐是岛主。】 狗娃更不干了,【表姐,你又说这话了!风家主不让你喊她岛主!她说她只是奉海神之命庇护百姓,不是这里的青天大老爷。你让她听见了,她又要骂你了。】 小圆一听这车轱辘话就来气,用力将狗娃一推,狗娃梯子没够着一屁股摔地上,正嗷嗷哭,边哭也不敢真惹风小圆,只说,【我听大人们说了,我娘和风家主要回来了。我娘回来肯定查我功课,我都差了好多了——】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我以后都不和你玩儿了,我娘回来要打我了!】 风小圆是岛主最亲近的人,她没有亲自听到这消息便没有当回事,但也半信半疑,不过那都不重要,今天那臭老头的祖宅她烧定了。狗娃已经跑了,这破落屋门斜窗漏,正好给那老头盖个新的,省得他每天闲着批文章。风小圆白天做坏事,不料农民推着瓜车路过,她竟然还一副敢作敢当理直气壮之态,气定神闲推了那破屋,之后找不到火源,暗觉已解了口恶气,便拍了拍手大发慈悲的走了。 小圆回了风月堂,前脚进门,老管家布叔守在门旁火烧火燎的说了,【小祖宗,你姐姐要回来了!】他预先把这事儿当好消息说,惹得小圆跟着眉开眼笑,接着又当坏消息说,【你捅的篓子她都知道,信里说回来要一一和你算账。还要查你功课,少一课三十大板,你自己算算——】 第3章 小圆缺的功课三十有余,这还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比这还多呢。她急急的问,【她们到哪儿了?】 【来信的时候已经到火赤壁了,估计不过三天就到家了。】 小圆情理之中也没顾着功课,先是问责,得知狗娃就在家补功课,气得要去扒了他的皮,【是他!一定是他告我的状!】 风笑知灵心慧性,是个天质奇高的逸群之才。十六岁那年继任岛主,据说拜见了海神,得海神首肯,得了先知的法术,算入了仙门,虽不能全息全知,但这岛上发生的一切,只要她想知道,都能看见一二,本无须他人禀报。 小圆一时忘了姐姐这通天的本事,才想起来,只能郁闷的回了房间,不吃不喝,自然也不补功课。 风笑知回城那天,半个岛的人都在风月城看热闹,那店家赚得盆满钵满,郊外的空地上停满了马车。风笑知受百姓尊敬,这一趟回来,像是精瘦了不少。将士们半道解散,各回各家,风笑知迫不得已下马拎了许多东西,还是布叔心知肚明派人过来接,来的自然没有她的宝贝妹妹——风月岛尊贵的小公主——风月堂高高在上的小少主——风小圆。倒是狗娃得知风小圆今天要挨打,撇下亲娘过来了。布叔接过东西,随从牵过马,狗娃这才见缝插针热情的叫道,【表姐!】 风笑知本就不喜欢居高,听狗娃这么叫,也很是欢喜,亲昵的摸摸他的头,一齐走回风月堂。 风小圆就在房里踱步,她这几天佯装食欲不振,气血两虚,头发凌乱,浑身无力。等这件事传到姐姐耳边,其它的在想办法。行刑前的夜最难熬,门猛的被推开,她有如惊弓之鸟,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倒真像是受惊了。没想到来的是狗娃,她气得抓住狗娃领子对着他拳打脚踢,痛骂不止。 第2章 【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了!以后你都不许来风月堂!】 【那怎么行,过年也要来吃年夜饭的呀!】 小圆咬牙切齿,把狗娃往死里打,【我让你活不到过年!】 【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来通风报信的呀!】 狗娃虽挨着打,脸上却笑嘻嘻的,他说,【大表姐到家了。】 【哦。】 小圆一下皮软了,她是想念姐姐没错,为什么姐姐要在信里这样说呢,她设想的重逢的场景全毁了。 狗娃接着说,【她一回来就问你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少根头发呢。】 【真的?】 温情的话语让小圆短暂的放下戒心,甚至以为姐姐只是吓唬自己,短暂的安全的假象让小圆长吐了一口气。 【真的。】狗娃说,【我说你好着呢!一顿饭也没少吃,过得可舒服了!】 狗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被打了,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地上了,他一边挡一边说,【大表姐说要来找你呢,可是临时去处理事务了,要晚点才来。】 狗娃抖了一阵机灵,并挨了一顿打,但内心的欢愉麻痹了他的神经,一切都源于他就乐意来给风小圆整这么一出。他也许不能继承母亲的衣钵,也写不出好的文章,但他绝对是心理战的一把好手,以后是要做大谋士的。 风小圆边踢边骂,【你这狗东西,我今天就和你同归于尽!】 风月堂的少主疯在当下,正转移自己的焦虑暴打狗娃,突然脚步声传入耳边,这脚步声太熟悉了,就算半年不曾听见,小圆还是辨认得出来,本能战胜了恐惧,小圆先是又惊又喜,忙望了过去。 第4章 风笑知正好出现在走廊拐角处,看向小圆时,眉眼立刻温柔了起来,眼角浮现出笑意。她确实精瘦强壮了不少,常跟着大将军花娘行事,一股意气风发满袖春风的姿态。苦草作为风笑知的贴身助手,捧着东西跟在她身后。 小圆跑了过去,路上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苦了脸,跑着跑着提裙跪了下去,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风笑知和苦草退了两步,计划和预想的剧情被打断了,一下竟愣住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笑知和苦草二人面面相觑,小圆做足了戏,她将双手举过头顶,低头忏悔道,【姐姐,是小圆错了,您打小圆吧。】小圆是有演的成分在,但此事烦扰自己数日,心中真有几分委屈,说着就想哭出来。 风笑知又一愣,她不过是处理完事务,急匆匆带上从南方特意买来的酥酪来给妹妹吃,小圆奉上双手一步以退为进,倒让她没台阶下了,只好虎起脸来教训道,【你的老师跟我说你的功课不好,整日在外面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你是不是想着,我一去半年,且回不来查你的功课?还有,我让你每日临一张字,有多少了?我都要数。】 字?什么字? 小圆愣了下神,用力想想,才想起来真有这件事!她的脸白得更加真实了,这下可不是演的了,什么一日临一张字,把书里的文章看明背熟,她早忘了。 小圆结巴道,【我……】 风笑知太了解妹妹了,本就没对她抱有什么期望,她深知小圆像笼外的雀儿,本不打算抓她的功课,不过是她自己提起来,吓唬她罢了。 【我的字……在……】 小圆掩饰着,就要哭出来了。 风笑知抓过小圆细白的小手,往手心拍了拍,威胁道,【这能够我打你几个板子呀?】 小圆嘴一扁,就要哭出来了。偏逢这时狗娃看了一出好戏,眼见气氛到了,忙折了一旁的树枝,三步做两步百米冲刺就要给风笑知递过去,不料半路踩了小圆丢在地上的竹筒,直直朝三人扑过去,小圆扑上去往姐姐怀里一躲,只见狗娃苦草和那酥酪都摔了一地。 【啊!是酥酪呀!】 飘着咸香的酥酪碎得到处都是,那是岛主千里迢迢给妹妹带来的,比粮草还宝贝的一路严加看护,生怕碎了潮了丢了,风笑知对它比对那批海寇都上心,看见小圆失望的表情,温和的风笑知登时气急,提起晕头转向的狗娃,抄起树枝往他背上打,打得一个鸡飞狗跳。 【冒冒失失的!家去!】 狗娃垂头丧气窝窝囊囊的回家去了。 小圆见风笑知发脾气打了狗娃,她见惯了她温柔的样子,她拿着树枝发脾气的样子更吓人了。 小圆一时不敢出声,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风笑知回过神来,手里还握着树枝,小圆正小心翼翼看过来,虽有些后悔打了狗娃,但他也不能白挨打,最起码得提供一点价值。于是风笑知举起树枝,顺水推舟,【再不规矩些,下一个就是你。】 小圆点头如捣蒜,风笑知扔了树枝,让苦草将干净的酥酪倒进碗里,拿勺一起来。 见这件事翻篇,小圆挽上姐姐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抱怨道,【谁把姐姐叫走了,姐姐本来第一个就要来看我的。】 风笑知笑了出来,这丫头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妹妹如果不是用来玩的,就一点乐趣也没有了,于是如实说,【账房叫去的。说是半年赔付了百余两。】 【啊?】 小圆一愣,我这张破嘴。 风笑知又装模作样教训道,【光是下放青苗赔补费就花了二十两,这些全从你的用度里扣。】 小圆,【……】 第5章 风笑知是一岛之主,平日事务繁忙,也有顾不上小圆的时候,这次出行也有半年,其它时候便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姐妹。 苦草端来晚饭,她们就在房里吃。风岛主是清风朗月的人物,又家大业大,却见她的宝贝妹妹从角落拖来一个木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风笑知笑眯眯一看,有木头的人偶、五种颜色的手串、像狗一样的木板、花纹奇怪的珍珠蚌壳……这些东西可有门道,小圆坐在地上,拾在手上一一跟姐姐说道,风笑知一面听着,一面捡起地上一根笔直的木棍,就一个前臂的长度,实在平平无奇,便好奇问道,【这有什么学问?】 小圆抬头看,立马说道,【它啊!学问可大了!】她摸摸这木棍,半真半假的说,【它是我在幻影树底下捡到的,我怀疑它是根法杖!】 【怎么说?】 【它指风得风,指雨得雨!你说厉不厉害?】 【是么?】 风笑知配合着对着门口点了两下,倒真点出来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是布叔啊,有什么事么?】 布叔站在门口,先是瞥了小圆一眼,小圆领会到了什么似的,急忙撑着凳子站了起来。布叔在风笑知的耳边说些什么,他说故事的速度总是很快,天大的事也让他一句话说完了,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给小圆。 果然风笑知的脸冷了下来,又有几分寒意,布叔走后,她关好门,黑着脸朝小圆走来。 姐姐在生气。 不是打狗娃的一时气急。 是由心生起山雨欲摧的生气。 【你干的什么好事?】 她这样说,就更可怕了。她手里还拿着称手的兵器。风笑知伸手往前一捞,小圆条件反射一缩,将手背到了身后,并小退了两步。 风笑知捞了个空,也不跟她废话,麻利的扣过小圆的肩,把她按到书桌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小圆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又是熟悉的一幕了。 风笑知总算知道那根棍子为什么顺手了。她左手按住小圆,毕竟是个练家子,还未十六岁的娇生惯养的少主是挣脱不开的,右手拿着半臂长的棍子,狠狠打向小圆的屁股,先不声不吭打她三个杀威棒,疼痛还没传达到小圆的大脑,风笑知开口教训道,【通共这半年,你一张字也没写,学堂里的功课也不交。我本也不指望你做个文人学士,不过送你进去学几个字,懂点道理。】 说到这里,风笑知更气了,又狠打了三下,这下可痛到小圆皮肉里了,可是姐姐在训话,她也不敢动,只能“呜呜”的哭,天可怜的。 【你倒好,书没读上,做人的道理也不讲了!】 棍子落在屁股上,一道一道的疼,小圆挨了几下,根本也没听到姐姐在说什么,闪躲不得,退无可退,大哭起来,【姐姐不要,小圆错了,小圆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我……我把功课全补上!】 风笑知晓得妹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但她哭得实在可怜,先止住了她,细细问道,【你知错了吗。】 【知错了。】 【错在哪。】 【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小圆抽抽搭搭的说,直到又一棍子下来,打得她嗷嗷叫唤,一时之间大哭起来。 【我打你是因为这个吗。】 小圆哭着哭着挂着泪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你拆了老师的祖宅。】风笑知拿树枝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脑袋,【有没有这回事!】 第3章 小圆才知道自己因为这件事挨打,心有不甘脱口而出,【我早就警告他别管我了,是他非要惹我。我又不是没给他机会……】 小圆不知死活嘟囔着,果然后面气压更沉了,风笑知文武双全,是个有力量的女子,她本以为妹妹大了,教育方式有待改进,但她这不成器的样子,不上家法怎么对得起这白白送上的刑具。 第6章 棍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不同戒尺的钝痛,它“簌簌”的打在小圆的屁股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痕,小圆嚎啕大哭,连连求饶。 【呜呜呜!不要!不要!小圆都改!小圆都改!小圆知道错了!小圆以后一定乖!】 风笑知铁了心今天要纠正她,狠心说,【你知道错也没用。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接着又扬起手上的木棍,直到布叔在门口不停的敲门。 【家主!家主!小孩子调皮,教育起来也要有尺有度,这样下去打坏了!】 布叔总是和风笑知配合得很好,知道什么时候该来制止。风笑知停了手,重重在桌上敲了三下,严厉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接着松开了小圆,小圆哭得钗横鬓乱,脸上乱糟糟的,止不住声,也止不住泪,她站起来,退了好几步贴着墙站着,规矩得一动不动。 风笑知扔了她那宝贝“法杖”,见小圆边哭边擦眼泪,便拔腿出去,留她一人缓缓。出了房门,风笑知的心情不佳,紧跟着无由头的埋怨布叔,【布叔,您也真是的。就不能明天跟我讲吗。】 分开重聚的第一天就教训妹妹,风笑知也实在不愿意,就跟长辈布叔使性子。 【啊……这……】 布叔挠了挠头,一时无语。 小圆一人在屋里抽抽搭搭哭哭啼啼,没想到这顿打还是让她挨上了。不多会儿,苦草就端着药来了。她想哄,但哄多了就变味了,【你啊,就该。你姐姐日夜兼程不舍昼夜鞍马劳顿一刻不停,到城门口的时候怕是超过两天没合眼了,还要花精力打你,我都有些心疼她了。】 苦草一顿输出,好好的又把小圆惹哭了,见她哭像是很有趣似的。小圆和她闹别扭,甩掉她的手,苦草硬是把她拽过来,按到床上,掀开她的衣裙,笑着的脸竟一下讶然,【呀,拿什么打的,血淋淋的。】 小圆抱紧了枕头,想起自己那送上门的兵器,又舍不得扔掉,一时十分无趣,只得让苦草姐姐帮忙压箱底,再也不要让人看见。 风笑知确实案牍劳形,苦草说的一点也没错,风笑知还要分出时间和精力教训小圆,好像是自己更委屈一些。她这会赶到郊外,天已经黑了,那老先生有些学问,但性子孤僻,两撇胡子显得很凶。宅子倒了有几天了,他就在旁边搭了个简陋的木棚,木棍上挂着灯,就在灯底下坐着。风笑知听闻,那是老先生的祖宅,世世代代都住在那里,小圆在人家老祖宗的牌位上把屋子推了,实在说不过去,便亲自赶来赔礼道歉,那老先生她没见过几回,让小圆去上学时见过一次,那时他就不搭理人。 不料风岛主往那一站,还没鞠躬,先被骂得狗血喷头,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小圆的行为有偏差,自己确实也有责任。不过想着她还是个小孩,放纵些,又听那老先生说小圆以后必惹祸端,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服,接着那老先生说起了文章,险些把风岛主也说睡了。 风笑知确实不喜欢别人居高她的身份,好在那老头也没有,见风笑知迷迷瞪瞪,他唾沫横飞,【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你走吧!我不用你管了!】 百姓的事无关大小,对风笑知而言。打仗狩猎春耕秋收是要紧的事,土地劳动柴米油盐小猫小狗也是要紧的事。她认真道了歉,又吩咐布叔亲自盯紧工程,一定要重建老先生的祖宅。 布叔也被喷了满脸唾沫,鬼迷日眼的指了指自己,【我?】 第7章 小圆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光,风笑知推门进去,小圆闭眼睡着,苦草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暗暗的灯,替她誊抄功课。 风笑知轻轻走进来,凑上前去看了看小圆,苦草在她背后轻声说道,【睡着了。】 风笑知起身看向苦草,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漫不经心询问道,【忍冬来信了?】 【没有。】 只见风笑知顿了一顿,又突然接口问道,【你说什么册子?】 苦草放好纸笔,起身朝她走去,【什么册子不册子,你也快去歇下吧。】 小圆哭着睡着,半夜容易惊厥,总要留一个在房里哄她,苦草知道她的用意,但这半年的出行不是游戏,她知道风笑知早已精疲力尽。 【我来守着。】 风笑知又欠下身去看看小圆,昏暗的油灯光一闪一闪的,小圆的眉头也皱皱的。不一会,她又转过身,询问苦草刚刚说了什么。 苦草微微蹙眉,有些担心。不过在那昏暗的油灯光下,她看见小圆醒了,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腕,握住风笑知的手,小声又恳切的问道,【姐姐还在生我的气么?】 风笑知朝苦草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可以。苦草和她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自然有这种不用言喻的默契,便退了出去。 风笑知坐到床边,关切的看着小圆,她红肿的眼睛含着心切,正撑起手肘看自己,风笑知摇头回应,她急忙龇牙咧嘴的让出一个位置来,并用力抓住姐姐的手腕,好让她上床来。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又热情的拍了拍床铺,【姐姐快来啊!】 风笑知被她拽到床上,索性也钻进她的被窝里,小圆笨拙的伸手揉她的太阳穴,又讨好的问,【真的没有?】 【小圆,这世间万物数以千计,你是我的至亲至爱。你一定要知道自己错了,我们就在世俗当中,你不应该随意轻视和伤害任何人。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你和我只不过是数千个生灵之一,我不是岛主,你也不是岛主的妹妹,你是你自己,我希望你能饱含着自豪坚定又自由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比起功课和规矩,风笑知希望她做个堂堂正正的自由的人。她知道小圆未必能听懂,她只是怔怔看着自己,泪光浮现了出来。 风笑知伸手,点去她眼角的泪,关心道,【还觉得自己委屈么?】 小圆摇了摇头,将头钻进风笑知的怀里。 【想姐姐了。】 风笑知回家后事务繁杂,常不见人,晚上小圆就会赖着和她一起睡,这是全府上下都见惯了的事,没有什么惊奇的。惊奇的是小圆接连几日都在房里好好的补功课,至于是风笑知良苦用心的谈话所致还是那顿板子让她无处可去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小圆的乖巧不过一星期,风笑知和苦草从外面回来,前脚踏进门,小圆蛮横的声音就四面八方余音绕梁了。 【我怎么啦!】 小圆脖子一梗,叉着腰,气势上倒像布叔对不起她似的。 【你说你怎么啦!你去踢人家草垛子干什么呀!那草垛子追着人沈大爷跑了二里地!都告到这里来了!】 小圆不满的嘟囔道,【他就是心疼他两个柿子。】 【你又把人柿子怎么了。】 小圆又理直气壮说,【我吃了。我又没浪费粮食。】 小圆把老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转头看见姐姐从台阶下来,高兴的扑了过去,嘴里还喊着,【接住我!】 小圆扑上去挂在姐姐身上,风笑知就算是个练家子,也经不住妹妹突如其来猛地一扑,小退了几步踉跄着站住了。小圆总爱抱着她撒娇,有时就像忍冬的膏药似的,撕都撕不开。她只好把头一偏,关切的向布叔询问,【布叔,沈大爷怎么样?】 【哦沈大爷啊……】 布叔左右张望,众人才见一旁草丛高举一只手,颤颤巍巍的。 布叔讪笑两声,带着口音,【崽这儿呢。】他连忙上前扶起大爷,不好意思的对风家主说,【哎呀忘记给人家上茶了。】 风堂主,【……】 第8章 风笑知离开风月城的半年里,风月城就没有新船出海了。港口停着一艘艘造好的新船,就是不肯出海,得等风笑知回来才行。渔船是渔民吃饭的家伙事儿,风笑知也不敢多等,回来的第三天起,就算是扎在风月城东岸的港口了。 造船师傅造船时,就要把最后一道至关重要的工序——打排斧——留给风笑知。风笑知是得海神之力的岛主,是风月岛的守护者,老百姓敬重她,一定要把这道工序交给她,她若去南边打仗,哪怕用旧的渔船,也要等风笑知回来给新船打排斧。 风笑知一早便和悦的出现在港口,渔民们高高兴兴的给新船戴上红花,渔民和看热闹的百姓要摆长桌放贡品,倒上酒敬奉海神,再敲锣打鼓的热闹一番。岛主来了,他们就高兴,场面就更热闹了,孩子有免费的糖果和零嘴吃,海滩上留下杂乱的各种脚印。 仪式结束后,大家便安安静静的围在一旁伸长脖子,孩子们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瞪大眼睛就怕错过风笑知运用仙术。风笑知也不避讳,总是大大方方的召唤仙术。在造船师傅的吆喝声中,一道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气从海滩刮过,众人惊呼。尽管这没必要,但风笑知也宁愿做个戏法大家高兴一番。接着,这气分成成千上万道,飞往各家的新渔船,众人兴高采烈的看过去,那海神之力分往船舱两侧,竟像活了一样,在领作师傅的吆喝中,用统一的节奏敲钉卯榫。 第4章 几十艘船一起热热闹闹的打排斧,要的不是海神的神力,而是取一个吉祥平安的寓意。风笑知自然也知道,每次都诚心的参加了。 新造的船得到风岛主的祝福,高高兴兴的出海了。苦草过来时,仪式已经结束了,岸上逗留玩乐的人还有很多,她一眼就看见风笑知停在一艘小船前和人说话,便朝她走了过去。 风笑知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又被塞了一把橄榄,在风月城,那是很贵的蜜饯,寻常人家都很少买。她才站着和人说话,一不留神手上就多了一把。她有些纳闷,就分了眼前那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孩,他精瘦雀黑,低着头有些害羞,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岛主把他叫住了。他接过橄榄,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风笑知温柔的开口询问,【不好吃吗?】 【好吃,留给妹妹吃。】 这个小少年是第一次造船,也是第一次自己出海。 风笑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海。】 【妹妹呢?】 【小鱼。】 “阿海”和“小鱼”是很普通的名字,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小岛上。风月岛不过二万余人,男孩们多叫“阿海”,女孩们多叫“小鱼”,岛民们都过着朴实的生活,有的没读过书,一辈子都在海上捕鱼。有的是孤儿。有的已经在家里排行老八,干脆就这么叫了。 但在风笑知看来,每一个“阿海”和“小鱼”都在乘风破浪。 【阿海。】 风笑知笑着重复他的名字,那少年更害羞了。风笑知轻轻拍了拍船身,又问,【它叫什么名字?】 少年才抬起头,少了刚才的局促,迫不及待的告诉风岛主,【我们叫它刺槐。】 风笑知总是笑眯眯的,阿海一下子就没那么害怕这个岛主了。 苦草走近的时候,正好听见风笑知与那少年说,【刚刚打排斧的时候,刺槐的声音不太对。】风笑知手一抬,一根长木头稳稳的放入底舱,她的声音总是很温柔,但态度十分严肃,【我在底舱安的这根木头,任何时候都不能动它。如果出海的时候有什么状况,拿斧头在两端各敲三下。】 这时候,一个娃娃扎着两条冲天炮从船上探出头来,人小鬼大的指责哥哥,【我就说你卯榫没算好,有缝隙,你还不信,被我说中了吧!】 阿海嘿嘿笑两声,把蜜饯递给她,妹妹欢天喜地的跑了。风笑知又说,【能造这样的船是很了不起的,东门金溪村有一个叶师傅,你可以常找他请教,带你妹妹一起。】 那少年眼里闪着光,风笑知是他见过的很好的人,他抬头看看风岛主,她还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不用怕他,他只是长得很凶。】 风笑知转身与苦草一同走开,她说话做事喜欢单刀直入,知道她找来一定有事汇报,便跳过寒暄直接询问,【怎么了?】 第9章 苦草随风笑知走回风月堂,原来是府上来了客人。风笑知脚步生风,走得很快,城里的人还没注意到那是岛主,她已经像一阵风一样的过去了。 【小圆的生日还有好几个月,怎么这么早来?】 苦草说,【太婆给春燕说了门亲,明年开春就要嫁了。春燕怕赶不上迎光节,说早早的来了。】 说起太婆,风岛主的脚步就更快了些。太婆今年八十五的高龄,说话还是洪亮浑厚,十分有底气。走起来也是又快又稳健,还总喜欢凑年轻人的热闹。太婆原姓花,跟风家不是血亲,是前岛主风尘尽——风家姐妹的娘亲——一次从南方回来的路上,在山上遇到了山洪急流,当时情况危机,队伍大多数人眨眼就被冲走了,风尘尽不过平凡人类,难以抵抗自然之力,花老太婆看见她时,只剩一个脑袋在泥土外,看似还有气,急忙挖出来带回去照料。从那以后,风尘尽便认她做亲人,让风笑知喊她太婆,小圆出生后,虽没了爹娘,风笑知也不忘常带她回去走动,小圆从小也受太婆教养,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太婆都给,也十分亲近。小圆每年生日,太婆都带她的亲孙女春燕过来给她庆生,十几年来一次都没有落下。春燕过了这个年才十九,和小圆差不了几岁,一旦碰了头,不是在风家打,就是在花家打。 纵使风笑知回去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小圆闯祸的速度快。风笑知一进门,小圆和春燕已经在罚跪了。太婆的威压不小,小圆可怜兮兮跪着,偷偷朝姐姐瞥了过去。但风笑知没看她一眼,先是伸手朝太婆迎了过去。花老太婆正虎着脸教训,听见风笑知亲昵的一声“太婆”,立刻绷不住气,喜笑颜开起来。 【快来快来!】花老太婆急切的拉起风笑知的手,给她看内堂摆放的礼物,【快来看看太婆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这次你从南方回来,我以为你要路过同天洞,就派了人在那等,等了好几天,他们回来说你领着人往清风崖走了,没过来。】太婆给风笑知看她一路带来的枣子瓜果和野肉,说道,【你们这儿的不如我们那儿的好,这野肉,是我出门前才让他们上山打的,是新鲜的。】 风月城靠海吃海,葫芦城靠山吃山。花家在葫芦城也是个富贵人家,并不知岛主有什么厉害,只当她是拿来疼的女娃娃,除了接地气的野味,也带了体面的礼物来。花老太婆知道小圆是个爱漂亮的女娃娃,便给她带了个仙骑纹菱铜镜,只是还没送到她手上,她就跟春燕闹矛盾,花老太婆就不肯给她了。还有个宝贝,花老太婆从匣子里拿出来,春燕眼巴巴看着,又羡慕又伤心,【你常在外面跑,这个珐琅熏炉就给你带着,我一看这颜色这么漂亮,你肯定想要。】 春燕和小圆伸长脖子看,那熏炉是晶莹剔透的桃夭色,实在好看,小圆还有一件袄子正配这个色,冬天在雪地里一定是顶好看的。这么一看,小圆和春燕就更想要了。 风笑知是堂堂岛主,她不喜欢这个身份,也有人叫她风城主,总之她的称呼五花八门,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比其他人高贵,只不过再退一步也是家里的风家主,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奈何这个熏炉的颜色实在惊艳,此时捧着这个熏炉,风笑知也像个孩童一般惊叫起来,【太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熏炉!】 花老太婆见她喜欢,心里更欢喜了,嘱咐道,【冬天冷了就拿出来,别舍不得用。】 小圆盯着那个熏炉看,不知不觉起身上手摸,被太婆打了回去—— 【跪下!让你起来了吗!】 第10章 小圆挨了打,自然是苦哈哈跪回去,眼睛巴眨出泪来,伸手给姐姐看痛处,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风笑知这时不好袒护她,但小圆朝她伸出手,哭哭啼啼道,【我要姐姐——】风笑知不知觉朝妹妹伸手过去,只是小圆“抱”字中道崩殂,花老太婆一拐杖敲到她们中间,打断了好一出姐妹情深。 花老太婆道,【你自己说吧。】 小圆扁着嘴,嘟囔着说,【我喜欢太婆,不喜欢陈春燕!我不欢迎她到我家做客!】小圆经常忘记自己在交代犯罪事实认错,常常说着说着罪加一等。她话刚说完,春燕又炸了,【你又直呼我全名!没大没小!】 【你算什么东西啊!也来教训我!】 【我是你小姑姑啊。】 风笑知再怎么神机妙算机敏能干,也算不出小圆下一秒就把春燕扑到地上,又撕又咬,苦草加上布叔加上看热闹迟迟没有动手的风笑知一起才把她们分开来。 小圆和春燕又狼狈的跪在地上,原来小圆不满春燕以姑姑身份压自己一头,又觉得她到处这么说让她丢人,先动手打了她一次,这会是第二次。 无奈,花老太婆只好再走一边流程,刚刚骂春燕的话又骂一边,刚刚骂小圆的话也骂一边。 春燕难耐委屈,低头哭泣,风笑知就站在她身旁,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只听花老太说道,【——没规没矩,像什么样子!你见过哪个姑娘家家像你这样上蹿下跳!】 【我怎么啦!】小圆故技重施,对不服的审判直接顶撞,【姐姐都说我想干什么都可以!】 花老太看向风笑知。 【……】被拖下水的风笑知一愣,【啊?】 小圆一通辩白自然没落得好处,连带着姐姐也被说了两句。这事过后,春燕自知那熏炉既然给了风姐姐,一定就是小圆的了,便不再提这件事,省得小圆拿出来摆谱。那熏炉风笑知自然是要给小圆的,那丫头却没要,只觉得姐姐也喜欢的,就不能强要,把风笑知好一通感动,到了冬天,仍是配上小圆那应景的袄子了。 风笑知这日从屋里出来,误了早饭,小圆已经吃了两口出去玩了。她看见未收的彩碟里,还放着小圆咬了一口的藕粉桂花糕。风笑知也就这会子逮不着她,小圆常常兴起找厨房点菜,厨房给她做了,吃了一口又不吃了。还有一旁桂花熏的绿豆糕,她说要吃,布叔派人出城买的,快马加鞭不分昼夜从远记铺子里给她买来,她说跟洗手的香胰子似的,一口也没尝。 第5章 风笑知拿起那半个藕粉桂花糕尝了一口,苦草正从中门走过,她想起急事来,匆匆也走了。半路赶上苦草,又觉得那桂花糕口感清甜,远记绿豆面儿做的糕点一定也好吃,心里暗中后悔没多拿几个。 街上热闹非常,年轻的女孩儿们为了迎光节出来采买,春燕和小圆一定也早早出去了。秋天到了,迎光节也到了,那是风月城最隆重的节日之一。传说在开天辟地之际,风月岛没有太阳,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人们只能在山洞里靠着岩浆生存,后来,一个叫迎光的十六岁少女,毅然决然出去找寻光明。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离开山洞,寻找太阳。后来,那个只有黑暗和寒冷的地方升起了发出光明和温暖的太阳,山洞里的人迎来了白天,他们终于走出山洞,过上有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的平凡生活。他们认为是迎光少女成为了太阳。便把太阳升起那日设立为迎光节,以此来纪念那位勇敢的太阳神女。 风笑知自知那不过是个古老的传说,但迎光节是女孩成为太阳的节日,她怎么能阻止女孩成为太阳呢? 风笑知笑眼温柔的看着街上的女孩,她们和小圆一般大,活泼可爱。这时苦草汇报完风笑知一句也没听进去的辉二递过来的册子,也看向街上的女孩们,笑着说,【小圆就跟长了蒺藜狗子似的,一点坐不住。大早就出去了。】 第11章 辉二是驻边的护岛将军,二十五的年纪,看着瘦弱,实则武力超群,就是看着不太聪明,实则也不太聪明。他在驻地的海边抓了人,那人一看便是中原大陆来的,大陆地广,不似风月岛这样遗世独立的小岛,大陆的权力国之间各有纷争,还常常进攻风月岛,试图占领为自己的领地。中原大陆来的人事关重大,要移交风笑知处理,但风笑知已由南边回城,辉二便亲自护送这个偷渡过来一定居心险恶的敌人进风月城。 苦草早就说他草包一个,他当真不避讳,一路押送,现在里里外外都知道辉二在海边抓了个中原大陆来的人,一定是来风月岛探查的细作。 这件事给风笑知的压力不小,现在全城上下已为他下审判书,口诛笔伐预备将他处死。风笑知一早赶去,辉二又黑了不少,见了岛主,乐呵呵笑出两排大白牙,惹得苦草频频翻白眼。风笑知见了那大陆来的人,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沉默不语,估摸一个人在海上吃了不少苦,没有武功,可能也不识字。和风笑知相处了两天,才说他是中原大陆来的,和父母躲避仇家投奔亲戚,上了船之后流向不对,船也翻了,父母都掉进海里,他一个人在海上漂浮了十五天,是辉二把他拉上来的。 风笑知一早就知道他并非细作,就算传送什么消息回去,对风月岛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事若不是辉二大摇大摆过来,她便不会有压力。但兹事体大,道义上很难评判。风月岛一向和中原大陆势不两立,两方的百姓也是,不管对方究竟如何,都不可能留下活口。 苦草做事一向果断狠戾,绝不留后患。若不是看在一点人道主义的面子上,她觉得根本没有审问的必要,非风月岛的人只要上了风月岛,就算他是无辜的,一路走山过水,进了边防军营,见了风月岛主,说什么都不可能再留他性命回去了。 风笑知作为岛主事务繁多,布叔苦草忍冬辉二等人都是她最信任的助手。苦草已经拔出剑,那少年自然吓傻了,他原以为那个风岛主看起来很好,会放他回去。 无论那个少年的身份如何,风笑知已经被架在那里了。风月岛的平静生活不容许一丝的差错,除了她,全城上下都在等着她处死那个中原大陆的少年。 风笑知沉默一阵。风家世代都是风月岛的守护者,但并不是每任家主都能够得到海神之力,尽管如此,风家仍然为了一方平安,招募兵力,布置边事,参与百姓的柴米油盐。风笑知之前,已经五百年没有人得海神接见,久到这一代的老百姓都以为那是个传说了。五百年来,才出了一个风笑知,她自然被百姓供奉为神。风笑知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就算是神也没有。她和他也许立场不同,但他有个人意愿和自由意志,没有什么能够凌架于生命之上。 风笑知按下冷冰冰的刀剑。苦草惊愕的看向她,风笑知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但当她真正发号施令的时候是不容置疑的。她冷静不带感情的说,【备船。必要的物件带上,给一周的水和粮食,送他出岛。】 风笑知说完便走了。并没有给别人留下反驳和质疑的余地,说明这件事她已经做主拍板,不容再议。 第12章 一周后。 海上发现了那少年的遗物。 百姓都称赞风笑知,说她是得了海神之力,知道他的命运才把他送到海上,交给海神处理的。只有风笑知自己知道,决定那少年命运的并非海神,是他自己。风笑知对此并没有多做解释,她在海边处理完此事,正逢苦草一路找来,说忍冬去外面拾破烂回来了。 风笑知一听大喜,忙赶回风月堂。苦草和忍冬是双生子,相貌十分相似。风笑知还在娘亲肚子里的一个寒天,风尘尽已怀胎八月就要落草,大着肚子在门口看见一对双胞胎,穿着崭新的棉衣,用大红绳儿扎着稀疏的小辫儿,一个晃晃悠悠刚刚会走,一个还在地上爬。风尘尽估摸她们最多刚满一周岁,孩子身上没有别的东西,父母给她们打扮齐整干净扔在岛主家门口,却连姓名和生日也没有告知。 理论上说,苦草和忍冬大风笑知一岁有余。从小一起长大,风尘尽并未区别对待,吃穿用度上学习武都是一样的。苦草性格沉稳能管事,留在风笑知身边帮扶。忍冬开朗,医术高明,喜好游历,常出去做个江湖游医,学点书上没有的知识,还总捡一大堆破烂回来,深得小圆喜爱。 小圆不知在何处兴风作乱,风笑知率先赶回去,她和忍冬久别重逢,十分欣喜。忍冬虽和苦草长得一样,在庭院见面时,还是一年未见的新奇和欣喜,风笑知不知觉小跑过去,问她近况,忍冬捧着她的手开心的跳起来,苦草总爱翻白眼,见忍冬这副嬉皮笑脸上蹿下跳的样子更甚。忍冬说起年初在失魂谷捡到天犀之眼,还在清风原治疗奇怪的病症,一直到夏天才离开,在不叶州见过一次血月。忍冬滔滔不绝的说话,茶也顾不上喝,风笑知任由她拉着手,笑眯眯的也没有打断她,忍冬又说,【你们知道五鬼崖吗?】 风笑知眯起眼想了想,忍冬又说,【那儿有个叫黄龙村的,我两个月前路过那儿,还遇见我师父了!这次是她先同我打招呼,还和我住了一晚呢!】 忍冬兴冲冲的说起她师父,苦草不满的说,【你还叫她师父呢,她有把你当徒弟看吗。】 忍冬拉了拉苦草的袖子,说道,【你别这么说,她性格就那样。就是很凶嘛,可是她这么厉害,伏牛婆婆都说她是最聪明的人。】 忍冬的这位师父神秘莫测,脾气又差,苦草常见她毫不客气将忍冬骂得吐沫横飞,打板子也是有过的,传道授业没有几日,常常失踪找不到人,也不打招呼,十分古怪。苦草自然翻了个白眼,也就忍冬这个包子货还替她说话。 风笑知喝了一口茶,问道,【你也回来过节么?】 【是呀!】忍冬说着把风笑知和苦草拉起来往外走,【我记着我们小圆十六岁了,再往后没几个迎光节过了,当然要回来了!我带了特别多好东西,小圆呢?她肯定喜欢!】 忍冬嘴巴一刻不停的说,风笑知跟着她走,见她一路搜刮回来的苦草毫不留情声称的“破烂”。 风笑知一看那些宝贝,漂亮的水晶和化石,晒干的海星,形状奇怪的隔壁玛瑙,装在玻璃瓶里的活水母,一盒漂亮的贝壳和石头,两个大松果,奇怪的种子,一串小葫芦,一小瓶矿物盐,一个上上签,干枯的莲蓬,羊角螺化石…… 风笑知看了看忍冬,她就像布叔那条伸着舌头乐的傻狗,再看看苦草,她一脸无奈,好像再说—— 你看吧,一堆破烂。 第13章 小圆回家的动静可以说是惊天动地,隔着大庭院都能听见她跑过来的声音。 桌上放了一碗椰奶清露,是专门给小圆留的。不管忍冬到哪里,她都会在回家前给小圆带上南方的椰子,椰奶加上厨房柳婶做的糖水,再放点现切的果子,凉凉的,小圆一顿能吃五碗。 现下风笑知,忍冬和苦草坐在圆桌前,一人一碗喝着聊天,小圆山猪进城一般的动静,忍冬笑眯眯看向门口,果然小圆像雀儿一样出现在门口,见了忍冬好不高兴,直接就扑了过来,小嘴儿抹了蜜似的,【忍冬姐姐!我好想你!】 忍冬转过身去朝小圆伸手,小圆扑了过去坐到她腿上,一会子看见桌上留着一碗椰奶清露,立刻从忍冬身上弹了起来,朝那碗甜品蹦了过去。路过姐姐身后,还不忘撒娇一番,她抱住姐姐的脖子,亲密的把脑袋放到姐姐的肩上,使劲蹭了蹭姐姐的脸,给她看自己今天买的小红花手链。 第6章 【好看吧?我迎光节要带的。春燕买了蓝色的。】 风笑知伸手捏捏小圆的脸,也不赶她,只抬起她细白娇嫩的手腕,仔细好好的看看那小红花手链,再配合的夸耀一番。小圆这才心甘情愿的松开姐姐的脖子,坐回凳子上大口喝她最爱的甜点。 小圆乖巧喝她的椰奶清露,喝得脸上鼓鼓的,大人在聊大人的事,她一点也不打扰,只专心吃自己的。 互相聊了一会,布叔不合时宜的送来小圆的功课,风笑知疑惑的接下小圆的课本,询问道,【你的功课怎么还要别人送来?】 小圆拉长了音,【春燕好不——】 【别来这套。】 风笑知冷酷无情的打断她,看来小圆疯玩一天,也没告假。她翻了翻小圆干净的课本,收了笑脸,命她回去把字写了再来吃晚饭。 小圆原本是不敢违抗的,可是一年未见的忍冬在这,她怎么可能轻易回去写功课。小圆放下勺子,挽住忍冬的胳膊,哀求道,【可是忍冬姐姐刚回来,我都一年没见到她了。】 【就是说啊。】忍冬正中下怀,帮着小圆求情,【要不明天再写吧。】她说着起身,带小圆去看那些好宝贝。 风笑知立场并没有那么坚定,她对小圆成绩的要求简直低得可怕,只需要她认两个字,懂些道理,找机会约束些罢了。她随二人走出去,只见小圆翻箱倒柜,一蹦三尺,她抱住忍冬,险些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官撞倒,嘴里还喊着,【忍冬姐姐!我跟你全天下第二最最好!】 风笑知在一旁默默笑着,突然见忍冬投来不友善的眼神。像是在控诉什么似的。于是她也有恃无恐的耸了耸肩,小人得志一样。 忍冬领着小圆去看漂亮的雨花石,刚走,春燕就走了进来。风笑知急忙撤了椰奶清露重上,【春燕,快尝尝。】 春燕喝了两口,询问起外面稀奇古怪的东西,说她想要一个漂亮的石头。风笑知倒是很大方的,除了那个宝贝疙瘩,她什么都可以送,只是春燕要的小石头所有权不在她,便有些为难,温和说道,【那是小圆的,我做不了主。】 春燕撇了撇嘴,说道,【风姐姐就偏心小圆。】 风姐姐就是偏心。 春燕想,就算她们好几个姐妹在一处,有什么好东西也是小圆先挑。 风笑知并没有否认,也没有避讳。 她只笑了笑,回道,【这有什么,太婆也最疼你呀。】 第14章 在春燕的记忆里,她从来抢不过小圆。很小的时候,姐姐春晓和春夏还没嫁人,那时候风姐姐带着更小的小圆过来看望太婆,每次都住上几个月,跟她们的第二个家一样。到了小圆要过生日的时候,太婆就带上最甜的枣子瓜果和刚打的鹿肉野味去给小圆庆生,也要住上几个月。在葫芦城的时候,小圆是客,春晓和春夏常常让着她,但春燕和小圆差不了几岁,矛盾频频。太婆告诉春燕,小圆没有娘亲,春燕便也觉得她可怜,可是慢慢的春燕发现小圆是蜜罐里长大的,是风月岛岛主唯一的心肝儿,娇纵成性,就不觉得她可怜了。 有一年迎光节,她们姊妹都在一处,不仅有还没出嫁的姐姐,还有别的亲戚的女孩子们来这儿过节,便住在风家。那时管事的婶子送来一盒簪花,样式新巧,是从没见过的,都好看,但春燕最喜欢的还是还是那支颜色不俗不素的雪绒花,可是风姐姐一眼没看,就让六七岁的小圆先挑了,她那么小,还没到带花出去过节的年纪呢,恰恰小圆拿了那支雪绒花,春燕事后和她换也不肯,更气人的是,迎光节她也没戴。春燕是很喜欢风姐姐的,在她眼里,风姐姐有武功有学问又风光又温柔,可是在小圆的事情上,她并不像个公正有礼数的岛主,她总是在徇私,私下如此,当着众人的面也是如此。 春燕是太婆的亲孙女,太婆最疼她,但也总是让小圆先挑,凭什么呀,真气人! 短短一会儿,春燕想了很多。风笑知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安慰道她想要什么,不从小圆那拿也有。春燕只闷闷说了句不要了。 【要的。】风笑知能得众多妹妹们的喜爱不是平白无故,她能看出春燕的心思,也懂这对一个十几岁女孩的伤害,便温柔安慰道,【小圆有的春燕也有。】 春燕的心情一下便轻盈起来,竟想着自己都要嫁人了,不该和小圆计较这些,眨眼的功夫就被风姐姐哄好了。 正逢这时,小圆胡咧咧扬着一张纸跑进来,上面画的是布叔那条傻狗的肖像,小圆没大没小的蹦到姐姐背上,嘴里说着大不敬的话,【姐姐你看,像不像忍冬姐姐!】 风笑知还没说她,小圆听到忍冬跑来的声音,又快快的一溜烟跑了。 春燕撇了撇嘴,心里又想,不对,小圆就是烦人。 现下忍冬好不容易回家,风笑知不好抓小圆功课,又逢迎光节,迎光节过后还有小圆的生日,春节也要到了。这段忙碌的日子里,小圆更顾不得功课了,一天文章也没看,字也没写,先生也不管了,派个人回来说,风笑知在城中处理事务没听着,倒让花太婆听去了,把小圆抓回来打了一顿手板子,小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救兵全都出去了,只留小圆一人在书房写字,太婆拿着戒尺在她头顶上说话,吓得小圆头顶发麻,字越写越差,太婆属实没想到风笑知居安资深,高才博学,兴复不浅,竟教出小圆这个笨蛋饭桶。 【老师让你填什么词?你竟一句也没写。】太婆的戒尺打在桌面上,小圆的手跟着抖了下,【还有这字,跟苍蝇爬似的!】 小圆委屈道,【太婆,临的就是蝇头小楷呀……】 第15章 风笑知走进练兵场,一大把金黄的麦子从头上飞了过去。 接着李大婶和胡大娘又架着耙子骂起来了。 风月城的练兵场在闲置时,用来干什么的都有。东家的晒麦子,西家的堆玉米,北边的晒被子,南边的挂排骨。晒麦子的要和堆玉米的打架,晒被子的也要和挂排骨的打架。要不怎么说风岛主亲民呢,这就被喊来练兵场主持公道了。这李大婶和胡大娘吵得唾沫横飞,玉米麦子在天上飞来飞去,风笑知一会被拉过来,一会被拉过去,晕头转向,海神之力也派不上用场。 要说风笑知,是城里的百姓从小看着长大的,风尘尽还在时,她理所当然被当做下一任的岛主培养。风笑知从小知道自己的使命,笃实好学,朝夕不倦。她性格沉稳,待人亲切,做事却干练。她处事大方,做人通达,百姓也敬重她。十六岁那年,小圆出生,风尘尽辞世,风笑知虽一直在为这刻做准备,但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外表恬静温柔乖巧的小姑娘。她操办丧事,按规矩在海边开坛祭祀,拜见海神。在她之前的五百年来,每任岛主都在这里祭祀,岛主是百姓给他们的称号,他们是作为风月岛的守护者参拜海神,不论是否得到海神之力,都尽心竭力,建造、田地、赋税、兵队、武器、工具……以至新出生的娃娃,树杈上的小猫,地里的田鼠,房顶上的粉条,干涸的渠道等一切大小事,都由岛主定夺和守护。 那天,全城的老百姓在这里参加祭典。太婆抱着刚出生还在蹬腿的小圆,风笑知就像偷戴娘亲首饰的女娃娃,昭昭日月,众目睽睽,风笑知原只是走个仪式,不料海神回应了她,五百年来,当着全城上下百姓的面,赐予她海神之力。 如今的风笑知,众人一会看她是气势如虹的将军,一会是势位至尊的岛主,若不是天生的使命,真就像每户人家都喜欢的恬静又乖巧的女儿。 风笑知的战斗力再高,也无法加入李大婶和胡大娘的战场,这可比海寇难对付多了。风笑知在刺激的战场里走了个神,突然抛来了个致命的攻击,【风岛主,你说句话呀!你这么小的时候还在我店里吃过面呢!】 【吃过你家面怎么啦!风岛主,我家的玉米面馒头吃过没有?没有咱们现在就去吃!】 风笑知一手被拉着出练兵场,一手又被拽着,正懵着,也许是海神帮她,冷不丁下起了大雨,那麦子谷子可不能淋雨。粮食比天大,众人也不管是谁家的,对着地上的粮食就开始铲。 众人忙得不可开交,风笑知运力一收,将雨控在空中,一直等到被子排骨玉米麦子都收完,才收手落下。淋着雨的风笑知被李大婶拉进路边的面馆,李大婶给她下一碗热腾腾的面,胡大娘给她一笼刚蒸好的粗面馒头,佟掌柜给她递干净的毛巾,就好像忘了刚刚在吵什么似的。 风月堂。 忍冬作为和小圆天下第二最最好的好姐姐,还是心软去解救了。她哄着太婆去睡个午觉,再回到书房,小圆正拿着笔看向门口等着她呢。果然一见忍冬,就扁着嘴哭起来,说自己没人疼没人爱,天可怜的,好像真的一样。 第16章 雨过天晴,初冬的太阳暖暖的,空气里带着草香。风笑知回家时,心情是很好的,苦草刚想说你家小圆又给先生告状了,见风笑知满面春风便噎回了肚子里。也亏得苦草没说,风笑知走到书房门口,小圆还不知死活迎了出来,看到姐姐心情总是很好,哪顾得上其它的呢? 第7章 【姐姐!你去练兵场了!】 【是呀。】风笑知往屋里一看,更觉欣喜,伸手捏了捏小圆的脸,说道,【你在做功课呢?这么乖?】 【是呀是呀!】 小圆朝姐姐扑过去,她按住姐姐的双肩踮起脚,和姐姐保持平视,小圆是个行为脱线的少女,还爱粘人,常像一只钻来钻去的猫,闹个没完。风笑知并未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小圆面红痴望,语无伦次的说,【姐姐,我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风笑知一听果然神色一凝,她立刻拉下小圆的胳膊,按到凳子上嘘寒问暖,【怎么了?是着凉了?】 小圆不应,风笑知见她脸色潮红,确有异常,起身想去喊忍冬,根本不知忍冬在外面侯着,可她刚起身,小圆又将她死死按住,像海里的章鱼,用胳膊将她死死缠住,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我没有生病……就是……就是看到姐姐……心跳得好快……脸也好烫……像……像喝了十坛酒!】 风笑知久经沙场,结果是根木头,根本没听懂,只“啊?”了一声,又焦急对苦草说道,【去喊忍冬!】 苦草往外走了一步,忍冬适时闯了进来,满脸惊慌,【怎么了怎么了!】 她定睛一看,小圆已经软趴趴缠在风笑知身上了,她上前一步替小圆号脉,大惊失色,【心神荡漾、面若桃花、语无伦次、痴望难移——是桃花醉!】 【什么是桃花醉?】 【此症发作时,常伴有痴语妄念,痴心者若对所爱之人爱而不得,便会香消玉焚!此“桃花醉”非同小可!若对方稍有疏离或不诚,中毒者恐有“心血枯竭”之忧!】 忍冬是游历山川的神医,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她从不出错。风笑知根本没多想,见忍冬面色难看,心中一惊,忍冬在一旁说“看来小圆心爱之人,就是你了!”也毫无察觉。 风笑知出生到现在,经历过生离死别,去过大海上过战场刀光剑影残肢黑血,但没有一次像此时此刻这么害怕过。 小圆抱着姐姐傻乎乎笑着,苦草露出凉透的表情,风笑知沉寂得像风干的死人一样,一言不发,脑袋空空,还未来得及细想,一旁忍冬又抬起小圆的手动作仔细替她再号了一脉,这回更是噩耗当头,【糟了!桃花醉已入心脉!此乃绝症!古籍云“醉入心者,三日心碎而亡”!诱因正是求而不得、患得患失之苦啊!】 忍冬看向风笑知,正偷笑,结果对方根本没看见,像是离开人世有一会儿了。 小圆听到台词吐了一口“血”,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姐姐,好痛!】 风笑知已经放弃思考,她扑到小圆身边泪如雨下,几近崩溃,【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风笑知的嘶吼吓了忍冬一跳,她挠了挠头,不知所措的说道,【不是……你……】 她踢了踢小圆,小圆听见姐姐哭声,惊慌失措的坐起来,愧疚又心疼的抹掉姐姐的泪。 风笑知还不知作何反应,欲言又止,但眼泪回收,脸色立刻黑得可怕,小圆见势头不对,立刻招供,【是忍冬姐姐!是忍冬姐姐教我的!】 苦草和风笑知又一愣,头脑重新开始迅速转动,立刻搞清楚事情的状况,向忍冬投去极其不友好的目光。 忍冬后背一凉,挠了挠头,不安的说道,【你……不是……这都多老土的话本剧情了呀?你从来没看过吗?】苦草一个巴掌盖到忍冬头上,小圆吓个激灵,怎么忍冬姐姐都挨打了?小圆年纪小,不知里面门道,见事情严重远超自己想象,这才害怕起来。 风笑知缓缓起身,用冰冷的语气对苦草说道,【管好你妹妹。】 苦草立刻将忍冬拽了出去,边拽边骂,【你疯了不成!这种玩笑能开吗!】 【我怎么知道你们真的要上当嘛!】 苦草是个文武双全的武将,又一掌打向忍冬的头,说要送她去领军棍,忍冬哀嚎的声音经久不散。 第17章 小圆回头对上姐姐死亡眼神的时候,打了个哆嗦往后退,嘴里还关心着她的忍冬姐姐,【忍冬姐姐她……】 已经预感到不幸的小圆胆战心惊的看向姐姐,其实她并不知道其中厉害,只知道姐姐很生气,自己闯大祸了。 【是忍冬姐姐说——】 小圆话没说完,直接被风笑知一把擒住,书房有张小床,风笑知往上一坐,将小圆按到腿上,气还没消,先狠狠的打。 小圆刚料到有这么一劫,紧接着天旋地转,下一秒已经趴到姐姐腿上,下狠手的巴掌铺天盖地的打在屁股上,苦不堪言,只能嗷嗷叫唤。 风笑知是气上了头,边打边骂,【荒唐!一点记性不长!忍冬的话你就听!我的话你怎么不听!】风笑知不知是气小圆不争气还是气自己教导无方还是气其它的什么事情,小圆被她按在腿上动弹不得,毕竟是个征战过的将军,风笑知力道极大,咬牙狠心打了三十四下,打得小圆撑不住,大哭起来。 听见小圆哭声,风笑知才冷静了些,只是实在不解气,继而威胁道,【我看就得把嘴堵上,拿大棍着实打死才是! 】 她不仅仅是生气,简直羞愧难当。 她就这么轻信她们两个人的鬼话! 什么桃花醉!就她一个大傻子上当! 小圆崩在不知为何和姐姐开了个玩笑落得这个下场,挨了打又疼又委屈,听见姐姐这么说,哭得一阵比一阵大声。 风笑知稍微消了气,又拿着样子,点了点小圆懵懵的脑袋,提醒道,【怎么说。】 【小圆知道错了,小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跟忍冬姐姐天下第二最最好了!】 风笑知险些笑出来,但教训妹妹为先,便忍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小圆的背,叫她起来,小圆顺势跪下,也不敢动。风笑知问她怎么回事,小圆抽抽噎噎如实说,是忍冬问她要不要吓一吓姐姐,还让她照话本的演。 小圆边说边哭,实在好笑。 风笑知站起身,一眼扫到桌上凌乱的纸笔和一把戒尺。小圆跟着姐姐的方向看过去,吓得止住了哭,那把戒尺就在桌上放着,刚刚是姐姐没看到。风笑知看向小圆,妹妹吓得忘记了哭,但猜出了几分,便问道,【太婆打你了。】 罪加一等。小圆感觉大难临头,天都要塌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点点头。 风笑知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学堂先生过来告状了。 【手给我。】 小圆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伸出手,风笑知一看,左手心还又红又肿,打得重的地方还有紫色的血痕。再看小圆想哭又不敢哭,害怕得脸色惨白,当下心疼了起来,蹙起眉头,说道,【你说该不该吧。】 听出姐姐安慰的意思,小圆的委屈合盘脱出,大哭起来。 风笑知总要抱着让小圆先哭一阵,哭累了才开始哄她。【好了。】她擦拭小圆脸上的泪水,小圆今天哭过几次,眼睛红肿。这一来风笑知又心疼了,小圆刚站起来,看见桌上的纸笔,一个没忍住,边哭边跟姐姐诉苦“太婆还说我临的蝇头小楷像苍蝇呜呜啊啊啊啊啊”风笑知当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当晚,忍冬讨好着来给风笑知赔礼道歉了。军棍没领,那是吓唬她的,一棍子下去这个柔弱医官就该下去了。尽管如此,从不自居岛主的风笑知拿起了架子,忍冬是个缺心眼的,寻思拉个近乎,张口喊了岛主小时候的名号,【嘿嘿嘿,笑笑……】 风笑知脸一垮手一扬一起身,【还是去领军棍吧。】 第18章 迎光节的早上会有个热闹的庙会,女孩们常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街上展现十八般武艺。风笑知和太婆走在街上,天有些冷,太阳倒很大。从迎光节开始,夜晚就要变长了,但多亏了太阳神女迎光,他们再也不用害怕寒冷的冬天了。庙会上热热闹闹的,面铺的女儿会做面,肉铺的女儿会劏猪,猎户的女儿会骑马,还有三五个女孩儿在摊上写对联,除了岛主家的女儿,正在街上溜小白。渠道边有女孩们在捕鱼,春燕挤进去,发现海边的女孩一捕一个准,像是跟鱼说好了似的。更远的海边站着一群女孩在推船,船下了水,她们就比赛划舟。 是谁说爱漂亮爱打扮就不能赛船了呢?风笑知看着那群女孩,她们不就漂漂亮亮的出海了吗。年轻的女孩们意气风发的做她们想做的事,成为她们想成为的人,这时太婆“咦”了一声,说道,【是谁说老太婆不能漂漂亮亮的参加节日啦?】 【没人说过。】 花太婆又想,春燕赶着来参加迎光节,想着就是她马上要嫁人了,这是小女孩们的节日,这是她最后一次迎光节了。好像嫁为人妇就不应该想着漂亮和节日了,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可是这是谁说的呢?她们当女儿的时候应该漂亮又淘气的,嫁了人之后就不能想着美了,好像太不公平了。花太婆想着想着,突然说道,【去他的,明年还让春燕来。春晓和春夏也来。我老太婆也要去过节。】 第8章 到了下午,风笑知就会到幻影树去。女孩们都要去那许愿,风笑知就会代替海神,给予她们祝福。幻影树是棵巨大的开满粉色花瓣的树,满天的粉花飞扬,掉在地上就是一片花海。不远的地方就是碧海和蓝天,女孩们挤挤攘攘,排着队凑到风笑知面前,偷偷跟她说—— 【风姐姐,其实我不想当老师。】一个女孩在她耳边悄悄的说。 【嗯?】 【我想养小狗,给小狗治病。】 【好啊,那姐姐祝福你。】 风笑知手一点,女孩的眉心出现一朵太阳花,那是太阳神女迎光播下的种子,祝福所有的女孩们都能勇敢的走出山洞去追寻太阳。 女孩开开心心的走了。 又一个女孩凑上来说,【风姐姐,我要造最厉害的船,比那个臭老叶还厉害!】 风笑知笑着在她眉心点了一朵太阳花,那女孩没走,想了又想还是开口说道,【风姐姐,你能送我一个六分仪吗?就书上画的那个。】 小女孩们的心愿怎么可以不满足呢,风笑天想了想,在海边取水做冰,现用海神之力给她做了一个,那女孩欢天喜地的走了。 又有一个女孩说,她要做和花娘一样厉害的女将军。还有一个女孩说,她以后要给风月城做最大的火炮,还说爹爹答应了要把所有的工具都留给她。 【好啊。】风笑知笑眯眯的坐在幻影树下,这时来了一个女孩,黝黑瘦小,也尽力打扮了一番,她小心翼翼走上前来,看见大家都说很温柔的风岛主,仍旧有些害怕,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风笑知轻轻摩擦她的小脸,拉她到身边来,拿起她裙摆上的花,问她,【这是什么?你自己绣的么?】 【是五种颜色的太阳花。】 【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小玉。】 【小玉,你有没有愿望呀?】 【我……】 【不要紧,我们慢慢说。】 第19章 迎光少女也许是不存在的,但风姐姐一定是女孩们心中的光。 小玉慢慢的说,【我想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娘亲。】 风笑知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女孩便嘲笑她,【小玉!你难道什么都不会么?这算什么愿望呀!】 风笑知轻轻拍了拍那女孩的头,正在过节也不希望扫了她的性,只提醒道,【不可以这样,要有礼貌。】 没有谁的愿望比谁的更尊贵,小玉好像知道自己很丢脸,窘迫的低下头要走开,连太阳花也不要了。风笑知拉住她,小玉十岁不到的年纪,风笑知没有多说,只笑了笑回应道,【好,那姐姐也祝福你。】 小玉抬头看看风姐姐,她真好。可是小玉并没有笑。 风笑知问她,【小玉不开心?】 小玉小声的说,【她们都像神女一样勇敢。】 【你告诉姐姐为什么许这个愿望。】 【我想要家里干干净净的,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那你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还想这么做,就去做,好不好?】 【好。】 【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娘亲,也是很了不起的。】风笑知说,【只要小玉心里想要,什么都可以去做。】 小玉抬头看风笑知,风笑知笑着说,【姐姐都祝福你。】说罢替她点上太阳花。 小玉的愿望很渺小,但不卑微。谁也没有资格高高在上的指责她。有的人生来幸运,有些人没有选择。不管如何,都祝福她。风笑知祝福每一个女孩,她祝福女孩威风勇敢,也祝福女孩平凡普通,不必伟大。 到了晚上,点上太阳花的女孩们,就去城里赏灯看烟火。风笑知这里才逮上小圆,小圆冒冒失失撞过来,开口就说,【姐姐!快帮我点上太阳花!快呀!】 【那你有什么愿望啊?】 小圆想了想,她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干,能有什么愿望呢?可是姐姐手背在身后等着她,必须给个交代呀,哄姐姐也是一把好手的小圆开心的说,【那我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风笑知笑她,仍帮她点上太阳花。小圆那时抱着小狗小白往姐姐怀里塞,挽着姐姐的胳膊风风火火的,【快!我们去城门上看烟火!要来不及啦!姐姐快呀!】 小圆拉着姐姐的手穿过热闹的城镇,两边挂着各式各样美丽绝伦的灯笼,蜡烛打着光,映在二人脸上金黄又温暖,红色的太阳花像是发着光,小圆是被风笑知捧在手心的全世界最快乐的少女。 城门上,风笑知抱着小狗小白,小圆把头靠在她肩上,等烟花盛开的时候,欢喜跳跃。风笑知养育她本来就不图别的,只图她一生做个无忧无虑自由快乐的人。 当然幸福是很短暂的。 迎光节过后,太婆和风笑知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虎视眈眈送小圆上学去。快乐的节日过后就去上学,简直要了小圆的命,最爱的姐姐在家,第二好的忍冬也在家,小白被送去八仔那儿值班,学堂真真一点意思也没有。自从花娘回来,狗娃还跟换了个人似的,除了读书练武,找不到一点人。小圆磨磨蹭蹭收拾课本,又要讲什么文章呀今天?想想都烦闷,再看外面天气那么好,人到底为什么要上学啊? 【哎……】 小圆重重叹了口气,风笑知见了都想笑。直到太婆拿出戒尺,小圆才感觉浑身皮子紧,稍微快了些。 【还没上学就这副懒散样!我看你每天晨省十个板子再走!】 太婆拿戒尺把门框打得脆响,小圆急忙收好课本跑了,临出门从太婆身边过,打了个哆嗦,太婆果真不见她好,一板子打在她屁股上催促。 小圆“哎呦”一声连滚带爬走了。 第20章 迎光节过后,合该准备小圆的生日了。小圆这日回来,家里热热闹闹的,她原本以为是唱戏的住进来了,门口搬进搬出的,不料忍冬来叫她,说春燕的夫家出了事,她们要赶回葫芦城,不能留下来给小圆过生日了。尽管事态紧急,太婆还是等到小圆放学,在大堂里一看见小圆就站了起来,【太婆的小圆,太婆的好孩子,太婆不能陪你过生日了。但太婆还是想着你,十六岁多重要啊,太婆的小圆——】太婆摸摸小圆的脸,好像出嫁的是小圆,她们再也不见似的,【不要生太婆的气,等事情完了,太婆还来看你。以后小圆的什么日子太婆都来,好不好?】 小圆是娇宠着大的,十六岁生日算什么呢?她急忙安慰道,【好啊,太婆,您不用管我,您赶紧回去吧。等着小圆去看您,小圆一辈子都跟太婆好,小圆怎么可能生太婆的气?】 【好好好,好孩子。小圆一辈子跟太婆好。】 马车停在门口,花太婆一边说一边急急的走了,风笑知送客,她还不忘也叮嘱风笑知,【还有你,天冷了,你又怕冷,那个熏炉记着拿出来用。咳嗽了就喝我给你腌的橘子水,里面加了露水和冰梨,对嗓子好的。还有一罐杞子酒,别让小圆多喝。下次来啊,还给你带我们那儿最好的陈皮,煮红豆是顶好的。】 太婆一边说一边上了马车,布叔也背着包袱过来了,风笑知派他去跟进这件事,也好有个帮衬。 风笑知送太婆出城,一直到她们的马车消失在山坳里才回来。城里的灯笼要从迎光节一直挂到元宵节,这段时间除了准备过节,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至于小圆的功课,不问也罢。哪天想起来了查一查,打顿板子醒醒便好了。 风笑知途中去了一趟军营,小白就在门口值班,光天白日翻着肚皮睡觉,实在是无组织无纪律。风笑知想了想,还是给小白盖了条毯子。军营的人在训练,她原本要去找彭花娘,路上被八仔拦住了,八仔跟风笑知嘻嘻哈哈的,毕竟风笑知不会真的赏他军棍。【嘿嘿,风大将军,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啊?】 【什么事?】 【就是……小圆上次来借狗,拿了我草场上一个藤牌,说是要去塞北神山的坡上滑草……您也知道咱们营里一只苍蝇都要计数的,小圆老是不还,您看……】 【……】风笑知就知道听到小圆的名字不会有什么好事,军营里的盾牌都让她拿去滑草,沉默一阵应声道,【我知道了。】 八仔大喜,点头哈腰道,【彭将军就在那边上面呢,您过去就能找着了。】 彭花娘在考核预备役的训练,风笑知过去道,【彭将军,有事请教您。】 花娘没有看她,只专心看向正在训练的队伍,嘴里说道,【是春节保障巡检的事找我吧,就要开始了。】 春节保障巡检会在迎光节前后启动,一直到过完正月才会结束。为保证老百姓能够平安的过节,这期间会加强城里城外以及周边海边的巡视。术业有专攻,花娘是娘亲留给风笑知的老师,几十年来军事一直精密严明。 风笑知在军营待到晚上,没有留下吃饭就回了风月堂。风月岛平安雨顺,百姓也安居乐业,她心中一点轻盈,也忘了藤牌的事。 第9章 不料回到家,苦草来说,伏牛婆婆要搬走了。 第21章 伏牛婆婆有六十好几,从风笑知出生她就一直在府里了。除了准备祭典,其余的事她一点也不参与,平时也不见人,也不和人说话,像府里的幽灵一样神出鬼没。伏牛婆婆在风月堂住了大半辈子,临到养老的年纪,怎么突然要搬走呢? 风笑知和她并不亲密,听闻此事仍然去找了伏牛婆婆,伏牛婆婆前一秒说要走,后一秒就收拾出一点东西,要不是风笑知正好回来,甚至碰不上面她就要走了。伏牛婆婆这人变幻莫测,风笑知走到半路和她撞个正着,伏牛婆婆性情阴沉,小圆也怕她,说她有一双羊的眼睛,小时候没少被她吓哭。 【伏牛婆婆,听说您要走?】 【这个地方我待腻了,也没拿你们风家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伏牛婆婆,您要搬去哪儿,好歹跟我们说一声,以后好探望。】 【不必了。人海茫茫,缘分天定。该见面的时候还会再见面的。】 这时小圆听了消息也一路跑来,她远远出现在院门,看了伏牛婆婆一眼,她总是很害怕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不打她骂她,她的存在就让小圆很害怕。 小圆想像姐姐一样说什么,但看见伏牛婆婆就定住了,还是伏牛婆婆招手叫她,【小丫头,你过来。】 小圆走过来,伏牛婆婆问她,【你要不要同我出家去?】 风笑知大惊,【伏牛婆婆?!】 小圆看了看姐姐,摇了摇头。伏牛婆婆喃喃自语,【偏财伤宫,枭神夺食。】说着从不大的包里拿出一颗透红的圆珠,【这是幻影树的眼睛,你救过它一命,将它戴上,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身子,日后它要报答你的。】 伏牛婆婆果然莫名其妙,小圆不好驳了老人的好意,乖乖将珠子戴上。风笑知见伏牛婆婆交代完毕,又留她出去之前吃顿饭,不料伏牛婆婆这人离奇古怪,直接拒绝了,马车也不要,一路走着出了风月城,再没有回头。 小圆生日那天,城里热闹非凡。风月堂开门迎客,来者便是客,城里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戏台子底下更是热闹。 酒楼上,两个做生意的外来客碰了杯,看着这繁华的风月城,自己竟像个乡下来的。 一个说,【今儿是小少主千秋,咱也跟着热闹热闹。】 一个说,【还是这风月城好,你看咱们那儿,就像野猪圈儿似的!】 那日是风月岛岛主的掌上明珠的十六岁华诞,全城人都在庆祝小圆的出生。小圆倒不觉什么,一大早歪在姐姐怀里看戏,不觉得今天有什么平常。 突然好一阵地动,晃得茶水瓜子都掉了,唱曲儿的也蒙了,敲锣的也停了。这地动晃动得大,却不怎么要紧,人都没事,停了之后,一会儿又歌舞升平的景象了。 其他人还热闹着,小圆自觉坐直来,果然风笑知立刻起身,去了内院。忍冬跟了上来,又一会苦草从外面拿了册子来,着急忙慌的说,【这地动是烛龙关来的,那里最严重,说是吞了一座山!】 风笑知表情严峻,立刻备马,交代苦草留守风月堂料理事务,刚要去找小圆,小圆鬼头鬼脑的来了。 【小圆。姐姐去一趟烛龙关,这一趟少则半月,你不要不高兴,你的生日姐姐回来替你补上好不好?】 【我不会不高兴的,姐姐什么时候给我过都行。】 对生活一向奢华的小圆来说,生日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要担心她在这天生气难过呢?只要姐姐在,她天天都开心,比生日都开心。 【小圆最乖了。】 风笑知和忍冬上马出城,风月岛对这些灾害有完整的应急体系,到了城外,已有一队人马整装待发。除了岛主,还有忍冬为首的医护队伍,彭将军紧急调动的队伍二十支,物资粮草,民兵若干,齐整出发。 第22章 烛龙关的卧龙山脉是风月岛的高山之一,东西横亘,切割南北。风月岛便以卧龙山脉划分南北,卧龙山脉以北,最大的便是风月城,整座小岛大多数的人居住于此。卧龙山脉以南,各城镇分散,人口也分散。此次以烛龙关为中心地动,离它二百多里的风月城震感都十分明显。车队早晨出发,风笑知海神之力加持,傍晚便到。 烛龙关人口稀少,冬天的夜来得快,他们举着火把,只见一条可怖的望不到深处尽头的大地裂痕。远处山脉灰烟四起,电闪雷鸣。裂缝延伸上百里,深不见底,人站在旁边如同蝼蚁。人类如此渺小,这座山要吞便吞了,人活一世,又能怎么样呢?若是没有海神之力,风笑知也不过是平凡生灵,并没有比别人稀奇。深夜下起雨,在那条大地裂缝旁边,风笑知召唤海神之力,欲将它合上。自然之力将它分开,超自然之力将它合上。人类又能怎么样呢?战战兢兢过完一生罢了。 风笑知耗时耗力不少,好在附近的村庄除了财物,并没有大的伤亡。风笑知命驻营在此,那雨下个不停,到了后半夜,她和忍冬已经爬上最高之巅。她看向繁华不尽的风月城,此次地动让她心悸,从前她只觉得运筹帷幄,既有了海神之力,没有她保护不了的。可是站在那大地裂缝旁,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力。 雨越下越大,她爬上最高之巅透气,好在繁花似锦的风月城稍微让她安心些。忍冬跟在她身后,风笑知有感知的能力,只要她想就能用,她闭目运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却好像有哪里不同,似好像有一股力量屏蔽她,不叫她看见似的。 风笑知越发觉得心头不适,她全当是那天可怕的裂缝害的,雨也不遮,只想吹风透气。忍冬默默陪着,突然东边掀起巨浪,那浪比山还要高,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忍冬大惊,下意识揪住风笑知的袖子,大喊,【笑笑!那是什么!】 风笑知循声望去,黑夜的高山上,那深色的海浪席卷至天上,一层又一层。风笑知心下大惊,那浪底下就是风月城,风月岛二万有余的百姓长居于此,更别提她唯一的小心肝了。风笑知深呼吸一口,强迫发抖的自己冷静下来,风家一早在风月城东边修了很高的大坝,就是预防这样的情况。风笑知正要运力,发现刚刚耗费太多,有些力不从心,但那浪一层比一层高,她不可能再等。 忍冬已牵来马,风笑知正在集聚海神之力欲挡住那滔天巨浪,一时之间,顷刻之间,不过人类眨眼的功夫—— 那大坝竟然开了!遮天蔽日的海浪毫无遮挡涌进四面环山的风月城。岛上二万余人生灵涂炭,而这在高山之巅的风笑知眼里,只有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整座风月城冲刷殆尽,二万余人的生命顷刻淹没至海底。只有一瞬间,风家世代守护的百姓,她至情至爱,全都如同蝼蚁一般被洗刷一空。像是一双手掐住了忍冬的脖子,她腿一软瘫坐下来,雨打在她脸上也毫无知觉,一瞬间,就一瞬间,海浪冲进大坝,将整座风月城吞没。二万余人的生命,眨眼就消失了。 风笑知随后也跌坐在地上,小圆…… 原来她是蝼蚁。 他们全是蝼蚁。 第23章 雨越下越大,高山之巅上。风笑知眼睁睁看着天降灾祸,就像她站在那大地裂痕旁一样。原来人类什么都不是。 她和忍冬不幸的目睹这一切,由于发生得太快,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只坐在地上抽抽噎噎的,想说什么,但已然陷入绝望。 忍冬的姐姐,风笑知的妹妹,她们的至亲至爱就在里面,那数字庞大得她们也看不见了。海浪冲刷进风月城,她们甚至听不到哀嚎,上一秒灯火通明的风月城,已成一片漆黑的海底世界。海浪将一切淹没,并慢慢的带着它们流回海底。 风笑知便是在那一刻发现风家作为风月岛的守护者是毫无意义的。他们的田地,他们的赋税,他们的军事,他们的武器……原来这一切通通没有意义。没有了那二万余人的生命,这一切通通没有意义。太阳慢慢升起,风笑知才发现,海水高出风月城一座山的高度,肮脏的海水漂浮着各种形状的异物,哪里还有城市的影子? 一夜过去,她的脑子仍然一片空白。没有了这二万人的生命,她下一步该干什么呢?她跌坐在地上,没有力气起来,也不想起来。突然,一股浪远远过来,上面坐着个娇小的少女,那女孩浑身湿透,一点血色没有,颤抖着被那浪放下。 是小圆! 她呆滞的坐在地上,风笑知朝她扑过去,痛哭不止!是小圆!这场天灾带走了一切,却留下了小圆!风笑知和小圆二人惊吓过度,这场灭顶之灾远超她们的承受能力,加上忍冬,三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太阳又升起了些,花娘也跑了过来,一时其他人都知道了这灭顶之灾,高山之巅恸哭声不绝。 风笑知和忍冬将小圆带到树林深处,风笑知冷静下来,心知带回小圆的浪不是寻常,十有八九是海神念在她身为风月岛的守护者不该承受灭门之灾,便单将小圆送了回来。 第10章 那是小圆十六岁生辰,遭此浩劫,小圆至今颤抖着身子,眼神涣散,说不出话来。 忍冬忍着痛安慰小圆,看着刚十六岁单薄的小圆,想到只剩这一个小圆,又再说不出话来,只摸着她的脸流泪。小圆被送回,风笑知又有了些力气,她走回高处,看向风月城,海水退了不少,一些高的楼已经露出破烂的顶,木板大树工具尸体也三三两两浮出,她扶着大树不忍再看,闭上眼,身子不自觉战栗,眼泪也不自觉流下来。过了一会,她又强迫自己睁开眼,便是这会发现了不对。海水已退了不少,她发现大坝没有损坏。 大坝不是被海浪冲坏的,是被人为打开的!风笑知的心比刚刚更沉了,她原以为是无法抵抗的自然之力,若是人为的,便是自己的疏忽!就是自己罪该万死! 是谁要将这二万余人置于死地?难道真是中原大陆来的细作,只是自己一直没发现?那大坝若不是被人打开的,她原是有时间运力抵抗那海浪的,风笑知呼吸不上来了。不管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开了那大坝,风笑知都有无法撇清的责任。 一座城,整整二万余人。 两万多条生命,只因那个打开的大坝,一瞬间便消失了。 风笑知恨自己。 也恨那个打开大坝的人。 她踉跄着站起来,尽管她已无余力思考,但她要知道一件事。 第24章 风笑知正在运力,忍冬见她负荷过重,出言阻止,【你要干什么?】 【我要知道是谁开了那个大坝。】 忍冬不再言语,风笑知不管自己的死活,只顾召唤海神之力。便是这时,脸色苍白的小圆走了过来,摇摇晃晃,跪了下去。 小圆这一跪。 这次浩劫便又上了一层楼。 风笑知真真一句话没有了,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忍冬条件反射看向小圆,震惊之余,又说不出话来。她们已经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了。 为什么那两万人要死? 为什么小圆要跪下? 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忍冬开口,她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小圆可是和她全天下第二最最好。 【小圆?……你?……】 小圆平日上蹿下跳像个猴儿,脑袋空空也不读文章,她只有十六岁,她只是个小孩。小圆重重的跪下,直到忍冬问她,她才开口,又冷静得出奇,不像平日那个没长大的样子。 【对不起。】 忍冬又愣了,一击又一击将她彻底打败。苦草也在那里呀,她和苦草一母同胞,没有了苦草,她也不再完整了。她永远少了一块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小圆…… 风笑知看着小圆,一点反应也没有了,比起风月城里的百姓,她才像是死了。 那天好像特别的长,风笑知一动不动,小圆也一直跪着。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为什么。】风笑知凉凉的问。 她好像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了。 只是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十六岁的小圆,风笑知的至亲至爱,她唯一的宝贝疙瘩,她心尖上的人儿,她也只说了两个字。 【好玩。】 风笑知发现,小圆好像一下子烂了。比起风月城里的人,她才像是死了烂了。她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倾尽所有给她最好的,原来她早就腐烂了,她恶毒,自私,冷漠,她低劣,不善,卑鄙。风笑知从不过多约束她,原来她早长成了阴暗爬行的蛆虫,是自己选择视而不见。风家世代忠良,独小圆是她亲自教诲,娘亲若泉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风月岛的守护者风家小圆,因一己之私,害了两万多条人命,以及风月城全部生灵。 小圆的一条命,够赔吗? 加上自己的呢? 海神之力化为尖锐的刀,刺向了小圆。忍冬一时大惊,却没有出言阻止。风笑知流下泪来,不再看她,只有十六岁的单薄的小圆。 她没有下手。 只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从此你与风家再不相干。】 那是小圆这一生从姐姐嘴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场浩劫之后,与风笑知撇清关系的不只有小圆,还有海神。风笑知起先觉得自己一败涂地,无颜面对海神,也不再承认自己是风月岛守护者的身份,自然不再召唤海神之力。事后复盘,重新调查,她才发现这海浪并非平白无故,足足过了一年,她才发现海神其心可诛,它若不引发这场海啸,不过五年就要沉岛。它站在局外人的视角,拿风月城换全岛生灵的命。海神对风笑知有所保留,风笑知也不再拿它当神。它送回小圆讨好自己,它就像活人一般,令人细思极恐。 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风月城在这五年里,已经被填为平地。海浪退去后,风笑知进城收尸。那段时光昏天暗地,房屋全都冲刷一空,遍地都是不完整的残尸,有穿盔甲的士兵,有穿粗布的农民,有李大婶,有胡大娘,有厨房的柳婶,有想成为各种各样的人的男孩女孩,有乘风破浪的阿海和小鱼们。死掉的有父亲,有母亲,有大人,有小孩,有士兵,有平民。他们没有体面的离去,大多久久曝尸在太阳底下。他们的尸体肿胀腐烂,残缺不全。还有野猪野狗各种家禽,风月城弥漫着满天的臭味和蚊虫,风笑知一具一具的拖去焚烧掩埋,他们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树上,起先她还会哭,后来渐渐麻木了,仿佛她拖动的不是小孩的尸体,只是一根马上要烧掉的柴火。 处理到一半时,风笑知染上瘟疫。几乎要去她半条命,她求生的意愿也不高,忍冬拼死拼活将她拉出鬼门关。 瘟疫之后,花娘做主,火烧风月城。那火烧了三个月,直到来年迎光节的一场大雨。事后,眼里再无光亮的虚弱不堪的风笑知站在高山之巅,运力填土,摆坛祭魂。 第25章 风月城末日之后,风笑知随忍冬游历五年,避人避世。有一年冬月,在一个叫落霞村的地方捡到一名快要冻死的孤女,名叫萧萧。萧萧本是风月城中人,迎光节后随奶奶外出探望远亲,事后奶奶染病去世,十七岁的萧萧无家可归,成为孤女。风笑知见她可怜,便带上随行,这丫头走出昏天暗地孤苦伶仃的日子,倒十分活泼开朗,伶牙俐齿,乐善好义,最喜欢黏着风姐姐,风笑知复有了笑脸。 认识又敬重风岛主的人都死在了风月城,风家从此盛名已过,风笑知与海神已有嫌隙,故不再召唤海神之力,也不再承认自己是风月岛守护者的身份,但仍然兴建城镇,招募兵马,庇护百姓。五年期间,风家军修了一条南北走向的河道,五年来沿河道城镇兴起。 五年后。风笑知带上萧萧,在南方一个清悠的城镇置办土地和家业,江阳城靠山傍水,常住人口不过二千,百姓不识风笑知,只当她是有家财万贯的名门大族。风笑知低调搬入,并给忍冬和花家太婆去信。风宅原是一个乡绅老爷的宅子,这老爷读了一辈子书,临老家中有变故,便举家搬迁。江阳城日头很好,清水养人,那宅子屋舍俨然,清逸脱俗,大气雅致。风家军如同散兵,萧萧也不宜流浪,便于事变五年后安定江阳城。 搬家之后杂事多,也有富豪商户为结交风家这样的名门望族登门造访,风笑知迎顾不暇,且这等社交之事最为疲惫。这夜,布叔门口送客,回外厅时,见风笑知和萧萧在研究宅子的剖面图。布叔当年因送花太婆回葫芦城,侥幸留下一条命,如今物是人非,风宅家仆是原宅子的班底,另有一老婆子管家管理,放眼望去,竟只有风笑知一位故人。 风笑知见布叔走来,便朝他招手,萧萧也笑道,【布叔快来,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布叔望去,这风宅确实方方正正,齐齐整整,规划得当,况且这江阳城和风旭日,若能安稳下来,忘掉前事,也是极好的。 布叔和萧萧正辨认厨房花园屋舍的位置,这时风笑知指出最偏远一处只有一间房的小院,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小院离正门竟还隔了两条街,出门就是一条死胡同,这小院离风宅其它最近的院落还要过一条隐蔽的小路,实在奇怪。 布叔说,【这原是放杂物的,从前门开着,要有什么东西送来,就走这个门送,东西放在这,再分到各院去。】 风笑知问,【现在做什么用?】 布叔摇摇头,叫来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也能说会道的,神秘兮兮跟三人说,【这个呀,这个不做什么用了!你们知道么,这院里就一棵香樟树,树下有一口井,结果吊死了人!】 萧萧立刻打了个哆嗦,往风姐姐身边贴了过去,风笑知浅浅笑她,也将她搂紧了。那小丫头又说,【老爷那时娶了个妾,才十几岁,那姑娘不知怎么想不开,新婚没几天就自己吊死在这儿。正巧那年修了个东门,东门靠近大街,人就不往这个小院送东西了。她吊死在这里好几天了都没人知道……】 第11章 那小丫头自己跟着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又说,【后来有人撞见了,说吓死人了,头和身子都分开了,脖子的血肉都掉光了。眼睛也突出来了。你们说多吓人呀!】 风笑知面色凝重,让那小丫头继续说。 第26章 那小丫头也不拿风家主当外人,接着说,【我们这儿从来没有死得这么惨的人,老爷心里害怕,就全家搬走了。让我们自己散了,我们本来都要回乡下去了,正好家主您来了,还给我们一个月二百钱,大家就都留着了。】 萧萧又害怕又要问,【那后来呢?】 【后来,大家说这里头闹鬼,半夜去了要见到可怕的东西,找了道士做法事也不行,大家都说沾上怨气要折福寿的。我们去找了义庄的人,他们听了又不肯来,让我们自己找地方埋了。】那小丫头一惊一乍的,说,【我们哪敢呀!正愁着,外面来一十几岁的好心姑娘,直接过去收了,还好心拖到外面埋了。】 听到这,布叔说,【现在送东西的都从东门进,那里街道宽,院子大。这里应该不做什么用了。】 那小丫头紧接着说,【这里能有什么用呀!大家都不肯去了!连这个胡同都没人进去了!不过后来那个收尸的姑娘看这里空着,常去避风避雨的,就在这里住下了。】 【住下了?】萧萧大惊,紧抓住风姐姐的胳膊,【她胆子可真大呀!】 【就是!谁敢在这里睡觉呀?!】 风笑知眉头紧锁,询问道,【她还在这里住着吗?】 那小丫头点头,【是呀,之前管事的说让她住下也行。】小丫头看风笑知沉默不语,试探着问道,【家主,要去把她赶走吗?】 【不用了。】风笑知说,【看她缺什么吃穿用度,给她补全了。】 【啊?我吗?】那小丫头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我……我可不敢去呀……】 风笑知见这些小姑娘实在可爱,笑了笑作罢,扬手让她回去。末了,她又看了一眼布叔,布叔挠了挠头,为难的说,【现在吗?】 那时已尽深夜,加上萧萧听完这故事害怕缠着她要一起睡,风笑知便没有叨扰,第二天一早,风笑知带上些用得上的东西,沿着那条偏僻没人打理的小路,进了那个“闹鬼”的小院。院门通往胡同,关着但没有拴上,门旁就是一棵香樟树,树下有一口井,井边有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院里一点布置也没有,落叶也好几天没有扫了。风笑知礼貌扣了扣唯一一间破屋的门,大清早那小姑娘就不在了,屋里更是空荡荡的不像住人,床板上一张席子,一个木桶,一个水壶,一个杯子。这里确实有一股寒意,一股没有生人的寒意,风笑知看那落叶和陈设,想来一定是个生活清贫困苦的小姑娘,便把东西放下,离开了。 胡同口,萧萧站在热闹的摊子旁往里张望,见风姐姐走出来,急忙迎上去挽住她的胳膊,【风姐姐,你瞧见人没有?】 【没有。】 【那……】 【也没有。】 萧萧呵呵一笑,【也是,白天能瞧见什么呀!我们去逛逛吧,我们来江阳城好多天了!都没有出来逛逛呢!院里的人告诉我这里的珍珠糕子可好吃了!】 萧萧咋咋呼呼的,常常一吵,风笑知就想不了别的了,也都顺着她的意,笑着哄她,【好,我今天什么都不做,就陪你逛到满意为止,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她们从江阳城东街走到西街,北市走到南市,该吃的吃了,该买的也买了。过了晌午,才走进一家酒楼的阁楼,准备歇歇。风笑知在二楼的茶座点茶水,笑着看街边的萧萧挑选发簪。 风笑知正看着江阳城的街道,刚觉得有些惬意,一车队驾马疾驰而来,也不管街边人的死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小二放下碟子,见状面露不满,又没说什么。 【小二,这是谁家的车队?】 【还能是谁家的,周家的呗。】 第27章 风笑知初来乍到,对周家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好像在自己乔迁那几日有打过交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听小二的口气,这车队横行街道像是平常了。风笑知没有多做打听,只暗自记下,决定回去派人暗查。这时萧萧上来,先是把那车队一通说,然后就摊子上粉色的发簪和蓝色的发簪喋喋不休。 风笑知早习惯了萧萧说话的能耐,便由着她去说。【蓝色的也好看,可是粉色的我没有呀——】说着说着,风笑知就没在听了。 那街上行人步履冲冲。她突然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没有花色的粗布麻衣,长条的破布扎着辫子,毫无粉黛的脸十分憔悴,朦胧日光照耀着,那女孩身材高瘦,脸上消尖,一点血色也没有,虽低着头走了过去,又魂魄不齐的模样,但不难看出那女孩兀傲不凡的气质和灵秀的外貌。 这下,萧萧在耳边说的什么,风笑知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那女孩面无表情径直走到医馆门口,拎起一袋东西,又走了。 风笑知又想起风月城的繁华,风月城的末日……曾经热闹的人群和目不忍睹的尸首。她怎么可能忘记呢?她几十年的过去。她以一种残忍的方式,真正失去了她的至亲至爱。 就算她五年未见,五年未想。也不可能认错。 那就是五年后的,长大的小圆。 褪去了圆润可爱,高瘦又漂亮的小圆。 风笑知从前想过,假如自己正确引导,小圆就不会因为无知助长海神带走两万多条生命。风笑知无数次自私的安慰自己,风家已为百姓世代守护,所有的这一切,就用来换小圆一条命。她总这样想,如此一来便也瞧不起自己。她见过尸首,蛆虫,残肢,她差点病死,曾经的暗无天日又翻滚着上来。她不想再见到小圆,也不想再面对那二万余人的生命。 风笑知一动不动,脑袋一片轰鸣,什么也想不了了。直到萧萧推她,街边的叫卖声才重新涌入她的脑子。 【风姐姐?风姐姐?】 【嗯?】 【你说到底哪个好呀?】 风笑知又一愣,冷静下来,又冲萧萧宠溺一笑,【都买下来,粉色的今天带,蓝色的明天带。】 萧萧笑眯眯的点头,像雀儿一样飞下去找老板买簪子了。 风笑知不自觉往街上搜寻,已没了小圆的踪迹。 风笑知刚搬来江阳城,为了逃离那段往事,她逼迫自己重新上路,风月岛那么大,却偏偏在南方一个新起的僻静的小城里,遇见那个她再也不想看见的人。她根本没法重新开始,过去的罪恶在她最接近悠闲的时光重新攀爬上来,退无可退,无法避免。风笑知恨她,她见过发泡的尸体,腐烂的小孩,还差点死掉,她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原谅。 风笑知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尝试重振旗鼓,重新开始。这段时间里,她再也没有遇见过小圆。一部分神经麻痹了她,她开始松懈,开始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唯一不需要在意的。就是街上那个擦肩而过的模糊的身影。 直到她又一次看见小圆。 她的身形,她的眉眼。 走进了那个胡同,走进了那个闹鬼的院子。 风笑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没有意识驱动。她坐在屋顶上,看见那个骨瘦如柴面无表情的少女抱着从医馆门口拿来的麻袋,将火灵根倒进磨盘里。火灵根是火灵树的树皮,磨成药粉有大用,但耗时耗力。 小圆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手却一刻也不停。就像米铺门口的木头人。 不知为何,风笑知取出自己的一缕元灵,那元灵飞过去,跟在小圆身边。 第28章 风笑知常不知不觉就坐到屋顶上,看着小圆天蒙亮就从胡同里出来,到酒楼的后院里打下手,管两顿饭,过了晌午,她又从酒楼出来,到医馆门口拿预备好的火灵根,回了那破落院子,就在屋门口的木地板上磨药粉。天黑透了,卖面卖酒的也收摊了,她才磨了一半。到了第二天,就把磨得细细的火灵根药粉顺路带回医馆,医馆的老医生叫福德旺,模样跟名字一点不沾边,又凶又瘦,吹胡子瞪眼的,只给她一把不要的散钱,或两个馒头。偶尔挑剔她做的不好,还要骂两句,再要回一半的铜钱。再有的,见小圆识得字,忙起来了就硬留她对着单子配药,做的不好,称杆子就招呼过来,落不了好处。 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风笑知不知为何,睡不着就去坐那屋顶上,直到小圆出门。 小圆从不抬头,未曾发现她。 这日,过了晌午。风笑知发现自己又莫名坐在那高处屋顶上,刚缓过神,见小圆抱着一袋火灵根回了破落院。在胡同门口有一摆摊卖面的大娘,闲暇时就要跟小圆打招呼。 【回来啦二丫头。】 小圆朝她点点头。 就是这时,她才像个活人一般。 第12章 风笑知刚回风宅,萧萧便跑来,问她又去了哪里。【你呀,整日问我去哪里,我叫你背的书都背下了没有?】 萧萧撇撇嘴,不给自己找没趣儿,正好福虎走来,急忙溜了。福虎是江阳城风家军的统领,此番前来有事禀报。福虎三百来斤,护身的甲胄都得专门定制,【风将军!】 风笑知伸手让他坐,【用早了么?】 福虎嘿嘿一笑,【用了用了。】虽这么说,还是拿起桌上的糕点瓜果枣子吃起来,风笑知也没说什么,给自己和他添了茶,见布叔拿来热水,伸手请他一起坐。 福虎吃到第三碟的时候,布叔忍不住拍他了,【就饿死你了!你来干嘛来了!】 福虎拿着龙须糕,说,【再吃一个,再吃一个。】接着硬吞下去,噎个半死,喝了半壶茶。 风笑知平静的等他磨完洋工,福虎这才说,【风将军,您不是让我去查姓周的吗?有了!】 【说。】 【这个姓周的家里是贩盐的,咱们这儿五城八县唯一的一户。】 风笑知闻言立刻皱眉,这儿五城八县都靠山,不想也知道这盐有多尊贵了,河道修起五年间,新兴的城镇多,风家军并未全部接管,此次定居江阳城,为的就是这个。不料头一遭就碰见个垄断市场盐货的霸主。 福虎说,【这周家就住咱们江阳城里,平日名声不好。有一独子,单名一个菌字,还私下向百姓敛财,在城外修了那个祭坛。】 风笑知知道城外有个祭坛,占地万顷,沉雄古逸。正觉着用来做军营驻地刚好合适,不料是周家搜刮民财盖的祭坛。 【就算他家是名门望族,修建这么大的祭坛何意?】 福虎又说,【周菌自称天子,说……呃……说这个祭坛是要受命于天的。】 【天子?】 风笑知从未听过这个说法,正记下预备回头再查,这时布叔说,【中原倒有这个说法,天子的权力出于神授,他至高无上的身份是上天赐予,统治百姓是顺应天意,修祭坛也是为了得上天神意,将国运归于天道。】 风笑知面色凝重,福虎听了便笑了出来,【什么呀?我们风将军都没说自己是天子呢!】 第29章 福虎退下后,风笑知正往书房走去,春天的风还有些凉意,在花园里撞见爬树摘果子的萧萧。萧萧原是船夫的女儿,既没有继承家业,也不爱读书写字,和忍冬看了半个时辰医书就晕头转向,实在不知道随了谁了。 此番见她上蹿下跳,风笑知便在树底下叉腰问她,【你又在做什么乱?】 萧萧抱着树干不肯下来,嘻嘻哈哈道,【我哪有!我摘果子给布叔做酒喝呢!】 【你就会哄我,快下来。】 萧萧爬树倒是好手,拿着串酸溜溜的小果子,三下五除二下来,扑进风姐姐怀里。【风姐姐尝一个,红色的好吃。】 风笑知顺着她吃了一个,酸得牙掉,只能强压着不要皱起脸,末了说道,【我要去书房,你那些话本整理好了没有?】 【没有没有。】萧萧有恃无恐,理直气壮说道。【《木鱼记》找不到第四册,风姐姐要是看见了,就摘出来给我。茶馆今儿赏花会呢!还有变戏法的,我去了!】萧萧说着一溜烟跑没了。风笑知实在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边说话边拔腿跑,一点也不喘气。 风笑知在书房待了一个黑夜和半个白天,等她想站起来活动筋骨,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正午。她站起身,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头也有些晕,浑身乏力,才想起送来的茶水点心一口没吃,连什么时候送来的都没有印象了。她走了出去,外面的太阳直辣眼睛,她眯起眼,竟想到,这个点,她也要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又熟练的跃上胡同口的屋顶,果真看见一脸惨白的小圆抱着布袋走了过来。 小圆的头更低了,头发也比平常更加凌乱。看来今天酒楼的活计多了不少,她面无表情的朝破落院走去,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她微微皱眉,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勾着背,踉踉跄跄的。小时候,风笑知看了就要一板子下去了。 这么想着,风笑知看向她的背。江阳城的太阳很白,照得各处一点阴影也没有。她看见脸上惨白的小圆背后,是一道一道的血痕,这伤是新的,昨儿见还没有的。那血渗出她穿着的粗布麻衣,一条一条,一道一道的。顶着伤,她仍旧天不亮起来,去酒楼干活,回来的时候带上医馆备的火灵根,往那破落院走去。她仍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低头走路。 风笑知坐直来,这会儿功夫,小圆已经回去了。风笑知不知不觉换了个地方,她坐到自家宅里的大树上,正对着那破落院。小圆像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一般,做着和昨天前天一样的事,她慢慢将火灵根倒进磨盘,像齿轮一样转着。只不过风笑知看着,小圆扯到了伤口,皱眉“嘶”了一声,拿着磨盘石的手不停发抖。她又像个活人了。风笑知宁愿看她活着的样子。接着,小圆又恢复原来的面貌,磨起了药粉。无人在意,她自己也不在意。 她和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背上的伤。 她唤来自己的元灵,那元灵跟在小圆身后,她看见的便是风笑知看见的。风笑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意,她本不该关心她的,偏偏就这时,她忘了风月城那二万余人。 她调取元灵的记忆,骤然间,走进一个漆黑的夜。 第30章 风笑知认得这姐妹二人,她们常到上房去,手脚勤快也懂规矩。她跟在这姐妹二人身后,脚步生风穿过风宅一处无人的院落走廊,只听姐姐银霞皱眉指责道,【你要死了!你把那镯子当哪去了!上头在查了,赶紧赎回来!】 银霞性急,脾气上来走路也快,妹妹银铃小碎步跟着她,低声下气的说,【我哪有钱啊……】 【你别是又把钱给潘文去赌了!】 【他没赌!他这回说要正经做买卖了!银霞,我俩也是早晚的事儿,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我能不帮他吗?】银铃说着说着又问,【好好的怎么查起房里的东西了,家主那么有钱,之前我们拿一个两个,也都好好的。再说了,这镯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我也才当了十两。】 【这镯子不是稀罕物,那镯子上的珍珠是!】 银铃一听,也不言语了。银霞又说,【赖二家的走了,那死老婆子拿着权作威作福的,要让她知道了,咱们都得出去了。新来的家主比以前好不知道多少,一个月还有二百钱,外面可比不上这里,我是肯定不出去的!】想着要被妹妹连累了,银霞心中焦躁,又看妹妹唯唯诺诺不能扛事,只呆傻看着姐姐,害怕的问道,【那怎么办?】 正说着,二人走到那偏僻小路旁,再往前就是那闹鬼的院子了,两人虽说着不能让人听的话,但也万万不敢去的,忙调了头,银霞突然说,【要不……】 【嗯?】 女孩儿家毕竟脸薄,从来也没做过这等下作的事,又不得不保着生计,只说,【就当是她干的吧!横竖她不是咱们院儿里的,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银铃一惊,又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只有这样了,换了别人肯定把我们供出来了。那小哑巴在这里无亲无故,大不了姜金花问起时,我们多帮着说几句!】 【可是……】 银霞彻底急了,嗓门大了许多,【可是什么!你以为我想帮你么!要不是跟你是亲姐妹免不了一起被打发走!我才懒得管你这个窝囊废!那老太婆马上要问到我们这儿来了!看你怎么办!】 银铃哭哭啼啼的,也不敢再说什么。正好姜金花那老婆子来叫,只好顺着姐姐的意思,说好像是有看见西院住那闹鬼屋子的女孩来推过门,其余的并不知道。 风笑知见过姜管家几次,她原先就在这宅子里,和赖二家的婆子一起管,前东家走了,赖二家的不久也告老回乡,姜婆子管家雷厉风行,果断爽利,是个厉害人物。 银霞和银铃正忐忑,没想到姜婆子听了暴跳如雷,直接叫了几个家仆去拿人了。他们都不敢靠近那院子,就在胡同口等着。 风笑知便也在这里等着。这镯子许是前一阵子送来的乔迁礼物,于己并不是名贵的东西,自己也没让人查过,怎么好端端闹这一出? 小圆从那街上走了来,仍然抱着火灵根,丝毫不知前面有什么在等她。她就像田里营养不够的麦苗,毫无生命力。风笑知无能为力的站在胡同口,眼睁睁看着小圆走了过来,她只能那样,等着小圆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小圆走得近了。风笑知从没离她这么近过。她的眉眼还是小圆,只不过瘦了,也不爱笑了,靠得近了,才发现她眼里一点东西没有似的。长大又不爱笑的小圆更俊俏些,再也想象不到小时总跟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样了。 第31章 小圆不知情走到胡同口,姜婆子大喝一声,【给我带走!】小圆吓了一跳,几个家仆上来就把她擒住往风家一处偏院拽,小圆又惊又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一点力气也没有,只紧紧抱着火灵根被拖进里面的院子,院里还站了好多人,那家仆将她往地上一扔,袋子也掉了,但她不敢捡,爬起来跪着,几乎猜到了。 第13章 那站着的人里,有听她的,也有不听她听赖二家的。当下赋闲的,通通给叫了来,接着杀鸡儆猴,当着众人面骂道,【下贱蹄子,看我们家主是个好说话的,就要爬到头上来了!】接着她抬起头,看向后面一群瑟缩着的奴仆,说道,【咱们家主待人亲切,那是你们的福气!你们个个儿的,梅香拜把子,若不是家主按例给月钱,你们出去了全是赔钱的货。我告诉你们,家主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谁要是不干不净的,坏了我的规矩!我也不给谁留着体面!】 银霞和银铃在人群中,早就吓傻了,哪里顾得上替小圆说两句话。 姜婆子接着说,【赖二家的把院子给你住了,你也不能白住!你既不干不净拿了屋里的东西,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小圆这才知道,原来她偷了家里的东西。那婆子没问是不是她偷的,也没问她东西在哪,小圆沉默跪着,她知道东西是不是她偷的已经不重要了。 也没有人在乎。 姜婆子说到这儿,一旁家仆拿着根藤条过来,那藤条有胳膊那么粗,扎得十分结实。小圆立刻吓得一哆嗦,往边上一躲,不料那婆子喝道,【打二十板子!】 小圆早被那藤条吓得脸色苍白,听那婆子一说,身子害怕得发抖,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已经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风笑知作为元灵,眼睁睁看着挨打的小圆,低着头,一声不吭,青筋暴起。五年后挨打的小圆已经不会哭了,只是挨了几下,疼得泪水夹着汗流了下来,藤条打在她二两肉不到的背上,一道一道的血痕触目惊心,不多会背上一大片全是血迹,衣服也划坏了。 【今天二十板子,明天被我发现了,就是四十个板子,后天六十。谁想挨打,只管拿!】 小圆想,早点挨了打,早点回去干活,实在疼得受不起,刚想要哭,忙又忍下了。姜婆子见小圆没哭,差了什么似的,朝那打人的家仆喝到,【你没吃饭不成!】便接过他手里的藤条,第一下就把小圆打得支撑不住,趴到地上。 姜婆子心中有气,她本想拿点现成的去当了,放点月子钱,结果那镯子一翻竟找不着了!她早知东西是她底下人拿的,才刚管家,说出去脸上不好看。况且这小丫头也不懂得给点好处,见了面没有个笑脸,是个招呼也不会打的小哑巴,赖二家的让她住就住了,想起赖二,更气人了! 姜婆子心里有气,手上更重了。 小圆背上全是血,咬着牙也忍不住了,抽抽噎噎的哭起来。那婆子也没数多少下,只看见后面人脸色煞白,这才满意的丢了藤条,让众人回去做事了。 这下,听她的,听赖二家的,不管从前听谁的,现在全都听姜婆子的了。 众人散了。只剩小圆伏在地上。 风笑知的元灵陪着她。 小圆想马上起来,她回去还有活要干,但是动一下就疼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了,风笑知见她挣扎着起来,又摔回地上,过了一会儿,又起来,又摔回地上。这个院子离书房的院子仅一墙之隔,小圆挨完这顿无声的打,在天快黑透的时候,才颤抖着抓起火灵根爬了起来。她疼得冷汗直流,手扶着墙喘气许久,一步一步的,晃晃荡荡的,勾着背,扶着墙,无声无息的回去了。 第32章 风笑知站在那里,看着背上全是血的小圆,一步一步撑着走远。风笑知看着小圆的背影,也明白了。从前小圆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如今跪在那里的小圆,连替自己辩解一句也没有,任何人的厌恶,都比不上小圆对自己的厌恶。 她正在审判自己。她也在惩罚自己。 曾经的小圆也许没有料到背负那么多人命意味着什么,她预判不了她做这件错事的道德审判。如今她也厌恶自己。她也不能原谅自己。风笑知站在那许久,她不会相信小圆会拿屋里的镯子,可她也曾不相信小圆会去打开那座大坝。若不是她借海神之力求证,亲眼所见小圆打开大坝,二万余人的性命灰飞烟灭。正是这二万余人。从此她只能这样看着她的背影。 风笑知又回到了树上,她缓过神,小圆在那院里磨药粉。火灵根又脆又硬,要磨成粉得下大功夫,小圆瘦弱不堪,不知不觉,脸上的汗珠又多了起来。可是她不敢停,只能这样一直做下去。风笑知一直在那树上坐着,直到天都要黑下来。小圆摸了摸磨盘里的药粉,知道磨成这样明天要挨骂,只好接着磨。背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但她好像习惯了就没那么疼了。她磨着磨着,抬头看向那棵香樟树,手慢慢停了下来。风笑知不知道她看着那棵吊死人的香樟树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小圆迷迷糊糊低下头,又开始磨起药粉来。她总觉得困,又觉得渴。许是昨天睡得晚了,风笑知看着小圆的头一点一点的,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要睡着了。 小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睛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风笑知见她撑不住,放下磨盘石,小心翼翼起身,许是头晕,靠着柱子缓了一会,她进屋,又出来,走到井边,忘了要干什么似的,抬头看看那香樟树,又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接水,她把桶放下,转了两下没力气,于是默默坐到石头凳子上,银色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小圆不知为何又看向那香樟树。 在风笑知的注视下。 仍是睡着了。 风笑知从树上下来,刚拍了拍身上的落叶,不料前面出现一双腿,也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布叔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风笑知冷静的扇走肩上的小瓢虫,说道,【您都知道了。】 布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药箱,沉默着走了。风笑知站了许久,她要怎么对风月城那二万余人交代呢?正想着,前面窸窸窣窣的来了两个人,原来是银霞和银铃觉得良心不安,想来送药,可是到了小路口,便不敢进去了。 银霞率先打了个寒战,说道,【算了,我可不敢进去。】 【银霞,她不会死吧?】 【她都住那里了,命那么硬,死不了的。】 【可是……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帮她呀?】 银铃正犹豫着,银霞神经紧张的说,【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是不是有什么声音?!】说着二人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跑了。 风笑知终叹了口气。 还有谁会帮她呢。 便提着药箱走了进去。 小圆鼻息很重,风笑知拿手探了探,她烧得厉害。一定是伤口发炎才烧的,她总口渴是失血多了,现下也不是睡着了,是烧迷糊了。她抱起小圆,小圆轻得可怕,她送来的东西也都整齐堆放在一旁,没有碰过。小圆的床板又硬又凉,背上的伤惨不忍睹,风笑知默默烧了水,替她清理伤口,她身上有各种各样的伤,新的旧的混杂叠加。风笑知替她上药,又喂了药丸,才安置她好好睡下。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屋子,鬼使神差的,坐下磨起了火灵根。她竟也面无表情像木头人一样的磨着,她回头看看睡着的小圆,月光洒下来,不知不觉的,她也看向了那棵香樟树。 第33章 小圆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是能活下来的,春天掉下山崖,夏天中了暑气,秋天踩进沼泥地,冬天从梯子上摔下来。可她都活着醒过来了,小圆迷迷糊糊当自己昨天睡着了,磨好的药粉细细扎着,便庆幸自己昨天睡着前把粉子磨好了。 眼看今天有些晚了,要误了酒楼里的差事,小圆连忙起身,可背上的伤并不大好,突然扯得疼了,往前一摔,硌青了额头,也不敢多停,忙狗爬一样的起身,匆匆带上不知怎么磨好的细细的药粉走了。 小圆睡迷了,误了白天里的第一桩事,挨了骂又干了活,该管的饭却没管,因此早早的出来,往医馆去了。医馆也没想着她今天早来,该备好的火灵根还没整理出来,小圆在门口张望一会儿,见里面正忙,随即走出来和门口石狮子并排坐着。 江阳城热闹,太阳也总是很好,除了那个管事的周家不好,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小圆坐着晒太阳,发起了呆,她总面无表情呆着,人人都当她是个小哑巴,那月光照得她脸透白,她一动不动的,真像画里没有生命的美人。 小圆就这么坐着,突然后脑勺挨了一下,她回头看去,福德旺高高站着,很吓人,小圆忙站起来,福德旺骂道,【你就这么坐着!没看见我们里头忙!不会找点事情做么!】福德旺拿着根烟杆子,打人总是很重,小圆识相的跟着他进后院,【把药煎了!药渣别倒——要死人了,开门是做生意的,天天这么多头疼脑热的,别是得了虻热。】 小圆在后院手忙脚乱的煎药,饿得不行,拿起手边一香叶子闻了闻,福德旺立刻一杆子下来,手立刻红了,他又骂道,【死馋的丫头!这是能吃的么!】小圆默默放下,也不敢揉被打得刺痛的手,福德旺却不饶她,又骂了几句,把她赶出去了,但也没叫她闲着,而是拉她到库房,指着角落几大袋的绿耳豆,说,【这些要搬去祭坛的,豆子和壳分开,铺平了晒。追着太阳晒!听见了没有!】这绿耳豆神似绿色的精灵耳朵,剥开的豆子是金黄色的,晒干了做药都可以祛热治咳嗽,有妙用。 第14章 福德旺不管不顾走了,还说,【别给我丢了!丢了让你照样赔!】 那绿耳豆十几个大麻袋,祭坛进城来回就要二十几里路,小圆扛了一袋,半人高的绿耳豆险些把她都带到坑里,这时胳膊又挨了一烟杆子,她下意识揉起来,福德旺又骂道,【蠢货!我叫你搬了么!】小圆看见门口一个伙计推了辆板车,便不吭声,蔫蔫走到板车旁等着,伙计搬着东西,福德旺盯了一会儿,抽着烟走了出来,没好气的看着小圆,说道,【去厨房拿两个馒头。】 小圆真去厨房拿了两个馒头,一手一个。跟在推车的伙计后面,吃了一路。 风笑知从小圆处出来时,天已经开始发白了。她一刻不停的磨火灵根,竟磨到了后半夜,她有些疑惑,那小圆平日都几时睡的呢?她正困倦想着,刚进内厅,萧萧哭哭啼啼伸着手过来了。 【风姐姐你看。】 【怎么了?】 萧萧眼泪汪汪伸着手指,说道,【叫木头刺给扎了,布叔拿针也挑不出来。】 布叔坐在后面,立刻抗议道,【哪里的话,我还没挑呢你就躲,我哪挑得着。】 萧萧细皮嫩肉的,光滑水灵的手指有一小处红肿,她见了心里怕,布叔拿着缝补的针,她更怕。风笑知拉她坐下,替她查看伤口,哄着让闭上眼睛。 【我不要。】 【风姐姐的话你也不信呀?】 萧萧一想也是,风姐姐还能害她不成,刚闭上眼,那头风笑知快速取了针,将木刺挑了出来,萧萧还没来得及疼就结束了,只能怔怔的睁着眼。 第34章 风笑知刚坐下喝茶,福虎吨吨吨小跑进来,说有事要报。这次他顾不上和风笑知插科打诨,直截了当禀报道,【风将军,江阳城发现不明的传染病源,疑似虻热。】 【什么?】 福虎接着说,【福德旺昨日便派人传信去周家了。】 【周家怎么说。】 【连夜跑了。】 风笑知,【……】 周家垄断盐货,又向百姓敛财说有民生之用,百姓看他自然不同,福德旺早先发现不对,便去禀报,指望他们能主理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疫。没想到周家一听有传染人的病,连夜收拾东西出城了。 江阳城的百姓还不知此事,只是福德旺那边收治的病人多了,能判断个七八成。虻热传染人,可能是水,可能是食物,可能是春天的蝇虫,得了虻热的常伴有发热头疼,咳嗽胸闷,骨热乏力等症状。可治愈,若拖着不管,有发热变傻的,也有咳出血来的。 风笑知有些疲惫,又不敢疲惫,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风月岛的守护者,风家必须承担并为此负责。她冷静下来,想起幼时,娘亲也处理过这样的事,索性处理得及时,无人重症去世,后续追踪,也恢复得很好。她深呼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是一场硬战。 【福虎。】 【在!】 【清空祭坛作为隔离场所之用,调风家军五百,军医五十,从五城八县调拨帐篷八十,床一百二。其余生活用物按一百二的人头取数。不要引起恐慌,全城焚烧艾草驱虫,调查水源和食物。通知福先生,病人统一由风家军收治于祭坛,从今日起,江阳城和城外祭坛只进不出。同时留意其余各地动向。】 【是!】 指令一下,不到一个时辰,风家军陆陆续续进城了。老百姓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行军队伍在江阳城出现,而且看穿着样式,也不是周家的人。老百姓看着热闹,街上不断有风家军的人过去,病人一车一车载往祭坛,江阳城和祭坛各出入关口也全由风家军接管看守。江阳城民风淳朴,见风家军一身正气不似周家的车队,便也没有多大恐慌。拿着艾草的队伍过去,熏得满街道都是烟,一老婆子咳了两声,又迷了眼,撞在穿军服的人身上,吓得她立马跪下磕头。 【老人家,快请起。】 那老人家被扶起来,风家军跟她道歉,她有些好奇,问道,【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风家军。】 【风家军是干什么的?】 那人想了想,便说,【风家军就是帮你们喂鸡喂鸭,打水砍柴的。】 现下。风笑知在府上收拾东西,并嘱咐萧萧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布叔担心的走过来,询问道,【你去和他们得了病的同吃同住不成?】 【指挥中心在祭坛,我当然要过去和他们同吃同住了。】 布叔忧心道,【你身体又不太好,不如——】 风笑知没听完就走出去了,笑着打消布叔的忧虑,【我哪有那么差,不用担心我。】 风笑知去了祭坛。帐篷已经悉数搭起来了,军医也到了,她要求进出的所有人都登记发牌,按册发放物资和药剂,后续好对痊愈的百姓进行回访。于江阳城的百姓而言,他们根本不知道风笑知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风笑知作为天生的守护者,有义不容辞不可推卸的责任。 之后,她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这场病疫,别的事已经分不了她的心了。福德旺在江阳城开门收治,凡是确诊的,都由风家军护送至祭坛,祭坛再统一登记,发牌,收治,一切都紧紧有条,秩序严明。 第35章 不过三天。江阳城的百姓就发现这场病疫,但并未引起大的恐慌,风家军并不让他们害怕,还帮着收治在祭坛的人喂鸡养狗,补瓦添砖,浇菜砍柴,送货晒被。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便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风笑知这日在帐篷,刚咳嗽了一声,离她百米远的季竹一个箭步冲过来,把风笑知按到床上,要喊军医给她看病。 【阿竹,你干什么。】 【给你看病啊。】大将军似乎都少一根筋,她一本正经说道,【忍冬说了,你要是有什么好歹,她就叫我死。】 风笑知笑了出来,季竹是八仙城统领,没有调令就过来,是她的亲信,更是她的密友。季竹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忍冬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医官,这么一想更好笑了,便说,【你叫忍冬死还差不多。】 【我可不叫她死,那个女人凶巴巴的,会咬人。】 风笑知起身说道,【我无碍。只是这里面坐得有些闷了,我去外面走走。】 季竹拦她,【你还去外面走走,外面发热的五十人,咳嗽的五十人。你待在这儿只有一个不好,你出去了有一万个不好。】 风笑知丢下一句,【我不管。反正你得听我的。】 【你别拿大,我回去跟花娘告你的状!】 但风笑知仍走出去吹风了。 夏天要到了。 月亮挂着,又圆又亮,祭坛的蝉鸣比城里更大,风却凉凉的。帐篷齐整摆着,偶尔有呼噜声,也有说话声。风家军三三两两巡逻而过,几天前对她来说是天大的事,现在也暂时解决了。她这才出来喘了一口气。她走到一石像前,这才有心思想别的,这石像是谁,寓意何为呢?正想着,石像后头传来咳嗽声。 又一听。 风笑知发现不对了。 是小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风笑知一惊,但没有声张,她偷偷绕到别处,果然见小圆在石像后坐着,灰溜溜,无力的靠在那大石头上,却因咳嗽弯了背,手撑在地上,那月光和斑驳的树影把她照得冷白冷白的。 风笑知连日繁忙,本以为小圆循规蹈矩的在酒楼里干活,在院子里磨药粉,谁想她竟跑到这里来。风笑知唤来元灵,再一次取她的记忆。 风吹过,她睁开眼,日头正大。地上晒了三袋子绿耳豆,一边绿色的,一边黄色的。小圆蹲在石像后躲太阳,面前的绿耳豆还有十几袋,她的手一颗一颗的剥,也不知干了多了,她突然听见动静,见有人推着车进来,车上还躺着人,她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傻傻从石像后探出半个身子看,骤然看见风家军,吓得她转身就往祭坛出口跑,没想到还没跑到,就见风家军已把守各关口,她又跑回石像后躲起来。 小圆自知犯下滔天的过错,姐姐当年最后一句话,便是不想再看见她。如果风家军在这里,姐姐也可能在这里。她不能再叫姐姐看见她,徒增姐姐的厌恶。她不敢想这件事,她不敢想姐姐对她的厌恶。想了心里便难过起来,连呼吸也不能了。 帐篷支起来,小圆更会躲了。就是在傍晚,她看见姐姐走了进来。姐姐和从前一样,漂亮又温柔。小圆远远躲着,又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有多少年了?她掰着手指头数,她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于是她又想,有几个差点冻死的冬天呢?好像是五个,好像是更多。 第36章 小圆怔怔的看着,不舍的看着。姐姐进了帐篷,她还是直勾勾看着。过了很久,她听到巡逻的声音,才又躲起来。小圆熟悉风家军的军律,她没有去登记,也没有被风家军发现。 她没有帐篷,也没有床位,没有食物,也没有药剂。平日就和风家军躲猫猫,姐姐出来了,就远远看着姐姐。风笑知有时出现在帐篷口,小圆就在石像后看她,风笑知的元灵就在小圆的身后看着这一切。 第15章 过了几日,小圆染了病,突然开始发烧,有时候她窝在石像掏空的地基里,也没叫人发现,她没有得到照顾,只自己一个人摸索着,烧了睡,睡了烧,又过几日,竟开始咳嗽,可她还是远远看着姐姐。 到了今夜,她已意识不清,浑身的力气只用在咳嗽上,咳着咳着,竟咳出血来。她又爬起来看看姐姐的帐篷。还能看到姐姐真好啊,就算现在死掉也没关系了。 风笑知回来时,小圆已经又不见了。这祭坛如此之大,那丫头已经病重,还这么会躲。风笑知回了军营,不动声色下令现在立刻马上将祭坛营区内所有病患复盘一遍,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风笑知确实对她有怨,也不肯与她有正面交集,于情于理,她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知道小圆在躲她,她能做的,就是让她得到救治和照顾。其它的,她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小圆既不想叫她知道,她便不知道。 谁知到了第二日,复盘了三圈。又让那丫头溜掉了。风笑知想借由别人的手发现她,不料回去查册子,一大早收治了三个,仍旧没有小圆的名字。难不成要她下令去把那丫头揪出来不成?小圆要为风月城二万冤魂负责。她的死活本就与自己再不相干。风笑知左右为难,正烦闷着,福德旺来了。福德旺倒好,过来祭坛送药材,正和风家军的军医核对账目,一眼瞧见鬼鬼祟祟的小圆,直接将她拎了出来。 【我说怎么半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原来你也在这!我就问你,我那十八袋绿耳豆你晒好了没有!】 小圆像被拎小猫一样拎着,怕被姐姐发现,挣扎着要跑,福德旺那刻薄鬼巴不得有人差使,就留她下来抄账目。那桌子离姐姐的帐篷很近,她总分心,一出错就挨打了。姐姐走出来时,小圆心都漏跳一拍,就怕她见了自己这样,更加厌恶憎恨自己,结果福德旺拿着手上的大烟杆子直接打了过来,那棍子发出“簌簌簌”的声音,小圆疼得笔一掉,不敢叫出声,也不敢抬头,只一动不动坐着,见姐姐没发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你是猪脑壳!这个都要写错!】福德旺用力点她的头,就像真的想摇一摇她的脑袋是不是空的似的。福德旺打了两下,眉头一皱,伸手摸她的额头,愣了一下,翻开她的手腕,问道,【你的牌子呢?】 小圆低着头没有说话。福德旺又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抓去找登记的风家军,风家军问,【姓名,户籍。】 小圆低着头没有说话。 福德旺叼着烟杆子,仍是很粗暴,直接说,【我家二姐儿,你就写福二。】 就这样。小圆阴差阳错有了牌子,只是不幸的是,女舍在姐姐附近,她的帐篷就在姐姐对面。住进去后,季竹在清点的时候,常找不到这个丫头,吃饭找不到,睡觉找不到,喝药还是找不到,神出鬼没跟什么似的。 风笑知听季竹说,对面帐篷有个女孩,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个女孩头尾都不见。怎么都捞不到人。接着季竹挽起袖子,下定决心说,【你看着吧!我非逮住她不可!】 第37章 这日,外面下起大雨。 季竹自从知道了那小丫头,到处捞人,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放过,终于将那淋雨的小丫头像拎猫一样拎回了帐篷。季竹将她丢到床上,拿干净的毛巾替她擦拭,小圆无处躲避,像玩偶一样任她摆布。她早认出季竹将军,小时候见过几次,不过她常年驻军在外,也料不到风家姐妹见面不识,故没有认出小圆来。小圆见她腰间挂着忍冬姐姐的信物,这么看来,她离风家实在太近了。 小圆刚来江阳城时,那儿还不在风家管辖的范围,只有一个横行霸道的周家,小圆自认躲得远远的,不叫姐姐发现,不料这处起了传染人的病疫,姐姐是风月岛的守护者,有仁义之心,肯定要赶来主理此事,只是她动作这样快,小圆还没来得及逃开,险些被她撞见。 小圆自顾自这样想着,季竹开口了,她轻轻摸了摸小圆的额头,问道,【这儿怎么磕青了?】 小圆呆呆坐着,没有回应。 季竹拿来医箱,又细细替她查看,小圆到处是伤,见好的不见好的,摔的磕的碰的。又冷不丁看见她背上还未好齐全的伤,严肃问道,【你怎么浑身是伤?有人欺负你么?】 小圆总呆呆的不说话,季竹也不勉强,这丫头瘦弱不堪,年纪轻轻一点神采也没有,许是比旁人吃了更多的苦,便关切道,【你就在城里住着,有事也不要怕,只管找那风家的家主说,她肯定不叫你挨欺负,知道了么?】 小圆猛一抬头,她听错了么?风家家主? 季竹见小圆抬头,继续说,【风姐姐是个好人,谁欺负你了,你就去找她,她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妹妹。】 小圆又低头沉默了。 她一直住在那没人靠近的院子,原以为相安无事,不料那竟是风家的院子,她和姐姐近在咫尺!她心跳都吓漏了一拍,她做出这等丑事,姐姐私心饶她一命,她们本不该再见面了。姐姐厌恶她,憎恨她,她能做的,就是不叫姐姐看见,不叫她因此烦扰。她和姐姐在五年前默契的定下了精神契约,此生再不相见,她得信守这样的诺言。 小圆原以为姐姐是赶来江阳城处理瘟疫,不料姐姐一直是江阳城的风家家主。小圆又是那样呆呆的,不会说话。季竹替她涂了药,见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又贴心端来饭菜和药,跟她说,【你不吃饭不喝药,病怎么好?】小圆脑袋一片轰鸣,原来她离姐姐这么近了,她不能再近了,季竹还在耳边不停的说,【病好了,才能出去,对不对?】 小圆转念一想,她得出去。她得把病养好,然后离姐姐远远的,便端起了饭。季竹见状笑了笑,又说,【这就对了,吃了饭,再把药喝了。】 季竹回了指挥处,翻了翻小圆登记的册子,又随口跟风笑知讲起,【那小孩干巴巴的,浑身是伤,也不会说话,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养的。】 风笑知莫名被骂了一道,没有吱声。 季竹又说,【等她好了,你给她收到你们院儿里去,总比在外头流浪强。】 风笑知听了,懒懒的敷衍一句,【好。】 小圆在季竹的看管和照顾下,按时吃饭睡觉喝药,大好了不少,除了每日观察姐姐动向,别的一点也没干。这日她出帐篷,刚走一步,风笑知突然走了出来,竟迎面撞个正着,小圆自然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转身,不料撞在季竹的软甲上,磕得够呛。索性姐姐没有看见她,径直走了。 第38章 小圆脸上磕出血痕,季竹替她上药,又埋怨道,【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怪不得总是这样伤那样伤,要小心一点。】 季竹是当真十分关心她,她给小圆的脸上涂药,离她很近,小圆看出她眼里真切的情意,便又看向别处,也不说话。 小圆想,她并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她对自己这般好,自己也不能欺骗她。于是并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在季竹眼里,她就像养不熟捂不热的小猫,总是呆呆的,什么也不要。 从那以后,风笑知将指挥处搬去离这里最远的石像边,也不再往这里走动。 过了两个月,虻热控制住了。百姓得到好的照料,身体也大好,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三三两两出了祭坛。家里的鸡鸭鹅和老黄狗老黄牛也都健康壮硕,因此江阳城恢复如初,百姓仍安居乐业。 周家的车队就是在这个当口回来的,又在街上横行霸道,搞得鸡飞狗跳。那周菌平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一回家,就叫来江阳城一儒生,那儒生生得白净,读过书,叫王瑞,本就瞧不起周菌这等鼠辈,只是他横行不法暴戾恣睢,自己一市井百姓,不得不做小伏低。周菌原先以为风笑知不过是搬来江阳城的有钱大户,去拜访过一次,只觉得她是绝美的有礼数有家教的女子。自己还有大业未完成,并未放在心上。 不料这次虻热,他惊觉风家竟有雇佣军二千。风笑知能调动兵马呼风唤雨,此事周菌十分忌惮。但他毕竟是个草包,转念一想,那风家主貌美有见识,底下兵马再怎么听命于她,她也是一介女流,迟早要嫁人,若自己娶了她,自己便是一家之主。周菌想着想着,自己都发笑。 这时王瑞在一旁说,【天子,这二千兵马可能只是明面上的,风家主既能从别处调兵,可见实力不凡,势力甚广。】 【那不是更好?】 王瑞“啊?”了一声,又低声下气询问道,【小人不懂。】 周菌说,【管她二千五千,那不全是我的?】 王瑞,【……】 周菌道,【我是顶天立地才貌双全的血性男儿,况且我堂堂盐商之子,配她绰绰有余。等我娶了她,她的不就是我的?】 王瑞,【……】 小圆是在一个傍晚离开祭坛的。她已由军医确诊无碍,当即交了牌,离开祭坛。她往江阳城的反向走了二里地,那时已是晚夏,树影斑驳,风更凉,蝉鸣蛙声还是很大。 第16章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江阳城,正要一头扎进树林里。林中走来一个胖胖的大婶,小圆细看,竟是一直在胡同口卖面的沈大娘。沈大娘为人热情,总亲切的叫她“二丫头”,小圆从不回应也没关系。 沈大娘见是小圆,热情的停下来同她打招呼,【是二丫头啊!我说怎么一个月不见你,你刚好么?】 四下无人,小圆便停下来。这五年来,沈大娘是为数不多对她释放好意的人,小圆对她笑了笑,沈大娘又说,【看来风家把你养胖了不少哩,你可要多吃点,这样多好看呐?】 小圆傻傻的冲她笑,沈大娘拿着货急着进城,知道她不会说话,寒暄两句就和她道别。小圆和她挥了挥手,也转身走了。 沈大娘走了两步,发现小圆不和她一道,而是径直朝漆黑的树林走去,急忙又停下来叫住她,【二丫头,那儿没有月光,别朝那儿去呀。】 小圆走在树林里,伸手看了看,属实一片漆黑,不见五指。 她又朝前走了。 她不需要月光。 第39章 风笑知从祭坛回家时,停下来给萧萧买糕点,路上一位不认识的老人家走到一旁,似有似无的盯着她看,看得风笑知都有些奇怪了,她才说,【是风家主吧?我看着像,这个果子拿去吃,我们院里结的,很甜的。】 风笑知正要感谢,那卖糕点的师傅听说她是风家家主,硬是不要钱,还非得每样来一份。这样的感觉风笑知很熟悉,她作为风月岛的守护者,曾辜负过这样的人。不过她很乐意接受别人的好意,便道谢回去了。 她知道小圆已经离开,也不会再回来了。便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就从今天,重新开始。 她扯出一个笑,在离家还有两条街的路上,撞见了布叔,他行事匆匆,像是一路找过来的,见面直接开口,【花老夫人来了!】 风笑知一惊,边和布叔往回赶边问怎么回事。风月城出事后,她心思杂乱,和忍冬四处游历,去陌生的地方,见陌生的人,就是不想记起曾经的事。为避免花太婆担心,她只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和小圆都好。安居江阳城已有半年,如今物是人非,她自然也没有告诉太婆居所,只打算等一切好了再去看望,顺便找个借口将小圆的事敷衍过去。 风笑知只告诉太婆定居下来,并未告诉她在江阳城,花太婆怎么一下子找了来? 布叔跟在她身后,走得气喘吁吁的,【说是一路打听来的!从收到你的信那天就出门了,前一阵子在八仙城听说咱们这里闹虻热,直接就赶过来了。】布叔又说,【老太太在门口见了风家的牌子,哭天抹地,说是五年了叫她好找。她就在门口等您和少主,说等不到哪儿也不去。】 风笑知叹一口气,想起太婆,心中难免酸涩,又十分想念,便加快脚步。风家门口,太婆果然佝偻着背,哪也不肯去,就往街上看着,身边带一半大的小孩儿,见风笑知小跑来,忙颤颤巍巍迎了过来,还没到跟前的就哭上了,【笑笑!我的好孩子!你也不去看太婆!叫太婆茶饭不思,睡也睡不着了!五年了,你就来两封信,你若跟太婆不好了,也不能这样对太婆!你和小圆是太婆的宝,是太婆心尖上的,太婆就是要死了,也得留一口气来看你们,你们叫太婆好找,太婆岁数大了,就盼着再见你们!你懂太婆的心么?】花老太婆痛哭流涕,风笑知听了也默默流下泪来,太婆最是疼她爱她的,可她也只能这样瞒着太婆。 花太婆紧紧抓着风笑知的手,说了哭,哭了说,说完又骂,【你真真不懂事极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和太婆生分什么,等太婆见了你娘亲,要和她好好说说。】 风笑知挽住太婆的手,撒娇道,【那太婆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告我的状了。】 花老太婆见她也跟着哭了,心中知道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也不再苛责她,又见她仍和自己亲昵,便拍拍她的手,先问道,【小圆呢,我也要在这里等着她。看她怎么敢这么久不去看我的。】 风笑知事先没想好说辞,又见太婆决心不死,就是天涯海角天上地下,也得见到她的宝贝小圆,于是一愣,没能说出话来。布叔见花老太婆已露出狐疑之色,忙顺着她的话先哄着,【这么大的太阳,她是不进家门的。花老夫人,先进去坐吧。】 已见了大姐,花太婆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当姐妹已经走出那场灾难,找了个地方重新开始。于是眉开眼笑,就要进屋,边走边拉来身边的小孩,像风笑知介绍,【这是春夏家的小老二——叫姑姑。】 那小女孩七八岁,脸圆圆的,十分漂亮可爱,抱着一不离身的布袋玩偶,见了风笑知,甜甜喊了句,【姑姑好。】 风笑知自然喜欢她的,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辫子,问道,【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玉书,有七岁了。】 第40章 花老太婆坐不住,进了风家就要张罗姐妹俩最爱吃的。风笑知也劝不住,花太婆八十五岁的高龄,身子骨没有五年前硬朗,眼睛也混浊了不少,走起路来还要人扶了。 风笑知在房里如坐针毡,弹丸之地,叫她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头晕,坐下了。布叔这才抓准时机开口道,【到了老太太这个岁数,凡事都得依着她。少主就在那院里,总不能不叫她祖孙俩见面,等老太太回去了,你们要怎么着再怎么着。】 布叔并不知小圆做了什么,只知她一定犯了滔天的大错,并与那二万余的百姓有关。他也不敢细想,事到如今,除了把少主接回来演戏,没有别的法子了。 风笑知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但她总觉得很疲惫,不想再去思考这些事,也不想再做这样的决定。更何况她知道小圆已经离开了,于她们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一旦她们见面,那二万人的重量就会压得彼此喘不过气。 【她已经走了。】 【她看见你了?】 【嗯。】 布叔跟着沉默一阵,花老太婆在厨房忙碌,她人已经在风宅,怎么样都圆不过去了。既然只有这个办法,越犹豫越心烦,风笑知让布叔先去备马,接着关好书房的门,她唤来元灵。 风笑知跟着小圆走进那个漆黑的夜。没有月光的树林里,小圆摔了一跤,又拍拍手站起来了。她走出树林的时候,天已经有些亮了,她往离姐姐很远的地方走去,去一个没有姐姐也没有风家军的地方。她跋山涉水,饿了吃点从祭坛里就开始攒的馒头,渴了就喝山泉水。靠着大树就开始睡觉过夜,走啊走,一言不发,低着头。有时坐在河边,有时坐在石头上,下了雨躲在树底下,还是被淋得浑身湿透。但她也只是淋着,山里没有别处可去,她总一个人呆呆的,也不说话,人人都以为她是个哑巴。 马蹄声近了,小圆回头,是风家军。她急忙转到树的另一头去,不料风家军见她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还淋着雨,便下马询问。 风家军并不识她,百姓的事就是最大的事。他们去江阳城复命,小圆死也不肯去,也不敢和风家军有什么接触,但他们执意派人送她去山里猎人盖的用来狩猎的小木屋,并在离开前给她留了保暖的毯子和干粮。 第二天,小圆在这里捡到一只刚断奶的小狗,那小狗眼睛刚睁开,走路跌跌撞撞,见了小圆并不嫌恶,还冲她摇尾巴。小圆也对它笑了,就把毯子让给它,香香的馍也留给它。小圆想,风家的东西,给小狗也比给她强。 布叔来了。风笑知说,骑马往东南五十里地,在一木屋旁的河滩上可以看见,将她带回。布叔领命去了。风笑知在那河滩上,看见小圆和小狗依偎坐着,前面是高山,脚边是溪流。 布叔疾驰而去,过了两个山头,不到一个时辰,就在路上看见抱着小狗的小圆。小圆听见马蹄声,往旁边让开,又见是布叔,自觉识趣的躲到树后面,不料脚步声传来,布叔走了来,小圆不明所以,又急忙给他让路,结果再一抬头,还是布叔站在她跟前,小圆还想走开,布叔喊了声,【少主。】 小圆不明白他是何意,只是怔怔看着他。 总是一句话就能告她状的布叔说,【太婆来了,想见你。】 小圆摇了摇头,抱着小狗低头又要走开了。 【是家主让我来的。】 小圆走得更快了。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布叔,想问什么,张了张口,又没说出来。 布叔却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你在这里。】 小圆沉默得可怕。 布叔总会对症下药,一语中的说,【你要她亲自过来接你不成?】 小圆急忙摇头。 布叔上马,朝她伸手。 小圆呆呆看着他。 可她罪大恶极,她怎么可以再回去那个地方呢?她们说好了,她不能再看见她,她也与风家再不相干。 【少主。】布叔又催促道。 第17章 可是她不敢叫姐姐亲自来接她。 她的任何事,一丁点儿的事,都不敢再烦扰姐姐了。 小圆朝前走了一步,又张了张口,她太久没说话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姐姐私心留她一条命,她就该行尸走肉的活着。 【怎么了?】布叔询问。 她终于开口了,脆生生的—— 【我能带上小狗吗?】 第41章 风家那些个婆子小丫鬟的事,风笑知已经私下查得差不多了。正预备找个时间都打发出去。此番事态紧急,她让悄悄收拾出干净的屋子,又让备热水和新衣服。正往内厅走,萧萧鸟儿一样不知从哪扑了过来,挂在她背后撒娇。 【风姐姐才回来,也不先来看我。】 风笑知说,【你都这个点儿才回来,叫我怎么看你。】 这时太婆从院里走来,见状啧啧称奇,小圆是个在怀里抱着就不让别人碰姐姐的主,这场面可叫人开了眼了,【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萧萧,叫太婆。】 【太婆!】 萧萧是个活泼机灵又嘴甜的,不一会儿把老人家哄得笑起来,这会儿太婆惦记锅里的鸽子,边去厨房边说道,【这丫头跟小圆一个脾性,她俩不得掐个你死我活的?】 风笑知笑了笑,没有说话。太婆走后,风笑知又和萧萧叮嘱道,回头要见机行事,凡事不可多言。萧萧是个机灵的,见有故事学问在里头,只点头说好,当真不再多问。 那一头。布叔和小圆从偏门进,早有个婆子在那等着,要领小圆去沐浴更衣。小圆进了风宅,有些不知所措,又要和人打交道,更是惊恐万分。布叔接过她怀里的小狗,说道,【给我吧。】 小圆被那婆子带走,搅着手指,四处张望,十分害怕。那婆子将她按进浴桶里,好一顿洗搓,还洒上最香的花瓣。小圆早绝了这样奢靡的生活,根本不习惯了,只由那婆子揉圆搓扁,一言不发。 饭做好后。天已经黑了,太婆坚持要等小圆,因此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玉书和萧萧早就饿晕了,风笑知让她们动筷,又算着小圆要来了,自己回避为先,便谎称营中有事,先行一步。 通常她说营中有事,那便是天大的事,太婆从不过问,这次太婆却警觉的问道,【何事?我看也没人来报,坐下吃个饭的时间也没有吗?】 风笑知一时语塞。 偏偏一旁的小丫鬟多嘴,说道,【老夫人别急,就要洗好了呢。】 这时外婆着急忙慌站了起来,站得急了有些头晕,说道,【丫头回来了!你不早跟我说!还洗什么澡!洗澡我也要看!】 说着留萧萧和玉书先吃饭,扶着风笑知的手急匆匆往浴室去了。路上埋怨风笑知不先带她来,风笑知只能打着哈哈说她在山上玩耍遇见臭鼬,肯定要先去洗澡,不能影响大家吃饭。太婆果然信了,只说,【洗澡也要叫我看,我第一件事就要见她,你不知道么!】 太婆当真急了,扶着风笑知走得很快,怕晚了一步见不到了似的。上一次见小圆,没能陪她过十六岁的生日,转眼五六年过去了,太婆能不急吗? 风笑知有些没趣,只能低头道歉。越靠近小圆,她的心也慌了,只强忍着心慌,跟着太婆去找小圆。 太婆推门进去的时候。小圆已经穿戴齐整了。她冷不丁转过身,正和风笑知对上,也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小圆穿着鹅黄色的新裙子,实在好看,又娇俏又有生气,脸上涂了胭脂,点了红唇。虽还是瘦着,但她总归是娇贵着长大的,气质不凡,又生得灵秀脱俗,虽沉默不语没有笑意,却十分俊俏精致,百里千里也挑不出这一个好看的。她的辫子也梳得漂亮,辫子和发饰都刚刚好配她。见小圆好好的长大了,还一副不可高攀的千金小姐的模样,太婆才放下心来,心肝长宝贝短的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 第42章 小圆不敢看向姐姐,只抱住太婆,想哭却没有哭出来。太婆抱着她说,【小圆,太婆心尖上的,你要是出了事,太婆也活不了了!太婆就一个小圆,你长大了,和你姐姐一样坏了,也不来看太婆!都瘦了,你也学别的女孩儿辟谷不成?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圆只是怔怔的,回避姐姐的眼睛。 【怎么不说话了?见到太婆不高兴?你看看,女儿家长大了,不爱笑了。小圆——】太婆宝贝似的轻轻摸过她额头,【太婆的小圆,都这么大了。】 小圆没有说话,偏偏风笑知也没有插嘴帮忙。太婆就拉她出去,漂亮的穿着鹅黄色新裙子的小圆走在月下,实在漂亮高贵极了,【走,吃饭去。太婆做了你最爱吃的。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太婆不和你生气,但你要好好吃饭,人都是要吃饭的。】 小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像小孩儿学说话似的,声音清脆,像风铃一样。 【吃过了。】 太婆立刻虎起脸教训她,【吃过了也得吃!太婆做的难道你不吃么!】 小圆没有说话,一直跟在后面的风笑知也没有。 太婆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立在廊中,【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一声太婆也不叫了。】 小圆立刻规规矩矩喊她,【太婆。】 她小时候咋咋呼呼的,到底是长大了,声音也好听了。太婆想着,又觉着奇怪,萧萧那小孩,第一次见面,都搂着她的肩膀撒娇呢,怎么从小带大的小圆却像个生分人似的。太婆仔细看看小圆,她和风笑知都沉默不语站着,小圆肉眼可见瘦了很多,虽更漂亮精致了,眼里却黯淡无光,没有小时候开心了。太婆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有灵犀似的,摸着小圆的脸,落下泪来,【太婆的乖乖,你吃了不少苦了?】 小圆时刻提醒自己的罪人,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不得当真。便摇了摇头。 太婆也不说了,拉着姐妹二人去吃饭。 风笑知刚走到门口,萧萧飞一样的跑来了,挽住她的手,刚叫了一声,【风姐姐——】骤然看见太婆身边跟了个从没见过的漂亮的女孩,一时好奇,刚要问,又对上风笑知的眼睛,知她眼中有话,想起她的叮嘱,急忙忍下了,只对着小圆笑笑。小圆一怔,也没有回应,被太婆拉上座。 萧萧道,【风姐姐,你知道玉书最好的朋友是谁么?】 风笑知温柔问道,【是谁呀?】 萧萧笑着说,【小宝。】 玉书撇了撇嘴,萧萧又小声说,【就是她手里那个!】 玉书跺脚道,【我不要和你玩了!】 萧萧玩性大,和七岁的玉书也能一起玩,见她生气,就拉着她的手,说,【你要的,我带你去看我在外面认识的松鼠!】 一听有松鼠,玉书直接就跟她跑了,她二人吃好饭,打了个招呼,去外面找小松鼠了。 饭桌一下子剩三人,从前叽叽喳喳的小圆一点声响也没有。风笑知又当什么事也没有,只吃自己的。饭桌上一下子陷入奇怪的沉默,小圆也不动,像木偶似的,抽一下才动。 这实在太不对劲了,太婆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捅破这层窗户纸,问道,【你们吵架了?】 小圆将话语的主导权交给姐姐,怎么说任凭姐姐来,她只要配合就好。果然等了一会,风笑知不得不开口说道,【没有。】 【还没有,我是老了,不是瞎了。】以花太婆对姐妹二人的了解,不用猜都知道是小圆做错了事,最后反而她要生姐姐的气了,这是常有的,大了还这样。总归这二人好端端在这坐着,太婆也不多想,这姐妹二人吵架不过夜,等明天就好了。于是作罢,硬盯着小圆吃了两碗饭。 第43章 入夜。 风家的客房里亮着灯。萧萧和玉书各自睡下,独太婆房里点着灯,她叫来风笑知和小圆,祖孙三人久别重逢,趁着夜深说些体己话。 太婆和风笑知淡淡坐着,说着这几年的不易。得了风月城的消息后,太婆担惊受怕好些天,直到收到风笑知的信,这五年里,花家也不平静,收成不好,人丁不旺,孙辈里,春晓差点难产去世,春燕嫁了人,夫家衰败后欠了债,姓孙的喝了酒夜里就要对婆娘动手,太婆说着眼泪婆娑,连连摇头。 油灯晃着,小圆安静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坐在她们身后的书桌上,安静的写字。她总不出一点声音,如今不得不和姐姐配合这场戏,但只要姐姐注意不到她,她就不至于惊恐失措。 风笑知这几年自顾不暇,没想到太婆过得十分艰辛,便暗自责备自己掉了链子,心中难免悲伤,正要安慰,太婆又笑着说,【好在都过去了,春晓现在的身子骨好了不少,春燕也接回来不跟那混账过了。太婆有的是钱,大不了养姑娘一辈子。还有你和小圆,索性你们都好好的,但凡出一点事,太婆真真活不了了。】 太婆握紧风笑知的手,这五年她见不着人,每一刻都在担惊受怕,【太婆只要你们好好的。】她又起身,走到小圆身后,小圆立刻紧绷起来,低着头也不动了,太婆摸了摸小圆的头,笑着说,【小圆小时候说了,要做风家一辈子的小公主。你还答应她了。若——】太婆忙止了话头,若不是那事,小圆也不必像今天一样寡言懂事,她如今这样,必定是吃了不少苦的,太婆欲言又止,又接下去说,【现如今倒是懂事了,不做家里的小公主了?】 第18章 风笑知沉默,小圆更沉默,她的头更低了,听了太婆这话,巴不得马上死去。太婆站在她身后,又将她们小时的糗事一通说,风笑知笑着听着,小圆低着头,也没有写字,也看不出表情,又像个木头人似的。 太婆时不时摸小圆的头,小圆只坐着让她摸,太婆说起布叔,又笑道,【他如今多大岁数了?不娶老婆么?】 说起这事,风笑知也笑了,哄着太婆,故意说道,【是有这事儿呢!他分明有喜欢的人,还不承认呢!】 太婆和风笑知便在一处笑他,布叔总是很笨拙的样子,更让人发笑了。小圆还是一动不动的,她也想起布叔了,布叔对她很好,也真是姐姐说的那样,有时笨笨的。 这边说完,气氛好些了。太婆站起来,又往小圆身边走去,【乖乖,你在写什么?这几年读了什么书?】 小圆又不动弹了,太婆走到她身后,拿起她写的字,实在不像字,一看这两年就没有用心练了。她侧书抄写着《八佾》、 《里仁》 、《公冶长》三篇文章,该写的理解和批注却写不出来几个字,一看就没有好好读熟理解文章了。太婆有些纳闷,小圆的功课怎么越来越差了,于是便问,【这三篇你会背了么?背给太婆听听。】 过去的五年里,小圆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这三篇文章她不过刚刚心不在焉抄了一遍,没想到太婆真的来问,自然不会背。 小圆有些局促,手上的笔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她不怕太婆问她的功课,只是姐姐在场,只要一点点的关注,她就十分不安。 小圆独自挣扎一会儿,木讷的摇了摇头。 第44章 太婆生了气。眼睛一扫,这屋里没有戒尺,只有墙上挂着打扫的鸡毛掸子,便摘了下来,动作十分娴熟迅速,小圆还没反应过来,太婆已拿了她的手,打了三下。 这三下并不重,但把小圆和风笑知都打懵了。 小圆挨了打,一时受了惊吓,收回了手,也不敢揉,更不敢吱声。太婆接着说,【这三篇文章,就是玉书都会背了,通共这几年,你还是不肯好好读书。你才几岁,你不好好读书干什么呢?你是不是还只顾着玩?】她又看向风笑知,显然她也有些惊讶,只是不动声色的压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太婆又说她,【你也是,从小你就纵着她!现在好了,玉书会的文章她还不会呢!好好的学业都叫她荒废了去!】 太婆并不真心打她,只不过吓吓她,小圆如今大了,也不哭着找姐姐要安慰了。 太婆气得坐下来,喝了一口风笑知给她倒的茶,恨铁不成钢的对小圆说,【你啊你,好在你生得晚了,天塌下来还有你姐姐顶着。】小圆只呆坐着,风笑知也没有哄,最后还是太婆把她拉了过来,贴心哄道,【以后要好好读书,不再惹你姐姐生气了,知道么?】 小圆识相的点头,太婆拉她到床边,正要和她一同坐着,又想起带来的礼物没给,便撒开手找起来,风笑知见夜里光亮不足,太婆又行动不便,随即起身扶好太婆,【太婆,您要找什么?】 小圆没有坐,她只当自己是个脏东西,便坐在床脚上,朦胧的目光看着姐姐扶着太婆四处翻找东西。 太婆带来几个箱子,只记着拿礼物在匣子里,匣子却不知在哪里,她和风笑知在角落翻找。等起身,小圆已经坐在地上的木塌板上,靠着床的红木框上睡着了。穿着鹅黄色裙子的漂亮的小圆静静的睡着了,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婆也不知道,尊贵的小圆坐在地上睡着了。太婆“呦呦呦”快步走了过来,心疼的说,【我丫头累坏了,快抱到床上去。】 风笑知只走了一步,还没靠近,警觉的小圆就惊醒了,她呆呆傻傻看着太婆,太婆心疼的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不到床上去。小圆心想,自己贪懒坐着,眯着眯着竟然睡着了!小圆忙起身走到门口,一丝冷风吹进来,她更清醒了,太婆追着她,拄着拐走到门口,交给她和风笑知一对银镯子。那镯子成色很好,款式也新。 【本来有玉的,那玉镯子也好看,碧绿青透。后来想着,你军营中要摸爬滚打的,小圆又是个坐不住的,便叫换了银的。怎么摔也不要紧,快拿着。】 风笑知伸手拿了,小圆没接。 太婆又催促她,【快拿呀!】 小圆杵着,局促不安从怀里掏出一条刚刚婆子给她的崭新的帕子,隔着帕子拿了那个漂亮的和姐姐成对的银镯。 太婆这才满意的笑了,接着对小圆说,【乖乖,你回去睡吧,不用想着陪太婆,明儿再来找太婆。】 小圆急忙开门出去了。 屋里。 太婆又留风笑知说话。她知道风笑知会比小圆更在乎风月城的事。因此总避开不谈,她二人也肯定有事瞒她。不过姐妹二人都好好的,她可以慢慢化解。因此也没有直接过问。 【乖乖——】太婆总这样叫她和小圆,【你睡的好么?】 风笑知笑着点点头。 太婆又说,【你多久不用你那个神力了?】 【太婆为何这样问?】 【太婆是有别的事告诉你,年前,我们葫芦城丢了一个人。好好的再也找不着了,后来去了别的地方,也有这么听说的。好好的人再也找不着了。我料想你要是知道,肯定要管的。】 【我并不知道,我会让风家军去查的。】 第45章 风笑知出去的时候,小圆已经不在了。不过门廊的长椅上,端放着那个用手帕垫着的银镯。 小圆没有回风家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她总觉得那没人去的破落屋更叫她安心。第二日,风笑知一早去了城外驻地,到了中午才回来,到了院子里,只有萧萧和玉书在看蚂蚁,太婆这次预备常住,风笑知自然欢喜,太婆说来的时候在山上看见一片草地,景色很好,要带着姑娘们一起去野炊,女孩儿们贪玩,自然马上要去,太婆早收拾了东西出来,并让玉书去叫她那小姑姑。 【我不知道小姑姑在哪,我老也找不着她。】 风笑知常往城外驻地去,一有回来,就见小圆在偏院花园的凉亭台阶上坐着,一只毛毛糙糙的小狗挨着她坐着。她没有打扰,总悄声绕开了。 风笑知想着,朝玉书伸出手,【我带你去。】 玉书牵住姑姑软软的手,蹦蹦跳跳的,【好呀!】 风笑知又嘱咐萧萧帮着点太婆,然后牵着玉书的手,径直往那偏院的小花园去了。弯弯绕绕的,玉书怀里抱着小宝,都要记不住路了,风笑知进了小花园,果然见小圆在那台阶坐着,她带回来的白色的毛毛糙糙的塌耳朵小狗,挨着她坐着。风笑知没有发出动静,而是放下玉书的手,那孩子倒也机灵,高高兴兴朝小姑姑跑过去了。在她眼里,小姑姑是很漂亮的,却不怎么高兴,很难亲近。 【小姑姑!】 玉书朝她跑过去,正在发呆的小圆回过神,坐直来。 【是小狗!】 小狗摇摇尾巴,还亲亲玉书的手,把她开心得不得了。 【它是你的小狗吗?】 小圆低头看看小狗,没有说话。玉书接着说了,【我们要去山上野炊呢!晚上不回来吃饭啦!】 小圆点点头。 玉书催促道,【快走呀!】 小圆一愣,【我也去么?】 玉书拉她的胳膊,用尽全力把她拉起来,【快点快点!】 风笑知见她们走来,才自顾自先走了。 大院里,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她们过来。太婆见玉书牵着小圆的手跑来,忙把她和风笑知拦下,问道,【太婆给的镯子怎么不戴?】 风笑知笑道,【舍不得带,给好生收到屋里去了。】 【瞎说!就是给你们戴的,收起来做什么!快去拿来戴上!】 风笑知无法,叫来身边一小丫鬟去取了来,当着太婆的面把那镯子戴上了。她们本就是轻便出行,一行人走了出去,太婆又拉着小圆,底下人牵来一匹漂亮的马,太婆说,【它出生太婆就养着要给你了,现在小马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小圆摸摸那马,那马跟认识她似的,亲昵的蹭了蹭她。小圆回头看看太婆,太婆高兴的点点头,让她上去试试,【你就爱往山里城外去,以后让红玉陪你。】 小圆和风笑知各自骑马,其余人搭一辆马车,从风家出发了。小圆那日穿一件崭新的青绿色裙子,头上的发带也是一样的配色。那卖面的沈大娘,见一个绝色灵俏又标致的女孩跟着风家主骑马过去,她的裙子和发带随着风扬起,真真像画里的人。又有点像从前破落院里的那个小哑巴。她啧啧赞叹,目送她们消失在街上。 那郊外的山上,空气清新。高山溪流,赏心悦目。萧萧下来铺了毯子和点心,风笑知安置好马和马车,再走过来时,小圆已经不见了。她识趣的走得远远的,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坐着,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别人。 第19章 第46章 小圆一直是个坐不住的,太婆也没在意,知道她一定满山坡去玩了,便收拾一点糕点出来,单留给她。她们到这儿的时候,风景正好,秋风凉凉的,萧萧去摘了果子,捧着一大把朝风笑知扑了来,【风姐姐,你看这些能吃么?】 风笑知拿起那指甲那么大的浆果一看,有些像蛇莓,翻了翻黄的白的红的都有,是无毒的高山草莓。便笑了笑,说道,【能吃,吃吧。】 萧萧和玉书都抓了一把,那浆果口感沙糯,味道清香,就又跑去摘了。不到一会儿,萧萧尖叫着跑来了,【有虫子!呜呜呜!这么大!】 风笑知笑她,安慰着摸摸她的头,让她去别处玩。 太婆就这么看着,她总说小圆长大了懂事了,只是看萧萧跟风笑知反而亲密些,一时不知道谁是小圆了。正想着,玉书扑到她怀里,玉书是她曾孙辈了,太婆转念一想,大家平平安安的就好,便抱着玉书亲起来,【哎呦,我的心肝宝贝呦——】 风吹着,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过了两个时辰,蓝色的天红了一点。马上日落了。小圆一直没有回来。玉书跑到远一点的地方玩,才看见小姑姑坐在大石头旁,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她总这么坐着,在哪都这么坐着。玉书朝她跑过去,也不和她生分,叫道,【小姑姑。】 太婆和风笑知教育出来的女孩都机灵又好动,小圆转身看她,冲她笑了笑。见小姑姑笑了,在落日余晖下,更觉她好看了,玉书心中十分欣喜,拿着小草朝她走过去,【你怎么不和我们玩?我们去底下的河边玩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去。】 【嗯?】 小圆没有答应,玉书也不管,又拽着她的胳膊起来,把她拽到山坡下的小河边了。玉书笑得银铃一样,拉着她的小姑姑往山坡底下跑去,快到河边,小圆踩着石头脚一滑,摔了,她摔了不要紧,偏偏手里拉着玉书,玉书跟着摔了,这也罢了,小孩摔了是常事,玉书本来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哄一哄就好了,偏偏她这一摔,怀里的布袋玩偶飞了出去,正正好落那河里。 这下不得了了,那布袋老虎是玉书打出生以来就带着的,娘亲缝缝补补好多年,玉书还叫她小宝,认它做自己的妹妹。小宝掉进河里,这下了不得,玉书爬起来,顾不上哪里摔疼了,跳着喊着哭着,【小宝掉河里了!小宝掉河里了!都是小姑姑害的!你还我小宝!你还我小宝!呜呜啊!】 小圆吓傻了,玉书是太婆的心肝宝贝,小宝是玉书的心肝宝贝,要让姐姐知道她带玉书下来一趟都能闯祸,更加要厌恶她了。小圆知道,小宝比她要金贵多了。于是她手忙脚乱的安慰玉书,但玉书正伤心欲绝,根本不听她的,只一个劲哭。 小圆急忙淌进河里,小宝已经流到中间,一下看得见,一下看不见了。玉书哭得伤心,小圆见水流得急了,再抓不住,小宝就要冲走了。便扑上去一抓,小宝抓住了,自己脚下一空,正逢湍急的水流下来,她直接不见天日,被冲着走了。只过了一会儿,她刚感觉自己往下流,突然被什么一抓,腾空摔到河边岸上了。 原来太婆和风笑知听见玉书哭声,刚追过去就看见小圆被山洪冲走了。小圆伏在地上咳嗽,太婆吓得脸都白了,落日没有欣赏道,光顾着小圆的情况了。 小圆咳了两声,见玉书惊恐万状,哭着走来,急忙把手上抓得紧紧的布袋老虎交给她。玉书见小姑姑没事,小宝也没事,才松一口气。 第47章 附近风家军哨点。 帐篷里,小圆已擦得半干,火炭在她面前烤着,她也并无大碍,但仍脸色苍白,坐也不对,站也不对。太婆正教训玉书,将她按在腿上,毫不客气打得小丫头嚎啕大哭。 风笑知没有制止,萧萧更不敢吭声,更别说小圆了。尽管玉书说了实话,太婆仍要打她,小圆递给她小宝的时候,她关心小宝比小姑姑更甚,不教她道理怎么行呢? 【——小宝再怎么着,也不能比你小姑姑的命重要!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人的事才是天大的事!你不是前儿读了《论语》了,以人为本,人的命才是最尊贵的!你明白了吗!】 玉书才七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听得了什么道理,哭着喊着,【我没有叫小姑姑给我捡!是小姑姑自己要去的!是小姑姑自己要去的!】 太婆打得更狠了,那火分明烤着,小圆脸更白了,她都要吓死了,太婆又骂,【你还嘴硬!回去叫你老子娘收拾你!】 【呜呜呜呜哇哇哇!小姑姑你说句话呀!小姑姑你说话呀!】 小圆本来就如坐针毡,面如土色,突然被玉书点了名,急忙站起来,【太婆,我——】刚开口,太婆就把她打断了,她拎玉书起来,玉书跪坐在她腿边哭,太婆开始教训小圆了,【你还敢说!】 小圆倏地跪下了。 太婆骂道,【孰轻孰重你不懂吗?!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欺山不欺水,那山洪下来,要不是你姐姐在附近,你还有命吗!】 小圆不敢吱声,风笑知也沉默得可怕。小圆不知道孰轻孰重吗,还是她觉得自己的命没有一个布袋老虎重要? 太婆站起来。举起巴掌,小圆闭眼一躲,太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小圆大了,她的小辈她的同辈都在,轻易打不得了。只是不打她,她又不长记性,便打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回去闭门思过,把《乡党》和《颜渊》各抄一百遍,不抄完哪都不许去!】说着坐回榻上,对玉书说,【你也一样!】 【啊?】玉书天都要榻了,哭得比刚才还大声,【可我都挨打了呀!】 回了风宅,小圆无法,只能苦哈哈抄书。不过这不比小时候了,她只在房里抄书,也遇不到姐姐,倒觉得抄书更好了。这日,她依旧被关在房里抄书,还有小狗陪伴。门被推开,萧萧抱着玉书进来了,说,【她一个人抄书无聊,要来找你一起抄呢。】 玉书嘴一撇,说道,【我还没原谅你呢!】 小圆低声道,【对不起。】 玉书见她不开心,竟反去哄她,【算了,你都救小宝一命了,我只能原谅你了。】 萧萧是个兜不住话的,就笑玉书,【她前些天还说再也不和你玩了呢。】 萧萧走到小圆身后,虽对她很好奇,但心地温良,便关心询问,【你抄多少了?要不要我帮你?】 小圆摇了摇头,萧萧就坐下,替玉书抄书去了。 小圆对萧萧并无嫉妒之心。只觉萧萧比自己好一万倍,还不给姐姐惹事,想来愈加嫌恶自己了,又想到姐姐也这么想的,更觉羞愧,只想等太婆离开,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玉书在床上和小狗玩。萧萧抄着抄着,实在忍不住好奇,放下笔转身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呀?】 小圆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回答,但萧萧还是问了。 【你是风姐姐的亲妹妹么?】 小圆想了一会,还是遵从内心,摇了摇头。 【那你与风姐姐有什么关系呀?】 【没有关系。】 萧萧是个脑袋直的,见状不再问了。 第48章 一日。小圆从上房出来,正欲回自己的破落院。刚关好门,转身就被姜婆子抡圆了胳膊打了一巴掌,姜婆子见她从上房出来,又戴着银镯子,准是手脚不干净,又去干见不得人的事了。 小圆本就瘦弱,又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前一黑,坐到地上。那婆子恶狠狠骂道,【不干不净的东西!这风家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吗!】她骂得小圆没法反驳,也没有欲望反驳,直接提溜起来,准备拖去往死里打。 姜婆子近来权力被架空,很多事也不经办了,像是等着被发落出去,她心里头正烦闷,加上素来厌恶这个小哑巴,便毫不留情拖拽她出去,准备好好撒撒气。 恰逢布叔从外头走来,见状喝道,【你干什么!】 姜婆子原以为是吼那陌生丫头的,急忙陪笑道,【这丫头三番五次到房里偷东西,我拉她出去打死呢!不叫脏了这里的地板。】 小圆低着头不吭不声,布叔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把小圆护至身后,对那婆子不客气骂道,【别说是屋里的东西,整座院子都是风家少主的!何时轮得到你拿大棍了!】 姜婆子愣道,【什么少主,她就是那吊死人院里的小哑巴。】少主不是姓萧那丫头吗?自己每日陪着笑脸,总不能认错人了。 【她是家主的血缘至亲,是咱家尊贵的千金小姐!我看是你昏了头!】 布叔带着小圆走了,留那婆子不着头脑。那丫头分明落魄不堪,无亲无故,怎么会是风家尊贵的少主呢? 布叔带小圆离开,见她脸上有伤,关心询问,【怎么样?】 小圆摇摇头,不再言语。 布叔拉过她的手往府里医署走去,一边说,【可别伤了脑袋,脑袋是最要命的。别怕,那几个不三不四的,早就勾了名字要出去了。】 第20章 布叔的手掌很大,又黑又粗糙,他拉着小圆的手,又暖暖的。见布叔真的拉她往医署去,小圆甩开了手,布叔正要问,门口慌慌张张来报,让布叔尽快去一趟。 布叔让稍等,那小子十分局促不安,让布叔马上去看看。布叔摸了摸小圆的头,让那小子护送少主去医署,径直往门口去了。布叔走后,小圆找了个由头甩开那家丁,兀自回了那吊死人的破落院。 布叔到了门口。原来,那周家的自以为把这门亲事拿下,兴师动众闹得满城皆知,带着一大队伍和聘礼上门提亲了。周菌料定风家巴不得和他们攀亲,也不怕人知道,搞得热热闹闹的,一路过来了。百姓厌恶周家,又对风家敬重三分,听了这个事,全跑来风家门口看了。风笑知一大早去了城外哨点,并不在家。看门的家丁看势头太大,急忙去喊了能做主的人来。布叔在门口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没由来的,这驴脸为什么自以为能娶风家家主?他觉得有些荒唐,又见周菌并不尊重,一副痞子样,好像来施舍风家一样,更无语了,连人带东西丢到街上去了。还让把门关上,留下一句,【脑袋有病。】 这下好了。全城看上了周家的笑话。风家根本看不上他,甚至连家主的面都没见着,让人家老奴给丢街上了。 风笑知在营里听了这件事。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这事没有到要她费心的程度,便没有多想。照常回家。她总从后门进,小圆不知,常在那偏僻的院子找小狗,风笑知听见声音,悄悄过去,果然小圆蹲着和小狗亲昵。风笑知一眼见她脸上有发青的巴掌印,猜出了八九分。 第49章 风笑知找来布叔,问道,【她怎么回事。】 布叔说,【叫那底下婆子打了,以为她偷东西。】 周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风笑知和布叔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提都没提。 风笑知原想等秋收之前,好找活计,再把人都打发走。不料这一拖,小圆无辜挨了一巴掌。她当即让布叔按她勾了名的全都打发走,只留几个品行好的院里当差。 布叔领了命,可是风笑知也不说话,也不走开,布叔心领神会,不动声色道,【满院子不见她,我正要去医署问问。】布叔又给了个台阶,【反正家主也要去找老夫人,走这里也顺路。】 风笑知不言不语跟着一起走了,到了风家医署门口一问,那大夫说,不见有人来。风笑知看看布叔,布叔看看风笑知,布叔无奈,只说,【我去抓她来。】 布叔猜那丫头铁定在最远那破落院子里和狗待着,叫她看大夫,一会不盯着,马上就跑了。于是径直杀了去,小圆果然在那昏暗落灰又清冷的院子里静静坐着,那棵死过人的香樟树,倒长得越发好了。 布叔进去就气急败坏说,【叫你看大夫你不去,我这就来拿你!】说罢不管小圆怎样躲,直接又跟拎小猫似的,一路穿过风家各院,给强行带到医署交差了。 风笑知远远看着小圆被布叔按头去看大夫,才往别处走去。屋里,太婆正等她和小圆回来吃饭,风笑知刚坐下,营里有人来报,说城里传遍了,风家军打伤周菌一只眼睛。 风笑知一听这名字,心中更烦躁了,但也不希望风家军以权谋私,有失偏颇,便忍着脾气问道,【是谁?】 【是……是福虎统领……】 风笑知早就猜到是这大山猪,又忍了忍,沉声说,【叫他过来。】 小圆是和福虎一起进屋的。布叔盯着她去太婆那儿吃饭,她和福虎都跟上刑场一样进去了。萧萧和玉书总先吃先走,只有太婆执意要等她姐妹俩,看小圆来了,太婆忙拉她坐到身边,给她盛甜汤,福虎更好,进来一滑溜直接跪下了。风笑知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向桌子,吓得小圆刚到手的碗和勺都滚落到桌上。小圆惊慌失措的擦拭,手忙脚乱的捡碗筷,太婆拉她她都没注意。 风笑知对他也不客气,直接骂道,【你脑子进水了,你去打他干什么!】 福虎嘟囔道,【我哪有打他啊!我在树底下玩弹弓,他自己把眼睛往石头上凑……】 风笑知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小圆坐直来,她知道姐姐真的生气了,暗想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这时候还叫她看见。太婆撞见风笑知处理事务,也不出声不打断静静看着。 福虎又嘴硬道,【他才神经病呢,没事跑我们营跟前,大喊他是天子,是得了上天旨意来统治我们的,还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跟有病似的……】 风笑知又一拍桌,吓得小圆立刻起身,太婆也被风笑知吓一跳,没注意小圆不见了,小圆总是在害怕是紧贴着墙站着,她惊恐的退到门边,那福虎块头大,挡了要出去的路,小圆下意识在一旁瑟缩着,风笑知骂道,【他的事我会自己处理。你给我滚出去领军棍!】 福虎这下不行了,扑上去要抱住风笑知的腿,风笑知一闪,他抱住桌腿哭道,【姐啊!我的亲姐!你是我亲姐!我真不是故意打他的!他就等着被我打呢!我刚不小心打到他,风家军打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我是无辜的呀姐!】 太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统领,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第50章 风笑知被福虎缠死了,让他滚回去等候发落。他这才跟野猪回山似的又回营里了。 等太婆看完这出戏,才发现小圆已经不见了。小圆在福虎扑上去抱大腿的时候就转身跑了,她快速回自己的破小院,正好遇见福虎叮铃哐啷过来,福虎见了她面熟,扯出一个笑脸说道,【是咱们家二姐儿吧?你去跟咱姐说说呗。我跟你说,你要是我,你也得打那个神经病,我就是故意的,但我不能领军棍啊!把我打死了怎么成!】他缠着小圆说了一路,小圆默默低头走着,他仍把小圆当救命稻草似的说了一路。 偏偏风笑知被太婆差遣出来叫人,风笑知往那冷嗖嗖一站,吓得二人魂不附体,福虎也止住了话头。 【回去。】 她这话不知跟谁说的,福虎乖乖回了军营,小圆也埋头往破落院走去,风笑知自然是没叫到人,最后又让布叔去院里拿人了。 过了立秋。太婆说要上五神山祈福,葫芦城靠山,靠山的人就要找五神祈福。风笑知也依她,于是挑了个赋闲的好日子一起去了,连布叔也一块去了。小圆牵来红玉,红玉高兴的蹭一蹭她,小圆也不知为何,她和红玉不过几次见面的交情而已,也许小圆那日穿的和红玉一样,她穿着淡白花色打底的裙子,印有红花点缀,显得十分俏皮可爱,那发带也总配她衣服的颜色。她房里的丫鬟不认识她,只管把她打扮得高贵漂亮,太婆看了也开心。风笑知,布叔和飘扬着红色发带的小圆骑马穿过江阳城,往几十里外的五神山去了。 那姜婆子连夜被打发走,此时正在城里找生计,见状万分不解。那小哑巴怎么攀上这么高的关系了? 太婆待了一阵子,每天三顿不落盯着小圆吃饭,不管她躲去哪里,都要等着布叔把她抓来。这日见她圆润康健不少,那新衣服衬得她秀色夺人,心中十分欢喜。玉书和萧萧不常一起出门玩,太婆来了天天出去,天天开心,便觉得更喜欢太婆了,萧萧还因此哄道,【太婆在这里待一辈子才好呢,我也来孝敬太婆!】 太婆因此也喜欢这个丫头,因随行来没给她备礼,还专门去街上给她挑了个分量差不多的镯子。 到了五神山下,面前有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爬了才能到山上的庙里去。百姓常说这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是菩萨对他们的考验,要一步一步上去了,才能向菩萨表明自己的诚心,许自己的愿望。风笑知自认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百姓心中的信仰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风月岛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那日天气正好,风凉凉的,太阳也是刚刚好的暖。玉书立刻冲上好几个台阶,萧萧更不必说,她们二人年轻气盛,玩心大,眨眼跑不见了。太婆笑呵呵,风笑知扶着她走,布叔紧随其后。 小圆摸了摸红玉,抬头看了看眼前那台阶,也默默跟上了。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夏天常中暑气,冬天又常挨冻,挨打挨饿更是家常便饭,前些年得了肺炎,咳嗽了半年,就硬扛了半年,好在最后熬过去了,不过自那以后,常有喘不上气的时候。 太婆心情好,但年纪大了,走了两步便慢了,伸手拍了拍风笑知,让她先上去。风笑知摇了摇头,陪太婆站了一会儿,她心知太婆此番来的诚意,太婆也不服老,宁愿一步一步自己走上去,因此没有让随行的上来抬轿。太婆站了一会儿,数了下人头,玉书和萧萧在上面,风笑知和布叔在她身边,她立刻问道,【小圆呢?】 第51章 风笑知和布叔对视一眼,布叔立刻说,【我下去找。】 太婆摇了摇头,拍了拍风笑知,说道,【你去。】 风笑知没有立刻动身,不料太婆往那石头上一坐,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第21章 风笑知无法,只得转身回去找。下了一两百个台阶,见一个娇小可爱的身影坐在台阶上,红色的发带随风飘着。小圆上了三四百个台阶,越发喘不上气,便直接坐在台阶上咳嗽起来,她脸色刷白,手抖不止,身侧是美丽悠扬的山谷风景,她也顾不上美景,只觉得头晕目眩,须马上缓缓才是。她又坐着发起呆,看看不见底的山谷,想着若是掉下去了,人就该找不着了。 小圆缓了一会,渐渐觉得喘上气了,只不过喘气的时候,心脏就要疼一下,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便又呆坐了一会儿,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小圆走不动,捡了身边地上的一个松果玩起来。把玩了几下,突然见一个影子压了下来,小圆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是姐姐在身后看她。小圆到底聪慧,知道自己慢了进度,太婆差姐姐下来找了,更加面如土色,着急忙慌站起来,差点在那台阶上摔一跤。 她们默契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又默契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风笑知见她站起来,转身就走,小圆也识相的跟上。风笑知压着步子,走得很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看看山谷里的燕过群山。小圆无法,只得跟在姐姐身后,已过了中午的饭点,才和太婆会和。太婆当真等着她们不走,还追问布叔的恋情,问得哈哈大笑,逼得布叔都想从这里跳下去了。见风笑知领着小圆悠闲的上来,急得直说,【你们可算来了!老太太要逼死我了!】 太婆嘲笑道,【我逼你什么了!】又对风笑知说,【我叫他给人送花,他还不肯哩!】 布叔急得大步上前,说要去看看另外两个丫头,飞一样的跑了,一下就不见人了。 到了五神庙,玉书和萧萧已经在这里跟着吃了两碗斋饭。山上景色俊美异常,平日少见,偶尔看了叫人心旷神怡。太婆也没勉强风笑知和小圆,只叫她们自己去玩,自己则去殿里祭拜。小圆坐在一个石头上,远远看着大殿里的菩萨,只想着,自己罪孽深重,神明也未必会原谅她。太婆和方丈说了几句话,出来时便说她要做明天的早课,让等不了的孩子先回。萧萧和玉书玩得正开心,哪里肯回。风笑知此行本来就是陪着太婆,小圆不做出众之人,更不吭声了。 寺庙斋房不多,女眷住一通铺。夜里,山上雾气大,湿气重,没有灯,也没有别的可玩,太婆、玉书和萧萧早睡成一团。风笑知睡得浅,半夜起来,听见有咳嗽声,她坐起来,小圆不在自己的床铺上,便扎紧披风,走了出去。深秋的夜很凉,山上更凉,风笑知觉得有些冻,走了两步到院外无人的地方,月光照着一棵树下,小圆正撑在一块大石头上,咳嗽不止。她压着声音怕吵醒别人,这里又雾气腾腾,早先没缓过来,这下更糟了。 这湿气更困得小圆喘不上气,小圆无力的扶在那石头上,意识越来越模糊。风笑知正要走过去,突然一个更快的身影靠近小圆,在她背后点了三道穴位。小圆突然觉得好些了,回头一看,是个老婆子,就着模糊的月色定睛一看,小圆和风笑知都大惊—— 【伏牛婆婆?】 第52章 伏牛婆婆神出鬼没,竟在这不知名的小山小寺庙里遇见。伏牛婆婆见小圆这副气若游丝的模样,还是那副怪脾气,张口就说,【你以为我叫你出家是害你不成?】 小圆没有说话,伏牛婆婆知天命,就算不知,也看得出她这些年受了不少苦。随即叹了口气,问道,【你后悔了吗。】 小圆一愣,她站在高山上的一棵老树底下,树下有一个大石头,那月光洒在地上,雾蒙蒙的。 过了半晌,她摇了摇头,声音冷得可怕,【不曾后悔。】 伏牛婆婆走了。 风笑知也走了。 太阳未升起的时候,太婆去做了早课,之后便下山了。下山的路上,太婆说,她本来要陪小圆热热闹闹过了生日,只是花家前几天来信,说春夏要带着孩几个回来一趟,春夏嫁得远,一年到头也不回来,太婆想着既然姊妹俩都好好的,也知道风家住所,总算叫她安心下来,等过了年,再来这里长住。她问小圆会不会不高兴。小圆说不会。她甚至想着幸亏春夏来了,她怎么可以过生日呢。 风笑知被昨晚撞见的事搞得烦乱,没有说话。 回了江阳城风家。太婆在收拾回去的东西,萧萧是个惹人疼的,到处帮忙打下手,还叫太婆下次来也要给她带礼物。小圆道太婆要走了,自己也要抓紧时间,便去找那小狗。那小狗长大了不少,还是白色带点黄的塌耳朵小狗,那小狗跟她最好,别人不去那破落院,它去,别人嫌弃厌恶小圆,它不嫌弃。小狗在风家也被养得白白胖胖,风家还有好多处院子可以让它奔跑玩耍。小圆抱着小狗,那小狗舔了舔她的脸,开心的不停的摇尾巴。她穿过几处院子,终于在书房旁的院子里遇见布叔,她上前去,布叔看得出她有话要说,就停下来等她。 小圆小跑到他跟前,抱着小狗,欲言又止,想开口又不知如何开口,一副踌躇不决的样子。 【我……我……】 布叔看着她,帮了她一把,说道,【我会照顾好小白。】 小圆看向布叔,脸上的阴霾一扫而过,她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她只希望小白可以在风家过上自由快乐的一生。 小圆把小狗交给布叔,小白还是盯着她笑,不停的摇尾巴。小圆红了眼眶,表情却十分决绝,她看向布叔,又局促道,【我……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我……我给您磕头!我把剩下的寿命都给您!】 布叔看她当真要跪下,急忙把她拉起来,说道,【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小狗在身后叫她,小圆不敢看那小狗,跑走了。布叔看着她跑掉的身影,摸了摸小白的头,内心五味杂陈,她的小少主小祖宗,为何要因为一点顺手的好意,对他感恩戴德呢? 小圆快速跑走,不敢停留。偏偏在那书房门口差点撞上要进屋的风笑知,风笑知下意识伸手扶她,小圆宁愿摔在一旁的草地里,也没敢伸手碰姐姐一下。小圆吓了一跳,又从地上手忙脚乱爬起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跑走了。风笑知也随她,抬脚上台阶,准备进屋。 【都给我站住!】 太婆穿过门廊走来,大喝一声,小圆和风笑知都不明所以,停住看她。太婆走到风笑知身边,伸手招呼小圆,【你给我过来!】 小圆硬着头皮想走一步,不料太婆更凶了,【你敢走试试!】她不知太婆怎么了,只得低下头顺从的走了过来。 第53章 太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原以为姐妹俩不过平常的矛盾。不料住了这么多天,她们明面上好好的,实际上没有看过对方一眼,也不曾和对方说话一句话,见面不识,见面不语。太婆本想着自己调和化解,但她从没见过风笑知会和小圆置气到这般田地。 现在太婆要走了,还让她撞见这一幕。她姊妹俩何以生分到这种地步? 太婆铁青着脸,对身边的家丁说,【去拿藤条。】 小圆一听,吓得直接跪下了,风笑知也不知意欲为何,震惊道,【太婆?!】 太婆仍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她对风笑知说,【我知道,一定是小圆做错了,你生她的气。今天太婆做主,你只管教训她!】 小圆想到那藤条,想到上次挨的打,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她一哆嗦。 太婆又对小圆说,【你从小顽劣,只爱惹你姐姐生气,屡教不改!今天我就叫你全改了!】 那家丁当真去取来藤条交给太婆,太婆拿了,塞到风笑知手里,风笑知被太婆突如其来的阵仗搞得晕头转向,太婆见她不动,又抄过她手里的藤条,姐妹俩都没反应过来,已往小圆背上打了三下。 小圆是疼,但没有上次那恶毒婆子打她的生不如死皮开肉绽的疼。她跪着不敢吱声,风笑知吓一跳,但也没有阻拦。太婆只得接着打,又故意说道,【这事一定是你活该的,你就爱做坏事!还得太婆来主持公道!你姐姐生这样大的气,今天打死你也不为过!】 太婆心疼小圆,嘴里又哄着风笑知,两个孩子的脸色都惨白。风笑知就像铁了心似的,一动不动,太婆又骂道,【你再这样跟皮猴似的!太婆也不要你!】 小圆“哇”的哭出来,倒不是有多疼,只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上的委屈痛苦和惊吓,没忍住哭了出来。姐姐不要他,太婆也有别的心肝宝贝,顾不上背上的疼,一下哭了出来。 风笑知这才握住太婆的藤条,说道,【好了,太婆。】 太婆眼泪婆娑,也跟着掉下泪来,她的心肝小圆哭得这样可怜,她是一点见不得,便说,【太婆只想你们好好的,小圆从此都改了,你也别再往心里头去了。】 风笑知一时红了眼眶,又强忍着,只点头说道,【好。】 有了风笑知的承诺,太婆这才预备安心回葫芦城。 走的那天,太婆说要上酒楼去吃早点。风笑知应承说好,那天不过初冬,却冻得很,天上飘着白絮,太婆让小圆穿上披风,别再冻着。她们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看着江阳城热闹的街景,再好好热闹一番。吃完,不舍的别了。布叔送她们的车队出城,玉书非要萧萧跟着送,风笑知站在阁楼目送。那天出奇的冷,空中飘着雪花,地上白茫茫一片,街上的人都哈着热气。 第22章 太婆走了,小圆下楼,也走了。 她背上的伤不大好,又总是咳嗽,刚刚脸色也差。她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在街上走着,没两步就要滑一下,小圆搓着手在路上走着,突然一个风家家丁过来了。 【少主。】 小圆不知是在叫他,那家丁回头看看二楼阁楼的家主,又上前一步,【少主?】 小圆这才停下来,转身看他。 那家丁想让她上马车,于是转述家主的话,【家主让您在外面注意少主的身份。】 小圆一愣,少主的身份? 她哪有什么少主的身份?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身份地位了? 这时,马车才慢慢从酒楼牵出来,家丁朝驾车的招了招手,示意他快过来。 小圆没看见马车,会错了意,现在太婆走了,她哪里还是什么少主呢?于是急忙将风家给她的披风拿下,又将头上的首饰一并拿下,交给那家丁。 【啊?】 马车慢悠悠走过来,那家丁莫名接了一堆东西,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了看二楼的风家主。 而风家主,只是静静看着少主走远的背影。 第54章 小圆回了那吊死人的破落院,换上自己的粗布麻衣。虽然不知道姐姐还要不要,但她仍将自己用过碰过的东西洗晒干净,做完这些,她才预备离开。刚出胡同口,街上人流涌动,卖面的沈大娘说,【快走快走!后面那座仙池山要喷东西了!你晓得吗?原来这不是雪!风家军组织我们去外面山里头避难!快走吧!快!】 百姓拿着简单的包袱,抱着小孩,扶着老人,牵着小狗,拎着小鸭,在风家军的指引下有序的往风家修建的避难山洞里去。 风笑知刚送走太婆。又送走哆哆嗦嗦走掉的小圆,心中自当烦闷,哪也没去,独自在酒楼喝茶。她总下意识去关心小圆,又想起那二万人的性命,觉得实属不该。她既过不了心里的坎,又不由自主关心她,谁知道马车出来晚了,小圆没听出她不想表露出来的言外之意。便是这时,风家军来报,说仙池山异动,恐有喷发的迹象。风笑知当即下令,疏通附近三座城市六个村落的百姓到北边的山洞避难。 风家军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当即下放各地各村各户叫人,秩序严明。那自称天子的周菌这才发现,风家不是兵马二千,而是全岛各城镇都兵马二千。不过逃命要紧,也只得跟着一起去风家铸造的洞里避难,人群三三两两涌进去,那洞是曾经有海神之力的岛主建造的,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可遮风避雨,抵御严寒严热。并常年备有水源和干粮。 风家军有条不紊的疏散附近的群众,风笑知独自往仙池山去,山顶喷发大量灰色的浓雾,附有闪电,天上飘着白絮和灰烬。地动山摇,且燥热异常。过了一会儿,就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境地了,天上全是那灰色的浓雾,白天像夜晚一样黑,百姓信任风家军,拖家带口全都跟着跑了。风笑知面色凝重回到山洞,那里已经在风家军的看护下安置了许多人,每个人都担惊受怕的。又过一会儿,有人来报,都疏散完毕了。风笑知点点头,布叔抱着小狗给老寒腿的老人发毯子,风笑知突然看见一熟悉面孔,是胡同口卖面的大娘,她正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找什么似的。 【沈大娘。】 卖面的大娘根本没想到风家主认识她,还同她打招呼,连忙“哎”了一声,不再四处张望了。 【您在找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没带出来的?】 【也不是。就是我卖面前儿院里有一个小哑巴,不知她出来没有呢?我没瞧见她。】 风笑知以为小圆早已出城,没料到她又返回风家那破落院。当即走了出去,外面暗无天日,风里卷着奇怪的东西,已经是末日之兆,她仍往家里赶了。 昏暗的江阳城已空无一人,连能带走的牲口都带走了。她走进那没人敢靠近的胡同,推开那虚掩的木门。香樟树开得郁郁葱葱,地上的落叶还是没有人扫。井边的石桌上放着一碗浇着辣子的米线。小圆手上拿着一个馒头走了出来,穿着粗布麻衣,竟面露喜色。 只扣扣搜搜攒馒头的小圆破天荒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风笑知知道她何意。她顶着内心的不安私心留她一命。不是为了让她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满心欢喜的。 姐姐的出现让小圆十分意外,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生气。姐姐一步一步逼近,小圆能感觉到她的怒气。 连着她走进山洪里的那笔账,风笑知朝她走去,打了她一巴掌。 第55章 小圆被带回那避难的山洞,沈大娘见了她十分欣喜,急忙拉住她的胳膊,说道,【我叫你,你怎么没跟过来呢!还好风家主是个好人,当真去找你了!不然你怎么办呢!】 一席话说得小圆羞愧难当,许是沈大娘委托姐姐,姐姐不得已来的。这么一来,自己不就又平白给姐姐添堵了。小圆真恨不得马上死去,只呆呆在角落里坐着。她不知觉摸了摸脸,心里想着,姐姐有多恨自己呢? 事后。好在仙池山在靠近海边的东边喷发,没有经过城镇和村庄,也避开了农田,岩浆流进海里,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百姓各自回家,风笑知也松了一口气。 小圆出了山洞,没有再回江阳城。她原以为自那以后,她和姐姐不会再见面了。她有些颓丧,但又感觉有些轻松,她不必硬着头皮面对讨厌自己的姐姐了,她宁愿和姐姐天各一方,也不愿看见姐姐厌恶自己的样子。只是世事难料,就如伏牛婆婆所说,天命不可违。她的一生,都要和姐姐交织在一起,但不幸的是,她再也得不到姐姐的爱了。 小圆独自在一僻静的山上,看见几个女孩儿在玩水,小圆认出其中一个是江阳城米铺家的小孩。小圆没有多想,独自低头走路。想在天黑之前找一个能过夜的地方,不料转身走不到五步,身后传来女孩的尖叫声,小圆跟着吓了一跳,急忙往回跑,刚刚在玩水的女孩全都不见踪影,连个响也没有了,小圆忙跑到河边往水里看,不料一个布袋盖过头顶,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那日。周菌正好在那和人说话,本以为地方隐蔽,偏偏那几个女孩在那玩水,恐叫她们听了去,就打晕带走了。周菌是个草包,那人将手背在身后,看着几个女孩,说道,【处理好。】便走了。 周菌没多想,以为是叫她们别说出去的意思,毕竟几个半大的小女孩,能影响他们什么大计?便全都带了回去,关了起来。 第二日,他坐上老大给他的龙椅,私开刑堂,小圆和其她女孩被一并提了上来。那地方天花板高,四周宽广,又有可怕的火盆和刑具,几个半大点的女孩离了家,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呜呜咽咽的。 周菌长得贼眉鼠眼,往那桌上一拍,问道,【你们昨天在那干什么?】 一个稍微胆大点的回道,【我们在那玩水。】 周菌本就不觉得她们有什么威胁,也知道她没有骗人,只不过按例问了一遍,【那你们看到什么没有。】 【大人,我们——】 王瑞打断,【这是天子。】 【天子大人,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们听到什么没有。】 【没有。】 周菌也知如此,只是又说,【你们倒霉,在那里玩水。既然叫你们碰见了,也没有就这样走的道理。留点东西在这,省得你们说出去。】 那几个女孩听不懂,只有小圆发起抖来。周菌又说,【留胳膊还是留腿,看你们自己。】 那几个女孩吓得哭起来,有一个女孩跪下来磕头,哭着说,【天子大人,我爹爹是八仙城开酒馆的,我叫他把酒馆给您!您饶我们一命吧,我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哦?】周菌这才有兴趣的点点头,又问另一个,【你呢,你家是干什么的,你拿什么跟我换?】 【我……我家没干什么,有三百头羊……】 【你呢。】 那米铺的女儿哭着回答,【我爹爹在江阳城有一铺子,求求您饶了我吧。】 周菌道,【既然有人作保,那我便饶你们吧。】说吧他大发慈悲叫来底下人道,【去吧,叫来领人。】 第56章 底下人按女孩说的,各自上各家里拿人了。女孩儿们一夜未归,还有凶神恶煞的人来说自家女儿闯入周家的私家重地,要是不去保人,就地打死。江阳城米铺家的老板,听了直接腿一软就跪下了,当即拿了房契,执业凭证和家里所有贵重的金子银子去周家换女儿了。 再说周菌,其她女孩儿都叫人了,只有一个没有,便问她,【你呢,你是谁家的女儿。】 小圆摇了摇头。 她不是谁的女儿,她也不是谁的妹妹。 周菌觉得她有些意思,就说,【我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我给你机会,你不叫来人,就得按先前的规矩办。】 第23章 小圆叫谁呢?她一个背负二万余人性命的脏东西,她要叫谁呢?远在葫芦城的太婆,还是近在咫尺对她厌恶至极的风笑知呢? 小圆又摇了摇头。 周菌正要叫人来,一旁王瑞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天子,我看她有些眼熟。好像是风家家主的妹妹,前儿一阵总在街上过,我不会认错的。】 周菌细看小圆相貌俊秀,有些傲气,不哭不闹,不卑不亢,是有些几分名门大户的气派。 想起风家,周菌又气又恨,他好端端去提亲,被全城人当了笑柄,可他还是觊觎风笑知底下的兵马,于是说道,【当真?她若真是姓风,那女人有得求我了!】于是他竟有些期待,向小圆问道,【那风家主是你姐姐吗?】 小圆急忙摇头。 周菌和王瑞都有些困惑,对视一眼之后,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是不是,打一顿就知道了,也不影响别的。便唤人拿大棍来,只管打着玩。 另外几个女孩瑟缩在一旁,眼睁睁见小圆被拖到一旁,一棍就将她打得倒地不起,鲜血直流,吐血不止。小圆本就虚弱,就算是练武之人,也挨不了几下大棍。王瑞觉得惨不忍睹,竟不知自己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于是又开口道,【天子……】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打死是不是。】周菌手一抬,那拿棍的住了手,小圆早就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了。这回,周菌亲自走下去,旁边的女孩退无可退,闭眼不敢看,周菌蹲到小圆面前,伸手抬起她的头,问道,【风家主是不是你姐姐?】 小圆已经命悬一线,面对周菌恐怖阴森的质问,仍害怕因自己的小事叨扰了姐姐,比起这样的酷刑和毒打,姐姐的厌恶更令她恐惧。 姐姐说了,她不想再看见她,她从此也与风家再不相干。 小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了摇头,昏死过去。 周菌撇撇嘴,暗道,她既不肯说自己的身世,又一口否定自己是风家的人,一定是害怕自己风家的身份对自己不利才一口咬定不是的。不管怎么样,只要沾上了风家,先打再说。 于是命人将她泼醒,并换了鞭子,还贴心道,【别打死了,我还有用。】 周菌料定她是风家的人,回头要拿她去和风笑知交易的。 大殿上一开始还有惨叫声,渐渐的就没有了。米铺家的就在江阳城,马上赶了来,殿上见一被活活打死的女孩,吓得腿都软了,连忙交了所有东西,跪下给周菌磕头,一刻也不敢停。 周菌当真留了东西放人。 王瑞眼神示意那米铺家的父女俩,不料他二人吓都吓死了,哪还顾得上什么暗示,连夜举家搬离江阳城。 却说这日,风笑知回了府,明明太平无事,却觉得胸闷气燥,坐立难安。她不知怎么回事,渐渐喘不上气来,便一人坐到高处屋顶上,准备吹点冷风。刚坐下,还没缓过来,远远见元灵独自回来了。 风笑知大惊失色,她让元灵跟着小圆,若非自己召唤,它是不可能自己回来的,除非宿主神灭形消。 第57章 风笑知与海神已有嫌隙,不常用海神之力,岛上之事全靠风家军探访禀报。风笑知见元灵独自回来,急忙取了她的记忆,于是眼睁睁看着小圆拒不求救,被活活打得只剩一口气。 夜里。百姓见成群结队的风家军往周家去,知道有一出好戏,便三三两两跟着风家军,往那周家去了。 周菌正在大殿上等人来换剩下的女孩,并叫人把小圆拖去关起来。不料门突然被风家军踹开,里里外外被风家军包围,毫无反抗之力。百姓追到门口,见周菌欺软怕硬,竟挟持欺负几个女孩,不仅如此,地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显然已经死了一个了,于是对他唾骂不止。周菌是个草包,看不出自己无力回天,还在自己那木头做的龙椅上大声宣扬自己是天之骄子,有上天给的神力,是九五之尊。正窝囊喊着,风笑知踏风而来,一脚踢翻那龙椅和周菌。她不用海神之力,都能解决这草包,只不过看他暂时不干害命之事,就等着抓他背后之人罢了。风笑知只是爱隐世,不争不抢,她若真要打他的脸,轻易可以叫他看见什么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命世之才。百姓苦周家久矣,又民心所向风家,如今见了这番景象,大声喝彩起来。 【你算什么天子什么神,獐头鼠目、丢人现眼的草包。拖下去!】风家军将他拖下去,凡路过百姓的,都要踢他一脚,扔他一把烂菜叶,再呸他两口。周菌喊到,【你敢处置我!我老大饶不了你!】 风笑知又宣布,【从今日起,风家军接管江阳城各出入关口,登记户口,建造军事,分发闲田,打击私盐,恢复市场。】 百姓逢了大喜事,像过了年一样的快活。 这时一风家军慌张来报,【将军!】 他一个字都还没报,风笑知见他模样,就知道大事不好。她随那小士兵去了地牢,看见里面躺着瘦瘦小小血肉模糊一个人,当即腿软,走了进去。 风笑知蹲在地上,她的妹妹小圆已经到了濒死弥留之际,她的身上没有一个好地方,风笑知再也忍不下去,“簌簌”落下泪来。她心知凡人之术无力回天,便注入海神之力,叫它吊着小圆的命,并叫送回风家,命最好的大夫在那里侯着。 布叔见小圆被送来时,甚至不知道那是小圆,听了前方传来的信儿,也以为她要死了,当下也腿软了,走都走不动,更不敢看了。 那晚,血水送了一盆又一盆,本来要帮手的丫鬟也不敢进了。大夫,布叔和风笑知陪护一晚,才将小圆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小圆重伤,好几天都没有醒来。风笑知一刻不离陪在身旁,等她迷迷糊糊醒了,又派上房两个细心的女孩去照看,她们看见伤口吓得脸上惨白。第二天从房里出来,风笑知在一旁她们也没看见,只自顾自说着。 【谁下这样的狠手呢!真该拖去千刀万剐!】 【就是!你知道么,我原也以为她是个哑巴呢,昨晚意识不清迷迷糊糊的竟哭喊了一夜。】 【喊了什么?】 【娘亲。】 那两个女孩心酸的摇摇头,谁到了这样的境地,不想着要娘亲呢?小圆没有见过娘亲,但她总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小圆。 风笑知进去看她。她曾经答应要让小圆一辈子做风家的小公主,她食言了。她留她一命,不过是让她去过普通人过的生活,打柴烧饭,洗衣遛狗。小圆昏迷不醒,仍蹙着眉,风笑知伸出冰凉的手,抚平她的眉间,可她还是皱着眉睡死了。 第58章 足足过了一个月,小圆才恢复一点意识。那时江阳城张灯结彩,百姓走路生风,十分得意。自那以后,风笑知去找胡同口的沈大娘,有意无意透露小圆的消息,那大娘十分关心,真的放下摊子不管。她冲进胡同里,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见那香樟树就在旁边,吓得哆哆嗦嗦伸手捂着不敢看,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了。风笑知都没想到她动作这样快,便追过去说小圆不在此处,她知道小圆醒来知道自己在风家一定会跑,为了让小圆安心养伤,她找了一小院子,让大娘以后去那院里看她。 沈大娘胖乎乎的,有寻常妇女的烟火气,对小圆也好,小圆也喜欢她。风笑知派人看着面摊,收入仍交给沈大娘,沈大娘竟也殚精竭力的照顾小圆。沈大娘见小圆这样,竟坐在床边哭起来,说她家二丫头遭老罪了,她要叫那个姓周的不得好死。过了两个月,小圆还下不来床,沈大娘每天带好吃好玩的去陪她。 小圆渐渐醒了,也不知道沈大娘是风笑知想办法派来的,就连沈大娘自己都不知道,只觉得风家主还叫人帮她看着摊子,真好。 而小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挨了一顿生不如死的打,然后就醒来了,她总是能这样莫名其妙活着醒过来,不仅如此,还有沈大娘在身边陪她。沈大娘说,是风家主带人去救她的。小圆听了郁郁寡欢好几日,她知道姐姐不是去救她,是去打击恶霸,姐姐救她不是因为她是小圆,是因为她是受害者。换作任何一个人被打,姐姐都会去救的,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风笑知总远远看着,直到有一天她坐在屋顶上,看见小圆自己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小圆昏死一个月,又养伤两个月。风笑知见她竟自己下床走动,便坐直了来。 沈大娘这时推开门送饭,见小圆自己走到院里来,知道她好了,高兴得不得了,【二丫头!你好啦!看来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小圆冲她笑,笑得甜甜的。 风笑知从没见过的。一时呆了。 沈大娘高兴坏了,又弯腰去拿饭盒,风家常叫她送面进去,一送就五六十碗,也不浪费,真的都吃了,现在面摊的生意好,她变着法子给二丫头做好吃的,什么补就做什么,也不计较。 小圆这时摸了摸兜,她一穷二白,身无长物,就退了一步,跪下给大娘磕头。 第24章 沈大娘吓坏了,忙给她扶起来,【二丫头,你干什么呐?】 小圆想,自己一个罪人本不该接受别人的好意的,可是她总是很疼,大娘来的时候,就贪心大娘的陪伴。她真真罪该万死。 沈大娘急死了,她只不过关心照顾一个孤苦伶仃的丫头,她给自己磕头干什么呢? 【你这……你快快快……你给我磕头干什么呐?!】 【你对我好。】小圆说。 沈大娘给急笑了,【我对你好你就磕头啊?】 【嗯。】 沈大娘笑出声,到底是小孩,想得真可爱,就逗她,【那你给大娘做女儿好不好?】 【不好。】 沈大娘原以为她要顺着自己呢,刚拿起饭盒,那丫头竟然直接拒绝自己了,沈大娘贼心不死,又说,【你嫌大娘不好啊?】 【大娘好。】 【大娘好你还不愿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沈大娘不过逗逗她,她若真的说好,也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不料小圆又说—— 【是我不好。】 第59章 小圆大好了以后,谎称自己还有远房亲戚要去投靠,便拜别了沈大娘。沈大娘自那以后,不仅有风家帮忙挂招牌,还从胡同口搬到了铺子里,生活好了起来。 小圆习惯攒下吃不完的馒头,她背着一小袋馒头在街上走,那日阳光刺眼,她的伤也没全好,因此照得她的脸苍白。既然能走动,就不能再留在江阳城了。城里一派祥和的景象,小圆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有些黯然,但没有别的选择。 她正低头走着,不知怎么回事,竟听见太婆在叫她的名字。 【小圆,太婆的乖乖——】 怎么回事? 小圆抬头,眼睛没花,真是太婆!她坐在马车上,掀开车窗的帘子,叫小圆赶紧上来。 【快上车和太婆回家去呀!】 太婆回葫芦城三五个月不到,竟又杀了回来,小圆愣在原地,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结果太婆帘子掀得更开了,原来太婆去风家军城外的哨点先抓了风笑知,姐姐无奈坐在车上,小圆更不敢上了,不料太婆威胁道,【上车!我数到三!】 这时布叔骑马过来接人,将小圆一提,硬把她塞进马车里。小圆重伤未愈,眼下局面又复杂,只紧紧揪着自己的布袋子看向别处,没有说话。 【你又要去哪里野,太婆叫你都不回家!】 小圆身上还有伤,身体也不大好,风笑知打了个圆场,笑着问道,【太婆这就来了,我们都没准备呢。】 太婆握住姐妹二人的手,说,【我是来突击检查的,看你们有没有听太婆的话好好的。】 风笑知笑道,【当然有。】 【小圆呢?】 布叔就骑马跟在外面,闻言急忙回答,【小圆也有。】 太婆笑了,布叔这么疼她,她能受什么罪呢?便信了她二人,又说,【太婆前儿买了个山庄,就在咱们两家中间,这回是来接你们去玩的。】 【山庄?】 【是呀,等到了夏天,咱们就去那避暑。咱家的丫头们都去,太婆就喜欢女孩儿们热热闹闹的。百年以后,太婆就在那里,离你们都近,你们天天都能来看太婆。】 小圆怔怔的看向太婆,她不敢想,这个世界没了太婆要怎么办呢?太婆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好像哪里都不疼了。太婆见小圆盯着她,就捏了捏她的小脸,觉得又没几两肉了,就说,【太婆怎么瞧着又瘦了?你非要太婆瞧着才能好好吃饭不成?】她又仔细看看小圆,好不容易养圆润的小圆,这会又瘦得干巴巴的,太婆不满意的看着,又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这穿的什么?】 布叔在外面又说,【洗衣房说她一天一身衣服,出去玩不叫她穿好的了。】 太婆听了有理便笑道,【也是。】她看着小圆,她还是沉默寡言,看着看着便将她抱在怀里,【前几个月太婆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出事了。太婆心里头害怕,太婆没了小圆怎么行。】想起那个梦,太婆心有余悸,紧紧抱着小圆,不肯撒手。 按太婆的意思,风笑知处理好了事务,就和太婆一起乘马车去百里外的山庄了。那山庄在江阳城和葫芦城的中间,说是太婆家的女孩们也过去了。路上,太婆总是虎视眈眈盯着她二人,萧萧是个聪明伶俐的,极会看眼色,一到气氛不好了,她就跳出来说笑,把太婆也哄得无话可说。有时在河边,太婆叫她姐妹俩坐一起,萧萧就冲过来坐她们中间,不叫她们太为难。 第60章 一日,她们途经风家哨点,夜里在河边说话。河边有一根枯木,太婆就坐在这,风笑知起了火,也坐在这,太婆叫上萧萧和小圆,几个女孩坐在那圆木上说着话。小圆不说话,她坐在黑暗里,火光照亮一半,她还是呆呆的。正说着,身后出现巨响,小圆本来就爱发呆走神,吓得一激灵,立刻抱头蹲到那圆木后,缩成一小团。萧萧也吓了一跳,下意识钻进风笑知怀里,风笑知警惕的往身后看,原来是山上的村民放烟花,第一发没炸出花来。 众人回过神,太婆将小圆拉起来抱在怀里,问她怎么这样胆小。风笑知也摸了摸萧萧的头,笑了她几句。小圆什么也没说,火光照在她脸上,暖暖的。萧萧回头看烟花,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还有烟花看!】 太婆也笑道,【这里不好,叫你风姐姐带你去那烽火台上看。】 风笑知笑眯眯的,带萧萧回了风家军哨点。小圆还是呆呆坐着看那篝火,陪着太婆,太婆又将她亲昵的搂回怀里,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太婆什么也没说,只有篝火发出窸窣的声音。烟花在她们身后炸开,小圆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太婆怀里。 过了一会,太婆轻轻的说,像是哄小孩儿似的,【太婆知道。太婆知道。】 太婆知道什么呢?小圆想。太婆还抱着她,太婆嘴上这么说,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太婆抱着小圆不撒手,太婆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一天,小圆就好过一天。 到了山庄。春晓,春夏和春燕三个姐妹都在,小辈们也都在,十分热闹。春燕从小和小圆打架,如今大了,又遭遇些变故,自然不和小时一样幼稚调皮了。小圆是她的玩伴,如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圆,也只坐在廊亭下的木栏杆上发呆,其她人姐俩说话的有,小孩戏蝶放风筝的有,和她不相干似的,真真和小时候那娇蛮的样子不一样了,于是春燕也只和她打了个招呼,倒是生分了。 这时,玉书非要坐船去对面山洞里探险,其他小孩不跟她去,她就去把太婆拉了出来,太婆笑着骂她不识好歹,又见别的孩子正忙,于是叫上春燕,萧萧和发呆的小圆。萧萧是个话多的,坐在船上对着春燕姐长姐短的,春燕自然跟她熟络起来。 玉书跳下船踢着石子往那无人的小山洞里跑去,太婆叫她慢点也没听见。那山洞阴森寒冷,太婆拄着拐看了看,好奇道,【这像是从前给人住的呢?这瞧着像做饭的台子。】 春燕也说,【是呢,像是以前人住的。】 萧萧才刚点了灯要进去,玉书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也总算了结自己的好奇,死了心,便要回去了。她们本来就是一道过来哄她,她要回,自然就回了,地上石子滑,小圆扶着太婆往里走,突然耳边传来巨响,地动山摇,滚石掉落,烟灰四起。 【要塌方了!】春燕喊了一声,萧萧举着灯,眼尖抓过玉书,三人抱作一团,小圆和太婆一时惊慌又迷了眼,也紧靠在一起,小圆见石头滚落要砸在太婆身上,太婆年岁大身子骨脆,忙转过身护着太婆。 几人躲了一阵,那吓人的阵仗才停了。烟雾散去,萧萧重新燃起灯,洞口叫石头堵得水泄不通,一点光亮也进不来。她急忙点了点人头,春燕哄着玉书叫她别哭,太婆摔倒在地,小圆正守在她身旁。 【太婆!】 第61章 萧萧拿灯过去,将灯交给小圆,低头查看太婆伤势。春燕和玉书也小心过来,见太婆动弹不得,吓得面如土色。 小圆脸色惨白,举着灯不敢放下,萧萧四处查看,不见外伤,恐有内伤,更叫她害怕了,【太婆!您怎么样?】 太婆摔了一跤,身子骨脆,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见春燕和玉书吓得直哭,萧萧面色凝重,小圆更是毫无血色,急忙安慰道,【我不要紧,就是踩着石头扭了腰,还好小圆垫了下,不然可就惨咯!】 萧萧也要哭了,【太婆!您没骗我!】 【我骗你们干什么呀?】见玉书哭得惨,忙摸摸她,【傻丫头,太婆又没事。你再哭,等下又叫你哭塌了。】 玉书只好收着,又忍不住,抽抽噎噎的。 萧萧和忍冬学过一点皮毛,虽然也是个半桶水,但当即替太婆查看外伤内骨,确定没有什么事,才长吁一口气,说,【太婆!等风姐姐来了,您这样还得吓死她呢!】 第25章 说完,风笑知运力清了洞口,她在对岸察觉到这里山洞塌方,早就和她们一样面无人色,立刻赶来清理门口的碎石,果不其然看见太婆躺在地上,更是面如死灰。 【太婆!?】 风笑知立刻运力查看,见太婆无大碍,立刻将太婆背了出去,春燕拉着玉书急忙出去,萧萧也贴心接过小圆手里的灯,照着她们脚底下的路。 风笑知将太婆送上船,又将春燕,玉书和萧萧扶上船,回头一看少了一个,便让船夫先走,对岸有人照应。风笑知回到洞里,那洞还滚落细细的碎石头,并不是久留之地。小圆还坐着一动不动,她的脸还是毫无血色,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风笑知有些恼怒,她第一次会走进那河里,第二次就会视山火如无物,风笑知当时打了她一巴掌,如今她仍呆呆坐在这里,可见那一掌并未打醒她。 小圆只觉一道疾风从面前吹过,她缓缓睁开眼,无力的抬起头,是姐姐,她还是生气的看着自己。自己一定又做错了。姐姐虎着脸,转身走掉,不再看她,小圆便也踉跄起身,跟着走了。 风笑知走了两步,听见沉重的一声,她回头,小圆已经晕倒在地,她扶着腰间的鲜红的手这才毫无生气的掉落在地上。 她不是故意不跟上。 她只是跟不上了。 风笑知吓得魂飞魄散,忙抱起小圆出洞,运力直接跃河而过直达山庄。小圆花了三个月才死里逃生,本就重伤未愈,身体也不大好。当时大棍打了内伤,鞭子打了外伤。如今她替太婆挡了落石,又怕太婆摔坏替她垫了一下,腰间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直流,咳血不止。风笑知好生养了三个月,这下全回去了。在太婆的照看下,小圆只得老实在山庄养伤。风笑知像是在太婆的要求下,也片刻不离。风笑知当时气急,没料到小圆就算轻生自贱,也不会当着太婆的面。太婆在的时候,她总沉默的看向小圆,小圆病痛缠身,也只有这时,她才不像个没血没肉的木头人。 又过足了三个月。 小圆大好。 太婆无法化解她们的矛盾,但她没有强迫风笑知关心小圆,便放心随孙辈回葫芦城,将小圆交给风笑知看护。 小圆换上她的粗布麻衣,背上她攒馒头的小布袋,永远离开了江阳城。 第62章 又过了两个春夏秋冬。风笑知端了一处人几乎找不到的地下矿洞,那里有和周菌一样奴隶主数名,大堆贵重的被送往中原大陆的晶石和太婆说的莫名消失的人,他们被抓来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日没夜的做工,算上地里埋着的,共六十八人。 周菌死前曾透露,有位中原大陆来的以大人只手遮天。周菌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风笑知还未审问出有用的东西,第二天哨点被袭,周菌趁乱被灭口了。风笑知只觉得这以大人是不容小觑的威胁,他神出鬼没的出现在风月岛,抓了岛上的百姓去那鬼都找不着的地方挖晶石,甚至能在风家严明的军律下设法将周菌灭口。 风笑知顺着周菌所谓的“老大”和风月岛消失的百姓,这才找到这处矿洞。那里只有一个一次只能乘坐三人的井道,对洞里的人来说,逃生的出口在高高的天上,他们一辈子只有累死和病死,哪也去不了。风笑知打头阵,几个在这里监工的以大人亲自封号的各位“天子”,不过是几个一招都使不出来的油头滑脸贼眉鼠眼的市井之徒,他们靠守着井道完全奴役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风笑知领教过以大人的本领,这次来并没有带大队人马,只带了亲信两三个,现下已经将几个狗屁天子秘密控制在矿洞内。 萧萧如今大了,更标致些,也总跟在风姐姐身边打下手,就像曾经的苦草一样。她下井道时,几位统领已经将散落各处的工人们带来,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佝偻着走路,不敢抬头,也没有力气抬头。他们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穿着和石壁一样颜色的破破烂烂的布,蓬头垢脸,骨头变形,腿上和手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有的已染病,有的被罚三顿没有吃饭,有的挖的数不够被打了鞭子,他们全都比牲口都不如。萧萧吓了一跳,见站在高处的风笑知轻轻朝她招手,便走了上去。风笑知说,【他们染了病,会传染人。你就在这等着。】说罢叫她戴上面纱。 附近统领莽大和莽小二人正集中给他们分发食物,检查情况。风笑知站在曾经奴役他们的人站着的高处,那里视野宽广,一眼可以看见底下的人有没有在干活,有没有背着他们暗通款曲搞小动作,矿洞阴冷,萧萧皱着眉站在她身后,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会如此。风笑知只觉自己愧对百姓对自己的信任,但也不愿多想,只沉默走开了。 风笑知走到他们的寝舍,那甚至算不上寝舍。只是一个大通铺的矿洞,地上一块布就是一个人的床,夜里他们总要佝偻着身体才能勉强躺在那块布上,不过那都没有意义,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时常夜里也要干活,在哪里睡觉都不重要。风笑知四处巡视一番,又见一条活水,那水通往外面,风笑知朝更黑的地方走去,果真找到通往外面的墙体,她是与海神有嫌隙,但也没有固执到不顾大局,她知道这面墙是薄弱之处,何况这里是山洞底下,凡事需要小心,不便催动海神之力,便做了标记,让风家军用精细的工具小心穿凿。之后,她又回那高处,仔细观察有无遗漏,便是这时,仅活着的四十人里,有一个瘦小成一团的女孩,抱着木桶吐起血来。 第63章 那女孩抱着桶的胳膊瘦出骨头的形状来,她扎着一条凌乱的辫子,脸上各种土和灰都有,根本看不清面貌,她坐在地上,靠着石壁,若不靠着,都要坐不住了。她抱着一木桶,吃了一口莽小给的饼子,连着吐出血来,可她实在饿,又吃了一口,还是连着咳出血来。莽大忙叫人换水和粥,可她不停的吃,不停的吐血。过了一会,就不怎么动弹了。萧萧吓傻了,风笑知也急忙走了下去,那女孩耷拉着头,像是垂危之际,没能吃饱还是晕死过去。风笑知将手按在她颈部试探,果真只剩一口气!她握着馒头的手耷拉在地上,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旁边一个妇女见多了,麻木的说道,【她不如早死了,何苦受罪这些天。】 风笑知自当无颜面对他们,于是并不吭声,只暗自难过。旁边一吃着饼子还有些活人模样的老人说,【她听了不该听的,叫那些畜生拔了舌头。她就和我孙女差不多大,就算是我的孩儿,我也见不得她这样,倒真不如早点去了。】 风笑知将那一点重量没有的女孩抱起来,她的头扬起来,可还是灰头土脸的被脏乱的头发遮了大半,风笑知觉得她有些眼熟。 风笑知顶着内心的疑惑和不安,将她抱到一小单间的木床上,可她实在…… 风笑知分明意识到什么,又不敢承认,只得沉默着用发抖不止的手拨开她的乱发,擦拭她脸上的颜色…… 萧萧跟了进来,只觉得风姐姐好像定住一般,看着那木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孩,像是五雷轰顶一般的一动不动了。 【风姐姐?】 风笑知的大脑确实一片空白,和几年前风月城浩劫发生时一样的空白。萧萧疑惑看着她,又不好打扰,不知过了多久,风笑知才悠悠开口,那声音低得可怕,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说,【叫忍冬来。】 【啊?】萧萧一愣,说道,【风姐姐,您不是说他们要传染人的吗?】 风笑知没有余力处理别的事,只说,【不要紧,叫她来。】 风笑知便在那女孩对面,呆呆坐着,什么也没想,只呆呆坐着。不知又过了多久,洞口出现一抹清新的绿色,忍冬带着好闻的药香走了进来,佩环声起,她用好听的声音温柔的问,【怎么了?】 风笑知还是如同石头人一般,动也不会动,忍冬放下药箱,好奇的看看她,当务之急是那个垂危的女孩,便没有多问,走到床边,附身查看那女孩的病症。 倏地,忍冬直起身,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风笑知,眼眶立刻红了,她皱着眉,眼里是不解和悲伤,恐惧和震惊,她沉默看向风笑知求证,风笑知魂魄不齐茫然无措目光空洞的样子算作回答。 是小圆。 和风笑知全天下第一好,和忍冬全天下第二好的小圆。 是无人问津的在矿洞里过着比牲口还不如的日子的被拔了舌头不让泄密的小圆。 萧萧站在洞口。并不明白此刻的死寂。她和小圆有过交情,但并不深,怎么可能认得出木床上的人是小圆呢?风笑知和忍冬无言的看着彼此,忍冬的眼神似有责备之意,风笑知还活着,怎么会让小圆沦落至此。她的姐姐是拥有海神之力的守护者,她曾经是最尊贵最受宠的小公主,风笑知私心留她一命,忍冬没有多言,她们默契的避而不谈,不曾想几年来,小圆却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过着饱经折磨苦海深重的日子。 第64章 第26章 萧萧分明觉得她们什么都说了,又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忍冬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想起那二万人,想起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也都咽下去了。她回头替小圆查看伤势,忍冬的医术无人能敌,小圆虽只剩一口气,但忍冬十分从容,风笑知便也松一口气。她这才注意到萧萧一直在洞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这一切,于是又装作温柔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你在这里待久了,快上去吧。替我盯着那凿墙的队伍些。】 萧萧上去了,忍冬坐到风笑知面前,又看了她一眼,仍是咽下了,只说,【伤得太重了,需要时间好好调理。】 【彩姑前辈走了么?】 风笑知冷不丁问一句,忍冬没反应过来,问道,【你问我师父做什么?】 彩姑就是忍冬那不着四六的师父,常常颠三倒四的也不常见人,她没有姓氏,也没有户籍,除了带忍冬到处游历,并不会什么奇特的医术,独会一些中原大陆传来的玄门幻术。这人脾气也十分古怪,忍冬却对她死心塌地,这回跟忍冬一起回来,只听忍冬提了一嘴,这会子人可能已经过了几个山头了。 风笑知还没回答,忍冬已经自己反应过来了。小圆是听了不该听的东西落得这个下场,现在她是重要的也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小圆与故人见面不认,风笑知和她之间已有厚厚的屏障,就算面对面坐下,也不知怎么开口了。这里面,只有行踪诡秘的彩姑她不认识,伏牛婆婆曾说彩姑是最聪明的人,叫她来问,一定能问到的。只是不说小圆现在的状态,彩姑倒未必乐意。 于是忍冬又说,【没有,在城里住着。】 说着,忍冬就慌慌张张往城里去了,忍冬穿着荷绿色的裙子,生性单纯开朗,又长得可爱乖巧,她总爱笑着说话,语气轻轻柔柔的,身上带着好闻的药香。她比风笑知大一岁有余,风笑知性格沉稳,长相英气俊俏,气势逼人,有时不笑时竟有些压迫,这么看来,忍冬倒像她没心没肺的妹妹。 此番事关重大,忍冬有些焦急,便不像平常笑嘻嘻的模样,只埋头往城里刚与师父待过的客栈赶去,怕晚了就找不到了。忍冬正赶路,突然瞥见郊外的地里蹲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急忙朝那地里走去,边走边喊道,【师父!】 忍冬蹲到彩姑身边,又问道,【师父,您在这儿干什么?】 彩姑没有理她,只低头摘地瓜叶,忍冬于是又开口询问,【师父,您这次还没走呀?】 彩姑这才淡漠的开口,【在这等你这块四方木头。】 忍冬有些惊讶,继而笑道,【您等我干什么呀?】 彩姑将手中的地瓜叶塞给忍冬,嫌弃道,【你是我最笨的徒弟。】 忍冬撇撇嘴,忘了正事,追问道,【师父,您还有别的徒弟啊?】 【没有。】 忍冬笑了笑,师父在外面没有别的徒弟就行,笨不笨有什么要紧呢?于是抱着地瓜叶蹲在彩姑身边,傻傻笑着,忘了问事,还是彩姑冷冷开口,【傻笑什么,我知道你有事,你不说我可就走了,看你怎么向那位岛主交代。】 【哦,是有件事!要师父您帮忙。】 彩姑起身往路上走,忍冬抱着地瓜叶起身,追在她身后,刚想说话,背后挨了一笤帚,忍冬“哎呦”一声回头看,一晒得黝黑的农妇瞪着她,看样子还想给她一笤帚,忍冬愚笨,不知是地瓜叶的缘故,忙抱着地瓜叶跑了,偏偏坐实了自己偷地瓜叶的罪名,那农妇追着又打又骂,忍冬躲闪了两下,正要解释,彩姑折返回来,接过那笤帚把忍冬打得上蹿下跳,竟然还对那农妇说,【我这劣徒前天犯了戒,我罚她三天不许吃饭,竟跑下山来偷庄稼——】 那农妇听了,竟说,【那也不能不叫她吃饭。】 彩姑不管,拧着忍冬的耳朵就走了,嘴里还说,【她原比别的丫头憨,我想着总闲着不好,到底用功些,不料她总把正经事放在脑袋后面,这就回去抽她屁股——】 那农妇忙劝道,【不过几片叶子,就算了。】她又说,【不过叫她这么摘,下次长不好了。】 彩姑拧得更凶了,疼得忍冬呜呜咽咽的,彩姑又说,【我这就叫她去城里帮工,早晚把钱还上了。】 那农妇看忍冬怪可怜的,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无辜的忍冬抱着地瓜叶跟彩姑走了,捂着耳朵哭着说,【师父,我有钱呀。】 【我知道。】 【那您——】 【都演一半了,就演完呗。】 忍冬,【……】 反正徒弟就是用来玩的。 第65章 只是姜还是老的辣,忍冬可怜兮兮将事情一说,彩姑竟然不理她。忍冬毕竟是个憨人,总分不清大小王,彩姑既然等着她也没走,也不像往常一样开口拒绝,自然是识得事情轻重,默认了,忍冬偏偏要抱着地瓜叶在她面前天天马失前蹄,【师父,您就看在地瓜叶的份上帮帮我吧!】 【地瓜叶有什么好看的!】 忍冬,笨蛋一个,直接说,【当然有了!您欠我一个人情,就要还我!】 忍冬自认是风笑知全天下第二好的助手,最后忙也帮了,两个耳朵也全让师父拧了。 她还非说风笑知也欠她一个人情,没想到风笑知嘲笑她,【你就笨,我让你开口问问彩姑前辈,你自己要干这窝囊事!】 忍冬终于发现自己吃力不讨好,好在她虽然爱哭,但好哄。 风笑知亲自审问了那三个姓马的泼皮,他们是表兄弟,脑袋实在空空,不难看出并不是那位以大人的心腹,只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心甘情愿替他看守矿洞而已。他们除了往固定的据点定时定量的运送晶石,只说这晶石在那头是价值万金的稀罕物,其余的并不知道,风笑知看问不出什么太有用的,便着重问了小圆的事。 原来那日,马大奎见自己的住所肮脏油腻,便随机抓了一女孩,让她提桶过来收拾。矿洞里的女孩不多,这样年轻的更不多见,那女孩扎着凌乱的辫子,头也低着,根本看不出样貌,马大奎见那女孩默不作声提了水桶和布过来,因无事站在洞口等,便细看了会,那女孩虽瘦,但玲珑有致,虽然总有不见好的疤痕,但抹着灰的皮肤下不难看出细白的嫩肉,马大奎愣神一会儿,突见女孩转过头,虽还是什么都不见,只隐约看到俊逸的下颌和翘挺的鼻尖,马大奎自己也没想到,突然朝她扑了过去。偏偏这时马二奎撞见,大声骂道,【你就作死吧!以大人来了!】 以大人不爱他们搞这些旁事,只交代他们要专心挖晶石,其它一概不许做,被他瞧见不好,便让那女孩躲起来。接着马球带着以大人进来,他们四人在里面议事,以大人生性多疑,发现了那女孩,让处理干净。他走后,马二奎将那女孩拖拽出来,要去活埋。那女孩摔在地上,从怀里掉出来一颗不起眼的珠子。那珠子看着廉价,三个姓马的泼皮并未在意,不料在那矿洞里,它像是有意无意的发着悠悠的红光,马二奎好奇,拽下那珠子,觉得是件稀罕的宝物,三人便昧下了。马二奎心狠,仍要将那女孩活埋,马大奎便说,【老二,我听说灵物面前不能杀生。反正她一辈子出不去了,少了她,谁来给我们干活,这周死的多了,出的赶不上进的,这批货要交不上了。】 马二奎有些犹豫,【可她见了咱们那地图了。】 马大奎不屑,【她一个没见识的小岛民,不过扫了一眼,还能记住那头的路不成?】 马二奎又说,【那哨声也让她听了。】 马大奎便说,【那好办,咱们拔了她的舌头,就算她活着出去,也不能乱传了。】 马二奎细想,这周还不到一半,就死了七八个,人头不足五十个,确实不能再死了,这批货交不上,谁来挖呢?他可不干。于是三人合计,用一把不太锋利的刀割了那女孩的舌头,矿洞幽深,那女孩的惨叫响彻九霄,经久不散,其他干活的不用鞭子抽都不敢停了。 第66章 以大人审慎多疑,做事绝情不留后患,一周后,来信询问是否将那女孩处理好,三人已如期交货,便想去解决那女孩,不曾想那女孩混进沉默的活死人堆里,一时认不出来,加上几人最近又埋了七八具尸首,不信那女孩能自己活下来,便草草交差,硬着头皮说解决了。 风笑知听闻此事,手紧紧握住木凳的把手,仍颤抖不止。那珠子是伏牛婆婆在她十六岁时送她的,是幻影树的眼睛,叫她不得离身,将来要救她一命的。小圆六岁时,幻影树得了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死去,是小圆的血救了它一命。伏牛婆婆说,它是要报恩的。它确实报恩了,只是叫小圆生不如死的活着了。 幸好这时忍冬来找,否则风笑知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矿洞里的人已由风家军护送回家,此前已过了半个月,小圆才醒了。 风笑知抓着忍冬的胳膊,她们爬上屋顶,悄咪咪坐下了。小圆迷迷糊糊醒来,只见自己在一座山里的小木屋,周围没有人烟,那阳光刺眼,她许久没见了,便眯着眼揉了揉。她的头发柔顺光滑,身上清爽,衣服也是干净的。她见识过以大人的本领,他与那油腻低贱的矿洞格格不入,他温厚有礼,看着亲切和善,比那些抽打人的泼皮好不知多少倍,但小圆知道,他是最阴鸷毒辣的。小圆只觉得不妙,忍着痛,慢慢走了出去,她扶着门框,因为病痛虚弱,停着喘气,只觉得走不动,这时却走来一个女人,她径直从开着的院门进来,还同她打招呼,【醒了啊。】 第27章 小圆不知她是敌是友,扶着门框害怕得进退不得,彩姑便凑上去说,【你走不动啊,那我们就在这说。】 小圆听她这么说,更觉得她是坏人了,难道她是来扒自己皮的不成?彩姑让小圆坐在门廊上,小圆本就虚弱,无力支撑,不坐也得坐了。 彩姑盘腿坐她对面,抬眼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傻徒弟和那个不知道什么缘故的岛主,但她既然答应帮忙,就得把事情做了。只是她实在不算是一个可以安慰到小姑娘的好对象,她见小圆害怕,就好奇问道,【你害怕什么,我长得很像坏人吗?】 小圆没有说话。 彩姑又摊开一张地图,小圆认出那是中原大陆的地图,寻常人家肯定没有也没见过的,她的脸更白了,扭头不想看。彩姑则是冷淡开口,【我知道你看过,你还记得上面的标点吗?】 小圆正是因为这张地图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她抗拒的摇头,低着头也不说话。 【小孩,快说,我没有什么耐心。】彩姑毫无人道敲了敲木地板催促她,就像她敲忍冬的头一样清脆响亮,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找了个补,【哦,把这事忘了……】 彩姑才掏出纸笔放在她面前,又说,【你想说什么,就写在纸上。】小圆一动不动,彩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地图上的标点吗?】 小圆摇了摇头。 彩姑皱着眉问,【不记得?】 小圆没反应,彩姑知道该换个法子了。便又换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么?风家军救你出来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听到“风家军”,小圆微微看了她一眼,仍然没有说什么。彩姑看了一眼紧张的风笑知,故意说道,【你不相信我啊,好啊没关系,岛主你认识吧?风月岛没有人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风岛主。我认识风岛主,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清风朗月的人物,你信不信她?】 第67章 小圆忽的抬眸,她没有力气抬头,只迅速抬起眼睛盯着彩姑,正中下怀,彩姑十分平和,不料小圆摇了摇头。 风笑知和忍冬一愣,彩姑也一愣,询问道,【你不信?】 小圆又摇摇头。 彩姑哈哈大笑,【这才好玩呢,我去叫她来,我倒要看看,你为什么不信。】 风笑知有些疑惑,伏牛婆婆曾说彩姑是最聪明的人,实在一点也不像。 小圆急忙拉住彩姑的衣服,彩姑故意慢悠悠转身看,小圆在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别叫她来 小圆并非不信她,她只是听到姐姐的名字,就急切的否认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否认,为什么彩姑不明白呢?小圆自然不会因为她说认识姐姐就对她全盘托出,她遭受过的苦痛不允许她轻易相信眼前的女人。 结果彩姑坐下了,却反问她,【那我不去叫她,你也不相信我,你说怎么办。】 小圆愣了一会,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静静坐着,这才看见彩姑腰间的药包,忍冬姐姐也曾送给她这样一个绿色的有药香的香袋,那时她任性,怪它味道重,不肯戴。小圆愣了神,手不知不觉伸手去摸那个药包,又即刻停下了。 如果是忍冬姐姐的话,一定也十分厌恶自己,还是不碰为好。 忍冬不知为何流下泪来,她轻轻揩去,轻声说道,【她认出来了。】 忍冬的师父是别人嘴里的人物,小圆不曾见过,事到如今也认出来了。她和大人们说的一模一样。既然是姐姐和忍冬姐姐派来的,小圆明白这件事对她们的重要性,又觉得有些难过,只觉得她们一定对自己厌恶至极,才需要请第三方无关的人来询问自己,不过既然自己帮得上忙,小圆便不遗余力,知无不言。她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岛民,她从小就跟着姐姐,见过中原大陆的地图,就算是一眼,她也能知道是什么位置。彩姑不动声色看着她,果真小圆伸出手,她看着没什么力气,但坚定的指出了一个地方。彩姑随即画了个圈,又问道,【那哨声是干什么的?】 小圆手指无力,写下的字要是让曾经的姐姐和太婆见了,早该打死了——接头暗号 彩姑问,【以大人在这里吗?】 小圆愣了愣,没有直接回复,又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 小圆轻轻点点头。 【那我们的晶石在这里?】 小圆竟摇了摇头。 以大人是对的,小圆必须除以后患,他们都在那矿洞里,只有她听出姓马的泼皮没听出来的东西。 一时屋顶上的风笑知和彩姑都有些惊愕,小圆一撇一捺写下——人 彩姑拿起那写着一撇一捺一个“人”字的纸张,骤然沉下了脸,和风笑知一样,都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以大人走私晶石的问题了,是以大人贩卖风月岛奴隶的问题。风月岛的百姓,被以大人送到中原大陆,当做物品一样被贩卖,成了那里的奴隶。 纵使是不理世俗的彩姑也吃惊不小,忙收了所有纸笔,小圆被拔了舌头,就算她记得,也不可能复刻出那哨声,何况那哨子做法殊奇设有机关,吹出来的声音奇特悠长,很难用文字形容。 于是彩姑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再让你听见,你辨认得出吗?】 那声音不是平凡哨声,小圆为此受尽折磨,怎么可能忘得了呢?她点点头。彩姑便不再打扰,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了。 第68章 事关重大,彩姑立刻找到风笑知,她们三人在小木屋外,正要商议,突然莽二慌张来报,说姓马的都死了。 她们三人迅速往附近的哨点赶,这一幕太熟悉了,【哨点被袭了吗?!】 莽二回,【没有!是莫名暴毙而死!】 【三个一起?】 【三个一起,前后不过半个钟。】 风笑知看忍冬一眼,二人知道事有蹊跷,加快脚步,到了军营,三人果然暴毙而死,看样子是毒发身亡,忍冬上前查看,看了觉得奇怪,【体内有一股奇怪的热毒之症,岛上没见过的。】 彩姑上前一步,看了便笃定的说,【像是那头来的,有一种叫红蛇果的东西,这毒潜伏期长,且发病前没有征兆,超过十五天没有解药,就会这样暴毙而死。这果子长得普通,寻常人吃了,没有发觉中毒就突发恶疾,暴毙而死。】 莽二说道,【他们三人落网以来,全天分三个班次,每时每刻都有风家军看押,吃食也都有专人护送,不可能在这里中毒。】 风笑知命人拿来他们的东西,这兄弟三人的物件不多,只有一个酒壶是一样的,随身携带,装着一样的冷酒,便问负责审问的莽大这是什么东西。莽大说,【这是以大人送的,说那矿洞地底阴冷,恐他们失了阳气,为表关怀,特意送的中原大陆来的好酒,让他们每天早晚喝三口,好化解洞里的阴寒之气。】 彩姑拿来,朝鼻尖扇了两下闻气味,之后说,【是了。这便是那热毒之症的解药。他们每日喝三口,稀释体内的热毒,这几日没喝,剧毒攻心,暴毙而死。】 风笑知听完陷入沉思,姓马的对以大人忠心耿耿,被他下了剧毒都不知道,以大人让他们每日喝三口解药吊着他们的性命,一旦稍有不测,也不会让这三个下作鼠辈搅乱他的计划。 彩姑游历多年,风月岛的人情淳朴,岛民心思都十分善良朴直,和她的傻徒弟一样,少有这种阴暗恶毒之人。姓马的三个仍旧在风笑知的眼皮子底下死去,风笑知自然不敢耽误,以大人是可怕又强劲的对手,她自知能力有限,而彩姑是见多识广的人,还会点玄门幻术,于是立刻向彩姑询问,【彩姑前辈,不知您能否陪我去一趟中原大陆?】 忍冬听了,急忙拉了拉彩姑的袖子哀求道,【师父,去吧去吧。】 彩姑瞪了忍冬一眼,真不知道这徒弟到底听谁的,跟谁好,怎么天天好意思麻烦她这个老人家。不过这以大人她十分好奇,那哑巴姑娘和面前二人的渊源她更加好奇,这事儿也不是无利可图,至少很有趣,于是说道,【好吧,反正这里不好玩了。】 此事一刻也不能耽误,风笑知决定秘密前往大陆,除了她,还有彩姑,唯一能辨认哨声的小圆和一流医术的忍冬。那大陆并非海神守护之地,风笑知与海神无话可说,但她并非固执到不愿放下执念不去找海神求助,也没有固执到放弃人命不顾大局,生命永远至上。她去找海神,想要做个交易。海神只说,【不必做交易,我当然会帮你。只是你我神力之事在那岛外必须秘而不宣,密而不露。】海神告诉她,只要她在必要的时刻以血结印,便可与海神形成契约,海神会亲自帮忙。之后,风笑知用海神之力预存晶石,让风家军定时定量往据点输送晶石,避免打草惊蛇。 预备好这一切,她们三人回了小木屋。 第69章 小木屋空无一人,煎药的小姑娘说,【她早就不在了,我刚来煎药她就不在,还以为出去玩了呢。】 第28章 小圆不过是正好醒了,伤病根本没有痊愈,她在屋内留了一张图,画了她印象中那木哨的模样和指法。这图虽然不齐全也不准确,但她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画出来,她知道姐姐一定有办法的。假如她和彩姑谈过之后就离开,这会正好过了半天,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她病痛缠身,走不远的。 风笑知,忍冬和彩姑兵分三路往林子里走去。 小圆自当自己没有别的价值,要快快走才是。可她遍体鳞伤,不复堪命。所以当忍冬找到她时,她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奄奄一息,她正呆呆坐着,手里握着一朵刚捡的小花,但没有力气拿起来。她是真正的空有躯壳了。 那有几个坟包,是个没人打理的乱葬岗,冷风吹来,胆小的忍冬有些害怕,可那是小圆,她还是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 小圆靠在石头旁,任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突然听到熟悉的佩环声,忍冬姐姐总爱在腰间挂些小东西走得丁零当啷响,她知道自己走得不够远,只好使出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往隐蔽的地方爬了一点。 可那是忍冬姐姐,她有多久没见到忍冬姐姐了呢?是五年,还是十年?小圆爬得很慢,忍冬姐姐总和曾经的小圆一起玩,从不凶她,也不从生气,总是笑眯眯的很温柔,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要是小圆挨了罚都会护着她,还总是给她带一大堆“破烂”玩意儿。是和曾经的小圆全天下第二好的忍冬姐姐。 小圆猫在石头后面,稀里糊涂想着,突然面前出现一双腿,还有腰间的佩环和香袋,荷绿色的裙子飘进小圆眼里,她有些诧异,下意识把头抬起来。 是忍冬姐姐,她和从前一样,没有变。 只是不会对她笑了。 小圆吓了一跳,跌坐到地上,忙转身要走,刚撑着石头爬起来,因为四肢无力又狠狠摔倒,摔得地上的落叶都飘了起来。忍冬红了眼眶,下意识伸手扶她,却捞了个空,小圆连滚带爬的逃窜,就好像她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小圆知道姐姐厌恶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厌恶自己。 曾经的事又重重压了下来,她不想让忍冬姐姐想起来,自己是多么丑恶。 小圆撑着跑了两步,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彩姑伸手一拦,又摔回地上,还踢翻一块刻着字的木板,彩姑骂道,【你看看你看看,冒冒失失的!这下老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了!】 风笑知扶起那木板,小圆被三人包围,坐在地上频频后退。彩姑是个黑心的,给她拎了起来,说道,【现在有门好差事给你。】 小圆摇了摇头。 彩姑毫不客气的敲她的头,凶道,【我问你意见了吗?我让你去你就去!】 谁知小圆真骨头硬了,死死拽着老白的木牌位不肯撒手,彩姑本就脾气暴躁,差点就动手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别以为你受了什么伤我就不敢打你!】 风笑知和忍冬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于是彩姑往她们额头上一人敲了一下,猛的把她们两个敲懵,然后告诉小圆,【看见了吗,有海神之力的岛主和全岛最厉害的神医我都敲,都得听我的,你有什么厉害的。】 说罢把挣扎的小圆连夜扔上了船。 第70章 木船不大,由海神护送她们安全登陆。前路一片漆黑,圆月高高挂着,海风也大。 风笑知和忍冬沉默的坐在甲板上,她们想说什么,但那是风月城两万人的性命,那太沉重了,又让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静静的坐在那里吹风,突然彩姑出现在身后,左右一拍,二人的头撞到一起。风笑知凑到忍冬耳边小声问,【她一直都这样吗?】 终于有人懂得自己的苦,忍冬撇嘴点点头,【是啊。】 彩姑无情开口,【别在这谈情说爱了,那丫头好像要死了。】说罢直接回屋睡觉了。 风笑知和忍冬立刻回舱,小圆本身就是个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身子,实在体无完肤弱不禁风。谁知道伤口发了炎症,又诱发喘症,差点死去。小圆发着高烧,意识不清,又喘不上气,情况危急。 小圆小时候由风笑知和忍冬亲自照顾,早有一套自己的流程,风笑知熟练的坐到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忍冬则先替她施针平稳她的情况,再对症下药。忍冬平息小圆的喘症,又替她查看,二人一通忙碌,忍冬说道,【她外伤不愈,内里虚空。】小圆一声不吭忍下也没用,是个人都看得出她受尽非人的折磨。小圆不知发生何事,只沉沉睡着,但还是皱着眉,风笑知轻轻将她放下,忍冬问道,【有几年了,这些年你见过她没有?】 【见过一次。】 船轻轻摇晃,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圆退了烧,正迷迷糊糊睡着。风笑知和忍冬索性坐在她床上,忍冬回头看看她,人的生老病死不过眨眼一瞬间,这才过了几年,已经天上地下了,她摸摸小圆的手,实在凉得没有一点生气,她若不知情也就算了,如今只能叹口气,说道,【要精细着照看些,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 风笑知不知如何接话,小圆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她本就聪明伶俐,机灵有手段,若非情愿,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活成这样呢?她在惩罚自己罢了。 【我知道了。】风笑知也回头看看她,淡淡说道。 她们又沉寂着坐着,等小圆醒来,仍是空无一人。 船在一偏僻的海岸靠了岸,四人终于上岸。小圆只看了那标记一眼,就算精简了范围,那大陆十万八千里,也要人好找,彩姑圈出来的范围就有四个大地市,七个小村落,还有十一座大山,八面平湖。她们往山里走,实在一点人没有,风笑知知道这里人口稀少,主要用来流放罪臣。四人中原打扮,也往平常了打扮,看不出什么身份,突然看见一碧绿的湖泊旁,孤零零坐着一个女孩,看着和小圆差不多大,是个模样娇憨可爱的人。既然要问路,小孩是不会撒谎的,四人便齐齐过去,那女孩抬头看着她们走来,竟然笑呵呵十分雀跃的等着她们过来。 风笑知也对她笑笑,问道,【这位妹妹,请问紫金城是不是往这里走?】 那女孩笑得很开心,“嗯嗯嗯”的点头,她像是无聊太久,许久未见人了,有人来问路搭话,还温柔美丽,都开心得不得了。 彩姑往那路走去一看,说道,【要死要死,这要过几个山头?】 那女孩老实说道,【四个。要三天才能到啦。】 忍冬见那女孩呆呆傻傻,灵智未开的模样,便关心询问,【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找得到。】她又说,【弟弟要娶亲,奶奶让我坐在这里等她。】 彩姑往这一看,没有说话,忍冬暗想,中原的习俗真奇怪,于是贴心留给她一块饼子和冰糖哄着她,然后才往那路上走了。 第71章 就像那女孩说的那样,这里群山环绕,一时走不出去,她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半夜生火过夜。小圆静静坐着,双手习惯性揪着自己的布袋绳子,发着呆。风笑知没了海神之力,好在是个习武之人,随身携带佩剑,四周巡了一圈,又回来坐下了。 【笑笑——】 忍冬刚叫她,风笑知就扭头看她,似乎不太友善,但忍冬仗着有人保,腰杆也硬了,于是说道,【你瞪我,你是不是瞪我了。那你让我叫你什么?风岛主吗?嗯?】她故意凑到风笑知耳边,【风岛主风岛主风岛主——】 风笑知不胜其烦,推开她,【知道了,你好烦!】风笑知不满的打开她的腿,叫她坐远点,忍冬皮实,故意又说,【你就是拿架子!还不承认!】 【我没有!】 【论辈分,你喊我一声姐姐不应该吗?整天忍冬来忍冬去的,你这叫以下犯上!】 风笑知忍了忍,【你才大我一岁,不要得寸进尺。】 【大一岁能吃不少盐呢!你仗着自己是岛主,就来使唤人。】 【那是你自愿的,不要胡说八道。】 【师父你看她!】 深山老林条件破陋,彩姑本来就烦,还有两个小辈吵架分不出胜负,甚至笨蛋徒弟吵不过别人还好意思叫自己帮忙。于是彩姑冷漠威胁道,【别来烦我,我两个都打。】 于是风笑知和忍冬都闭了嘴,刚刚还是风笑知略胜一筹,但忍冬不想挨打,只能先攒着,此时寂静得可怕,只有火烧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风笑知自知自己带她们私自上了大陆,对她们的生命安全有责无旁贷的义务,便决定今晚守夜。 便是这时,远处一寨子里的五个山贼盯上了他们。这山贼也不常下山,正好今晚下来打只野兔下酒喝,结果看见这鸡不下蛋的地方有人,还是四个长相不凡的女人,他们盯了好一会儿了,那四个女人是生面孔,小的美,老的也美,只有一个带着佩剑,再怎么着,也打不过他们兄弟五个,正好全带回寨子里享福。 第29章 那时,彩姑正闭眼歇息,小圆呆坐着,忍冬烤着鱼,风笑知也面无表情坐着看火。突然有些动静,彩姑睁眼又闭上了,忍冬回头看看,是五个拿着刀棍的猥琐山贼,她看了一眼又转身烤她的鱼了,并不在意。小圆也不在意,像是山贼来了都不知道。 只有风笑知拔出佩剑,一阵疾风过去,刀光剑影,叫苦连天。不到一会儿,那五个山贼全都倒地,嗷嗷叫唤。 忍冬又回头关心道,【你们没事惹她干嘛。】 正逢风笑知心情不好,一脚一个全都踢下山坡,那五个像木桶一样滚落下去,再过一会连个响都没有了。 风笑知拍了拍手,觉得晦气,走去湖边洗手。 彩姑这才又睁开眼,说道,【这丫头脾气还挺大。】她看向忍冬询问道,【她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忍冬知道师父要来事,连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第二天,她们起身要赶路。却在那山腰上看见那女孩还坐在那山坳平湖的石头上。风笑知和忍冬有些惊讶,留下本来就不爱管闲事的彩姑和身体羸弱的小圆,往回走了。 那女孩呆呆坐着,看见她们来,也是应从嘱咐一刻不离那大石头,激动得直朝她们挥手。 忍冬问,【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坐着?】 那女孩仍说,【弟弟要娶亲,奶奶让我坐在这里等,哪都不能去。】 风笑知问,【你在这等几天了?】 【有三天了。】 忍冬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克己。】 忍冬说道,【克己复礼,是个好名字呢。】 那女孩摇摇头,傻乎乎说,【奶奶不是这么说的。】 【那奶奶怎么说的?】 【奶奶让我克死自己。】 风笑知和忍冬陷入死一样的沉默,知道她的奶奶不会再来了。 于是忍冬又问,【你想不想回家?】 她往家的方向看看,她明明知道家在哪,也明明在这里等奶奶接她回家,可她却摇了摇头。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风笑知说着和忍冬慢慢走了,那女孩想了想,果真开心追上了。 风笑知见她一直拿着个红苹果,和她一样圆润可爱,就说,【从前的名字不好,就叫你果儿吧。】 第72章 她们在山上走了四天,到了第五天,才发觉不对劲。她们原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拖家带口脚程慢了些,谁知这路越走越不对了。 她们已经上岸五天,照理来说,第三天就应该找到地方歇脚的,可这会儿荒无人烟,实在不像有村落聚集的样子。彩姑和风笑知终于觉得不对,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忍冬在她们身后观望,小圆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果儿紧紧跟着小圆,小圆就好像她的玩偶一般,从不说话,任人摆弄。果儿递给她一个用蓝色的花朵和草绳做的镯子,在乡下是个稀罕物,在小圆眼里也是。 果儿对她笑道,【这个送你!】 小圆看了看可爱的花草镯子,又看了看果儿,摇头不要,【给你嘛,和我们一样的!】她摇了摇自己手上的,硬把这可爱的蓝色花朵的草镯子穿进小圆的手腕,小圆的头发绵密柔顺,漂亮极了,果儿没忍住,又给她编起辫子来,夹着蓝色粉色的花。小圆就像中原的女儿,并未雕琢,韶华如花,容貌极美。 彩姑看了看前面的路,又看了看正给小圆编辫子的果儿,皱眉问道,【那个臭丫头,你不是说你第一次进紫金城就是走这吗?】 【是呀。】果儿点头说道。 彩姑又问,【怎么好像错了。】 【是呀。】果儿又说,【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也走错了。】 风笑知,【……】 忍冬,【……】 无法。她们身上没有干粮,又离紫金城越来越远,只能先找个猎户的小木屋过夜,再重新规划路线。 那小木屋挂着几张皮子,为防止半夜有黑熊袭击,做得很结实,彩姑从不干活,忍冬给她铺了个软踏踏的干草,她就半躺着闭目养神了。昨儿刚下过雨,柴火生不起来,外面也没有河流,只能干熬着。忍冬在树干上取水,风笑知站在一旁和她说话,忍冬问道,【要几天才能找地方住下?我饿死是不要紧,还有别人呢。】 风笑知做事严谨,没有把握的事情不给承诺,这里她实在不熟悉,也没有神力护法,只好宽慰道,【快了。】 小圆在屋里头扫灰,扫得咳嗽不止,忍冬就在门口,闻声急忙走了进去,小圆身体病弱,需要时刻关注,昨天淋了些雨,因为走错路耗了些时日,既补充不到营养,也得不到充足的休息,现在又咳嗽起来,忍冬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伸手要探她的额头。不料小圆更加警觉,见忍冬不知为何朝自己过来,还伸出了手,惶恐不已,急忙避让,结果被地上生锈的铁盆一绊,一屁股坐到地上,那盆也乒里乓啷的响,扰了彩姑休息,她不满的“啧”了一声。小圆坐在地上惊恐的看她,忍冬一时愣住,偏这时小圆的布袋没捂紧,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果儿高兴的蹲在地上帮着捡,【好多馒头!】 小圆忙蹲起来,脸一下红了,她窘迫又手忙脚乱的捡起自己的馒头,她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只要有饭吃,就会想着收集馒头,这是在船上攒的细面馒头,一个个白花花的可好吃了。她没有说话,见果儿拿了一个不撒手,就送她,剩下的如数捡起来,不敢抬头,匆忙跑走了。 小圆在屋外坐下,又紧紧攥着自己的布袋子,自己总是偷剩下的馒头,叫大家发现了,困顿不堪,只觉得不想见人。偏偏这时,忍冬又走了过来,小圆不知她想干什么,只好又起身要换个地方坐,不料忍冬姐姐竟开口,【别动。】 她说话总是很温柔很好听,但不像从前那样亲昵,就像她只是不认识的人一样,并没有什么语气。 【我看看。】 忍冬逼近小圆,小圆当真一动不动,忍冬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又抓起她的手腕诊了诊,好在一切平常。 小圆像个僵硬的木头人一样仍她摆布,忍冬轻轻放下她的手进了屋,又说道,【快进来吧,要起风了。】 第73章 入夜。 她们用干草生了一小团火,果儿怕黑,紧紧贴着小圆坐着。在那昏暗的木屋里,骤然听见起伏不停的“咕咕”声。彩姑也坐了起来,毫不客气的说,【是不是有人偷藏粮食。】 大家都在挨饿,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齐齐的看向小圆,小圆更加错愕,她并非偷藏粮食,她只是知道大家都不愿意接触她而已。现下四张脸都看了过来,小圆也不能怎么办,只能拿下自己的布袋子放在中间。除了自己和什么都不知道的果儿,谁要吃自己偷攒的馒头呢? 不料彩姑就等着她上交馒头,她打开袋子,毫不客气的一人手里塞了个白花花的细面馒头,还说,【以后还你。】 小圆不知道,姐姐和忍冬已经在她昏迷生病的时候抚摸过她无数次,又怎么会嫌弃她的馒头呢? 第二日。她们运气好,找到一个小村庄,那里只有几个老人和小孩,说是年轻人都去城里做工了,不回来。村长让她们住在一个闲置的农舍里,她们准备休整之后再出发。山里的人朴实,还有两块田,日子十分悠闲。那日忍冬睡足了起来,笑眯眯的,伸了个懒腰,彩姑不在,她走到院外,小圆还是呆呆在角落坐着,太阳底下,挂着辣椒的篱笆旁,风笑知竟和果儿蹲在地上玩石子。 果儿将石子扔在空中,伸手去抓,掉了几个。风笑知也学她,【是这样么?】习武之人,伸手一捞,全在自己的手里,风笑知这样是要在她们村里做孩子王的,果儿拍掌欢呼道,【是这样是这样!风姐姐好厉害!从来没有人像你这么厉害!】 风笑知也好哄,笑着说道,【是这样吗?】 果儿又拉着她,她们又到门口拔狗尾巴草,忍冬站在她们身旁,看着她们拉狗尾巴草,风笑知手上的断了,果儿哈哈大笑,说,【风姐姐输了!风姐姐输给果儿!】果儿将草插到她头上,二人再来。 忍冬笑眯眯看着。风笑知从出生就是个大人了,她是岛主头生的女儿,是带着使命而来的天生的守护者。在风月岛,她是岛主,是风家家主,是风家军的大统领,是军营里的大将军,她有那么多不能放下的身份,却在上了这大陆之后,全都放下了,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在草丛旁玩狗尾巴草的女人。还总是输。忍冬摇摇头笑她,走开了。 过了正午,天有些阴。果儿陪小圆在屋檐底下坐着,风笑知和忍冬在屋里,她们看向窗外,知道要下一场大雨了。这时忍冬看见师父顺着山路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布袋子,喜滋滋的。忍冬太了解师父了,她一定搞到什么好吃的了,不然不会有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的。 忍冬默不作声站着,果然彩姑走了进来,屋檐底下是弱不禁风的小圆和傻姑娘果儿,于是问道,【你那两个好姐姐呢?】 第30章 【这儿呢!】 风笑知听见忍冬应和,自己突然被一双手用力推了出去,差点在门口摔个四脚朝天,好在她身手不凡,否则真像四脚青蛙一样跌在院里了,风笑知正郁闷,彩姑直接交给她一袋沉甸甸的糯米,使唤道,【正好,你把这些糯米蒸了。再锤得糯糯的,我要做年糕吃。】 【啊?】 彩姑进屋,忍冬正勤奋拿着布擦桌子,于是略过她回屋休息去了。 风笑知自知被忍冬摆了一道,但彩姑是前辈,于情于理这都是她的义务,于是她上锅蒸了糯米饭,又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将热腾腾的糯米饭倒进石磨盘里,开始捶打起来。 第74章 雨突然下得很大,小圆已经不知道躲去哪里。只有果儿坐在风笑知旁边,很有兴趣的看着姐姐锤糯米。这时,忍冬不知死活的过来,说道,【笑笑,师父说正宗的糯米要锤一万下,是他们这儿的规矩。你数了有多少了?】 那锤子落下,惊天动地的,吓了忍冬和果儿一跳,风笑知将忍冬扒拉过来,揪着她的领子低声威胁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忍冬委屈说道,【没有啊。这是师父原话,我只是传达师父的话而已啊。】 风笑知举起锤子,【你找死。】 忍冬呜呜哇哇的喊,【就是我师父说的呢!我这就叫师父来,看你是叫我死还是叫她死呢!】 【等会。】风笑知立刻揪住她的袖子,暗想,既然是彩姑前辈的指示,自己也只能照做,于是松开忍冬,耐着性子说,【算了,我数。】 于是忍冬眉开眼笑,又说,【好好干,也别超了。】 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风笑知正气得冒烟,蹲在旁边的果儿突然开心的说,【我数啦,从刚刚到现在是一千二百四十七下!】 风笑知,【……】 不必说。一万下自然是从白天锤到晚上,才锤出精美的糯米年糕出来。彩姑满意的出来,硬是又让风笑知捣成年糕蒸熟了,忍冬和果儿也走了来,拿起一小块白胖弹滑的年糕,忍冬实在不觉得它有什么好入口的,不过既然它饱含着风笑知的泪水和汗水,一定很甜吧。彩姑破天荒的笑嘻嘻的,让大家都尝一尝。 【怎么样?】 忍冬咬了一口,说道,【口感是好的,差点味道呢。】 【是了。】彩姑说,【既然吃了我的就去给我买点红糖回来。】 “啪”的一声,一块白白胖胖的年糕被扔回竹篓里,下山有二三十里路,风笑知吃了都要给吐出来,更何况她没吃。她劫后余生的松口气。她干了一天的体力活,已经筋疲力尽,头发也乱糟糟的,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忍冬看了她一眼,强行给她嘴里喂了一口,说道,【吃吧你!】然后捂住她的嘴让她吞了下去。 风笑知弯腰咳嗽起来,忍冬忙顺了顺她的背,说道,【好点了吗?要快点回来,不然年糕就要干了。】 有彩姑前辈在,风笑知不便发作,她和忍冬从小就是冤家,来日方长。她瞪了忍冬一眼,拿起佩剑出去,屋内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糯糯的年糕发着热气,而漆黑的潮湿院落外,小圆在那月亮底下呆坐着。风笑知站在原处看她,还好忍冬探出头来寻她,她们对视一眼,她放心将小圆交给忍冬,穿过院子下山,不过一会,听见果儿“哒哒哒”跑出来喊小圆的声音。 风笑知第二天起的晚,不料刚迷迷糊糊走出去,就听见彩姑对她和忍冬说,【我买了西城最好的糯米,放在院里晒两天,替我看着些,等干了就收进来磨成粉,我有用。】 忍冬问,【师父,您去哪?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该问的别问,把我的糯米看好了。】 风笑知只觉得筋疲力尽,又想着既然借住了几天,也不能白住,就帮着把两块田里的稻子收了,等她回来,并不见小圆,一定是跑到后院躲着了。风笑知进屋,见忍冬和果儿坐在地上推牌九,她从来没见过,就摸过去和她们一起玩了起来。 果儿看着呆呆傻傻,玩游戏倒是一把好手,战无败绩。忍冬和风笑知推了重排,正纳闷着,突然听见大雨敲打在竹排上的声音,大得就像彩姑打人的声音。 正是中原大陆的雨季,雨多正常,又好像哪里不太正常。沉寂一会,忍冬和风笑知突然抬起头,接着一个弹射起步冲到门口,彩姑买的西城最好的糯米刚晒干就全给淋了。 更可怕的是,彩姑已经从那路上走来了。 第75章 糯米已经来不及收了。忍冬拉走风笑知,【走走走!】她们往屋内跑,又拉走什么也不知道的果儿,就是这时彩姑气吞山河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要吃人,她们改变方向朝后院逃窜,彩姑已经“咚咚咚”追了进来,【快快快!】三人片刻不敢停,到了后院,小圆果真坐在那屋檐下,忍冬过去将她一把提起,接着一人拽一个,在彩姑的棍棒底下扎进雨里。四人一起,还有个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小圆,坐在田地里那草垛子底下避雨,实在是狼狈。一个是风月岛的岛主,一个是风月岛的神医,都灰头土脸,唉声叹气。 忍冬太了解师父了,只喊着“要死要死”,【这是我师父要做四星幻影阵用的。不是叫你看着点吗?】 风笑知一愣,【怎么是我?】 【我师父这人爱记仇,还爱翻旧账。这下有咱们好看的了。】 风笑知只觉得彩姑这人性格和行事都莫名其妙,自己还老是被她打头,她毕竟是前辈,礼教上不该忤逆她,可是天要下雨,她又没有海神之力,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她是吩咐她的好徒弟忍冬,自己只是正好站在一旁听到了,这么算上来,还是自己更倒霉些,刚刚要是跑慢了,就得挨一竹耙子,有自己受的。风笑知这么想着,又叹了口气。 这时,忍冬问道,【风岛主,怎么办?】她可怜巴巴看向风笑知,果儿也一脸疑惑的看向风笑知。 好嘛,这会儿她又给自己抬高位了,于是风笑知不友好的说,【现在又管我叫岛主了!】作为岛主,遇见问题就解决问题,风笑知想了想,又问道,【西城在哪里?】 【对啊,西城在哪里?】 深夜。四人鬼鬼祟祟回了农舍。全村悄无声息,一点光亮都没有,果儿困得直磕头,她们一排四个,猫着腰悄咪咪踩在那木头板上,试图活过今天。突然“啪”的一声,接着桌上的油灯“咻”的自己亮了,彩姑顶着个竹耙子虎视眈眈,忍冬立刻躲到风笑知后面,她像鸭妈妈一样被莫名推到前面,不开玩笑的说,那晾晒稻谷的大竹耙子根本就在自己脸上了。彩姑是个暴脾气,本就心里有气,还打不到人,排解不出白白气了一晚上,下的是死手,风笑知刚想说话,那竹耙子贴脸下来,小圆贴着墙抱头蹲下不敢动,其余三人满屋四处逃窜。彩姑边追边骂,【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真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都这个境地了,还一点正经事不干!像你们这样的榆木头脑袋!就要让我敲打敲打才清醒!】 忍冬躲师父的打有一手了,但风笑知没有,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她就是身手再快也没用,彩姑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何况她还得护着受到惊吓横冲直撞的果儿,硬是挨了几下,苦不堪言。 眼看那竹耙子要朝躲闪不及的忍冬身上下去,风笑知忙冲过去替她挡了一下,“啊”了一声,手腕上结结实实一个红印加血痕,忍冬吓得要死,还不敢开口,风笑知忙掏出一个布包道歉,【彩姑前辈,是我们的错,误了您的事。这是我们挨家挨户收的,我们保证下次不会了。】 做错就要挨打,挨打就要站好,只是彩姑刚刚气势汹汹,实在吓人,吓得风笑知一时忘了礼数,跟着忍冬四处逃窜起来。现在彩姑冷静下来,只能该领罚领罚,该挨打挨打。 彩姑见这丫头做事滴水不漏,加上打也打了,气也消了,她也解决问题弥补过错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只说道,【下不为例。】然后转身走了。 第76章 彩姑确实三番几次想试试那个所谓的岛主究竟有什么本领,几次下来,只觉得她确实机灵正直,坦荡善良,勇敢真诚,洒脱又大方,并且有礼有节,挑不出毛病。 当晚,小圆和果儿已经睡下。忍冬替风笑知查看伤势,就像忍冬认为的,她出生便是个正经大人,很少挨打,也只有跟自己瞎混才会落得这个下场。想着想着,一边替她涂药,一边笑了出来。 风笑知不满的问她,【你笑什么?】 忍冬放下药膏,说道,【我又想起你跟大鹅打架的事情了。】 风笑知听到“大鹅打架”都差点挠她了,于是恼羞成怒的将忍冬从二人的床上踹下去,但忍冬已经笑惨了,顾不上和她计较。 大名鼎鼎的岛主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童年糗事。这件事鲜少人知,如今故人一去,只有忍冬知道了。何况风笑知还不让她提,提就就要跟她急。可是口子已经开了,忍冬是个温柔的人,一般不会没礼貌的笑出来,除非她忍不住。 第31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岛主的脸都红了,不知她是羞的还是气的。 【滚出去。】 【我才不滚出去呢。】忍冬想,自己才是顶顶好的大好人,知道这种事都没拿出来威胁她呢。现在她可不忍了,于是说,【你再凶我,我就到处说。】 风笑知气鼓鼓躺下,压到痛处“嘶”了一声,闷不做声翻身盖上被子不理人。于是忍冬也躺下,可是大鹅的事情实在好笑,谁能不笑呢? 风笑知六岁便跟着花娘习武。就是六岁那年路过城外的水塘,遇见一只比她人还高的大鹅,那大鹅是整座城里最凶的,扑扇着翅膀朝风笑知扑过去,六岁的风笑知还没大鹅高,也没有海神之力,奶呼呼跟着花娘练基本功,哪里见识过大鹅的厉害,那大鹅直接给她扑倒,咬住她的胳膊拧得她嗷嗷哭,还挣脱不掉。风笑知也是个犟种,最后边哭边拖拽着大鹅的脖子去了军营找花娘,花娘是严厉苛刻的大将军,风笑知不仅迟到,还哭哭啼啼拽来一只自己没打过的大鹅,于是打了她一顿板子。风笑知觉得委屈,又拽着自己的大仇鹅回家找娘亲,娘亲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和忍冬一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黑灯瞎火。风笑知实在生气,翻身坐到忍冬身上,忍冬收了笑,看她一脸怒气,只觉得大事不好。接着整个农舍一声惨叫。 这下好了。 风笑知让大鹅咬了。 忍冬让风笑知咬了。 传出去都不知道哪个更丢人。 彩姑推门进来的时候,一个风月岛岛主,一个风月岛神医,还纠缠在一起打架,于是上前一人给了一后脑勺,骂道,【多大人了!天天打架!】 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更何况彩姑有天生的血脉压制,只得乖乖躺回去,“哼”了一声各自不说话。 第二天。彩姑照常不见踪影,风笑知,忍冬,果儿和强行被拉出去的小圆在外面踏青。小圆睡得足了,又常让坐着晒太阳,终于有点气血了。村长喊她们帮忙除杂草,她们十分乐意去了,只将身上挂件都摘了放那草垛下。然后蹲在地里,发出疑问。 忍冬,【这是杂草吗?还是这个?】 果儿笑道,【这是庄稼,这才是杂草呢。别拔错了,要命的。】 四人正帮好心收留她们的村民干活,突然一股焦味儿,四人回头,又好了,忍冬的水晶挂饰放那边,太阳一照,把人家草垛子烧了。风笑知没有海神之力,很多事无能为力,只能跟着救火,最终四人灰头土脸,村长赶过来问怎么回事。 忍冬看向风笑知。 果儿也看向风笑知。 此时的风月岛岛主,四人小团的大家长风笑知,她一脸没抹干净的灰,知道大仇得报。她眨着漆黑又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说道,【我不知道,我们都听忍冬姐姐的。】 【啊?】忍冬突然被摆一道——她怎么突然开始喊姐姐了?! 于是扒拉她问道,【你不是说大一岁无所谓的吗!】 【现在有了。】 不难猜出。彩姑连夜赶回,又把二人追得满屋逃窜。 第77章 一个没雨的晴天,村长决定送走这几位瘟神,他正好要去城里赶集,特意推了家里的牛车出来要带她们一程。几人盛情难却,便坐上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坐着慢悠悠的牛车上路了,彩姑拿着本册子,专心研究自己的四星阵,忍冬和风笑知坐在一侧,眯起眼睛遮太阳,果儿拿着根芦苇,笑嘻嘻哼着曲儿,小圆摇摇晃晃坐着,手扶着那木头围栏,她的头扭向一旁,皱着眉,脸色很是苍白,不过那日太阳很大,小圆的气色也总是很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牛车停在一个热闹的小城镇,村长告诉他们这里离紫金城更近了,往北边一直走就能到。他下来给她们拉开木栏杆的栓,这木栏杆实在没必要,彩姑翻身跳下牛车往城里走,果儿也跳了下去跟在她身后。风笑知和忍冬为表礼貌,仍坐着等了会,村长正要拉栓,突然喊叫起来,带着厚重的乡音吱哇叫唤道,【啊呀!你这女娃娃手被夹了!怎么不吭声呢!】 风笑知和忍冬立刻看了过去,小圆扶错了地方,正好拴着的栏杆轧着,手抽不出来,只呆呆坐着也不吱声。村长拉开外头的门栓,那矮矮的木栏开了,小圆收回了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心下了车。忍冬边掏兜里的药膏边跟了下去,风笑知紧随其后。小圆从不参与她们的对话和活动,只乖乖跟在她们后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见自己离彩姑已有几步远了,急忙快步想要追上,忍冬忙朝她走了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小圆漂亮又伤痕累累的手上有一处明显被轧得发紫的淤青,忍冬开药膏的盖子时,小圆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受伤的也不是她一样。 忍冬轻轻挖了一指尖白色的药膏子,风笑知站在一旁等她们,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处,木头人小圆还是疼得下意识抽回了手,忍冬紧紧抓住她的手,怕她跑了似的,她抬眼看了一眼,小圆又恢复如常,脸色依旧十分惨白。 忍冬替她包扎好,一边塞好自己的药膏一边吩咐她不要沾水。小圆只是木讷的点点头,又呆呆的走了。风笑知就在一旁等她们,忍冬一言不发和她走进了城。她们在想,到底是果儿更傻,还是小圆更傻呢? 进了城,彩姑抱着胳膊站在街边等着她们,不满的数落道,【磨磨蹭蹭!】 小圆低下头,风笑知说道,【抱歉,下次会注意的。】 果儿总是很开心,姐姐们可比奶奶对她好多了,从不打她骂她,吃的用的都分给她,还带她到城里玩,于是总是高兴的蹦蹦跳跳到处跑。 彩姑收了册子,看着正大的日头,说道,【去前面喝碗茶吧,把该置办的置办齐了。】 她们走进一个草棚底下的茶摊,在那正正方方的茶桌前坐下,正好一人一板凳,风笑知抬头望去,小圆自觉坐到茶摊旁的台阶上,靠着那石狮子,又发着呆等她们。 事到如今。小圆还在遵守她和姐姐的契约。 没有必要绝对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时,卖糖葫芦的吆喝着过去,果儿坐直来,眼巴巴跟着那小贩从街的那边看到街的这边,风笑知笑着问她,【想吃吗?】 果儿点点头,但没有开口。 【去吧。】 风笑知给了她两根糖葫芦的钱,果儿开开心心去了。 第78章 风笑知倒了一碗茶,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果儿一手一串撒着芝麻的冰糖山楂蹦蹦跳跳的过来了,来了也没有坐,而是胳膊撑在桌面上,要先给风笑知尝一个,风笑知笑着说,【大人不吃。】话刚说完,忍冬撅着屁股起来顺着咬了一个走,叽里咕噜说着,【我吃。】 果儿又看看彩姑,彩姑挥了挥手让她走,果儿这才蹦蹦跳跳跑去找小圆了。 小圆坐在街边的台阶上,躲在石狮子旁,太阳总是照得她的脸很白,她有时候皱皱眉眯起眼睛,但大多时候都面无表情坐着。果儿将一串裹满冰糖的冻干大山楂递给她,小圆愣了一下,急忙摇头,并将果儿的手推了回去。果儿有些纳闷,便坐到她身旁,自己先咬了一口,那山楂酸酸甜甜,又酥又脆,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葫芦,便又将手上的糖葫芦递到小圆面前,劝道,【你吃呀,特别好吃。这是你的。】她想将多买的糖葫芦塞到小圆手里,可是小圆惨白的手总是紧紧抓着她背的布袋绳子,根本不接。 小圆摇了摇头,将果儿的胳膊又推了回去,她不会说话,只示意果儿自己吃,果儿拿着两串糖葫芦,好奇的问道,【你不喜欢吗?】 小圆淡淡摇了摇头,便没有反应了,仍做那个呆呆坐着的小圆。 果儿回到茶摊坐着,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糖葫芦呢?】说罢又吃了一个,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风笑知笑着抹去她脸上的芝麻,之后看向小圆。她一个人呆呆坐在街边,紧紧抓着自己的布袋子,眼神空洞且呆滞,就像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出了这小城,她们又走进了山里,这次特意问了人,终于往对的方向走去。果儿性子活泼,总是捡着花扬着草跑在前面,彩姑和忍冬游历大江南北惯了,走路平缓气息稳定,风笑知是练家子,山路不在话下。只是那山路有时候不是路,走的人要是少了,就只有一块土坡,要拨开两边会扎人的树枝才可以,前面没有路,彩姑先去看了,折掉两边倒扣的枝干,但仍不好走,那坡很直,又是湿滑的红土,容易摔倒,风笑知一跃而下,踩在一块镶嵌在土里的石头上,伸手扶住忍冬,忍冬小心提起自己的裙子,握住风笑知有力的胳膊,仍差点一屁股滑倒,于是风笑知伸出两只胳膊接住果儿,生怕这笨丫头摔了。风笑知将果儿踏踏实实接住站好,一转身,小圆已经自己扶着一旁摇摇晃晃的树枝要下来了,小圆没有看姐姐一眼,只是紧紧抓着那晃来晃去的细细的树枝,低着头小心踩着会滑的土坡下去了,风笑知的目光追随着她一脚踩下来,好不容易要站稳了,那树枝“啪”一下折断,小圆还是一屁股坐地上。 第32章 天上有鸟飞过,风笑知也收回了手,小圆坐在地上,抬头找了找,忍冬上前一步想要扶她,没想到小圆动作更快,长大后总是慢悠悠病殃殃的小圆用惊人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没站稳就冲过去揪彩姑的袖子,指着鸟鸣来的空中“嗯嗯啊啊”不知道想说什么。 【什么?】 彩姑也有些疑惑,扯回了袖子,问她想干什么。 江阳城里,人人都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如今她真是个小哑巴了,只能指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干着急。 小圆从不说话,也从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她这般着急的找彩姑,想跟她对话,那一定跟此行的目的有关。 可那不过是普通的鸟鸣。 这里有,风月岛也有,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风笑知和彩姑这才反应过来。 是那哨声。 她们离以大人很近了。 第79章 从听了那哨声起,不过十里地,她们就看到了紫金城,那是个和江阳城以及消亡的风月城一样的热闹繁华的城镇。 她们五人进了街边一家大的客栈住店,掌柜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看起来胖胖的,说话做事雷厉风行,风笑知只说了一句要住店,她立刻找五人要身份牌。 风笑知上前一步,话都没说,彩姑撑在柜台上问道,【什么身份牌,前面的都不要。】 那老婆子说,【咱这能一样吗。】 彩姑只沉默了一瞬间,忍冬退了好几步,彩姑突然说,【我的命苦啊!我好不容易离了她那死爹——】 风笑知没见识过彩姑的本领,没来得及退,被彩姑拉到身边陪戏,【娘亲舅大,我们娘儿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要投靠她大舅!谁知道他添了三四五六七房,说是养不活我们娘几个——】 忍冬已经吃亏惯了,和果儿贴着站在门旁,离得远远的,风笑知那日一袭红衣,别着佩剑,英气洒脱,她回头向忍冬投去疑惑的目光,忍冬同情的耸耸肩,并不打算解救她。 彩姑像个被伤透心肠硬起来的破落泼妇,突然用力拽过风笑知,狠狠戳她的脑袋,把她敲得云里雾里,然后骂道,【我没法子,让这死丫头比武招亲。她倒好,有一个算一个,全打残了,还倒赔二十两的医药费。我当年也不过悄悄过了门,没过过好日子,拉扯几个姑娘,病的病——】忍冬忙捂住果儿的耳朵,果然彩姑说道,【傻的傻!】 风笑知惊恐的看彩姑发疯,预感不好,想要打断她,【前——】刚说了一个字,肩膀上就全是彩姑留下的巴掌印了,【钱钱钱!钱什么钱!】接着风笑知风评被害,彩姑莫名打了她一顿,还说,【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她光长了副好皮子——】彩姑扯了扯她的脸,又点了点她的头,接着说,【脑袋却空空,我难道要让她走我的老路吗。】 风笑知这人总是一本正经,脸皮子又薄,客栈人多,老婆子看着她们沉默不语,她真想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演了半天,掌柜的见风笑知好像真的想死过去了,又见这孤女几个,样貌气质不凡,也许真是什么大户人家逃跑的姨娘带出来的,几个女人能有什么妨害呢,便招手让她们跟上楼。 几人跟上楼,风笑知跟在彩姑身后,抓耳挠腮,沉默不语,又欲言又止。彩姑回头瞥了她一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风笑知哪里还能说什么,半晌才不安的挠了挠头,说道,【没什么。】 没想到彩姑反对她发了火,凶道,【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最不喜别人扭扭捏捏的!】 风笑知,【……】 风笑知是风月岛的岛主,虽然她并不居高,但身边的人对她敬重有礼,她很少害怕什么人,小的时候害怕花娘,花娘是严厉的老师,奖罚有度,风笑知尊敬她多一点,偏偏彩姑这人莫名其妙,俗话说母猪撞大树,不走寻常路,她常毫无理由被彩姑敲打一番,实在是怕了她了。 就愣了一会神的功夫,彩姑转头过来瞪她,风笑知忙说,【前辈,其实我有准备身份牌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 风笑知又被凶了一顿,站在楼梯处不知所措,忍冬从后面走上前面,像摸可怜小狗一样,摸了摸风笑知的头以示安慰。 掌柜的姓苏,人不错,由于她们没有身份牌,只给了一间自家住的,那房间在顶楼,十分敞亮,有两张炕对着床头拼,中间隔一木桌,两张床都摆在大窗底下,坐在床上可以从那两扇木窗看到热闹的街道,竟比别的房间都要好。苏婆婆说再让人添一小床过来,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自家亲戚。 第80章 住下后,风笑知和忍冬外出走街串巷,预备着打探点消息。彩姑专心研究自己的四星幻影阵,果儿不敢打扰她,只无聊的坐在床上看窗边的街景,小圆安静坐着,谁也不打扰。突然彩姑翻了翻自己的册子,又从兜里掏出一株平平无奇的草,把小圆叫唤过来,问道,【你看这两个像不像。】 小圆看看册子上的图,又看看彩姑手上的实物,不知该说些什么,彩姑又问道,【是不是觉着有点像,又不太像?】 小圆点点头,彩姑又指着册子说,【这叫火离,理应生长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并且落地就长,就是千斤的石头也要顶开来。】 小圆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只静静听着,乖乖根据彩姑的指示看着册子。 彩姑又说,【现在正是火离生长的时候,你去山里头看看,它常跟这白色的菇子在一起长,你看了凡是觉得像的,通通摘回来给我。】 小圆乖乖点头起身,彩姑又说,【也别走得太远,天黑前要回来。】 小圆领命走了出去,果儿见玩伴要走,彩姑又有些吓人,忙跳下床跟着小圆出去了。 小圆径直朝山里走去,果儿也蹦蹦跳跳跟着去了。小圆记着那火离草的样子,只不过那草长的实在普通,等她到处看一遍,都要忘了那株草的样子了,果儿高兴的到处捡松果,捡了一兜子还要捡。小圆正纳闷,突然看见一块被顶起一点的石头,跟着一个白色的鳞状纹的菇子长在一起,有几分像册子上的火离草,便急忙踩着土走了过去。小圆蹲在那石头前,正低头拿帕子,“啵”一声,那蘑菇叫人拔了,果儿正拿着要凑近看,小圆大惊失色,急忙打掉那蘑菇,扔在地上踩烂,之后立马抓着果儿的手往一旁的溪流走去,果儿被硬拽着,小圆走得十分匆忙,一脚踩进河边石头缝里,脚没能抽出来,狠狠绊了一跤,但她没敢多留,硬是一瘸一拐把果儿拉到溪边蹲下,狠狠用水搓洗她的手。 果儿不明所以,仍由她摆布。小圆认得这菌子,小时候她也拿过,拿回家忍冬大惊失色,问她吃了没有,直接拽她去种了荷的水缸旁,拔了荷花开始搓她的手,搓红了也没停,把小圆吓得够呛。忍冬说这白色的菇子有剧毒,连碰都不可以碰一下,是要命的。 小圆也将果儿的手搓得通红,决定拔了那株草,立刻将果儿带回。她起身,脚踝的疼姗姗来迟,她踉跄一步差点又跌倒,但不敢多停留,于是磕磕绊绊一瘸一拐用帕子摘了火离草,眼见天也要黑了,忙牵着果儿的手,要带她回客栈。不料刚走没两步,那铺满绿草的地一陷,二人径直落下,摔得昏天暗地。果儿什么都不知道,只紧紧抱着小圆不敢睁眼,在她怀里呜呜的哭。小圆过了很久才爬起来,抱着果儿拍了拍她的头,天黑了,她们坐了一会,直到月光照了进来。果儿哭累了,靠在小圆肩上,突然“啊”了一声,那大洞里没人,这动静都把两人吓一跳,果儿撩开裤管,她感觉被什么咬了一口,低头一看,只见一条莽绿色的小蛇滑得没影似的走了。小圆就着月色一看,脸更白了,果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圆已经捡起一片树叶,迅速在果儿哑门划了一下,果儿还没觉得疼,血已经渗了出来。 第81章 小圆小时候不喜学堂,常在外面破爬滚打,有些见识。这蛇有剧毒,但凡被咬上一口,风吹过的功夫就会呼吸不过来,之后陷入沉睡。这毒虽然可解,但发作太快,大多数人根本来不及救治就死去了。小圆划破果儿的哑门,不让毒血攻入肺腑,但那速度还是太快了,果儿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已经开始喘粗气了,小圆吓得魂飞魄散,这洞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高高的石壁,大堆的石头和黑土,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长在角落的草,小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这样下去,就算她立马扎穿果儿的哑门,封了她的风府,也来不及了。果儿痛苦的抓着她的袖子,她是果儿唯一的依靠,她冷静下来,见角落有一株仙露草,这草长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没什么药用,但听忍冬姐姐说过,她有凝血的奇效,寻常人吃多了要补人参,否则也是一睡不醒终究要死的,小圆走投无路,只得趁果儿还有意识叫她吃了,那毒血果然不往上走了,只是果儿难受,小圆又一瘸一拐去洞里摘了柏黄和麦冬,混在一起一捻,涂在果儿的寸关处,她立刻昏睡过去,感觉不到痛了。 第33章 果儿昏死过去,那月亮发着银光,又过一会儿,她听见姐姐和忍冬的声音,可小圆是个小哑巴,只能一瘸一拐去找石头敲。这才把姐姐她们吸引来,风笑知将二人带上去,忍冬一眼就知道果儿中毒,且她已经昏迷不醒,二人自然吓得失色,风笑知忙一路将果儿背回,忍冬紧紧跟着,小圆忍着痛不敢掉队,只一瘸一拐跟着,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到了客栈,风笑知和忍冬上楼,小圆终于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喘气,她瞧见房间里的人影幢幢,知道她们在救果儿的命了,忍冬姐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医官,果儿一定没事的。小圆呆呆在那台阶上靠着柱子坐着,脚腕疼得厉害,她伸手揉揉,竟更疼了,她就不敢动了,只呆呆坐着,不知不觉竟靠着那柱子睡着了。 彩姑,风笑知和忍冬三人为救果儿忙了一夜,没注意到小圆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睡着了。天亮后,果儿才恢复平常的血色,忍冬终于松了一口气,拔了她头上的针,说道,【还好,还好小圆用仙露草凝了她的血,又封住她的风府,还懂得扎穿她的哑门断她的气脉。要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说着,忍冬和风笑知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小圆根本不在屋里。她们急忙下去,小圆仍靠在柱子上,乖乖坐着一动不动,昨夜果儿命悬一线,情况危机,竟忘了小圆的状况,忍冬忙朝她走过去,诊了一脉,除了原先就有的毛病,并不见有什么意外。小圆惊醒,日头仍照得她惨白,她睁眼就看到姐姐和忍冬,吓了一跳,这时彩姑走了出来,对着忍冬说道,【你再瞧瞧去,这会该醒了才对。】忍冬和风笑知听了又上楼了,彩姑见小圆在这坐着,就说,【你醒了正好,我们这儿没有好的人参,苏婶子说只有城东的一家叫广安堂的老板有——】她递给小圆一袋钱,又说,【你找老板要最好的。】见小圆慢慢接过钱袋子,又吩咐道,【要快!那丫头再不醒来就要死了。】 小圆听了,一刻不敢耽误,速速从城西的客栈往城东赶去。 第82章 小圆匆匆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她刚出现在客栈门口,彩姑已经“噔噔噔”下楼,将她堵在了门口,说道,【等你好久了,快点!】 小圆一愣,摇了摇头。 彩姑徒然变色,【人参呢!城东的老板没有吗?!那傻丫头要死了你知道吗!】 小圆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她去了一趟,耽误了时间,还没有带回人参,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彩姑却已经骂开了,【这事办不了,你不会回来说么!你躲在外面干什么!你不知道要害死那丫头吗!百事无成的东西!带上你有什么用!】 彩姑骂完甩脸上楼,小圆呆呆站着,风笑知就在那窗前,眼睁睁见小圆被彩姑戳心窝子骂了一顿,小圆似乎十分平常,并不意外,她从来也厌恶自己,多一个人厌恶她有什么区别呢? 忍冬听了动静,急忙下去问道,【怎么了?】 正逢这时,跑来一大汗淋漓的穿着绸缎子的掌柜,站在小圆身边,问忍冬道,【是你们要我这人参吗?】 忍冬急忙说道,【是是是!给我吧!】 【我表哥说是你们出重金要买的。】风笑知这时闻声下楼,交给他一袋银钱,忍冬拿了人参上去了。小圆见事已成,姐姐又在这里,便又躲开了,风笑知这才注意到小圆一瘸一拐走上了台阶。 那大胖掌柜汗流浃背,解开钱袋子看了看,满意的要走了。 【请留步。】风笑知问他,【您从哪里来?】 【哦,我乡下赶来的,现在要回去了。】 【乡下来的,不是城东来的吗?】 原来,小圆确实迅速去找了城东药铺的老板,没想到那老板正好没有存货,小圆说明了是救人的,钱不是问题,老板写了信,让她去找乡下的表弟,他家里也常年存放一根,小圆拿了信去找那户人家,那人参确实是上好的,小圆的钱不够,他也不敢贸然将人参交给小圆赊账,便跟着她一起进城了。小圆想赶回来复命,没想到那大胖子还不如受伤却心急的小圆,走得慢了没跟上,害得小圆被好一顿骂。 送走那大胖子掌柜,风笑知心情沉郁,转身要上楼,见小圆还在那楼梯上扶着框,一步一步大汗淋漓走着。见姐姐走来,忙退到一旁挤成一团,让姐姐先过。风笑知速速上楼,预备把忍冬叫去查看小圆的情况,她进屋见忍冬坐下正要喝茶,果儿得救情况好转,彩姑气也消了,便将事情一说,忍冬听了,自然茶也没喝上,要下楼逮小圆。不曾想,小圆这时轻轻的进来了,走了两步并不像风笑知说的那么严重,她低头偷偷看了彩姑一眼,知道她生气,也只能将早先摘的火离草从布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又转身要走了。 她是忍着痛,但躲不过忍冬的火眼金睛。忍冬一个箭步冲过来拦住她,将小圆按到另一张床上,小圆也摔在那洞里,本就灰头土脸,加上扭了脚忍着疼,汗流浃背十分狼狈。她汗津津的,头发也乱七八糟,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血色,此时被忍冬姐姐扣住,有些惊慌。忍冬蹲下,一眼就能看到她伤在哪,伸出手精准的按住,毫无防备的小圆疼得一个激灵就要爬走,【别动!】 小圆乖乖的没敢动,眼里充满恐惧,忍冬撩开她的裤管,扭伤的地方没有及时处理,还拖着走了十几里路,已经红肿得发紫,忍冬想要生气,又不知该怎么生气,她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忍冬伸手一按,小圆就疼得直躲,哭又不敢哭,喊又不敢喊,忍冬说,【要把淤血化了,是有些疼,要忍着些。】 小圆呆呆看着忍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哭了,眼泪“簌簌”掉下来她才发现,于是忙用袖子擦掉眼泪,下意识抗拒的摇头。 第83章 【你又不听话了。】 小圆愣了一下,她没有不听话,她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听话,好像不管她怎么做,她们都会厌烦她,于是她巴眨着泪眼,没有反抗。 果儿在一边床上沉睡着,彩姑低头查看小圆带回来的火离草,时不时抬头看看这里的情况,没有插手,风笑知站在忍冬身后,见小圆低头忍住不哭,手紧紧揪着床单,眼泪不小心掉下来了,就拿胳膊擦一擦。 忍冬说,【没有骨折,但有很严重的挫伤。】她回头对风笑知说,【要热水。】 风笑知点头出去了,小圆有些惊慌,何时轮得到姐姐来伺候她烧热水呢,她又有些不安和躁动。忍冬是风月岛神医,虽然身材娇弱,不能武术,但她常年在外闯荡,力气惊人,小圆小的时候是个活泼的窜天猴,哪天病了伤了,施针喝药时谁都按不住,忍冬一来就老实了,忍冬很懂得拿蛇拿三寸,常常把她抓得死死的不能动弹。这下,忍冬又把小圆钳制得动弹不得,接着替小圆查看伤势,拿出一瓶红药水,替小圆推开淤血,疼得小圆颤抖不止,哭喊声不断。 风笑知端着热水和毛巾进屋时,小圆和忍冬都满头大汗,小圆不光是脚腕,眼睛也又红又肿,见姐姐进来,抽抽噎噎的不吭声了,风笑知放下热水盆,沾湿了毛巾递给忍冬,忍冬敷在小圆的伤处,并一直替她按着毛巾。忍冬愚笨,常忘记风月城那二万人,只记得小圆是自己带大的和自己全天下第二好的好妹妹,她没有风笑知那样强的道德感,风笑知常常归咎自己,不肯放下,无法释怀,可忍冬一次只能想起一件事,看见小圆,就想不起苦草了。 【要静养,不能到处跑了。顺便把你那咳嗽的毛病也好好治一治。】 小圆想要自己按着毛巾,但忍冬没有注意到她想干什么,而是问她,【怎么伤的?】 小圆呃呃啊啊的说不出话,忍冬突然傻了。小圆总不说话,她并没有清晰的意识到她是一个哑巴,如今见小圆这样费力想要回答她的问题,忍冬这才惊觉,她的小圆是个哑巴,从小娇惯身份尊贵的小圆成了哑巴。 忍冬只得低头沉闷的说道,【不要紧,别说了。】 刚来紫金城,还没打探出什么,先倒下了两个,这一来,她们的进程也慢下了,只得先给果儿和小圆养好伤。忍冬煮好药端来时,小圆并不在屋里,她爱躲着人,尤其是风笑知在的时候,分明跟她说了不能移动,可她还是趁人不备坐到屋外去了。气得忍冬端着药去敲她的头。 果儿第二天早上醒来了,醒来便能笑了,还能拉着姐姐们的手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一遍,她还说她拔了个白色的蘑菇,小圆拉她去洗手,才把脚崴了。 忍冬吃惊不小,【什么白色的蘑菇?!】 果儿傻傻的比划着,【这样的白色小伞,还有漂亮的花纹。】 忍冬忙查看她的手,所幸处理及时,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一天,忍冬发现小圆这丫头死性不改,怎么打怎么骂,她仍会一个人躲着,刚能蹦跶两步,又被忍冬撞见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呆呆靠着那木头柱子,好像那里是她的安全之地。果儿恢复得好,已经能跑能跳了,她飞下楼,朝小圆跑过去,坐在她身边开心的抱住她,说道,【忍冬姐姐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34章 小圆的脸还是惨白,不过她仍笑着回应了果儿。 第84章 这日得闲,风笑知和忍冬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果儿在街上欢快的跑,小圆则静静靠着客栈的柱子坐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街上有个翘了一块砖的坑,就在客栈门口,常有人在那绊一跤,骂骂咧咧走了,风笑知和忍冬正看着,果儿偏偏给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忍冬笑着说,【你看着吧,要上来哭了。】 果不其然,果儿拍了拍擦破的手掌,皱起眉头,撇撇嘴,忍下来跑上楼,见了姐姐就嚎起来了,【呜呜呜这里疼。】 忍冬压着笑,温柔的伸手把她接到床边,说道,【摔倒了?】 【嗯。】果儿挂着眼泪说。 忍冬和风笑知相视一笑,忍冬替她涂了药,哄了一会自己好了,又跑下去陪着小圆坐着了。 小圆总是呆呆坐着,果儿也不烦她,陪着她安静坐着,偶尔晃晃腿,坐不住了就跑出去自己玩。风笑知就在那窗边看着,不知为何,她总是这样高高看着她。小圆正发呆,突然一个人走近了,她抬头一看,是彩姑。她低下头,不安的抠着手指,想起彩姑的话,她的头更低了,这时彩姑递过来一串糖葫芦,果儿的腿晃得更欢实了,小圆怕打扰了她们,连忙往后让开。 【拿着。】 这是彩姑道歉的方式,那日误会了小圆,见这丫头天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彩姑心里过意不去,买了糖葫芦来哄她。 从来没有人来哄小圆,也不该有人来哄她。小圆推了推果儿的胳膊,示意她接住,接着忙给她们让了位置,拖着伤腿从果儿身后撑着地板爬到后面去坐着了。 彩姑便急了,【你这丫头气性还挺高!】说着把糖葫芦塞到小圆手里,还警告她,【浪费粮食,天打雷劈!】说罢便走了。 小圆莫名接了串糖葫芦,果儿转身看着她,眼里发光,像讨食的小狗。小圆怔怔的,把手上的糖葫芦递给果儿,不料果儿摇了摇头,说,【这是彩姑前辈买给你的。】 她不肯接,又馋小圆手里的大山楂。 究竟是小圆傻呢,还是果儿傻呢。 风笑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小圆真的傻吗。她知道果儿心地好,不肯接她的糖葫芦,就趁人之危,在果儿喝那苦得没边的药的时候送上门去。果儿正在忍冬的特别关照下喝药,苦得愁眉苦脸龇牙咧嘴,见了这冰糖山楂跟救了她的命一样,什么也不顾了,拿着糖葫芦飞快逃离忍冬的魔爪。 小圆默默转身离开,忍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扣了扣桌面,推过去另一碗看样子也苦得没边的药说道,【你也逃不掉,把药喝了。】 这药当真是苦得没边,小圆犹豫了一下,但看忍冬姐姐的意思是她如果不当面喝掉,就哪也别想去。忍冬已经和果儿耗了半天了,不怕再和小圆耗半天。只是小圆并没有和她耗时间的资本,只得乖乖端起药,紧闭着眼,一口把药喝了。 【还咳嗽吗?】 小圆摇摇头。 忍冬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黄色的方糖放在小圆的手心,说道,【奖励你的。】之后也走了。 入夜。小圆仍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天还没黑,月亮出来了。 门口点了灯,彩姑跨过门槛走出来,【吃饭。特意让厨房下了面条。】 小圆回头,乖巧点了点头,但没有起身,彩姑走回去两步,发现小圆又在敷衍她,她答应得总是很快,但喊吃饭从来不来。总要等没人了才去,于是调头回去凶道,【进去吃饭,现在立刻马上,什么坏习惯!】 第85章 小圆无法,只得跟进去。厨房下了五碗面条放在桌上,彩姑,果儿,风笑知和忍冬各接了一碗。长桌一边坐两人,四人正好。小圆乖乖捧了一碗面条,去她们后面坐着了。 彩姑这时拍了拍桌子,对着果儿说道,【去坐小孩桌。】 果儿不懂其中缘故,也乖乖捧着自己的大碗面站起来要过去。 【咦?】 果儿走了一步,见地上有血滴,细细看,桌面上也有不起眼的一滴,竟不知是哪来的。众人也有些吃惊,寻着那滴落下来的血看向坐在背后的小圆,不知为何。 小圆只觉得突然寂静无声,背后发冷,于是呆呆的回头,发现四双眼睛盯着自己,于是也跟着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她细看,才发现有血滴落在桌上和地上。她急忙起身过来,慌乱的直接拿袖子擦掉桌上的血,怕姐姐们嫌恶她脏,也没多想,又蹲下擦拭地上的血,她这才发现,血是顺着自己的肩膀,流过自己的胳膊,从指尖滴落下来的,于是她才手忙脚乱的掏出手帕裹在手腕处,然后面红耳赤回了座位接着吃面。 小圆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把其她几人都看呆了,等她们反应过来,忙丢了碗筷,将小圆团团围住。彩姑也不客气,直接撩开她漂亮的长发,扯开她半边的衣服,这才发现她肩上有伤。应该是那天摔下山洞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扎的,伤口不长,有半个拳头的长度,但忍冬看了一眼,却有些深。小圆常常磕磕绊绊,疼了两天麻木了,就不管了,许是果儿抱那一下,重新把伤口撕开了。这下好了,原是问了她的,她摇摇头,便没细查,彩姑将这丫头提起来,想带回楼上,不料小圆竟拉着桌子不肯走,彩姑也不跟她客气,粗暴的扛起来上楼了。 小圆被摁到床上,背上的衣服敞开着,忍冬坐在她身边,风笑知和果儿去烧热水。忍冬清理了伤口,说道,【太深了,要缝起来才行。】 小圆听了,更加害怕,又被彩姑和忍冬死死按着,挣脱不开,害怕得一时忘了自己是众人厌弃的罪人,大哭起来。她一边摇头一边哭,想跑又跑不掉,被彩姑死死拽着。 就和小时候的小圆一样,施针上蹿下跳,喝药大哭大闹,最终要忍冬和风笑知满屋子逮人。这时的忍冬也是摸着她的头哄道,【别怕,你不相信忍冬姐姐么?】 彩姑下楼取了烈酒,硬给小圆灌了下去,小圆边喝边呛,十分狼狈,忍冬取针,又放到蜡烛上细细的烤,医者仁心,手却残忍得很,她看向彩姑,【师父。】彩姑便走过去,按住小圆的肩膀,小圆自然吓得魂飞魄散嚎啕大哭,果儿在门口听了,跟着哭,没敢进来。风笑知跟着满头大汗,急急端了热水进来,她老远就听见小圆的哭声,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进屋之后,什么如此这般的全都忘了,直接问道,【怎么样了?】 忍冬正要说,小圆却突然止了哭声,也不挣扎了,只抽抽噎噎抽泣着,抱着胸前的枕头,很是狼狈。 屋里点着灯,小圆趴在床上,彩姑也用不着摁住她,她自己就不动了。忍冬拿着针过来,轻轻拍了拍小圆,告诉她没事,小圆仍颤抖不止,青筋暴起,脸色惨白,汗泪交加。 果不其然,不过进了一针,便是惊天动地的嚎哭,小圆又不知觉痉挛抽搐起来,要彩姑和风笑知两人按住她,小圆疼得意识不清,惨叫不止,姐姐拿毛巾替她擦汗水和泪水也浑然不知,只觉得痛不欲生,恨不得马上死去。她哭得惨烈,门口果儿哭得和她一样大声。 这客栈深夜发出劏猪一样的哭声,实在可怕。 忍冬又快又准的缝好针,这才咬了针线,汗水滴落在小圆身上。小圆已经疼得昏死过去,忍冬忙替她上药包扎好,这夜才算过去。 第86章 小圆好像又失去了几天的记忆。她不记得中间的一段时间干了什么,她这会坐在床边,彩姑还在研究她的四星幻影阵,风笑知在帮她磨飞花粉,果儿在街上玩耍,小圆的神智突然回来,一些声音涌入她的大脑,她真真切切感觉自己坐在床边。 突然一双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手轻轻柔柔的,小圆抬头,是忍冬姐姐,忍冬又轻轻拉开她肩膀的衣服,为她查看伤口,见小圆回过神,便问她,【好多了么?还难受吗?】 风笑知坐在桌边磨飞花粉,一边关切的看了过来。 小圆已经不记得疼了,甚至有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受伤了。她呆坐了很久,忍冬和风笑知就一直看着她,直到小圆想起来,自己好像掉下山洞,然后被抓上来缝针了。 【怎么了?】 忍冬姐姐温柔的询问,小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了。 彩姑瞥了一眼说道,【我看这丫头是傻了。】 小圆那日状况十分惨烈,忍冬都起了恻隐之心,于是这几日多加关照,时刻不离,再也不让她一个人去那门口柱子旁坐着,风笑知十分识趣,换她去那柱子旁发呆了。 又过几日。她们都快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好不容易才将小圆养得活蹦乱跳,还胖了三斤,脸都圆了起来,也不咳嗽哮喘了。这才放她出屋子去,好让果儿拉着她到处玩。于是风笑知回了屋,她在楼下和苏婶子说话,婶子让她们最好搬出去,若是不搬,这两天就不要出门,外面正在严查,风笑知问是何事严查,那婶子只说这是惯例,不为何事。风笑知欲和忍冬商量此事,她推开门进来,屋里开着窗,常有各种药味,忍冬正站在彩姑身边,拨弄她分出来的四批其貌不扬的白土堆,疑惑的问道,【师父,这个真的能布阵吗?】 第35章 【我老祖宗说能。】 忍冬嘴巴没把门,经常挨打也不是没有道理,脑子一根筋,也不细想想,突然开始大放厥词,口出狂言,【您研究这么些天就研究这个呀?】忍冬颇有嫌弃不屑之意,风笑知摇摇头不忍看,果然听见巴掌声和忍冬嗷嗷叫唤的声音。风笑知坐到床上,扒拉着窗户往下看,小圆确实好多了,有忍冬亲自照看,不仅伤的病的都好了,甚至有了些气色,她给了果儿零花钱,果儿正拉着小圆满街跑。 风笑知一回头,彩姑还在细细研究那册子,调整那破白土堆的比例,忍冬则捧着去屋里的各个角落,一角落放了一捧。 彩姑说,【按照老祖宗的指示,这阵法四星连珠,能形成一个异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出不去,别人进不来,我们看得到别人,别人看不到我们。】 【这么厉害呀!】彩姑说这些的时候,忍冬十分捧场,彩姑完全没注意的情况下,已经在每个角落都放了一捧,现在正蹲在第四个角落,于是她不经意的问,【要怎么样才算四星连珠?】 【四捧皆落地即可。】 彩姑正放下册子,惊觉她那个笨徒弟当这个阵法是五子棋下着玩,正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忍冬丢了最后一捧,【这样吗?】 忍冬打心里不相信这个阵法,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一闪,吓了她们一跳。当三人回神,这屋子还是这屋子,根本没有区别,风笑知朝窗外看去,路人车队匆忙,小圆和果儿也还在那街上闲逛,确实没有什么异常。 第87章 彩姑面如土色,忍冬还不知自己大难临头,又开始上交大脑,毫无眼见的说道,【师父,我就说您这个没用吧。哪有这么神奇的阵法呀。】 风笑知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看向彩姑,彩姑朝门的方向偏头,风笑知会意,走了过去,却被一道完全看不见的力量挡了回来。 彩姑压低了声音,十分可怕,忍冬立刻发毛了,【我原先想着,找个没人又大的院子,寻机让你们躲在暗处好试试那个以大人。】这屋子就这么大,她们五人时常挤着的,彩姑步步逼近,忍冬退了几步,又退无可退,只好害怕的躲在风笑知身后,试图拉她垫背。彩姑已经气得冒烟,此时的模样比她发疯打人还要恐怖,吓得风笑知也躲着她在屋里兜圈,【你这无知的业障,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不听,看来我平常还是对你太宽容了,我今天就打死你,好让你去找你老祖宗赔罪。】 她越说忍冬越躲,还拉着风笑知不撒手,要知道彩姑发起疯来根本不分你我,这也不是共患难的时候,风笑知想把忍冬拉开,忍冬又哪里肯,于是和忍冬无助的在角落拉扯,彩姑已经抄起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杀了过去,一时鸡飞狗跳,喊叫声不断。忍冬白白废了彩姑两个月的辛苦劳作,还有小圆好不容易摘的火离草,风笑知磨了好几天的飞花粉,全让这死丫头嚯嚯了,彩姑怎能不气。正好她们被锁在这阵法里,谁也出不去,谁也逃不掉,于是把忍冬打得三天下不来床。 末了,彩姑气消,认命的躺回自己的小床闭目养神。忍冬则趴在床上唉声叹气,风笑知坐在她一边,对忍冬又气又怜。 忍冬软绵绵问道,【师父,我们就真的不能出去了吗?硬要出去会怎么样呢?】 【也不怎么样。】彩姑说,【会死而已。】 忍冬撇撇嘴,想着师父已经打过她了,不能再打她了,于是又脑袋空空接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彩姑看着角落里的白土堆,这阵法是燃烧火离飞花以及其它草药形成的,硬要闯出或者闯入是会灰飞烟灭烧死的,但只要等土堆烧完,阵法就解了,按忍冬扔的量,也就一礼拜的光阴。想到这里更气了,于是又起来朝忍冬走过去,忍冬趴着没看见,风笑知是看见了,劝没有躲的划算,急忙一个箭步闪开,果然彩姑想到这一礼拜要在这里关刑堂,又气不过,杀过来又把忍冬揍一顿,非看她那个笨徒弟再哭一次不可。 风笑知忧心匆匆,她们三人若是不吃不喝一礼拜,倒也勉强熬得过去。要只是她们就算了,偏偏还有两个小孩没有打点好,她们一个傻一个哑,这七天能把自己照顾好吗? 果然果儿玩累了,跑上楼来,推开门却看见姐姐们都不在了,那屋里头沉寂得可怕,平常就算姐姐们不在,彩姑前辈也一定会在的,可是她们并没有说要去哪,果儿呆呆看了一圈,殊不知姐姐就坐在她身边。过了整整一夜,果儿坐不住了,她意识到不对劲,大早就忙跑下去,把坐在柱子旁的小圆生拉硬拽上来。 【你快来看呀!姐姐都不见了!彩姑前辈也不见了!】 小圆有些纳闷,可是果儿硬拽她上来,她也只能上来看看,推开门,确实有股熟悉又奇怪的气息。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圆四处看了一圈,姐姐们的东西都还在,怎么可能离开呢?而且就算她们不要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管果儿呢? 第88章 大人不在,小圆就是果儿唯一的依靠。果儿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小圆往事真心对待她的,小圆轻轻拍她的手,对她笑了笑,给了她一个馒头,让她先去玩。 果儿是个傻孩子,真的跑去玩了。小圆知道彩姑在研究四星幻影阵,也听她碎碎念讲过一大堆,什么看得见看不见的,还看过她那本酸涩的册子,她看见角落有奇怪的白色土堆,还有一点焦黄夹杂在里面。小圆见到这里,猜出了几分,她猜测姐姐们已经不和她处在同一个时空了,应该过几天就能回来,只要她把果儿照顾好就行。 想到这里,小圆镇定下来。她记得彩姑说过,这阵法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看得到外面,用来监视以大人正合适,若果真如此,她还是早点离开为妙,想着急忙出了屋子,并将门关好。 彩姑知道这丫头聪明,见状知道她猜出了几分,便和风笑知一样,放下心来,果儿好养活,一天管三顿,没问题的。 小圆流浪多年,找活干是个老手了。风笑知和忍冬无聊,只能趴在窗边看,监视不了以大人,时刻关注果儿和小圆倒不是问题。果儿在和街边的小狗玩,小圆从屋里拿了一布袋玉米和竹篓,麻利的替掌柜的剥玉米了。她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挨着那木头柱子坐下,街上热闹繁华人来人往,果儿一会过来帮帮忙,累了就又跑去玩了。 风笑知和忍冬就静静看着小圆干活,剥玉米剥的手都红了。二人时常看着她陷入沉默,彩姑都跟着好奇。这两个女孩是热心肠的,捡一个果儿都能对她真心相待,为何对小圆却总缺了点什么,冷冰冰的呢? 小圆进了屋,换出来两张饼和另一袋玉米,她将玉米放在柱子旁,将饼子收了起来,正四处找果儿,她玩起来就找不到人,不过过一会儿就能回来了。小圆正沿街张望着,突然人群骚动,街上走着的人全都慌慌张张往两边闪开了。小圆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只能跟着人群闪到街边。 风笑知和忍冬在高楼,见状也好奇的想要欠身出去,不过被那无形的阵法推了回来,看不太清。没想到,三人同时看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一女孩的哭喊声传来,马车后面竟绑着一女孩,正是果儿。 风笑知,忍冬和小圆的脸直接刷的一下惨白。果儿不知为何,也不知惹了什么人,双手被绑在马车后面跟着跑,她不过是个先天不足的女孩,跟着跑了几步就要摔了,若是摩擦到地上,怕是没一块好皮了。忍冬吓得尖叫起来,但她们被困在那劳什子阵法里,无能为力。 突然,风笑知和忍冬见街边的小圆,用不知哪来的速度,跑去抢了街边运货的马车,小圆从小恣意的在天地间长大,善骑马,她动作十分迅速,再也不像那个傻乎乎不会吱声又病殃殃只会躲人的小圆了。她一把解了绳子,抄过一把割草的镰刀,一跃上马,裙摆飞扬,是个十足俊俏英气的少女,她单手御马绳,飞快追上前面的马车。 她从风笑知和忍冬二人面前飞驰而过,漂亮的长发和发带跟着风飘舞,小圆棱角分明的侧脸英气逼人,一恍惚又看到那个恣意洒脱的风月岛少主了。若没有那变故,她本该长成这样的,嚣张跋扈,恣意天地间的英气少女。 小圆单手骑马快速追上,追上后从马上俯身,用镰刀砍断了绳子。果儿就要摔了,好在小圆及时砍断了绳子,否则她就要面目全非。 小圆下马,将哭泣的果儿护到身后。前面的马车也停下了,下来一个和曾经的小圆一样,蛮横无理,气势凌人的富家少女。 全城的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想来她身份十分尊贵,她见小圆坏了她的好兴致,气急败坏的说,【你想当英雄是吗!那就换你来!】 第89章 那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孩气度不凡,街上围了人,没人敢说她的不是,小圆将果儿护在身后,人在她乡,又势单力薄,那女孩看着身份不一般,小圆只得护着果儿一退再退。客栈的老板娘苏婶子见客栈外面围了人,急忙丢了账本出来看,没想到看见紫金城小魔女在门口刁难那两个可怜巴巴的孤女,那女孩是知府千金,姓邱,名格格,身份何其尊贵,伸伸手就能在城门上吊死两个人,被她的马车拉着全城跑的,果儿并不是第一个了。 第36章 苏婶子大惊失色,忙跑上楼去通知她家的大人,没想到推门进去,一个能管事的都没有。凡是惹了那魔女的,全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是两个流浪的孤女,没人作保的下等人。 果儿在街上玩,不小心冲撞了她的马车,马受了惊乱跑乱跳,知府千金跟着受了惊吓,这口气如何咽下,便下令将果儿绑在马车后,全城跑个五圈。没想到还没使劲,便被小圆救下了,知府千金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圆扰了她的好兴致,她自然记恨上了。 她下了马车,看见小圆比看见果儿还气,声音尖锐大喊护卫,指着小圆命令道,【换她!给我跑十圈!二十圈!跑到她只剩骨头为止!!!】 围观的百姓吓得心生寒意,想起从前,知府千金的马车拉着各种各样的人从这街上过,第一圈还能看见人在跑,第二圈就拖拽着血肉,第三圈第四圈,那地上就只有长长的血痕,人早就没有气息,面目全非,没有一块好皮了。 围观的百姓同情的看向小圆,那姑娘生得俊俏,风度不凡,容貌也是上等的,是谁家的好女儿,要被那样糟蹋呢? 只是知府千金品行残暴,没人敢出头,只为小圆叹息。小圆并不知道这千金小姐的“光辉”事迹,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能怎么样。如今她不是风月岛的少主,也不是身份尊贵的受宠千金。邱格格身后走来两个高大的护卫,小圆见势不妙,转身将果儿推开,示意她回客栈去,果儿哪里肯,吓傻了,只在原地哭个不停。 风笑知和忍冬就在楼上看着,风笑知冷汗直流,脑袋转得快要冒烟,忍冬摇晃她的胳膊,发了疯叫她快想办法,她遇事向来冷静,现下却冷静不了,脑袋一片空白。风笑知武功不错,就算顶着压力与知府千金冲突也无妨,小圆是她的妹妹,是活生生的人,任何大局都没有小圆的命重要,可关键是,她无法出阵。再者,她也没有海神之力,海神与她说的清清楚楚,中原大陆任何人不能知晓海神之事,凡是见了的,非风月岛的人都得死,所以她与海神定下契约,只有对付以大人才能以血结印,现下街上有那么多大陆百姓,海神不会回应她的召唤。所有能救小圆的路都被堵死了,从风笑知意识到的那一刻起,她就脑袋一片空白了。她又一次无能为力的看着小圆陷入绝境。 两个高大的护卫擒住小圆,将她拖到马车后,要往她的手腕绑绳子。风笑知霍地起身,彩姑见她朝门口走去,厉声呵斥,【你干什么!】 风笑知并不回答,只毅然决然朝门口走去。就是粉身碎骨,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圆被马车拖拽而死。闯阵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就死。 第90章 彩姑这人平时没什么正行,见她不要命,一拍桌子起身,快得忍冬看不到影子,风笑知一时心急,真和她过了几招,竟落了下风,她早知彩姑深藏不露,藏锋于拙,没想到彩姑面无表情不费吹灰之力,加上风笑知脑袋不清醒,心里一个咯噔,就被反手按住了,彩姑顺势往她屁股上招呼两下,气势逼人,凶狠问道,【还去吗。】 风笑知硬是硬着头皮说,【去。】 彩姑无奈,又打了两下,骂道,【死脑筋!】 忍冬这时冲下来救她,【笑笑!快来!】她扑棱下床,把风笑知拉回那窗边叫她看。 风笑知回到窗边,小圆正被拽到那马车后面,突然客栈老板娘苏婶子从人群冲了进去,直接跪下给邱格格磕了两个响头,接着求情道,【大小姐,您发发慈悲,饶了她吧。她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哑巴,来我店里做活的,不懂规矩——】 邱格格听了,冷笑一声,【呵,原来是个哑巴。】 【是,是。】苏婶子也不抬头,跪在地上边说话边磕头,忙顺着知府千金的话说,哄着她开心,【就是一不懂事的贱骨头,冲撞了您!我——我替您教训她——】 苏婶子知道,下等人是没有尊严和体面的,那知府千金不过是气不顺,只要把她哄好了,小圆就能留一条命,只要能活命,别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苏婶子不敢怠慢,转身拿了店里烧火的火叉子,把小圆吓得连连后退,但那火叉子还是一下狠狠打在她胳膊上,她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捂,那铁做的火叉子就一下一下重重打在她身上,有时候是背上,有时候是腿上,有时候是胳膊上,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躲,苏婶子一边瞧知府千金的脸色,一边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你能出头的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顶撞紫金城的千金小姐!】苏婶子狠狠的打,生怕留了空白叫那魔女看出来,不料小圆实在倔,打成这样也不哭出声,只咬着牙惨叫,一声又一声,苏婶子看向邱格格,她表情严肃,并不满意,再这样下去,这哑巴丫头就要被拉去游大街了,苏婶子无法,狠狠一棍子打在小圆后膝,小圆受力不住,跪坐了下去,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苏婶子恶狠狠骂道,【天雷劈脑子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发了昏的蠢物!你难道不知道知府家的畜生都要比你高贵些!】 那火叉子落下来,小圆早就无力抵挡,惨叫不止,边挨打边躲,又退无可退,只能靠在那石狮子前,苏婶子还追着她打,又打又骂,实在狼狈。果儿更不必说,她原本又痴又傻,吓得腿都动不了,从头哭到尾。 小圆好不容易被忍冬养得活蹦乱跳,虽然穿的不是风家最昂贵的衣服,但也不是江阳城那粗布麻衣,她和果儿一样,打扮得漂亮干净,跟着姐姐,虽然她们并不接纳她,但她仍是干净体面的人。 小圆挡着头,那火叉子一刻不停落下,她被打得无处可退,靠在石狮子上,像案板上的肉,打得实在疼了,喊叫两声。那火叉子效用惊人,新给小圆买不久的衣服已经裂开好几处,随着裂开的口子,血也渗了出来。 那知府千金愣是一句话不说,苏婶子无法,怕再这样下去,她不被马车拽死,也要被自己活活打死了。围观的百姓纷纷摇头,只觉得惨不忍睹,苏婶子仔细查看那千金的脸色,不料她竟也查看了过来,苏婶子硬着头皮还要打,小圆这时吐出一口鲜血,咳嗽不止。 邱格格这才露出淡淡笑意。 第91章 风笑知和忍冬就这样在窗边,像两具僵硬的尸体,眼睁睁看着小圆当众挨打。忍冬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直接一颗一颗掉落。围观的百姓站成一个圈,那圈里,知府家的千金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小圆在那石狮子底下缩成一团,苏婶子发狠打着,好像她是什么低贱的畜生。 她们知道苏婶子在救小圆,可是小圆何以落得这个下场呢? 小圆出生的同时风尘尽离世,只有十几岁的风笑知抱着襁褓里的小圆,十分宝贝。那是巨大的变故,她也不过十几岁,稚气未脱,就要承担诸多责任。那时风笑知抱着小圆,忍冬也在,那飘着落叶的院子里,伏牛婆婆却说,【你这妹妹是受苦的命。】忍冬觉得她老糊涂了,这丸子大的婴儿,她的姐姐是尊贵的岛主,有姐姐保她欢愉的一生,怎么会吃苦呢? 风笑知并不信命,于怀里的血缘至亲,却不敢赌这一把,她接受不了任何打击了,只关心询问,【伏牛婆婆,她有什么劫,可否帮她化散化散?】 不料伏牛婆婆却说,【她活着就是个劫。】 风笑知和忍冬面面相觑,她们看向那粉嫩娇贵的女孩,实在不解。她明明会是风家最受宠的小公主,怎么会吃苦呢?风笑知看向妹妹,只觉得,就算她命该如此,自己有海神之力,无论如何也要为她逆天改命。 为了压她这大苦大悲的命格,风笑知为她起了个好养活的俗名,并如同自己和忍冬预算的那样,将小圆宠得无法无天。 风笑知回过神来,发现泪已经落了好几行,如今,曾经尊贵的风月岛少主,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娇贵小公主,在街上被打得惨叫连连,咳血不止。而她只能看着。谁能料到,她真顺应天命,过上了苦痛的一生。并且就算是风月岛的岛主,也不能为她作保。如今小圆支离破碎,伤痕累累,残缺不全,彻底违背了姐姐希望她一生圆满的祈愿。 彩姑在背后见了,也有不忍,再看那笨徒弟和那个一根筋的岛主,两人悲痛欲绝,只好摇了摇头,不再多看。 小圆咳血不止,十分狼狈。邱格格这才满意的露出笑,苏婶子知道小圆有救了,忙接着哄道,【小姐您大慈大悲,这混账东西实在不值得您费心!】她试探道,【您要是不满意——我……】她假意举起手里的火叉子,小圆下意识发抖起来,那千金小姐见打也打了,血也吐了,戏也看了,客栈的老板也卑微的祈求了,终于消了气,高高在上的说,【免了。一个蠢笨的哑巴罢了,算我倒霉。让她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儿就算了。】 小圆救自己的时候,没有像救果儿那么积极。苏婶子听了大喜,磕头算什么呢?磕头就能活命了!她忙把小圆拉扯过来,不料小圆傲得很,都这副境地了,还犟得没完。 第37章 她又没错,凭什么磕头。 苏婶子见小圆不动,那千金的眉头又逐渐皱了起来,吓都吓死了,忙硬拉着小圆要跪下,嘴里解释道,【哎呀,她让我给打迷了!我这就让她给您磕头!磕三百个都行!】 小圆知道婶子在救她,但她无意这般活着。她是肮脏不堪、低贱下流,她亏欠天地向天地俯首,唯独不欠这知府千金的,不肯低头。 在邱格格眼里,小圆应当马上爬过来跪下磕头,感恩她的大恩大德才对。而不是这样任由客栈老板娘拖拽无动于衷,连眼神也不给自己。于是她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又腾的上来,比刚刚更火冒三丈了。 第92章 邱格格尖叫起来,大喊大叫的让护卫来,【把她拖走!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后面两个护卫又上来拖人,苏婶子只道无力回天,又气又急,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这事又成了死局,风笑知又一股脑上头,转身要走了。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算了,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第二次准备闯阵。 伏牛婆婆曾说,彩姑是最聪明的人。小圆生死一线,她竟冷淡的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见风笑知又不清醒,出声冷冰冰警告道,【当心你的屁股。】 风笑知并不理她,打不过也要打,否则小圆就要死了。 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和彩姑周旋,忍冬又从床上下来把她拉了过去。原来小圆正要被绑在那马车后面,人群中又走来一个人,小圆的事已闹了有一个时辰,可谓满城风雨,那人书生模样,一身白衣,十分英俊,气质高雅,品貌非凡,他持佩剑而来,厉声对知府千金呵斥道,【你又在干什么!】 不可一世的邱格格竟有些怕他,低眉顺目起来,紧张的解释道,【小舅舅,是她——】 【她如何!你这仗势欺人的狗货!】 知府千金哪被这样当众骂过,又不敢忤逆她小舅舅,只敢憋着气使性子,她用力跺脚,“哼”了一声,又怕小舅舅骂她丢人,气鼓鼓上了马车连忙走了。 那白衣男子是风流英俊的人,他朝蜷缩在石狮子前的小圆走去,柔声安抚她,但小圆惊吓过度,没有抬头,更没有回应。无法,他只得留下银子,让苏婶子将她好生照看。 小圆化险为夷,但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苏婶子埋怨她,要不是刚刚的好心人,她的苦日子还在后面。说着,要把银子给她。 小圆摇头不要,将银子交给苏婶子,算作报答。果儿才是真正的惊吓过度,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哭了。小圆腿上有伤,站立不稳,扶着石狮子站了好几次才站起来,她轻轻抱过果儿,安抚她,拍拍她的后脑勺,直到她平复下来为止。 接着,浑身伤痕,满头汗泪,头发凌乱,连嘴角的血都没擦干净的小圆,像老人蹒跚踱步一样,颤颤巍巍拉着果儿的手上楼了。 果儿在外面已经不安全了。那知府千金临走前,眼神更加怨恨了。她如果不想办法保果儿平安,她迟早要被报复的。她们从海边一路上岸,路上,彩姑时不时碎碎念,姐姐心中有事,忍冬姐姐爱走神,果儿更不必说,一句都不会听。只有无人搭理的小圆会侧耳倾听,何况她看过那册子。这阵法并非不可入,只是一般人入不了,有卦就有门,巽为门,由风入。 风笑知和忍冬在窗边,看见小圆拉着果儿进了客栈,她们仍心惊肉跳,突然门开了,小圆很是狼狈,钗横鬓乱,发带也歪了,头上全是汗,身上全是伤痕和血,她眼中无光,嘴角带血,脸又惨白得可怕。风笑知和忍冬看向她,又沉默得可怕。为什么她们会成为小圆苦痛一生的旁观者呢?好不公平。 小圆后膝被狠狠打一铁棍,走路不稳,她眉头紧锁,慢慢的一瘸一拐忍着痛去角落,她伸手捻那白土堆,又朝东南方向走了五十四步,找到巽位。 风笑知和忍冬就这样默默看着,她们宠爱的小圆变成了这样,心中翻江倒海,难以言喻,十分酸涩难受。彩姑只觉这丫头实在聪明,自己不过简单解析一番,又给她看过册子,她竟能融会贯通到这个地步。 小圆用捻过白土堆的手摸寻,竟真摸到一股看不见的屏障。桌上还有剩的,索性忍冬没扔完,她要都扔了,起码一个月出不来阵,而她起码半个月下不来床。 这阵硬闯有焚烧之苦,小圆将剩下的白土堆泡了水,再将水均匀洒在果儿身上,万物生克,保果儿有柔水护体,之后带她到巽位的入门前,示意她走过去。果儿不知道她在干嘛,但她一直都很听小圆的话,无条件的相信她。 她看了看小圆,小圆朝她点点头,她傻乎乎的也不肯走,要拉小圆的手,小圆无法,将她一推,她竟摔了进去,无影无踪。 阵里三人,一眨眼发现果儿摔了过来,竟清晰可触碰。果儿惊喊道,【姐姐!】 她们回头看看小圆,她朝木桌走去,因为腿脚不支,腿一软跪了下去,风笑知下意识慌张的伸手扶她,却捞了个空,小圆撑着凳子站了起来,腿仍颤抖不止,无法用力。她双手撑在木桌上,手指沾水,在木桌上写下三个字——以大人。 天黑了。 木桌上的字消失了。 小圆也是。 小圆没有打扰姐姐,又回到客栈门口那柱子旁呆坐着了。 第93章 风笑知没有来得及思考以大人的事。她只是坐在床边,一刻不离趴在那窗边看着,满身伤痕的小圆又呆呆傻傻靠着那木头柱子坐着,街上的人群还热闹,慢慢的,人越来越少,灯也熄了,到了深夜,小圆面前的馄饨摊也推着车走了。 小圆一瘸一拐跟着走到路中央,不知该去哪。那卖馄饨的冒着热烟的车走了,寂静又漆黑的夜就只剩小圆一人了。小圆并无归处,她抬头看看月亮,那晚的月亮似银盘,就像姐姐为她起名那晚一样。 落叶飘零的院子,风笑知抱着小圆,送走了伏牛婆婆,她看向天空,那晚花好月圆,月似银盘,她低头看看襁褓里的小圆,伸手轻轻摸她的脸,小圆开心的伸手握住她的拇指,风笑知也笑了,微风拂过,她说,【就叫她小圆吧。】 小圆就在那柱子旁打瞌睡,风笑知就在那窗边看了一夜。不过关禁闭的四人并没有过上什么苦日子,小圆身上有伤,并不妨碍她找活干,她一瘸一拐的在街上从东边走到西边,有时抱着一袋玉米,有时捧着一袋香料,有时去后院帮忙砍柴,她身上的伤并不见好,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经常腿软就摔倒,太阳又照得她的脸惨白,就像在江阳城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风笑知什么也不干,夜以继日在那窗边看着。小圆有时也会回来往阵里送东西,有时是馒头,有时是葱油饼,还有水壶和现摘的应季的水果,运气好了,还要往里扔旧书摊上称斤卖的话本,还有破旧的棋盘,有时还给果儿送糕点。 忍冬和果儿靠着小圆在那屋里过得十分自在,风笑知的脸色和小圆一样惨白,只呆傻了一般哪也不去,只趴在窗边看着小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风笑知总不合眼,只痴痴看着小圆,彩姑在自己的小床上吃着饼子看话本,忍冬和果儿在桌上下棋。风笑知看见小圆在那台阶上磨香料粉,和她在江阳城那破落院子磨火灵根的时候一模一样,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像极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风笑知太怨恨自己了,她是一个懦弱的人,她只敢这样偷偷看着,当她真的面对小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没法像忍冬一样短暂的放下,她亲手掩埋二万人的尸体,她亲眼所见风月城的惨状,她无法释怀曾经的末日,小圆的事永远不可原谅,她们永远也回不去了。她私心留小圆一命,已经辜负了那二万怨灵,她本想此生和小圆再不相见,干脆忘了她的存在,偏偏命运捉弄,她们不停的捆绑在一起,她放不下,又无法面对。她知道自己不够诚实,也无法欺骗自己,她的内心总是在动摇,可是她也没有办法。 风笑知就是这样,遵从自己的思想,又违背自己的内心,她仍在那看着小圆。小圆抱着一袋剥好的玉米粒,正从街上走过,要去铺子里交差。她的袖子被袋子夹住滑了上去,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臂,和没有痊愈过的伤痕。她的腿也不大好,虽不怎么摔了,但走多了就要疼,因此总是走得慢慢的,小心翼翼的。 那街上有个坑,果儿在那里摔过。小圆从那坑边经过,并没有摔,但一旁的马车轮子却让那洞坑硌了一下,一车货物甩尾,竟将抱着一袋玉米呆呆走着的小圆撞了下去。 第94章 【小圆!】 风笑知下意识惊呼,忍冬和果儿忙丢了棋子过来里怎么回事。 马车甩尾撞向小圆的肚子,小圆摔出去很远,趴在地上一时没能起来,只有胳膊动了动,好像没有死。那车夫吓死了,下来想要查看,见小圆动了一下,怕担什么责任,急忙上车跑了。 第38章 风笑知不知觉探出身子,又被一层屏障挡了回来,只见小圆虚弱的想要爬起来,又半天没能爬起来,最终只是捂着肚子,又疼得坐不直,只能在地上,像小狗一样,爬到角落里躲着,她咬着牙一点声音也没有,冷汗从脸上冒出来,喘着粗气靠在一块石头上,捂着肚子舒展不开,还不忘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漏了。她坐到对面人家的围墙底下,人来人往的,没有人发现她,风笑知也就要看不见她了,她只看见小圆捂着肚子坐着,除了一动不动的半截腿,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一会,天阴了下来。突然下起雨来。街上的人跑起来避雨,风笑知看向小圆,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那里,像死了一般。 风笑知,忍冬和果儿都焦急的投望过去查看,但小圆当真一动不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十分吓人,吓得果儿不停拉忍冬的袖子,说道,【救救小圆,救救小圆。】风笑知回头,彩姑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是,她能指望谁去救小圆呢?如今她们都在这安乐窝里,只有小圆一人淋着雨在那生死不明,风笑知不知为何好气,气这该死的天道,凭什么,凭什么是这样。她一把抄过佩剑,又朝门口走去,她着急上头不是一次两次,彩姑都懒得与她动手了,只淡淡道,【你破了这阵,我们都得死。我也不管你,难道你要我们和你一起陪葬吗?】 风笑知本就是玉石俱焚的心态,不管彩姑如何她,她这回都要出去,偏偏彩姑知道如何拿蛇拿七寸,直接浇灭她没由来的冲动。 【彩姑前辈?】 风笑知果然收了步伐,有些诧异和懊恼,她不只是小圆的姐姐,她有太多的身份,有太多的人依靠她,有太多的人当她是神,她这才发现,她从来没有办法将小圆放在第一位。屋里有彩姑前辈,还有忍冬和果儿,她一命换一命无所谓,但她不敢拿别人的命来换。 风笑知呆立了很久,窗外的雨好大,彩姑见她实在可怜,她与那哑巴小孩不知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让一个曾经威风堂堂神采飞扬的岛主如此狼狈又卑微,彩姑摇了摇头,有她在,风笑知犯不着闯阵去死,小圆自然也不会。 她冷冷将手上看一半的话本扔了出去,那话本从风笑知面前飞了过去,落在门外。风笑知一惊,七天了!阵法解了! 风笑知冲进雨里,小圆捂着肚子皱着眉,起也起不来,雨落在身上,已是半昏迷。她抱起小圆冲回房里,小圆无意识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实在不舒服了,痛苦的在梦里哼唧咕噜两句。 忍冬立刻拿来药箱,小圆的身体实在太差了,造化又弄人,竟然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挨了一顿打,又眼睁睁看着她让马车撞了。忍冬为小圆查看伤势,连连摇头,她实在是白养了,好不容易三月又三月的将她养活好,她总要受伤。 不必说,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小圆养活好来。 第95章 小圆受过的伤太多了,多到这根本不值一提。她醒来的时候,果儿飞奔下去叫人,边跑边喊,【小圆醒了!小圆醒了!】 她们已出阵七天,小圆整整昏迷了七天,忍冬在后院煎药,风笑知外出打探以大人的事,忍冬听了急忙上楼,进门见彩姑难得关心人,在给小圆倒水。小圆呆呆坐在床上,像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她总是被忍冬从生死边缘硬拉回来,常常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彩姑的水杯还没递到小圆手上,忍冬便冲了过去,将小圆抱住,小圆实在太瘦弱了,忍冬一胳膊就能把她抱得紧紧的。小圆愣住了,没有回应忍冬的拥抱,她只傻傻的想,为什么忍冬姐姐要抱她,难道忘了她做的事了么? 小圆痴痴傻傻的看着忍冬姐姐,忍冬焦急的摸了摸她的肚子,温柔又急切的询问她,【怎么样?这里还疼么?还有哪里不舒服?手还疼不疼?】接着又摸了摸她的腿,忍冬姐姐总是很温柔,不抓她缝针或者喝药的时候,手就是轻轻柔柔的,【腿还疼不疼?】 小圆一点回应也没有,就那样呆呆傻傻看着忍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忍冬姐姐要抱她?难道忘了她做的事了么? 彩姑拿着水杯,见忍冬前后摸索焦急询问,小圆一动不动像痴傻了一般,于是摇了摇头说着风凉话,【又傻了一个。】 忍冬转过身接过彩姑手里的水杯,说道,【才没有呢。】她将水杯递给小圆,拿着小圆的手叫她接住,小圆这才回过神来,喝了一口。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小圆立刻紧张不安了起来,掀开了被子,忍冬就是笨得没边,也知道她在躲她,于是淡淡说道,【不是她。】 小圆不听,已经挪了身子要下床了,于是忍冬急着凶道,【你敢下去试试呢!你看我打不打你!】 小圆一愣,忍冬姐姐是最温柔的,不打人也不骂人的天下第一温柔的小神医,怎么这会都威胁起人来了。不过小圆仍坚信,忍冬姐姐才不会打人呢,她只有被打的份。 彩姑更是笑出声,她那个蠢笨徒弟威胁起人来,真是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彩姑也不知道小圆到底傻不傻,她看着傻傻的,见忍冬不肯放人,竟换了个法子,撺掇更傻的果儿去忍冬耳边说,【下去玩下去玩!我们要下去玩!】 于是忍冬给绕了进去,说道,【是呢,下去晒晒太阳也好的。去吧。】 忍冬往她们手里一人塞了一把凉果当零嘴吃,又让果儿扶着小圆下楼去了。 小圆又坐到那个令她安心的柱子旁晒太阳,果儿就坐在她身边晃着腿陪她。在果儿眼里,小圆才是那个安全之地,小圆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救命恩人。小圆不爱玩,也不爱走动,总是呆呆坐着,有时候太阳刺眼,就皱皱眉头,她的身体也很虚弱,忍冬姐姐说,怎么养都养不好。于是果儿心里有些难过,又见她手腕露出没好的伤疤,于是摸了摸伤处,哽咽问道,【小圆疼不疼?】 小圆急忙抚慰果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没事的,不用放在心上,接着又把自己的凉果分给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圆初醒,重伤正愈,和果儿在那日头好的地方悠闲晒着太阳。突然面前出现一个人影,抬头一看,竟又是那个知府千金,邱格格。 第96章 邱格格抱着手臂,眼里有压不住的恨意,原本这两人不值一提,寻常人惹了自己,当天就惨死了,心里的气根本不隔夜,死了就死了,转眼就忘了。偏偏那天气没有顺下去,还让小舅舅当街骂了,这气压了好几天找不到发泄口,这下好了,这俩没人管的下等贱民还敢在这坐着。 果儿吓得往小圆怀里躲,邱格格咬牙切齿说道,【你们怎么还没死。】她偏头询问,【小舅舅呢?】 一护卫回道,【回小姐,出城了。】 邱格格这才放心点头,示意拿人。 两个护卫上前,小圆和果儿吓得来不及退,突然一阵风来,重重两下闷响,小圆细看,一个飘扬着裙摆的人挡在她们面前,两个护卫早已飞到街对面重重落下,哀嚎不止。面前的人带着一阵清冷的风,英气十足,气势逼人,竟抬手给了邱格格一巴掌,打得她险些摔倒。 小圆吓得愣住了,正逢忍冬听见动静下来查看,一出门就看见风笑知甩手给了那知府千金一巴掌,吓得忍冬也跟着愣住了。 邱格格是整个紫金城最金贵的千金之躯,长怎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对她重言一句,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扯了她的,更别提被人打一巴掌了。她抬头看向风笑知,见她天姿国色,气度不俗,神采逼人,就是皇家里的也没有她这般美丽又威严的人物。邱格格气昏了头,二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她,她懵了神,马上又气冲了头,大吼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风笑知也不说话,抬手又给她一巴掌。 吓得忍冬都不敢上前了,小圆见姐姐盛气凌人,杀气腾腾,一时也呆住了。姐姐一向温良平和,对女孩儿更是温柔可亲,就算遇上什么事,也会秉公处理,从不掺杂个人情欲,这两巴掌,倒像是在撒气了。 彩姑在那窗边看着,风笑知压迫自己的内心已久,她一直活在众人的期待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负重前行,迟早要疯的。 小圆和忍冬头一次见风笑知露出这种狠戾的杀心,瞠目结舌看着她,风笑知也不管,邱格格挨了两巴掌,气得又哭又闹,两个护卫打不过她,她又不肯善罢甘休,当街大喊大叫起来,【我是知府大人的女儿!是整座紫金城的千金小姐!你敢惹我!我要全城人一起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风笑知看着她闹,竟抽出佩剑抵住那全城最尊贵的千金小姐的喉咙,吓得围观的百姓全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邱格格惧怕她,一动不敢动,只听风笑知冷冷开口,【我管你是谁,无知的腌臜蠢货。】风笑知像看小丑一样看着她,十分厌恶,说道,【什么千金之躯,你我殊途同归,都是一团烂肉。你要再说这些话,连我都要羞死了。】 第39章 小圆默默低下头,姐姐也是这么看她的不成。 邱格格气得脸色铁青,却动也不动,咬牙切齿又不敢反驳。 风笑知放下剑,【滚。】 邱格格攥着拳头,百姓围观在侧,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又不敢放肆,只能低声警告,【你不怕我爹来找你么。】 【让他来找我吧,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无能之辈能教养出你这样的货色。】 忍冬吓得一声不吭,风笑知从来都彬彬有礼,就事论事,并不会像今天这般出言侮辱人,她分明就是拿了人在泄愤。 第97章 邱格格又气又羞,可是她打不过风笑知,又觉得自己堂堂知府千金,不扳回这一局,以后别人怎么看自己。这乡下来的不知道自己有多金贵,等到家里派兵来拿人,她就知道自己的厉害了。 她明明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给我等着。】 风笑知冷笑一声,又抬剑,须臾之间,众人只见一撮头发飘落而下,邱格格也一脸震惊,直到自己的头发散落下来,才知道风笑知削了自己的头发,中原女子的头发最为金贵,风笑知既然要狠,就要踩到她的痛处,堂堂知府千金披头散发开来,狼狈不堪,众人早对她有恨意,见状心中大快。 【你!我杀了你!】邱格格急疯了,冲上去要撕要咬,但她根本不是风笑知的对手,还没抓到人,就被风笑知一掌打飞,跟着护卫落地到街的对面,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就凭你也想杀了我。】风笑知看向她的表情,实在厌恶冰冷得可怕,【我没有哪一点看得上你,你滚吧,别叫人说我欺负你。】 忍冬和小圆目瞪口呆看着风笑知,她是她,又不是她,风笑知从来不对人这样,她从不以人制人,在她心里,人和人没有区别,唯一能够制裁别人的,只有道和法。她一向秉公无私,并不会像今天一样,发泄自己的私欲。忍冬只是害怕,小圆则是难过,在她心里,她和知府千金没有区别,她们都自私鄙陋作恶多端,她知道姐姐是这样看她的,她也总想躲着姐姐,生怕看见姐姐那样厌恶冰冷的脸。 邱格格哭着闹着被架着走了,走之前还扬言一定要回来叫她们好看,围观群众看得喜气洋洋作鸟兽散。风笑知这才转身上楼,忍冬回过神,追上去说道,【你脑子坏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什么身份!不是你叫我们要低调行事吗!你如今没有海神之力,就你一个打得过她调来的兵吗!】中原大陆朝政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一个风笑知就能抵抗得住的。 风笑知冷着脸气鼓鼓上楼,竟丢下一句,【我不管!】然后撇下忍冬走了。 风笑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最重仁义,最讲法理,却在路上看见邱格格再一次找小圆的麻烦,接着她什么都忘了。小圆挨那姜婆子的打,她在背后看着,小圆挨周菌的打,她也在背后看着,如今小圆挨知府千金的打,她还在背后看着。伏牛婆婆说,这是小圆的命。可她呢,她为什么一定要看着,她不是作为元灵眼睁睁看着,就是被挡在阵法后无能为力,命运也在惩罚她吗,惩罚她私心留小圆一命。风笑知压抑已久,早就火冒三丈,就像命运在捉弄戏耍她一般,她早就心有怨恨了,凭什么是命,她凭什么要信命!凭什么!?凭什么! 彩姑早知她要有今天,风笑知怕给客栈添麻烦,礼貌的请彩姑移步,接着几人收拾东西,速速离开紫金城,在城外找了一处破院,准备暂住。 那院子在山上,十分幽静,点了一盏暗暗的灯,彩姑在看前些日子没看完的话本,一边骂这写的什么狗东西,一边在找下一本。果儿坐在床上编辫子,小圆坐在果儿身边,时不时咳嗽两声。 忍冬蹲在简陋又没打扫过的院子里煎药,月亮只有半边,漆黑不见五指,蝉鸣蛙叫一片,风笑知坐在一旁的台阶上陪她。自从上了大陆,尊贵的岛主洁癖消失,经常就地乱坐,什么也不管了,像只脏脏猫。 第98章 忍冬煎好药,风笑知拿起碗,忍冬倒着倒着不小心溅到风笑知手上,烫得她惊呼,【啊,烫!】 【哎呀,不小心的,不好意思啊。】 风笑知不满的皱皱眉,又吸了吸鼻子,问道,【什么味道,是人喝的么?】 【当然是了,你也喝一口,可以补身子的。】 【啊?】 【快喝了吧,最近肝火这么旺,路过的狗都要给你踢两脚。】 【我才不会踢狗。】 【喝呀,还是你也怕苦药?要我喂你?】 风笑知最近果然肝火旺盛,见忍冬平白无故逗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没想到忍冬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嘴巴抹了蜜似的说,【你抹你抹!天天威胁我!你这么厉害,还不是打不过我师父!】 风笑知知道她在说什么,恼羞成怒,真生了气,也不讲礼貌了,而是凶巴巴的威胁道,【你住口!以后不许提这件事!】 忍冬当然不叫她好过了,风月岛岛主的把柄岂是那么好抓的,于是边气她边往屋里去,【我就提!我还要到处说!】 风笑知自然狗急跳墙,手上小心端着药,脚上却生风跟了进去,她将药放在桌上,转身把忍冬按床上坐到她身上锤,【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风笑知要压制忍冬,实属手拿把掐的,忍冬自然招架不住,只得嗷嗷叫唤,【师父您救我呀!您看她!打不过大鹅就来打我!】 忍冬还提大鹅,现在好了,罪加一等,风笑知气急败坏,忍冬就是她的一生之敌,于是捂住她的嘴。彩姑默默看着,见两人的脸都红了,一个是羞死的,一个是憋死的,简直菜鸡互啄。 彩姑叹口气,把风月岛岛主从忍冬身上提了下来,忍冬大喘气坐了起来,还说,【师父您说句话呀!她都把您的好徒弟欺负成这样了!】 风笑知呛了回去,【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你要谁评这个都没理!】 于是二人又要掐起来,彩姑自然不想参与这件幼稚的事,转身端起药碗递给小圆,叫她喝了,小圆接了药,和果儿闻了一下,立刻拿得远远的,再看姐姐和忍冬,还掐得没完。 【谁说没理!你仗势欺人!我找我师父要个说法怎么了!】 【彩姑前辈是你师父,自然偏心你,你从小就爱告状,我都不想说你——】 深更半夜的,风月岛岛主和风月岛神医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彩姑实在烦闷,于是一人一只耳朵拧着扔出门外,还说道,【去外面吵!我谁也不偏心!】 忍冬,彩姑的唯一亲徒弟,揉着耳朵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不偏心?!】 二人坐到台阶上,“哼的”扭头,谁也不看谁。彩姑回屋,小圆见她凶巴巴把姐姐和忍冬姐姐一起扔了出去,吓得咕噜把药喝了,边呛边喝,边喝边呛,果儿忙拍她的背。 那寂静的山上,破烂的小院,突然传来声响,风笑知察觉不对,站了起来,果然那白衣男子拥兵前来,风笑知早就知道他是以大人,于是将忍冬护在身后。 以大人长相英俊,气质优雅,是个看起来文武双全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若不是风笑知对她早有探闻,真觉得他是个书剑飘零的意气少年。 以大人一来,便抱拳鞠躬,笑得温润和善,礼貌说道,【二位莫怕,我是那逆子的舅舅,我那小外甥女从小养尊处优,被她爹娘教养坏了,早先在城中冒犯了诸位,我来代她给你们赔个不是。】 他身后的人放下带来的礼品,二人互不知底细,风笑知见他要演,于是也跟着演了起来,顺着他的话,也向他那小外甥女道歉,【我确实也唐突了那位小千金,也给你们赔个不是。】 第99章 门开了,风笑知请他进去坐,里面并无茶水,以大人也不介意,而是又给小圆和果儿亲自赔不是,然后随意坐下了。 坐下便与风笑知寒暄道,【这妹妹十分眼熟,像是见过的。】 风笑知看向小圆,小圆的脸色苍白,就算姐姐在场,她仍感到害怕,她在那暗无天日的矿洞里被割了舌头,她的大脑不记得那有多疼了,但她的身体记得,克制不住自己发起抖来。风笑知丢给忍冬一个眼神,忍冬默契的朝小圆走去,将她拥入怀中安抚。 彩姑漫不经心坐在一边看话本,并没有参与,果儿也呆呆坐着,只记得这个人好像救过自己和小圆,并不像坏人,并没有怎么害怕。 【姑娘,这深山野林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还是要早些家去,若是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鄙人现居九卿郎中令,各位若有什么难处,必当竭尽全力。对了,在下还略备薄礼——】他手一抬,后面的人送上一些糕点,他笑着说道,【这是我们中原的美食,不知你们尝过没有,多带点回去呢。】 风笑知自然知道他在试探,只说,【大人何须多礼,事情办完我们自会回去。】 以大人又笑笑,关心说道,【那姑娘可要小心了,如今天下不太平,外面是谁的地盘都不知道,连我都要谨小慎微的。】 第40章 风笑知知道中原地大物博,中原大陆势力错综复杂,她本来也不想参与,只想带着自己的人回去,这是她第一次和以大人正面交锋,只言片语看来,他也已经摸清自己了,于是陪着他装愣,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是吗?】 以大人低头浅笑,知道她在奚落自己。于以大人,风笑知也是个强劲的对手,她和那些草包不一样,现在正在巅峰较量,但谁也不戳破谁,在这个世道上,聪明的人有很多,强者却不多,她便是其中一个。 以大人觉得她很有意思,如今见面果然不同凡响,便真诚问道,【你觉得人和人之间有区别吗?】 彩姑常说风笑知死脑筋,她不过是个诚实又不屑伪装的人,她直白的回答,【没有。】 以大人笑说,【你我都是人上人,自然觉得没有。】风笑知抬眼看他,以大人接着说,【你是高尚的,但有些人不是。他们……更野蛮和原始一些。任何人都会放弃、扭曲、逃避自己的原则,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未必喜欢我,但我很喜欢你。】他说得很真诚,并且不再掩饰,【风岛主,我们交个朋友吧。】 以大人的司马昭之心,路过的猪都能看出来,风笑知知道他觊觎中原大陆的王位,但她并不在乎,作为风月岛的守护者,她只想守着自己的小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知道以大人在打她的什么主意。只是敌不动,我不动罢了。 【以公子。】风笑知也戳穿他的身份,二人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来和我做朋友,还是来和我做交易?】 以大人笑说,【我就知道风岛主是位聪明人。中原大陆万里江山,实乃天府之土,是个物阜民康的广阔天地,你又何必以卵击石呢。】 风笑知觉得他很可笑,笑他风度优雅,但也不过是个渴望得到无谓称号的可怜的人类。 【风岛主笑什么?】 风笑知说,【你既知我有兵马十万,又怎能说是以卵击石?】 以大人微微有些吃惊,她一小岛人君,竟手握十万兵马,索性她无心朝政,她若有心,岂不要在这中原权倾朝野。以大人夺权已久,手上不过兵马二千,皇帝已对他十分忌惮,风笑知这十万兵马说得轻描淡写,让以大人有些恼怒,不过迅速恢复了礼貌优雅的模样。他们互相试探,风笑知气势逼人,并不落下风。以大人便缓了下心情,笑说,【风岛主,在下诚心想与你交个朋友,是有备而来的。】 第100章 风笑知清楚以大人的打算,她故意说自己有十万兵马,就是为了气他,他不过就是惦记自己那十万风家军。但风家军并非普通兵马,风家存则风家军存,风家亡则风家军亡。以大人从风月岛抓了奴隶五百充当自己的民兵,这些人凭空而来,中原皇帝无从查证。还偷走风月岛地矿的晶石扩充自己的财力,为的就是夺那狗皇帝的龙椅。他深谋远虑十余年,听到风笑知说的兵马十万,心中自有不平之意,但很快掩盖住了。 他们二人明争暗斗,果儿一点也没看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让人一点也听不懂。以大人说诚心备了礼,身后的部下转身出去了,风笑知正诧异,以大人又温良开口道,【听说我那草包外甥女打了你家的妹子,我一定要叫她亲自来给你们赔个不是——】他不知做的什么盘算,着重说了这句,正如小圆所认为的那样,表面是个温润公子,实则阴鸷毒辣,【权当我诚心和风岛主交朋友的心意。】 接着,一部下抓着邱格格来了,她挣脱不开,看是这几个女人频频让自己吃瘪,一点也不顾爹娘教的什么礼义廉耻了,【又是你们几个下贱的刁民!竟撺掇我的小舅舅把我拐到这里来!】 【住口!】以大人呵斥道,【你烂了舌头不成,竟和我的贵客这么说话!】 【贵客?!小舅舅!她们算什么贵客!她们就是死了,也不许死在紫金城!】 那部下拉着这位知府千金,不然她早就上去撕人了,这时以大人又毕恭毕敬抱拳说道,【我这小外甥女不懂事,我这就让她给你们道歉。】 彩姑坐在床上,放下话本,想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风笑知站立在他对面,手不知不觉摸向佩剑,忍冬和小圆以及果儿都在另一张床坐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道歉?!】邱格格仿佛听了天方夜谭,【我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一把匕首刺入她的腹部,彩姑吃惊,坐直了来,忍冬和果儿吓得惊叫一声捂住眼睛抱成一团,小圆也吓傻了,风笑知根本来不及阻止,谁知道他会掏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外甥女? 那位知府千金自然也不知道,她感到一阵刺痛,低下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小舅舅给了自己一刀,她还没喊出声来,以大人又给了她一刀,这才用力将她推倒,仍由她在地上流血抽搐。 接着,以大人收了带血的匕首,又礼貌抱拳说道,【我这外甥女是个无用的草包,早该叫她给你们赔礼道歉了。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退。】 风笑知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带队离开了。直接将那血流不止的垂死的知府千金留在了地上。他这是心意吗?风笑知急忙上前查看,没想到以大人对自己的外甥女狠心至此,竟两刀将她捅死了。 忍冬捂住果儿的眼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她看,深更半夜,彩姑和风笑知将那知府千金的尸首拖去埋了。 风笑知在地里挖坑,心情实在难以言喻,彩姑偏偏要在她耳边说风凉话,【让你惹到疯子了。】 风笑知,【……】 那晚,风笑知坐在门槛上,一夜未睡。到了半夜,小圆哭着惊醒,以大人是她的梦魇,她梦见以大人将她按倒在地要割她的舌头。她哭着醒来,坐了起来,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她哭着喘息,又躺了回去,不敢再睡,却一下子又睡着了。她哭醒了好几次,风笑知坐在那门槛上,见小圆又一次睡下,便走到她床边坐着,看着窗外的月光,像小时候一样轻拍她的肩安抚她,小圆便没有再惊醒过来。 第101章 风笑知并没有觉得自己占据上风,她只觉得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仗。她们出了那屋子,准备择处再避,正往山中走去,中途在河边休息。果儿走到河边捡果子,忍冬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随便捡随便吃,这才放心她过去。 果儿独自在河边玩耍,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叫着,【阿大,阿大。】像是奶奶在叫她的声音,果儿寻声找去,竟然真是奶奶,奶奶来接她了! 风笑知觉得以大人神秘莫测,以大人也觉得风岛主高深难测,他只知道她素来有岛主的称号,却不知为何,甚至能调动十万铁骑。风笑知在江阳城行事低调,过去的事除了故人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埋葬在风月城,连同海神之力也一起声销迹灭,不为人知。以大人谨慎偏执,昨夜与风笑知明面交好暗地交锋,知道她是个可怕的对手,便决定多加打探,连日来,见她和那个哑巴女孩并不熟络,只有那痴呆小孩最好下手,便去她家威逼利诱来了个老妈子。 果儿朝奶奶跑过去,奶奶在林子那边,拉着她的手问,【你跟谁跑了!】 果儿傻傻的,奶奶问什么她便答什么,问她这些日都干了什么,她就说她吃了好吃的面条,在街上跳格子,买了糖葫芦,采了花,还替姐姐煎药。奶奶见她一点正事也没参与,又问她们平常聊了什么,果儿又说,姐姐叫她走路要小心,姐姐说她穿蓝色的裙子很好看,姐姐说云记的包子最好吃…… 果儿说得没完没了,奶奶听了不耐烦,又听果儿说,【姐姐还让我别把零花钱一次都用完。】 奶奶听了跟着跑偏了,凶狠问道,【什么钱!拿给我!】 果儿见奶奶恶狠狠看着她,还朝她伸出手,心里害怕,就把剩下的银子交给她。奶奶一把抓过剩下的钱,又骂道,【没用的赔钱货!跟着别人也是没用的东西!一点事都不让你知道!蠢物!】 果儿听了,伤心的低下头。 奶奶撒了气,又听见咳嗽声,转念一说,【行了,跟我回去吧。】她拉着果儿要走,奶奶并不想要她,是以大人有事要问她,奶奶拿了钱,也只能照做,其他的事她并不在乎,她拉着果儿要走,果儿的腿不动,慌张的甩了奶奶的手,又回头看看姐姐们的方向,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你不跟我回家,要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不成?!】 果儿先天不足,痴痴傻傻,可她觉得姐姐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最喜欢和姐姐待在一起了,她是个傻女孩,傻女孩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她只呆呆站着,也不肯跟奶奶走,她摇摇头,奶奶逼近一步,她害怕的往回跑起来。 奶奶想要追她,但追不动,边追边骂,想不通她都放下老脸来接那没人要的赔钱货了,她竟然还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果儿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回到姐姐身边才安全,就往姐姐在的地方跑过去,边跑边哭,不料突然一个黑影过来,果儿急刹不住,还没站稳,他竟给了果儿一掌。 第41章 正逢风笑知听见果儿哭声赶来查看,与那黑衣人过了几招,对方无心与她争斗,转身跑了。果儿不知中了什么邪门武功,直接昏迷不醒,风笑知正着急,那老婆子跑过来,见那无用的孙女死了,气得大骂,【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会死了!我那五百两银钱呀!老杨家都叫你给害死了!】 风笑知抬眼看她跳脚,见她手里还拿着自己给果儿的钱袋,一把抢了过来,叫她滚了。 第102章 彩姑说果儿中了蝉冰掌,是中原一邪门邪派的武功,在风笑知和忍冬一头雾水之际,彩姑终于发挥此行的作用,已经想好了法子,说道,【立刻回山门,我有同门会一套太极心法,或许可以救她。】 风笑知背起果儿,彩姑带路往河边走去,忍冬又在这时候找不痛快,疑惑的问道,【师父,什么山门?】 【什么山门?】彩姑眯起眼睛问道,声音压低了反问她,忍冬察觉不对,刚要躲,已经先被彩姑抓住胳膊了,风笑知无语,略过她师徒二人先走,小圆也无语,知道忍冬姐姐要挨打了。 果然彩姑一手抓着忍冬胳膊,一手折了边上的树枝开始抽打她的好徒弟,边打边骂,【什么山门!你当年拜师的时候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连自己拜的什么师什么门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忍冬被抽打得原地跳脚,躲又躲不掉,只能嗷嗷叫唤。 这事本来谁问都可以,但风笑知不问,小圆也不问,偏偏忍冬那最不该问的大傻子问了,忍冬哪里记得她拜的什么师门,她那笨脑子只认得彩姑是自己的师父。她好像记得有个什么祖师爷的画像,师父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她根本没听,让她磕头就磕了,从此跟在彩姑后面师父长师父短。 风笑知背着果儿往河边走去,小圆默默跟着。忍冬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风笑知摇摇头,真是个大傻子,她就没事偏要问,好几次了还不长记性,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笨徒弟又叫自己打哭了,但彩姑是个黑心肠的,她哭了也没用,还抓着忍冬的胳膊不放,凶巴巴问道,【想起来了没有!】 忍冬一愣,当然没有了,她那笨脑袋瓜能想起来什么,可是她也不想挨打,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如捣蒜,【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没想到彩姑现场抽查,扬着树枝问道,【那你说,你拜的什么师,什么门,什么派。】 【啊?】 忍冬从小拜入师门,这么多年过去了,彩姑才发现这死丫头拜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跟在自己后面,赶都赶不走。 忍冬支支吾吾,皱着脸使劲的想,但记忆太过久远,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挂着眼泪看向彩姑,彩姑想起来当年那个小小的奶团子跪下磕头,喊自己师父,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况且她从小就笨,也不能太勉强她了。于是心软放过了她,撒手扔了树枝,恨铁不成钢的戳她的脑袋,【笨蛋脑瓜子!去!跟上!】 忍冬撇撇嘴,二人跟上风笑知和小圆。本以为这事儿过了,但忍冬梅开二度。忍冬虽笨,但勤奋好学,刚刚挨了打,转眼就忘了,虚心又请教道,【师父,我拜的是什么师门呀?您再告诉我一次,这次肯定不会忘了。】 彩姑出师下山已久,拜师学艺是上半辈子的事了,她回想起年轻时在山门的日子,她因何上山拜师,又因何出师下山,她在山门的种种,那记忆竟有些模糊了,模糊得不像是自己的。后来她又去了风月岛游历了几十年,都忘记了自己是中原人了。 彩姑被忍冬的话勾起回忆,一时忘了回答她。忍冬是个清秀乖巧的女孩,活泼可爱,偏偏长了张嘴。风笑知见她面露疑惑,又想开口询问,知道她素来先开口再过脑,猜测到她又要大放厥词,口吐狂言了。刚想救她一把,【忍——】 忍冬寻死的速度比风笑知救她的速度还快,无辜又真诚又乖巧的开口问道,【师父,您也忘了?】 小圆没忍住叹了口气,不愧是忍冬姐姐,稳定发挥。 第103章 忍冬梅开二度,风笑知算是服了她了。果然彩姑听了不得劲了,她的好徒弟还敢质疑自己?于是忍冬又一把被师父拽住胳膊,见师父又开始折树枝,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还没挨上就认错了,【师父师父!我错了,我我我——】 话都没说完,彩姑就又拽过来抽打上了,她左手拽着忍冬,右手拿着树枝,狠狠抽那孽徒的屁股,边打边骂,【没大没小!谁教你跟师父这样说话!一点也不学好了!一点规矩也没有!你看我今天打不打死你就完事了!】 忍冬呜哇叫唤,天可怜见的,【师父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你认错也没用!我就是要打你!】 忍冬呜哇哇的哭,认错也没用,求饶也没用,等彩姑手上的树枝断了,气也消了,还要再骂一句,【今天就算了,给你记着下次!】 彩姑正在气头上,风笑知和小圆自然躲得远远的,以免沾边跟着倒霉,忍冬哭哭啼啼跟着过来,风笑知看她可怜想要安慰,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再多说一句,路上的树都要秃了。】一句话又把忍冬惹哭了,风笑知哭笑不得,但她实在可怜又狼狈,只能摸摸她的头安慰,【好了好了,我心疼你,别哭了。】 她们在路边找了船家,准备过河到对面的山上。船夫撑着杆在河边,彩姑上去和他交涉目的地,风笑知背着果儿一跃而上,将果儿安顿在船舱里,那是艘小木船,忍冬颤颤巍巍爬不上去,朝一旁的小圆伸手,小圆便伸手帮她,将笨得没边的忍冬姐姐扶上船,忍冬刚站稳,船夫扫了一眼说道,【我这船只能坐五个人。】 小圆还没上去,听了一愣,她本就是多余的,这下叫船夫说了出来,有些无措的搅了搅手指,太阳照得眼睛白花花的,她眯起眼睛四处张望,其实她没什么可忙的,只是突然被大家发现自己很多余,有些难堪,她忙乱的挠了挠头,转身走开了。下来的山上有一处猎户的小木屋,她找着回去就好了,小圆默默转身走了,她常年流浪在外,见了干树枝,顺路蹲下来捡回去当柴火。那船夫以为她们商量好了,撑着岸边就要走了,就是这时,忍冬感觉一双手无情的将自己一推,忍冬本来体力不支,直接从船上摔到都是石子的河岸边,一屁股坐在那地上,疼得她嗷嗷叫唤。她没看见幕后推手,但笨得无边无际的忍冬用空空的脑袋也知道是哪个黑心的。 船已经离岸,忍冬瞪了风笑知一眼,风笑知并不看她。忍冬无法,只好转身跟上小圆。 至此,她们五人兵分两路,风笑知带着果儿随彩姑回山门救治,忍冬陪着小圆留在岸边。 小圆走回头路上山,边走边捡柴火,过了一会才发现忍冬姐姐跟在自己身后,她有些诧异,也有些纳闷。那山门是忍冬姐姐的师门,她理应去一趟才是,为什么又下来了。她呆呆的看向忍冬姐姐,忍冬姐姐难道不恨自己吗?她理应是全天下第二个厌恶自己的人才是。小圆想着,虽放慢了脚步,但仍和忍冬保持一定的距离。 忍冬则在这条路上唉声叹气,谁叫她呢。她在这里挨过打,在那里也挨过打,想起来又想哭了。忍冬总是穿着绿色的衣裙,像可爱的荷花成精,她总是笨笨的,又清爽可爱,脑袋装不下什么事,常常忘记什么爱恨情仇,见小圆不等她,软糯糯开口道,【你等等我呀。】 第104章 猎户的小木屋里,小圆熟练的生起火。山里的草药种类繁多,让忍冬逮到机会,她就拉不回去了,就算挨了打,忍冬也要背着小包到外面去,沿路摸草药,那里的山路并不好走,小圆默默跟出去走了一段,安安静静在远处陪着忍冬姐姐。 天还没黑,但山里昏暗,小圆站在山坡上,忍冬姐姐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蹲着摘草,枝林茂密,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朝那声音看过去,她分明见有个庞大的轮廓在那灌木丛里,却怎么也看不清,小圆眯起眼睛再看,正巧那庞然大物朝前走了一步,小圆大惊,是一只足有三四百斤的野猪,黑色的毛发粗得很分明,头比身子大,獠牙向上弯曲,十分可怕。 小圆是个小哑巴,她的喊叫声忍冬听不见,只专心采采摘摘。忍冬常年在外游历,也有些心眼,不知为何周边寂静无声,结果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那野猪站在十米外,拱着身子,蓄势待发,忍冬吓得没能喊叫出来,那野猪见忍冬发现它,突然扑了过来,忍冬这才喊叫出声,突然那野猪在空中直直落下,重重一响,忍冬都觉得地动了起来,她细细一看,那野猪屁股中了一箭,躺在地上蹬腿叫唤,小木屋外,小圆高举一把破旧的弓箭,眼神犀利。 小圆身形雄劲挺拔,冷冷看向那野猪。她平日总是这里伤那里痛,还有总也不好的咳嗽和喘症,跟在姐姐后面默不作声,别人干嘛她就干嘛,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偶。忍冬见她英姿飒爽,顾盼神飞,又拿起一把木箭,熟练的对准拉弓,颇有风笑知当年海寇一战的将军风范。 第42章 忍冬愣了神,她总是不经意的看见小圆该有的样子,就是那一瞬间,她就会想到在另一个平行的时空中,小圆就是这般长大的。和风笑知一样,英气洒脱,超凡脱俗。没想到小圆还没拉弓,那野猪腿一蹬爬起来,这次朝小圆去了,就算小圆精准有力,但手上那木弓堪称破烂,伤害力不高,只给了野猪一屁股,并没有伤到要害,反让它更气了。 小圆吓了一跳,不过还好,忍冬姐姐总归是安全的。忍冬追过去,小圆退了几步,但那野猪速度更快,一下子朝小圆撞了过去。 忍冬的尖叫声响彻山林,【小圆!】 小圆被它撞倒,见那野猪还要扑来,那庞然大物三四百斤,真要把自己压死的,小圆慌乱之中,坐在地上一边后退一边将一把木箭扎进那野猪的眼睛,那野猪果然发出凄厉的惨叫,甩着头到处撞,跑着跑着摔下山,没了动静。 忍冬看到这幕,吓得一动不动,那野猪滚下去了,她看向小圆,惊异之中,没能反应过来,小圆慢慢坐了起来,丢了那没用的弓箭,步履蹒跚的走回小木屋。忍冬呆立在原处,小圆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她只是出来摘个苹果,摘完就回去了,淡然得好像她没有差点被一头野猪撞死。 【小圆!】 忍冬提裙追了上去,她知道小圆一定又有伤了,好在那野猪中了一箭,扑上去时又脚打了个空,否则它三四百斤的重量撞向小圆,她家小圆哪有命再自己走回去。 忍冬推门进去,将门关好,只见小圆淡淡的坐在火堆前,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忍冬自不必说,按倒检查一番才是正事。 第105章 山门外。 风笑知背着果儿,发现那高山深处,竟有如此气势恢宏的别院,门口也无人看守,彩姑直接带她走了进去。院里有打扫的年轻女孩,见了她们不认识,但既然能找到这里,必定是客,便好奇的看看,跑去通报管事的了。 彩姑带着风笑知七弯八绕,进了又一处无人的院子,推开门,让风笑知放下果儿,风笑知将果儿安放到床上,便有主人匆匆来接待,一位穿着朴素白衣和彩姑差不多年纪的美丽女子走了进来,见了彩姑十分惊喜欢悦,还没拉上手说话,就被彩姑无情打断了,【快替她看看,别让她死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的。】 那女人立刻坐到果儿身边为她查看伤势,见状问道,【怎么伤的。】 【蝉冰掌。】 那女人一惊,【蝉冰掌打她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 彩姑只说,【我记得有一套太极心法,当时没仔细学,早就忘了。你快给她看看。】 那女人立刻唤来门口一女孩,说道,【去藏书阁取《无极十二式》,要快!】 彩姑看向那女人,那女人耸耸肩,淡淡说道,【我也没细学啊。】 彩姑无语,她一个半斤,加上一个八两,合起来都没一桶水。那女孩领命道,【是,掌门。】便去了。 于是彩姑又问,【你现在是掌门了?】 那女人回答,【你年纪到了你也是掌门。】 彩姑翻了个白眼,【秦秋月,你很骄傲吗。】 秦秋月笑笑,坐在床边替果儿点了几处穴位,这才看向站在一边的风笑知,见她眉眼英俊,神清骨秀,英英玉立,不是个普通人物。 风笑知忙抱拳同她打招呼,【前辈。】 秦秋月更高兴了,忙拉着她的手说,【这就是你那个徒弟吧?!好生俊俏!你真真有福气!】 彩姑嫌弃道,【我可不收这种笨徒弟。】 风笑知暗想,你不就收了一个笨徒弟吗。 正说着,那女孩拿来了《无极十二式》,彩姑和秦秋月坐在一起,头挨着头,头十分钟连太极心法在哪都没翻到,翻到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彩姑打破沉寂说了一句,【师父当年怎么说来着?】 【我忘了,好像说什么……什么湖边的水?】 接着屋里陷入了可怕又漫长的死寂。 彩姑和秦秋月想要现学,试了几招之后发现力不从心,这武功心法只适合有天赋的初学者,她二人运力半天也不顶用,只能干着急。不仅身体条件不适合,师父当年说的话也早忘了。 二人运力半天双双失手,秦秋月挠了挠头,山门并非传统武功门派,主要开门接收没人要的孤女,平日也不练功,就做做活计自力更生。彩姑更不必说,学了个半桶水下山了,稀奇古怪的玄门法术记住了,别的一概没记住。 二人看本子,本子看二人,突然余光瞥见风笑知仍规矩站着,彩姑见这丫头超尘脱俗,楚楚不凡,也许真有过人的天姿。 彩姑看向风笑知,秦秋月看看彩姑,也跟着看向风笑知。风笑知突然被盯上,暗想完了,她连连退步,只求老天别让彩姑点自己的名字。 【你过来。】 风笑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面如土色摇摆不定,忍冬跟着彩姑从来没有好果子吃,自己跟了她还不得被打死。 彩姑喜欢直爽之人,一见到她扭捏不肯过来就生气,于是上前把她拽了过来,风笑知心中叫苦连天,都还没跟她沾边呢就动手了,因此更抗拒了。 【你怕什么,我要教你武功,不是杀你性命!】 第106章 风笑知跟着花娘学武,是习武之人的拳脚,并非中原武功,风笑知年纪得当,头脑聪颖,只要她领会其意,一晚上现学不是问题。 彩姑心意已决,风笑知被她一把抓过来,直接领了命,要她一晚上学会这从来都没见过的武功心法,不然就直接打死。这确实是彩姑的风格,秦秋月见风笑知哀莫大于心死,于是劝道,【这是师父独创心法,不传外人,你确定要她学么?】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如今还传得了谁? 】 秦秋月是个面热心善的,彩姑这人从不管人死活,风笑知不想和她有什么牵扯是正常的,于是秦秋月又说,【那不行,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本想着帮风笑知一把,没想到她和彩姑是天降的缘分,彩姑无所谓的说道,【那不简单,我让她拜祖师爷,叫我一声师父,不就入门了。】在彩姑眼里,什么规矩都不是规矩。风笑知根本不想拜她为师,她惊恐的退了好几步,抵着门不肯走,脑袋一片空白,正想找托辞,英明神武的风岛主磕巴了起来,【前……前辈……彩姑前辈……我……】 没想到彩姑这人本来就急躁,直接硬拉着风笑知去见山门的祖师爷,秦秋月劝着劝着,反倒给风笑知上了个牢牢的编制。 苍天无眼,风笑知这辈子就没几次这么害怕过。她惊恐的被彩姑拉着走,然后彩姑将她丢在地上,要她给祖师爷的画像磕头,一世英名的风岛主突然唯唯诺诺了起来,想为自己再抗争一下,【彩姑前辈,晚辈愚笨,不想辱了师门。若一定要我学这心法,我保证下山之后绝不告诉任何人!】 彩姑走到她身后,直接暴躁的敲她的头,凶道,【叫你拜就拜!不要废话!】 秦秋月见那小辈好像要被欺负哭了,忙劝道,【你就这样霸道,人家怎么可能想拜你为师呢?】 【我怎么样!】彩姑这人横行霸道惯了,又把矛头指向风笑知,威胁着问道,【你不想拜我为师吗?】 彩姑曾说这丫头实诚过头,是个死脑筋,风笑知不会说谎,见彩姑这么问,又不好开口说是,便沉默了一下。没想到彩姑直接揪她耳朵,痛得风月岛岛主一个没忍住叫唤起来,秦秋月上来拦人,对着彩姑一顿呲,【还没入门你就打她,人家想拜你为师才有鬼呢!你可算了吧!这是能勉强的事么!】 没想到秦秋月越帮越忙,把彩姑越劝越火,对着风笑知发脾气,说道,【我就是要勉强!你不拜也得拜!磕头!】 风笑知真真一个心如死灰,还没入门先在祖师爷面前挨一顿打,谁有她这般殊荣。事到如今,她跑也没处跑,何况她了解彩姑,知道这事已成定局。先救果儿要紧,于是风笑知磕头拜师,又听彩姑凶巴巴命令道,【过来敬茶!喊师父!】 风笑知向来内核很稳,有风有雨,很少怕过什么人和事,更不会面露胆怯,这回算是阴沟里翻船了。怕什么来什么,她内心抗拒,敬个茶都能手抖成筛子,彩姑见了更气了,她向来直爽大方,偏偏在这山门祖师爷面前丢人现眼,彩姑忍了脾气,接过她的茶,那茶都洒得不剩一口。 风笑知见彩姑瞪她,更害怕了,脑袋一片空白,直到秦秋月提醒,【叫人呀。】 此时一世英名神功盖世的风月岛岛主,好狼狈好不堪好委屈好想回家躺在床上裹紧被子默默哭泣。 于是她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颤抖哽咽着喊了句—— 【师父。】 第107章 深夜,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果儿在床上昏睡,彩姑请来了山门的吉祥物云鹤,正坐在一旁打瞌睡,秦秋月是主,理应作陪。 第43章 风笑知揉了揉手上又红又肿的伤,铁马将军如鲠在喉,是了,那云鹤是一把戒尺,这算什么呀?一把戒尺还起了个清奇雅致的名字,难道被云鹤打了说出去就好听吗? 风笑知被按头拜师,原也是救果儿一命,不料师父彩姑是山门差生,掌门秦秋月更不必说,祖师爷的武功绝学早就失传,没人能说出个正经话来,全靠她这个一窍不通的外地人自己领悟。师父不念及她的不易和苦功不说,上来就打她个三百杀威棒,说她笨头笨脑,亏得秦秋月在一旁劝说,【你急什么!一盏灯都没烧完!太极心法理应顺应本心应时而生,不是一时之事。】否则师父还想打她打着玩。 此时,彩姑已抱着云鹤睡着,风笑知看着那本《无极十二式》,实在有些懊恼,她自认不算有天赋,只是比别人勤奋些,如今师父帮不上忙,她一个人靠什么领悟呢?她叹了口气,秦秋月走来,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又轻轻揉揉她的手心,边揉边说,【不要着急。出去走一走也好,这个点了,也该歇下了。】 歇下?风笑知看看彩姑,她怎么敢歇下?她都这般勤勉不懈了,彩姑都找得到理由打她,她要是真去歇下了,岂不是惨绝人寰?况且果儿不过□□凡人之躯,她本就天生不足,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致命,也有损康健。于是风笑知问道,【秋月掌门,我太师父真的什么都没说么?】 秦秋月面带歉意,【倒是说了,可我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学的,她说的什么我早忘了。】 【她死了么?】 话一出口,风笑知急忙捂嘴,暗道该死,她困得懵了,还是这山门水土风俗感人,怎么她一入门就和忍冬一样说话口无遮拦,脑袋空空。刚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背上突然被狠狠打了一棍,打得风笑知一个哆嗦困意全无,彩姑骂道,【怎么说话的!】 秦秋月忙起来拦她,又说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太师父有一天和往常一样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彩姑接下去说,【不过她这个年纪也该死了。】 风笑知哑口无言,看来这山门是该衰败,一共就她们三个试图传承师门,还一个个的大放厥词。 风笑知正愣神,彩姑敲了敲桌面,问道,【你有什么进展没有?】 风笑知又一愣,她拜师不过三个时辰,厨房的馒头都没发好呢,她能有什么进展? 果然彩姑那个暴脾气的高举起了云鹤,风笑知这三个时辰什么也没学会,光往掌门身后躲了,彩姑见刚收的笨蛋徒弟只会往那个没用的掌门身后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给我滚出来!】 风笑知从小家规森严,一板正经,安分守己。她当然知道做错就要挨打,挨打就要站好,可关键是她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要是每次都站着挨打,她早就皮开肉绽了。她是乖巧懂事端庄稳重,又不是大傻子。于是她骨头也硬了,【我不出去。您老是打我,我不认。】 彩姑差点气笑了,便说,【你不认也得认,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 风笑知骨子里也是个犟种,彩姑便顺着她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来查。】彩姑说着就离开了,临走还要放下狠话,【你皮要绷紧些。】 第108章 所谓一物降一物,呼风唤雨的风月岛岛主只觉得师父彩姑恐怖如斯,真要到了明天还研究不出什么来,怕真要被她打出原形。 彩姑也当真不管了,睡了一觉,起来各院各处闲逛去了,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她刚收的第二个傻徒弟正支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撑着打瞌睡。 彩姑笑笑,也不打扰,悠闲走了。 彩姑走到正门大院,正好见秦秋月接待了什么人,一个小姑娘拿着托盘从身边走过,便拦下问道,【谁来了?这是什么?】 【哦,是南禅寺的人送来的帖子。】 【什么帖子?要干嘛?】 【要咱们去参加比武大会呢。】 比武大会?彩姑听了都要笑出来,她这人一向表里如一,直接没礼貌的开口,【咱们哪还有人能去这比武大会。】 山门本就脱离江湖已久,祖师爷的武功也已失传,女孩们大多干活做工,过着平淡又充实的一生,根本无意去参与江湖门派的纷争,没想到那姑娘也实诚过了头,点点头说,【是呢,掌门也是这么说的。】 彩姑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又各处悠闲的逛去了。 却说另一处,风笑知支撑不住,不小心睡着,醒来天色已经昏暗。她早已将那心法背得滚瓜烂熟,只觉得高深莫测,妙用无穷,只是那真气实在难以运转,她头脑清醒了些,开着门在门槛上坐着,一阵风吹过,她想到,她继任风月岛岛主那天被赋予海神之力,此前从没有过,也无人教她,那股力量就像天生就在她体内一般,合而为一。她使用海神之力就像抬手拿水杯一样简单,书上说,真气乃人体本原,似有而无,恒动不息。风笑知想,自己现在并无海神之力,这真气和它互通有无,只不过这真气顺应本心和天地,有生于无,实出于虚。 彩姑在院里,见那丫头呆呆在门槛上坐着,不知她在想什么。彩姑天性自由散漫,本也无意收她为徒,况且她是高高在上又一本正经的岛主,是众人眼中完美的神,实在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又一根筋又死心眼,除了把端庄严肃的岛主打得可怜巴巴眼泪婆娑,实在没有别的乐趣。 谁知风笑知是祖师爷硬给自己塞的徒弟,是天降的缘分。彩姑看着看着,她竟真唤出一股真气,和那心法互辅而行,相应相生。彩姑有些吃惊,真叫这丫头学会中原武功太极心法了。 彩姑叫来秦秋月,她啧啧赞叹,指导风笑知运功为果儿疗伤,这太极心法与蝉冰掌相生相克,当真有用,果儿好转了些,但风笑知功力不熟,一次不够,还得再试。 风笑知连日运功为果儿疗伤,其余时间就在院里闲逛。她入门晚,辈分小得可怜,山门内是条狗她都得喊前辈,她这日在院子里吹风,突然跑来几个女孩,热情的招呼她,【风姐姐,你会不会打牌九?】 她急忙起身,就像彩姑说的那样,她太一本正经了,一点做人的乐趣也没有了,她如实说道,【不会。】 接着,风笑知来山门的第二件事,就是被抓去打牌了。 两个女孩一左一右领她到一处桃花树下,那边高山流水,风景实在美妙,秦秋月正坐在那里等,想必也是她做的局。秦秋月邀请风笑知坐下,温柔的告诉她,【入了师门没有别的,最重要的就是打牌。】 风笑知暗道,山门不愧是世外桃源,天上人间。她好不容易学会了太极心法并未求精,什么也没干就被抓来这桃花园里打牌。 第109章 风笑知从小被当做海神后裔,作为风月岛守护者的继承人,家教十分严格。她只和果儿学过一次打牌的规矩,她连果儿都打不过,约等于不会。不止打牌,摸鱼抓鸡,打鸟掘土,她通通不会。才摸了几圈,她脸上已经贴满了条。秦秋月觉得好笑,挥了挥手,另外两个女孩出去了,她又摆上棋盘,边摆着棋子边和她说话。 【你师父这人脾气不好,跟了她就是讨皮痛,我有一招教你。】 风笑知忘了礼貌规矩,急切的问道,【是什么?】 秦秋月笑笑,先卖了个关子,接着往别处说去了,【其实我和你师父是发小,我们出生在北边一个贫瘠的村庄——】 风笑知摘了脸上贴的布条,安静的倾听彩姑的旧事,原来彩姑和秋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彩姑十二岁那年,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一袋米和土豆就被发卖到山里去了。年纪小的孩子不懂,直到另一个玩伴双喜过来说,【我听娘说,嫁去那里是给所有人当新娘,就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彩姑的家里喜气盈门,就好像那是什么好事一样,十二岁的彩姑没有读过书,每天只有干不完的粗活,她好像不懂,却又好像懂了。出嫁那天,迎亲的队伍经过她们一起玩耍的高山和小河,秋月和双喜到那山坡上送她,结果眼睁睁看着彩姑趁队伍休息的时候走出轿子,她回头看看山坡上的玩伴,毅然决然的走进河里去了。 索性彩姑得师父晚风疏相救,带她回山门。后来,相继有女孩走进那条河里,晚风疏就都带回去了。晚风疏无意传承师门,彩姑想要下山,便随她去了,说是师徒,其实并无深厚的情分,加上晚风疏本就是闲云野鹤游历人间的人物,对世间并无牵绊,若不是山门还在这,早就后继无人了。 风笑知对中原的习俗了解不多,只觉得果儿好像是这样,彩姑也是这样,这片大陆有成千上万的“克己”,听秦秋月这么说完,她还想再问,突然耳朵一痛,接着她被人提了起来,她的脸皱到一块哀嚎一声,【啊!疼!】 身后,果然是彩姑恶狠狠的教训着,【你在这里打听什么!才入门多久!就在这里犯懒!】 第44章 风笑知捂住耳朵,委屈道,【我没有啊。】 秦秋月忙调和道,【哎呀,哪有你说的那样。】风笑知那时还不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像小孩一样感激总是出手相救的秋月掌门,结果秦秋月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突然从脚边提起来一摞书,那书在地上放了多久风笑知根本都没注意到,她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接着秦秋月笑眯眯说道,【我是看你这个好徒弟才华超众,天赋异禀,我们这几十年都没能出一个好苗子,老祖宗那点东西都要断代了。】她拍了拍面前那摞书,上面还有没扫光的尘土。 不对,她刚刚说的可不是这个啊。 风笑知终于反应过来,看似人还在那,实则离开这个美丽的世间有一会儿了,只听秦秋月说道,【我在传授她武功呢。】 风笑知的心终于是不跳了。她只勉强学了个太极心法都能和山门的吉祥物云鹤混成熟人,她要真全知全息承担大任传承师门,被彩姑扒皮是早晚的事。况且她本意只是搭救果儿,志不在此,根本不想学中原的武功。她作为风月岛的守护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第110章 风月岛民风淳朴,从某种程度上说,风笑知是一个单纯好骗的人,她脸色惨白,已经预想到自己以后的惨状了,彩姑可怕又凶狠还不讲理的样子让风笑知打了个寒颤,干脆长痛不如短痛,能今天挨打就今天挨打,绝不能拖到以后天天挨打,风笑知深呼吸一口气,就要回绝秦秋月,开口还没说话,却听彩姑冷笑一声说道,【这破武功有什么好学的。】她看了风笑知一眼,那丫头堂堂一个岛主,平日威风凌凌顶天立地的,赏出去的军棍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现在倒是不吭声了,于是又说,【她一个笨蛋瓜子,有什么稀罕的,别抬举她了。】 风笑知虽然挨骂,但仍松了口气。好在师父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省得她亲自驳了秋月掌门,惹得大家都不好看。 只是风月岛民风实在淳朴过头,风岛主从未见识过江湖险恶,过早的放下心来。秦秋月的掌门也不是白当的,她知道彩姑并无大志,她那好徒弟也志不在此,她当然得对症下药,她并不逼迫,眉眼带笑,淡淡说道,【就是可惜了那本全真菜谱。】 彩姑对食物果然敏锐异常,立刻问道,【什么菜谱?】 风笑知暗道不好,只听秦秋月说,【就是前几日南禅寺送来的帖子呀,他们意外得了当年连舟真人留下来的全真菜谱,一群老和尚用不上,所以才召开这次的比武大会。武功最强的门派,这全真菜谱就归他们所有。】 风笑知见师父果真被勾起了兴趣,真真百念俱灰,心如槁木。中原大陆江湖险恶机关算尽,她只想回风月岛安安静静当一个小岛主,再也不想上岸了。 秦秋月见彩姑沉默,乘胜追击道,【无妨。双喜也在呢。】 彩姑从来都没有什么礼貌,冷漠说道,【她也还没死?】 双喜是她的死对头了,从来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 秦秋月淡淡笑道,完全不管风笑知死活,【我听闻双喜也收了个好徒弟,九苍剑法无人能敌,估计这菜谱是要叫她拿走了。你到时找她借一借就好了。】 彩姑一听果然炸了,她本就脾气暴躁,从小最生气的就是双喜总是压她一头,这菜谱非她莫属,她拿不到,双喜也别想拿到! 【什么九苍剑法无人能敌!这就找找她的晦气!】 彩姑怒气冲冲的将石桌拍得震天响,上面的棋子都落了下来。她抬头一看,风笑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走,这会已经偷摸到院门口了。风笑知见她在气头上,发起脾气来是从不讲理的,决定先跑为妙,没想到突然一阵风过去,彩姑快得连残影都没有,将风笑知堵在那院门口。 【学!你现在就学!给我在那比武大会上好好杀杀她们的锐气!】 风笑知并不畏惧挑战,只是她无心为了菜谱耽误自己的正事,她被堵在那石壁上,进退不得,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师父,我并无过人天赋,只不过比别人运气好些。况且比武大会就在下个月——】风笑知看了一眼那厚厚一叠的武功秘籍,只觉得天旋地转,【弟子愚钝,就算有心,怎么赶超别人几十年的功力?】 风笑知被彩姑围追堵截,只有站的地,话刚说完彩姑就拉过来往她身后狠狠给了一巴掌,然后骂道,【未战先怯,兵家大忌!】 风笑知就知道她不讲理,早晚要挨打,撇撇嘴不说了。 偏偏这时秦秋月喜滋滋乐呵呵的提裙走来,【那我去回帖子啦。】她无视风笑知幽怨的目光,安慰她道,【丫头,可不是我逼你的呀!是你师父要让你去的。】她确实摆了风笑知一道,可是她家好好的盖世武功,正好遇上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她这么做完全是情理之中,见那丫头被堵在角落挨打实在可怜,于是又指了指那叠厚厚的武功秘籍,又戳了风笑知的心窝子一刀,【丫头,我刚刚跟你说的招儿,就在那里面呢,你要是学了,你师父就该追不上打你了。】说完就走了。 彩姑冷笑,【别听她瞎说,我就学了这一个逍遥步,速度上从无敌手。】 这下好了,风笑知终于老实了。 第111章 秋月掌门喜滋滋去回了帖子,山门落败已久,谁能想到还能在比武大会上露面呢。另一头,彩姑放开她的好徒弟,催促道,【别玩了!去练功!】 风笑知实在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再承担一整个江湖门派的兴衰,她犹豫不决,正中彩姑那火炭的燃点。 【可是……】 见彩姑举起巴掌,风笑知下意识躲了一下,彩姑冷冷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师父……】 风笑知找不到以大人的据点,果儿也还昏睡不醒,有太多的事压着她了,再说那中原武功高深莫测,酸涩难懂,交给她慢慢研究无妨,要她半个月拿下比武大会榜首,实在有些为难。风笑知并不觉得自己像众人说的那样卓荦不凡天赋异能,她也并不好强争先,她只是凡事都尽力而为。 彩姑见状威胁道,【你去不去!】 【我……】 眼看着师父的巴掌要下来了,风笑知的本能战胜了理智,师父的巴掌就是用来降服风月岛岛主的,挨打完也是要去的,不划算,于是急忙求饶道,【去去去!】 彩姑这才饶了她,嘴里还要骂道,【你知道我最生气看见你们这样,再叫我看见你这样不知进退当断不断,你就别叫我师父!我不收你这样的徒弟!】 风笑知总算知道忍冬为什么脑袋空空自讨皮痛了,只有她站在忍冬的位置上才能感同身受,她自从进了这山门,拜了师父,竟然也跟着口不择言,脑袋空空了。原本师父这么说,并无它意,她只要听着便是了,偏偏这会儿脑袋空空的风月岛岛主听了按捺不住喜悦,竟面露欣喜回问,【真的?】 话一出口,风笑知就知道完了,倒是心中所想,没想到不小心就说出来了。彩姑见她不知好歹不学无术,这劣徒行为搪塞态度敷衍,不尊师不重道,不可轻饶。风笑知也在那短暂的沉寂当中明白难有回旋余地,自己命里该有一劫。 哎,要死要死,莫非自己中了什么妖术不成? 桃花园关了院门。不过一会传来惨叫。再过一会就夹杂着哭声了。秦秋月正在回信,听闻大惊,连忙赶了来,刚刚明明说好了,怎么又打上了。 她推开门,风笑知跪在桃花树下,云鹤打在她背上,都要卷出风来。那丫头一向刚毅木讷,倔强坚忍,正如彩姑说的,是个诚实过头的笨丫头。不知哪里惹了彩姑不高兴,竟对她这般大打出手,那丫头虽忍着,但也是吓到了,惨叫夹着哭声,实在可怜。 秦秋月忙追过去护住她,说道,【你把我宝贝疙瘩打坏了!谁来继承山门绝学!】 彩姑看向风笑知,她以为风月岛岛主有多了不起呢?挨打还不是要哭。那丫头出生便是岛主,从未回应过自己的本心。她的一生都有上天安排的路要走,除了高高在上的岛主,她做不了别的。任何人的事都是她的事,大义高于个人,从不逾矩,守正不挠。现在这世间,已经没有这样的傻子了。 彩姑想着,她不过失了神,第一次不小心说出心里话来,虽然是倒反天罡,悖逆不轨,但倒也是情有可原,便有心宽宥她,不过嘴上仍然冷厉严苛,【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你知错没有!】 风月岛岛主眼泪婆娑,她并不是众人眼中的神,在师父的戒尺下,也不过是个挨打就要哭的普通人罢了。但她仍谨记教诲,规矩说道,【徒儿知错了。】 彩姑这才甩手饶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了,还要叮嘱她好好练功不许再犯。 第112章 果儿苏醒,风笑知劳苦功高,考虑到果儿需要休养,那山门又都是和她一样娇憨善良的女孩,便决定将她留在山门,由秦秋月照顾。 第45章 风笑知还有以大人要对付,更别提半个月后那没由来的比武大会,实在歇不住脚,只能一趟一趟的赶,南禅寺离这里还有些路程,还要下山接忍冬和小圆,拖家带口,需要早些启程。 一早,秦秋月送她师徒二人到门口。风笑知抬头看看,所谓山门,就是这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个门,这正门连个题名的牌匾都没有,看来老祖宗真真对这声誉名望一点也不在乎。只不过是沿路救济流浪的女孩,然后在这山头上求生而已,只因晚风疏当年是个名下无虚无人不晓的人物,久而久之山门便让大家叫出去了。 风笑知正出神,没注意听彩姑和秦秋月又在打什么嘴仗,等她回过神来,又见秋月掌门笑眯眯的,对彩姑说,【——也不是,前些日子你徒弟和我打牌,可输了钱。】 风笑知当即警铃大作,有这事!? 她诧异的看向秦秋月,自从自己接下她那些有的没的家传绝学,她是越来越不管自己死活了,风笑知还未辩解,秋月掌门又说,【我们这儿做的局面大,就算你两千两吧。】 风笑知只觉得背后一凉,【啊?】 彩姑不为所动,冷淡的看着秦秋月逗她家的傻徒弟,她伸手找风笑知要,【山门大抵也是个名门正派,可不能赖账啊。】 风笑知哪里会把那么大数额的中原货币带在身上,何况她这个憨直的岛主都没想过打牌要赌钱呢。 彩姑见她那个蠢笨的徒弟被秦秋月算计了个精光,摇了摇头。她生于中原,又在风月岛游历了大半辈子,那个傻徒弟在风月岛德高望重,是个身份地位高的岛主,是个呼风唤雨的大将军大统领,人人都要对她俯首称臣,是位高权重的尊者。只不过,风月岛的纪年规则和中原不同,一年只有中原的三分之二,且在海神庇护下,生长慢,寿命长,那丫头按中原的法子算不过二十五六岁,连个长辈都算不上,道行实在浅,秦秋月的心眼子多得像海里的水,她那个耿直的傻徒弟被卖了都不知道。 【没有?】秦秋月自己演自己的,又淡淡笑说,【那冤有头债有主,徒弟没有,师父总得给我吧?莫要赖账,说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彩姑火冒三丈,骂道,【欠你什么账!欺负我徒儿老实!】 【你看看,你先别急着呸我,你我是同门,我还能真找你要这两千两不成?】 风笑知只觉得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秋月掌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彩姑和她是冤家路窄,自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秦秋月又说,【你下山时师父是不是把那个九节竹筒送你了,我老也找不到。你还我,我还要做冲冲糕吃,这两千两我可以跟你算了。】 【没有!你也别吃了!馋死你得了!】 彩姑拉着风笑知就走,边走边骂,【你就是不长记性!】说罢不出所料气鼓鼓给了她两掌,然后凶狠的拉着无辜又无助的风月岛岛主走了。 秦秋月自然不是一定要拿那个九节竹筒,不过就是问一问,有便好,没有就算了,见彩姑走了,还笑眯眯在她身后对风笑知喊道,【丫头,有空回来玩啊。】 风笑知莫名因为一个竹筒挨了两巴掌,实在有够窝囊的,只觉得秦秋月表面笑眼亲人,实则五毒俱全,于是嘟囔道,【不来了啦!】 第113章 师徒二人下山,好不容易搭了条破船,那破船在河岸上慢慢的走。风笑知刚坐下,突然见彩姑的包袱下压着云鹤,她心中一惊,怎么把山门的吉祥物也请下山了?难不成是专门拿来对付自己的?风笑知往前一探,彩姑正在船头看山看水,并未注意,于是用力一拍,那云鹤从空中飞出,直直就要落入水中,眼看就差一步,突然被一双手接住,拿了回来。风笑知心如死灰,但彩姑也没有证据,只压低声音威胁,【你干什么?】 风笑知嘴硬道,【不小心踩到了。】 彩姑心中冷笑,还是中原风水养人,不过几个月,中正诚实的风月岛岛主都开始鬼话连篇了。并也没放过她,还是给了她胳膊一下,说道,【没规矩,云鹤的辈分比你太师父都高!】 风笑知默不作声揉了揉胳膊,又在那河上,看见忍冬在岸边取水。她急忙走到船头,忍冬见有一艘船缓缓驶来,又见师父和风笑知站在船头,因此也十分高兴,站在岸边又蹦又跳。 风笑知先是心中喜悦,后转念一想。忍冬并不知道自己拜师,她本来就大一岁,虽然风笑知不认,但忍冬就爱拿这件事烦她。这下好了,她年纪大又入门早,年龄和资历全让她压了一头,于情于理,不喊她一句姐姐,也该喊她一句师姐,要让她知道,不得叫她得意死了。于是又不那么高兴了,只剩忍冬傻乎乎在岸边开心的等着。 船靠了岸,忍冬先是询问,【果儿呢?】 风笑知回答,【好了,旅途劳顿,将她留在山门休养。】风笑知往她身后一看,忍冬也十分自觉的说道,【昨夜发烧,又咳得凶,我没让她出来。】 风笑知瞪了忍冬一眼,像在埋怨她什么似的,忍冬不理她,跳上船帮她们拿行李,便是这时彩姑眉头一皱,看向风笑知问道,【那些个武功秘籍呢?】 【没带。】风笑知实诚过头,不过马上解释,【师父不必担心,心法和招式我都背下来了。】 风笑知既接了这活,也真心对待了,只是功力不深,基本功不扎实,对那心法也一知半解需要慢慢领悟,那些秘籍是山门命脉,她便没有随行带上,交还给了秋月掌门。 【你最好是。】 彩姑下船,忍冬见风笑知被师父呲一顿,问她怎么回事,二人站在船头,风笑知无法,只得将事情一说。说罢,风笑知正等着看忍冬小人得志的模样,不料忍冬摸摸她的头,柔声说道,【不哭不哭。】 风笑知一愣,【我没哭。】 【那你是不是要哭了?】 【不是。】 彩姑下船等了一会,见她二人闲聊散漫,说个没完,抽出云鹤走过去给那个拿着架子的风月岛岛主身后重重一击,打得她猝不及防,一个激灵撞进忍冬怀里,吓得忍冬也条件反射帮她揉了揉可怜的屁股。 【说完了没有!】 二人不敢怠慢,急忙下船,往河边的木屋走去。 忍冬见风笑知满脸委屈,又接着刚刚的话题柔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有点了。】 秉性纯良的风月岛岛主终于放下戒备,想要感谢忍冬的贴心关怀,她看向温柔的忍冬,刚要开口,忍冬又突然给了风月岛岛主致命一击,【那你就是我的师妹啦!喊我一句师姐不过分吧!】 风笑知温暖的心终于冰冷了。 原来刚刚只是脑袋空空的忍冬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于是不高兴的将她一把推远,【走开!】 第114章 风笑知本就觉得自己和这山门八字不合,没想到她们师徒三人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脑袋空空的忍冬梅开三度,给同样脑袋空空的风月岛岛主出了个送命题。 风笑知心情不佳,忍冬就非要去招惹她。她蹦蹦跳跳围着风笑知转,差点把风笑知绊倒,风笑知不满的“啧”了一声,忍冬权当看不见听不着,十分热心的脱口而出,【笑笑,你也拜了师门,那你说,咱们到底拜的什么师?什么门呀?】 等会? 风笑知一愣,她本来就是硬被拉过去磕头拜师,流程匆忙,她也不过在慌张中看了一眼祖师爷的画像,上面还有写什么吗?师父还说了什么吗? 就是这短暂的沉默,彩姑回头看了过来,眼中已有怒火,正等着风笑知的答案。风笑知被彩姑看得浑身发冷,心慌则乱,最后口无遮拦,走了忍冬的老路—— 【什么门来着?】 这下好了。忍冬不仅要因为一个问题挨两次打,还要把风笑知拖下水。她还没反应过来,彩姑已冒火折了树枝,自己一共就两个徒弟,还全都傻到家不知道自己拜的哪路神仙。 还是忍冬挨打的那条路上,换风笑知被追着打了。 回了那小木屋,小圆因发烧,正昏睡着。风笑知走到她身边查看,又问忍冬怎么回事,小圆让野猪撞了,伤了心肺,忍冬见她吐出血来,咳嗽不止,还揪着心脏,就知道她不好了。纵使忍冬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可小圆是伤痕累累的躯壳,全无好处,只怕寿命难续,她有一晚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把忍冬吓得冷汗直流。最终,忍冬只掐头去尾的说了,风笑知坐在床边,小圆还是那样,受了伤眉头紧锁的睡下,她知道她没有什么好梦。 彩姑只在一旁看着,小圆来路不明,自己那两个傻徒弟对她的态度更奇怪,又不肯亲近又关心至极,实在别扭。不过彩姑并不爱探讨别人的私事,经常一路上默默看着。那哑巴小孩是谁家的,长相出众,却身世狼狈,和自己的两个徒弟究竟有何缘故?竟有如此嫌隙又不肯和解? 风笑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探了探她的额头,为她换上新的毛巾。忍冬也随她默默坐在床边,风笑知沉默半晌,还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告诉我。】 第46章 正逢这时,小圆醒来。风笑知知道她素来爱躲避自己,她身体不适,只能换自己出去,便默默出了屋子。她在屋外,见忍冬为她端上汤药,看着她喝下才放心。 风笑知在屋外等了一会,忍冬放下药碗,告诉小圆,【你姐姐回来了。】 小圆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冲她摆手,忍冬跟着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圆只慌乱摆手,拿来一旁的板子,歪歪扭扭写下——不是姐姐 忍冬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是了。小圆这一生中从风笑知嘴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仍是和她断绝关系的冷语。小圆随后的一生,都不敢承认自己与风笑知有任何关系。她就像一抔泥土,生怕自己弄脏了姐姐。 风笑知在院外看着,没有吱声。她无法回应自己的本心,她和小圆也无法和解,她们之间永远隔着那无辜的二万条生命。 第115章 第二日。小圆的烧退下,忍冬留她在这院子里养几日。她们也没有别的事,最重要的就是看彩姑的脸色。小圆在屋里沉睡,二人在院外,忍冬问她比武大会的事。 【什么九苍剑法,你见过吗?】 【没见过。】 忍冬不知自己戳着风岛主的心窝子,认真说道,【你都没见过,你怎么和人家打?】 【我也不知道。】 风笑知功力不足,招式不熟,更没见过无人能敌的九苍剑法,参加比武大会的都是各门派的天子骄子,各有天赋,勤学苦练,她并非中原人,各种秘籍也只这练三成,那练三成,没有实操过。风笑知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天赋,胜败是常事,输赢也不要紧,她自然会尽力而为,也不会因为打不过别人感到羞耻,但她会因为打不过别人被彩姑扒皮。 忍冬这时叹口气说道,【那你岂不是死定了?】 秋风瑟瑟,落叶归根,那院子里,风笑知跟着叹了口气,【你也这么觉得?】 恰逢这时,彩姑进门。忍冬和风笑知忙站了起来,彩姑竟破天荒对她二人柔声说道,【正好你们都在,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之后拎着竹篮进屋了。 风笑知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是最后一顿饭吗? 她看向忍冬,忍冬显然也没见过彩姑这般好脾气的模样,有点纳闷,风笑知便问道,【她在说气话么?】 【我不知道。】 风笑知瞪她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笨呀。】 忍冬没脸没皮的样子惹怒了风笑知,她一向知礼懂事,偏偏对忍冬蛮横无理,她凶道,【她是你师父啊!】 【她也是你师父啊。】 忍冬作为天下第一的小神医,武功不济,伤害极高,一下子把风岛主说急躁了,【下去吧你!】她用力把忍冬一推,忍冬差点从那台阶上摔个嘴啃泥。 【呜呜呜你又推我!】 风笑知蛮横的瞪她一眼,拍了拍手说道,【我就推你怎么了!】之后甩脸进屋,不再理她。 当晚,屋里燃着灯,彩姑果然做了一大桌子菜,简直骇人听闻。那桌上,风笑知看看忍冬,忍冬看看风笑知,小圆看看饭菜,最终谁也没敢动筷。 彩姑不知有什么好事,心情很好,招呼大家动筷,风笑知知道事出必有因,但彩姑并非她可以琢磨的,只能伸手夹了一筷子,果然刚咽下,彩姑便问,【好吃吗?】 风笑知自然没有忤逆师父的道理,便说,【好吃。】 【胡说!】 果然!风笑知背一直,只听彩姑接着说,【地里的菌子做不好了有毒——】吓得忍冬丢了筷子,还一把打掉小圆的,【只是这人间美味岂可辜负,当年连舟真人尝百草一一试过才写出这本菜谱,没了《全真菜谱》,这些都是渣物。】 风笑知自然知道彩姑点她呢,默不作声听着,彩姑突然问道,【你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风笑知不自觉将身子往后一仰,试探着回答,【知道。】 彩姑淡淡道,【那就好,你既要给我拿下这本菜谱,最关键的,你要给我赢了那臭女人的徒弟,什么九苍剑法无人能敌!笑死人了!】 风笑知不敢在这替自己埋尸,便没有应和,她只觉得和师父对话比和以大人对话还要可怕。风笑知并不作声,她祸从口出太多次了,除了彩姑,谁还把她当小孩揍?她沉默得像风干的尸体,彩姑这人一向随心所欲,由不得风笑知严防死守,她又沉声问道,【你真的知道?】 风笑知暗道不好,刚和彩姑对上双眼,见势不好,立刻夺门而出,到湖边练功去了。 第116章 趁小圆安心养病,风笑知每日在湖边练功,她一知半解,倒也勤奋。彩姑时不时过去检查,只觉得她或许真有天赋,加上这丫头从来虚心又勤奋,就算拿不下菜谱,也能叫山门脸上有光。中原人练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练个十全十美,有的三成,有的八成,五六成已非凡人可得,平常人苦练一辈子,也只有二三成,她虽功力不济,胜在脑子灵活,融会贯通,能学会用,真叫她研究了个七七八八出来。 尽管如此,彩姑嘴上还是不饶她,还要时不时请云鹤出来鞭策敦促,严师不一定出高徒,但会出一个愁眉苦脸的风笑知。 风笑知这日独自在湖边,比武大会在前,她心中没底,只觉得死到临头。她回头看看小屋,彩姑不在,今日得闲,她便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歇息,隐隐可以看到忍冬蹲在地上煎药,小圆被她拉出来晒太阳。小圆更病弱了些,不宜劳顿,再过几日就是比武大会,过后,她必须立刻找到以大人结束此事,不能再拖。风笑知肩负重任,但她从出生开始就未卸任,只觉得习以为常,就是这时,她看见山上鸟群飞过,她跟着抬头望去,只觉得叫声十分熟悉。 忍冬走出来给她送摊好的饼子时,风笑知已经不在了。 风笑知随鸟群过山,在隐蔽处埋伏许久,以大人偏执多疑,这哨声混在鸟鸣声中,一般人根本听不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小心,不泄露一点踪迹。月上梢头,风笑知才勉强确定他的活动范围。她知道自己一定离他的据点很近了。黑夜难以监视,以大人又行踪诡秘,风笑知便先行回去。 那晚月色极亮,照得漆黑的山里亮堂堂的。风笑知持佩剑孤身回小木屋,路上却被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拦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你还回去呢!】 风笑知跟着吓了一跳,还好剑收得快,原来是忍冬在路边蹲着等她,见她脑袋空空还往回走,急得说道,【你下午就不见人,这会都天黑了你才回去。你活够了?师父拿大棍等你呢!】 风笑知本就杂事缠身,很难兼顾,忍冬拽着她的胳膊,模样比她还要焦急,风笑知平时最爱拿捏忍冬,吵架打仗是常有的,但仍是忍冬最心疼她。 风笑知见识过彩姑的厉害,她疏于练功,自然死路一条,想到这里,风岛主竟也打了个哆嗦,拉住忍冬的胳膊晃了晃,无辜的柔声说道,【忍冬姐姐救我。】 忍冬怎能不知她辛苦,她们二人摸上屋顶,果然被月光照得白亮的院子里,彩姑拿着大棍等她,小圆也候在一旁,结果头一抬,像是看到了,没有吱声。 忍冬压低了声音说,【你看到了吧!你找死不成!】 风笑知掐指一算,下定决心深呼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不要紧!后天就是比武大会了!师父断不能打死我!】 忍冬拉住她的袖子,劝道,【你也太不了解师父了,她都是先解气,别的事情再想办法。】 风月岛岛主手眼通天,此时在那发着银光的月光下,寂静的山林里,杀气腾腾的院落屋顶上,像只猫一样又缩头回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相看无言,突然那大棍重重往地上一跺,吓得二人又一个激灵,接着听彩姑压低了声音说,【下来。】 第117章 彩姑的脾性确实是先解决人,再解决问题。依她的性子恐怕再拖下去就死得更惨些,风笑知硬着头皮下去了,只不过站得远远的,离那院门就一步的距离。不过彩姑的逍遥步并非虚名,快得风岛主都没看见就被拿住了。 【师父!】 风笑知感到危机,下意识和彩姑过了几招,意识到行为不敬之后收手,竟挨了一掌,摔在地上,接着彩姑说道,【风岛主日理万机,往后我的这些小事可不敢叨扰了你。近几日也难为你费心了,切莫操心过头,要当心身子。】 风笑知自然明白彩姑话中有话,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话中有话,见势不对,急忙唤道,【师父……】她不知彩姑这般为何,但彩姑有心说她,【你既要做万人敬仰的岛主,又想在比武大会上出风头不成?】 高高在上的岛主坐在地上,彩姑说的话并不好听,突然一棍子朝她的胳膊打下来,好在风笑知闪躲及时,又听彩姑说道,【鱼和熊掌,你都想要,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冷言道,【你不必讨好我,也不必惩罚你自己。】 第47章 见彩姑动气,忍冬不敢上前,风笑知沉默一阵,她知道彩姑在提点她什么。她狼狈的坐在地上,彩姑拿着一捆用树枝做成的大棍,实在有些吓人。忍冬护在她身边,两人都一躲再躲。 忍冬不知彩姑言外之意,只觉得彩姑严厉过头,不忍她这样说风笑知,刚想开口,风笑知拉了拉她的裙子,忍冬心疼她,但也闭上了嘴。 【你是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彩姑举起棍子朝风笑知伸去,吓得她闭眼伸手一挡,忍冬和小圆也急得上前一步,不料彩姑点了点风笑知的心胸,严肃说道,【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忍冬实在晕头转向,平日师父打她骂她,都是骂她笨头笨脑,四方脑袋,怎么骂起风笑知,就让人听不懂了。 风笑知低头蹙眉,像是伤了心,忍冬急忙蹲下扶她,不料彩姑没头没脑说完一通,这才开始撒气,直接开口,【好了,过来挨打。】 风笑知刚陷入沉思不久,听了这句直接魂魄不齐,刚刚思考的东西全都甩到脑袋后面,见棍子下来,和忍冬二人几乎连滚带爬满院子跑了。 师徒三人鸡飞狗跳,小圆也跟着团团转,彩姑拿着棍子追人,突然什么东西往面前一撒,她暗道不好,果然伸手一摸,她被困在了结界里。她诧异的看向小圆,那丫头平日闷声不吭,只听自己碎碎念一些有的没的玄门幻术,没想到心思那么深,真叫她学了去,给自己生了个结界。 彩姑看向界外三人,忍冬是天下第一的神医,风笑知习武一个月有余就能领略七八成功力,那哑巴丫头对自己的玄门幻术竟能无师自通,难道真叫自己捡到宝了? 忍冬诧异的看向小圆,风笑知也看看她,并不说话。彩姑心中惊异,但仍满不在乎的威胁道,【好啊,你们三个合伙对付我,这结界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们最好跑快点,要不然可不好看了。】 忍冬害怕的退了一步,看似人还在,实则走了有一会了。彩姑盘腿坐下修炼身心,风笑知有些疑惑,伸手碰了碰结界,果真被弹了回来,还被彩姑调侃道,【你想救我也没用,我等下第一个打的就是你。】 风笑知呆呆看她,又想起刚刚的话。彩姑见她失神,又淡淡道,【世人各有命,你最不该的,就是自作主张承担这一切。】 彩姑默默看着她太久了,那个刚毅木讷,中正诚实的风岛主,她从出生以来就被奉为高高在上的神,她有太多的身份,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她自己。 就像彩姑认为的,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像她这么傻的人了。 彩姑不知道的是,风笑知并非天生重担压肩,这是她做的选择,因为她就是这样傻的人。 她就是在做她自己。 第118章 眼看着结界要破,三人落荒而逃。风笑知盯着以大人,嘱咐忍冬和小圆先去南禅寺拖一拖,她稍后过去。风笑知一心二用,正盯梢,以大人试图夺权谋反,已有几十年,行事十分小心,让风笑知发现他的隐秘角落,亦惊愕不已,但他知道风笑知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可轻看,于是笑道,【风岛主,又见面了。】 风笑知轻盈从树上落下,如今和以大人正面交锋,他倒也坦然,据点被探,事情败露,那么今天必须要有个结果,风笑知只身前来,以大人知道她留有后手,但她只是一个小岛的岛主,她根本不知道中原朝政势力复杂,江湖混乱,纵使她十万兵马,进了这地洞,谁也别想出去。他开诚布公的引风笑知到他的据点,那山洞养兵千名,粮草百吨,地形隐蔽,易守难攻。 风笑知找到被掳走的五百名岛民了,她神色淡然,以大人实在好奇,就凭她一个人,兵马不带,为何有如此底气?故不肯放下戒备,只将她带进一间空旷的屋子,那屋子六面石壁,只有一张木桌,二人对面而坐,以大人礼貌递茶。 【风岛主,可想好了,是来和以某交朋友的?】 【不是。】 以大人一愣,她实在高深难测,凭她的本事,就算不求和,也需得拿点好处来,不然她凭什么就这样走出去?于是以大人又笑问,【那是来和以某做交易的了。】 【也不是。】 以大人原本对她有些敬意,道她是个强大的对手,如今见她这般,只觉得是个年纪轻轻不懂规矩的当权者,和那个有头无脑的狗皇帝一样。于是仍毕恭毕敬唬道,【我知道你此行目的,那我与你做个交易。】他如同做慈善施舍一般,倒给了风笑知一条捷径,【中原海阔天高,我谋的是苍生福祉。我祖上是前朝兵马元帅,如今朝堂内讧,帝君昏庸,正是恢复我前朝江山的大好时机。如此大好形势,我也不想被你毁于一旦,更不想伤你性命。风月岛乃鱼米之乡,膏腴之地。我便送你一个顺水人情。我把你的人送回去,你让权于我,来日归顺我朝,我封你为王。】 以大人自认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不料风笑知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自己看错了人,她比当朝皇帝还脑袋空空? 她根本无心纠缠中原混乱的社稷,见以大人自以为是的抛出橄榄枝,淡淡道,【身外浮名。】 以大人终放下敬意,将她说教一番,不屑回道,【小丫头,这可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成者为王,我便是王。】她反唇相讥,【为何要你这人微权轻的二五眼封?】 两人谈的并不愉快,以大人露出不快神色,【你当真以为你走得出去吗?】他不再伪装,恶狠狠说道,【你有十万兵马,难不成你想登岸踏平我这里不成!】 以大人只觉得可笑,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话,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失了礼仪,觉得被风笑知冒犯了,一时动了怒。风笑知只冷眼看他,淡淡说道—— 【十万兵马只是我的选择,不是我跟你谈话的资本。】 以大人有一丝诧异,又觉得她在装腔作势,又觉得预感不好,刚一愣,竟见风笑知划破手指,以血结印,那寂静之地,竟然围着她生起风,那女人剑眉星眼,神采飞扬,竟有九龙天子之相,威风堂堂,声势凛凛。 他终于知道那女人为什么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天赋神权。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以大人,他如案板上的鱼,大势已去。风笑知起身,居高临下,冷眼看向以大人,【你也并非百无一是。你说人和人不一样,有我这样的人,就有你这样的人。】 以大人自然知道风笑知在奚落他,文化人就是爱说些酸词,便哈哈大笑,【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这世道这样!没有人可以善终!你想回你的小渔村过平静的生活吗!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你想做什么。】 以大人自知这仗落败,他步履维艰几十年,仍叫一个小丫头比了下去,人和人之间怎么可能一样呢!为何上天不眷顾他!他若有这神力,就不至于卑躬屈膝委曲求全,早就权倾朝野,称霸天下了! 【哈哈哈!】他大笑,终究是发了疯,又平静下来冷言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他微微一笑,【我只要在天上看着。】 说罢拔出匕首了结自己。 风笑知自然知其意,但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先动用海神之力,捣毁他的据点,将以大人掠夺过来充兵的岛民送了回去。 第119章 办完此事,风笑知出了山洞,只见日头当空,她竟打了个寒颤连连说道,【糟了糟了!迟到了!】 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风岛主埋头赶路,嘴里害怕的不停的说,【迟到了迟到了!不得被扒一层皮才算完!】 她埋头往南禅寺赶,本来就打不过,还迟到,师父本就对她有微词,这下好了,还是顾头不顾腚了。她匆匆忙忙在那山上赶去,却不小心在岔路口撞了人,她急忙道歉,【对不起。】抬头一看,是位仙风道骨的长辈,她虽上了年纪,但仍看得出貌美之姿,她温柔笑问,【小孩,你往哪里去?】 【前辈,我去南禅寺,是往这里走吗?】 那女人笑着点点头,又说,【看看花,不匆忙。】 风笑知哪里听,她还看花呢,那花都要插到她坟头了。 南禅寺。 比武大会已到尾声,双喜的徒弟凌云凭借九苍剑法大杀四方,已经到了无人应战的地步了。凌云从小出类拔萃,又苦练十几年,况且九苍剑法也是中原武功绝学,说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山门来了人,却无人应战,只有彩姑和前来作陪的秦秋月,比武大会是小辈的事,如今彩姑身边只有一个完全不习武的忍冬和瘦小虚弱的小圆,山门实在算不上脸上有光。风笑知迟到,彩姑自然气绝,又不得当场发作,闷在心里,因此更气了,咬牙切齿的说非扒了她的皮不可。吓得忍冬跟着瑟瑟发抖。 这时,凌云又扔下来一个人,刀剑无眼,那人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哀嚎,医者仁心,忍冬过去,封了他的穴位,见他经脉逆行,施针为他救治。 第48章 双喜见忍冬手法精准,绝对不凡。彩姑身边跟了两个小辈,虽没有一个能打的,但都有不俗之相,只好奇道,她来干什么,难不成藏了个大的? 只是比武大会已到尾声,南禅寺方丈上台说道,【九苍剑法果然无人能敌,还有要应战的没有?】 彩姑的脸黑得难看,将忍冬一推,【你去。】 忍冬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指了指自己,【我?】 作为山门弟子,忍冬被彩姑直接扔到台上拖延时间。可是她并非习武之人,没有慧根,那九苍剑法快得忍冬只听见声不见人,忍冬下意识闭眼一躲,竟叫她躲开了。众人惊呼,忍冬睁眼,竟然是小圆拿了根竹竿,不知哪来的速度,一把挑了凌云的剑。 【怎么?!】 秋月和彩姑大惊。那丫头瘦弱不堪,连剑都拿不起来,竟然能识破凌云的剑法,挑了她刺向忍冬的剑柄。 小圆不过是在姐姐练功的时候跟着一边看,她虽拿不起剑,但也见不得有人伤忍冬姐姐一分一毫。她只拿了根竹竿挑了凌云的剑,虽无功法护身,却在那擂台赛不退半步,寸步不让,护着忍冬。 【你以为九苍剑法是好玩的么?】 小圆向来视死如归,气势逼人,龙眉凤目,傲然天地间,就算打不过,也坦荡爽气。凌云见她咄咄逼人,觉得有些冒犯,竟真和她打了起来,小圆输在力量,人却灵活,加上常坐在湖边看着姐姐,竟真叫她和凌云过了几招,只是毕竟实力悬殊,一转身,发着寒光的剑刺了过来。 她频频后退,但躲避不及,就要摔倒,突然感觉一双手扶住她的腰,小圆回头一看,姐姐踏风而来,扶住她的腰,翻身接下凌云的剑,凌云退了一步,让风笑知得了一分。 忍冬扶起小圆下场,风笑知踩点上台,和已经要拿下第一的凌云顶峰相见。彩姑见了她,也不管她死活,在底下威胁道,【你最好是赢了,要不然这账算下去你就要死在我手里!】 第120章 风笑知正气势汹汹之际,又被师父当逆子给呲了一顿,只得撇撇嘴。凌云只觉得山门莫名其妙,一个正经习武的都没有,也敢来应九苍剑法的神威,便竭尽全力杀了过去。 毕竟是杀遍中原的九苍剑法,凌云也是佼佼者,是个争强好胜的英才,竟用了十足的力气,逼得风笑知只有守的份。风笑知不出所料落了下风,秋月并不意外,她只需山门在这里出出风头,真要赢那个九苍剑法哪有这么容易。南禅寺送帖子来也只是礼貌,如今谁不知道山门没人了。 风笑知只一知半解学了,中原武功既没见过也没用过,凌云势如破竹,她只有挡的份,节节败退,差点摔倒。她正要再战,突然彩姑揪住她的衣领,在她耳边威胁,【死丫头,你学了不会用吗!非要我打醒你才甘心吗!】 众人在场,师父不指点指点不说,还要说令人害怕的话,风笑知并不要强,只是师父虎视眈眈,她不敢懈怠,彩姑说完敲了敲她的头,更叫风岛主没面子了。彩姑用力将她一推,她又回到擂台中间,还没回过神,那九苍剑法神龙摆尾,朝她过来。风笑知努力聚精会神,学什么用什么,也不管大小王了,只管出牌,能攻则攻,能挡则挡,一趟下来,凌云反被她弄晕了。风笑知不按套路出牌,上一秒散花心经,下一秒菩提剑法,能用什么用什么,想起什么用什么,真叫母猪撞大树,不走寻常路。 凌云竟有些被动了。 南禅寺方丈见了,摸了摸胡子,啧啧称奇道,【老衲还以为山门后继无人,不料竟深藏不露。老衲上一次见晚风施主的菩提剑法,都有些年头了。】 晚风疏的武功无人继承,已是绝学,谁曾想山门闷声发大运,捡了个徒弟回来,竟叫她学了个七八成,只是功力浅薄,用法生涩。九苍剑法强攻劲猛,菩提剑法意在虚空,似有若无,正好迂回了凌云的攻击。 秦秋月不过让她上场比试比试,谁知道风笑知使出了祖师爷的菩提剑法都不知道。这剑法没有书册,只见师父用过,并没有相传,秦秋月大惊,拉着彩姑问道,【她怎么会师父的菩提剑法?!谁教她的!】 彩姑也有些震惊,那剑法失传有过半百年,师父在世时就不怎么用了,她又去哪里领悟来的?莫非祖师爷显灵? 九苍剑法天下第一,只因制衡它的菩提剑法相忘江湖,年轻一辈也只听过名号,并未真的见过菩提剑法,如今见前辈师父都站起来翘首相望,也跟着好奇看去,只见风笑知使出的剑法精妙绝伦,神乎其技。现传的武功有攻有守,这剑法倒不像刀剑相逼的武功,似随心所欲的舞法,又内在强劲,想必创造此剑法的人也一定是个逍遥清朗的人物。 凌云一时有些惊慌,逐渐失了优势,二人一来一回,不分秋色。那菩提剑法无力胜有力,正好风笑知并不是猛攻的路子,真叫她压住了九苍剑法,但凌云也不肯认输,二人僵持不下。秋月掌门脸上带笑,如今赢不赢的不重要了,山门已出了大风头,她这个掌门也算功德圆满了。众人更不在乎输赢,见晚风疏的菩提剑法重出江湖,争相观看,忘了比武之事。 风笑知正是得那前辈指点,那前辈人很好,告诉她,【这剑法并无招式,无需刻板训练。它不在于气,也不在于力,在于虚空。】她连剑法的名字都没有告诉风笑知,便大方的传授给她,好叫她不挨师父的打。 在于虚空。风笑知想,这剑法旨在随心所欲,对方出其不意,她巧劲儿一收,灵活一挑,一剑抵喉,凌云承认落败,放下剑来。 【你赢了。】 风笑知笑笑,【我只是运气好。】她并非谦虚,她知道若非高人指点,她不可能赢过一个天赋异禀又刻苦勤奋的人,就像彩姑所说,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料凌云也是个潇洒人物,她说,【不必,是我技不如人。】 对方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二人打得公平尽兴,便相视一笑。 第121章 却说风笑知撞了人,那清朗如明月的女人问她为何忧心匆匆,风笑知将烦恼一说,她反而笑了出来。她如今年纪大了,见过多少山河人情,如今见一个小孩因为要挨师父的打眉头紧锁忧心不堪,觉得实在可爱得紧,便哄她,【你放心,我必不叫你挨师父的打。】 风笑知从不看低人,况且那前辈潇洒俊逸,似清水莲花一般的人物,便被哄了过去,说道,【真的?】 那前辈传授她一套剑法,风笑知只觉得和自己学过的那些心法秘籍有异曲同工之妙,像出自一人,那前辈有心传授她,教她领悟心法掌握要点,倾囊相授,还送了她二成功力。 那前辈教完便走了,还拍了拍她的头,叫她玩得开心些,风笑知自然不是真的脑袋空空,她虽然不知道这剑法有什么渊源,但它必定师出同门,便看向那前辈的背影,叫道,【太师父——】 晚风疏果然回头,风笑知问她,【太师父,我拜的究竟是什么师,什么门?】 晚风疏笑了,她知道彩姑必定拿这件事要两个徒孙好看了,便说,【无门无派,追随本心,不必拘束。】 客栈内。秦秋月喜气洋洋,风笑知将菜谱交给彩姑,二人忙问她怎么回事。 山门名声大噪,彩姑得了菜谱,又听风笑知说完,料定她是见鬼了。晚风疏若还活着,都一百多岁了,这怎么可能呢? 【你说你遇到你太师父了?】彩姑疑惑,【她真的还没死啊?】 秦秋月扒拉她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彩姑并无恶意,只是口无遮拦,她有些震惊,晚风疏现教,风笑知现学,比武大会上现学现用,真让她风头无两,无人能敌了。 晚风疏既然活着,却连山门也不管,还是怕徒孙挨打,才顺便教了她这绝学,彩姑和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既然得了师父消息,便问得细了些,【你太师父还说什么了没有?】 风笑知既拿了菜谱,也赢了凌云,放松了警惕,见师父问起,不要白不要,便理直气壮的说,【太师父说您不能随便打我。】 彩姑冷笑一声,【你太师父说得对。】说罢趁风笑知不注意,把她拉过来按着打一顿,【但我不听她的。】 风笑知没事自讨苦吃,隔壁忍冬听了都摇头。 彩姑边打边骂,好叫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叫你学这些淘气的!不过运气好出了点风头!也敢和我谈条件!】 风岛主一片赤诚之心,终究是错付了。 船舶离岸。 她们上中原大陆,通共也有几个月的时间,却感觉过了有半辈子那么长。还是那甲板上,海面风平浪静,月光照人,忍冬问道,【结束了吗?】 风笑知这才沉寂下来思考这个问题,末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只是开始。】 回了风月岛。 彩姑仍四处游历,好在这对风笑知来说是一大幸事,否则她这岛主真没法当了。忍冬没有明说,只暗示风笑知,从现在起,须将小圆带在身边。风笑知也没有驳了她,预备一起回江阳城风家。 第49章 只是小圆并非养宠,她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很快就离开了。忍冬道小圆只有朝暮,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在风笑知似乎察觉到了,派人去找,时刻跟进她的状况。 只是风笑知那时并不知道,她和小圆尘缘已尽,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小圆。她留给小圆的最后一句话,仍是那句—— 【我不想再看见你。从此你与风家再不相干。】 第122章 风月岛抵御中原入侵,已有两年。 这便是风笑知说的开始。无论如何,中原大陆对风月岛发动攻击,都是早晚的事,就像以大人说的那样,没有人可以过上平静快活的日子。而他运气好,只用在天上看着。 风笑知拥兵十万,那五百人只是导火线,无论她去不去,那中原的狗皇帝都会找借口进攻风月岛,毕竟十万兵力的势力断不能留。 这两年里,太婆寿终正寝,季竹战死,忍冬下落不明。风笑知筋疲力竭,这十万兵马虽不至于失守,但百姓从此颠沛流离,战乱纷飞,人心惶惶。 风笑知一刻也没有停歇,挂帅出征,刀枪无眼,伤痕累累,毫无喘息的境地。那日在海上,两军交战,你死我活,死伤过万。风笑知已经连日没有合眼,为救福虎,躲闪不及,一把长□□入腹中,尖锐的刃在腹中翻转,风笑知痛不欲生,摔入海中,生死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风笑知才睁开眼,太阳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她的思绪飘了很远,直到腹部的痛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她被浪打到岸边,是侥幸存活还是海神庇护不得而知,她想坐起来,实在疼得厉害,外伤和内伤撞在一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又躺了回去,这时,余光看见一个活泼可爱的身影,穿着青绿色的衣裙跑了过来,风笑知还没看清,她焦急的跑过来,跪坐在她身边,俯身下来关切的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风笑知看着那双纯良无辜的双眼,竟张口说不出话来。那女孩看见自己腹部的伤口,竟比自己还焦急,呃呃啊啊说不出话来,就像是要哭了。她冰凉的手替自己捂住鲜血,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像是在问——你怎么样? 风笑知傻了眼,她看着那个纯良的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一个背着鱼篓的大娘见这里躺着人,也跟着跑了来,看见风笑知受伤,但仍有意识,就说,【你命真大!要不是这丫头看见你了,去海里把你捞出来,你就要叫大鱼给吃了!】 那女孩扶着风笑知缓缓起身,见风笑知疼得冷汗直流,都要替她哭了。风笑知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又伸手想要摸她,她竟没有躲。 风笑知面色苍白,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声音嘶哑,仍开口询问,【她……】 【哦,她呀!】那大娘说,【前阵子从上面摔下来的,摔到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回头看看大娘,又看看风笑知,她吃胖了些,眼睛不再是空洞的样子,竟有了神采,少了从前的娇蛮冷厉,只回归本真,当一个秉性纯良的人。 【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大娘可惜的说,【是呀,长得这么漂亮,却摔坏了脑子,神智也只有七八岁。你若不嫌弃,就跟她回去把伤养好了。】 原来那女孩已经失忆,又摔了脑子,呆呆傻傻,只有七八岁的神智。 嫌弃?风笑知暗笑,世界就要毁灭,她没有明天,只活今天,她还能怎么样呢。风笑知已经筋疲力尽,她回望那小渔村,三面悬崖,一面靠海,遗世独立。而那女孩,她已忘却前事,她忘了姐姐对自己的厌恶,忘了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傻傻看着风笑知。 风笑知正也痴痴呆呆想着,突然听那大娘唤她,【小禾,快带这位姐姐回去。】 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小禾点点头,十分可爱。 风笑知一愣,问道,【她叫什么?】 那大娘说道,【她是个哑巴,又摔坏了脑子,还什么都不记得。村里人发现她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就手里攥着一株禾苗,村里的小孩刚学了字,说那禾苗长得和书里的字一模一样哩!就叫她小禾。】 风笑知低头浅笑。 是禾苗的禾呀,这字真好,是阳光,是雨露,是生长,是希望。 如今小圆已死,她回归本真,回归平凡,仍得了个福气可爱的名字。 小禾。 真可爱。 风笑知想了想,便笑了出来,轻轻唤道,【小禾。】 第123章 玉河村种着美丽的桃花树,村民淳朴善良,给小禾修补了一个小木屋,小禾扶着姐姐回去,她见不得姐姐有伤,担心的皱着眉,没注意到这位姐姐看她看到出了神。 推开门,只见那小屋虽简陋倒也青幽,是个背着玉河村的僻远之处。小禾扶风笑知坐下,见她的伤并没有好,又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忙给她倒了水,接着在风笑知的注视下,取来一个木板子,上面挂着一把地罗树做成的笔,地罗树是矮树,树枝有墨色的心,常被小孩折去在地上和墙上画画写字,拿水一擦就消失了。风笑知忘了喝水,只见小禾握拳拿着笔,刷刷在上面写下字,于是没忍住笑出来。 这握拳拿笔的样子,和她小时握拳学拿筷子的时候一模一样,风笑知教她拿了几次,又说了她几次,她倒好,反生上气了,足足有两天风月堂上下一到饭点就见风岛主不得不捧着饭碗追在小少主身后喂。 风笑知又出了神,接着小禾轻轻拿手指点点她的胳膊,风笑知看过去,只见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疼吗 风笑知先是一愣,接着浅浅一笑,摇头哄她,轻声说道,【不疼。】 不料小禾竟皱眉看她,眼里似有责怪之意,风笑知太熟悉这个眼神了,知道她在说——骗人! 小禾总觉得这位姐姐好像见过的,她总温柔的看自己,经常看得出了神,自己走到东边她就看到东边,自己走到西边她就看到西边,小禾心里也喜欢她,想和她亲近。 小禾是个懵懂的傻瓜,她不认识山上的草药,就把所有的草药都摘回来,风笑知坐在床上,见小禾不知疲倦,各种各样的草药铺满整个屋子,她是个只有七八岁神智的小笨蛋,但对姐姐的伤,实在固执得可怕。 小禾精心照顾许久,加上风笑知并非凡人之躯,外伤好了许多,但内伤未愈,还需要时间调理。在那玉河村,风笑知时常坐到屋顶上默默看着,玉河村村民有的捕鱼,有的种作,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百姓怡然自得,是个生活快意的人间烟火之地。 风笑知又看向小禾,她正站在门口的桃树下,眼巴巴看着树上结的桃子,那桃子结得红艳欲滴,香甜似蜜,不怪小禾馋它。虽内力不足,但风笑知仍手一抬,一阵风刮过,那肥美的桃子随着桃花落下,小禾开心得又蹦又跳,兜起衣服捡了起来。粉红的花瓣飘在空中,青绿色的少女蹲在地上捡桃子,山青水绿,美不胜收。 突然一声闷雷,风笑知抬头,低头又见刚刚还在门口草地上捡桃子的小禾抱着几颗桃子慌慌张张跑回来,收起院子里的衣服。 风笑知一跃而下,两人一起抱着衣服进屋,前脚进门,后脚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风笑知正坐在床上,暗想这小木屋在半山腰上,实在不算安全,等她完全恢复了海神之力,还需为她加固一番。小禾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看雨。玉河村背靠悬崖,那响雷实在惊天动地,十分可怕,黑压压沉闷闷的,像是马上要天崩地裂一般,小禾呆呆看着,突然一道可怕的紫光带着粗细的几条裂痕,像天空撕裂了一般,接着突然一阵惊雷,铺天盖地而来,犹如巨兽嘶吼,仿佛世界末日。 风笑知也被那雷声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青绿色的身影扑奔过来,径直撞在自己怀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了,捂着耳朵拼命往自己怀里钻。 在小禾眼里。 风笑知便是她的安全之地。 风笑知被小禾撞得七荤八素,虽扯动了伤口,但小禾像可爱的团子,蜷缩在一起,闭着眼捂着耳朵,不停的往自己怀里钻,风笑知无奈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又像是在抱怨那雷声一般,【吓到我们小禾了?】 风笑知再也不去想风月城那二万余人,小禾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并无罪罚。 只有这样,她才能放过自己。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欺骗自己。 第124章 小禾上山摘草药,常常磕磕绊绊,回来风笑知就会发现她这摔一下,那摔一下,便跟着她上山了。小禾挎着个小竹篓,蹦蹦跳跳的跑在前面,一刻也停不下来,摘了果子,还要先分姐姐一个。 小禾帮村里的人干活,有时候摘些野菜,有时候砍点柴火,有时候还帮着出海捕鱼,村里人也疼她,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惦记着给她送来,更何况她还养着个病患,可不能掉以轻心。 风笑知先前并不知风月岛有这样的世外桃源之地,她回头看看,小禾正蹲在地里摘野菜,便放下心来四处走动一番,突然在那悬崖峭壁上,看见一条透着光的裂缝,她有些好奇,便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小禾还在那乖乖的挖土,才走了过去。那裂缝狭小隐蔽,一次只能过一人,风笑知步行数十步,竟豁然开朗,让她走到外面去了。 第50章 风笑知默不作声,又步行回去,刚从那裂缝钻回玉河村,见小禾踮着脚在那里等,见姐姐又走回来,才卸下心防,笑了起来。外面战火纷飞,独这玉河村避世独居,是风月岛难得的平静绝境之地。风笑知便严肃的嘱咐小禾,【外面有吃人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过去,也不可以跟任何人说起,听清了么?】 小禾呆呆的点点头。 风笑知放心不下,又运力挪来几株花木,做机关阵法隐蔽之用,这才放下心来,带小禾下山了。 余下的日子,风岛主大多时间坐在海滩上,看着小禾玩水。少女提裙赤脚踩到海水里,随性恣意。那日头照着,和江阳城的一样白,也和中原大陆的一样白。小禾飘扬着发丝和裙摆踩水玩,日头下去,晚霞出来,风笑知起身喊她回家,小禾扁了扁嘴,她还没玩够呢,可是姐姐喊她,便乖巧的走过来了,没走两步,突然见一个妇女叫卖着自己用贝壳做成的手链走了来,便被吸引了过去,见别的女孩围在一起以物换物,得了那手链,叮铃哐啷的响,更羡慕了。可惜小禾身无分文,她眼巴巴看着,低下头,朝风笑知走了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模样实在可怜,可怜到她就算开口要星星,风笑知也得给她摘来。可小禾不要星星,她要一串贝壳手链,更惨的是,风岛主摔入海中险象环生,兜比小禾还干净,同样囊中羞涩,身无长物。 风岛主无奈的摊开空空的手,耸了耸肩,不料走了两步,小禾没有跟上,回头一看,那丫头嘴撅得老高,“哼”的一声蹲下了。风笑知觉得好笑,好么,这丫头真真一点没变,耍赖皮的样子仍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没办法。风笑知只能哄她,她走到小禾面前,也跟着她蹲下,打趣道,【不高兴啦?】 小禾又“哼”了一声,把头扭开,不看姐姐。小禾实在可爱,风笑知总爱逗一逗再哄,见小禾生气,这才温柔说道,【你不理我的话,我就不送你礼物咯。】 小禾好奇,偏头看她,又怕她哄着自己好玩,急忙又把头扭开了,佯装不开心的样子,耍着性子。风笑知抬起小禾细细的白嫩的手腕,四下无人,她运力伸手一抹,接着晃了晃小禾的胳膊,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小禾这才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晶手链,那晶石形状各异,颜色青奇透亮,小禾晃了晃,声音比那贝壳还要清脆呢! 小禾抬高手晃了晃水晶手链,高兴得手舞足蹈,向前抱住风笑知,又把姐姐撞得一屁股坐到海滩上,还要结结实实亲她一口,这才晃着胳膊光着脚跑回家了,连鞋都不要一路炫耀着回去了。 第125章 风笑知回家的时候,小禾不在,不过那写字的板子挂在墙上,歪七扭八写了一大堆—— 抓到一条灯眼鱼 甘薯叶让虫子吃了 地里的老黄牛叫珍珠 风笑知站在那里看,看来小禾今天有很多事迫不及待的想和自己说呢。她笑得眼睛眯起来,那木板下面还有—— 老李头家的狗长这样 后面跟了个龇牙咧嘴的狗头,画功实在了得,风笑知真没忍住,笑出了声。正笑着,听见小禾“哒哒哒”跑进来的声音,风笑知回头一看,一只拇指大的螃蟹直接冲到自己眼前,她拿远了小禾的胳膊,小禾嗯嗯啊啊想说什么,风笑知笑道,【它能直着跑是不是?】 姐姐竟然知道自己想说的话,小禾激动又开心的点头,这小螃蟹动作特别快,她为了抓回来给姐姐看,费了好大的劲呢。 【你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抓它呀?】 小禾点点头,她发现一只向前直着跑的小螃蟹,当然要抓回来给姐姐看看了,可是那小螃蟹一点动静就到处钻,她可刨了不少的沙子呢。 风笑知笑笑,她是在海边长大的,这和尚蟹做成沙蟹汁是最好的,她见小禾把小螃蟹放在桌面上,见那螃蟹向前走,还配合着演了一番,哄小禾开心。她从小就什么都往家里捡,看来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小禾把小螃蟹给姐姐看了,又跑出去,把它放回门口的淡水池塘里。她总是毛手毛脚急急燥燥的,还又蹦又跳,因此常摔倒,风笑知就在门口看着,见她左脚绊右脚,右脚踩左脚,就知道她又要摔了。果然那笨丫头平地一扑,摔到了地上,小禾坐起来,看了看手上,有一点擦破的皮,但不严重,她下意识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自己爬起来了。小禾站起来,抬头一看,姐姐正在门口看着自己,刚刚下意识无视掉的伤处,好像又疼了起来,她竟然想了想,然后伸出手像祈求的小狗,朝姐姐走过来了。风笑知微微一惊,小禾下意识的掩藏自己的伤口,发现姐姐正看着,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要一个安慰。 小禾扁着嘴泪汪汪的,风笑知忙接了她的手过来,又夸张又心疼的说,【哎呀,怎么摔了!】她急忙查看小禾手心的擦伤,又说道,【吹一吹,不哭了好不好?】 这下好了,本来没哭的,竟叫风笑知哄哭了。 只是小禾虽笨,但也不是好惹的。 这日,梅大娘在集市上见了她,又蹦蹦跳跳出来逛,看完什么都不买,就给她几个土豆,还给她炸了几个热腾腾的油糕吃。 小禾开心,拿着土豆和油糕就要回家找姐姐。不料路上被几个十几岁刚做完活的男孩拦住了,见她手里拿着油糕,就要来抢。 【什么呀!这小傻子怎么总有好吃的!】 【就是!什么好处全让这小哑巴占了!我想吃还要被我爹一通说的!】 小禾总受村里长辈的特殊照顾,她还天天傻乐不知人间疾苦,开开心心又舒舒服服的,连油糕都能吃到不要钱的,叫人怎么看得下去? 风笑知一早就知道她肯定去集市逛了,怕她又平白带了一堆好东西回来,正在去找的路上,就见小禾叫人欺负了,他们说她是小傻子小哑巴,还说她没人疼没人爱。 风笑知还未出手,小禾竟抱着土豆和油糕,先冲上去踹了为首的一脚,接着坐到他的肚子上,气急之下,竟抄起一旁的石头,高高举起就要砸他。 旁边的另四个小孩吓了一跳,正要围过来拽她,小禾突然被拦腰一提,回头一看,竟是姐姐。 第126章 小禾被姐姐丢到身后,那五个小孩并不服气,但风笑知也没有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道理,只出口警告道,【谁说她没人疼没人爱了!】 那五个小孩还死死盯着小禾手上的油糕,风笑知也不客气,虽内力不济,但为了小禾,还是运力一抬,风随她起,飞沙走石,五人被一股力量凭空一击,摔出老远,竟不知她哪来的神通,只觉得见了鬼了,连滚带爬跑了。 小禾见那五人跑了,才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来。她抬头看看姐姐,姐姐也回头看她,【他们欺负你了。】 小禾点点头。 【你在意他们说的吗?】 风笑知摸摸小禾的脸,小禾摇摇头,风笑知心中暗道,她从小就不受人欺负和摆布,更不会因为别人的言论和评价捆绑自己,虽然看起来淡薄无情,却是一个心中坚定的真正的风一样的少女。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伤害她。 别人都不能。 风笑知点点头,那便好。接着又板起脸说道,【哪只手拿的石头,伸出来。】 小禾吓了一跳,姐姐没说还好,一说就吓得这个笨蛋脑瓜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起来,忙把右手背到身后。 风笑知并非同情作恶之人,也并非不让小禾还手,只是她从小就如此骄横,脾气上来不管不顾,怎么也不收,怎么也不改。小禾是个初生懵懂的人,她不能再任由她变成那样了。 小禾这个笨蛋左手抱着土豆和油饼,右手害怕的缩到身后,不肯交出来。突然自己的右手被拉了出去,不用猜都知道她就是这只手拿的石头。姐姐翻开她的掌心,狠狠打了三下。虽不大疼,但小禾还是委屈得眼泪汪汪。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风笑知拿手打她,搞得自己的手也疼了。不过此事情有可原,并不想多加计较。她只想小禾知道,一个油饼并不是将别人脑袋砸开花的正当理由,凡事都有主张,她必须懂得分寸和尺度。 接着严厉说道,【我们不过血肉之躯,下次再想动手前,仔细想想这值不值得你背负性命和罪名。】 小禾不过小豆丁一个,温柔的姐姐拿起派头凶她打她,自然委屈得没边,一路哭唧唧,油饼都不香了。风笑知见她都走到家门口了,还在吸鼻子,暗想自己不过打了她三下,自己的手都还红着呢,这丫头倒比原先娇贵了。 但也无法,只能再哄回来。 【还不服气呢?】 小禾知道姐姐又在逗她,挂着泪把头扭开,把地板踩着震天响的进屋了。小禾才不管油饼能不能打猪头呢,小禾只在乎姐姐因为油饼打她了,还是因为那些讨厌的人打她呢?她实在太笨了。 风笑知知道这丫头又使性子不理人了,便索性跟进了屋,来了招以退为进,刚进去就变了脸,坐在床边捂着肚子叫唤道,【哎呦我的肚子,又疼了呢!】 第51章 她这招实属把小禾拿捏住了,将她吃得死死的,小禾一听就一个箭步冲过来,蹲在姐姐面前,面露忧心,要替她查看伤势。风笑知抓准了时机打趣道,【你不是不理我了吗?原来小禾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呀?】 小禾被姐姐戳穿,气得站起来跺脚。她从小就这样,做错了事挨教训,常常回头生风笑知的气,在哄她这件事上,风笑知简直是手拿把掐的。 小禾气得要走,风笑知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顺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好了不哭了。】接着这才真的哄她,【给你看个好玩的。】 她运力一变,水缸跳出来一只海豚,晶莹剔透的水变的,十分真切,还会翻转跳跃,十分新奇。 小禾见了,这才高兴的跳起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第127章 天道好轮回。 风笑知白天哄骗了小禾,晚上竟真的伤口发炎,发起高烧来。她原本内伤未愈,内力不济,又接连几次运了海神之力,身体竟然吃不消。小禾半夜惊醒,坐起来翻身一看,姐姐眉头紧蹙,一头冷汗,脸色惨白。她见姐姐捂着伤口,又摸了摸姐姐的额头,知道她旧伤复发,又发起烧来了。 风笑知刚来时,连外伤都未愈合,时常这样半夜发烧。小禾对付这一突发状况早有经验,她立刻起身,又想起姐姐连日身体良好,好像未备草药,只好将毛巾盖到姐姐额头上,挎着自己的小布袋,提着灯连夜上山了。 已到秋日,那悬崖底下的玉河村,气温要更低些。她翻遍半个山头,没有找到天池雪菊,天池雪菊至阴败火,只有它压得住姐姐莫名起来的高烧。可是天池雪菊长在干燥的地方,又喜欢温暖。玉河村下了几日雨,山里湿漉漉的,天气又冷了许多,应该是过了天池雪菊生长的季节了。 小禾暗自埋怨自己,笨得不会多备着些,因担心姐姐病情,竟在山上边找边哭。 深夜的山上,小禾边哭鼻子边拿袖子擦眼泪,这才在一个角落看见一株半死不活的天池雪菊。小禾忙摘来,可是一株不够,她仔细一看,虽然有花木遮蔽,但她记得那条只能通一人的悬崖裂缝,她转头看看,玉河村漆黑冰冷,又见对面吹来暖风,还有微光,只得小心走了过去。小禾步行数十步,外面天地开阔,竟比玉河村更暖和些,小禾忙四处找找,仅一山之隔,这里却生长着许多生机蓬勃的天池雪菊,小禾大喜过望,忙摘了一把又一把,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小禾将包装得鼓鼓的,晕晕乎乎起身要回去,竟不知走到哪了。这里的路她不熟悉,过了一个岔路还是不熟悉,终于知道姐姐为什么不让她出来了。好在这里没有吃人的东西,她急忙圈圈绕绕的转,可是夜里漆黑,那峡谷缝隙隐蔽,她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禾提着灯,突然听见马蹄声,她回头一看,三个落单的中原士兵朝这过来,小禾来不及躲避,只见那三人逼近她,见她是个娇俏可爱的风月岛姑娘,便大笑道,【好可爱的小娘子!让几位哥哥好好疼你!】说罢全都下马朝她过来了。 小禾虽只有七八岁的神智,但那几人外貌猥琐,举止荒疏,好像就是姐姐说的“吃人的东西”,小禾吓得不停后退,眼泪一直掉,却不敢哭出声。 那几人倒十分享受逼近猎物的感觉,见那小姑娘哭得可怜,更叫人心痒难耐了,便忍不住朝她冲了过去。 小禾转身要跑,但几人已经到她身后。一人的手已经要抓住小禾的肩,突然被什么重重一抬,那人受了痛,捂住胳膊后退,喝道,【谁!】 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小禾面前,小禾见姐姐虽仍然脸色苍白,冒汗不止,但手持长枪,气势如虹,声威赫奕。 那几人见又是一位外貌不凡的姑娘,虽武功不错,但虚弱不堪,便大喜过望,【哥几个好福气!这岛上的姑娘就是好看!】 三人围住风笑知和小禾,风笑知就算没有海神之力,也是个舞过真刀真枪的大将军,更别提她在中原之上还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山门弟子。 第128章 三人同时朝她们冲来,风笑知将长枪一扔,那力道极大,其中一人突然往后飞了过去,竟让那长枪钉在树上,死了。另外两人这才发现她并非普通岛民,这般武艺必定是军中人物,这下就算得不到,也得毁掉了。剩下那二人便起了杀心,风笑知将小禾环抱在怀里,只是前后都有人,她左手拔剑,右手捂住小禾的眼睛,小禾只听利刃划空的声音,周边就没了动静。 风笑知踉跄带着小禾走了几步,才松开她,她无力的东倒西歪走了两步,索性撑着剑,才没有倒下。小禾忙过去扶姐姐,风笑知意识有些不清,但外面并非久留之地,她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带着小禾找到那裂缝,小禾察觉到姐姐病得更重了,她浑身都发烫,拿着剑的胳膊颤抖不止,喘着粗气,脸实在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天蒙蒙亮,小禾才扶姐姐回了家。姐姐几乎是摔回床上的,小禾忙先给她倒了水,不料姐姐接过水杯,重重的放在了一旁,小禾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姐姐一把拉过去,按在腿上打了起来。小禾左右不过七八岁的神智,挨了打自然是先哭起来。姐姐发着高烧,又跟在她后面找了一夜,回来的时候都神志不清了,打她的力气竟然一点没收,疼得小禾嗷嗷叫唤,哭天抢地。 那刀剑无眼,风笑知来的时间正正好,她不敢想自己再晚来一步怎么办,自然是气急,就算是受伤发烧,毕竟也是个有看家本事的大统领,要教训小禾简直易如反掌。 那巴掌打在小禾身后,声音脆响,却一点也不影响小禾疼得抓心挠肝的。可小禾被姐姐按着,实在无处躲避,她又疼又害怕,胳膊竟抱着姐姐的腿不撒手了。 小禾是个小哑巴,也不能解释也没法求饶,只能嗷嗷的哭,但姐姐一点听不见似的,铆足了劲打,直打得自己的手也跟着又酸又疼,才骂道,【我是第一次交代你别到那外面去的么!】 【呜呜呜,呜呜呜——】 小禾哭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哭得累了,脸都红了,抽抽噎噎的接着哭。 姐姐按住小禾的手松开了,刚缓过来的劲又没了,坐在床边喘着气,小禾从姐姐腿上下来,连滚带爬逃离她,抱着桌腿不肯撒手,见姐姐不舒服,又想过来又不敢过来,哭得涕泪交加,边擦眼泪边吸鼻子。 风笑知这才用发抖的手,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害怕的情绪淹没了其它重重,将不舒服的感觉一齐压了下去,一想到自己要是晚来一步…… 她摇了摇头,头又疼起来,她使劲揉了揉,看向小禾,又凶道,【过来!】 小禾将桌腿抱得更紧了,哭着摇摇头,不肯过来。此事可大可小,在风笑知眼里,小禾的安危就是天大的事,便不肯轻饶,起身要抓她过来,不料眼前一黑,又摔坐回床上,揉了揉太阳穴,缓了一缓。 小禾毕竟是个笨蛋。不管姐姐真的不舒服还是假的不舒服,她都能上当,她又挂着眼泪朝姐姐过去,结果又被姐姐一把抓住手腕,还没挨打就又大声哭上了。那床头放着一把竹片,前几日风笑知给小禾打了一把竹凳子,那竹片是剩下的,要削薄成竹篾送给梅大娘编竹筐的。风笑知一眼扫过去,发现实在是要什么来什么,就抽了一根又薄又韧的,朝小禾的小腿抽过去。 第129章 这竹片可比姐姐的巴掌恐怖得多了,一道下去就一条血痕,细细的打在小禾本来就没二两肉的小腿上,疼得火烧火燎的,小禾比原先哭得还大声了。 好在姐姐不过抽打了几下,为的就是让她长个记性,见小禾嚎啕痛哭,十分惨烈,风笑知便收了手,凶道,【不许哭了,回答我的问题。】 小禾哭得神魂颠倒,根本顾不上了,见姐姐又举起竹片,才止了哭声,但仍抽抽搭搭的,大眼睛挂着泪水,姐姐的模样都模糊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打你。】 小禾天可怜的,胳膊还被姐姐拽着,她是个小哑巴,只能点点头。 【以后还去不去。】 小禾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生怕态度不坚决就要挨打了。教育的目的既然达到了,风笑知便翻了篇,只在最后警告道,【你若再靠近那鬼地方半步,就是只看一眼,我也叫你再想起今天的打,听清了么!】 小禾忙点头,发现姐姐真将那竹片收了起来,没有送给梅大娘,委屈得每次看见都想哭出来。 风笑知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额头上盖着毛巾,伤口重新上了药,除了有些渴,并不哪里难受了,她慢悠悠坐起来一看,旁边还有喝过的汤药没来得及洗的碗,她一愣神,是自己喝的么?怎么一点不记得? 她呆呆坐了一会,听见踩水声,便起来走到屋子门口一看,原来桃树下,小禾正在水桶里踩衣服,她边踩边玩,还笑嘻嘻的。小禾提着衣裙,白嫩纤细的小腿上,还有几处竹片打出来的血痕。 第52章 【小禾。】 小禾回头,姐姐大好了,站在门口,冲她招了招手,小禾光着脚跳下水桶,跑进了屋。 屋内,小禾趴到床上,乖巧抱着枕头,姐姐坐在床边,撩开裙子,为她上药。小禾咿咿呀呀的嘤嘤叫唤,姐姐为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问,【你还和不和我天下第一最最好了?】 小禾抱着枕头,她本来就要一直和姐姐天下第一最最好,何况姐姐就坐在身边,屁股还在姐姐手上呢,怎么敢说不好?便点了点头。 又过了三月。风笑知收了点力,终于将伤养得大好,也恢复了八成的海神之力,恢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禾开口说话。只是那丫头封口太久,还不适应,又只有七八岁的神智,因此还要风笑知慢慢教来。小禾的声音脆生生的银铃一般,一次只能说几个字,还说不上完整的句子,因而在姐姐眼里,更加可爱了。 风笑知那日从后山提了一捆柴下来,远远瞧见小禾在和一个陌生少年说话,风笑知还没走近,那少年就低头跑走了。 小禾在门口见了姐姐,就高兴的跳起来朝她招手,【姐—姐!】又迫不及待朝姐姐跑过去。 姐姐便是小禾说的第一句话。 风笑知停在小禾面前,好奇的朝那少年跑走的方向看去,立马询问,【他是谁?来干什么?欺负小禾了?】 小禾先摇摇头,又努力的挤出一个字,【没。】接着又看向姐姐笑眯眯说道,【喜—欢—小—禾。】 【啊?】 风笑知诧异的甩头看小禾,小禾那傻丫头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要—和—小—禾—成—亲。】 风笑知又看向那少年跑走的方向,根本早已看不见那少年了,她警铃大作,这时小禾又问道,【成亲——】 【嗯?】 【是什么意思?】 风笑知看向小禾纯良无辜的双眼,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就是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的意思,但——】风笑知话都没说完,小禾这小天才突然举一反三无师自通起来,还打断了姐姐的话,语句通顺表达清晰的说,【那我要和姐姐成亲!】 【啊?】 风笑知很少被逼婚,这恐怕是今生第一次。 风岛主还未反应过来,小禾已经送了她一朵小花,之后开开心心跑走了,边跑还边嚷,【成亲!和姐姐成亲!】 风岛主愣在原地——这下好了,声名狼藉了。 第130章 玉河村的生活平静惬意,竟让风笑知都一时忘了外面的战火纷飞。这日清晨下山,那平静的村庄熙熙攘攘,众多村民围在海边,风笑知看了一会没看出门道来,还是卖油饼的梅大娘走过来和她搭话道,【哎呦,这么冷的天在那上面呆了一夜,差点就冻死了。】 【怎么了梅大娘,是何事?】 梅大娘便说,【他们几个昨儿没回来,全村就找了一夜。谁知道天一亮,在那暗礁上发抖呢,昨儿夜里那么冷,好在是五个一起抱着,那水涨上来就剩一脸盆的地,真吓人的。】 风笑知原也只是凑热闹,偏偏那五个小孩被村里连拖带拽的救上来,竟是十分熟悉的面孔。那五个小孩打着哆嗦,村里人一问,原来他们傍晚去那大石头上捞鱼,本来算好了时间回来,结果涨潮了,船却漂走了,那礁石离得远,喊声再大,风也刮不过来,那潮水涨上来,五个人只有站的地,硬生生抱团站了一晚,还挨了一晚上冻,差点就死在那了。 风笑知正有些纳闷,不经意一瞥,竟见那熙熙攘攘的海滩上,小禾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神色慌张,见姐姐看了过去,吓了一跳,忙缩到那石头后面去了。风笑知就觉得凑巧,刚刚好就是那天欺负小禾的小孩,一个不落。那为首的大胖子险些就被小禾砸开脑袋,结果该来的还是要来。风笑知沉了脸,朝那退了潮的礁石群走去,她知道小禾躲在这里,也不立刻就抓,只站在那施压,压了怒火威胁道,【出来。】 小禾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听见姐姐压低了声音叫她,可怕得叫她发抖,可小禾根本不敢出去,风笑知等了一会儿,并无动静,心中更气了,说出来的话更加低沉,【做错了事不敢承认么!敢作敢当,给我出来!】 小禾吓得头皮发麻,她知道姐姐性格,此事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她若再不出去,只怕姐姐更生气,她更没好果子吃了。小禾想动,那腿跟灌了铅似的,不听她使唤,可虽说使唤不动,那腿又自己发起抖来。小禾抱住腿,她实在害怕,没想到姐姐使出了绝招—— 【我数到三——】姐姐仍沉静得可怕,【一。】 全天下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姐姐数数,死亡的倒计时压得小禾喘不过气,那腿不听使唤,可是听姐姐数了“一”,还是连滚带爬给姐姐滚出去了。她就像刚长腿的人鱼一般东颠西倒,连滚带爬,那腿没有一点劲,直接摔到姐姐面前。 风笑知铁面无私,拽着小禾的胳膊回了家,小禾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心里害怕,就在姐姐身后,一路哭了回去。 进了屋,姐姐松开小禾的胳膊,小禾的腿没劲的又一软,直接坐地上了,只听姐姐凶道,【你又闹什么意气!没事去解人家的船干什么!】 小禾哭哭啼啼,但仍嘴硬道,【他们活该!他们活该!】 小禾毫无悔意,风笑知也气上了头,她总这样,有仇必报还不管别人死活,一点分寸也不讲,便立刻抄起上次用得顺手的竹片,小禾吓得往后一瘫,坐在地上退了几步,姐姐并不饶她,一个大步过来,拉起她的胳膊,朝她手心狠狠打去。 竹片打在手上实在响得很,更别提有多疼了,小禾被姐姐硬拉着胳膊,七八岁的孩童怎么哭,她便怎么哭,哇哇的大哭。 【认错!】 小禾边哭边说,【我没错!他们活该!】 【你还没错!认错!】 那竹片打在小禾手心,不过几下,已经又红又肿,可姐姐这次并不宽恕,那五个小孩索性是命大,要是掉下去一个,要叫她风岛主怎么办呢?她无法再面对这种事情了。 【呜呜呜——】小禾是个犟种,在姐姐面前涕泗交流,硬是一点头也不低,还是固执的说,【我没错!】 小禾的手那么点大,狠狠挨了几下,又红又紫,还有发青发肿的血痕。 第131章 她从小就这样。 风笑知自然也了解她,她犟起来,打死了都不认。小禾哭得眼睛红肿,风笑知撒了她的胳膊,又低声问道,【你认不认错。】 小禾只哭,并不回答。 风笑知又进一步,威胁道,【你要不认,就换另一只手。】 小禾那呆瓜,不出姐姐所料,真打着哆嗦自己伸出了另一只手。风笑知无法,狠心又打了两下,小禾只是哭,一点错也不认。 【你不认错,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我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错!】 不愧是曾经的风家少主,犟起来比驴还倔,哭得喘不上气了,仍是伸着手,嘴硬道,【我没错。】 风笑知自知打下去没有结果,必须择机再教导她,便说,【此事由不得你。你既不认错,就在这里好好反省!晚上再和你算剩下的账!】 风笑知说罢转身出门,只听小禾在背后哭得伤心,仍狠心留她想想清楚,又到街上去打听那五人的消息,听闻性命无忧,才放下心来。 风笑知在茶馆坐了会,暗道打也打了,那丫头硬的不吃,只能跟她讲道理,想着她终究是一点也没变,总因这些事同她动板子。想着想着,风岛主便叹了口气,见天色渐晚,才起身回家。 那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风笑知有些纳闷,那丫头伤心过头了,在黑夜里反省呢?她跨过门槛,点了灯,没想到小禾根本不在,看样子也并没有反省。刚把自己说服的风岛主又叫那笨丫头挑战了耐心,风笑知等了一会,那丫头还是没回来,夜色渐深,这才出去找。 玉河村不大,风笑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梅大娘见她神色匆忙,来回走了几趟,就问怎么了。 【梅大娘看见小禾了么?】 【你们吵架啦?】 风笑知一愣,【为何这么问?】 梅大娘便笑着说,【我早先看见她呢,还同她打招呼,我还说呢,我说小禾你去哪呀不回家吃饭啦?她倒好,气呼呼往那山上去,不理我呢!】 风笑知沉默一阵,又见梅大娘往山上努努嘴,打趣道,【找不到,就是离家出走啦!】 风笑知只得上山去了。夜已深,山林里,月光只能透进来一点点,已是冬夜,村民又睡得早,简直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光。 风笑知走了半个时辰,才在一棵大树下看见蜷缩着的小禾,她抱着膝盖靠在树底下坐着,正嘤嘤嘤的吸鼻子。见姐姐找来,没想到姐姐竟找到这山里来和她算账,赌气又委屈,先哭了起来。 风笑知无奈道,【我还没打你哭什么!说你两句就离家出走!】 第53章 小禾抱着膝盖,脸上挂着泪,半晌才说道—— 【姐姐,坏人。】 被小禾说成坏人,风岛主的心碎碎的,伤得比万箭穿心还透了。她蹲到小禾面前,不满的敲她脑袋,威胁道,【胡说!不许说我是坏人!再说就打你!】说罢转过身去,不容拒绝的命令道,【上来!】 小禾乖乖爬上姐姐的背,胳膊圈着姐姐的脖子,脸蛋放在姐姐的肩上,仍哭个不停。风笑知背小禾下山,那山里静静的,月亮似银盘,她换了个语气,轻声问道,【为什么放走人家的船。】 小禾抽泣的声音又大了,圈着姐姐的胳膊更紧了,半晌才从姐姐背上抬起头,甩了甩自己的挨打的手,却说,【水晶手链。】 风笑知这才发现,自己送小禾的水晶手链没了。 【怎么了?】 【他们推我,摔坏了。】 小禾另一只手掏掏兜,边哭边给姐姐看她捡起来的水晶碎片。 风笑知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知道躲我,就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只是不愿承认。我知道这条手链对你是最重要的,但是小禾——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凌驾于生命之上。你我不是神,绝不能轻易审判他人性命。】 小禾并不吱声,风笑知又说,【任何人欺负你,我自有定数,下次不可擅作主张,听清了吗。】 进了屋,风笑知将小禾放到床上,不料小禾还没爬走,就被风笑知抓过来,又一把按到腿上,她举起巴掌,佯装要打。 【认错了没有。】 小禾急忙点头,说道,【我错了。】 风笑知轻轻打了一巴掌,问道,【错在哪。】 【我不该……我不该……】小禾脑袋空空,想不出词,只能干着急,【我不该——】 【不该什么?】 【那个词……】 结果笨蛋小禾挨了打,还要因为没文化,把“不该罔顾人命”抄一百遍。好在姐姐又送了她一条水晶手链,比先前的还要好看,所以这事就这么算了。 第132章 平静的日子像麻药一般,风月岛的守护者甚至忘记自己痊愈已久,仍在那云水间流连忘返。这日清晨,风笑知推开门,那外面日头正好,虽是冬日,但暖阳普照大地,风笑知眯起眼深呼吸一口,像知足的小猫。 小禾还在睡梦中,风笑知正预备到河里抓几条小鱼,一转身,竟看见柱子上用箭钉着一封密信,箭是风家的箭,纸筒上也有风家的油印。风笑知拿下一看,那纸条卷开,只有四个字——民邦为盼 风笑知放下纸条,呆立许久。这梦太美好了,梦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民,在山间有一处小木屋,门口有一棵桃树,墙上挂着艾草,可爱的妹妹在屋里酣睡。方才看见这字条,才发觉彩云易散,烟花易冷,大梦归醒。 风笑知回头看了一眼,小禾睡得十分安稳,她速速上山,往那隐蔽的缝隙中走去,步行数十步,外面豁然开朗,并有一队车马在等她。 风家军已少了些意气,福虎身节高大,那盔甲破破烂烂,浑身脏乱不堪,见了风将军,便跪下请示,【将军!魏人首领真女已率兵五千攻破江东!直捣黑水!】 风笑知听闻大惊,军事落败,看来她才要领军棍才是。福虎又报,【彭将军已领二千兵马抢占平梁!】福虎抱着拳,风家军追随的是风家,守护的是百姓,他眼中有十分的坚定,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将军!现在如何?】 风笑知沉了气,说道,【魏人已破江东,目标必不是黑水,去奉元!】 风笑知上马,往那悬崖缝隙一看,如今外面战乱不平,这玉河村倒成了安全之地。便飞书给布叔,让他带一队人马过来暗中守护,切莫惊扰,并秘密告诉布叔这桃花源处的路线,让布叔替自己好好解释,并陪伴照顾小禾,战事过后再接回江阳城,小白一定很想她。 奉元一战关乎风月岛存亡,双方殊死搏斗,背水一战,那天昏黑暗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魏人首领真女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和风笑知交锋搏斗,决一死战。风笑知身受重伤,用尽海神之力才守住奉元。已过了三天三夜,魏人败退,风笑知回军营棚中,筋疲力竭,气若游丝,只觉得有一口血堵在心口,吐不出来。她浑身脏乱不堪,摔回座中,捂着胸口,喘息不止。她身中数刀,内里重伤,却害在心口,她的心—— 她捂着胸口,在心中算了算,前后不过三四天,布叔应该还在去玉河村的路上,小禾有没有生她的气?还在等她回家吃饭吗? 风笑知正喘不过来气,只听外面有跑步声,十分快速又慌乱,像是终于等到自己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了,风笑知看向帐篷口,果然普兰快速跑了进来,风笑知张了张口,“何事”二字却没力气问出来,没想到普兰直接冲到自己面前跪下,抱拳说道,【将军!魏人发现了您的踪迹,昨夜落石袭村,玉河村无一人生还!】 风笑知那口没能吐出来的残血,终是吐了出来。就像回到风月城那日,她的脑袋一片轰鸣,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风月岛岛主并未发觉,原来人和人之间并不一样,她已经将小禾的生命放在了首位,刚刚还说不出话来的风笑知,竟下意识问道,【那背山面水的木屋里有一个——】 【将军!】 普兰打断,声音亦苍凉又悲壮—— 【无一人生还!】 ——全文完—— 第133章 风笑知握着幻影树的眼睛,她转身,幻影树孤零零的立在那。曾经的幻影树依靠在繁华热闹的风月城外,她在树底下为女孩点上太阳花,如今风月古城一片死寂,幻影树再也无人探访。 那幻影树的眼睛救过小圆一命,这是风笑知从那姓马的三个兄弟身上取回的。她用神力将它唤醒,幻影树的所见所闻,便是她的所见所闻。 耳边是风月城的嘈杂熙攘,幻影树开满粉色的花,正缓缓的飘落。那粉色的雨里,一个灵俏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走来,蹲在地上捡花瓣。 是风月岛十五岁的小圆。 姐姐带兵南下歼灭海寇,刚离城三天,小圆就翘了学堂的课,什么文章什么字通通抛开脑后,只管来玩了。 小圆正蹲在地上捡花瓣和石头,突然背后浪声涛涛,小圆回头看去,那海浪竟变成彩云,变成野马,变成仙女,变成鲤鱼跃龙门,哄得小圆手舞足蹈,那浪平息下来,小圆只听见一个声音问道,【好玩吗?】 【好玩!】小圆开心的拍手,又疑惑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海神呀。】 【海神?】小圆更加疑惑了,【不是只有风月岛的守护者才可以看见你吗?】 【你就是风月岛的守护者。】 小圆摇了摇头,单纯的说道,【我是风月岛守护者的妹妹。】 【你马上会是下一个风月岛的守护者。】 【那我的姐姐呢。】 【她将失去她的生命。】 小圆大惊失色,被海神唬的眼中含泪,姐姐是比她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光是想象失去姐姐,她就马上要哭了。 海神接着说,【这里马上要发一场大水,否则整座岛都将沉没。你知道你的姐姐会怎么做吗?】 小圆似懂非懂,只是眼中含泪。 海神说,【你的姐姐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心中有大义的仁爱正直之人,她会动用逆生之术献祭自己。】 小圆已经哭了,泪水从她眼里滑落,她害怕的问道,【什么是逆生之术?】 【她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守护这片土地。】 小圆被海神唬骗,又听海神说,【此术法倒行逆施,违背天理。她将堕入地狱,永罪永刑。】 这不是十五岁的小圆可以承受的,她不得已知道了姐姐的命运,哭得伤心欲绝,海神又说,【你想救她吗?】 小圆点点头,海神便说,【你只要在我引水的那一日打开大坝,便可以救你的姐姐。】 【哪一日?】 【到了那一日,你自会知道。】 小圆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问道,【那我还能活多久?】 海神笑道,【你不会死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你的姐姐也不会。】 海神决心用风月城换整座岛,它是神,它知道风笑知会怎么做,可风笑知代表着绝对的善良和正义,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得到海神之力认可的守护者。海神确实有私心,它想留风笑知一命,而她的妹妹是唯一的办法。只有她的妹妹,会心甘情愿的背负永世的骂名和审判。 风笑知爱世人,但小圆只爱姐姐一人。小圆素来薄凉寡情,只对姐姐一人浓烈。莫说是风月城二万人,就是全天下人作陪,她也会坚定的选择姐姐。 第134章 海神见风笑知踏风而来。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风笑知和它当面对质,如今物是人非,她早也跟着死了,她并没有海神想象中的愤怒,平静得像湖边的水。 第54章 【那你说我为何而来。】 海神却问,【你相信命吗。】 风笑知并不回答。 海神又说,【世间万物都是命。】 风笑知冷笑,风月城二万人,小圆苦痛的一生,在神的眼里,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她质问道,【你是风月岛庇护百姓的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神却说,【我并不偏爱人类,我维护的是自然平衡。】 【在你眼里,人和花草没有区别吗?】 【没有。】 风笑知又冷笑了一声,原来是自己太可笑了,是她一直觉得生命至上,在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原来是她错了,原来人命并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又问道,【你觉得我懦弱吗。】 海神如实回答,【不。你是真正的大义之人。】 在海神眼里,风笑知是唯一一个配得上和自己对话的人。 风笑知又陷入沉默,她始终不明白,那是活生生的二万人,他们究竟为何要死?因何而死?她一片乱麻,仍是开口寻求答案,【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会把城里的人都撤离出去,只要给我五天的时间,我——】 【你还不明白吗,孩子。】 风笑知眼中清澈,一个真正心有大义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海神便说,【便是那二万人,破坏了自然平衡。】 原来,便是那二万人引发沉岛之兆,海神便诱骗小圆开启大坝,引水灌城。这二万人并非死于命运,而是死于海神。为防止风笑知出手阻碍它杀死这二万人,搭上了小圆的一生。 【那小圆——】 【她的心中并无大义,她在风月城二万人中,选择了你。】 风笑知又沉默得像风干的尸体,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在海神眼里,他们不过蝼蚁,原来折磨她半生的那二万条人命,不过是海神弹指一挥做的选择。原来小圆苦痛的一生,不过是她的命。 原来他们是注定要死的。 海神说,【这便是命。】 【我不信命。】 风笑知说罢转身走了,她与海神已经再无话可说。 海神仍关心道,【你要去哪。】 它是神,它已经知道风笑知要去哪了。 【小圆的生命给了天地,我便要天地还给她。】海神看着她的背影,只听她说,【我要还给小圆应有的一生。】 世间万物都是命,唯独爱不是。 风笑知爱世人,这次就坚定的选择小圆一次。 【逆生之术倒行逆施,违背天理。你将堕入地狱,永罪永刑。】 风笑知走了。 海神知道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第135章 她以骨为笔,血为墨,改写了妹妹的因果,却将自己缚于永生永世的劫 她们是流落在中原的孤女,不知前世纠葛,十五岁的小太阳终于找到了姐姐, 山神的新娘生来病弱,孤苦无依,被锁在破庙里长大, 眼底总凝着化不开的雾。 师父说, 姐姐是她的试药人。 她要护着姐姐,直到那日偷听大人说话—— 才知姐姐的骨血里有着永世的咒: 五感尽丧,粉身碎骨,二十岁便是大限,且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而这一切, 只为换她回来,还她应有的一生。 师父还说, 姐姐替换了她的苦痛和眼泪, 这一世还不完,就下一世。 她的靠近和呼唤, 都是姐姐的诅咒。 她的姐姐,永生永世,因她受罚。 她的姐姐,生生世世,除了苦痛,一无所有。 师父最后说, 要用太阳石替换姐姐的筋骨, 再用风月岛的泥土重驻姐姐的血肉。 她们要用苦痛,破除姐姐的苦痛。 诅咒刻入骨血,命运无法逆转。 泪水化为枷锁,因果纠缠不清。 她们回到风月岛, 回到她们的家。 诅咒消散的那日,姐姐眼底的雾散了。 她们偷得几日光阴, 直到海神踏浪而来。 你选苍生, 我选你。 我们谁都没输, 只是赢不了天命。 姐姐,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136章 赤丹山。秋分。 15岁的少女小圆迷失在重峦叠嶂的山头。按伏牛姑姑的说辞,她是被抛弃在中原这片偌大土地上的孤女,她出生在中秋节的第二天,一个团圆圆满,月亮最圆的时候。伏牛在月光下看见她,将她抱回去抚养长大。 少女小圆天真烂漫,好不容易得伏牛的差遣下山,开心得双腿都不能同时着地。只是伏牛姑姑安排的任务有些棘手,她原本以为只要将手上的羊皮卷交给那个叫彩姑的人,她心中自有定数。谁知那人脾气十分古怪,说什么也不接,更不许自己跟在她身边。伏牛姑姑的嘱托没有完成,小圆自然是死缠烂打,结果就在这蜿蜒曲折的山林中被甩掉了。 【什么嘛。】小圆嘟囔着,【伏牛姑姑只说她是最聪明的人,没说她这么没礼貌啊!】 小圆抬手遮了遮阳,群山逶迤,白云悠悠。小圆骨子里是个犟种,她不满的独自发了几句牢骚,又开始用自己的半桶水学问找起彩姑来。 那日秋风和煦,惹得小圆的心情也很好,并不与此事多做计较。至此,小圆带着那卷神秘的羊皮卷和所剩不多的盘缠走到翠湖附近,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竟隐隐听到少女的哭声。 小圆心下一惊,忙寻着声音找过去。走到山坡上往下一看,那翠湖边上一条花花绿绿的迎亲的队伍,如此热闹又喜庆的画面,却有一个瘦弱的穿着嫁衣的少女在花轿边上哭泣挣扎,她一定是这队伍里的新娘,小圆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隐隐觉得她十分好看,只见围着她的人群面目狰狞,口水连天,想必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正观望着,几个轿夫竟抽出抬轿的棍子,劈头盖脸一通乱打。那少女本就瘦弱,这么一打哪还了得,小圆自诩是个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侠女,见那少女被胁迫欺负,大喝一声,往那坡上下去,差点跌个跟头翻滚进湖里。 那少女不堪重挞,伏在地上,却宁死不从,见小圆从天而降结果那三脚猫的功夫差点把她送进湖里,急忙伸手将她一拉。小圆这才看见那少女的面容,她真真好看极了,她约莫十七八岁,五官精致,虽境遇十分狼狈,眉眼里却自带着不屈的高贵和傲气。她低着头时,凌乱的头发散落,看着十分乖巧清甜,可是她抬起头凝视众人时,又显得冷艳逼人。 小圆一时愣了神,又瞥见她脚上的镣铐,那镣铐必定常年未曾取下来过,因为她脚腕上的伤新的加旧的,反反复复,从未好过。小圆皱起眉,又见她浑身是伤,爬不起来,更加焦灼心疼起来,她怎么可以受这样的欺负呢? 看到这里,小圆那一根筋的,也不知道天高地厚,直接挡在那少女面前,面对一群拿着棍子铁叉的穷山恶民一顿呲,【你们欺负人!我都看见了!她不愿意!你们为什么强迫她!】 为首的一个山民抵着棍子,抽了一口烟,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你懂什么!她是山神的新娘!她不嫁也得嫁!这由不得她!】 小圆从小受伏牛一人教导,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山头平静恣意的长大,并不懂这世间百态,她隐隐觉得是不好的事,但又不懂这其中的底层逻辑关系,只问道,【什么是山神的新娘?】 那人“呸”了一口,小圆蹙眉,忍着心中的厌恶,又听那姐姐咳嗽起来,忙蹲下拍她的背,关心询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那少女没有说话,只听那山民说,【我们赤丹山的山神能出云,为风雨。是保佑我们平安健康,牲畜兴旺的神明!我们都要敬重它,恳求它,拜服它,要不然,它就要降灾降难惩罚我们!】 小圆便说,【那它不是好的神。好的神才不会做这样的坏事!】 这等倒反天罡的言论惹得山民大惊失色,他们当即破口大骂,仍是为首的抽着大烟的那个冷静些,他只说,【你住口!山神没有好坏,它是最灵验的神!你若触犯了它,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他说着扔掉烟,【让开!别误了吉时!到时候要惹山神生气!】 他们将一个女孩送入无尽的深渊,并管那一刻叫吉时。 小圆听罢,生气的说道,【我不让!今天谁也别想带走她!】 小圆将姐姐护在身后,众山民见她二人娇小,并不当做是什么威胁,为避免生事,只过来拉扯小圆,小圆一股蛮劲,硬抱着那姐姐不撒手,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众山民蹲下抱头尖叫,【地龙翻身!是地动翻身!】 待那阵可怕的地动过去,众人再也管不了小圆死活,只怕误了时辰,大家都得死。小圆并不精通什么功夫,跟人打打闹闹还可以,真要叫她和人过拳脚,当真不如柴房里的扫把。那山民吓得要死,拿着棍子砸了下来,没有棍子的拳打脚踢,生拉硬拽。小圆只觉得挨了几下,突然就不痛了,偷偷睁眼一看,竟是那姐姐将她护在身下。 第55章 小圆正要起身,突然一阵疾风,一竹棍不知从哪里横着飞过来,将那一众山民打飞,摔在地上满地爬。 小圆抬眼一看,竟是彩姑站在面前。她风轻云淡的拍拍手,掸掸身上的灰,说道,【扫兴。】 小圆感激涕零的看向她,殊不知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圆,露出狐疑之色,【我以为你蓄势待发,没想到你当真就这点本事?】 小圆,【……】 看吧,没礼貌。 众山民哀嚎着爬起来,见又是一个女人,今天好好的事都让她们打断了,但仍不觉得有什么威胁。后面拿大棍的踉踉跄跄爬起来,骂道,【真是晦气!我们山神娶新娘!关你们两个外乡人什么事!】 彩姑一听不高兴了,【烦死了,又是什么山神海神的。】 【呸呸呸!】那人说道,【倒灶的玩应!要不是给山神娶新娘!谁要养这个赔钱的东西!嫁给山神是抬举她了!别人想嫁还没有呢!】 彩姑回头看看那女孩,她穿着嫁衣,脚腕上的镣铐像是一辈子没有摘过。想来也是个心性很高的人,听了这话,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狠狠扔到了地上。 彩姑只耸耸肩,挑了挑眉,说道,【算了,正好今天有点闲心。】说罢她用脚随意一挑,拾起一根竹棍,那竹棍还没两根手指粗,可她往人身上一打,竟能把一百五十斤的媒婆打到路的那头,她指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山民,命道,【你来说说,什么山神的新娘,我正好听听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玩意来。】 那人唯唯诺诺上前,后面的人都不敢动,彩姑的竹棍又一指,那个抽大烟的头顶冒烟,只听彩姑说,【你也别闲着,给我倒杯茶。】 那山民说,他们是十七年前捡到这个女婴。正好他们每逢十七年,就要献祭一位漂亮的新娘给山神,便将她收养在破庙里,怕她逃跑,便给她锁上镣铐,每日送一顿饭,十七年来不闻不问,只等着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成为山神的新娘,保赤丹山的风调雨顺,平静安康。 彩姑十分平静,又问道,【山神要怎么娶这个新娘?】 【我们按照山神选的良辰吉日,将她送到那边山洞,再用石头把洞堵上,后面山神会自己看着办的。】那山民说着,看向那山洞,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却被搅得天翻地覆,于是他咬牙切齿的说,【我们养这个赔钱货十七年,临了了,她却想逃!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圆一听,怒火中烧,他们将她囚禁在破庙里,每日只给一顿饭,那能叫养吗? 彩姑听完,低头看那女孩一眼,她还没有看清那女孩的模样。她毫不被人在意的十七年,若不是要成为山神的新娘,可能早在被扔在路边的那一晚就被野狗吃了。这山神也真可笑,它娶新娘,不要年纪大的,不要年纪小的,只要每隔十七年,要一个最娇嫩漂亮的。她看向不远处那山洞,那洞里有什么?是山神吗? 一时鸦雀无声,彩姑低头看那女孩,这一切始于她在送亲的途中逃跑,但她势单力薄,瘦弱不堪,挨了一顿打,并没能跑成。 彩姑坐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听完这个故事,伸手抬起那女孩的下巴,这才看清她的容貌,那女孩的眼里并不惧怕任何东西。彩姑停顿了一下,“哼”的冷笑一声,就好像她早就认识她,并早就警告过她会有今天一样。彩姑起身,她本想说封建迷信害死人,想了想还是换了套说辞,【还是要多读点书,古来山民献祭,祭的是日月光华,神明取人之精气,这丫头一点营养都没有,你们山神早晚要饿死了。这丫头对我还有点用,至于你们的新娘,我看你们各个个血气充足,你们去献祭山神肯定能吃饱。】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是不是让你们多读书,我在给你们台阶下都听不懂。】 那群山民忍无可忍,冲了过来,卷着黄土,小圆什么也没看清,等风尘落下,一半的山民跑不见影,一半的已经在湖里了。 小圆见姐姐得救,心中难平,将她紧紧抱住。十七年来,那女孩独自生活在破庙中,她的镣铐只够她走到庙口的河边取水,那里只有柴草,屋顶漏水,门也只有半扇。十七年无人在意的人生,小圆是她的第一束光。 【好了,别调风弄月的了。】 小圆正想着,什么嘛,这人真的很没素质。突然怀里一空,姐姐被彩姑一把拉走,小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起身跟了过去,最不爱管闲事的彩姑将瘦弱的十七岁少女拉走,按到那轿子里,就开始扒她的衣服,小圆见姐姐满脸惊恐,但她真不知彩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在彩姑身后扒拉,【师父,您干什么呀!】 【谁是你师父!别乱喊!】 【伏牛姑姑让我喊的,我就喊!】 彩姑“啧”了一声,眼前的少女衣不蔽体,想要反抗,胳膊却被紧紧按住,比原先还狼狈了。彩姑也不管她死活,将手伸进她的里衣就开始一通乱摸,摸得那女孩惨叫连连,泪光闪闪。 彩姑面色凝重,但迅速掩饰内心的惊异,恢复平常的样子,吊儿郎当唬道,【你哭什么,我能怎么你。】说着故意嘲讽道,【柴巴巴的小屁孩,这样要怎么当别人的新娘。】 少女又羞又恼,泪眼瞪着她,也不说话,彩姑又说,【你瞪我干什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得给我磕个头!】 那少女似有些犹豫,彩姑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刚刚觉得十分冒犯,心中并不喜欢她。 小圆见势不对,急忙拉过彩姑的袖子,讨好着说,【我磕我磕!我给您磕三个响头!】 【不用你磕!你添什么乱!】 彩姑有些烦闷,伏牛遣小圆找上门,她本就不想管这件事,只是命定如此,她还是管上了。不得不管就算了,那臭丫头还对她横了吧唧的。 【我刚刚就说了,你对我还有些用。】彩姑漫不经心的,不顾那少女不高兴的样子,说道,【你给我磕头,喊我一声师父,我留你在身边。】 彩姑能说出这番话,实属不易,小圆缠了她三个月,她都没松口,小圆撇撇嘴,又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不料那少女实在也是个犟种,突然开口,声音十分悦耳,轻轻的却又十分坚定,【我不要。】 小圆见状,急忙扑上去捂姐姐的嘴,急得团团转,【你要!你说你要!】 那少女自知彩姑收留自己一定另有用处,就像那群山民一样,他们收留自己,是为了献祭给山神。彩姑和其他人一样,他们给她饭吃只是为了利用她的剩余价值,彩姑收留她必定有所企图,她厌烦了每个人都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但彩姑说得对,她终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就在少女的思想激烈交锋的时候,彩姑开口了,【你不要也得要!你是我的天选试药人。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爱管你的破事么?】 小圆一愣,【什么试药人?】 彩姑道,【你也没文化不成?】 小圆低头深思,将牙齿都咬碎了,横竖她也得跟着彩姑,姐姐也能跟着自然是最好的,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保姐姐周全。她看向姐姐,姐姐发钗凌乱,显然也思想斗争一番,有恩报恩,彩姑确实救了她一命,只得先委身报恩,待恩情还完再说。 彩姑见那丫头实在倔,夕阳西下,月亮都要上来了,她还不为所动。便不满的拿手敲她的头,敲得小圆一蹦三尺高,抱着姐姐的头虎视眈眈的说,【师父!姐姐都这样了!您怎么还打她!】 彩姑翻了个白眼,果然这俩凑一起能把戏唱。紧接着威胁道,【我数三个数,这师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这按头拜师的感觉好熟悉,那少女咬着牙拜师,却不肯喊她师父,只沉默着跟在彩姑身边,任她敲打。彩姑砍断她的镣铐,让她跟上。 月亮上来。彩姑平静的在山路上走。 那少女实在瘦弱,跟都跟不上,彩姑不得不放慢脚步。她抬头看看月亮,心中无法平静,只微微叹息,将此事暂时埋藏在心内。小圆叽叽喳喳跟着,实在话多,彩姑忍不住出言赶人,【我让她跟上,没让你跟上!】 【我不管!姐姐到哪我就到哪!】 彩姑实在没忍住,翻个大白眼。又听小圆说,【对了,说了那么多,我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小圆。】 少女这才抬头,痴痴喊了一句,【小圆。】 那晚不知为何,月似银盘。 小圆蹦蹦跳跳的,说,【我们那一辈的取字是清字,她们都叫清晚清宜清礼清乐,独我一个人叫小圆。】 彩姑没有问为什么,姐姐也没问,但小圆还是自顾自说,【我问伏牛姑姑,她竟然跟我说,这是至亲至爱给我起的名字。】小圆笑道,【我是孤女,哪有至亲至爱呀?】 彩姑道,【你当然有。】 小圆心道,她们大人老是爱唬人,可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便询问姐姐,【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第56章 【我没有名字。】 她是赔钱货,她唯一的身份是山神的新娘,她不需要名字。 小圆一时噤了声,心中难受了起来,姐姐的名字,也得是至亲至爱起的才对呀。 彩姑转身看她,她已经换下那身嫁衣,独一个挂在腰间的凤字牌忘记摘下,那凤字牌是给她在阴间引路用的,并不是什么吉祥之物,彩姑一把扯下,那凤字牌在她挨打的时候断了,只剩上头一半,背面写着“和”字。 那月光下,彩姑看了看牌,又看了看那十七岁的少女。那少女聪慧,知道自己要有名字了。她不高兴的皱眉,有些委屈的模样,为什么她的名字要从一个不祥之物上得来呢?但她也没有作声,只默默认了。 倒是彩姑见她有些难过有心宽慰,名字是她这一生得到的第一个东西,是她要为此回应的东西,她不希望她的心中有所抗拒,便难得没有敲打她一番,而是柔声解释—— 她摸了摸凤字牌上凸起的刻字,说道,【这字取的是终生平静,身体康健之意。】 她顿了顿,见那少女眉头舒展,抬头看她,这才说道—— 【就叫你小和吧。】 第137章 小和常年被囚禁在一处破庙里,双腿无力,少言寡语。在山上走着走着就要原地摔跤,彩姑也不管她,头也不回自己走自己的。反正总有人要管她的。果然小圆跟着姐姐寸步不离,只要姐姐腿软一摔,马上要上去扶,小圆摸到姐姐的手,又揉着搓了几下,说道,【姐姐,你的手好凉。】 彩姑偶尔回头,小和穿着合身的布衣,没有配饰,只素素的扎着干净的辫子,那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倒像什么贵气的大小姐似的。小圆和她说话,她虽不怎么爱说话,但次次有回应,小圆这孩子对姐姐毫无边界,总是上下其手,小和也不抗拒,都随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秋夜太凉。寂静的山里,总有小和的咳嗽声,不管小圆怎么捂,她的手总是很凉。山上有供猎户休息的小木屋,那屋破破烂烂,柴火堆添了烧,烧了添。彩姑不知去向,小圆在门口捡柴火,小和眯着眼睛,总看不清路,摔倒让树刮了一下,她没吱声,摸着手爬了起来,只听见小圆跟山猪似的撞过来,【姐姐!你怎么样!】 小圆怀里抱着柴,就算姐姐不吱声,她也宝贝得紧,慌慌张张就跑来了,忙把姐姐扶进小木屋。那小木屋没有烛火,只有隐隐的月光透过破烂的木窗打进来,照得面前的人一片朦胧。小和手掌有血,小圆皱着眉细细看着,抬头见银色的月光洒在姐姐脸上,雾蒙蒙的,更好看了。 小和并无表情,姐姐看着冷冰冰的,可小圆总觉得她十分温暖。小圆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水壶,替姐姐处理伤口。那朦胧的月光底下,小和看着她忙碌,那无人在意的十七年里,只有一尊木神像与她作伴,那木神像笑眯眯的并不说话,小和也不说话。她张了张口,又咽下了,可她明明将话咽下了,却不知不觉,喊了她的名字。 【小圆。】 【嗯?】 小圆下意识的回应她,姐姐的呼唤好像是她习以为常的事,她低着头替姐姐包扎好,并没有关心姐姐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说了,小和的声音轻轻的,很好听,像清风拂过山岗,像明月照入湖江,【你是不是有事找她,我可以帮你。】 【有事?谁啊?你说师父?】 小圆不一样,她炮语连珠一顿说,心中仍关心姐姐的伤势,她这样瘦弱,总是摔倒,要什么时候才能补好身子呢? 小圆一心二用,接着又说,【是有事来着——姐姐你放心,师父不是坏人,有我在,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姐姐就是她最大的事,哪还有别的事呢? 小圆处理好姐姐的伤口,又捂了捂姐姐的手,那手还是冰冰凉凉,于是抱着柴蹲下生火,那火生不起来,她更顾不上解读姐姐的话了,只听姐姐又问,【是不是很重要的事?】 【是啊。】小圆安慰道,【师父铁定是挖人家地里的东西去了,我离她十里地都能听见她穷得叮当响的声音。不过伏牛姑姑给我的零用钱我都攒着呢,肯定不让她知道!】 小和一愣,她到底在说什么。彩姑三番五次赶她,她笑呵呵的就是不走,只围着自己转,可小和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帮到她什么,如今问了也是白问。她看了看忙碌的小圆,又翻开手看了看手中的布带,小圆什么时候替她包扎好的,她竟一点没注意。小和抬头看看窗,那银白的月光打在自己身上,她往旁边挪了挪,那光还打在自己身上。她伸出手接住那月光,就好像…… 是月光一直在找她。 彩姑推开木屋,小圆正蹲在地上搓火星子,再看小和,这丫头话少,心思重,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小和见彩姑进来,虽对她有戒备,但骨子里的礼节改不了,便站了起来,叫道,【前辈。】 小圆的火还没生出来,屋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但并不影响彩姑把一碗颜色就奇怪的汤汤水水放在桌上,小和那不祥的预感还没上来,就听彩姑说,【喝了。】 彩姑对小和并不温柔,虽然隐约知道结局如何,但小和从不一开始就买她的账,【我不喝。】 【我让你选了么?】 小和往那碗里一看,那碗底似乎盘着一条大蜈蚣,像是还在动,她的脸一下子比月光还要惨白了,彩姑见状,像是要安慰,但说出来又成了,【你想吃也不行,这个还要留着我下次用。】 小圆蹲在地上,笨手笨脚的生不出一点火,折腾得额头上都冒汗了,根本没来得及为姐姐保驾护航。彩姑对小和有种奇怪的血脉压制,小和心中不安,但不想失了气场,只好强装镇定,挤出三个字,【我不喝。】 彩姑不满的看向她,这死丫头就是嘴硬得很,早晚都要妥协的事,她非得吃点苦头才高兴。于是彩姑骂道,【才说我是拿你试药的!你以为跟着我白吃白喝么!】 小圆这才回头,姐姐一向寡淡,突然就被惹急了,冲彩姑说道,【我白吃白喝什么了!】 那言下之意,就是跟着彩姑,过了几个山头,油盐不沾,滴水未进,心中不知怎么埋汰她呢。小圆见势不对,站了起来,都还没熄火呢,只见姐姐火上浇油,接着抢白一通,【谁要跟着你了!】 彩姑本来就是块爆碳,即点即燃,一点就炸。小圆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一拎,接着就被扔出屋外,那山林里的天空转了好几圈都没停下来。等小圆眼前不转了,踉踉跄跄跑去推门,门都让彩姑栓上了。 小和话一出就后悔了,彩姑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是,也是她的长辈,于情于理,也用不着和她犯这个冲,但彩姑老也想惹她似的,小和总能被她牵着鼻子走。见彩姑气势汹汹,小和有服软之意,但彩姑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低沉着声音,更吓人了,【没大没小。】小和下意识退了几步,彩姑只拿起桌上的碗朝她逼近,那气势架得小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那小木屋不大,小和退了两步,就摔在草垛子上,彩姑并不怜惜她,狠狠捏过她的下巴,还威胁道,【还和我顶嘴!再犯这个毛病,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刚刚还保证说有自己在师父不会拿姐姐怎么样的小圆从没有窗的窗户翻进来,还没落地就看见姐姐被彩姑堵在墙角的草垛子上喂药。 【姐姐!】 小圆朝姐姐扑腾过来,但她并不是彩姑的对手,彩姑随手照她脑门一推,小圆又天旋地转了起来。彩姑放开小和,小和呛了几口,坐起来咳嗽,彩姑兀自抽出一条手帕,将手上一条大蜈蚣包了进去,小和一边咳嗽一边看着,不敢忤逆她。小圆扶着桌子晃来晃去,刚刚站稳,又见彩姑抓过姐姐的胳膊,接着在她肩上按了按,最后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着眉说着什么,她们谁也听不见,又谁都不敢问。 彩姑沉默着坐下,小圆见姐姐有些狼狈,这才重新拾起自己的战斗力,替姐姐打抱不平起来,【师父!您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样!去生火!】 【哦。】 小圆并不是彩姑的对手,小和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彩姑在的时候,更加寡淡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只剩小圆不停的说。 第二天正午,她们进了一座小城。 正午的阳光刺眼,照得小和惨白没有血色。十七年的光阴里,她很少晒到太阳,那阳光打到她脸上,她皱着眉闭起眼。彩姑朝她看去,瘦弱的少女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活力。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城,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呆呆站着不动,直到有人撞到她,她才不安的往旁边一让,嘈杂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她下意识瑟缩在路的一旁,没有往前走。小圆守在她一旁,没有催促她,只关切的看向姐姐,跟她一起皱着眉。 彩姑朝她二人走去,这才注意到小和手上的布带,她抓过小和的手,拆开布带看了看。小和的伤好得慢,过了一晚上,也没有愈合的迹象。彩姑一边替她扎上,一边又碎碎念起来,小和听着像是,【开始了,开始了……】 第57章 彩姑没钱,但仍找了个茶摊落座,并指使小圆去买几个馒头。那茶桌上,只剩彩姑与小和相对而坐,又相对无言。彩姑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和扭头看着热闹的街景,恢宏的建筑,匆忙的人群,冒着热气的面摊,人们喝茶赶集低头赶路,这对小和来说,都太新鲜了。 只是彩姑不饶人。 小和听见“咚咚”两声,她转过头,彩姑推过来一本册子,说道,【这是师门心法,拿回去好好看看,别断了我山门绝学。】 彩姑话刚说完举杯喝茶,茶都还没喝上一口,只见那死丫头冷冰冰将册子推了回来,自己的火都才刚上来,她就对症下药似的说,【我不认字。】 彩姑终于没了脾气,她本想生气,又想着那丫头过去的年岁里,饭都吃不上,怎么可能让她读书识字呢。这么一想,又不好与她生气,于是暂且将气压了下来。彩姑本该心疼那丫头的,只是小和就爱与她唱反调,没规矩也不讲体统,更别说态度了,不尊师也不重道,实在是越想越来气,于是最后也不肯放过她,还是要呲她一句,【文盲!】 小和撇撇嘴,并不想和她犯冲,正逢秦府门口有人施粥,二人都好奇看了过去。彩姑敲了敲小和的脑壳,命道,【病秧子,去要两个包子。】 一会不到,小和就一大堆外号。但她身体很诚实,还是站了起来,本想在心里编排她的,不知为何说了出来,【哼,穷鬼。】 一阵可怕的死寂,小和惊恐的转头,见师父一记眼刀过来,急忙解释,可惜嘴笨得可以,【我没想说出来的……】 小圆回来的时候,只见姐姐捂着耳朵泪光闪闪。她叹了口气,一会儿没看住,姐姐又自己挨上去讨了个皮痛。 好好的姐姐。 为什么要长嘴啊。 第138章 寿丰镇施粥的秦府是个好人家,小圆蹦蹦跳跳要回来几个包子,三个分了两个给小和,剩下一个掰了两半,分了一半给彩姑。彩姑的沉默比她穷得叮当响的声音还大,把小圆的手推了回去,说道,【你自己吃吧。】之后钻进旁边的巷子,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袋银子,还领着两个小的去郊外的寿喜村找了个干净的院子住下了。 小圆不知道这钱和院子是怎么来的,但小和明显能感觉彩姑的心情更差了,因此不愿意惹她,只躲得远远的,她在屋里她就去屋外,她在屋外她就去屋里,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让彩姑看出来了,她叫住和她错开方向走过的小和,凶道,【站那!】接着靠近她一顿斥责,【你看见鬼了进进出出的!再这样我——】 彩姑举起胳膊,打徒弟是顺手的事,小和下意识一缩,还好小圆边喊边跑进院子,打断了彩姑的施法,【师父师父!您看这是什么!】 彩姑见她扬着一株奇怪的药草,于是放下胳膊好奇的问道,【什么?】 小和噘着嘴往里走,心里埋怨道,什么嘛,心情不好就拿自己撒气。小和溜走了,彩姑要追究也不是,小圆蹦到自己面前,拉着自己说个没完,【您看!是不是蛇心草!】 彩姑乍一看是有点像,只是蛇心草哪有那么容易就让这丫头找到了,几十座山都不一定能找出一棵呢,何况她知道什么是蛇心草,别是认错了。 【我在那边地上看见的!那里有个杂草堆,位置隐蔽,地质松软,肯定是过山峰的窝!这肯定是它产出来的蛇心草!】 彩姑听小圆这么一说,才仔细看了看,这才“嗬”了一声说道,【你这丫头撞的什么大运,蛇心草都能让你捡到。】哄得小圆又高兴的说,【我知道它肯定是的!】 彩姑淡淡的,看了一眼蛇心草,并没往心里去,只有小圆开心的说个不停,【它是不是能唤醒上古卷轴,灵犀卷?】 彩姑正要走,听她这么说,又停下了,这才真正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谁教你的?】 小圆得意的说,【这还用教么?我就是会!】 彩姑把脸一板,【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小圆这才神秘兮兮的说,【是祖师爷教我的!】 【祖师爷?】彩姑纳闷道,【谁啊?】 【当然是玄门大师,红衣!】 彩姑翻了个白眼,【什么红衣白衣!整天给人起外号!】 【就是红衣大师教我的!】小圆信誓旦旦的说,【《九章符书》就是这么写的!】 彩姑眉头一皱,又细细问道,【《九章符书》?谁给你的?】 【当然是伏牛姑姑了,她说该是我的。】 彩姑嫌弃的把乐呵呵的小圆推走了,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骂道,【死女人,天天给我找事。】 小圆已经忘了自己是来找彩姑干嘛的了。她冲进屋里,小心翼翼把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如珍似宝的放到姐姐面前,笑眯眯的说,【姐姐!给你!】 小和定睛一看,是朵粉红色的小花,觉得十分可爱,便笑了出来。 小圆开心的说,【是粉色的小花!有四朵花瓣呢!】 小和哄她开心道,【还真是四朵呢。】 【听说四朵花瓣的小花能给人带来好运,我一想到这个,马上就给姐姐带回来了!】 小和带着淡淡的笑,摸了摸花瓣,看向小圆,小圆天真烂漫,她笑着回应姐姐的凝视,姐姐叫她的名字,【小圆。】 小圆喜欢姐姐叫她的名字。 【嗯?】 小和的语气十分坚定,她说,【你不用送我花,我也会帮你的。】 小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是笑嘻嘻的说,【我知道呀。】 【那你——】 【因为我喜欢姐姐呀!】 彩姑进屋的时候。屋里点着烛火,暖烘烘的,因为灯火通明,不幸的看见小和脸红了。她摇摇头,看吧,就说这俩不能凑一块,一会不看着,什么戏本子都能唱。于是她把小圆拎出屋外,这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对姐姐做什么,一颗勇者之心全交代在姐姐那里了。 【你又对你姐姐发什么疯呢。】 【我哪有。】 【你少招惹你姐姐。】 小圆那副样子就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于是彩姑跳过这个话题,说起正事。 【你说你看过《九章符书》,上面的草药、石头、动物皮毛,你都认得吗?】 【当然了。】小圆在伏牛那边没受过什么苦头,伏牛也任由她随意生长,她不过十五岁,正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又得意的说,【我说红衣大师是我师父,一点都不过分呢!】 彩姑想啧她,但还是忍下来了,她交给小圆一张字条,小圆打开一看,大大小小奇奇怪怪十几种,紧接着彩姑便说,【这上面的东西,多久能给我弄来。】 小圆一愣,指了指自己,【我啊?】 【你不是自称红衣大师的关门弟子吗?】 彩姑这人不管别人死活的,小圆只不过吹个牛,无缘无故给自己添堵,便也急了,说道,【您以为负屃的指甲在菜市场就能买到呢!这可是龙八子!】 彩姑这会又淡淡的,根本不接小圆的话头,而是挑了挑眉,说道,【那就是不行了?】 小圆,【……】 小圆可不敢接这么大的活,不料彩姑又说,【什么九章符书六章符书,你当真看过?】 十五岁的小圆根本激不得,牙齿都咬碎了,说道,【三年!】 彩姑往屋里看了看,三年,她可等不了三年。于是摇了摇头,说道,【九天。】 什么玩楞? 小圆那表情,像是在骂人了,九天,都不够她从这个山头走到那个山头。伏牛姑姑说彩姑是最聪明的人,小圆不这么认为,她知道彩姑肯定有毛病。 【九天就想要鹅白倒仙黑目莲,您比周公还敢想。再说了,您要这些干什么?】 【不用你管。你只管把东西弄来。】 彩姑欲往屋里走,小圆眉头一皱,跟了上去,【您是不是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姐姐做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 小圆嘟囔道,【您老是欺负姐姐,我都看到了。】 彩姑炸开了,说道,【师徒的事能叫欺负吗!】 小圆不管,姐姐的事高于一切,于是她说,【那您跟我保证。】 【你们姐妹俩没完了是吧?】 【我不管。】 彩姑深呼吸一口气,姐妹俩都死犟,于是她突然抄起靠在一旁的担子,说道,【你要搞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威胁你,没有你威胁我的道理。】 等会? 小和安安静静乖巧的坐在屋内,突然见彩姑凶神恶煞握着根木棍朝她走来,小圆在后面连拖带拽哀鸣冲天,【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 小和,【……】? 出于自愿,小圆第二天背个小竹篓,在院子里偷偷将自己块八毛的零用钱交给姐姐,小和还没有拒绝,彩姑突然神出鬼没的出现,把两人都吓一大跳。她神神秘秘的在院里的地上画圈圈,突然地上一黑,两个阴影遮住了太阳,彩姑不耐烦的催促,【你怎么还没走。还有你,别在这碍眼。】 第58章 小和没事讨骂,淡淡走开了,只有小圆死皮赖脸的站在她身后问,【师父,您到底要干什么呀?】 【找太阳呗。】 小圆抬头看看天,小和也抬头看看天,那太阳正耀眼的挂在天上。于是小圆看看姐姐,小和看看小圆,沉默着把话说了。 看吧。 她果然有病。 第139章 小和一大早没看黄历。 出门踩到彩姑在院子里沙土滔天的黄土上画的丑东西,此为一罪。 彩姑扶着快要断掉的腰走出来,发现半天白干,累了一天腰还是断了。彩姑抻着腰,本没有心思跟她计较,偏偏小和不会来事,她吓了一跳还嘴硬,理直气壮的说,【不能全赖我,本来也要被风吹没了!】气得彩姑抄起一旁的草篓子追了过去,结果那院子里全是两人你逃我追的脚印,此为二罪。 那日彩姑闪了腰,让小和钻了空子,彩姑拉下脸来,说不与她计较,只让她照着图纸,把地上的图案复原。小和知道这人有仇必报,一定狠狠记了自己一笔,现在正是销账的时候,便听话的做了。 二人各自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彩姑扶着腰坐在一旁监工,小和将地上的沙土推平,拿着彩姑给的图纸,转了几圈都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对的,彩姑忍了又忍,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那太阳底下,小和拿了块石头蹲了下来,彩姑拧着眉,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心里头有事。那丫头蹲下小小一只,风一吹就倒,实在也不是办法。又见她和小圆天差地别,那图纸对着画都画不明白,简直不是这块料。彩姑想了想,师门的心法送了好几日,不知道进度如何,便问,【我让你每日学的字你都学了没有?拿来我瞧瞧。】 小和蹲着,小小一只,手上的石头突然停住了。彩姑早知道她心思重,这会她面不改色,实际上已经翻江倒海了。彩姑似乎都能看到她头顶冒出的烟了,心中便有了答案,小和不认她,她的话自然左耳进右耳出,这徒弟整日散漫敷衍,专门气她。 说来也怪。她们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抓又抓不到,逃又逃不掉,那时间也不紧又不慢,想又想不出理由,熬着又怪吓人的。 【你现在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和顿了顿,头也没抬,说道,【我不过去。】 彩姑也顿了顿,接着唬道,【你过来,我不打你。】 那丫头小小一只,实在可气。 【你骗人。】 彩姑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她聪明吧,实在嘴笨得可以,说她笨吧,又知道自己在骗人。彩姑缓缓起身,那阵仗比她到处抓人还吓人,小和吓得丢了石头夺门而出。此为罪上加罪。 小和鬼鬼祟祟在院门口张望的时候,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吓了她一大跳。 【姐姐?】 小圆看见姐姐喘粗气,纳闷的询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小和总是淡淡的,实际上压不住事,小圆知道姐姐肯定在躲师父,但这次也顾不上细问,毕竟她也闯了个大的。 小和见小圆脸色苍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不知为何,姐姐分明整日被彩姑压一头,又瘦弱不堪,可是当姐姐站在她面前,小圆又觉得天塌不下来。姐姐前一秒分明还躲着师父,可当姐姐伸手抚摸她的脸,轻声询问她怎么了,小圆便定下心来,姐姐在她眼里总是稳重如山的样子。小圆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稳静岿然,威重沉着的影子。 小圆脑袋空空,那个影子一闪而过,她着急举起一块平平无奇的破石头,【我借用了一下牛家村祠堂里的沉香玉火石——】就像是已经预判了姐姐的疑问,小圆自顾自的解释,【反正他们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用完会还的嘛。】 小圆说着,那山路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小圆吓得都要哭了,小和见她红了眼眶,忙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说道,【不要紧,你只管去收集你要的东西,这件事交给我,我有办法。】 【真的?】 小圆泪汪汪的,透过泪眼,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可那影子是哪里来的呢?小圆的心里,姐姐无所不能,她的瘦弱只是躯壳,可她是强大的,包容的,小圆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事心里害怕,只想回去找姐姐,姐姐是她的安全之地。 小和持重从容,好像她不是在躲师父的打似的。她轻轻拍了拍小圆的头,哄道,【去吧。】 小圆瞥见彩姑的身影,知道事情必有转机,姐姐虽然和师父八字不合,但师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便听了姐姐的话,哭着躲起来。果然后面来了一群山民,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脸茫然的彩姑,她刚走到院门口,就来了这么大一出。她看向小和,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同一天闯这么多祸啊? 一众山民浩浩荡荡过来,看见小和手里拿着块石头,料定了是她,又看向彩姑,准备找她家能主事的评评理。于是牛家村那倒霉村长看向彩姑,说道,【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我不认识她,我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小和,【……】 彩姑这人神秘莫测诡计多端缺心少肺,根本不管徒弟的死活,事到如今,小和也只能硬抗,那瘦小的身躯被团团围住,还不卑不亢的,没人知道她哪来的底气。 那牛家村的村长就看向小和,他用很重的乡音一通骂,不知道是不是口音太重的问题,小和好像没听见他提那块石头。 【——你这女娃娃怎么搞的嘛爬到人家屋顶上!我们全村的祖宗都供奉在那里!你都一脚踩到我太爷爷头上去了!】 小和暗道不好,那众山民根本不知道沉香玉火石的价值,也不是来找她要石头的,他们围追堵截,是因为小圆踩踏了人家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 小和的脑袋转得冒烟也没想到小圆整的是这一出,便有些慌了,牛家村上下唾沫横飞,再看彩姑,还津津有味看着。 中原重宗族,兴礼化,有的祠堂比官府衙门都气派,好端端的,已经入土五十年的太爷爷莫名被踩了一脚,想想都来气。说着说着,就要将小和扭送官府。 彩姑仍是饶有兴趣看着,当真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有这个机会吓吓她的好徒弟也好,省得整天头上顶着反骨和自己唱反调。此事彩姑心中有数,便只静静看着,突然见小和低下头,刚觉得势头有些不对,都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蹙眉觉得有些不安,那丫头又抬起头,彩姑大惊,只见小和眼泪婆娑天可怜见的,突然来了一句—— 【我是她拐来的。】 彩姑,【……】??? 这死丫头闯祸没有瓶颈的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能让她找到转机。 事出突然,彩姑都没有想好对策,硬生生被那死丫头扣了个人贩子的帽子。她看向小和,那丫头大眼睛噙着泪,素淡的辫子乱糟糟的炸起毛,看着实在乖巧又可怜,不像是去踩人家太爷爷的人。彩姑百口莫辩,小和瘦弱,手腕上有伤,确实是一副长期被虐待的样子,她这样的女娃娃,能有什么错呢? 于是那群善良的山民,立刻转移阵脚,把彩姑扭送了官府。彩姑就算法力通天,也没法对一群心地善良的老人出手,更何况事情还是她们有错在先,于情于理实在没处说。 秦秋月去衙门保人的时候,都快笑出声了。秦府有钱有势,在当地,连官府也要看秦家家主秦秋月的脸色行事,秦秋月保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三更半夜去,县长都还在给彩姑剥花生米。 彩姑见秦秋月姗姗来迟,还嬉皮笑脸,扔下一把花生米骂道,【你怎么才来!】 【哎呀,我已经很快了,马车很不好打的!】 彩姑本来就烦她,还要迫不得已欠她人情,心中的火都要压不住了。她们一同走出官府,秦秋月还要奚落她,【你这徒弟真有些本事呢,能让你吃这么大的瘪。】 这下好了,火上浇油。 彩姑便是因为她卷入这些事,结果徒弟叛逆,整天不给她好脸,话也不听,以下犯上,倒反天罡。彩姑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她就一个好徒弟,上午踩了她的白眉破云卦,下午将她扭送官府衙门。一不小心,让她憋了个大的。想着想着,又觉得好笑,这丫头当神当人还真不一样,她不当那个高高在上守正不阿克己复礼的神的时候,简直作恶多端! 月光底下,彩姑放慢了脚步。她知道小和哪都不会去,因为她还要等小圆回来。于是彩姑冷笑一声,就让她知道今晚的夜有多漫长,黑暗过去不是黎明,是惨痛的代价。师徒两个主打一个互相伤害,互相亏欠。 于小和。 她承认有报复的成分在。 只是现在后悔了。 伤敌二百,自损八千。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数罪难逃,简直生死难料。数着数着,无力的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第59章 那夜真是长得可怕。 她总算知道入土五十年还被人一脚踩头上的太爷爷是什么滋味了。 第140章 那晚暗无星月。 十七岁的小和有烦恼了。 她睡不着,走出屋外,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湖面平静得没有一点波纹,小和小小的一只,感觉心里翻江倒海。一时冲动把救过自己一命的师父送进大牢,这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更何况那女人和自己不对付,路过都要挨一顿,更别说这次铁证如山战绩可查,小和肠子都要悔青了。 寂静的山林里,小和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一辆板车,正慢悠悠从那路上来。 小和也不敢动,只静静等着那板车过去,不料那人影像是看见自己了,夜深人静的,竟招呼道,【乖乖,来帮帮太婆呀。】 那声音好温暖,小和便不害怕了,朝那老人家走过去。那晚没有光,可是小和还是看清了那老人家,她头发花白,脸上笑眯眯的,老人家年事已高,佝偻着背,干着粗活,眼中却神采奕奕的,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车轱辘卡在坑里,老人家就喊她过来帮忙推,小和过去了,她就笑眯眯的看着小和,摸了摸她的辫子,打量一眼她瘦弱的身躯,最后又将目光定在小和脸上,【乖乖,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你吃好多苦了?】 小和没有说话,就要帮太婆推车,太婆拉过她的胳膊,嘴里说着,【不急不急。】之后慢慢走到那木板上拿起包裹,又缓缓的打开布袋,递给她一块饼,【乖乖,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和拿着比她脸还大的饼,太婆的爱来得太突然,那架势她不吃也得吃,遇见了太婆,她就上交了大脑,什么也没想,一会不到,就被太婆按在那木板上坐下吃饼了。 小和刚刚还翻江倒海,坐立不安。可是遇见了太婆,就把她的烦恼全忘了。太婆的饼子又酥又好吃,小和一口一口,像地里的土拨鼠,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太婆检查好木板上的东西,笑眯眯走了来。只见小和坐在木板上,抱着太婆的大饼,晃着腿,实在乖巧又漂亮,太婆看了喜欢得紧。 太婆坐到小和身边,暗无星月的山林里,凉凉的风刮过,太婆问她,【乖乖,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 小和又想起自己的烦恼了,她把饼子咽下去,不说话了。 太婆理了理小和被风吹乱的头发,太婆的声音很温暖很亲切,小和很喜欢。太婆见小和皱着眉,不愿意说,老人家猜了个大概,她坐在小和身边,打趣道,【太婆的乖乖,你做什么坏事了?】 小和,【……】 小和这孩子打趣不得,小圆说几句话就脸红,太婆再逗两句,她八成都要哭了。见小和丧着脸,太婆笑了笑,搂住小和,说道,【乖乖莫怕,有太婆呢。】 小和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帮太婆推车,怎么一转头,睡到太婆的木板车上了呢?小和晕头转向的坐起来,太婆蹲在河边取水,小和心中不解,使劲往回想了想,她只记得太婆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背,低着声音哄着她,小和觉得很安心,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于是小和更懊恼了,她不仅没帮太婆推上车,还硬让太婆给哄睡了,太婆年事已高,驮着个小辈算怎么回事呢? 小和独自坐着胡思乱想,正要起身,突然被人一推,又坐了回去,小和还没反应过来,太婆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她的脸,一点也没把她当外人。 那毛巾拿下来,小和看见太婆笑眯眯的脸,【醒了吧?】 【太婆,我——】小和急着想要解释,太婆却漫不经心的打断她,说道,【你太婆我年轻的时候啊,比这还多的木材,从这里就拉到紫金城了,一点也不比人家差的!】 天已经亮了。 路过的山民,见太婆车上坐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忙上前招呼道,【呦!花老太太!去哪得这么个漂亮的小孙女啊!】 太婆笑眯眯的,没有反驳。那人也乐呵呵的走了。小和转过头看太婆,原来太婆姓花。小和还没来得及问,突然耳朵一痛,痛得她跟着那股劲儿站了起来,【疼!】 身后果然是彩姑那个没人性的,她回家路上正好撞见徒弟在外面游山玩水,那一夜的冷风没把彩姑吹消气,反而更冒火了。小和本来就记着这顿打,只是爱的教育来得太突然,她都才刚站起来,彩姑就一把抓过她的胳膊,也不管她会不会摔,拽着就走了,边拽还边骂,【你不是很能耐吗!你找什么救兵都没用!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武学风采!】小和踉踉跄跄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彩姑的气势压迫着她,她大气都不敢出,害怕得想哭,直到被彩姑丢到屋里,摔到地上,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哭了。 小和一路被拽回来,又被狠狠扔地上,晕头转向的在地上摸着起不来,她本来就是纸老虎,对彩姑装腔作势而已,并不是她的对手。小和并不敢哭,只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她也控制不住,正往那柱子上缩呢,彩姑杀气腾腾站到她面前,小和下意识抬头看她,只见她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把戒尺,毫不留情的戳她的头,嘴里更加不怜惜的骂道,【你不是对我很厉害么,怎么这会就哭了。】 小和坐在地上,大眼睛挂着泪,又红又肿,眼里害怕,又有些倔,辫子乱七八糟的,像刚犁了二里地,狼狈又可怜。 【说话呀!我有这么吓人吗?】 她还不吓人吗?小和害怕得脑袋一片空白,竟然真的哭着点了点头,差点把彩姑气笑了,看吧,就说她嘴笨,真是笨得可以。于是彩姑挥舞着手里的戒尺定她的罪,吓得小和左闪右避,本来就小小一只的小和,更加弱小无助又可怜。 【没大没小出言不状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离经叛道,整日松松垮垮敷衍搪塞!说不出一点好的!你这是欺师灭祖!】 眼看着自己的罪名越来越重,小和还想再为自己抗争一下,可惜她天生和彩姑气运不投,一边害怕一边把彩姑说的都犯了,挨打之前的认错求饶黄金三句半,被她全忘了,不仅没认错没道歉没求饶,还理直气壮的边哭边说,【出乎尔者,反乎尔者。前辈反复无常,并非圣人!】 等会?! 彩姑一愣。她早就知道小和是个不会说谎的笨小孩,她常常水灵灵的把心里话说出来。看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她还是那个一板正经的小傻子。 彩姑阴下脸来,这死丫头当真活腻了,死到临头还酸她呢。于是低声威胁道,【这么说,还都是我这个当师父的错了。】 小和一愣,眼泪掉下来,但脑子没转过来,心里已经在后悔了。 她又来了。 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前辈,我——】 这下她想起来服软了。 但来不及了。 彩姑气上头,一把将小和从地上提起来,小和那营养不够的小身量,拎她就跟拎小鸡似的,小和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已经被彩姑按腿上了,戒尺在空中划出可怕的声音,但没落下。 门开了。 太婆是想救她的乖乖小和,奈何老眼昏花腰腿无力,紧赶慢赶,都不知道她的宝贝乖乖挨打没有。 彩姑抬头一看,是花老太太,老太太宝贝她的姑娘,来当说客,于是彩姑打了个迂回战术,也没让小和下去,就让她那么趴着,然后跟太婆聊了起来。 【老人家,您去哪?】 太婆见小和都快挨上了,但也不好横冲直撞的插手人家的家务事,见状决定先帮着拖一会儿,便说,【我送家里的木材去镇上,昨儿赶夜路回来,还是你家女娃娃好心,帮我推了一路。】 彩姑微微一笑,这死丫头果然找了个救兵。 小和脸皮薄,彩姑不打算放过她,虽然是太婆来救她,但她仍然想现在立刻马上死去才好。于是埋着脸一动不动,想着这顿打不如直接挨。 彩姑知道太婆的心意,只好顺着她,故意说道,【嗬!那可不是她!我家大小姐,我说东她往西,顽劣不堪,无法无天!】 小和听了,挣扎着想起来,可彩姑按得死死的,她真真心如死灰了。太婆还没说话,彩姑又说,【您看看,做了错事叫我发现,也不认错,也不道歉。再不灭灭她的威风,明天还不知道去踩谁坟头上呢!】 太婆沉默了一会,有些纳闷了,她宝贝乖乖,没事去踩人家坟头干什么啊? 眼看着自己风评被害,小和当真趴不住了,彩姑故意不松开她,分明就是打击报复她,还跟太婆聊上了,一点不顾她好徒弟的颜面。小和想挣脱又挣脱不开,面子又薄,委屈得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甘心的拿袖子擦了擦。 太婆见了实在心疼,连忙说道,【莫打莫打,一个小娃娃能犯什么错嘛,等下打坏了。】 彩姑这人诡计多端,她知道要拿下太婆就得对症下药,于是演了出拿手的好戏,【老人家,您是不知道。我们庄稼人干一年的活,就出那么点粮食,交了官府,就剩那么一袋谷子,晒外面院儿里。】彩姑演着演着,都快比小和惨了,【我昨儿去城里,吩咐她晒好了收回来。哪知道她跑出去玩,下了场大雨,把谷子全淋了。我们庄稼人累断了腰,一年就出这么点粮食,她倒好,跑去人家牛家村作恶,把人家祠堂屋顶都踩塌了,那全村上下都冲到我家门口来了——】小和脑袋嗡嗡响,只听彩姑说,【为了她,我就认了,被人一路押去衙门,吃尽了苦头——您再看她!真是寒了我的心了!】 第60章 小和,【……】? 小和百口莫辩,她实在不知道从何辩起,再看太婆,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看着彩姑挥起手里的戒尺,太婆沉默片刻,还是把她拦下了。 彩姑很少失利,也有些诧异,便眼睁睁看太婆拿掉她手中的戒尺,把手中的拐杖递给了她,在彩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悠悠说道,【拿这个打。】 之后出去了。 小和,【……】? 彩姑觉得好笑,花老太太这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再宝贝她的乖乖孙女,也真不纵容一点。于是彩姑冷笑一声,揶揄道,【你还有什么招没有?】 哪料小和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哭着控诉道,【你要打就打,不要戏耍我!】 看吧,就说这死丫头犟得很。 彩姑也不让着她,便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要求呢。】小和还没挨打就被惹哭了,彩姑仍拿起趁手的戒尺,贴心的解释道,【别把太婆的拐杖打断了。】 事已至此,小和无处可逃了。 彩姑是个习武之人,她按住小和的小身板,她根本动弹不得,她出了六七成力,加上那厚重的板子,毫不留情的一下接一下。小和早就哭上了,红肿的双眼视线都开始模糊了,刚不卑不亢的放下狠话,身后那刺人心骨的钝痛,一下子把她击得更碎,因此哭得更惨了。 彩姑存心要教训她,那板子落在小和身后,毫不停息接连二三十下,小和咬着牙不求饶,只是该哭还哭,直到彩姑听出她喘不上气,才停下手,【你哭什么,你那股厉害劲哪去了。】 小和只“呜呜呜”的哭,当真十分可怜,彩姑松了手,她从彩姑的腿上滑了下来,跪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只呜呜抽泣着。 彩姑也不等她哭完,而是出言警告道,【你好像还没跟我认错吧。】 小和抬头看她,要不是彩姑断情绝爱,都要心软了。小和不来事,性格慢,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彩姑,彩姑便又唬道,【你是不是又瞪我呢。】说着装着要拉她的样子,把小和吓得魂不附体,可怜巴巴又硬着头皮哭道,【你不讲道理!】 彩姑终究是气笑了。 【我?我不讲道理?我还没跟你讲道理啊!我看刚刚那些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彩姑说罢伸手拉她,【那我们从头再来!】 她就爱唬她那个蠢笨徒弟,反正她都哭了,就多玩一会儿。 果真小和见彩姑伸出手来要拉她,又吓到了,躲躲闪闪的说“不要”,哭哭啼啼的在慌乱之中,抱住了彩姑拿戒尺的胳膊。等她反应过来,见彩姑在笑她,这才撒手。 【我问你,你认不认错。】 小和乖巧的点点头。 彩姑这才算是放过她,便只撂下一句,【以后还跟不跟我唱反调了。】结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没能得到小和的保证,因为秦秋月那扫把星上门了。 她一进门,就吱哇乔叫的说,【哎呀!我就知道你把云鹤请走,是来要你这小徒弟好看的!我看看——】彩姑坐在床边,小和还跪坐在师父的双腿旁边抽抽噎噎的,秦秋月也不管彩姑给不给好脸,直接凑上来看,只见小和实在狼狈不堪,却也难掩绝色,这丫头生得俊逸标致,舒扬大气,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哭得正伤心,饶有兴趣打量小和一番,又觉得她太瘦了。 能让彩姑吃瘪的。 可高低是个人物啊。 见有生人,小和收了哭声,秦秋月急忙拉她起来,关切的问道,【哎呦,你看看哭的,你师父打你了?】说着又向彩姑埋怨道,【你老是这么凶干什么呢!】 彩姑没礼貌的说道,【你来干什么!谁请你来了!】 【你这人——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在这里住得好不好嘛。顺便再来解救你这个好徒弟。】 彩姑不屑道,【那你来晚了。】 彩姑对秦秋月实在没有好脸色,也不管自己拿了她的银钱,住着她家院子,还欠着她人情,倒是秦秋月死皮赖脸的,一点眼色也不会看似的。秦秋月对小和实在好奇,彩姑这人性格怪异,爱好四处流浪,最不可能收徒弟的就是她了。于是秦秋月才专门跑这一趟,她打量着小和,她没有武功护身,看样子身体也不好,除了一张好脸,好像真没别的了?那彩姑收她干嘛呢? 尽管如此,她看小和倒是越看越喜欢,彩姑不哄她哄,便替她擦了擦泪,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怔怔的,直到彩姑凶她,【说话呀!】 秦秋月和小和都吓了一跳,只听她那倒霉徒弟用好听的声音说,【小和。】 接着,秦秋月往彩姑身边坐,彩姑再挪她再坐,逼得彩姑忍无可忍,她神秘兮兮又兴奋的说,【你收这个好徒弟,不会是为了传承我们山门绝学吧?!】 彩姑总不能说,她收徒弟是为了拿她试药吧。 【不是,快滚!】 秦秋月听了撇撇嘴,站了起来,当着彩姑的面对小和说,【那你快跑吧,跟着她今天这顿打都算轻的。】 秦秋月果然烦人,惹得彩姑骂骂咧咧,【不要在这破坏我师徒二人的关系!赶紧滚!以后不要再来了!】 秦秋月又对小和说,【看见没——她就是块爆碳。你跟着她还不如跟着沈大娘卖烧饼。】 秦秋月逗完那师徒二人,见气氛缓和,小和无碍,才要回去,回去之前试图要走云鹤,但彩姑不让,于是秦秋月同情的拍了拍小和的肩,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好在秦秋月过来调和了气氛,小和止住了哭声,这事翻篇作罢,彩姑冷言嘱咐道,【把云鹤收好。】 【什么云鹤?】 【你不认识了?】彩姑拿起戒尺,小和下意识一个激灵,只听彩姑介绍道,【云鹤,你师祖。】 小和,【……】 天塌了。 第141章 九天过去了。 小圆没有回来。 十五天过去了。 小圆也没有回来。 那日阴雨绵绵,彩姑独自站在屋檐底下,合着就她一人心中有事,小和这丫头只认不改,不打一声招呼就不知所踪,猜都知道上她太婆家去了。至于小圆,那日丢给她姐姐一个烂摊子,就再也没见了,也是,那些东西若是真的这么好收集,玄门大师都要换她来当,还有那个红衣白衣什么事? 这么想着,天边一声闷雷,要下大雨了。彩姑心里头道,那死丫头最好是自己回来了,这次肯定不去接她了。彩姑正要转身进去,那围墙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彩姑看去,只见小圆抱着竹篓包裹,叮铃哐当一大堆,跟去镇上收破烂回来似的。 彩姑站在屋檐底下等她,小圆倒好,喊了一声“师父”,停都没停就往屋里冲,彩姑翻了个白眼,把她拉了回来,【她不在。】 小圆不甘心的去屋里找了一圈,这才纳闷的走到彩姑面前,问道,【姐姐去哪了?】 【出去玩了。】 一听姐姐出去玩,小圆这才放下心来,将身上背着的抱着的那堆平平无奇的破烂玩意扔到地上,彩姑扫了一眼,愣了一下,跟着蹲了下来,拿起一个白色的龟壳,那龟壳看着普通,扔在路边都没人要,只有玄门里的高手,才看得出那是神龟夜丘曾经换下的。 彩姑有些诧异,看向小圆,那丫头拨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像菜市场挑萝卜一样。 这丫头有点东西。 彩姑沉默着看向那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见小圆扒拉一下,拿出一个象牙一样的东西,说道,【师父,负屃的指甲前阵子剪下来磨状元墨了,您看朝风的可以吗?我拿小风车跟它换的。】 彩姑接过龙三子朝风的指甲,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小圆没等师父回应,又低头在破烂堆里翻翻找找,接着拿出一株平平无奇的草,彩姑又一愣,只听小圆说,【师父,我实在找不到百年的黑目莲……您看千年的可以吗?】 彩姑,【……】? 雨下来了。 彩姑蹲在屋檐下,一手握着千年黑目莲,一手拿着龙三子的指甲,一时哑然。 小圆扭头,看了看逐渐变大的雨,起身拿起了伞,就要钻进雨里,什么乌龟的壳龙的指甲,什么宝贝都比不上姐姐。小圆就要去雨里接人,彩姑这才回过神,站了起来,拦住小圆问道,【你上哪里找的这些东西?】 小圆说道,【我哪找得到这些东西呀!我把整片大陆翻过来都倒不出一个来。】 彩姑立刻透过现象看本质,她眯起眼睛,问道,【这些东西哪来的?】 小圆挠了挠头,小声说,【我……借来的……】 彩姑暗叫不好,【你找谁借的?!】 【虚空。】 彩姑心中叫苦连天,虚空是个古老的时空阵法,一般人开不了这个阵,就算开了,虚空也不见得搭理她,这死丫头怎么搞的,竟然能找虚空借这么些鬼东西。 虚空并不是傻子,小圆的还款能力都写在脸上了,怎么可能借这些宝贝给她呢,彩姑便问,【你跟虚空说什么了,它能把千年黑目莲都给你找来?】 第61章 小圆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说来也怪,它本来是让我滚的,然后我就说我是红衣大师的关门弟子,它就借给我了,你说它傻不傻。】 彩姑,【……】 这下好了。 担保人,红衣大师。 彩姑忍了忍,见小圆不知天高地厚,便又骂道,【虚空的东西不是白拿的,三个月之内还不上,是要折寿的!光这株千年黑目莲,够你折几辈子的!】 雨小了,小圆心里只想着接回姐姐,别叫姐姐再淋了雨,彩姑说的她根本没往心里去,心不在焉的看向门口,嘴里轻描淡写的对彩姑重拳出击,【我没事的,东西又不是我要的。我写的是师父您的名字。】 彩姑,【……】? 这下更好了。 还款人:彩姑。 迟早被这对姐妹气死。 正逢这时,小和撑着伞回来,小圆见了,手里的伞都没来得及打开,直接钻进雨里,把姐姐拉进屋内,姐妹俩没顾得上彩姑在屋檐底下伤春悲秋。 小圆热情的把姐姐按到桌前,兴奋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那石头更加平平无奇了,光滑的蛋白色,有海浪的花纹。 【姐姐!这个送给你!】 小和拿起那石头,看向小圆,小圆坐在一旁,神秘兮兮的说,【这块石头,是从一个叫做风月岛的地方来的。】 小和愣了愣,【风月岛?】 【是呀。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呢!你看它漂不漂亮,它有大海的花纹!】 【大海……】 小和又愣了愣,她被囚禁在破庙十七年,走出那座大山,也才没几天。小和从来没见过海。 小和沉默着看向石头,小圆还在她耳边不停的说,【是虚空送给我的,它说买十送一,这个不用还!】 彩姑进屋的时候,里面亮着温暖的烛火,小圆和小和头挨着头看着手里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她走过去,挥手一拍,两颗头撞在一起。 小圆揉了揉姐姐的头,怔怔的看向彩姑,彩姑也在那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和一见就瞪大了眼,果然彩姑把帕子交给她,说道,【放进药罐里,等下自己喝了。】 看吧,简直没有一个字是自己爱听的。 小和撇撇嘴,迫于师父的威慑,还是接下来,走了出去。小和走后,彩姑又问小圆,【你说你读过祖师爷的《九章符书》,那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小和是没救了,但小圆既然连虚空阵法都能打开,搞不准以后玄门大会都得请她主持。彩姑有心交付于她,哪料小圆撑着下巴看向屋外,“嗯嗯”了两声,只专心等着姐姐回来。 彩姑话头一收,话锋一转,问道,【你不好奇吗?】 这时小和走了进来,小圆仍撑着下巴看姐姐,终于笑了出来,彩姑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摇了摇头,并不上心。 简直无药可救。彩姑拿手指扣了扣桌板,示意小和过来坐,她再不过来,小圆魂都没了。小和这几日乖巧得很,彩姑指哪打哪,问什么答什么,多一个字也没有。 小和坐下,彩姑这才说,【我不管那《九章符书》怎么教你的,你只管把灵犀卷的位置给我找出来。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想办法。】 小圆听到关键词,这才好奇的反问,【灵犀卷?】她就知道师父收集那些东西是要唤醒灵犀卷,可是她做这个干什么啊? 彩姑知道她憋了一堆要问,但她并不想回答,直接把小圆的话头给掐了。 【三天。】 彩姑说罢,要起身去查看在后院熬的药,一步都没跨出去呢,只听小圆淡淡的说,【不用三天。】 这丫头和姐姐天差地别,主打一个恣意随性胡说八道,彩姑刚要说她,竟见她起身,去自己那堆被褥衣裳里翻翻找找,然后嬉皮笑脸的走来,说道,【师父,您看这个像不像灵犀卷。】 【我看你像——】 等会?! 还真是灵犀卷! 彩姑又被这死丫头噎住了,【你哪来的灵犀卷!?】 小圆倒是淡淡的,对比起来,彩姑更像大傻子了。【伏牛姑姑一早就让我交给您,可是您不要啊。】 彩姑接过那平平无奇的像羊皮卷一样的上古卷轴,沉默了。 她暗自骂道,又被伏牛那死鬼算计了。 既然万事俱备,彩姑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去倒了药。小和是喝药困难户,喝了几天,并无大用,彩姑盛了汤药进来,滚烫的,更难闻了。 小圆见姐姐脸色难看,咬咬牙,站了起来,口出狂言道,【我喝!】 【你上一边儿去!】 【我不能替您试吗?】 【不能。】 【为什么?】 彩姑敷衍道,【她体质特殊。】 小和可不敢不喝,她只要动作慢一拍,云鹤就会从她头顶飞下来。她愁眉苦脸喝了药,静静的把碗收出去,她走了两步,感觉有什么从自己的身上流失,是什么呢? 她意识一断。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和喝了彩姑的药晕了过去,彩姑只简单查看一番,没说什么。小圆守了姐姐一夜,天一亮,彩姑拿上灵犀卷和众多材料,跟小圆说她要闭关几日。 之后,便走进了山里。 第142章 小和体弱多病,太婆从那院墙下过的时候,小圆就在后面摘倭瓜。 那日头正好,太婆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急忙张望着招呼道,【乖乖。】 小圆像兔子一样从院墙后面蹦出一颗头,吓了太婆一跳,急忙问道,【你是谁呀?】 【我是小圆,你是谁呀?】 【我是太婆呀。】 小圆笑了,说道,【太婆,太婆。我正想有个太婆呢!】 如此一来,太婆更高兴了,她本无儿无女,村里人都说这样下去没人给她养老送终,这不就白得两个漂亮孙女吗? 太婆看到小和的时候,她的精神还没有自己的足。小圆想着,姐姐笨手笨脚的,总是摔跤,磕了碰了,都不见好,于是和太婆两手一拍,决定给小和好好补补,而且要大补特补。 小和很少去人多的地方,她就被太婆按在她的车上,小圆蹦蹦跳跳帮着太婆赶车,一同进城赶集去了。太婆摸了摸小和的脸,说,【你要晒晒太阳。】太婆心疼坏了,她才十七岁的大孙女,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只是淡淡的,任由日光照在她身上。到了集市人多的地方,更是揪着太婆的衣服不放,只是紧紧挨着她坐着。 太婆摸摸小和的头,小圆也摸摸姐姐的头,然后捂紧了兜里的碎银子,准备去给姐姐买好吃的。 走着走着,小圆便有些沮丧了。她的钱不多,没办法给姐姐买好吃的呀。正当叹气,一旁的酒楼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也围了几个人看乐子,小圆远远的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荷绿色衣裙的少女,那背影就好看极了,只是那酒楼老汉骂骂咧咧的,她畏畏缩缩,有些害怕。 小圆见那姐姐气质娇贵,发饰精巧昂贵,那模样温柔又可亲,小圆忙挤了过去,只见那姐姐果然生得灵俏乖巧,只是被那老汉一凶,委屈巴巴,不知如何是好了。 【赔钱!傻站着干什么!好好开门做生意!这门都被你撞坏咯!】 那少女慌张的翻钱袋子,随手掏了个二十两就要给人。小圆一眼就知道她人傻钱多,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按住了。 【不许赔!是你弄坏的么你就赔!】小圆比那老汉还要凶,凶得那少女一愣一愣的,不敢动了,小圆正义凛然的往她面前一站,没比她高大到哪儿去呢,就说,【你这破门摇摇晃晃好几天了!不分白天黑夜在这看人下菜碟!】 那酒楼老板膀大腰圆,到手的二十两没了,咬牙切齿逼近一步,威胁道,【你说什么?】 小圆这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上次在翠湖边跟人打架就没打过,实在不是这块料,除了一腔热血,只剩那三脚猫功夫和勇者无畏的精神。 她身后的少女倒看出来小圆的斤两了,她见势不好,拉了拉小圆的衣服,小声说道,【要不,我还是把钱给他吧?】 小圆眼里容不得沙子,寸步不让只说,【那破门才值老多钱!不给!】 那二十两不如拿给自己花。 十五岁的小圆没想这么多,那富家少女更是脑袋空空。酒楼老汉被逼急了,气得面目扭曲的朝二人冲了过来,二人吓了一跳,突然感觉一道疾风,什么东西从二人耳边飞过,那动静小得没人看得见,却疾驰有力,结果轻轻“咚”的一声,那酒楼老汉往后一摔,滚下台阶,还有一根竹筷子,掉落在他身边。 众人大惊,忙转身回头看去。那大好的日头下,只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少女,扎着素雅干净的辫子,模样却是绝色绝俗,她只冷冷看着,分明是个身躯瘦弱的农家少女的模样,可众人只见她气势如虹,意气昂扬。 小圆瞪大了眼。 第62章 是姐姐! 是体弱多病还笨手笨脚的姐姐! 小圆怔得说不出话来,不管何时何地,姐姐永远是她的安全之地。在她眼里,姐姐永远能为她挡下一切。 这样的姐姐,小圆好像曾见过的。生机勃勃,飒爽英姿,姐姐本该这样的。 酒楼老板不知被什么砸了头,又被那么多人看着,晕头转向从地上坐起来,【什么东西打我!】他从地上拿起那根筷子,小和似乎也不避讳,那老汉看了她一眼,火冒三丈站了起来,骂骂咧咧道,【竟叫一个女人打了!传出去我的脸往哪搁!】 他朝小和冲过去,被女人打和打女人,他选择后者,那小丫头片子看着一吹就倒,不叫城里的人看看他的血气方刚,他这半辈子就算白活了。 小和笑道,似有嘲笑之意,【不忙。更丢脸的还在后面。】 她看都不看便抄起一旁的门撑子,一根比她都高的木棍。那木棍在她手里会听话似的,只见小和面不改色,那木棍往那老汉肚子一捅,小和一收,挥手一抬,打在那老汉下巴颏上,带着两百斤的身体,一块飞了出去。小圆只见姐姐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的发丝飞扬,眉眼灼灼,气势凌人。 小圆目瞪口呆。 人群中的秦秋月也目瞪口呆。 小和分明运的是太极心法,是她山门功法!彩姑明明说了她这徒弟天资愚钝,不认字不肯学。这套心法哪来的,祖师爷半夜托梦给她的不成? 那老汉躺在地上嗷嗷叫唤,喊着要报官,小圆跑到姐姐身边,那穿着荷绿色衣裙的少女也忙躲到小和身后,小圆嘟囔着,【你报什么官嘛,明明是你讹人在先。】 这时秦秋月从人群走出,踢了那老汉一脚,【你好意思报什么官,滚回去。】 那老汉见是官府都要让七分面子的秦家主,忙夹着尾巴连滚带爬回酒楼了。 整个寿丰镇权力大过天的秦家主秦秋月亲自把三个女孩送回太婆那儿,太婆正在另一条街上的集市卖蔬菜瓜果。 刚刚还威风堂堂的姐妹几个,这下三个坐一排,叫太婆给骂了。小和要是有耳朵,都耷拉到地上去了。 太婆拿着称杆子,比小和还义薄云天。她站在小圆面前,生气的那称杆子点点她的头,骂道,【胡闹!】接着又走到小和面前,骂道,【你也胡闹!】然后她看看那面生的少女,实在长得乖巧,什么也没干,委屈巴巴跟着坐在那吸鼻子。 于是太婆问,【你是谁呀?】 见太婆问起,那少女边哭边笑,憨得像旁边拴着的阿黄,她的声音银铃似的,【太婆,我叫忍冬!】 太婆问道,【你不回家,跟她们在这瞎玩什么?】 小圆插嘴道,【太婆,忍冬姐姐离家出走呢!】 太婆“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念道,【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太婆骂着骂着去招呼生意,剩姐妹三个坐那台阶上,小和打量了忍冬一眼,几乎猜到了小圆为什么要去搅和她的事了。小圆挨着姐姐坐,向前探着身子问道,【忍冬姐姐,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忍冬说道,【是小花,天凉了,小花趁我不注意,跑到我爹爹和娘亲的屋里睡觉,把我娘亲吓晕了……】 小圆,【……】? 小和,【……】? 忍冬嘟嘟囔囔抱怨,【爹爹凶我。他竟然凶我!反正我再也不跟他和好了!】 小和侧身看她,冷不丁问了一嘴,【就这吗?】 忍冬那人傻钱多的富家女,点了点头,又听小圆问,【小花是谁啊?】 【是一条大蛇,它的花纹特别漂亮呢!】 小圆,【……】? 小和,【……】? 上次被大蛇吓晕的,还是许仙呢。 事到如今。忍冬姐姐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小圆一手拉一个,说道,【我们去逛街!】于是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是布老虎,都硬给姐姐买了一个。 忍冬笑呵呵的,根本没发现小圆对她有图谋,直到她倒出零钱,小圆脸一沉,嫌弃道,【忍冬姐姐,你不是很有钱吗?】她扒拉了一下忍冬手心里的碎银,说道,【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忍冬还是笑呵呵的,她取出一个印章,神秘兮兮说道,【这是我爹的印章,只要是我家的钱庄,都能靠它取钱!】 【真的?!】 小圆的眼睛发出光亮,这下好了,傍上大款了。 太阳要下山了,小圆又蹦蹦跳跳的,帮太婆推着车回家。她们一点忙也没帮上,但太婆还是开开心心的。村里都说太婆无儿无女,孤家寡人。可就是那孤家老太婆,竟一次得了三个漂亮孙女,那孙女一个个眉眼如画,气度不凡。 在小和的预料之中,秦秋月连夜上门做小和的思想工作。院子里升起炊烟,小圆帮忙砍柴,忍冬帮忙炖汤,秦秋月找到小和,笑眯眯的递给她一套书册。 小和自然知道她为何事而来,于是故技重施,【我不——】 这下她被秦秋月打断了。 再怎么说,秦秋月也比师父温柔多了,她还是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师父说你不认字嘛!】 小和微微皱眉,看向秦秋月。只见秦秋月翻开书册,热情的说道,【这一招一式,我全给你画出来了!】 小和,【……】? 秦秋月接着胡诌八扯,【我知道你这丫头灵心慧性天赋异禀,我肯定不会看错人的!那心法我找人给你念一遍,你肯定就记下来了对不对?】 小和,【我——】 【拿着拿着!我们山门没人了,你师父的徒弟就是我们大家的徒弟,传承我们山门绝学,就靠你了!】 小和,【……】? 什么东西啊? 不是说了我没文化吗? 秦秋月不给小和拒绝的机会,不顾太婆挽留,消失在暮色中。 不难猜出。 闭关回来的彩姑看见忍冬。 只说了两个字—— 【扔掉。】 第143章 秋后的风凉爽,日光却暖洋洋的。 彩姑疲惫的走在山路上,那日子和从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日月星辰,山川湖海,唯一有变数的,是那对不安分的姐妹。她才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就又有操不完的心。 太阳正对着彩姑,她皱着眉,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路过了家门口的湖。小和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那丫头总是安安静静,冷冷淡淡,小圆若是不在,就像画上去似的。她正低头看着什么,直到彩姑越走越近,踩在石子上的声音更大了,她才不经意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张原本就没有什么心情的脸,在看到师父之后,似乎更加暗淡了。彩姑从那路上径直走过,分明看见小和不经意一眼扫了过来,下意识立刻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彩姑走了两步,小和又发觉不合适,把自己说服了,站起来同彩姑打了个招呼,【前辈。】 彩姑“哼”了一声,往家中走去。这本来就是秦秋月的房产,彩姑都不记得自己欠她几个人情了,原先那冷清的院子有了烟火,还晒着被子,一看太婆就没少过来照看姐妹俩。彩姑只想回去闷头睡一觉,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正走着,又听见小圆“吨吨”跑来的声音,这丫头跑起来的动静跟山猪下山,天知道她哪来的精力。 彩姑一看,果然小圆从太婆那跑回来,怀里抱着一把大黄菜,远远就叫着,【师父!师父!】 彩姑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谁是你师父啊!】 小圆实在嘴甜,糊弄起彩姑来得心应手,她立刻跑来,还嬉皮笑脸的说道,【您就是我师父!我孝敬您一辈子!】 彩姑一听,更觉得不祥了,不想理她,就要进门,结果小圆一把拉住她,笑嘻嘻说道,【对了,师父,您想不想——】 【不想。】 彩姑甩开小圆走进院子,见那门廊上,坐着一个乖巧玲珑的少女,立马知道小圆要说什么了,果然小圆拔腿跟了进来。 那少女傻乎乎冲彩姑笑,一看她笨手笨脚笨头笨脑的样子,彩姑更嫌弃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又叫她摊上了。于是彩姑打断了小圆要说的话,呵斥道,【扔掉!】 忍冬坐在门廊上,笑嘻嘻的没听见,又傻得可怜不会看人脸色,只有小圆为此操碎了心,她早料到会有这一步,急忙低声在彩姑耳边说,【师父,忍冬姐姐人傻钱多,不要白不要。】 彩姑“嗤”了一声,又看了忍冬一眼,她乖巧的撑着下巴帮忙煎药,确实算不上累赘,便不再作声,走进屋内。 也是,秦秋月的钱,哪有傻徒弟的钱好用。 隔天一早,小圆在屋外撞见彩姑,彩姑睡了个好觉,难得给了个好脸色,小圆见师父心情大好,便去湖边找姐姐报喜,【姐姐!师父今天心情好,断不能找你的麻烦,我陪太婆去城里,把忍冬姐姐留着陪你!】 小和与忍冬还算不上好友,只觉得忍冬聒噪还烦人,偏偏她还爱赖着自己。小和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只要躲着彩姑,后来还得躲着秦秋月,这下好了,多了个忍冬。偏偏小圆没看出来,放心的把姐姐交给忍冬那个话多又密的傻瓜,陪太婆推车去城里了。小圆太相信姐姐了,她不相信姐姐能在师父心情好的情况下,还捅娄子。 第63章 彩姑近日闲暇,从山里闭关回来,又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出门时,凉爽又温暖,确实心情大好。屋里只有忍冬,小和早早躲出去了,忍冬确实是个傻瓜,现下小圆不在,彩姑突然转过身看她,因此忍冬小心翼翼露出一个笑,学着小圆喊了她一声,【师父。】 又叫这丫头缠上了,彩姑无法,只得应了一声。 【嗯。】 忍冬见彩姑回应,这才咧开嘴笑,更像傻瓜了。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忍冬喜欢彩姑,见她招呼,乐呵呵过去了。 【你从哪里来,家中几个人?】 忍冬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乖巧诚实的说,【我从西北来的,家中三个人,爹爹娘亲和我。】 彩姑又问,【爹娘对你好不好?】 【好!】 离家出走的忍冬毫不犹豫的回答,脸上还笑眯眯的。这丫头一贯的脑袋空空,彩姑听罢点点头,挥手打发她走了。 忍冬是个脑袋空空的富家千金,但又实在好差遣。彩姑给她一张药方,她一声不吭就拿去配平了。小圆万万没想到,姐姐会因为忍冬姐姐翻车。那日风平浪静,彩姑站在院门口,小和还在那湖边石头上,安安静静坐着,忍冬在院里架了火,她看了一眼药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小和,便蹲下煎药了。 小和没有神采,而忍冬见过她铮铮昂扬的一面,她知道小和一定生病了。彩姑站在院门口,她也看向小和,湖边草长莺飞,还有老李头的两只羊在吃草。忍冬冷不丁走到彩姑身边,她和谁都自来熟,便指着一块光秃秃的草地说,【小羊只逮着一块吃呢。】 彩姑一愣,她看看光秃秃的土地,又看看小羊,接着回头看看忍冬,又看看她身后冒着烟的药罐,最后看向了小和。 推车的是小圆,翻车的是姐姐。小圆和太婆还没离开山头,姐姐已经闯祸了。 忍冬不知为何,只见彩姑突然气势汹汹朝湖边走去,接着,小和就被拽回来了。忍冬见状吓了一跳,可是救兵都去城里了,她能怎么办呀? 小和被风风火火的彩姑拽回屋内,忍冬忙焦急的跟了进去,她伸手扒拉也没用,小和那小身板,师父拎她就像太婆拎小鸡一样。忍冬晕头转向,【怎么了怎么了?师父?怎么了呀?师父师父……】 【煎你的药!】 彩姑那么凶,对忍冬是血脉上的压制,吓得忍冬仿佛被下了结界,不敢跨越一步,只好在门廊上来回踱步,焦急万分。 云鹤往桌上一拍。 门口的忍冬都吓得魂飞魄散,更何况是当事人小和。直面暴风雨的小和眼里噙着泪,嘴里还一声不吭,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总是来得很快,让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小和的脑中翻江倒海,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什么又让师父不高兴了,她一边走神,又因为心中害怕,不知不觉泪眼汪汪。 直到云鹤又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小和头皮一麻,回过神来,看向彩姑,只听她骂道,【我离开几天,只交代你一件事!只一件事!你照做了吗!】 小和心虚理亏,没有说话。 彩姑坐在凳子上,分明是她坐着,可是她的威压实在可怕。见小和不说话,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彩姑又不敲云鹤了,沉着声音说道,【手给我。】 小和伸出冰凉的手,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彩姑把手搭上来,她都吓得一个激灵。彩姑替她把了一脉,脸上千变万化,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了。小和猜不出她要干什么,只觉得脑子顿顿的,千头万绪,一片乱麻。 【你不是要报恩吗。】 小和刚放松了警惕,只听彩姑质问她,语气并不友好,【你就这样报我的恩吗。】 小和是个正直的人,彩姑太懂得知道怎么打击她了。比起一顿板子,还是灵魂上的质问更刺痛些。 小和更不说话了,彩姑便收了那冷厉的语气,站起来,恨铁不成钢似的骂道,【死心眼,你把药全往同一个地方倒,是怕我不知道吗!】 彩姑确实心情大好,前有忍冬无意点火,后有秦秋月推波助澜,她都没跟小和动板子。她早也猜到秦秋月要上门,果然忍冬在那门廊上心急如焚,见秦秋月走来,忙让她进去救人。秦秋月一听山门独苗凶多吉少,连忙就杀进去了。 秦秋月下山已久,说话都带了点乡音,见小和双眼红肿,云鹤又被请出来开工,急得她跳脚,【你干什么呦!我们山门就剩这一个!你再把她折腾坏了!】 忍冬就蹲在院里,一边看着火候,一边朝里张望,只见那局势实在紧张,吓得忍冬都一动不动。 【怎么又是你,你赶紧另外给我找一个住处,你这我不住了。】 看看,无理取闹,理直气壮。 秦秋月跟着翻了个大白眼,【你好大的口气。】接着问道,【你为何事说她?】 彩姑并不睬她,心烦意乱的看了一眼院里忍冬正在煎的药,秦秋月看了一眼,明白个大概,劝说道,【你那药黄连苦参一大堆,连我看了都想死了,还有,那麻黄枳实药性峻猛,你叫她喝这个做什么!是我让她倒的,你要怪就怪我!】 彩姑瞪了小和一眼,听了秦秋月的话,沉默许久,最终说道,【我留她就是用来试药的,叫她喝就喝,不用你管。】 秦秋月一听,迟疑的看向彩姑,她疑惑万分,但彩姑并不看她,秦秋月又看看小和,临了将要说的话压了下去,试探着说道,【这丫头气血不足,用药不宜过猛,换成陈皮和白芍,她要好受些。】 小和心性警惕,心思深重,她见秦秋月顺着彩姑的话说了下去,心中更加戒备,只沉默在心中擘画筹谋,面上仍水波不兴。 彩姑不应她,秦秋月心中疑惑,只得先作罢,于是又笑呵呵的把手上的书交给小和,叮嘱她一定好好看,之后又千叮咛万嘱咐,【用药需轻灵,不宜峻烈。】她边走边指着忍冬面前的药罐说,【分量还得再减些。不许跟她动手,听见没!】 小和虽谁也不相信,但秦秋月总归能捞她一把,可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她走了。彩姑本就心烦,徒弟不认自己就算了,还觉得别人的师父好,眼看着小和看着秦秋月的背影依依不舍,彩姑更加烦躁了,偏偏笨蛋忍冬,这时候见缝插针端来了药。 总归还是忍冬领进门,闯祸看个人。 彩姑看看小和,小和看看汤药,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彩姑冷不丁一个死亡的质问,【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忍冬是个脑袋空空的傻瓜。 小和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中正诚实,不会说谎的大傻瓜。 在彩姑的死亡凝视下,小和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心中所想,【信她。】 看吧。 孽徒。 云鹤还在彩姑手上,她拽过小和的胳膊,抽掉她手上的书册,也不看是什么就骂道,【什么东西!不许看!】彩姑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小和往她面前一站又时常脑袋空空,打她还不是顺手的事,小和只感觉胳膊被猛的一拽,往一旁一摔,师父伸出胳膊扶住了她,没曾想下一秒,那板子铺天盖地打在身后,彩姑打了几下解气,又见小和要哭了,才将她推回去一扶,气急败坏戳她那笨徒弟的脑袋,【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把药喝了!】 那几下板子的疼还没上头,先把小和吓傻了,她下意识“呜呜”几声要哭了,马上又忍住了,急忙端起药碗,泪都掉进去了,可是那药太难闻了,她又拿远了,迫不得心里害怕,怕喝得慢了又挨板子,刚要喝,彩姑觉得不对,又将手放回小和的额头探了探。 小和发着断断续续的低烧。 彩姑的脸色更沉重了。 【把药喝了。】 小和无法,只得磕磕绊绊把药喝了。正如秦秋月所说,那药性峻猛,小和体质弱,这药喝了,更觉无力,昏昏沉沉,心悸难缓。 小和不知道自己是几时晕的。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只有忍冬焦急守在她身边。 【你怎么样,你还不舒服吗?】 小和倒好,扭头“哼”了一声,气鼓鼓说道,【你告我的状。】 忍冬急忙解释,【我没有呀!】 【你就是有!】 彩姑就在门廊卜卦,见小和还有力气和忍冬吵架,放下心来,专心算卦。 忍冬急得团团转,小和翻身过去,也不理她,连忙欠身去哄她,【你不要生气嘛,我没有告你的状,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忍冬这人死皮赖脸的贴过去,小和退无可退,忍冬在她耳边跟念经似的,只好作罢,说道,【你走开,我不怪你。】 【你就是有。】忍冬越贴越过去,【你不要一直苦着脸,你笑一笑嘛……我知道你还没有原谅我,你笑一笑我才相信……】 忍冬拿手戳戳小和的脸,说道,【笑笑嘛。】 那门廊上。 彩姑猛的抬头,问道,【你叫她什么?】 第64章 忍冬被问得一愣,说道,【她总也不开心,我觉得她笑笑才好看呢。】 【笑笑?】彩姑也一愣。 【是呀!】忍冬笑道,小和“啧”了一声,盖上被子,忍冬故意惹她似的追了进去,为了惹她不高兴,故意总这么叫她,【笑笑。】 从此,小和在忍冬口中,有了新名字。 彩姑低头看了看卦象。 喃喃道—— 【天命难违。】 第144章 转角不一定会遇到爱,但一定会遇到一个冷嗖嗖的彩姑。 初冬的早晨开始凉透了,小圆常拉着姐姐去太婆那儿,挑水帮太婆浇菜园子。太婆年纪大了,有时常拿着东西请人家干,现在有几个宝贝孙女,就再也没有操心过了,只是小圆和忍冬连吃带拿,确实不是划算的生意。 一日大早,小圆见姐姐气色不错,便催促她跟着自己一起出门,姐姐慢了,就上手拽她,还没出屋檐底下,就迎面和彩姑撞个正着。 小圆嘴甜,忙喊了声“师父”,小和也无法,急忙跟了句“前辈”,只是一眼过去,彩姑端着个四四方方的木盘,小圆是个急性子,并不关心,拉着姐姐就要跑了,但小和细看了一眼,那木盘上放着几根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一碗水,一小罐盐,一块细布,一把镊子……小和顿感不祥,只觉得那血从头凉到脚,但小圆已经拉着她跑了,她下意识快速跟了上去,并不吱声,“哒哒哒”跑了几步,生怕慢了就被彩姑叫住了。 【站那。】 小和下意识定住了,瑟瑟转过身,彩姑走了过来,淡然拨开她们的手,将小和拉到一旁,对小圆说道,【你快去吧,晚了小白又去拱你太婆的大黄菜了。】 小圆不肯,只疑惑站着,问道,【那姐姐呢?】 彩姑知道小圆认死理,不好骗,语气平和循循善诱的哄道,【她不舒服,我留她在家里照看。】 小圆朝姐姐看去,小和朝那木盘看去,又见那弯曲的针头在日光下闪着光,一时压不住心中惶恐,急忙说道,【我没有。】 小和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十分好听,却又冷冰冰的。在师父彩姑听来,就跟犟嘴没区别。 彩姑回头瞪了一眼,凶巴巴道,【我说有就有。】小和不敢说话了,彩姑腾出一只手,拉着小和进了屋,小圆不敢掉以轻心,连忙也跟了进去。 小和被按到凳子上坐下,彩姑将木盘放到桌上,动作不算优雅,因此那里面的东西叮铃哐啷的。小和呆呆的,彩姑在一旁坐下,取出一根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的针,放在烛火上面烧,那烛火烧得只剩蜡了,火红红的,却把小和的脸烧得惨白,她只呆呆看向彩姑,彩姑本想着说点什么安抚一番,话说出来,又变成了,【这是我从虎头蜂身上取来的,只有它能从你指尖上的经脉里取出血。】 小和下意识握紧了手,将胳膊从桌面上收了下去,彩姑语不惊人死不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却又成了,【被虎头蜂蛰了是要死人的,山里的虎头蜂有这么大——】彩姑夸张的比划了一下,接着又说,【蜂农养着吃猪肉的,好赖才让我捉了几只来。】 总的来说,就是没有一个字是小和爱听的。 彩姑自以为今天慈悲为怀,不料小和仍是面如土色,便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想伸手捞,又发现小和把胳膊收到了桌子下面,不满的“啧”了一声,用她惯用伎俩,武力解决问题。 彩姑粗鲁的拽小和的胳膊,姐妹俩一下子都急了,小和嘴笨,有时候对上彩姑,心里害怕,反应出奇的慢,一边缩手一边碎碎念,【可是……可是……】 彩姑看向她,那眼中有话,小和就知道了,她本就是试药人,她有什么好可是的呢? 小圆更是上蹿下跳,死死按住姐姐的胳膊,站起来将小和团团抱住,她看向彩姑,替姐姐不平道,【师父,您平时让姐姐喝难喝的药也就算了。】小圆顿了顿,彩姑猜测她有什么想说的,又顾及到小和的心情,没有往外说,只握住姐姐冰凉的手,生气又难过的说道,【十指连心,您还要拿虎头蜂做的针扎她,我,我要——】 彩姑笑她,【你要什么?】 小圆这个没出息的,挠了挠头,说道,【我要生气了。】 彩姑想笑她,不过今天心情好,人文关怀还是要做到位,于是去做小和的思想工作,那丫头的心思并不往外说,那眼睛后面藏着深潭,不知道在做什么主意。 小圆气呼呼坐下了,小和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倒像是要扎针的不是她,是小圆了。彩姑这人最懂得对症下药,事到如今,也只平淡的对小和说,【你知道你没得选,你若主动配合些,我就下手轻一点。】 看吧,又来威胁人了。 小和心中抗拒,但她知道彩姑说的没错,而且她已经在给自己台阶下了。彩姑前辈给的台阶是一定要下的,不然下场就不好看了。 彩姑静静等她,她知道小和这丫头要强还脸皮薄,只需一会儿她就能把自己劝好了,果真小和装作一副勇敢的样子,把手伸了过来。 那蜂针烧得发烫,小和的手却冰凉。她的手总是冰凉,不分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总也捂不紧,这下就更凉了。 【姐姐!】小圆不安的想要拉回姐姐的手,又听见姐姐轻声说,【没事的。】姐姐又自己把胳膊伸了过去,小圆便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不高兴的陪护着。 彩姑用手掌托起小和的手,她的手指修长却冰凉,身体消瘦,这手也摸不出一点肉来,全是骨架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取小和的食指,小和也只是呆呆看着,没有动弹,心中不忍,但也只说,【害怕就把眼睛闭上。】说着朝小圆使了个眼色。 小圆忙搂住姐姐,伸手捂住小和的眼睛。 小和还没反应过来,刚抬手要拿开小圆的手,只是彩姑突然下针,扎得她毫无防备,受了痛,下意识缩了回来,没有意外的被彩姑一把抓住了。一开始只是刺痛,那蜂针越扎越深,疼得钻心入骨的,小和眉头拧紧了,想哭又碍着小圆在场,忍着没有哭出来,大冬天的冷汗直流。吓得小圆自己闭上眼睛了。 彩姑的动作快准狠,她将针取出来,小和才开始吸鼻子,她取了小和指尖上的经脉血,又将小和的手放进盐水里泡了泡,盐水重新刺痛了小和,她“嘶”了一声,彩姑是个心狠手辣的,这才将她的手拿出来,用布轻轻擦了擦。 彩姑想笑话她,她明明害怕,明明想哭,还要忍下来,装作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于是最终也没有放过她,而是拍了拍她亲爱的徒弟的头,表扬道,【不错,下次也这么勇敢就好了。】 小和的天终于还是塌了。 【还有下次?】 小和哽咽着追问,但彩姑没有回答。 她转身离开了,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小和还没来得及哭。小圆先哭了。 她气哼哼坐到台阶上,小和还得紧着哄哄她,急忙起身,坐到她身边。小圆见姐姐坐过来,气急败坏的落下泪来,可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姐姐温柔的抹去她的泪,说道,【怎么哭了?】 小圆焦急的说,【姐姐,你要配合我呀!你都不配合我,我怎么保护你!】 小和笑着哄她,【配合你什么?胳膊拧不过大腿。】 小圆拿起姐姐冰凉的手,脸上还挂着泪,又哭又气又没出息,看见姐姐还冒着血粒的手,心疼的说,【我帮姐姐吹吹。】 小和顺着小圆的心意,后来的小圆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了。 姐姐会为她反抗,但姐姐不会为自己反抗。 那天的风很凉,小圆吹了吹姐姐的手,也起身走了,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第145章 第二天,小和就会用《孙子兵法》了。 小和大早就躲着彩姑下地帮太婆打猪草,偏偏忍冬那个大傻子到处喊,明知道她不高兴,还非得给她起外号,【笑笑,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师父找你呢,让你马上回去。】 【不用你管,你就当没看见我。】 【那我有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 小和白她一眼,走远了几步,忍冬不招惹她就不痛快,一边帮她收猪草一边唬她,【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真的不听啊?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小和本来话就少,一天到晚被忍冬轰炸得脑袋都疼,可是忍冬是个热心肠的,她都这么说了,小和思忖片刻,没忍住问道,【什么坏消息?】 忍冬又笑嘻嘻的说,【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才告诉你。】 逗小和本来就是顺嘴的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忍冬更开心了,小和“哼”的走开,像只高贵的猫,根本不理忍冬,只是忍冬人美心善,就算没得一句“好姐姐”,还是指着身后的山路提醒道,【师父从那儿过来了。】 忍冬话刚说完,就见小和丢了猪草,往另一边跑走了。 第65章 忍冬收了猪草,见师父慢悠悠从另一边过来,也不着急追小和,还在村口老李头家的院墙上顺了一壶酒。小和走不远,只是在更远的湖边躲起来,她静静的看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彩姑走到她身后,她也没发现。彩姑拍了一下小和的肩,那丫头吓得像炸开的猫,头发似乎都竖起来了几根。 彩姑明知故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和的眼神躲躲闪闪,说道,【我迷路了。】 彩姑“哼”的冷笑一声,接着便无情的拆穿她,【嘴硬。】 小和自然觉得没趣,可她也不是彩姑的对手,只能淡淡的看向别处,也不说话。彩姑这才招呼她,【回家。】之后拎着酒转身走了。 小和一步一步的跟在她身后,彩姑回头看看,见她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素来不爱管闲事,更不爱管谁的伤春悲秋,小和埋藏得很深,她不怎么说话,也总是慢慢的,有话也不说。彩姑见她绞着手指,大吐了一口气,突然刹住了脚步,转身将小和堵个正着,【说吧,我听着。】 小和抬头看她,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只摇摇头,走开了。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她与一尊佛像为伴,那漫长又寂静的岁月里,佛像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快说,我最生气见人扭扭捏捏的。】 彩姑知道这并不公平,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她知道小和想说什么,便给她一个机会,等待小和的质问和爆发。 小和的声音轻轻的,不仔细听,都要被风吹散了。 【前辈说回家……】 彩姑一愣,听清了,又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小和抬头看她,十分认真,【前辈叫我回家……】 彩姑一时没有明白,她以为小和会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喝最苦的药,为什么要往她手里扎针,为什么她逃出来了,可是一切并没有变好,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无人生养无人在意的空白的一生。 可是小和没有问。 彩姑提前准备的发言被打断,只得“嗯?”了一声。然后她看向小和真诚又疑惑的双眼,突然明白了。 那丫头还真是没文化。 她连家是什么都不知道。 彩姑便说,【那不然呢,你不回家,你要去哪?】 【前辈说回家……】小和的声音太小了,小得被风吹散了,【是什么意思?】 彩姑想,果然是个笨蛋,便解释说,【就是回我们都在的地方。】说罢转身走了。 小和虽说是个笨蛋,但要强,泪花在眼中翻转,还愣是忍住了。但彩姑可忍不住不逗她,她放下蜂针,故意问她,【你是不是要哭了?】 【没有。】 彩姑“嗤”的笑话她,看吧,小女孩就是嘴硬,说着便起身,抹去她眼角的泪,给她最后一击,【你已经在哭了。】 此后几天,小和的手指都是无法痊愈的针孔,那蜂针深入指节,彩姑也一点不心软。那时的小圆还在生姐姐的气,气姐姐的沉默,气姐姐的妥协。姐姐没有问,可是她想问,为什么姐姐要喝最苦的药,为什么要往姐姐的手里扎针,为什么姐姐总是咳嗽,为什么姐姐的手那么凉,额头却总是那么烫。直到第七天,彩姑往已经麻木的小和的无名指上刺入蜂针,取出来时,皱了皱眉,告诉她,【午饭别吃。】 无论几次仍是默默挂着泪的小和看彩姑一眼,仍没有问出那句为什么。小圆站在门廊,她看着姐姐,小和晾着修长细嫩却冰凉的手,小圆眉头紧锁,为什么?姐姐明明已经很乖了。 小圆转身走了,下了某种决心。 小和中午没有吃饭。 晚上就不见了。 初冬的夜很冷,小和最是怕冷的,但当小圆在她床边轻轻唤她,她立马就醒来,跟着走了,什么也没问。银色的月光照得树林里也亮堂堂的,可小和还是摔了几跤,有个笨手笨脚的姐姐,小圆只好紧紧挽住姐姐。 【小圆。】 【嗯?】 小圆就算生姐姐的气,可她还是喜欢姐姐叫自己的名字。 【你不生我的气了?】 小圆嘟囔道,【我可没有生姐姐的气。】 小和便不说话了,小圆被姐姐拆穿,又不肯承认,只好转移话题,当做无事发生,说道,【我忙着呢,忙着离家出走的事。】小圆说着掏了掏包袱,摸了半天,从里面摸出一个印章,【你看。我找忍冬姐姐借的。它够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和没有说话,夜里的山凉得刺骨,湿气又重。她替小圆裹紧披风,又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小圆不认路,只埋头往前走,往不认识的路走,走着走着,就变成她跟着姐姐了。 她们要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亮之后,小圆筋疲力尽,正想找个地方歇下。却在那路的尽头,看见一个熟悉的小木屋。小圆错愕的转头看看,她竟又走回寿喜村了! 彩姑就在那小屋门口等着,见姐妹二人走回来,小圆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十几种,小和还是淡淡的。 【回来了?】 小和没有说话,小圆张了张嘴,也没有说话。可是她明明带姐姐离家出走,走了一整夜,怎么又绕了回来! 小和平静的朝彩姑走去,彩姑对她并不客气,她拽着小和的胳膊进屋,不满的骂道,【你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吗,还跟着她胡闹!】 小和任由彩姑将她拽进屋里,彩姑亲自看着她把药喝了,又拉过她的胳膊,往一处用木板封了窗户的小屋里走去,小圆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阻拦,她知道自己并非彩姑的对手,不能硬来,只求饶道,【师父,是我的错,是我带姐姐离家出走的!】 忍冬本来就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莫名其妙,偏偏在这时出言捣乱,气鼓鼓说道,【你们离家出走,不带我啊?!】 小和被扔进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只给了一盏油灯。彩姑只说道,【我调了药方,从喝这副药开始,不能晒到一点太阳。】 就这样,小和被关进了小黑屋。 小圆是个天高地广坐不住的性子,竟也跟着姐姐住进那透不进来一点光的小屋,可姐姐接连发了几天的高烧,迷迷瞪瞪,意识并不清醒。忍冬虽说生这姐妹二人的气,但也只能紧着先照顾好小和。 小和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几天,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桌上燃着一半的油火,门只留着一条缝,外面还挂着一层门布。屋里有汤药,烛火和柴草的气味,小和的力气不多,她拿开额头上温热的细布,坐了起来,只听小圆恳求道,【哎呀忍冬姐姐,你就原谅我吧,姐姐生病,师父生我的气,连你也不跟我说话,我不活了啦!】 【我看你可想活呢,你舍得丢下你姐姐么?】 【舍不得舍不得。】见忍冬姐姐终于回应自己,小圆又嬉皮笑脸的讨好道,【我知道忍冬姐姐最好了,我和忍冬姐姐天下第二最最好,下次,下次离家出走,我们一定带你!】 小圆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忍冬自认比不过,于是翻了个白眼。 小和这时轻轻咳了两声,只听门口如同山石落地,闯进来两个人影。 小圆倏地飞奔到床边,探了探姐姐的额头,关切的询问,【姐姐好多了?】 小和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站在小圆身后的忍冬,忍冬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把头扭开了,说道,【我可没原谅你啊。】 小圆在姐姐耳边偷偷笑她,【忍冬姐姐骗你的,她可紧张你了呢!】 那屋子不大,忍冬都听到了,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去叫太婆。】 月光照人的时候,小和出了那间屋子。 她回头看了看小圆,小圆在她的床上熟睡,屋外亮着烛火,忍冬还在忙着配药。 哄完一个还有一个。 忍冬见她走出来,没有理她,又怕她受凉,走去关了半扇门。忍冬总爱逗小和生气,小和也总和忍冬拌嘴。忍冬的性子软,她拿着架子和小和闹别扭,小和知道她是真的生气。 可小和实在嘴笨,想了半天,只酝酿出一句,【我跟你说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小和是个中正诚实不会拐弯抹角又嘴笨的傻瓜,她并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不像小圆那样能言会道撒娇哄人,只能干巴噎的说出自己的需求。 忍冬听了这干巴巴的求和宣言,都愣了一下,但她知道小和一定很在乎,才会这么说。忍冬心里确实难过,她们姐妹两个总不带她玩,离家出走也不带她,就好像她是个外人。小和也总冷冰冰的,无法交付自己的内心,说十句也得不到回应。 她们偷她的印章事小。 她们离家出走不带她才事大。 于是忍冬问她,【你有把我当朋友吗?】 小和明显沉默了一下,忍冬误以为她心中不决,“哼”了一声撇下她走去后院了。 第66章 朋友? 在小和心里。 朋友和回家,都是很温暖的词。 她看见了光。 却不敢追逐光。 那晚月色很美,小和看看屋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圆,又看看后院。 那晚,有光照了进来。 原来—— 忍冬是朋友。 小圆是日光。 她们在的地方就是家。 忍冬在后院找磨石,正蹲在地上翻着竹篓子,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 【什么?】 忍冬抬头一看,小和的手掌摊开,手心有一朵漂亮的小花。 忍冬不知觉笑了起来,她是富家千金,她收到过各种各样漂亮的鲜花。可那些都比不上小和在月光底下送的。小和送她小花求和,实在是一件浪漫的事,忍冬便不好与她生气了,只得接过小花,得意的说道,【那就当你承认咯。】 第146章 小和每日喝药,又按照彩姑的指示,日落之前绝不出门,晚上的风又凉,她吹一会儿就头疼了,因此终日在那小屋里待着,竟更加苍白了。 小圆和忍冬不想让小和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便轮流陪着她,从日出到日落。已经到了腊月,那天太阳大的很,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忍冬在帮太婆剥玉米,小白在床脚四脚朝天的睡觉。秦秋月趁机送来更多没有字的画册,小和随便翻了翻,丢得床上地上桌上到处都是。 小圆在推开木门的时候,那屋里安静得只有姐姐时不时的咳嗽声,以及小白的呼噜声。姐姐坐在床沿,似乎更加消瘦了,烛光在忍冬姐姐的脸上,暖黄暖黄的,而姐姐还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小白正在睡觉,小圆压制住了兴奋,从身后掏出一把卷轴,细声又神秘的问道,【你们猜这是什么?!】 忍冬剥着玉米,并不在意,但还是询问道,【什么呀?】 小圆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坐到姐姐身边,打开那卷轴,说道,【是灵犀卷!】她又对忍冬补充了一下前情提要,【师父就是拿着它去山里闭关的。】 这破卷轴在忍冬看来平平无奇,因此她并不在意,只纳闷的问道,【那咋了?】 小圆最激不得,连忙把姐姐也拉起来坐到桌前,她拿掉桌上盛玉米粒的竹筐,又把蜡烛拿远了些,这才把灵犀卷铺平,【你知道为什么它是上古卷轴吗?】小圆轻声对忍冬卖了个关子,【因为它什么都知道!】 小圆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各种配件,有灰色的粉,不知道哪种动物的羽毛,几块石头,一把干枯的花。她摆出一个阵法,那禁闭的小木屋里,竟然生起风,小圆以手结印,又将那灰色的粉撒到灵犀卷上。 忍冬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灰粉消失不见,平平无奇又脏兮兮的卷轴上,发出金色的光。接着上面出现了一片海,那画像十分简易,却叫人看得见那波涛的海面,接着竟便动了…… 忍冬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可没见过会动的话本子啊。 小圆说,【这里是风月岛,传说中,那是一个神秘又宁静的桃源圣地。】 【风月岛?】小和冷不丁插嘴,这三个字好熟悉,她拿出小圆送她的小石头,说道,【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小圆接过那石头,那石头是小和贴身戴着的,还有小和的温度,小圆给忍冬姐姐也看看那石头,笑着说道,【是呀是呀!也是小石头的故乡呢!】 她们看见一片海域,它隐隐幻化成人形,小圆接着说,【上面说,这是风月岛的守护者,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它运用自己的神力,将自己的执行者送往人间——这片大陆。】 小和愣愣看着那会动的画册,那幻化成人性的海浪,怀中抱着两个婴儿,它竟用自己的神力,将她们送往了这片大陆。 小圆又轻轻的说,还在那地图上指了出来,【她们一个阵与大陆西北,苦寒之地;一个阵于大陆东南,碧海云天。】 忍冬早被这故事吸引了去,急忙问道,【为什么呀?这里不是她们的家。】 她们和小石头的故乡都是一个叫风月岛的地方,为什么要把她们送往中原呢? 小圆也不知道,她诚实的摇了摇头,跟着灵犀卷的节奏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这上面只说,时间一到,她们就会醒来。可是醒来做什么呢?】 离家出走的忍冬笑眯眯的说,【当然是回家了,人都要回家的,对不对?】 小和笑她,小圆也笑她。 笑她离家出走,还笨。她们既是执行者,当然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忍冬才想起来自己是离家出走,赶紧催促小圆继续说,【然后呢?】 那故事在被视为执行者的女婴进入大陆之后戛然而止,没有后续,忍冬总是看到被人写一半没有续作和结局的话本,因此很不痛快,没想到灵犀卷也这样。小圆高兴的帮大家打发了时间,见时候不早,正要将灵犀卷收回归位,只见那角落又冒出几排小字,还有穴位图和羊头一样的东西,小和也看见了,不过小圆眼睛一眯,急忙将卷轴卷了起来,说道,【师父应该快回来了,我得赶紧放回去!】 忍冬拿起地上的竹篓,接着剥玉米,小和收好自己的小石头,坐回床边,摸了摸因为睡觉正在蹬腿的小白。 小圆抱着卷轴,并没有放回彩姑的柜子,她跑进柴房,习惯性的把屋门拴上,接着在那乌七八黑的柴房里蹲下,又摊开了灵犀卷。 她看错了不成? 刚刚那行字印的是生漆丹的做法,传说这丹药可以让修行之人功力大涨,如今玄门也无后人,流传于世的仍是红衣大师的故事,中间一个叫得上名字的都没有,谁要练成这生漆丹,怕就是下一个大师了。这丹药既然不走寻常路,就邪门得很。 那卷轴上的字早就看不见了,小圆吓得冷汗直流,手也发起抖来。彩姑性情古怪,自己出了院门以来,并无多少会玄术的人,彩姑竟就是其中一个,自己把虚空的老底都搜刮干净了才够彩姑闭关几天唤醒灵犀卷。小圆脑袋一片空白,长久以来,她的眼里只有姐姐,别的根本没多想。现在才发觉,彩姑竟然是可以唤醒灵犀卷的人物—— 小圆又想到姐姐,姐姐出了赤丹山,照理说,身体早该被自己调理好了,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竟是更虚了,毫无血色,一点好的苗头都没有。小圆本来以为,姐姐只是体质特殊,在为彩姑试什么普通的药,就像神农尝百草,治病救人造福后人的。现在回想起来,姐姐喝了药总会不舒服,从来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她明明照猪养的姐姐,姐姐竟然一点肉也不长。 小圆晕头转向,她们入蛇窝多久了,她竟一点没发现,彩姑若是真在拿姐姐练生漆丹助涨功力,那姐姐当真没有一点活路了。 小圆的脸色严峻起来。 她总算知道。 是什么一直从姐姐身上流走了。 是生命。 小圆冷静了下来,自己结的印已经失效了,卷轴上早就没有字了。她后怕的想,姐姐也看到这行字了,好在她不认字—— 小圆正想着,突然听到前院有动静,急忙飞奔而出将灵犀卷藏好,迎了出去。 彩姑走进院子,见小圆神色不对,鬼鬼祟祟,眯起了眼睛,没说什么,小圆也避而不谈,正换了副面孔准备见风使舵,突然又见一人走进院里,她定睛一看,惊呼道—— 【伏牛姑姑!】 第147章 见到伏牛姑姑本来是件开心的事,可小圆现在真的笑不出来。她只叫喊了一声,便噎着说不出话来,为了姐姐,她小心谨慎极了。还是伏牛姑姑先埋怨道,【在外边野得不知道回家,还得我来接你!】 小圆这才挤出笑,“嘿嘿”一声,彩姑见她傻不拉叽的模样,嫌弃的对伏牛招呼道,【赶紧把她接走!】小圆一听立刻坐下抱柱子,闹道,【我可不走!我哪都不去!除非你把姐姐也接走!】 伏牛无法,只能蹭彩姑一顿晚饭。 小圆有意将姐姐介绍给伏牛,便趁彩姑带着忍冬进城采买,拉着伏牛姑姑进了那漆黑的小木屋。伏牛掀开门布,小圆谨慎的将门关上,不让一点光进来。伏牛进屋打量,那屋子不大,窗户都用木板封死了,一点光也进不来,蜡烛发着微弱的光,那屋里不通风,气味却不难闻,有一种淡淡的药草香,棋盘画本书册到处随意摆放,剥了一半的玉米花生摆在桌上,被褥干净整洁,床脚有小狗的梅花印。不难看出,她被照顾得十分精细。 那瘦弱又气色苍白的少女坐在桌前,见有生人,急忙丢了手上的册子,站了起来。伏牛细细端量她,微微有些吃惊,但终将情绪压了下去,那少女面无表情,气质疏离冷淡,温暖的烛光打在她干净又素白的脸上,那五官十分标致。那木屋简陋破旧,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可她眼里还是有一股坚韧又青涩的光。 伏牛叹了口气,葳蕤自生光,她本该是旺盛的。 第67章 小圆介绍道,【姐姐,这是伏牛姑姑!】 小和急忙打招呼,【伏牛姑姑。】 伏牛点点头,说道,【彩姑告诉你名字了。】 小和心深似海,微微一愣,还没说上话,脑袋空空的小圆便接着说,【小和。姐姐叫小和。】 这下轮到伏牛一愣了,她询问,【何意?】 【嗯……】小圆回想着月如银盘的那晚,说道,【是从凤字牌上起的,师父说,取的是身体康健,终生平静之意。】 伏牛一下子沉默了。还是小圆笨头笨脑,她旧事重提,在那不停的讲,【姐姐,就是伏牛姑姑跟我说,我的名字是至亲至爱给我起的。】她摇了摇姐姐的胳膊,打趣伏牛道,【别人都叫清礼清乐,她却偏偏叫我小圆,还非得说是至亲至爱给我起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伏牛不满道,【就是至亲至爱给你起的。】 【什么嘛。】小圆嘟囔着,大人就是嘴硬,可她偏偏不给伏牛台阶,回嘴道,【那姐姐呢,姐姐的名字总不能是至亲至爱起的了吧?】 伏牛淡淡道,【她的也是。】 小和愣愣的,一句话也没说上。倒是小圆“嗤”了一声,想着,彩姑可不是至亲至爱。这么一来,小圆更确定伏牛姑姑是在唬小孩了,伏牛见她不信,只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小圆说着,把姐姐按回板凳,又长跳蚤似的急匆匆把伏牛拉了出去,出去后又跑远拎来一只小白狗,边扔进屋边说,【姐姐,我让小白陪你。】之后才偷偷摸摸找伏牛说话,伏牛往那一站,真不知她在忙什么,又被她往后院一拉,只听小圆语气卑微,恳求着询问,【伏牛姑姑,把姐姐一起接走可以吗?】 伏牛早猜到她要整这一出,怕她觉得事情有可乘之机,因此表情十分严肃,态度十分坚决,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小圆也算到了这一步,她慌不择路,紧接着说道,【我们院里的人头就那么多,您把姐姐接走,我去外面流浪也可以!】 【不行!】伏牛把话说死了,【你不用浪费口舌,我只跟你说一件事。你必须跟我走,你姐姐也必须跟着彩姑,这件事没得商量!】 小圆爱死搅蛮缠,伏牛这人爱清净,常常随了她去,很少这么严肃凶狠的拒绝她。可姐姐性命攸关,小圆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在伏牛背后说道,【伏牛姑姑,你们是一伙的吗?】 【什么?】 小圆略一沉思,摇头说道,【没什么。】 大不了再离家出走,这有什么的。 果不其然。 彩姑说的进城采买。 是去秦秋月家的厨房连吃带拿。 当晚,伏牛,彩姑和秦秋月都在,她们像是旧相识,不痛不痒的在饭桌上说了几句话,就把三个小辈赶出去玩,说是大人有话要说。 山里冻得很,她们穿上秦秋月送的大氅,结伴出去玩了。小和怕冷,一阵风吹来,裹紧了自己的大衣,忍冬笑说,【你穿红色真好看呢!】 小圆心知伏牛姑姑是来带自己回去的,今晚必定商议此事,便撇下姐姐二人,偷偷回了家,悄咪咪趴着墙角,偷听几个大人说话。 小和难得出来,心情很好,忍冬硬要挽着她,也没有拒绝。她们去太婆家做客,不料正逢腊八,太婆早早进城赶集,因此屋里没人,她们喂了小白,又在院里和小白玩了一会儿,之后月色正浓,便往山上走去。忍冬十九岁,长得乖巧,性格慢慢的不温不火,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又总爱说着话就靠在人肩膀上,都衬得瘦弱的小和高大挺拔了。她外出许久,其实早和爹娘和好了,这会儿又说起前两天的信,笑呵呵说道,【爹爹让我缺钱就去取,还说我想玩多久都可以呢!】 小和一边专心听她说话,不知为何,又总听到别的什么声音,她回头看看,寂静的山林里连风都没有,便又拉回自己的神思,继续听忍冬的车轱辘话。只是刚走一步,突然脚下一滑,连拉着忍冬,一起滚落了好远,好在冬天穿得厚,那山坡也不高,二人晕头转向,忍冬站起来拍拍大氅,伸手要扶小和,小和搭上她的手,又觉得另一只手背痒痒的,就着月光,看见一只大蜈蚣爬上自己的手,第二眼就见那潮湿的地上全是又肥又粗的大虫子,原来二人是捅了虫窝了。 忍冬倒是平静,不太在意的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划破,只是小和,发出了令人害怕的响亮的尖叫声,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从地上弹起来,一边伸手哭喊着“忍冬抱我忍冬抱我”,一边下意识跳到了她的背上,折腾得忍冬瞠目结舌。 忍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晕乎乎背上了小和,见小和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吓哭,急忙背着她往路上走去,一边哄道,【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就是,我捡一只行不行,就一只。】 小和吓得魂不附体,自己什么人设都忘记了,急得都蹬腿了,唬得忍冬急忙给她背上去安抚一番。小和坐在那大石头上惊魂未定,忍冬才觉得她好笑,小和这才想起来有些丢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拿袖子抹掉眼泪,瞪向忍冬,可是她的泪没有擦干净,因此忍冬更想笑了。 她咬牙切齿的说,【你以后一定会拿这件事嘲笑我对不对?】 忍冬轻轻替她擦掉不想被人看见的眼泪,温柔的说道,【当然了,小和妹妹。】 看吧,忍冬就是烦人。 月色更深了,忍冬将小和从石头上拉了起来,预备往回走,可是她突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忍冬睁开眼的时候,就在离自己倒下处不远的一个破庙里,她和小和被丢在角落,面前的烛火照得脸都很烫。两个高大的黑衣人背对着她们坐着烤火,忍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忍冬是个胆小鬼,小和是个病弱的少女,彩姑的衣钵二人是一点也没继承,可以说是呼救无门,忍冬想着想着,就要哭了,突然袖子被人一扯,小和看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忍住别哭,不要轻举妄动,忍冬因此硬生生忍住了,连鼻子也不敢吸。 那二人温好了酒喝上了,这才聊起来。 【二饼,真的不用给她俩绑起来吗。】 【不用,全天下谁不知道他春秋武行的千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那另一个呢?】 那人笑了出来,【一个怕虫子的小丫头片子能怎么着,哭死我吗?】 忍冬看了一眼小和,小和看了一眼忍冬,忍冬确实是武行家的女儿,家中富裕,爷爷辈发展走镖的业务,父辈在走镖的时候沿路开起了存钱的柜坊,因此家中文武双全,只有忍冬一个无忧无虑的长大了。忍冬和小和被冒犯个遍,又听其中一人继续问,【那人我们留还是不留?】 二饼没有说话,一时只剩沉重的呼吸声和柴火的噼里啪啦声,又一会儿,二饼突然问,【白板,你说……是她们好看,还是皇宫里的女人好看?】 二人相视一笑,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二饼下意识抄过身边的佩剑,竟捞了个空,下一秒,那剑已经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那哭着跳到别人背上的少女快得看不到残影,竟一点声音也没出,她冷冷奚落道,【没人告诉你,干你们这行的,家伙事儿不能离手吗?】 白板拔出剑,二饼并未把她放在眼里,这丫头看似有点拳脚,虚张声势罢了,一个瘦弱的女人,怎么打得过两个专业的打手? 【小妹妹,我看你要识点眼色,我哥俩只要那家的印章。你把我俩惹急了,可就不好过了。你出去问问,干我们这行的,谁有我俩怜香惜玉?】 小和伸手结了大氅的系绳,厚重的大衣落下,掀起一阵风,吹扬小和的头发。她实在太瘦弱了,可那眼神,竟让人有些惧怕。 二饼示意,配合白板朝小和冲了过来。小和不是习武之人,秦秋月送来的乱七八糟的册子,有心法有剑法,她看了丢,从来也没练过,更何况她本就病殃殃的总也不好,哪里是那二人的对手,忍冬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小和以一敌二,对面二人大惊,小和虽运功青涩,力度不够,但那剑法精妙,配合心法气运而生,可以说是高深莫测,不知道是哪家未成器的好苗子,确实轻敌了!谁家武功高深的小女孩被虫子吓哭跳到别人背上呢! 二人被逼退,深知今日事败垂成,败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手上。 【二饼!这是哪个门派的武功!从来没见过!】 二饼只顺手抄一根木头,根本不是小和的对手,他也知道今日只是那丫头初出茅庐,等哪天她成了气候,打他俩根本不用这么多招。 二饼急了,【你管她呢!你上啊!】 二人再战,小和深知自己内力不足,不能再拖,便蓄足了力气,最终一剑穿过二人的右肩钉在柱子上,二饼和白板嗷嗷叫唤,小和深知这二人根本不算对手,主家一定看忍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又观察过她们院里,认为没有一个能打的,因此派来的这两个并非行业高手,只是两个草包。小和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她嫌弃的扔过二饼的剑,又厌恶的拿柴草擦了擦手,她才想起来害怕,但仍面不改色捡起地上的绳子。 第68章 忍冬打着哆嗦听从小和的指示,把二人捆起来,连夜下山了。 却说小圆趴着墙角,只见彩姑,伏牛,秦秋月三人坐在一张木桌上,烛火燃烧着,气氛十分沉重。只是商讨带自己回家的事情,有什么必要这般神情呢?小圆正纳闷,突然听伏牛姑姑开口,惊得小圆立刻喘不上气来—— 【她本该堕入地狱,永罪永刑。为何重入轮回?】 彩姑道,【是风月城二万人替她作保,阎王才网开一面,让她带着罪恶重入轮回,永生永世。】 小圆大惊失色,罪恶?谁?谁作了这么大的恶,要受这样的惩罚呢?! 小圆吓得腿都软了,但她不知道大人们在说谁,心里害怕,又不安,那腿又不听使唤,根本走不开,只能继续往下听。 秦秋月是个心软的人,这话真听不下去,也说不出口,她面露难色,问道,【叫你看……怎么样?】 彩姑摇了摇头,【约莫活不过二十岁,甚至更短。】 那屋里的气氛更加沉重了,她们都在对抗庞大又不可逆的命运,显得十分无力。 最终还是秦秋月叹了口气,说道,【可她是个好孩子……】 彩姑说道,【那诅咒是刻在她骨血里,跟着她在人间轮回,惩罚她永生永世的。】 伏牛道,【是什么样的诅咒?可否化散或减轻?】 彩姑摇头,说道,【逆生之术违背天理,扰乱因果轮回,开天辟地以来只有她一人这么干过,不惩罚她惩罚谁?那诅咒是术法的契约,她未必不清楚。她每入轮回,都将遭受苦难,最终五感全失,粉身碎骨。】 秦秋月大惊,【五感全失,粉身碎骨?!】 彩姑点点头,【到了那时,她的骨头会消失,她的血肉会融化——我知道她的性子,除了我,还有谁能送她体面的上路?】 这下,那屋里更是死寂了。小圆不知为何浑身发冷,哭了起来,她明明不知道在说谁,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害怕呢? 为什么? 伏牛冷静听完,又问,【你叫我们来,不就是想了个法子吗?】 彩姑第一次欲言又止了起来,说明此事连她都难以开口,可她毕竟心肠硬得像水泥,喝了口茶,说道,【是想了个法子。】 伏牛和秦秋月期待的看向她,只听彩姑冰冷的说道,【我要用太阳石替换她的筋骨,用风月岛的泥土重驻她的血肉,只有这样,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伏牛面色凝重,没有附和,秦秋月更是脸色惨白,她张开了嘴,半天才说出来,【你疯了吗?!换骨之术之所以被归为禁术,就是因为它残忍至极,莫说你我,就是神仙,谁受得了剔骨换骨的罪罚?!】 伏牛这次也没有同意,只说,【红莲之火是用来焚烧冰山的,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你要拿去为她重驻血肉,一不小心,你便成了她今世的孽业。】 彩姑也犹豫过,这才召唤她们过来商议,但她性子就是这样,两眼一睁就是干,【长痛不如短痛,这样这样,才能洗刷她的罪恶,摆脱她的诅咒,避免那永生永世的苦痛。】 三人又沉默了。 小圆还是不知道她们在说谁,她们到底在说谁呢?小圆害怕得发抖,那屋外寒冷异常,她一点也感觉不到不适,只觉得天塌了。 在那漫长的沉寂中,秦秋月开口了,她说,【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她吗?你得让她自己选。】 彩姑避而不谈,【那丫头针扎一下就哭了,我怎么告诉她。】 小圆喘不上气了,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秦秋月又说,【这是她自己的事,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我从未见她回避任何挑战,你得让她自己做决定。】 伏牛道,【这不一样。这不是她有意志就能撑过去的。】 彩姑自认是她的师父,也自认在场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她,最终她淡淡的说,【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那个傻瓜会选择接受永生永世的惩罚。】 她和曾经的小圆一样。 任何人的原谅都没有用。 她们走不出自己的内心。 众人沉默,是啊,还真是她会干的事。 她也许不会惧怕换骨之术和红莲之火,但她不会原谅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错事。 那个中正诚实的小傻子,会永生永世的惩罚自己。 彩姑接着说,【我已经唤醒了灵犀卷,太阳石马上就要现世了。】 她们没有说她的名字。 但小圆已经知道了。 彩姑叹息道,【各种法子我都用过了,所有药理也都试过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前几日在那院里吹点风就头疼脑热,这也就算了——】她看向伏牛,说道,【你家那死丫头一直暗中和我较劲,赶紧给她带回去,别误了我的事!】 【我知道了。】 小圆冻得像冰冷的尸体,她每句话都听了去,可她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她呆呆坐在那墙边,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对她? 秦秋月这时找准了时机苦口婆心劝道,【你明知她不好过,就好些对待她,你平日里那是什么态度,就不能让那丫头好过些吗?】 彩姑冷冷道,【不能。】 秦秋月以为她又在唱反调,不料彩姑接着说,【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我当日帮崔钰烧册子平坏账就看见了。那白纸黑字签字按了血印——她替换了小圆的全部苦痛和眼泪,来世都要全部偿还,这一世还不完,就下一世,直到她还完为止。】 小圆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喘不上气,又哭不出来了。 为什么姐姐要偿还她的苦痛和眼泪。 她总觉得姐姐很好,心里总是向着她,她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她和姐姐从前并未见过,她以为只是缘分使然,这般看来,她们的命运如此,她们要交织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事是新的,伏牛并不知情,因此有些震惊,【什么?】 【诅咒是术法应运而生的。而她彻底改变了小圆的因果,这是天地下的状纸,如若不还,因果的变换就要反噬回小圆的身上。那字可是她亲自签的。】 秦秋月疑惑道,【你在收集她的眼泪?】 彩姑点头,不排除那死犟的丫头总不听话她生气敲打她的成分在,但被师父打哭,总比为了其它事情哭泣流泪强。彩姑又说,【小圆曾经为了她逆天改命,她又为了小圆扭转天道。这祸事本就因她二人而起,如今因果混沌,她们不允许再接近对方半步,再不分开,小和恐怕撑不到换骨了——我所非虚言,她因小圆受到诅咒,小圆便是诅咒的一部分,哪怕一次呼唤,都会加深她的诅咒。我已经证实过了,她们必须分开,至少要到小和将眼泪还完。】 秦秋月听了心里实在难受,想说话又哽咽着不知如何是好,便不说话了。这诅咒何其恶毒,放任诅咒,小和便要永生永世的遭受苦难,痛苦早逝。想要化散这诅咒,就要遭受剔骨和焚烧之苦。除此之外,她还要偿还小圆的眼泪。 她一生可能只有短短二十年,她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承受这么多呢?更何况,那是生生世世的苦痛。 小圆只想着钻空子保护姐姐。 没曾想意外得知了姐姐的命运。 那是她生命中,无法承受的痛。 她的姐姐,永生永世,因她受罚。 她的姐姐,生生世世,除了苦痛,一无所有。 三个沉默的大人默默看着烛火烧到了尽头,突然听到村里的鸡叫。可那大山太重了,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突然彩姑一惊,问道,【忍冬和小和回来了吗?】 第148章 日出东方。 那山路上,小和走得摇摇晃晃,忍冬见披在她肩上的大氅滑落下来,连忙上前为她盖上,凑上前去时,只见小和神志不清,人事不省,吓得急忙扶住她问道,【你怎么样?!】 小和本就挨了一闷棍,又催动本就不多的内力,再加上她连日喝药,突然晒到那太阳底下,只觉得头痛欲裂,一会冷一会热,腿酸无力。忍冬扶着她,可忍冬比她还没力气,二人东倒西歪,小和意识不清,往前一扑—— 忍冬惊叫一声,铆足了力气拉住晕过去的小和,结果被她带着往前一摔,突然有人将二人一扶,忍冬晕头转向站稳回头一看,是秦秋月,接着又见彩姑正好扶住晕死过去的小和,彩姑轻轻将小和放下,蹲下为小和把脉,面色十分凝重。忍冬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见彩姑将小和一背,还不忘摸了摸自己的脸,急切的询问道,【你有没有事?】忍冬是个笨蛋千金,又是个实打实没碰过事的胆小鬼,受了惊压着,这会儿师父突然问她,才哭咧咧说道,【没有。他们要我家的印章,我想给他们的,可是我没带——】忍冬说到伤心处嗷嗷哭起来,实在可怜,可是偏偏又好笑,彩姑没忍住笑出来,擦了擦她的眼泪,丢了个眼神给秦秋月,便背着小和急匆匆走了回去。忍冬边哭边跟上,接了任务的秦秋月哄着忍冬,边摸摸那傻丫头的头,便细问她怎么回事,忍冬废话连篇的将事情娓娓道来,秦秋月笑眯眯听着,听她说她们去太婆家喂了小白,听她说去地里挖了红薯,听她说小和被虫子吓哭……说到这里,忍冬才止了哭声,又笑了起来,接着,忍冬又惶惶不安的握紧秦秋月的手,秦秋月温柔的回握她,忍冬接着说,【——我想让他们放过小和,我告诉她我的印章在什么地方,让她回去拿——可是——】 第69章 忍冬不知道,除了印章,他们还有别的东西想要,小和不可能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秦秋月眯着眼睛看她,忍冬又说,【可是,小和跟他们打架了。】 打架? 秦秋月看向不远处的小和,彩姑背着她走得急,小和身体瘦弱,精神也总不好,交给她的山门功法没有百册也有十册了,从没见她看过,她那模样,能跟谁打架呢? 忍冬不懂武功的事,只说,【她好厉害,她把他们全都钉在了柱子上。】 秦秋月一惊,问道,【当真?!】 她果然没有看错!那天小和在街上用的就是太极心法,绝非巧合!就如同彩姑说的那样,这丫头心思重,把自己藏得很深,除了小圆,她不相信任何人。 秦秋月想起昨晚的对话,看着小和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还是忍冬打断了她,她只听忍冬的声音轻轻的,语气迟疑又有些不忍,【秋月前辈……】 【嗯?】 忍冬也看向小和,她能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可她见过小和飞扬的模样,便难过的问道,【她生病了对不对?】 秦秋月一时沉默,不自觉叹了口气—— 【嗯。】 小圆见彩姑将姐姐背了回来,下意识冲了过去,姐姐总是不舒服,手也十分冰凉,她总是捂紧姐姐的手,想让她暖和一点。小圆下意识的伸出手,她知道姐姐的手一定很凉,却在要触碰到时,猛的缩了回来,她想起来了—— 自己是姐姐的诅咒。 自己会加深姐姐的苦痛。 小圆缩回了手,呆呆的站在了原地,彩姑看她一眼,又看向伏牛,说道,【你那个什么血玉参还有吗?】 伏牛暗叫不好,彩姑这人最会的就是张口就来,她想要什么东西从来不管对方死活,血玉参是祖上留下来的种子,五十年开花,百余年结丹,五百年才化成的血玉参,现如今,她兜里只有一小只干巴又瘪的血玉参,彩姑都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只是小和的事便是大家最重要的事,伏牛虽嫌弃彩姑要什么拿什么的性子,倒也没说什么,还没开口呢,小圆就鸡飞狗跳的,【有!我去拿!】 【慢着!】伏牛拉住她,【在咱们自个儿院里!】 小圆根本不当一回事,她皱着眉看姐姐一眼,急急忙忙出去了,一边大步出门一边说道,【我去找虚空那个死老头!】 什么东西? 伏牛一愣…… 哪个虚空? 哪个死老头? 不会是那个时空阵法吧? 彩姑安顿好小和,坐在床边,替小和盖上被子,这还不忘奚落道,【谁叫你给她看《九章符书》的,活该。】 小和醒来的时候,刚晕乎乎坐了起来,就被人扑了回去。忍冬将她抱了个满怀,小和根本无力挣脱,直到小和扯她的头发,忍冬这才松开她,高兴的说道,【笑笑!你醒啦!】她嘚吧嘚吧跑到桌边端来一碗药,哄道,【师父让你把药喝了。】 小和皱了皱眉,把头扭开,不满道,【怎么一来就喝药。】 小和是个试药人,忍冬是个照看病人的人,彼此之间的信息差硬是把二人搞成了没头脑和不高兴,小和不肯喝,只往窗外望去,果真见到小圆趴在那窗边,见姐姐看过来,瓜兮兮笑着朝她挥挥手,可是却没有进屋来。小和想叫她,却见小圆扭头跑走了,小和心中觉得奇异,还没说什么,忍冬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掏出手帕,提出一条巨大的蜈蚣干,哄着小和道,【这是那天吓到你的大蜈蚣,给你抓来炖药了,怎么样?开心吧?】 忍冬傻乎乎的拿她当小孩哄,小和并不买她的账,推开忍冬,掀开被子,药也不喝就走了出去。忍冬嘟嘟囔囔的,抬头又见刚刚出去的小和着急忙慌跑了回来,额头上的细汗都冒了出来,竟然跑回自己面前,把药接过去一口喝了。 小和喝药的时候总是闭起眼睛,眉头拧到一块,还总是因为喝得急呛到,这会儿果然又在咳嗽,忍冬拍拍她的背,顺手拿来桌上的糖罐子,往小和嘴里送了一颗糖。 果不其然,彩姑后脚跟了进来,黑着一张脸敲小和的额头,骂道,【你还看菜下碟呢!再叫我看见你拿她当软柿子捏,你看我打不打你!】 小和一贯的作风就是不说话不道歉也不应诺。她只默默听着,下次还干。彩姑走后,她们两个又推推搡搡,忍冬不满的呛道,【看见没!师父叫你别看人下菜碟!就知道欺负我!】 小和总不说话,有时候一开口,那小嘴儿就跟抹了蜜似的,【前辈骂你是软柿子呢,笨蛋。】 忍冬就急了,她嘴巴更笨,只会没出息的威胁道,【我以后不给你买糖吃了!】 小和本想嘲笑她的,可她是个把药当饭吃的喝药困难户,属实是拿捏住她了,又不甘示弱,说道,【我救了你一次,你以后要还我!】 二人在屋里吵个没完,彩姑曾说,忍冬和小和才像是真正的姐妹,整日掐架拌嘴,小圆听了总要大呼小叫的问,“那我呢!我是什么!”彩姑便不说话了,是啊,她们是什么呢? 彩姑摇了摇头,果然忍冬听了发出尖锐爆鸣,质问道,【你跟小圆怎么不计较!】 很快。 小和就找忍冬还债了。 小和虽不知为何,但三个大人整日围着她转,小圆却躲躲闪闪,不见踪影。别的不说,那几日确实神色怡然,称心舒意。那日春风和煦,小和从屋外进来,三个大人原本坐着说话,见她进来同时闭了嘴,像是商量着要拐走她似的。小和识趣,急忙退了出去,坐在村口那高高的田野上吹风。 大人们有事瞒她,小圆见了她就躲,小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心头重重的,永远也开心不起来。这时忍冬那个傻瓜过来拍她的肩膀,【笑笑!】接着便一起坐下了。 【你看见小圆了么?】 【我看见她和太婆进城去了,说是买鞭炮呢!】忍冬笑眯眯的说,【要过年了。】 过年…… 小和淡淡坐着,田野的风吹过来,她想,过年,她知道过年是什么。过年的时候好冷,她看见村里挂起红色的灯笼,她回头看看那尊佛像,那庙里还是那么黑,到了夜里,还有可怕的鞭炮声彻夜不停的响。 过年有什么意思呢?小和不明白那有什么好庆祝的。 忍冬并不知道小和的过去,也不知道小和的将来。她给小和起外号,希望她能够开心一点。她是她最忠实的伙伴,一个笨蛋傻瓜,她挨着小和坐着,陪她一起在田野上吹风。 这时,小和见彩姑从屋里走了出来,像是在找她。小和心中不安,下意识往忍冬身后躲了一下,结果彩姑抬头就看见二人在村口的田野上吹风,便冲她喊道,【下来!快点!】 小和知道一定大事不妙,她磨磨蹭蹭从那田野上下去,又慢悠悠走回家里,刚到门口,就见到一个熟悉的木盘,只是桌上摆放的不是蜂针了,是一根细软的银针,这本也没什么,偏偏它有胳膊那么长,小和站在门口,彩姑没看见她,又疑惑的询问,【是从肩髓穴到哪来着?】 伏牛道,【外关穴。】 【是吗?】 小和听了冷汗直流,看吧,庸医!趁彩姑没发现她,小和又转身往外走,越走越快,埋头和小圆撞在一起,这会儿见了小圆,小和自是欣喜,上前一步靠近她,【小圆——】小圆见姐姐背后,彩姑骂骂咧咧追了出来,就要拿人,小圆心下一狠,退了一步,姐姐落了个空,有些诧异和难过,小圆低头说道,【太婆等我呢,我得去了。】便低头转身跑走了。 小和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小圆跑远了。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小圆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一时疏忽,小和让彩姑给抓住了,她拉着小和往屋里去,小和一时害怕,随手一捞,抓住了忍冬的胳膊,死马当成活马医,小和也只能要她还债了,【忍冬救我。】 【救你什么呀?】 【我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就扯平了。】 【那我——】 忍冬话还没说完,彩姑拉着小和,小和拉着忍冬,那么点战斗力,彩姑拖一拽二一起给拉进了屋里。那屋里堪比刑场,忍冬鬼哭狼嚎就要出门,小和偏偏拉着她不撒手,场面十分混乱。 伏牛知道彩姑脾气不好,倒也没想到她屋里整日这般鸡飞狗跳没有安宁。彩姑扒拉小和,小和扒拉忍冬,师徒三个实在忙得很,彩姑气不过,边拉扯边骂,【撒手,你撒手!】 小和死死抱着忍冬的胳膊,嘴硬道,【我不撒手。】 忍冬吓得要死,连蹬带爬,硬是被小和死死抱住,一边挣脱一边劝道,【你撒手呀!不要讳疾忌医,快去呀!】 小和一听,立刻恼火了起来,没忍住,把忍冬给咬了,咬得忍冬嗷嗷叫唤,眼泪都掉了下来。小和咬牙切齿的为自己争辩,【我才没有讳疾忌医!是前辈——】就这么一瞬间,被彩姑拎了起来,忍冬翻身滚落屋外,门立刻关上了。 第70章 第149章 小和的裙子是秦秋月刚给她买的新衣服,忍冬总说那荷叶边的袖口真好看,如今袖口的蝴蝶结一抽,那袖子松开来,直接就往上撩了。 小和终年没有晒过什么太阳,脸上总是惨白没有血色,如今把她按到板凳上撩她的袖子,那雪白的臂膀更是冷白。彩姑知道她素来要强,一旦知道自己躲不掉,就会装作轻松的样子,但她另一只手狠狠揪着膝盖的裙子,还是把自己给出卖了。 伏牛都不知道是小和的胳膊更白,还是她的脸色更白了,于是不动声色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头了,其实这——】 突然彩姑“咳咳”两声,伏牛止住话头看她,知道她另有其意,顿了一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立刻转了话头,故意叹口气说道,【还是太瘦了,不好下针,这样要扎到骨头里去的。】 果真小和的脸更白了,又逞强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强忍着没哭。伏牛无奈,她原本想安慰小和,这阵仗只是看着吓人,但下针之后走的是经络,并不怎么疼,至少不会比那蜂针疼。只是要帮着小和将眼泪还完,便和彩姑打个配合,吓一吓她,谁知道这丫头性格要强,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照这么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 小和本就紧绷着一根弦,彩姑和伏牛还不紧不慢的聊天,根本不管她死活,她就乖巧的坐在板凳上,然而能对付小和的似乎只有彩姑一人,她从伏牛手中接过小和雪白的臂膀看了看,又吓唬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两个人在吗?】 小和不知道彩姑整的是哪出,毫无防备的抬头看她,傻傻的摇摇头,不料彩姑看着她笑着说道,【怕你跑掉,特意找帮手来按着你呢。】果然小和那傻丫头不禁吓,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彩姑见她红了眼睛,说时迟那时快的补上一句,【你知道的呀,前朝在动刑的时候,也是这个配置。】 彩姑就这样眼睁睁又笑眯眯的看着小和的眼泪滑落下来,她急忙低下头,用袖子将眼泪一抹,当作无事发生,彩姑满意的笑了笑,这才开始认真在她手臂上找穴位,那银针要从肩髓穴入,从外关穴出,游经手臂上的经络,打通她的经脉。 彩姑的手凉凉的,吓得小和往回一缩,可惜她也没有得到什么人文关怀,彩姑还凶巴巴的拉她的胳膊,说道,【你躲什么!要不要再让你去地上打两个滚?】 小和知道彩姑这是奚落她呢,她刚刚一时害怕,就想找个什么抱着,结果是没什么用的忍冬。彩姑最喜欢撕的就是她的面具,总是不叫她好过。可小和也是个犟种,非得和彩姑顶嘴,【前辈,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彩姑知道这是把她惹急了,心中暗笑,这外面的花花世界哪有徒弟好玩啊?便板着脸说,【还早着呢。】 小和就知道她会这样,撇撇嘴不理她,但彩姑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乐子,就这个徒弟最好玩,于是逗她,【你好像不是很意外啊。】 谁知道小和夹枪带棒的,说道,【前辈的医术没什么好意外的。】 伏牛只道,那丫头只是瘦弱,但并不卑微,仍保留着一贯的风骨,但彩姑最不喜别人顶嘴了,果然听了就扯小和的脸,骂道,【以下犯上没大没小!】说罢桌板一拍,云鹤不知从哪翻着跟斗飞了过来,彩姑看都没看便伸手一接,接着拉来板凳,在小和面前翘着二郎腿坐下,威胁道,【说吧,你们平常还怎么在背后编排我的,我也听听。】 小和见彩姑搬出云鹤就知道她来真的,她虽有风骨,但也能屈能伸,并没有傻到那个程度自讨苦吃,便压着不说话了。忍冬就撅着腚在外面偷听,见师父请出云鹤,吓都吓死了,突然被一股力量毫无感情的一推,于是破门而入连滚带爬,摔在二人脚边。 什么啊?! 忍冬回头一看,可是门口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害怕,可是来都来了,小和是个耿直的傻瓜,但忍冬不一样,她嘴甜会哄人,急忙抱住师父的胳膊,陪着笑说道,【师父,您消消气。我们哪敢编排您呀,师父的术法高明医术高超,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呢!】 傻子都知道忍冬是让小圆踹进来帮姐姐劝和的,彩姑也无意真的与她计较,只威胁小和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鹤在小和面前轮转盘绕,忍冬急忙按下云鹤,说道,【是呀是呀!她也是这么想的!】 伏牛就静静坐着看彩姑演,她们是旧相识,彩姑这人的品行作风,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她今天要计较这件事,就翻不了页了。 眼下两个徒弟战战兢兢,彩姑又故意说道,【我可是听见有人说我蛮不讲理虚有其表爱拿架子脾气差……还说我什么来着?装腔作势自视甚高——】彩姑看向小和,把她吓了一跳,但彩姑也没有想放过她,而是暗示道,【还有么……是不是有人觉得我妄自尊大,好为人师?】 小和还没急,忍冬就急了,她从地上跳起来为小和争辩,【没有没有!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哦?那她说过什么?】 小和要拉忍冬的袖子已经来不及了,忍冬就那么水灵灵的脱口而出,【她只说您麻将打得不好,其它的什么也没说过呀!】 伏牛扶额,这下好了,真是卧龙凤雏。 彩姑这人变化多端,高深莫测。 她可以接受别人说她蛮不讲理虚有其表装腔作势自视甚高妄自尊大好为人师,但不许有人说她麻将打的差,彩姑立刻火冒三丈,小和可以分辨彩姑是在招惹她还是真的生气,见彩姑脸色一变,小和急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果不其然,彩姑大发雷霆,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可以说我玄门术法不行,但你不能说我麻将打得不行!】 伏牛无奈,可是小圆又趴在那窗边疯狂暗示,就在彩姑要爆发之际,连忙起身按住她,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彩姑手一点,小圆也从那屋外摔进来,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嘟囔道,【我怎么了嘛。】 【你怎么了!】彩姑指着伏牛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好宝贝,天天上我屋里偷卷轴,还让我的寿命平白无故负债一千年!】 伏牛瞪了小圆一眼,她和秦秋月好不容易帮着把虚空的坑填完,怎么又来。她“啧”了一声,小圆不高兴的转过身去,延续祖上传统,顶嘴道,【哪里是平白无故啊,东西还不是您自己要的。】 彩姑迟早被这姐妹俩气死,她举起云鹤追得三人七上八下,十个伏牛都拉不住,突然外面飞来一只纸鹤,彩姑黑着脸打开一看,原来是秦秋月招呼她麻将三缺一,她这才气鼓鼓的扔下云鹤走了。 屋里三人十分狼狈,小和还散落一只袖口。至此这三人才盘算道,【师父怎么知道我偷她卷轴啊?她背后长眼睛了。】 这时,太婆的小白从外面跑进来找姐妹几个玩,忍冬蹲在地上,一边摸一边说,【师父精通玄门术法,肯定是施了什么法术,是我们不知道的。】 小和推她空空的脑袋,示意她别说了。 小圆又惊叹道,【是呢,那玄门术法高深莫测,《九章符书》里写了,墙上会长耳朵,柱子上会长眼睛,小白还能变成人呢!】 忍冬笑呵呵说,【那人能变成小白么?】她和小圆相视一笑,突然冷起脸来,小白在地上撒娇打滚,忍冬急忙缩回手,小圆又神秘兮兮的说,【怪不得我们做什么说什么师父都知道呢!】 小和不懂玄门术法,更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见忍冬和小圆看向小白,害怕的退了一步,可小白是只傻狗狗,摇着尾巴鼻子湿湿的,舌头伸得老长,咧着嘴笑,见她们不摸自己了,从地上站起来,朝三人走来。 忍冬吓得要死,哆哆嗦嗦的说道,【还有,师父和小白,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小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小和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呆呆的跟她们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寻思着,什么意思? 小白是师父变的? 师父是狗? 门外,伏牛和彩姑才想起正事来,别叫小和偷跑了,于是折返回来,结果刚到门口听见二人吱哇叫唤,一人目瞪口呆,三人大放厥词“师父是狗”…… 彩姑都没脾气了。 这时伏牛没忍住,冷冷嘲笑道,【这么傻的徒弟,你竟然有三个。】 彩姑,【……】 第150章 彩姑因为小和的事情耽误了,没赶上麻将局,只有秦秋月在门口焦急的等,一见彩姑和伏牛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走来,连忙把二人请上茶座,边走边说,【太阳石现世了!半个月前让东海的渔民给捞起来,送到南禅寺去了!】 传说太阳石是玄门老祖红衣大师的法器,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据说那渔民捞上来时,发着异样的光芒,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简单的石头,便急忙给送到附近南禅寺去了。秦秋月说着递上来一封信,又说道,【这是南禅寺送过来的请帖,说是请各路江湖门派,玄门术士前去观瞻。】 第71章 太阳石现世,是彩姑唤醒千古卷轴的必然结果,而她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既然太阳石现世,并有了正当路径去接近它,那这一切就更好办了,她们立刻商议此事,决定天一亮就出发赶往南禅寺参加这次的盛会。而伏牛,按照约定,她只需要带着小圆回去就好。 原本哭天抢地要伏牛姑姑带上姐姐的小圆意外的平静,她替太婆浇好园子里的菜,又喂了喂小白,回家后又安安静静收拾了行李,没有多说。大人回来得晚,屋里亮着暖黄的灯,她们在准备接下来的行程,忍冬和小和早已睡下,不知道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小圆默默收了行李,彩姑和伏牛抬头,见她轻轻走近小和的房间,并未阻拦。 那晚并无月色,姐姐的房里黑漆漆的,但小圆总记得给她留着蜡烛的光。她站在姐姐床边,姐姐安稳的睡着,她想摸摸姐姐的手,她知道姐姐的手总是很凉,姐姐的袖子跑了一截,外关穴贴着一小块胶布,她知道姐姐吃了很多苦了,她也知道姐姐还有很多的苦要吃。 不知为何,小圆落下泪来,她并不知道,急忙擦了擦,她闭上眼睛,无奈又祈求的抬头说道,【你拿了姐姐多少的精灵神秀,重新还给姐姐吧。】 小圆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有变化,而她必须离开姐姐。 小圆走了出去,没有告别。 她和伏牛半夜出发,彩姑和秦秋月在门口相送。 突然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寒冷的冬夜里,小和来不及披上一件大衣,小圆躲着她数日,不主动叫她,也不理她,还总是离得远远的。小和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可主动找她说话时,她又和平常没有两样,小和说不上来,可她就是变了。 小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听见动静起来一看,伏牛和小圆已经背好包袱要走了,她追了出去,千言万语都消散了,最后只轻轻的问道,【为什么?】 小和的声音总是很轻,若不仔细听,就要被风吹散了。秦秋月急忙跑回屋里拿来她的大衣,小和顾不上寒冷,她看向小圆,小圆站在伏牛的身后,冷冰冰的,好像再也不喜欢自己了。 小圆摇了摇头,也轻轻的说道,【没什么呀,我要回家了。】 小圆的态度很平常,好像姐姐只是匆匆过客,于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小和有些难过,她上前一步,分明看见小圆冷漠的转身,说了一句,【走吧。】伏牛无言,跟二人点了点头,也转身走了。 小和呆呆站着,那晚并无月色,小圆也轻飘飘的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 她们也离开了寿喜村,她们什么也没告诉小和,她什么也决定不了。从作为山神的新娘开始,她从来也没有决定过自己的命运。彩姑她们也从不告诉她任何事,她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针要扎,她更不知道明天要去哪,也不知道谁会离开她。 小和跑去找太婆,可是太婆忙忙碌碌的四处奔波,不知道去哪了,小和有些焦急,可她不能多等,彩姑、秦秋月和忍冬都在等着她出发,小和身无长物,身边只有一块石头,和一个布老虎。小和回头看了看,她们就在那路上等着她,小和无法,她留下小圆用忍冬的钱给她买的布老虎,又摸了摸小白的头,离开了寿喜村。 出了寿丰镇,她们往南边走去。小和降生于西北,小圆降生于东南,她们本该顺路一阵子的,可是不知道小圆为何先走一步。她们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小和,小和也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们。 才到永原,就收到伏牛来信,说小圆不知去向。彩姑放下信,一时沉默,秦秋月去买点心,忍冬专心看话本,小和并不怎么说话。 彩姑敲了敲桌子,小和看了过来,忍冬太专心了,并没有听见,彩姑又说道,【印章可收好了?那是你家的钱庄?】 忍冬放下话本摸了摸荷包,又看向街边的钱庄,不在意的点点头,说道,【是呀。】她拿起话本,又想起什么似的,识趣的拿起荷包递给彩姑,说道,【师父,您想要多少随便取!】 彩姑翻了个白眼,直白的说道,【以后付钱,你要积极一点,我还有别的事要让她帮忙,不能欠太多了。】 【什么事呀?】 彩姑暗自叹气,还能什么事,当然是虚空的事,好不容易还完一轮,又来一轮。想想又生那对姐妹的气了,于是凶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忍冬并不在意,仍看自己的话本。看到兴起时,还把小和拉来一起看,【快看!】 小和只看到一个画像,是一个将军模样的背影,旁边还挂着旗帜,小和觉得有些熟悉,却不认得那是什么。又听忍冬冒着星星眼道,【是季竹将军!】 彩姑眼睛一眯,看向那话本子,又懒得管,继续喝茶了,小和纳闷道,【谁啊?】 【书上说,是风月岛的一个有名的大将军!】 又是风月岛? 小和拿过那话本,不像市面上能买到的,她还给忍冬,忍冬贴心的解释道,【小圆说是虚空送给她的,她不爱看故事,就送给我了。这上面说,季竹将军是保家卫国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她喜欢风月岛天下第一的小神医。】 彩姑翻了个白眼。 小和便问,【然后呢?】 忍冬难过道,【然后季竹将军战死,小神医不知所踪,她们最终没有在一起,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 【相爱的人没有在一起,不可惜么?】 小和那嘴又开始抹了蜜似的说道,【爱来爱去的,恶心。】 这下惹到忍冬了,抓起小和的胳膊就当猪肘子啃。咬得小和嗷嗷叫唤。咬完了还要不甘心的敲小和的头,【道歉!快点!】 小和揉着胳膊,也气鼓鼓的说,【干嘛要道歉!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忍冬这人气得快去得也快,她又翻开书,神秘兮兮的跟小和说,【听说这书不同的人看到的故事是不一样的,你也看看。】忍冬把话本递给小和,小和不接,忍冬才想起来她总是到处丢秦秋月的功法书册是有原因的,于是小心翼翼把手收了回来。 三人仍坐在茶摊上歇脚泡茶,茶摊对面的说书人正要开张,在那纸上写字,忍冬看过去,眯起眼睛也看不清,便问道,【写的什么呀,根本看不见。】 小和也眯起眼睛看去,这时秦秋月买了点心回来,只听小和一个不留神,把那纸上的诗念了出来,【空江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 忍冬听了笑道,【倒是齿留余香,楚楚有致的呢。】 小和点头应道,【待会要讲鬼故事,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啊好啊。】 二人起身,秦秋月见她们有兴致去玩,也笑眯眯的目送她们去了。突然彩姑灵光一闪,黑着脸往桌上一拍,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慢着?!】 忍冬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彩姑气势汹汹的起身,小和立刻察觉不对,但也来不及躲了,果然彩姑火冒三丈的质问道—— 【你不是说你不识字吗?】 小和一愣,冷汗直流,糟了,忘记维护人设了。 事到如今,她还是想再抢救一下,便嘴硬道,【昨晚现学的。】 彩姑冷笑,接着拧过她的耳朵往客栈房间里去了,【死丫头鬼话连篇!我叫你看看真正的鬼故事!】 此时已化为元灵的小圆扶额。 真是的。 姐姐就非要跟师父过不去。 第151章 彩姑说的对。 伏牛真的不应该给小圆看《九章符书》。 小圆的玄门术法无人教导,无师自通,全靠自学。《九章符书》是红衣大师随手写下的玄门术法,然初学者少有看得懂的,再者便失传了,直到伏牛交到小圆手上。小圆自从开了虚空,三不五时就去找那死老头泡茶,背地里竟又精进了不少。 小圆知道自己是姐姐的诅咒。 姐姐的眼泪没有还完,自己的接近只会加深姐姐的苦痛。 于是她依葫芦画瓢,画了困灵符。 对她来说,那是唯一能陪在姐姐身边的办法了。 只是那之所以叫困灵符,便是因为当她自愿化为元灵时,她的身体也会消失。过了三年,她就会慢慢的被人遗忘,永远也回不来了。并且当宿主死亡的时候,她也会死亡。 小圆根本不在乎这些,三年,正好是姐姐寿命到期的时候,如果姐姐不能活下去,那么自己的死活根本无所谓。 困灵符的警告对她来说,根本不算威胁。 她知道伏牛姑姑一定不会同意自己这么做,说什么也会把自己召唤回来的,便一点迹象也没有透露。在离开姐姐的第二天,将自己的灵魂,“困”在了姐姐身边。 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小圆去了哪里,慢慢的,这个世间就会将小圆遗忘。 第72章 可是小圆无所谓。 她只希望陪在姐姐身边。 第152章 在小和很小,她自己也不知道几岁的时候,她的脚上还没有镣铐。可她不敢出去,在那深山破庙里,她被告诫一步也不能出去,她便终日乖乖的待在里面,她没有名字,也不会说话,有时候还会爬到那佛像头上去。 那里的冬天好冷,白天的时候,她搓着手趴在那破落的窗边,见有两个小孩提着饭盒走来,可他们并不着急给小和送饭,反倒在那山坡上吵起架来。小和就眼巴巴的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可从小就无人搭理她,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孤独,只是像一张白纸,清澈的看着撇下饭盒吵架的小孩。 他们吵着吵着,忘了正事,把一天只有一个馒头吃的小和的粮食忘记了,他们丢下饭盒,各自气冲冲的回家了。小和不敢出门,仍旧只在那窗边看着。过了寒冷的一夜,天刚亮,小和从草堆上爬起来,又跑去那窗边看,那馒头上结了霜,硬邦邦的。 小和还是没有出门,她是不可以出门的。她在等那两个小孩来给她送饭,就算吵架也没有关系,她喜欢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那天,那两个吵架的小孩仍旧忘了来给她送饭。 又过了一天,小和有些失落了,也更饿了。她总是很饿,可这次不一样。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她得走出去,捡那个三天前,也许是四天前的,别人剩下的馒头。 于是天黑的时候,她站到了门槛的前面。她没有鞋,四肢总是冰冰凉凉的,她从黄昏站到深夜,才翻越了那道木门槛。她害怕的闭上眼睛,仍然鼓足勇气跨了出去,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晚的风好凉,可是她喜欢那晚凉凉的风,那晚的天空也很大,月亮照人,旁边的溪流也发着银光。 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她急忙捡起那个硬邦邦的馒头,捂了好久,才能咬下第一口。 那时她小小的。 只比那门槛高不了多少。 到了第二天,吵架的小孩终于想起来给她送饭了,可是来的只有一个。看来他们还在吵架。他闷闷不乐的把饭放下,见山神那个瘦巴巴的新娘扒拉着门框看他,她小小的一只,连话都不会说,咿咿呀呀的。见她一只脚已经踏了出来,他学着大人的模样像召唤牲口一样对她喊道,【去!进去!】 小和吓了一跳,又缩回去了。 可有一天正午的天热,小和还是没忍住。 她偷偷的坐在岸边戏水,吹着凉凉的风。没有人和她说话,她总专心的发呆,因此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原来是砍柴下山被野猪追着绕路的山民见她跑了出来,山神的新娘怎么可以随便跑出来呢,要是跑远了,就得再找一个山神的新娘,他们可不愿意啊!小和刚感觉有人靠近,下一秒就被扔进那破庙里,她太瘦小了,那山民拎着她,像丢小鸡一样丢了进去。那身板虽然瘦小,可也砸穿了窗户的木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那山民破口大骂,骂完还威胁道,【我看你是要死了!竟敢跑到外面来!】 小和吓得不知所措,也顾不上爬起来,她听不懂那山民在骂什么,她只知道马上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她蜷缩在角落,天黑了下来,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那远处,竟然有火光点点,接着那火光越来越近,小和吓得发起抖来,接着那破旧的半扇木门被踹开,他们拿着火把粗绳和大棍朝她走来。 可是小和退无可退,她被拎了出来,村长点着烟,可他一点也不凶,【丫头,你坏了规矩了。】 小和没有反应过来,可她已经被推到那地上,粗的棍子细的棍子,全都打在了身上。她不会说话,就只会哭。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抱着大佛的脚,后来,连大佛的脚也抱不住了。 村长说,【你不该跑出去的。】 小和一动不动了,也哭不出声了。那姓杨的山民吓了一跳,忙问道,【她应该多大了?】 旁人想了想,说道,【好像七岁了。和你家阿大同一年。】 七岁了…… 姓杨的想,七岁了,可别被打死了,她要是死了,轮到自家老大就糟了,于是开口劝道,【好了,别把她打死了,再换一个更麻烦。】 众人想想也是,便应和道,【是啊,大过年的。算了,别沾了晦气。】于是便走了,那破庙里,又只剩大佛和小和,黑漆漆的。 小和还有一口气。 她默默听着…… 年,什么是过年呢? 那夜好冷。 渐渐的,小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姓杨的回到家,村里挂着红灯笼,家家户户贴着联,家里准备了鸡鸭鱼肉,女儿不肯吃饭,等着他回来。他有千万个不好,却也有一个好,他疼爱这个女儿,半夜越想越害怕,从被窝里起来,摸了些草药补丹,往那破庙去了。 那小孩还一动不动的,把姓杨的吓死了。 他忙给小和喂药,悔不当初,但也只是后悔打得太重了。他们本该只是给她个教训,叫她以后再也不敢踏出这里半步,可不想把她打死呀!姓杨的一边给她喂药,一边苦苦哀求,【你可别死呀!我替我家果儿谢谢你!我家以后都给你烧香积德!就当是我家果儿欠你的!你可千万不能死啊!那全村就我家果儿和你同岁,再来就是村长家的二姐儿了!你要死了,我家果儿怎么办呐!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孩子,救救我家果儿吧!】 小和晕晕乎乎的,神志不清,话只听了一半。 果儿? 她要救谁呢? 这是什么意思? 姓杨的给她盖了袄子,见她胳膊竟断了一条。他冷汗直流,一开始想,山神的新娘,断了一条胳膊也可以的吧?可他转念又想,就当是给她家果儿积德了,于是找来一块粗布捂住了她的嘴,硬给她的胳膊接了回去。那小孩些许是死了,想喊都喊不出来了。 再后来,小和就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那个叫做年的夜晚,她挨了一顿打。 远处传来巨大的噼里啪啦声,可她还是沉沉的睡下了。 她再有记忆以来,好像已经夏天了。 那对吵架的小孩和好了,每日来给她送饭。小和不敢再出去了,她只呆呆的在那窗边看着。 他们说,【喂,你到底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说了不再跟他玩的!】 【是啊,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小和没有读过书,她只静静的听着。 朋友,和好。 夕阳的光照在那对好朋友身上,小和觉得这好像是温暖的词。 接着,远远有妇女在喊,【回家吃饭了!回家吃饭了!】 小和静静听着。 回家,吃饭。 有一对好朋友和好了。 他们的娘亲喊他们回家吃饭。 这些东西。 小和也想要。 可她只是静静趴在窗边看着。 那对好朋友,因为母亲的催促,只匆匆把装着馒头的饭盒放门口就跑走了。可那饭盒,小和伸长了胳膊也够不到,小和用力的够,仍然只差一点点。她想出去一点点,可她想起那顿打,她就不敢出去了。 馒头和她的指尖,只差一点点。 小和却看了它一整夜又一整天。 再后来。 下了一场大雨。 河里的水是黄的,泥土从山上滚落下来。好在那破庙门口有一棵大树,一点也没把房子冲垮。连着好几天,也没有人来给小和送饭,饿了的时候,她就去捧雨水喝,就这样喝了几天,小和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等啊等,等来一个避雨的人。 那人十分高大,在门口披着蓑衣,竟问小和能不能进来避避雨。小和给他让了个位置,他这才进来躲在角落放行李,他的话很多,也不管小和听不听得懂。 【哎呀,这雨说下就下,下好几天啦!差点就死在山里了。】 小和很少见生人,他又高大强壮,一时不敢靠近。 他又说,【你家大人呢?】 小和摇摇头。 他想,这深山里,像她家一样穷的人家还有很多,半大的孩子放在家里,大人们出去干活。他见她乖巧,又瘦巴巴的,连忙拿了饼给她吃。小和太久没吃饭了,吃得狼吞虎咽,噎噎巴巴的,他急忙接了水给小和。 原来他是扬州人,祖上业盐,这次是到南方去做生意的。他知道小和害怕,只说,【我姓布,你叫我布叔好啦。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眨眼睛看布叔,什么是名字? 小和咿咿呀呀的,不会说话。布叔纳闷,这孩子看着也有五六岁了,在老家,三岁的孩子都在背三字经了。 布叔的手掌温暖又宽厚,他替小和扫掉脸上的饼屑,柔声说道,【这样啊!女娃娃怎么能不读书呢?布叔教你认字好不好?】 布叔笑眯眯的,很温柔。小和就再也不害怕他了,她不知道读书是什么意思,一边吃饼一边点头。 第73章 就这样,布叔把小和喂饱了,又用木棍地上写下千字文,小和跟着布叔,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学。 那雨下个不停。白天的时候,布叔教小和认字,晚上的时候,他就睡在门口。小和聪明又机灵,说一遍就记住了,布叔常哄她,【你呀,就是布叔最得意的学生。】 小和知道布叔只有她一个学生。 可她从未这么被对待过,便总是开心的笑。 那雨好大,泥土把山路都堵了。布叔渐渐发现,那孩子好像是个弃儿。家里的大人从不回来,那屋里一点锅碗瓢盆床铺被褥都没有。布叔便又试探着说,【丫头,你认了字,今天就来写写你的名字吧。】 小和开了智,女娃娃的声音银铃似的,她说,【我没有名字。我是山神的新娘。】 【山神的新娘?】 布叔一愣,那是什么? 布叔离开前,坐在屋檐底下和小和聊天。 小和从不肯踏出庙门,她就坐在门槛上,还小心翼翼的把腿收着。 布叔哄道,【布叔呀,是老天带来你身边的。】 小和知道布叔又在哄她了,她不知道布叔要做什么,她只是安安静静看着布叔。 【布叔本来要走水路,结果客船半路沉了,船上那么多人,他们非说布叔最胖,就让我下来了。】布叔说起来故意一副委屈的样子,让小和见了笑话他。小和笑了,布叔也笑了,他又说,【布叔没办法,只能改道进赤丹山,可是布叔走啊走,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我走东边,有狗追我,我走西边,有雷劈我,我走北边,又摔倒滚到南边来了。】布叔宠溺的看着小和,又说,【布叔没办法啊,布叔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老天只给了布叔一条路,走着走着,布叔就看见我最漂亮的乖乖,坐在那庙里等我呢!】 小和被哄笑了。 布叔又说,【老天一定是看我的小宝乖巧又聪明。于是派布叔来找你呢!】 小和笑得更开心了。 布叔哄她睡着。 小和不知道怎么回事,沉沉的睡下了。 再醒来,她已经在布叔背上了。 可那时。 布叔已经被火把围住了。 小和不知道怎么回事,布叔放下她,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布叔不让她看见,也不让她听见。可她还是听见了,布叔的声音那么恨,【你们这群畜生!】他看向村长,【你以祭祀之名,行集权之实。你既要取悦你们的神,你自己怎么不去死,见它岂不更快些?】 小和被布叔护在怀里,可布叔捂不严实,她还是看到了。村长看着她,说道,【丫头,你应该心存感激。我们原谅你,你可以回来。】 小和害怕的缩起来,布叔觉得又可悲又可笑,他捧住小和的头,顾不得那么用力会弄疼她,他说,【乖乖,逃出去!逃出这座大山去!】 可小和太害怕了,她哭喊着抓紧布叔。布叔高大又强壮,紧紧护着她,帮她杀出一条逃出大山的路来。 【别哭,去啊!快去!】 小和被布叔推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她不敢让布叔失望,爬起来就往布叔来的方向跑了。 可是。 文明是一个人的文明。 野蛮是一群人的野蛮。 小和不知道跑了多远,突然被拦腰抱起。她像牲口一样被拎了回去,她拼命挣扎,拼命叫喊。可余光中,高大强壮的布叔,鲜血淋漓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举着火把围着他,他们全都看着小和,看着她像牲口一样被扔了回去。 小和哭着喊着,可布叔再也没有爬起来。 她没有逃出去。 她让布叔失望了。 那晚。 他们给七岁的小和上了镣铐。 布叔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和生命中那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永原镇。 福来客栈。 小和落下泪来。 但不是因为彩姑拧她耳朵。 彩姑还未教训她,她先杀彩姑一个措手不及。小和眼里的是悲伤和绝望,不是恐惧和害怕。彩姑心知肚明避重就轻说道,【你哭什么,我说要打你了吗?】 小和回过神来。 吸了吸鼻子。 她是认字。 是一个高大强壮的人用血肉教出来的。 她知道彩姑在给她台阶下,便顺坡下驴说道,【对不起。】 【不必。】彩姑说,【该死的另有其人。】 小和抬眼看她,她知道彩姑另有其意,可她的安慰实在是硬邦邦的让人消化不了。 彩姑难得温和,她叹了口气,顺手擦掉小和没擦干的泪,说道,【去找忍冬玩吧,早点回来吃饭。】 小和一愣。 那个故事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已经得到了。 小和下楼去,彩姑从那窗边目送她走到街的对面去。小和走出那座大山,用了十七年,她又要用多少力气,走出沉重的生命呢? 她突然看向空荡荡的门口,没有说话。 小圆伸手抹泪。她是跟随姐姐的元灵,跟着姐姐,她也走进了记忆里。 姐姐趴在窗口的时候,她在身后。 姐姐挨打的时候,她在身后。 姐姐奔跑的时候,她在身后。 姐姐被戴上镣铐的时候,她也在身后。 她走进了姐姐的记忆。 而姐姐的记忆一无所有。 只有苦痛。 第153章 小和在那田野上吹风的时候,小圆也在那田野吹风。风吹来的时候,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们转过身,一个意气风发,飒爽飘逸的身影疾驰而来,她们看不清她的脸,只随着她那浩然凌云的气势,望远了去。小和不知道她是谁,她想去追,又在那田野上,看见太婆伸出双手想要捧住她的脸,太婆红了眼睛说,【乖乖,你吃了好多苦了?】 小和有些疑惑,太婆怎么在这里呢?她朝太婆走去,又笨手笨脚摔了一跤,她坐在地上,布叔蹲了下来,告诉她,【你不是山神的新娘,你是你自己。】 小和朝布叔伸手,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呼唤,那声音铿锵有力,吓了小和一跳,【风岛主!】 小和回过头。 从那梦中惊醒过来。 小圆也走进了姐姐的梦里,她看见那个神采奕奕,生机勃发的身影。那身影好熟悉,她好像见过的。小圆不知道那是谁,她只知道,姐姐本该是那样的。 冬天的夜好冷。 小和醒来之后,再也睡不着了。 出了永原镇,她们往南赶了一程路,那地段群山不绝,不遇村落,只好在一个土地庙里过夜。小和怕冷,第二天起来,手脚还是冰凉的。她坐起来往外看,日头高照,她晕乎乎起身,想要出去晒晒太阳。河边,忍冬拿着根木棍往河里插鱼,秦秋月在一旁取水,笑着问她,【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在抓鱼给师父下酒呀!】 小和跟着笑了笑,又不自觉咳嗽起来。咳嗽对她是很平常的事,头疼脑热更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破庙里无人在意的十七年里,都不曾这么频繁的害病。小和本来话少多思,因此对彩姑总有芥蒂。小和扶着门框,觉得有些发晕,又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便想着,要是能像她一样就好了。正发呆,小和又觉得身后一凉,她随即往后看去,原来是彩姑眯着眼看她。 小和吓了一跳,又要咳起来,可彩姑那庸医的眼神盯得她害怕,硬是给压了回去。小和提起裙子要跑,不料彩姑叫住她询问道,【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 小和不会说谎,她一说话,就会把慌张写在脸上,彩姑瞪她一眼,又不太温柔的说道,【过来让我瞧瞧。】说罢不放心,又朝小和走去。 小和提裙跨过土地庙的门槛,慌慌张张的说,【都说没有了——咳咳——】 她狼狈的逃跑,提着鱼回来的忍冬便嘲笑她,【还说你没有讳疾忌医,明明就是有。】 彩姑跟到门口,也不追她,只纳闷道,【这丫头一天到晚一点正事也没有,不知道在忙什么!】 而小和顾不上咬忍冬了,只匆匆忙忙往山上走去。她喜欢晒太阳,也喜欢那淡淡的风。 小和总爱在视野宽广的地方找个大石头坐下,小圆离开之后,她更不爱说话了。彩姑说她们的日程慢了,等正午再温暖些,她们就启程赶路,她总害怕拖后腿,又总觉得很疲惫,却也死咬着不说话。她正抓紧吹那淡淡的闲风,突然听见远处窸窸窣窣的的动静,她心中留意,果然不一会,那树林深处传来喊叫声。她不知道为何会听见那么远的声音,可她下意识运了内力,一阵风似的赶了过去。 小和钻进那树林深处,果然见一只足有三百斤的黑面獠牙的野猪逼近一个农家少女,那女孩背着柴,吓得只会喊叫。小和面不改色的从地上勾起一支空心的竹杆子,运力一推,那三百斤的野猪竟被那竹杆子打得四脚朝天惨叫连连,瘸着腿滚落山坡。 第74章 恍惚中,小圆好像见到了梦里的人。 那个意气昂扬,书剑卓绝的人。 【嗬?】 站在林中高处树枝上一个清风朗月的背影,笑着收回了手上的剑。 那个被吓到的农家少女仍哭个不听,小和忙上前安抚,【不要紧了,你没事么?】 那女孩边听边要给小和磕头,吓得小和手忙脚乱。她边哭边说,【你是我的恩人!我要报恩!】 【不用报恩!真的不用!】 小和并不要她报恩,可小和是个受了诅咒的病秧子,收了内力,哪里是别人的对手呢,比一个砍柴的少女还不如,硬被她拉拉扯扯的给拽回家里去了。 【要的要的!你跟我来呀!】 那女孩止了哭声,叽叽喳喳的,又比小和强壮不少,强行挽着她说,【你真厉害呀!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果儿,我一个人住在那山里,第一次遇见野猪!】 【果儿?】 小和的思绪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了。 她这一生并无常事,只认识那几个人,发生了那几件事。【果儿?】她头一偏,又问道。 【对呀。】果儿的脸圆圆的,那脸蛋也红红的,像苹果一样,她挽着小和的胳膊,总觉得很温暖很安心,她说道,【我们那儿的小孩起名字,都要找算命先生起。你猜那算命先生说什么?他竟然说,从前的名字不好,叫果儿才好。】 小和傻傻看她,果儿又说,【他说,这名字是至亲至爱给我的,只有叫了这名字,她们才会永生永世的保护我。】 果儿的话多,小和一点反应也没有,可她还是不停的说。小和呆呆的,她想,原来每个人的名字,都是至亲至爱给的么? 【你是哪里人呢?我的老家在赤丹山,我们是去年搬出来的,爹爹说我再不走,就要嫁给山神了。】 小和一愣。 赤丹山?山神? 小和诧异的看她,果儿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吐了口气,笑着回应她。 果儿将小和生拉硬拽,非得杀鸡杀鸭的报答她,可果儿的父母在带她逃离的途中与她离散,至今不知去向,只有果儿拼命的跑,在这深山中找了间破屋,养了几只鸡鸭和一只小黄狗,小和硬拦着她的大砍刀,总算没有哪只鸭子死在那刀下。 果儿见她什么都不要,就在门口摘果子,小和知道她必须收下她的好意,便在那树下等她。她什么也没说,可果儿自己会说,【爹爹说,让我找个人嫁了,她说嫁给谁都比嫁给山神强。】 小和一愣,想说什么,又噎住了。 【我倒是想像王大婶一样,在街上开个铺子呢!我什么都会,我会扎纸人,也会做豆腐,也会砍柴种庄稼!】果儿傻乎乎的叹了口气,很快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她说,【可我爹爹说做别人的新娘不需要会这些,我只需要生个大胖小子就好!】 小和感觉脑袋懵懵的,听果儿说了那么多,她只想起布叔的话,布叔推开她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果儿从树上跳下来,抱着果子递给小和。 小和却说,【你不是别人的新娘。】 【什么?】果儿没听清。 【你不是别人的新娘,你是你自己。】 那天。 小和盛情难却,非得吃果儿一顿农家饭,还得带走果儿所有的贵重物品。果儿是贫苦人家的小孩,屋里除了自己逃出大山带着的首饰没有别的,她和小和是同岁,她给小和辫上漂亮的辫子,再戴上那小花儿,真是漂亮可爱。小圆也撑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她希望姐姐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小和离开前,那太阳黄澄澄的,已经在山头了。小和抱着果子叫道,【果儿。】 【嗯?】 果儿喜欢小和叫她的名字。 小和说,【从这往北走二十里路,有个永原镇,那里的街上有一家纸扎店,有个沈大娘人很好,是个孤寡老人,她年纪大了,又受人忌讳,找不到学徒,你若——】 【我去!】 果儿笑眯眯的,她像苹果一样可爱,可说起这吓人又晦气的事情来倒十分坚定,一点也不害怕。 小和也笑了,【做不了别人的新娘也没关系吗?】 【那当然了。】果儿说道,【我可以做纸扎店的老板啊!】 二人相视一笑,就此分别。 小和走在路上。抬头看到月亮。 这才反应过来,大喊糟糕。她抱着果子埋头走路,心想着自己完了,于是越走越快,都要生出风来。结果在那路口与人一撞,果子滚了一地,她边到处捡边道歉,【对不起……】她余光扫了一眼,那个身影飘然若仙,穆如清风,正蹲下帮她一起捡果子。那树林里月光昏暗,但小和知道她一定是个绝美的女子,她温柔的说,【没关系的。】她没有埋怨小和,而是关切道,【你匆匆忙忙走路,要摔跤的。】 小和急着到处摸果子,她能不着急吗?都这么晚了,彩姑还不得把她打死?她叹了口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那女子却还是不疾不徐的捡果子,她摸了摸小和的脸,又说道,【不哭。我帮你想办法,肯定不叫你回家挨打,好不好?】 【真的?】 小和是个傻乎乎的小孩,还好骗,硬被按着学了一套剑法,可那前辈温柔似水,把小和哄得晕头转向,天都要亮了,她又送小和二成功力,最后又送她一块莲花模样的平安锁吊坠,说道,【每个小孩都有的,给你师父看看就知道了。】 小和傻傻点头,眼睁睁看着那前辈给自己挂上吊坠,心中暗想,这剑法与秦秋月给自己的书册功法简直师出同门,甚至更为惊艳绝伦。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耽误自己时间的前辈又轻轻问道,【小孩,上次比武赢了么?】 【什么比武?】 小和呆呆的,那前辈没说什么,笑眯眯离开了。 东方既白。 小和赶回土地庙,彩姑正拿着云鹤守在庙门口堵她。她昨天早上就不在,又被那不知哪来的神秘前辈耽误一整夜,就这样消失了快一天,彩姑的心情可想而知。小和瑟缩着放下果子,彩姑的脸实在黑得可怕,吓得她贴着门框一动不动。 彩姑的声音低沉得吓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忍冬和秦秋月找了你一晚上,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和低着头,一时不敢说话。 彩姑气急败坏,小和身体本就不稳定,默不作声消失这么久,不知道是被人掳走还是晕在了什么地方,吓得三人天灵盖都要掀开了。 彩姑的态度凶狠,云鹤又在小和面前乱飞,吓得她头皮发麻,贴着土地庙那破门,退无可退,躲躲闪闪,彩姑恶狠狠骂道,【你跑出去玩不会跟家里说一声么?!这么点规矩还要我教你!】 彩姑是真的生气了,吓得小和不知所措,她乖巧又识脸色,知道彩姑在气头上,于是识相的把手伸了出去。 那板子自然是毫不留情的打在手心上,疼得小和立刻落下泪来。吃了疼,就再也不伸手了,只缩在背后,还挨着那庙门不敢动,只管哭。 彩姑在气头上,只骂道,【不知分寸没轻没重!你把我们当什么了!丢在这里等你一夜!】 小和“呃呃啊啊”的哭了,可彩姑没想轻饶她。小孩不跟家里报备就跑出去玩是常事,可是事关小和性命安危,就没有小事。 【你自己说!去哪学的这些坏毛病!】 小和慌张又害怕的哭了,似乎也没把彩姑的话听进去。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平安锁都忘记了。彩姑纳闷,放下云鹤,她平常就凶,也不过打了几个手板教训她,依她那性子,不应该这就哭得这么厉害了。于是她也缓和下来,只是小和还有眼泪要还,便不急着安抚,只静静等着。 又过了一会,小和果然平缓了下来,但还是害怕的抽抽搭搭哭着。她好像想说什么,红肿的眼中恐惧又害怕,就是这时,彩姑意识到不对了。 在外找了一夜的忍冬和秦秋月疲惫的回来,远远就听见小和的哭声,知道彩姑一定是教训她了,正要跑回去解救,不料一冲进土地庙,便见彩姑慌张的握住小和的肩膀,焦急的问道,【怎么了?!】接着她像知道了什么似的追问道,【你说话呀!】 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压得小和再也没了声音。她止住哭声,只剩下眼里的恐惧,听见彩姑催促她开口说话,只呆呆倚在那门上,任由眼泪滑落下来。 秦秋月和忍冬不明所以,只见彩姑也遭了当头一棒似的碎碎念道,【开始了,要来不及了……】 秦秋月听罢一惊,强压着惊恐和不安,她和彩姑对视,那土地庙里陷入可怕的寂静。 小和开始失去她的五感。 从那以后。 她再也没有声音了。 第154章 她们到达南禅寺的时候,已经比别人晚了许多。只剩下一处偏远的斋房,好在她们都是女人,便一同在那房里打通铺。这倒没什么,远比她们一路风餐露宿来得强,小和自口不能言那日,病了几日都没好,加上行路贤劳,又在南禅寺大病一场。 第75章 另外三人悉心照料,忍冬每日在那破院里煎药,这日在门口倒药渣,背后走过几个穿着一模一样制服的人。应邀而来的都是各派名门,多是血气方刚,天赋异禀的少男少女,个个意气高昂,仰面朝天。 忍冬便听一人说道,【什么味道呀!每日路过这里都有!难闻死了!】 忍冬回头,是三个强壮的少年,忍冬性格温和,对方语气并不友好,但她想也许是自己影响了人家,一开始并不想多做争辩,只笑笑不说话。那三人见这里已经是围墙尽头,再往前没有路了,又见忍冬乖巧蹲在那树底下倒药渣,于是又一个问道,【你是这里的杂役么?脏衣服是直接给你吗?】 忍冬起身,这才翻了个白眼,说道,【首先,我不是杂役,我是南禅寺的客人。其次,你们自己的脏衣服自己洗。还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才难闻呢,天天汗津津的不洗澡!哼!】 忍冬骂完扭头就进那院里,留下三人目瞪口呆,又觉得被呛声一通心有不甘,于是追了进去。那院里只有一间房,平时不住人,是这次接待客人特意打扫出来的,可那位置偏远,隔一道墙就是山里了,因此没人选,她们来晚了才住上的。 三人追进去,台阶上坐着一个天仙一般的少女,她大病初愈,又在出神,更像那画里的病美人了。忍冬像摸小狗一样摸摸她的头,进去把药罐放好,出来又见那三人不死心的在门口打量。 【南少林北武当,我们是江湖排行第三的伏天宗弟子。】 忍冬不客气道,【谁问你了?】 小和还是淡淡在那台阶坐着,并不参与。 忍冬走到院里来,那三人也不走,而是自行在那院里打转,一个又说,【我们是来参加这次的比武大会的。】 忍冬问道,【什么比武大会。】 【就是后天的观瞻宴上,要举办一个比武大会呀!得了第一的人,便可摸摸那太阳石。据说只要摸一下,就有修为大涨,内力大增的功效!】那人还抱着脏衣服,他问忍冬,【你师父没跟你们说吗?】 忍冬摇头。 那人笑道,并未嘲笑,只觉得那倒也平常,他说,【也是。我看你们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你刚才说你也是南禅寺的客人,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山门。】 那三人纳闷,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门?】 忍冬恼了,【山门!山门!怎么啦!】 那几人哄堂大笑,说道,【什么山门?听都没听过,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个门派啊?】 又一人笑着说道,【听说这次也邀请了玄门各派,你们该不会是什么玄门的人吧?】 又一人道,【还真有学什么玄门术法的人啊?什么红衣大师卜卦布阵,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儿。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的!】 小和这才抬眼,但她也没想过多争辩,只厌烦的皱皱眉。忍冬急了,【谁说是骗人的玩意儿了!你们懂什么!】 【我们当然懂了,什么虚空阵法扭转乾坤,本来就是骗小孩的。我师父说,只有懒惰不能吃苦的人,才会相信什么玄门术法。这么多年了,你们玄门做过什么大事啊?不就是在台上写写符打打火花,还什么红衣大师,她有这么厉害的话,躲起来干嘛?】 小圆在姐姐身旁坐着,闻言一愣,虚空不是喊了就来吗?是什么很难的阵法吗?红衣大师确实是好几辈的传说,她也只是听过名号而已,并且流传下来的信息越来越少,伏牛姑姑给她一本《九章符书》,说是红衣大师年轻时的手笔,她也将就看了,从来没怀疑过真假。 忍冬嘴笨,玄学武修两头不沾,那日落得下风。好在那院门突然“哐”的打开,三人脚下卷着风土,像是在送客。那三人被风土迷了眼,咳了半天,已经站在门口,那门不客气的直接就关上了。他们并未多想,抱着脏衣服去找洗衣房了。 第二日。 忍冬又在饭堂碰见那几人,她们都不爱热闹,因此只有忍冬拿了饭菜回院里,她正美美挑包子呢,突然头发被人一扯,她回过头,又是几个泼皮无赖。饭点的食堂人杂,又全是各门派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忍冬生气质问,别人却说她小题大做。忍冬虽是个性格平和的胆小鬼,但也受不了这个气,伸手将对方的餐盘一掀,对方的制服脏了,各自都很狼狈,因此在那弟子众多的地方吵了起来。 众人只见一个根本不是同道中人的小姑娘和伏天宗弟子在争吵,并未动手,因此饶有兴趣的边吃边看,最终还是伏天宗的大师兄抚远敢来平息此事。他呵斥几个师弟,又对忍冬抱拳道歉,【姑娘,真是十分抱歉。是我几个师弟唐突了你,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导。】 忍冬“哼”了一声。 伏天宗那三个草包她不喜欢。 这个体面的大师兄也一样。 那三人果真不服,故意说道,【这次的衣服你总要帮我们洗了吧!】 抚远呵斥道,【石逸石钐!不得无礼!】 【噗嗤。】这次忍冬没忍住笑道,【十一十三,什么嘛,我家的小狗都有个正经名字呢!】 【你!】 眼看几人还要拉扯一番,抚远无法,将几个师弟打出西口食阁,那几人众目睽睽之下,衣服脏了,还被打飞出去,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前面人,面子放不下,对着师兄反抗道,【师兄!你拦我们作甚!】 忍冬站在一旁,抚远却说,【习武之人以天下大义为己任,你们学习伏天宗功法,却拿来欺凌一个小姑娘,连我的脸面也要被你们丢光了!】 忍冬表情严峻,没有说话。 那三人扭扭捏捏,并不服气,但也不说话了。 抚远这才看向忍冬,像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他诚心说道,【姑娘,我代他们向你赔个不是。伏天宗并无意冒犯。】 【不必。】忍冬冷冷道,那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众人巨多,各派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在一处,她昂然挺立,不卑不亢的言道,【你们并未当我是山门弟子,只当我是从前学堂里可以任你们扯头发作弄的小姑娘。古来男子赢了女子算作胜之不武,输给女子又觉得丢尽颜面。贵宗门和我们有冲突,大可明日在赛场上比试比试挣个心服口服,不必装腔作势的看不起人。】 抚远只顾着体面,并未想着刚刚冒犯了人,他本也无意冒犯,只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罢了。 忍冬淡淡道,【我是山门弟子忍冬,明日赛场上见。】 忍冬在那人多口杂的地方把话吹出去,还没到房里就后悔了。她们一共就来了四个,她自己两头不沾,小和又大病初愈,秋月前辈看着应该是个草包,彩姑前辈虽然神秘莫测,但应该也难敌四手。总的来说,她们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她回去的时候,正好彩姑和秦秋月都在,她这才嬉皮笑脸的上前打听,【嘿嘿嘿,师父,明日的比武大会,我们谁上呀?】 彩姑对那比武大会根本没兴趣,她就是冲太阳石来的。而且她不打算摸摸,她打算放兜里带走,等明日过后大家散了,她再悄悄办事,省得各大门派都在把事情闹大。 【什么比武大会,看看就好了。】 忍冬心中一凉,【……】 就知道。她们四个全是大草包。 第二日。 那宴会空前绝后,各大门派的高手聚在一处,就是为了远远看一眼太阳石。那分明只是一块石头,却叫各位高手看了心中难耐。什么高人异物,都是百年一见的,因此那日盛况空前。 到了正午,由那太阳石坐镇,开了比武大会。 台下熙熙攘攘,彩姑和秦秋月也就是无聊,找了个亭子吃果子看热闹。小和更不在乎什么比武大会和太阳石,只静静在一旁侯着,只有忍冬左右闪躲,怕遇见熟人。偏偏这时两个小弟子走过,当着几人的面在那聊天说话,【诶,那个什么山门的来了没有?我等着她们和伏天宗那场呢!】 【还没呢。武当少林打得起劲呢,哪里轮得到他们!】 彩姑眼睛一眯,暗道不好,果然转过望去,忍冬躲躲闪闪,就知道她肯定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了。怪不得昨天问谁上呢,原来是给她们山门报名了。 忍冬躲在秦秋月身边,秦秋月搂着她哄。那两个小弟不认识山门的人,不知道就在眼前,接着又说,【那个什么山门哪有人啊?是那个口吐狂言的丫头片子,还是那个小哑巴病秧子。】 这二人说着,突然被一股力扔到场上,被武当的打得满地找牙,刀剑无眼,那两个小弟子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众人大惊,只有本师门派人过来抬人,忍冬纳闷,追上前去,问道,【你们去哪,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当然是去埋了,中了蝉冰掌,哪里还有救。】 忍冬不让,那二人确实没了气息,身体僵硬,如同死了一般,可她一个笨蛋千金胆小鬼,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掏出针包,她施针疏脉,又喂了自己研制的丹药,众人正不耐烦,那两个小兄弟竟然一口气吸回去,又坐了起来。众人大惊,议论纷纷,【这小丫头能起死回生!】 第76章 忍冬挠了挠头,【什么起死回生,他们根本就没死啊?】南禅寺住持说道,【小弟子,蝉冰掌在我中原是无解法的独门武功,你是怎么做到的。】 忍冬也不知道。她什么也没说,还是众人一拍脑袋,大呼小叫的说,【糟了!刚还埋了几个!得赶紧去挖出来!】 彩姑也十分疑惑,她拉过忍冬细细询问,忍冬平时摘花戏水,什么学问也没进脑子,哪来的这救世神女的一出? 忍冬便说,【好像是那话本里提到过,那个风月岛天下第一的小神医,后来找到了蝉冰掌的解法,我刚刚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只是沾了她的光而已。】 彩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什么。 这时,那主位上,一个老人惊异的站了起来。 那比武台上,伏天宗翻身上台,对着刚刚大出风头的忍冬喊道,【喂,你们山门的到底来不来啊!】 忍冬被他们一激,又忘记天高地厚了,叉着腰冲他们喊道,【来就来!谁怕谁!】 抚远见她们四个实在不是习武之辈,动了恻隐之心,那刀剑无眼,喊杀喊打的算怎么回事?于是他上台鞠了一躬,礼貌说道,【姑娘,我师弟欺负你是因为喜欢你,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抚远不说还好,说了忍冬更觉冒犯,她冲出去说道,【那你昨天把你师弟打得四脚朝天,一定也是因为喜欢吧!】 那几人都觉得面上挂不住,抚远不想和她争斗,那三个师弟却忍不住,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敢对我们师兄不敬!】接着闪着银光的剑朝忍冬飞了过去。 忍冬下意识闭眼一躲,只见一声清澈的脆响,有一阵风吹过,带着熟悉的香气。忍冬睁眼,竟是小和! 【这是谁啊?!】 众人熙熙攘攘,只见那少女气度不凡,不知抽了谁的剑,在场那么多人,她动作快得没人看得见,一挑就挡了三个人的剑。 【是山门那个小哑巴,病秧子不成?!】 那三人听众人议论纷纷,更觉面上无光,杀了过去,他们可是江湖排行第三的宗门精挑细选出来的,被什么野路子来的小哑巴击退了几步,说出去伏天宗还怎么见人?于是一时忘了比武规则,三人齐齐冲了上去,小和面无表情的两招,甚至没挪步,那三人从台上飞下,抚远这才惊觉山门卧虎藏龙,这小哑巴的功力绝对不在他之下,于是终于当她是对手,提剑冲了过去。只是抚远就算功力远超三个师弟,于小和也是两招的事。 小和无心比赛,只是保护忍冬而已。 她丢了剑要下台,那人群中却有个洪亮的声音留她,【慢着!】 南禅寺的住持退了一步让她,身后一个小女孩扶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连南禅寺住持都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凌云师太?】 【是她!是她!】凌云师太声音洪亮,眼中却泛着泪光,她颤颤巍巍的出现在台上,众人全都站了起来,只有小和摸不着头脑。 凌云师太有一百五十岁了,江湖什么第一第二都要敬着她。她只带着一个小徒弟叫浮云,不属各门派,她有天下第一的剑法名为九苍剑法,九苍剑法早已无人能敌,这次也只是请她老人家出来热闹热闹。 小和在那台上站着,她在众人眼里,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可凌云看她,是一百多年前和自己在这里一战的对手。那卓绝的功法,凌厉的眼神,和她一模一样! 凌云师太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时候,她带着一个活泼乱跳的妹妹,还有那个可爱的小神医,也是那一行人,凌云血气方刚,她竟用刚学的功法打败她天下第一的九苍剑法。她认她是此生唯一的对手,后来又苦苦寻她,可怎么也联系不上,听说那对姐妹并非中原人,并且英年早逝。 谁曾想,在今日的南禅寺,又能遇见那位故人呢! 众人原以为山门只是卧虎藏龙,不曾想凌云师太亲自出来接见,众人不解,那山门连个门派都不算,不过是几百年前就在册而已,门中师徒吊儿郎当良莠不齐,何来凌云师太如此重视? 凌云师太拍了拍浮云,示意她下去。 浮云一愣,南禅寺住持也一愣,急忙劝道,【凌云师太,今日是小辈们切磋武艺,请出九苍剑法不妥呀!】 众人议论纷纷,那九苍剑法大杀四方,许多年了,除了那次和蛮人一战,再也没有人见过它的风采。 【九苍剑法?!莫不是疯了!这小丫头哪里挡得住九苍剑法!】 众人一时又觉得她可怜,那小身板,怎么抵挡得住九苍剑法的神威? 凌云师太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自己的座下弟子浮云与小和一战。浮云不解,领了师命,也只得去了。 那凉亭中,秦秋月和彩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们来干嘛来着? 不是为了偷太阳石的吗? 出这么大风头还怎么偷? 小和十分不解,凌云师太却亲自递给她一把剑,说道,【拿出你的真本事。】 小和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那里,她看见有人欺负忍冬,于是出手搭救。怎么一眨眼,围了那么多人,每人都翘首以盼,准备一睹九苍剑法的威风。 浮云是天下第一剑法的继承人,那剑法本就凶猛激进,小和不可能是她的对手,连连败退,幸亏眼疾手快,要不然胳膊都要被捅穿了。 众人仍惊呼道,【这小丫头真不赖!竟和九苍剑法过了几招!】 那日南禅寺有太阳石,有九苍剑法,简直新奇异常。那比武大会上惊叫声不断,全都在欣赏天下第一剑法的神力。 浮云是凌云选中的天赋异禀骨骼惊奇的徒弟,又刻苦勤勉。九苍剑法在她手中发挥出了七八成的功力,那剑法是猛攻的路子,好在小和灵活,但也只有挡的份。几招下来,小和就接不上了。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浮云正要作罢,却见小和攻了过来,那势头不对! 众人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秦秋月惊得站了起来。 【是太极心法和菩提剑法!】 那剑法似游龙走蛟,移星换斗,神乎其神。众人从未见过那套剑法,可她迂回了九苍剑法猛攻的路子,浮云从无敌手,一时慌了神。 众人的脖子更长了,刚刚还在欣赏九苍剑法的神威,现下又对这套从未见过却压制住九苍剑法的功法啧啧称奇。只剩伏天宗兄弟几个黯然神伤,原来他们根本不算对手。 还是南禅寺住持见多识广,惊异不绝的说道,【莫非这是菩提剑法?!】 那菩提剑法消失上百年,从未有人见过。相传,是一个叫晚风疏的高人自创的剑法。这人比较玄门的红衣大师一样神秘,起码五代人没见过她们的真容和功力了。 小和不过是山门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比起他人更加病弱些。那台上,众人已经看不见那个小哑巴病秧子,那套剑法虽然无人见过,但实在惊艳绝伦登峰造极。小和虽内功和气运不够,但不知运的什么心法,和那剑法相辅相成,九苍剑法慢慢被她迂回平息过去,竟渐渐落了下风! 【赢了!她要赢了!她要赢了这天下第一的九苍剑法!】 那比武大会是江湖盛会,整个江湖的人都在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小和无心其它,只顾眼前,她从来只是看着册子领会,并无人教导。这套剑法也是失语那天,那个温柔的前辈教的,她顺手拿来用了而已,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 众人的惊呼她根本没有听到,她从空中翻转,衣衫里的平安锁掉了出来。那平安锁本该免她一顿责打的,可那天事出紧急没来得及救她,害她还是挨了几个手板子。 南禅寺住持是个古稀老头,百年前的比武大会他还没出生,他见那平安锁掉出来,又想起前住持的教导,他确实提过那高人有一个莲花形的平安锁。他诧异的说道,【莲花平安锁!莫非你真是晚风疏前辈的座下弟子?!】 【晚风疏?!】 【那这套真是菩提剑法了!】 【是菩提剑法!老祖宗的东西!今儿也叫我们开眼了!】 浮云从来战无败绩,早就心神不稳,知道无力回天,一个不留神,小和抵住了她的喉咙。 那场比武看得众人一路叫绝,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竟使出了老祖宗的菩提剑法,打败了现今天下第一的九苍剑法。浮云放下剑,有些难过的看向师父,她输了,九苍剑法输了。 【师父……】 凌云师太热泪盈眶,却不是为九苍剑法输了流泪。【是你,真的是你。】 小和不知所云,她归还佩剑,凌云师太却推了回来,要她收下。 【后来,你去了哪里?】 小和是个小哑巴,她不会说话,只是看着凌云师太。凌云师太只笑笑,她能看到今日一战,已经没有别的遗憾了。她拉来浮云,拍了拍她的肩,哄道,【今日一战,你觉得如何?】 第77章 浮云一愣,她起先有些难过,可她用了全部力气,九苍剑法被她使出个□□成,对方的剑法她更没见过,只觉得超乎其技。至于其它的么,浮云笑了,她想,她也有个对手了。 她大大咧咧的笑起来,说道,【尽兴!】 她看向小和,小和也看向她。 二人笑了起来。 那比武台下。抚远仍黯然神伤,原来,是自己井底之蛙,眼高于天。那晚,凌云师太回归山林,魂归西天。 比武大会上。 彩姑和秦秋月见那平安锁,更是惊叹不止。她们都多少年没有见过师父了,那平安锁怎么会挂在小和身上?还有那套早就失传的菩提剑法,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她学了去的。 小和得了第一。 便有第一的奖励。 可她根本不想摸什么太阳石,她回头看看,彩姑和秦秋月在那亭子里,她像出去玩的小孩,急忙朝她们跑了过去。 【小弟子留步,你不揭开太阳石的盖布吗?】 小和才不想看什么太阳石,她在比武大会上大出风头,跑回去那小亭子,在师父身边淡淡的坐下了。 众人看向她们,又看向那太阳石。住持无法,只得自己揭开盖布,那太阳石分明只是块石头,却发出奇异的光,令人叫绝。 秦秋月远远望着,捅了捅彩姑的胳膊,【是吗?】 【是。】 这时,有人见拖着那太阳石的一根法杖蠢蠢欲动,有点见识的急忙问道,【那是什么?莫非是玄门红衣大师的法杖南流景?!】 【正是。这次观瞻盛会,也有玄门中人。便是红衣大师的法器南流景,护送这太阳石现世的。】 众人叫绝,红衣大师乃玄门高人,从不现世,她的法杖南流景,就是全天下最厉害最古老的法器。那法器虽看着平平无奇,中间是银器握把,两头是木,但据说那法杖,可做刀可佩剑,法力无边。 众人见那法器蠢蠢欲动,都要拖着太阳石飞走了,便有些焦急的询问,【怎么回事?】 住持并非玄门中人,这法杖的力量也非他能靠近,这世界各种因果,他也无法干涉,万一这法杖拖着太阳石当众飞走,他也没办法。只说,【南流景认主,想必是要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众人大惊,【回到主人身边?那岂不是回到红衣大师身边?!】 【据说法器认主,有召必回,难道玄门大师也现世了?!】 众人议论纷纷。 又有武学者跟着不屑,【什么玄门大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罢了。】 【就是说,搞这些亮堂堂的东西飞来飞去,真的打起来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那台下吵得不可开交。 这亭子下。 秦秋月狂捅彩姑胳膊。 【你干什么!?别趁现在啊!】 彩姑也焦急万分,暗自施法,冷汗直流,【不是我啊!它自己要回来的!】 彩姑话刚说完,南流景拖着太阳石出窍,直直朝彩姑飞了过去,像摇着尾巴的小狗。彩姑无法,只得接住那流浪的小木头,顿时惊雷四起,风起云涌,一道金光法阵盖过天空。 忍冬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小和被风刮得晕头转向。 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不是一个庸医吗? 伏牛远在东海。她抬头看着天,知道南流景一定是找到主人了。小圆就坐在姐姐身边,什么啊?她看《九章符书》的时候,彩姑可是狠狠嘲笑她了,还说傻子才看那东西。原来《九章符书》是她自己写的啊?她整天胡诌八扯说自己是红衣大师的弟子,怪不得彩姑看她就像在看傻子。 众人不过是来参加个江湖茶话会,如今太平盛世,一起联络联络感情,吃个饭。谁知道这一天风起云涌,什么好东西都叫他们瞧见了。 南流景非要找主人,彩姑也无法,只能一手拿着太阳石,一手拿着法杖。 众人掉着下巴看她,她也只能耸耸肩。好在太阳石已经在手里了,不用偷。 南禅寺住持大惊,【施主……您……您是?】 【红衣大师!你看不出来吗!?是红衣大师啊!】 众人纷扰熙攘,彩姑和秦秋月赶紧带着两个小辈逃离案发现场。 【住持,那太阳石就让她们抢走吗?】 南禅寺住持也傻了,只望着那一行人走掉的身影,说道,【太阳石是红衣大师向女娲要来的,本就是她的东西呀!】 那太阳石是增长内力的宝物,有些心中作歹的人不甘心,便要上去抢夺,不料彩姑扬起法杖,那法杖形成发着金光的长枪,彩姑运诀,那长枪飞转出去,那群人被打得无力还手,倒地不起。彩姑收回南流景,头也不回的走了。 忍冬傻乎乎的,她不知道什么高手晚风疏,也不知道什么红衣大师,她只知道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师……师父……什么红衣大师?】 彩姑“啧”了一声,不满的说道,【最讨厌给我起外号!】接着她拿起南流景,不满的骂道,【还有你!我叫你来了吗!】她将那天下第一的上古法器往身后一扔,【去!】 那法器消失在空中。 小圆跟在她们身后。 她低下头—— 见那天下第一的上古法器南流景,握在自己手中。 第155章 比武大会那晚凌云仙逝,彩姑和秦秋月半夜接了消息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两个乖宝已经睡下了。屋里只点着一盏烛火,忍冬追着小和睡。二人坐到床边,彩姑轻轻从小和怀里掏出那个莲花形的平安锁,秦秋月拿来蜡烛,二人对着看了半天,面面相觑。 彩姑翻过来又翻过去,看向秦秋月问道,【师父有这个平安锁吗?我怎么不知道?】 秦秋月作为另一个山门差生,也挠了挠头,师父下山太久了,都几辈子的事情了,哪里记得她有什么平安锁啊? 小和自己的心事并不曾完全对人吐露,也不爱参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为了逃避自己山门弟子的责任,硬是装作自己不认字,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学成的太极心法和散花心经,小和的骨血背负着诅咒,身体羸弱,内力却有五六成。彩姑见她平日总爱在田野外的大石头上发呆,就爱躲懒,不知她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竟然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菩提剑法都使出来了。 二人正看着那平安锁摸不着头脑,彩姑又伸手握住小和的手腕,秦秋月等了一会不见她吱声,焦急问道,【怎么样?】 彩姑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不料小和觉浅,叫她们吵醒了。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见忍冬把她挤成人干,便将她推到另一边去。 彩姑也没客气,拽着那平安锁坐在她头顶上问,【谁给你的?】 小和是个人尽皆知的小哑巴,这似乎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她平日也不爱说话,秦秋月到处想摸点什么,这才发现连纸笔木板都没有给她准备。小和被她们带在身边看护,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小圆离开后,大家各忙各的,她就更爱发呆了。 彩姑无法,只得画了一个圈出来,那发着金光的圈在空中闪耀,只剩下忍冬在那酣睡。秦秋月忍不住说,【神经病你,这都找它借?】 彩姑从那圈里掏出一小块精致的挂着绳的木板和地罗树做成的笔,无所谓道,【这有啥的,还差这点吗?】 小和接过那木板,地罗树做成的笔在那平滑的木板上发出舒服的摩擦声,彩姑见那丫头的字竟苍劲磅礴,大气有力,一阵心事压下来,她又蹙起了眉,这丫头还有多少精灵神秀,要随她短暂的生命消失了。 小和给她们看了板,彩姑和秦秋月对视一眼,心中暗道,那丫头是个聪明的人物,她木板就写了“太师父”三个字,想必已经知道菩提剑法和她平日所学的心法武功师出同门,而那舒朗清明的前辈,一定是山门祖师爷,她师父的师父,晚风疏。 彩姑将那平安锁捂暖了些,又放回小和胸衣里,这回好奇问道,【剑法也是你太师父教你的?】 那烛光暗暗的,只照着她们床边一角,又暖暖的。小和点点头,彩姑又隔着衣服点点那平安锁问道,【她给你这个干嘛?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小和想了想,故技重施,写到——太师父说你见了它就不能打我了 秦秋月,【……】 彩姑更是没礼貌的笑出声,那字比状元科举考都正气,竟然写出这么可笑的句子来,接着又板起脸唬道,【你跟你太师父告我的状了?!你知不知道越级上报是死路一条?!】 小和嘴一扁,什么嘛,那个平安锁根本救不了她,早知道不要了!她虽然失语,但还是死倔的“哼”了一声,彩姑不满的捏她的脸,见夜已深,又拍了拍她的额头凶道,【睡觉去!】 小和滑进被子里,忍冬又见鬼似的立刻翻身追过来,搞得小和苦不堪言。 彩姑和秦秋月走出屋外,小圆知道她们一定有事,也跟了出去。 第78章 关好那门,彩姑才说,【还是不行。生漆丹已经在她体内成形了,但这丫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她撑不过换骨之术的。】 那晚月色朦胧,忍冬和小和已经乖乖睡下,只剩下两个长辈在院里愁眉苦脸。那冰冷的月光下,小圆大惊,原来彩姑真的在拿姐姐试药!她喂姐姐喝难喝的药,在她身上扎通经脉,动用术法,竟然是在以她的身体为器皿,在体内练成生漆丹。生漆丹是玄门人尽皆知的神丹,只跟着红衣大师出现过一次,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宝物,彩姑修为极高,不动声色的在姐姐体内练成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丹药,却也难保姐姐的性命! 秦秋月焦急万分,【那怎么办?】 彩姑思忖片刻,【那诅咒的速度太快了些,才出了赤丹山多久,那身子骨怎么养都养不好,才过了小半年就失了语,再加上那眼泪还也还不完……】彩姑说着叹了口气,她们区区的力量,实在难扛命运的审判,她最坏的打算就是送小和体面的上路,她嘴上说得轻松,却也实在不愿意走到那一步,只能搏一搏,她自己不敢乱了阵脚,于是说,【最西边那个大光明境的石壁上刻着先灵之术,是女娲当年为我创下的,我嫌麻烦没学,你帮我跑一趟,这术法可转天地之气,到时候能助她撑过换骨大术。】 【我?】秦秋月一愣,【我去大光明境?我不得死在那?】 彩姑才不管她死活,只给了个没什么用的解决办法,【实在不行你把伏牛叫上,她在东海应该把事办完了。此去凶险,那山海拔极高,你去之前找虚空那老小子多要点,把该带的都带上。】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反正还不完了。】 秦秋月虽然知道这趟凶险异常,但为了小和,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她们知道结局也许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只要有多一丝的机会,只要能让小和少一丝的痛苦,她们就去做。作为小和那嘻嘻哈哈的大姨前辈,秦秋月沉默着应允了,只是转头一想,发现了异常,【不对啊,大光明境都让我去了,你干嘛去?】 彩姑又说,【换骨之术古来就是惩罚仙人剔其仙骨将他贬为凡人的刑罚,能撑过此术的都是仙人仙骨,小和一个肉体凡胎,我还要赶着去残花冢找灵石。】 秦秋月一愣,差点竖起大拇指。残花冢这地名乍一听平平无奇,但那可是人间传闻最接近十八层地狱的地方,传说那里到处披着人皮,堆着白骨,河流是血肉,草木是头发,不是人去的地方。彩姑虽作为红衣大师现世,但她大部分的修为都被封印了,那地方于她还是十分危险的。秦秋月看向彩姑,那死鬼脾气古怪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小和心中有结,并不认她,但她无所谓,她在小和体内炼丹,又拿灵石铺路做引,届时还要运先灵之术为辅,能想到的她都想到了。 【咱们都走了,那俩丫头怎么办?】 彩姑低声说道,【我会安排。】 凌云仙逝,虽没有操办葬礼,但应邀来观瞻宴的各路江湖人士还是多留了几天送她一程。为表敬重,彩姑几人也多留了几日等那葬礼操办完。只是红衣大师和晚风疏的唯一座下大弟子同时出现,很难不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彩姑在那破院附近设了结界,因此无人能靠近,众人只能远远看着,更显神秘了。 秦秋月走了有两天,除了彩姑和小圆,没人知道她干嘛去了。这日彩姑从山上下来,那几日山路全是探访的人,一条僻静的小路都热闹了起来。 【你说这玄门大师和天下第一的剑法同时现世,是不是马上要有大事发生了?话本里都这么写的,太平之世她们不出现,一出现,肯定要天下大乱了。】 【别乱说,什么乱不乱的,人家就不能单纯为了太阳石来的?】 红衣大师是现世了,但彩姑没有,她最擅长的就是藏匿于世人之中。于是又叫她听见那几个伏天宗草包的酸言酸语。 【嗐,要我说,咱们就是没得那高人的指点,打不过是很正常的。要是咱们也有幸学了那剑法,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彩姑随那几人走下山,正好见忍冬在河里摸着什么。 【就是,山门什么的也不是都那么厉害,你看整天跟我们叫嚣那女孩,不就什么都不会吗?】 不就是一个宗门出了玄门大师和武功高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忍冬拎着裙子在河里专心捞东西,没听见似的也不理,突然一阵风,伏天宗几个弟子四脚朝天摔到众人面前,实在难看。 忍冬也没注意,彩姑朝她走去,突然那丫头“嗷”一嗓子哭起来,接着跑上岸,见师父就在岸边,顺势边跑边哭,手里还夹着螃蟹。 【呜呜呜师父!螃蟹夹我!螃蟹夹我!】 彩姑扶额,这傻丫头一路傻到头,天天都被螃蟹夹到手。于是帮她抓开那螃蟹,还要哄着吹吹被夹的手指,【天天下河!天天被螃蟹夹!你就不能干点别的!】 那丫头还哭咧咧的,小心翼翼抓过那螃蟹,傻乎乎的说道,【抓来给师父下酒呀!】 彩姑缓和了脸色,说道,【你来,我有事交代你。】 【我?】 彩姑点头,说道,【重要的事。】 忍冬不解的跟上,说道,【我能干什么呀?】 【你是我的第一个徒弟,你说你能干什么?】 忍冬是个嘴笨的傻瓜,既不是玄门精英,也不是武功高手,她反而嘲笑道,【师父你记错了,我不是你第一个徒弟呀。】 彩姑并不应她,只交代她口中的重要的事情,【有一件事,只能交给你去办。你去一趟楚木山,那里有配成小花梅果的所有草木——】 忍冬经常傻乎乎打断彩姑说话,这次也不例外,她疑惑的问道,【小花梅果是什么?】 【是一种止痛药,吃了它,能消除一切的疼痛。】 只是那换骨之术和红莲之火不在其中,不过也能起到一半的功效,总比那丫头赤身就上的强。 忍冬说傻就傻,又有些聪明,她小心的询问,【是给笑笑的?】 彩姑点点头,忍冬又说,【师父要我把所有的配方都找来?】 彩姑摇摇头,【我要的不是配方,是小花梅果。】 忍冬又疑惑的问,【可是,我怎么知道哪些草药,怎么配成呢?】 彩姑难得笑道,她说,【你当然知道了,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做我的徒弟吗?】 忍冬知道彩姑有心安慰她,她还是傻乎乎的笑,她怎么可能知道嘛?师父一定在哄她开心。 可是彩姑不像在开玩笑,她低头看着忍冬的小布袋,那里面有她不离手的话本子,她温柔的点点忍冬的脑袋,说道,【问问那个天下第一的小神医啊。】 彩姑走了,忍冬挠了挠头,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跟上了。 凌云的葬礼结束,各路英雄各回各家。小和这才知道,她被丢下了。秦秋月和彩姑似乎各有去处,就连忍冬也在收拾行李,她们并不打算带上她。小和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谁会愿意总是停在路上照顾她呢? 小和没有说话,她总记得回太婆家的路。只要一直走,就可以回去找到太婆。太婆的年纪大了,自己的身体又不好,太婆总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送送她,小和想,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但也会努力干活,照顾太婆的。 小和出了赤丹山,那一路她都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何。现在大家各有去处,分崩离析,她的反应平平,就好像小圆离开的时候一样,在她心里,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可是彩姑没有让她离开。 【我和南禅寺的住持打过招呼了,这间舍房留给你,我只去三个月,到时候就回来这里接你。你要是乱跑,我一定收拾你。】 小和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好像让她走就走,让她留就留,怎么样都行。她也知道自己从来没得选。 她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总是焦虑的扣着手指。那冰冷的面具底下,她很害怕,她很难过,她是个身体差的小哑巴,于人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抗的欲望。 彩姑收拾好行李,就要离开,小和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彩姑折返回来,嘱咐道,【好好吃饭,天冷了要添衣,零花钱不许拿去买一大堆布老虎,听见了吗?】 小和分明抗拒她,可为什么她要走了,自己又不安和难过呢?小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出卖了她,但彩姑没有再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忍冬的包袱放在桌上,人却不知踪影。小和在那空荡冰冷的偏屋没找到她,从后院那无人进出的院门走出去,看见忍冬在那烧柴做饭。 柴火上架着砂锅,那曾经的富家千金笨手笨脚的从升起的热烟里捞面,边捞边喊烫,好歹才盛了一碗。她把小和拉到河边,那本来就是靠近深山的偏院,众人离去后更是空无一人。 她们坐在平静的湖面前吹风,清风鸟鸣,还有那远处的钟声,忍冬把面条递给小和,笑着说道,【今天是我生日呢!】 第79章 小和看她,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呢?可是忍冬傻乎乎的,她什么都要庆祝一下,连小和的咳嗽好了,她都要大摆宴席,想到这里,小和低头笑了起来。 忍冬偏要给她起外号,如今看她不自觉笑了,也跟着高兴。她紧紧挨着小和坐着,她认小和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双手握拳,闭上双眼,真诚的说道,【那么,我今年的愿望是,希望笑笑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睁开眼,小和正傻傻看她。 那碗面在她手里,早就凉了,可她看向忍冬,心中有芽儿冒了出来,是什么呢?这世间有人的愿望,是希望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小和傻傻的看着忍冬,忍冬许了愿,又高兴的看向那山林和湖面,【看啊!】她说道—— 【起风了!】 忍冬也离开了。 把小和寄放在南禅寺,是彩姑精心安排的。那住持知道她是红衣大师,她的托付自然不敢懈怠。众人离开之后,住持又想,佛门是清净苦寒之地,不适合一个小女孩休养居住。于是多此一举在那紫金城外,找了一户寡妇人家,给了银钱,将小和寄养在那俗世人家中。 那住持没有坏心,只是自作多情的怕怠慢了红衣大师和晚风疏的弟子,扰乱了彩姑的安排。众人离开后,小和仍走向了那无尽的苦难。 第156章 彩姑等人此去数月杳无音信,忍冬去的楚木山虽不是什么凶险之地,但路途遥远,忍冬一人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又对那小花梅果的配方晕头转向,她是个夜里都不敢自己睡觉的胆小鬼,只是为了小和,硬着头皮自己出发了。秦秋月足足找了两个月才和伏牛汇合,那大光明境是海拔极高的雪山,二人上了下下了上,至今还没爬到巅峰之上。彩姑在残花冢也待了几个月,虽有剩余的几成功力护体,但也大大小小受了不少伤,已按约定过了快三个月,众人皆无一丝进展。彩姑因为心神不宁,好几次的卦辞都是未知。而小和,自然是乖乖的等着她们回来。 晚春的夜。 彩姑因为没有进展,又有伤在身,便将灵石的事放一放,赶在三个月的期限回去见小和一面。路上她卜了一卦,秦秋月和伏牛险象环生,忍冬也在那楚木山化险为夷,唯有小和算不出结果。彩姑知道一定出现了计划外的事情,心中不安,又安慰自己三个月不到,能发生什么事呢?她骑马不分昼夜的往南禅寺去,越想心思越乱,索性不想了,一头奔向那南禅寺。 那红衣大师是什么人,是传说里的人物,南禅寺的住持七八十岁也不过是个超级晚辈,听闻彩姑的马已到山下,自然是敬如上宾,唯恐失了礼数,一行人早早在南禅寺门口接待。 彩姑下马之后,也没多做寒暄,那住持性格慢慢吞吞,说话三五句都讲不到重点,彩姑略过他们递过来的茶水,直直往那偏院里去,边一头扎到那路上一边问,【我那小徒弟呢?】 住持快步跟在身边说道,【大师放心。那小少侠让我送到紫金城外一户人家去了——】 彩姑一听便知道不好了,她冷不丁刹住脚,愠怒道,【紫金城?!】 南禅寺的住持不明白其中奥义,连忙解释道,【佛门弟子毕竟有别,又是苦寒之地,唯恐怠慢了那小少侠。大师放心,我寻得那户人家是极好的,家中只剩孤寡婆媳和一襁褓幼子,在那山中有一小院,生活清贫,是个普通百姓家。】 那住持原本想着,既垫了银钱帮那困苦人家过上好的生活,又能让那小少侠与能照顾她的姑姑婆婆们一道,是好上加好的事。不料红衣大师一听脸色大变,转身就走,住持暗道不好,红衣大师甩了脸色,突然一个阵法由她手下生出,盖住那整座山头,霎时天旋地转,红衣大师也不理,竟在那天旋地转的时候,稳步上马,疾驰下山。 住持身后一行人惊慌失措,颠来倒去,爬都爬不起来。 【师父!怎么回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地动停了。他们这才发现,那山头换了个方向,原本正对着日头的南禅寺,竟叫红衣大师一个阵法调转山头,挪到深山背阳之处去了。那住持怎么也想不明白,只不过将她小徒弟送走而已,竟动这么大的气。 众人离去不过三个月,小和虽不在彩姑的照看范围之内,但她毕竟有武功在身,横竖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只是那紫金城不是她该靠近的地方,谁知道那住持鬼迷心窍似的,偏偏把她往那里送。彩姑长叹一口气,往紫金城奔去。 彩姑到那破院的时候,已近黄昏。那深山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紫金城的繁华,那院里实在杂乱得很,一个疲惫的女人抱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没有转过身来,彩姑又走了两步,这次屋里走出来一个老人家,正如住持说的那样,婆媳两个,孩子还没生出来家里的男人就死在了马车后面。那老人家瘦小,看着却十分有力,她发着牢骚从屋里出来,【那碗放着等我洗是不是?!】她抬头看见彩姑,问她找谁。 彩姑说她来接自己的小徒弟。 二人这才想起来家里是有个人,四处看了看,那小媳妇抱着婴儿掂来掂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道去哪了,好几天没见了。】 老人家朝后面山林努了努嘴,说道,【去后山看看,成天不干活就往那里跑。】 彩姑往后山走去,那山实在大,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她唤来南流景的元灵,问它小和在何处,结果那上古法器也是个笨蛋,直接带彩姑走进了它的记忆。 南流景的记忆里,小圆也在那里。不过彩姑来得晚了,小圆没有看到她,她的眼里只有姐姐。 那破旧的远离繁华的小院里,彩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月色下来之后,屋里亮起一盏灯,那灯暗暗的,又过了一会儿,小和费劲的端着一大个木盆,跨过门槛走了出来。小和不催动内力的话,身体比别人差些,力气也更小,彩姑曾特意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武功。那木盆里装着碗筷和水,更重了,小和吃力的跨过门槛,那水洒了出来,屋里的老人刻薄的说道,【家里给你娇惯坏了!干个活都笨手笨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生完孩子就下地了!】她的语气嫌恶又不满,但她对自己的儿媳妇也这样,因为家中贫困,农活劳碌,她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尤其是小和笨手笨脚的把洗碗的水洒了一地,她更厌烦了。 小和没有说什么,她是个小哑巴,她不能说什么,她身上的行头不多,挂着彩姑送她的小木板,那小木板挂着一支精致的木头做的笔。可她没有话要对谁说的。除此之外,只有怀里一个石头,腰间一个半块的凤字牌,上面有她的名字。 小和走到昏暗的院子里,那里只有月光。她放下木盆,抄起栅栏上一块破布,走回去将地板的水擦干净。那小媳妇在屋里哄儿子,那老婆子原姓潘,嫁到老周家来,改姓周了,谁知道周家男人短命,好不容易得个孙子,男人全死了。小和正擦地,袖子滑下来差点沾到水里,小和爱干净,就坐起来,将两边的袖子都折起来挽好,露着一截细细白白的手腕。周婆子见了又说,【这地也好久没擦了,都是灰。哎,早上出去买块肉,是人家工人一天的工钱。】 小和抬头看她,周婆子吃了饭就要睡觉,另一个屋里她儿媳妇在哄孙子,小和不傻,她哪也不去,因为彩姑说了三个月以后要来接她。那屋里因为两个女人疲惫的奔波生活,也顾不上整理打扫,小和到井里取了干净的水擦地,一抹那布是脏的,布往水里放水也是脏的。才第一遍没擦完,小和脸上都是细汗,因为身体差,也喘得更重些。小圆蹲在姐姐身边,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原以为彩姑会将姐姐一直带在身边,她只要陪着姐姐就好,没想到姐姐辗转反侧被扔到这深山里,而她束手无策。 那晚,彩姑看着小和擦了很久的地。 第一遍水是脏的,第二遍水是脏的,第三遍水是脏的。那水一直是脏的,布一直是脏的,地也一直是脏的。那屋里,一边是周婆子打呼的声音,一边是周媳妇低声哄小孩的声音。 那地怎么也擦不干净,小和什么也没想,她一直擦,擦到那水是清的为止。那晚,小圆一直看着姐姐,彩姑也靠在那门槛上,静静看着她们,她总说小和是倔驴,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那夜很深了,周媳妇和小孩也睡了。小和这才走到院里,她的手已经皱了,可是碗还没有洗。她的腰背有些疼,她下意识锤了锤,接着又蹲下来,淘洗锅碗瓢盆。那深山里凉得很,只有虫鸣蛙叫,还有就是陶器铁锅碰撞的声音。 小和的袖子挽得更高了。小圆就蹲在姐姐面前,她知道姐姐不喜沾水,从前什么也不让她干,只让她帮着干着收纳晾晒的活,小圆喃喃道,【姐姐不喜欢洗碗,姐姐不喜欢洗碗呀……等姐姐以后好了,我再也不让姐姐洗碗了。】 那木盆好大,小和蹲在那吹着凉风的院里洗碗。彩姑看了一眼——没刮干净的饭粒,油腻的池水,漂浮的残羹剩饭,那不是小和向往的生活,那是小和失去的第一道防线。她是红衣大师的弟子,又得晚风疏真传,是现世唯一一个会天下第一剑法的人,她从来无人在意,却也骄傲得很,就是这些琐碎的不起眼的事,击垮了小和,在别人眼里,她没有什么成就和价值,只是一个病秧子,小哑巴,一个干活不利索的无用之人。 第80章 彩姑叹气。 命运的审判。 是最懂得怎么惩罚人的。 她素来骄傲有风骨,如今卑不足道,无人在意。她的手浸泡在油腻的洗碗水里,冰冷的洗衣池里。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第157章 小和只在砍柴的时候将师父送的小木板摘下过一次,前些天挂着的小绳子断了,小和用院子里干掉的竹条重新编了一条,因此总小心翼翼的。彩姑跟在那过去的虚境里,默默的看着,她们都知道,小和学的字,在那深山的院子里,没有任何意义。 小和折好柴火,将它们抱到角落里堆放整齐,她到自己临时架起来的小床上一翻,找不到自己的小木板和小木笔了。小和身上的物件不多,所以她每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惊慌的四下翻找了一下,又怕被当做木头扔进炉灶里,因此急忙跑到厨房里,那大铁锅里不知道烧着什么东西,烟熏火燎,她拿过烧的焦黑的火叉子往里翻了翻,那火星沫子噼里啪啦到处喷,差点就把一边的柴草点起来了。小和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将那火星子踩灭,就是这时后脑勺狠狠挨了一巴掌,小和捂着脑袋又惊又吓的转身,周婆子凶神恶煞的瞪着她,那婆子警惕的看了一眼锅里的大黄鸡骂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小和没有在意后脑勺那一巴掌,她又从厨房出来走到院子,彩姑的眼里,小圆也急匆匆的跟在姐姐身后,跟着她从厨房走到院子。小和又到堆放柴火的角落里翻翻找找,她不知在忙些什么,彩姑从前也不知道,她不过随手送她一块木板子好让她写字,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和有些迷茫,她站起身,呆滞了一会儿,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那小屋里传来木头砸地板“咚咚咚”的声音,小和又一个激灵,急忙跑了过去,果然那小屋里,老周家的独苗正拿着她的小木板和小木笔敲着玩儿。那小孩只有七八个月,周媳妇去河边洗衣服了,为了哄儿子,随手翻了个玩具转移他的注意力,小和没有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小孩手中的东西抢了回来,那小孩哭了起来,小和充耳不闻,只顾着检查自己的小木板。那小木板有些磕碰,但大抵无碍,小和也不会真与一个小孩计较,那哭声涌进她的耳朵,她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蹲下哄她,却被狠踢了一脚,小和虽有功力,但根本反应过来,那一脚狠狠踹在自己肚子上,疼得她爬不起来,小和顾不上疼,只是一愣一愣的看着周婆子,周婆子抱起乖孙哄着,又把他放到床上,过来拿小和手里的木板,小和不知为何,竟和她争抢了起来。那周婆子见她倒反天罡,抄起一旁的扁担就往下砸,小和根本始料未及,举起胳膊挡了一下,第一下就挡不住缩回了胳膊,只好抱着头缩了起来,那老婆子骂什么都听不见了。 【小孩儿的东西也抢!还有没有个人样!】 小圆吓得朝姐姐扑过去,却被一股力量弹出去,小圆狼狈的爬起来,她作为元灵,不允许接近宿主,可她一点也记不住,总想冲上去保护姐姐,但她和姐姐中间有道厚厚的屏障,她一冲出去,便被狠狠的打飞。 小圆狠狠落在地上,她终于明白了。 她总以为能陪伴在姐姐身边,是一件幸运的事。 可是姐姐身后无人依靠,而她只能束手旁观。 姐姐莫名被那扁担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她只能默默看着。 原来那不是陪伴,是惩罚。 彩姑在那屋里看着。小和被打得缩成一团,小圆摔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恐惧的落下泪来。正如彩姑一直说的那样,小和是头倔驴,她抱着小木板也不肯撒手,周婆子抢了半天不顶用,孙子哭得比小和都大声,既撒了气,便扔下那扁担哄孙子,让小和滚出去。 小和跌跌撞撞走出院子,坐在篱笆外没人看见的地方。彩姑静静跟了过去,在这里,没有人会听她说话,她争夺那块毫无意义的小木板,实在是无谓且不值,但彩姑知道,她有放不下的东西。 小和坐下了,小小的一只,无人在意。她只在意自己找回了小木板,至于中间发生的事情,全然不去想了。她举起胳膊想要拿起小木笔,才发现刚刚第一下挡得狠了,实在疼得举不起手来,她又换了左手,那笔在木板上刮擦出好听的“沙沙”声,彩姑凑近一看,她只乱画了两笔,什么也没写。 彩姑看向小和,那丫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甚至眼泪都没有还上一滴。她好像不太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她被锁在破庙里十七年,那十七年里,并未怎么接触人类,彩姑把她带走之后,小圆忍冬太婆都是极好的人,小和虽然心中对彩姑有所防备,又觉得这人诡计多端变化无常,但寿喜村的院子是温暖的,并没有这里的阴冷。 彩姑知道,小和实际上没有经历过社会的规训,她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大众。她不知道人是各种各样的。就像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周婆子为什么要打她一样。她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为什么她们要这样对她? 小和没有去想这么深重的课题。 直到第二天。 她发现她的小木板和小木笔,被折断了扔在柴火堆里。那火烧得正旺,周婆子故意看她一眼,得意的冷哼一声,并特意拿走了火叉子。在这个家,谁也别想和她作对。 小和傻傻的看着周婆子走开,接着转过头,麻木的看向那火堆。 直到那火熄灭。 虽然多花了一点时间。 但小和终于承认了。 她没有逃出那座大山。 深山里的初夏。 到了夜晚还是有点凉。 彩姑跟在小和身后,一时也没有细想,为何她也会被拉入小和的因果里。秦秋月和伏牛在大光明境生死难料,忍冬那个胆小鬼也还在楚木山东奔西走,她却莫名走进了这虚境里。 那夜风很凉。 小和走进屋里,见周婆子在屋里神神秘秘的往被褥里垫什么东西,小和没有细看,没曾想周婆子突然中了邪似的转过头来,她的眼睛总是恶狠狠的,吓了小和一跳,一时呆站在原地。周婆子气冲冲朝她奔来,小和这才拔腿就走,木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周婆子骂骂咧咧的,小和听不清。 第二天中午。 那小孩不肯睡觉,周媳妇哄着哄着就走出了院子。小和这时从河边洗衣服回来,她从来无人在意,便只安安静静干好自己的事,初夏的太阳很温暖,小圆看见姐姐挽起的袖子下,胳膊还有伤痕,是前些天扁担打的,还没有好。 小和早就是个小哑巴了。 可不知为何,自从那日烧了小木板,她竟显得更沉默了。 小圆便也只安安静静跟在姐姐身后,不发一语。 小和弯腰,伸手要从木盆里拿衣服,突然背后猛的一棍子,打得她“呃啊”一声惨叫,摔落到地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来得及转身,那烧得滚烫的火叉子,就从背后打来,一定是什么滔天大罪,否则周婆子不会发这样的疯,可是小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避之不及。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收留你!竟然偷到我们头上来了!】 那火叉子是根铁棍,平日里放在厨房,用来夹炉灶里烧着火的柴火的,周婆子刚刚不放心,去被子里一捞,登时火冒三丈,那屋里没别人,儿媳妇没必要偷自家的东西,只有小和一个外人,昨天夜里就鬼鬼祟祟。 小和反应过来之前,背上已挨了好几棍子,她翻身坐起来,又蹬着腿退了好几步,可周婆子步步紧逼,嘴里骂着难听的话,那火叉子就像是要打死她才罢休,小和是个小哑巴,那烧得滚烫的火叉子打下来,背上立刻是一道滚烫的血痕,那周婆子也不管,劈头盖脸的打,直到那火叉子从小和头上下去,幸而小和躲了一下,可那火叉子仍在她额头上刮出不小的血口子,那血流下来,属实吓人。 可小和还是一点眼泪也没偿还。 那周婆子见小和从脑袋上流下那么多血,也吓了一跳,出了人命事小,就怕把她打死了,那条金链子可就没地方找了,于是停了手又骂道,【不干不净的贱货!那是我们老周家将来娶媳妇的钱!你现在去给我拿来,不然把你送到城里去,有知府收拾你!】 小和没有拿她的东西,她又是个小哑巴,她的小木板也被烧成灰烬。她呆呆的坐着,周婆子急了,【去啊!】 小和慢悠悠的想要站起来,背上的疼延迟的传到她的大脑,她这才觉得火辣辣的,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了下来,她伸手一摸,是血。 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让周婆子知道。 她没有偷东西呢? 小和踉踉跄跄的。那周婆子丢了金链子,可见不得她这样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她本就嫌恶小和,这样一来,更加嫌弃厌恶了。她气昏了头,又举起那火叉子,那火叉子好歹是不烫了,可它还是根铁棍。她不敢打小和的头,只好朝她腿上打去,不料一棍子打在她后膝盖上,疼得小和跪了下去,小和双手撑着地,彩姑凝着眉,可小和还是一点眼泪也没有还。周婆子仍是骂着难听的话,把火叉子往小和的背上打去,第二顿打,可比第一顿打疼得多了,疼得小和呜呜噎噎的。 第81章 彩姑看着,那丫头从前一生清明为义,光明磊落,如今那脏话不堪入耳,那背上被火叉子打得血肉模糊。可那诅咒最恶毒的,是将小和的尊严践踏在地上。她读的书,学的道理都没有用,她只是手脚不干净的贱货,是干活不利索的小哑巴,是个一无是处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有人替她辩解,似乎她自己也不想。 那火叉子打得重了,周婆子气得失了智,小和伏在地上,运力护体,再不动用内力,她真要被打死了。可内力只能帮她顶一会,不能帮她抵挡外伤,那火叉子还是狠狠的打下来,小和内运不济,背上的伤疼得她没办法思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个小哑巴。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周婆子丢了家中最贵重的东西,发了疯似的,那丫头又一声不吭的,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周媳妇这时抱着哄睡的婴儿走了进来,怕吵醒了孙子,周婆子这才停了手,小和收了内力,脸上的血没干,却是惨白至极。 【怎么了?】那媳妇轻声问。 那婆子咬牙切齿说道,【这死丫头偷了咱家的金链子,我给石头留着娶媳妇的,早上一摸就不在了!】 那媳妇抱着娃娃,闻言一愣,接着说道,【那金链子你昨儿拿到我房里了,说是叫我换个地方放,别叫人惦记了去。你忘了?】 周婆子这才想起来,昨夜小和鬼鬼祟祟在门口,她心里不踏实,就将那金链子交给儿媳妇,叫她换个地方藏。那金链子在她被褥里藏了十几年,早上起来照常一摸吓得一身冷汗。睡了一觉竟忘了自己昨晚换了个地方放。 那周婆子“啧”了一声,扔了火叉子,说,【放哪儿了,你进屋拿了我瞧瞧。】 那媳妇抱着孩子,二人云淡风轻的走近屋里,没有再出来。 小和咬着牙挨打,这才吐了口气。她慢悠悠的拿起木盆里的衣服,站了起来。小圆和彩姑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更加像活着的尸体了。 她们就这样各干各的事,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小和的脸上都是血和汗,她拿袖子擦了擦,脸上麻木,眼睛空洞。小和挂了两件衣服,突然咳出血来,刚刚运力遭到经脉逆流,一股血气涌了上来,小和闻到了血的味道,又吐了一口血来。 小圆见姐姐这样,吓得边哭边发抖,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而彩姑,她进入虚境的时候,这些已经是发生过的事了。 彩姑本以为,小和有武功护体,这三个月来,偿还眼泪的进度没有丝毫进展,兴许不会有事发生。 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幸事。 第158章 小和背上的血痕一道一道的,无人在意,她自己也不在意。小和是诅咒之身,那伤口本来就好得慢,又无人上药,自然经久不好,那日春风和煦,小和走到院里,太阳正好,她有些佝偻着背,脸上一片惨白,没有一丝表情。 彩姑站在那院里。小和从屋里走到屋外,一共是三十六步,那日是清明。 小和刚出现在院子里的,就听见那老婆子叫她去地窖里拿两棵白菜。小和转身就往角落的地窖走去,她总是兜兜转转,片刻不闲。那地窖自冬日的雪化,去得有些少了,地底阴冷,还有虫子,小和不喜欢去。小和慢悠悠走到那地窖边上,才想起门上挂了锁,她又慢吞吞的转身,走得实在是慢,又往那屋里头去了。 小和往回走的时候,周婆子正准备出去给家里死去的男人上三炷香,那老婆子是个急性子的农妇,一见小和这样慢悠悠的,就十分恼火,她往小和肩上打了一下,吆喝着让她动作快点,像在赶岸边的鸭子。小和往前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她急忙站稳,咬着牙往屋里杂间——自己睡觉的地方——去了。 那地窖只有一个摇晃不稳的木梯子,小和扯动了伤口,更疼了些。可她的脸上总是一点表情也没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细细的汗珠冒了出来。小圆在底下等着姐姐,她跟着姐姐去过几次,那地窖里只有白菜和土豆,连坛酒也没有,冬天下来的时候又冷又黑,还有老鼠和小蛇,都把姐姐吓得不轻。小和小心翼翼的落地,往角落的白菜堆走去,她抱起两棵白菜,刚走到梯子前,听见头顶“嗒哒”一声,木栓让谁插上了。小和愣了一下,她抬头看木板,看见那厚厚的木板站着人,周媳妇过来把小孩抱走,让他别在这里玩,小心让铁片刮了手。 小和抱着两棵白菜愣神的功夫,周媳妇已经抱着孩子走远了。那木门在头顶,小和背上的伤刮擦着衣裳,时时刻刻疼得她脑袋一片空白,又因为不会调理内息,无法运用内力,她爬上那梯子,刚一抬手,就疼得她两条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本来就是插班生,没有跟师父学过运力调息之法,昨儿一个不慎经脉逆流,如今又受了内伤,难以济事。 小和是个小哑巴。如今这样,她也无法,便在那漆黑阴冷的地窖里,靠着土豆坐下了。小圆便也随姐姐坐下。她们都静静的不说话。 彩姑想,这样也好。小和的伤本就不宜多走动劳力,这是她唯一坐下来喘息的机会。小和抱着膝盖蜷缩着,小小一只,还没土豆堆高。彩姑看着看着,摇了摇头,这丫头仍是个呆子,她一身武功,竟能让那烧火的铁叉子打一顿。她不视那周婆子为敌人,运用内力只为挡住那吃人钻心的毒打,实在傻得可以。彩姑皱起眉,从前她跟在自己身边,虽然话也不多,但彩姑能看出她心思深重,那眼睛亮堂堂的,一看就知道脑中在运算谋思着什么。现如今,她坐在土豆边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眼里更是空荡荡的,这丫头像是放弃了思考,什么也不想了。彩姑叹了口气,也是,这样的处境,细想是一种残忍。 她不为自己抵抗,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周婆子回来的时候,没看见白菜,又见冷锅冷灶,破口大骂,小和模模糊糊听了,内心愈加不安起来。婆媳二人做了饭,也不知那小孩不小心把地窖门拴上,将小和关在了里面,只是一顿饭而已,并未多心,各自干活吃饭睡下了。 那地窖到了夜里更黑更冷,空气也更加稀薄了。小和是诅咒之躯,就算什么也不干,生命也如流水般瞬息即逝。小和坐着坐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时,只有小圆陪着她。 彩姑出现在屋里,那破陋的木屋一左一右,左边是那婆子的呼噜声,右边是那媳妇哄孩子的声音,这屋里,无人在意小和,她自己也不在意。 彩姑知道,南禅寺住持并无歹心,只是那老头回避红尘俗世多年,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适合小和的。那周婆子十岁在家门口的水塘洗衣服,眼前一黑,就被布袋子蒙到这里来了,从此洗衣做饭,为他老周家拼儿生女,她像小和这么大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第二个了,尽管如此,她只不过是送饭慢了点,婆婆的巴掌就招呼上来了,别人是这样对她的,她也是这样对小和的,她们女人向来就是这样的,哪有什么善恶对错可言呢?她这一生给老周家生了两个儿子,到头来,丈夫死了,两个儿子也死了,只有一个大儿媳妇,好在还有个孙子,总算没让老周家绝了香火。彩姑又看看那年轻的小媳妇,二十有三,穿着一身没颜色的衣裳,话少,跟婆婆就像两个合住的陌路人,话也说不到一起去,好在生了个大胖小子,婆婆不太找她的麻烦。二人时常冷着脸各干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从前她家里穷,所以婚配给老周家,也是个穷酸的人家。她没读过书,生个娃娃,就带个娃娃,别的一概不管。 过了一夜。 一大早,周婆子要下地干活,周媳妇要去河边洗衣裳,至于小和,仍旧无人在意。 小和是在小圆的眼皮子底下发起高烧的,但小圆无能为力。也许是伤口发了炎,也许是夜深着了凉,小和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迷失在那漆黑的梦中。彩姑知道这是已经发生的事了,竟还是跟着着急起来。 到了中午,周婆子回家吃饭,到了厨房才想起那两棵大白菜,这才提了一嘴,【让那小蹄子给我拿两棵白菜,到现在也没看见影儿,病死到哪里去了。】 那媳妇一听,儿子昨天在那木板上玩,自己也不知道,别是给锁那儿了,她跟婆子一说,那婆子也纳闷,跑去一看,真叫孙子把她锁地窖里了。那婆子下去抱了两棵白菜,看小和还不醒,也不客气,一边拍醒她一边骂道,【小小年纪贪吃贪睡,哪样都不占好!】 小和迷迷糊糊醒过来,只听那婆子骂她成事不足,两棵白菜都抱不来。 小和晕头转向,又是个小哑巴,地窖门开了,跟着爬了上去。出了那地窖,小和就没有坐下来发呆的机会了。周婆子要下地干农活,周媳妇的孩子片刻不能离,剩下的活都是小和的。 小和好像不知道自己受伤,也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朝厨房堆成山的碗筷走去,她摸索着找剩下的馒头,可是那盖着的罩着的,什么也没剩下。小和挽起袖子,胳膊上的淤青比前些天还深些,手刚浸了水,周媳妇就火急火燎跑来寻她,站在厨房门口说道,【石头又起疹子了,你快去城里拿药,钱先赊着!】 第82章 小和心中不愿,一时没有动静,那周媳妇还没说什么,路过的周婆子见她反应迟钝,实在冒火,直接冲进厨房将她拎了出来,往那门口扔。 小和膝盖被打了一棍,本就力不能支,被周婆子这么一扔,那腿实在站不住一点,竟摔了出去,将胳膊又给磨破了。那周婆子见她实在弱不禁风,看着更碍眼,索性走开了。 小和一瘸一拐的走山路去城里,彩姑和小圆便默默跟着。彩姑追悔莫及,她去残花冢找灵石,就是为了让她有法力傍身,这下好了,就怕她都活不过那个时候了。小和支离破碎,她额头上的伤口又裂开来,血突然流了下来,吓得小和急忙拿袖子去擦,也不管疼不疼了。她背上和腿上有伤,不仅发着高烧,还内力不济。小和劳神劳力,跋山涉水去紫金城,已然不复堪命。 彩姑知道,小和一定撑过去了。 可这丫头竟然一滴眼泪也没还,等找到她,一定要说说她才是。 小和容易跌倒,就算她康健之时亦是如此。她坐在地上,下意识摸向凤字牌,她的手狠狠抠着那半块凤字牌上的“和”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彩姑曾说,这字起的是身体康健,终生平静之意。 可是,她还要等多久呢? 小和从山里走到紫金城,从天明走到天黑,怕医馆关门,也顾不上腿疼,加快了速度往城里东关街去了。果然她去的晚了,铺子正在关门,小和急得伸手去拦,正好让医馆的小徒弟关门把手给夹了。那小徒弟大惊失色,小和也不管那么多了,只得去柜台找老医生,那老医生姓福,医术高明,脾气很差,整天拿着根大烟管,谁也不敢说他一句,他一见那小哑巴,就知道是来赊账拿药的,做生意的,都要关门了还被赊账,实在晦气,他从来不给小和好脸色,那丫头又是个小哑巴,实在难缠,那药粉没有多少钱,姓福的到最后也会给一包打发了走。 小和不喜欢来这里,姓福的老头总是很凶,也总把药包扔到外面街上,让她自己去捡。果然福老头脸色很差,先是命人把小和扔出去,可小和死抓着柜台不撒手,那老头见自己的徒弟把她的手都夹了,撇了撇嘴,黑着脸给她抓药磨粉。 医馆无人,只有小和,老医生和等着关门的徒弟,一盏暗暗的烛火,小和乖巧的倚靠在柜台边等他,拿了药包,她还要赶回去。她脸色苍白,那烛火照着她都没有一丝颜色,老医生刻薄的看她一眼,示意徒弟接过磨盘,从柜台里走了出去。 他用粗糙又宽大的手摸小和的额头,挽起她的袖子诊脉时,又见她胳膊都是伤。老医生“啧”了一声,诊完脉皱眉看了小和一眼,凶巴巴的对她说,【这还要一会儿,别站在这挡我的财路,去那里坐!】 小和乖巧的坐在边上,姓福的老医生去厨房拿来一碗汤药,小和傻乎乎看着她,眼里有烛火的光。 老医生凶道,【看我干什么!喝啊!】 小和总喝不明不白的药,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那药实在苦,但她也乖乖喝了。那老医生又给她下针,小和仍傻乎乎的任凭他处置。 也不知道那药粉磨好没,小和乖乖等着,都不知道夜有多深了,那老医生又给她拿来一张烙馍,饼子卷起来,放了一勺肉沫豆角。小和也不接,那老医生看这小哑巴脑子不好,递东西也不会接,要给个指令她才接,更没好脸色了,【拿着呀!要我喂你不成!】 小和接过烙馍,她看向老医生,有些不解。那药粉磨好了,老医生将药包连同一袋像树皮一样的火另根丢给了她,【给我磨成粉,要细细的,一点颗粒也不能有。】 小和小小一只,坐在那烛火面前,不知这个姓福的老医生今天是何意。那老医生是急脾气,见小和反应总是慢半拍,傻乎乎看着他,差点就上手了,吓得小和一缩,他才想起来小和不是自己徒弟,于是骂道,【有没有听见,你吱声啊!】 小和点点头,她一手拿着烙馍,一手拎着药包和火灵根出了医馆,临关门前,老医生又给她一小罐药膏,让她往伤处上涂。 小和实在呆呆傻傻,那药膏硬塞到她手里,她是个小哑巴,也不会说话,老医生一边关门一边威胁她,【不白给,这值十斤火灵根!全给我磨好了来!】 小和点点头,扎进那夜色中。 第159章 小和顶着月亮走回山里。她一边吃饼一边走路,她背上和腿上的伤还是疼,但似乎有了点力气,也没有那么想睡了,混沌的脑袋似乎又清醒了些,那饼子的味道都尝出来了。 小和是一张白纸,有些事情她并不明白,天蒙蒙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小和怕淋湿了药粉和火灵根,便将它们抱在怀里,勾着背往回赶了。 家中小孩身上起疹,难受闹了一夜,周媳妇也跟着一整晚起起坐坐,小和天亮才回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水脚印走进屋里,周媳妇正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哄,她听见有人靠近,知道这么小的动静定是那小哑巴,便头也不转伸出手,药包落在手心上,她接着哄小孩了。 这个家里,最金贵的就是那大胖孙子,再来就是鸡鸭鹅了,小和淋不淋雨,又有什么要紧的。彩姑站在周媳妇面前,她并未抬头看小和一眼,小和也习以为常,转身离开了。彩姑叹息,她们去大光明境,去残花冢,去楚木山,她们视小和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但她毫不知情,被当做杂草一样的对待。而这些,都不是压垮小和的稻草。 彩姑又走进了周家的院子,已经不知何日何时了。她四处寻小和,这个日头,毫无意外的,她一定在院子里洗洗晒晒。周家媳妇在屋里头揉面粉,破天荒的,本该在农田里的周婆子跨着小碎步急匆匆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跛脚的男人。 小和专心的将自己的手浸泡在冰凉的水盆里,别的事物一概不关心,更不会注意什么人走了进来。却听周婆子说道,【我没骗你吧,不比你那个什么多姐儿的好看,就是城里的什么姑娘小姐的,也未必有她这么好的皮子。】 小和尚且不知在说什么,还低着头,那男人咧着嘴傻呵呵笑,周婆子又说,【还是个好性儿的,跟你简直门当户对是不是?!】 周婆子说得喜气洋洋,好像这是嫁自己女儿的大喜事。坡脚的听见,更加欢喜了,他一瘸一拐朝小和走去,周婆子说她好看,她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看多了,他走过去打量着小和,小和不懂俗世,但也难掩心中的反感,她并不搭理二人,只干自己的活,晒好了衣服,又回小板凳坐下,磨起了火灵根。 坡脚的看小和素净精致的脸,觉得她比紫金城的知府千金还要好看,又见她虽瘦弱,但身段极好,一时就着了迷了,心中自然一百个愿意,刚想开口,转念一想,又怕她觉得自己上赶着倒贴,怕以后失了夫家的面子和底气,便又找着补了一句,【姿色是不错,就是不好生养啊。】 周婆子忙说,【这有什么的,多的是能生养的。哪个女人不能生养啊,都是嘴上说说的!】 二人当着小和的面一拍即合,周婆子像给了什么恩赐一般,对小和说道,【别干了,你就是他们家的新娘了。过去之后可没有你小性儿使了,当人家媳妇可没有当自家女儿容易,要不是我去给你张罗,全天下男人死绝了的,也轮不到你这个半拉少瓦的。】 小和一愣。 她是读了点书,却从来无人教导这些人心世道,她对“新娘”这个词太熟悉了。她生来就是山神的新娘,可她明明已经逃出来了,怎么又成了新娘了。 彩姑看见小和眼里的迷茫困惑和愤怒,她一点也没变,骨子里一直是那个正直又纯良的人,只是现在的她在混沌之中,自从出了那破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立,为何而活。 那坡脚的男人上来牵她,嘴里说着上位者讨好的话,【跟我走吧,我一定对你好!】 小和霎时动怒,这丫头又爱干净得很,不爱碰脏东西,身边就是趁手的柴火棍,拿起来一扬,将那坡脚的打到院外就是顺手的事。周婆子还没眨眼,坡脚的男人已经在家门口叫唤了。她看向那个小哑巴,竟没有半分平日听话顺从的模样,她柴火棍一收贴在身后,那拔地参天的身姿,就像下一秒要给她这个老婆子也来一棍了。周婆子万万没想到,那小哑巴是个练家子,周媳妇手上裹着面粉,听见动静出来看,只见周婆子不敢作声又不敢站在小和身旁,忙“哎哎呀呀”往那跛脚的身边跑去了。 小和扔了木棍,也不说什么,收拾好火灵根粉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和走后。 坡脚的男人还叫唤不止,并向周婆子要回自己的银两,骂骂咧咧也走了。 周婆子这才气哄哄的指着没人的山路骂道,【我是看你这个野丫头没人要的,才千辛万苦给你寻一门亲事!我是看那什么南禅寺住持佛祖的面儿上给你一口饭吃!天天作耗,如今越性儿了不得了!看我好脾气,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天雷劈脑子让猪油迷了心窍的,连个全须全尾的都不是,还挑三拣四的——】周婆子不明白,她们女人生来就是嫁人生子的,她也是好心,看小和到了婚配的年纪,她是这样的,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她们生来便是别人的媳妇和母亲,那小哑巴有什么好气的。她越想越气,觉得小和辜负了她一番好意,骂得更难听了,【——我们老周家的媳妇伺候婆婆,那都是尽心尽力的。从前姓什么叫什么,只要嫁了来,就是我们周家的人,找个夫家养你,还不乐意,死赖在我们家了!】 第83章 周婆子颠三倒四骂了半刻钟,实在口干舌燥,那小哑巴早就走远了更听不见,于是她气呼呼闭了嘴,院子里,周媳妇对着她横眉竖眼的,周婆子心中烦躁,她不识字,她嘴里的话都是她听来的,她不知媳妇发什么疯,纳闷道,【你作什么妖!】 不料周家媳妇转身走了,哼道,【我姓王!叫秀云!】 眼看着儿媳妇也被带坏了,周婆子气得喘不上气,她实在想不通,她十岁在自家水塘前被粗布一盖,转眼年迈苍老,也只记得自己名字有个“娥”字,她们女人一生都是这样的,她记忆中的母亲是这样,她婆婆是这样,她是这样,她儿媳妇也是这样。那小哑巴有什么好生气的? 彩姑跟上小和的时候,从虚境里走到了现实。还是那片山林,落日正红,半片天着了火一般,彩姑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又想起她先前找进那户人家时,那婆媳便说小和有些天不见了。彩姑知道,她这时候从故事里走出来,一定是接上了现在的时间,如此看来,小和受了屈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当务之急是先将她找回安置,免生变故。 彩姑正在心里骂南流景,许久不用果然是要生锈的,叫它带自己找小和,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小和在哪,甚至连自己天下第一上古法器的气息都察觉不到。迟疑片刻,彩姑惊觉,并非南流景找不到小和,是它现在根本不在小和身边,留在小和身边的,只是它的一缕残灵。 彩姑正心急,却在那火红的落日山崖上,看到了小和。 小和闯进夕阳的时候,那夕阳正美,彩姑松了一口气。不料那丫头却直直往断崖走去,那断崖边上杂草丛生,她低着头朝那万丈深渊去了。 【小和!】 彩姑下意识喊她。 那丫头却不听,仍径直往那悬崖走去。 彩姑知道,那丫头总固执的认为自己有更广阔的天地,天真的以为自己走出了大山。可回头一看,她还是只有这四方天地,还是在这大山里。他们告诉她,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毫无价值。 【小和!】 彩姑仍喊她,可那丫头实在太犟了,她不听也不理,就要到悬崖边上了。红衣大师超半数法力被封,此行回来也是调养生息,若那傻徒弟当真掉下去,她可没有生死人肉骨的本事,况且她就算不掉下去,性命都难以为继,哪经得起这些折腾? 彩姑作为山门弟子,只有一招逍遥步,如今已生疏了,但好在够用。就在小和落崖的一瞬间,将她拉了回来。彩姑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拉回来了也不管,先一顿打了再说,彩姑这遭实在受了惊吓,拉住小和胳膊就往她身后打,边打边骂,【荒唐!什么天大的事!也值得你寻死觅活!几天不打你就犯这糊涂病!本事也越来越大了,我越喊你越走,大逆不道,比磨坊里的驴还倔!】 彩姑发泄完了,心脏也不跳得那么快了,这才把那丫头拉起来,正要再教育,却见小和眼泪婆娑,呜呜哭着,彩姑心有不忍,却道此事不可宽恕,正欲趁热打铁,不料小和哭了起来,天可怜见的,彩姑一时心软,小和便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 彩姑无奈,看吧,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肯还眼泪。 小和紧紧拽着师父的衣袖,彩姑身上的布料都被她扯得皱巴巴的。待她哭完,天都黑了,彩姑不知哄了多少句,直到拍她的肩膀,她才肯起来。 【你做了什么糊涂事,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小和没有回应,她红肿的眼睛看着彩姑,彩姑总说那眼里又清澈又愚蠢,实在气人。 【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是没有的事。】想起她走向悬崖的背影,彩姑又暗自吓了一身冷汗,她们为她豁出性命,她怎么可以自轻自贱呢?想到这里,彩姑又看向小和,可她像走了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彩姑敲她的脑袋,凶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还想挨打不成!】 小和看着彩姑,那眼中清澈,可她无辜又迷茫,不安又惶恐。彩姑是个粗性子,无法给小和精细的关怀,那深空月光下,她迟迟的发现—— 小和当真没有听见她的叫唤。 她们还是迟了。 小和又丧失了五感。 她的世界,已经没有声音了。 彩姑背着小和回去,那丫头轻得一点重量也没有,哭了一会,在她背上睡着了。彩姑叹了一口气,心想,她扑上来抱住自己哭泣的那一刻—— 是因为挨打,是因为师父回来接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再也听不见了呢? 第160章 屋里点着一盏暗暗的灯,彩姑坐在床边,一刻也离不开,她低下头,小和的手还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松手,就连睡着也是如此。彩姑只好呆坐着,她如今这样,她要怎么告诉她,她还不是来接她的。 彩姑在床边扔下三枚铜板,仍算不出那卦辞来。她竟不知是自己的原因,还是小和的原因。她们姐妹二人的因果,远不是她能撼动的。 彩姑陪她坐了很久,直到深夜,小和才松开自己的衣襟,彩姑叹息,将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她瞥见那胳膊上的伤疤,一时并不意外,她是走进小和因果虚境的人,她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那伤疤实在不像伤疤,倒像是什么字了,彩姑心下一惊,她忙拿过小和的胳膊,将那袖子一撸,露出她白花花的手臂,彩姑这才发现,小和的小臂上,竟刻着字! 那疤痕有五六天,已经结了痂,彩姑气得手都发起抖来,那伤口又红又紫,字仍十分清晰,她忙看小和另一只胳膊,果然也有字! 彩姑是个容易动气的人,这丫头虽然爱和她唱反调,但她太了解她了,这丫头骨子里虽孤傲清高,但从来都是一个中正诚实,清明刚毅的傻子。她武功高强,那婆媳俩也并非如此恶毒之人,那是谁?! 现下,小圆已不在姐姐身边,跟着小和的,也只剩南流景的一缕残灵。原来彩姑没有看完小和的故事,这些天还发生了什么,她到底为何走向那深渊。彩姑替小和掖好被子,唤来南流景,又走进了那虚境里。 彩姑睁开眼,那模糊的景色慢慢变得清晰,待她看清了,原来还是那片山林,小和抱着火灵根走来,那死心眼的妹妹与她同行。 小和刚与周婆子闹别扭,暂时拉不下脸来回去,只气鼓鼓的抱着火灵根朝城里走去,她三不五时要把火灵根磨成细细的粉送去医馆,这才磨了不到五斤,这债远没有还完。小圆这几日去紫金城的次数多了,总在二条口遇见一个老乞丐,那老乞丐胡子老长,穿得破破烂烂的还穷讲究,她拿着半个铁盆在路口要铜板要饭,路人都嫌弃他,唯独那附近的小孩儿不欺负他,还总爱找他玩,就因为他会用树皮做好吃的饼子。 那日小和交了差,又领了新的火灵根,她不想回去,但她也知道她必须回去,否则师父要去哪里找她,接她回家呢? 她走出来的时候,日头正高,天气有些炎热,她知道回去之后,周婆子一定会说难听的话,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往回走了两步,仍气馁的在一家客栈门口的石狮子旁坐下。 小和抱着火灵根,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小圆靠在她身边晃着腿,对她来说,陪着姐姐过这样悠闲的日子是幸事。天黑之后,小和还不回去,累了就靠在那大柱子上,客栈的掌柜进进出出见了,也不赶她,到了深夜,留了一盏灯,小和便靠着那大柱子睡着了。 小和是被早集的喧嚣声吵醒的。 她乖巧的在那坐着,既不顽皮,也不胡闹,只安安静静坐着,像个没有灵魂的画里的人,早晨的白日光打在她脸上,她一点眉头也不皱,只平静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眼里也空空的。 老乞丐来了。手里拿着饼。 后来跟着一群小孩,吵着要他的饼。 这老乞丐就爱孩子们咋咋呼呼找他玩,就硬藏着不给,惹得那帮小孩急得上蹿下跳。玩得高兴了,老乞丐才将饼子给小孩,那群小孩叽叽喳喳的,这才放过老乞丐,跑去上学了。 小和仍静静看着,突然那老乞丐看过来,吓了小和一跳。小和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一定是占了他的位置,连忙起身让开。小和起身走了两步,老乞丐突然递过来一张饼,小和有些诧异,她是个小哑巴,如同医馆那坏脾气老头认为的那样,又笨又傻,给东西也不会接。 小和没有被教化过,她不知道人为什么是好人,也不知道人为什么是坏人。她呆呆的看着老乞丐,老乞丐把饼给她,敲着自己的铁盆要饭去了。 小和拿着饼,还是呆呆的。她呆呆的看向老乞丐的背影,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饼。 小和回去的时候,那婆媳还是没有理她,也没有叫她干活。小和自顾自走去拿了自己的磨盘,离开的时候,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想,万一等一会就有人来接她回家呢? 可是没有人来接她,屋里烧火做饭,她不便久留,拔腿走了。她陆陆续续回去了几次,每次只拿一点东西,之后就在那客栈门口坐下,有时候磨火灵根,有时候剥玉米。客栈的掌柜姓苏,是个胖胖的大婶,时常让她帮忙干活,并让她睡干净的干草房,还让她去厨房拿东西吃。 第84章 彩姑站在街边。 她看看客栈,看看石狮子,看看那根大柱子,最后看向磨火灵根的小和,以及身边那个晃着腿晒日光的小圆。这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不安。她看向路的尽头,知道马车就要来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正如彩姑预料的那样,马车来了。那马车疾驰而来,打破街道的平静,两边的行人纷纷让开,大人捂住小孩的眼睛,马蹄声哒哒传过来,车轮轴转得让人看不见。 小和也随着人群看过去,只见那马疯了似的跑,轿厢豪华精致,地上却拖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那人还没死,他抬起头来,吓得小圆一个哆嗦。那脸虽然血肉模糊的,小和却认得是那老乞丐。 马车眨眼就过去了,众人不忍直视,正纷纷回避,却见一少女踏风而去,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割草的镰刀,反手割了绳子。 原来是马车从老乞丐身边过去,知府千金嫌他难闻,命人将他绑在马车后面,全城跑个三圈,将他拖死为止。 小和扶起老乞丐,好在搭救及时,只是皮外伤,过些时日可以长回来。众人的惊呼让马车停下了,轿厢的帘子掀开,知府千金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的杀了过来。 【什么人坏我的事!一天的好兴致都被你毁了!】 那老乞丐是可怜。 换做是小和,就更可怜了。 围观的百姓看小和是个势单力薄的农家孤女,又出落得俊俏灵秀,实在可怜可惜,又苦那知府千金权势滔天,不敢出声。 那知府千金姓邱,名唤格格,锦衣花锻,粉白黛绿,她是紫金城最漂亮也是最尊贵的千金小姐,她气势腾腾杀了过来,众人只见那农家丫头布裙荆钗,却不让不退,汪洋自恣,有浩然之气。 围观百姓吃惊不小,那农家丫头竟有绝色天姿,自有威压之势,知府千金跟她比起来,光芒竟被压了下去。 邱格格提裙杀向小和,腿都没站稳,就着急抬起手来,小和毕竟是打败天下第一剑法还不自知的晚风疏座下大弟子,自然不遑多让,先给了那知府千金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下去,整个紫金城倒吸一口凉气,连小圆也跟着吓了一跳。那知府千金是千金之躯,从小一根头发都要捧着护着,在紫金城众人怕她敬她比她爹更甚,这一巴掌是从来没有的,打娘胎来她就是众星捧月的千金公主,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她。 这一巴掌打得知府千金一愣,接着当街大喊大叫,叫嚣着非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碎尸万段不可。小和根本不知道她发什么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想都没想,顺手就打了。 围观的百姓见知府千金被打了一巴掌,全城非跟着陪葬不可,一时一动都不敢动,邱格格发了疯,身边护卫就两个,正好够小和左扔一个,右扔一个,小和是个小哑巴,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哪来的恶意,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恶意,竟莫名的就讨厌她了。邱格格张牙舞爪扑过来,她那点功夫,小和根本懒得花心思对付,接着众人就见知府千金披头散发,摔到马路的对面去了。 正好那马站在一旁,给了她一腿。 彩姑站在街边目瞪口呆。 知府千金在路的一边鬼哭狼嚎,小和却抱着自己的火灵根,淡淡的往另一边去了。小圆不时回过头看热闹,又挠了挠头,目瞪口呆的看向姐姐。 小和就这样出了城。 彩姑唉声叹气。她不懂江湖人世,更不懂朝堂天道,她不知道今日之事并非知府千金一人之事,那背后牵扯众多,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彩姑忧心忡忡,小和此时虽安然无恙,但做出往小和手臂上刻字这种阴刻毒辣之事的人,彩姑心中已有人选。 第161章 小和正走回山里,她想,也许今天师父就来接她回家了。知府千金的事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有彩姑想了又想,她仍是卷进那漩涡里去了,今日被拖在那马车后面的,不是那老乞丐,也该另有其人,不论是谁,小和都会做出同样的事。 此时的小和对前路茫无所知,一旁的小圆更是心里只有姐姐,彩姑看向小圆,她始终跟在姐姐身边,已不似从前那样欢快了,姐姐受过的所有委屈伤害和苦难,她是唯一的见证,也是唯一一个袖手旁观的人。彩姑根本来不及忧心小圆,真要她说,她知道小圆是个极端的疯子,不知道哪天就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师徒三人就这么走着,直到小和遇见山匪。 她给知府千金生平重磅一击,也就是早上的事,这会儿日头当空,光天化日,她只听前面的路有兵刃交锋的声音,她拐过一个弯,那里横尸遍地,皆是官兵,运送粮草的马车倒在路边,河岸边还有两队人马交战,但官府的兵气数已尽,只是在硬撑。那帮山匪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使的双刀,出手即要人性命,那些个官兵竟都没有全尸。 小和吓了一跳,她无法跨过那些人残缺不全的尸体,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小和只有十七岁,十七年的光阴里,只有一尊木佛像陪着她,那木佛像也不说话,没有教导过她什么,布叔也只是她生命中短暂的一道光,他给了小和一个选择,告诉她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和那广阔的天地有什么,就离开了。 她和彩姑一行人相处不到一年,如今也快十八了,这短短的一年里,她们兜兜转转东拉西扯各忙各的,她们没有注意到,小和虽然长大了,心思深重,聪明神秀,但她仍有很多事情不懂,尤其是这外面的世界,多的是复杂和险恶。 小和退了几步,她的脑子分明还一片混沌,做不出什么指令,可就像彩姑说的,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她几乎下意识放下怀中抱着的火灵根,就在她弯腰蹲下之际,不远处的山匪看了过来。 山匪所为并非官府逼上梁山劫富济贫的起义之举,作为龙门帮在当地的旁支,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下杀光了运送粮草的官兵,正杀红了眼兴起时,叫他们看见路过的农家女。 那农家少女眉目如画,楚楚可人,这群山匪要要钱要粮食,也要女人,见她吓傻了跑也不跑,更兴奋了,龇着两排牙就朝她跑来了。 紫金城知府邱比召领城中援兵千来的时候,以为那农家少女蹲下是害怕得腿软了,结果她是蹲下抽地上的剑,那援兵就二十人,比地上躺着的拼起来还少一半多点,他们并非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只是临时从九门提督那里调出来的城门吏,本不是那山匪的对手,不料那少女抽出剑,轻功了得,身影轻快,那剑法更是见所未见精妙绝伦,那些个亡命之徒使的双刀,还没反应过来用尽全力,已倒在那剑下只有喘气哀嚎的声音。 邱比召大惊,龙门帮在当地的旁支,是最有力也最难剿灭的山匪之一,在当地已横行数十年,朝廷屡灭不止,春风吹又生,只因那山中老大大龙实在是武功高强,以一敌百,如今却叫一农家小姑娘斩于刀剑枪戟之下。 邱比召任职多年,并无建树,只因此人胆小怕事,只敢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的权力办点小事,连一点好处都不敢收,生怕晚上睡不着第二天要掉脑袋。他勤勤恳恳点灯熬油起早打卯,好在哪边的势力都看不上他,只有城中一个从小娇惯养大的独女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不过这邱比召品行不坏,小和此举是大功,她风轻云淡丢了佩剑,竟转身就走。邱比召心道,这次运送粮草走的官道,送往太保郡补给屯艮戍边的将士,如今边防战事紧张,这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倘若真在他紫金城的地界上被山匪劫走这三百石粮食,那是全家掉脑袋的事。 邱比召想要感谢赏功,不料那农家小姑娘根本不稀罕,只从地上抱起一袋树皮就走了。邱比召身边的幕僚,名唤王瑞,是个年轻人,知道邱比召是个草包,因此无心帮扶,只为混口饭吃。他见小和武功高强,行为古怪,性格封闭孤僻,简直集江湖高人的标签于一身,便说道,【大人,这姑娘武功高强气质非凡,必定是个高人。臣听闻前几月南禅寺比武大会,有一位年轻的少女横空出世,打败了全天下第一的九苍剑法,这少女师从天下第一的大师晚风疏,乃其座下唯一大弟子,得其真传,不要功名,不要利禄,也不问世事。】 【你是说……】 邱比召虽是朝堂大臣,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那武功盖世天下第一的晚风疏,若真得她弟子随手所救,那真是祖坟烧高香了。 王瑞又道,【大隐隐于市,高人必混迹于寻常百姓之中不做出众之人。这姑娘温杯酒的功夫斩杀土匪头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臣又听说,这高人虽武功盖世,但口不能言。如今大人剿匪有功,但援兵未到,这三百石粮食还在我们的地界上,龙门帮其余匪徒必群起攻之,不如请这高人到府上坐坐,等粮食出城,大人方可安心。】 邱比召想了想倒也有理,他只剿了一个旁支,龙门帮其余匪徒听了必定报复,等这粮食出了他紫金城的地界,在哪里被劫都不碍他的事了。 第85章 二人一拍大腿,硬去把小和拦住,非要请恩人去府上做客,好受黎民百姓的参拜。小和果然口不能言,他们更确信她就是那日在南禅寺出尽风头的高人了,小和不懂这些礼数,又是个小哑巴,那二人放下面子就差给她跪下了,小和吃软不吃硬,晕头转向稀里糊涂,硬是被请进紫金城知府邱比召府上去了。 彩姑猛的一拍脑袋,都怪自己没教好,这丫头一个人出门在外早晚被人吃干抹净。 邱比召上书,但并未提到少女高手,只说自己带兵剿匪,不仅剿灭了当地龙门帮旁支,取了土匪头子的首级,还保住了军粮三百石。尽管如此,这事仍在紫金城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知道上午那英雄给了全城恨得咬牙切齿的知府千金一巴掌,下午就一人剿灭匪徒保住粮食三百石。王瑞并未派人控制舆论,此举就是要让龙门帮知道,剿匪跟官府实无干系,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来找自己的麻烦。 街头巷尾,大家都说那少女不仅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并且生得绝色天姿,就连口不能言都不算是毛病了,百姓都说,她要是能说话,声音一定好听极了。 小和根本不在乎,她不仅是个小哑巴,甚至好像听不见似的。她礼貌的在知府府上喝了一杯茶,就连知府千金在院子里对她喷火她都没看见,淡淡然走了,也不要答谢。邱比召对她死缠烂打围追堵截好几天,直到圣旨和援兵下来,才放过她。 知府放过小和。 知府千金可没有。 这几日,她每日都希望小和去死,死得越惨越好。她从来都是城里唯一一个的,最漂亮的最尊贵最显眼最令人艳羡的千金小姐,谁也不能夺走她的光彩,城中谁家小姐风光出嫁,让她听了去,婚礼当天就会被马车拖拽而死。城中的百姓必须讨论她,也只能讨论她。 可是城中现在无人在意她,她们都说那个盖世女侠比她善良,甚至比她还漂亮,就连父亲也对她恭而有礼,敬之如宾。 从小和她有婚约的内阁首辅之子也突然说要延长婚约,折日再议。 邱格格再怎么生气,小和毕竟武功高强,又是朝廷功臣,明面上,她不能也没办法对她怎么样。 出了这样的事,小和自然没有在紫金城多待,她到底聪慧,知道避嫌,并不去医馆,也不去那姓苏的婶子的客栈干活,一人来,一人去。不过她到底避错了人,她从来没有想过知府千金对她有多深的恶意,只希望知府别在缠着自己不放。那日出城,她寻见老乞丐已经好了不少,在城门边无人在意的角落,那群小孩还追着他要饼吃。 她只朝他们看了一眼,并无作为,就要出城,那老乞丐却飞奔来,递给她一张饼子,小和笑了笑,离开了紫金城。 小和时不时回婆媳那露个面,偶尔顺手将柴火劈了。师父说了,她要是乱跑让人找不到,她回来一定收拾她。师父的威胁还是有用的,她在外面流浪,也要时不时回来交代一下行踪。 紫金城外,有一个几百人的小县城,叫湖城。那日湖城诞辰,乡人迎赛特盛,全县人载歌载舞到城外湖边祭拜。彩姑也在其中,因为小和那傻丫头,正好留在山坡边上看热闹。 小和是外乡人,又在那高处探头探脑,本就引人注目,偏偏她生得俊俏夺人,惹得大家争相抬头看。这一看,就出事了。 那人群中,有个少年人,叫丁华,他抬头见有个陌生的少女在那高处的山坡上看热闹,像天上的仙女一般,看得他几丧魂魄,不图失足堕入河中,那时人多又热闹,根本无人察觉,等众人发现,他已经命陨湖中。 这事当然与小和无关。 当晚丁家设灵堂办丧事,知府千金登门,这事便与小和有关了。原来那湖城百姓信奉东岳大帝,城中县令并不掌事,案件一律交给岳庙速报司——即东岳大帝下掌善恶因果报应的机构——办理。这事说是交给神明定夺,背后是神是鬼,便无人知晓了。 第二日,整个湖城的人都看见,死去的丁华附身在弟弟丁田身上,去岳庙速报司告状了。湖城百姓信仰深厚,对此深信不疑。 那死去的丁华壮告道,【此女冶容诲淫,吾以此丧命,顷控于岳庙速报司,蒙神断为伉俪,兹来挈之同归也。】 小和此时还不知道,有个死人去壮告她不自重在外面抛头露面害他命丧黄泉,还请东岳大帝将他二人配婚,好让丁华带她到阴曹地府去。 这事背后之人是邱格格,并非神明,她不过是借了个由头对她大肆报复,江湖拿她没办法,朝廷拿她没办法,这阴间刑堂总拿她有办法,现在壮告她的是死人,谁又能怎么样呢? 小和当然纳闷,彩姑和小圆一样纳闷。小和连龙门帮都打过了,却没打过邱格格派来的这三瓜两枣。小和无法催动内力,甚至连拿剑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她刚觉得有些不对,刚刚逼不出来的内力反击溃五脏六腑,她腹中绞痛,口吐黑血,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扭送湖城县衙了。 那县衙无事的时候是县衙,有事的时候就是神仙办事处。湖城县令姓唐,知府千金说什么,他也只能听命行事。小和此时中毒,气若游丝,又是个小哑巴,根本无法为自己争辩。 衙门口百姓众多,大家都说那姓丁的疯了,东岳大帝怎么可能为他背书,欺辱一个无辜少女。唐县令无法,只能开堂硬审,不料那案板刚一拍,突然有一男子走了进来,当着大家的面,竟说他乃东岳大帝附身,看了状纸来办案。门口的百姓听了,那竟是东岳大帝,急忙跪下了。邱格格藏匿暗处,闻言大惊,什么神不神的,只不过是她导的一出戏,竟有人反将一军,横插一脚也演了一出! 百姓以为,死去的丁华附身是真,岳神附身一定也是真,果然此时有冤情,要不然东岳大帝怎么可能亲自下来主持公道呢? 此时的小和已支撑不住。她也不知道这群人玩的什么把戏,她无法看清眼前,也无法看清全貌,她不知中的什么毒,眼前逐渐模糊了。 只听那岳神附身的男子看了状纸,说道,【仰本邑城隍讯办。】 邱格格认出那名男子,是内阁首辅之子,也就是推了和自己那门亲事的未婚夫身边的亲信,她气得咬牙切齿。好啊,这个狗男人,竟然也为了这个女人和她反目,如此一来,她更恨了。 可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邱格格无法,这场戏是她起的头,如今半路被人改了剧本,也只能跟着演。那唐县令不知所措,也只能不动声色,双方势力暗中较劲,那被告少女马上人事不省了。 果然,城隍马上就来了,当地的城隍神姓张,是公正的神,百姓都信他,城隍神附身过来一看,说道,【明午赴庙听勘,伍伯刑具悉假于邑。】 小和那晚昏迷在狱中,小圆忧心不已,身边的南流景也躁动不安。 第二日中午,整个湖城的老百姓,将那城隍庙围得密不透风,小和神色比昨天好些,但此毒未解,难以动武。 唐县令作为阴阳两界的执行者,带来了刑具,那公正的城隍神,将丁家打个半死,他们受用不住,很快就结束了。丁家没敢说出幕后之人,那城隍神顺水推舟,将丁华的魂魄流放到偏远鬼区,永远不许回来纠缠这位无辜的哑女,不仅如此,还将唐县令一起判了,判了个徇私枉法,详岳神治罪。 小和无罪,当庭释放。 百姓拍手叫好,都说东岳大帝和城隍神是公正无私的好神,那衙门县令更无立身之地了。 邱格格本指着这场好戏叫小和好看,不料中途被人搅黄了。彩姑知道两方势力暗中争锋相对,却也搞不清救小和的背后之人是谁,小和这一世孤苦无依,除了她们,不会有人真正在乎她,那是谁,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救她于水火之中? 彩姑知道,此事已过,此刻真正的小和安稳睡在她的膝边,这些都已化险为夷,有惊无险。她也知道,邱格格没有出这口气,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小和手臂上的字,一定是她刻下的。 小和莫名陪了一场戏,本就病弱不堪的身体还不知中了什么毒,好在那毒要不了她的命,似乎她练的太极心法,有压制此毒的功效。她正晕乎乎顶着日头走到野外,预备找一个地方运力排毒,那太极心法许久没练,此时她正在脑中回想,不料被人布头一盖,打晕了。 小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处私宅里了。 既然所有路都走不通,又何必为报复她找个由头,小和本就性命不支,此刻被打了头扔到地上,看见面前坐一个高高在上妆容精致的貌美女孩,一时没想到她是谁,也未曾想到这女孩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 小和是个小哑巴,根本不会说话,她眼中不解,那女孩恨不得立刻将她碎尸万段,但她忍了忍,手一挥,说道,【抬上来。】 后来陆陆续续放下好几具盖白布的尸体,就放在小和的身边,那几具尸体,一个大,五个小,小和霎时发起抖来,她想起来这女孩是谁了。 第86章 小和发抖,邱格格误以为她是怕了,小和确实是害怕了,却不完全是怕她。 那白布掀开,露出僵硬的六具尸体,正是那老乞丐和追着他要饼吃的五个小孩。小和难过与恐惧并存,眼泪涌了上来,硬压下去了。 彩姑和小圆就在一旁。 她们看向邱格格,那个恶毒的女孩,她为了给小和下毒,为了以防万一,不惜将老乞丐和小孩全部毒死,并将尸首抢来给小和施压示威。 小和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死,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知府千金为什么恨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 小和害怕到了极点,这就是布叔说的广阔的天地吗,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一辈子待在那破庙里。小和骨子里是个犟种,她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毒辣之人,她心中害怕,害怕她的阴狠,害怕她的残暴,但她不愿意露怯,因此硬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 她身中剧毒,没有武功护体,只听邱格格说道,【这小哑巴前因勾引丁家少年害其性命,后因一己私欲毒害六人。来人!按住——】 小和实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来两个小厮就把她按住了,他们一左一右,按住小和的胳膊,小和躺倒在地上,眼前分明是蓝天和细柳,可是为什么…… 她的袖子被挽了上去,邱格格身边的婢女走了来,坐到小和身上,手持一把木匠用来刻小人的刻刀,那刀尖又细又小,却锋利得很。 那婢女看向邱格格,眼中也有恐惧,她硬着头皮问,【小姐……】 【就写,冶容诲淫,枉顾人命!正好两条胳膊成双成对!】 彩姑和小圆面如土色,小和越是挣扎,那毒深入得越快,小和无人可以依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那婢女吓得发抖,又说,【小姐……冶……冶容诲淫……不会写……】 知府千金气得翻一个白眼,拿手中的茶杯砸了下去,【迎奸卖俏!以色侍人!搬弄是非!这些你会写吧!】 茶杯砸下来,那婢女吓死了,最终只听了个“搬弄是非”,便刻了上去。那婢女心中害怕,又见刀落之后,血涌了出来,更加害怕,动作更慢。 那细细的锋利的尖刀,在小和瘦小的手臂上刻下本不属于她的判词,那痛钻到心里,钻到骨头里,钻到大脑里,小和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饮泣吞声,一个字刻不下来,却也几不欲生。 彩姑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她没想过自己那武功盖世的小徒弟,会受这样的欺辱。她没能护下这小徒弟,甚至她把她从山上背回客栈,她对此只字未提。 小圆无能为力的瘫坐在地上哭泣,她眼中的恨,比邱格格更甚,姐姐受不住,发出低沉恸哭,脸上好像是泪,又好像是汗,她拳头紧握,指甲都把掌心掐出血来,可她浑然不知。小圆嚎啕痛哭,突然想起曾在那破羊皮卷上看过一个奇怪的阵法鬼灭灯,只要法力够强,可以用自己的灵魂和肉身做桥梁,带对方一起下地狱。小圆冲昏了头,霎时握紧南流景,天下第一法器,她画诀布阵,朝邱格格扑过去,却反消失在困灵阵中,连南流景一起,再也不知去向。 彩姑对此大惊失色,原来小圆是在这个时候消失的,她和自己的法器一同消失,只剥离出南流景的一丝残魂,跟着小和。 搬弄是非。 枉顾人命。 便是彩姑在客栈,看到小和手臂上的刻字。 她那个中正诚实,清风朗月的小徒弟。 被人下了这样的判词。 命人弄人,并且难以抵抗。 也许是南流景也不忍心让彩姑久看,便跳过这令人难以入眠的场景,彩姑怎么可能忘记,她作为第三人,邱格格笑眯眯的喝着茶水看她的小徒弟受难,旁边躺着六具死尸,小和隐忍的哭声传到她耳朵里,那天却是蓝天白云,扶风细柳。 彩姑是跟小和一起睁开眼的。 小和仔细一看,她不知被谁丢到那山中,手臂上竟不知被谁上药包扎了,她隐约想起来,自己太没出息,些许是哭着哭着晕过去了。她也不知是谁在背地里救她,她知道此人不容小觑,否则不可能接连两次在知府千金手底下救下她。但此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彩姑不难猜出,应该还是那假扮东岳大帝的男子,他们对小和有何企图,为什么三番几次救她? 彩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和练了几日太极心法,加上被人喂了解药,终于将毒排解得差不多了。她不去想手臂上的伤,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日了。她没有去处,不会有人再给她用树皮做的饼吃,师父也一直不来接她。 她往山上走,又觉得那日好安静,安静得她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看见地上有桃仁,掉落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又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便眯着眼边看边找。 彩姑看着小和走向悬崖的背影。 这次她知道小和并非走向悬崖轻生,也知道有人会来救她。 接着,就听见自己呼喊小和的声音。 【小和!】 回到昏暗的客栈里,彩姑闭目叹息,又睁开眼,小和还在安稳的睡着,那手臂上的字还红得发紫。原来她并不是要走进那悬崖里轻生,她不过是在低头找桃仁,那地方杂草丛生,她又突然听不见,这才径直往那深渊里去。 她为什么哭呢。 哭师父打她,哭她听不见师父教训她,哭她受到的欺负和屈辱,哭师父终于来接她了。 彩姑看向小和,她受尽了苦难,也没有想过轻生,而是一直等着自己,接她回家。 第162章 彩姑给小和点了定神香让她安睡,并亲自布了阵。这才走出客栈,给伏牛去信,告诉她小圆已不在困灵阵中,连带着自己天下第一的法器南流景一起不知去向。接着她去找知府千金,任何人对她的小徒弟做这样的事,都必须血债血偿。 结果那知府家里竟然在办丧事。彩姑往那苏婶子客栈的二楼雅位一坐,气定神闲的看那棺材摆在灵堂,那知府家白事出丧,街道上倒是喜气洋洋的,老百姓就差挂灯笼了。 城中大家都在议论此事,彩姑随便一问就问到了。 【您还不知道吧!那知府千金啊!死了!】 【死了?】 彩姑眉头一皱,自己还没以眼还眼她就死了,实在没意趣。 【对啊!】那茶客神秘兮兮的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了,【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就在城外湖边的城隍庙里!人家都说是城隍神显灵,才把她活活烧死的!】 知府千金的死,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且莫衷一是,只知道,她被烧死在城隍庙中,当时无佣人婢女跟随,不知何人,不知因起,且那城隍庙一点被火烧坏的迹象也没有,只有被烟熏的痕迹,地上有白色的圈,众人传说是城隍神降下的旨意,将她活活烧死在那圈中。 第二日,那烧焦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上示众。怕人无法辨认她是谁,特意将知府千金那叮铃哐啷的一对玉镯,套回她那烧焦的尸首上。 那知府千金惨死示众,城中百姓大摆宴席。这事彩姑办不成,便回了客栈,一路唏嘘,知府千金邱格格一生要强,要漂亮,要万众瞩目,要光彩照人,只因小和抢了她的风头,就干出如此恶毒之事。如今竟有人替天行道,将她活活烧死,挂在城门上示众。 一生要美貌示人的千金之躯,以这样的面目挂在城门上示众,想必黄泉路上也会被活活气死的。 小和醒来的时候,彩姑坐在桌前喝茶,她给小和一块新的木板,她知道这块木板对小和很重要,她要让小和知道,她走出了那座大山。小和的世界太安静了,她连客栈嘈杂的声音都听不见,这就有些吓人了。她不能说话,也听不见,她只剩下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那是她唯一的媒介。 可彩姑这人看似漫无边际吊儿郎当平平无奇,实则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她告诉小和,知府千金已经惨死,小和看了看那木板,只是点了点头,小和不在乎她死不死,如何死,她只想离开这里,回到她们身边,再也不去想这些事,哪怕彩姑拿她试药,她也要回去,回去那个大家都在的叫做家的地方。 彩姑对小和的态度柔和了许多,她查看她的状况,给她施针,喂她喝药,给她买了一袋糖果,重新为她添置了新衣服,一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天都要凉了,便将入秋的换洗衣服被褥也备上,小女孩该有的手镯发簪首饰,也都给她买了。 小和的世界太安静,而她也足够聪明,聪明到彩姑不需要把这件事跟她说开她就知道了。小和的神色暗淡,彩姑与她心照不宣,她们都知道—— 她不是来接她回家的。 她们逛了一天,气氛不算融洽,小和是个又聋又哑心里还有气的倔驴,彩姑却想着循循善诱,晚上再找个借口哄她。结果出去煎个药的功夫,那个全天下最犟的小倔驴,离家出走了。 置办的东西全都没有带上,连最爱的小木板都留下了,那上书三个字,字迹板正深厚,口诛笔伐,声罪致讨,简直是鸣冤叫屈,兴师问罪—— 第87章 你骗人 【我骗人。】 彩姑气呼呼丢了木板,还想着哄她呢,合着一天白干了。彩姑知道在小和看来,这个世间并不值得。她忍辱负重三个月,就是为了等师父回来接她,如果不是这样,她走都走回太婆身边了。她们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瞒着她,她从来都没得选。如果让她选的话,她要回到太婆身边,她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哪怕现在立刻就死去,也不想再经历那些无端的苦难了。 彩姑总不能告诉她,她这一生,她生生世世,都要经历那些无端的苦难。平静安逸的生活,在她选择小圆的时候,就再也不可能了。 彩姑知道,她一定去找太婆了。她不该生她的气的,但又没法不生她的气,她从未相信过自己,也未曾喊自己一句师父。在小和眼里,自己仍不过是师父的工具罢了,哪有什么真心呢? 天色并不晚,彩姑看向夕阳,心想,好啊,先让她走,看她能走多久。 彩姑的台阶是一场倾盆大雨。 她嘴上告诉自己不在意,心里也告诉自己不在意,可那雨下来,她就坐不住了。 小和才刚走了二里地,这会儿还在山里,夏天的雨来势汹汹,追得小和无处可躲,她坐在一棵大树下,那雨啪嗒啪嗒还是穿过树枝打在她身上。小和本来就不高兴,偏偏又一根小树枝被雨砸落,正好掉在她头上,小和生气的把树枝扔到地上,心想,果然下雨了,连小树枝都欺负我! 那雨实在大,一时半会停不了,小和早就淋湿了,她抬头看看天,高大的树也被雨砸弯了腰,小和是头倔驴,自个儿气鼓鼓的站起来,跟老天赌上了气。 你不让我走,我就偏要走! 小和一头扎进雨里。 那雨却停了。 她抬头看看,头顶有一把伞,她转过身,师父站在她的身后。 彩姑没有说什么,因为小和又聋又哑,她只拎着小和回客栈,替她擦干雨水,喂她喝上热汤。小和是个容易心软的人,那晚有人为她撑伞,有人站在她的背后。 彩姑没有哄她。她只给小和两张字条。 她告诉小和,〖你一定要勇敢〗 她还告诉小和,〖只有你能救自己〗 小和的事不能再等,灵石也必须尽快拿到。第二日,彩姑带上小和以及置办齐全的行头,往泰山后石场一个叫塔口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尼姑庵,叫斗姆庙,那里没有什么香火和游客,只有几个老少年纪都有的尼姑,都是顶顶心善的女性,虽粗茶淡饭种田做活,但皆是慈悲之人,与小和也有个照拂。 她们给小和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斋房,是她们当中最好的,也不让小和干活,平日只让她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捡捡树叶,铲铲香灰,得了什么好吃的贡品,就拿来给她,还说菩萨慈悲是不会怪罪的,她们不沾荤腥,可小和身子实在病弱,便常在那庙后头炖鸡炖鸭给小和补身子。 彩姑这次留了个心眼,以斗姆庙的活动范围为地界布了个五鬼卫戍阵,只要小和不离开斗姆庙,在这里就绝对不会收到伤害,哪怕千军万马将这里踏平,五鬼也会保护好小和。与五鬼做交易,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彩姑无法亲自为小和提供庇护,这丫头也实在受不得一点闪失了。 走的时候,她给小和承诺,一定会回来接她回家。小和看了看那字条,竟胆大包天,抓过彩姑的手去抹红墙上的烟灰,非让师父给她盖个手印不可。 彩姑这次随她胡闹,她是天下第一玄门法师红衣大师,来接她的小徒弟回家,是什么困难的事吗? 彩姑安心离开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此去残花冢凶险异常,自己被夺魂魄几乎送命,最终没有兑现给小和的承诺。 等到冬天寒梅盛开时,已物是人非。 第163章 梅岭。秋分。 忍冬坐在城外茶摊上,把玩手中的茶杯。一晃几个月过去,她终于走出楚木山,却不知其余人的去向和消息。她回南禅寺找过小和,可南禅寺的住持告诉她,小和在紫金城,她也去过紫金城,那里的人问起来,只告诉她一个哑巴侠女和知府千金的故事,并没有人告诉她,小和在哪。不仅如此,彩姑也杳无音信,再过几天就是小圆的生日,她自从离开后,再也没有来过信。 忍冬有些落寞,但一想起自己这次勇敢的完成师父的嘱托,心中又开心起来。其实那日在南禅寺后山,她确实听见伏天宗的弟子在奚落她,不过忍冬是个心地柔和的傻瓜,她不可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虚言与她的好朋友生出嫌隙,小圆是玄术高手,小和是武学奇才,她们师出同门,她却什么也不会。忍冬那傻瓜,其实心中并不介意,不过师父交代她办事,她还是很开心。 小圆给忍冬的话本子里,竟真的有小花梅果的配方,那书上说,这是风月岛天下第一的小神医研究出来的,忍冬很是憧憬和羡慕她,她觉得小神医可真厉害。 为了小和,忍冬一个胆小鬼在那山中待了一个季节。她没有伙伴们的消息,只能回家等信,看望父母,顺便找一个答案。 那时,忍冬离家出走已有一年。她是春秋武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这次回家,连驮土豆的小驴阿福都特意洗了澡。 忍冬见阿爹特意打扮了,那扭捏的模样更好笑了。忍冬外出一年,早就不是那个使性子的大小姐了,她给全家都送东西,连阿福头上都戴花,那晚全家设宴,连同武行里上上下下的弟子杂役,全都大吃宴席。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打牌的划拳的,大小姐回家,比过年都热闹。 那晚爹娘高兴,也不乏忍冬多灌了几杯。在她们家,阿爹是顶好的算盘高手,娘亲则是江湖有名的枪王之女,自然继承了枪王的衣钵。忍冬嘴里滔滔不绝,说着她这一年的见闻,她的师父,她的伙伴,太婆家的小狗。那月光下,父母见女儿如此开心,并未打断,也跟着高兴。 酒过三巡,爹娘高兴得晕晕乎乎,忍冬借机说道,【……对了,说起笑笑和小圆……阿爹阿娘,你们有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 忍冬笑眯眯的,漫不经心的问出口,那喝醉了的晕乎乎的父母亲,一下子就清醒了。 二人对视一眼,娘亲谨慎的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忍冬耸了耸肩,就像她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淡然一笑说道,【因为如果你们还有一个孩子……或许她就会接手武行,你们就不会……】忍冬的声音越来越小,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原来一直心有愧疚,只听忍冬说道,【……就不会后继无人了。】 父母亲松了口气,阿爹说道,【当然不会了,我们生下你,又不是让你接手武行的。你爹娘还年轻着呢,你不用替我们操心武行的事。】 阿娘也说,【武行我们自然会找最合适的人接手,你只管继承爹娘的钱,去做你想做的事。爹娘生下你,就是让你做全天下最快乐的小公主的!】 忍冬霎时红了眼睛,她从小穿梭在武场生意场,是只自由快乐的雀儿,父母从不教她练功,也从不教她管生意。可长大之后,看着忙碌操劳的父母,忍冬心生愧疚,她确实志不在此,可是她不能成为父母的接班人,这件事就像她心中的刺一般。 她带着印章离家出走,那可是家中生意的命门,可父亲来信,只怕她吃不好穿不好,嘱咐她缺钱就去取,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忍冬哭起来,爹娘却觉得她好笑,无缘无故的,怎么哭起来了,就嘲笑他们这个从小就爱哭的小公主,又把她逗笑了。 那晚大家都睡得沉,只有忍冬一人醒着。 这是她要的答案,也不全是她要的答案。 她闯入密库,那里放着的印章账目钥匙,忍冬通通不在乎,她知道这些东西,父母不可能背着她藏起来,可她小时候到这里来捉迷藏,父母如临大敌,告诉她以后都不许来这里,态度之严肃,是忍冬记忆中少有的。 值班的阿虎力气大,但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对忍冬更是毫无抵抗之力,忍冬都不用套路他,他自己就绕进去了,不仅给忍冬开门,还去厨房给她拿吃的。 忍冬灌醉爹娘,在密库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个格格不入的箱子,那箱子最为讲究,又干净又漂亮,被整齐用心的收藏了起来。 忍冬撬开锁打开箱子,一时愣住了。 箱子里并非金银珠宝银钱当票等贵重物品,却是一些红袄子,小花鞋,布老虎,拨浪鼓,长命锁,银手镯,小裙子等小孩儿物件,一式两份。 忍冬是回来要答案的。 这个箱子就是她的答案。 她呆坐不知多久,直到密库门口出现人影。 却不是阿虎,娘亲是习武之人,枪王之女,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灌倒,只觉得女儿今晚行为反常,越想越不对,心中不安,便走来密库看看。 忍冬呆坐在地上,娘亲走过来,为她披上外套。 第88章 【你怎么想着到这里来。】 娘亲怕她坐在地上凉,将她扶起来坐到一旁的小床上,又点来了灯,忍冬精准的找到这个箱子,说明她一定事先知道了什么,既然如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不如开诚布公的说。 忍冬红着眼睛说,【我在楚木山的时候,有一天脚滑,掉到了河里。娘也知道,我不会水,我总也起不来,还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忍冬这么说的时候,娘亲吓得紧紧握住她的手,明明她的宝贝女儿就在眼前,可做娘亲的还是跟着害怕了起来。 忍冬接着说,【我睡着的时候,有一个人来接我。娘你知道么,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叫我的名字。】 娘亲一愣,竟落下泪来。 忍冬又说,【她好凶,说我慢吞吞的,要赶紧跟上她。她带我一直走,也不和我说话,可是娘……我一直看着她,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一样高,一样瘦,就是不爱笑。她把我带到有光的地方,我就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岸上了。】 忍冬说完看向娘亲,小小的蜡烛照在娘亲脸上,泪流满面,她竟哭着说道,【是她,是她,是你姐姐,她过得好么?】 忍冬自那以后,常常梦见她。 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小时,她们穿一样的裙子,戴一样的花绳,她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放风筝。后来,那女孩就不见了。 忍冬原以为那只是梦。 可是那梦越来越清晰,她自己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梦了。直到她看到那个木箱子。 【阿娘,我不是独生,我还有个姐姐对不对?】 这是娘亲的伤心事,她悲痛欲绝,可是忍冬已经发现真相,他们瞒也没用了,她握紧忍冬的手,告诉她,【你是有个姐姐,你们是双胞胎。】 忍冬四岁的时候,和形影不离的姐姐外出玩耍。那日骄阳似火,她们在河边玩耍,忍冬却失足掉落水中,姐姐伸手拉她,也一起跌了下去。 那天岸边没人,许久才走下来一个砍柴的山民,等把武行那对双胞胎姐妹捞起来,她们都没有气了。好在这山民懂点救人的法子,使劲一锤才将两姐妹胸腔中的水逼了出来,尽管如此,送回武行的时候,因为窒息的时间太长,姐妹俩都只剩一口气,谁也回不来。 那晚,不管来了几个郎中,都说没有救了,不如早点撒手让她们去了。父母哭天抢地之际,却来了个道姑,她说寻觅天下也只得这一颗水还丹,这是世间仅有的救命的东西,这就送给他们夫妻二人救女儿,至于救谁,只能由他们自行决断。 姐妹同胎,都是父母的骨血,那郎中却说,姐姐脉象更强壮,活下来的概率更大,且姐姐筋骨更为灵活,将来一定是个武学奇才。姐姐若是能活下来,将来就能继承她们的武行,父母也不会损失过大。 父母绝望的看向两个脸色越来越白的孩子,孩子就是孩子,哪有好坏高低之分呢!他们拿着唯一的一颗水还丹,根本做不出决定,正撕心裂肺之际,姐姐竟撒手去了。 姐姐撒手人寰,但仍紧紧握着妹妹的手。父母没有得选,只能将水还丹喂给忍冬,只是她当时九死一生,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父母怕此事成为她一生的负担,带着对女儿的愧疚,瞒下她胞姐的事,只求她一生平安快乐,自由顺遂。 忍冬痛哭流涕,姐姐是为了救她才落水的,还将活下来的机会留给她。他们都不敢承认她的存在,可她从不怪她们,在忍冬又一次落水的时候,指引她光的方向。 娘亲紧紧抱着那小袄子,可是那小袄子薄薄的,也没有温度,她哭着说,【她不怪我么?她不怪我么?】 【阿娘,姐姐……叫什么名字?】 【苦草。】 生于溪沟、河流、池塘、湖泊之中。 第164章 彩姑曾说,忍冬是她最笨的徒弟。 她坐在浴桶中深吸一口气便沉了下去,只为见到她的姐姐。 溺水的感觉并不好受,可这是忍冬唯一能做的,只有痛苦能够减轻她的罪恶,她渐渐呼吸不上来,突然大吐了一口气,在一个漆黑的洞穴中醒了过来。 她刚睁眼,苦草就打她的脑袋,打得忍冬嗷嗷叫唤。 妹妹行事荒唐,苦草大骂,【你做什么! 】 只有濒死才可以见到姐姐,忍冬没有别的办法,她捂着额头,看向那凶巴巴的女孩,她的性子跟自己一点也不像,忍冬委屈的说道,【我想见你。】 洞穴漆黑幽深,只有苦草举着一盏蜡烛,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对面而立,苦草却说道,【我不想见你,你赶紧走!】 忍冬从小是个爱哭鬼,长大了也不例外,她知道姐姐一定恨自己,就站在原地哭起来,跟小时候被抢了风筝的她没有区别。 苦草走了两步,转头听见忍冬在哭,只好哄她,她抹去她的眼泪,无奈的问道,【你哭什么,你当这很好玩吗?】 忍冬看她,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冷冰冰的,她好熟悉,又好陌生。 【对不起。】 忍冬的眼泪掉个没完,苦草抹了一把还有一把,她手上烛火的光暖暖的,她柔声说道,【为什么说对不起,我从不怪你。】 【我们本可以——】 忍冬的话被打断,那漆黑幽深的洞穴里,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她们一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苦草说道,【快去吧,我们不该见面的。】 忍冬着急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她想说什么呢,时间太短了,什么都不够她说的,苦草拉着她,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她知道这件事若不能处理好,会成为妹妹心中永远的刺,她一生的负担,便在光口处停下了,她说,【我们还会一起玩的,我们会做生生世世的姐妹。】 忍冬握紧姐姐的手腕,着急的说,【你保证!】 【我保证。】 忍冬从那光口出来后,已有十余天了,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公主,如今安心做回她的千金大小姐,就像父母和姐姐希望的那样。小伙伴们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那晚月色极好,她外出逛街,在路边喝花生芝麻糊,街上还有没散去的热闹。 昨天是中秋节,今天便是小圆的生日。 忍冬抬头看月亮,那晚月似银盘。微风拂过,忍冬为伙伴缺席感到失落,只好将祝福寄于轻风,祝小圆和她出生时的月亮一样,祝小圆和她的名字一样——一生圆满。 忍冬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花生芝麻糊,伤春悲秋之际,邻座坐下来两个赶路人,点了两碗甜汤就迫不及待的聊上了。 【哎!你听说了吗!前面那个小左庄又死人了!】 人生老病死是寻常事,二人神秘兮兮的说起此事,让人一听就察觉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 忍冬竖起耳朵听,又见老板端过去两碗甜汤,兴致勃勃的加入他们的话题,【又是那个冥府少女害死的吧!】 忍冬这几个月来都在楚木山奔走,那里人烟稀少,她定是漏了什么新鲜事,便伸长脖子问道,【什么冥府少女?】 那两个行路人见有人问起,迫不及待端着甜汤过来和忍冬拼桌,在那发着银光的月光之下,说起这个可怕的冥府少女的故事。 原来这几个月来,江南地区各义庄报送官府的死者人数大增,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官府起先怀疑有什么不法之徒杀人取乐,可经过一番调查,这些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朝生夕死,没有灾祸意外,也没有病痛折磨,他们都死在了梦中,面容宁静,长眠睡梦中,并无苦痛。官府查不出什么来,可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坊间谣言四起,说是地府阴差来索命,明天到了谁家都不一定,因此人心惶惶,各家生怕轮到自己。 这本是坊间传言,如何可信?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越传越邪乎,官府屡禁不止,实在头疼。不料过不多久,这谣言便让人坐实了。 淮南深山中的一个地沟村,本就贫困,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大人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干活。这地沟村十年来,只有一户人家七个月前生了个女娃娃,那女娃娃生得粉雕玉砌,是全村人的掌上明珠。 地沟村与世隔绝,人心淳朴。那年没雨,干旱得要把庄稼人都饿死的地步,地里的田都裂开了,全村上下唉声叹气,生怕活不过今年就要饿死了。说来也怪,出事那天下了场大雨,全村人半夜起来抢种,披着蓑衣扛着农具,冒着雨去播种了。 那户人家将女儿喂饱,只留一条大黄狗看护女儿,便跟着全村人一起外出种地干活。 到了后半夜,全村人都铆足了劲在地里播种,只有一个姓张的酒鬼,因喝醉了酒,实在干不下去,偷懒先回家了。他回了村,在那大雨中,见那女娃家门口,站着一个穿戴红披风的少女,那披风盖帽遮住她的脸,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少女森冷若冰霜,张酒鬼乍一看吓了一跳,又见那家大黄狗并不怕她,便没让心里去,晕晕乎乎回去睡觉了。 第89章 天亮之后,全村回到家中,疲惫得都快躺下了,只听女娃人家哀嚎不止,便都冲出来询问。那二十户人家本来不分你我,小家汇成大家,往女娃家里一看,只见村中唯一一个女娃娃,已在睡梦中死去。 女娃儿睡在温暖的襁褓之中,蹬掉的手和腿也被包裹严实,父母回来时,脸上还是粉嫩的带着笑。那女娃儿体面的来,体面的走。 全村自然哭天抢地,那姓张的酒鬼事后才回想起来那个出现在门口的阴冷少女,若不是她,还有谁会给那死去的女娃娃穿好衣服,裹好被褥呢? 有人说,是那少女为了索女娃娃的命才给地沟村的庄稼下雨,也有人说是为了赎罪才给地沟村的庄稼下雨。各路说法各执己见,众口如一的是,那少女连七个月的婴孩都不放过,冷血无情,残酷不仁。 之后,各地仍旧人命四起,越来越多的人看到索命的红衣少女,村中老人称,她手上拿的是判官的勾魂笔,千真万确是按着生死簿来索命的。 再后来,坊间称她为冥府少女,冥府少女手握判笔,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所到之处必有哀乐。 第165章 小圆是个极端的疯子。 彩姑一直都知道,她一生只为一人,好在她的姐姐是个永远光明向善之人,否则这对天打雷劈的姐妹早该下地狱了。 小圆是被人从困灵阵揪出来的。她醒来的时候,因为长期元灵离体,从那无人知晓的小木屋走出来时,竟一点力气也没有,晕得她扶着墙走了好几步。小圆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她唤醒的,但她现在知道,她化为元灵陪伴在姐姐身边并非侥幸,而是惩罚。她的姐姐只有苦难,而她是苦难的旁观者。 姐姐的眼泪没有还完,作为姐姐的诅咒,小圆不能去找她。但这都不要紧,小圆很清楚的知道她该干什么。 小圆离寿丰镇不远,当初她背着伏牛姑姑找了个无人之地,施法将自己的元灵封入困灵阵,姐姐是她的宿主。现在她醒过来了,要赶到紫金城还需要几天路程,小圆此时的身子又虚,但她太迫切了。 小圆赶到紫金城的时候,她知道姐姐已经被彩姑接走了。那么她只有一件事要做,任何人对她的姐姐做那样的事,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黑夜。 那晚暗无星月。 小圆找到邱格格时,她正甩开了随从与丫鬟,在湖城外的城隍庙,不知道与谁私会。小圆知道丁华一案是知府千金一手操办,如今在这城隍庙,她倒想知道她与什么人在搞什么名堂。她藏匿于黑暗之中,只见邱格格在那城隍庙独自踱步,等待了一会儿,些许是有些不耐烦了,就要走出门去,城隍庙小,出入只有一处,是两扇红色的木门,上面贴着两尊凶狠的门神像。 城隍庙旁就是一个小湖,那晚没有月光,湖面黑漆漆的。邱格格不满的提裙离开,却没能走出那扇木门,她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了回去,正错愕间,竟有一团火,在她裙底燃了起来。四下无人,邱格格吓了一跳,边喊人边踩火,但那火烧得怪异,眨眼将她团团围住,她一边痛苦尖叫一边在原地转圈。凡人之躯莫名自燃,知府千金和小圆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南流景是天下第一法器,是红衣大师亲手交付给小圆的。小圆眼睁睁看知府千金焚火自燃痛苦尖叫,她的脸一半在黑暗中,一半在火光中,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那时,南流景冲了出去,却被小圆一把按住,那时正值盛夏,小圆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让她烧。】 小圆有什么必要救她呢,她本就是来杀她的,现在不劳烦自己动手岂不是更好?任何人伤害她的姐姐,都要成千上万倍的奉还。 那晚。 小圆搬来一张板凳。 正对着城隍庙坐下了。 知府千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在痛苦中看见了小圆,朝她伸出手求救,但小圆那阴冷的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她被困在城隍庙的阵法之中原地烧死,她的面前是小圆,身边就是湖水。 小圆便在那黑暗之中,凝听她的尖叫,目不转睛看着她烧成灰烬。 那黑暗的背后,还有两个人影。 那景象多有意思啊。 一个声音说——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天快亮了。 知府千金也已经在痛苦之中活活烧死了。 她漂亮的容貌衣服和头发都已经不在了,焦黑得像一块木炭,直挺挺的躺倒在城隍庙中。小圆这才悠悠站了起来,像刚晒完太阳起身活动筋骨一样平常。小圆走进城隍庙,她破开那个阵法就是随手的事。 她在紫金城门打开之前,将知府千金挂到城墙上示众,怕城中百姓不知道她是谁,特意留着两个手镯挂到她尸首上。姐姐受过的苦痛和屈辱,她全都要偿还。 做完这些,小圆才满意的离开。她在城外树荫底下满意的围观,围观城中百姓对她指指点点,围观城中百姓大宴宾客,围观知府千金的唢呐声起。 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又极端的疯子恶魔,那又如何? 那时,小圆知道姐姐被彩姑接走,因此放下心来。她无意中得知了姐姐的命运,那真相比大山还要重,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与天地命运因果抗衡,本就不是易事,并各有各的代价。知府千金有她的因果报应,小圆目送丧葬的队伍过去,眼中的笑暗淡下去,这才冷淡的询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知道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只是懒得搭理他罢了。 身后走出来一个举止不凡气度翩翩的男人,他笑眯眯的,小圆这才回头看他,他不年轻也不年老,风致儒雅温柔和善,可那眼睛眯起来,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又像是几百几千岁的神仙了。一看就是来骗小孩儿的。 【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看吧,果然是来骗小孩儿的。 【没兴趣。】 小圆转身走掉,那人不慌不忙跟了上来。 小圆是他千挑万选的人,他想和小圆做交易,他知道该拿出什么合算的诱饵,小圆是个疯子,但她实在太容易让人看透了。 【我可以救你的姐姐。】 小圆果真停下了。 她是个疯子,是个恶魔,也很好骗。 那人说,他姓崔,阴律司判官。现下生死簿的账不平,马上要去做汇报了,他得想想办法。小圆知道他,他是彩姑好友,师父曾帮他烧册子平坏账,搞了半天,他还是没把账平完。他说,生死簿上,有阳数已尽应收未收的性命一百二十六条,这些大多是平头百姓,虽无罪无恶,但命数已尽。这坏账是历史遗留问题,要处理起来,恐牵连甚多,要因此问责的人更是多如牛毛。这不能让阴间的人参与,只能寻一个阳间的帮手替他完成此事。 当年风月城二万人,就是被这姐妹俩搞得上上下下加班加点。这本来就是这姐妹俩欠他们的,要她们还,也是天经地义的。 那人道,这一百二十六条坏账,只能委托第三方处理最为妥善。他说的什么利害关系,小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听到了一点,就是那人说,【这一百二十六人平下来的寿命,我可以悉数加给你的姐姐。】 小圆根本不必劝说,她早就动心了。 【你要知道,以她此时境况,是活不过今年夏天的。】 【为什么帮我?】 那人笑眯眯的,一点坏心也没有,像是被活计逼疯了的人,早就疯了死了,只是藏起来了而已,他漫不经心的说,【一百个人的账可比一个人的账难平。】 再说了,风月城的账就是她师父红衣大师烧的,师徒二人发起疯来不相上下,反正互为所用,一个交易罢了。 小圆也淡淡的。 这对别人来说是啖食人命罪当不赦,对她来说,根本是个送上门来的好事。 【为什么是我。】 崔判官还是笑眯眯的。 小圆要做的,不是轻飘飘的在那生死簿上勾一笔即可,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处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刽子手尚且需要祈福赎罪,夜不能寐,遭受良心的折磨。他需要一个自私的无情的冷血的精神强大到可以充当他在阳间的刽子手的人。 【我需要一个真正的杀手。】他说,【即使是面对婴儿笑脸,也可以摈弃良心的人。他们都太软弱了,只有你,不会不合时宜的认为他们应该活在这无聊的世间遭受苦楚。】 没有人是天生的刽子手。 也没有人习惯处死一条性命。 只有一生只为一人的小圆可以。 对小圆来说。 她的姐姐是姐姐。 其他人,不过是账册上的数字而已。 他告诉她。 【从今往后,你要行走于黑暗之中。】 他没有想到的是—— 小圆并非行走于黑暗。 她就是黑暗。 中秋节的第二天。 老百姓都说,今天的月亮最圆。 第90章 冥府少女一席红色的披风,表情森冷。她走出屋子,脸上已经麻木了。 月缺难圆。 她想起来,她的名字是至亲至爱之人起的。 可是,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字呢? 她是真正冷血之人,但也习惯送人体面的走。她知道南流景是个纯良的法器,因此都是亲自动的手。她身后传来哀嚎痛哭的声音,但她仍沉静的往深山中走去了。 【干嘛。】 老崔头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上她,她也习惯了。 夏日终结。 我们还尚未救赎。 炎热的天气早已过去。 她们分离得够久了。 崔判对冥府少女的业绩很是满意,才不过三四个月,她已帮他平了大半,他也说到做到,本撑不过夏天的小和,也一直活到了今天。 如今,账上还有三十八条性命。 他找到她,只为两件事。 一是为那三十八条性命。 二来他知道,她的姐姐的性命高于一切,她若出了什么事,什么交易什么代价什么天地因果都荡然无存。 那是中秋节的第二天。 月亮最圆的时候。 她的十六岁生日。 崔判却告诉她—— 【去找你的姐姐。她就要死了。】 第166章 她们所行之事,是与天地命运因果抗衡。 而彩姑也高估了自己。 她是红衣大师,但超半数的法力被封,又为那对姐妹耗尽心力,在残花冢时竟被夺魂魄身受重伤,她命悬一线也无人搭救,好在还欠着一大堆债务被虚空找上门来,不然早就交代在那里了。 彩姑养伤出来的时候,寒梅已经盛开了。 她马不停蹄赶回泰山,路上在一处茶摊歇脚,天气有些冷了,还好她给小和多备了被褥和秋冬的衣裳。 茶杯冒着热气,那茶摊还煮着甜汤,彩姑重伤初愈,脸色也有些苍白,她答应过小和一定会来接她,如今夏去冬来,她不想让小和再等了。 灵石已经在她手上,普天之下,就没有人去残花冢抢过灵石,彩姑虽淡淡的喝茶,但一向从容弛然的彩姑这次也乱了阵脚,回想起来一阵后怕,她有事倒没什么,毕竟她早该死了,但小和不行,她缺一个为她打破诅咒的人,而那个人需要有全天下最高强的法力。 彩姑一人淡淡喝着茶,她的眉头深锁,又想起小圆。她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彩姑摇了摇头,大家的记忆已经被抹去了,在最新的故事里,前世的小圆从未经历过苦难,她作为风家的小少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了,她娇纵任性,恣意妄为,但在姐姐的庇护和教导下,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在那个小岛上,有两万多个渔民,平平安安生活在一个叫做风月城的地方。小圆就像八月十六的月亮一样,一生圆满。 可这些就像戏文里的故事,作为主角,她们都没有体验到个中滋味,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扮演了她们的角色。小圆被抹去的眼泪和苦痛是真实的,只是她们都忘记了而已。此题不解,她们的罪与罚将无穷无尽。 话又说回来,小圆到底遭受了多少的苦难,为什么她的姐姐还都还不完呢? 彩姑因为身受重伤法力受损,已经许久未占卦,不过这都不要紧,小和武功高强,自己又布了五鬼卫戍阵,她不可能有事。闲来无事,彩姑刚扔出一把铜钱,一旁的过路人又在说话,是两个挎着香烛纸烟的女孩儿,看样子像是上过学的。实在扰人心神,害得彩姑算不出卦来。 【我昨天白天登到山顶,本来想着求家里生意兴旺,别叫对面铺子抢了客人去,结果光是登到山顶就花了我三四个时辰,腿直打颤,扶着墙走才行。】 另一女孩笑话她狼狈,她又说,【我带的贡品,只够我许一个愿望。可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呀?白白上去一遭。】 【你许了什么愿?】 【我说我这腿真走不动啦,得有人来接我才行。你猜怎么着?】 【真有人来接你!?】 【那没有。不过我下山的路上摔跤,遇到一个老尼姑,她人好,说我可以去她那住一晚。】 【唔。】 彩姑在等自己的甜汤,这时朝那两个女孩看过去,那两个女孩许是商户家的女儿,外向开朗,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话多的时候。 【你知道么,那尼姑庵就这么点大,红色的围墙,还有一面已经倒了。就一大一小两个尼姑,一天就盖五块砖。】 另一女孩又笑了,【一天就盖五块砖,什么时候能盖好呀?!】 【一点也不好笑。】那女孩突然沉下脸来,说道,【它只有一个小院子,角落还堆着瓦砾。老尼姑对我非常好,给我干净的房间睡,还有温暖的被子,厨房里还有炖大鹅的铁锅,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尼姑庵里怎么能铁锅炖大鹅呢?】 【就是呀。那个老尼姑还跟我说,从前有一个小尼姑,和我差不多大,色颇丽艳,今已从良。】 另一女孩大惊,【尼姑也能从良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呀!结果老尼姑跟我说——“吾徒之从良多矣,何奇之有?”】 彩姑闻言叹息,那两个女孩也一阵叹息。接着又听说,【你知道么,那老尼姑跟我说,是一位少女英雄救了她们——】 彩姑确实迟钝。她活在这世上这么久,她没有教给小和的东西太多了,这个世间有它肮脏的一面,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社会吃人。 尤其是女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彩姑听了一半,只做叹息,令她不安的,是故事里的那位少女英雄。甜汤正好送上来,彩姑也顾不得其它,急忙询问,【什么少女英雄?】 那两个见是一个神采英拔举止不凡的前辈姐姐,急忙挪了位置坐过来,那女孩说道,【我也不认识呀。只说是一位武功高强的少女英雄。】 【什么山,什么庙?!】 【泰山,斗姆庙。】 彩姑吓得魂飞魄散。 不可能。 她给小和布了五鬼卫戍阵。 她不可能出事。 彩姑是红衣大师,她的五鬼卫戍阵更是无人能敌。 全天下没有人可以伤害小和。 除非她自己走出阵外。 【——那少女英雄被歹人挟持,早就不知去向,凶多吉少了。】 彩姑离开前,曾抽出自己的一缕元灵,让她跟着小和。如果小和出事,她的元灵没有寄主,会自己回来的。彩姑才刚从虚空那里回来,也才刚听说那少女英雄的事,转眼就见自己的元灵跋山涉水的回来,她的手发起抖来,知道小和神灭形消,自己已经失约了。 彩姑是在那两个女孩的叹息声中,走进斗姆庙的,那时,它的红砖墙还在。那时的斗姆庙再平常不过,只有几个穿着素衣的老尼姑和小尼姑,还有一个被彩姑寄养在那里的小和。 小和是个又聋又哑的女孩,但她不是孤女,她的家人将她托付在此处,并承诺一定会回来接她。 老尼姑和小尼姑是脱离俗世无依无靠却又相依为命的女人。那红墙围起来的院子很小,小和是她们唯一的颜色。 平日里,只许小和晒晒太阳,捡捡树叶子。若是院子里有蝴蝶,就去叫小和来看。老尼姑和小尼姑会在后院炖鸡炖大鹅,小和哪天吃得多了,老尼姑会摸摸她的头,小尼姑就会鼓掌叫好,哄小和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事。 小和喝药的时候,大家都盯着她,她总是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实在没办法,一鼓作气喝了下去,大家这才微笑着给她表扬,还给她买糖果和蜜饯吃。 为了给小和做换洗的被单,老尼姑和小尼姑一人凑了一些布,给小和套上了干净温暖的棉被。 小和在那里几个月,欢快的在那小院子里奔跑跳跃,竟圆润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在那红墙里,小和是唯一的宠儿。 小和的世界没有声音。 因而很长一段时间,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她太耀眼了。 斗姆庙里都是素衣,只有一个姑娘穿得鲜艳可爱,怎么能不引人注目呢? 一天夜里。 小和准备睡觉,门却被慌慌张张的推开了。她们从来都轻手轻脚的对待小和,从来没有这么粗暴过,小和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她被老尼姑从床上拉起来时,有些错愕。 她们把小和带到地窖里,她们知道小和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只用手比划着,让她不要出去。 小和那晚才知道。 这红墙刺目,是尼姑们的血和泪。 原来那些肮脏的游山者白天登山朝拜,到了下山途径斗姆庙时,则来这里找尼姑陪酒玩乐。 这里的尼姑们原是家贫走投无路的女人,她们好好的在这尼姑庵里过着清贫又快乐的生活。却被塔口村的村民出卖或出典。 第91章 那里的香客不多,往这小路来的更少,知道要往这里来的,多少塔口村的村民引来的朝廷的官爷,最大的上至朝廷正三品,他们夜里来,白天走。那里的尼姑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天亮的时候,照常在院子里做活。她们求助过,也逃过。可没有人把她们当人,他们以玩味的口吻将她们必做泰山必游的风景线,将她们写作“扬州瘦马”和“西湖船娘”在诗中取乐。 小和初来乍到,又被她们好好护着,夜里的血泪和哭喊是悄无声息的,小和并不知情。可小和是那斗姆庙唯一的色彩,她白天在院子里嬉笑追蝶,不知让谁看了去,明媚的少女在阳光底下发着光。 那晚,她莫名被拉到地窖里。 几个尼姑让她不要出声,又慌慌张张的上去了。 那地窖暗黑无光,小和正要上去一探究竟,地窖的门又开了。几个尼姑被扔了下去,吓了小和一跳。接着,又有人下来了。 小和是个又聋又哑的人,眼睛是她唯一的媒介。就算没有声音,她也能看出他们在说什么。 老尼姑虽然被扔下来,也急忙把小和护在身后,她对面前高大的村民哀求。 小和傻傻的看向她,试图看清楚她在说什么。 可她说的是。 〖官爷,行行好。她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小和傻傻站在老尼姑身后,一时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又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们则哄笑道,〖这要紧吗?〗 没有人会对一个又聋又哑的病弱少女起戒心。 这是小和最好的伪装。 两个塔口村的村民朝小和扑来,小和赤手空拳,但菩提剑法不讲究武器,讲究的是心境合一,那两个干农活的村民别着佩剑,见小和出手不凡,竟不是普通农家少女,可已反应不及。那丫头力气不够,身法却快得惊人,一个拔出剑,另一个刚一摸,剑已经被人拔走了。抢别人的剑,对小和来说就是顺手的事,对付这两个草包,本也不需要用剑。他们会武,绝非普通农民,小和确实没有被教导过社会规则,但她足够聪明了。 他们在斗姆庙的地窖里,本也不需要小和出手,自有五鬼保她护她,但她自有说法。彩姑淡然看着,纵使这一切重来,她也会坚定的挡在一切苦难面前。 她确实是斗姆庙唯一的光。 不于别人。 于斗姆庙被压迫和践踏的女性。 那晚斗姆庙一点声响也没有。 两个村民没有回去,而是被绑在地窖之中。 小和逼迫他们给出名单,那名单上几十人,都在朝廷任职,并与姑子们画出来的人头像一一对应。天亮之后,两个村民被放了回去。 小和不懂朝堂之事,但她也不傻。她在紫金城待过几个月,紫金城是中原要地,那里是非纷争繁杂,小和常在那里出入,听来的消息足够她思考了。 那份名单根本不算什么,不会有人真的为她们伸张正义。向来狎妓者狎妓,她们也不干净,可她们凭什么不干净呢?肮脏的分明另有其人。 那晚,红墙瞩目,小和的头顶有一轮弯月。 正如小和预料的那样。 名单出来后,那几十号人根本坐不住,而是带了随从上百,说要上山剿匪。他们不过是怕名单传出去影响仕途,找了个由头来灭口罢了。 可是那轮弯月下,被火光照得亮堂堂的小和正坐在斗姆庙的红墙歇山顶上,就像在等他们一样。 那时,庙里的尼姑只剩不到十个,都被小和妥善安置。那轮弯月下,斗姆庙在漆黑的夜中,那浩浩荡荡上百的剿匪士兵,却在炬火光明之中。 小和在高高的屋顶上坐着。头顶是一轮弯月。 她抵着一把佩剑,是凌云送她的。 那少女生得绝色灵秀,面对这百余号人竟无一点惧色,而是手抵着剑,气势滔滔,就好像她不是会一点武功的少女,而是军营里的大将军。 小和的发带随风飘着,那目光比炬火还要浓烈炙热,她坐在弯月下,像他们命运的审判者。 那几十个狗官,根本不知道小和在搞什么名堂,以为这丫头死到临头虚张声势。小和在脑海中,将那几十副面孔一一对应,除了一个神秘的以大人,余下的都在。那几十人的姓名和长相她早就刻入脑中了,她根本不需要打开名单,但她还是故意拿出那张名单。她要他们知道,他们今天为何而死。 果然名单一出,底下人立马恼羞成怒,密密麻麻的冷箭朝小和飞来。可她无动于衷,发带仍在空中飘扬。她闭上眼,又睁眼时,密密麻麻的冷箭已到她眼前,发着冷光的箭镞对着她的眼睛,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那箭却全都落了下来。 底下人大惊,小和却淡淡的。 她一跃而下,转身进了斗姆庙。 彩姑挑眉,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徒弟。还懂得利用五鬼卫戍阵,以一敌百,虽说对她来说也勉勉强强,但确实太费劲了,既然有现成的帮手,不用白不用。门口百余人冲了进去,彩姑冷笑,看来有五鬼忙的了,回头还得请他们喝酒,这人情鬼情真是还都还不完。 那轮弯月下,那个小小的院子。 五鬼与小和有契约,自然不可能让人伤她半分。小和没有后顾之忧,自顾举起了剑,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小和始终认为,人是不能审判人的。如果人可以随意审判人,如果人可以随意对人动用私刑,很快就和地狱没有区别了。 但她的原则只对人有用,对畜生是没用的。 今天就由她来为斗姆庙里的尼姑们挣回一个公道。 那轮弯月下。 小小的院子里。 是杀戮者的天堂。 是求生者的地狱。 而一生清明为义,光明向善的小和,是今夜的杀戮者。 她的剑下有血,她的裙摆有血,她的脸上也有血。 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她的表情平静从容。她不恋战,也不喜欢杀戮,但也不是一个仍人宰割的圣人。人活着就会有罪恶,到头来,她也只是在做她认为对的事情。 堕魔成佛,本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就像小和认为的那样,人如果随意的审判人,总有一天会跨过那条界线的。 小和及时收手,彩姑知道,就算这个世界已成地狱,她也会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不会跨越那条界线的人。 一夜过去。那红墙院里。只剩不明真相跟过来剿匪的士兵若干,他们被留着性命,因为他们是无辜之人。他们呆滞的看向小和,那个浑身沾满别人献血的病弱少女。他们不敢贸然妄动,那少女的气势比战场上的大将军还要逼人,只见小和冷冰冰转过身来,踢了踢脚边的尸首,示意他们抬出去。 就这样,活下来的人,帮小和清理尸首,打扫院落,之后连滚带爬的滚下山去了。 那时。彩姑不知道,小和也不知道。 那个一生风骨傲然的少女,已然离她自己的地狱不远了。 天刚亮起。 小和知道。 此事远没有结束。 他们口中的以大人虽不在名单上,但神出鬼没却又无处不在,小和有预感,他很早就在下这盘棋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第167章 小和在紫金城流浪许久,事前又与姑子们商议过,事情并不明朗,但也有个头绪。此事背后之人是以大人,塔口村的村民也绝非耕地种田的良民,是他的暗卒和死士。 她早先就有听说,朝中党派相争,各拥其主,如果她猜的没错,以大人企图谋逆夺权已久,名单上的都是朝中要官,拥护太子登基。 小和不认识这个以大人,但她知道他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她也知道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他借小和的手杀了异己之党的几十条性命,他们都是朝廷命官,死于剿匪,与自己无关。 小和在动手前,对此事已有判断。但她不介意假装被利用一把,名单上的人或许是以大人送上门来的,但他们的罪恶和肮脏是真实的。他们确实是被算计和利用了,也恰恰是因为他们的罪恶和肮脏才被算计和利用的。小和不管朝堂之事,她只管一件事,就是让造成那红墙之中的血与泪的人,付出代价。 也就是说。 该死之人。 还有一个。 白天过去。 夜又降临。 那夜的斗姆庙,只有小和一人。 她知道,该和以大人见面了。 她甘心被利用,双手沾血。 而现在,她要她的回报。 彩姑知道。 她一定算漏了一点,否则她不会到了烛灭香消的地步。而她算漏的那一点,也许不在敌人,在于自己。 彩姑看向她的小徒弟。 无人知晓,但她知道。她这个铁骨铮铮的小徒弟,其实是个爱哭鬼。从前的她若不是高高在上的岛主,也是个哭包罢了。她总要忍着藏着,所以逗弄她,实在是意趣十足。她总是给她选择,让她去做一个普通的人。她一直告诉她,不必去承担别人的命运。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那丫头永远会在无数的选择当中,走向沉重的命运。 第92章 这是彩姑最不愿看到的。 今夜的小和。 血已经在她的脸上凝干,漂亮明艳的裙子被血渗透,到了深夜,变成了暗色。她手中握着剑,目光狠厉,是少有的。 彩姑知道,她是最不会走向黑暗的人。但这一幕太近了。她离黑暗,只有一点了。 小和在那红墙之中。 等来了自己的命运。 她没能逃脱的罪与罚。 曾经的小圆便是因他命在朝夕。 命运的齿轮转动。 小和该为小圆偿还债务了。 小和静静的等在庙中。 这里有五鬼为她作保。 暮色降临,门外果然走进来一个人,他从夜色中走来,证实了小和的设想。他正是那日在湖城府衙,假扮东岳大帝的男子。小和被知府千金算计,两次被救,她早就算出这也是以大人的手笔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搭救自己,可他总不能只是为了借自己的武功铲除异己吧? 小和握剑而立,并不是待客礼仪,对方却作揖笑道,〖在下奉九卿郎中令以大人之命,特来请您到府上喝茶。〗 小和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但她可以看出对方在说什么,小和静观其变,试探对方底细,果然对方对她了如指掌,见小和并不搭理,急忙掏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小和抬剑将那字条扫落。 这时,一辆撞车却开了进来,击倒了一面红墙,那漂亮的小院立刻生风,角落只剩红砖瓦砾。小和知道这是何意,果然那人转身呵斥道,〖谁叫你们开进来了!莫要吓到我们的客人!滚出去!〗 小和持剑而立,她在这里确实更加安全,她和这个神秘的以大人早就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不来找自己,自己也会去找他的。他大可不必来此给自己立威风。 外面霎时火光冲天,小和如果不去,他们会将这里夷为平地。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奈何不了小和。就算这里化作废墟,五鬼也会保小和无虞。 小和知道自己不得不去。 她望望这小院,心想着,总要给她们留一个家。 她必须以身入局。 否则她永远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还有一个人,需要将他的血,溅在这倒塌的红墙上。 小和出阵。 但她也要让以大人知道,并非他来请,是自己要去的。 门口的人并不敢进庙,但小和也没有放过他们,小和出发前,将他们全数放倒,倒挂在那树上。彩姑知道这丫头气性高,他们过来树威风,她就给他们立立规矩。来使知道自己并非她的对手,只得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对自己带来的人大开杀戒。最后无法,只得带路。 小和自己出阵了。 小和是自己唯一的变数。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解救她。 塔口村。祠堂。密室。 小和是拖着来使晕厥的□□走进去的。她最烦别人威胁她。 这是她和以大人第一次见面,那人见小和拖着自己亲信的肉身进来丢在地上,略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压制住了,只笑脸迎接。 〖小英雄,快请坐。〗 小和打量他,他年纪不大,野心勃勃,是个风度翩翩书剑飘零的世家公子,他有礼有道,待人说话也温和,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他甚至知道师父给自己布了五鬼卫戍阵,特意设计将她请出阵外的。 实际上,小和心中并没有底,她可以看出以大人并非习武之人,那他究竟图自己什么呢?小和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她算准了自己武功高强,算准了这里只有暗卒三十八名,此乃布防要地,难以调兵,也算准了对方一定另有图谋不会要自己性命。 她唯独算漏了一点。 以大人是玄门中人。 他甚至知道。 小和不需要看字条,就可以看懂他说话。 于是他主导了这次谈话。 〖在下以蓉。〗他笑得温润和善,〖小英雄,我早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了。〗 小和淡淡看他。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他是凶猛恶兽,却将吸人骨髓的面目掩盖在那皮肉之后,这还不可怕吗? 彩姑一见以蓉,就知道他术法不凡,当即脸色大变。小和算漏的那一点,恰恰是致命的一点。彩姑冷汗直流,她已经预知了小和的苦痛,但当时的小和还不知道。 她镇定的看向以蓉,他却颇有欣赏的神色,〖你知道么,小英雄。我一见到你,就很是喜欢你。〗他认真的说,就好像当真在和朋友泡茶摆龙门阵,〖你和别人不一样。〗 小和撇撇嘴。 在小和心里。 她和所有人一样。 一具肉身,一缕魂魄。 谁比谁更高贵呢? 〖他们腌臜,恶臭。你不一样。你……〗以蓉想了想,笑说,〖像故事里的神女一样。〗 眼睛是小和唯一的媒介。 她看向以蓉,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也许另有所图,但他此刻却真诚得可怕。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喜欢我,也不会理解我的。但这都不要紧。我在做的是一件谋苍生福祉的大事。〗 以蓉缓缓道来,一直到这里,还都在小和的预料之中。她并不会做没有后手的鲁莽之举。她只是被命运推着走罢了。 他说的很慢,就怕小和看不懂似的。 小和的世界没有声音,只淡定从容的辨认他的话,〖小医治病,大医治国。皇帝昏庸,太子无能,只要我辅助六皇子登基,朝中就能重新洗牌,光辉我前朝的荣光。〗 他越说越快,说得小和眉头紧锁。他怕小和看不懂,跟不上似的,又笑说,〖我忘了。小英雄形迹江湖,不懂朝堂之事。怪我,总说些无聊的事。〗 小和才不管六皇子是和谁生的,也不在乎以蓉是不是前朝余孽。她心中愈来愈不安了,不对,一定有哪里她算漏了,是什么呢? 小和眉头紧蹙,陷入沉思。以蓉见时机已到,便说,〖小英雄,不用白费力气了。早在南禅寺,我就给你下毒了。〗 小和一惊,果然,怪不得她内力不调,可是为何! 以蓉也不想骗她,而是如实和她说,〖从我认出你是红衣大师的徒弟,我就给你下毒了。这毒只有我能唤醒,你只需记得,你是为全天下的福祉牺牲的,新朝建立后,我定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参拜你。〗 小和强装镇定,可以蓉步步紧逼。他是玄门术法高手,那日在南禅寺,他眼睁睁看见小和打败天下第一的九苍剑法,又眼睁睁看太阳石,天下第一的法器以及红衣大师现世。 这对一个玄门中人来说,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可是令他着迷的。 还有其它东西。 〖你并非玄门中人,所以你一定不知道。〗他笑说,〖总有人说我将来是要继承红衣大师衣钵的,我确实精通术法,可和大师相比,还是差点。况且我的术法如果大增,也有利于我建功立业。小英雄,只有你能帮我。〗 彩姑叹息。 这便是小和算漏的一点。 〖你体内有生漆丹。〗以蓉着迷的说。 小和一愣,生漆丹,那是什么? 〖那可是术法天下第一的红衣大师,亲自在你体内炼的。普天之下,只有一颗!〗 小和的目光暗淡下去,并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真心。她攥紧拳头,千钧一发之际,竟走了神,她伤心的垂眸,心想,原来师父真的在拿自己试药。 小和唯一算漏的一点。 便是她体内真的有彩姑为她炼制的生漆丹。 那生漆丹是玄门绝迹的丹药,可让修为之人功力大增。众人吹捧以蓉是红衣大师后人,他自然不可以辜负众望。 小和黯然神伤。 她们什么都瞒着她。 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总不愿意对彩姑交付真心。 可是。 她明明已经开始相信她了。 小和本就中毒被封了内力。 又因为真心错付伤心走神。 冰冷的匕首刺入心脏。 她才反应过来。 以蓉活体取心。 那匕首刺得不深,刚好够她痛不欲生的活下来。 小和握着匕首,那上面不知是自己双手的血,还是心脏的血。以蓉抽刀取血,同情的看向她,〖你和我一样可怜。〗 小和黑暗来临前看到的最后一句话,竟是—— 〖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你。〗 以蓉取了小和的心头血之后,兴奋的走了。 小和的心就是现成的生漆丹,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他以血修炼,就能功力大增,超越红衣大师,成为新一代的玄门第一,又有什么难的呢? 小和被关入密室中。 人去灯灭。她吐出鲜血。 那刀不足以让她丧命,但足够让她痛不欲生。小和捂着心口,靠着墙跌落到地上,她的眼泪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掉到地上的血浆之中,成了血水。 第93章 她的心好痛。 不止为那一刀。 她到今天才发现。 师父以她的身体为器皿炼药。 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她。 她早该还上这些眼泪的。 她的眼泪掉个不停。 她等了师父这么久,从南禅寺等到紫金城,从紫金城等到斗姆庙,从斗姆庙等到塔口村。她等了这么久,她以为师父真的会来接她回家。 小和是头倔驴。 比磨坊里的还倔。 她心思沉重,喜欢忍着藏着。 那一刀疼得小和再也忍不住了。 那密室没有人,也没有火光。 是一个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小和疼得打颤。 眼泪啪嗒啪嗒一直掉。 她的手哆哆嗦嗦,全是血,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那纸条一直被自己悉心存放,师父承诺过,一定会来接自己回家,她还在上面盖了手印。如今,那纸条被匕首刺破,剩下的,也被血浸碎了。她手上紧攥着的,只剩一个字。 〖家〗 小和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她的家。 小和又聋又哑。 眼睛是她唯一的媒介。 可那密室漆黑一片。 也无月光。 她的世界没有声音。 只有黑暗。 她哭了。 小和是个小哑巴。 那哭声。 是她唯一的声音。 而那哭声,她自己也听不到。 只有彩姑可以。 第168章 彩姑在那虚境中。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被活体取心。 一次又一次。 她压根撑不过那样的苦和痛。 因而有几次。她好像已经疼得灵魂离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被说病死鬼,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却还是活着,为什么? 她早该死了才对。 以蓉留着她的命。 他的匕首弯窄翘曲,每次都会剜小和心脏的一块血肉下来,做修炼之用。每次都不深不浅,刚刚好够他取血,又不至于让小和死去。 小和的手总是紧紧攥着一小张纸条,从来没有撒手过。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 她一个无用的病死鬼,红衣大师留她在身边干什么呢?小和早就没有办法思考了。手中的纸条,她早也该撒手的。可是她太疼了,她只能一直攥着,没有办法撒手。 彩姑离开了。 因为宿主神灭形消。 她的元灵无法寄主,只能离开。 彩姑离开的时候。 密室的门又开了。 她不知道小和还能不能撑过这一次。 或许她撑不过。 也是好的。 塔口村。 有人在等待黎明。 有人在祈求死亡。 小和听不到声音,所以只要有光进来,她就知道有人来了。她害怕看到光。她不想害怕的,可她还是害怕。她不自觉的发抖,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她不想这么狼狈,可是她已经不会思考了。她从来留有后手,也不可能放任自流,可是她疼得没有办法思考,她的脑中只剩下一句。 〖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你。〗 那光照进来,照下来一个影子。 拉得很长。 小和害怕得想哭,她想忍,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哭了。 她每一次都觉得。 这次一定会死的。 可不知为何,以蓉留着她的性命。 地府也不收她似的。 就把她扔在黑暗的密室里。 光一照进来,就要取她的心头血。 小和害怕的抵着墙,闭上眼睛不想看。 这次总会死了吧。 人们总说,死的时候,会有亲人爱人来接她。 可是,谁会来接她呢? 小和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她总是胡思乱想,谁会来接自己呢?小和想。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至亲至爱来接她吗?小和想着想着,就想到小圆了。 她和小圆早就是陌路人了。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小圆呢? 奇怪。 小圆或许早就把自己忘了,她怎么可能在自己死的时候,来接自己呢? 小和感受到一阵冰冷的风。 她知道有人靠近了。 她吓得蜷缩成一团,那眼泪还也还不完。 小和想。 这次总该死了吧。 那晚有没有月亮呢。 小和也不知道。 她睁开泪眼,看到一个模糊的熟悉的身影。 她有时候会出现幻觉,所以并没有惊讶。那人穿着红色的披风,消瘦的肩膀却挺拔,她只露出下半张脸冷峻的轮廓,她没有开口,却朝小和扑了过来。 小和常常出现幻觉。 可是那怀抱好温暖。 小和的眼睛常常有泪,因此总是又红又肿,又因为疼得总没办法思考,有时候眼神空洞无物,又呆滞无神。可是…… 那怀抱好温暖。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至亲至爱来接她了? 那披风的帽子摘下来。 前一秒冷若冰霜的脸,却温暖明亮了起来。 小和眼里的光又聚了起来。 是小圆! 小圆真的来接她! 她紧紧回抱住小圆。 小和太好哄了。 原来人们没有骗她。 人死的时候,真的会有亲人爱人来接她。 她看见小圆,轻飘飘的原谅了这一切。 小圆轻拍姐姐的头。 小和害怕的看向她身后。 以蓉跟了进来。 他看到小圆手里的南流景,一时不解。这怎么可能呢?当时天下第一的法器被红衣大师随手一扔就消失了,怎么可能在这个……红衣少女手中? 小圆轻轻放下姐姐,示意她不要害怕。 她起身。南流景在她手中,生出可怕的旋风。 小和这才慢慢的意识到。 她没有死。 小圆比死亡,先找到了她。 以蓉本以为。 普天之下,他的术法仅在红衣大师之下了。可是这横空出世的,手握全天下最古老法器的红衣少女是谁啊? 小圆的脸冷得可怕。 谁伤害她的姐姐。 都将后悔不能去到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 她和南流景也许有时候意见不和,但意见和的时候,小圆就是最强的。那密室生出万丈金光,只此,以蓉就知道自己望尘莫及。 小圆给以蓉施咒,那咒是暗黑之咒,并未借手南流景,自古以来,玄门中人大都靠阵法,草药,八卦和气象,极少有人凭空施咒,那远非凡人的境界。 南流景在小圆手上,她有很多种办法制裁他。她却偏偏用了暗黑法术。 以蓉不知为何,捅了自己心口一刀,并剜出血肉来。 小和怔怔看着,小圆阴森得吓人,可她看向姐姐时,温暖又明亮。她为姐姐披上自己的披风,温柔的背起姐姐,冷眼看着以蓉在地上痛苦打滚,挣扎不已。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自己是红衣大师的后人。】 高傲自大的人满地打滚,他练了那么久,甚至取到了生漆丹,以为自己早就到了无人之境。直到遇见了小圆,才发觉自己一无是处。 以蓉在那密室中扭曲打滚,墙上却突然被小圆开了一个洞,刺骨的寒风进来。小圆给他施咒,每天天亮鸡鸣之时,就要剜自己心口一刀,不为别的,只为好玩。 后来有人说。 以大人不知为何,每日鸡鸣之时,就捅自己一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密室窗边,听见当朝太子登基,才剖腹自尽,肠流满地。 小和离开密室的时候。 寒梅盛开。 冬天就要来了。 小圆安置好姐姐。 她还有最后一笔账要清算。 塔口村三十八人。 以蓉的暗卒和死士。 账册上的,最后三十八人。 小圆也算漏了一点。 她和判官做的交易。 南流景是不能参与的。一来它是至纯至善的法器,二来生死簿之事必须悄悄的,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小圆虽术法精湛,但南流景若不能发挥它天下第一法器的威名,小圆难以与三十八名训练有素的死士抗衡。 那三十八人不仅是账册上的数字。 也是斗姆庙血泪史的参与者。 姐姐剜心之痛的旁观者。 偏偏那三十八人不是普通百姓。 他们个个身手矫健,小圆一时疏忽,被他们绑上了高台。他们堆好柴火,指控她是巫女,要将她活活烧死。 【她是巫女!烧死巫女!她是巫女!烧死巫女!】 南流景急得团团转,小圆有恶魔的种子,它是知道的。可南流景是至纯至善的法器,不可能见死不救。 第94章 那火光点燃。 小圆却也面无惧色。 她已经安置好姐姐,也给大家去了信。自己死了又如何,该死的人已经死了。 可那火光四射,浓烟冲天的时候。 却有一个持剑的病弱少女踏风而来。 小和用尽最后的力气救下小圆,亲自取了那三十八人的性命。 那三十八人。 命数于此。 无一人命不该绝。 小圆提笔勾册。 百因必有果。 今夜,小和就是他们的报应。 那是小和最后的力气。 在冲天的火光中,她抵着剑,口吐鲜血。 小圆根本不知道,她拼尽全力为姐姐争夺的寿命,却让姐姐活在那无尽的地狱之中。 小和跌坐在地上。小圆过来扶她。 她们四目相对。 小和是个小哑巴,她不能呼喊小圆的名字。 小圆是姐姐的诅咒,她的呼唤会加深姐姐的诅咒。 她们无言的四目相对,却同时落下泪来,相拥而泣。 小和仍是将死之人。 那火光越来越暗。 渐渐的。 她看不见火光。 也看不见小圆。 彩姑那时已回到现实。 她收到小圆的信件。 知道小圆接到了小和。 彩姑夜观星象,摇头叹气,这一遭,连眼泪都让她还完了。小和失明前流下的最后一滴泪,还完了小圆的眼泪。她总嫌她还得慢,却也不想她这样还。 眼睛是小和唯一的媒介。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 只有淡淡的风。 第169章 早先为了此事,伏牛已在东海置办船和日用供给,现下各分三路,往东海去了。 小和已经失明,走路常摔跤,手也一点力气都没有,很快就拿不起剑了,需要人贴身照看。她们离东海最近,因此小圆携带姐姐,早早就到东海,并住了一段时间。 伏牛和秦秋月用了半条命,从大光明境带回了先灵之术,马不停蹄的往东海赶去。 彩姑顺路到梅岭接忍冬,忍冬是春秋武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她眼巴巴在家里收拾东西等师父,师父一来,迫不及待的缠着她说,【师父你看!大花梅果!】 忍冬展示自己的成果,师父要的是小花梅果,她可厉害了,她的大花梅果,功效翻倍。忍冬得意得像武行门口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头朝天,彩姑忍不住摸她的头,难得给了她一个表扬和称赞。爹娘知道武行并非忍冬的归宿,他们的女儿不善文也不善武,但一定有别的路要走。见忍冬神采奕奕的展现自己的大花梅果,总算放下心来,送她和彩姑出城去了。 彩姑所有的徒弟里,忍冬是话最多的,一路上果然也少不了聒噪。可是忍冬太想念她们了,忍冬一路上毫不停歇蹦蹦跳跳,她说在山里捡到新的虫子,还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她学会钻木取火,一开始总是不敢闭眼,后来都学会爬树了。忍冬不停的说,彩姑也不打断她,时不时给她一个回应。 在河边取了水之后,忍冬还是不停的说,她说起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在她命在旦夕的时候过来接她。 彩姑这才一愣,原来不止一对姐妹没有逃出天命。 忍冬傻乎乎的。她没有注意到师父异样的神色,也没有说出她和姐姐的秘密约定。她和姐姐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她接着说,在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只有话本里的小神医回应了她。 【哦?】 忍冬说,【小花梅果的配方,就是她给我的。她真厉害呀,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小神医。】 忍冬将天下第一的小神医视为偶像和榜样,每说起她时,眼里都冒着光。彩姑又摇了摇头,忍冬不仅是话最多的,也是最笨的。 事到如今。 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闪光点。 是她改良了小花梅果,为小和研制出大花梅果。 她还不知道。 回应她的,不只是风月岛的小神医,也是她自己。 东海。 渔村。 彩姑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到那个石头小屋的。 海边的风很大。 她看见小和静静的坐在用石头堆成的围墙上吹海风。 小和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 她仅剩的,只有风。 小圆正走出来为姐姐披上外套,她看见忍冬和彩姑朝这里走来,忙走到门口迎接。小和本在那石头上坐得好好的,谁知道忍冬朝她扑过去,她一点防备也没有,真被忍冬扑倒,忍冬压在她身上,她又一屁股坐地上。 彩姑打忍冬的头,埋怨她冒冒失失的。 忍冬不好意思的将小和扶起来。她太想她的小伙伴了。这一路上,师父没有告诉她,小和已经听不见,也看不到了。小和笑了笑,她知道这个猪撞人的动静,一定是忍冬。 那天的太阳暖暖的。 小圆摸她的手,看她冷不冷,还会往她的手心写字,告诉她这是海。小和从未见过海,什么是海呢? 忍冬挨着她,往她手里放东西,看她认不认得出来。她给她布老虎,给她糖罐子,让她抱着吃。 小和想。 她一定是回家了。 彩姑站在她们身后。 小和失明,但她也太平静了。 她不知道诅咒的事。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这样轻易接受自己五感丧失的事了。 彩姑想了很久才明白。 小和在塔口村密室时,那里面没有风,也没有光。她独自在那黑暗的无声的密室里恐惧和煎熬。 她早就习惯了没有声音没有光明的日子了。 其实她早就失明了。 只不过等着见小圆一面而已。 一生放荡不羁洒脱随性的彩姑有烦恼了。 太阳正好,小圆和忍冬将小和夹在中间,她们嬉笑打闹,小和脸上也有了笑意。彩姑许久才靠近,拍了拍忍冬和小圆的肩,示意她们让开,小圆会意,拉着忍冬姐姐离开了。除了大人们,她是唯一一个知道诅咒之事的。她知道师父并非拿姐姐试药,但姐姐不知道。 那风轻轻的。 小和感觉有一个人,轻轻的在她身边坐下了。 小和与这个世界的媒介已经很少了。 只剩下风。 还有小圆的抚摸和拥抱。 那人的感觉不像小圆,也不像忍冬。 小和那日穿着新的裙子,淡雅又大气,明媚又乖巧,灵秀又可爱。小圆真的很会打扮姐姐。 小和的发带飘着,她知道是谁了。 她静静的看向风吹来的地方。 那人轻拿起她的胳膊,为她诊脉。 这动作实在太好猜了。小和本来就在和她置气,不高兴的把胳膊缩回来。彩姑明明是来哄她的,可是又顺手“咚”一下敲她的额头,等她反应过来,又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哄不回来了。 没有疼痛的日子。 小和已经决定原谅师父了。 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她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缺心之人,但她仍然想再相信一次。 师父没有利用她。 这个世界上。 一定有人真心待她。 彩姑所有的徒弟里,小和是最省心的。 她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彩姑挠了挠头,正不知该怎么办,小和自己把胳膊又伸过来了。 彩姑顺着台阶下,她替小和诊脉,小和的境况,早就没有更坏的余地了。她缺了心口,又已经失明,接下来就是骨血消融,她残缺不全,破碎不堪,她这副模样,连碰一下都要倒下了,哪里撑得过换骨之术?小圆为她延长的寿命,只够她活到明年春天,她们必须在那之前打破诅咒,否则一切都白费了。 她卷入的,不是以蓉的局,是天命的局,任凭她有多少聪明神秀,都无法抗衡。 小和实在太脆弱了。 可她们别无选择。 此举是为了一劳永逸消除刻在她骨血里诅咒的印记,让她清清白白的轮回人间。这次不成,下次,还有谁陪着她呢? 换骨之术必须马上进行,不能再拖了。 当晚。 伏牛和秦秋月与她们汇合。 她们一刻也没有停留,当晚就登船出海。 她们坐在船舱内,摇摇晃晃,只有一盏暗黄的灯。 彩姑拿出一个奇异的罗盘,她让小和交出那块石头,小圆一早就送给她的,一直被她当做宝贝一样带在身上的,来自风月岛的石头。她把那块石头嵌进罗盘里,彩光一现,那船自己动了。 小圆护着姐姐,她依稀记得,师父说过要用太阳石替换姐姐的筋骨,用风月岛的泥土重驻姐姐的血肉,那……她还是问道,【师父,我们去哪?】 船自己动了,就好像它自己知道要去哪里似的。 第95章 那昏暗的摇晃的船舱里。 彩姑看看小和,又看看小圆。 最终说道—— 【回家。】 第170章 中原人从未听过风月岛。 它就像话本里存在的世界。 船在海上晃啊晃,小和听不见,也不知道要去哪。她已经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媒介,只剩下小圆。小圆总是握着她的手,可姐姐已经没有力气回握了。 光照在小和的脸上,她的大眼睛发着呆,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回家了,回到爱自己的人身边去。 小圆正握着姐姐的手,随口说道,【风月岛,真有这样的地方呀?】 彩姑说,【风月岛是个小海岛。北部多以平原为主,岛上二万余人在那里依山傍水而居,名曰风月城。】 小圆便在姐姐的手心上写字,小和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小圆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手心,小和一个字一个字的感受—— 风——月——岛—— 于是小和想,风月岛,真有这样的地方呀? 那船摇摇晃晃,也许是太累了,伏牛和秦秋月睡了三天都没醒。去风月岛的路上总是雾蒙蒙的,彩姑走进房间,小和正睡下,小圆就坐在烛光旁看姐姐,她的手在姐姐的手心里画着圈圈,姐姐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她只能感受到小圆的触碰和抚摸,小圆不希望她孤独的睡着,就算没什么想说的,也会握紧姐姐的手,时不时在她手心里画着奇怪的图案。 见师父走进来,小圆压低了声音打招呼,【师父。】 彩姑看了一眼那个天下第一的法器,随口问道,【你和南流景相处得怎么样。】 小圆挠了挠头。 她和南流景啊。 她想了想,有时候意见不和,也吵过架,但总体说得过去吧,她不知道彩姑想说什么,只好糊弄道,【还行吧。】 小圆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姐姐,在寿喜村的时候就这样,一点也没变。彩姑往桌上放下一个脏兮兮的卷轴,平静的说道,【你既喊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点真正的东西。这是女娲为我创下的先灵之术。我法力被封,灵力受损,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届时我会辅助你,但你要知道,换骨之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不管她如何哭喊,如何求你。你明白吗?】 姐姐睡着了,安静又平和。她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圆转过头,她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就好像师父只是在问她明天吃什么。她呆呆傻傻的看着,许久才问道,【你知道?】 彩姑觉得好笑。 知道什么? 知道小圆也知道诅咒的事吗? 她当然知道。 大船在罗盘的指引下穿过浓雾,到达一个海天一色的世外桃源。 小和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只有淡淡的风。 风月岛的风。 那晚,小和做了一个梦。 她又梦见了那个女人。 可她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 她只看到一个意气风发,飒爽飘逸的女人疾驰而来,又从她面前经过,她高举旗帜,小和想要追她,可是她太快了,她的身后跟着众多的将士,小和知道了,她一定是个英勇善战的大将军。 小和也想像她一样。 小和醒来的时候。 她觉得那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风月岛的冬天不冷也不热,温暖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吹来的风也是香甜的。 她们依旧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瞒着她,可小和觉得她们忙了起来。她坐在太阳底下,小圆轻轻的给她梳头,温柔的给她扎辫子,慢慢的,缓缓的,一个蝴蝶结也打了好几次。忍冬把最好的蜜饯和坚果都给她,还让她吃了奇怪的果子。 小和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但是她太聪明了,只能不动声色的配合。 小和那天穿了最新最漂亮的裙子。小圆把姐姐的头发梳得柔顺又好看,小和的眼睛大大的,她淡雅又大气,明媚又乖巧,灵秀又可爱,还带着坚韧的劲儿。她们要带她出去,忍冬往她手里放了一个橘子。可是小和没有力气,她走几步摔跤,橘子也滚落不知哪去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打翻了什么,可小圆马上就来扶她了,小圆抱住姐姐,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没关系,不要害怕。 小和因为被剜了心,诅咒更快了些,失明之后,紧接着骨血消融,粉身碎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摔跤,手里的橘子也拿不住。 可是她失落了。 她难过的样子太明显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忘记伪装了。 小圆知道。 姐姐不能再等了。 以蓉给她下毒,那毒对姐姐无伤无害,但只要他唤醒催动时,就会封锁姐姐的内力,压制她的武功。这毒对人的身体实际并无没有影响,也让人察觉不到。她们一时疏忽,姐姐落入地狱里,遭受了剜心之痛。她给姐姐争取来的寿命,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可姐姐的诅咒实在太强了,那寿命都被抵消掉了,所剩无几,风月岛的春天就要来了,在春天来临之前,她们必须为她打破这个诅咒。 姐姐那天真漂亮。 像画中的神女一样。 那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一切万事俱备。 彩姑起了阵,天雷滚滚,五星逆转,六神倒行。换骨之术不过是个说法,它实际上是仙界流传下来,用来剔除罪仙仙骨的刑罚。 伏牛和秦秋月拿出太阳石,待小和剔去被诅咒过的血骨后,用太阳石替上。彩姑拿出灵石为她做引,小圆拿出南流景,她将用先灵之术转换天地之气,小和的气息太弱了,凡人是不可能撑过这一劫的,灵石和先灵之术,都是为了帮她抵抗禁术的力量的。 忍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是个胆小鬼,可她想为自己最好的伙伴勇敢一次。 小和吃了大花梅果,那果子能消除她大半的疼痛。 她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黑暗。 小圆领她走到一处地方便停下了,她紧紧的抱住姐姐,抱得姐姐都要喘不上气,她拉着姐姐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停下了,姐姐也停下了,小圆轻轻推姐姐的肩,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往前走。 小和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握着她的小圆。 松开了手。 小和害怕的往前走。 她感受到一阵疾风。 和一股强大的力量。 她不知道她们想对自己做什么。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的配合了。 彩姑就站在那阵前。 她要送她的小徒弟入阵。 她是真正的刽子手。 她拿起小和的手,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放下一颗丹药。 那蓝色的丹药很小,只有小和能够感受到它。 彩姑什么也没说。 但她知道小和是她最聪明的徒弟。 她会明白的。 这是她最后的退路。 这是彩姑答应给她的。 体面的结局。 小和内有生漆丹,外有灵石做引,先灵之术做辅。尽管如此,她也是一阶凡人,遭受剔骨之刑。她会夹在世间最强大的术法当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先灵之术和剔骨之术,会将她撕得粉碎。 也许她能活下来。 但她未必想活下来。 如果她不想勇敢,也不会有人怪她。 彩姑悄悄将那丹药放在小和的手心。只要吃下,她很快就会毫无知觉的死去。这是小和唯一能选的时候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但她有机会,体面的离开。 风吹过来,小和的发带飘扬。 彩姑知道她的小徒弟最需要的是什么。 她漂漂亮亮的来。 也应当漂漂亮亮的离开。 那样漂亮的小和。 就这样走入阵中。 她的手脚被束缚,她很快感受到非同一般的痛,让她一点准备也没有,那股力量太强了,她想忍也没有办法忍,很快就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彩姑和小圆汗流浃背,但意志十分坚定,没有收手的意思。只要小和没有放弃,那这阵起了,就不可能半途而废。 那毕竟是剔骨之刑,任凭她们如何为小和兜底,也缓解不了她五内俱崩,痛不欲生。小和是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她如今只剩哭喊,而她自己也听不见。 她甚至不知道。 她们为何这么对她。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颗药丸。 小和的世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明。 她常常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 而现在,她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是痛苦。 只有痛苦,是真实的。 两股力量撕扯着小和,不让她生,也不让她死。 她痛苦哭喊着,她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活生生抽她的骨头。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想,如果看见了,她该更害怕了。小和又疼得无法思考了,她只剩下哭喊,而小圆也在姐姐的哭喊声中泪如雨下。 第96章 可她没有办法停手了。 姐姐一定要撑过去。 姐姐无论如何都要撑过去。 这样的苦痛—— 绝不能再重复! 忍冬在一旁哭泣。 传说花梅果是可以消除一切疼痛的灵药。 小和已经吃了可以消除世间一切疼痛的灵药。 为什么还是会疼呢? 彩姑用灵石为她做引,将她把刻着诅咒的骨血剔出来,换上太阳石。这一切都太残忍了,有几次,她看见小和在痛苦中,举起了拿着蓝色丹药的手,又都放下了。 她在抗争。 就像自己曾告诉她的。 你一定要勇敢。 只有你能救自己。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她们要为小和打破罪与罚的诅咒,只能用罪与罚的办法来对待她。 剔骨进行到一半,小圆加大了灵力。 姐姐在哭喊。 而她是行刑者。 小和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 拿起了那颗丹药。 她还没有来得及吃下去。 而是在那无尽的地狱般的痛苦中。 走向了平静。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门口。 那里只有一户人家。 门口坐着一个老人。 那老人身宽体胖,院里的墙上挂着盔甲,得有三百斤的人才穿得上。他年岁很大了,眼睛也迷迷糊糊的睁不开,只坐在屋门口的竹板凳上低着头晒太阳。 小和不知道他是谁。 可他背后还插着一根破破烂烂的旗帜。 那旗帜好熟悉,小和想,自己一定在哪见过的。小和走近了看,又想起来了,是忍冬话本里的,这个旗帜,和风月岛季竹将军的画像一起出现过。还有那个梦,和那个骑马疾驰而过却总看不清脸的女将军一起出现过的——那个旗帜…… 小和摸摸那旗帜。 这是什么呀? 她正出神。 那老头蹿的一下站起来抓住小和的胳膊,把她吓得不轻。 他三百多斤的身躯高大得都要遮住太阳了,小和在他手里像是蚂蚁一样弱小。 小和惊恐的看他。 他却带着哭腔控诉小和—— 【你保证过!你向我保证过!】 小和问,【保证过什么?】 他说,【你保证过风家军的旗帜永不坠落!】 他愤怒的摇晃小和的肩膀控诉,直到屋里跑来一个女孩将他们拉开。 她安抚老人道,【太爷爷,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她。】 那老人固执的说,【她就是!】 女孩不高兴的跺脚,说道,【嗨呀!不跟你说了!】 她将小和拉到一边道歉,她告诉小和,【你不用理我太爷爷,他年纪大,老糊涂了,认错人了。】 小和疑惑的问,【他把我认成谁了?】 那女孩儿说,【当然是风月岛的大岛主,大将军了。】 【她怎么了?】 【唔……】那女孩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年纪轻轻就死了。】她看向老人,说道,【我太爷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一辈子也没放下。】 小和看向那老人。 那女孩又说,【你别看我太爷爷现在这样,他年轻的时候,可是江阳城的风家军统领呢!】 小和看向老人,他却突然冲过来,流着泪向小和控诉道,【你保证过!你向我保证过!你保证风家军的旗帜永不坠落!你保证过的!】 小和就在那控诉声中。 又走向了黑暗和疼痛。 她最终没有吃下丹药。 第171章 小和醒来的时候。 风月岛仍是个好天气。 清晨的光从窗户挤进来,小和看到了好几道的颜色。她听见一阵笑声,掀开被子扎紧外套走了出去,院墙外,忍冬和小圆蹲在地上烤红薯。 在那个梦里,小和一口气可以跑很远,夜里不小心吹了冷风也不会头疼,她的心情总是很欢快。 在那个梦里,她的武功精进不少,师父彩姑也对她和颜悦色。 那个梦太真实了。 梦里的小和蹲在草地上拔狗尾巴草,一道阴影过来将她身上的太阳遮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头。小和回头看,师父温柔的看着她,语气一点也不凶,说道,【进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和从未想过要在那个梦里醒来。 她笑着站起来,一路小跑跟在师父身后,可她实在忍不住。彩姑一不留神,那个傻徒弟蹿到她面前,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伸手扯自己的脸。 简直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你干什么。】 爱徒遭遇活人剔骨,大病初愈,做师父的本不该和她计较的,可是她太笨了。 她眼睛亮亮的,脑袋却空空的。 小和笑着说,【像真的一样!】 门口伏牛和秦秋月抱着手臂窃窃私语。 【她到底要多久才能发现这不是梦。】 伏牛暗道,风家女儿聪明的时候聪明,笨的时候也强得可怕,秦秋月的钱不好赚,但她仍下了注。 秦秋月是寿丰镇首富,武功术法医术她不济,赚钱她可是手拿把掐。她心知好友囊中羞涩,于是只押了五两,看了一眼院中烧开的药罐子,得意的说道,【你数一百个数,然后就瞧好吧。】 小和果然没让秦秋月失望。 梦境是她唯一可以任性的时候。 她为什么还要喝药啊? 梦里的小和将药碗朝门外一扔,却见一道金光法阵将它稳稳接住,送了回来。小和想,梦里的师父还是很厉害呢。她心虚的看了一眼彩姑,彩姑的脸色不比刚刚,可小和还是傻傻的想,没有关系的,她的梦总是很美好,她不可能自己在梦里害自己吧? 彩姑冷着脸把药接回来,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徒弟再傻也是徒弟,何况她生病了,不生气,不生气。 【把药喝了!】 彩姑的语气有些重了。 小和有些不安,又有些迷惑,她懵着脸问,【为什么?】 彩姑端着药,险些气炸了,她伸手戳小和的脑袋,戳得她一愣一愣的。 【为什么为什么!喝个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天天跟我讨价还价!叫你喝就喝!】 小和被凶的时候,脑袋一片混乱。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梦里的师父才不会这么凶。可是如果这不是梦,为什么她的世界有光明,有声音,有温暖的太阳,有明净的月光呢? 小和皱着眉沉思,下一秒就见云鹤像踩着筋斗云一样从外面飞进来。 院外。 伏牛翻了个白眼。 交给秦秋月一锭银子。 梦里还有很凶的师父,很苦的药,以及阴魂不散的云鹤。 小和的天都要塌了。 师父只要一拿起云鹤,小和就不自觉缩成一团,她已经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了,只能先把药喝了,那药苦得她愁眉苦脸,她放下药碗,还是不解,这才哼哼唧唧问道,【为什么呀……】 小和虽然知道她不是在做梦。 但她很久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们没有告诉她诅咒的事。 只告诉她五感丧失不是病理的缘故,是可以好起来的。 但仍要好好喝药,把身体养好。 后来小和弄丢师父麻将里的一个七筒被她揪了耳朵。 这才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在做梦。 小和从梦中醒来不久。 彩姑就把她和小圆叫来。 小和的血骨已经被替换,但她身上的诅咒还没有被打破。她们还差最后一步。她告诉她们,风月岛有个风月城,风月城里有个风月堂,风月堂的书房里,有一本《九雀神谱》,她要她们把书带来。 彩姑看了一眼小圆,小圆心领神会,没有多问。 小圆领了命,拉起姐姐的手就走,彩姑却叫住她们,【急什么。】 小和本就在云里雾里,但彩姑做事从不解释,她和小圆只管照做就好。她和小圆转过身,彩姑又说,【《九雀神谱》早在两百年前就被烧毁了。】 小圆是个急性子,她知道《九雀神谱》一定是救姐姐命的术法古籍,她一秒都等不了,【那我们怎么——】 【我让你去风月堂,又没让你去现在的风月堂。】 彩姑手一挥,世人从未见过的虚空又被召唤出来,伏牛在一旁说着风凉话,【虚空这老小子都快被你使唤成狗了。】 虚空是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阵法。 这种阵法远非凡人能及,于红衣大师,反正欠它的够多了,也不在乎那一笔了。 总之,小圆和小和,走进虚空里,穿越两百年的光阴,回到了那时的风月岛。 姐妹两个消失在虚空阵法中,秦秋月这才迟钝的问道,【什么《九雀神谱》,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有这东西吗?】 第97章 彩姑笑笑,没有说话。 冬天还未结束,春天尚未来临。 是时候让她们回家。 回到真正爱她们的人身边去了。 两百年前的风月城是个繁荣富足之地,那里惠风和畅,热闹非凡。小圆蹦蹦跳跳的在街道和人群当中穿梭,还不忘拉着姐姐的胳膊,一边跟她解释,【师父说,风月城地处风月岛的北部,这座城里有两万多的渔民呢!】 小和心情难得愉悦,真奇怪,她从来没有来过,可是那里的风都是香甜的。 风月城人烟阜盛,建筑美观大方,百姓热情和易。小圆也难得高兴,在那阳光下,和风里蹦蹦跳跳。她们两个是中原打扮,岛上的人从未见过,又生得绝色脱尘,全然把彩姑的嘱咐抛之脑后。偷书之事需低调慎行,可两个灵秀明艳的外乡少女横穿那五里八街的,实在很难让人不注意。 小圆拉着姐姐逛到了下午,才想起来正事。她们这才偷偷躲到风月堂石狮子后面,商量偷书的事。听闻风岛主是个亲仁善邻的人,若是直接开口要,倒也未必不行,但她们是两百年后的人,按理来说,不该与这个时空的人有交集的,更不该影响到他们的因果。 进了虚空,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小和看看风月堂的牌匾,陷入了沉思。倒是小圆,拉着姐姐横冲直撞,直接翻墙进了后院,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竟在那大院复杂的门庭里,精准的摸到了书房。 风月堂的布局和光景都十分雅致,想来这个岛主一定也是个清朗的人物。小和很少干坏事,但师父说看完就归还,她稀里糊涂就被小圆拉来蹚浑水了。 她们推开书房的门,小心翼翼的在里面翻箱倒柜。小圆在前面扔,小和在后面收,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什么《九雀神谱》,饿得小圆吃了好几个风岛主的山药桂花糕,又因为噎得不行,喝了她的麦子茶。 姐妹二人远以为只是简单的任务,拿了就走。可是那小小的屋子里堆满书册,就是没有师父要的《九雀神谱》,末了,二人脑袋挨着脑袋,从角落拉出一个上锁还积灰的箱子。 小圆想,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放在这个神秘的箱子里没错了。 二人正鬼鬼祟祟的蹲在角落撬箱子,突然门一开,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谁在我的风月堂里偷东西。】 小圆和小和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一个女人站在光里,一时看不清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坚定却温柔,接着从那光里走来,她的气质温静平和,却有种让人不敢顽抗的威严。 二人白天在城里打听过。 岛主风尘尽矫矫不群,楚楚不凡,是风月岛的岛主,风家军的大将军,更别提她是风月堂的家主了。她是风家后人,生姿绝色,已结欢爱人六斤,尚未有子嗣。六斤出海平海寇,那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岛主风尘尽了。 这下好了。 偷到人家家里,还被抓个正着。 小圆一把将姐姐护在身后,不按常理出牌,竟在这个时候呛道,【是我偷的,怎么样!】 小和看了看风尘尽,又看了看小圆,一时语塞,【……】 风尘尽觉得好笑。 【嗬!】 风月岛的岛主平日亲仁善邻,上阵杀敌的时候可是冷酷无情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正逢小圆进入虚空术法失效,小和又自知理亏不好动手,就这样被风尘尽拎到院子里做检讨了。 在两百年前的风月堂,小和好歹会武,而小圆是个术法失效的大草包,尽管如此,她还是把姐姐护在身后,纵使姐姐没有很害怕,但保护姐姐是她刻在骨血里的,是没法改变的。 风尘尽的语气平和,似乎还笑眯眯的。 她问道,【你们在我的书房干什么。】 小和是个不会说谎的傻瓜,小圆不一样,她张口就能来,她说,【我肚子饿了,吃了你几块山药桂花糕,跟我姐姐没关系,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风尘尽回头,果然小圆吃了她的糕点,还喝了她的茶。她叉腰把姐姐护在身后,好像理直气壮的小猫,一点认错悔过的意思都没有,实在好笑。 风尘尽无心责怪她,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干嘛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送去领军棍了。】 小圆能屈能伸,她咬牙看了一眼,风尘尽笑眯眯的,像在逗小孩,但他未免太能拿捏小孩了。似乎是血脉里的压制,小圆就说,【我叫小圆,伏牛姑姑说,是至亲至爱给我起的名字。】 小圆每回介绍自己的名字,总要加上这一句。 她还是不相信。 她是孤女。 哪有至亲至爱给她起名字呢? 【哦?】 风尘尽饶有兴趣的挑眉,又看向她身后的女孩,那女孩倒是和自己很像,波澜不惊,心深似海。她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没有马上回答她。 她的名字。 伏牛曾经也说过,她的名字也是至亲至爱起的。 这么看来。 伏牛的龟壳真的一点也不准。 【姐姐——】 小圆是个急性子,风尘尽却在这时打断了她,【慢着。】 她逗小和,【我能猜出你的名字。】 小和傻傻的看她,小圆也傻傻的看她。 她怎么可能猜出别人的名字嘛。 又来一个骗小孩儿的。 堂堂风岛主是一个温柔又狡黠的人。 她告诉小和,【明天我就能猜出你的名字。】 日落黄昏。 那院子里有些暗了。 该怎么处置这两个小偷呢? 风尘尽太会逗小孩了,她又故意问道,【天要黑了,你们要做小偷,还是小客人?】 小圆傻傻的问,【我们可以选吗?】 她以为选择做小偷,可以带着姐姐把《九雀神谱》翻出来再走呢。 【当然了。】风岛主说,【做小偷就去领军棍,做我的小客人嘛……我就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小圆来干什么来着? 她也忘了。 她连忙说道,【做客人,我们要做客人!】 就这样。 小圆和小和被带上饭桌。 风月岛海鲜众多,也不缺山货,风岛主盯着二人吃饭,还说不许浪费粮食,吓得二人埋头苦吃,吃饱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风岛主给她们准备客房,又在那个温暖的冬夜钻了被窝。 九什么书来着。 小圆想。 明天再说吧。 小和睁开眼的时候。 风岛主就站在她的床边,有些憔悴。 她的面前挂着贝壳挂件,风岛主拿着一个布老虎逗她。 风岛主的眼神温柔,她看向小和,好像很爱她。 小和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门开了,一个奶呼呼的声音传来,【忍—冬—来—了……】 小和看到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也许只有两岁,走路跌跌撞撞,说话也口齿不清,她穿着荷绿色的小裙子,笑起来很是可爱,她朝小和的床边扑来。 忍冬傻乎乎的走到床边,想和她一起玩,她抓住小和的手,婴孩憨笑的声音可爱至极,风岛主摸摸忍冬的头,她是个笨蛋又迟钝的小孩,走路比别人慢,说话也比别人慢,忍冬只顾看向小和,她握住小和的手,高兴的抬头看风岛主,焦急又说不出话来,【笑……笑……】她着急的说,【妹妹笑了——】 风岛主看了过来。她头胎生女,如今已经有八个月了,还未起名。她笑眯眯的,突然一愣,接着又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对忍冬说,【那我们就叫妹妹笑笑,好不好?】 忍冬高兴的点头。 风岛主又在床边说道,【还有一字。】 她想了一下,朝小和看了过来,说道—— 【言笑晏晏,心彻为知。】 小和重复风岛主的话。 在梦里。 她有一个名字。 忍冬和风岛主各给了一个字。 伏牛姑姑说。 她的名字,是至亲至爱的人起的。 【言笑晏晏,心彻为知。】 小和醒来的时候。 风岛主还是在她的床边。 小圆迷迷糊糊的坐起来,风岛主笑说,【我猜到你的名字了。】 小和一愣。 风岛主看她的眼神,和梦里的一样。 她好像很爱自己。 她刮了刮小和的鼻子,说道,【就叫你笑笑吧!】 【笑笑!】小圆也笑着说,【笑笑,忍冬姐姐也是这么叫她的呢!】 风尘尽笑而不语,她起身说道,【快起来吧,今天有好吃的包子粉条呢。】 小圆一跃而起,从姐姐身上翻身经过跳下床。 小和还呆呆傻傻的。 她突然有新名字了。 在梦里,风岛主和忍冬各给了一个字。 第98章 可是为什么? 她喃喃道—— 【言笑晏晏,心彻为知。】 她的名字。 风笑知。 第172章 小圆一大早吃了风月堂十六个粉条包子。 再吃的时候,她就不好意思了。 可是风岛主却笑着说,【不要紧,你就是吃一百个,也不会把风月堂吃垮的。】她朝桌上的包子点点头,温柔的告诉小圆,【吃吧。】 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风月堂的包子不能白吃。 风岛主笑眯眯的很是亲人,趁小圆吃包子,小和喝粥的功夫说道,【风月堂不养散人,练兵场的塔楼缺两个值班的,今天就你们当差吧。】 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早餐。 小圆拿包子的胳膊停在半空中,什么嘛,就知道她没有这么好心,原来是拿她和姐姐当免费的劳动力。小圆心知姐姐的诅咒要紧,当务之急是找到《九雀神谱》,因此可以说是忍辱负重,应答下来。 用过早,风岛主领着两位小客人往风月城城东的练兵场走去。风月岛的装饰典雅又尊贵,小圆和小和是中原来的少女,可那模样一点也不违和,她们跟在风岛主身后,就像她们天生就是风月岛的女儿一样。 练兵场在风月城东边,农闲时是练兵场,农忙时晒什么的都有,那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茶馆集市各种铺子,塔楼高高立起,正好俯瞰这个车马骈阗的红尘闹市。 小圆蹦蹦跳跳跟在身后,百姓和风岛主打招呼,但并不视她为高高在上的君主。小和跟在她的身后,她好像知道了。 风尘尽是她们的守护者。 风月城比紫金城还要繁华热闹成千上万倍。 小圆到处跑,她们是风岛主的小客人,就是整个风月岛的小客人,风月城的百姓热情好客,见小圆好奇的东游西逛,手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都给她,没一会小圆怀里抱了一大堆,都快忘记自己是去塔楼值班的了。 日头当空,天气很好,有些冷,可是太阳暖暖的。风月城的百姓各忙各的,风岛主和小和并肩走着,突然被拦下了。 一个妇人递过来一个竹篓,上面铺着几张饼,见风岛主来了,急忙递过来给她尝尝。 风尘尽笑眯眯的站住,拿了一小块饼,又把小和拉过来,【笑笑,你也尝尝。】 小和听话的也拿了一小块,正往嘴里送,又听风岛主和那妇人寒暄。 【庄大娘,这是什么呀?】 【大黄饼,我昨儿试着做的,没想到还真好吃呢!你要觉着好,我就拿来和我家的木薯糖水一起卖!】 风岛主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结果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声打飞小和手里的饼,都把她弄懵了。 【大黄叶有毒,大娘,您吃了多少,您家二娃吃了没有?】 庄大娘也吓了一跳,忙说,【吃了,都吃了。都吃了一小块,还没怎么样呢。】 索性中毒的剂量小,庄大娘家中五口都无大碍,尽管如此,风尘尽还是派了身边的随从去医馆请人,第二日全城的布告栏就贴着常见有毒草植的公示。 到练兵场的时候。 小圆心不在焉的吃红薯干,边啃边跟了进去。 小和听见整齐的口令声,但风岛主没有带她们走进去,而是上了高高的塔楼。站上塔楼,那里风景极好,风月城沿东靠海,小和看见一片蓝蓝的东西,不知道那是天,还是什么。 她急忙拉住风岛主的袖子,傻乎乎问道,【那是什么?】 风尘尽有些纳闷,一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什么意思?来了这里的人,还有人没见过海吗? 她笑着说,【那是海呀。】 【海?】 小和没见过海。 她恢复光明也才没几天。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海,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片,但海真美啊。小和踮起脚,向往又期待。 这时小圆将她手上吃的玩的叮铃哐啷往地上一放,那塔楼风景真好,前面是热闹的风月城,后面是气派的练兵场,远处是碧海蓝天,这哪里是当差,这明明是享福嘛。 小和绕到塔楼后面,她不知不觉抓着风岛主的袖子,风岛主只得和她一起走了过去。练兵场的将士方阵整齐,训练有素,骑马的射箭的练功的耍枪的个个身怀绝技。小和看出了神,尤其是她看到飘扬的旗帜。 她见过的,她曾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旗帜。 她急得扯过风岛主的袖子,连忙问道,【那是什么?!】 风尘尽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风家军飘扬的旗帜。 她温柔的回答,【是风家军的旗帜呀。】 小和一愣。 她直勾勾看着风家军的旗帜,那旗帜在风中飘扬。 她两次在梦里看见一个挥舞着风家军旗帜的女人。 在梦里,她也听见有人在喊风岛主。 她看向风尘尽,把她看得一愣。 难道是她? 【怎么了?】 小和摇摇头。 她曾经也想,做那个英姿飒爽的,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她仍偷偷看向风尘尽,她到底是谁? 风岛主嘱咐她们好好当差,有什么异动就跑下去喊人。小圆左耳进右耳出,盘着腿坐在那看着风景吃上了。 【既然你们要做我的小客人,就给你们立三个规矩——】风尘尽说,【不许偷东西,不许撒谎,好好吃饭。听见了吗?】 小和点点头,风尘尽是一岛之主,还有诸多要事,她正要下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练兵场一个很凶的高个子女人,神秘兮兮的嘱咐道,【还有,别惹彭花娘。】 风岛主离开。 小和在塔楼上,目光跟随花娘的身影。 她应该与风岛主是差不多的年纪,长得很高,可能有五尺七寸。她往那一站自带威压,人人对她恭敬从命,应该是风家军的总统领。 才不过一会,她就在凶人,又一会,已经赏了三个人军棍了。 小和想,确实不能惹她。 风月岛的日子太美好了。 风吹过来,小和笑了笑。小圆跑过来拉她,小圆往姐姐手里塞满吃的,告诉她下面的说书人在说故事。 小和往下一看。 布告栏下,茶水摊旁,有一个老人在讲故事。面前围了好几圈的人,有坐在地上的,有坐在凳子上的,也有蹲着的站着的。 风岛主派姐妹二人在塔楼要地值班当差,她们倒好,一手一把红薯干,一手一个雪莲果,小圆更是珍珠贝壳铃铛挂了一大堆,二人伏在塔楼的护墙上,晒着太阳吹着轻风,听起故事来了。 那说书人说—— 据预言,风月城将遭遇灭城之劫。届时,海水冲垮大坝,会卷走风月城全城二万人的性命,那时的风月岛岛主会以海神之力献祭自己,击退海啸,保住风月城二万人的性命。 而这个人。 就是永生永世守护着风月岛的风月神女。 说书人说得一惊一乍的,小和听得入了神。 听书的大人小孩更是冷气倒吸,惊叫连连。什么嘛,这个故事多吓人呀?风月城的灭城之劫,听起来就不吉利。 他们讨伐说书的老头,那老头无法,只得哄道,【好好好,我重新讲一个。那我们就讲回,这个风月神女的故事吧……】 他抬头看看天,不经意间与小和对视,竟冲她笑了笑。 小和一愣,转头一看,小圆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风月岛是个百姓祥和的福地,小和并未过多担忧,而是随她去了,转头又听那说书人继续说——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 风月神女初醒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没有太阳,一片漆黑和混沌。 她走出洞穴,那里极寒极黑,没有万物,也没有生机。 却偏偏有一株竹月百合。 风月神女至纯至善,慈悲为怀。她见那竹月百合没有阳光没有雨露,在极寒的风暴中,就要冰冻枯萎。 风月神女爱天地,爱世人。 她蹲下来,为竹月百合流下眼泪。 没想到却是她的眼泪灌溉滋润了竹月百合,后来迎光少女找到太阳,带来光明,万物生长,天地开阔。后世中,竹月百合修炼成人,发誓永远报答风月神女的眼泪灌溉之恩。 她们是初世中彼此的第一且唯一。 故事的结局。 竹月百合守护风月神女。 风月神女守护天地世人。 恒古不变。 小和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感叹道。 风月神女和竹月百合,在天地未开的漆黑混沌中相识,相依为命,永恒不变。这故事真是凄美。 小和走了神,却提前听见“嗷”的一声,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竟是小圆抱着一只小狗。 小和眉开眼笑,【是小狗!】 姐妹二人听完书就玩狗,什么值班当差忘得一干二净。她们背靠护墙盘腿坐下,将小狗放在中间。 第99章 那小狗几个月大,白色的短毛,是只仔细一看带点黄的塌耳朵流鼻涕小狗。 她们坐在那吃零食玩小狗,丝毫没注意小狗脖子上挂着身份牌。 结果就是姐妹二人抱着小狗收工时。 因挟持风家军朝门校尉小白,被扭送练兵场。 成风成浪找疯了,一时忘了礼貌,指着姐妹二人大声吆喝——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们!挟持风家军朝门校尉!】 抱着小狗的小圆一愣,回头张望一圈,背后也没别人了,她傻乎乎的解释,【我们没有呀。】 成风指着小狗说道,【还说没有!证据确凿!你挟持我们风家军朝门校尉小白!有什么目的!】 正逢操练下课,那里聚了些人,花娘看过来一眼,没有过问。 小圆吓都吓死了,她放下小狗,护着姐姐连连退后,【没有呀!什么风家军校尉小白?!】 成浪竟对小狗鞠了个躬,接着蹲下来,弹了一下小白的身份牌,正经说道,【小白,是我们风家军朝门校尉。你们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把它偷走了,害我们找了一下午。】 小圆一愣,【小白?】 成风点头,【对呀。小白。小白的孩子叫小白,小白孩子的孩子也叫小白。】 小和也一愣,【风家军朝门校尉?】 成浪也点头,【对呀。风家军朝门校尉。它的孩子是风家军朝门校尉,它孩子的孩子也是风家军朝门校尉。】 小圆,【……】 小和,【……】 她们来干嘛来着,怎么又捅了个篓子? 风尘尽那日在郊外的风家军哨点议事。 冬天来了,风月岛还要筹办迎光节,还有预言日,接下去,也要过年了。她正忙得不可开交时,随从来报,说她那两个尊贵的小客人,挟持了风家军朝门校尉。 风岛主赶到练武场时,已开了晚饭。小圆与小和作为偷狗的罪人也没少吃。风家军是她亲领的卫队战士,并不是恶人。事情说开,就留了晚饭。 风岛主赶来一看,练兵场打着灯大吃特吃,小圆抬头看见她,露出一个瓜兮兮的笑,小和心虚的瞥了她一眼,当做无事发生。 风岛主走到她们身后,好啊,都被请了家长,还不知死活呢,于是敲了敲她们的脑袋,说道,【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花娘这时走了进来,小和发现她果然高大勇猛,她往那一站,热闹的饭厅顿时鸦雀无声。 【动作快点,吃完加练。】 底下窸窸窣窣的哀嚎,不平的声音响起,【啊?为什么啊!】 花娘是严厉苛刻的大将军,军中没有人不怕她。因为朝门校尉丢了,大家找了一下午没有训练,晚上要把时长补回来。 花娘说的时候,底下死一般的沉寂,连动碗筷的声音都没有,她走后,哀嚎声冲天,成风过来拉风尘尽,说道,【风将军,您去帮我们说句话呀!】 风尘尽低头看那两个始作俑者,二人许是被花娘血脉压制住了,一声不吭,抓耳挠腮。风岛主耸了耸肩说道,【我不去。你们明知道我说不过她,就不要让我难做了。】 风家军眼泪拌饭,唯独小和坐立不安,风家军因她加练受罚,可是花娘好吓人,她刚刚都没敢站出来承担自己的过错。 风尘尽见小和有些骚动和不安,知道这丫头温良仁善,一定是坐不住了,于是按住她的肩膀,告诉她,【别急。等会就到你了。】 果然花娘不多时又杀了回来,喊道,【别吃了,出去跑圈。先跑十公里暖暖身子。】 饭厅里响起碗筷丢下的声音,毕竟军令如山,一群人乌拉拉跑出去,只剩小圆小和还有没什么话语权的风尘尽。 【我都不想说你,你带她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以为练兵场是玩的地方吗?】 【是是是彭大将军说的是,我这就带她们走。】 【你想得美。】 花娘扣了扣桌板,小圆和小和抬头看她,不管她的命令是什么,只要听了,根本不敢违抗。【你俩也去。】 小和,【啊?】 小圆,【我俩?】 风尘尽还没说什么,小圆先炸了起来,她看了姐姐一眼,鼓足勇气说道,【我们才不去,我们又不是风家军。我们不听你的。】 风尘尽,【……】 花娘挑了挑眉,说道,【那好。你们违反风月城治安管理处罚法,扰乱军中纪律——】五尺七寸的花娘一手拎一个,说道,【我送你们去挨板子。】 风尘尽这才出来拦人,【行了。不知者不罪。你就是纯心跟我过不去,放她们下来。】 花娘放下姐妹二人,二人观这个形势,还不如出去跑圈,连滚带爬出去跟在风家军后面了。结果朝门校尉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那么热闹,也摇着尾巴跟上了跑圈的队伍。 彭花娘是风家军的总统领,严厉苛刻,赏罚分明,不苟言笑。总统领就要有总统领的威信,在军营中,她的地位比风月岛的岛主还要高。 她责备风尘尽带两个小孩来这里捣乱。 二人走到练兵场,风家军唱着歌在火光下跑圈,后面跟着两抹鲜艳的颜色,还有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风岛主想,妹妹不是武将,姐姐更是瘦弱不堪,跑一跑也好,于是并未阻拦。 彭花娘和风尘尽是亲密无间的好友,风尘尽年幼时出海,在海上遇见天地灵兽六斤,从此他们见面就打,后来灵兽化了人形,他们不知怎么就在一起了。花娘一直反对他们的亲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效果,只能偶尔给她点脸色瞧瞧。 古往今来看不上姐妹婚配是天经地义的常事。 风尘尽作为风月岛岛主,并未继承海神之力。但她善骑射,功夫也不错。那日倒了霉了,花娘非要跟她过不去,她一心看向小圆和小和,那俩丫头跑着跑着也不疲乏,有说有笑,满脸生花,小白更是吐着舌头,尾巴都要飞起来了。突然一把长枪砸了过来,差点没来得及接,风尘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花娘说道,【你若退步了,看你怎么跟老师交代。】 彭将军和风岛主在训练场上比试,此事不常有,风家军边跑边看热闹。 二人师出同门,招式互博互斥,出手不凡,身姿矫健,脚下飘逸生风,手中的长枪却使得雄厚有力,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但花娘毕竟是营中大将军,每日训练,又要夺得威严,风尘尽很快有后退之势。 风家军看着热闹越跑越慢,小和看向风尘尽,她虽有落败之势,但她仍是个强者,她一定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个大将军。 只见二人飞檐走壁,不慎打翻火盆,火盆掉下来,惊了马,马冲出去横冲直撞,小圆不知道为何,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冲向高墙一脚踩上去接力,翻身越上马背收绳。她好像天生就擅长骑马。 风尘尽和彭花娘还没分出胜负就被打断了,小圆坐上马背,那马还受惊到处撞,偏偏撞向一旁走过的厨娘,二人正要冲过去,竟见小和踏风而去,那动作快得没有影子,她护住厨娘,跃了几步安稳落地,将晕头转向的厨娘放下。 花娘眼睛一眯。 她不可能不会武。 小和刚站稳,敏锐的感觉身后有人袭来。 她转身,花娘的长枪已到跟前。 众人惊呼。 山门的路子并非强攻,小和冷静的侧过身,随手从挂着兵器的墙上顺走一把剑。 风尘尽大惊失色,这姐妹二人深藏不露,要不是今日跟花娘吵架,也不会藏匿不住遭遇花娘试探,根本没人知道姐姐武功如此高强。 可那路子并未见过,不像风月岛的功法,更加深奥幽闭,让人难以琢磨和揣测。 一不小心,小和划破了花娘的手臂。 她本就没有出招,是花娘不断进攻试探她,她不过是守备回避而已。花娘被她所伤停了手,小和吓了一跳,急忙扔了剑道歉,【前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花娘并没有怪罪之意,而是对风尘尽说,【她们两个我都要了。】 小和都不记得自己是干嘛来了,怎么又拜了个师,一个比一个凶。她向风尘尽投去求助的眼神,风尘尽只好抗争一下,【呃……要不……】 【每日给我送来。】花娘冰冷的打断她,接着对停下来看热闹的风家军凶道,【谁停下来了!再跑十圈。】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出了练兵场。 小圆看看姐姐,又看看风岛主。 小和也看看小圆,又看看风岛主。 三人面面相觑,风尘尽无能为力的耸耸肩,说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别惹她吗。】 第173章 花娘和彩姑不是一种凶法。 总之姐妹两个倒霉,进练兵场的第一天,花娘发现小圆虽不会武功,但善骑射,属风家军翘楚。小和更不必说,她武功高强另辟蹊径,那套绝学更是全岛找不出第二人。 第100章 二人被花娘拎去一对一单练,简直苦不堪言。 入夜,二人一手一个包子,沿街走回风月堂,边走边恢复记忆。 不对呀。 她们不是来偷《九雀神谱》的吗? 现在只有任务完成,她们才能从虚空回去,再不回去,真该顶不住了。 不过被花娘训了一天,姐妹二人人神共泣下定决心,当晚就摸进了风尘尽的卧房。 那晚月色朦胧正好适合行凶。二人先摸去厨房找吃的,然后顺路猫到风尘尽卧房门口,小和不安的问,【小圆,你确定风岛主今晚在郊外的哨点留宿过夜吗?】 小圆坚定的点头,打着包票,【宝元都跟我说了,她每月有一日要在那里护林防火,需要巡山演练一晚上。到了亥时还没有回来,今夜肯定是不回来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小和也只得跟着小圆闯进风尘尽的卧房。 风尘尽确实不在,不在书房也不在卧房,早上见她出去,一整天都不见人了。她的卧房有好闻的香气,二人就着黑,和一点点若隐若现的月光,小心在里面翻找起来。 小圆仍是粗枝大叶边找边丢,姐姐跟在她后面收。姐妹两人摸到她的床上去,可是风岛主屋里干干净净,床上除了叠放整齐的被褥,什么也没有。 小和是个乖小孩,她下意识抚平床上的褶皱,小圆的手都伸到缝里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摸出来。 二人一阵纳闷。 突然耳朵一疼。 被人提下了床。 【啊,疼疼疼疼疼!】小圆发出鬼叫一般的动静,姐姐也跟着龇牙咧嘴了。 烛光一亮,二人这才看清楚,风尘尽在身后揪着她们的耳朵,桌上还放着一把雪柳。 这下好了。 梅开二度。 又被抓了。 风尘尽不过是有些事耽搁了,回到家听说姐妹两个横扫风月堂五十多个包子,又见她们房间灭着灯,以为一定累得睡下了。便去收了一把还没有开花的雪柳,准备放到房里养着,谁知道这对姐妹二进宫,又在那边鬼鬼祟祟的找东西。 现在烛光亮起,该审犯人了。 小和捂着耳朵,看了一眼小圆,小圆果然不靠谱,小圆心虚不敢回看,只好捂着耳朵低下头想对策。 【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我说的那点规矩全忘了。你们哪条做到了?】 小圆顶嘴道,【我们有好好吃饭呀。】 风尘尽这才发现雪柳不仅好养有香气,连打小孩都很称手,她扬起雪柳差点就上手了,仍是忍住恨铁不成钢的问道,【说吧,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小圆瞥了姐姐一眼,说道,【没什么。我家中贫困,来找点值钱的东西变卖补贴家用。您要打就打我,和我姐姐没关系。】 风尘尽看得出来她在胡说八道。 她放下雪柳,却比刚刚更吓人了。 她沉着脸警告道,【风家的小孩不许撒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圆是个空心的纸皮老虎,风岛主这么一吓,她马上就腿软了,刚刚气势汹汹要保护姐姐,现在下意识朝姐姐看过去,果然小和反将她拉到身后,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 风尘尽不动声色的看着,小和行事说话体面,态度恭敬谦卑,却又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她说道,【风岛主,我和妹妹私闯您的书房和卧室,是我们不对,我们认错认罚——】 小和在进行一场豪赌。 她赌风岛主是个清风朗月亲仁和善之人。 她赌她像梦里一样。 小和伸出手心,说道,【您打我吧。】 风吹过蜡烛,烛光闪动。 风尘尽看向小和的手心,又抬眸看她。 好一个以退为进。 风尘尽从不看错人,姐姐和她想的一样,沉稳镇静,心思深重,有大将之风。妹妹是个实心眼,在她心中姐姐高于是非对错,只有一根筋,最怕行差踏错。 小和举着手,手心都冒汗了。 她和风岛主暗中较量,不分输赢。 风尘尽凝着眉,终于又松开来。 小和知道她赌赢了。 她这才开口,说道,【你再不给我一个台阶,我真要打你了。】 小和露出笑来,不知为何,她就知道自己会赢,风尘尽轻轻拍掉她的手,并无怪罪之意。小圆这个时候趁火打劫,说道,【风岛主,我们想向您借一样东西,嗯……】小圆眼珠子一转张口又来,【大家都说您仁民爱物超凡脱俗高义薄云明德惟馨大公无私浩然正气助人为乐雪中送炭古道心肠——】 【住口。】风尘尽扶额打断小圆,说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小圆瓜兮兮的说道,【《九雀神谱》,在您这吗?】 风尘尽先是疑惑,后来又一愣。 在那烛光中,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小圆没忍住,推了推她的胳膊,【风岛主,您怎么了?】 风尘尽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们要这个做什么?】 风尘尽捕捉到小圆又不知不觉看了姐姐一眼,她知道这事一定与姐姐有关,并且她毫不知情。 不等姐妹二人回答,她又说,【《九雀神谱》不在我这,早先祭祀大典,不知道让我埋在哪座山里了。】 小圆焦急的说,【那您快想想呀!】 她淡淡的说,【我会帮你们找来的,给我一点时间。】 姐妹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风尘尽笑了笑,把雪柳养到花瓶中,这才重拾风岛主的威风,语气温柔又带着威胁,说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吧,你们坏了我的规矩,怎么办。】 小圆皱着脸摇晃她的胳膊,实在天可怜见的。 【我们天天跟着彭将军挨打受骂,都这样了,您还想怎么办嘛。】 小孩本来就是用来玩的。 风尘尽看一眼小圆,实在可怜,又看一眼小和,更加可怜,于是掐了掐她们的脸,逗道,【有这么可怜吗?】 【当然了!】小圆控诉,【彭将军这么凶!您又不是不知道。】 风岛主深有同感,只好说,【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可怜了,我也不能怎么办——】 小圆又瓜兮兮的露出笑来。 【就去抄书吧,从轻发落,薄惩以戒。】 小圆一瞬间天又塌了,刚想开口再讨价还价,风岛主像是预判了似的抬手直接打断,【不许再说了,我要是反悔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 小圆拉着姐姐哼哼唧唧走了。 离开前,风尘尽在摆弄自己的雪柳。 她抬眸看了一眼小圆,没有熄灭烛火。 又等了好一会,姐姐睡着。 小圆果然找来了。 风尘尽开门见山的说,【你不告诉我为什么需要《九雀神谱》,我是不会帮你的。】 小圆暗淡了目光,只说,【我们要用来救姐姐的命的。】 风尘尽闻言大惊,思绪一下子就乱了。 【她怎么了。】 小圆不该说谎的,但她还是隐瞒了姐姐诅咒的事。 她难过的说,【姐姐她……生病了。】 风尘尽因为此事夜不能寐。 她不知道姐妹俩为什么出现在风月堂。 她左右睡不着,在那寒冷的黑夜中,坐到了小和的床边。 小和睡得很熟,一点警惕性也没有,她拿出小和的胳膊,她的手捂得暖暖的,风尘尽替她诊脉,那黑暗一下子笼罩了下来。 她早就支离破碎。 只不过被拼凑起来了而已。 她伤过病过,一直也不怎么好,她从未见过那么差的脉象,她看起康健活泼,实际上寿命流失得很快,些许是活不过春天了。 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回光返照罢了。 她仍是一个将死之人。 她的心跳衰落,像是缺了一块,肩上背上都有伤疤,风尘尽心疼的摸她的头,想将她把手放回被子里。 却在那暗暗的月光下,看到她胳膊上的字。 那字好得齐全了,也快看不清了,但风尘尽仍认得出,这是有人用尖刀往她的胳膊上刻字。 风尘尽沉默,她到底吃了多少苦了? 风尘尽在姐妹俩的床边坐了很久。 她将小和的胳膊放回被窝里,又替小圆掖好被子。 这才悄悄离开了。 第174章 小圆与小和去交作业的时候。 本来风岛主的气已经消了的。 结果她看到小圆错字连篇龙飞凤舞的字,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小圆从小由伏牛看管教导,伏牛这人感情淡薄,不算一个合格的长辈,只管她吃饱穿暖,加上小圆是个泼皮的性子,根本压不住。伏牛不爱管,小圆到处玩,哪里顾得上写字读书呢? 小圆和姐姐的字对比一看,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只不好意思的笑笑。风尘尽对她并无要求,她知道小圆一定还有其它天赋,可这字…… 第101章 末了,她将小圆留在家里练字,无视她鬼叫滔天的动静,带小和到城外的风家军哨点去了。 小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风尘尽将她带在身边,总之不用跟着花娘魔鬼训练,让她干什么都行,于是没有多问,只高高兴兴跟着去了。风尘尽替她告假,预备有别的安排,可是身为风月岛岛主责重山岳,她有许多放不下的事,只好先将小和带到城外哨点。 风尘尽在帐篷中议事,瞥见小和在外面喂小马,还和小马抢萝卜。见小和自己和小马也能玩得很开心,风尘尽低头浅笑,又忙起自己的事情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风尘尽走出帐篷,唤来小和,【笑笑。】小和听见有人喊她,转过身去,将最后一根萝卜递给小马,朝风尘尽小跑着过去了。 小和乖巧的看着风尘尽,大眼睛亮亮的,等待风岛主的吩咐。 风尘尽交给她一张字条,让她回城东练兵场,将字条交给彭花娘,又给她一袋银子,哄道,【这是你的工钱,想买什么就买。】 她拍拍小和的头,柔声说道,【快去吧。】 小和领了任务,开开心心的去了。 风月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同样在大山里。 有人告诉她一文不值,只配做别人的新娘。 也有人看见她,让她去质朴而浓烈的生活。 结果天真的小和翻车了。 因为田婶的大鹅。 小和在城外蹦蹦跳跳的走,她手上有一笔零花钱,她想着动作快些,中午可以把小圆接出来一起玩。山间风景秀丽,偶有农户,路边有小黄狗,还有鸡鸭和小羊。 生活在风月岛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小和正这么想着,突然被一只大鹅拦住了去路。 那大鹅脖颈老长,站在那有小和一半还高,黑鬃毛的身子宽大结实,头有小和两个拳头那么大,翅膀能扇风。 小和站在路中间,那大鹅体型庞大,威风凌凌,性情激烈,脾气暴躁。它发出低吼声警告小和,风吹着小和的红色腰带,小和手腕上的手镯银器也叮铃当啷响,小和武功高强,但她不知道大鹅的战斗力。 那是田婶的看门鹅,风月城郊外百公里战绩可查,不管是人是蛇是鸡是鸭是黄鼠狼还是海雕,全都惨遭其手。 小和小心翼翼准备走过去,大鹅见她“不懂事”,已戒备起来,结果小和被卷起的风沙眯了眼睛,没看见那大鹅朝她扑过来,它扑扇着翅膀,脚掌拍到沙土地上砸起小石砾,那架势要将小和生吞活剥了似的。 那大鹅左右追剿,小和半天过去还在田婶家门口转,小和武功高强,但她也心知家禽乃百姓私产,不能随意杀害,又错误估计那大鹅的战斗力。偏偏那日风大,小和狼狈的被大鹅追赶,身上的字条掉落下来被风吹走,小和赶忙追着风捡,结果那只大鹅实在歹毒,小和捡字条就眨眼的功夫,竟咬上来了。 大鹅又咬又拧,小和惨叫连连。 这时田婶干活回来,见她家大鹅又在欺负一个小姑娘,冲上去一边打鹅一边道歉,大鹅凶猛,咬住小和的胳膊拧住不撒嘴,疼得小和眼泪都要掉下来。小和刚要动手,田婶横插一脚,对着大鹅又打又扯,可是大鹅不松口,就变成小和的胳膊被又咬又拧又扯。 场面十分混乱,小和惨遭鹅手连哭带喊,田婶身骑大鹅拼命掰嘴,这才救小和于鹅口之中。小和把胳膊从大鹅口中抽出来,一屁股坐地上,只见田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大鹅回去关起来,然后又一路小跑出来给小和道歉,又是送东西又是送银钱,想必这套流程早就被她跑习惯了。 小和自觉颜面尽失。 大鹅又不是土匪海寇,为什么这么厉害呀。 她愤愤的抹掉眼泪站起来,不要田婶的赔偿,只急忙塞好纸条往练兵场赶去。 小和到练兵场的时候,花娘又在训人。 小和心想,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小和小心翼翼靠近花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灰头土脸,钗横鬓乱,头发里卷着鹅毛都不知道。 花娘本来就不满意她告假,又见她这副模样出现在练兵场,实在看不过去,凶道,【干什么!】 小和吓了一跳,急忙掏出纸条,【风岛主让我——】小和的话戛然而止,二人一看,那纸条只剩半张,花娘的脸色更难看了。 花娘接过那半张字条,届时练兵场正在午休,风家军就在附近随意走动,他们都是小和的师兄师姐,见小和要遭殃,一时乌泱泱围了过来。 彭花娘眼里只有军纪,她冷冰冰的说,【你知不知道在军营里贻误军机是要领八十军棍的。】 【我又没有贻误军机。】 【顶嘴二十。】 小和,【……】 花娘一边辨认那字条的信息,一边随口问道,【说吧,让什么事情耽误了。】 这下戳到小和痛处了,她低下头,支支吾吾不肯说,可是花娘比大鹅还凶,风家军围着她,小和总不能说她单方面让大鹅给欺负了吧,只好小声说,【和大鹅打架了……】 花娘猛的抬头看她。 好啊,风家军最得意的门生。 让大鹅给欺负了。 【赢了还是输了。】 小和的头更低了。 她哭了,大鹅没哭。 应该是输了吧。 于是她老实的承认,【输了……】 花娘更气了。 风家军发出哄笑声,只觉得小和可爱。 田婶的大鹅战无败绩,打输是很正常的。 宝元站到小和身边,同情的按着她的胳膊,说道,【没事的,被田婶的大鹅打输不丢人。】她指点道,【你以后带点玉米秸秆,它就让你过去了。】 宝元说着替她拿掉鹅毛,整理头发,旁人也都安慰她,花娘辨认半天辨认不出,驱散汇集的风家军,单把小和叫到帐篷里,话还没说,谁知道小和抢占先机一顿输出,【我不是风家军,我也没有贻误军机,我只是帮人送个东西,字条是大鹅咬的,大鹅是田婶养的,我只是路过。】 花娘被她说的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 呵!简直和她那个妹妹蛇鼠一窝。 花娘冷笑一声,她根本不打算再提此事,既然这傻丫头自己提,她可就不客气了。 【我是不是风家军总统领。】 小和瞥她一眼,谨慎的说道,【是。】 【那我手底下的人是不是风家军。】 【是。】 【你是不是跟在我手底下训练。】 【可是你——】 【是还是不是。】 小和武功高强,处世之道还是差点,只好硬着头皮说,【是……】 【我是风家军的总统领,我手底下的人是风家军,你跟在我手底下训练,那你说你是什么?】 小和哑口无言。 这人怎么这样啊。 花娘命令,【说话。】 小和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件事圆回来,被大鹅咬还要领军棍,还有没有天理呀? 【我不是风家军,我又没有身份牌,您不能按军律处置我。】 花娘见小和有点胆量,但无法,风家的小孩如果不用来玩,那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她挑了挑眉,顺着小和的话说,【你说的也是,我若是按军律处置你,岂不是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了。】 花娘这信从依随的模样,倒让小和不安了。 花娘把小和拉到跟前,关切的问道,【你不是风家军,那你总是风岛主的小客人吧?】 小和傻乎乎点点头。 花娘反将一军,杀小和一个措手不及,【风岛主对你宠爱有加视如己出,我又是她的好姐妹,论礼数和辈分,你也要喊我一声大姨。】 小和,【……】 糟了,中计了。 花娘面上认亲实际暗藏杀机,她对小和说,【现在我这个做大姨的,觉得你这个小外甥女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傲世轻物了不长进,你现在去厨房捡根柴火来,我们再来说说贻误军机的事情。】 小和长叹一口气,突然闭起眼,都皱起眉毛了,她在花娘的注视下突然开始碎碎念,【三象归元,泯于无有。天人合一,人自归心。天地一炁,随感而应——】 这是进入虚空的口诀,她当时随手背了起来。 现在想逃避现实,于是咬碎了牙开始背口诀。 花娘眯起眼睛皱起眉,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耐着性子看她表演完。 【——达之原也,终于无为。破!】小和睁开眼睛,花娘虎视眈眈,小和一阵哀嚎,【我果然没有术法天赋!】 花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有五尺七寸,起身拧过小和的耳朵,一手摊开字条让她看。 【你自己说说这写的是什么,你最好祈祷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和捂着耳朵定眼一看,字条被啃了一半,偏偏剩下的半张是白纸。她急忙说道,【近日天冷风大,降水偏少,山中林下可燃物干燥,野外火源难以管控,定是叫您到城外哨点商讨火险之事。】 第102章 花娘一愣。 她当然猜得到是这件事,因此才有空在这里逗趣她这个可怜又好笑的小外甥女,她暗自吃惊,小和武功高强,头脑缜密,竟有点风尘尽的样子。 【你看过字条了?】 【没有,这是军中机密,我如何敢看?】 花娘松开手,进一步试探道,【依你看,这要怎么着。】 小和捂着耳朵,那疼的后劲才刚刚上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实说道,【增派二十人备勤,过节期间加大巡山护林的力度,冬至起要加强值班值守,各守卫点需全天有人待命。南坡光照的时间长,温度高湿度低,那里坡度陡峭,降水易流失,上坡海拔高林地多,一旦失火延速度极快,又无湖畔池塘。所以从今日起,南坡的三个村庄应禁止一切野外用火,包括烧荒、烧杂、烧田埂、造林炼山、祭祖焚纸。另需增派五十人在南坡点对点值班待命。】 花娘沉默的看着她,又逢风尘尽等不来人,知道小和一定是出岔子了,于是亲自找上门来,小和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她身后。闻言和花娘对视,二人不解的皱起眉。 风尘尽议事的时候,小和在远处喂小马,她也不过是在哨点看了一眼地图和执勤表。她们知道小和深藏不露,但不知道她藏得这么深,若是花娘和风尘尽商议此事,也是小和说的这个结果。她左右不过十八岁,也不知道她先前经历了什么,小和单纯,像一张白纸,又聪明灵透,假以时日,也许她就是风月岛的岛主了。 花娘与风尘尽面面相觑。 小和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耳朵疼,嘴巴没过脑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见风尘尽来救她,可怜兮兮连忙钻到她身后。 花娘白眼一翻,知道她要告状了。 风尘尽果然心疼的将小和护在怀里,对花娘责怪道,【你这个属蛇的冷血动物,你又欺负她干什么!】 【你这个小客人替你送字条,路上跟大鹅打架,字条送来就这样了。】 风尘尽只关心道,【你和田婶的大鹅打架了?】 小和委屈的点点头。 花娘奚落道,【还打输了呢!】 小和不甘心的“哼”了一声,但也不敢太大声,只能躲在风尘尽身后偷偷反抗。 【我还没怎么她呢,她倒好,我说一句,她说十句!】 小和这个年纪。 正好是爱告状的年纪。 如今靠山来了。 就像花娘猜测的那样,立刻跟风尘尽告状,那模样又是一个天可怜见的,但也不排除有演的成分在。 她说,【彭将军说要打我军棍。】 风尘尽又瞪花娘一眼,【你没事吓唬她干什么!】 花娘呛道,【我是吓唬她,但我没吓唬你。你身为大将军,将军中要事的字笺委托不相关的人送达,你去领军棍!】 【我是岛主。】 【在军营里我的职位比你高,我连你也打。】 【那我求你行不行。】 【……】 花娘气急败坏,这个死女人拿的起放的下,每次都母猪上树不走寻常路,经常不按套路出牌杀她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很知道怎么拿捏自己,每次都被她吃得死死的。 风尘尽三两句把花娘堵得说不出话来,正好午休结束,花娘一人一记眼刀,去虐外边那些可怜的风家军了。 花娘走后,营中只剩风尘尽与小和二人。 风尘尽把小和拉到面前,说道,【你和大鹅打架了?】 小和点点头。 风尘尽又问,【它咬你了?】 小和又点点头。 风尘尽再问,【它咬你哪了?】 小和一愣,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风尘尽在小床上坐下,将小和拉到自己身边,她要拉开小和的袖子,小和却在这个时候警惕的捂住自己的胳膊。风尘尽没有看她,【没事的。】她拉开小和的袖子,被尖刀刻过的伤疤还在,但已经很浅了,倒是大鹅咬过的又青又紫。 小和紧张的看着风尘尽,怕她发现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只问自己,【还疼不疼?】 小和点点头,又摇摇头。 风尘尽笑她,接着哄道,【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和很少被这么温柔的对待,她看着风尘尽发呆。 她的样子好温柔。 她看自己的眼神,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好像很爱自己。 风尘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她拿起小和的胳膊轻轻的吹,【痛痛飞。】 小和还是看着她出神。 她起身,轻轻掐了掐小和的脸,就去拿药箱给她上药了。 小和只顾发呆。 她受过的伤和痛太多了。 这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次。 她傻傻的看向风尘尽,风尘尽替她上好药,拉起她的手,对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风尘尽今日为她告假,原本早该带她去的。 小和有时候不太确定。 那是不是一个梦。 她跑进一副画里,白色的沙子铺在地上,软绵绵的。她看到一大片汪洋,大到没有边际,大到水天相接。 风尘尽告诉她。 【这是海。】 小和在那画里的时候,风尘尽眯着眼浅浅笑着,跟在她身后,她面前是一片绿色的海,远处是蓝色的天。她的身旁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开着粉色的花。小和从那树底下经过时,粉色的花雨落下,花瓣落在她肩上。风尘尽告诉她,这是幻影树。 小和笑靥如花,蹦蹦跳跳跑到海边,她提起裙子,回头看了一眼风尘尽,风尘尽笑着点点头,小和蹲下来,伸手去摸那凉凉的海水。 风尘尽的面前也是一副画。 画里,小和蹲在海边戏水,不一会儿又脱了鞋袜踩到海水里。 幻影树的粉红花瓣落下。 那是小和第一次看到海。 第二天。 练兵场。 小圆与小和看见一群人围在布告栏,挤进去一看。 发现自己有编了。 原来是花娘连夜写材料给二人上的风家军编制。 因二人来路不明。 甚至冠的风姓。 小和,【……】 小圆拉了拉姐姐的袖子,【姐姐,你昨天都干什么了!怎么今天就入编了!】 就这样。 两百年前的风小圆和风笑知,入了风家军名册。 二人汗如雨下。 要是被彩姑知道她们在虚空里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印记,迟早也要死在她手里。 第175章 小圆与小和一早到练兵场,发现和宝元巧月换了班次。二人正纳闷,已经准备去训练的宝元和巧月手里还握着长枪,偷偷摸摸找了过来,递给小圆几块银子,让她们出去玩的时候务必去街上买些红豆薏米炸糕回来。 巧月将长枪夹在咯吱窝下,将小和拉了过来,理了理她的辫子,温柔的告诉她,【今天是迎光节,去玩儿吧,别忘了到幻影树那里许愿,晚上回来看烟花。】 小和灵秀乖巧,又长得像那画儿里的人,淡淡的什么也不打扮,风家军里的师姐们最爱给她扎小辫子别小花儿。小和是个受天地诅咒,一生只有苦难的人,在风月岛,却是大家的宠儿。 小圆那边收好了银子,又听宝元给她画地图,又听宝元说那红豆薏米炸糕如何好吃,她走了个神朝姐姐的身边贴过来,这才听见姐姐问,【什么是迎光节?】 宝元和巧月告诉她们,迎光节是风月城最隆重的节日之一。传说在开天辟地之际,风月岛没有太阳,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人们只能在山洞里靠着岩浆生存,后来,一个叫迎光的十六岁少女,毅然决然出去找寻光明。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离开山洞,寻找太阳。后来,那个只有黑暗和寒冷的地方升起了发出光明和温暖的太阳,山洞里的人迎来了白天,他们终于走出山洞,过上有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的平凡生活。他们认为是迎光少女成为了太阳。便把太阳升起那日设立为迎光节,以此来纪念那位勇敢的太阳神女。 小和知道这只是个古老的传说,但她喜欢这个女孩成为太阳的故事。 迎光节当日的风月城更是热闹比往常。女孩们儿一起逛庙会,凑在一起写字,作画,赛船,烫面,烤鱼,骑马,射箭。风岛主告诉女孩们,人生海海,输赢笑笑,只管去做她们想做的事。 小圆记着红豆薏米糕的事,就带着当天练兵场值班的三十八名风家军筹款,挤进了炸红豆薏米糕的摊子。小圆拉着姐姐排在队伍后,人群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小圆很早就闻到了香味,抓心挠肝的,像姐姐身上的跳蚤。按照宝元的吩咐,炸糕一半要甜口,一半要咸口,冒着热气的炸糕一排排堆在纸袋里,小圆迫不及待递到姐姐面前,让她先咬一口,就这样姐妹两个一会甜口,一会咸口,吃了一路。袋子见了底,小和想起来问,这才发现小圆贪污风家军买菜钱。 第103章 迎光节的风月城,总是要多一些生面孔,平时不常来的外乡人,也要来热闹热闹。 虚空的时间是混沌的,彩姑算了算,那对天打雷劈的姐妹俩在风月城待了三个月了,便在迎光节这日故地重游,也去那风月城凑热闹。忍冬虽笨,但听话,彩姑嘱咐她不可与人发生因果,便让她自己去玩了。风月岛总有个好天气,彩姑正好有这份闲心,便和伏牛以及秦秋月,也在那热闹的街上散步凑热闹。 刚走出不远,迎面见小圆与小和嬉笑着从街的那边走来。小圆这丫头变化多端,如今陪伴在姐姐身边,有风月岛的天地滋养,竟一改那森冷阴刻的性子,像个真正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彩姑再看看小和,小和被送来之前,被剜了心在垂死的边缘,养也养不好,又赶着时间承受换骨之术,她是个受天地诅咒的病弱少女,纵有一身风骨,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可几个月过去,她竟圆润了不少,那丫头仍是淡雅的打扮,但彩姑仍感受得到她充满血气的生命力。她露出淡淡的笑,只有在这里,她们可以做回小孩。 彩姑不过远远看见,突然见那二人手忙脚乱,对着空气一阵白忙活,竟然躲到石狮子后面,躲着人后面溜走,简直可以用连滚带爬形容。 彩姑冷笑一声,她也是来过节的,才不是来抓那两个没用的徒弟的。 小圆与小和带着任务来到这里,本不该和人有什么交集的她们不仅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入册了风家军,还成为全城的掌上明珠,风尘尽的心肝宝贝。风尘尽答应帮她们找回《九雀神谱》,二人也就安心住下,风月岛的太阳和风都刚刚好,还有好看的大海,一时什么都忘了,只管在风月堂里和风尘尽撒娇,在练兵场和风家军玩耍打闹,在风月城走街串巷,乐不思蜀。 二人正开心过节,那红豆薏米炸糕又好吃,哪里记得什么任务,突然在那街上看见迎面而来几张熟悉的面孔。心知彩姑一定是来将她们缉拿归案的,急忙躲着走了,生怕被她们看见。 幻影树下。 忍冬是随其她女孩一起走到这儿的。 风月岛有美丽的大海,大海旁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树上结满粉色的花,正为女孩儿们落下。 风岛主就坐在树底下,倾听女孩们的愿望,为她们点上太阳花。 忍冬踮着脚尖,一边看着风岛主,她坐在幻影树下,好温柔,有种和娘亲一样的感觉。忍冬抱着小圆送自己的话本,傻乎乎笑着。 前面的小孩扑到风岛主怀里,风岛主搂着她,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呀,小丫?】 小丫捧着一盆刚冒出芽的土豆,又高兴又忧愁的说,【风岛主,布叔什么时候回来呀,您看,他教我种的土豆长出芽啦!】 风岛主拨弄着土豆的芽,哄道,【呀,还真长出来了呢!】她轻轻捏了捏小丫的脸,告诉她,【布叔去南方种土豆了,还要好一会儿才回来呢。】 小丫沉思一会,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那等我种出了土豆,以后我代替布叔去南方种土豆!】 风岛主笑眯眯的应承她,【好呀。】 说罢,她为小丫点上太阳花。 小丫的眉间出现一朵发着光的太阳花,捧着那盆她视为珍宝的刚冒芽的土豆,跑着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忍冬期待的看着小丫那漂亮的花钿,又羡慕又期待,她不认识风岛主,可她心里已经很喜欢她了。她紧张的看向风岛主,风岛主也看向她。 风岛主认识城里的每一个小孩,唯独忍冬是个生面孔,又觉得她很熟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没有多想,而是招呼她来。 【你是外乡来的?】 忍冬一愣,只好点点头。她呆呆的看向风岛主,风岛主美丽又温柔,实在容易叫人犯迷糊。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忍冬磕磕巴巴的说,【我叫忍冬。】 忍冬? 好熟悉的名字。 风岛主淡淡一笑,穿着菏绿色裙子的忍冬清新又可爱,迷迷糊糊又乖巧得紧,实在很让人喜欢,她逗了逗忍冬的下巴,问道,【忍冬,那你有什么愿望?】 忍冬这才掏出被自己翻得皱巴巴的话本,那里面有一个会回应她的风月岛小神医。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您可不可以告诉我,风月岛天下第一小神医的故事呀?!】 风岛主眉头一皱,略一沉思,皱着八字眉抱歉的说道,【风月岛没有天下第一的小神医呀。】 忍冬失落的低下头。 没有? 可是怎么会呢? 在楚木山一次又一次回应自己的,就是她呀。 风岛主见她不开心,又哄道,【不过马上就有了。】 忍冬又燃起了希望,她看向风岛主,眼睛亮亮的,【真的?】 【真的。】 风岛主为忍冬点上太阳花,告诉她,要继续去追逐那个风月岛天下第一的小神医。 小圆与小和连滚带爬躲着师父,已经躲到幻影树底下了。可那时风岛主在忙,二人没有上前打扰,自己在海边玩耍。小圆蹲在沙滩上捡粉红色的小花,然后把它们都戴到姐姐的头上。 只要姐姐在身边,热闹也好,安静也好,对小圆来说,都是一万个好。小和喜欢海,便也淡淡的看着,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腻。 为所有的女孩们点上太阳花,让她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的太阳。这是风岛主的分内之事。暮色降临,她起身,这才发现海边还剩两个小小的身影。 幻影树下,小和淡淡坐着看海,小圆枕在姐姐的腿上睡着。风吹过,幻影树轻轻的摇晃,树底下,两个女孩一动不动。 风岛主走过去,小和抬头看她,露出一个笑。风岛主坐在她身边,说道,【我们笑笑的愿望是什么?】 有一些词,还没有人跟小和解释过,她问道,【什么是愿望?】 【就是你希望会发生的事。】 小和想了想,她好像没有特别希望会发生的事,于是她说,【那我希望大家的愿望都会实现。】 风岛主看向她,风吹过来,有些冷了。小和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她受过那么多的苦难,也曾以为没有人真心待她,不好的事情一直发生,可她仍然没有为自己许一个愿望。 风岛主没有说什么。 她笑眯眯的,迎着风,在幻影树下,为小和点上太阳花。 风月城里。 城里灯火通明,挂着漂亮的纸灯笼,还有一会儿就要放烟花了。风岛主背着睡着的小圆,走过了一条街,小和挠了挠头,突然问道,【风岛主,可不可以请您帮一个忙?】 【什么忙。】 小和不好意思的笑笑,但仍鼓足勇气开口,【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风岛主笑她,就这么一点小事,竟做了一路的心里建设。小和是个中正诚实的傻瓜,从不逾矩,实在安分过了头。见她这样,风岛主又有些高兴,问她怎么了,小和说要给值班的风家军买炸糕吃。 小和拿了钱,又去买了红豆薏米炸糕,仍是一半甜口,一半咸口。风岛主看向她,心中百感交集,也许有人会嘲笑这样的傻瓜,可世间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她自私的想,或许她可以不去当那个傻瓜,可以不用得体,不用礼貌,去做一个只为自己的小孩。 风岛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她低下头,看向地上的影子,又笑着说,【我知道你醒了。】 小圆把头放在风岛主的肩上,嘻嘻笑着。 【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小圆在风岛主的背上大展拳脚,说道,【我希望姐姐身体健康,我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看啊。她们果然一直是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风岛主说,【我可要扔你下来了。】 小圆不甘心的抱紧她的脖子,说道,【我要你背我去看烟花。】 小圆这么说着,姐姐拿了炸糕过来,她又从风岛主的背上跳下来,朝姐姐扑过去了。风岛主为她点上太阳花,她们走到练兵场,成浪说,【那两个偷狗的女人又来了。】 值班的风家军虎视眈眈,他们等炸糕等了一天,早以为那对姐妹贪污了他们的买菜钱,这会买来了,只能跟她们算了。 小和偷了风家军朝门校尉,她们一起上了塔楼,那里有轻轻的风,有风月城美丽的灯笼。 过了一会,还有盛开的烟花。 风月岛真好啊。 小和想着。 她自私的想,她要永远留住这个梦。 在梦里。 天气总是很好。 她在高高的塔楼看烟花,怀里抱着小白,妹妹在她身边,风岛主将她们拥入怀里。 梦里她没有苦痛。 梦里她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街道上,烟花盛开,人群沸腾。 彩姑抬头,彩色的光映照在她脸上。 秦秋月说道,【哎呀!放烟花啦!】 第104章 她们淡淡的在茶摊上喝茶。仿佛人群的热闹和满天的烟花与她们毫不相干。 那天是迎光节。 是一个叫做迎光的少女找寻太阳的节日,是一个女孩们成为太阳的节日。 秦秋月和伏牛看向盛开的烟花,那日彩姑穿着一席红衣,秦秋月打趣道,【红衣大师。】 彩姑瞪她一眼,说道,【最讨厌别人给我起外号。】 伏牛听罢,笑着喊道,【迎光。】 彩姑听到了。 她的名字。 第176章 迎光的眼里映着烟火。 她的态度很平常,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她是风月岛的太阳神女。 她为风月岛带来光明和温暖。 她是女孩儿们追逐的光。 她笑了笑。 她是第一个走出山洞的。 而跟在她身后的,其实还有两个伙伴。 她们确实找到了太阳。 太阳升起时掉落的泥土和石头,成了她的法器。 她在那时结交了虚空。 她们的族人视长生为惩罚,因此欠虚空的越多,就活的越久。久而久之连吃带拿,怎么都还不完这债了。 烟花之下。 风月城的百姓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彩姑,秦秋月和伏牛只淡淡看完了烟花,带着忍冬又回去了。 迎光节后。 八仙城地动,附近的火山差点喷发。 风岛主带队前往,临行前告诉小圆与小和,她会带回《九雀神谱》的消息,让她们好好吃饭,下雨打伞,天冷加衣。 风尘尽离开后,正是练兵场晒花生和晚稻的时候。风家军停训休整,有的加入春节保障巡检的队伍,有的在田地里帮忙收割,练兵场晒满粮食和年货,小孩在那里奔跑跳房子放风筝,也不用担心路边的马车。 小和得了假就往塔楼上钻,还拐走风家军的朝门校尉。她们正在塔楼上吹风,小和看着远处的海,她踮起脚,想找找幻影树在哪里。这时她听到“吨吨吨”的动静,她不自觉露出笑,她知道一定是小圆,她总是跑着来。 她在那里等着小圆,四目相对,二人都笑起来,小圆抱着两个盾牌朝姐姐跑来,热情的邀请道,【姐姐!我们去塞北神山上滑草!】 塞北神山在风月城的北边,风景秀美,草长莺飞,坡度刚好。小和总是很难拒绝小圆的邀请,她还没答应呢,小圆已经连人带狗拉下楼梯了。小和是个老实的傻瓜,可她也没办法,只能屡屡为小圆打破原则。 塞北神山有一片一览无遗的山坡,小白在那里撒欢,小圆拉着姐姐,二人气喘吁吁爬到坡顶,小圆把偷来的两个盾牌一扔,让姐姐坐上去。 那天有着温暖的太阳。 她们在塞北神山的山坡上滑草,一次又一次。 那里有她们的欢声笑语,和小白开心的叫声。 那天,小圆与小和的心情一直很好。 又数着日子,想着风岛主要回来了,她们心中欢畅,又在兴头上,见小白在草坡上打滚撒欢,也一起追了过去,就这样嬉笑着回风月堂,风岛主却没有回来,只有人来报,说她回来的路上下了一场大雨,在山上遇见了山洪急流,风岛主一行人被埋在山土之下,原本性命攸关,却叫葫芦城一户人家救了,那户人家姓花,当家的是个富贵的老太太,现已将岛主挖出带回,正在葫芦城的花家调养。 这一席话听得姐妹俩和花娘的心情起起伏伏,听到风尘尽安然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来报的人交给花娘一封风尘尽的亲笔书信,这才退下了。花娘打开看了看,除了交代一些事项,还额外告诉花娘,她此番在花家,让花老太太查出了她有三个月的身孕。好在她和腹中胎儿都没有事,简直是奇迹。 花娘合了信。 这山洪急流碰上了是要死人的,好在她是风家后人又遇恩人这才保住一条命,再说起那胎儿,她父亲是灵兽,母亲是岛主,算她福大命大。 花娘又合上信,这才对上两双大眼睛,小圆与小和焦虑的等着,生怕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没有事,放心吧。】花娘不等二人放下心就话锋一转,【一整天不见人,又跑去哪里逃避劳动了。明天到练兵场剥玉米。】 二人撇撇嘴。 花娘抱走风家军朝门校尉,临走前嘴里还不忘数落,【成天偷我的狗!】 小圆,【……】 小和,【……】 小圆与小和第二天到练兵场的时候,宝元和巧月也在。一整个练兵场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她们坐在堆出尖的玉米粒前晒太阳说闲话,本该在值班看大门的风家军朝门校尉翻着肚皮睡在玉米堆上。 她们悠闲剥着玉米,一筐又一筐。 这时一个背着箩筐的山民出现在门口东张西望,小圆与小和不过随意抬头看了一眼,见他提着两个盾牌,顿感不妙,冷汗直流。 不曾想老天也不放过她们,花娘这日正好在营中处理事务,见那老农有事要报,便走出来迎接他。见风家军出来,那山民忙将擦得噌亮的盾牌如珍如宝的奉上归还。 花娘瞬间就明白了,她接过盾牌,回头给了那两个姐妹一个死亡的凝视,道了谢才问怎么回事。 那山民就说是在山里捡的,一看还有风家军的标志,连忙洗了擦擦了洗,一大早就给送回来了。 宝元和巧月剥着玉米,见小圆与小和汗流浃背坐立不安惶恐不安就知道又是姐妹俩的一出好戏。 宝元说着风凉话,【又是你们俩呀,这回可没有风将军救你们咯。】 小圆觉得眼前昏天暗地,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她向向宝元哀求道,【宝元姐姐,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呀!】 宝元无奈的耸肩,【我怎么救你呀,军营里的东西光是乱放就是二十军棍。所有东西都要登记和单据才能出入仓库。更别提兵器类啦,类别编号数量用途都有专人登记看管的,现在不光是你们,连昨天的仓管值班人员都要跟着倒霉——等会?!】 仓管值班人员宝元脸色大变。 巧月这时候接上风凉话,【小棍四十,大棍八十。你们把玉米剥完再去啊。我一个人剥不完。】 此时的风月城城北练兵场。 有三个人轻轻的碎了。 花娘放下盾牌,朝三人走来,宝元是纪律严明的风家军,自觉领罚,剩下二人是风岛主一直袒护着的小客人,没有风家军的思想觉悟,见花娘亲自过来抓人,小圆拉起姐姐就跑。 可小圆术法失效,小和又没有立场与花娘动手,在那晒满花生晚稻和年货的练兵场横冲直撞左躲右闪鸡飞狗跳,最终被逮个正着就地伏法。 花娘一手拎一个跟拎崔大娘的小鸡似的,小圆天可怜的嗷嗷叫唤,声音大得整个练兵场都能听见,小和踉踉跄跄自身难保。 【兵不练不精,树不修不直,我看今天还有谁能救你们!】 风尘尽一直以来对二人宠爱有加,以至于二人纪律不严,大祸不闯,小祸不断,一有什么事就去哨点喊人,不管风尘尽在哪,都亲自过来保人。两人一直都有风岛主照拂和爱护,花娘总是拿她们没办法。 可那风月城不止有风岛主。 平日关起门来,她们是百姓爱重的风家军,练兵场的门一开,也不过是谁家的小孩。那山民见小孩哭天抢地,心有不忍,急忙上去求情,【大将军,算了嘛,娃娃们贪玩,下次就记住了。】 花娘哪里肯饶,只说,【老伯,您不要再说了。风家军执法如山,军中无小事,倘若每个人都能有样学样,岂不反了天了。】 老伯不好说什么,小圆却抓住了救命稻草,平日卖面的沈大娘,织布的曹大婶,出海打鱼的上山砍柴的地里拔草的路边喂鸡的,个个都对小圆与小和很是照顾,小圆这一吆喝,练兵场里推稻谷的,练兵场外做生意的,全涌了进来。 见她们要挨打,围着花娘七嘴八舌的劝说。 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 一群人乌拉拉在一起,就把花娘说懵了。 她瞪了小圆一眼,好啊她,还会搬救兵,遇了事就躲在风月城的老百姓身后,这更是大忌。可百姓的请求难以推脱,花娘撒了手,只想着来日方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瞧好吧。 小圆抱着姐姐可怜兮兮的,她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这只躲得过一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演了一出,【呜呜呜谁不知道彭将军铁面无私,您嘴上说着饶了我们,其实肯定没有呢,我要您保证。】 风月城的热心群众又七嘴八舌的催促,架得花娘下不来台。 【我保证。】 接着小圆得寸进尺,【还有宝元姐姐。】 【我没有罚她,是她自己去领的。】 【那还不是您——】 花娘声音低沉得可怕,死亡的眼神投射过来,【我劝你见好就收。】 第105章 小圆吓得躲到姐姐身后不敢睁眼。 花娘保证不因此事责罚她二人。 热心肠的百姓们这才作鸟兽散,接着去做手上的活。小圆与小和虎口逃生,跑去找宝元,可她是风家军,只有一根筋,担责受罚是应该的,对二人也并无怪罪之意,只说以后不该了。 小和是个傻瓜,她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愿看到别人因她受罚,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还得宝元哄她。宝元觉得好笑,这在军营中是很平常的事,她们初来时,也都干过这样的事,在她们的眼中,风家军为一体,在她们的心里,风家军是一家人。她抹去小和的眼泪,正要哄,练兵场警报声起,小圆与小和不明所以,只有宝元拉着她们急忙往操场集合。 原来是风月岛西岸的海防来报,西海出现一批来路不明的大船,不知是海寇还是中原迷失的商船。西海海防指挥使告诉花娘,大船六艘,小船十八只,应该是海寇。已离岸边不足十里。 花娘立刻带队前往西海,留宝元等人城中戒备。 小圆与小和虽为风家军,但她们的身份,还是风岛主的小客人多一点。风尘尽曾告诉她们,不用着急长大,只管去玩。 小和曾听闻风家军有十万,分布全岛各地。除休假的和预备役,在职的有八万,除去各城乡镇山林地沟的驻点将士,再除去海防农事工事等不同专业线的固定配置,风月城作为军事基地兵防五千,南海海寇不断,神兽六斤调兵驻点三千,已有三个多月。花娘此番又调动千余人,小和算了算,眼下是风月城忙着冬季收割的时候,城中兵防戒备,除去固定守备队,可供随时调动的只剩几百人。 小圆与小和虽然离经叛道,但眼下局势紧张,也跟着风家军一样轮班值守,不敢怠慢。花娘从海西传来消息,来者确实是海寇,有八百余人,已经交火。此番异动,来势汹汹,恐有变故,已传信给南海总指挥六斤,让他拨兵一千回风月城。 风月城仍是热闹祥和的景象。 只有城中戒备的风家军心中十分不安。 掌灯时,小和猜测,风岛主一行人遭遇洪流受伤的事,一定传出去了,否则对风月岛一直不敢来犯的海寇,怎么偏偏这时候送上门来呢。八百人头送花娘,十有八九是声东击西,可小和也无法,她纵使武功高强,也难敌成千上万人来犯,小圆并非这个时空的人,偏偏术法失效,南流景只能偶尔用来翻一翻她们在火堆里烤的土豆和红薯。 小和叹气,倘若真是海寇声东击西决心来犯,也只能祈祷那一千的援兵动作快点。 那夜小圆与小和睡下,因为连日不休的戒备和焦虑,一时睡得很沉。那一夜没有过去,天才蒙蒙亮,小和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被子,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是风家军朝门校尉。 小和忙叫醒小圆,跟着小白往塞北神山去。塞北神山在风月城北部,正好是悬崖峭壁,不能上岸。历来海寇来犯,就没有从北海来的,那里悬崖陡峭,易攻易守,海寇从那来简直就是送死。那里深夜来报,海寇的大船直接开到海岸边,哪怕送死都不怕,风家军此番兵力不够,若是平时,是不会让他们靠近塞北神山的,谁知海寇鱼死网破,人数众多,多死几个也不怕,竟锯了大船上挂帆的几十米的大木头,宝元领兵到的时候,那大木头从天上倒下,一端在海寇船上,一端重重落在塞北神山上,那人密密麻麻就爬过来了。 小圆与小和赶到的时候,那里已是混战。风家军拼死抵抗,要不然以他们几百的兵力,早就败了。可他们不能倒下,她们的身后就是风月城,此口一破,海寇直捣风月城。海寇无情,烧杀抢掠,她们辛苦建立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风月城人口兴盛,又是富裕繁荣之地,风家军就是死,也不能白白葬送了这一切。 神兽六斤远在南海,花娘在海西无法脱身,又逢风岛主受伤在外,风月城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宝元率领余下的将士八百,已顽抗一整夜。太阳升起,那大木头上仍密密麻麻涌进来海寇,杀也杀不完。海上贼寇众多,数这只亚丁湾的队伍最为庞大,也最为凶残。宝元被打翻在地,已无力抵抗,她眼睁睁看着风家军的旗帜被海寇拔下,那个大胡子膀大腰圆,只剩一只眼,他拔下风家军的旗帜,说道,【此刻投诚,我留你们一半活口。】 他将风家军的旗帜扔了回去,宝元挣扎着想要起来。她无能为力的挣扎,她身后便是风月城,是风家军永远守护着的黎民百姓。她流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突然察觉一阵风。 宝元伏在地上,回头看去,竟是小圆,小和以及风家军朝门校尉。 小和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踏着风接过风家军的旗帜。 宝元一愣,太像了。她像风尘尽,也像彭花娘。 她身上有风家军所有人的影子。 她将旗帜往地上一立,它仍在风中飘扬。小和目光狠厉,竟让人心生畏惧—— 【风家军的旗帜永不坠落!】 风家军众人一听,发出怒吼,悉数从地上爬起来,浴血奋战。小和武功高强,以一敌百,海寇见过这武功路子,像是中原那边传来的,又有一少女,善骑射和长枪,海寇从船上来,没有马匹,刀具的种类也没有他们多,但胜在人多,总能把她们耗死的。 天刚亮起,小圆,小和以及宝元三人为首,只领着剩下五百不到的风家军,在塞北神山上拼死抵抗。塞北神山上的动静太大,风月城的百姓也严阵以待,关城门,布工事,男女老少犁耙铁锹,严阵以待,谁也别想轻易夺走他们的家园。 小和已动了仅剩的内力拼死抵抗,她确实武功高强,又精通剑法,和那些大块头相比,灵活甚多,可亚丁湾海寇全队出击有备而来,杀也杀不完。小圆与宝元一左一右,也到了极限,风家军一退再退,就快要看见风月城了。 小和咬住牙关,心中算到,也该到了。一不留神,一把刀捅进她的肩膀,小和退了几步,腿一软,急忙用剑撑着,这才没有全跪了下来。她本就内力耗尽,又受外伤,抵着剑吐出一口血来,但那目光仍令人惧怕,好像没有人可以翻过她这座大山。 【姐姐!】 小圆冲过来扶她,宝元因分神,也被两把长枪擒住了。她们的身后就是风月城,她们不能再退了。 那大胡子见她们气若游丝,气数已尽,正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他们人数众多,本就是胜负颠倒的事,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不会把这几个丫头的抵抗放在眼里。 海寇本无人性,因此在这里玩心大发,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打不赢我们的。】 小圆紧张的扶着姐姐,按住她肩膀的伤口,可那血汩汩流出,连她的手都浸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姐姐在身边,哪怕是既定的失败的结局,她也一点也不害怕,姐姐好像永远可以给她底气。 【姐姐。】她担心的呼唤她。 小和冷笑,她永远沉稳镇定,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底气,好像从不害怕的样子。她拭去嘴角的血,说道,【谁说我要赢你了。】 她争的从来都不是输赢,而是时间。 她们拼死顽抗,争的就是援兵到来的时间。 小和算得刚刚好,只见身后,密密麻麻拥来风家军,一下子压过了海寇的数量。 宝元激动的流下泪来,突然见那熟悉的面孔里飞出两支剪,身后两个海寇倒下,宝元见风月岛岛主风尘尽和风家军总统领彭花娘拥军前来。 残存的风家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风尘尽下马,查看小和的伤势。小和的目光模糊,风岛主和彭将军挡在她们面前,小和好像又看到,梦里那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了。 亚丁湾海寇和风家军是死对头,如今鱼死网破,背水一战。 风岛主见小和受伤,一时也动了气,威胁道,【我家的小孩,你也敢动。】 他们借此大打出手,风家军早有压倒性的胜算,尽管亚丁湾海寇砍了船帆,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也难敌风家军的进攻。 城中戒备的百姓,个个翘首以盼。盼了好久才听见马蹄声,他们赶紧望去,是风家军的旗帜! 风家军此战告捷,百姓大声欢呼,开城门迎接风家军。他们听说,是宝元,小圆以及小和率领八百风家军在塞北神山上拼死抵抗,为援兵争取了时间。六斤从南海派回的一千兵力,在葫芦城与风尘尽接应,共同杀回抗敌,花娘在海西杀了一小旁支的海寇,也马不停蹄赶回支援。 小和受伤,回风月堂疗养。 风岛主日夜亲自看护,心疼不已。 回家那晚。 小和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她看见一个骑马的女将军扬着风家军的旗帜拥兵前来。 她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小和总是看不清她的样子。 但她猜到了,那一定是岛主风尘尽。 第106章 小和那晚,仍在草地上,看见那个骑马疾驰而来的女将军。她扬着风家军的旗帜,英勇威风。 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骑马从小和身边飞跃而过。 小和这次看清了。 她在梦里目瞪口呆。 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女将军。 原来是自己。 第177章 风尘尽此番出行有变数,但仍带回了《九雀神谱》的消息,她说《九雀神谱》当时应该埋在了五神山上,五神山地处西南,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连着葫芦城,江阳城,八仙城等山中小城。 她答应等小和伤好些,祭祀大典的时候,就带她们一同过去。小圆与小和哪里急着找书呢,早在风岛主温柔乡里迷失了。 小和受伤,但也没有到需要卧床的地步,在虚空里,她也不过是内力暂时耗尽不能动武,加之肩上有外伤,做事诸多不便,但风尘尽和小圆不肯放过她,发誓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这两个月里,一切恢复如初,她们偶尔偷狗去塔楼吹风,偶尔去练兵场找宝元和巧月玩,有时候跟着风尘尽去各大哨点议事,有时候也去喂小马,有时候也带上玉米秸秆去拜访大鹅。 风尘尽已有五个月身孕,身体没有不适,也不怎么显怀,还和从前一个样。 那日花娘与风尘尽一同在城外哨点议事,小圆与小和在喂小马,五个月来,小和圆润不少,小马更是膘肥体壮,以至于花娘一来就问道,【你给这马充气了?】 风尘尽,【……】 风尘尽那日心不在焉,没有多与花娘拌嘴,花娘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因她有孕在身,便关心询问,【你不舒服?】 风尘尽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她看向军事图,但又没有真的在看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娘进而又问,【还在为预言的事烦心?】 预言日的时候,风尘尽不小心踢翻龟壳,结果不知道是不是那老龟小心眼,预言出来的没有一句好话,风尘尽当日将预言之事一同写进信里,从花家寄回。可那老龟有时候也老糊涂,它预言的事没有人放在心上。 风尘尽一愣,预言之事不论虚实,也是几百年后的事,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便说,【也不是。】 【那是什么?】 风尘尽说,【她们一个不吃胡萝卜,一个不吃玉米,你说我们过年吃猪肉白菜馅儿的好不好?】 花娘一听大怒,挑食就算了还影响自己过年吃饺子,于是桌板一拍大骂,【岂有此理!都叫你给惯坏了!】 花娘冲出去,帐篷外,小马在吃胡萝卜,那姐妹俩一人捧一个比脸都大的大饼,那饼是街上买的,放大缸里烤,烤得又香又脆,这会正坐小马旁边啃呢。 花娘一时语塞,正逢风尘尽走出来,笑眯眯看着,花娘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肚子里这个给我教养好了,免得叫你宠坏了。】 风尘尽笑道,【那可不成。】 过完年。 就到了开春的祭祀大典。 小圆与小和是风月城的救命恩人,又是风岛主宠爱有加的小客人,二人装束随了风岛主,显贵却不华丽,俏皮却又大方,淡雅风致,光彩夺目,要是以后有了小少主,肯定也是这个模样。如此一来,百姓拿她们当小少主对待,人前人后也都这么叫,风岛主听了也笑眯眯的,并不驳斥。 小和的伤养好了,风尘尽兑现自己的承诺,这次五神山的祭祀大典,带着她们一起去。 那日队伍从风月堂出发,满城的百姓都在街边凑热闹,他们看风岛主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神清气闲气宇昂昂,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年身后跟着两个小少主。那两个小孩与风岛主一样,生得绝色,她们在马背上迎着风从众人面前飞过,神姿飒爽,熠熠生光,她们的发带在风中飘扬,像和风岛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开春的祭祀大典,是祈福一整年风调雨顺,人寿年丰。风月岛有海,也有山,海有海的神,山有山的神,无论如何,只要百姓安逸清福,寻求谁的庇护都可以。这趟只是祭祀,风尘尽只领了小圆与小和,以及人马几十,低调的在附近的江阳城找了个客栈住下。不管到哪,风尘尽总是手一挥让她们出去玩,《九雀神谱》的事她会办的。 二人在风尘尽的看护下,也当真跑出去玩,在江阳城走街串巷。江阳城的日头很好,春天的太阳更是温暖,风尘尽也未曾想,不过放那姐妹二人出去玩几天,祭祀大典还没开始,竟然有人上门提亲。 风岛主的身份在江阳城无人知晓,来的是周家,江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户人家,他们打听了一下,以为她们是外乡人,又见容貌气度不凡,绝非普通人家,见她们三人在客栈吃饭,理所当然以为风尘尽是她们长辈。 这一遭搞得风尘尽不知所云,她原是礼貌待客,谁知道那媒人替周家来说亲,把周家捧得高高的,又说两个女孩都看上了,不过二人既然都未婚配嫁娶,按长幼排序,就要姐姐吧。 风尘尽觉得好笑,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家笑笑呀?那日头正白,两个丫头还不知在哪玩,风尘尽暗想自己不过在这里待几日,不必生事端,便驳了媒人的亲事。 这事原本无人放在心上,结果周家贼心不死,过了几天,周家人又亲自来了,风尘尽一见周蕈,更觉冒犯。凡尘不该沾染她的美,这些臭男人更不该。 周蕈话都没说,风尘尽就命人连东西带人一起丢出去,别让小少主回来看见,惹了晦气。 【扔远点。】她说。 【是。】风家军道。 周蕈一时语噎,他在江阳城可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是全城女孩梦寐以求的香饽饽,倒贴他还来不及,怎么有人拒绝他?怕是不知道他周家的显赫威名。 周蕈正要说话,又见风尘尽瞥他一眼,说道,【慢着。】 他误以为有戏,又露出笑来等着。 【算了,也别白来。】 周蕈笑着。 风尘尽说,【打一顿再扔。】 江阳城客栈,全城赫赫有名的周家少爷周蕈,连聘礼带人一起扔到街上,女孩儿家的家丁对他拳打脚踢,末了扔到城外去,好几天没见露面。 祭祀大典过去。 风尘尽仍照常汇报《九雀神谱》的进度,她说的话很简短,总之就是有进展,但还得再等等。 小圆与小和也不急,更不上心,只管每日在那梦里快乐的生活。 那梦不知过了过久,也许有八个月了。 风尘尽肚子大起来,就要临盆,一切事物也都交由花娘代管。那日小圆与小和在练兵场训练,中途让喊回风月堂。 她们走近风尘尽的书房,只听她和花娘正在闲聊。 花娘问她,【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六斤呢?】 【回来了,顺路去接太婆,刚过葫芦城。】 【布叔也回来了吧?】 【在路上了。】 二人推门进去,风尘尽对着她们笑,花娘关好门出去,姐妹二人坐在她身边,却见她桌上放着一本书,正是她们此行任务,苦苦寻觅的《九雀神谱》。 小和一时淡漠。 小圆没反应过来,仍高兴的问道,【您找到了?!】 风尘尽笑着说,【找到了。】 小圆这才反应过来,找到了书,她们的梦就该醒了。 【快拿去吧,可在我这里偷了两次呢。】 小圆接过书,手掌不安的在上面摩擦,总觉得这册子很烫手,她该说什么呢? 小和更是沉默得可怕。 风尘尽什么也没说,临盆之际多有不适,精力也不及以前,像平常一样,只温柔的说道,【去玩儿吧。】 二人拿了《九雀神谱》,默不作声出了书房。 就像说好了似的,小圆收起书,谁也没有提这件事。照常回练兵场训练。 在虚空里,小和是健康的,这里的风和阳光都刚刚好,风月城的百姓护她们,风月岛的岛主爱她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个梦呢? 那晚月似银盘。 二人从练兵场出来。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就在屋顶上坐着,像是等着她们似的。 这八个月来,彩姑没有催促她们半次,就好像对她们在虚空里肆意挥霍时光的事毫不在意。她此刻出现,意图很明显了。 小圆知道她的梦该醒了。 两百年后的姐姐,还需要她们去拯救。 她下定了决心,为了姐姐,她什么都可以割舍。 小和知道自己没得选。 她从来就没得选。 她原本也不在乎的,可是她现在在乎了。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是她的? 风岛主就要临盆。 小圆与小和也要离开了。 那晚,没有人知道小和去了哪里。就连小圆也找不到。她知道姐姐需要一个人待一会,也知道除了自己,还有人会去找她。 第107章 风月城已入眠。 夜里安安静静的,一点也想象不出白天的热闹。 风月城黑漆漆的,远处的海也黑压压的,不管小和怎么踮起脚,都看不到幻影树。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塔楼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那里看得到风月城,看得到风家军,也看得到海,她不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充满苦和痛的地方去。 眼泪啪嗒啪嗒掉着,小和听见小腿“哒哒哒”的动静,她看过去,果然是小白。想起以后再也看不到小白,小和一下子没忍住,抱着小狗哭了起来。 小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拿湿湿的鼻子亲她,拿爪子拍她。在风月岛,还有风家军朝门校尉安慰她,陪伴她。 深夜的风月城,除了值班的风家军,大家都睡了。 小和又听见脚步声,那脚步声重重的,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跑去迎接,果然是风岛主。 见是风岛主,小和眉头一皱想要哭,又忍了回去。她看自己的眼神和梦里的一样。她好像很爱自己。小和呆呆的看着她,想起了八个月的种种。她总是笑意盈盈,她的手轻柔又温暖。 小和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轻轻摸了摸小和的脸,将她抱到怀里,温柔的说道,【想哭就哭吧。】 她们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知道。 风尘尽将小和抱在怀里,小和紧紧抱着她,这一切为什么不可以是她的,她的眼泪落下风岛主的肩膀上,风岛主只是轻轻拍她的头。 她们在做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小和最后什么也没说,她一直是个傻瓜,只单纯的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风尘尽笑着摸她的头,说道,【我也是。】 她们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知道。 那晚,风尘尽坐在她的小客人的床边。 为她们掖好了被子。 那已又是个寒天。 小圆与小和找到彩姑,彩姑就在风月堂的门口等她们。二人沉默着跟在她身后,不知走了多久,还没走出虚空,那段路很是煎熬,小圆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要走了吗?】 【还有一件事要做。】 二人不解,她们跟着彩姑,一直走到一处山上,那里有个小木屋,里面有两个竹摇篮,但看不见大人和小孩。 彩姑走到外面寻找,她说道,【这户人家前天出海,船翻了,人也没回来。】 她说得很平静,只继续在那山地上寻觅,小圆与小和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得跟上。 她们三人在山上兜兜转转,不知过了多久,彩姑停下了,那山地上,有一对脏兮兮的双生子,哭得脸上都是灰,可能才一岁,还有一个不太会走,只会爬。姐妹俩肚子饿了,姐姐走得摇摇晃晃,妹妹跟在后面爬,边哭边找爹爹娘亲,还拔草吃。 彩姑示意姐妹二人一人抱一个。 小圆与小和走过去,只见那对双生子坐在地上,一个手里握着一株忍冬,一个手里握着一株苦草。她们将小孩清洗干净,穿上崭新的棉衣,用红绳扎上歪歪扭扭的辫子,趁早市还没开,扔到风月堂门口。 做完这些。 她们走入虚空,永远离开了这里。 第178章 虚空的时间是混沌的。 小圆与小和在那里过了八个月。 回来的时候,这里才过了几周,忍冬自己一个人玩,见她们回来,开心得不得了。 小和淡淡的,和她从前一样,也没有说话。 屋里围了人,只有一盏蜡黄的灯,忍冬见小和不高兴,拉她到床边坐下,递给她一个方糖。小和看着她笑了笑。 小圆从怀里拿出那本《九雀神谱》,好奇的问,【师父,这上面写的什么呀,让人看不懂。】小圆翻阅的时候,上面只有奇怪的字符,还画着很多方形图,方形图里还有奇怪的标记和图案。 彩姑翻开来,又逢伏牛和秦秋月凑过来看,三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淡淡的笑,最终什么也没说,打发三个小辈去睡觉了。 小辈们走后,三人又围着桌子坐下。 彩姑放下《九雀神谱》,她从来就不需要什么《九雀神谱》,这也不是什么消失的上古秘籍,这是风尘尽给她们现编的。 两百多年前的风月堂。 那时候的风尘尽,论术法比不过彩姑,论占卜比不过伏牛,论骑射比不过花娘,作为岛主,也没有继承海神之力。 她们总嘲笑她天资愚钝,平平无奇。 这人又有点忍冬的缺心眼,听了也没有不高兴。 谁知道一晚上搓麻将,这女人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她说她的天赋就在这里,还把在她们那里受的气都报了回来,从此每回搓麻将,从来没有赢过她,风月堂半边屋子,都是秦秋月输给她翻建修缮的。 风尘尽每回都要在牌桌上得意忘形,有一晚上又赢得盆满钵满,一边算账一边奚落她们,【你们要是不会打麻将,以后就好好拜读本大师的传世名作,《九雀神谱》。】 后来,风尘尽一胎得女,从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又十六年,她生下小圆就去世了,风月岛福寿绵长,她却没能长命,和她那对天打雷劈的女儿一样。 从那以后,她们的牌桌再也凑不齐了。 彩姑知道。 她听了一定会懂的。 她从来不要什么《九雀神谱》。 她要她好好对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一生苦痛,而人这一生,不该一点甜头都没有。 要打破小和的诅咒。 还差最后一步。 那红莲之火可融冰山。 她这一生除了苦痛一无所有。 她想,在那最后的最大的苦痛之中。 在她无法抽离那样的痛苦生不如死的时候。 还有美好的回忆。 还有期待,希望和力量。 那是彩姑能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风月岛的春天要来了。 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 也是小和生机来临的时候。 小和回来以后,总是淡淡的,不怎么说话,经常浅浅笑笑,算作回应。 彩姑也不管她,她知道她走不出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美梦。 那日天气很好。 小和仍不知道她们在忙什么。 她们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自己也没有选择。 回到这里,她又不做小孩了。 那日。 彩姑仍给她一颗蓝色丹药。 小和这回看见了。 也感受到了。 她什么都没问,但她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她想要勇敢,可是又害怕。尽管如此,她们带她出去,她还是乖乖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就是相信自己的伙伴。 小和已经不是又聋又哑的还失明的病弱之人了。 她将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伙伴对她做出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她的伙伴。 也是她的行刑者。 她吃下大花梅果,手里攥着那颗蓝色丹药,仍是淡淡的,走上了那阵法。 那阵法开启。 就没有回头的路。 生漆丹和灵石仍保小和不死,秦秋月和伏牛捧着泥土,那是从幻影树下挖来的,要替换小和的血肉。从此,她不再是罪恶之身,她身上只有自己的灵魂,风月岛的泥土和女娲的太阳石。 而那红莲之火犹如烈火焚烧,小和传来惨叫,那惨叫声凄厉异常,连听的人都好像烈火焚烧,恨不得马上死去。 小和惨叫不绝,小圆没有停手,她确实是姐姐的诅咒,可她也要姐姐从今往后,清清白白的做人。 彩姑正运术运法,她看向小和,她只剩下哭喊和惨叫,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吃下那颗丹药。 开天辟地以来,没有人撑过红莲之火。 她看向小和,心中酸涩复杂,她们都是行刑者。 她看向小和,突然一愣,大惊道,【这不是她!】 小和在哭喊,惨叫声让方圆几里的活物听了都要退避,那不是小和是谁呢? 秦秋月捧着泥土,以为她累糊涂了,【这不是她?那是谁啊?】 是啊,那是谁呢,会借虚空穿越时间和空间,利用换魂之术承担这一切的,还有谁呢? 没有人能够在红莲之火焚烧的痛苦下还有求生的欲望。 除非一位母亲想要她的女儿活下去。 彩姑不知为何。 滑下一滴泪来。 她们的族人,是从来不哭的。 这一滴泪。 只为她的好友。 小和活了下来。 红莲之火替换了她的血肉。 她已经打破了诅咒之身,她再也不会承受天地的罪罚,她是清清白白的人了。 她十八岁。 她还会活到十九岁,二十岁。 她还有很多的春夏秋冬,星辰大海。 只有一点。 第108章 她失忆了。 也只有七八岁的神智。 风尘尽强行穿越虚空与她换魂,红莲之火燃烧的时候,小和在风尘尽的□□里昏睡。虚空加上换魂,导致小和神智受损,记忆全无。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和最后的记忆在二百年前的风月岛,也忘了自己所有的苦和痛。 彩姑为了让小和撑过这一劫。 作为红衣大师的她已经散尽修为,避人避世。风尘尽换魂之后回去,生下风笑知,从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六斤耗尽灵力为她续命,与凡人无异的他最终战死在海上。又十六年后,风尘尽生下小圆就去世了,大家都以为风岛主积劳成疾,只有彩姑知道那一定另有隐情。可她不知道那隐情究竟是什么。 彩姑现在知道了。 伏牛继续云游。秦秋月回中原买房买地,她知道再过几百年几千年肯定用得上。忍冬继续追逐她的小神医,并答应小圆给太婆养老送终。 而小圆。 带着已经失忆的,神智也只有七八岁的姐姐。 回归了田园。 她们在一个叫做玉河村的与世隔绝的村子里住下。 那里的村民很好,半山腰上有一个小木屋,门口有一棵美丽的桃树。 玉河村是个生活快意的人间烟火之地。梅阿婆还神秘兮兮的告诉她,曾经有人预言,这里要被落石袭村,全村人口无一人生还。结果是个假神仙,说的根本没发生。 小圆告诉姐姐。 她叫小和。 取的是身体康健,终生平静之意。 自己叫小圆。 是要给她很多很多爱的人。 第179章 小和醒来的时候,像是不习惯自己身子似的,总是摔跤。 玉河村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最适合洗洗晒晒。 姐姐怕冷,小圆就在院子里晒被子,砍柴火。树上的桃子快要熟了,小圆摘了两个下来,姐姐还没回来,她就心满意足的笑了。要哄好姐姐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里,她不用得体,不用礼貌,没有责任,没有大义。她只管去做想要做的事。 小圆拿着两个桃,正这么想着,远远就瞧见姐姐从山路那边走来了。小和远远的笑,朝小圆跑来,又想起小圆让她不要跑,就又停了下来,但过不多久,还是跑了过来。 小圆无奈的抱着手臂看着姐姐,刚给姐姐换的新裙子沾满了毛,有小黑猫的,有大白狗的,还有地里的老黄牛的。姐姐一手握着油饼,一手握着土豆,她出去玩的时候,梅阿婆总是要热情的款待她,她再高高兴兴的带回来和小圆一起吃。 小圆见姐姐裙子刮了条口子,沾了些泥土。因此更无奈了,问道,【又摔倒了?】 【嗯!】 【你还嗯。】 对于姐姐,小圆无法责备,于是总是很无奈。她把姐姐拉进屋里,那小木屋在半山腰上,采光很好,她们有一个小院,门口有一棵桃树,树下是池塘。山上景色秀美,远离人烟,安静又祥和。 小木屋里。 小和坐在床边晃着一只腿,她仍一手拿着一个油饼,另一只手拿着土豆,不肯撒开。小圆搬了姐姐一条腿放到自己腿上,撩开划破的裙子一看,好在姐姐的膝盖只是有些泛红,并没有擦伤。小圆轻轻摸了摸,抬头一看,却看见姐姐正哼着歌,那歌不像歌,也不知道是什么调子,小圆笑着看她,也许是察觉到小圆正看着自己,小和停下来看她,回应一个笑,接着小圆问道,【疼不疼?】 【不疼。】 小圆细心替姐姐揉了揉,又贴心的为她吹了吹,接着顺手拿起身后的竹篓,拿出里面的针线,替姐姐缝起裙子来。缝裙子的时候,姐姐都会乖乖的坐着,有时候还会说起她在集市茶摊上听来的故事。 今天茶摊上讲的故事是《石头记》,姐姐的声音轻轻的,却十分活泼。小圆笑眯眯听着,时不时看向姐姐,又低下头缝裙子。 真不愧是姐姐呢。小圆想。 姐姐已经打破了诅咒,她是个自由的健康的人,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她不记得十八年来的苦和痛,她是个只有七八岁神智的小孩,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小圆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突然笑了起来。 姐姐经常抱着东家的小黑猫,又请来西家的大白狗,坐在那院子里看书。也不怕把眼睛看坏了,常常屋里到处都是她的书,有时候看了上册没有下册,就会央着小圆帮她找。 小圆这才想起来,翻了翻床头被褥,这才抽出一本发黄的书册子,小和先前缠着小圆给她找,小圆看过,是个悲惨的故事,因此多放了一会儿,可是姐姐总是念念不忘,这才想起来给她。 小和见了,急忙扑过来要拿,小圆手一抬,看着姐姐纳闷的样子,仍是玩心四起,故意凑近姐姐说道,【你说你和小圆天下第一最最好。】 小和迫切的说,【我和小圆天下第一最最好!】 小和单纯乖巧,就算没有《葬花》的结局,她也是和小圆天下第一最最好呀? 小圆满意的把书交给姐姐,放下她的腿,又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头,嘱咐她就在这里好好看书,不要乱跑。 玉河村落在一个深深的谷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海,遗世独立。那里的海没有风月城的宽广,但和风月城的一样美丽。 小和还是喜欢海。 白天的时候,小圆领着姐姐去吃酒席,路上,小和问她,【成亲是什么意思?】 小圆说,【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意思。】 小和笑着说,【那我们也成亲!】 【好啊。】小圆说。 太阳最大的时候。 小圆说不能去海边,否则要被晒黑的。 她们吃了酒席,在一棵大树底下乘凉。 小圆坐在石头上研究术法,偶尔抬头看一眼姐姐,她正蹲在地上捡小花。小圆露出笑,见姐姐朝这里迫不及待的小跑来,便收起来南流景。小圆太了解姐姐了,要是小黑猫,小白狗和老黄牛珍珠不在,她就爱干净得要命,姐姐看看地上的土,又看看大石头,最后坐在了小圆的腿上。 姐姐才多重呢? 姐姐一点也不重。 小圆笑眯眯的接过她手里的花,替姐姐编辫子。她总是把姐姐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日落黄昏前。 小圆就会带姐姐去海边玩。 那时,渔民的船靠岸,小孩也都回了家。 小圆仍坐在沙滩上研究术法,偶尔抬头看一眼姐姐。姐姐总喜欢提着裙子踩到海水里,她笑的时候,小圆也跟着笑。 天要黑的时候,那儿走过一个妇女,她总是在卖自己用贝壳做的手链,现在天黑了,她要回家了,并没有叫卖。 小和正蹲在地上捡石头,她的目光追随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说。 小圆拿出南流景。 姐姐喜欢的,别人都有的,姐姐也要有。 离开前,秦秋月给了她一大笔钱,结果玉河村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渔村,村民自己耕作,自给自足,小圆的银子反而没了用处。 姐姐蹲在海边捡石头,模样很乖巧。小圆朝那妇女追了过去,现下红衣大师修为丧尽,她反倒继承了她的天下第一法器,那上古法器,用来打鱼都厉害。小圆拿了一筐鱼换了最漂亮的一条贝壳手链。 她回去的时候,姐姐正乖乖坐在沙滩上等她。 【你看这是什么?】 姐姐实在好哄。 【我就想要一条贝壳手链!】 小圆逗她,【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圆神秘兮兮的告诉姐姐,【因为我和你天下第一最最好呀!我就是知道!】 小圆牵起姐姐戴着贝壳手链的手,才走了两步,姐姐就差点摔跤。姐姐总是摔跤,小圆知道一定是自己走得急了,便放慢了步子。 在那个她们走过无数次的沙滩上,姐姐走得踉踉跄跄的。 小圆停下来看她,姐姐低着头没有说话。小圆太了解姐姐了,她把姐姐按到沙滩上,脱了她的鞋袜,姐姐果真受了伤,还流着血。 小和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哪怕失忆了也是如此。 她轻轻的开口,有些委屈,【我踩到海胆了……】 小圆有些焦急,语气便重了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和愣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小圆的问题,她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她看向小圆,眼中有些不解,她是个直白的傻瓜,现在亦是如此。 【你凶我。】 小圆又一愣,她急忙哄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凶你呀,别哭别哭——】 【我没有哭。】 【那你哭一下又没事的。】 小和,【……】 小圆背姐姐回小木屋。 姐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又玩了玩小圆的头发,最后鼓足勇气问道,【小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第109章 【我永远不会生姐姐的气的。】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姐姐受伤之后。 小圆给姐姐打了一把摇椅,她要什么书都给她找来。这样姐姐就能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了。除此之外,她还去东家偷黑猫,去西家找白狗。 而小圆,就会坐在屋顶上研究术法。 有些术法高深莫测,她一时也看不懂行文和图案,只能意会,一旦她用咒,就只能出自本心,南流景帮不了她。可她在那卷轴上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狗,她猜这个术法,大概是能听懂小狗说话。 小圆虽笨,术法天赋却极高。她研究了半天,却被一股力量反噬,从屋顶摔了下来。小和吓了一跳,一瘸一拐朝小圆跑去,也被那力量震开来,头痛欲裂。 小圆昏迷了三天。 小和担惊受怕,和南流景一起手忙脚乱的照顾她。直到她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小圆醒来之后,并没有回应姐姐的关心,她面无表情,也没有笑意,她看了一眼姐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可小和没有发现。她正要出去煎药,却听见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小和转过身,她一动不动的看向小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屋里,只有南流景急得团团转。小圆修炼的是暗黑术法,她看不懂就算了,还都练成了。那术法放大了小圆的自私,而小圆唯一的私心,就是姐姐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她真成了极端的疯子了。 第180章 传说上古邪神鳌蜂痛恨一切活物,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唯独爱她的灵兽,并为它起名小狗。她的小狗在时,她已经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大魔头了,有一次她的小狗出去玩,三天都没有回来,鳌蜂在这个世间降下刀雨和火海,她的小狗不在,她就更加憎恨这个世界了。她的小狗回来后,她给她的小狗设下毒咒,她的小狗不能违抗她的命令,只能顺从。从此,她的小狗永远也没有离开过她。 小圆不知道她给姐姐下了咒。 而神智只有七八岁的小和,更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小圆的话。 在她心里,小圆没有变,只是有点凶。 小圆让她站住,她就站住了,她转过身去看小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站在那里。小和不安的搅着手指,她没有害怕,只是担心小圆,她问道,【小圆,你怎么了?】 小圆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罚站,她刚刚醒过来,只记得自己遭遇术法反噬,头有点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于是她拍了拍床,对姐姐说,【过来陪我。】 小和没有办法违抗她的命令,于是走了过去,乖巧的坐在床边。小圆握住姐姐的手,她的手很凉,姐姐回握了她。 小圆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和点点头。 小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伤好了么?】 【好了。】小和说,【我去给你煎药。】她想起身,可是她起不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得看向小圆,疑惑的不解的试探的,最后问道,【可以吗?】 她们都晕晕乎乎的。小圆松开姐姐的手,点点头。 在小圆的眼里。 姐姐的伤好了,就又要乱跑了。 她抱着柴从山上下来,在院门口的桃树下,撞见正要外出的姐姐。有些事,小和没有过多的思考,在她眼里,小圆从来没有变过。 她边往外跑边和小圆打招呼,【小圆,晚上不回来吃饭!】 【慢着!】 小和一个急刹,差点摔倒,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可她本来也要停下来的,但那感觉很奇怪,她站稳转过身,小圆抱着柴走过来,问道,【你要去哪。】 【去给小白过生日。】小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 她急切的看向小圆,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小圆抱着柴略一思考,接着不满的说道,【你和小白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都多。】 小和一愣,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也走不开,她只能站在那里,不安的失落的看向小圆。末了,小圆看了一眼姐姐,仍放她走了,只说,【天黑之前回来。】 【嗯……】 小和试着迈开腿,她没有朝小白的家跑过去,她的每一步都比原先的迟疑,有些事她不明白,但她感受到有些东西变了。 姐姐不在的时候。 小圆就很烦躁。 她把柴砍得稀碎。 她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天黑得很快,屋里点了灯,远处传来一声闷雷,小圆压制着莫名的怒火走到门口等。 姐姐迟到了。 她没有在天黑前回家。 她让小圆等了很久。 小圆不喜欢等待。 等姐姐回家的时候也很生气。 但她没有生姐姐的气。 她只是在生气。 雨要下来了,天就黑得更快了。 小圆抬头看了看,正要出门找,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又慌张又匆忙。小圆知道是姐姐,她一时消了气,可又莫名的着起来。 突然山的那边传来一声巨响,连小圆都吓了一跳。她终于看见那抹鲜艳的亮色出现在院子里,刚要质问,却见姐姐捂着耳朵,看准了小圆,眯着眼睛就撞了过来。 小圆一时没有防备,硬是被撞得一屁股坐回床上,和姐姐摔到了一起。 小和缩成一小团,也不抬头,就一股劲的往小圆怀里钻,钻得小圆没了脾气。她轻轻拍姐姐的背安抚她,把她搂在怀里,问道,【怎么了?】 那雷一声又一声,又闷又响,像是天都要撕裂开来。 【害怕。】小圆听姐姐说,【像怪物要吃人。】 在小和眼里。 小圆一点也没有变。 她还是抱着自己睡,给自己带好吃的。 只是有时候有点凶。 还不让自己出去玩。 于是,聪明的小和出去玩的时候,就不报备了。 她最喜欢的是小圆,然后是小黑猫,大白狗,老黄牛。她趁小圆不在,跑去找小猫玩,可是小猫是有主人的,那天阿珍也在家,她和小圆差不多的年纪,还把自己种的橘子拿给小和吃。 那天的天气暖洋洋,小猫胖乎乎的。 小圆找到姐姐的时候,她正和阿珍有说有笑。 小和蹲在地上摸小猫,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橘子,她抬头看到小圆的时候,她们中间隔着数米,可她已经感受到了小圆的怒火,她知道小圆不会吃她的橘子了。 小和知道小圆在生气,她站起来,刚想说什么,只见小圆黑着脸伸手,一股力量掐住了阿珍的脖子。 【过来。】 这是小圆的命令。 她的声音低得可怕。 小和不知道为什么,腿自己动了起来,她想救阿珍,可是她的腿不受控制朝小圆走了过去。小和害怕的擦掉眼泪,但她不为自己害怕,她是为阿珍害怕。 她知道小圆不会伤害自己。 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小和害怕的哭泣,她走到小圆身边,小圆粗暴的将她拉到身后,她的表情更加阴狠,阿珍的惨叫声更大。 【小圆不要!】 小圆回头,只见姐姐请求道,【我以后不会了。我以后都不找别人玩了,我以后只和你一个人玩!】 小圆放下手,阿珍摔到地上,连滚带爬跑回家里关上门。小和站在小圆身后,一动也不动,小圆转过身看她,她的表情冰冷阴刻,她对姐姐没有笑意,姐姐哭了,也没有哄她,而是拉过她的手腕往家里走去。 小圆并不算温柔,她在气头上,也不管姐姐跟不跟得上,连拖带拽的。小和害怕得要命,只敢不停的跟上,可她总是腿软摔跤,小圆一点也不等她,也不撒开她的手,她往前一个趔趄,就要摔倒了,小圆略一屈膝,把姐姐扛在肩上,一言不发的回去了。 小和知道了,她这次真的很生气。 回到小木屋。 小圆用脚踢开门,她把姐姐扔到床上。 小和摔到床上,不疼,却晕头转向的,她坐起来,小圆高高站着。 【从今往后,不许离开这个小木屋半步!】 小和的眼泪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小圆为什么这么生气,她只是跑出去和别人玩而已,她会回家的。但小和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她不能再顺从了。 她的声音颤抖,却很坚定。 【我不要。】 小和从床上爬起来,她要看看,她能不能走出这个小木屋。可小圆太凶了,小和刚起身,突然一个有力的身体,重重压了下来。 小圆将姐姐压在身下,她按住姐姐的手臂,姐姐的违抗让她很是生气,可她从来不想伤害姐姐半分,她只想要一个承诺。 第110章 【说!说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说啊!】 小和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脱口而出,带着哭腔,【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小圆这才看见姐姐的眼泪。 姐姐的眼泪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起身,问道,【你怕我?】 【你很凶。】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 小圆被反噬中了邪气,那邪气放大她最自私最冰冷最极端的一面。 唯一没变的是对姐姐的爱。 而小和也相信这一点。 又过了好几天,小圆的邪气才让南流景净化完。 小圆清醒得很慢。 但她们仍旧谁都不知道下咒的事。 小和只有七八岁的神智,她又察觉到小圆变回了以前的小圆,也让自己出去玩了。 小圆睡了一觉醒来,仍是头痛欲裂。她在床上坐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天天在生气,更后悔自己对姐姐这么凶。 小和睁开眼的时候,小圆正坐着发呆。 【怎么了?】 她拿手指戳了戳小圆的胳膊,又凑过去看她。 小圆懊悔不已,磕磕绊绊的说,【姐姐,我……对不起……那不是我……】 【那就是你。】 小圆一愣,以为姐姐生气了。 【我……】 【没关系的。我知道小圆永远不会伤害我。】 第181章 风月岛的春天来了。 小圆是温柔的小圆。 小和也蹦蹦跳跳的。 小圆仍给姐姐缝裙子,摘桃子,带她去海边玩。春雨绵绵,也总打雷,天气好的时候,小圆就加固她们的小木屋,外面下大雨的时候,她们就在屋子里听雨声,揉面团。 到了晚上,外面仍下着大雨。 山上的春夜还有些冷。 小圆和姐姐盖好被子,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漫无边际说着话。小圆哄着姐姐睡觉,嘴里淡淡说着,门口的池塘里有灯眼鱼,今早的圆白菜让虫子吃穿了,梅阿婆送来的玉米很好吃…… 说着说着,姐姐还是没有睡着。 小圆正愣神,姐姐突然靠了过来,她把头放到小圆胸口,躺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对不起。】 小圆一愣,她将姐姐搂在怀里,问道,【对不起什么?】 姐姐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抬得高高的,她的手白嫩修长,小圆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姐姐拉了一下袖子,给小圆看她空荡荡的手腕。 小圆还没反应过来,姐姐另一只手握拳伸过来,在小圆面前摊开,是一堆漂亮的贝壳。 她难过的说,【我把贝壳手链弄坏了。】 反应过来的小圆笑了笑,她告诉姐姐没事的,明天就把她修好。 小和却不肯,她固执的说,【现在就要把她修好。】 姐姐平日最好哄了,小圆知道,她一定很在乎这条贝壳手链。她笑着摸了摸姐姐的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精通术法,是红衣大师的亲传,还有最古老的天下第一的法器,但她还是选择拿起床头的竹篓,用好多条线串好贝壳。 烛光暖暖的,小和也坐起来看她。 修好贝壳手链,小圆才把它戴回姐姐的手腕上,哄道,【现在可以睡了吧?】 小和点点头躺下了,小圆也陪她躺下,她盖好被子,轻轻拍姐姐的背。外面的雨声变小了,小木屋里,她们也都睡着了。 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却是个艳阳当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小和起得早。她悄悄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贝壳手链,又看了看熟睡的小圆。 她看了很久,才轻轻在小圆的额头上落吻。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剩下—— 【对不起。】 小和离开小木屋。 独自往山上去了。 那山很高,她要走好一会儿。 她要去大荒山,传说“大荒之高,日月所出”,大家都说这是风月岛最高的山,是太阳和月亮出入的地方。 小和默默往山上走去,走啊走,她察觉到有人跟在她的身后。她转过身,是彩姑。 失忆的小和哪里记得彩姑有多凶,她追随本心,高兴的朝彩姑扑过去,【师父!您怎么在这里!】 彩姑已散尽修为,避人避世,她出现在大荒山,当然是为了她的好徒弟。 【来送你的。】 她怎么可能让她的徒弟一个人,孤独的走向结局。 海边。 那日叫卖贝壳手链的妇女走过去,小和只是看了一眼。再回头,小圆也不见了。 小和知道,和自己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小圆,一定是给自己买贝壳手链去了。小和高兴的在海边等她。 那个黄昏,沙滩上只有她一个人。 突然海浪翻腾,出现一个晶莹的大触手,它想跟小和打招呼,小和傻傻的,也伸手去摸那海浪。 之后她听到声音。 【好久不见,故人。】 小和到处找,最后看向那个形状奇异的海浪,问道,【你是谁?】 【我是海神呀。】 那天,海神告诉她,风月岛的天要塌了。她应该尽快回到她爱的人身边去。 小和喜欢风月岛,喜欢玉河村,她深爱这片土地,她焦急的说,【那怎么办?】 海神便说,两百年前,它就预言了这个时候,风月岛的天会塌下来。可是没有人在意这个预言,现在,这个预言就要实现了。 风月岛的天要塌下来。 不管是北边的风月城,还是南方的玉河村,所有人都将死去,风月岛会沉到很深的海底去,这片美丽的土地会永久的消亡。 小和听了这些,就要哭了。 可是海神告诉她。 还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小和问。 海神说。 【是你呀,故人。】 海神告诉小和,她的身上有太阳石,那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是可以顶天立地的石头。 那天起,失忆的只有七八岁神智的小和,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 她没有记忆,但她深爱这片土地。 再后来,她才明白,原来那不是雷,那是风月岛的天要塌了,而她有她的使命。 彩姑陪在小和身边。 那丫头淡然晒着太阳,吹着风,好像她并不是去以身补天,只不过是去野炊摘果子。 彩姑明白了。 原来她一直都有选择。 她一直在无数个选择当中,做那个中正诚实的傻瓜。 那个傻瓜,永远会为风月岛牺牲。 那是比她的诅咒还无法改变的。 那是刻在她骨血里的。 风月神女的选择。 不管几次。 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像她这样的傻瓜了。 小和已经失忆了。 她只有七八岁的神智。 但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师父沉默不语的陪伴在身边。 小和走了很长一段路,她看向彩姑,说道—— 【对不起。】 彩姑看向小和。 那丫头的生命,是从她十七岁开始算的,到如今,也只有一年。 这一年多,她经历了各种的苦和痛,也忘记了所有的苦和痛。她们为她豁出性命,散尽修为,而她也以凡人血肉之躯挺了过来,她洗刷了罪恶,打破了诅咒。她的罪与罚已经解了,她们还会有以后。 而她尊重她的选择。 最后,彩姑也只说—— 【你不亏欠任何人,你唯一亏欠的,只有你自己。】 小和看向师父,淡淡的笑了。 师父不怪她就好。 她们一起走到大荒山顶,路上,小和又问她,【师父,大家都说,只有海神选中的人可以听见它说话。】她好奇的问,【我是海神的后人吗?】 彩姑笑她,真是个傻瓜。 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傻瓜。 【傻瓜,你至纯至善,被海神选中了而已。】 她们走到山顶,在那里,彩姑告诉她。 【你姓风。你是救世造人的大地之母——女娲的后人。】 她是真正的神女,在神女眼中,生命高于一切,是永远至高无上的。 后来。 风月岛的天没有塌下来。 小和也没有回来。 她没能走过风月岛温和的春天。 她十七岁走出大山,她走回大山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彩姑在大荒山顶待了很久。 她的族人是对的。 长生本来就是惩罚。 要不然,为什么只有她,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悲欢离合。 她在那坐了很久。 终于听到脚步声。 她在等的人来了。 小圆慢慢的走来,冲彩姑打了个招呼。 第111章 【师父。】 彩姑淡淡点了点头,问道,【你生她的气吗?】 小圆摇了摇头。 她永远不会生姐姐的气。 哪怕姐姐丢下她一个人。 【你怎么想通了。】 【姐姐和我是不一样的人,她不需要改变。】 小圆知道,她是很自私。 但有可以战胜它的东西。 在小圆心里,姐姐就是一切,她不用为了自己改变,她只管去做她想做的事,而自己会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小圆很平静,彩姑太懂这种平静了。 【我会去找她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小圆摊开手掌,是一颗蓝色丹药。 那天。 彩姑独自走下大荒山。 风月岛的天没有塌下来。 那对姐妹也没有回来。 她散尽修为,避人避世。 她知道等那对姐妹重生转世,她又有操不完的心了,到时候还得找她们要债去。 不管怎么样。 风月岛的春天来了。 第182章 写到后面的时候 想起《飘》里的梅兰妮 姐姐和她一样 是善良的高洁的伟大的 也是真正“叛逆”的人 在这个世界所有虚伪黑暗野蛮都出现的时候 她们仍旧忠于自己 不虚伪,有力量,爱众生 我曾担心会不会有人骂姐姐 骂她是一个圣母 骂所有人为她做了这一切 她却轻易的丢下 我想,如果有人骂她 我就要为圣母正名 好在文章没有流量 姐姐没有承受这个骂名(sad) 其实结局早就由说书人说出来了 海神是风月岛的守护者 它并不只爱人 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风月岛考虑 而它给小圆选择,小圆坚定的选择了姐姐 它也给姐姐选择,姐姐坚定的选择了众生 她们的选择出于自己 一个爱姐姐一个爱世人 没有被任何人左右 关于《风月叹》的前期设定 因为一开始没打算写,后来决定写的时候,有尽量去贴第一部分的设定,由说书人补充说明 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被姐姐修改,所以那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姐姐修改过后的世界 小圆健康快乐的长大 她们一起去中原,参加比武大会 玉河村也安然无恙 在这个设定里 姐姐不仅换回了小圆,也换回了风月城和玉河村 当然苦痛是真实的 这部分被修改过的记忆却是模糊的,悬浮的 而且在大家的记忆中 这对姐妹英年早逝,命不长久 之后 姐姐堕入地狱,本该永罪永刑 但二万的风月城百姓为她求情 姐姐才重入轮回 她的惩罚和诅咒就是永生永世的苦痛 她的血骨会消失,五感会丧失 并且永生永世都是如此 除此之外 她还必须偿还小圆上一世流下的眼泪 否则小圆的靠近会加深她的罪与罚 然后就有了大家为她打破诅咒的故事 至于200年前的风月城 是在第一世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 没有受姐姐颠覆天地因果的影响 母亲救下第二世的小和 回到正常的时间线,生下第一世的姐姐 如果大家有朝一日回看《风月无岸》 会发现剧情其实都是连贯的 关于结局 我认为它是he的 我用了两个故事 为姐姐和小圆的因果命运形成闭环 但她们打破了诅咒 她们还会有以后 最后感谢大家的陪伴 大家与我素不相识 但感谢大家在乎姐姐、小圆和所有我赋予感情创造出的人 只要你在乎,她们就不是纸片人 我曾想为什么别人可以得到我没有的天赋和幸运 也学着接受自己是个平庸的人 不过创作的过程真的很快乐 关上门写文就是我的宁静之地 所以真的很感谢每一个支持我的朋友 我们下次见 第183章 病弱姐姐总想逃,疯批妹妹全都要! 18岁夏天最诡异的“礼物” 是父母突然绑回国的姐姐。 风笑知,名字像言情女主, 真人像西伯利亚冻土层—— 小圆举着咖啡在机场苦等两小时, 回家发现这位姐正淡定收拾行李: “没你微信。” “不知道北极熊是你。” 关于姐姐的已知情报: 1. 比大脚怪稀有(18年仅存活于全家福) 2. 心肌炎手术全家探病独缺小圆(理由:你要上学) 3. 回国理由成谜(总之不是为了小圆) 前世 她为她逆天改命 她为她永罪永刑 今生 她的记忆苏醒 她的情根被拔 心衰体弱的风笑知 只想远离那个眼神炽热到可怕的妹妹小圆 可小圆像块牛皮糖—— 泰山的风化石 风月岛的珊瑚礁 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 病弱清冷姐姐 x 疯批护姐狂魔 前世虐恋?今生通通不要! 连本带利甜回来! 姐妹cp! 前世今生双线交织! 包饺子!团圆饭!通通he! 疯批妹妹图鉴: 摸了咬了亲了 那咋了 又能怎 ——说明—— 24年5月开始写这篇文,到现在一年多,中间做了许多事,发了很多平台,看的人很少,但也有支持我鼓励我的好心朋友,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冷清孤独。一年的时间匆匆过去,我的纸片人陪伴我最久。 之前在微博看到一句话。 “这个世界写得比你好的人多的是,但是你的世界只有你才能写出来。” 不知道是哪位朋友说的。 但真的很感谢她。 我没有宏大的叙事能力,我的文章也许并不完美,但却是我创造出来的真实的鲜活的世界。就像我一直在说的,只要有人在乎,她们就不是纸片人。 谢谢大家。 最后想告诉各位朋友,作者专栏开了一篇新文《全师门都以为师尊厌弃我》,不是虐文,但因为我的趣味是美强惨,所以中间一定会虐一点点的。大家可以看看文案,如果是感兴趣的题材,可以收藏~ 第184章 小圆18岁的夏天是特殊的。 那年的夏天不仅有高考,还有姐姐。 小圆有一个姐姐,她出生那天,16岁的姐姐坐上了去外国留学的飞机。18年来,小圆好像只见过她三次,还都不是真人,只是手机里的一小块模糊但美丽的脸。 姐姐对这个家好像可有可无,所有重要的节日她都不回来。父母似乎觉得她们姐妹二人并无联络感情的必要,在家里也很少提到她,小圆经常忘记自己有个姐姐。她比大脚怪还要神秘,大脚怪存在的概率比姐姐还要高,姐姐像是一种无法被量化的东西,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直到前两年,小圆群发帮忙投票的消息,姐姐回了个“好”。那是她们姐妹二人第一次对话,小圆像见了鬼一般,将姐姐单独拉了个组。 小圆和姐姐不熟。 似乎全家都觉得这没关系。 太婆说小圆像爸爸,脑袋缺根筋,小圆也想不了那么多,她和姐姐从来没见过,怎么会对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感兴趣呢? 关于姐姐的事,小圆很少听到什么消息。连名字也是自己为了上学在户口本上看来的。姐姐像是被家里遗弃在外面的孤魂,她的名字却饱含祝福和祈愿,姐姐的名字叫风笑知,这多好听啊?小圆一想到自己得了个大俗名,好几次跟父母急眼,可她们都说改不了,她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叫这名。 她的傻老爹六斤经常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小圆多好啊!圆圆满满的。】 上一次听到姐姐的消息。 是去年秋天。听电话,像是姐姐在国外得了什么心肌炎,在住院做手术。全家包括太婆布叔都去了,独留小圆在家两点一线的上学放学。几个月后他们才陆陆续续的回来。 小圆有些纳闷,又觉得有些合理。 上学比姐姐重要。 所以才不带她去的。 18岁的夏天,对所有人来说都很特殊。 小圆考上了大学。 但不止这一点特殊。 炎热的8月。 那天又闷又热,像憋着一场大雨。小圆穿着背带裤,扎着凌乱的丸子头,刚中午,屋里暗暗的,但没人开灯。 小圆读书的时候没有很努力,她脑袋跟爸爸一样笨,所以她猜姐姐应该和妈妈一样聪明。百无聊赖玩了一个月的小圆走去看电影的路上,又热又要下大雨,于是还没出小区又走了回来。她在门口换拖鞋,趿拉着走进来,见爸妈房里亮着灯,她无意偷听爸妈说话。 第112章 但她们好像在和姐姐吵架。 姐姐的事是小圆生活中唯一的变量,小圆八卦心起,留了个心眼,在房间门口多听了一会儿。 小圆的爸爸妈妈是全天下最好最温柔的父母,但似乎不是这么对姐姐的。 家中首座是妈妈风尘尽,她掌握最终话语权,小圆听见她命令道,【必须回来!你不做我风家的小孩了?】 姐姐不知说了什么,态度有些冰冷,似是拒绝了,连理由也没有。爸爸六斤在床沿坐着,没说什么,妈妈又说,【我和你爸要出去环游世界,你不回来,你妹妹怎么办。】 小圆张了张口,有些诧异,她能感觉到姐姐似乎也想反驳什么,但妈妈打断了,风尘尽这人温柔可亲,偶尔笑里藏刀,她的命令就是命令,没有人能违背。 【现在立刻马上回来!否则我就亲自过去抓你!】 对面恼羞成怒挂了电话。风尘尽并未多计较,只知道这一番思想工作没做好,估计还得上硬手段。 这是小圆第一次听父母说要去环游世界的事,她们风家向来比风还要自由,她倒不是为父母要环游世界烦恼,小圆推开门,单刀直入杀进话题,【妈,我都18岁了,不用姐姐回来照顾我啊!】 姐姐已经独自在国外生活了18年,在那里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妈妈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突然要求姐姐抛下自己的生活,回来照顾她一个正处于人生巅峰的人呢? 风尘尽只说,【这个你别管,你姐姐必须回来!】 小圆看向爸爸六斤,这实在不合常理,她都想为姐姐打抱不平了,可憨厚老实的爸爸似乎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此后,小圆听他们和姐姐吵了几次,姐姐接电话的时间越来越长,谈话的时间越来越短,并且每一次都以姐姐不愉快的挂电话做结局。小圆几次听见自己的名字,她能感觉远隔重洋的姐姐对自己相当的不满。 最终。 爸妈还是亲自飞过去,将姐姐赶了回来。 已经9月,距离小圆大学开学,还有15天。父母却说直接飞过去,不回来了。要小圆一个人好好吃饭好好上学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花姑姑秦秋月的钱。最重要的事,就是去机场接姐姐。 小圆意在给姐姐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确认了航班之后,提早两个小时带着咖啡在航站楼大厅等。可是她等了好久,航班落地一小时了,还没见姐姐走出来。小圆暗想机场大,姐姐18年没有回国了,弯弯绕绕取行李,走走停停找出口,是很正常的事。 她又仔细回想姐姐的样子,家里只有姐姐15岁时的全家福,穿着牛仔裤和白t扎着马尾辫的姐姐清新又好看,乖巧又可爱。小圆仔细回想姐姐的样子,姐姐那么好看的人,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小圆和姐姐的微信对话框开了又关。 她等啊等,等来了风尘尽的电话。 【小圆,你在哪?】 【我在机场啊。】 【我让你去机场接你姐姐,她人都到家了,你还在机场傻等,怎么回事?】 姐姐回家了? 小圆疲惫的垂下肩膀,她没接到姐姐,她们姐妹二人在机场擦肩而过,互相没有认出对方来。 事到如今,姐姐还是和大脚怪一样神秘。 【妈妈,你没和姐姐说我会在机场接她吗?】 【说了。】 【那她怎么不吱一声就走了,害我在这里傻等半天。】 【你们怎么回事,你没认出你姐姐吗?】 【我不知道啊。我没认出她,她不也没认出我吗?】 风尘尽听出小圆语气的不满之意,并未多说,只嘱咐她快些回家边挂了电话。 小圆打车回家,心想什么人嘛,害自己买两杯咖啡,喝完晚上都睡不着。她走进楼道的时候,家门开着,小圆能听见哐啷收拾东西的声音。小圆两手托着杯托一个闪身出现在门口,她看见一个淡雅大气的身影,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长途跋涉的旅程显得她有些疲惫,她抬起头来,深沉安静的脸看了一眼小圆,并未往心里去,只顾检查自己的行李和东西。 只是四目相对。 就感觉到她的冰冷淡漠。 姐姐很好看。 有种沉默坚毅疏离固执的气味,她淡淡的站在透进客厅的光里,甚至不和小圆打招呼。 小圆本来对她颇有微词,见了姐姐一时忘了,只呆呆愣愣打招呼,【姐姐……】 姐姐像是没听见似的,仍翻找自己的东西。 小圆只好边走进屋边解释,【我没看见姐姐,姐姐怎么也不微信和我说一声,我一直在等你。】 小圆站在客厅,她主动搭话,对方似乎再把她当做空气也不合适,姐姐的声音轻轻的很好听,却冷冰冰的。 【我没有你的微信。】 姐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小圆一点看不出什么,急着和姐姐破冰,忙追在后面说,【怎么会,沉默的北极熊就是我啊!】 【我不知道那是你。】 屋里的温度又降了10度,小圆这下真的是西伯利亚沉默的北极熊了。 姐姐的房门无情的关上,小圆破冰失败恼羞成怒,【什么啊!没礼貌!咖啡不给你喝了!】 说罢小发雷霆,小声的跺着脚,窝囊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185章 18岁的夏天是人生中最放纵的时刻。 小圆白天不醒,晚上不睡。 不幸的是,她那个被爸妈从加州赶回来的姐姐也一样。 姐姐像家里的幽灵,小圆看不到她,又觉得她无处不在。晚夏的天还很闷热,夜里空调低低的响,小圆在房间打游戏,偶尔会听见姐姐出门倒水的声音。小圆愣了个神,姐姐白天毫无动静,晚上窸窸窣窣,作息就跟广东双马尾似的,她在不在家有什么区别,真搞不懂爸妈怎么想的。 小圆看了一眼游戏的画面,她的小人正在街边和npc换东西,她又走了神,这么算来,她们姐妹俩已经十天没有遇到,更别提说话了,小圆掰着手指算一算,再过几天她就要去上学了,她也不指望姐姐能送自己,至少去读书之前把关系缓和下来,小圆真的想不明白,姐姐到底在不顺眼自己什么。 小圆是个直球少女,并且不愿意回避自己和姐姐的问题,当即放下自己折在沙发椅上的腿杀了出去,意在堵姐姐一个措手不及。 小圆打开房门,屋外没有开灯,小圆房里大亮的灯正好照进黑暗里,小圆杀出去的时候,姐姐正在开冰箱。 姐姐能不开冰箱吗,留子真是什么都吃。小圆傍晚拿快递的时候,见姐姐在楼下小区摆摊的阿姨那儿买馍,因为驿站人多,小圆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姐姐咬了一口菜夹馍问这是什么,很好吃。阿姨说那是菜夹馍,因为今天的肉卖完了,馍是现做现烤的,菜随便加五块钱一个。小圆觉得有些纳闷,姐姐美得朦朦胧胧的,像是另一个图层的,原来仙女吃路边摊还是仙女。姐姐并不主动跟自己说话,搞得她们姐妹像仇人似的,小圆自诩自己活泼少女人见人爱,还从没见过这么棘手的人际关系,她一头扎进狭小的驿站里翻找快递,出来时,那座冰山还在那吃馍。 小圆摇了摇头,看来白人饭真是有够难吃的。 透着一点光的黑暗里,姐姐看向小圆,淡淡的拿着杯子倒了水,似乎不打算社交。她喝了一口水,见小圆鬼鬼祟祟,狗皮膏药一样笑嘻嘻贴了过来。 【姐姐……那个……我下星期开学……】 小圆并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家里出现一个就算两人现在立刻火化骨灰都会自动分两堆的超级冰山往那一站,她的技能点立刻下降10%。她抓耳挠腮,见姐姐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急忙炮语连珠的攻击姐姐,【呃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送我啊!我就是想说下星期开始我就不在家里住了,阿姨每周会上门两次,你也可以让她帮忙做饭,不想让阿姨碰的东西跟阿姨说一下就好了……】 小圆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组织好语言再出来,刚刚出门着急怕逮不到姐姐,结果上来就没给姐姐留话口,小圆的讨好并没有让姐姐高看一眼。她平静的听小圆胡七八糟的说完,这才说道,【我知道了。】 小圆很少把天聊死,除非对手强得可怕。 事已至此。小圆只能启动备用技能。 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干什么都要出去吃个饭,于是她错误评估了姐姐的冷淡,急于在开学前破冰的小圆当即邀请姐姐参与团建,她勇敢的开口试探,【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姐姐还没回应,小圆赶紧补了一句,尽管这句话并无价值,【要不然我去上学,我们就见不到了。】 小圆充满期待的等待姐姐的下一步动作,那个过程短暂又漫长,她们在客厅一动不动,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 姐姐露出纳闷的神色,小圆顿感不妙,刚要再抢救一把,结果姐姐拿起水杯从她身边路过,就好像她是什么讨人嫌的骚扰犯一样,当然姐姐也不是回避型人格,她至少给了小圆回应。 第113章 【见不到就见不到,我们又不熟。】 小圆立刻恼怒了起来,姐姐听起来没有恶意,甚至有点真诚和理所当然,这才让小圆倍感恼火。 她们是姐妹,都能去滴血认亲了!这种反应合理吗?像话吗?怎么理所当然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趁姐姐还没回房间,小圆立刻说道,【不是我叫爸妈让你回国的。】 小圆的语气略有些火药味,姐姐察觉不对,也立刻停了脚步,她转过身质问,夹枪带棒的,【我有怪你吗?】 二人一触即发,两人撕开了窗户纸把话说开,现在都架在那儿了。客厅昏暗,只有小圆房间透出来的光,吹出来的冷气。 小圆没有响应姐姐的反问,她顿了顿,想要平息战火,便说,【姐姐想回去就回去,我不会和爸妈说的。】 小圆原本是好意,不料姐姐听了就有些威胁和阴阳怪气的意味了,她原本就和小圆形同陌路,父母非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将她绑回来,她本来就烦,她想走就走,难道需要小圆同意和包庇吗? 姐姐一时也生了气,但也没有泼妇骂街,小圆想来她们文化人就是这样,酸了吧唧戳人肺管子。 她刻薄的冷冰冰的说,【我不是为了你留下的。】 【我知道。】 那晚深夜。 二人在昏暗的客厅不欢而散。 之后的几天,她们见面仍旧不打招呼,就和从前一样,但在小圆看来,气氛更微妙些。虽然都是不说话,但之前是不熟,现在是冷战。 五天过去。 那天是小圆开学的日子。 小圆在自己的城市上学,学校离家只有十公里不到,但因为超了五公里,学校仍给自己留了宿舍的床位。小圆也想过是走读还是住校,现在好了,没得选了,眼不见为净,不如去迎接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 小圆一大早就拉着箱子卷着铺盖准备走人,那天天亮得很早,客厅的落地窗帘拉开整个屋里亮堂堂,客厅的桌上放着厚厚的文件袋,应该是姐姐的什么材料。小圆在客厅停了一下,正逢姐姐也从屋里出来,有些匆忙的顺上茶几的材料,又去开冰箱拿了水。 小圆想,现在坐牢都能发短信了,但没心的人都没空停下来和自己打招呼。小圆撇了撇嘴,大度的撒下手提箱,朝姐姐走了过去,正好又把行程匆忙抱着材料的姐姐堵在吧台。 小圆依旧是霸王硬上弓,【我要去上学了。】 姐姐短暂思考了一下,小圆能感觉在国外生活18年的姐姐在脑海里英译中,她用好听但没感情的声音说道,【祝你好运。】 小圆微微一笑体面的伸出手说道,【我们和好吧。】 姐姐一愣,并没有回握小圆的手,而是问道,【什么和好。】 小圆的笑立刻垮了。 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人? 小圆破大防,她和姐姐冷战五天,对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太不尊重对手了! 小圆窝囊的抽回手,拉着行李箱走了。 姐姐更是没工夫管小圆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抱着材料紧跟着出去,结果出去看见在电梯里的小圆“哼”了一声按关门键故意不等她,只好沉着脸按按钮等下一趟。等电梯上来的功夫才细想刚刚的对话,风笑知嗤之以鼻——谁要跟她和好。 第186章 小圆走出小区,准备去路边等车,路上接到爸妈电话的时候,特意端起了架子,爸妈出去环游世界,把姐姐赶回国,真不知道是在害她还是帮她,于是不论对方如何“宝贝长宝贝短”,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六斤说完把电话拿给风尘尽,这时的小圆已经走到小区门口,风尘尽说,【把电话给姐姐。】 姐姐? 一提到姐姐,小圆马上生窝囊气。 她怎么可能会来? 小圆说着随意一瞥,正逢姐姐也走出小区在路边等车。小圆知道姐姐最近在重新落户补办身份证,还在拿驾照,为此每天到处跑,一刻也闲不下来。 既然妈妈问起,那得不到就毁掉,反正谁都别想好过,于是一个人上学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圆委屈的说,【姐姐?姐姐没来啊。】 对面明显沉默了一下,小圆接着说,【姐姐那么忙,她刚回国,还在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不敢打扰姐姐呀。】 小圆说着说着,都能想象到姐姐接到爸妈责问电话时忍气吞声的样子了,哼,既然不和自己玩,那就气死她。 风笑知正好离她不远,不幸的看到小圆对着父母电话恶意阴阳怪气她。 风尘尽不知她姐妹二人在渡什么劫,今天是小圆开学的大日子,唯恐她心中真有什么委屈,于是说道,【你姑姑在外地出差,太婆和布叔马上就到了。爸爸妈妈最爱你了,小圆知道吧?】 小圆这人胡搅蛮缠,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依不饶的追问,【是最爱我还是最爱姐姐?】 风尘尽“啧”了一声,挂了电话。 小圆满意的挂了电话,姐妹二人在小区门口保持着芬兰社交距离,谁也没有搭理谁。直到布叔开车停在门口,太婆摇下车窗喊道,【乖乖。】 【太婆!】 小圆立刻笑眯眯粘了过来,令她惊讶的是,冷若冰霜的姐姐竟也同时乖巧喊了声“太婆”,笑眯眯走了过来。 布叔为小圆放行李,小圆纳闷的询问,【太婆,你们也认识啊?】 太婆有些好笑,【说什么呢?你姐姐是风家长公主,咱们是一家人。】 小圆看了一眼姐姐,姐姐一改对自己那副冰过的炮仗的模样,温柔可亲,明媚大气,太婆布叔和她亲昵,就像和自己一样。 小圆就闹了,【那我呢!那我呢!】 太婆哄道,【好好好,你是风家小宝贝,你们都是太婆的乖乖,好不好?】 小圆小声逼问太婆,说道,【不好,只能有一个!】 布叔打断小圆施法,【别欺负你太婆了,赶紧走吧,晚了没地方停车了。】 小圆潸然泪下,开始抹起薛定谔的眼泪,【爸爸妈妈都不爱我,我上大学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来——姐姐她……嗐……】 风笑知,【……】??? 太婆果然立刻察觉不对劲,拉着姐姐的手问道,【笑笑,你有没有和妹妹好好相处啊?】 笑笑—— 原来姐姐的小名叫笑笑—— 那可太委屈这名了—— 她什么时候笑过了。 小圆五毒俱全。 没想到姐姐也不是省油的灯。 面对太婆的疑问,她自有妙计,并且战无败绩,屡试不爽,【太婆,你知道的,我从小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好好好!太婆的心肝乖宝!以后跟在太婆身边,太婆最疼你!】 太婆果真中计,一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女从小生活在国外就心疼不已,忙拉进怀里哄着。姐姐看向小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 怎么个事儿!? 小圆瞪大眼睛。 她自有高招,没想到姐姐有免死金牌。 布叔这时撞了撞小圆,说道,【你比不过你姐的,她不是第一次用这招了。】 小圆咬牙切齿,把炮火对向布叔,【布叔!你要不要和我好!你和我第几好!你说话呀!】 布叔被缠得不行,小跑上车,小圆借口来不及,把太婆也拉上车,姐妹二人暗中较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路上。小圆果然对太婆这个七旬老人火力全开。 【太婆!你偏心姐姐!】 太婆哄过来又哄过去,她摸摸小圆佯装生气的脸,说道,【你冤枉太婆啊?】太婆的手很温暖,小圆根本没法和她生气,【姐姐有免死金牌,不公平。】 太婆笑笑,说道,【别和你姐姐计较,照顾好她,知道吗?】 小圆眼睛一眯,这不对吧?太婆是不是年纪大糊涂了,当初说的不是姐姐照顾她吗? 小圆大倒苦水,【太婆,不是我的问题,是姐姐的问题——】小圆一想到姐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明明就是把回国的事情怪到自己头上,还不承认,因此越想越不服气,又把布叔拉下水,跺着脚都要急死了,【布叔你说话呀!你刚刚不是说和我第一好吗!】 布叔开车装作没听见,太婆又说道,【你姐姐情况比较特殊,你让着她一点。】 太婆的手搭在小圆的手上,她的神情严肃认真,小圆便沉默了,是不是太婆真的老糊涂了? 今天最重要的,仍然是送小圆开学。f大是国内顶尖大学,小圆能上这所学校,本来就是家里得大摆宴席的程度,偏偏姐姐好像比她更厉害些,爸妈似乎也不在乎姐妹俩会不会读书,读不好了就花姑姑秦秋月的钱去环游世界,结果小圆这个倒霉鬼恰好考上f大,只能老老实实把书读了。 学校那天人山人海,布叔扛着行李,小圆有太婆的陪伴,各学院在操场搭了棚子,布叔找了半天,才说,【是不是那个,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 第114章 小圆走过去,领了材料,加了班群,拿了学生卡,又收了一大袋学校周边。小圆正在一大本花名册里找自己的名字签字,坐在桌子后面的负责人说道,【新生,过来抽宿舍。】 【宿舍是用抽的啊?】 她点点头,说道,【宿舍楼分两个区。a区是研究生的和不分专业的区。t10的3到7楼是你们导员给你们专业抽到的楼层,看你想不想和同专业的人住一起?】 【a区吧,离食堂和教室近。】 负责人转过来电脑,让小圆按空白键暂停,小圆一看宿舍号,a3的408。 【还有床位。】 【床位也抽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论,这一切都交给幸运女神,小圆抽到c,根据她提前调查过的宿舍图,c位不靠门,也不靠厕所,又正好对着空调。小圆美滋滋拍拍手,拿了宿舍的钥匙,把和姐姐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准备拥抱自己的新生活。 小圆和太婆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两个舍友到了,她们东西收了一半,家人已经先走了。那两个女孩友好和善,活泼可爱,一个叫萧萧,一个叫杨果儿,都是外地人,和小圆简直相见恨晚,见了太婆,又像是一家人似的,立刻亲近了起来。 太婆和布叔带上三个女孩去吃午饭,又在附近逛了逛,为女孩们添置东西。到了傍晚,学校因为新生,仍然热热闹闹,人声鼎沸。 太婆和布叔将她们送到北门口,因为小圆就在家门口上的学,因此没有过多煽情告别的戏码。小圆和新舍友挽着手臂在校园的路上吹着晚风,心情大好。 萧萧又说了个好消息,【诶,你们知道吗?咱们学校今年开学晚。以前都是9月开学了就军训,还特别热特别晒,就今年改到了国庆后!】 果儿笑道,【对啊对啊!你说我们运气好不好!国庆后就不那么热了!】 小圆倒没怎么打听过这个事,毕竟这个夏天她在为别的事烦心。 萧萧又说,【肯定是哪个状元来我们学校了,给她开绿灯呢。】 果儿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三个女孩嬉笑打闹着回了宿舍,门一开发现第四个舍友,像是等了她们有一阵了,脸色并不好看。 萧萧和果儿以为她是i人,仍是热情打了招呼,互相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第四个舍友叫邱格格,和小圆同学院但不同专业,408的四个人都不是一个专业的,除了公共课,课都选不到一起去。 小圆的直觉很是敏感,她不太喜欢邱格格,又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远离她,刚回床位,她就找上门来,说,【你好,我想和你换个床位。】 原来她等了这么久是为了这个。 小圆说,【我们的床位都是抽的,名字和网络都登记好了。】 她像是没听出小圆的言下之意,执意说道,【没关系,这个我问过了,其实没什么影响的。】 小圆见她听不懂,只得直白的拒绝,又不想第一天伤了大家和气,便挤出笑说道,【不行耶,我也喜欢这个床位。】 邱格格没说什么,默默回去收拾自己的床位。叮叮咚咚的。刚刚还热闹着的三人,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第187章 f大今年的军训安排在国庆后。国庆前的这半个月,除了三三两两的课,偶尔开开会,根本没有别的事。小圆是本地人,更没兴致在外面的商业街逛,不过她人美心善,总的陪萧萧果儿去了几趟。 小圆上周刚给自己排了课,除了大多数专业都有的大物高数英语体育思修,只有两个专业课,小圆大多给自己排在上午,这样下午就能出去玩或者在宿舍打游戏了。 周三这天,小圆一个人上完三节连在一起的智能材料导论,出了教室饥肠辘辘的走向食堂,她往宿舍群里发消息,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有没有快递要带。小圆发完消息等了一会儿,邱格格从来不在群里说话,平时也不和她们聊天,她一在宿舍,大家就怪尴尬的,可小圆也不想排挤她,有什么话都发到她们408的宿舍群。 上周六她也没有回家,她知道姐姐并不欢迎她,但也不要紧,周六是学生会和社团招新的日子,小圆和萧萧果儿在操场凑热闹,最后果儿进了组织部,又听说邱格格面试进了主席团,小圆也没什么想法,她陪果儿面了组织部,结果里面厮杀严重,她连二面都没进,小圆志不在此,转而进了猫协,抱着f大猫咪花名册,每天到处追踪f大的梅花印。 小圆发着呆在f大两排树荫底下走了一会儿,再拿起手机看,果儿也才下课,说要去组织部干活,萧萧今天排到体育,但因为大一上要军训,暂时还没开,于是赖在宿舍点餐。 小圆看了一眼菜单,背地里蛐蛐道,【奶绿三分糖不如别喝。】尽管如此,还是老老实实去给萧萧买奶茶了。 f大随便一家奶茶店都人满为患,小圆跟在有素质的大学生们后面排队,就是这时候接到了意想不到的来电。 是姐姐。 姐姐打她的微信语音。 小圆愣了一下,姐姐要按错她的微信语音,首先要把她从列表底端找出来,然后按加号,再按视频通话,选择语音通话——综上所述,姐姐不可能是按错,但姐姐也不可能找她啊,她们都快老死不相往来了……姐姐没有她的手机号码……姐姐找她能有什么事? 小圆想了很久,语音一直在响,她给了姐姐挂断的机会,可是姐姐没有,看来是真的找她有事。 姐姐不可能主动。 既然主动了,小圆可就不客气了。 小圆正要拿拿架子,结果电话一接自己立刻滑跪,讨好的招呼了一声,【姐姐?】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下定什么决心,姐姐的声音很好听,小圆原谅她的速度赶超光速。 【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没有!】 小圆迫切的回答,把刚刚的气势和立场抛之脑后,巴不得立刻给姐姐“喳”一个。 〖请a069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请a069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请a069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机械音重复响了三次,姐姐周边的声音嘈杂,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看来她还在为重新落户补办身份证的事跑来跑去。 姐姐说,【我找不到爸妈的结婚证,他们跟我说家里所有的证件材料都放在一个黄色的文件袋里,当初你高考的时候拿走了。你不在家,方便我进你的房间找吗?】 小圆一愣,就为这事儿啊,进她房间不是门把手一转的事吗? 这是现成的机会,机会就是留给能抓住的人,小圆立刻反问,【姐姐,你在海星路吗?】 【嗯。】 市政府大多办事处都在海星路,离得有些远,18公里路加上堵车,有时候要四十多分钟,姐姐来来回回的话,手里的号基本就过了。 【办材料还需要爸妈的结婚证啊?】 【是其中一个证明材料。】 姐姐还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么多话,看来求人办事是这样的。小圆接着说,【我给姐姐送过去吧,我正好今天没课了。我回家拿,过去也顺路。】 小圆都预测好了姐姐要说什么,“不麻烦”三个字已经在嘴边了,结果姐姐不按套路出牌,她还是用好听的声音,平静的淡淡的说,【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好呀!你说!】 小圆那时没有意识到,做姐姐的狗几乎是下意识的基因里带的。 【把我的出生医学证明一起带过来。】 【好的!没问题!】姐姐第一次跟小圆说这么多话,尽管之前并不愉快,但一丝丝靠近,都会让单纯的小圆忘记姐姐的污点,她本来就想跟姐姐亲近的,一个月过去了,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她热情的说,【姐姐,你再取一个号,我们保一个,别过号了。】 【好,谢谢你。】 小圆挂了语音通话,发现她和姐姐这段世纪对话一共只有三分钟。她没出息的跑出校门打车,一路小跑回房间翻找衣柜,那个黄色文件袋就在衣柜里压着,她当时也是为了翻找材料拿过来的,但是忘了放回固定位置了。小圆简单翻了一下,父母的结婚证和姐姐的出生证明都在里面。 小圆蹲在地上,看着姐姐的出生证明,原来姐姐出生在万物更生,新岁开启的春天,出生的时候只有2400克。 小圆拿着黄色文件袋打车到海星路。 小圆跑进办事大厅的时候,人并不多,一眼就可以看到冰冷的发着银光的椅子上,姐姐憔悴的坐在那里。这样循环的等待让姐姐很疲惫,甚至没有注意小圆走了进来。 【姐姐。】 风笑知抬头看她,小圆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开心,愚蠢又充满活力的对她笑。她站起来接过小圆手里的文件袋,礼貌又温和的对她说,【谢谢你,让你帮我跑一趟。】 姐姐太客气了。小圆想,她们太不熟了,她们是亲姐妹,跑这一趟又怎么样呢? 第115章 【这有什么的。】小圆说,【我们是一家人啊。】 姐姐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更甚的是,有些别扭,这个说法好奇怪,好像强安上去的,她们一共才见了几次? 【总之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有这些就够了。】 小圆撇撇嘴,似乎已经对姐姐无情且冰冷的话语脱敏了。好歹要一顿饭吧? 办事大厅嘈杂喧嚣,打印机滴滴答答的声音不停的响,机械音又在叫号。小圆才不管和姐姐的什么安全距离,兀自翻过姐姐冰凉白皙的手,看手心里的纸片号码牌。 小圆拉过姐姐的手腕去5号窗口,也不让她拒绝,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热情的说,【你在国外生活18年,一个人办得好才怪,我陪你。】 第188章 小圆是一种姐姐给点好脸色马上就原谅这个世界的生物。尽管姐姐说了不必,她还是如同闲人马大姐一样热情的陪同在姐姐身边,就像带小孩去医院看病的家长,能不能帮上忙另说,主打一个陪同。 姐姐的户籍恢复后,她又回了户籍所在地的街道派出所,准备办新的身份证。小圆脑袋空空,看不出姐姐的不自在,热情的一路跟过去,姐姐沉默寡言,她自然要承担起e人的社会责任,有的没的说了一堆,然而风轻轻的,姐姐依旧淡淡的。 工作日的11点,到处都没有什么人,录入系统的警官一查,又看了一眼姐姐翻翻找找出来的海外接种记录证明,最后告知少打乙肝疫苗,让补了第一针再来。 小圆看了一眼姐姐,姐姐真是太久没回家了,她沉默的收好材料,凌乱的头发滑落至脸侧,高岭之花孤傲清冷——但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去补打疫苗? 小圆终于发挥了作用。姐姐已经晕头转向,她带着姐姐出了派出所,熟门熟路往离那儿不远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走去。家附近的街角巷尾小圆再熟悉不过,那里熙熙攘攘的,怕乱窜的车辆撞到姐姐,又把姐姐往路的里面拉过去了一些。 小圆太熟悉流程了,于是路上边走边预约,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没有小孩去补疫苗,只有她那个被从加州赶回老家的姐姐。 9月底的天已经有些凉了。 f市的秋天就有秋天的样子。 好在姐姐内搭短袖,外穿薄外套。 她乖乖跟在小圆身边,一言不发。 小圆利落的从她手中接过材料,给办事人员看了预约码和姐姐的新户口本,又给她看了姐姐的海外接种记录。 果然对方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mmr是什么啊?】 小圆毕竟全程陪同,姐姐免开金口,她直接抢答,【是麻疹疫苗。】 对方点点头,她讲话很快,又戴着口罩,一句话快速的飘了过去,快得小圆听不清,【做过乙肝五项没有?】 【啊?】 【我说,去医院做过检查没有,看看是否已携带乙肝病毒或身体已产生乙肝抗体?】 小圆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姐姐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她要是知道有这个流程,犯得着跑来跑去的吗。 小圆又对办事处姐姐说,【没有耶。】 对方说话快动作更快,迅速给了张单子夹着所有的材料递过来,往旁边一指,【去采血做个筛查。】 小圆就是姐姐的兵。 她总觉得没有自己姐姐肯定不行的,庆幸自己今天陪姐姐来了。实际上就这两步路姐姐自己也能问也能走,但小圆已经被冲昏了头脑。 姐姐往冰冷的凳子上坐,并伸出了左手,姐姐的手指秀气纤长,小圆眨眼的功夫,桌对面一双快速的手已经拆开一次性针具在姐姐无名指上扎了个血滴出来。 小圆不知为何。 觉得这个画面好熟悉。 她好像…… 小圆正陷入一种混沌的记忆,突然手机铃声把她拉扯回来,她接起风尘尽的电话,因为心情大好,又甜又腻的夹了起来,【妈妈~】 风笑知已经取了单子,对方告诉她正好这一批马上送检,等三四十分钟出结果。她点头说了声谢谢,一边用棉球压住自己的手指,见小圆甜甜的喊“妈妈”,立马没有好脸色。 风尘尽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问她的宝贝小圆在干什么,大学生活怎么样,还好不好玩,小圆本来是有一堆话要说的,但今天问的太不是时候了,她敷衍的提了几句大学生活多彩缤纷,立刻峰回路转邀功道,【妈妈,我今天陪姐姐办身份证,现在陪她打疫苗呢!】 果真风尘尽听了,更高八度的声音传出话筒,连风笑知都听见了,她能感觉过去的一个月姐妹二人相处得并不愉快,小圆若单方面取得进展,那也是皆大欢喜。 【真的呀!我们宝贝小圆这么厉害这么棒呀!你要照顾好姐姐,不要让她熬夜,知道吗?】 【嗯嗯!】 母女二人半路开香槟,完全不管老大的死活,风笑知冷脸走开,小圆0个眼力见跟了过去,听风尘尽说,【把电话给姐姐。】小圆立刻把手机递了过去,哪料姐姐一个灵活躲避,冷漠的说道,【我不跟她讲话。】 风尘尽,【……】 小圆,【……】 姐姐还在和妈妈闹别扭。 小圆挂了电话后,看见妈妈给姐姐打电话,姐姐挂掉了,过了一会儿又看见来电号码显示“老师”,她犹豫了一会儿仍然挂掉了。 【谢谢你陪我到这里,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姐姐又一次赶她走,小圆这次听出来了,但她仍是很客气,小圆并没有生气的道理。 可姐姐也太无情了。 小圆这人就是没脸没皮,见姐姐又不给好脸色,她也来劲了,说道,【你可以什么可以,你知道社保卡去哪里激活吗?】 小圆一招制敌,彻底把风笑知噎住了,风家全员犟种,她也不甘示弱,立刻一点余地不留的赶人,【不用你管。】 小圆咬牙切齿往凳子上死皮赖脸一坐,【我就是要管!】 小圆根本不是想管。 单纯就是不顺着姐姐的心意来。 生气也是一种感情。 总比自己可有可无强。 烈女果然怕人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风笑知一时无语。 赶又赶不走,也不和她说话了。 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一排硬邦邦的凳子两边,也不说话就干坐着。气氛一时降到冰点,二人的关系僵得比俄罗斯大列巴还硬。 两人一坐坐半个小时不吱声。 小圆心中暗骂死水瓶果然冷战第一名。 这都跟没事人似的当她不存在。 结果老天帮小圆,筛查的结果发到小圆预约的号码上,是阴性。二人互相给脸色,小圆不情不愿的站到姐姐面前,用生硬的不高兴的语气说道,【呐,阴性。】她朝注射室努努嘴,【去吧!】 风尘尽一个电话给两个人整不高兴了。 风笑知也不高兴的起身,她们谁都不肯搭理谁。小圆见姐姐一个人走过去的背影,果真又心软跟了上去。她抽过姐姐手里的文件袋,又接过她的外套,姐姐的背影很薄,胳膊很细,浓密的微卷长发瀑布一样洒在身后。她那天内搭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为了打疫苗,仍往上撸了撸。 她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打疫苗的女士照例问她,有没有感冒发烧不舒服或者不适合接种的一般性疾病,姐姐刚要开口,小圆往她身后一站就是兵,【没有!】 姐姐没有说话。 小圆又关切问道,【会疼吗?】 打疫苗的女士顺口一个小谎,【不会。】 小圆“哼”了一声,说,【太可惜了。】 小圆暗想,疼死她算了。妈妈说了对付姐姐不要脸就够了,果然姐姐嘴笨战斗力不如自己。 两人往留观区一坐。 姐姐发现赶不走她,以退为进,干脆当小圆不存在,省得说不过她自己还来气。 留观区的半小时,姐姐又挂了几个人的电话。 小圆明明在生姐姐的气,在暗中和姐姐较劲,可是看见姐姐没有好好用棉签按住针眼,仍是跳了四个座位到姐姐身边,用纸巾压住她渗血的地方,不满的责备她,【人家都说了要好好压住的嘛!】 姐姐没有什么反应,第一次被没脸没皮的人登堂入室强制宠,大脑宕机,只能四两拨千斤顺势而为。 小圆默默陪她去派出所,因为新的身份证要四到五个工作日,小圆又跟在姐姐身后,直到姐姐顺利回到小区门口。 姐姐仍是视她为空气,小圆也不惯着,硬拉住姐姐,昂着小脸嚣张的说,【今天我帮你的忙,你要请我吃饭。】 风笑知欲言又止,看样子是想拒绝,但小圆的速度比她还快,立刻将姐姐拒绝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一个说话的缝隙也没给她留接着说,【但我现在很生你的气,所以我今天不跟你吃饭。这顿饭你先欠着,以后随时还给我!】 第116章 小圆说完扭头就走,走了一段路打车回学校。 风笑知,【……】 她在原地大脑飞快的转但又因为说话速度比小圆慢跟小圆闹了半天别扭最终没占上风在小区门口懊恼。 第189章 小圆是风家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爸爸妈妈太婆布叔全都要哄着让着,她自认沉鱼落雁人见人爱,没想到刚成年就遇到两个棘手的舍友。 一个不必说。 另一个是邱格格。 除了小圆拒绝换床位的事,她们并没有什么别的交集,她是学生会主席团的干事,经常不在宿舍,这倒也好,小圆果儿萧萧三人更自在。周五那天三人一起上完思修回宿舍,不见她人,便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突然床帘猛的一拉,她不高兴的指责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那会早上10点出头,三人一愣,还是果儿率先道歉,【对不起啊,不知道你在宿舍。】 邱格格横了几人一眼,怒的把床帘拉上了。只剩三人面面相觑,刚才的热闹被一盆冷水浇个正着,只好作鸟兽散,各自小心翼翼的拉椅子坐下了。 过了几天就是国庆,果儿萧萧都是外地人,家离得远,又第一次来大城市,便没有回去,小圆跟姐姐闹矛盾,好多天没有见面,也没有回去,而是带着萧萧果儿周边游。 邱格格的存在搞得小圆很不自在,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排斥她厌恶她,并不想主动和她修复关系,便一直晾着。她不是第一个和小圆有矛盾的舍友,但她并不值得自己费心,值得攻略的另有其人。 大学的生活总体还是快乐无边的,只是和邱格格不和的问题像手指上的小倒刺,不疼不痒,又一直在那,让人难受。 国庆之后就开始军训了。 好在老天都帮小圆,接连下了两个礼拜小雨,天又阴又凉,总体也不累。小圆她们三个总扎堆在一起,每天没头没脑高高兴兴,一回宿舍见邱格格也在,便各自交换眼色安安静静回自己的位置了。 小圆有时在宿舍打游戏,大家各过各的。那天是周天,休了一天,外面又下着不大但也不小的雨,小圆带着耳机打着打着,萧萧偷摸过来一拍她的肩膀,小圆摘下耳机,见萧萧眼里有话,便无声问道,【怎么了?】 萧萧朝邱格格的床位使了个眼色,小圆转过身,见正在翻书的果儿也停下来,她也转过身,三人无声的进行眼神交流,小圆这才听到邱格格在床上暴躁的翻来覆去,翻过来“啧”一声,翻过去“啧”一声。 小圆立刻明白了,这是在嫌她吵。小圆已经换了无声的鼠标,尽管对此事心中有数,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私人空间,仍然让了一步,关掉游戏。 小圆刚关了游戏,邱格格又大声的拉开床帘,那床帘早晚给她拉出火星子。三人也不想背地里审判什么,见她沉着脸下楼梯,忙众神归位,各干各的了。 邱格格的床位和果儿在同一边,小圆拿了书,戴上降噪耳机刚一秒,就听见邱格格疾言厉色的对果儿火力全开,尖酸刻薄夹枪带棒,【你知不知道你很吵啊!】 小圆一听就知道她指桑骂槐,她分明对自己有意见还不直说,偏偏去挑果儿这个软柿子捏。事发突然,果儿萧萧一时愣住,小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最讨厌别人阴阳怪气拿腔拿调的。她拍桌而起,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不要拿别人撒气!】 萧萧和果儿更是倒吸一口气,小圆气势全开是有些吓人,邱格格试探失败,小圆并非忍气吞声的肉包子,只能点到为止,【我拿谁撒气了,本来就是很吵啊!】 小圆也不忍了,回道,【嫌翻书的声音吵你可以出去住!不然就忍着!】 邱格格一时找不到回嘴的地方,又不想失了气场,只能摔门而去。 第二天是星期一。再过几天军训就结束了。 因为白天天气不好,晚上新生拉练。 虽然嘴上抱怨,但朝气蓬勃的小孩是不会骗人的。 晚上的操场载歌载舞,欢声笑语。 小圆和邱格格是一个院的,在同一个方阵里。又因为身高差不多,位置站得很近。休息的时候,各方阵唱歌跳舞打快板,喷火卖艺碎大石,各院使出了浑身解数。到了自己院,小圆坐在草坪上左看看右看看,竟见邱格格有备而来,拉着音响去主席台,跳了段女团舞。 底下掌声尖叫,邱格格那晚大出风头。 军训后恢复正常的上课。 小圆中午会在宿舍休息,或者陪萧萧果儿说说话。隔三差五的晚上就会回家睡觉。过了段时间,就习惯了走读的生活。 小圆晚上偷摸回家,有时候看见姐姐房间的灯亮着,有时候也会在客厅撞见她。姐姐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坐在客厅地毯上。茶几上摆着电脑水杯纸笔书本和一大堆草稿纸,小圆有一次撞见她戴着眼镜,坐下就一小只,不知在专心算什么,根本没注意到她回家了。 姐姐有时看见了,也没有过问,她并不在意。 国庆后的11月,是校运会和新生的联欢晚会。每逢活动,邱格格和果儿就忙得不见人影。小圆除了上课,还有猫协的事,土豆绵最近老是夜闯学姐宿舍,已经被通报批评很多次了,小圆现在正四处找它,准备再做做思想工作。 小圆从草丛里提溜出一只大橘猫,正在树荫底下语重心长的规劝说教,当事猫认错态度敷衍,小圆无法,只得放它回去晒太阳,临走前再三叮嘱,【不要去睡学姐晒的被子!】 小圆回了宿舍,果然只有萧萧那个大闲人在,她确认邱格格不在床上,这才神秘兮兮告诉小圆,【你知道邱格格什么身份不?!】 【什么啊?】 【听说是华承的千金大小姐!】 【啊?】小圆一愣,又一愣,【啊?】 她有些难以置信,不太确信的开口求证,【哪个华承……?】 【天工华承啊!】萧萧说,【就是那个神秘的房地产发家的大户啊!】 【啊?】 小圆平时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这会大脑突然宕机,萧萧赶紧给她科普,【就是从房地产到服装到餐饮到广告游戏文艺科研什么都做的那个天工华承啊!】 萧萧见小圆没反应,接着补充说明,【就说咱们学校,就有华承文化基金,好多科研项目的经费都是华承投资的。还有那个机电楼,就是华承盖的啊!】 小圆挠了挠头,说,【你们怎么知道的?……她的事?】 萧萧又说,【就校运会他们不是去拉赞助吗,本来像她这样的干事一般拉了几千块的小额算不错了。结果她拉了个大的,都把天工智能物流拉来了!】 小圆听着,仍是没说什么,最后又确认了一遍,【她自己说的?……她是华承大小姐的事?】 【没有,这怎么到处说啊。】萧萧说,【不过有人去问她了。她笑了笑没说话,虽然没有直说,不过也等于默认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华承的继承人在我们学校上学。】 小圆“哈”了一声,没有往心里去。 为了转移话题,她又问道,【果儿呢?】 【你不知道吧。】萧萧又说,【邱格格升部长后,给其它部门派任务,每个部门大概小几万,偏偏分给果儿的供应商是……】 【是什么?】 【是咱们市的殡仪馆……】 不难猜,果儿那个傻乎乎的家伙,已经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了。 小圆那晚没回去,而是在宿舍等着果儿回来。果然果儿进门两手空空往那一摊,摇头说道,【没有。我说2000也没有。再说了真拉来了也不合适。】 萧萧关心询问,【那你怎么去那么久?】 果儿说,【他们负责人挺好的,请我吃水果,还给我看他们纸扎的人,说是他们卖的最好的——】果儿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在那看他们扎纸人聊了一下午,他们说很少有像果儿一样不忌讳他们的,便热情款待了她,果儿虽然两手空空,但也算是尽人事,接着唉声叹气道,【我们部门就我没拉到赞助,然后部长又给我派了新任务,让我负责服装采购,预算才5000……我刚刚联系了几家,根本没有人愿意做啊。】 小圆贴心的抱抱果儿,又宠溺的拍拍她的头,说,【好好好,没事没事,我帮你。】 果儿感激涕零的问小圆,【小圆,你家是服装厂啊?】 【……算是吧。】 果儿差点给恩人跪下了,【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大恩大德!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萧萧说着风凉话,【你看看,甚至不愿意这辈子还你。】 三人打打闹闹,门一开,华承的大小姐回来了。 三人一时噤声,各回各位了。 第190章 小圆受够了家里的舍友给她脸色看,学校的舍友也给她脸色看,她今天必须收拾一个。 小圆本来无意和邱格格产生什么冲突,见她回来便回避着收拾了点东西,反正打车回家就十几分钟,家里那个虽然也给自己脸色看,但总不至于做什么下作的事情。 第117章 小圆背后,邱格格粗暴的将肩上的包拿下来扔桌上,桌子就那么大,准头不够掉到楼梯下,果儿顺手帮她捡起来,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她一把抢了过去,又拿捏起果儿来了,【别碰我的东西啊!】她厌恶的说,【你今天是不是碰死人的东西了!】 果儿为什么会去殡仪馆她最清楚。 她不仅暗箭伤人,还缺乏对逝者、对这个行业最起码的尊重。 果儿不知所措的看向小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圆总是能将她护在身后。幸亏小圆在宿舍,不然萧萧闹起来肯定动手的。408毕竟群英荟萃,诞生出两个怡红院战斗高手,一个晴雯平替,能动手绝不吵吵,一个麝月平替,嘴炮天下第一,开火无人生还。 两人都看向小圆,果然小圆脸色一沉,她脑子一转,竟换了张嘴脸,她和善的捡起邱格格垂到地上的手袋,仔细一打量——意大利顶级鞣制工艺的小牛皮,手工织造的云锦内衬,18k金镀层篆体logo。她笑了笑恭维道,【澜颂的the brocade clutch云锦手袋,是高定刺绣版,全国限量20个,当时国贸专柜还要验资才配货。】 萧萧和果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萧萧问道,【啊?那要很贵了。】 小圆说道,【普通款的三十来万,高定的八十多万吧。】 萧萧和果儿的家境普通,见邱格格背一个八十多万的手袋,暗想果然华承千金大小姐,高考果然是改变她们命运的唯一途径了,要不然她俩怎么可能认识这种阶级的人? 果儿更不敢吱声了。 邱格格一时得意,没有细想小圆那个平平无奇的女孩是怎么认出她的高定手袋的,正要放下这件事不再提,小圆突然又补了一句,【碰过死人东西的手碰过怎么了,八十多万一个,就是死人亲自碰过的也要背啊!】 她露出瓜兮兮的笑,忙把手袋给邱格格递过去,话就说到这,且看她接不接吧。 邱格格一愣,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小圆乘胜追击,硬把包塞了过去,【拿着吧拿着吧!八十多万一个!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这被什么东西碰过啊!又不是天天能买的。】 果然邱格格被小圆嬉皮笑脸一刺激,立刻恼羞成怒把包推开,说道,【都脏了!扔了不要了!八十多万而已!想要还不是随时就买!】 小圆无辜的收回手袋,目送邱格格气呼呼带上洗漱用品去洗澡了,路上越想越气,这手袋是她考上大学磨了老爸很久才买的,老爸还曾经开玩笑问她如果被裁了愿不愿意卖包捞他,现在好了,才背几天,尸骨无存,她后悔得指甲都要戳进手掌心了,自己怎么就被几句话激得下不来台,本来就是拿摇号买房的钱去买的包,家里不可能给她买第二个了。 门被甩上,萧萧和果儿竖起大拇指,【高。】 小圆得意的拎起自己20多块钱在miniso买的迪士尼联名款卡通手袋回家了,打车回家的路上看见邱格格发朋友圈,配图是那个八十多万的高定手袋,配文说道——八十多万买的高定刺绣款,碰到脏东西只能扔了,算了,回头再买一个。 邱格格坐实了自己华承千金的人设。评论点赞数不胜数。 人家问:什么脏东西? 邱格格回复:某人的手。 小圆忙给她点了个赞,然后回复一个可怜的表情包,附文:真的好可惜。 真诚是必杀技。 收拾完邱格格,小圆心情大好,看家里那座冰山都更顺眼了。 第二天是周六,没有早八。小圆哼着歌回家,见姐姐绾着长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又挤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狭小的地毯上写写算算。 小圆不小心打断她,可以看出姐姐对自己频繁回家的事感到很打扰。姐姐开始收东西准备回房间,小圆现下心情好,不跟她计较,忙说,【不用不用,我马上回房间,不打扰你。】 但姐姐没有理,仍是把书本纸张电脑抱回房间,小圆见她一趟跑不完,赶紧小跑过去替她拿杯子,马克杯里叮铃哐啷全是冰块,小圆闻到了,应该是葡萄汁。 小圆正要给她送过去,姐姐出来见小圆拿她的杯子,不知为何怒气更甚,一把抢了过去,没给好脸色回房间了。 小圆忍了忍,最后“哼”了一声。 【跟妈妈讲!我要跟妈妈讲!】 小圆也生气的回了房间。 她还有重要的事,她毕竟答应了果儿要帮她处理校运会服装采购的事,于是告完姐姐的状,又收拾了嗓子夹了夹,给姑姑打了电话。 今天旗开得胜,伟绩丰功。 小圆挂了姑姑秦秋月的电话,满意的走出房间,不巧和姐姐撞个正着,姐姐扣上洗好的马克杯,小圆打开冰箱,“啧”了一声看向姐姐,没有葡萄汁啊,小气鬼,真的很小气! 姐姐很记仇。她略过小圆走去阳台收衣服,小圆就在厨房吧台给自己做三明治,边做边对姐姐横眉竖眼,可惜后者完全无视并未接收。 小圆今晚心情大好,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柔光中的姐姐。差劲的舍友也是有分的,姐姐是标准的鹅蛋脸,轮廓流畅柔和,下颌线清晰但不过于锋利,偏圆的杏眼搭配饱满的卧蚕,鼻梁高挺但不过分骨感,冷白皮,微卷发。 小圆盯着姐姐一直看,心里想着,她笑起来一定更好看。 姐姐终于发现小圆慢速度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对着她发呆,皱了皱眉,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把她和小圆都吓一跳。 小圆赶紧喝一口橙汁,咬了小半口三明治,尴尬的理了理头发。姐姐见是陌生号码便接了起来,一句话的功夫迅速看了一眼小圆,小圆一愣,顿感不妙。 她竖起耳朵听,姐姐用好听的声音低低的客气的回复对方什么话,“是”或“好”一类的没有什么内容的语句。她挂了电话,又看了小圆一眼,更是不满和厌烦,收了自己的毛巾和衣服走了进来。 小圆暗叫不好,姐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忙把姐姐拦住,急不可耐问道,【学校打来的?】 【嗯。】 小圆心里骂骂咧咧,她因为晚上常回家,有几次查寝她都不在,导员让她填表,回家的话要填家里人的电话,租房子的话要填同住人或者房东的电话。小圆也没多想,爸妈都出国了,家里就一个姐姐同住,填了基本没有什么影响,不会真的打电话去核实的,更不会有什么事情麻烦到她,顶多有事情方便让姐姐通知到她或者找到她而已。 小圆刚要解释,姐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不要留我的电话,我不想管你的事。】 小圆登的生起气来。 她们是姐妹。 就算不是的话,也是一个屋檐底下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室友。 犯得着说这种冰冷无情的话吗? 在小圆眼里。 姐姐从来都在和她撇清关系,令她生气又心寒,失望,失落,各种负面情绪袭击小圆,小圆受够了她冷冰冰的样子,她已经尽力了,有些人早就该放弃的。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第191章 小圆和姐姐不是在冷战,就是在冷战的路上。 周末的两天也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连饭都没有一起吃。 小圆告了几次状,风尘尽似乎反响平平,姐姐似乎没有收到妈妈的批评,反观小圆,妈妈似乎有意无意的告诉她要让着点姐姐。 现在就不对了。 他们到底向着谁啊? 周末的f大操场不仅有学生,还有本地居民和游客。校运会和新生联欢晚会前的操场更是人声鼎沸,谈恋爱的排练的散步的搭台子的像下饺子一样密密麻麻拥在美丽校园f大的大操场里。 那天是个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小圆在家和姐姐生窝囊气,萧萧在宿舍大躺特躺,果儿一边有组织部的活要干,一边参与了班级开幕式的方阵,忙得焦头烂额。 f大操场沸沸扬扬,又逢中午饭点学生们溜达出来吃饭拿外卖,一辆印着【华承文化基金】的商务车开了进来,华承有f大的通行证,众人见那商务车神秘气派,却没往实验楼办公楼去,而是径直停在了操场旁。 车辆一过闸,教务处主任就闻讯赶来,跑得满头大汗,华承可是金主,一点知会没有就来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彼时,邱格格也在主席台排练,大家见华承的车直接开到了操场,也是猜到了七八分,忙关了音响聚在邱格格身边挤眉弄眼。 邱格格远远看着,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教务处主任赶来,更没想到接待的是华承集团总裁,和他对接的从来只是f大文化基金项目的负责人,好在他和秦秋月算是旧相识,见她搞这么大排场,急忙说道,【秦总!干嘛呀这是!】 秦秋月是热爱抛头露面的企业家,五十几岁未婚,家产数不胜数,人家都说她这些家产起码得从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世人就开始打拼了。 秦秋月一点架子也没有,见围了这么多人,还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然后找角度拍了几张照。她扫了操场一圈密密麻麻的人头,似乎没有看到想要找的人,于是说道,【来给你送衣服啊!】 第118章 【送什么衣服啊祖宗!】 工作人员扛下几个箱子,教务处主任大惊失色,【这不是年前非遗文化展会的展品吗!我们不要你的衣服你拉回去啊!】 秦秋月“啧”了一声,还给教务处主任递纸巾,她漫不经心说道,【不是小朋友跳舞要用的吗?借你们啊。】 教务处主任擦汗,擦得脸上都是纸巾屑,【谁跟你说的。】 【我小侄女啊。】 传说秦秋月不婚不育,最疼爱家里的侄女,每年给出的零花钱不计其数,也有意将产业留给和她实际无血缘的侄女。 主席台上,大家又拿胳膊撞了撞邱格格,没想到她低调拉来了天工物流,连华承总裁都亲自来送采购服装了。邱格格笑而不语,见人太多先行回避,眨眼就找不到人了。 【不用不用我谢谢您,今年成本测算本来就超了一点,等下再给您刮坏了。】 【刮坏了可以修复的嘛,小朋友跳舞要紧。】 教务处主任吴老师汗流浃背,说道,【你把高定当抹布啊!】 秦秋月和他算是熟人,说话更是一点腔调也没有,【老吴,读书人要不卑不亢的哈!衣服当然是穿在人身上的了,再说学生跳舞要用,那是展现它美的时候了,我又不要你赔!】 老吴想想也是,人家都不在乎这个钱,那他在乎什么,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跟她说,【那行,你等会跟我回办公室签个协议,咱们一式两份。】 果儿也在操场。服装采购分了好几批,她又想起自己的进度为0,不禁有些着急,现下事情太多,预备着等回去再问问小圆有进展了吗。她负责的节目是《敦煌昼夜》,看这衣服,也不知道和谁撞了节目。 【哪个节目的,我把负责人给你找来,你和学生好好说。】 【果儿。】秦秋月说,【组织部,杨果儿。】 华承总裁说话温柔平和,说起果儿名字时,就好像是她许久不见的晚辈。 果儿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五雷轰顶愣在原地,人家推拉扯拽她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是我? 我没找她借啊! 果儿呆呆的被同学拉到秦秋月面前,秦秋月看她甚是亲切,果儿一下子也不害怕了,只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手上拿着排练的道路唯唯诺诺的说,【……可,可是我的预算只有5000啊……】 【5000就够了。】秦秋月笑眯眯摸了摸果儿的脸,说,【姑姑借你的。】 秦秋月和老吴回办公室泡了会茶。组织部上下都在问果儿怎么回事,果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华承差她那5000做宣传吗? 已知邱格格是华承的千金大小姐。 已知小圆要帮她找家里的服装厂借衣服。 已知秦秋月说是小侄女找她借的。 结果是华承的总裁秦秋月来给自己送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啊?哪里出错了?过程不对啊?! 果儿想不明白,想打电话问问小圆,小圆只关心她拿到衣服了没有,【衣服拿到就好啦。】 当天,邱格格登上表白墙,大家都说她人美心善,还帮舍友借衣服,甚至有科普帖,说那套衣服是华承出资的非遗展品,运输超过24小时是要冷链的,结果不愧是华承,真就高定当抹布。果儿实在纳闷,明知邱格格脾气不好,还跑去问她,【呃,那个衣服……】 邱格格睨了她一眼盖上粉饼盒子,说,【给你你就拿着呗。】说罢提包出去了。 果儿又看看小圆20多块的草莓熊布袋,9块9的踩屎感拖鞋,回头暗想人不可貌相,富家千金可能就是这个脾气,没什么坏心眼。于是傻乎乎跟小圆说,【小圆,不用帮我借衣服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操心这件事,我请你吃肉蟹煲!】 【好啊。】 两人拉上萧萧,一起出校门吃了肉蟹煲,席间果儿又说起秦秋月,说她人很好,真的像姑姑一样。 小圆笑而不语,只顾夹菜。 校开幕式和新生联欢晚会当晚。 那天晚上有些凉,但操场人山人海,都不用各专业班级强制要求出观众,大家一到点涌进操场,就怕占不到好位置。 《敦煌昼夜》穿的可是年前非遗文化展会的真丝展品,秦秋月说既然借了漂亮衣服,就要让大家看到它的美,不仅安排了舞台设计,老师指导,还专门派人过来调试了灯光,保证全场观众值回票价。f大为此设设置了专门的机位。 邱格格的节目排在压轴,尽管学生会的干部再三询问,说她的姑姑帮了这么大的忙,要不要预留一点时间给她上台讲话,很忙的话录一点vcr也行,但邱格格坚持说不用,此事便作罢。 小圆当晚也在操场凑热闹。 学生们拿上塑料荧光棒,自己带上零食奶茶,人挤人一点缝隙也没有。升级后的舞台美轮美奂,专业老师指导过的《敦煌昼夜》加上金碧辉煌的灯光和服装,这已经是春晚的级别了。 学生和围观的群众掌声雷动。 台后,邱格格心情不是很自在。她准备了那么久的节目,这下无人在意了。 可她真算错了一点,她已经是风靡全校的华承千金,华承千金压轴跳女团舞,那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外面欢呼声不绝,都等着华承的大小姐出来表演,此举正中邱格格下怀,当晚发挥超常,大出风头。 小圆知道姐姐为什么会接到学校的电话。 她和邱格格吵架之后就没有回宿舍。 想也知道是谁利用职位之便天天查她的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既然要打脸。 就要挑最响的时候打。 小圆在台下淡淡坐着。 最响的时候。 就是她自己坐实了华承千金的时候。 第192章 平平淡淡才是真。 又过半个月,小圆平静的上课放学食堂打饭,偶尔处理一下学长学姐投诉马都督黄枪枪王情圣睡人家被子抢人家淀粉肠的事件。 周四上午,小圆和萧萧果儿一起上完一二节的大学英语,正要一个人去上三四节的体育课。f大有几个操场,这是主操场,无时无刻人满为患,体育课一般上不满两节课,所以今天能早点去食堂吃饭。小圆一个人在主席台旁的台阶躲避太阳。见操场进门的地方在搭小棚子,也没多想,学校里人那么多,活动一大堆,谁知道那又在干什么。 小圆人缘不错,和其她同学虽然不那么亲密,但也很熟络。通过对照测试,她和姐姐之间的问题,果然就是姐姐的错。 体育课果然很早下课,十一点半不到,老师就解散了。小圆预备去买个奶茶,就是这时,听见天上轰轰的声音,操场的人都抬头一看,原来是几台无人机。 小圆不太在意的和同行人员走出操场,准备去食堂打饭。结果地上出现几道阴影,同行人员拉小圆的胳膊,叫她快看。 小圆抬头一看,无人机竟然拉着红底黄字的横幅招摇过市—— 【天工华承祝小公主——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智能材料与结构设计专业,学号尾号08133——风小圆同学,18岁生日快乐!】 无人机整个f大到处飞,秦秋月喜欢土土的大排场,这都快把她的身份证打上去了。 同行人员看向小圆,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原来华承千金大小姐真的在f大上学,但不是邱格格,是风小圆! 小圆发出尖锐爆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让秦秋月帮她找回场子。 不是让秦秋月帮她社死啊! 全校上下指指点点,12点一到,上午的课结束,无人机拉着横幅到处唱好运来。 全校喜气洋洋。 小圆跑到操场外面一看。 无人机边唱好运来边垂着竖幅到处飘,左上书——【扫码提交祝福可凭截图到东操领取秦月文创精美小礼物一份】 右上书——【扫码提交的同学自动视为同意参加华承实习生岗位竞聘】 秦月文创是华承的文化领域模块,和全国各地的文旅合作,不知设计产出多少有地方特色的精美文创。经小圆提示,也已经进军娱乐圈给电视剧小偶像们做联名周边了。秦月文创送的小礼物含金量可想而知。 且不提小礼物,华承这么大的集团,平时的实习生岗位都靠导师内推,要很优秀的学生才能去实习盖到华承的章。今天既然公开竞聘,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华承是f大的友好合作单位,每年都为f大的应届毕业生提供了很多不错的岗位,福利待遇也都很好。秦秋月这人没什么架子,见了学生们都喊小朋友,f大的学生都很喜欢她。 路上的学生都停下来狂扫。操场不知什么时候架着个大屏led,秦秋月手动给小圆上热度,让18岁的小圆防不胜防。 小圆终于知道操场在搭什么棚子了,原来是华承在发小礼物! 小圆冲回操场,那里已经水泄不通,排着贪吃蛇队形的学生高兴的领小礼物和岗位竞聘传单,秦秋月在那里像乡下种了一辈子地的长辈送没进过城的小孩进城读书,亲切憨厚的跟同学们说,【要和我们小圆好好相处啊。】 第119章 【小朋友之间不可以闹矛盾,知道吗?】 学生有岗位的事情问她,她也都一一仔细认真的回答,不高高在上,不装腔作势。 小圆气势汹汹杀了过去。 【秦秋月!】 学生吓了一跳。 果然是真千金,竟然对华承总裁大呼小叫。 秦秋月吓了一跳,说道,【没礼貌,没大没小的!】 小圆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我让你帮我找回场子,不是指这个啊!】 【但你就说有没有达到你的目的吧。】 【有是有……就是……】 【你开心,我开心,学生们也开心,怎么不好啦?】 小圆挠了挠头,好像也有道理。 邱格格刚下课收书包,见一堆人往操场跑过去,正不知怎么回事,就见无人机飘了过来,周围的人看向她,虽然没有明说,但都写在脸上了。 【走走走,再晚领不到了!】 【是什么小礼物啊?】 【听说是邮政联名的特种天文纪念邮票,特别好看!晚上关了灯会发光的!】 【真的假的!】 【真的!外面没卖的!是产品线做剩下的!快走啊!】 邱格格脸上五颜六色的变换了十几种表情,咬了咬牙出了校门。 小圆在操场陪秦秋月摆摊,教务处主任和几个老师在维持秩序。秦秋月的小礼物虽不名贵,但胜在心意,邮票不值钱,是谷圈工艺加天文现象为主题的纪念邮票,紫光灯下美轮美奂。这种美丽的东西深受大学生们喜爱,是之前生产线做多的,外面买不到的,含金量更高。 秦秋月为人随和,在一旁笑眯眯的和学生们聊天。 一会问上课累不累,一会问食堂吃什么,有时候也问学生的期望薪资,也解答学生的专业问题。 大学生们实在清澈。那led像树洞一样,说什么的都有,但没有恶意。f大对小圆有恶意的只有一个。小圆看着看着,突然来了两个人紧紧抱住她。 不用猜都知道是萧萧和果儿。 萧萧,【抱住富婆大腿!】 果儿,【紧紧抱住!】 小圆说,【好啦,天文邮票你们要不要啦。】 【要要要!】 【要要要!】 趁秦秋月在场,小圆又随口问她,【姑姑,那猫协的事……】 小圆跟秦秋月提过猫协要给f大小猫节育的事,预算多少不知道,反正先找姑姑要。 【哦对对对,要多少钱来着?】 【不知道啊,可能十几万?】 秦秋月随口一答,【十几万还找姑姑要啊,用你自己的零花钱。】 【哦。】 大学生们,【……】 密码的。 当晚,邱格格没有回宿舍。 □□空间里全是晒邮票的。 还有没拿到的,私联小圆能不能再找姑姑要。小圆好人做到底,全校各班汇总,保证每一个想要的手上都有一个。 小圆靠秦秋月刷了一波好感度。等她看到学校告白墙的时候。那里已经大爆特爆了。 萧萧,【你快看啊,都有外校的在吃瓜了,几千条评论了……】 果儿,【and counting——】 小圆点开一看,告白墙洋洋洒洒几千字,说的就是今天的事,但因为小圆平时低调,挖出来的东西不多。 下面评论更是讨论得如火如荼—— @瓜田滞销:果然真正的old money拖鞋都是九块九 @匿名:之前不是说学生会副主席是华承千金吗?这瓜都有反转啊? @花无缺:啊?所以真正的富家女是那个低调的?小说照进现实? @aaa污水治理:这反转……比我们金融系的套利模型还精彩。 @甲人路:现在看《继承者们》突然觉得编剧还是保守了。 @.65238:a大的刷到了,求纪念邮票 @上春3:现在感觉当事人看菜谱都像在看家谱 @别买小站西瓜:贵校精彩程度永远超乎我想象…… @小仙女:b大的刷到了,求纪念邮票 @大一新生:建校以来唯一一年国庆后军训不会就是托华承千金(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智能材料与结构设计专业,学号尾号08133)的福吧 小圆,【……】 第193章 小圆没有刻意回避自己的身份,行事也并不高调。她的风波在学校里讨论了一阵就过去了,大家待她还和往常一样,倒是邱格格,身边来往的人变少,整个人又阴暗潮湿了很多。 小圆还是半走读,偶尔在宿舍住,不高兴就回家。那天被挖出来她家离学校就五公里,可能一环以内。小圆没有回应,仍然穿着她九块九的拖鞋去拿快递。 那天正好就她和邱格格在宿舍。 邱格格回来之后就不高兴的哐当摔东西。 小圆也不理她,在阳台收衣服。衣架卡在晾衣杆上拔不下来,小圆搬了个凳子去拿,结果凳子突然一晃,她险些从四楼摔下去。 邱格格正好在一旁捡地上的毛巾。 小圆不愿意用什么恶毒的想法揣测她。 但那天之后,仍搬回了家。 她保留在学校的床位,偶尔去和萧萧果儿玩,只把东西都带回家,一天都不在那里住了。 11月底的天有些凉。小圆选了一个周六大搬特搬。她上上下下的拿快递,收东西,正好姐姐也在家里,她们两个不说话已经很久了,上次吵架之后,小圆对她大失所望,再也不主动去修复和她的关系了。 小圆又在楼下拿了几个快递,拿的时候,看见一个面生的女人在那边吃馍。她长得很好看,小圆多看了几眼,带点婴儿肥的鹅蛋脸,瞳仁黑亮,小巧精致的鼻子,一丝表情也没有的时候懵懵的像糯米团子,吃到好吃的馍就笑眯眯的,眉眼弯弯,对这里有些陌生和好奇,边吃边到处看。 简直和姐姐是两种人。 等电梯的时候。 小圆看她慌慌张张跑来,便按电梯等她。 本来是举手之劳,结果她进来的时候笑眯眯的对小圆说,【谢谢你,你人真好!】 她的声音很好听,身上也香香的,小圆忍不住朝她贴过去,她有熟悉的气味,很是亲切。 【嘿嘿,没什么啦!】 热情可爱的白羊座! 小圆对她的印象很好。 她想,要是她才是我的姐姐就好了。 对方伸手要按电梯,发现已经有人按了,小区都是一户一梯,她诧异的看向小圆,仍是亲切善意的表情,温柔的问道,【你也去17楼?你就是小圆呀?】 小圆一愣,快递差点抱不住,她不认识她呀! 她贴心接过小圆快要掉地上的快递,说,【我叫忍冬,是你姐姐的好朋友。】 原来是姐姐的朋友,姐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朋友,不对,姐姐怎么会有朋友,姐姐的朋友怎么认识我? 小圆急忙打招呼,【忍冬姐姐。】 忍冬和她一见如故,说道,【你真可爱啊!】 小圆被夸得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二人气氛融洽,一起出了17楼,小圆因为下楼拿快递马上就回,所以虚掩着门。 忍冬不见外的推门进去,正好姐姐走出来找掉落在客厅的橡皮,见忍冬推门进去,不客气而且没礼貌的说,【what brings you here.】 她们是在国外朝夕相处的,在特定环境下有更顺口的相处模式,见小圆随后跟了进去,她们自然的切换回来。这是从小的家教,第三人在场绝对不说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就像带朋友回家不说方言是一样的。 忍冬说,【我和你妹妹一起上来的。你吃过楼下的肉夹馍没有,很好吃,我吃了五个。】 风笑知,【……】 小圆拿了快递回房间,心想,又一个留子。 忍冬看向小圆,关切的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小圆慌张的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聊!】 她朝忍冬笑笑,急忙回房间,因为没手关门,就踢了一脚,结果没关紧,留了条缝。 忍冬太了解风笑知了,她知道姐妹二人一定没有好好相处,罪魁祸首不必说,绝对就是眼前这位。 她受人委托,开门见山道,【what's with the poker face?】 【why do you care.】 忍冬撇撇嘴,她们是好朋友,这种冰冷操作她习以为常,于是把话题转向小圆,先是夸道,【she is cute.】 风笑知并不理她。 忍冬接着说,【were one of you two adopted?】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橘子剥起来。 风笑知听得出忍冬在奚落她难相处。她知道忍冬就是太闲了才老是管这些有的没的,于是反唇相讥,【get jobs.contribute to society.】 忍冬知道她这个人嘴巴坏老是欺负自己,于是朝她身上扔橘子皮,【mean!mean!】 风笑知也不管她,找到橡皮自己进屋了。 忍冬被一个人扔在沙发,和小圆一样是个小窝囊废,她捡起地上的橘子皮,小圆听完她们拌嘴走出来,忍冬果然又笑眯眯看向她,【小圆,你有没有空?】 第120章 【啊?】小圆忙说,【有啊!】 【我刚从国外回来,你能不能带我去逛一逛,费用我出。】 【好啊好啊!】 小圆和忍冬一拍即合,两人相见恨晚,像真正的姐妹在外面逛街买美丽废物吃烧烤。 在街边大排档撸串的时候,忍冬因为太好吃了差点落泪,小圆真不知道她们留子吃的什么苦。 从聊天中得知,忍冬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大姐姐一岁多点,姐姐16岁,也就是小圆刚出生那天,被老师接到国外和她们一起生活。忍冬也认识爸爸妈妈太婆布叔和秦秋月,换句话说,她们是一家人。 原来是在国外不怎么联系的远房亲戚。 【你和笑笑相处得怎么样?】 小圆明显一个沉默,沉默到让人难以忽视。 【她就是这样的,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人很好,你多照顾她,好吗?】 忍冬刚刚切换语言环境,讲话不太口语化。小圆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让她照顾姐姐?她也没别的话可以接,只能点点头,说,【好。】 忍冬喝了点小酒,这下上头了,跟小圆打包票,【既然我回来了,你就放心吧。我这就把她叫出来。】 小圆说,【她不可能出来的。】 忍冬笑眯眯的,【你就看我的吧。】 电话通了,忍冬的脸红红的,她微微歪头,耳尖泛红,她打开免提放桌上,一点也不着急,她用手撑着下巴,有意识无意识的玩头发,慵懒又随意。 姐姐接了。 忍冬说了一句经典开场白。 【hello stranger~】 她的语气拉长,语调上扬,气氛暧昧都像在和姐姐调情了。 果然姐姐冷冰冰泼了冷水,不耐烦的回了句,【what now.】 忍冬咳了咳坐直来,她指了指自己,暗示小圆好好看她发挥。 【笑笑,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嘛。】 【不去。】 忍冬切换中文,风笑知知道她一定和小圆狼狈为奸。小圆立刻指手机,对着忍冬露出一副“i told you so”的表情,忍冬示意她别急,接着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刷到一个吃牛窝骨八珍豆腐拌饭的视频,还说回国了一定要去吃。】 【记得。】 【我们找到这家店了,我把地址发你,你来不来。】 姐姐沉默了一下,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等我,马上来。】 小圆,【……】??? 挂了电话,忍冬调侃自己,【我们留子是这样的,学着点。】 之后她又给姐姐发语音,说,【这里堵,别开车。】 姐姐拿了身份证,又是拿驾照又是提车,这些小圆都观察得到。但她们是真正的stranger,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忍冬告诉小圆,【待会吃完饭就散步回去。散步呢,是很浪漫的事情,今晚的月光很美,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剩下的就交给你咯!】 【啊?】 第194章 小圆万万没想到一碗牛窝骨八珍豆腐拌饭把姐姐拿捏住了,她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忍冬早就不知去向,只留小圆焦头烂额汗流浃背。 姐姐和小圆吵架有些时日了,此刻独留小圆不自在,她竟一心只有饭,纳闷的说了一句,【什么饭这么好吃。】然后进了饭店。 小圆,【……】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冷战就要有冷战的样子。 因为一碗饭破功。 显得这场冷战很廉价。 姐姐和小圆没有什么话说,小圆也还在生她的气,见她眼里只有拌饭,更是气不消。那晚月光确实很美,小圆不跟姐姐说话,姐姐也不跟她说话,在饭店门口打不到车,只好去坐地铁。 出地铁口的时候,再走几分钟就到小区了,小圆不知道怎么和姐姐相处,只想赶紧回家,走了两步发现姐姐没跟上,她回头一看,顺着姐姐的目光看过去,地铁旁的草丛里,蜷缩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姐姐看了几眼,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小圆走到姐姐身边,这时摆摊的阿姨热络的跟她们两个搭话。 【哎呦是别人扔在这里的,都好多天了。才七八个月大。好可怜呦。】 阿姨的口音很重。 那只小狗蜷缩成一小只,姐妹二人第一次默契对视,朝那小狗走了过去。那只小狗闭着眼,眼睛小小的,皱着小八字眉,它尾巴紧紧夹着,白短的毛带点隐隐的不仔细看看不见的黄,是只塌耳朵还流着鼻涕的小狗。 【姐姐……】 小圆不知所措的呼唤姐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就喊她了。 风笑知第一次友好回应她,【如果它跟我们走的话——】 这时阿姨走了过来,又说,【之前也有好心的学生要带它走,但它都不去,不知道在等谁喔。】 姐妹二人又一次对视,它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狗,甚至不是最可爱的。可她们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慢慢靠近—— 小狗的眼睛突然睁开,它的眼里充满忧伤,却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突然亮了。它跳起来,摇着尾巴朝姐妹二人转,高兴的“嘤嘤嘤”的叫,像是多年不见的好伙伴,像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们了。 摆摊的阿姨见了也觉得神奇,【咦,那它是跟你们有缘哩!】她高兴的对小狗说,【去吧去吧,你有家了,去过好日子咯!】 小狗像是哭了,小圆把它抱起来,它高兴的蹬腿,它的鼻子还是湿漉漉的,小圆也不知道为何,像一见如故,像久别重逢。 这就是她们的小狗。 风笑知像是有了温度。 她温柔的靠近小圆,也摸了摸小狗,说道—— 【那就叫你……小白。】 小白高兴的回应。 那晚月色确实很美。 小圆和姐姐没有不尴不尬的走回小区,而是抱着小白去检查洗澡打疫苗,她们一起在宠物商店挑东西,买了狗窝狗粮和玩具。她们轮流抱着小白,小白的眼睛亮亮的,最爱拿鼻子亲亲人。 风笑知不坐地铁,小圆也都打车。 但她们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找到了自己的小狗。 因为小白,小圆和姐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她们会一起下去遛狗,小圆也会在出门上学前嘱咐姐姐她已经喂过小白了。 姐姐还是喜欢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小圆回家的时候,小白经常躺在她的腿上,小圆就会走过去摸摸小白,时间久了,姐姐好像不再警惕她的靠近了。 但她们之间,仍然没有什么话说。 小圆喜欢周五。 这天只有上午两节思修,还可以和萧萧果儿一起上。她拿着早餐急匆匆进教室,坐在大教室后排的果儿和萧萧早为她留了位置朝她招手,小圆走过去坐下,正好打了上课铃。 萧萧立刻开始窃窃私语,思修是全校新生一起上的公共课,每节课的学生很多,都是不同学院不同专业的在大教室里一起上,她们三人头一低,老师在讲台上根本看不到,更别说听到了。 【小圆,你听说了没有,那个假千金——】 小圆“啧”了一声,萧萧急忙改口,【忘了忘了你不喜欢被叫这个了。我改我改。】 【就是最近风头过去了,咱们邱副主席啊,在搞什么慈善义卖活动。】 小圆迟钝的摊书,讲到哪里都不知道,她疑惑的问,【那咋了。】 【什么那咋了,别的人设立不住又来立一个呗。我在宿舍看见她就来气。你说说她——】萧萧点名果儿,【人家对她态度这么差,偏偏她最不争气!】 果儿撇撇嘴。 萧萧又说,【你就好了,天天回家住,也不用看见那个瘟神。】 小圆急忙安慰,【好好好今天陪你们回去,看看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思修课最好上了。 好上就好上在老师讲什么小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f大宿舍a区3栋。 季竹在这里接待了一个朋友。 她是f大毕业多年的体育生,少走十几年弯路在这里当宿管,晚上就去兼职拳击教练。 她小时候的好朋友从国外回来,终于被她约出来了,因为她现在还要值班,就请她到女生宿舍的a3区101等会她。 风笑知在她的值班室坐下,那里的空间和别的宿舍一样大,季竹放了休息的床,衣柜,书桌,文件柜等有的没的。 季竹问她,【你还不和叔叔阿姨说话啊?】 【嗯。】 风笑知点了点头,她被妈妈赶回国已经3个月了。回国之前在自己的公寓大吵一架,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生气回国,从那以后一直不理爸爸妈妈。 季竹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又问她,【那你现在回国了,打算干什么?】 风笑知一本正经的说,【什么也不干,我是富二代。我就老老实实的花钱,反正花不完。】 第121章 【……】 季竹恨恨放下保温杯,咬牙切齿说,【你别逼我在这扇你。】 风笑知又说,【我不干什么,等她们闹够了,我就回去。】 她从来没有打算在这里开启新的生活。 自然也没必要和小圆有过多的交集。 两人正聊着天。 季竹看了一眼群消息,说水房的设备坏了,她去找人修,让风笑知帮忙坐会儿班。 她今天只简单穿了件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纤细的小臂。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白色板鞋——这是她衣柜里最朴素的搭配了,却依然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气质。 她无聊的翻起桌上的报表。 【竹老师——】 突然有学生闯进来,双方都吓了一跳。 风笑知温柔浅笑,问道,【怎么了?】 那学生被风笑知杀人越货的掠夺式美貌吓得支支吾吾,【……你,你不是阿竹啊……】 【不是啊。】风笑知笑着抽来一张白纸,骨节分明的手按下圆珠笔,用好听的声音说,【你叫什么名字,找她有什么事,等她回来了我告诉她。】 女学生磕磕巴巴说她们6楼的水压又上不去,风笑知什么也没记,放下了笔说,【好,知道了。我帮你转告。】 【……谢,谢谢你……】 【不客气。】 风笑知一个人两副面孔。 这副模样小圆看了都要一蹦三尺高。 这可是她努力了三个月都没得到的待遇。 走出去的女学生正好是个汉语言文学的大馋丫头。她走到过道上偷偷一看,风笑知低头随意翻看手册的侧影被窗外梧桐枝切成碎片,白衬衫袖口卷了两道,腕骨抵着发黄的宿舍管理条例。 她好看干净得过分,眉眼是工笔描的远山,眉骨转折处凝着霜色,睫毛垂落时在眼睑投下青灰的影——看人时带着三分疏离。鼻梁细而直,下颌瘦削却不嶙峋,没有耳洞,白得逆光时都能透出淡青血管。 一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穿过她发丝的间隙,在纸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值班室墙皮剥落成世界地图的形状,铁皮柜第三层抽屉卡死多年,墙面上历任宿管贴的告示层层叠叠,最新那张“禁止使用大功率电器”的a4纸下,还隐约能看见2008年手写的“北京奥运会加油”,铁架床吱吱呀呀,她手臂下的木桌更是条条横横,坑坑洼洼。 她是谁? 怎么坐在简陋的值班室里。 都美得像女娲毕业设计? 偷拍的女生手抖得不对焦——照片里的女人笼罩在柔光里,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清晰可见。最绝的是那束恰到好处的阳光,将她整个人映得像幅古典油画。 照片中,她低头看电费表的神情都像在测量什么精密的建筑图纸,穿堂风掀起她散落的碎发。背景模糊不清,她的美貌却被抓拍得清清楚楚。 小圆和萧萧果儿回宿舍的时候。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进进出出,大家漫不经心又刻意的路过,小圆正纳闷怎么回事,却见姐姐坐在那柔光中,外面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萧萧抓住小圆胳膊惊叫道,【那是谁啊?!】 萧萧不过是因为陌生姐姐的美貌随口一说,心里有鬼的小圆立刻警铃大作。现在全校都知道她是华承千金大小姐,要是再让别人发现她们是姐妹,姐姐不得跟她一刀两断。 她最讨厌别人打扰她了。 于是急忙撇清关系,【我不知道啊我不认识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啊我发誓!】 正沉溺于风笑知美貌的萧萧,【啊?】 第195章 小圆急忙回宿舍。 邱格格不在。 她在操场忙慈善义卖的事。 但小圆不在意了。 实际上也无人在意。 小圆中午出校门,打了网约车回家,因为心事重重,上车的时候和姐姐面面相觑。 小圆一愣,心想,姑姑有亏待姐姐这么多吗,还要在外面开网约车。 小圆思考了,但思考得也不多,尽管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尾号8536……】 【你去哪。】 姐姐的声音冷若冰霜。 小圆说,【回家啊……】 姐姐说,【我不回。】 【啊?】 因为在宿舍撞见姐姐的事,小圆大脑宕机,她没明白姐姐的意思,直到姐姐无可奈何的说,【你的车在对面,打了五分钟双闪连我都看见了。】 小圆被赶下车,季竹正好后脚上了风笑知的车。她们约了地方吃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f大掀起了什么腥风血雨。 小圆反应迟钝。 但毕竟是f大学生。 当晚就上车了。 偷拍的女生一张照片加【震惊!我们学校惊现神仙宿管姐姐!】的文案,当天下午a3的101成为f大热门打卡点。 网速快的有鬼鬼祟祟的撞见姐姐,网速慢的已经和姐姐失之交臂了。 当晚#f大最美宿管#冲上空间微博小红书热搜,校内告白墙论坛贴吧全爆。 小圆更加汗流浃背,好在一些素材只拍到姐姐侧脸,没有露出她的全貌来。 校内论坛表白墙留言超5000楼,连外校的都来看热闹了,大家激情讨论了一晚上,谁也不知道神仙宿管姐姐的身份和来历。 季竹回去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知道多少人打着手电筒在她那问白天的姐姐是谁。 于是大家心死了。 原来是宿管老师的好朋友。 只是凑巧来做客。 小圆在电脑上点开热门评论。 这时听见姐姐回来的声音,小圆跑到客厅,她摸了摸小白,平静的回了房间。好在她老干部2g上网,很多社交平台都没有账号,要不然今天就是不眠夜了。 小圆回房间,正好收到萧萧打开一个群聊邀请,然后接起她的语音通话—— 【这什么啊?】 萧萧说,【神仙宿管姐姐的后援会啊,你快进。】 小圆看着姐姐的后援会群发出土拨鼠尖叫,萧萧又说,【你快进啊,别等会吃瓜赶不上趟又说我没喊你。】她又神秘兮兮告诉小圆,【你知道吗,邱副主席回来又摔东西了。她好不容易搞个活动准备力挽狂澜,结果一点水花都没有,风头全被这个宿管姐姐抢走了,她估计都要恨死了。】 小圆哪里有空管邱格格。 她自己的风头刚过,现在又轮到姐姐,看她那臭脾气就知道这也不算什么好事。 真是的。 就往那坐了半小时都能上热搜。 小圆小心翼翼点开评论区。 那评论多得刷不到底。 姐姐那张照片之所以出圈,就是因为姐姐的神级美貌和简陋背景有反差,偏偏还被当做宿管。 小圆顿感昏天暗地,但手仍不自觉点开评论仔细研读—— @f大校友会:03届老学姐作证,当年这屋子老鼠比女生多,果然风水轮流转啊 @怀旧bot:搪瓷杯上模糊的“先进工作者”是九十年国营厂的字体,泪目了 @f大bot(校园资讯号):经查证非我校教职工,但欢迎报考我校来看神仙姐姐(教务处快给我打钱) @法学生今天秃了吗:根据《劳动法》她绝对超八小时工作制了,请速来我校法律援助中心! @文艺复兴bot:像是卡拉瓦乔油画里走出来的光明天使,手里却拿着《宿舍卫生检查表》 @颜控晚期:救命!她睫毛在脸上投的阴影比我人生规划还清晰! @影视观察员:建议《宿管姐姐爱上我》剧组直接来校取景,省了选角费还能拿奥斯卡 @甜宠文在逃女主:她训迟到学生时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我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野生福尔摩斯:放大她手链刻着法语“étoile”,巴黎世家的孤品,这位姐绝对不简单 @娱乐圈纪检委:侧脸像某位95小花,但多了三分宿管の杀气(没拉踩的意思) @胶片摄影师:这种480p画质反而成就了噪点美学,建议佳能尼康集体来抄作业 @量子力学bot:当她凝视登记簿时,薛定谔的猫在值班室实现了既违规又合规的叠加态 @真的是路人:看图以为现偶海报,看视频以为现偶路透。以为娱乐圈进货了。找了半天蒸煮id结果是素人。特像某位清冷95花(视频指路0:53) 小圆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是热门评论,转评赞很多,应该是各位bot和营销号搞团建。小圆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睡着,反正她是睡不着了。 小圆第二天起来,热搜掉了几个位,但还在热搜榜37,姐姐仍平静的摸狗看书写写算算,就跟她电脑没联网似的。 一整个周末,101都没有人在,也贴了告示。毕竟是大学生,不便在人家宿舍底下吵吵闹闹,季竹冷处理了两天,硬是不接这个泼天的流量。 第122章 小圆偷偷堵她。 季竹以为她是凑热闹的学生,都拉下脸来送客了,小圆才把门一关,说,【我不是来蹭热度的!我姓风,叫小圆!是最美宿管姐姐的亲妹妹!】 季竹知道她有个妹妹,甚至小时候还抱过她。 她们两个一对线,原来季竹也清楚风笑知那个臭德性,硬把事情冷却下来了,也没告诉她。 【你姐不知道吧?】 【不知道。我拔网线除了影响她找文献,别的影响不了一点。】 【那就好。】 两人偷摸在101蛐蛐风笑知,蛐蛐完了季竹说,【这要是换个人,这泼天的流量我就接住了,怎么偏偏是她呀!】 小圆也说,【就是,天时地利都占了,下次哪还有这么好的事啊!】 季竹让小圆看着她点,尽量不要再来学校抛头露面,尤其是风笑知往那一站自带港风滤镜,最好哪都别去。 流量这种东西是很好躲的。 f大的学生受的也是高等教育,都有自己的课业要忙,因此这个风波玩了几天没人接茬就冷下去了。但没人接茬才是最恐怖的,姐姐的身份神秘莫测,她一旦出现,又是一个泼天富贵了。 小圆这两天瓜兮兮的对姐姐嬉皮笑脸。 她一有动静就问她要去哪。 风笑知也觉得小圆奇怪,但仍回答她,【忍冬约我吃饭。】 【诶!慢着!】 小圆一个电话call忍冬,把她呲了一顿说,【上外面吃什么吃!来家里吃!】 她硬把姐姐扣在家里,风笑知也没多想,忍冬来了之后,小圆又找她单独谈话,如此这般一说,忍冬挠了挠头,说,【就她?】 小圆把图找给忍冬一看,忍冬心服口服,看了一眼空空的家和冰箱,问道,【那你叫我来吃什么?】 小圆叫了火锅外卖在家涮起来。 既然大家都加餐,也给小白加了个大骨棒。 初冬热腾腾的饭桌上,忍冬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圆是f大的学生啊——】她转而对风笑知说,【老师不是说f大有门课你可以帮忙上吗?】 又一次的。 小圆发出土拨鼠尖叫。 【不要啊!不可以!】 第196章 小圆和姐姐还没有心灵相通到很高的地步。 所以她的反应看起来像是不想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就像姐姐一直对她做的事情一样。 好在姐姐是个超级淡人,可能也没有多想,只顺着小圆的话说,【不用担心,我不去。】 忍冬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是谁派来的都写在脸上了。小圆搞不懂妈妈怎么会派这个笨蛋过来。但忍冬姐姐实在可爱,小圆决定先跟她天下第一好。 小圆第二天早上准备出去上学,姐姐也慵懒的走出房间。姐姐穿着一条合身的白色直筒牛仔裤,内搭白t,外面穿着一件薄薄的淡粉色针织开衫。她站在柔光里,温柔软糯。 【姐姐,我晚上有讲座,小白就交给你了。】 小白听到自己的名字,跑到小圆腿边转圈圈,小圆摸摸她的头说,【晚上你和姐姐去散步,保护好姐姐。】她开玩笑说,然后出门了。 小圆下午上完两节高数,就回宿舍坐了一会儿,听萧萧讲,邱格格除了晚上回来睡觉,其它时间并不怎么在。她在不在的也无所谓,讲座7点开始,她们三个点了下午茶在宿舍聊天,6点结伴出去食堂吃饭,然后慢悠悠散步去科报厅。 讲座是有学分的,大一和大二的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或合适的时间去校园公众号报名,选上了就去签到听讲座,一次2个学分,两年攒够8分就行。 讲座一般要讲到九点多,但小圆有萧萧果儿两个好搭子一起,有时候老师讲得也不错,一点也不无聊。 平时小圆在家,吃完饭七点多会和小白出去散步,小白会去扒拉风笑知的房门让她一起去。今天小圆不在,风笑知又坐在地毯上看文献,小白安安静静枕在她的腿上陪她。不知不觉到了9点,风笑知才想起来带小白下楼去吹吹风。 小白太喜欢出去散步了,但它一点也不催风笑知,这会儿高兴的转圈圈,舌头都快甩出去了。风笑知带她下楼,她们在小区里转了一圈,见小区外面的公园摆起了夜市,更加热闹通明,便朝那里走过去。 小白一点都不乱吃东西,就开开心心的跟在风笑知身边。它是一只还不满一岁的小狗,小圆让它保护好姐姐,它昂首挺胸,像姐姐的骑士。 【妹仔生得恁靓,爱入涯哋“鸳鸯谱”系统哟!】 风笑知被一个热情的阿姨拦住,她的塑料普通话混着客家话,风笑知听不懂一点。 【啊?】 阿姨穿着志愿者的红色小马甲,拿着一个ipad不太会用,点了半天点不出来。风笑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竟乖乖站在那里等,阿姨还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ipad页面赫然弹出《百年好合信息登记表》,结果风笑知眼神不好,刷的过去没看见,阿姨又把“青年联谊会”说成“青黏怜烩”,她更是云里雾里,没一句听懂的。 偏偏ipad刷到底,她只捕捉到一句“自愿接受烈火考验”的条款,于是礼貌的询问,【是小区消防演练吗?】 【係揾老公啊!】 风笑知“哈?”了一声,又没听懂了。 阿姨没注意手劲,抓得她胳膊有些疼,可是阿姨很热情,一点坏心思也没有的问,【好唔好呀?好唔好?】 应该是小区在找业主宣贯消防演练的事,风笑知稀里糊涂说,【好,把单子给我吧。】 阿姨突然在她耳边高喊,【佢講好喔!】 把风笑知吓了一跳。 风笑知一脚踩进公园相亲角大门,这时小圆鬼叫一样的杀入战场。姐姐初来乍到不知道,现在官方帮拉郎,这边天天都在摆摊问路过的适婚男女要不要入系统,因为适婚男女白天都在上班,所以一般下午五点半摆到九点半。 小圆就一会儿没看住,差点被拉去相亲角开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圆杀进去斩断姐姐的姻缘,【不要啊!!!】她拉开阿姨抓住姐姐胳膊的手,先是对姐姐一顿输出,【你干什么啊人家拉你去相亲的啊!】 【啊?】 接着小圆对着阿姨陪笑道,【不好意思阿姨,妈妈不让我们干这个,说结婚创业赔光家产。对不起啊对不起——】 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拉着姐姐的手趁阿姨没反应过来撤离战场。 回了小区,小圆先是教训小白,【不是让你看好姐姐吗?】 结果小白听不懂,仍因姐妹二人一起陪它走路开心不已。 姐姐沉默好一阵了,小圆也没放过她。 【你搞什么嘛,听不懂就要拒绝别人啊!你这样以后一个人生活怎么办,差点被人拉去生吞活剥了!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吗?!】 姐姐沉默了很久,难得没有反驳小圆,而是虚心接受真诚道谢——【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 她们一起走回单元楼,姐姐因为18年没有回国,很多事不太清楚,小圆就一一给她科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刚进单元楼就看见电梯口立了牌子,原来是电梯坏了,4部电梯都停运检修。 姐姐呆滞了一会儿,小圆说,【楼梯在这里。】 姐姐摇了摇头,没有跟上,她说,【不要紧,我等一会儿。】 小圆有些纳闷,她说,【4部都在检修,要很久的。17楼爬一下就到了。】 面对小圆疑惑的目光,姐姐没有说什么,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持续的在原地站着。 小圆打量姐姐一眼,她有些瘦弱,气血不足的样子。她肯定很缺乏运动,没朋友不社交不爱出门。这怎么行呢,不如趁她在国内帮她打一打基础。 小圆想着上手拉她,【好啦慢慢爬,我和小白陪你。】 风笑知跟着小圆进楼梯间,她果真速度很慢,小圆多上了两层,一转头就不见人影。小白是年轻的狗狗,开心的跑上跑下,在她们姐妹之间轮转,一会上去找小圆,一会下来亲亲风笑知。 小圆已经走得很慢很慢了,但姐姐还是没跟上,她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她觉得姐姐慢得不对劲,这才返回去找她。 姐姐才到四五楼中间,她靠在墙上调整呼吸,胳膊捂着胸口,听见小圆的动静,抬起胳膊佯装整理头发。 【你不用等我。】 小圆敏感的关联到之前大家的嘱咐,妈妈太婆忍冬,所有人都让小圆照顾好姐姐。她扶住姐姐的胳膊,两人顺势坐在台阶上,脖子上戴着红项圈的可爱小狗也坐着等她们。 小圆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身体不好?】 姐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不用等我,也不用管我。我等一下就上去了。】 小圆也没有逼迫着问什么,而是冷静的坐在姐姐身边陪她。 第123章 电话铃声响得很急。 小圆坐在姐姐身边,可以看到是妈妈打来的。 姐姐跟妈妈冷战很久了,一直都不接她的电话。 但这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那电话漏音,两人又离得近。 妈妈的声音很急,一上来直接就问,【宝贝,你在干什么,怎么心率这么高?】 妈妈怎么会检测到姐姐的心率?小圆注意到姐姐身上没有什么饰品,只有左手一条精致的手链,小圆一直以为是哪个专柜的孤品。 姐姐说,【电梯坏了,我在爬楼梯。】 妈妈更着急的说,【别爬了,马上坐下来。等一会坐电梯上去,知道吗?】 【好。】 妈妈那边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说道,【你吓死妈妈了。】 【我没事。】 【我让妹妹去接你。】 【她在我旁边。】 【你把电话给妹妹——】 姐姐明显沉默了一下,妈妈又说,【我不会说什么的,你给妹妹——】 小圆全都听到了,手早就伸出来了。 【妈妈~】 风尘尽又换了副语气,【宝贝~你好不好呀?晚上吃什么?你和姐姐一起去散步呀?你怎么这么乖呀?】 小圆被哄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最后风尘尽又说,【姐姐不能剧烈运动,你陪姐姐坐电梯上去,照顾好姐姐,好不好?】 【好。】 挂了电话,小圆把手机还给姐姐。 两人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姐姐打破沉默,她说,【我没有生病。你不用特殊照顾我。】 【哦哦,好……】 【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对待我,我不是易碎品。】 【啊啊,明白……】 姐姐还不是易碎品啊。前几天她上热搜的热门评论就有一条—— 原来小说里写的“破碎感美人”,真的会出现在生锈的文件柜与褪色的宿舍规章之间。 小圆察觉到姐姐并不想提这些事,她也聪明的没有问,而是安安静静陪她坐在楼梯间玩小狗,说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第197章 风笑知能感觉到小圆在保护她的情绪和感受。 虽然她和小圆还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在她出国之前好好相处还是可以的。她们偶尔会一起点外卖,也会在饭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微信的聊天窗口也终于有互动了,虽然都是给小白买狗粮这种简短的话。 元旦前猫协团建聚餐,到附近的山顶上吃东西看看夜景。小圆早上出门前就跟姐姐报备过了,和猫协的朋友们吃饭的时候,她见天气不好,就溜到外面给姐姐打电话,晚上很冷,山上更冷,夜景还不错,小圆等了一会儿,姐姐接了。 【怎么了?】 【姐姐,我这边弹了个强对流黄色预警,马上要下大暴雨了,小白那个香蕉窝还在阳台,你记得收进来关好门窗。】 【好。】 小圆有听见姐姐起身的动静,她没有马上挂电话,过了一会儿听姐姐主动问,【你要回家了吗?】 小圆回头看看包厢,大家玩得正尽兴,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去。 【还没呢。】 这边说着,头上的雨啪啪啪掉下来,打在人脸上还怪疼的,小圆“哎呀呀呀呀呀呀”的跑进去,门一开又是猫协朋友们滔天的说话声,这时她听见姐姐一句,【要去接你吗?】 强对流的雷像是劈到小圆身上了。她站在门口愣住了—— 姐姐—— 说要接我? 她诶—— 竟然说要接我?! 小圆! 你做到了! 你融化大冰山了! 小圆小狗摆尾都快螺旋升天了。 她露出没出息的笑,很久又收住了,不好意思的说道,【啊,不用了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好。】 姐姐很快挂了电话。 【……】 怎么个事儿。 小圆冷静一想,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真不愧是姐姐,ooc的事情是一点不做。 小圆回了位置,正逢大家举杯敬她,小圆傻傻的拿起饮料杯,【啊?为啥啊……】 猫协的会长说特别感谢小圆出资给学校里的小猫绝育,现在他们要拟个方案,寒假大家离校的这段时间,也要照顾好毛孩子们。 爱猫的人都没有坏心眼。 外面下着大雨,雷声滚滚,他们在屋里边讨论方案边聊天,下山的时候,小圆搭他们的车回学校,又因为晚上雨太大很久都打不到车,因此湿漉漉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小圆进屋的时候,客厅只亮着暖色调的台灯,小白睡得四仰八叉,空气里有下雨泥土湿湿的味道。小圆轻轻放好伞,因为她看见沙发上半躺着个人。 姐姐穿着睡衣,胳膊垂在沙发边上,书已经掉到地上了。看来姐姐已经把时差调回来了。 怕姐姐着凉,小圆忙进屋拿毯子,结果姐姐睡得浅,一点动静就醒了,她捡起地上的书。 小圆太了解姐姐那个老干部作风了,于是得寸进尺嬉皮笑脸的问她,【姐姐,你在等我啊?】 【嗯。】 姐姐的大方承认杀了小圆一个措手不及。 直球最怕冰山突然融化,纯爱最怕木头突然开窍。 小圆“啊?”了一声,姐姐又说,【你出什么事妈妈会骂我。】 【……】 果然。 冰山就是冰山。 木头就是木头。 怎么可能突然质变呢? 姐姐淡淡的进屋睡觉,小圆自讨没趣,又安慰自己已经是可以和姐姐开玩笑的关系了,哄好自己就洗漱去了。 小圆今天课多,又快要期末月了,因此最近都在忙功课。下午上完三节工程制图与cad,她去图书馆写作业,准备等忙完事情的果儿回来大家一起去吃饭。就是在图书馆又听见大家在讨论神仙宿管姐姐的事,小圆立刻竖起耳朵—— 【诶,你看帖子了没有!13分钟前刚发的!】 【什么什么!】 小圆一边竖起耳朵一边打开学校论坛,果然又置顶了一个热门帖——【神仙宿管姐姐后续!在行政楼碰见网红当事人,身份竟是!!!】 小圆立刻点进去—— 又听身边的人说,【靠!我以为是真网红,结果你跟我说是caltech应用物理学博士啊!】 【研究方向是——这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中文!】 谁啊? 什么东西? 姐姐是什么?! 小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她仔细阅读帖子,起因是一名学生去行政楼签字,正好遇见神仙宿管姐姐在和教务处几位领导谈话,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谈话中得知这位神仙宿管姐姐竟然是caltech应用物理学博士,研究方向是复杂流体动力学与软物质科学,她的研究在智能防护材料和生物医学工程领域可以让她每年起码赚50万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国,但因为有认识的人引荐,学校想让她作为人才引进的老师帮教一门材料力学。 最新回复:还在行政楼 最新回复:神仙宿管姐姐已拒绝授课 小圆看的时候,评论已经500多条并且持续增加了,她提包夺门而出,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季竹刷到热门帖的时候,也从a3的101室夺门而出。风笑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f大有多大的流量,一会儿没看住又在这里设置打卡点了。 季竹跑得匆忙,又是体育生,一路横冲直撞,偏偏在一个岔路口撞见一个悠闲散步的身影。那个小身板背着手踮着脚到处看到处逛,偏偏反应迟钝,看见一个东西撞过来,人家往左边闪,她往右边闪,“哐”的一下跟花蝴蝶似的飞了出去。 忍冬不过是陪风笑知来学校谈话,她谈话的时候自己就随便逛逛,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体育生一胸口推了出去。 【啊!】她摔到地上,气急败坏,【你搞什么啊!在学校里开这么快!】 她定睛一看,对方根本没骑车,更加无语了,【什么啊,以为一辆摩托车开过来了。】 忍冬见对方又憨又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于是伸手说道,【扶我一下啊!】 季竹急忙把她扶起来。 忍冬迅速cue流程,【说对不起。】 【对不起。】 【请我吃饭还是喝奶茶。】 【吃饭吧!南门有家黄焖鸡嘎嘎好吃!】 【再有点诚意。】 【二环有家贵州烙锅,喷香!】 【就这个。】 忍冬高贵的划开手机出示二维码,说,【把我微信加上,产生什么费用你得赔钱。】 季竹像程序一样忍冬说一件做一件,最后为了给她赔礼道歉,二人搭伙去二环吃烙锅了。 至于风笑知。 没事的总有人管她的。 小圆策马狂奔的时候。 第124章 风笑知已经出了办公室,但谈话还没有结束,老吴说等会要带她参观一下学校的跨学科创新实验室,但学生这边有点事,让她先等一会儿。 风笑知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引荐人就是老师迎光。迎光是当初带她出国的人,也是她在国外的重要监护人。她的国外也有家人,现在她们都回来了。 她们在行政楼的走廊稍微等了一下,因为哪都有人,不便打扰,就溜达到没人的地方去。 迎光问她,【为什么拒绝?】 风笑知也不知道。 她很小就出国了,出国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她也有好朋友家人在那边一起生活,她本以为会永远那样下去的。被妈妈赶回国之后,她一直认为等她闹够了,自己就要回到曾经的轨道,可国外的家人朋友竟也一起飞回来了,就好像——她不会再回去了一样。 她其实知道。 但她没有说什么。 【我不想教书。】 迎光“嗯”了一声,只是个语气词。 懒懒的,又好像在质疑她。 迎光总是这样。 她好像永远能看穿自己。 第198章 风笑知和迎光走着走着,走到一个无人的幽黑的走廊,那里有两个学生在说话,看起来气氛不太融洽。 迎光“呵”了一声,抱臂靠在墙上看戏,风笑知谁也不认识谁,正要回避,听见那个气势更强的女孩说,【都不说里面的内容,你这份预算表连装订格式都不对,你能不能不要每天交这种垃圾给我啊!】 另一个女孩扣着手指小声说,【是你给我的模板啊……】 【模板都更新三天了!你不会看群吗!要别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啊!】 风笑知皱了皱眉。 太难听了。 她好像知道她们是谁了。 小圆常在吃饭和遛狗的时候讲她那个讨厌的舍友a和窝囊的舍友b的故事。 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么一个是果儿,一个是邱格格。邱格格盛气凌人,风笑知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心里就厌恶至极。 这时看着热闹的迎光悠哉悠哉的点她,【还不去管管啊,你可埋过她的尸。】 风笑知回头瞪她,【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迎光经常胡说八道输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风笑知对此习以为常。 【那个场地的事有批下来吗。】 果儿又小声说,【没有……钱不够……】 邱格格果然火冒三丈,【一个体育馆你都谈不下来,真不知道你们组织部怎么有你这种废物。】 果儿觉得有些委屈,【可它在二环里啊,人家说是私人体育馆,平时都是1元投标免费借出去办赛事的……】 邱格格根本不听她解释,她纯属是在对果儿撒气,她把果儿贬低得一无是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忙啊!还要抽空看你这种垃圾材料!每次问你什么你都说没有,那你来组织部当什么干事啊!真不知道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风笑知并不爱管闲事。 但她真的很讨厌邱格格。 她像神女降临一样杀了过去,偏偏从二人中间穿过,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借过。】 果儿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她好喜欢。邱格格见有人没礼貌的放着路不走偏偏打断她讲话,人都没看清就想破口大骂,但她刚想发脾气,就看清了风笑知的长相,她是只看过那张侧脸的神图一次,但她绝不会认错——就是她! 果儿呆呆的看她,风笑知笑眯眯的从这次带来的文件里随意抽出一张证书,都是英文,看不懂是什么东西,她对果儿说,【双面复印,劳烦。】 果儿果然乖乖的接过就要去干活。 邱格格这时发难,【非学生会的人不能用。】 果儿就不敢动了,她眉眼低低的看向风笑知,风笑知风轻云淡的说,【看来学校的预算真的很吃紧。】她转身面对邱格格,身上自带柔光,她还是笑眯眯的,松弛的,不经意的,云淡风轻的,不屑的,她说,【我好像有听说,是你主持了上个月的慈善义卖活动?】 邱格格一下脸色大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她不回答,风笑知又绵里藏针继续说,【你人真好,场地的事情我帮你吧。】 邱格格眉头一皱,【什么?】 风笑知又说,【我刚刚听你们说体育馆的事,是二环的东城胡同123号吧?】 果儿是外地人,根本不知道二环胡同的含金量。乍一听就是个小破巷子。 因为小圆前期的信息输入,风笑知对邱格格有了解一点,她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缇芙妮手表,心想拿蛇拿七寸,既然要踩人痛点,那一定要精准。 于是她友善又低调的说,【那是我家的,你们要办什么——】她迅速看了一眼被揉皱的预算表,随和的说,【校园文化节——我和代理说一下。】 邱格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能感觉到风笑知在奚落她。行政楼本来就是老师学生会的办事处,陌生人是不能来的,于是邱格格不甘心的反击,【你不是很红很多流量吗,你不去带货来学校干什么。又想立人设。】 邱格格的反击触及到风笑知的知识盲区了,但她仍是老神在在的。 【吴主任邀请我来的。顺便谢谢你的招待,你买的水果很好吃。】 邱格格拳头一攥,吴主任说今天要接待一个客人,让学生会按标准的招待流程准备一下,谁知道是接待她啊! 邱格格翻了个白眼,风笑知仍淡淡笑着。 【既然你们的设备不能用,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的时间很宝贵,没功夫陪她再玩下去,但她有些话想和果儿说,便推开身后虚掩的门,想和果儿在那说说话。 结果推门进去群英荟萃。里面坐了一大堆目瞪口呆的学生会成员,他们刚吃完神仙宿管姐姐的瓜,转眼她就在门口送副主席一个二环私人体育馆使用权。 她只是长得像破碎美人。 实际上是高智富家千金。 这时,众人见教务处主任过来请人。 邱格格不满的回了会议室,风笑知说稍等,便单独把果儿拉到一旁。 果儿不知道这个姐姐想干什么,她很温柔,很亲切,很熟悉。她好像永远都会保护自己一样。 她见那个姐姐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有一个指甲盖那么点的土。 【这个送给你。】 果儿傻傻的接过,她并没有不喜欢,只是有些好奇。 【啊?为什么……】 【这是我在加州的时候,nasa的朋友送我的。这不是普通的土,是从探测器上取下来的——月球上的土。】 果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把它当宝贝似的握在手心,她诧异的看向风笑知,风笑知接着说,【你叫果儿,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的,对吗?】 【姐姐!你怎么知道!】 想起小圆曾经在饭桌上不停的说,风笑知一时有些无奈,【我的妹妹告诉我的。】 她接着说,【你是航天方向的,你一定知道肯尼迪曾经说过——】 风笑知顿了顿,果然果儿接上了,【谁控制了太空,谁就控制了地球。】 风笑知点头,【你一定知道登月对我们的意义。】她看向那个玻璃瓶,真诚的对果儿说,【人类很渺小,但并不卑微。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果儿的眼睛亮亮的。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她一点也不卑微。 分别前,那个姐姐告诉她,【等你的探测器登月,再把它还给我。】 小圆跑到行政楼的时候,那里聚了有些人了。但好歹是高校大学生,不是私生粉,所以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和打扰的行为,只是单纯为了目睹被当做神仙宿管姐姐的caltech应用物理学博士的真容。 小圆给姐姐打了几个电话,想让她偷偷和自己接头,但她估计在和吴主任谈话,一个都没接。门口的人有点多,季竹又不知道死哪去了。 小圆正焦头烂额,突然有人喊她—— 【小圆。】 那个声音很陌生,小圆吓了一大跳。 她转身看过去,一个似笑非笑的女人站在她身边。 她有种刀枪不入的气场。 小圆疑惑的问她,【你认识我啊?】 【认识啊。】 小圆撇撇嘴,吐槽道,【到底是谁老把我这个土名字到处说啊。】 【土?】 她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接着说—— 【等为你起名的人喊你,你就不觉得土了。】 她实在太奇怪了,小圆又焦急又纳闷,实在分身乏术。她递给小圆一张纸条,说—— 【等你想起来,就去找我。】 小圆低头一看,那纸条上写着“迎光”和一个地址。 小圆胡乱塞进包里,没有细想,正逢吴主任和姐姐一起走出来,身边的学生像池塘里的鱼游来游去。 第125章 吴主任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学生,问他们是在等人签字吗。 小圆正不知怎么把姐姐带走,偏偏姐姐一个消息也不看,见小圆就在行政楼门口,顺路可以一起回家,便朝她走来。 【小圆。】 小圆心中一荡,好像有什么击中了她的脑子。 那好像是姐姐第一次喊她名字。 那种感觉,就好像—— 那个为她起名的人,喊她的名字。 【你的课上完了吗?】 姐姐转眼已经走到她面前。 小圆脑子转不过来,呆呆的点头。 【那就一起回家吧。】 【好。】 f大吃瓜群众倒吸一口气。 已知小圆是华承千金大小姐。 已知神仙宿管姐姐是拒绝授课的caltech应用物理学博士。 已知神仙宿管姐姐要和华承千金一起回家。 那她们是什么关系? 怎么回事?! 第199章 小圆坐在姐姐的副驾抠手指。 姐姐真的对她的流量一无所知。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姐姐说她确实拒绝了这门课,但f大还是邀请她在学校成立实验室,虽然能给的经费不多,但很需要她的研究成果,所以可以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姐姐说他们最后又去参观了几个实验室,她感觉很不错,既然国外的朋友都回来了,可以考虑这件事。 小圆根本心不在焉。 现在姐姐的马甲已经掉光了,还是在期末考试月这个学生吃瓜战斗力最强的时候掉的,要不是当时行政楼门口有老师和领导在,估计都有人冲上去合影了。姐姐对她的热度完全在状况外,小圆也是看帖子才知道姐姐是caltech的博士,怪不得她被赶回家要生气,换做是自己也要生气。 萧萧自从发现小圆和那个神仙宿管姐姐认识,对她一顿夺命连环call,小圆回房间往电脑前一坐,简直头都要大了。面对萧萧“怪不得你不进后援群原来你俩住一起啊”小圆嬉皮笑脸的回了个表情包,然后狂弹季竹——她真正的宿管老师——质问她为什么不管她们姐俩死活。 最后小圆打开帖子。 果然这个事情已经发酵开了。行政楼门口的学生放录像,走廊学生会的成员放录音,两边一对线,已经有人整理了五十多页的ppt拉今天的时间线并且合理猜测她们的关系了。 看吧。 期末月的学生简直强得可怕。 那段录音是什么? 小圆点开视频,虽然没有画面,但学生已经帮做了表情+字幕,看上去栩栩如生。 这段录音是从邱格格骂人开始录的,看来天下人苦学生会副主席久矣。姐姐一声“借过”,本来还有会议室窸窸窣窣的讲话声瞬间如同乌鸦飞过一般鸦雀无声。 姐姐太体面了。 体面得有些没心眼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在阴阳怪气邱格格。 但小圆知道。 因为她在饭桌上,在小区楼下遛小白的时候,不管姐姐听不听,反正她都说了。 这段录音听得小圆喜笑颜开,大呼解气。 接着笑容从小圆的脸上消失,因为她看见了校园论坛热度第一的帖子,已经大爆了。 标题:【学术圈+豪门双buff叠加】深扒神仙宿管姐姐vs本校在读华承千金の关系之谜!这瓜保真! id:猹猹冲锋队(土木院大侦探) 板块:f大校园墙-吃瓜专区 **时间线梳理** 2025年11月25日:我校材料院风姓(划重点)同学被锤是华承集团千金大小姐(全校师生有目共睹不放证据了) 2025年12月5日:最美宿管姐姐神颜出圈(旧贴指路→震惊!我们学校惊现神仙宿管姐姐!) 2025年12月29日(今天,按素材梳理时间点,有误指出):神仙颜值宿管姐姐学术大佬身份被扒 第一个时间点:15:49 在行政楼207谈话(旧贴指路→神仙宿管姐姐后续!在行政楼碰见网红当事人,身份竟是!!!) 第二个时间点:16:16 在行政楼303门口教学生会副主席做人(录音开始时间,有一两分钟偏差) 第三个时间点:16:25 参观实验室(后门坐小白,学生证词) 第四个时间点:17:07 回行政楼(后门回行政楼,学生证词) 第五个时间点:17:15 出现在行政楼门口,门口有部分吃瓜群众聚集(录像视频为证) 第六个时间点:17:18 神颜姐姐询问风姓同学是否一起回家(划重点) **硬核扒皮** 锤1:姓氏密码 本侦探深耕学术大佬的研究方向“复杂流体动力学与软物质科学”,在外网找到几篇论文(附期刊,见附件一至附件四)这几篇论文均以persephone feng为第一作者,这里的feng有可能是中国姓氏“冯”,但本侦探合理假设这个feng实为“风”,这个假设一旦成立,那么该神仙颜值的学术大佬和我校华承千金同姓! 附件一:multiscale dynamics of bioinspired shear-thickening fluids【期刊:nature materials, vol. 21, issue 7 (2022) 】 附件二:topological phonon manipulation in colloidal crystal phase transitions【期刊:science advances, vol. 8, issue 18 (2023) 】 附件三:machine learning-driven prediction of non-newtonian fluid dynamic infiltration【期刊:physical review letters, vol. 129, issue 5 (2024) 】 附件四:self-healing mechanisms in magnetorheological fluid-biopolymer composites【期刊:advanced functional materials, vol. 33, issue 45 (2023) 】 锤2:资产关联 根据录音内容提示,神颜学术大佬称“二环的东城胡同123号”是自家体育馆。本侦探合理利用中国招标投标网进行信息检索,发现该体育馆产权人是“华承文体投资有限公司”(大锤特锤) 图一:f市2020年球星挑战赛场地租用的招标公告 图二:华承文体投资有限公司以地址“二环的东城胡同123号”和1元报价中标该项目的中标候选人公示 锤3:颜值基因 卧蚕弧度相似度87.3%(胡说八道) **投票* 1. 亲姐妹(80%) 2. 同父异母的重组家庭(15%) 3. 纯巧合(5%) 电脑屏幕隐隐约约露出小圆震惊而凝固的脸,这篇帖子的信息比她知道的还多,就比如说她根本不知道体育馆是自己家的。 这种事情就像潘多拉的盲盒,一旦开启就收不回去了,她又往下看热评,果然期末月吃瓜是最积极的—— @化工院柠檬精:姐姐的论文标题我都看不懂,但不妨碍我跪着转发家族群光宗耀祖 @两根淀粉肠5块:宿管变《nature》《science》双刊大佬给我的暴击还在持续—— @两条灵根(土木):救命!姐姐这张脸是女娲毕设吧!美貌与智商双天花板,为什么不来教书啊我要死掉了 @老船长:那5%投“纯巧合”的同学,建议做韦氏智力测试(真诚脸) @粉领子毕业就三千:persephone是冥后啊姐妹们!一半时间在冥界,一半时间在人间。象征死亡与重生,每年回到大地带来春天。谁懂这个啊! @小火龙:1元中标是什么豪门操作?风家姐妹争家产不?f大版《继承者们》每天都在上演 @长大要当磕学家:谁在喊同父异母党醒醒!据说姐姐在外面十几年刚回国,说明人家根本不熟,同父异母党的过来集合! 小圆,【……】 完了。 第200章 →写在前面:不用担心乳腺,19章就反击(因为18章在和姐姐暧昧() 风家姐妹的事始终没有人回应,大家吃瓜吃得尽兴,但并没有什么人去打扰小圆。元旦期间,小圆也都和姐姐待在家里,做做功课,遛遛狗。 元旦过后,姐姐似乎考虑清楚了,同意在f大成立实验室,于是小圆忙着考试,姐姐忙着选址装修采购材料。 小圆和姐姐的关系已经不算地下了,所以当姐姐的实验室选在化工学院废弃的仓库时,小圆常跑去找她玩。 动态仿生材料协同创新中心很快摘牌,实验室也进入装修阶段,小圆所有的课已经上完,只剩下考试了。那天考完英语,她交卷得早,就跑去看姐姐的实验室装修得怎么样。 她已经好多天没在家里碰到姐姐了,今天说什么也要拉她一起吃饭。 小圆门的这边跑进实验室,姐姐门的那边走出来,小圆还没说话,姐姐速度更更快的打断她,【小圆,我要晚点回去。记得遛小白。】 小圆本来就是来找姐姐吃饭的,现在当事人话都没留给她一句就走了。小圆落寞的转身,姐姐跟着身边一个混血男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上了车。 小圆失落的盯着汽车开远,她那么努力才得到的一切,别人轻而易举就有了。那个男人是谁?是朋友?还是…… 风笑知在忙实验室选址和装修的事,现在实验室在装修阶段,她把她在caltech的gay friend喊了回来,marcus是中美混血,他们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认识的,他家在f市有她需要的关键实验材料的生产线。marcus是gay,和风笑知是情比金坚固若金汤的友情,跟忍冬更是好姐妹。 第126章 marcus开车送她去工厂,路程有些远,所以风笑知走得急,没有注意到小圆的失落。 【guess what my ex is trying to win me back.】 marcus跟忍冬玩得到一起是有原因的,他的话也实在多得可怕,风笑知和他很熟,自然而然接上了,【which one.】风笑知问,【ethan,river or nicholas?】 marcus根本听不懂一点内涵,耿直的说,【no!randolph!】 【i feel like i should know him ,but i really don't.】 【never mind,it's not the point,the point is——】 后面的风笑知一个字都没听了,窗外下着小雨,外面又冷又冻,marcus滔滔不绝更加白噪音,车也不知道开了多久,marcus突然扒拉她的胳膊,【are you even listening?!】 【nope.】风笑知气死人不偿命,【not sorry.】 【you are so lucky to have me.】 之后的几天,风笑知一直很忙,家里学校工厂到处跑,也很疲惫,回家常常小圆已经熄灯,而她只能摸摸小白的头,洗漱后很快也睡下了。 学生寒假离校前几天,大部分专业课都考完了。只剩下一些通过率很高的公共课,期末考试月结束,紧张的氛围感过去,小圆暗暗生姐姐的气,可她浑然不觉,小圆赌气也不理她,姐姐根本没发现。 大部分的学生都考完离校了,最近的f大冷清了很多,萧萧和果儿也都回家了,小圆作为猫协扛把子,不管刮风下雨都去看看猫粮有没有吃完,猫窝里暖不暖和。 这天下了雨,冷得小圆戴口罩流鼻涕都要冻住了。她打车回到家,家里依旧黑漆漆,小白在家里撒欢,可外面下着冻雨,就带着小白在楼梯间里撒欢,进屋的时候因为爬楼梯一身汗,又脱了外套。 就是这时接到了她和萧萧果儿三个人的群通话。 小圆热情熄灭,只关心问了句,【干嘛呀?你们都到家了吗。】 萧萧根本没空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喊“大事不好”,【你快看看论坛吧,应该是邱格格造谣你呢!】 小圆感觉头有点痛,她已经疲于应付这些舆论了,最近的舆论搞得她脑子疼,尽管如此,她还是去找了帖子来看—— 标题:【理性吃瓜】材料院某新生录取疑云,这波操作真的合规吗? id:吃瓜美少女 板块:f大校园墙-树洞 正文: 家人们谁懂啊!最近材料院团建,听说有个妹子是特招进来的,本学术猹忍不住扒了扒公开信息,结果越扒越懵…… 疑点1:高考分数迷之过线 该同学所在省理科一本线535,咱材料院统招最低623(官网可查)。但特招公示显示她高考598,刚过一本线60+分,这分连材料院调剂都够呛吧?特招就能直降25分录取?[黑人问号脸] 疑点2:科创奖论文含金量成谜 她那个获奖项目《应县木塔抗震优化》,本工科狗看了摘要直呼好家伙——核心方案就是把传统榫卯结构3d打印出来,加了个某宝就能买的压力传感器。这创新性真能碾压全国99%中学生?[瑟瑟发抖] 疑点3:亲属关系网细思极恐 重头戏来了!该同学家族势力强大,为我校捐楼(机电楼)送经费,难道有什么隐形合作项目?该同学亲属空降我校某重点实验室……这真的只是巧合?[吃瓜] 疑点4:答辩录像选择性公开 特招细则写明“全程录像存档”,但官网只放了15分钟精华版。普通学生申请个助学金都要公示三代,凭啥特招不能公开完整录像?[裂开] —— 最后,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但特招不该成为灰色地带!今天能降25分录人,明天是不是能空降校董亲戚?[跪了] 这一段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小圆惊心动魄。她的头更疼了。再看热评区—— @下辈子江浙沪独女:598上材料院?我复读三年625调剂到化工找谁哭[泪] @不砍pdd:3d打印榫卯算创新?那我用乐高搭故宫是不是能保送清华[doge] @a10快递代拿:符合我对富家千金的刻板印象…… 小圆大脑一片空白,萧萧愤愤不平的说,【这都快把你身份证号打出来了!】 果儿也说,【对啊太毒了吧。精准踩中“分数公平”“学术特权”“阶级差异”三大敏感点,像病毒一样到处传。】 小圆知道,这篇文章的话术确实很高明,用表情包、网络梗弱化攻击性,真假混杂诱发读者联想,暗示学术资源交换,煽动阶级对立。小圆简直百口莫辩。 小圆能听到萧萧和果儿激情敲键盘为她发声,她太疲惫了,心情也很差,提不起劲来再干别的了。她关掉这个帖子,猛的看到一个标题—— 标题:【理性讨论】网红学术大佬与不知名混血男关系成谜?豪门果真塑料姐妹情 id:校园观察员(匿名版) 板块:f大校园墙-闲谈区 正文:无锤。只是想说,最近很经常看到神颜学术大佬和一个混血男待在一起说说笑笑。dw真的接受不了。btw,豪门千金姐妹看着真的很不熟,争家产党再添一员。 短短几行字看似中立,实则直戳小圆痛点,对啊,她从来都不是姐姐的优先级,她对姐姐就是可有可无,她们根本就不熟!小圆根本不在乎谁造谣她的录取疑云,但姐姐的事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气愤的关掉电脑,倒头就睡。 第201章 小圆一觉醒来,不知为什么,头更痛了。她拿着ipad无精打采的摸到沙发上,小白似乎能嗅到不好的气味,低垂着尾巴过来陪她。 考完试放假的这段时间,是学生最闲的时候。一个晚上过去,舆论热度根本没有降下来,她和萧萧果儿的群聊信息99+,也有一些平时有联系的普通同学来求证问她怎么回事。 论坛里,中立的□□的□□的唇枪舌剑不相上下。 小圆有些难受,过了小半天才注意到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她回头看姐姐的房间,姐姐还是不在。 姐姐好多天都不在,姐姐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这是她最在意的事。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小圆站起来,客厅有妈妈留下的一台唱片机,家里好安静,好寂寞,小圆随意放下一张唱片,她打开唱片机,放下唱针—— 是bonnie tyler的《total eclipse of the heart》 [m] turn around 转过身 every now and then i get a little bit lonely and you're never coming round 每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 你却永远不会出现 小圆感冒发烧,网上有人在骂她是个搞学术裙带关系的富家千金,姐姐从来都不关心她,姐姐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她唯一在乎的事。她在乎姐姐从来不选择她,她在乎别人说她和姐姐不熟。姐姐的一切事情,她都最最在乎。可偏偏姐姐不在。 [m] turn around bright eyes 转过身,是那明亮的眼睛 姐姐回来了! 小圆惊喜过望,都忘了她在生姐姐的气了!她从沙发上弹起来,甚至医学奇迹头也不痛了。她露出开心的笑看向姐姐,【姐姐!】 可姐姐直奔房间,她还是很急。 【还好你在家里,外面好冷。】 姐姐敞开房门在里面翻找什么,甚至没空看小圆一眼,小圆的又失落了起来,【你还要出去?】 【两边的法务都把合同确认好了,今天就要签合同。】 姐姐翻翻找找,应该是在找她的印章。 小圆委屈又期待的问,【一定要今天吗?外面雨这么大!】 【越快越好,速战速决。】 生病的人都有些缠人,小圆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我让你留下来陪我呢?】 姐姐顿了顿,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也没有细想,小圆的事她都不知道,能往哪方面细想呢?她脑袋空空的说,【小圆,我今天很忙。】 [m] turn around bright eyes 转过身,是那明亮的眼睛 every now and then i fall apart 每当我心碎至极的时候 小圆果然恼怒了起来。 【我知道!你去吧!他比我需要你!】 小圆的爆发让风笑知的手一顿,她正好摸到印章拿了起来,她走到客厅,仍旧不明白小圆在耍什么脾气。在她心里并没有排列什么优先级,但今天签合同真的对她很重要。 父母吵架孩子遭殃,小白坐直了起来,无辜的看看小圆,又无辜的看看风笑知。风笑知见小圆脸色发红,以为她是因为生气,可她实在不知道小圆为什么生气。 [m] turn around bright eyes 转过身,是那明亮的眼睛 every now and then i fall apart 每当我心碎至极的时候 【小圆?】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和我不熟?!】 风笑知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她不经意低头看了一眼,她没有想过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只是先哄道,【小圆,我回来和你说。】 第127章 小圆却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我不要你回来和我说!我要你别走!留下来陪我!】 [m] and i need you now tonight 我现在就需要你 and i need you more than ever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and if you only hold me tight 如果你抱紧我 we'll be holding on forever 我们会一直幸福到永远 and we'll only be making it right 我们将做出正确的抉择 cause we'll never be wrong 因为我们从不有错 together we can take it to the end of the line 在一起,我们会爱到地老天荒 your love is like a shadow on me all of the time 你的爱一直如影随形 all of the time 一直相伴 i don't know what to do and i'm always in the dark 我却无所适从,因为我总藏身于黑暗之中 we're living in a powder keg and giving off sparks 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能像烟花一样绽放绚烂 i really need you tonight 我今晚就需要你 forever's gonna start tonight 永远将从今夜开始 forever's gonna start tonight 永远将从今夜开始 once upon a time i was falling in love 曾几何时,我坠入爱河 but now i'm only falling apart 但现在那颗心早已破碎 there's nothing i can do 我很无助 a total eclipse of the heart 我心已蚀 她们沉默了一分钟。 风笑知在这个沉寂当中,才发现唱片机一直在放音乐,小圆命令她留下来,这短短的一分钟,正好唱到高潮的部分。 那沉默的一分钟。 小圆和风笑知都吓了一跳。 她们没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好。】 姐姐说。 小圆为自己爆发情绪对姐姐发脾气感到后知后觉的懊恼,姐姐朝她走了过来,小圆想告诉她,自己很难受,心里很难过,她被泼了脏水,最最重要的是,姐姐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姐姐为什么总是推开她—— 可小圆一句也没问。 姐姐坐在她身边,表情有些疑惑,小圆还没说什么,就因为头疼一头朝姐姐撞了过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圆醒来的时候,姐姐坐在她的身边,似乎是陪了她一夜。 【你醒了。】 小白舔了舔小圆的脸,小圆晕乎乎坐起来,姐姐说,【你发了一晚上的烧,现在好点了吗?】 【呃……啊……】死去的记忆延迟的袭击小圆,她想起来自己昨天黏糊糊的还对姐姐发脾气,急忙解释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姐姐淡淡的说,【没关系。合同什么时候签都可以。】 【真的对不起!】 姐姐摇了摇头,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啊!】 姐姐似乎有些疲惫,她起身,又摸了摸小圆的额头,确定她退烧了,她朝门口走去,走到玄关突然又走回来,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们是普通朋友,他有男朋友的。】 【……】 昨晚的事情call back,小圆更想钻地缝了。 第202章 小圆心里只有一件事。 既然是姐姐的gay friend,那这件事不重要了。 姐姐照顾小圆一晚上,小圆的烧退下,压在心里的石头也放下,现在满血复活要火力全开了。 学校的公示是上午发的,人是下午告的。 小圆没有搞舆论那一套,而是正儿八经学校背书,华承的律师团发的函。如果不是姐姐的事影响到她,这种脏水她根本不在乎。 小圆是正经富家千金,这种事她根本不用背地里搞小动作,她只要当做不知道就好了。 学术风波只发酵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因为闹得太大,f大教务处集体加班,很快就把公示拟出来了。 小圆很感谢萧萧和果儿担心她,她们比她还先关注到公示,并且很快转到群里,小圆点开链接一看—— f大学招生办公室关于某特招生资格争议的公示 f大教公〔2026〕4号 各院系师生: 近日,我校关注到网络平台关于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2025级新生某同学「学术裙带关系」的不实言论。经招生监察组专项核查,现就相关情况公示如下: 一、调查结果 1. 某同学系通过教育部批准、我校公示的「拔尖创新人才特招计划」录取,该计划明确将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金奖作为核心申报条件。 2. 其获奖论文《基于应县木塔榫卯节点的抗震模型优化》经建筑科学研究院、清北大学土木工程系等三家单位复现验证,论文查重率为9.7%,符合学术规范。 3. 特招评审全程录音录像,9位评委中5位为校外专家(名单详见附件1),不存在徇私舞弊问题。 二、事实澄清 1. 某同学高考分数为598分,超过其所在省份理科一本线63分,不存在「分数不够」情况。 2. 特招加分严格按照《f大学特殊人才认定细则》执行,其「柔性抗震单元」成果被地震紧急救援训练基地纳入教学案例库(证明函见附件2)。 三、处理决定 1. 对在校园墙、论坛贴吧等平台散布谣言的某学生予以严重警告处分(根据《f大学网络行为规范》第8条)。 2. 即日起在教务处官网开放2020-2025年特招生全流程档案查询权限,接受社会监督。 四、特别声明 对继续传播不实信息、侵害我校师生名誉者,将依法保留追究其“诽谤罪”的权利。我校始终恪守「学术立校、阳光招生」原则,欢迎社会各界通过正规渠道监督指正。 五、公示说明 公示日期:2026年1月17日至2026年1月22日,异议反馈请致电:021-5369512 附件: 1. 2025年特招计划校外专家名单 2. 地震紧急救援训练基地采用证明函 f大学招生工作委员会 2026年1月17日 (公章处) 有官方公示后,舆论拉回了一点。但这些小圆都没有在乎。她心情很好,她只在乎那个男人和姐姐的关系。 小圆从来没有操控过事情的导向,但秦秋月是最疼她的,马上就打电话告诉她,已经把邱格格告了,并且发现她爸爸邱比召是华承供应链事业部总监,因为天工智能物流是他负责的模块,未经公司允许没走任何流程擅自给f大某学生会学生赞助是他授权的,因此被开除了。 企业开除公司员工,正常只要走好内部流程,抄送内部人员即可,但华承这次却公示出来了。华承是f大人重点关注的企业,因此一公示就传得到处都是。 小圆沉浸在和姐姐良好关系进展的美梦中,姐姐和她解释了,姐姐为什么和她解释,是因为姐姐也很在乎她吗? 小圆呲着大牙乐,所以华承的公示依旧是萧萧发给她的,小圆点开看—— 华承集团关于供应链事业部邱比召违规事件的处理公告 华承集团公告〔2026〕第9号 尊敬的合作伙伴、社会各界朋友: 经集团审计委员会全面调查,现就供应链事业部前总监邱比召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行为及处理结果公示如下: 一、违规事实认定 1. 越权审批:邱比召在2025年11月,擅自批准向f大学某学生组织提供累计15万元物资赞助,未履行《华承集团对外捐赠管理办法》规定的三级审批流程。 2. 利益冲突:经查实,受赞助方主要负责人邱某某系其直系亲属,严重违反《华承员工商业行为准则》第4.2条亲属回避条款。 3. 数据造假:在集团2025年q3供应链审计中,邱比召指使下属将上述赞助款项篡改为“智能物流系统测试费用”。 二、处理决定 1. 即日起解除邱比召供应链事业部总监职务,终止劳动合同。 2. 追回全部违规赞助款项,已冻结邱比召年度奖金及股权激励共计520万元。 3. 将财务造假线索移交司法机关,集团法务部全程配合调查。 三、管理体系整改 1. 升级天工智能物流系统审批权限:增设生物识别+动态密码双因子认证,杜绝越权操作。 2. 建立亲属关系动态申报制度:全体员工需每季度更新社会关系数据库。 3. 开通独立举报通道:审计委员会直管邮箱<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3b51587b534e5a58535e555c5c49544e4b15585456">[email protected],对有效举报给予奖励。 四、集团态度 华承集团始终坚持“合规经营、阳光治理”的核心价值观。对于任何损害企业信誉、破坏市场公平的行为,无论涉及何种职级,均将依法依规严肃处理。特此公告。 华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审计委员会、人力资源部、法务部 第128章 2026年1月17日 附件: 1.《违规赞助资金流向明细表》 2.《智能物流系统权限升级方案》摘要 3.司法机关受理回执(编号:hc20260117007) 同一天里两个官方为小圆背书,她想不打翻身仗都难。萧萧知道她现在很忙,于是贴心的把评论截图过来给她—— @知网还我钱:不是,你们没人懂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金奖的含金量吗!我省去年高考前五十参加过都只拿了个参与奖 @吃饱穿暖:智能物流测试费笑死 @学俄语的但不会卷舌:华承公告翻译《本座的人,你也敢碰》 @土豆好:1月17日是什么发公告的黄道吉日 @俺不中嘞:真千金在nature发文,假千金在论坛发癫 这些只是舆论的一部分。这个时候正好是学生放假回家被家里嫌弃还得帮忙大扫除的时候,学生全都8g上网。 上午学校背书,下午华承背书。 晚上更邪门,一个id叫“我不了解风家姐妹我还不了解邱副主席吗”的人在论坛发了一个监控视频,视频的名称叫《2025年12月29日16:14-16:24在行政楼3楼走廊丢失耳钉,大家快来帮我找找》 小圆不知道这是什么,结果竟然是那段时间走廊的监控录像,监控里明显的看到邱格格在走廊骂果儿,姐姐杀过去教她做人——这些大家吃瓜的时候都有吃到过,没吃到的在后面,监控显示姐姐把果儿拉到角落,送了她一个小瓶子,还告诉她,“人类很渺小,但并不卑微”。 姐姐送月壤是件很浪漫的事,当晚风家姐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建议将“人类很渺小但不卑微”写入f大校训,这玩意儿比《民法典》还有力量 @拼好饭成员:监控画质糊成这样,都挡不住姐姐递瓶子时的神性光辉…… @波力海带:笑死,姐姐打脸的时候真的有在演,她看预算表那一下真的好明显,建议竞争内娱小花 @bot反正就是一个bot:从前吃瓜笑哈哈,今天吃瓜泪汪汪…姐姐是浪漫的学术诗人吧[眼泪] @再买就剁手:从前以为姐姐是学术女王,现在发现是科幻片女主 @哆啦c梦:我也是航天的我要哭了,以后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姐姐! @aaa111:所以没人在意那个耳钉吗 @aorjn:耳钉:我明明是主线任务道具,怎么成了支线彩蛋 @逢考必过:所以也没人在意前邱副主席…… 果儿是这个视频里全程都在的人。 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她耳钉丢了,然后去找监控室的人,说她耳钉丢了要找一下耳钉,调了监控实在找不到,于是发出来让大家一起找耳钉。 至于什么别的事,她不清楚。 她只是在找耳钉。 第203章 姐姐还是很忙。 放假在家的小圆迟缓的发现,她并不介意姐姐很忙。 她介意的是别的东西。 小圆很乖巧的没有打扰姐姐。 签完合同那个混血男就回加州了,实验室在春节前装修不完,但想赶在工人师傅回去过年之前把墙漆刷上。 小圆发现姐姐这人淡淡的,结果是个有点极端的j人,她需要所有事情照她的计划执行。 她们很多天没有一起遛小白了,姐姐回家很晚,虽然放假的小圆没有那么早睡,但也不至于大半夜下去遛狗。为了和小白多待一会,姐姐会在白天的时候和小白一起去买早餐,这样小圆醒来就有现成的早餐吃。 前车之鉴,小圆出于愧疚,尽管姐姐为了装修的事情忙前忙后很多天了一顿饭都没和她一起吃过,甚至话都只讲了不超过10句,小圆也依旧没有打扰她。 当时大学生们都放假了,小圆约了高中同学一起去农家乐玩,因为这两天都没有遇到姐姐,于是她发微信和姐姐说了,说会很晚回来。姐姐照例回了个“好”。 小圆把在农家乐玩的照片发到家庭群,爸爸妈妈积极响应,姐姐不怎么在群里说话,估计还在盯实验室的事。 风笑知那天回家很早。 她在家吃晚饭,然后下楼遛小白。 夜里很冷,她已经洗了澡,然后按照她喜欢的那样,挤在茶几和沙发中间小小的缝隙里,电视里低低播着什么,她点着暖色调的台灯,马克杯里的冰块撞击发出令她舒服悦耳的声音。ipad架在茶几上,她在浏览页面,电话响起来,她放下马克杯接起来,是小圆鬼哭狼嚎的声音—— 【呜呜呜&$?#、小驴——它——*./+&——】 小圆不知道在说哪国加密语言,风笑知根本听不懂,但她能听出小圆喝了点酒有点上头。 她看到群里的照片,喝的不过是酒精饮料,这点度数就上头,不难看出她那个妹妹滴酒不能沾。 风笑知连蒙带猜,最后面对哭泣的小圆无奈的说,【好。带回来吧。】 小圆从农家乐回来,中间又过了两个小时。风笑知一直在家里享受自己的独处时间。她家是独层,她听到电梯的声音,就知道是小圆回来了。 风笑知贴心的走到门口开门,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但还是很震惊,小圆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驴,腿短短的,竟然还眉清目秀的,把小脑袋搭在小圆肩膀上。它好像知道小圆是救它的人。 小圆一愣,看是姐姐,更加涕泗交流。 风笑知,【……】 看来酒劲还没过。 小圆进屋去放下小驴,嘴巴突突突哒哒哒炮语连珠,风笑知见那瘸腿小驴站起来小小一只还没沙发凳子高,体型就比小白大一点点。 【呜呜呜——】小圆哭得太伤心了,酒精放大她的情绪数十倍,她说,【它是瘸腿小驴生下来营养不良都快死掉了,老板说它长大了也不能干活想现在就把它杀了吃呜呜呜啊啊啊——】 小圆哭得又大声又可怜,又有点好笑。 【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把它绑那儿了。】小圆想起刀下救驴的画面,情绪更加激动,也更伤心了,姐姐忙抽纸来替她擦眼泪,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你已经把它救下来了——你看——】 小圆模模糊糊一看,小白正慢慢接近小驴,小驴也轻轻碰碰小白,它们在释放自己的善意和友好。 小圆破涕为笑,又跟姐姐说,她是因为想起《酒国》的小驴了,说着又破防哭起来,【呜呜呜它在矿场干活弄坏蹄子,还活着呢,他们就要买它的蹄子,还说“缺了一蹄活着有什么用”!】小圆想起《酒国》里对待小驴的暴力画面,小驴还没死透,它的蹄子就被生生割下来了。 小圆越想越伤心,又因为酒精上头,嗷嗷的哭。 姐姐坐在她的身边,她轻轻拍小圆的肩膀。 但似乎有点缺心眼。 偏偏在这个时候说,【是小黑螺……】 【……】小圆一愣,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小黑螺,《酒国》里有两只骡子,一只瞎了眼的老黑螺,一只可怜的小黑螺。 但这是重点吗,于是小圆崩溃哭道,【那不都一样嘛!】 【……】姐姐坚持的,小小声的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小圆酒劲没过,坐在沙发上为小黑螺的死哭泣。姐姐坐在她身边,她的手臂把小圆搂在怀里,温柔的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哭出来就好了。 那只瘸腿的小驴好像知道自己可以活下来,遇到好心人了。它和小白相处得很好。 小圆被姐姐哄睡了。 凌晨三点。 小圆听见惊天动地的声音,她出房门,黑暗中,姐姐穿着睡衣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边上,小圆走到她身边,结果是小驴鼾声如雷,把两个人都吵醒了。 风笑知,【……】 小圆,【……】 穿着睡衣的风家姐妹看着熟睡的鼾声大到无人生还的小驴,僵硬得像罗马雕塑。 第二天忍冬从外面来,带了更大的小窝送小驴,还给了它一个名字,【嗯……它大难不死,那就叫它……阿福。】 从此小圆和姐姐在小区人眼里,成为了——一单元那对又养狗又养驴的姐妹。 小驴带回来后,姐姐还是很忙。她的行程都和小圆错开了,小圆出去玩的时候她在家,但小圆不怎么出去玩,所以姐姐老是待在实验室。 太婆生日将近,那天又是个温暖的冬日。小圆刚查了成绩,分数都不错,于是心情很好,准备去实验室看看装修得怎么样,再看看小猫们过得好不好。 小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姐姐,姐姐的实验室选址很偏,走到最近的食堂都得20分钟,是化工院以前的废弃仓库,平时没什么人往那边去。 小圆老远听见动静,于是蹦蹦跳跳进去,实验室只有几个还没回家过年的师傅在赶工,姐姐并不在。 小圆兜兜转转等了一会儿,没忍住问道,【师傅,这里的负责人——你们老板去哪了?】 第129章 一个看起来不像是干活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小圆猜他应该是监理,他说,【不知道啊。她不怎么来。】 【嗷。】 小圆挠了挠头,出了实验室,天气很好,f大很大,她又抓紧跑了几个地方,检查一下猫猫们有没有好好的。 她检查了几个猫窝干不干净,有没有被雨淋湿,又给几个自动喂食器补了粮和水。放假后的f大人不多,只有附近的居民会照常来打球,散步,做运动,总的也不会太冷清。 小圆履行完猫协指责,一看快要中午了,就顺便再去姐姐的实验室碰碰运气。她大老远跑过去,姐姐的车停在门口,小圆杀了进去—— 【姐姐!】 【小圆?】 小圆笑眯眯的邀请道,【太婆的生日要到了。要不要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给太婆买礼物?】 姐姐有很明显的沉默。 小圆急忙补充,【如果很忙的话就算了!】 【不会。】姐姐说,【我们走吧。】 第204章 那是小圆第一次和姐姐逛街。 吃完饭后,她们在商场里逛,不知道该给太婆买什么好。逛着逛着,小圆就忘了自己是去干嘛的了,她看到一家饰品店门口有好几个漂亮精致的耳钉,就跑过去里,【这个好看吗?】 【好看。】 姐姐是个不太会说谎的人,所以她说好看,小圆就相信了,拿起来比了比,小圆注意到姐姐没有耳洞,平时也不怎么带饰品,她随口一说,【姐姐,你去打耳洞吧,这个耳钉戴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小圆太专心挑选耳钉了,没有注意到姐姐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和惊慌,小圆说完就忘,姐姐却在沉默片刻后说,【不要。】 姐姐的语气好像上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而她不是很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圆没有往心里去,她随手拉上姐姐的手腕,准备去别的地方,走了两步,姐姐才迟疑的说,【小圆,我还有点事,你要继续逛,还是我送你回家?】 牛仔很忙。 姐姐也很忙。 小圆大大咧咧的说,【那你去忙吧,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好。】 姐姐做什么都很快,转身离开的速度更快。小圆不知道该为太婆买什么,太婆什么都不缺,她能给太婆买什么啊? 今年的春节晚,太婆的生日又是腊八。 小圆还是不知道姐姐在忙什么,这天中午躺在沙发上,一只驴一只狗,姐姐突然回家,小圆以为她是早点回来准备去陪太婆吃饭,结果她匆匆进屋,拿了什么东西又要走了。 小圆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道,【姐姐,还没弄完啊?】 【嗯。】 【你以后要拿什么,可以让我帮忙送过去啊,你知道我放假很闲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姐姐突然有点惊慌失措,“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今天是太婆生日,你没忘吧?】 【没有。】 姐姐拔腿就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在玄关处告诉小圆,【你先自己过去,我晚点从实验室开车去。】 【嗯嗯好~】 小圆懒洋洋的躺下了,大脑上交,一片空白。 小圆到酒楼在找包厢的时候,很远看到忍冬就和她打招呼,可是她一点没看见冷漠的走了过去,小圆一路追,追上了和她并肩走,说,【你怎么不理我,我不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你和谁天下第一好?】 【暂时和你。】 她们走到包厢,她推开门,说,【你暂时和我那个傻妹妹天下第一好啊?】 【啊?】 包厢的门推开,太婆布叔和秦秋月已经到了,长得很像忍冬的姐姐笑着抱了抱太婆的肩,又和布叔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自然而然坐到秦秋月身边。 小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都忘记和太婆说生日快乐了,她站在太婆身边,一时语塞,大脑飞速运转,还是太婆先拉着她宝贝小圆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们三三两两各自说话,太婆也对小圆嘘寒问暖,但小圆心不在焉,这时门口撞进了两个人。 又一个忍冬姐姐走了进来,先是甜甜的祝太婆生日快乐,抬头一看,刚刚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季竹还在这里,她纳闷的问,【你来这干什么?】 季竹本以为只是巧合两人在同一个酒店吃饭,结果进了同一个包厢,她说,【太婆请我来的啊,你来这干什么?】 【太婆请我来的啊!】 二人跳开太婆左边的位置,知道那是留给她大宝贝的,然后在旁边坐下了。 小圆仍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她的左边,季竹在和忍冬姐姐说话;她的右边,秦秋月和布叔在和另一个忍冬姐姐说话, 她们好像都认识。 小圆一直以为,姐姐是被抛弃在国外的人,现在看来,她才是圈外人。 想到这里,小圆先挑软柿子,左边的忍冬姐姐在和季竹拌嘴,她不高兴的说,【忍冬姐姐!我不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忍冬果然白羊座,连忙真诚又着急的询问,【啊?为什么呀!】 小圆赌气说,【你们都不带我玩!我以后也不跟你们玩!】 太婆忙哄她的小宝贝,她说,忍冬和苦草是双胞胎,从小在国外生活,季竹是姐姐出国前的好友,姐姐出国后虽然来往不怎么频繁,但一直有保持走动,因为姐姐回国,才邀请季竹过来一起吃饭。 太婆说,【别生气,多亏了她们在国外照顾你姐姐。还有——】 小圆听见包厢门推开的声音,以为是姐姐,她迅速朝门口看过去,不是姐姐,但那个女人她见过——她在行政楼递给自己一张纸条,还说了奇怪的话! 小圆直勾勾盯着她,怪不得她知道自己叫小圆,原来都是一家人! 迎光无视了小圆的目光,她大方的和老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心知肚明越过老人家身边的空位,走到忍冬旁边坐下了。 九个席位,还差姐姐。 太婆接了爸爸妈妈电话,其他人各自聊各自的,小圆暗中观察,忍冬苦草和迎光是姐姐在国外的家人,可小圆发现秦秋月布叔太婆和姐姐也都很熟悉,怎么回事?她们有事瞒自己啊? 她们等了很久,风笑知姗姗来迟,自然少不了一通埋怨。她见大家给她在太婆身边留了位置,只好走了过来,忍冬率先对她发难,【太婆您看啊!您生日她都不在乎!还迟到!】 季竹附和,【就是就是!这么多人等你一个!没礼貌!】 风笑知并未搭理,偏偏太婆插了一嘴,【乖乖,你小时候说最喜欢太婆,要永远和太婆在一起呢。】 姐姐0帧起步,【我从小一个人——】 太婆急忙打断她,摸摸她心肝宝贝的脸,说道,【好好好太婆疼你,吃饭吃饭。】 忍冬,【……】 季竹,【……】 布叔这时拿胳膊捅了捅小圆,挤眉弄眼说,【你看吧!】 饭桌上,她们各聊各的。 忍冬和季竹第一顿饭就知道风笑知是她们的共同好友,于是二人时常骚扰风笑知,问她和谁第一好。苦草在秦秋月身边做事,忍冬是医学生,说要玩一阵子再说,迎光只顾着吃。 奇怪的人一大堆,小圆想。 姐姐很沉默。她的话本来就少。 忍冬最会惹她生气,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饭桌上说,【笑笑,你不是马上要和小圆去哈尔滨吗?我也去吧,你们开完会,我们一起去滑雪!】 她还没说完风笑知就知道她要干嘛,很快一记眼刀过去,语调沉沉的,是真的有在生气。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忍冬一被凶马上找援助,一边跺脚一边喊太婆,【太婆您看她啊啊啊啊她到哪里都是这么欺负我的!】 太婆温暖的手握住风笑知,笑而不语,没有搭话。 风笑知确实要在年前和小圆一起去哈尔滨。 f大受邀参加一个新型材料应用合作洽谈会,主办方是中鑫新材料集团,是高精度磁流变液核心供应商,厂子在东北,重点实验室负责人、高校科研团队负责人以及相关领域的负责人全是受邀对象。 对供应商来说,是商业酒会,对高校来说,是学术研讨会。所以既有商业性质,也有学术讨论的价值,费用双方都有承担。 集团有招待标准,风笑知和小圆出行的交通也要报差旅费。 风笑知虽然重点工作室刚摘牌,但她在caltech就有自己的实验室,所以她参会的任务是评估与中鑫合作的可行性,而小圆作为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金奖获得者,是去和各高校的优秀学生做交流的。 商业和学术,风家姐妹一人抓一个。 小圆看过议程,前后就三天,总体还是比较轻松的,就第一天开会,第二天参观工厂,第三天商务酒会。去滑雪场玩几天再回家过年,完全来得及。 第130章 小圆这次站忍冬,她帮忙劝道,【好啊好啊!我也想去滑雪场玩!】 季竹横插一脚,【那我也去!】 忍冬又替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报名,还没等风笑知同意,已经在数人头看航班,【一二三四五……那我们——】 【我不去。】 姐姐真扫兴。 忍冬撒娇问道,【为什么呀!去嘛去嘛!】 长辈没有插嘴,太婆也没有帮任何人的腔,姐姐又说,【我还有事。你们玩。】 姐姐话一出口,小圆就纳闷了。 【什么事?】 【实验室的事。】 小圆的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她傻不拉叽脱口而出,【实验室?监理说你不怎么去啊。】 饭桌突然一阵沉默。 小圆迟钝的反应过来…… 姐姐是有事…… 还是…… 在躲我? 第205章 让小圆和姐姐放下矛盾和成见短暂的友好相处始于那个漫长又看不到尽头的会议。 小圆不知道这个会要开这么长,手机玩到没电,她扭头看了一眼姐姐,姐姐的胳膊放在长桌上,手机随意卡在掌心,小圆刚扫过去一眼,正好提醒电量不足20%——和自己同病相怜——小圆想着,她注意到姐姐也没有在认真听,而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别的事。 风笑知确实在走神。 她和小圆的位置卡在整个会议大厅正中间,进退两难。中鑫集团有暖廊,她和小圆从招待宿舍走过来,穿得并不多。她乱七八糟的想,忍冬那个狗皮膏药还是跟过来了,正和季竹苦草住在滑雪场的度假村。 怎么这么烦人啊…… 风笑知正在心里骂一百遍忍冬,突然右手边推过来一张纸,风笑知的思绪被拉回来—— 是小圆—— 她看了一眼纸条,上面画了九宫格,小圆率先在中间画了个圈—— 是小圆在邀请她下五子棋—— 在caltech有个说法,下棋下中间,不是大傻子就是恋爱脑。 小圆侧着身子坐,撑着下巴等她。 风笑知看了一眼手机,又抬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面换了好几个人她都没发现——没有办法,她只能冰释前嫌,她只能妥协—— 两个人头挨着头,棋盘越画越大,直到会议室响起掌声,风笑知放下笔,结束和小圆的拉锯战,拿起外套和其他人一起站了起来准备回去。 东北的冬天太冷了,她们没有别的地方去,只能从暖廊再回到宿舍。自从小圆上次口无遮拦,她和姐姐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从前,尴尬了一点。 小圆不知道该不该没话找话讲,她想了一路,还没做好决定已经走回宿舍了。 她们出行有经费标准,所以两个人住一间,她们是传遍f大每个角落的双生姐妹花,就算不熟也得分到一间宿舍。姐姐掏房卡开门,小圆总是打量她,自己就像姐姐的小尾巴,她像小猫一样,根本注意不到尾巴的存在,姐姐回房间之后,戴着耳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小圆也没有打扰她,而是抱着电脑躺床上,准备明天演讲的ppt 第二天主要是各位学生上台演示自己的项目,小圆这人随风家,没什么大的志向和抱负,学校让她去她就去了,心里只想着什么时候结束可以去找忍冬姐姐她们汇合。 姐姐今天也有自己的议程,但她从来不分享自己的事,所以小圆不知道她在忙什么,自从迟钝的敏感的发现姐姐在躲自己,小圆更不想去打扰她了。 小圆的项目排在下午,大家吃好睡饱过来参会的第一场。 小圆自己一个人先到会场,第二天的议程不是枯燥的会议,是各大高校都很看重的学术沙龙。小圆是特招生,她就是因为自己的柔性抗震单元项目得了金奖,所以学校要求她在这次会议上再一次展示这个项目,姐姐不知去向,可能过来签个到就走了,根本没有参会,小圆心里在想着忍冬姐姐那里好不好玩,于是心不在焉的拉了一条又长又积灰的排插过来,准备展示自己的3d模型。 主席台底下都是相关行业领域的专业教授,有白头发的有秃的,小圆气定神闲的缩在主席台边上调试笔记本,根本不在意底下的老师学生是不是在等她。 又过了一会,小圆还是没有站起来。 已经到f大展示的时间点了。 她程序里的模型不知道为什么加载不出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底下的人窸窸窣窣,负责人不断上来问她好了没有,小圆终于汗流浃背了。 她程序里的模型还是没有加载出来,加密云盘里的图纸不知道为什么被删了,她一时恢复不了。 小圆确实没有远大志向,但学校对她姐妹俩委以重任,最好是妹妹一路高光,姐姐争取到优先的采购协议。现在小圆已经掉链子了,姐姐那个社交低能分子更难说了。 小圆蹲在地上抱着笔记本调试模型,主持人无法,为了保证流程顺利,只能把下一组提上来。 就在这时,小圆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 姐姐和她关系并不和睦,她们有争执,有冲突,有矛盾,有分歧……可是姐姐好像永远能为她挡下一切,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小圆安心。 姐姐好像永远是她的安全之地。 【怎么了?】 姐姐问。 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小圆坐在地上抬头,分明是温暖的宴会厅,但她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细汗。 在这之前,没有人关心她怎么了,只是问她快好了没。 她不知道能找谁解决问题。 【我的加密图纸被删了,模型加载不出来!】 【是你那个3d木塔模型吗?】 小圆焦急的点头,她要做的就是展示在木塔模型内植入微型传感器,实时演示结构形变。 现在ppt打开了,最关键的模型没打开。 小圆太紧张了。 没注意到和她恨海情天的姐姐怎么会知道她做的模型,她像小狗一样看着姐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心里,她好像只要依靠姐姐就好了。 姐姐很冷静的接过她腿上的笔记本放到主席台,小圆傻傻的跟过来,姐姐仍是轻轻的,淡淡的,她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三言两语的,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试试用abaqus做实时渲染。】 姐姐说着插入u盘,又补充一句,【里面有我去年存的古建参数模型。】 小圆像等棉花糖递到她手上一样,期待的安心的站在一旁等。 好像只过了一会儿。 小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站在姐姐身边,时间好像过得很快。 【好了。】 姐姐把笔记本让给她,从侧边主席台下去。 小圆富贵险中求,后面顺利的完成自己的演讲。她的项目当时会拿金奖,就是因为被纳入研究库,她下了台之后,似乎有人想找她说话,但小圆一心只有姐姐,她像泥鳅一样滑来滑去,她找到宴会提供自助的地方,在那里果然看见社交低能的姐姐被缠上了—— 【i can't believe i'm running into you here!】一个年轻的男人贴心的从旁边拿了酒杯递给姐姐,他像一个热情又不知所措的粉丝,在这里遇到他无法触及的女神,他兴奋的继续说,语速快到小圆跟不上,【i just read your essay on how solar flares will wiped out life on earth! i can't believe you're studying this just for fun!】 姐姐拿着酒杯,微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他自己不听的说,就好像遇见姐姐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样,【i——i love the story you accidentally created the new element!】 姐姐还是一言不发,看来她不和自己讲话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她就单纯在人际交往过程中容易大脑宕机。 【sorry, i forgot to introduce myself!i am trip wilson!we met at the kepler award event at caltech!】 【great to see you again.】姐姐嘴上这么说,但小圆知道她根本想不起来。 trip又热情邀请道,【maybe we should grab a drink at a bar! i’m working on some research that could be kepler award-worthy……well, one can hope……】 他邀请姐姐去酒吧聊天,然后与姐姐碰杯,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姐姐似乎更加宕机了,小圆察觉到她不想喝酒杯里的酒,但她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 风笑知确实宕机了。 她一般都说“i'm at a meter”然后就脱身了。 但现在这个场合她似乎没有什么很好的理由,所以得再想一下,但是她想的时间越长,就显得越没礼貌。她看向高脚杯里的黄色液体,应该是香槟,她确实不想喝,她又想,这个男人怎么一点也不眼熟,想着想着,小圆突然挤了过来,接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206章 【i'm her younger sister.nice to meet you.】 小圆强势参与社交,对方一愣,“呃”了一会,伸出手说道,【nice to meet you.】 第131章 小圆很自然的展开话题,她问道,【so,did she win?】 【win what?】 【the kepler award .】 【oh no.of course not.she’s the one handing out the awards, not receiving them.she makes the final decision on the award.】 小圆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问,【was it you——】 小圆话没说完,姐姐拿胳膊撞了她一下。风笑知确实不记得他,但从刚刚的对话可以猜出当年自己没有把奖项给他。她及时制止小圆,三人陷入更尴尬的沉默。 trip可以看出风笑知并不太想和他有什么交流,于是礼貌的道别。 只剩小圆和姐姐的时候,她可以看出姐姐对她的救场并不满意。 【你干什么。】 【我在救你啊。】 姐姐听了似乎更恼了,恩将仇报道,【多管闲事!】 小圆本来就对姐姐小心翼翼,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姐姐无情的走后,小圆一个人喝闷酒,那玩意儿又辣又难喝,可是她气呼呼灌了自己几杯,一摸房卡在自己身上,姐姐不知去向,于是摇摇晃晃回宿舍了。 风笑知散会走回宿舍的时候,看见小圆在床上不省人事。她根本滴酒不沾,她连喝5度的酒精饮料都上头……但那杯香槟的度数也不高啊,她至于吗? 小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她看见姐姐回来,转了个身,突然想吐,就冲去厕所。 风笑知一愣,她跟进浴室。她在读书的时候,舍友半夜出去参加派对,她最常做的就是“hold her hair back”,她太熟悉这个流程了,她跟进浴室,小圆正好冲水,她拉下毛巾沾水,并替小圆擦脸。 姐姐温柔的举动让小圆很不适应,她难过的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 风笑知扶她回床上,又起身倒水。 小圆不高兴的嘟囔,【你就是有!】 风笑知把水杯递给小圆,小圆仍不甘心的质问,【是那晚对不对。】 【什么?】 【你觉得我耽误你的正事,你不想留下来,可以直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伤人!】 小圆确实想明白了,姐姐那晚留下来不是为了她,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出于情面。事后她又怪罪自己,这太不公平了。 小圆提起那晚的事,风笑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镇定的说,【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在躲我,是不是?】 【我没有。】 姐姐根本不会说谎,她一说谎,瞎子都看得出来。 她本来就是为了姐姐挡酒。 结果酒力不胜。 还要姐姐照顾她。 小圆的头很痛。 【你骗人,你就是在躲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小圆越说越激动,风笑知的情绪也被带了上来,她不高兴的打断,【不要再说了!】 她起身要走,小圆猛的伸手拉住她—— 【不要躲着我!】 很快的,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风笑知露出怒容—— 【不要命令我!】 那晚。 小圆和姐姐吵了一架。 之后不欢而散。 第二天早上。 小圆仍然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去找姐姐和解。 姐姐似乎也没有想要深度计较,但她也没有跟小圆下楼。 小圆去到滑雪场,找忍冬姐姐她们汇合。 出去玩先不管不开心的事,这是小圆的大原则。 她高兴的在滑雪场度假村的酒店门口和忍冬姐姐她们招手。 忍冬等了她们好多天,见小圆自己来,就问道,【你姐姐呢?】 小圆暗中“哼”了一声,她说不来,不管她了,以后都不管她了! 小圆随口说道,【她让我先来,她说她要睡一下。】 忍冬苦草季竹三人面面相觑,她们看看天,又看看小圆,同时发出尖锐爆鸣,【她说她要睡一下!?】 小圆纳闷点头道,【对啊。】 三人立刻跑到门口打车去中鑫的招待酒店,边急得跺脚边打电话,但风笑知没有接,小圆跟在她们身后不知所措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睡一下怎么了?】 忍冬焦急的说,【你姐姐心功能不全。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要睡懒觉的!】 小圆一个五雷轰顶,吓得站都站不住。 苦草注意到小圆的脸一下子白了,急忙安慰道,【是nyha2级,平时没什么的,只是不能剧烈运动、情绪激动,要不然容易引发心悸,严重一点可能会呼吸困难。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发作,不用太担心。】 姐姐有没有呼吸困难不知道,小圆的呼吸一下子就困难了,她昨天和姐姐吵架,不会就是因为自己姐姐才突然发病的吧?!她的腿一下子又酸又软,在街边等车根本站不住,伸手扶住季竹的胳膊,季竹吓得鬼叫,【你干嘛!风家不能同时没了你姐俩呀!】 忍冬对她又打又骂,几人上了出租车,路上,忍冬告诉小圆,【你姐姐是先天性的部分型房室间隔缺损,就好像……心脏被人用刀剜了一块。平时没事,不影响正常生活,只要注意监测就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些她都知道的。】 小圆仍然脸色苍白,忍冬以为是被她们吓到了,急忙又说,【可能吃了药真的睡着了,不用太紧张。她每年体检都很正常的。】 她们的招待酒店离滑雪场不远,但一旦沉默下来,就更加漫长,于是忍冬不停的说,【其实高山滑雪,潜水蹦极,这些都是禁忌,但我想我们一起来玩,也不一定要滑雪,可以看看夜晚的雪道,那肯定很漂亮——谁知道她都还没来呢——】 车停在门口,她们顺着楼梯冲上五楼,小圆用副卡开门,她很自责,她因为跟姐姐赌气,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不适。 姐姐确实像是睡一下,她平和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危险。忍冬注意到她已经自己吃了药,她陷入睡梦中,有可能是睡着,也有可能是昏迷了一会儿,她自己都不知道。忍冬叫她的时候,她还有意识。 姐姐的心率正常,因此妈妈那边根本没有监测到,忍冬是医学生,一直陪伴在姐姐身边,她用随身携带的血氧仪测量,显示姐姐指尖血氧周期性降至89%,忍冬说这是警示性症状,尽管姐姐过了半天清醒过来,但大家还是将她扭送医院。 姐姐做检查的时候很清醒,她睁眼之后3个人对她虎视眈眈,还有1个根本不敢看她。 尤其是忍冬,平时软柿子,一旦风笑知出了什么事,就很凶,风笑知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她。 心电监护显示姐姐游走性心律,血压偏高,于是住了几天院,48小时动态心电图监测,静脉注射温生理盐水,结果因为低温导致外周血管收缩导致三次穿刺失败。还因为左心房扩大压迫左喉返神经,导致突发性声音嘶哑。 大家忙前忙后,雪场之行算是泡汤了。 姐姐在病床输液,小圆还从那个打击中缓不过来。忍冬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呀,怎么了?】 忍冬一问,小圆情绪崩溃,在姐姐床边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吵架?】 忍冬苦草季竹三人挤眉弄眼,在一旁偷偷吃瓜,没有说话。 姐姐的声音嘶哑,更小声了,她说,【不是你。】 她见小圆快要哭了,她一定不信。 风笑知只好说,【是我出门忘记穿羽绒服,不怪你。】 风笑知昨晚确实情绪激动,但不至于因为和小圆吵架吵到心律不齐,而是她抛下一句“不要命令我”之后夺门而出,外面气温低,她没有穿羽绒服就走了出去。 姐姐话刚说完,小圆还没有反应,忍冬一个箭步过来给风笑知一个脑瓜崩,凶得病房里没人敢吱声,【不穿羽绒服走出去!你不要命啊!外面零下35度啊!】 像小绵羊一样的忍冬火力全开,苦草和季竹忙拉着小圆逃离现场,【走走走——】 忍冬气急败坏,打电话给太婆风尘尽和秦秋月,总之把这个状告了个遍。 风笑知躺在病床上输液,无处可去,无处躲藏,还要挨个接电话,挨骂一早上。 于是她想,忍冬这个女人简直五毒俱全。 第207章 姐姐住院的时候。 小圆就坐在床尾沉默的看着。 太婆他们没有赶过来,似乎很放心姐姐有这群伙伴的照顾。小圆迟迟的坐在那边整理思绪。 姐姐和忍冬她们的关系很好。 在小圆眼里,忍冬和苦草是真的姐妹,她们经常吵架,下一秒就和好。至于忍冬和季竹……小圆眯着眼睛分析,季竹的主业是f大宿管,她曾经是f大体育生,下班兼职拳击教练,结果嘴巴笨笨的,常常被忍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绵羊拿捏得死死的。 她们给姐姐买好吃的,坐在她的床边玩桌游,不客气的开她的玩笑。 姐姐的手背要输液,又因为血管收缩老是扎不进去,所以这两天都肿着。姐姐喜欢安静,会安安静静坐着听她们聊天,偶尔也会加入她们的话题。 第132章 怪不得太婆和妈妈总说姐姐的情况比较特殊,要让着她,要照顾她。小圆迟缓的想。 忍冬和小圆打听,【你们那晚为什么吵架?】 小圆掐头去尾的提了一下,忍冬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关注到,【你替你姐姐挡酒了?】 【对啊。】 忍冬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只问道,【那她喝了吗。】 【没有。】小圆得意的说,【有我在呢!】 忍冬想忍住笑,但又没忍住,最后无情嘲笑道,【你这小趴菜,还给你姐姐挡酒啊。你自己先练练吧!】 忍冬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走了。 姐姐住院的第三天。 她的好朋友来了。 小圆正好在病房陪护着,虽然她和姐姐也没什么话可以说。 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姐姐很震惊,震惊之余瞪了忍冬一眼。 【sal?!】 对方是个圆润但风采昂扬的黑人,不难看出从忍冬那里听了消息,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她放下一瓶红酒作为礼物。 【oh perse!it's so good to see you.】她的口音很重,【how are you holding up gal.】 【great.i'll outlive all of you.】 忍冬眉头一皱,她的嘴巴怎么老是这么坏啊,于是伸手拍了一下风笑知,不幸的没什么准头拍到她的手上,后者发出一个短暂急促的惨叫,忍冬则叫得比她更大声。 小圆傻傻又妒忌的看着。 姐姐似乎很喜欢她,姐姐看到她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她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季竹因为不认识,于是坐到了小圆身边,忍冬这时走到一旁,看见小圆“噗嘶噗嘶”的招呼她,于是好奇走了过来,问道,【干嘛?】 小圆问道,【忍冬姐姐,她们很熟吗?】 【对啊。】 【她是谁啊?】 【哦,你姐姐在酒吧认识的。】 sal热情奔放,很快就对姐姐动手动脚,小圆见状又不甘心的对单纯的中草药一顿输出,【姐姐她……】 【什么?】 【是不是在外面做0?】 忍冬和季竹发出尖锐爆鸣,叫小圆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sal对姐姐的感情不一般,她只不过住了几天院,犯得着漂洋过海来看她吗?小圆虎视眈眈。 sal关切的说,【i heard about what happened.i'm so sorry.that was the density theory i thought really worked.】 【really,sal, what was your second choice】 忍冬“啪”的往她脑门上贴纸条——will bite 风笑知不高兴的拿下来瞪她。 sal知道风笑知在嘲笑她,她的嘴巴从来都是这么坏,看到她没事,她真的很开心,她从来都不会跟她计较。 风笑知要去做出院前的最后检查,苦草陪着她去了。 sal这时从凳子上站起来,她走到小圆面前和她们打招呼,她用几乎让人听不懂的中文说,【你们好,我叫——铁梅。】 小圆,【……】??? 季竹,【……】??? 忍冬干咳两声挠了挠头,不自觉的看向无人的病床,小圆知道这一定又是姐姐干的好事。 【她告诉我——】sal一个字一个字努力的说,【铁梅在中国是个有力量的女性名字。】 不等小圆和季竹反应,她又热情的问道,【did she mention how we met?】 小圆可就等她这句话呢,她热情的把sal拉来聊天,sal高兴的开红酒,甚至忘记那是给病人的礼物,几人拿着纸杯喝了起来。 原来sal是南加州的酒保,她白天调酒,晚上跳脱衣舞。 【 not the heart-of-gol kind, the by-the-airport kind.】忍冬补充道。 sal朝她扔了个白眼。 小圆看得出她们真的很熟。 sal说,白天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客人,但总有人“five o'clock somewhere”。那天她从洗手间出来,吧台坐着一个女人,那是南加州的夏天,那个女人穿着吊带,背影很薄,但不瘦弱,她露出的胳膊有着很美丽的肌肉线条,她披散着浓密的大波浪卷。 sal盯着她好奇的走到吧台后面,竟然是一个美丽的亚洲女人。在sal看来,asian girl到酒吧,不是考好了,就是考差了,她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考好了。 她皮肤很白,安静又乖巧。 不像是会跟兄弟会或者橄榄球队队长make out的人。 sal错误估计亚洲女人的年龄,向她索要身份证,之后和她聊了几句。 风笑知随意和她打了招呼,sal当时一头爆炸黑人卷发,她只是想表达善意,便说,【that hair is on point.】 【thanks girl.】sal美美的说,【i bought it yesterday.】 当时酒吧没人,sal请她喝酒,但她什么心事也没说,后来风笑知常在白天没人的时候去找她,二人一来二去熟悉了很多,sal是个没读过什么书很早就在社会上谋生的人,她热情的邀请风笑知晚上也要去看看她的表演。 小圆听得下巴张得老大。 什么嘛姐姐这个人。 在家里一副孤傲清冷的样子,实际上烟酒都来啊? 怪不得忍冬嘲笑她。 原来姐姐根本不需要别人为她挡酒。 她们很随意的聊天,sal又问起姐姐回国的事,问忍冬是跟那件事有关吗,小圆竖起耳朵急忙问,【what thing?tell me!tell me!】 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sal一听更来劲了,无视忍冬的遮掩,跟小圆相见恨晚,在小沙发上扭来扭去。 她说,去年,也许是秋天。 姐姐去找她喝酒。 但那天白天很忙,她没有空,等送走一波客人回吧台的时候,姐姐仍坐在高脚凳上,她颓丧的撑在吧台上,用sal的原话,就是—— “she'd ordered a flaming sambuca……..and just watched it burn.” 小圆走了一下神。 去年秋天。 她隐约记得这个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但她想不起来了。 sal说,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她打电话叫忍冬来接她—— 小圆还搞不清楚是什么事,姐姐就回了病房,她看得出她的名声被毁,于是无情的逐客,【time's up.get going now.】 姐姐从来不分享自己的事。 小圆和她的关系时好时坏,更不会去打听这些了—— 可如果sal说的是真的…… 那姐姐…… 并不完全是被妈妈赶回来的? 第208章 回家之后。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施工队已经放假回家了,姐姐不用去实验室监工,加上刚出院,一直在家好好的静养。 小白和阿福在沙发上陪她。 小圆一直很介意sal说的事,去年秋天,什么事来着,她也不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就比如sal提到的那个密度理论。 姐姐的名字加关键词。 那篇报道很快的跳出来了。 title:the collapse of density gradient theory in non-newtonian fluids: a decade of research in crisis authors:dr. persephone feng (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et al. journal:journal of rheology(impact factor: 8.2) publication date:march 15, 2024 —— abstract for over a decade, the density gradient theory (dgt) has served as a cornerstone for modeling shear-thickening behaviors in complex fluid systems. this study systematically dismantles dgt’s foundational equations through multiphase lattice boltzmann simulations and experimental rheological data. our findings reveal critical flaws in dgt’s assumption of isotropic particle interactions, demonstrating a 42% deviation from observed phase separation patterns in colloidal suspensions. tragically, this theoretical collapse invalidates 137 published studies and has precipitated unforeseen consequences, including the retraction of dr. roald west’s seminal 2018 *nature* paper, which subsequently led to her suicide. principal investigator persephone feng subsequently developed severe alcohol dependency as confirmed by caltech counseling center records. she was hospitalized at huntington memorial hospital for alcohol-related cardiomyopathy in 2024. —— key findings 1. mathematical contradictions - dgt’s core equation \( \nabla \rho = \kappa \dot{\gamma}^2 \) fails to account for asymmetric boundary conditions (fig. 3a). - monte carlo simulations show 68% of predicted shear bands never materialize. 2. experimental discrepancies - silica-polyethylene glycol systems exhibit reverse shear thinning when dgt predicts thickening (table 2). - synchrotron x-ray scattering reveals particle clustering patterns diametrically opposed to dgt models. 3. domino effect - west’s "shear-activated nanocomposite" theory (doi:10.1038/s41586-018-0665-2), entirely dgt-dependent, was retracted on february 28, 2024. surveillance footage shows dr. west destroying her lab before jumping from the cavendish laboratory rooftop. —— author’s note 第133章 handwritten annotations in draft manuscripts reveal: "when the viscosity curves refused to converge, ethanol became my control variable." medical records confirm ethanol dependency developed post-publication as a coping mechanism. —— ethical epilogue this tragedy necessitates urgent reforms: - mandatory mental health support for researchers confronting paradigm-shifting failures - blockchain-based raw data authentication to prevent confirmation bias - a memorial fund in dr. west’s name for post-crisis academic rehabilitation —— keywords:density gradient theory, academic crisis, non-newtonian fluids, research ethics, alcohol dependency —— how to cite this paper feng, p. et al. (2023). the collapse of density gradient theory. 《j appl fluid dyn》. 76(3), 1023–1047. https://doi.org/10.1016/j.jafd.2023.03.015 —— peer review statement:this paper underwent triple-blind review. reviewers unanimously noted "a brutal yet necessary demolition of our field’s most cherished delusion." —— commentary from 《nature》 editorial board: "dr. feng’s self-immolation of her life’s work forces us to confront academia’s brutal truth: brilliance and fragility often share the same lab bench." 小圆刚看了几行,结果专业的名词太多,她看得头疼,就使用翻译软件—— 标题:《密度梯度理论在非牛顿流体研究中的崩塌:危机中的十年》 作者:珀耳塞福涅·冯博士(加州理工学院)等 期刊:《流变学学报》(影响因子:8.2) 发表日期:2024年3月15日 —— 摘要 密度梯度理论(dgt)作为复杂流体系统剪切增稠行为建模的基石已逾十年。本研究通过多相晶格玻尔兹曼模拟和实验流变数据,系统性解构了dgt的基础方程。研究结果揭示了该理论在"各向同性粒子相互作用"假设上的根本性缺陷——胶体悬浮液中的相分离模式与理论预测存在42%的偏差。这一理论崩塌导致137项已发表研究失效,并引发悲剧性后果:罗尔德·韦斯特博士2018年发表于《自然》的里程碑论文(doi:10.1038/s41586-018-0665-2)因此被撤回后,其本人于卡文迪许实验室顶楼跳楼自杀。项目负责人冯博士随后出现了严重的酒精依赖,加州理工学院咨询中心的记录证实了这一点。2024年,她因酒精相关性心肌病在亨廷顿纪念医院住院. —— 核心发现 1. 数学矛盾 - dgt核心方程 \( \nabla \rho = \kappa \dot{\gamma}^2 \) 未考虑非对称边界条件(图3a) - 蒙特卡洛模拟显示68%的理论预测剪切带从未形成 2. 实验悖论 - 二氧化硅-聚乙二醇体系在dgt预测增稠时呈现反常剪切稀化(表2) - 同步辐射x射线散射揭示的粒子簇模式与dgt模型完全相悖 3. 多米诺效应 - 韦斯特博士完全依赖dgt的"剪切激活纳米复合材料"理论(doi:10.1038/s41586-018-0665-2)于2024年2月28日被撤回 - 监控录像显示,韦斯特博士在跳楼前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实验室 —— 作者手记 稿件空白处的手写批注揭示:"当粘度曲线拒绝收敛时,乙醇成为我的控制变量"。医疗记录表明,酒精依赖是理论失效后发展的心理代偿机制。 —— 伦理结语 本悲剧呼吁: - 为遭遇范式级失败的研究者提供强制心理健康支持 - 建立基于区块链的原始数据认证以遏制确认偏误 - 以韦斯特博士名义设立"学术危机后重建基金" —— 关键词:密度梯度理论,学术危机,非牛顿流体,科研伦理,酒精依赖 —— 引用格式: 冯珀耳塞福涅等. (2023). 密度梯度理论的崩塌. 《应用流体力学学报》76(3), 1023–1047. https://doi.org/10.1016/j.jafd.2023.03.015 —— 同行评审声明:本文经过三重盲审。评审者一致认为"这是对本领域最珍视的妄想的残酷而必要的摧毁"。 —— 《自然》杂志社论点评: "冯博士对毕生工作的自焚式否定迫使学界直面残酷真相:天才与脆弱往往共享同一张实验台。" 小圆注意到翻译软件把“feng”翻译成了“冯”,但她知道那就是姐姐。 她迅速看了一眼沙发上和小狗小驴一起看书的姐姐。她悠闲自在的样子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 姐姐在caltech十几年的密度理论研究,在去年3月被人证明是无效的,同时她的理论也证明了别人的理论是无效的。这件事之后,对方烧毁实验室并跳楼身亡,姐姐好一点,但她因为这件事似乎有酒精上瘾的问题—— 小圆猛的想起来,去年秋天…… 原来爸爸妈妈太婆布叔他们飞往加州几个月,就是因为姐姐喝酒引发心肌炎住院做手术! 所以那天……姐姐不是不想喝酒,而是不能喝酒! 她对酒精依赖的事情,忍冬看管得很严格,所以才会第一时间问小圆姐姐喝酒了没有。 那天她帮姐姐拿杯子,她以为里面是葡萄汁。姐姐发现自己拿她的杯子很生气,而且家里也没有葡萄汁啊…… 小圆迟钝的关联这一切,她不知不觉走到房门口看姐姐。 姐姐克服酒精依赖的问题了吗? 还有,她这么倔的人,真的会因为妈妈让她回来就回来吗。 她在那里有自己的生活,工作,朋友,她怎么会抛下一切回来—— 除非…… 在姐姐的内心深处。 也想短暂的逃离。 第209章 姐姐出生在万物更生,新岁开启的春天,出生的时候只有2400克。 今年的春节比较晚。 所以姐姐的生日先到了。 小圆拿着手绘的生日贺卡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挤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地毯上,阿福在她身后的沙发上睡觉,姐姐盘着腿,小白坐在她腿上,脑袋抵在姐姐的下巴,好像在和姐姐一起看文献。 小圆把亲手做的生日贺卡交给姐姐的时候,她好像有点小震惊,她收下之后看着小圆,真诚的说,【谢谢。】 小圆露出一个傻傻的笑。 她想,她和姐姐也许就这样了。 姐姐9月份回国,现在是立春,好像不管怎么做,她们之间都隔着屏障。 她以为她就是这样的。 冰冷淡漠,天性使然。 可是她对忍冬不是这样的,她对她的好朋友不是这样的。 sal一会儿叫她cocoa puffs,一会叫她honey muffins,这些都是姐姐的外号。 姐姐不是每天沉闷待在实验室的nerd,她会去酒吧,会去音乐节,她去音乐节的时候,会额外花2刀买黄色腕带,还不是为了得到医疗照护服务,主要是为了啤酒。 她并不是冷冰冰的。 她也会和朋友开玩笑,恶作剧,热爱她的生活。 她只是…… 不适合小圆。 小圆回了房间。 今天是立春,姐姐的生日。 太婆定了云顶餐厅,晚上要一起去山上吃饭。 小圆听见爸爸妈妈在和姐姐打电话,姐姐和妈妈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但还是淡淡的,他们打电话来祝福姐姐生日快乐,姐姐也只说了谢谢。 小圆走出房间倒水,姐姐正好挂了电话,小圆在吧台倒水,她的目光总是钉在姐姐身上挪不开,突然看到茶几露出来的一角,是自己的贺卡…… 等会…… 小圆拿着水杯,带着一丝狐疑,鬼鬼祟祟走到客厅一边,果然—— 姐姐心无旁骛的拿自己的贺卡当草稿纸推导公式。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啊! 小圆在一旁生窝囊气,但姐姐根本没有发现她。 小圆顶着头上一串省略号,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也没钱理她,自己没出息的回房间了。 她坐下越想越气,干脆注册个小红薯,她需要有人来给她评评理,她需要有人帮她发声—— 于是小红薯新人@材料狗今天跑路了吗试图发一条引起大家讨伐姐姐的文案—— 【谁懂啊家人们!!给姐姐手绘生日贺卡,熬了三个通宵画星空姐妹图… 结果她拿!去!推!导!公!式!了! 】 附对比图:我画的q版图 vs 她正在写的鬼画符 tag:#论人类多样性#姐姐是冰山怎么办 #学术妲己竟在我家#亲情塑料时刻 小圆气呼呼传图片。 第一张是她画好以后拍下来的贺卡,第二张图是她刚刚在姐姐身后45°角偷拍的姐姐罪行。 尽管姐姐根本不知道小圆站在旁边,但小圆毕竟在偷偷捕捉罪证,所以还是胆战心惊—— 暖黄色的台灯光晕从沙发后漫过来,姐姐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草稿纸在桌面上铺成扇形。她松松垮垮扎着丸子头,手里转着一支黑色中性笔—— 第134章 马克杯随意的歪在左手边,似乎还能看到飘散的雾气。三份摊开的文件压在笔记本电脑下,页边角因为翻的次数太多已经卷了起来。手机镜头恰好捕捉到小白打哈欠的瞬间,它看起来像是在开心大笑,而姐姐浑然不觉,仍蹙眉盯着草稿纸上鬼画符般的公式,鼻尖在光晕里凝成半透明的暖白色。 所有东西都蒙着层毛茸茸的噪点: 宽松的偏暖黄的杏色的纯棉面料家居服,到茶几边缘将坠未坠的便利贴,窗玻璃上反光的雨痕——不知为何衬得姐姐那节握笔的腕骨格外清晰,像错落在生活废墟里一截白玉镇纸。 小圆什么也不管了。 编辑好文案,上传好图片。 就点击发送。 小圆刚做坏事,外面突然传来一个鬼动静,吓得小圆连忙将app一退。 她听见姐姐一声尖叫,接着又叫驴又叫狗。 小圆连忙打开房门出去,一出去只看到两个忙碌的身影。 一个是垂耳大叫驴。 一个是阿福。 小圆看到的双马尾就指甲盖那么大,这种程度的在广东都不能载人上下班。小白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找不到,阿福不知道姐姐在害怕什么也跟着蹄子乱踏。 【在哪在哪!】 小圆加入混乱的战场,可是那只双马尾真的太小了,她和小白找了好久才结案。她知道她一天找不到,姐姐一天不会在客厅待的。 趁她们开车上山,阿姨过来打扫卫生,最后告诉小圆,以后的外卖盒子要及时扔。 云顶餐厅还是小圆上次见过的人。 山上的夜景很好,太婆定了个包厢,那个包厢有观景台,虽然很冷,但小圆还是和忍冬她们去外面聊天拍照。 小圆和忍冬苦草季竹都算熟人了,最奇怪的还是那个迎光,她是姐姐和忍冬她们常说的“老师”,是姐姐在国外生活时的大家长,她的话不多,就像个外人,往那一坐就是吃。 她们聊着家常,太婆又关心姐姐最近的身体怎么样,忍冬还是和季竹拌嘴,秦秋月一个人絮絮叨叨,姐姐像个沉默的局外人。 到了晚上10点,山上路上都没什么人了。 太婆在山上定了几间房,一行人要在山上看明天的日出,小圆和姐姐因为出门忘记喂小白和阿福,准备开车下山,太婆怕姐姐晚上一个人开车下山会害怕,便让小圆陪她一起。 其她人正散了宴席准备回太婆定好的房间,姐妹二人也拿了钥匙起身,开车上下山来回也不用40分钟,天气不错没有起雾,她们愿意回家喂小狗和小驴自然得去。 小圆跟在姐姐身后。 迎光这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房子找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搬。】 第210章 风笑知难以置信的看向迎光,她不知道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提这个做什么。她和小圆马上要独自开车下山路,本来已经很尴尬了,她偏偏要提这个。 迎光就好像是刻意提起的,忍冬和太婆也一时定住,有些吃惊,看来没人知道姐姐在找房子准备搬家的事。迎光扔了个无形的炸弹,淡然走了出去。 姐姐没有回答她。 而是打开门镇定的走了出去。 外面很冷,但小圆在走出去之前就已经冷了。 姐姐要搬出去。 为什么。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圆在生气,但也没有放姐姐一个人开车下山。 她还有话要说。 车上很温暖,山路十八弯,路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在那个寂静的寒夜,小圆和姐姐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车载放着音乐,是radical face的《the crooked kind》 [m] i heard you tellin' lies 我听到你在说谎 i heard you say you weren't born of our blood 我听到你说你并非我们的血脉 i know we're the crooked kind 我知道我们都是歪种 but you're crooked too boy and it shows 你也是个歪种,孩子,看得出来 长达45秒的死寂之后。 小圆开口了。 【你要搬出去?】 姐姐镇静的开车,【嗯。】 [m] some get dealt simple hands 有些人遇到简单的人 some walk the common paths all nice and worn 有些人走在普通的道路上,一路安好 but all folks are damaged goods 所有人都是被损坏的货物 it ain't a talk of "if " 这不是是否会被损坏的问题 just one of "when" and "how" 而是什么时候和怎么样被损坏的问题 so collect your scars and wear 'em well 因此,收起你的创伤,并掩盖好 your blood's a good an ink as any 你的血液就是最好的墨水 go scratch your name into the clouds 把你的名字写在在云上 and pull 'em all down 让他们随着雨水落下 她们又陷入奇怪的沉静。 让小圆难过的是,姐姐看起来根本不在乎。 她试图开口,【那小白和阿福怎么办?】 【我找了个有院子的别墅。】 姐姐回答得很快,就好像她早已准备好答案,就等着小圆问出口。 [m] the thunder plays it's drum 雷声打着鼓点 the air is heavy with the smell of storms 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的气息 and i sit beside my brother 我坐在哥哥旁边 and i feel him shake 感觉到他在晃动 as he laughs himself right back to sleep 他笑着然后睡着了 and i'm laughin' with him 我也跟着笑了 but i smell their blood 但是我闻到了他们血液的味道 my finger's trace their faces in the wood 我在树木中描绘出他们的面容 i hear their voices somewhere in my bones 我听见骨子里传出他们的声音 i feel them sing along when i'm alone 当我孤独的时候我听见他们独自歌唱着 when i'm not too frightened 我不害怕 that is when i know 因为我已经知道 that i'm here with everyone 我在这里,和所有人一起 they're never truly gone 他们从未离开 i know it's everyone 我这到这是多诱人 and i hear their songs 我听见他们的歌声 oh i'm lost with everyone 我在所有人中迷失了 shadows dance around the room 影子在屋子里起舞 i know their names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 i carry their blood too 我也流淌着他们的血液 they sing forgotten songs 他们唱着被遗忘的歌谣 but i know the words 但我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they've been with me since i was born 从我出生起他们就和我在一起 as i grew i danced with them too 当我长大成人我也会和他们一起起舞 车里很温暖。 那首歌唱得沉重且黑暗,就好像在告诉她,她们的血缘本来就是甜蜜与毒药并存,她们之间是扭曲的无法抗拒的。姐姐开着远光灯,但前面和周围仍漆黑一片,就好像她们要开到地狱里去。 歌曲的基调幽暗且阴森,苍白的压抑的悲伤的人声平和又神圣。 最后仍是小圆打破沉寂,她在背景音乐中做最后的挣扎。 【可是我也想和小白阿福一起生活。】 姐姐的话语比那阴郁的曲调还要冰冷,【你可以去住别墅,我住公寓。】 小圆明白了,她做什么努力都没用。 【你不是想搬出去,你只是不想和我住,是不是?】 【……】 姐姐沉默,没有反驳,算作默认。 那如影随形的家族血缘,是骨血中无法洗净的锈迹。 在低低的吟唱中。 小圆终于爆发。 【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不要再问了。】 姐姐还是很平静,这让小圆更恼火。 【我就是要问!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不是因为我回国的!】 【不要再说了!】 风笑知被刺痛,她的情绪压抑不住,油门越来越深。 【我要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好啊!你干脆回你的加州去,永远不要回来!你搬走不就是因为我,你就那么想逃开我吗,你说啊,你告诉我!】 【对!就是因为你!我就是要逃开你!】 矛盾在车厢里爆发,她们无处可去,也没有人注意到车越来越快,她们不得不面对沉睡已久的积怨,退无可退,无可避免。 小圆怒火中烧气急败坏,【你把车开回去,我们找太婆理论!】 第135章 风笑知也已经气昏了头,她重重呼吸了两口气,不知不觉把手搭到胸口,试图平缓自己的情绪和呼吸。小圆在气头上,没有注意到心功能不全的姐姐这么做有多危险。 姐姐在调整状态,没来得及搭理小圆。 她们开车下山,走右车道。 右边是悬崖,左边是山体。 小圆带着哭腔,不管不顾的喊道,【走啊!】 突然姐姐猛的左打一圈方向盘,撞向山体—— 音乐还在黑夜中轻轻的吟唱。 但风家姐妹已经不省人事。 第211章 小圆昏迷之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记忆涌进她的大脑。 飘零的院子月似银盘,【就叫她小圆吧。】 【此术法倒行逆施,违背天理。她将堕入地狱,永罪永刑。】 【我不想再看见你。从此你与风家再不相干。】 【不曾后悔。】 【风家主是不是你姐姐?】 【谁说她没人疼没人爱了!】 【这字取的是终生平静,身体康健之意。】 【那诅咒是刻在她骨血里,跟着她在人间轮回,惩罚她永生永世的。】 【五感全失,粉身碎骨。】 【我要用太阳石替换她的筋骨,用风月岛的泥土重驻她的血肉。】 【她替换了小圆的全部苦痛和眼泪,来世都要全部偿还,这一世还不完,就下一世,直到她还完为止。】 【南流景认主,想必是要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迎奸卖俏!以色侍人!搬弄是非!这些你会写吧!】 【从今往后,你要行走于黑暗之中。】 【说!说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说啊!】 【我会去找她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小圆从病床上惊醒,她惊慌失措的坐起来,太婆布叔、忍冬苦草、季竹秦秋月都在她的病床边。她们走过时间的长河,仍是这群人陪伴在她的身边。 但她没时间说这个了。 【姐姐呢!】 忍冬又开始炮语连珠,【你们两个要吓死我们啊!怎么突然开车撞到路边啊!还好都没什么事!】 【姐姐呢!?】 苦草指了指旁边的空床位,说,【去检查了,没事的,放心吧。】 小圆突然一愣,尘封的记忆被吹开,她突然坐起来抱住苦草,她死死箍住苦草的脖子,圈得她喘不过气,【你也在,太好了!】 苦草向忍冬求救,【她是不是撞到头了,要不要再去拍个片。】 秦秋月“哈”了一声,明白了什么似的。 太婆正要伸手摸摸她的小宝贝,结果小圆急匆匆下病床,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群人一头雾水。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要很久吗?】 【嗯呐——】忍冬说,【才刚走。】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圆到处找拖鞋,出院手续也没办,四五个人拉都拉不住,她一边喊着“晚上再回来住院”,一边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你想起来,就去找我。】 小圆夺门而出,她使劲回想纸条上的地址,是她!她为什么要刻意告诉自己姐姐要搬出去!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小圆刚经历一场车祸事故从医院醒来,外面艳阳高照,她大脑晕晕乎乎。她冲进一栋高楼,根据她给的地址,那是个16楼的大平层。 小圆出了电梯,那里就一户,门虚掩着,好像在等她。小圆什么也等不了了,她昨天刚跟姐姐大吵一架,就是这个争吵导致她们两个出车祸,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小圆推门进去。 里面装修高档优雅,大落地窗将城市的车水马龙一网打尽。迎光正好拿了两瓶果汁走向客厅,看见小圆一点也不意外。 她果然在等她。 【来了。】 小圆迟疑的喊道,【师父?】 【想起来了。】 她仍是轻描淡写的。 她示意小圆过去,窗外的风景很好,但小圆没空欣赏了。 小圆刚迈开腿,人都还没走到客厅,就急急忙忙边走边问,【怎么回事啊!姐姐她——】 迎光也长话短说。 【三件事。】她将果汁递给小圆,示意她坐,但小圆跟长了跳蚤似的,根本坐不住,她听迎光说,【你姐姐的心脏病是前世之因。她前世被以蓉剜心取丹,这一世降生时,心脏有缺口,碎片不齐。】 小圆的腿一下子又软了,她扶着沙发臂瘫坐了下去,【我以为姐姐的诅咒已经消散了。】 【是消散了,和她的诅咒没关系。】 【她会死吗?】 【不会,只是会生病。她遗失的心脏碎片在泰山附近,帮她取回来。】 【以蓉呢?】 迎光拍了拍茶几上一本翻开的杂志,小圆见过那篇报道。迎光说,【他和你姐姐是一生之敌,他们的实验结果互斥。他从实验室跳了下去。】 小圆呆呆傻傻的。 迎光也没有等她消化,而是继续说,【第二件事。你姐姐并不是讨厌你。她情根被拔,七情不全,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越是亲近之人,越是无所适从。】 【什么东西!?】小圆猛的捏紧果汁,她有些害怕,但心中似乎有什么石头放下了,她问道,【谁拔了姐姐的情根?】 迎光平静的说,【她前世磋磨,不止一人许愿她来世不再背负责任和大义,做一个自由凉薄之人。她以身补天之后,幻影树回应所有人的愿望,在她轮回转世时,拔了她的情根。】 小圆一愣,不止一人吗。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还有别人跟幻影树许过同样的愿望,结果幻影树那个大傻子曲线救国,拔了姐姐的情根。 怪不得她无可理喻的难相处。 小圆正在发呆思考,迎光继续说,【第三件事。你姐姐不是在躲你。】 小圆心中的大山彻底消失了。 迎光说,【你在玉河村的时候,给她下了上古邪神鳌峰所创的血契。】 小圆的大脑一片轰鸣,等会?!玉河村,她隐隐约约想起来,她是坐在屋顶上研究术法,这个术法当时影响了她的心智,可南流景不是已经帮她净化了吗?况且她们已经重入轮回,这鬼东西还在啊? 【什么血契。】 迎光颇有责怪的意味,她说,【你连字都看不懂就练——献吾魂契,永世为仆——你给你姐姐下咒,此咒轮回不可解,她永生永世不能违抗你的命令,只能服从。】 小圆发出鬼叫,她仔细回想,自从她让姐姐留下那晚之后,姐姐就怪怪的。她应该是在那个时刻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只能服从自己的命令。 她比小圆先发现了这个血契,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远离小圆。 迎光还说,【你出生时,怕你误触这个血契伤害她。所以将她带离,不让你们相见。】 小圆问道,【怎么破除这个血契?】 迎光目光似有闪躲,她顿了顿,只说,【没有破解之法,只能你以后尽量避免触发这个诅咒。】 【怎么样才会触发这个诅咒?】 【只要你用命令的口气说出你真正的心中所想,就会触发这个诅咒。】 小圆还在整理信息量,迎光又说,【我修为散尽。这些事只能交给你去办,去泰山取回她的心脏碎片,然后回风月岛找到幻影树,要回她的情根种子,将她的情根重新种下。】 她取来一个盒子,是小圆的老朋友——南流景——迎光将这上古第一法器交还给小圆,说,【记住我说的,不要触发你们之间的血契。】 小圆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的大脑还在慢慢的运转。 但她的心情很愉悦。 姐姐没有讨厌她。 姐姐也不想躲着她。 她只是……身不由己。 那是姐姐。 她永生永世都最爱的人。 小圆打车回医院。 太婆布叔和秦秋月已经回家了。 还剩那几个中草药在陪护。 姐姐坐在床上输液,她似乎更严重,肩上有明显的外伤。她看见小圆进来,一时坐直了来,她的眼中有愧疚,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是有点恼怒,但并非容易冲动失去理智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脑一片空白,更不知道为什么胳膊自己一打方向盘就要掉头。 还好左边是山体。 左边若是悬崖…… 风笑知越想越愧疚,越想越害怕。 她们没有人责怪她。 可是她很难原谅自己。 于是没有对小圆挂冷脸,而是率先想跟小圆道歉,【小圆,我——】 小圆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她为姐姐逆天改命,姐姐为她永罪永刑。 那是她永生永世都最爱的人。 她怎么可能怪她。 她冲过去,紧紧抱住姐姐。 第136章 就像怕她再跑了似的。 她将头埋在姐姐背后,眼泪掉落下来。 她们这么辛苦。 才换来了这一切。 【姐姐,你没事就好。】 风笑知没有注意到小圆的异常,她想要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永远不会怪你的。】 她紧紧抱住姐姐,说着令她一头雾水的话——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第212章 忍冬提着水果走到病房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塑料袋子在她手中一抖,忍冬吓了一跳,拔腿就跑进病房。 风笑知因为猛的往左抡了半圈方向盘,受伤比小圆要严重,车窗上的碎玻璃扎进她的左肩,手臂上也有擦伤,现在正在换药。 忍冬听见惨叫声跑进病房,风笑知正在冷脸换药,惨叫的是小圆,她守在姐姐病床边,龇牙咧嘴的跺脚,【轻点轻点!】 忍冬翻了个白眼,她放下水果,埋怨小圆道,【你鬼叫什么啊。】 小圆挪开自己的视线,她看了一眼姐姐冰冷的脸,护士在为她的胳膊涂药,姐姐前世受尽苦痛,现在却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她冷静的看着护士为她缠好绷带,并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小圆的伤势并不严重,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病床,她守在姐姐身边寸步不离,直到姐姐在年前出院,小圆才陪着她走出住院大楼。 忍冬和季竹在身后拿东西,小圆扶着姐姐下楼梯。在恢复记忆的小圆眼中,姐姐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她自然而然的扶住姐姐的胳膊,好像忘了她们之间的不熟、矛盾、不适和隔阂,她忘记从前的不自在,姐姐不再是她只认识六个月的有血缘的陌生人,而是甘愿为她堕入地狱、永罪永刑的姐姐。 小圆看不见姐姐的不适和慌张,她们慢慢下楼梯,突然姐姐踩空台阶一个趔趄,吓得小圆又是一个惨叫,在住院楼门口就要哭出来,胡说八道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怎么回事!眼泪不是还完了吗!】 风笑知因为脑震荡后遗症,看东西有移位,所以在下最后一个台阶时没踩稳,小圆很快将她扶住,接着带着哭腔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风笑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撞到头,她越来越听不懂小圆讲话了。小圆过分紧张她,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些不知所措,疑惑的询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小圆的手一下子就凉了,那天的太阳很暖,但她很害怕,她害怕姐姐重复从前的苦难,她害怕姐姐受伤,害怕姐姐哭泣,害怕天道责罚她,她仍只有苦和难。 小圆重重深呼吸两口气,就好像姐姐不是摔跤,是和大货车擦肩而过死里逃生。 这下是风笑知扶住小圆了。 她见小圆有些喘不上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忍冬和季竹从后面走来,不知她们姐妹二人在唱什么戏,远远看着,好像都不太适合出院。 小圆摇了摇头,抬起胳膊顺势擦掉不经意渗到眼角的泪,说道,【姐姐,你真的没事吧?】 风笑知安慰她,【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她们的对话并不在一个频道上,回家之后,小圆仍对姐姐过分的关心,她根本不记得她们吵架、冷战,再吵架、再冷战,风笑知对她态度的转变很疑惑,但也没有多想,仍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搬出去。 等她离开这一切,这些都不重要。 腊月廿七。 干冬湿年。 临近春节,接连几天都下着冻雨。 小圆中午的时候拿着伞出门,说要晚点回来。 她没有发现她不在家时,姐姐似乎更加自在。屋里开着暖气,小白和阿福挤在一起四仰八叉在客厅的角落睡觉,风笑知穿着棉袜踩在地暖上,因为左胳膊受伤,挽着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散落下来,她从吧台拿着一杯热茶走到沙发舒服的坐下,电视机在重播2004版的电影《歌剧魅影》,她把声音调大了一点,便从茶几底下抽出药箱。 小圆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小白和阿福听到动静弹了一下,大耳朵铺在地上接着睡了。窗外,月光滤成冷调的银,屋里,暖色调的落地灯打在姐姐身上,姐姐背对沙发靠背坐着,半边的衣领散落,露出白玉色的肩背,伤口已经在愈合,没有那么吓人了。姐姐也吓了一跳,拿着棉签的右手一顿,没有转过来,也没有说话。 小圆放下伞走了过去,姐姐右手迅速将衣服一拉就要进屋,小圆的速度比姐姐还要快,她将起身要走的姐姐按回沙发,【别动。】 她接过姐姐手里的药膏和棉签,才发现姐姐一动不动,像冷冻的鱼。小圆一时错愕,怎么会,应该没有才对…… 风笑知背对着小圆一动不动,太像被小圆触发了血契,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姐姐的扣子是松的,小圆轻轻撩开左边的衣领,伤口不深,但血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小圆拿棉签沾了沾手里的药膏—— 姐姐背对着她,脊背挺直,像一尊冰雕,连呼吸都克制得近乎无声。可小圆刚拿棉签触碰到她,那绷紧的肌肉便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小圆关心的询问,【疼吗?】 过了一小会,姐姐才回答,【不疼。】 她很平静,也很冷淡,声音淡漠得像是在汇报实验数据。 小圆感受到一丝热气,她又沾了沾药膏,药膏是凉的,每一下触碰都让姐姐的呼吸微微凝滞。 她是不能动,还是不敢动? 她僵坐在那里,任由小圆手中的棉签沿着她的肩膀游走,像在描摹某种隐秘的纹路。 【怎么不等我,我可以帮你啊。】 姐姐又干巴巴的回应,【我自己可以。】 【撒谎。你明明够不到。】 冰凉的药膏在姐姐的肩上揉开,似乎带着惩罚性的力道,姐姐微微一缩,又没躲开,小圆发现自己的手重了,忙收了力气,替姐姐贴好纱布。 她冷静下来说道,【姐姐,不要推开我,你会后悔的。】 风笑知仍一动不动,浑身发烫,她迟早要搬出去的,不如就在这里做出最后的回应。 【我们只认识六个月。】 小圆的手一顿。 她知道姐姐的意思。 她们只认识六个月。 她们不过是有血缘的陌生人。 小圆有些急了,【不是的。我是小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姐姐没有回应,小圆又说,【我是小圆啊!你的至亲!你的——】 小圆没有说出口,姐姐有些不解,她情根被拔,七情不全,她并无恶意,只是说出当时的心中所想,【你对我没有什么特别的。】 小圆猛的一滞—— 她…… 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的名字。 是她的至亲至爱给她起的。 她为她逆天改命。 她为她永罪永刑。 她们两世的苦和难。 她们是混沌初世彼此的唯一。 她却说她…… 没有什么特别的? 情根被拔的姐姐冰冷、疏离、永远用理性筑起高墙,把所有情绪都锁在无人能触及的深处。她明明曾经为她付出一切,现在却毫不在意。 【没什么特别的?】 小圆猛地扣住姐姐的肩膀,手指陷进肌肤里,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翻涌,烧得她眼眶发烫。 姐姐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没什么特别的。 小圆突然低头,狠狠咬在姐姐的肩膀上。 姐姐的呼吸骤然停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小圆咬得很重,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都刻进她的血肉里。姐姐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手指微微蜷缩,攥紧了沙发的边缘。 小圆松口。 齿痕深深印在姐姐的肩上,泛着血丝,像是一个烙印。 【现在呢?】 小圆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颤抖,【现在疼吗!?】 姐姐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雪枝。 小圆起身离去,她没有真正生姐姐的气,她关上房门,眼泪滑落下来。 她先找到姐姐了。 可姐姐还没有找到她。 [m] night time sharpens heightens each sensation 夜来临,感觉渐渐,敏锐清晰 darkness stirs and wakes imagination 暗夜流动,唤醒想象 silently the senses abandon their defenses 让理性默然,不再抵挡 客厅里。 疼痛迟缓的袭击风笑知…… 疼……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她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 她心里很难受,可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缓缓拉上衣服,无助的坐在沙发上—— 那里只剩下歌声。 第137章 和她迟缓沉重的呼吸声。 第213章 风尘尽和六斤赶在过年前飞回来,一进家门就打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小圆在客厅倒水,正好撞见妈妈推门进来。风尘尽是个温柔且坚定的美人,是家里铁王座的主人。六斤跟在后面,他的话很少,穿着一件黑色长大衣,他摘下头上的卷边礼帽,气质超群,像中世纪的绅士。 小圆放下水杯发出尖叫,她高举双臂踏着步朝爸爸妈妈冲过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尘尽回应小圆的热情,母女二人在客厅抱住转圈,小圆永远是妈妈的宝宝,她和妈妈在前世的相处并不长久,但她知道妈妈是最好最温柔的妈妈。她也知道风尘尽为姐姐承受了红莲之火。 六斤笑眯眯的搬行李,风尘尽也没有忘记他,勾了勾手叫他过来。六斤是风月岛幻化出人形的神兽,没有人的灵窍,老实还一根筋,不幸的被风尘尽当成宠物。 一家三口在客厅拥抱转圈的温馨时刻,风笑知打开房间门走了出来。她停立在门口,似乎在想下一步的指令。 这是风家一家四口第一次共处一室。 风尘尽怀里裹着小圆,手臂圈着六斤,她露出温柔的笑,伸出一条胳膊招呼风笑知,示意她加入进来。 妈妈的温柔好像有点不怀好意,他们傻乎乎的行为更像什么愚蠢的仪式,风笑知冷漠的无视妈妈的邀请,【我不用了。】 【过来吧你!】 风笑知转身要走,风尘尽一把拉过她,拥进怀里使劲的揉搓。 她们愉快又愚蠢的庆祝仪式结束,小圆跑去开六斤的箱子,问这次给她带了什么礼物。风尘尽哄着她的大女儿,威严倒像是在风笑知那边。 【哪里受伤了,给妈妈看看。】 她嬉皮笑脸的想要拉风笑知的衣领,风笑知像泥鳅一样丝滑闪身躲开,准备进屋关门,结束这种没有价值的热闹。 风尘尽不死心的追进去,【还在生妈妈的气啊?】 她是温柔的优雅的亲切的平和的,她的声音柔柔的,佯装生气指责道,【怎么对妈妈这么凶,等下人家说妈妈没有教好你耶。】 风笑知确实生过她的气。 但她也足够聪明到透过现象看本质之后,知道不应该生她的气。她确实不是因为小圆回国的,但当时也不理解妈妈极端的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做法。 她没有什么可怪的。 只能怪风尘尽了。 等她冷静下来发现—— 也许就是妈妈足够了解她,给了她一个easy way out. 风笑知刚想放软语气,跟妈妈说话,结束她们之间的矛盾和冷战,结果风尘尽突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笑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心率突然那么高,要吓死妈妈了。】 风笑知攥紧拳头,昨天晚上…… 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把气撒在妈妈身上,嘴上说着“没什么”,然后不高兴的把风尘尽推出房间。 风笑知“啪”的关上门,无情的将爸妈拒之门外。风尘尽像是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无礼,站在门口拍了两下门,风笑知没有应,便没有进去。 小圆这时走过来,风尘尽指着房门说道,【姐姐好玩吧?】 情根被拔的风笑知是全家的玩物。 风尘尽又柔声说道,【很久没听你告状了呢。】 她刚出国的时候,小圆一天三五个电话,全是在控诉姐姐拒人千里,冷若冰霜,刁钻刻薄,孤傲不群,话不投机,不近人情…… 她远隔重洋,都能知道姐妹俩相处得不是很愉快,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快活要紧。 小圆现在没空听这些,她把妈妈拉到旁边,紧张兮兮的跟她说,【妈妈,有件事要你帮忙。】 风尘尽当即打断她,小圆还一个字都没说,她就打了包票,【包在妈妈身上。】 风尘尽回家之后,天天外出打麻将。 风笑知也不知去向,常不在家。小圆知道春节实验室停工,她一定是在躲她。 他们一家四口没能坐下来吃饭,直到大年三十。 吃饭的时候不能迟到。 否则就会失去座位的选择权。 风笑知一直没有记住这个教训。 她和小圆姗姗来迟,两人互相没有说话,走进包厢时,大家都已经就座,只剩风尘尽和六斤中间还空着两个位置。 那天是年三十,风笑知内搭一件蛋壳色无袖毛衣,外搭一件红色的春季新款针织外套,红色衬得她更白了,毛衣的搭配慵懒又随意,风笑知下意识扭了扭肩,不自在的提了提领口,便上前去拉椅子。 她还在和妈妈闹别扭,就不说六斤全家食物链底端了,她拉开爸爸身边的凳子,不料风尘尽稍微欠身伸长胳膊一拽,就把她拽过去坐下了。 小圆顺势在爸爸身边坐下。 风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她知道不好了。 冲着她来的。 窗外是寒冷的湿气。 窗内是未消的咬痕。 小圆咬得很重,重到姐姐肩上的齿痕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 姐姐的左手好多了,但也未好全,小圆的视线里,姐姐的胳膊一直放在桌上,没怎么动,她的动作很小,好像一直在认真听别人说话,实际上她什么都不在乎。 小圆站起来盛汤,对大人们的话题笑脸应和。 红色的毛衣袖子下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背,乳白色的鱼汤滴到姐姐手上,姐姐的手像植物人苏醒一般抽动了一下。 小圆吓得放下汤碗,拿纸巾替姐姐擦拭,姐姐的手触电般抽了回去,像是猛的扯动到了伤口,小圆听见“嘶”的一声,她慌张朝姐姐看过去,二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又想起那个暖黄色调的夜晚—— 那晚她们明明没有对视…… 二人惊慌的躲开对方的眼睛,小圆往爸爸那边挪了一点,风笑知不自在的拿起纸巾,又扯了扯袖子,拉了拉衣领,她坐直了来,把左手搭在膝盖上,不知道在防备什么。 小圆咬了一口勺里的糯米丸子,偏偏这时觉得那糯米丸子和姐姐的肩膀一样,那么软,那么烫……那口糯米团子在她嘴里吐不出,咽不下。六斤偏头一看,只见小圆面红耳赤,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小圆猛的被那团子呛得咳嗽起来,六斤忙拍了拍小圆的背,风笑知吓了一跳,她侧过身,却战略性的后退,她没有伸手,浑身紧绷,只是不知所措的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小圆咳嗽起来。 风尘尽探头探脑的看,姐姐的左手硬邦邦的搭在腿上,她也好奇又关心的询问,【怎么了,还疼吗?】她伸手要查看姐姐的伤,姐姐坐正来,躲了一下风尘尽的手,【不疼。】 她下意识捂紧了外套。 早就不疼了。 她摸过那个咬痕。 那时还很疼。 坑坑洼洼,发红发烫。 她轻轻按一下,疼得她闭起眼睛皱眉。 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小圆为什么要那样做。 饭桌上,太婆在和忍冬说话,秦秋月在和苦草说话,布叔的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迎光仍然只顾着吃。风笑知起身,伸长手拿桌上的热茶壶,她的头发从背后散落下来,就要滑到碟子里。她的左手仍藏在桌子底下,小圆下意识替她拢起背后的长发,风笑知够到茶壶,她回头看她—— 小圆垂眸,她放下姐姐漂亮浓密的长发,拿出一条皮筋走到姐姐身后,姐姐的肩膀还有伤,诸事不便,她轻轻替姐姐扎好头发,细声在她耳边说,【要照顾好自己。】 风笑知又像冷冻的鱼,只剩下紧绷的呼吸。 窗外是寒冷的冷空气。 包厢里,她们聊天欢笑着。 风尘尽选择这个时候对风笑知火力全开。 【笑笑,你爱不爱妈妈?】 第214章 这人又来了。 一个小小的凳子,风笑知挪来挪去,她又往小圆那里挤了挤,警惕的问道,【你又要干嘛。】 【你实验室的事还不忙吧?】风尘尽一本正经道,【你伏牛姑姑啊,昨晚打麻将的时候跟我说,你今年的气运“山水蒙卦,火水未济”,得借东岳地脉化煞,她给你挑了两块地方,你带妹妹她们一起,去好好补补运。】 风笑知是一个情根被拔的唯物主义学者,听完风尘尽乱七八糟的话,以为她又在逗自己了,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只说道,【不要再闹了。】 风尘尽又贴近一步,【妈妈没有闹呀,妈妈一想到我们笑笑今年气运不佳,晚上都担心得睡不好觉。你爱不爱妈妈?可不可以完成妈妈这个小小的心愿?】 【不可以。】风笑知冷漠的推开风尘尽,无情的说道,【睡不着就去看医生。】 风尘尽“昂”了一声,她佯装伤心点点头,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乘胜追击,接着说,【那你不爱妈妈,你总要关心太婆吧?】 风笑知当即一愣,妈妈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她把太婆都搬出来,她来真的啊?! 第138章 她诧异的看向妈妈,正好目睹风尘尽绝佳的演技,她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伏牛姑姑走之前还说,太婆老宅的风水局还缺一个泰山玉皇顶西南角的第三块风化石,以及风月岛珊瑚礁的盐。】她说着划开手机,四两拨千斤道,【这样吧,初七出发好不好?】 【不好!】风笑知像小孩赌气,她不高兴的说,【我们还没有和好!你不要和我说话!】 风尘尽仍是笑笑,一点也不生气,她看风笑知的眼神,就像看小猫推水杯,她故意捏了捏风笑知的脸,非要惹她不高兴似的说,【你真的很不听话诶。】 她收了嘴角的笑,但看向风笑知的眼中,仍有淡淡的笑意。迎光告诉她,她这个女儿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大傻子。 几百年前的风月堂,因为红莲之火,她生下风笑知后已经性命垂危,六斤耗尽灵力为她续命,人人都以为他战死在海上,尸骨无存,只有风尘尽知道,他沉入风月岛的海底,等待自己的唤醒。 她自顾不暇,岛主之事也只能兼顾一二,那时,她从未以岛主之职、守护者之命教育风笑知,但她似乎生到这个世界就知道自己的使命,风尘尽疾病缠身,风笑知多由花娘教养,花娘教导严厉,她十六岁前,读书练功,勤奋刻苦,她十六岁时,风尘尽生下小圆长眠不醒,风笑知继任岛主之位,获得海神之力。她是岛主,是家主,是大将军,是风月岛的守护者,她有很多身份,唯独没有做过一个小孩。 风尘尽眼里带着笑。 她确实没大没小,蛮横任性。 但她怎么可能怪她呢。 风笑知情根被拔,也有她的一份。 她的宝贝女儿不可能答应她这个无理的要求的。 是时候搬救兵了。 风尘尽“哎”了一声,朝太婆丢了个眼神,【我是无所谓,但太婆年纪这么大了,是真的很缺这个风化石,是吧太婆?】 风笑知,【……】 她知道这是一场全方位的围剿。 但她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笑笑,你刚回国,到处去玩玩没什么不好的。带上小圆和忍冬她们一起,太婆也放心。】 小圆是参与者,但忍冬在状况外,只要说去玩,她第一个答应,【好呀好呀!去哪我都行!】 这是一张温柔编织出来的网,风尘尽是一个狡黠的女人,风笑知没有蠢到看不出她们在干什么,但根本上的信息差让她真的猜不出她们在干什么。 风笑知知道硬来不行了,于是也打了个同等技能的战术,她故技重施,【太婆,我——】 她刚开了个头就被太婆打断施法,太婆摇了摇头说,【这回可没用啊。】 风笑知眉头一皱,这是她的底牌,如果这也没用的话,那就是太婆也不帮她了。 太婆朝风笑知伸手,底色温柔又乖巧的她朝太婆走过去,太婆还像哄骗她小时候一样哄骗她,太婆神秘兮兮的说,【太婆是让你去寻宝的。】 小圆不经意朝姐姐那里看过去。 姐姐穿着过年的红色毛衣,乖巧的蹲在太婆身边,太婆紧握着她的手,在和她说悄悄话。 【笑笑不高兴了?】 【没有。】 太婆笑眯眯的说,【去玩吧。】 姐姐头一偏,【不去!】 太婆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又小声说道,【你妈管不住你,那还有一个呢。】 她们朝迎光看过去,她依旧埋头吃饭,姐姐讨了个没趣,应是默认了,但心中仍然抗拒。 太婆推开椅子起身,姐姐扶着太婆站了起来。 在寒冷的过年夜,她们走到饭馆外散步。 【为什么?】风笑知疑惑的看向太婆,【我做错什么了吗?】 就好像姐姐说了个什么笑话,太婆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停下来捧起她宝贝乖乖的脸,说道,【当然没有了,乖乖。】 风笑知眼中仍是不解。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她们围攻她干什么呢? 风刮得她很冷,但太婆的声音很温暖—— 【去吧。去找你丢掉的东西。】 过年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风笑知抬头看,她听见脚步声,是小圆走了出来,布叔扶太婆回去。小圆看见姐姐的脸上有烟花的影子,姐姐很怕冷,外面冻得她的鼻子红红的,眼里似乎也有泪。 风笑知知道这件事她一定有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烟花很美,但外面太冷了,她抬腿准备进室内,小圆这时候拉住她。 小圆的力气很大,【姐姐不想去,是因为我?】 小圆知道一定是因为她,但她不会再生姐姐的气了。 烟花的声音在她们的耳边盛开,打破她们之间尴尬的沉寂。 从某种程度上说,姐姐是个迟钝的木头。她从来不给小圆回应。 小圆贴进一步逼近她,几乎都要撞到姐姐的鼻子。 她可以看到姐姐被冻出来的眼泪,和她眼中的慌张,不解和闪躲。 小圆故意说道,【你怕我?】 姐姐果然有些恼了。 她甩开小圆的手退了一大步,【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去?】 姐姐的脑袋似乎转得飞快,可惜她没有什么可以反驳小圆的,只丢下一句“no means no!”转身离开。 小圆不管姐姐到底想不想去。 总之她非去不可。 不管用什么理由,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年三十的饭桌上,秦秋月拍了拍苦草的肩,说道,【你也去玩,开我们的房车。回来出个测评报告。】 【好。】 忍冬迅速掏出手机摇人,【我给大家找司机!】 正月里。 风笑知一直很不合群。 风家一家三口在客厅相亲相爱,唯有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临近出发,小圆不知好歹死皮赖脸的去敲她的门。 她锲而不舍的打扰,姐姐终于开门了。 小圆开朗的说,【姐姐,你怎么还没有收拾东西,过几天就要出发咯!】 【我说了我不去!】 客厅轻飘飘飞来一句,【怎么跟妹妹这么凶啊。】 风笑知忍了忍。 妈妈很烦。 妹妹更烦! 早点搬出去算了! 她想要关门,但小圆一个闪身挤进房间,她得意又悠闲的靠在门框上,亮出手里的ipad,【姐姐都不出来陪我们,你看妈妈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 小圆手一滑,ipad上的卷毛小团子开始哒哒哒的拍手唱歌,小圆的声音细高了八个度,像是有人朝她心口开了一枪,她已经无法自拔了,【姐姐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啊!姐姐不跟我去的话,我只能把这个两百多g的u盘带上,想姐姐了就拿出来播一下,回头在哪里放出来,就不知道咯~】 风尘尽正瘫倒在沙发上看肥皂剧,她感觉背后凉凉的,回头一看,大女儿正投来一个死亡凝视,她无奈的耸耸肩,装傻道,【干嘛?】 小圆的劝说很无力,妈妈的威胁很苍白,太婆的哄骗也不够。但当小圆妈妈太婆迎光坐在同一边的沙发上表面开会实则威逼的时候,这件事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有迎光在的会议都很短。 短到以太婆喊“乖乖”开始,到迎光拍桌子结束,中间只隔了30秒。 出发那天,风尘尽在门口,刚想抱一抱她那个情根被拔还闹脾气的女儿,结果她像泥鳅从手里滑走一样从她怀里滑出去。 【妈妈爱你~】 【哼!】 风尘尽站在家门口裹紧毯子,跟六斤抱怨道,【谁“哼”的一声回应妈妈的爱啊!你的好女儿!】 第215章 春节后的春天。 空气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风笑知拉着行李走到房车前,季竹贴心的接过她的行李箱,这是秦秋月最近在做的项目,房车是她们的团队自己设计的,听说含配套落地可能一百万左右,还没投入市场,正好让她们做测评。 季竹刚下证,风笑知并不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她,但小伙伴们吵吵闹闹的很开心,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小圆正站在房车后的升降阳台上和忍冬打闹,她注意到姐姐一个人面无表情,孤零零的从前门走上车,她本来就心情不好,小圆没有去打扰她。 风笑知踏上台阶,右手边是休息厅,是一个三面的环形沙发,升降可以变成床,能睡两个人。风笑知立刻锁定自己的位置,将随身携带的包扔在沙发上,她往左手边看过去,一个两米多的通道,直通阳台。靠门的一边是两米的厨房,另一边是储物柜,楼梯,卫生间和冰箱,每一个空间都物尽其用,但视觉上并不拥挤,更何况后门开着,通向阳台,小圆和忍冬还在阳光底下聊天。 风笑知往储物柜式的楼梯上踩了一脚,她探头上去看,二层是可升顶的卧室,一左一右可以分别睡两个人,如果停在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360度的全景似乎也不错。 第139章 风笑知沉默着走回沙发上坐下,房车的起初的设计是两个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此全长并没有大巴型的房车长,这是苦草带领团队做的项目,虽然是小型的轻卡房车,但并不拥挤,温馨又细致。 这确实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风笑知坐到沙发上,刚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就听见阳台升降机启动的声音,本次出发小团六人,风笑知一抬眼,就都往自己身边挤了。 沙发上,风笑知盖下电脑,脸色仍然很不好看,小圆和忍冬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不敢打扰她,季竹坐在她对面。 迎光倚靠在楼梯边上,实在没人知道她跟来干嘛。这时苦草拿出纸笔,示意大家安静,【先别聊了,出发前我们开个小会。】 这是苦草的常规操作,大家并不意外,但都有些无语。苦草是藤校毕业的法学生,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像在宣读什么判决书,【为确保本次为期数月的为风笑知女士补运之旅安全、高效、合规地进行,避免因操作不当引发人身伤害、财产损失或不可预见的法律纠纷,现依据车辆说明书、营地管理条例及相关安全法规,宣读《房车安全使用手册》核心条款。请各位务必认真聆听,并在宣读结束后签署确认。】 苦草还没翻页,风笑知就举手了。 苦草拿着笔示意她说,风笑知一下子抓住了核心且致命的重点,【你说为期数月是什么意思?】 小圆,【……】 苦草仍严肃正经的回答她,【作为一名律师,我有必要提醒你,永远不要问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风笑知,【……】 车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第一章 ,车辆驾驶与驻车……】 理论知识一上来,小圆就打了个哈欠,标题都没念完,风笑知已经打开笔记电脑开始走神了。 【第一条,驾驶分工。主驾驶员季竹,需持有有效c6或a类驾照,严格遵守《道路交通安全法》,每日连续驾驶时间不得超过4小时。b角苦草,负责导航、监测胎压、油量、水箱状态及路况信息。】 季竹正襟危坐,认真听讲,点头微笑。出于某种目的,她下意识想要博得一个好的印象,但很可惜,苦草看她仍像在看一个傻子。 【第二条,驻车原则。开启拓展舱前,必须确保左右两侧至少1.5米范围内为平坦硬化地面,并清除尖锐障碍物。夜间停靠优先选择有监控、有管理的正规营地或服务区。如需在非规划区域停靠,必须确保手机信号覆盖良好。绝对禁止在河滩、悬崖边缘或坡度大于5度的区域停靠。】 风笑知低头回复了几封邮件,抬头仔细一听,【——如遇断电无法电动回收,手动摇柄位于卡座沙发底部。顺时针摇动摇柄,直至拓展舱完全收回,标准圈数为30圈。再次强调,遇强风、雨雪等恶劣天气,严禁展开拓展舱。】 风笑知不客气的打断她,【怎么还在第三章 。】 苦草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第四章 ,常见故障应对;第五章,卫生与环保;第六章,荒野生存增补条款……】她像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小圆早就放弃抵抗,风笑知更是貌合神离。【后面的我就不读了,请大家传阅——】她将手上的一本a4纸递给离她最近的风笑知,风笑知顺手接过,递给小圆,又听苦草说,【手册全文已上传至团队共享群文件,供随时查阅。拟定本次房车旅行,主驾驶员季竹,b角苦草;医疗官忍冬,设备员风笑知,安全员苦草。现在请各位在手册尾页签署姓名,确认已知悉并承诺遵守以上条款。】 手册正好传阅到小圆手上,刚刚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漫长的宣读会议,她苦笑道,【苦草姐姐,你怎么还是大总管啊——】 她们听不懂小圆的话中话,小圆抬眼和迎光对视,迎光什么也没说,踩着楼梯上楼了。忍冬这才低声说,【她跟来干嘛啊。】 小圆没有回应,季竹凑过来小声说,【肯定她打麻将输了呗。】 【咱们这次不进市区,主要走高速和国道,路线我已经拟好了,所有附件都有上传到我们的小群。晚上还是住酒店,有特殊需求要住房车的要单独跟我说,因为水电的用度我已经提前测算好了。没问题就签字吧。】 苦草把硬纸板和笔递给风笑知,风笑知全程没听讲,更何况这人情根被拔,任性还没礼貌,她把苦草的签字板拨开,冷冰冰拒绝道,【我才不签。】 苦草早就对她的冒犯习以为常,忍冬急忙起身接过签字板,讨好的笑道,【我签我签!我们不跟她玩儿!】 季竹急忙举手表态的模样更像大傻子,阳光开朗大女孩在苦草的无视下签了字,打开身后通向驾驶座的门,忍冬跟了过去。 风笑知半躺在沙发上,腰下垫了抱枕,她膝盖上放着笔记本,房车刚开动的时候,她扭头看向窗外,结果那车磕磕绊绊,她预感有一丝不妙,皱了皱眉把视线挪回电脑上。 季竹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微微沁汗——这辆庞大的房车操控感陌生又沉重,好在忍冬坐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 小厅的环形沙发正好一人一边,小圆起身拿水,前方一辆原本慢吞吞的货车毫无预兆的猛然并线,季竹本来就紧张,吓得瞳孔骤缩猛一个刹车,“嘎吱”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撕裂了车内的平静。巨大的惯性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毫无防备的小圆猛地向前抛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瞬间凝固。 小圆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呼卡在喉咙里。她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目标直直撞向那个躺在沙发上、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冰山姐姐——风笑知。 第216章 【唔!】 一声闷哼响起,小圆一时有些纳闷,是自己的声音吗?还是…… 预想中撞到坚硬骨头的疼痛并未出现。小圆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一团……冰冷的云里? 等她反应过来,发现事实更惨,她跌进的是大冰山的怀里。她的脸颊结结实实的贴在了姐姐的颈窝处,鼻尖甚至蹭到了那微凉细腻的皮肤。一只手臂因为本能的支撑,慌乱中按在了姐姐腰侧稍下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感受到那柔韧而紧实的线条。 而风笑知,在刹车瞬间已有所警觉,身体下意识绷紧。但小圆扑来的力道和角度都太刁钻,她只来得及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此刻正下意识的、带着一丝保护意味的……搭在了扑倒在她身上的妹妹的后背上。 两人以一种极其亲昵又狼狈的姿势叠在了一起。 小圆的整张脸都埋在姐姐的颈窝,那里是风笑知身体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之一,皮肤微凉如玉。而小圆惊吓后急促温热的呼吸,毫无遮拦的、一阵阵喷洒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战栗。 小圆一时失神,忘记从姐姐身上爬起来,她和姐姐曾亲密的睡在一张床上,现在为什么……那么奇怪呢? 小圆按在姐姐腰侧下方的手,位置尴尬又暧昧。那触感紧实而富有弹性,让她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却又因为姿势无法动弹。而姐姐搭在她后背的手,原本只是下意识的支撑,此刻却在混乱中,指尖无意识的、极其轻微的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又仿佛只是被小圆温热的体温灼了一下。 车内一片死寂。小圆实在太尴尬了,她急忙露出讨好的笑,用力撑起胳膊,蹬着膝盖想从姐姐身上爬起来,偏偏季竹这时候被房车驯服,平白无故又踩了刹车,小圆刚僵硬的起身,又被一脚刹车撞回姐姐身上—— 她们的鼻尖撞到一起,小圆的发丝散落到姐姐的脸颊和脖颈上,她能清晰地看到姐姐近在咫尺的、弧线优美的下颌线,甚至能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小圆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边狂跳的“咚咚”声,震耳欲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的身体之间,姐姐是不是也要心律不齐了? 这时苦草恼怒的拍了拍门板,不高兴的质问道,【干什么呀!】 就是这一拍,姐妹二人头上挂着的大衣被震下来,正好盖在这对情比金坚的姐妹身上,小圆的侵略又进一步。冬天的大衣将二人紧紧包裹,周围一片黑暗,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们——彼此温热的呼吸,和潮湿的目光…… 小圆艰难的、一点点抬起沉重的头,视线撞进风笑知低垂的眼眸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冰封深湖的眸子,此刻似乎也碎裂了一丝缝隙。里面没有惯常的冰冷疏离,而是掠过一丝罕见的、带着点茫然的错愕,以及……某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幽光。 忍冬边道歉边推开小窗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一丝震惊短暂的在她脸上停留,她看向沙发一侧的风笑知和小圆,季竹第一次刹车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十秒而已,她们怎么能进化出各种形态? 第140章 【你俩干啥呢!】 苦草被接连两次的刹车吓了一跳,根本没顾得上那对姐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世纪佳缘,她冷静的关心道,【小圆,没摔着吧?】 风笑知就知道今天不会有好事发生。大家的关注让她更加惊慌,她搭在小圆背上的手猛的一僵,随即像被什么灼伤一样迅速收回,同时身体极其明显的往沙发内侧缩去,试图拉开距离。她偏过头,避开小圆的视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错愕和幽光只是错觉。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在散落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起开。】她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哦哦哦!】小圆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从姐姐身上爬起来,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她低着头,不敢再看姐姐,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刚才颈间冰冷的触感和那幽深的目光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胡乱的整理着自己被蹭乱的衣服和头发,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姐也没事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紧张、又残留着某种奇异悸动的氛围。那短暂又激烈的身体接触,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冰冷的湖水泛起涟漪,很难平复。 风笑知重新躺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小圆则偷偷的飞快的瞥了一眼姐姐依旧清冷的侧颜,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余温过后,仍感觉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 房车不知平稳的开了多久。 她们彼此沉默了很久,就好像刚刚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忍冬在副驾驶坐久了,起身打开小门走了进来,打破她们之间尴尬又不为人知的氛围。 忍冬自言自语说了很多,风笑知和苦草都在看手上的笔记本电脑,没有人搭理她。她自己走到厨房捣鼓一通,拿了水杯过来,递给风笑知,风笑知不知情的喝了一口,脸皱成一团立刻质问,【好难喝!这什么啊!】 苦草缩回了自己的手,她看向忍冬,忍冬不好意思的说,【我买的蛋白粉,好难喝啊,你们帮我一起喝了嘛。】 风笑知重重的放下手里的水杯,小圆觉得时机来了,急忙弯腰拉过自己的零食袋,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阵翻找掏出一排钙奶,就怕慢了似的,用指甲连戳带刮,最后插上吸管为姐姐献上一瓶奶,她讨好道,【姐姐,喝这个喝这个。】 风笑知不敢和她有什么过多的纠缠,接过小圆的ad钙,默默喝了起来。 忍冬的加入让房车更加燥热起来,但总的来说,小圆还是很感激傻乎乎的忍冬姐姐。 风笑知只顾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电子产品,别的一概不加入,只有小圆笑眯眯的和她玩。 忍冬和苦草是双胞胎,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她们一会因为空调的温度吵架,一会因为抢沙发旁边的插座吵架,忍冬从前就是最笨的,苦草又是律师,忍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一处于下风,就要动手,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已经在沙发上掐起来了。 风笑知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只有小圆津津有味的看她们两个打架,在小圆眼里,她们一个是小神医,一个是大总管,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天差地别,但只要碰到彼此,经常磕磕绊绊的拌嘴打架。 忍冬文武双废,吵不过也打不过,插座也没抢上,哭唧唧想要找人要个说法,但是风笑知从来不管她死活,于是她抓住小圆这个救命的稻草,【小圆,你说话呀!你不是和我天下第一最最好吗!】 小圆立刻紧绷起来。 风笑知正好抬眼看热闹,偏偏这时看见小圆不经意快速扫了她一眼,急忙解释道,【第二好!我和你天下第二好!】 风笑知对小圆解释之前看她的那一眼感到奇怪,但仍不言不语的做自己的事。 果然忍冬天塌了。 她们全都欺负她。 她不高兴的朝小圆鬼叫,【为什么呀!怎么这样!那你和谁天下第一最最好!】 【呃……】 小圆尴尬的拉长音,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偏偏好死不死,她总不自觉的看向那座大冰山。 更惨的是,小圆明显到忍冬可以轻易捕捉她的神情,忍冬脑袋空空的指着风笑知,毫不客气的奚落她,【你和她天下第一最最好啊?她又不跟你玩!】 小圆,【……】 风笑知,【……】 忍冬这时给背叛她的小圆重磅一击,说道,【你们还没有冰箱里的冷冻肉熟。】 小圆一愣。 对啊。 忍冬姐姐和苦草姐姐吵吵闹闹,她们是姐妹…… 小圆的记忆闪现。 她记得自己为姐姐逆天改命。 她记得姐姐为自己永罪永刑。 可她刚刚跌落姐姐怀里…… 那她们是什么? 第217章 房车行驶4小时后,停靠在g45高速的服务区。 季竹第一次开房车,拉了6个人,神经紧绷一早上,说比打一晚上拳击还累,忍冬一个转身,沉睡的火车已经开走了。 迎光和小圆早就下车买烤肠,苦草作为小团导游,不知摸去哪里检查水电油,房车里只剩风笑知和忍冬,风笑知坐在沙发上,见忍冬就要粘过来了,当即放下ipad起身,准备出去。 忍冬不太放心的嘱咐她穿好大衣,刚过春节,还是寒冷的冬季,她这个心功能不全的好友已经因为不穿大衣进过一次医院了,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扣子扣上。】 忍冬多余的提醒,让正在扣扣子拉拉链的风笑知气不打一处来,一边下楼梯一边不知好歹的呛她这位不离不弃的白羊座笨蛋朋友,【我自己会扣!不用你提醒!】 忍冬站在她身后,见她已经下了房车最后一层台阶,不高兴的推了她一把,风笑知更是骂骂咧咧走向服务区。 她们向来如此,一直吵架,但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 小圆早早奔向服务区,她买了一串烤肠,并且挑了一根烤得焦香的脆脆的最好在转盘上炸开的肉肠,一边又买了根烤玉米,正在太阳底下吹着冷风拼命吃,转眼就看见姐姐穿好大衣,勾搭服务区小狗。 黄色的小狗体型健壮,毛发油亮,虽然不知道是谁家的阿黄,但可以看出被服务区的人照顾得很好。 小圆的烤肠都要冷掉了。 但她的眼里只有蹲在雪地里和小黄狗握手的姐姐。 姐姐正蜷在雪地里,大衣裹住清瘦的肩线,像捧初雪般托起小狗脏污的爪子。阳光切开凛冽的空气,映着白花花的雪地,将姐姐包裹在雾蒙蒙的滤镜里,发丝被风撩起又落下,扫过冻红的鼻尖,她总是很怕冷。 姐姐小心的掖好大衣蹲在地上,缩得小小一只,她笑眯眯的晃动阿黄的爪子和它握手,温柔得像是一切都还没有经历过的曾经的那位风月岛岛主—— 【乖哦。】 小圆忽然看清了。 姐姐低垂的睫毛上筛落正好的阳光, 随轻笑震颤成眼中的星尘。 落进阿黄水亮的瞳仁里—— 那里面映着的不是情根被拔的风笑知, 是她最爱的姐姐。 小圆怔怔的看着。 姐姐的温柔像暖阳下的雪。 姐姐一直在,只是她们还没有找到她。 阿黄的尾巴摇得很欢快,姐姐不得不将自己冰冷的手暴露在空气中抚摸它,嘴里还哄道,【谁是乖宝宝呀——】 小圆嫉妒的想,这待遇原本该是她的。 曾经的风月岛,曾经的风月堂。 她才是姐姐的掌上明珠。 她才是姐姐唯一的宠爱。 现在姐姐情根被拔。 对待小圆冰冷淡漠,无所适从。 这些小圆都可以原谅—— 但忍冬刚刚在房车上的打趣让小圆耿耿于怀,难以排解。 所有人都看出她们不熟了。 所有人都看出小圆对姐姐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让小圆心里很不是滋味。 风笑知正蹲在雪地里摸小狗的头。 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仍是一个温柔的人。 【就是你!】她笑着说,【你就是我的乖——】 冷冽的风吹来,风笑知的夹子音戛然而止,她的手和阿黄的尾巴一时掉了一帧,静止在原地。 一颗头从阿黄身边硬凑过来,一人一狗都吓了一跳,风笑知汗流浃背的看着胳膊撑在雪地里,硬是凑过来蹭摸的小圆,完全宕机在原地。 小圆也汗流浃背了。 凭什么呀。 最该被姐姐捧在手心里的,是她。 风笑知迟迟没有动静,略显慌张。 小圆忍不住开口哀求,【拜托了……求求你……我真的很需要。】 风笑知很无奈。 第141章 她的妹妹真的很奇怪。 可她的要求也很容易实现。 风笑知只能妥协,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圆的头。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被尘封的记忆像一团迷雾 涌进她的大脑 可是她看不清 这个感觉…… 好熟悉。 停靠在大型货车区的房车门口。 忍冬和季竹看见小圆蹲在地上做狗。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们那边亲姐妹都这样吗?】 忍冬略一思索,纳闷道,【我和阿草也不这样啊。】 房车刚上路一小时。 苦草就收到弹窗出来的气象预警,一百公里外正在下暴雨,苦草作为大总管,综合考虑到季竹本来就是新手,行车水平堪忧,再遇见暴雨,怕是不安全,最后偏离行程安排,临时在滹沱河生态园夜宿。 下午五点。天黑得很快,头顶雷声滚滚,因为天气不好,生态园空无一人。 房车后面的升降阳台打开,她们拉出顶棚,挂出一盏太阳能应急灯,马灯发出橘黄的暖光,暖光下,她们忙忙碌碌生火,烧水,做饭。 暴雨的天空黑压压的,看不见星星。 周围只有广阔的湖面和树影。 人类孤独而渺小。 在那里,只有天空,湿地,花海,香山和她们自己。 房车二层打开升顶,迎光什么也不干,在上面吹风看风景。 房车底下,她的小辈们在忙着做饭。 她淡淡看着。 风笑知是女娲后人,风月神女,生生世世背负着使命,而小圆是混沌初世的那朵竹月百合,为了姐姐,她什么都能做。季竹是大将军,曾经死在战场上,忍冬是天下第一的小神医,苦草永远是家里的大主管。 她们一次又一次的走入轮回,仍做回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正如小圆说的那样。 她们经历了很多苦难, 才得来的这一切。 迎光淡淡的看着烟火里的她们。 直到她们喊她下去吃饭。 几个留子一个小圆加一个季竹,饭做得不怎么样。 雷声轰隆的滚过去,雨一直不下来。 为了打发时间,忍冬和苦草在阳台上架起幕布,她们打开投影,挑了一部电影。 迎光回到房车二层,她仍淡淡看着这一切。 季竹钻进行李舱,拿出五把折叠好的沙滩椅,她们摆放在幕布前,最爱拒绝团建的风笑知被第一个拉到那里坐下,怕她着凉,忍冬先给她盖了毯子,小圆知道姐姐最怕冷,暗想一条毯子肯定不够,又顺手将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给她盖上。 苦草在分发啤酒,啤酒刚发到风笑知手上,又让忍冬抽走了,替换了一瓶ad钙,被迫坐小孩桌的风笑知很无奈,但她也没得选。 房车在生态园扎营。 她们在露天的营地里看电影。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暖黄的灯光,暗暗的雷声和黑压压的湖面。 天气有些冷,她们渐渐抱团取暖,都缩回自己的毯子里。 电影播到尾声,季竹缩在毯子里,只露出眼睛,忍冬的头靠在苦草的脸上,她一直像个小朋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末路狂花》播到结局,她眼中含泪嘟囔道,【they had no choice.】 苦草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风笑知也缩在沙滩椅里,她安安静静的看电影,手里捧着ad钙奶的空瓶子,小圆好几次调整角度,离她越来越近。 突然小圆的外套从她身上滑落,风笑知连忙捡起来,抖了抖外套上的灰,随着灰尘掉落下来的,还有口袋里的一团纸,风笑知捡起来,不经意看到上面的字。 是小圆的休学申请。 风笑知震惊不已,为了替她补回气运的理由已经很荒诞了,但为了这个荒诞的理由,小圆甚至书也不读了。 从家里出发到泰山只要三天,再从泰山出发去往风月岛,加起来最多也就半个月。 小圆为什么要休学? 她的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太婆温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去吧。去找你丢掉的东西。】 thelma和louise驱车飞过大峡谷。 屏幕外,似乎有人迷失了。 小圆转头,看见姐姐手里拿着她的休学申请,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平复。姐姐迟缓的抬眸和她对视,并没有张口询问,但眼中表露了一切。 小圆露出淡淡的笑,她拿自己手上的ad钙和姐姐的空瓶子碰杯,恣意随性的笑说—— 【敬没有明天。】 第218章 片尾在幕布上缓慢的播放。 但因为天气太冷了,她们谁都没有起来,保持同样的姿势蜷缩在彼此身边。 大总管苦草专心看电影,不知道地暖和空调什么时候被谁给开到了最大,在众人都还没有挪位的时候,只听“啪”一声轻响,紧接着是投影仪风扇停转的嗡鸣消失,幕布瞬间一片漆黑。 顶棚的马灯,二层的照明,房车里的设备,全都瞬间熄灭,整个房车内部和阳台区域,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剩下车外呼啸的风声。 忍冬在黑暗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季竹被她吓得也跟着“嗷”一嗓子,她在黑暗中伸手摸,朝忍冬身边贴了过去。 小圆在黑暗中立刻伸手,准确的抓住了姐姐的手臂,这次抓得很紧。风笑知身体一僵,但这次没有立刻挣脱——黑暗和骤然的寒冷让她也有些无措。 苦草很冷静,在黑暗中安抚大家的情绪,【没事,应该是过载跳闸或者电瓶没电了。我去看看总闸和备用电瓶。】 那晚没有月光,骤然一片漆黑,她们的眼睛都还摸不到人的轮廓,只听见一个人挪椅子起身的声音,接着又是一个挪椅子的声音,不肯签字的设备员说话了,【我跟你去。】 停电的几秒后,暖气出风口也停止了送风,阳台的温度开始肉眼可见的迅速下降。小圆感受到一股难以抵挡的,她拉住姐姐的手,果然很冰冷。 苦草也在这时候做出最终指令,【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够。外面很冷,别着凉了,进去吧。】 她们没有区别对待风笑知。 但总是不自觉的更照顾她一些。 苦草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微弱,但聊胜于无,她走到电器控制面板那里开始检查电路板,房车是她带队做的项目,她们刚出发第一天,不太可能是因为电瓶没电,她猜测还是因为电力过载,保险丝烧了。 这本该设备员过来换的。 但她们的设备员是个怕冷还容易心律不齐的家伙,怎么敢让她这个时候过来换备用保险丝。 苦草去检查面板,剩余的四个起来劳动。适应黑暗的她们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一丝轮廓,只能打着手机手电筒,把阳台上的东西全部收起来,预备着等电力恢复之后收起阳台回室内休息。 她们搬东西回行李舱,短暂的体力劳动并不能抵御寒冷,更何况升降阳台还没关上,室内直通室外,冷得人无处躲藏。 小圆和姐姐先后回到沙发上坐着。 她们之间很平静,又隔着千里。 季竹哆哆嗦嗦走上来,忍冬跟在她身后,她的话总是很多,因此在这个寂静的寒冷的夜晚,她走上台阶回到漆黑的房车内,这个乐观的没心没肺的白羊座打趣道,【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她们穿着厚重的大衣挤在一起,像被弃养在路边的北极熊。 这时忍冬黑暗中和她全天下第二最最好的小姐妹小圆对视一眼,反正坐着也是又冷又无聊,不如随机挑选一个当她们的玩物。 于是她朝季竹进攻。 【阿竹,你有没有听过……女生宿舍101的故事。】 风笑知立马就知道她们在把季竹当猴耍了。 【啊?】 忍冬清了清嗓子,用刻意压低、带着颤音的语调幽幽的说,【我讲一个,绝对真实的,发生在我朋友学校……女生宿舍101的故事……】 季竹是体育生,拳击高手,不幸的在接近忍冬之后脑容量被清空。忍冬说了一个又一个的恐怖故事,那宿舍的结构布局甚至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她侧身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她耳边吹气,她伸手一摸,脸上是一撮长发……】 小圆适时抓起姐姐的长发搭到季竹脸上,配合着说道,【啊,这是什么——】 季竹伸手一摸,忍冬看准时机往她耳边一吹—— 季竹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 室内的照明设备“啪”一下亮了。 季竹受到惊吓的表情太过扭曲,正好随着亮起的灯光收录大家眼中,小圆和忍冬发出爆笑,风笑知一般不参与,除非她忍不住。 季竹气急败坏的左边推一下右边推一下,最后小发雷霆从她们中间站起来,窝囊的坐到对方的沙发上。 第142章 苦草本来就觉得季竹大傻子。 这下更是加深了她的刻板印象。 她从阳台过来,将升降阳台关上,暖气重新开始送风,室内渐渐暖和了一点。 她脱了外套坐到沙发上,直杀会议主题,【晚上怎么睡啊?】 她们一时陷入沉默。 她们从来没有打算在房车过夜,谁知道第一天就过上了。她们一共六个人,正好六个铺位。 但问题是,谁要去跟迎光挤啊? 忍冬只能先保自己,她立刻挪到苦草身边挽住她,【我们是双胞胎,我们肯定一起睡。】 既然如此,小圆也立刻挽住姐姐的胳膊,大放厥词,【我们是亲姐妹,我们肯定也一起睡!】 季竹一下子被摘出去,她不高兴的说,【不是,我跟她不熟啊!】 忍冬见风使舵,又一阵风一样的刮到季竹身边,【那我跟你睡。】 苦草身为律师,还很少有她说不过的东西,作为命运的狙击手,她将瞄准镜指向风笑知,【你去吧,她最疼你了。】 风笑知也不是省油的灯,0帧起手捂住心口,还像模像样咳了两声,这才说道,【我有病,我爬上爬下的不合适吧?】 风笑知经常在只言片语中完成绝杀,她的话一出来,室内好不容易上升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10度。 苦草看向小圆,小圆此生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她率先将话抛回去,说道,【这位大状,咱们是法治社会要讲究公平公正的。抽签吧,空白签的人和师父睡。】 她随手摸来纸笔,做成5张便签,揉成团扔到桌子上。小圆冷静的抬眸一瞥,姐姐是她的,忍冬和苦草睡和季竹睡都可以,但苦草和季竹分配到一起是禁忌文学,季竹又和师父不熟。 没什么好说的。 能牺牲的人只有一个。 小圆是红衣大师亲传。 全天下最古老最强大的法器已经回到她手中。 变个戏法手拿把掐。 苦草拿起空白纸条的时候,脸一下就垮了。 但她是绝对理智的法学院律师。 怀疑人生怀疑概率都没有怀疑过是玄学的问题。 只能不高兴的接受了。 原本事情在小圆的统一调度下已经有了完美的方案。 谁知道季竹对那张脸毫无抵抗力。 见苦草不高兴,她讨好的抽出她手里的空白签,陪笑道,【我去我去。不熟没关系,睡一觉就熟了。】 她们三个先后上楼梯。二层是一左一右分别2个床位,忍冬和苦草往右边睡,季竹只能悄咪咪爬去左边,不小心和迎光对视,只能窝囊的挥了挥手,小声招呼道,【嗨。】 忍冬,【……】 苦草,【……】 第219章 房车的一层只剩下小圆和风笑知。 室内的温度上来,她们穿得很薄。 小圆将沙发和桌上的东西收好,将平台升降成床,并铺好床垫和被子。风笑知一动不动的站立在一旁,她看着小圆忙碌,但神识似乎不在身上,像在思考什么别的事。 小圆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凉的指尖让风笑知猛的回神。她什么也没想,顺从的被牵引着爬上床。 小圆的行为很亲昵。 她们是姐妹。 这种行为最正常不过了。 小圆拍了拍里面,说道,【姐姐,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风笑知接口道,【你睡里面吧。你睡姿不好,容易掉下去。】 小圆的态度一向很强硬,在争里争外的小事情上,也不许有抗争的余地,她直接把姐姐推进去,甚至没给理由。 风笑知不懂。 小圆对她的保护。 好像过了头。 她们平静的躺下。 小圆关了灯,里面外面都一片漆黑,但很温暖。 楼上有人翻身,但很快就是一片寂静。 风笑知没有睡着。 她还在想小圆休学的事。 小圆完全没有解释,她与她碰杯,只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坦荡和深藏的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 逻辑上她完全无法理解。说是为她补气运,这也只是短期行程,为了满足可笑的完全不必要的心理安慰,小圆有必要休学吗? 这件事缺乏必要性支撑。她试图用理性框架去解构小圆的疯狂,可她还是不理解,想不通,甚至有些恐惧。这份“恐惧”并非源于小圆本人,而是源于她背后深不可测、无法被她的逻辑解构的“未知爱意”——像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她,却拒绝告知她姓名。 小圆的呼吸似乎也不平静。 她知道她还没有睡着。 【小圆?】 【嗯?】 小圆淡淡的回应姐姐。 她知道这是一场躲不掉的谈话。 【一个学期很长。】 【嗯。】 小圆的话从来都很多,今晚的小圆惜字如金,反而让姐姐占领了这次谈话的主导权。 风笑知像是随口一提,【这次出来,往返加停留,满打满算15天就够了。】 小圆对这次谈话早有准备,她一躺下就背对着姐姐,似乎有所防备。 她从不生姐姐的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直面姐姐的困惑。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小圆也像是随口一说,她们平静的聊着家常,闭口不提屋子里的大象。但姐姐就是姐姐,小圆认识的姐姐,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纵使情根被拔,也会笨拙的追讨她想要的答案。 【什么变化,要搭进去一个学期?】 风笑知微微侧头,小圆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小圆一动不动的背影。同一条厚实的羽绒被下,仿佛横亘着一条无形的冰河。小圆身体僵硬的贴在床沿,两人之间空出的位置,足以再塞下一个人。她们之间甚至没有直接的触碰。她一时也觉得这似乎有什么不对,她们的触碰,难道不是正常的吗?可是她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万一……需要等一场雨呢。】 小圆平静的回复姐姐,身不由己的不知不觉的,又往外面挪动了一点。这场对话让她感觉到很不安。她下意识想离姐姐远一点,但很快发现被子被自己扯过来,她几乎是惊跳般的翻过身,手忙脚乱的将被角严严实实的掖进风笑知颈侧,仿佛要堵住那不断逸散寒气的“缝隙”。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姐姐一直凝视着自己。她心慌意乱的想背过身去,肩头却猝不及防的落下一点重量——是姐姐的手,带着迟疑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住了她。 小圆慌了! 姐姐从来没有主动过! 小圆也不敢看她,只能直愣愣看着房车顶。 风笑知确实不是逃避型人格,她直接按住小圆,单刀直入,让小圆也无法逃避这个问题。 她直白又伤人。 【太婆她们小题大做兴师动众,你也不明白吗?】 小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难道要告诉记忆缺失的姐姐。 告诉她,她的心脏碎片在泰山,她的情根种子在风月岛。她是女娲后人,是风月神女。 她已经为自己,为众生。 牺牲了两次。 小圆一直没有说话。 她知道姐姐一直在等她。 【姐姐,你有没有感觉……丢了什么东西?】 又来了。 风笑知皱了皱眉。 她们为什么总是这么说。 她们总是打扰她。 又什么都不告诉她。 想到这些,风笑知有些不高兴,便故意说道,【没有。这些都不值得。】 【不是的!这些最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小圆的反应很激烈,她甚至看向姐姐。 风笑知也看向小圆,她不是第一次从小圆眼中看到这些了,小圆看着她的眼神,是侵略的,占有的,失而复得的。 像滚烫的岩浆浇在她冰冷困惑的心湖上,激起剧烈的、混乱的烟雾。她能无比清晰的感知到小圆话语里那深沉到可怕的爱意和执着,那绝不是“半年血缘”能解释的。 这爱意的源头对她而言,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充满未知恐惧的黑暗迷雾。这些意象让她感到一种源自未知的、强烈的恐慌和迷失。 她和小圆的信息并不对等。 她不知道小圆这浓烈的情感根基是什么。她听着自己胸腔里因困惑和那奇异告白而加速的、带着不适感的心跳,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到一种无力感——她被困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心,而唯一的解谜人小圆却拒绝给出她能理解的答案。 【小圆,你很奇怪。】 【我只是担心你。】 【为什么?我们只认识半年。你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根本不熟,我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对吗?】 想起那次的咬肩冲突,风笑知下意识回避小圆的眼睛,她看向别处,耳根发烫。她的头开始痛起来,这一切,她都不明白。 第143章 她能读出小圆的委屈和难过,只能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伤害你。】 姐姐很温柔。 但小圆不需要她的道歉。 【我在找你,完整的你。】 【完整的我?】 【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完整的你,才能认出我。完整的你,才会知道,早在很久以前,你就呼唤过我的名字。】 那个赋予我名字与“一生圆满”之期的人……怎能认不出她亲手雕刻的造物? 房车内还有未沉睡的两个人,小圆的偏执与疯狂,风笑知的困顿与迷失。室内一片寂静,外面也突然没有了风声。 隐藏在被子底下的两个身体靠近又疏离。 风笑知直白的提问,最终小圆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她明确感知到小圆汹涌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爱意,却深陷不解源头的迷雾。 黑暗中透着一丝微光,她们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脸。小圆眼中是焚尽一切的执火,风笑知眸中是沉没于无边雾海的孤岛。无声的对峙里,只有两颗心脏在冰冷的河床两岸,徒劳的撞击着胸腔——一颗为追寻而狂跳,一颗因迷失而滞涩。 房车里的死寂被车顶骤然响起的“啪嗒”声刺破,起初零星,继而绵密。冰凉的雨意穿透钢铁与保温层,无声地洇入她们之间那片早已潮湿的沉默。 她们等的那场雨来了。 第220章 房车沿着通往泰山的公路行驶,夕阳给山峦镀上金边。 【今夜凌晨将迎来“赤狐座流星雨”极大期,最佳观测时间为凌晨1点至3点,zhr预计达80-100,天气晴好地区观测条件极佳。】 车载广播推送天文预警,她们在抵达泰山前的不知名国道上,周围群山万壑。除了迎光和小圆,其余人并不知此行的真正目的,因此也无人在意风笑知的死活,当即一拍即合,准备夜爬上山看流星雨。 风笑知体弱心衰,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 当时已是傍晚,房车停在一个不知名村镇的野外。四周开阔,无高山或密林遮挡。那天晴朗无云,空气通透,到了夜晚,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 要不是这绝佳的观星条件,她们也不会停上这么一晚。 小圆在房车的小客厅吃干脆面,忍冬姐姐她们在聊天收拾背包。 她们并没有邀请姐姐,姐姐也没有多问。 小圆仰头将干脆面倒进嘴里,嘴里嚼嚼嚼,耳边突然传来迎光的声音—— 【小和。】 小圆猛的朝阳台看去,迎光正在那里冲姐姐招手,【你过来。】 姐姐走了过去,小圆登时一阵恍惚,这时忍冬拿胳膊捅了捅她,笑说道,【奇怪吧?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叫她。】 忍冬说着背起包下台阶。 奇怪吗。 小圆想。 她突然想起那个月似银盘的夜晚,想起那个逃婚的山神的新娘,想起那个凤字牌,想起彩姑的话—— “这字取的是终生平静,身体康健之意。” 原来伏牛没有乱说。 姐姐的名字,也是至亲至爱给她起的。 小圆回过神来,姐姐已经走到阳台外,小圆听见迎光问姐姐—— 【这是主设备还是辅材?】 【浪涌保护器,辅材。】 她们的对话很简短,冷淡到小圆都快怀疑迎光是姐姐情根被拔的第二受害者了。她们今生仍是师徒,风笑知16岁时,风尘尽将她托付给迎光照顾,迎光是风笑知最重要的监护人。迎光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人,至今仍在还虚空的债,她是天下第一的玄门大师,却为风笑知散尽修为,她总说不想管,这一路来,仍是她给予了静水流深的陪伴。 夜色降临。 温度更低了些,忍冬拉上冲锋衣的拉链,背起包就要上山了。 作为给了风笑知名字一字的人,她对她也总有操不完的心,【笑笑,要看好家,晚上睡觉要锁门,不能随便给人开门,知道吗?】 风笑知对她无微不至的幼儿园式关怀时常恼羞成怒,并不愿意搭理她。难得清闲,巴不得她们赶紧走,她不高兴的拉上门,回到沙发上,拿起一本书躺下了。 忍冬她们并未走远,风笑知躺下也不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老鼠钻塑料袋,毕竟人在荒郊野外,风笑知感官敏感,吓了一跳,坐了起来。 升降阳台已经收了起来,她下意识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结果是小圆拿着一包薯片从楼梯下来。 风笑知一愣,问道,【你没跟她们去吗?】 小圆也没脸没皮的说道,【我要陪着姐姐呀。】 风笑知自觉无趣,小圆去不去,跟她都没有关系,她拿起掉在一旁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可房车就剩她和小圆,实在让人很难专心。就好像要提前预防着敌人,风笑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房车真像冰箱冷冻层了。 过了不知许久,那块冷冻肉小圆终于走了风笑知预料之中的路,突然冒出来一句,【姐姐,你在看书啊?】 【嗯。】 小圆不知道适可而止,她凑近看了一眼封面,是波兰作家显克维奇的长篇小说《你往何处去》,小圆听都没听过,可是这漫漫长夜,总要有一个人破冰。 小圆又不尴不尬问道,【讲什么的?】 【你真的想知道?】 【呃……】 房车内灯光柔和。小圆在整理东西,风笑知靠在窗边看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想靠近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的尴尬。两人都尽量避免直接对话,只有物品整理的窸窣声和翻书页的声音。 明天就可以到泰山了,小圆心里琢磨着这些事,风笑知则对书中内容心不在焉,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疏离和安静。 突然“啪”的一声,电又断了。 二人安静得不像话,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变更。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夜宿房车了,出发之后,行程就有了些许的变化,水和电的使用额度早就不在大总管苦草的测算范围之内了。 很快。小圆听见姐姐放下书本的声音。 她边到处摸手机边说,【我去换备用电瓶。】 小圆是姐姐的狗皮膏药,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立刻跟了过去。 风笑知走下房车,抬头看了看墨蓝色的天,这天确实很适合看流星雨。但她不看也没关系,她从来不会是任何人的累赘。 备用锂电池在驾驶室的座椅下面,风笑知和小圆走了过去,小圆快姐姐一步蹿到她面前,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准备拉出一组200ah的锂电池,结果她错误估计锂电池的重量,自信满满猛猛一拉,那组40斤的锂电池根本一动不动。 小圆发出一阵短促又窝囊的惊叫,【哎?!】 风笑知生性不爱说话,她也没空奚落小圆,小圆那心衰的病美人姐姐拉出一组电池,抱着走了。 小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姐姐连夜爬都有风险,难不成每天在南加州举铁吗? 姐姐是caltech的应用物理学博士,这块电池还真得姐姐自己来换,小圆无能为力,只能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她帮姐姐照着手电,她们绕过房车,打开行李舱,姐姐放下电池钻了进去。 小圆在行李舱门口等她,夜晚还很长,忍冬她们一夜都不会回来,小圆正走神,等来电了,她还得想办法打破她们之间的僵局。 救命的稻草说来就来。 那朦胧的月色底下,小圆猛然在草丛中看到一个细长的黑影,在风中轻轻的蠕动。 小圆瞬间头皮炸裂,魂飞魄散发出一声惨叫,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她慌乱中不假思索的,直接一把抱住姐姐的腰,【啊!!!!有蛇啊啊啊啊啊啊!】 风笑知正在行李舱换备用电池,被小圆惊天动地一声喊也吓了一跳,直起腰来“咚”一声磕在舱顶上,也顾不上疼,小圆跺脚跺出地表最强,直接将风笑知拽出来往房车里跑了,【啊啊啊往这边来了!】 小圆的手抓得死紧,指甲都陷进姐姐的手臂里了。风笑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和猛抓吓得心脏骤停,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能跟着小圆跑。她顺着小圆惊恐万分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草丛里那蠕动的蛇影,那蛇影似是冲她们来的,竟也往房车门口去了。两人一眨眼,竟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在脚下,还是钻进房车里了。 风笑知的脸色“唰”的白了,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她非但没有甩开小圆的手,反而下意识的反手紧紧回握,身体也靠向小圆,两人瞬间挤作一团,心脏狂跳,大气不敢出,如临大敌般的保持戒备。 昏暗的月光底下,小圆蹭到一株小草,立刻弹跳起来挂在姐姐身上,风笑知并没有比她勇敢,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强装镇定,让小圆爬到房车顶上去。 第221章 房车顶上。 风家姐妹二人,只有一部手机,还有一部落在行李舱里。 第144章 两人被摸不清踪迹的蛇影吓得魂不附体,各自坐在房车上喘粗气。夜里还有些冷,淡淡的月光洒下,小圆这才注意到姐姐的额头磕出一个包,应该是刚刚自己情急之下拉了姐姐一把,她磕到行李舱顶上的。 【姐姐,你磕到了。】 小圆心疼的想要摸—— 一阵冷风倏的卷过荒原。 早春的夜风刺得两人同时瑟缩,却见那蛇影竟随风腾空而起! 小圆倏的愣住,眯眼细看—— 哪有什么蛇? 不过是片黑色塑料袋。 那残破的塑料碎片仍似蛇头般在风里晃荡,空地上弥漫开死寂的尴尬。 两人僵硬的转头,视线从飘起的塑料袋缓缓移到彼此惊恐未消,甚至有点扭曲的脸上。她们还死死抓握着对方的手,身体也紧贴在一起,本能大于理智,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她们好歹是共患难了。 小圆看着姐姐那张一向清冷、此刻却写满“吓懵了”的脸,再想想自己刚才惊天动地的尖叫和被一个黑色塑料袋吓破胆的样子……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颤抖的笑声,不受控制的从她嘴里抖搂了出来,【噗嗤——】 风笑知自嘲,【环保蛇。】 小圆彻底破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恐惧后的释然最容易打破心防,情根被拔的风笑知竟也笑出声来,眉眼弯成新月,眼底碎冰浮在月光里,亮得惊人。 小圆的笑太感染人了,这是风笑知第一次在小圆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放松、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她眼底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映着月光,亮晶晶的。 笑声渐渐平息,她们这时才意识到,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气氛瞬间又有点微妙,但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奇异的、熟悉的亲昵。 她们眼里仍流露着笑意,并没有立刻下房车,而是静静的坐在房车顶上,享受那一刻的欢愉。 一颗流星划过墨蓝天幕。 小圆更加用力的握紧姐姐的手,【是流星!】小圆喃喃道,【像仙后座w纹的末端。】 风笑知侧过头看她,问道,【你认得星座?】 小圆想起那次酒会,那个追着姐姐聊天的男人,说过姐姐研究过天文,发表过文章,但这些只是兴趣。 小圆因此不好意思的说,【只认得一点点。】 姐姐露出笑,像风月岛最宠爱她的岛主,她的眉眼弯弯的,温柔的说道,【我在冰岛见过极光版的猎户座,绿光裹着星带,很美。】 她从未对小圆提过这些。 小圆顺着姐姐的话,说道,【姐姐,快帮我找找仙后座。】 风笑知的指尖描摹星空,【那五颗星连成m形,是王座的靠背——你手机给我。】 她接过小圆的手里,打开星图app,光影浮在两人之间,她们的脸凑得很近,这次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和不适。 【这是北斗,这是你刚追的流星轨迹。】 【姐姐,你懂这么多,常在冰岛看星星吗?】 【嗯……】姐姐拉长了语调,最后说,【后来身体不好,就不去了。】 姐姐从来不说这些。 她从来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和朋友一起去爬山滑雪看星星。 她好像从来不在意自己错过了什么。 但那晚不知为何。 她又好像在意了。 那晚星海太辽阔,竟勾出深藏的遗憾。 【姐姐,去过泰山以后,你就可以去冰岛看星星了。】 小圆说得坚定,但风笑知只是笑笑,她知道小圆在哄她,小圆总是小心翼翼的关注她,她突然感觉到一丝愧疚。 【总之谢谢你,留下来陪我。】 她又来了。 这么客气。 疏离的氛围死灰复燃,小圆打断施法,又问道,【姐姐,你说……星星上的人看我们,会不会也像两粒靠很近的尘埃?】 【可能更小。】不知为何,风笑知那晚很温柔,她和小圆愉快又自然的聊天,仿佛放下了之前所有的成见。【尘埃和尘埃之间,也有相照的光。】 小圆撞了撞姐姐的肩膀,笑着问道,【那你说哪两颗星像我们?】 【嗯……】 姐姐拧紧眉头,认真思考。小圆常觉得姐姐娇憨可爱,像小说里的天然呆女主,总是对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上心思考。她双手将姐姐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搓了搓,知道姐姐怕冷,便笑着拉起姐姐的胳膊,说道,【慢慢想,我们先下去。】 她们换上备用电池,回到房车里,小圆拿来医药箱为姐姐撞到的额头上药。 房车的暖气重新开始送风,风家姐妹在沙发上盘着腿对面而坐。小圆正拿棉签涂膏药,风笑知极其自然的,仿佛做过无数次般,将自己身上搭着的一条薄毯分了一半,轻轻盖在了小圆腿上。动作流畅,没有言语。 小圆眼里只有姐姐的伤,她立起上半身,细心的为姐姐涂药,姐姐在她手上揉圆搓扁,毫无反抗,小圆没心没肺的问了一句,【疼吗?】 风笑知想起被咬的那晚,一模一样的白色膏药,这回实在难以启齿,喉间一哽,终是哑然。 小圆为姐姐涂好药,又怕不够似的,捏起姐姐的下巴往下一推,简直360°无死角的检查。 她对姐姐,就好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嫌隙。 小圆贴心的为她贴好胶布,她能察觉到姐姐的挣扎。 风笑知望着近在咫尺的妹妹,唇瓣几度开合。 最后问出口的,却是盘桓心底的刺—— 【小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就好啦?】 18岁少女显得真诚又笨拙,她开着玩笑说道,【还有更好的呢!我永远对姐姐最最好!】 【为什么?】 这就是迎光说的死犟。 小圆只好回答她,【因为我跟姐姐天下第一最最好啊!】 姐姐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她的目光仍然很炙热,并且没有闪躲。 【我做过一个梦。】 【梦?】 【在梦里,姐姐也对我这么好。】 小圆没有等姐姐反应,而是顺势坐到她身边,动作大得撞得姐姐一晃,她瓜兮兮说道,【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说,我们是哪颗星星啊?】 风笑知反问她,【你说呢?我是哪颗星星?】 【嗯……】小圆的手指不自觉卷过姐姐的长发,卷啊卷,思索一番但又不假思索的说道, 【猎户座。】 【猎户座?】 【是呀。】小圆说—— 【看着很远,其实光早就落在我身上了。】 第222章 到达泰山的时候,她们原本三天的行程,已经因为各种不可抗力因素,整整耗了十八天。 正逢那几日细雨绵绵,小圆决定在酒店住几天,休整一下。 姐姐到了泰山就懒懒的。 那天阴云中透着一点阳光,小圆冲进她的房间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姐姐迷迷糊糊,脸白得没有人样,再不出去光合作用合成一点维生素d,就更病美人了。 小圆蹦上床垫,震得姐姐随弹簧起伏,她手里拉着姐姐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忘捏捏姐姐的脸,她的关心简直排山倒海,【姐姐,做噩梦了?】 风笑知摇头,散乱发丝扫过小圆掌心。还未睁眼,已被拽着手腕拔萝卜般薅起来,【她们都出去玩了,我们也去逛街。今天没有抽到想要的盲盒,我是不会回来的!】 【唔……】 风笑知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仍由小圆把她拉起来,推去洗漱梳妆。 那天是春分。 最低气温还在零下。 小圆像等着出门玩的小狗,姐姐刚一出来,小圆就手动二倍速,将她拉过来涂护手霜。她们在室内穿得不多,小圆给傀儡娃娃般任人摆弄的姐姐套上羊绒围巾,像欣赏自己美丽的娃娃,小圆掏出姐姐浓密的长发,替她拎起包,直接带下楼了。 和所有小姐妹逛街一样,手里拿着奶茶是标配。 风笑知沐浴着春日寒冷的清风,远离了泰山,心情似乎好些了。她随小圆走进谷子店,小圆拜神般合掌,虔诚许愿,【信女愿意荤素搭配三天,换一个a赏,求求了!】 风笑知露出笑意,二人埋着头,全神贯注看手中的奖券—— 小圆的手气从来都不好,好在她有的是钱。她撕开奖券,风笑知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圆就尖叫着搂她脖子蹦跳,【真的抽到了!这是我第一次靠运气抽到a赏!】 小圆的头顶撞到姐姐下巴,风笑知闷哼一声,不得不抬起头,伸手护住小圆后脑勺,问道,【那以前靠什么?】 【靠钱啊!】 反光的橱窗前,小圆接连给姐姐换了几个帽子,换到姐姐头发摩擦起电,像炸开毛的狮子,小圆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想牵姐姐的手,“啪”的一声静电将两人弹开。 第145章 风笑知无奈的看着小圆,笑意到达眼底,虽然仍有边界,但已经习惯小圆的触碰了。 风笑知被小圆拉着逛街,像一株强行移植的温室植物。苍白的脸陷在羊绒围巾里,睫毛垂着未醒的阴翳。 小圆给她涂护手霜时,她正脑袋空空的发呆。栀子香漫过手背,她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却没抽回。 小圆松开手解释道,【防静电。】 风笑知低头嗅腕间,【像实验室的苯乙酮。】 小圆打趣她,【听起来很难卖耶。】 中午的时候就出了太阳,看来连日的雨要停了。小圆抱着谷子店的镇店之宝,心情像春游前夜的兴奋和喜悦,明天就可以上泰山了,如果顺利找到姐姐的心脏碎片,姐姐就可以去征服她的高山和大海了。 小圆一手牵着姐姐的手,一手抱着谷子店的汤姆猫抱枕,沐浴在春日的阳光底下,高兴的哼着歌。 她们在找店面吃饭,小圆东张西望,这时透过星巴克的落地窗,看见了熟人。小圆突然停住,姐姐也跟着她停下了。站在商业街的对面,小圆再仔细一看,果然是小敏学姐,小敏学姐是f大的大四毕业生,也是猫协的成员,今年6月毕业,但已经出来工作了。 小圆还在辨认那是不是熟人,这时坐在靠窗位置的当事人正好转过头来,认出小圆,高兴的朝她招手。小圆立刻转身将镇店之宝塞到姐姐怀里,她拍了拍姐姐的脸,哄道,【姐姐在这里等我一下!】 小圆在异土他乡遇到了熟人,像蝴蝶一样飞进星巴克,坐在了小敏学姐的对面,愉快的与她寒暄,【小敏学姐!你在这里上班啊!】 【对啊,我是本地人。】小敏笑说,接着急忙问她,【你要喝什么?】 【我不喝我不喝。】小圆自诩嘴甜可爱,她又说道,【在这里看见你好高兴啊!】 可爱还嘴甜的学妹是打工人救命的东西,小敏高兴得跺脚,【我也是我也是!】 两人相认之后,小敏突然坐到小圆身边,神秘兮兮的附耳问她,【听说你休学了,你生病了?】 小圆迅速瞥了窗外抱着她的汤姆猫抱枕乖乖等她的姐姐,急忙打着哈哈,说道,【没有没有,家里有点事……办完就回去读书。】 【那就好。】小敏松了口气,又问道,【杨小仙莫阿宝李大奈它们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讲起猫协的毛孩子,这个话就多了,小圆炮语连珠如机关枪般的在那突突,【好着呢!小仙胖了两斤——阿宝又去人家被子上睡觉,还有你猜怎么着!】 【什么?】 【昏晓和荣荣谈了!】 小敏倒吸一口气,说道,【昏晓不是和二黑在谈吗,它喜欢黑猫啊!】 【对啊对啊!那天二黑被松鼠追到草丛里,昏晓就不喜欢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圆和小敏学姐因猫协的恨海情天爱恨情仇笑得前仰后合,全然忘记外面的姐姐。 阳光照在风笑知的脸上,不知为何更白了。她脸上全无笑意,毫无灵魂一般的等着小圆。 她好像……不太舒服。 但她也说不上是什么不舒服,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她试图用逻辑分析原因,可她情根被拔,一时竟不懂那奇怪的感觉究竟为何。 她很久没有想过要逃离小圆的事了。 从前小圆那不顾一切、超越血缘逻辑的靠近,对她而言是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的“异常”。更何况是在某种情况下她无法控制的身体,都另她感到恐惧和威胁。 小圆的偏执带有强烈的掌控欲和侵略性,她隐约感觉到小圆这份爱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她无法理解的牺牲。 隐藏在巨大抱枕后的风笑知并不是自己的心理医生,直到指甲嵌进掌心,让她感觉有些疼了,她才回过神来—— 自己在生气? 为什么? 她很疑惑。 她重复告诉自己,她和小圆只认识几个月,她们之间的血缘纽带很薄弱,她们根本就不熟…… 风笑知情根被拔。 她的自我否认让她感到困惑,但她并不知道病症所在。如果她和小圆真的像她坚持认为的那样“不熟”,她为什么要不高兴? 小圆和学姐的谈笑风生,已经侵入了风笑知深藏的领地。那种领地被侵犯、被忽视的不悦感本能的升起。 她明明对小圆那种扭曲的关注感到抗拒,可是当小圆不再把她当做唯一的、绝对的焦点,当她失去小圆那种病态的关注,她竟然……感到失落和愤怒。 小圆不是一直围着我转的吗? 小圆不是和我天下第一最最好吗?! 愤怒过后。风笑知凝视她们谈笑的画面,“我的小圆分心了”的恐惧之后,她心中又有些酸涩,小圆对她是小心翼翼的、是深重的、是固执的,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知道自己也有责任,但小圆对别人露出这样轻松和正常状态,她仍觉得有些刺痛。 尽管情根缺失的风笑知不承认,但她确实会因为被掠夺而感到不快。 风笑知又昏昏沉沉的了。 她无法定义自己的情绪,大脑又胀又疼。 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混合了愤怒、烦躁、酸涩、不安的负面情绪,情根被拔的她缺乏情绪标签的基础知识,只能笼统的将它们归为——生气和不高兴。 可是为什么呢? 她又陷入重复的漩涡。 她找不到符合逻辑的理由,这让她更加困惑和烦躁。 她自己都感到混乱和失控,只能不断的问自己—— 为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第223章 热闹步行街的星巴克落地窗旁。 小圆和学姐聊得正盛,心里记挂着姐姐在等她,就想告辞。话还没说出口,就推门进来两个年轻学生模样的人,直接朝她们走过来,一个着急的说,【小敏姐,产品那边说改一点汇报了,他们让我们下来找你。】 【哦。】小敏的脸一下子就垮了,问道,【小红薯那边还是没人回啊?】 【没有啊,没人回。说真的,我们找别人吧——】其中一个又说道,【都这么久了,要么就是人家不想吃这碗饭,要么就是在等个大的。】 小敏可惜的说,【那用别人吧,好可惜,真的蛮喜欢她的感觉的。】她说着招呼团队里那两个新来的学生坐下,【才十二点多,还来得及,吃个三明治再上去。】 那两个学生毕竟刚参与工作,老实又本分,团队的姐姐请客,二话不说坐下一起吃了。小圆刚想找个时机开口,不料小敏先说了,【不好意思啊小圆,吃完这个蛋糕就不能陪你聊了。】 小圆一看那个蛋糕也就两口的事,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姐姐抱着她的汤姆猫,正好遮住了脸,因此没有发觉自己死到临头。 既然还有两句话的时间,小圆便又问,【学姐,什么事啊?很棘手?】 说到打工人的痛处,小敏滔滔不绝,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做一款香水的推广——】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小瓶样品,喷在小圆的手腕,接着又说,【它的官方名叫“崖渊”,品牌方想打造高端清冷感,前调是杜松子和冷杉——】她见小圆闻了闻,职业病犯了,问道,【有没有圣诞节的味道?】 小圆被她问得一愣,她哪里闻得出圣诞节的味道啊? 小敏接着说,【本来去年圣诞节想推出的,但是找不到大家都满意的人做推广,就一直拖到现在了,最近都在烦这个事,这是秋冬款,一定要在这个春天官宣。】 小圆随口一问,【那我听明白了,你们找不到人做推广啊?你们刚刚说的小红薯是什么?】 小圆家大业大,最喜欢做这种举手之劳的好事,如果有需要,找秦秋月来帮忙都是顺手的事。 旁边正在狼吞虎咽吃三明治的学生突然被唤醒基因,急忙加入她们的会议,一个咽了三明治就说,【就是小红薯最近超火的那个氛围感姐姐啊,我们一直想找她做推广,私信了八百回了,从来没有回复。】 小敏说,【对啊。她不来我们家也就算了,就怕她去别人家,那就真的死定了。】 小圆好奇的问,【那你们钱给够了没啊?】 小敏说,【预算内给到最多了,我觉得是给够了。】 【小红薯不是有人扒嘛,人家起码住f市三环内。我觉得不是在等一笔大的,是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这个钱。要不然热度都快过去了,也没有再营业了。】 小红薯,f市三环,氛围感姐姐。 小圆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而是一心想着动用秦秋月这条人脉,于是天真无邪的问,【谁啊?】 旁边的学生一边打开手机一边说,【就是那个拿妹妹送的生日贺卡去当草稿纸那个学术妲己啊!都出圈多久了你不知道啊?】 第146章 小圆的大脑轰的炸开,正逢这时手机推过来—— 真的是她! 那个把小圆生日贺卡拿去当草稿纸推导公式的风笑知! 她是不是命里有流量啊! 小圆拿过手机一看,自己发完就忘的那条状态最高热度直逼榜一,光点赞就有19.7万,再看评论,更是馋鬼过年。 @科研民工小陈:姐妹你输得不冤!这侧颜杀我直接嘶哈嘶哈…姐姐指骨上的墨水印是学术妲己的战纹啊!(点赞2.3w) @喵呜大王:喵呜喵呜!两脚兽都在骂姐姐,只有我,只会心疼姐姐!(点赞1.2w) 回复:没有人骂姐姐啊!(点赞1.1k) @氛围感研究所:窗上雨痕+暖光噪点+冷白皮…主包可以把姐姐的主页推过来吗(点赞1.7w) @冷圈粮仓:草!公式间隙有q版小人涂鸦!姐姐其实偷偷看了!显微镜女孩狂喜!(点赞3.4w) @女铜收割机:这破碎感哪来的啊,明明穿的是家居服啊。(点赞1.1w) 回复:姐姐衣服我扒到了!lemaire旧款! @经济学在读:边际效用分析:妹妹投入3夜通宵成本,产出姐姐0.1秒瞥视(效用≈0),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小圆放下手机,身边的朋友无论说的是什么,传入她脑中只剩轰鸣。 她已经忘了时间过了多久,总之她一边把姐姐揣兜里,一边把姐姐踹沟里了。 正头脑风暴之际,一只汤姆猫推门而入,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更像是在对某个人撒气,【聊完了没有。】 声音不大,却像地质锤砸穿地壳。 小圆猛的回过神来,把手机丢回去,点头哈腰连声说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在跟谁说,只先拉着姐姐的手就要走。 风笑知甩开小圆的手,小圆一时没多想,只得接过那个抱枕,推搡着她要出门。 风笑知的美貌从隐藏的抱枕后浮现,当她踏入光瀑的刹那—— 光成了最冷的囚笼。 她的皮肤白皙通透,仿佛自带一层柔和的光晕,不是锐利的闪耀,而是像被薄纱过滤后的晨光,温润的笼罩周身,她站在光里,整个人像笼罩在柔焦镜头里,朦胧又纯净。她的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溪水,没有杂质,但过于冰冷。 她随小圆走出咖啡厅,身姿挺拔却不过分紧绷,灵动又飘逸。 她像矛盾的综合体,干净纯粹,古典清冷,像溪谷清泉,丝毫没有俗艳之感。 小敏和团队的学生一时只觉得她眼熟,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个出圈的侧颜神图还未熄灭。 一个学生结结巴巴的说,【诶!?太像本尊了吧!】 【就算不是的话!她也可以啊!她愿意帮我们推广的话!就能杀死比赛了!】 他们连忙左右夹击小敏,【小敏姐,她是你学妹的姐姐啊!你赶紧去问问啊!】 小圆出了星巴克,才迟缓的察觉姐姐在生气。 姐姐从前是风月岛岛主,肩负重任,对风月岛的百姓最是温柔平和,现在果然情根被拔任性霸道,让她等一会就生气了。 小圆误判事情的严重程度,只当姐姐是因为等久了生气的,又刚发现自己把她挂网上被点了十几万个赞,连忙哄道,【对不起对不起,让姐姐等很久。我们去吃饭吧?】 姐姐的语调冰冷,小圆太熟悉那个感觉了,冷到像她们刚见面时那样。 【我要回去。】 【啊……哦……】 小圆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姐姐在生气,她的情根被拔,自然不会有别的情感,她就算是无理取闹,也是因为等自己等得太久了。 小圆以为,她和姐姐已经不一样了。 她们已经有进步了。 想到这里,她只能顺着姐姐,先和她回酒店了。 回去的路上,小圆好话说尽,姐姐始终像曾经那个俄罗斯大列巴,硬邦邦的,让人难以下嘴。 风家姐妹,一个情根被拔,一个情根深种,竟双双没有意识到—— 有人吃醋了。 第224章 石阶不是路,是盘古脊柱碎裂后斜插大地的残骸。 目光越过湿漉漉的瓦檐和灰蒙蒙的街市,无可避免的撞上了它。风笑知仰头望去,那灰白色的“之”字形折痕,从视线可及的半山腰开始,便彻底隐没在翻涌的黑暗云涛里。 它在风笑知眼里,不是风景画里层峦叠嶂的秀美,也不是旅游手册上雄伟壮丽的符号。它的轮廓模糊得如同巨兽蛰伏时起伏的、覆盖着苔藓和古老鳞甲的脊背。 在那条悬挂于天地之间的险道上,人渺小如蚁。巨大的山体沉默地矗立,带着亘古的威严和漠然。那无边的体量、那森然的阴影、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气息,便构成了最原始的、令人膝盖发软的威压。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风笑知的手无意识的抬起捂住心口——为什么?她问自己。 只是一座山,一堆石头。可那盘踞的姿态,那沉默的重量,那被云雾吞噬、通向不可知深处的路径……它们构成了一种无声的、庞大的压迫,一种纯粹的、无法解释的威胁,这些东西沉甸甸的碾在她的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短促而费力。 她的视线无法从那些隐入云雾的石阶上移开。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搐。不是剧痛,而是一种深埋的、被牵引的回响。 那种感觉又来了。从她到达泰山之后,阴魂不散的缠绕她。强烈的、毫无来由的惧意攫住了她。她对泰山的恐惧,是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仿佛那云雾缭绕的山巅,那石阶指向的幽暗深处,蛰伏着某个与她命运死死纠缠的、巨大而古老的…… 是什么呢。 风笑知的身体绷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到达泰山之后,她总是懒懒的。她的身体并没有多不适,但就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她,她下意识的恐惧,她的身体好像也支持她这种无意识的抗拒,总是不愿意靠近泰山。 她的大脑总是混沌模糊,她的问题从来没有答案。 一个荒谬而冰冷的念头出现在她脑中—— 她看向巨大的黑色的山体。 那蜿蜒的山道,是人类的征服之路。 对她好像不是。 那座山好像在警告她。 它知道她来了。 “当啷”一声汤勺碰撞瓷盘的声音。 风笑知回过神,小圆在她面前放下一碗汤。 小圆对姐姐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并不知情,仍细微的照顾她,见姐姐望向窗外发呆,也不打断她,只管为她夹好吃的。 这顿饭。 风笑知还是来了。 小圆说她欠她一顿饭,现在就要还。 风笑知想起她刚回家时和小圆的种种不对付,又想起那夜她们一起看星星。尽管看到小圆与学姐谈笑风生的画面让她烦躁不安,尽管那种“专属和唯一”被侵犯的感觉让她余怒未消。但她仍对这次晚餐抱有一丝微弱的期待。 私房菜馆的包厢。 风笑知坐在窗边,窗外的不远处就是她的恐惧来源。她明明潜意识回避,却又不自觉的看向它。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水杯边缘,眼神略显空茫。 才一会的功夫。 姐姐又发呆了。 【姐姐……姐姐?】 【嗯?】 小圆关心的看向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汤要凉了。】 【没什么。】 小圆看向姐姐,她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仍然越过她,钉在那长长的爬道上,突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小圆,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吗?】 小圆徒然变色,立刻转移话题,打着哈哈笑说,【没有吧。快尝尝这个,是他们的招牌菜,今天说好了你请客的。】 泰山并非风笑知一人的劫。 小圆带着任务而来,姐姐的心脏碎片遗落在这里,而她知道姐姐的心脏碎片为什么在这里。 自踏入泰山地界以来,她时常感到焦虑和紧张,她对此行暗自忧虑不安,只能通过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们各怀心事,随口聊了几句。见时机已到,小圆深吸一口气,甜汤勺子在碗里胡乱的搅动,搅碎了几颗无辜的枸杞。 包厢里死寂一片,只有角落线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像某种倒计时。而小敏学姐的语音却在她耳中炸开,“小圆,帮帮学姐吧。你姐姐的气质太绝了,签下她我们就有救了!” 小圆终于开口了,带着刻意的轻快和哄骗,不知死活的说道,【姐姐,你还记得早上那个学姐吗?】 风笑知的眉心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搁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 原来小圆不是单纯的想和她吃饭。 而是为了那个学姐。 沉默像苔藓一样疯长。 小圆一鼓作气,【她在做一个很有格调的香水品牌,想找人做推广。】小圆仍隐瞒了姐姐“氛围感”出圈的事,而是捡了重点的说,偏偏还夸了学姐一句,【她眼光可好了。说姐姐清冷疏离的气质最配她们的“崖渊”系列——而且真不麻烦,就棚拍几组氛围照,然后发到官方和我们的小红薯做推广。钱倒不是什么事,主要是她一个打工的……我想着能帮就——】 第147章 小圆边说边从包里摸索着香水的小样,一时摸不到,又低头去翻。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冰冷的酸涩直冲头顶,风笑知不客气的质问,【帮谁,帮你还是帮她?】 小圆太熟悉这个语调了,姐姐从前对她,就是这样尖酸又刻薄,她还没摸到香水的小样,急忙抬头,果然姐姐神色不比刚才,更是阴冷了。 她怔怔的说道,【这不是一样吗?】 【所以这顿饭,是你用来帮她的忙的。】 在风笑知看来,这顿饭原本就是她和小圆两人之间的约定。现在被小圆利用,风笑知的眼中像淬了冰,那里面翻涌着被欺骗的愤怒、被当作工具的委屈、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失望。 小圆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确实分心了!她完全忽略了姐姐眼底深处的疲惫、抗拒和强撑的平静。她急忙否认,【当然不是了!是因为姐姐最近心情不好,我才想约姐姐出来吃饭的!】 姐姐冰冷的眼神无声的看着她,小圆慌了,【学姐……学姐的事只是随口一提,姐姐,我们——】 风笑知的情绪彻底决堤。泰山累积的痛苦、被外人“入侵”的不快、对这场“工具饭”的失望、以及身体持续的不适,在这一刻混合成一种毁灭性的洪流。 她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平静的起身,宣告某种东西的死亡。 【我不想来……】她突然捂住心口,身体微微佝偻,额角渗出冷汗,心悸带来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支撑。但她强忍着没有倒下,只是用那双盈满痛苦的眼睛看着小圆,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带着控诉,【是你逼我来的……】 小圆的眼中有泪。 她逼姐姐来的…… 是泰山—— 还是这顿饭? 风笑知身体一软,无声无息的、沉重的向旁边倾倒。 【姐姐!!!!!】 第225章 这已经是姐姐昏迷的第七天。 她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但迟迟没有醒来。 迎光修为散尽,小圆学业不精。 小圆本就是坐不住的急性子,如今姐姐有事,更不能指望她坐下来好好思考了。 姐姐昏迷前就有不适的状况,这定是与泰山有关。 忍冬她们不知其中缘由,虽然心急如焚,但风家总不能一下子倒了两个,小圆接连几日看护在姐姐身边,终于在第八天被赶回酒店休息。 姐姐睡着了,但小圆睡不着,回到酒店的她将前世的痛苦记忆一遍一遍的复盘,终于在夜深的时候,走进那个空旷深幽的山洞—— 山洞大得离谱,穹顶高得融入黑暗,左右两侧的洞壁在视线尽头模糊成一片。没有出口——至少在她能看到的范围内,只有连绵不断的岩石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形空间。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是陈年的血。 小圆不知道这是哪里,她轻轻的走动,却没有方向可去,她只能走向冰冷的石壁,她伸手摸了摸,石壁上浮现出微弱的磷光,像是腐烂的木头在夜里发出的那种惨淡光芒。 借着这诡异的光线,她看清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有些还很新鲜,木屑般的石屑散落在下方;有些则已经氧化发黑,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这些抓痕排列成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绝望之人最后的挣扎痕迹。 突然一阵响动,小圆感受到一股力量,像一阵疾风,毫不客气的冲她而来。 到身后了! 小圆已经慢了—— 突然一个更大的力气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一翻,【小心!】 一个沉闷的撞击声过后,小圆才回过神来,挡在她身前的,是昏迷多日的姐姐! 姐姐分明记忆全无,姐姐分明还在生她的气,可那位曾经最疼爱她的风月岛岛主,仍将保护自己视作本能。 【姐姐!】 风笑知余悸未消,她看向石壁,那里已被凿出一个大坑,不敢想象小圆没有躲开会如何。她根本顾不得两人是不是不熟吵架闹矛盾,转身之后便关切的询问她,【小圆,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小圆根本顾不上自己,而是急切的问道,【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那里没有光亮没有出口,更别提日出日落了,风笑知估摸着说,【从餐厅晕过去之后,我就在这里了。也许有七八天了,这期间只有五个——】 姐姐的话语戛然而止,她警惕的侧耳倾听,确实有一阵细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从一处来,又好像从四面八方来。 那声音突然更大更近,姐姐如临大敌,猛的将小圆一推,【快走!】 小圆从酒店惊醒。 她曾在玉河村给姐姐下咒,她与姐姐之间有不可解除的魂契。在山洞的时间很短,但那一切都很真实。小圆一时竟不知是梦,还是她们结下的魂契让她们感应到了彼此。 事不宜迟,她还是立刻将此事告知迎光。 迎光听完小圆的车轱辘话,立刻抓住了重点,【五个?如果是那五个,倒可以放下心来。带上南流景跟我走。】 风笑知还在医院昏迷不醒,由忍冬几人照顾。那天深夜,迎光和小圆摸进深山,小圆问迎光怎么回事,迎光说道,【你姐姐昏迷不醒,应是五鬼勾魂。他们五个与我是好友,不会平白无故将她困在石壁之中,其中应该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迎光虽然修为全无,但精准的找到一处荒山地界,命小圆用南流景打开异界入口,接着钻入那个小圆梦中的石洞。 二人一入山洞,就被什么击倒在地。迎光法力全无,小圆刚入师门,根本反应不过来。好在那股力量并不致命,似乎只想让她们摔一跤。 一个声音率先传来,【迎光,何衰微至此耶?残灯寸焰,竟避不及!呜呼!昔所缔交者,烛阴之遗脉也,今颓唐若斯乎。】 这个声音的主人活泼顽皮,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圆站在迎光身后,出现的竟是一个火形轮廓,它没有固定的面孔,手中托着一盏残破的青铜油灯,虽然没有人的模样,但仍能看出它性格嘻嘻哈哈的。 迎光介绍道,【这是火鬼丙丁,它曾是古观里炼丹的道童,痴迷火法引燃丹炉,道馆大火,它与道馆同焚,脑子有点病,少跟它玩。】 火鬼丙丁哼哼,【你才有病。】 这时,火鬼丙丁身后出现一位老者,躯体如虬结的枯藤与朽木缠绕而成,缝隙中偶尔钻出几片脆弱的、散发微光的绿叶。面部是树皮般的褶皱,眼窝中是两点幽幽的绿芒。根系般的足部深深扎入地下。它古老而迟缓,带着深沉的悲伤与木然的固执,肩头上停着一只木头小鸟,竟然会动。 迎光又介绍道,【这是木鬼甲乙,曾是守护泰山古林的树精,因为人类族群大肆砍伐,导致它灵脉受损枯竭消亡。不要跟它聊天,老古板一个,很无聊。】 木鬼甲乙并不介意,而是笑道,【迎光好友,世皆谓烛阴之裔,本无情愫。今观汝囿于永寿——】它笑眯眯看向小圆,说道,【乃知汝破幽穴而出,所得者非独阳曜,别有得焉。】 迎光“嗤”它一声,这才说道,【剩下三个呢,都给我叫出来——】被木鬼甲乙说中的是,本无情感的烛阴遗脉,在永生之中找到了别的东西。【还有,我的小徒弟呢!】 迎光一吆喝,剩下几个一并出来,像介绍自家亲戚,迎光一应介绍道,【土鬼戊己,石匠宗师,毕生雕刻石敢当用于镇邪。死于山崩,以为自己是五鬼话事人,其实不是。】 它的身躯如粗粝岩石拼接而成,关节处有苔藓生长,行动缓慢但每一步地面微震。它也没有完整的脸,唯有一双闪烁着土黄色光芒的眼睛。手持一柄巨大的、半石化的石匠锤。听闻迎光介绍,直接哑火,【……】 【这是水鬼壬癸,从前是深潭修行的巫女,精通幻术与药草,为救山洪的孩童溺亡。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要当心。】 水鬼壬癸只听到迎光说它漂亮,因此满意的拨弄自己的长发。小圆见它身形如流动的深蓝色水波,时而凝聚成人形,时而散作水雾。长发如海藻,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唯有一双深邃如渊的眸子清晰。生前必定是个娇媚动人的女子。 迎光数了数发现不对,又问道,【老金呢?】 小圆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还未见人,只听迎光率先说道,【金鬼辛酉,将军副官,武艺超群,死于军中细作的背叛伏击,最讨厌别人骗它,听不出反话,分不清好赖,头脑简单,少阴阳怪气它,它根本听不懂。】 小圆“哦”了一声,见金鬼辛酉身披残破的暗金色鳞甲,边缘锐利。面部是一张覆盖着锈迹的金属面具—— 它从黑暗中出现,迎光和小圆霎时大惊。 它的佩剑是一把闪着银光的断刃。 风笑知在它的手中—— 第148章 剑指咽喉。 见姐姐暴露在危险之中,小圆立刻昏了头,就要动手,突然一股力量按住了她,迎光冲她摇了摇头。 第226章 迎光的目光狠厉起来,不似刚刚那般好友洽谈了。 【老金,你干什么。】 金鬼辛酉道,【契成如山,速偿旧债!】它最讨厌别人骗它,因此断刃逼近更甚,金戈之气刺骨。 风笑知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在梦中与五鬼相伴七八日,这五鬼性格各异,常常自己吵起来,倒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事。她原以为这只是梦,现如今,她也不知道这个梦里,为什么会闯进来迎光和小圆。 迎光不满道,【什么旧债!当初我布下五鬼卫戍阵,让你们保护好我的小徒弟!酒我请了,饭我请了!我都不想说你们,你们保护好我的小徒弟了吗?!还敢来要债!】 土鬼戊己道,【吁!迎光旧友!彼时汝之小徒,自离阵也。吾侪所行,分所当为耳,尽矣!何咎吾侪?】 迎光“啧”了一声,蛐蛐道,【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整天讲些文绉绉的酸文。】趁五鬼不备,她又拿腔拿调的,反客为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赶紧把我徒弟放了!】 五鬼一愣。 好么。 原告变被告。 木鬼甲乙摇了摇头,它们这位迎光好友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只好拿过风笑知的手,风笑知于情,是它好友的爱徒,因此也未下手过重,而是在她的手指上划了一道小口,取了一滴血,契约之环亮起,迎光哑口无言,她那个好徒弟,竟真与它们定下契约。 风笑知一时不解,她根本看不懂这一出戏。这时木鬼树枝疯长,它卷过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板正清秀,确实出自小和之手,那时的小和又聋又哑,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迎光确实站不住了,她看了一眼有小和落款的字条,上书道—— 师父彩姑,掌《全真菜谱》。中有奇馔,名曰“混元一炁汤”,至简至奢。玄露为汤,九窍心引。啜之则魂魄得固,神念可彰。功成之日,必恳吾师亲调鼎鼐,以飨诸君。——小和 简直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迎光无语至极,看完更是火冒三丈。她上前一把挑了金鬼辛酉的剑,拉过风笑知一顿骂,风笑知眼中尽是无辜和不解,和她有什么关系啊!真是比五鬼还恐怖。 【师父彩姑——】她念到,【师父彩姑!】她用力拍了拍纸条,生气的说,【你在这之前有喊过我一句师父吗!天天和我犟!和我置气!背地里倒好,拿我的名头做人情!写的什么东西!和这几个酸鬼有得一拼,还骗我不识字!没文化!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圣洁神女,一个满嘴跑火车的小骗子罢了!】 她布下五鬼卫戍阵的债已经还了,做饭酿酒,首先要采集金木水火土的纯净本源力量,那时她法力虽然被封,但也是无边强大,除了素材难集齐,还要抽取自己的元灵之力,汲取星月精华。最后她布阵设坛,端坐阵眼。那时她法力无边,都尚且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还上五鬼这个人情,现在好了,她们风家姐妹谋害师父0迈起步。 小圆找虚空借东西,担保人写她,还款人写她。她姐姐更是连鬼都糊弄,迎光的人情债尚且是实物,小和写的那什么“混元一炁汤”,根本就是张口硬编。 迎光越想越生气,当场和徒弟秋后算账,【你这孽徒!你当这是街边涮锅子!你怎么不写蟠桃拌金丹!】 迎光的怒吼声涌进风笑知的耳朵,震得她脑袋疼。面对迎光的怒视和斥责,她完全不明所以,眼中是纯粹的委屈,困惑和无辜。她下意识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但迎光根本没给她留话口。 她对前世的承诺毫无记忆,面对无端的指责,只想为背锅的自己争论一二,却在迎光滔天的骂声中看清那字条。那字条的落款确是“小和”—— 风笑知一怔。 全天下只有迎光一人唤她“小和”。 从前她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更是不解了。 迎光在山洞里张牙舞爪,风笑知对着字条黯然失色,小圆拉迎光的胳膊拉都拉不住。场面十分混乱,五鬼看了半天戏,眼见那小徒怪可怜,只好开口打断。 土鬼道,【迎光,汝徒以汝之名,以《全真菜谱》为契,许以“混元一炁汤”吾等!契成于泰山石魄,汝可承其诺?】 迎光叉腰叹气,眼看她那记忆全无的小徒弟一个字也没听去,骂了半天白骂,这又暗想,小和当时一张纸条它们全都上当受骗,可事成之后,小和被以蓉所擒,后以身补天,承诺成空。馋鬼的力量是无穷的,它们等了小和许多年,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这交易有鬼。他们确实是旧友,但要是让它们发现等了这么多年的愿望落空,恐怕谁也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出去了,并且确实是她们理亏在先。 水鬼壬癸见那小债主似乎记忆全无,这么下去她们一个都不认。她开启水镜,温柔笑说,【不急不急。吾等共拾遗梦,莫失莫忘。】 水鬼开水镜,迎光就知道完了。漂亮女人果然五毒俱全。 水波荡漾,镜面凝霜。冰冷的画面在幽暗的山洞水镜中铺开,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声的肃杀。 泰山,斗姆庙,弯月,红墙。 残月当空,炬火摇曳,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仿佛沁着血泪的红墙上。 小和站在院心,不再是那个又聋又哑、需要庇护的少女。一身原本明艳的衣裙已浸透暗红,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绷紧如弓弦的身形。月光与火光交织在她脸上,一半是冰冷的皎洁,一半是焚心的烈焰。血珠从她额角滑落,划过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颊,滴在脚下粘稠的血泊里。她的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剑锋,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审判般的冷酷。 这画面,唯有迎光从元灵里见过。 小圆虽然知道此事,但那时已与崔判达成交易,作为冥府少女四处索人性命。小圆有些吃惊,她从未见姐姐成魔至此,姐姐是女娲后人,是圣洁的神女。姐姐从前教自己,人命不能由一个人审判,她总听不懂,或者说不在意。姐姐作为小和,一生并无光明,神女下了神坛,见了那些肮脏的东西,便改了主意,她并不随意审判人,但他们是畜生。 姐姐为保护斗姆庙的姑子,做局将他们屠杀殆尽。这也确实是她的罪业。 而看到水镜影像,最震惊的,只有一人。 风笑知瞳孔骤缩,呼吸停滞。水镜中的少女,和她一模一样,可那双眼……浸在血雾里,翻涌着她从未有过的阴鸷。 在水镜里,她是持剑浴血的杀戮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屠杀,还是在审判。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剑尖垂地,地上已被染满深红。她的动作简洁、凌厉,带着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千锤百炼的精准。每一次挥剑,都非大开大合,而是直指要害——咽喉、心口、关节。她并非单纯的杀戮机器,更像一个在尸山血海中精确执行指令的、无情的仲裁者。她的原则清晰,只杀名单上该杀之人。那些被留下性命的士兵,她甚至未曾多看一眼,任由他们瘫软在地,目睹这场地狱景象。 那画面中,金木水火土要素齐全。五鬼签了契约,确实帮了不少忙,否则仅凭小和一人,纵使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风笑知仿佛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够混乱了,这些又是什么?这个人是她吗?如果是她,她为什么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刺目的红墙,暗红的血泊,跳跃的火焰和冰冷的月光。小和染血的衣裙是唯一的亮色,却也是杀戮的象征。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她不是在泄愤,而是在执行一份早已拟定的死亡名单。五鬼的力量是她的刑具和刽子手。整个院落,如同一个由红墙围成的,进行着最终审判的祭坛。在那红与黑的画面外,山洞之中鸦雀无声。 小圆懊恼不已。 这是记忆全无的姐姐接触到的第一个记忆碎片。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她的姐姐是风月岛的岛主,是风月堂的家主,是风家军的大将军,她对待百姓最是温柔平和,对待自己更是宠爱至极。她是小圆的姐姐,是风尘尽的女儿,是迎光的徒弟,是忍冬的朋友,她有这么多身份,有那么多画面可以告诉她,她是一个极好的极温柔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一个决绝冷酷的杀戮者! 第227章 迎光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笔债无论如何都得还了。 她看了一眼爱徒,她记忆全无也有自己一份,何况她身处混沌,现在苛责她也无用。她从前就知道姐妹二人各有天赋,水镜中的小和是武学奇才,对玄门术法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她现在没有空理大脑宕机的风笑知,只拉过一旁的小圆,低声说道,【你去找虚空借点东西——】 第149章 小圆下意识后退,【怎么又来?!】 迎光紧紧拉住她,威胁道,【现在是救你那个好姐姐的命!】 【要什么,我都弄来。】 【要一个封印着晨露的玉瓶、几块蕴含地脉精气的石头、一节雷击木心、一簇取自地肺的阴火、一把带着沙场煞气的断箭。】小圆点头如捣蒜,迎光嘱咐,【要纯!要快!】 【好!】小圆重复,【玉瓶!石头!木心!阴火!断箭!】 【你是在缩写,还是忘记定语只记得这些?】 【后者。】 迎光,【……】 小和的“混元一炁汤”现编,迎光的“混元一炁汤”就现做。小圆找虚空借东西基本属于伸手就要,虚空被借麻木了,直接给她记在迎光账上。 烛阴一族视永生为惩罚,迎光每天为了几个好徒弟,刑期越来越长。 风笑知是caltech的应用物理学博士,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学者。不知道是不是见多了,对眼前的玄门术法完全脱敏,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的实验结果和以蓉互斥,以蓉在实验室跳楼。她毕竟略胜一筹,现在更好,牛顿的棺材板算是钉死了。 迎光将五鬼拢去别处歇息。师徒三人在原地现编现卖,做饭最忌灵机一动,反正这道菜能不能吃不要紧,大补就行。 迎光修为散尽,小圆继承了天下第一的玄门法器,迎光指导她,【取三缕精纯的魂力。】 小圆毕竟缺乏理论知识,攸关之际询问,【魂力是什么?】 迎光意识到这个徒弟确实是疏忽指导了,看来她不欠虚空的,是欠风家的,要不然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来讨债。 【魂力是你的本源力量,修行之人修炼出的天地人魂,可通天道、掌术法、固肉身。】 小圆那个理论差生傻乎乎问,【什么意思,最多就三种魂力吗?】 【对啊。】 玄门中人,能修行出一种魂力已经是天赋异禀,当年以蓉便是修炼出人魂,成了玄门翘楚、能继承红衣大师衣钵的后人。修炼出三种魂力还肉痛的抽出来做饭的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圆鬼叫,【你做个饭就要三种啊!】 迎光看了一眼风笑知,小圆怕她又跟姐姐过不去,忙收了情绪,小声说道,【可是我没有啊……】 【我知道。我让你取我的。】 小圆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学过知识的人了,她现在知道“三缕精纯魂力”的含金量了,那是玄门人最本源的东西,如今师父散尽修为,很难再淬炼出来了。 小圆有些为难,但也没有很为难,她心中的天平从来都是倾斜的。她取出迎光三缕淡金色的魂力,作为“甘露”和“玲珑心”。 小和夸下海口,此事难以糊弄,必须上点猛料。 迎光这人生性古怪,肉痛一阵,也就算了。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她指导小圆以指为笔,凌空画符为灶;引地气为柴,阴火为焰;将魂力融入甘露,以玄妙手法反复涤荡、调和…整个过程光华流转却透着一种“在河边搓了八桶衣服又去锄了二里地回家被迫做大席”的暴躁感。 风笑知虽然看不懂这一些光怪陆离的,但隐约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 最终,一碗看似清澈见底,内里却似有星云流转、霞光氤氲的“混元一炁汤”悬浮空中。迎光表情淡然,淡得不像是古往今来抽出自己三缕精魂做汤面第一人。 那毕竟是红衣大师,天下第一的玄门大师淬炼出来的精纯魂力做的汤面,五鬼很是满意,立即解了与小和的契约符文,并让她回去。 风笑知在病床上悠悠转醒,身体虚弱不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她抬起无力的胳膊去触碰,这个世界又变得真实起来。看来昏迷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一个噩梦。 小圆笑眯眯的走进来,对她的清醒似乎并不意外。风笑知想起那个梦,看向小圆的神色有些怪异,新的记忆替代了小圆学姐的事,小圆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亲昵的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 小圆在一旁倒水,冲门口笑道,【你真正的噩梦来咯。】 风笑知抬头望去,果真是迎光。那明明只是个噩梦,可她为什么心中胆怯? 小圆轻拍姐姐的肩膀,打趣道,【你完了。】 风笑知刚从昏迷中苏醒,并未意识到小圆的话与她记忆中的梦有连接,顺口接话,【我知道。】 小圆兑好温水,将玻璃杯递给姐姐,玻璃杯上的热度未消,风笑知感到一丝细微的疼痛,“嘶”的一声,换了个手拿杯子。她伸出手掌,找刚才的疼痛来源,竟在手指上,看到了一道血口。 那血口不大也不深,却刚好与那梦里木鬼甲乙割过的伤口,分毫不差。 阳光仍从窗户照进来。 病床边上,忍冬在削水果,小圆在看报告,迎光进来时余怒未消,但目光敏锐的捕捉到爱徒正死死盯着指间那道不起眼的伤口,神色变幻不定。 迎光和小圆对视一眼,知道她应是发现什么了,便未打扰。 风笑知就这样发呆了很久。 她又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逃离小圆。 她又想起那个雨夜。 她对小圆的命令……似乎无法抗拒。 还有小圆那些……奇怪的话。 周围的声音变成轰隆声,渐渐的,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水镜中的少女也是真的,她叫小和,自己也叫小和。那小圆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她和小圆从来不是认识几个月的血缘陌生人。 而是早在几百年前,就呼唤过对方。 风笑知的脸色愈加苍白,她究竟是心有问题,还是头有问题,她是不是真的遗忘了什么? 她突然抬头,看向小圆,又看向迎光。 她们二人在病房中照料,似乎并无异常。 为什么是她们出现在那里? 还有这次来泰山…… 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22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泰山之行因为五鬼勾魂,又延迟了半个多月。 上巳节前夜。 风笑知休养得差不多了。 小圆等人商议第二天登山。 听闻风笑知也要去,忍冬的尖叫响彻云霄。 【你让她去爬泰山!她可是你姐姐啊!】 风笑知一如既往的做面如平湖之状,五鬼的事是虚是实她都想不明白,但她知道此行并非只是去找风化石那么简单。小圆视自己比她的性命都重要,若要自己登山,绝对别有用意。 眼看忍冬要添乱,小圆的车轱辘话跟她们说不明白,迎光发挥了她此行的作用,她打断三个不知情小辈的劝说,拍案而起结束会议,【你们别管了。我让她去就去!】 忍冬嘟嘟囔囔的为风笑知打抱不平,但也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名堂。在她眼中,风笑知心功能不全,爬个楼梯都有危险,何况莫名昏迷七八日,悠悠转醒不过半个月,她都还担心她有什么查不出来的疑难杂症。是要她去爬泰山,还是要她的命? 她心疼的搂住风笑知的肩膀,逼逼赖赖道,【怎么搞的嘛。风化石我们去找就好了嘛。】 忍冬作为医疗官,第二天可以说是严命以待。可说来也怪,平日爬个楼梯,远在风尘尽手机里的监测app就呱呱响,今天竟然像寻常人一样面不改色的登台阶,不过喘了些。 风笑知确实不能登山,可此行她非去不可。 离开山洞前,木鬼甲乙送了迎光一个血玉髓。小圆以南流景为引,将泰山地脉精气转为姐姐的“临时心血”,这块血玉髓只可暂时填补姐姐的心脏缺口,时限只有一轮日月交替。 她们必须要快。 小圆和迎光的目的很明确,因此闷头就走。忍冬和苦草早就落在后面,季竹作为体育生,在后面一拖二。忍冬念叨着自己怎么连风笑知都不如了,一边把季竹当拐棍使。 风笑知只是知道她们别有用意,但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前面热闹喧杂,她抬起头—— 斗姆庙的红墙,在泰山的晨雾中显露出来。 风笑知站在石阶上,脚步钉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的鼓噪,不是因为登山后的疲惫——而是因为眼前这片刺目的红墙。 她又困在虚实的幻境里走不出来。大脑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沉重而混沌。水镜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双淬着寒冰与烈焰的眼睛,那些无声飞溅的血珠……混乱的碎片在她颅内冲撞、旋转,发出尖锐的嗡鸣。她试图抓住一丝清晰的思绪,却只捞起一片虚无的恐慌。 【姐姐?】 小圆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风笑知猛的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她下意识的看向小圆,小圆眼中清晰的担忧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小圆……那个梦里,小圆也在。那时她的眼神,是震惊,是懊恼……为什么懊恼?是因为镜子里的“她”吗? 第150章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移回那堵红墙。阳光落在墙头,本该是温暖的,却在她眼中折射出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墙面上斑驳的痕迹,在她混乱的视线里扭曲、变形。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那被水镜强行撕开的、混沌一片的记忆裂缝。 就在这个小院子里。 月光不是温柔的银辉,而是惨白的、冰冷的探照灯。 地上不是青石板,是深色的、粘稠的泥沼,不断吞噬着倒下的黑影。 那个“她”,穿着被血染成暗色的衣裙,身形快得像一道鬼魅。那张脸……那张和她此刻一模一样的脸……上面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专注。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低头看手上早已愈合的伤口,那个伤口真实存在过吗? 风笑知被更深的茫然淹没。 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阳光依旧温暖的洒在斗姆庙的院子里,诵经声悠扬。几只麻雀在墙角蹦跳觅食,一派宁静祥和。 风笑知隐约知道,这片宁静之下,潜藏着什么。她站在阳光里,灵魂却仿佛一半浸在冰冷的血海中,一半悬在令人窒息的虚空中。记忆的空白被强行塞入了最残酷的碎片,而她对这碎片的意义,依旧一无所知。只有那深入骨髓的、源自本能的战栗和混乱,无比真实。 小圆紧紧搀扶着姐姐,看向红墙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她知道姐姐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这残酷的“初见”,远非她所愿。 迎光站在一旁,浑浊的目光扫过整个院落,最后落在风笑知强作镇定的侧脸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孽债难偿,因果循环。重回旧地,才是这次旅程真正残酷的开始。血髓铸的心,能支撑她走完剩下的路,却未必能承受这不断涌出的、染血的记忆碎片。 【走吧。】她轻轻说。 春日暖阳下。小圆牵着姐姐的手,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一定不好走。远不知落在何处的忍冬几人,真的去数了泰山玉皇顶西南角的第三块风化石,之后下山返回。 塔口村。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虬枝盘结,在日光中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风笑知停住了脚步。 那里不是景区,四下无人。风笑知本能的站在那里,说不上来是头晕还是恶心,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东西,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瞬间缠绕而上,死死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再向前一步。 【姐姐?】 小圆察觉到她的僵硬,轻声唤她,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风笑知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比在斗姆庙时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粘住了几缕碎发。这里她分明……没有来过吧? 水镜里并没有这一段,可她为什么…… 更加难受了? 【小和。】迎光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探询。她的目光锐利的扫过风笑知煞白的脸和紧绷的身体,试图把她的神智唤回来。 风笑知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可恐惧的源头是什么?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依山而建、看起来甚至有些破败的小村庄,为什么会让她产生如此强烈的、近乎窒息的排斥感? 她好像掉进了什么漩涡。大脑一片空白,却又充斥着无法理解的尖叫。那尖叫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身体内部,从她的骨骼缝隙、从她的血液深处爆发出来。她听不到具体的内容,只感受到一种极致的、想要逃离的冲动,一种被拖向深渊的绝望。 【不要……】她许久才挤出几个字,像是脱口而出,她发着呆,眼中一片茫然,摇了摇头,抓紧小圆的胳膊,紧紧贴在她身边。身体的本能反应远比思维更快,她开始后退,一步,两步,脚步踉跄,仿佛身后不是安全的山路,而是悬崖边缘,她的声音几近哀求,【我不想去……】 第229章 迎光和小圆被她的反应吓到。 事已至此,只能先安抚她。 风笑知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捂住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伤口,却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幻痛。那痛感如此真实,让她瞬间弯下了腰,大口喘息,仿佛真的有一把冰冷的匕首,正缓慢而残忍地刺入她的心脏,剜动着什么。 迎光和小圆急忙冲上去扶她,一些黑暗的苦痛的碎片涌进她的大脑,她看不清,可是很真实。风笑知捂住胸口喘不上气,她瘫软在地上,眼中噙着泪,她死死抓住着什么,一步也不肯再往前。 那曾是她最绝望的炼狱。 即使记忆全无,也不愿再靠近一步。 迎光拍了拍她的背,一股微小但浑厚的力量渡入她的身体,强行压制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烈反应。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了然、痛惜,还有一丝不容动摇的决心。 小圆看着姐姐痛苦的脸,看着她捂着心口、冷汗涔涔的样子,心如刀绞。她当然知道塔口村对姐姐意味着什么。那是剜心取血的炼狱,是信任崩塌、希望泯灭的深渊。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姐姐永远不要想起,永远不要靠近这里。 可是…… 小圆无助的抬头看向迎光,【师父,怎么办?】 迎光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痛苦挣扎的风笑知,投向那死寂的村庄深处。那里,有风笑知遗失的心脏碎片,是她生命拼图中最关键、也最沉重的一块。 【没有别的选择。】迎光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时间不多了。】 小圆的身体僵住了。她看着姐姐在自己怀中痛苦的蜷缩,感受着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那前世密室中无声哭泣的绝望身影仿佛再次重叠。她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小圆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腾的水汽,再抬头时,眼神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把姐姐从怀中推开,刚碰到肩膀,话还未出口,姐姐仿佛洞悉了她的意图,抗拒的别过头,什么也不听,嘴里只说道,【回家……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家”像一把生锈的刀,猛的捅进迎光的胸腔。 几百年前的血色月光突然在眼前炸开——密室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攥着被血浸透的纸条,上面只剩一个残缺的“家”字。小和听不见任何承诺,看不见任何光亮,却固执的等着永远不会来的师父。 那是她给她的承诺。 可她失信了。 烛阴一族本该没有情感,可此刻喉间翻涌着某种比泰山还要沉重的异物。 【师父?】小圆察觉到不对。她从未见过迎光这样的表情,她这人生性豁达洒脱,此刻像是有人把她的魂魄抽出来钉在了往事的耻辱柱上。 迎光突然伸手按住风笑知的头,这个动作本是施法的手势,可她的掌心却在发抖,原来她只是想摸摸徒弟的头。 【是。】她承认,【我是答应过你。】 泰山忽然起风了。千年古松的阴影在她们脚下晃动,仿佛在替那个密室里的小哑巴质问——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迎光从未对风笑知如此温柔。 她轻拍她的头,迎光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柔,轻柔得近乎危险,【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她抚摸徒弟苍白的脸,掌心温柔的在她脸颊摩擦,趁她回过神来,轻轻的说,【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风笑知怔怔的抬头看她,似乎是听进去了,似乎也没有听进去。 迎光性情如此,讲不了什么大道理,她指了指自己和小圆,说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风笑知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 【我是天下第一的玄门宗师。她——】迎光看了一眼小圆,说得轻飘飘的,【她是可以为你豁出性命的人。】 风笑知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抗拒和恐惧,现在还有疑惑。小圆的心也像被匕首剜了一下,但她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的搀扶起姐姐,声音却异常冷静,【姐姐,你不是想去看星星吗?】 她看向那个无人的破败的平静的村庄,态度异常坚定——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清风拂过风笑知的脸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小圆和迎光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次,她好像不是孤身一人了。 她是清醒了些,看向那个平静的村庄。她在小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从来都没得选,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个象征着前世无尽痛苦与今生唯一生路的村庄。 迎光跟在她身后,风笑知的脚步很沉重。这不是她第一次勇敢的为自己争出活路了。她是这样走向剔骨刑坛的,也是这样走向塔口村的。 风笑知紧握小圆的手,黑暗中那冰冷的匕首刺入心脏的剧痛、被抛弃的绝望、无声哭泣的窒息感……无数破碎的、染血的画面和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混沌的意识中轰然炸开。但她仍一步一步走了下去,突然,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意识彻底沉入了那无边无际的、由痛苦和黑暗组成的血色深渊…… 第151章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小圆立即警觉,关切又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自己的声音?】 【她说……她说……】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落下。 那是曾经的小和在告诉自己—— 【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你。】 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最让她恐惧的,不是冰冷的暗室,不是剜心的痛苦,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她在无声的炼狱之中,只有自己的声音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你”。 原来姐姐真正的炼狱,是彻底被抛弃的绝望。 风笑知颤抖着哭泣,小圆跟着眼泪如大雨倾盆,正要安慰,迎光阻止她,柔声说道,【让她哭。】 霎时间,乌云蔽日。 一股阴冷的风卷地而起。 迎光刚察觉不对,但修为散尽已来不及出手。一团蓄势已久的黑影闪电般袭来,风笑知如同被绊倒般,瞬息之间便坠下山崖,消失不见。 第230章 刚刚承诺会保护好的风笑知,眨眼间在她们手中坠入山崖。那股力量不比五鬼,更为狠厉和反常。暮色降临,姐姐的血玉髓只能撑到日出,她们不仅没找到姐姐的心脏碎片,甚至连人都弄丢了。 一向稳重淡然的迎光也慌张了起来。小圆的理智塌陷,迎光立刻收回神智,只一番思索,严肃的告诉小圆,【你和她魂契相连,只有你能感应到她!她在泰山,真正跟她有仇的,就是曾经死于她剑下的那些权贵。找到她!要快!】 小圆视姐姐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更何况这次坠崖,并非讨债,而是要命。夜色更深,小圆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远离爬道的深处,感应到姐姐微弱的气息。 小圆靠着这微弱的几不可察的气息,疯狂追踪至一个阴气森森、怨念凝结的地洞。那里远离泰山爬道和寺庙香火,小圆闯入之时,姐姐就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之下,已经昏迷。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脸上有坠落造成的擦伤和淤青。姐姐的气息很微弱,不仅仅是坠崖造成的外伤,更重要的是因为她脖子上的掐痕! 他们对她动手了! 小圆的所有理智瞬间被焚毁,伤了姐姐的!都得死!死了的!就再死一次! 她稳住姐姐的心脉。霍然转身,就看见那些形态扭曲模糊,散发着浓烈的恶意、痛苦与不甘的黑气。小圆隐约可以看出他们华丽的衣衫和头顶的官帽,果然是他们!接着剿匪的名头却惨死姐姐剑下的——名单上的畜生! 风笑知一旦受伤。 那地洞里。 该害怕的就是另外一群人了。 那几个怨灵不知死活,竟调笑道,【看看是谁来了?怎么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小圆正要动手,竟见几个为首的、怨气最深的恶灵,手中正牢牢攥着几片散发着微弱柔和光芒、却隐隐带着血色裂痕的碎片——是姐姐遗失的心脏碎片! 碎片的光芒在怨灵的手中挣扎闪烁,仿佛在无声哀鸣。 小圆突然收手,他们误以为此事可以和谈。 【看清楚了?】一个声音自以为是道,【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条件很简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怨毒,【把我们这些死在你姐姐剑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可怜人”——全部送入轮回!立刻!否则——】他作势要用力捏碎手中的碎片,【我们就让她永远做个心魂残缺的废人!让她尝尝比死更漫长的痛苦!】成群的怨灵齐声发出凄厉的附和,怨气如雷云般翻涌。 小圆冷笑。 他们竟管自己叫“可怜人”。 死于神女的审判,还想重入轮回,简直痴心妄想。 怨灵见小圆迟疑,将手中那片心脏碎片故意捏紧,碎片的光芒剧烈闪烁,昏迷中的风笑知立刻发出痛苦的惨叫,她无意识的捂紧心口,几不欲生。 小圆的目光死死钉在姐姐痛苦的脸上,钉在那些被肮脏魂体攥住的心脏碎片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她脸上的焦急、担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眼底却燃着焚尽一切的疯狂火焰。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怨灵,那眼神让怨气凝成的魂体都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没有谈判,没有犹豫,只有平静,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小圆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且充满不祥气息的法印。这法印一出,她自己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姐姐还要惨白,嘴角立刻溢出鲜血,周身经脉肉眼可见的浮现出青紫色的裂痕,仿佛身体从内部在崩解。她引动的是玄门中禁忌的秘法,以燃烧自身本源血脉甚至魂魄为代价,换取超越自身承受能力外的恐怖力量。 这股力量一出,几乎是碾压式的局面。怨灵瞬间全都无法动弹,仍由折磨。 怨灵们惊恐万状,他们没想到小圆如此疯狂决绝,连条件都不听就发动这种同归于尽的术法。她周身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是温和的灵力,而是带着毁灭气息、不顾一切的狂暴能量。 怨灵大喊,【你疯了!你要的东西还在我们手上!你——你!】 【疯?!】 暗黑的力量似乎影响了小圆的理智,她一点一点的折磨这些无法动弹的怨灵,他们的惨叫尤其悦耳。 【伤了她,还想跟我谈条件!】 那个为了姐姐毁天灭地的少女眼中席卷着残暴。 【我要你们的命!】 在一片怨灵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声中,几片心脏碎片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拽离,化作流光,瞬间没入昏迷的风笑知的心口。碎片归位,风笑知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昏迷。 小圆有比他们更深的怨毒和疯狂。 那些怨灵如同蝼蚁,在小圆的手中灰飞烟灭。暗黑术法光芒骤然熄灭。小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这才摇摇晃晃的走向姐姐。 她捂住姐姐的心口,又恢复成为那个欢脱可爱的少女小圆,她如释重负,【太好了!碎片回来了!】 深夜的泰山。 小圆背受伤的姐姐找伙伴汇合。 姐姐在她的背上悠悠醒来,见小圆嘴角有血,替她擦拭。 【姐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你受伤了。】 【没有,你才受伤了。你摔下去了,记得吗?】 风笑知在地洞里被折磨至醒,她虚弱不堪奄奄一息,只看到那阴冷的地洞里,笼罩着巨大的不详的颜色,那黑红的术法,源于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如同地狱少女一般的妹妹小圆。 【伤了她!还想跟我谈条件!我要你们的命!】 原来小圆,真的视自己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原来那些都不是梦…… 原来她们来泰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心脏碎片。 【小圆,我是坏人吗?】 小圆笑眯眯的说,【当然不是啦。姐姐是全天下最好最温柔的人。】 风笑知没有说自己看到了什么。 小圆以为姐姐昏迷,也对此闭口不提。 房车里。 面对外伤一号和内伤二号。 忍冬在炫耀自己找到的风化石,看来今夜圆满,大家如愿以偿。 风笑知裹着毯子,脸上还有伤,她坐在沙发上,无奈的看着忍冬舞龙舞狮。 小圆虽然虚弱,但烛阴一脉的血有奇效,因此并无大碍。她拿来自己珍藏的红酒,忍冬接过红酒看了一眼,【2002 harlan.what are we celebrating tonight?】 小圆看向窗外的圆月,笑说,【to the full moon.】 忍冬笑话她,【doesn't the moon always get full again?】 小圆看了一眼风笑知,挪开视线之后,风笑知也看向她。 【not this moon.】 第231章 小圆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废墟之上——那是风月城倾覆后的残骸,被无尽的黑水浸泡着,散发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天空是淤血般的暗红,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大地。 然后,她看到了她。 姐姐风笑知。 她站在废墟之上,长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间流淌着幽暗的流光。 她转过身,小圆看到了她的脸。 那张脸,依旧是姐姐惊心动魄的美丽轮廓,却失去了所有温度与生机。肌肤苍白得如同最上等的寒玉,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她的眼眸像两潭凝固的深渊。没有光,没有情绪,甚至没有倒影。空洞,漠然,仿佛万物刍狗,皆不入眼。 【姐姐?】 小圆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她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 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看向小圆。没有惊喜,没有愤怒,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空。 然后,她抬起了手。 没有言语,没有预兆。一把长剑在她手中凝聚成形。剑身狭长,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剑尖,遥遥指向小圆。动作精准、流畅、毫无犹豫。像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 第152章 【姐姐!!!】小圆撕心裂肺的喊出声,试图唤醒那个沉睡在黑暗躯壳里的灵魂,【是我!我是小圆啊!】 风笑知置若罔闻。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眼前只是一个需要清除的障碍物,她不再认得这个视若性命的妹妹,她只是一具被黑暗驱动、执行着未知指令的躯壳。 剑动了。 没有凌厉的剑气,没有呼啸的风声。纯粹、冰冷,无声无息的撕裂了梦境的空间,直刺小圆的心口。那黑色锋芒所过之处,连废墟的残影都仿佛被吸走了色彩和生机,变得更加灰败。 小圆想躲,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钉在原地。她想哭喊,喉咙却像被扼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来自至亲至爱之人、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剑芒——刺向自己。 那不是愤怒的攻击,不是仇恨的宣泄。那是一种比任何恶意都更令人绝望的……漠然的执行。姐姐在用行动告诉她:你,与我无关。 没有声音传出梦境,但小圆清晰的看到,与她刀剑相向的姐姐,轻轻的开口了,那无声的口型,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小圆的灵魂深处—— 〖小圆,杀了我。〗 小圆猛的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裂开。黑暗中,她大口喘息,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提醒她刚才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只是一个梦。 然而,姐姐那双空洞如深渊的眼睛,那柄缠绕着不祥气息的长剑,那冰冷刺骨的杀意,还有那句无声的“杀了我”……都无比真实的烙印在小圆的脑海里。 天应该亮了。 找回姐姐的心脏碎片之后,她们去雪山看金光,也去高原看星星。到达风月岛的时候,小圆休学的一个学期,也到了尾声。 风月堂被秦秋月保护得很好,作为新中式建筑,它与百年前的家并无两样。 这是小圆回家的第一天。 当晚,她就梦见姐姐堕魔,与她刀剑相向。 小圆匆匆起身找到迎光,将此事告知。迎光正在掰油条,风笑知就在早餐桌的对面喝豆浆。小圆蓬头垢脸冲进来,附身在迎光耳边如此这般一说,说完二人同时看向风笑知,就算是傻子,都会察觉到什么。 风笑知,【……】 她淡然喝了一口豆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迎光听罢不以为然,告诉小圆这只是个噩梦。此行只是帮她的姐姐种回情根,别的不用往心里去。 初夏的阳光洒进来,风凉凉的。小圆偷偷看了一眼姐姐——曾经的风月岛岛主眼中盛满了温柔、悲悯、对世间万物无限的大爱。此刻虽然只是一个一无所知、什么都不在意的普通人,但她是温柔的,鲜活的。绝不是梦里那个冰冷暗黑的神像。 小圆松了一口气,与她们坐下吃早餐。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小圆接起来,是果儿,果儿性格柔和,打来只问了小圆在哪里,在干嘛,什么时候回学校,小圆就听出她别有用意,直接打断了她。 【怎么了果儿,什么事啊?】 果儿果然支支吾吾的说,【就是……你们上周不是考大物吗……】 果儿那边环境嘈杂,她的声音又细细小小,实在很难听清。 【嗯?然后呢?】 【就……邱格格不知道在想什么,考大物的时候作弊,被抓到了。当天就公示了,直接取消她的学位证……她们家从导员一路找到校长,都没有办法……】 小圆自恢复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邱格格,自己休学就是因为“家里有事”,根本没有想起她来,如今又听果儿提起她,连同前两世的恨意,一起涌上心头。 【你也知道……只有毕业证,没有学位证,基本等于大学没读——】 小圆冷冰冰打断了果儿,说道,【那怎么了,关我什么事?】 【嗯……她去跳楼了。就现在。】 小圆一时愣住,询问道,【你是打电话来和我一起开香槟的?】 【不是——是——】果儿鼓起勇气开口,【是她想见你!】 【想见我?】 小圆的手机漏音,忍冬几人的动作慢下来,原也不知道小圆和舍友有什么爱恨情仇,但既然人命关天——殊不知小圆毫不在意的喝了一口豆浆,说道,【去不了,想跳就跳。】 忍冬,【……】 苦草,【……】 季竹,【……】 小圆的眼中有难以掩盖的怨毒和仇恨,风笑知曾见过的,那个把她护在身后的,阴刻狠毒的少女。 对面似乎更加大声,小圆没有开免提,质问的声音都远隔重洋,顺着电话线杀了过来。 【你们是同学啊!我女儿现在就在天台边上,她说是你逼她的!我们全家都让你害惨了!她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我求求你过来!叔叔给你买机票!叔叔给你下跪磕头!只要你过来救救我女儿!】 小圆波澜不惊的听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要是跳下去了,变成恶鬼去找你,你还睡得着吗!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 【我的良心?】 小圆低声一句,似乎是在问自己。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将手机反手一扣,抓过姐姐的胳膊,撸起袖子仔细查看,姐姐的手臂白皙光滑,并无字迹,一条胳膊不够,还要查看另一条。 风笑知有些错愕,但她时常被小圆突如其来的不合理的没有逻辑的举动搞得两手握汗,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邱比召还在持续输出,威胁祈求歇斯底里。 【叔叔求求你!你快点过来吧!她要跳下去了!】 【她跳下去了吗。】 【没有!她在等你呢!你非要等她跳下去你才高兴吗!】 冰冷的话语从小圆嘴里说出口,让餐厅的温度也降了一点,小圆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在触及某些东西的时候,她就变得冰冷扭曲。 一个天真与邪恶的共生体。 【不是的。她死了我才高兴。】 第232章 风月岛的夏夜清凉,月光为薄雾镀上银辉。 小圆就在这时轻车熟路的摸上姐姐的床。她轻轻推动姐姐的肩膀,气息拂过耳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月光,【姐姐……姐姐?】 风笑知悠悠睁眼,眸中没有恼意,只有纯粹的疑问与关切,那层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她静静望着小圆,等待下文。 姐姐的静待和直视让小圆慌了起来,口条不顺,磕磕绊绊。 【呃……她们说海里有漂亮的“蓝眼泪”,海浪像星河一样梦幻,你想不想去看?】 她显然不擅长迂回,见姐姐不语,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石头,哗啦撒了姐姐满被。眼神飘忽,手忙脚乱的边捡边漏,丝毫没察觉自己正用手肘压着姐姐的肩膀,将人困在身下。 【这些漂亮的小石头,我知道哪里有……】 【好啊。】 【嗯?】 小圆下意识露出震惊的神色,姐姐已顺势推开她坐起身,语气带着一丝了然,【我们不就是来找珊瑚的吗?】 【啊对……】 深夜的海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海与天在远方交融,融成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隔得很远,风笑知便知此处并无星河般的“蓝眼泪”,但她仍随小圆走向那片静谧的沙滩。 小圆心不在焉,目光在熟悉的区域反复逡巡,眉头越锁越紧。一向灵动的她,此刻竟哑然失声。 不见了。 她感应不到幻影树。 掌心微动,小圆开启幻术——曾经枝繁叶茂、承载无数记忆、飘落粉色花瓣的巨树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巨大、焦黑的深坑,如同大地的伤疤,散发着死寂与荒芜。 海风呜咽,卷起沙尘,更添凄凉。 小圆的心沉到了谷底,指尖冰凉。风笑知站在她身旁,望着那空荡荡的深坑,眼中是纯粹的困惑与一丝不安——她的情根未复,记忆未归,对这地方的毁灭只有本能的悸动。 小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祥的预感如毒藤缠绕心脏,她口中挤出几个字,神智已近崩盘,【不在了。】 风笑知意识到事态严峻,她走到小圆身边,柔声询问,【小圆,你在找什么?】 毫无征兆的,原本呜咽的海风瞬间凝滞,空气变得粘稠沉重,仿佛凝固的琥珀。天空骤然暗沉,并非乌云蔽日,而是光线本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扭曲。一股庞大、冰冷、非人的意志轰然降临,锁定了风笑知—— 二人立刻察觉不对,可那力量太强大,速度太快了。它并没有形态,如同深海巨兽的触手,从虚空中、从焦黑的深坑里、甚至从风笑知脚下的沙地中飞窜,人如蝼蚁,命如纸薄,那股力量比肩天地,吞噬了风笑知。 【姐姐!】 猩红的光芒裹挟着小圆的疯狂,不顾一切的扑向那些锁链和触手,试图斩断它们——但一切都太迟了。 第153章 【是你!】小圆发出怒吼。 【是我。】 那浑厚、纯粹、毫无波澜的声音回应,如同冰海深处的回响。 【错误必须被修正。】 海神代表着绝对的规则和力量。小圆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越是挣扎,那侵入骨髓的冰冷剧痛便越是肆虐,几乎碾碎她的神魂。 彻底被海神之力吞噬的风笑知发出一阵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她悬浮在海天一色的黑暗空中,还未来得及害怕,那如同毒蛇缠绕的力量,四面八方刺入她的身体。 【故人。剥落凡尘污浊,臻于神性至境。唯有你,可代行吾志,赋予混乱以永恒的秩序。】 风笑知想要反抗。可已经叫喊不出来了。 她的双眼骤然失去焦距,瞳孔深处仿佛有幽蓝的冰霜在疯狂蔓延、凝结。一股难以言喻的剥离感从她灵魂深处传来——不是□□的痛苦,而是某种更核心、更温暖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抽取、冻结…… 海神正在拔除她的情丝。 就像它拔除幻影树一样。 残忍、干脆。 小圆眼睁睁看着姐姐的身体因痛苦而颤抖,脸上血色尽褪。她能感觉到姐姐的气息正在飞速变得空洞、冰冷!那双总是带着温柔或迷茫的眼睛,正在迅速失去所有光彩,变得像两块毫无生气的寒冰—— 出现了! 是梦里那个——没有温度与生机的杀戮机器!海神的执行者! 【不要!!!!!】 小圆嘶吼着,无能为力的抵抗绝对强大的力量,她的反抗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虚空,最终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一切抵抗都如蚍蜉撼树。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 风月堂别墅。 迎光霍然睁眼,纵使修为散尽,那撼动天地本源的恐怖异动也如惊雷炸响。风家姐妹命在旦夕,她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流光,直扑幻影树旧址。 海岸边,幻影树旧址。 风笑知在海神之力的束缚下动弹不得,连本能的颤抖都被无情的扼制,情丝被剥离的痛苦让她几乎失去意识,冰冷的麻木感正迅速吞噬她的感知。她的眼神越来越空,属于“风笑知”的一切正在被强行抹去,只剩下一个即将成型的、完美的执行者空壳…… 迎光赶到时。 小圆燃烧本源拼死一搏,却遭到反噬,嘴角溢血,几近殒命—— 突然一股更奇妙、更陌生的能量传来异响。 那个原本长着飘落粉色花瓣的大树的深坑之下,突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神光,光芒之盛,瞬间驱散了海神带来的幽暗,将整个海岸映照得如同神国降临—— 紧接着,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穿透无尽时光的清越剑鸣响彻天地。 一道绚烂的光柱破土而出,直冲云霄。光柱之中,一柄古拙、厚重、却散发着创世般恢弘气息的长剑缓缓升起。 剑身非金非玉,流淌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虚影,剑柄缠绕着生生不息的生命藤蔓。浩瀚、仁慈、包容万物的气息弥漫开来,与海神的冰冷法则形成了最极致的对抗。 迎光一惊—— 是女娲的佩剑——息壤! 神剑有灵,感应到主人后裔濒临被彻底扭曲的绝境,于沉寂的地底苏醒,破封而出! 它悬停在半空,剑尖嗡鸣,直指被海神之力束缚、眼神空洞的风笑知—— 神剑认主,就连海神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息壤神剑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七彩流光,带着无可抗拒的意志,找到它的主人——风笑知。 神剑的剑柄精准的烙印在风笑知被迫抬起、试图抗拒海神之力的右手掌心。一股无法想象的、温暖、磅礴、创生万物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流,瞬间冲入风笑知濒临冻结的四肢百骸,灌入她空洞的灵魂。 【呃啊——】 她仍发出痛苦又隐忍的惨叫,被强行撕裂又强行填补的巨大冲击让她痛苦不堪。 风笑知握住剑柄,她们相认的一刹那—— 她的眼神,在神剑光芒的映照下,经历了从极致的空洞、到剧烈的痛苦挣扎、再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承载了无尽轮回悲欢的沧桑与清明。 时间仿佛停止了。 风笑知也不再悬浮在那海天一色的岸上。 周围的景致一片虚无…… 她转过身—— 看到了风月城的车马骈阗。 第233章 海风呼啸,神剑认主的光芒达到极致,海神的意志似乎都为之一滞,陷入冰冷的漠然。 【小圆……】风笑知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灵魂撕裂又重塑的痛苦余波未消。她强忍晕眩,蹒跚着走向瘫软在地的小圆。 那焦黑的荒芜的深坑底部,残留的最后一丝属于幻影树的本源灵性,仿佛被女娲神剑的力量激发,它化作一道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翠绿柔光,猛的缠绕上风笑知和小圆的身体。 风笑知几乎是本能的将意识模糊的小圆紧紧护在怀中。心中警铃大作,但那包裹她们的光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暖意,并无攻击性。 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跨越时空的牵引—— “错误必须被修正”的绝对力量发出更强的幽光,试图将两人连同那翠绿柔光一起碾碎。 然而,息壤神剑爆发出更璀璨的神光,死死抵住海神的侵蚀。而幻影树那最后的灵性,则趁着这神剑争取的、稍纵即逝的空隙,完成了它的使命—— 空间在风家姐妹脑中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剧烈扭曲—— 七彩的神光、幽蓝的触手、翠绿的柔光……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坍缩、旋转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风笑知紧紧握着息壤神剑,另一只手本能的、死死抓住了身旁小圆的手腕,小圆也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姐姐。 两人的身影,连同那柄创世神剑,在迎光刚刚赶到海岸,目睹这惊天动地一幕的惊骇目光中——被那翠绿的柔光猛的拽入了时空的漩涡,消失不见。 天亮了。 海浪粗暴的将她们推上陌生的滩涂。咸涩冰冷的海水呛入肺腑,风笑知剧烈的咳嗽着,挣扎着撑起沉重的身体。眼前是晨曦微光下乍看有些陌生的海岸线。不远处,小圆也被冲上岸,浑身湿透,沾满沙砾,狼狈不堪的呛咳着。 【哎呀!快看!海里冲上来两个人!】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惊呼声响起。 几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的渔民闻声跑来,七手八脚的将几乎虚脱的风家姐妹搀扶起来。他们的手掌粗糙却温暖有力,脸上带着海边人特有的、被海风和阳光刻蚀的痕迹,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 【造孽哟,这大风天,姑娘家怎么掉海里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渔妇心疼的拍着风笑知的背,帮她顺气,又搂着小圆帮她摘头上的海草,一边吩咐边上的人去讨两碗热汤。 她们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依山傍海的小村落。晨曦微露,薄雾笼罩着远处的青山,近处是阡陌纵横的田地,刚抽出嫩绿的秧苗在微风中轻摆。土路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或木屋,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咸腥的海风和泥土、草木的清新气息。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嬉闹声从远处传来。渔民扛着渔网走向海边,农人扛着锄头走向田间,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满足而平和的忙碌。好一派怡然自得、鸡犬相闻的人间烟火景象。 是玉河村! 在村民的热情簇拥下,风家姐妹被带到梅大婶子家中。小圆和姐姐喝上滚烫辛辣的姜汤,换上虽然粗糙但干净的布衣,身体渐渐回暖,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未平。 她们被一股不明目的的力量指引,回到了几百年前的玉河村!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为她们安排落脚之处,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半山腰上那间据说“有来历”的小木屋。梅大婶一边给她们添汤,一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起那屋子啊,可有些年头了!听老辈人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天上下来的仙女!她心肠可好哩,来到我们玉河村,教我们种田,教我们纺线织布,教我们更好的捕鱼法子,带着我们劳作过上好日子。她就住在那小木屋里。】 梅大婶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仙女临走前啊,特意交代了!这小木屋啊,以后谁住都行,就是千万、千万不能给那“风家姐妹”住!】 小圆正喝着姜汤,闻言差点呛到,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也顾不上狼狈,连忙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风家姐妹住?】 梅大婶一拍大腿,绘声绘色道,【嗨!听说是仙女家的小侄女,简直作恶多端、横行霸道、惹是生非、罪大恶极!那风家姐姐,是村头一霸,无法无天!那风家妹妹,更是泼皮无赖,鱼肉乡里!啧啧啧!】 风笑知端着姜汤碗的手瞬间冰凉,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强作镇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小圆更是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手中的碗差点脱手滑落。 第154章 两位当事人不经意间目光相撞,瞬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荒谬,一时竟相顾无言。 风家姐姐,【……】 风家妹妹,【……】 偏这时,梅大婶哪壶不开提哪壶,关切询问,【对了。你们叫什么?从哪来?怎么掉到海里去了?】 既然这位高人有意要她们隐瞒身份,那便绝不能暴露。风笑知迅速调整呼吸,抢在小圆之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平静,【我叫小和。平和的和,取的是身体康健,终生平静之意。】 小圆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我也叫小禾。禾苗的禾。是阳光,是雨露,是生长,是希望。】 梅大婶不疑有他,热情的领着她们上了半山腰。小木屋静静伫立,门前一株桃树正抽出嫩绿的新芽,在晨光中显得生机勃勃。 走进简陋却整洁的木屋,小圆的心绪依旧纷乱如麻,尚未从身份差点暴露和时空穿越的双重冲击中缓过来。她看着姐姐放下简单的行囊,并未表现出任何茫然无措,反而拿来一块干净的布巾,然后走到自己面前。 【擦擦,别感冒了。】 风笑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她抬起手,用布巾仔细的、轻柔的擦拭小圆仍在滴水的发梢。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在息壤神剑认主之后,那份属于神女的、沉淀了轮回的温柔,似乎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融化了之前的疏离。她眼中不再是纯粹的关切或迷茫,而是盛着一种更深邃、更包容的光,像静谧的深海。 小圆抬眸,猝不及防撞入这样一双眼睛,心头猛的一悸,随即涌上更深的忧虑——姐姐是在巨大的冲击下强装镇定,甚至可能因情根未复、记忆未归而更加脆弱。她不敢想象,经历了被海神强行剥离情丝、又被卷入时空乱流的姐姐,此刻内心该是何等痛苦和恐惧。 她呆呆的接过姐姐递来的布巾,机械的擦拭着自己的头发,目光却无法从姐姐身上移开。只见风笑知走到木桌旁坐下,手指无意识的轻叩桌面,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涌上小圆心间——那是姐姐陷入深度思考时的模样,可她一时又抓不住那是什么。 【幻影树……】风笑知低语,声音很轻,像是在梳理思路,【它不仅仅是一棵树。它是风月岛万千生灵情感与记忆的汇聚点,是这片土地生命脉络的具象化。它象征着情感的联系,历史的延续,人性的根基。海神拔除它,是为了……】 好熟悉的感觉? 姐姐叽里咕噜说什么? 小圆坐在床边,看着姐姐陷入沉思喃喃自语,那些关于幻影树本质、海神动机的话语在她耳边模糊的响着,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只看到姐姐蹙起的眉头,只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煎熬正笼罩着她。 突然,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小圆站起身。她快步走到姐姐身边,在姐姐略显惊愕的目光中,伸出双臂,紧紧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抱住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怀里。 风笑知的分析戛然而止。 小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哄着一个受惊的孩子,【姐姐,别想了……你一定是吓坏了对不对?没关系的。】她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别怕,这一定只是个噩梦……你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醒来就没事了……】 第234章 风笑知的身体在小圆的怀抱中微微一僵。那温热的体温,轻柔的拍抚,还有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怜惜与保护欲,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刚刚恢复、还带着撕裂痛感的记忆深处。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那怀抱的温暖又让她贪恋这样的珍视,没关系,可以等一会再说。最终,她只是闭上眼,将脸更深的埋在小圆怀里,含糊的“嗯”了一声,任由那错位的安慰流淌过心间,也错失了坦白的机会。 玉河村的宁静被粗暴撕裂,是在一个本该安眠的深夜,也是风笑知想坐下来跟小圆开诚布公的时刻。 尖锐的锣声和凄厉的哭喊如同鬼爪撕开夜幕。火光从海岸方向冲天而起,映照着狰狞挥舞兵刃的人影和奔逃哭嚎的村民。烧杀抢掠的喧嚣瞬间吞噬了所有虫鸣与海浪。 小圆瞬间判断出是海寇袭村。她第一反应是扑向身边的姐姐——那个她以为记忆未归、在海神手中死里逃生的姐姐。 未等姐姐反应,她一把捞起姐姐,将她推进地窖,安慰姐姐“躲在这里,不要害怕,息壤会保护你”。接着头也不回的跑下山。 海寇的狞笑声、村民的哭喊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如同地狱的交响曲,疯狂冲击着耳膜。浓烟滚滚,带着焦糊和血腥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那是小圆深爱的玉河村。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小圆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恐惧像毒蛇般缠绕全身。她下意识催动术法,指尖却只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转瞬即逝的流光,随即彻底湮灭——完了!又来!堕入时间虚空,她的术法又失效了! 巨大恐慌攫住了小圆,更糟的是,她在这时发现姐姐跟在她身后下山了。来不及责怪,她穿过刀光剑雨,伸手想要拉过姐姐的手腕,却在快要触及姐姐手腕的刹那,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反作用力—— 那力道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腕。 小圆愕然转头,对上风笑知的眼眸。 黑暗中,那双总是盛着疏离与茫然的眼瞳,此刻幽深如寒潭古井,里面翻涌着小圆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东西——属于记忆中姐姐的冷冽、决断,以及……一丝被她撞破伪装的复杂。 风笑知将小圆拉到礁石之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的按住了小圆的肩膀,将她更深的、更安全的压向巨石内侧的阴影里。 那动作如此自然,如此熟悉,带着一种前世今生重叠的保护姿态。 【待在这里,别动。】风笑知的命令简洁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磐石般沉稳。 月光与火光交织下,风笑知立于礁石之巅,粗布衣裙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却丝毫掩不住她周身陡然升腾的、足以撕裂夜幕的凛然气势。息壤从她掌心开始凝聚成形,剑身流淌的日月星辰、山川河岳虚影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浩瀚、仁慈又带着审判意味的磅礴神威轰然扩散,竟让下方凶焰滔天的海寇动作都为之一滞。 她眉宇间的沉静化为凛冽的锋芒,眼神锐利如电,洞穿烟尘,锁定了冲来的海寇。 她脚下步伐微错,身形以一个极其玄妙、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轨迹移动。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小圆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在刹那间停止! 太熟悉了!刻入骨髓的熟悉! 那是姐姐在每一世、每一次比武大会上,用以击败号称天下第一的“九苍剑法”的、独一无二的绝学——菩提剑法! 菩提剑意,大巧不工。 这套剑法,从来都是山门师祖晚风疏亲传,姐姐现学现卖。它没有固定的招式,讲究的是“明心见性,无招胜有招”,其神韵、其意境、其运转灵力的独特法门,普天之下,唯有姐姐一人真正掌握! 记忆全无的姐姐——怎么使得出菩提剑法!? 时间仿佛在小圆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看着姐姐的身影如同惊鸿般掠出,看似轻描淡写的点向海寇挥来的长刀。她的动作简洁、高效、致命。每一道剑光,都精准的点在敌人力量流转的节点或兵器的薄弱之处,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和敌人的惨嚎。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化繁为简、直指要害的绝对掌控。 小圆躲在礁石后,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眼前这杀伐决断、如同战神临世、掌控着创世神剑的身影,根本不是那个需要被特殊照顾、偶尔流露出温柔却带着疏离的姐姐! 小圆的目光追随着姐姐的身影,她穿梭在火光、浓烟与惨叫声中,所过之处,凶悍的海寇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纷纷倒下。那从容不迫的姿态,那对力量妙到毫巅的运用,那深入骨髓的战斗本能…… 小圆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姐姐恢复记忆了! 海寇如同土鸡瓦狗,顷刻间溃不成军,残存者哭爹喊娘的丢盔弃甲,狼狈逃向海边船只。村中的火光在村民的自救下渐渐熄灭,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悲泣、弥漫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 风笑知收剑回身,息壤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掌心。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狠厉之气和淡淡的疲惫,快步走向礁石。刚想开口安抚,却对上了小圆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依恋、狡黠或担忧的眼眸,此刻不满的死死盯着她,风笑知上前一步,低声开口,【小圆……】 小圆果然“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那是玉河村的不眠之夜。风笑知跟在小圆身后,几次想开口,小圆似乎都有所察觉,加快了脚步,回到那个简陋的小木屋。小圆从未真正生姐姐的气,她只是……有些伤心。 第155章 姐姐情根未复。即使全都想起来了,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在姐姐心中,仍不是曾经那个视若珍宝的小圆。 小圆用力推开小木屋粗糙冰冷的木板门,姐姐跟在她身后,随手点了灯。 【骗子!】 小圆一字一顿的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刚刚威风凌凌的女将军,此刻脸色苍白,面色惊慌,像被猎豹追逐的鹿。风笑知想要开口解释—— 【骗子风笑知!】 小圆喊了一辈子、刻入骨髓的“姐姐”,第一次如此连名带姓。 第235章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狭小的木屋里激起沉重而冰冷的回响。它抽干了小圆所有的力气,也抽走了她强撑的愤怒外壳。喊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后,她像被自己的声音烫伤,猛的转过身,背对着姐姐,不再看她。 风笑知脸上的惊慌瞬间被巨大的茫然取代。她确实正要解释,海寇的袭击打断了一切。 她不明白。骗子? 她骗她什么了?她没有恶意啊。她只是没来得及坦白。或者说,她潜意识里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恢复记忆后更复杂的局面,尤其是……该如何回应小圆炽热的情感。 她上前一步,试图去碰小圆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困惑,【小圆。我不是。我本来想——】 【想什么?】小圆的声音闷闷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没有回头,【想告诉我,你全都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你是谁,我是谁,你想起来我们是什么,经历了什么,但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小圆的爆发并非源于对欺骗的愤怒,而是自己在情根未复的姐姐心中,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深切悲伤和失落。 是。 她记起来了。 可是她没有回来。 风笑知的手僵在半空中。小圆的话像尖锐的冰锥,精准的刺中了她自己也尚未完全理清的状态核心。 【我……】 风笑知张了张口,却发现在小圆的连环质问下,她没什么可说的。她甚至无法真正理解小圆为何如此伤心——在她的逻辑里,恢复记忆是好事,隐瞒也非恶意,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姐姐的沉默和不解释,真正点燃了小圆的愤怒。小圆转过身猛的向前一步,几乎是用身体撞到姐姐的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小圆带着侵略者的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了风笑知所有的感官,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风笑知被她逼得踉跄后退一步,重重摔在了身后的粗糙冰冷的木床上,退无可退。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风笑知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无措的情绪攥紧。 小圆的目光落在姐姐依旧带着一丝茫然和困惑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丝……绝望。 她宁愿姐姐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也不想承认姐姐什么都恢复了,唯独忘记了像从前一样爱她。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化为最原始的愤怒,小圆又逼近一步,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幽深的漩涡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她将姐姐压在身下。 风笑知“嘶”了一声,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着急想要推开小圆,她却如洪荒猛兽一样纹丝不动。风笑知如同困兽,语气带着些许可怜的请求,【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小圆知道那只是姐姐拙劣的借口,但她仍小心避开姐姐的伤口。小圆的目光死死锁住姐姐,如同猎人锁定无处可逃的猎物,带着一种占有和……某种危险的等待。 风笑知被她眼中那陌生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火焰灼得心慌意乱,强烈的危机感让她脱口而出,试图竖起最后一道屏障,【小圆,我们是……】 小圆逼问,【我们是什么!】 风笑知的防线和理智崩塌,只随着小圆的逼问乖乖回答,【我们是姐妹……】 【那又怎样?!】小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她再次逼近,完全将姐姐困在了自己与木床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月光斜斜照进半开的门,映亮她半边脸颊,那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几乎要将姐姐淹没,【我是小圆!你的至亲!你的——】 那最关键的两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悬在舌尖,烫得她喉咙发紧,却终究未能冲破姐妹伦常那层无形的、厚重的壁垒。它无声的沉入两人之间骤然凝固的空气里,带着万钧的重量和禁忌的灼热。 风笑知瞳孔骤缩,仿佛被那未出口的词语击中,呼吸猛的一窒。她眼中不再是惊慌,而是瞬间涌起的巨大震动、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深埋在神女记忆与今生姐妹情谊之下的、隐秘的颤栗。 小圆没有再说下去。她也不需要再说。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灶膛里残余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几点火星明灭闪烁,映照着这方寸之地里骤然升温又凝固的空气。窗外海浪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屋内只剩下两人沉重而急促、几乎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小圆的目光,不再是逼问,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探寻。她紧紧的、深深的望进姐姐眼底那片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海,仿佛要穿透所有轮回的记忆、所有未解的情丝,去触碰那个被层层身份和誓言掩埋的、最本真的灵魂。 然后,她动了。 不是激烈的扑上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小心翼翼的决绝,微微仰起脸,向前倾身。 风笑知浑身僵硬,像被无形的绳索缚住。她能清晰的看到小圆眼中盈满的、复杂到令人心碎的水光——有委屈,有愤怒,有长久压抑的情感洪流,更有一种不顾一切也要确认什么的孤勇。那水光折射着灶火微弱的光,像碎裂的星辰。 小圆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咸涩,或许是未干的泪痕,或许是海风的气息,它轻轻拂过风笑知的下颌线。那距离近得足以感受到彼此肌肤上细微的战栗,近得能数清对方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翻天地覆得像宇宙坍塌,又深沉静谧得像夏日星空。 风笑知的手下意识的蜷缩起来,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本该推开,本该厉声喝止,本该用姐姐的身份划下不可逾越的界限。然而,在那双盛满了整个破碎世界、只为她一人而亮的眼眸注视下,在那近在咫尺、带着决绝气息的温热靠近中,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身份、所有的应该,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冰冷的月光洒下。 风笑知退无可退的闭上了眼。 不是拒绝的推开,不是愤怒的斥责,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无措的逃避。仿佛闭上眼,就能隔绝那灼人的目光,就能平息体内汹涌的、连她自己都恐惧的陌生洪流。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下颌线收紧,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剧烈的颤抖着。 姐姐闭眼的瞬间,小圆停止了她不顾一切的孤勇。她的目光定格在姐姐毫无血色的唇上。 但那个未完成的倾身,那近在毫厘的呼吸交融,那被紧闭双眼锁住的惊涛骇浪,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悸动与禁忌…… 空气依旧凝固。灶膛里的火星彻底熄灭,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海浪声重新涌入耳膜,带着亘古不变的节奏,却再也无法平息屋内这方寸之地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海啸的两颗心。 第236章 玉河村的小木屋只有一张床,粗糙冰冷又拥挤。小圆醒来的时候,姐姐并不在身边。她坐起身,那简陋的木板门发出“吱呀”一声,小圆猛的一震,下意识想往枕头下摸手机,却掏了个空,尴尬都四肢无处安放。 风笑知一早进村查看,好在玉河村只是有些财物的损伤,村民只是救了一个掉进海里的姑娘家,没想到她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因此对她感激不尽,什么好吃的都给她送来,她现下捧了一竹篓,有土豆有玉米有油饼,都是玉河村村民心中顶顶好的细粮。 风笑知撞见刚醒的小圆,自己也陷入惊慌,根本没看见小圆四肢不协调的翻找手机。 那个瞬间的巨大冲击和暴露的禁忌情感,让她们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她们默契的选择退回安全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木屋突然变得宽敞了起来。 风笑知放下竹篓,深呼吸一口气,公事公办一样贴心询问,【小圆,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小圆无处安放的灵魂迅速响应,【好啊好啊。】她掀开薄被跳下床,行动轨迹以姐姐为圆心形成一个曲线,她跑到河边洗漱,身边是那棵还未长大的桃树。 屋里。风笑知倒好两杯热茶。 小圆坐下之后,拿了一个蒸得胖乎圆润的馒头啃了起来,风笑知的茶杯轻轻放下,与木头桌板发出一个掷地有声的闷响,她拿起半根玉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156章 没有手机,没有书本。 两人下意识的低头吃饭,不敢发生眼神接触。 小圆掰着馒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不出咸淡,也不知道自己饱了没有。她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敢想,正欲把塞一嘴的馒头往下咽,却差点把自己噎死。 小圆脸红脖子粗的抓了两把空气,风笑知立刻起身往她嘴里喂茶,之后站在身后替她轻轻拍背,直到小圆将那不上不下的拥挤的馒头们吞下去。 【咳咳咳咳咳——噎死我了!都看见老祖宗了!】 突发情况让两人一时忘记安全距离。等她们都回过神来,小圆注意到姐姐温暖的掌心还贴在她的后背上,她就在自己身后,小圆抬头看她,她正关切的看向自己。 突然一个激灵,两人像踩了电门,手忙脚乱、抓耳挠腮。她们的目光同时快速移开,看向地面、墙壁或窗外,总之目光所及之处都看了一遍,仿佛对方是烫人的烙铁。 小圆起身叠被,那被子叠了掀,掀了叠。风笑知一个丝滑转身,正好面前有一块破布,只得将面前的木柜擦了百八十遍。她们的动作机械而用力,试图用忙碌填补巨大的空洞和尴尬,但气氛反而更加紧绷。 风笑知虽然情根未复,无法共情小圆的痛苦,但那个瞬间的压迫感、小圆眼中近乎毁灭的火焰、以及自己身体本能的强烈反应,都让她清晰的认知到一种超越姐妹伦常的、危险而陌生的东西存在。她本能的筑起更高的心墙。她只能专注于别的事情,以此作为逃避复杂情感的出口。 至于小圆,她的心中遗憾与后悔并存,害怕姐姐觉得她是一个怪物,害怕彻底毁掉和姐姐最后的一点联系。她害怕姐姐躲着她,只能拼命压抑自己的情感,将其视为毒药。 在那个简陋的小木屋里,她们默契且无声的建立一种新的、脆弱又痛苦的契约,她们心照不宣的保持安全距离,绝口不提那晚的任何细节,绝不进行任何可能引发类似情境的对话或接触。 她们维持一种表面的和谐,私下各自舔舐伤口,小圆独自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孤独,风笑知则在神性记忆、姐妹责任与那份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异常情感之间挣扎,感到更深层次的空洞和无力。 风笑知对小圆的情感,可能混合了责任、困惑、一丝畏惧和……连她自己都无法承认的、被强行压抑的、源自灵魂深处羁绊的微弱牵动。她开始无意识的、极其隐晦的观察小圆,试图理解那个她无法理解的黑洞。 那个瞬间成为房间里无形的大象。它不会被提及,但它的阴影笼罩着每一次互动,每一次沉默。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像光子一样永恒飘浮的——那个未完成的吻。 打破小木屋死一般沉寂的,是玉河村的村民。 他们扛着叮铃哐啷的工具在门口大喊—— 【小和姐姐!小禾妹妹!】 二人忙抛下手中完全没必要的活计走了出去。原来昨夜海寇袭击村庄,他们正忙着东边补屋顶,西边修围墙,正好顺道过来,帮姐妹二人修补一下小木屋。 风家姐妹被善良的玉河村村民赶出去玩。她们同时注意到门口那棵还没有长大的桃树,小圆偷偷看向姐姐,如今姐姐恢复记忆,她应该知道,这是她们第三次来到玉河村,而这一次,比前两次更早。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小路上,玉河村是个山青水绿的世外桃源。小圆捡了根金黄的麦穗,风笑知则终于想起此行目的,在执行特定任务时,小圆是她的伙伴,无法避嫌,于是她不计前“嫌”,冷静分析道,【幻影树是风月岛的灵脉,它干扰了海神绝对自然平衡的法则,海神拔除幻影树,是为了让风月岛按照它理想的规则运行。】 小圆跟在姐姐身边,一边玩手中的麦穗,一边认真听讲,姐姐说的没错,她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便“嗯”了一声。 风笑知继续说,【幻影树被海神强行拔除的瞬间,自身的庞大力量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在崩溃前,将最后的力量凝聚成一颗蕴含其本源与所有记忆的灵种,并利用它和我们之间的联系,在最后时刻,撕裂时空缝隙,将我们带到这里。】 【嗯嗯!】 【可是……】风笑知环顾四周—— 玉河村,像一颗被时光遗忘的珍珠,静静镶嵌在风月岛最隐秘的褶皱里。三面是刀劈斧凿般的嶙峋悬崖,如同沉默的巨人,将尘世的烽烟与喧嚣彻底隔绝在外。唯一敞开的怀抱,是那片温柔环抱的蔚蓝海湾,潮汐是它亘古不变的呼吸。 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古老的韵律。晨曦初露,薄雾如轻纱,尚未完全散去,缭绕着远处青翠欲滴的山峦,为层叠的梯田披上朦胧的诗意。近处,阡陌纵横的田地如同精心织就的绿毯,刚抽出的嫩绿秧苗在带着咸味的晨风中舒展腰肢,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折射着初升太阳的金辉。 低矮的土坯房和古朴的木屋依着地势错落分布,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青瓦,被岁月和风雨染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乳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笔直的融入淡蓝色的天幕,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暖香、湿润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带着生命力的咸腥海风——它们和谐的交融在一起,构成玉河村独一无二的气息。 渔民们扛着修补好的、带着海水咸涩气息的渔网,三三两两走向泊着木船的浅滩。他们的步伐沉稳,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却像大海一样平和包容。农人们则扛着磨得发亮的锄头,走向泛着新绿的田间,彼此相遇时,一个简单的点头,一句朴实的问候,便传递了所有的关切与默契。没有焦躁的步履,没有愁苦的面容,只有一种源于劳作与自足、深植于土地的满足与平和。 玉河村,是遗落在喧嚣世界之外的一首田园牧歌。它不追求宏大,不向往繁华,只守着这片山海赐予的宁静与丰饶。 【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现在?】 第237章 如今风笑知恢复记忆,小圆彻底上交大脑。 风笑知陷入思考,她停下脚步,坐在一旁的田野上吹风。小圆则拿着那根不肯撒手的金黄的漂亮的麦穗,坐在姐姐身边。 为什么是玉河村?风笑知仔细复盘。 玉河村于她们,是超越时空的灵魂锚点与情感净土。 她们第一次来这里,重伤的风笑知被失忆的小禾所救,那时的玉河村,是乱世中的乌托邦。小圆在此褪去罪孽身份,以小禾之名回归生命本真,成为风笑知放下仇恨、与自己和解的契机。 在这里,风笑知放下身为岛主的重任,远离战争和死亡的硝烟,不再是濒临崩溃的神女。小圆洗净前尘,不再背负血债与骂名,回归生命最本真的纯净。 那里没有救世主与罪人。 只有姐姐与小禾。 她们第二次来这里,风笑知已经解除天道惩罚,小圆在这里照顾失忆的姐姐小和。她们在这里编织平凡幸福,她们晒被子、摘桃子、缝裙子,用这些平凡的琐事对抗诅咒的阴影。小和的失忆反让此地成为不受任何桎梏的新世界。 在这里,失忆的小和,没有诅咒带来的苦痛,没有守护者的责任与大义。在玉河村,她只需为油饼开心、为小猫小狗驻足,享受被珍视的纯粹快乐。小圆可以短暂的卸下执念,在晒被子、编花辫中体验寻常守护的宁静。玉河村是她唯一无需战斗就能拥有姐姐的乐园。 那里不用选苍生或一人。 只有小圆与小和。 玉河村是她们宿命的交汇点,是剥离战争、神性和诅咒的人间切片。 这是她们第三次来到这里,无论身份如何轮转、记忆是否留存,玉河村始终是她们命运齿轮咬合的枢纽,是跨越生死的家。 玉河村是她们的救赎,是她们唯一能袒露脆弱的地方,是一个允许她们以孩童般笨拙又赤诚的方式相爱的真空地带。 她们的羁绊超越立场、记忆甚至清醒意识。没有神女与罪人,没有傻瓜与疯子,只有小禾与小和。 想到这里,风笑知终于知道,为什么是玉河村了。 海神视情感为混乱之源,欲将风笑知改造成无情的杀戮机器。而玉河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反驳。玉河村是对抗海神冰冷法则的人性堡垒。 那些劈柴晒被、捡桃看海的琐碎日常,是人性对冰冷法则最沉默也最磅礴的反抗。玉河村让她们在无尽轮回中始终记得,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活。 清风拂杨柳。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幻影树要她们回到这里做什么? 风笑知喃喃道,【这不是简单的传送,是幻影树最后的求救。】 在幻影树做出最后的指示之前,她们只需要作为小禾与小和,在玉河村这个美丽的乌托邦继续种田。 烟霞几度,残灯续芯。 小木屋内,油灯昏黄。压抑的沉默如同实质,但比之前多了几分凝固的尴尬。风笑知背对小圆,坐在角落,正笨拙的解开手腕染血的布条——一道海寇偷袭留下的伤口,不算深却碍事。牵扯的疼痛让她几不可闻的吸了口气。 第157章 小圆原本百无聊赖的蜷在床边,目光扫过那抹刺眼的暗红和姐姐微微蹙起的眉,心脏猛的一缩——姐姐受伤了!她怎么忘记了!巨大的懊悔瞬间攫住她——她竟因那混乱的吻和彼此的“契约”,完全忽略了姐姐的伤! 【姐姐!】小圆急切的跳下床,语气带着心疼和自责,【让我看看!】 风笑知的身体在她出声的瞬间就僵住了。听到小圆要靠近查看伤口,她几乎是本能的、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抗拒,迅速转身挡住伤口,语气冰冷如铁,【不用!小伤!我自己可以!】 那疏离的壁垒再次立起。 小圆脚步一顿,被这冷硬拒绝刺得心头发闷。担忧和一种被推开的不甘交织。但看着姐姐苍白却倔强的侧脸,几天来积压的、对冰冷关系的极度不耐猛的冲上头顶!姐姐又在躲她!她总是逃! 吵架也好,发怒也罢,总好过这死寂! 小圆语气低沉,显然也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不告诉我。】 姐姐不以为意,平静的在小圆的雷点上蹦跶,【没什么好说的。】 她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小圆顶级理解,她非但没有退回,而是逼近一步,强硬的抓起姐姐的手腕,在姐姐的反作用力下,凶狠的说道,【别动!】 风笑知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如今她恢复记忆,自然记起她对小圆命令无法抗拒的缘由是什么,她难以置信的皱眉,眼中是不解和质问,【你!——】 小圆知道姐姐的反应是为何,但她的目的达到了,她抬起姐姐的胳膊,小心的避开伤口,一步一步的逼近姐姐,明知故问,【我什么我,我怎么了?】 风笑知恼怒至极,作为姐姐的派头重出江湖,她不满的指责,和小圆如出一辙,连名带姓的警告,【风小圆!】 小圆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刻意的弧度,声音刻意放得轻软,带着点无辜的腔调,她眨巴眨巴眼,直勾勾盯着姐姐,脚下仍一步一步,将姐姐逼到那木柜上,让姐姐退无可退。 【为什么叫人家全名?人家什么都没干呀?姐姐怎么这么凶?】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轻佻上扬的尾音,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不仅仅是那该死的魂契!而是几天来积压的所有混乱情绪——那晚同样退无可退的羞耻与悸动、被强行压抑的陌生情愫、此刻伤口被发现的狼狈、以及小圆这明显带着戏弄和掌控意味的语气——如同岩浆喷发! 她猛的抬头,眼中不再是疏离的冰,而是瞬间燃起了滔天怒火!她迟钝的觉醒,小圆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诅咒,完成未完成的事! 【不要命令我!】 风笑知浑身紧绷,调动起所有力量,准备抵抗那预想中的强制束缚。 小圆看着姐姐这副如临大敌、怒发冲冠的样子,非但没有害怕,眼底的光芒反而更盛! 姐姐理我了!姐姐有反应了!而且是如此激烈的反应! 几天来的冰冷死寂被这熊熊怒火瞬间驱散,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和破冰的狂喜攫住了小圆。 被误解?不重要! 她享受此刻姐姐眼中只有她的样子,哪怕那里面是怒火! 【哎呀~】小圆没有解释,反而故意歪了歪头,笑容更加明媚,甚至带着点挑衅的甜腻,【小圆没有啊,小圆只是关心姐姐~】她向前又凑近一小步,几乎能感受到姐姐愤怒的呼吸,【姐姐刚刚说什么诅咒?】她眨眨眼,语气轻快得像在玩游戏,【小圆可没有用什么诅咒~小圆怎么可能命令姐姐呢?不信你动一下试试~】 小圆甜腻上调的语气,每一句都带着赤裸裸的调戏。 小圆松开姐姐的手腕,但仍将她困于自己身体与木柜的狭小空间中,让她无法再逃。她那副看好戏的、得寸进尺的表情,彻底点燃了风笑知最后的理智。 风笑知带着满腔被戏耍的屈辱和怒火,试探着抬了抬手腕。 毫无阻碍!完全自主! 小圆真的没有触发诅咒! 这验证非但没有让她平息,反而像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巨大的羞耻感——原来是自己杯弓蛇影、反应过度!——混合着被小圆那轻佻、戏谑、仿佛看透她所有不堪反应的态度彻底激怒!这丫头根本就是在故意撩拨!在享受她的失态!在拿她寻开心! 【好玩吗!?】 三个字从风笑知齿缝里挤出,带着毁天灭地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逼疯的狂怒!那眼神,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小狐狸的妹妹生吞活剥! 理智彻底灰飞烟灭! 小圆还沉浸在“成功激怒姐姐、关系终于不再冰冷”的扭曲快感中,然而下一秒—— 眼前身影如同鬼魅般暴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和滔天的怒意,风笑知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完全不顾伤口,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扑过来! 第238章 “砰”一声闷响,小圆只觉得天地倒转,后背狠狠砸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震得她眼冒金星!一只滚烫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她的双腕,粗暴的按在头顶!另一只手臂则横压在她锁骨上方,将她整个人像钉标本一样死死钉在床上!姐姐的身体带着千钧之力压制下来!滚烫的呼吸,因愤怒而起伏的胸口——全都排山倒海的贴近而来! 绝对的、压倒性的、充满惩罚意味的反制! 刚才还游刃有余、带着调笑的小圆,瞬间懵了!论武力,她根本比不过姐姐。姐姐说不过她是真,但若掌握不好分寸,就会像现在这样!手腕和锁骨传来的疼痛让她倒抽冷气,姐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狂暴的怒火让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她像只被猛虎按在爪下的小兔子,动弹不得! 【有趣吗?!】风笑知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小圆惊恐的睁大双眼,心脏狂跳欲裂,她只是想打破沉默……只是想看姐姐有反应……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挣扎着,声音带着祈求,【姐姐……】 风笑知俯视着身下这张瞬间褪去血色、写满惊恐的小脸,身体因愤怒而剧烈起伏,长期压抑的情绪不受控制的爆发,压制的手臂收得更紧—— 【疼疼疼!】 【现在觉得疼了!】 她看着小圆盈满恐惧和慌张的眼睛,看着她被自己完全掌控的脆弱姿态……这副模样,与记忆中那晚被她逼到角落、闭眼承受的自己,在力量关系上形成了残酷的倒影。 带着报复的意味,风笑知如法炮制,她附身压向小圆。被压制、无力反抗、只能承受的滋味——要让小圆也尝一尝! 然而,就在这暴怒的压制中,在两人呼吸相闻、目光被迫纠缠的极致近距离下,小圆惊恐的视线穿透姐姐眼中狂怒的火焰,捕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姐姐…… 是在学她……? 学那晚那个…… 未完成的吻? 那晚。 姐姐被她逼到床上,退无可退。她倾身靠近,呼吸交融……也是这样的情景,只是角色互换了而已…… 如同醍醐灌顶!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姐姐对命令过度敏感——源于那晚被逼迫的记忆和对诅咒的恐惧联想! 姐姐此刻暴怒的反击——是恼羞成怒!是对自己过度反应的极度羞愤,更是对她轻佻调戏态度的毁灭性惩罚! 这压制她的姿态,这不受控制的情绪—— 难道…… 那晚姐姐的退缩和闭眼…… 不是抗拒而是默许? 不是逃避而是等待? 姐姐以为她在故意用轻佻的态度戏弄她、重提那晚之事、享受她的窘迫,所以暴怒反击。但这反击的姿态和反应,恰恰暴露了姐姐内心深处对那晚未完成之事的——刻骨铭心的在意!甚至是——某种潜意识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映射? 小圆眼中的惊恐如潮水般褪去,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带着酸涩狂喜的了悟席卷了她!她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疼痛,只是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眼中怒火未消却难掩深处狼狈的姐姐。 小圆终于明白。 姐姐的闭眼,是情根枷锁下,无声的纵容与绝望的献祭。 姐姐的暴怒,是那隐秘心事被轻佻触碰后,羞耻引发的自毁式反击。 姐姐……从未无心。 姐姐的心,只是被困在琉璃塔顶,而塔底的钥匙,一直都在她小圆的手中——那晚,她差一点,就触碰到了。 “铮”的一声剑鸣不合时宜的响起,如裂帛般刺破凝滞的空气。 风笑知“嗯?”了一声,一股不容抗拒的沛然巨力猛的将她从小圆身上拽起,狠狠拖向门外—— 风笑知根本跟不上这没由来的指引,在门口差点跌倒,【什么呀?】她错愕不堪的被拉着走,踉跄着试图抗衡,【等一下!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 第158章 息壤神剑却不管不顾,蛮横的拖着她前行。 小圆不明所以的起身,来不及揉一揉发疼的手腕,急忙跟着姐姐冲出去,【姐姐!你去哪里啊!】她追出去抓住姐姐手臂,反被那力量吸附,两人如风中落叶般被神剑裹挟着狂奔而去。 息壤一路疾驰,最终停驻于大荒山脚。 姐妹二人喘息狼狈,仰视苍穹。 “大荒之高,日月所出” 大荒山是风月岛最高的山,传说中太阳和月亮出入的地方。它是天地混沌的起源,是迎光初踏尘世的山洞所在,是风月神女以眼泪浇灌竹月百合的圣域。 风笑知好像知道,为什么是现在了。 她在风月堂降生时,幻影树已是亘古存在。无人知晓它何时生根。 风笑知沿着蜿蜒山径向上攀登。 小圆默默跟随,凝望姐姐的背影。 于小圆而言,这并非凡俗山路。 这是神女当年殉道的血途。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临近山顶,她们在一个有着熟悉气息的山洞里,感应到了幻影树的灵种。 那并非凡俗草木的种子。 它静静悬浮于风笑知的掌心,约莫拇指大小,形态如同一滴被时光凝固的泪。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翡翠色,并非宝石的冷硬,而是蕴含着无尽生机的、仿佛初春第一抹新芽凝聚成的液态柔光。 风笑知的指尖轻轻触碰它,感受到的并非植物的坚硬外壳,而是一种温软的、富有弹性的质感,如同触碰一颗在春日暖阳下微微搏动的心脏。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并非灼热,而是带着抚慰人心的宁静与归属,仿佛瞬间连接了脚下这片土地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动。它能让人清晰的听到这片土地无声的悲鸣与渴望—— 小圆凑近,轻轻碰了碰它,它亲切的回应。小圆眯起眼睛笑,说道,【这就是幻影树的种子。】 风笑知点头,幻影树让她们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将它重新种下。 倏地—— 一道一模一样的微光从暗处而来,直奔小圆掌心,它仿佛见到亲人好友,亲昵的在小圆手中翻滚,与风笑知手里那颗一样,发着生机的柔光。 姐妹二人左右一看,一时错愕—— 【这也是幻影树的种子?!】 原来,幻影树本是双生。 一棵根植于湮灭的过去。 一棵萌发于未诞的未来。 第239章 风月岛的风掠过姐妹二人的衣袂。她们掌心,双生幻影树灵种流淌着翡翠柔光,一颗凝滞如亘古琥珀,一颗跃动似未来晨星。 【过去由我锚定。】风笑知握紧那颗沉静的种子,息壤神剑在她另一手中低鸣,剑身流淌的混沌之气与种子生机共鸣。她转身,看向小圆掌心手中的那颗灵种,双生幻影树必须分离,她对此感到很抱歉。她的眼神沉淀着神女的悲悯与战士的决绝,【未来,交给你。】 小圆用力点头,将那颗跃动的种子贴近心口,南流景也漾开月华清辉。 她们现身于风月岛数千百年前的海岸,风月城还未成型。幻影树巨大的根系将在此深扎,风笑知掌心种子感应到土地的呼唤,化作流光四处游荡。息壤神剑插入大地,剑身发出神光,为脆弱的灵种撑开屏障。风笑知以神剑为引,将磅礴灵力与大地脉动相连,滋养初生的根系。 一旁的小圆凝神屏息。为保这未来岛屿的命脉万全,她毫不犹豫的以指尖划过南流景锋锐的边缘。殷红的血珠滚落,并未渗入沙土,反而在神器牵引下,于虚空中蜿蜒流转,化作一道道古老晦涩、仿佛蕴藏生命本源的赤金符文。符文如活物般缠绕上那翡翠灵种,层层叠叠,最终深深烙印于其本源深处,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血脉守护。 符文落成的刹那,小圆指尖的微痛与心头涌起的奇异熟悉感交织。她怔然看着那被自己鲜血符文包裹的种子,一个尘封的记忆碎片轰然闪现——幼年时病危的幻影树,自己懵懂伸出的手,滴落的鲜血渗入枯萎的树干……原来如此!此刻她以血为引种下的守护之因,正是跨越无尽岁月后,幻影树得以感应并接纳她幼年鲜血、从而起死回生的果!她的血,本就是这天地间最古老契约的一部分! 回想起那一世。 她六岁时救下幻影树,风月城覆灭以后,幻影树的眼睛又救了她一命。 风月神女以眼泪灌溉竹月百合,竹月百合本就是混沌初世的草木本源。原来她们一直有着深刻联系。 幻影树种下后,时空的漩涡将她们送回。 风月岛的海边,她们的面前,仍是那个焦黑且荒芜的深坑。 这里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时间正是深夜,海天仍是墨黑。 小圆手中,还有一颗幻影树的灵种。她毫不犹豫的将种子按向幻影树被拔除后留下的、吞噬一切生机的虚无黑洞。 南流景爆发出璀璨光芒,无数古老符文如锁链般缠绕种子,硬生生在虚无中撕开一道生的裂隙。种子汲取着风月岛残存的记忆与渴望,柔光顽强抵抗着湮灭之力。 冰冷的意志如亿万海潮同时咆哮,海神庞大的虚影显现在冰冷的海岸边,幽蓝的触手化作规则锁链,狠狠刺向正在萌发的灵种—— 风笑知身化流光,息壤神剑在她手中舞成密不透风的混沌之壁。剑招已无定式,每一击都蕴含“菩提本无树”的至理,引动天地之力生生不息。锁链崩碎又重组,她以凡人之躯,硬撼神明法则。剑光所及,焦土竟绽出点点新绿——那是神剑创生之力对湮灭法则的顽强抗争。 小圆召唤南流景牵引周天星辰之力。古老法器光华流转,化作巨大的太虚阵图笼罩新生树苗。她双手结印如蝶翻飞。虚空生莲,符文锁链缠绕海神触手,玄术与神器的力量暂时禁锢了毁灭的蔓延。但海神的力量无穷无尽,阵图明灭,小圆唇角溢出鲜血。 冰冷的神谕如亿万冰川崩裂。海神庞大的虚影停止攻击幻影树,那双由幽蓝法则凝聚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深渊,精准的、毫无偏差的聚焦在小圆身上! 风笑知心头警铃炸响,血液几乎凝固——完了!海神视她为可操控的代行者,或许会留一线。但它视小圆,是混乱的根源!是必须彻底清除的错误! 【执念即瘟疫,变数即冗余。】 海神的意志带着纯粹的审判,一道比之前任何攻击都更凝聚、更纯粹的湮灭之力在空中生成——它不再是无差别的锁链,而是一根细长、幽暗、仿佛能洞穿因果的“湮灭之刺”,尖端死死锁定小圆的眉心—— 湮灭之刺无声无息的穿透海风,无视了南流景布下的星辰屏障,仿佛它本就不该存在——它所过之处犹如真空之境,小圆所施的术法开始模糊、溶解——这是海神意志的具现化,只为彻底抹杀小圆而发动的终极一击! 【小圆!】 风笑知的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她看得分明,那根刺蕴含的是绝对的、针对个体存在的抹杀之力!她不顾一切的想要扑过去,但海神残余的法则锁链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了她的剑与步伐! 小圆瞳孔骤缩,前所未有的死亡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灵魂。她能感觉到,那根刺锁定的不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存在本身——她的过去、她的未来、她与姐姐的所有羁绊,都将被这一刺彻底归零!南流景爆发出凄厉的悲鸣,星光疯狂汇聚成盾挡在她身前,却在触及那湮灭之刺的瞬间,如阳光下的薄冰般无声消融、碎裂! 风笑知的速度快出残影,她拼尽全力斩断缠身的锁链,朝着小圆的方向亡命奔袭!她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绝望——挡不住!这是绝对的抹杀!结局只有毁灭! 风笑知瞋目切齿的看向海神虚影! 海神不是想让她做它的傀儡吗! 好啊!这就和它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息壤神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沌之光,她竟要以身为饵,引动神剑本源,进行一场注定粉身碎骨的攻击! 【姐姐!不要!】 小圆的心瞬间被撕裂!她太了解姐姐了!姐姐会用最惨烈的方式为她争取一线生机,哪怕灰飞烟灭! 这种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女娲神剑息壤与上古法器南流景的光芒仍在顽强抵抗,但在海神这针对个体的必杀意志面前,如同萤火妄图阻挡黑洞的吞噬,微弱得令人绝望! 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小圆的指令不明确,风笑知的身影没有停顿,反而更快!她像一道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流星,决绝的冲向那根即将洞穿妹妹眉心的死亡之刺。 极致的恐惧与守护的执念爆发,小圆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出那个烙印在血脉深处的诅咒!指令清晰!明确!不容置疑! 【站住!!!风笑知!!!】 无形的规则之力超越一切! 第159章 魂契生效! 风笑知身体瞬间僵死!诅咒的绝对规则将她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她只能绝望的看着那根代表终极抹杀的幽暗之刺,即将洞穿妹妹的眉心! 【不要!!!】 灵魂的尖啸在她空荡的心域炸开,那因情丝拔除而冰冷的“无”之境地,被这股撕碎灵魂的恐惧与不甘彻底冲垮!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超越生死、超越法则的本能之爱,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爱是诅咒唯一的解药,亦是超越法则的奇迹。 第240章 那源自古老血脉契约的诅咒规则,曾如无形的亿万钧神山将风笑知镇压得动弹不得。绝望的嘶吼在她灵魂深处炸响!就在此刻,情根被拔的空洞心域,因这撕心裂肺的恐惧与不甘,轰然塌陷!一股比创世神力更古老、更蛮横的力量——源于灵魂深处对小圆近乎本能的、超越生死界限的爱——如火山喷发,狂暴的冲碎了诅咒的枷锁! 【不!!!要!!!】 啸声中蕴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粉碎一切桎梏、逆转天地法则的狂怒与决绝! 风笑知周身爆发出混沌与情感交织的金红色光芒,一步踏碎诅咒的壁垒,息壤神剑带着斩断因果的决绝,劈向那道毁灭尖刺! 【我说——不!要!】 风笑知的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力量!体内那股由爱意点燃、冲破诅咒后彻底释放的、融合了息壤混沌神力与生命本源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星河洪流,碾碎了那根代表着海神绝对抹杀意志的湮灭之刺! 风笑知屹立在原地,金红色的烈焰包裹着她,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她吐出一口鲜血,之后缓缓抬起头,燃烧着烈焰的双眸,如同两颗新生的太阳,死死锁定了海神那幽蓝的虚影。那眼神中,再无茫然,再无空洞,只剩下焚天煮海的怒焰与守护至亲至爱的绝对意志! 这一刻,她不再是海神眼中合格的代行者。 她是风笑知。 是为妹妹小圆,与天地神明为敌的姐姐! 小圆被一股冲击的力量掀飞,南流景哀鸣着光芒黯淡。小圆在飞出去的瞬间,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迎光不是说,这个血契!没有破解之法吗! 硝烟短暂平息。 风笑知扶起小圆。与海神进行最终的对峙。 她眼中神性冰冷,深处却燃烧着人性的火焰,【剿杀人性,这就是你作为神的意志吗。】 风笑知是海神眼中唯一一个心中有大义的人,是它选中的,合格且符合标准的代行者。他们之间确实有一种扭曲的关联。它对风笑知本无毁灭之意。 【我并非享受毁灭。牺牲是普遍且随机的。】 【个体生命的神圣、爱的力量、选择的自由,这些在你眼中是混乱的根源。你要守护的,是什么样的规则。】 海神无悲无喜。 【星尘运行,潮汐涨落。我守护的,自然是风月岛的平衡。看看你自己,故人。你曾无限接近纯粹。在风月城倾覆前,在大荒山补天时。你理解牺牲的必要性,你愿意为了更大的存续付出自我。那时的你,行动精准而高效。那就是“执行者”的雏形。是生命形态更高级的可能性。】 这对风笑知来说,并不算赞誉。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悲悯的弧度。 【更高级?像你一样,视二万条人命为平衡公式里一个可抹去的数字?】 【情感是混乱的根源。它滋生贪婪、嫉妒、仇恨,导致无休止的争斗与毁灭。你深陷其中,痛苦不堪。前世的牺牲和诅咒,哪一样不是源于此?剥离它,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力量。成为我的代行者,你将维护的是宇宙最深层的秩序,是万物得以存续的根本法则。你会看到真正的“大义”得以实现——一个高效、稳定、永续的世界。】 风笑知看向刚发出新芽的幻影树,她看到曾经在捡拾花瓣、哼着歌谣的少女身影——那是百年前无忧无虑的小圆。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随即又沉淀为钢铁般的坚定。 【你说牺牲是普遍且随机的。每一个被你牺牲的生命,都有他们无法割舍的牵挂与情感。我的“大义”,若建立在对这些情感与羁绊的彻底否定上,便是对生命本身的亵渎。】 【生命转瞬即逝,如同飘落的花瓣。而秩序,是永恒的。牺牲个体的、短暂的“感受”,换取整体的、恒久的“存在”,这是宇宙最基础的逻辑。】 风笑知周身仿佛散发出一种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芒,那是她神女血脉与此刻坚定信念的共鸣。 【你口中的“秩序”,是死亡的秩序。你维护的“存在”,是没有心跳、没有温度的存在。你说生命喧嚣,情感累赘,这些不是混乱的源头,它们是抵抗你虚无法则的战歌。】 海神光晕的波动变得剧烈,风笑知正在挑战它作为神的意志和逻辑。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失去了最后一丝试图“说服”的意味,只剩下纯粹的宣告。 【你的选择无法给你带来最优解,只会延续无谓的循环与痛苦。幻影树必须被清除,而你,如果拒绝升华,便和他们一样。】 风笑知知道海神口中的“他们”,即一个冰冷的无意义的数字。她早就知道与海神话不投机,懒得再说,只嘲讽道,【真正的平衡,在于包容,如大地承载万物,有生有灭。你拥护永恒,是因为你害怕消亡。你并非人类意志的主宰,你是规则的奴隶。】 海神虚影因为风笑知无情的嘲讽,黑暗的光晕发出更加剧烈波动,但它仍然是无喜无悲的神,它冰冷的宣判,它似乎看向小圆,【她对你的执念,是污染秩序的病灶。她的存在,是法则运行的冗余。清除冗余,净化病灶,是维护平衡的必要代价。你为她冲破诅咒,已被情感彻底污染,你不再纯粹,也不再是合格的秩序代行者。】 风笑知为小圆冲破血契诅咒。 在海神眼里。 已经是一个意气用事的混乱生命体了。 虚空中,亿万比之前更凝练、更致命的幽蓝光刺再次凝聚,这一次,刺尖同时锁定了风笑知与小圆,【错误源头与污染载体,一并清除。】 海神的意志冰冷依旧,亿万法则之矛,化作毁灭的洪流,倾泻而下!目标明确——将姐妹二人连同她们守护的“错误”彻底从时空长河中抹去! 第241章 就在湮灭洪流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谁敢动我女儿?!】 原本汹涌的海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向下按压,瞬间塌陷出一个巨大漩涡,漩涡深不见底,漆黑如墨,连光线都被吞噬!紧接着,一道比墨色更深沉、仿佛凝聚了亘古海洋之力的靛蓝色巨影,挟裹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压与沛然莫御的生命潮汐,从漩涡中心轰然冲出海面—— 风家姐妹同时一愣:什么东西? 它的本体终于显现——那并非翱翔九天的巨龙,而是海洋深处孕育的、真正的太古霸主!其身躯庞大如山岳,覆盖着层层叠叠、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深蓝色厚重甲壳,甲壳上天然铭刻着古老玄奥的、仿佛记载着海洋历史的银色涡旋纹路。最令人震撼的是它身体前端那对足以撕裂海渊、夹断山峦的巨型螯钳,螯钳呈深邃的墨蓝色,边缘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每一次开合都仿佛能引动海潮的涨落。它的头部类似远古的巨鲎,却又更加狰狞威严,一条覆盖着坚韧鳞片、末端如巨锚般沉重的长尾在身后缓缓摆动,搅动着滔天巨浪。 是六斤! 风家姐妹的父亲六斤是风月岛灵兽,但这是她们第一次见父亲本体—— 而傲然屹立于这尊深海巨螯宽阔如岛屿般的背甲之上的,正是风尘尽! 小圆眼泪决堤,不争气的哭出来,【妈妈!】 风尘尽和六斤护住他们的宝贝女儿,风尘尽立于六斤如山岳般的背甲之上,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瞬间锁定了她的两个女儿。 风笑知,她清风朗月的长女,此刻如同从炼狱中爬出。长发散乱,被汗水与尘灰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更衬得那面容灰败如金纸。她挺直脊背,紧握息壤神剑的手因巨大的痛苦而无法抑制的抽搐着,指节捏得惨白。她的眼神依旧死死锁住海神虚影,燃烧着不屈的怒焰,但那火焰深处,是透支到极限的涣散与摇摇欲坠。她冲破古老血契的诅咒,又徒手接下代表海神绝对意志的冰刺,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无形的巨力碾过。 而她的宝贝小圆,蜷缩在姐姐身后,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残破布偶,软软的倚靠在一块被削去半截的礁石上。南流景的光芒黯淡得像风中残烛。她的唇角和前襟,染满了大片刺眼的、尚未干涸的鲜血——那是内腑被湮灭之力震伤的痕迹。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她还活着。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绝望的阴影,嘴角却还残留着一丝倔强凝固的弧度,仿佛昏迷前仍在试图结印。 第160章 这哪里是狼狈?这是神明对血肉凡躯最冷酷、最阴毒的内部摧毁!海神那冰冷的意志,那无形的湮灭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毒针,钻入她们的经脉,撕裂她们的脏腑,由内而外的瓦解着她们的生机与意志! 一股窒息般的剧痛瞬间扼住了风尘尽的咽喉。那两张毫无生气的灰败小脸……每一处都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她作为母亲最柔软的心房! 她的骨血!她的珍宝! 【敢动我的女儿!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是从一位母亲灵魂最深处迸发出的、裹挟着无尽血泪与灭世杀机的咆哮。六斤发出一声低沉如深渊悲鸣的怒吼!巨大的螯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震颤! 被父母护在身后的风笑知,终于瘫软下来。 迎光、秦秋月和伏牛是古老的烛阴一脉,她们及时赶到,做出最后的宣告—— 唯有爱,是宇宙最高级的法则。 【六斤——镇海!】 随着她的号令,六斤发出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远古海洋深处的嗡鸣,这声音并非咆哮,却带着一种撼动世界根基的沉重韵律。一股浩瀚无边、精纯至极的海洋本源之力从六斤体内爆发!这力量并非攻击,而是守护!它瞬间在姐妹二人身前构筑起一道靛蓝与星辉交织的、厚重如万仞海渊之壁的绝对屏障! 从前,她们误以为海神是风月岛的守护者,她们拥护海神的力量。可现在,它代表的是毁灭的意志。它从来都不是守护者,它站在生命的对立面,是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无情的黑洞。 六斤作为风月岛的远古灵兽,它引动深海的巨浪,无形的重压如同亿万座海底山脉降临,死死禁锢、压缩着那片区域的湮灭洪流,使海神凝滞难行。 迎光一行人双手结出繁复玄奥的烛阴古印,如同穿越亘古的审判之光,后发先至。 海神作为最高意志而存在,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威胁。它散发出令天地都开始崩解的终极寒意!这一击,必将毁灭一切—— 就在这万物归零的前一刹那—— 【够了。】 一个温和、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微风,轻轻拂过这片狂暴的战场。 风笑知循声望去。 好熟悉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一场狂暴的混战瞬间熄灭。 一个的身影,悄然显现在能量风暴的中心。她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她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 所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如同归巢的倦鸟,瞬间变得温顺无比,化作丝丝缕缕的流光,涓涓流入她的掌心,在她掌心上方形成一个缓缓旋转、包容万象的混沌气旋。狂暴的能量风暴,竟在刹那间被抚平,只剩下海浪低沉的呜咽。 她的目光平和的扫过伤痕累累的姐妹,掠过如临大敌的父母,最终落在那庞大的幽蓝虚影上,声音宁静如初生的宇宙—— 【海之意志,混沌的潮汐,不该如此汹涌。】 第242章 迷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 风笑知的目光穿透稀薄的雾气,瞬间定格在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是晚风疏! 两次亲传菩提剑法的山门师祖! 那个穆如清风、仿佛不染尘埃的山门传说!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神明对峙的战场?! 迎光跟着一愣,眼中有古老的血脉都无法理解的疑惑和震惊——师父竟然真的还活着? 怎么? 她不继承山门,竟是修仙去了? 晚风疏看向那庞大的虚影,似乎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裁决海神的人,【你守护秩序,却忘了秩序源于生命本身。无情的法则,终将孕育更深的混乱。】她指向顽强扎根在过去与未来的幻影树,【情感的记忆,生灵的羁绊,才是维系世界不坠的根系。这双生之树,过去为锚,未来为帆,连接的是生命的延续。】 海神的意志似乎无法反驳她。 【女娲,你纵容人性。】 女娲?!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灭世神雷,同时狠狠劈在迎光和风笑知的灵魂深处。 风笑知指间的息壤神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流转的灵气与晚风疏周身的混沌之气产生共鸣——这血脉相连的震颤,比任何言语都更直接的证实了神祇的身份—— 迎光如遭雷击,身体猛的一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双蕴含着古老血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底的空白与颠覆性的惊骇!她死死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那个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中捞起,创立山门庇护一方的师父晚风疏……她的面容依旧清雅,气质依旧出尘,但此刻笼罩在她周身的,是那孕育万物、调和混沌的至高神性!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作为晚风疏偶尔流露出的、远超凡俗的悲悯与智慧,她对天地自然的深刻理解,她创建山门仿佛随手而为的淡然……无数碎片在迎光脑中轰然炸开,拼凑出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真相!原来……原来识于微末、相伴多年的师父,竟是混沌初开时便已存在的大地之母、创世神祇女娲?!她识于初世的好友?! 风笑知更是心神剧震,她看着那位曾温柔指点她剑法、眼中带着长辈慈和与期许的太师父晚风疏……传授“菩提剑法”时那契合天地至理的意境,此刻有了全新的、震撼的解读——那本就是创世神祇对生命演化的深刻洞察!她想起自己作为风月神女、女娲后裔的身份……原来血脉的源头,竟一直以这样平凡而温暖的方式,守护在她的身边,指引她的道路?!巨大的荒谬感与一种触及灵魂的宿命洪流将她淹没。原来那飘然若仙的身影,并非远离尘世,而是神祇入世,以凡尘烟火,体悟并守护着她亲手创造的众生! 晚风疏——或者说海神口中的大地之母女娲——对海神的指认并无否认。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周身流淌着温润包容的混沌之气,那曾经属于“晚风疏”的清雅气质,已彻底融入一种至高无上、却又蕴含着无尽慈悲的创世神韵之中。迷雾散尽,露出的不是凡人师祖,而是显化了真身、裁决神明的大地之母。她目光所及之处,连狂暴的能量乱流都为之平息,只余下神性降临的宁静余晖。 【非是纵容。】女娲声音宁静,【混沌孕生万物,本就包含秩序与情感。】她掌心混沌之气流转,化作一道古老的契约符文,【以混沌之名立约,幻影双树重归风月岛,为情感记忆之灯塔。海之法则,不得再侵扰其根。人类的选择与羁绊,将作为新的“变量”,纳入混沌演化的洪流。你,可愿接受?】 庞大的幽蓝虚影在大地之母混沌契约的包裹下沉默了。它感知到女娲不可违逆的意志,也在和风笑知的语言对峙后动摇,绝对的湮灭,似乎并非唯一答案。 最终,蓝光芒如退潮般收敛,只留下一道冰冷但不再包含杀意的余韵,【契约成立。望此变数,勿成祸源。】 海神虚影消散于混沌之中。消散前最后一丝光芒扫过相拥的姐妹——那目光似审视,更像某种亘古未有的困惑。 女娲的身影融入天地。风拂过新生的树苗,卷起她们的发梢,仿佛一声来自混沌之初、又归于永恒未来的温柔叹息。 风月岛,阳光穿透曾经阴霾的天空,温柔的洒在焕发生机的土地上。过去与未来的幻影树虽未参天,但它们的根系已在时空深处相连,翡翠般的柔光如同脉搏,在岛屿的每一寸土壤下静静流淌。 从此。 双生幻影树便可—— 想开花就开花。 想落叶就落叶。 父亲六斤灵力耗尽,回到海底沉睡。风尘尽将女儿抱入怀中,迎光负手而立,这才发现,姐妹二人之间的古老血契,已经破除。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沧桑,她从来没有告诉风家姐妹,破除上古邪神鳌峰所创血契的唯一办法—— 就是受咒者爱上施咒者。 迎光摇头苦笑,又一个无情道差生。 风月堂别墅门口。 跑车引擎低吼,忍冬单手搭着车门,俯身问副驾的小圆,【什么打算?你们接下来去哪?】 小圆唇角弯起未答,指尖却自然的拈起一副墨镜。 此时驾驶座车门打开,风笑知利落入座,发梢还沾着未干的海风气息。小圆倾身,将墨镜轻轻架在姐姐高挺的鼻梁上,镜片瞬间滤尽刺目天光,只余一片冷冽的深邃。 车门“砰”的关上。 忍冬识趣后退半步。 跑车如离弦之箭窜出,尾音撕裂凝滞的空气,只碾过一句随风散落的回答—— 起风了。 ——第三卷完—— ——全文完—— 第243章 你好 看到这里的朋友 谢谢你为我的纸片人停留 如果你正好看完了我的文 想请求你留下评论或者评分 第161章 我的作品 她也许是 稚嫩的松散的 简单的愚蠢的 令人昏昏欲睡的 水平有待进步的 但哪怕只有一个人完整的看完她 我都为自己感到高兴 你也许在无数个地方看见我不厌其烦的推自己的文 将来还会一直看到的,嘿嘿 说了很多次谢谢 这次喝一杯吧 敬陪伴我的朋友 谢谢你们给我收藏,点赞和评论 我只是你们池子里的一条小鱼 谢谢你们捧起我,我这条小鱼真的很在乎 敬我的纸片人 在我笔下走过时间的长河,在我的世界里做一个鲜活而真实的人 敬我自己 1年2个月,400多个日夜,回应寥寥,仍坚持将无人的列车开往终点 干杯~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