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攻他不表白,装恨又发疯》 第1章 《忠犬攻他不表白,装恨又发疯》作者:御风扶摇【完结】 文案: 【挂着debuff谈恋爱、连自己醋都吃的道具系大佬攻vs恋爱正上头时被杀、回来复仇的武力值天花板受】 三百年前 绝世天才离星遥,剑法一流,长相更一流。 宗门废物墨尘,修为极低,受尽欺侮。 二人本是云泥之别,可谁料墨尘硬是凭着日夜相守的长伴和舍命相护的情义,讨得了离星遥的欢心,让离星遥脸红心跳地主动先作了告白。 然而令离星遥没想到的是,他的一句“心悦 ”,最终却只换来了一杯毒酒外加一剑穿心。 离星遥死后,墨尘披着他的外貌,用着他的气运,一举飞升,得道成神。 离星遥的亡魂越想越气,索性不入轮回,自堕鬼道,发誓必报此仇。 - 三百年后 离星遥化身鬼蜮之主,重返人间。 他将墨尘骗进鬼蜮,拉他陪自己玩一场以谎言为起点,以折磨为过程,以死亡为终点的复仇游戏。 只是这场复仇之旅,他从一开始就走得格外费劲,其根本在于:该死的墨尘太不对劲! 那个过去总是温和浅笑,眼含春水的安静男子,现在变得毒舌又烦人。 更可恨的是,那人嘴上说着要与自己再决生死,行动上又比谁都宝贝自己。 面对墨尘与三百年前一样暧昧不清的态度,离星遥忍无可忍,一脚踹翻对方。 离星遥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不喜欢我,干嘛总撩拨我?” 墨尘无言以对,实在没法以仇敌的身份告诉对方,自己其实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不仅默默注视了他十几年,更是与他有过隐秘春宵,最后也是因为他彻底疯魔…… 阅读指南/排雷: 1、划重点:不是虐渣文!以及最后he了。 2、攻(墨尘)一直爱惨受(离星遥),伤害受并非本心。 3、有替身梗,但非狗血三角恋,始终1v1。 4、感情纠葛主要在三百年前,有隐情,相爱但be;三百年后,依旧微妙双箭头,攻装恨,受真恨,两个人凑不出一句实话,主打一个互演互气,不死不休。 内容标签: 强强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美强惨 忠犬 主角视角:离星遥 墨尘 其它:复仇,口是心非,双向暗恋,精神分裂,南柯一梦 一句话简介:长嘴了吗?长了,胡说八道的嘴 立意:历经波折,坚持本心 第1章 业火重生 离星遥死了,死在了所有人都将为他的飞升而欢呼的前一夜,死在了他最信任的人手里。 那一夜,一向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离星遥,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紧张地注视着意中人,轻声道:“墨尘,我心悦于你。” “心悦于……我?” 被表白者愣住了,眼神起初是迷茫,继而是震惊,最后又变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疯狂。 “说谎……说谎……说谎……” 墨尘不断喃喃,声如蚊蚋。 离星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上前一步,盯住对方,要一个回答。 墨尘也回望着离星遥,他的目光更加灼热,他看他时从来这般热切,只不过这次,热切之下还藏了些别的东西。 墨尘不再开口,沉默地回身倒了一杯酒。 一杯他为离星遥准备的庆功酒——桃花醉,离星遥最喜欢的。 一壶桃花酿新梦,沉醉春风不思回。 离星遥接过酒,一饮而尽。 他端着空杯,忍不了这种忐忑不安的等待,索性直接问道:“墨尘,你是否也……” 话未说完,他天旋地转,酒杯碎了,人也倒了。 离星遥体内真气逆流,修为急剧消散,他半跪在地上,口中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墨尘俯下身,手指温柔地、一寸寸地抚摸着眼前这个他曾经视若神明的人。 纵使疼痛扭曲了“神明”的五官,但在墨尘眼中,这张脸依旧美得令人心醉,令人憎恨! 下一刻,墨尘从离星遥腰间抽出赤华剑,剑尖直抵对方心口。 离星遥难以置信地仰起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望向墨尘,眼含祈求,祈求着爱意也祈求着解释,但回应他的只有后者眼中冰冷冷的恶意。 墨尘将利剑缓缓推入他的体内,贴着他的耳朵,语调残忍地说道:“我不爱你,没有人会真得爱你,你去死吧。” 滚烫的鲜血自离星遥胸口喷溅而出,红莲剑修在生命的尽头,以血为媒,绽放出了此生的最后一朵莲花…… 人死有三。 一入冥河,洗尽前尘,再入轮回; 二化野鬼,含冤带怨,迷惘人间; 三进炼狱,罪大恶极,或王或灭。 离星遥以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死后竟然下了炼狱。 而同样没有想到的,是炼狱里的其他恶鬼。 离星遥出现在炼狱的那一刻,一个手执巨剑的赤面青鬼当场破防,跳脚大骂道: “离星遥,你踏马是不是有病?居然追到这来了!非得要我们魂飞魄散才算完?” 离星遥认出了那只气急败坏的鬼,它是鬼蜮曾经的五王之一,诡剑师太商。 他又看了看周围,果然其余四只前鬼王也都在这里。 准确来说,在这个巨大的环形“斗兽场”里,有一半的鬼是他的“老相识”。 毕竟,它们是他生前亲手送下来的。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消片刻,离星遥便被一众恶鬼围在了中间。 另一前鬼王指着插在离星遥胸前的赤华剑,嘲笑道:“太商,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他也死了?” 众鬼见状,果真如此,顿时乐不可支。 “屠尽鬼蜮的离星遥,最后自己也成了恶鬼?哈哈哈哈哈,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大英雄,你到底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儿?说出来给大家长长见识啊!” 离星遥哑口无言,总不能对昔日旧敌们说,自己是因为告白失败才来这儿的吧? 离星遥本是预言中必将成神的天选之子,纵然生前有过劣迹,死后也绝不可能坠落于此。 但他怨气太深,不肯释怀,来炼狱是他自己的选择。 众鬼见他不言,也不再多语。 一个个生扑上来,恨不得啖其骨,饮其血。 只可惜,离星遥现在既没有骨肉,也没有血液。 仅剩下一个和它们一样不甘心的孤魂。 然而即便如此,众鬼们依旧不肯放过他。 它们拼命撕扯着离星遥的魂魄,除了因为要报旧仇外,还因为他的存在对它们而言是一种隐形的威胁。 幽魂入轮回,恶鬼下炼狱。 一只恶鬼只有在炼狱中被消灭后,才会真正地永远消失。 与此相对的,炼狱是绝境,同样也是生机。 如果炼狱中的恶鬼足够强大,那么它就能重返人间。 但前提是,它必须杀死同时间存在的所有其他恶鬼。 万鬼湮灭时,一鬼逢新生。 这便是离星遥来这里的原因。 他要回去!带着所有的记忆与仇怨一起回去! 不过,想回去并不止他一个。 被离星遥送进炼狱的前鬼王们,各个也都是千百年间从这里爬出去过的最后赢家。 托离星遥的福,不久前,这些不同时期的强者一起回到了这里。 为了唯一的生路,拼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而现在,这些恶鬼们难得达成了意见一致,那就是先干掉共同的仇人——离星遥。 离星遥虽是初化为鬼,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若他还活着,他便是废人,墨尘的那杯毒酒,让他毁了根骨、断了修为。 可他已经死了,人有人修,鬼有鬼道,没了肉身的限制,灵魂的破败反而助他鬼气速升。 他是天生的修者,亦是天生的恶鬼。 红莲业火从人间烧到炼狱。 赤光摇曳,生生不息,一烧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后,炼狱里空空荡荡,所有一切且化为灰烬。 唯有离星遥作为新的鬼王“重生”了。 离星遥如愿回到了人间,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潜入潇月江。 他以前曾同墨尘玩笑说,如果自己有一天战死了,墨尘一定要将他抛进潇月江。 因为潇月江的水最暖,最美,也离冥河最近,他想快点投胎,重新一世为人,那样说不定还能赶上和墨尘再见一面。 可谁能料想,后来的后来,离星遥没有战死,墨尘却向江里抛了尸。 离星遥扒开江底杂乱的水草,在一堆碎石中找到了自己的尸骨。 森森白骨之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柄早已暗淡的爱剑。 第2章 然而就在手指与剑身接触的瞬间,赤华在他的眼前粉碎成尘,随水飘远。 剑没了,剑下的白骨却完好无损。 离星遥笑了,原来自己的骨头比寒铁还硬。 不过,他此刻已经不再需要那具固执的人骨了,因为他已生出了新的鬼骨。 正如那柄跟着他一起进入炼狱的虚影“赤华剑”,在经过炼狱之火淬炼后,也变成了有实形的“噬心剑”一样。 离星遥与自己作了最后的告别,他注定灿烂、注定辉煌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一个人若是与一群鬼呆了三百年,那么他不愿是鬼,也应当是鬼了。 离星遥就是这样的一只鬼,一只为了复仇而生的绝世恶鬼。 恶鬼离星遥从潇月江一路走去鬼蜮,他想尽量低调,但是根本做不到,他煞气太重,所经之地草枯兽绝。 七日七夜后,他到达鬼蜮。 此地比他上次来时更加荒凉,不过想想也对,这里的大部分原住民可都让他杀过两回了,也该荒凉了。 他漠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迈进鬼蜮的永夜。 无尽黑暗笼罩这座迷宫般蜿蜒的城池上,忽明忽暗的鬼火在空中随意游荡,如同眼睛般窥视着每一位前来的造访者。 但离星遥不是造访者,他是这里的主人。 他踏进鬼蜮之时,所有恶鬼皆受感召,纷纷跪拜于他的脚下,心悦臣服,奉其为王。 他坐在鬼蜮深处的漆黑王座上,眼里看到得不是鬼民的朝拜,而是两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其中一人手执红剑,挺身在前斩鬼除魔;另一人身环铁锁,紧跟其后防守支援。 离星遥隔着三百年的时光与持剑人遥遥相望,他们在相同的地点,做着相反的事情。 他撇开眼,不忍再看。 持剑人是那样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有惊龙之行,亦有皎月之姿,是天下最一等一的英武剑侠。 而他呢,不过是一只容貌尽毁的可悲鬼煞,半身腥腐,半身枯骨。 他又将视线投向持剑人身后的另一人,那人的脸日日出现在他脑海里,一刻未忘。 正是那人让他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也正是对那人的无尽恨意让他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他恨墨尘,同时也恨那个爱上墨尘的自己。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一个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的人,做得最后一件事,是向对方诉说爱意。 赤华剑已经没入他的身体了,他却还在幻想一份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感情。 太可悲了! 在自焚的业火中,在无尽的缠斗中,离星遥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墨尘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他可以不接受他,但又有什么理由必须置他于死地呢? 离星遥想不通,想不懂。 直到后来,他从一个新入炼狱的恶鬼口中听到了一则“趣闻”: 他死后的第二日,下界飞升了一名仙君,而那名仙君的凡人名字恰好也叫离星遥。 呵呵,多么有意思的巧合啊! 鬼王的眼色越来越暗,十指越收越紧,他抬手挥散了眼前的修者幻像,怀中多出一具还未冷透尸体。 这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将死少年。 他抚着少年尚有余温的心口,脸上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墨尘啊墨尘,仙生漫长,你能活着可真是太好了,不然我该找谁去报仇呢?” 第2章 少年与仙君1 仙界 仙界 云隐峰,灵河畔 九重天层云之上,一条由仙力凝聚的清河飘在空中,河水澄澈,水中灵鱼悬空浮游。 河岸两畔,奇树异花生得繁茂。 一株高大的仙树下,一名白衣仙君手捧铜镜,看得入迷。 他乌发玉面,剑眉斜飞入鬓,下衬一双寒星明眸,整个人俊美得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完美玉像。 一名路过的仙子对同伴倩笑道:“瞧!月影仙君又在‘对镜自怜’了。” 她同行的仙子朝仙树下望去,脸颊登时绯红:“月影仙君长得那般绝伦,我……我也愿看。” “嘻嘻,”最先开口仙子又笑道:“你看也没用,他不喜欢仙子,也不喜欢仙君,他只喜欢镜子里的自己!他还跟镜子说话呢!” “真的?” “真的!你飞升晚不知道,月影仙君怪着呢!” “怎么个怪法?” “他不仅会对着镜子说话,飞升后头一百年还天天去冥河捞幽魂呢!” “他要捞谁?” “不知道。谁问他也不说,反正是捞了一百年,什么也没捞回来。不过也是自那之后,他才开始每天对着镜子说话的。” “可那样他还能好好履行神责吗?说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在仙界例会中碰见过月影仙君……” “你当然不可能在例会时见到他了,他就从来没有去过!他是咱们仙界的第一摆烂神仙:不问世事,不做功绩,也不结仙友。” “唔……” 脸红仙子脑子有点乱,一时难以接受月影仙君竟是这样的神仙。 毕竟,在下界,月影仙君离星遥可是头号传奇,是绝大多数修仙者一生崇拜的偶像。 三百年前,五大鬼王为祸人间,鹤寻帝君一反常态地没有派遣任何武神下凡,而是在凡人中挑选了一名修仙者委以重任。 当时仙、凡两界都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哪怕是仙界武神,独自应对五鬼王也会吃力,更不消说是个没有仙骨的凡人了。 但那名修仙者偏偏做到了,他肃清鬼蜮得道飞升,成为了仙界当之无愧的战神! 那名修仙者正是离星遥。 那样的人,怎会变成了这样的神? 脸红仙子还是不死心,又问:“他这般行事,帝君不管吗?” “不管,帝君对他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这就是功臣的待遇吧……欸?那不是游奕灵官吗,他怎么来了?” 游奕灵官,仙界的传信侍者,专门负责向仙君、仙子们转达鹤寻帝君的神谕。 此刻,他步履匆匆,直奔月影仙君。 他找了这位仙君大人好久了,此仙不住仙宫,行无定数,见不见得到纯靠仙缘。 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关键时刻,想要找他真是急死个神仙。 “月影仙君!” 游奕灵官隔着老远就开始同他打招呼,不过对方并没有听到。 离近些时,他又喊了两遍,但对方仍是毫无反应。 “离星遥!” 直到最后,游奕灵官恼了,大声喊出了他的本名,那位仙君这才终于舍得把视线从镜子上移开。 “何事?”月影仙君冷淡开口。 “帝君有令,命您下界诛杀鬼王!” “下界哪儿还有什么鬼王?不是早就灭干净了吗?” “那是从前,现在又有一只恶鬼从炼狱出来了。据报上来的消息,此鬼比您从前消灭的那五只加起来还难对付。” 月影仙君不置可否,又问:“为何要我去?” “因为您是战神?” “不去,”月影仙君想也没想地直接拒绝,“你们派其他武神去吧。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从下界里挑一挑。就像你们当初找上……我一样。” 游奕灵官在心中默默吐槽: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下界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啊? 不过他明面上并不同月影仙君争辩,只是正色道:“这是帝君神谕,不容有违。” 见对方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游奕灵官又补充说:“帝君预料到您不会轻易答应,他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帝君让我告诉您:‘因缘解结,在此一行’。” 月影仙君不知听懂有无,他眼色晦暗地盯着传话的灵官看了半天,沉默半晌后,终于回了个“好”字。 …… 下界 灵渊宗,藏酒阁 “呀!若真师弟,你怎么把给仙君准备的酒喝了?” 云瑶夺下眼前少年手中的酒坛,悲哀地发现原本满满的一坛清酿,此时已经所剩无几。 玩了!全完了! 一个月前,月影仙君即将下凡的消息传回到灵渊宗,整个宗门顿时沸腾了。 依照惯例,神仙首次下凡时,会在飞升前的宗门内停留三日,以此激励后辈弟子。 月影仙君是灵渊宗自立宗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成神的修者,是整个宗门最大的荣耀。 灵渊宗的所有弟子,无一不渴望能瞻仰仙君风采,云瑶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她比其他人更幸运,因为她被选作了在迎神仪式为仙君献酒的侍者。 这意味着她不仅能够见到仙君,还能够和仙君近距离接触! 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但是现在她遇到一个最大的难题,那就是:酒没了! 云瑶气得满脸通红,她愤怒地指着师弟骂道:“若真!看你干得好事!月影仙君明日就到了!这下可怎么办呀!” 第3章 闯下大祸的少年毫无愧色,他带着酒气嘻嘻笑道:“师姐,莫生气嘛。这坛没了,再换一坛便是!” 云瑶更恼了:“你说得倒轻巧!你让我上哪儿去另寻一坛埋了三百年的桃花醉?” 少年指着身后一排排的酒架,语气分外轻松:“哪里用那么麻烦,随便拿一坛应付就好了,反正仙君也喝不出什么区别。” “胡说八道!谁说仙君喝不出?传典上记载,仙君成神前最喜饮酒了!更何况被你偷喝掉的这坛,可是仙君凡人时期亲手酿得!就算别人发现不了端倪,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仙君?” “三百年前的老东西,也亏你们能找得到……” 若真还在借着酒意胡言乱语,他晃悠悠地在酒架前挑挑选选,最后抱着一坛仅有三年的极品桃花醉跑到云瑶面前。 “师姐,你就听我的吧。换一个。我看这坛新的就很不错嘛,闻着就比那坛不怎么好喝的老酒香!” 云瑶被这个新来的小师弟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她举着空酒坛恨不得直接砸死对方! 若真赶忙拉住她的手,温言道:“师姐,要不这样吧。明日你只管称病,我替你去献酒!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如何?” “不行!就你这个样子,明天还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呢!” “唉~那就没办法了。” 若真语气夸张,他将双手伸到云瑶面前。 “云师姐,你公事公办,把我送去戒律堂吧。酒是我喝得,什么惩罚我都认。想来掌门他们是不会为难师姐你的!” 提到掌门,云瑶瞬间冷静了。 她知道掌门有多么看重明日的迎神仪式,他对所有参与仪式的弟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万不得出半点差池!” 若是让掌门知道,月影仙君珍贵的桃花醉被偷喝了,那么负责保管酒的自己,一定会跟着若真一起受到严惩! 而且依照掌门的处世作风,恐怕最低也得是将他俩逐出宗门。 如此一来,自己的修仙路可就算是彻底废了啊! 云瑶看向若真,少年醉着酒,笑得天真无邪。 她叹了口气:这个小祸害提出的办法虽然冒险,但是确实有机会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出…… 翌日,灵渊宗山门前 灵渊宗现任掌门离玉溪率领众弟子,对这着上空长身叩拜,恭迎月影仙君回宗。 整场迎神仪式准备得庄严盛大,灵渊宗当真费了心思。 但作为主角的月影仙君却始终冷着脸,对什么安排都提不起兴趣,不仅如此,他的眉宇间还隐隐透出了几分厌烦。 种种迹象加在一起,令离掌门极其不安,他甚至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仙君大人好像根本不喜欢灵渊宗? 可,这怎么可能呢? 离掌门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安慰自己:神仙都已斩断尘缘,不再留恋人间喜乐,仙君大人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算算时间,下一个环节应当是献酒了。 离掌门稍稍安心了些,那坛酒是仙君下凡前唯一亲自指定的东西,想来应是承载着仙君过往的美好回忆吧。 “桃花美酒,奉饮仙人!” 一声清亮的嗓音过后,一名清秀少年端着酒具走进大殿。 离掌门大惊失色,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弟子:“那人是谁?云瑶呢?” 大弟子赶忙小声答道:“掌门,那是半月前入宗的若真师弟。云师妹今早突发恶疾,下不来床,临时换成他来献酒了。” “胡闹!就算云瑶病了,也不能让个新弟子去献酒啊!” 离掌门音量压得很低,但怒火却压不住。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那名叫若真的弟子,已经缓步走到了月影仙君的面前。 少年双手托杯,奉酒上前,礼仪周到,虔诚无比。 仙君大人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随后接过酒杯,倾杯而尽。 饮毕,清冷仙君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他与少年目光交汇,赞了句“好酒”。 直到此刻,离掌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样放下心来的,还有躲在殿外偷看的云瑶。 不过,她在庆幸的同时,也产生出了一丝疑惑:难道仙君真得喝不出区别? 第3章 少年与仙君2 深夜 灵渊宗,聚气峰 自从“离星遥”飞升后,他的旧居启音阁便成了宗门圣地。 晨起清扫,日落明烛,一日不曾间断,虽已无人居住,但一切一如三百年前。 而紧邻启音阁的另一处居所,可就没有这般的好待遇了。 那边荒草丛生,积灰破败,别说有人打理了,没被拆掉就已经是对它最大的仁慈了。 这两处聚气峰上唯二的修士居所,一盛一废,高下立判,正如它们各自曾经的主人一样。 废屋的主人是灵渊宗三百年前的一名微未弟子,原是没有资格住在聚气峰这种灵华宝地的。 但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手段,取得了宗门天骄离星遥的青睐。 离星遥视那人为知己挚友,不顾众人反对,硬是把他拉来自己隔壁作伴。 后来,离星遥飞升后,那人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有人猜是他以前缠着离星遥的时候,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道,现在靠山走了,他怕遭报复所以提前溜了。 至于这个说法对不对,根本没人在乎。 因为那人本就是宗门里的边缘人,除了离星遥外,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会关心他去了哪儿。 甚至没过多久,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宗门里还有过这么一号人物了。 而现在,那个被冷落、被遗忘的人回来了。 以另一种身份,被动地接受着万众的瞩目。 月影仙君独自登上聚气峰,他浅浅地撇了一眼废屋,接着没有任何留恋的走进了旁边的启音阁。 他径直来到庭院内的梧桐树下,抬首望见古树上挂着得那只灵气环绕的祈福锦袋。 那是他当年亲眼看着离星遥挂上去的,他曾好奇地问过里面放得是什么。 可离星遥却不说,还笑着警告他,只能等自己飞升走了以后再打开。 这一等便是无期,人间、天上时,他都一直记得这个锦袋,只是从来没有勇气回来取下。 月影仙君呆呆地注视着那只已经灵气减退的锦袋,金光一现后,锦袋上系着的金丝悉数断开。 可不待锦袋落到仙君手中,一道白影抢先一步从半空中劫走了它。 白影落地显身,正是之前献酒的少年修者。 “放肆!拿来!” 月影仙君沉着脸,伸手要少年交还锦袋。 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手中冒出一团火焰,锦袋顷刻间化作一团灰烬。 眼见珍惜之物被毁,月影仙君罕见地动了怒气,指尖金光聚汇,身后影影绰绰。 少年压根没有惧色,他快速抽出佩剑,旋即舞出一道凌冽剑气。 月影仙君急速侧身,利剑贴着他额发划过。 他钳住少年衣袖,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行刺本仙君?” 少年不说话,只是盯着仙君的脸看,越看越觉得恼火。 他以掌风推开对方,而后笑得嘲讽意味十足:“仙君?哈哈哈哈……好一个仙君!” 接着,他双手快速结印,脚下立现一朵红莲虚影,映得人与剑皆是赤红一片。 少年将剑尖对准月影仙君腰间的剑鞘,挑衅道:“仙君大人,你不是剑修吗,为何还不拔剑?是不想呢,还是不会呢?要不要我来教你两招?” 说罢,少年足尖轻点,凌空跃起,白衣红剑尽显杀意。 他翻手挽出一道剑花,一剑斩断日月光影,若非月影仙君及时以神力结成防护,此时已成剑下神魂。 一剑过后,月影仙君当即变了脸色,这少年用得是红莲剑法! 其威力虽不及离星遥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此套剑法自离星遥之后便已绝迹。 仙君震惊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少年眼色阴鸷,他垂下剑,再次一步步逼近仙君。 直到二人仅有一臂之隔时,他唰得解开了自己的道袍,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你干什么?” 月影仙君立刻别过头去,但又忍不住扭回脸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他看到少年胸口处,赫然有一条狰狞丑陋的剑疤。 “难道你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月影仙君连连否认,这太荒谬了,他是亲眼看着那个人咽气的啊!这少年怎么会…… 仙君大叫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不如你自己来判断一下吧!” 少年一把拉住月影仙君,将他颤抖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 “扑通、扑通、扑通……” 温热的剑疤下,一颗鲜活的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 第4章 月影仙君呼吸急促,嗓音暗哑的不似人声:“……你真得还活着?” 他抽回手,后退了几步,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地狂笑了起来。 笑声盖过了哭腔,长指遮住了泪眼。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又抬起头来,眸光幽深地凝望着少年,一字一顿道:“离星遥,你还真是难杀!” 少年紧握利剑,澄澈的眸中带着刻骨的恨意:“墨尘,想让我死没有那么容易!况且,我就算是死,也会拖着你一起的!” “啧,性格还是那么恶劣。” 墨尘挑着眉,小声嘀咕了一句。 离星遥看着那张属于自己的脸,摆出那副令人讨厌的表情,顿时火大。 他飞起一脚,直踹墨尘心口。 墨尘不躲,身后探出六根黑色锁链,结结实实地挡下了对方那足矣踢碎狠脏器的一击。 这六根锁链,离星遥熟悉的很,它们是墨尘的保命法器。 如今有了仙法的加成,这六根破链子也成了神器了,敢在他离星遥面前舞弄叫嚣了。 墨尘目光不善地盯着模样陌生的离星遥,身后的黑色锁链呈现出进攻的姿态。 “离星遥,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唔……咳!” 墨尘刚放完狠话,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感到体内此时气息紊乱,五脏六腑疼得好像被刀子搅来搅去。 他以铁锁强行支撑住身体,眼神怨毒地转向离星遥:“你在酒里下毒了?” 后者勾着唇角,表情十分畅快:“怎么样?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巧了,我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离星遥给墨尘喝得,正是当年墨尘给自己喝得那种毒药。 只不过凡人之躯的离星遥,中毒后当场修为尽毁,即便不死,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废人。 而墨尘现在已是仙体,此药只能让他受些折磨,并不能损害其根基。 离星遥走到墨尘面前,用力扯掉护住他的锁链,冷眼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少年人毫无犹豫地对着身下人接连猛踹,直至自己都觉得累了时方才停下,他揪起对方的领子,质问道: “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始终真心待你,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我?就为了抢我气运?就为了成神?” 墨尘一边咳血,一边甩开离星遥的手,神情癫狂:“是人是神是魔我都不在乎!我那么做得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恨你!咳咳!因为我恨你啊!” 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他嘴里再次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他指着离星遥控诉道: “离星遥,你太冷血了!你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是你害死了他!是你有愧于我在先!你夺走了我最重要的,我也要夺走你的!我,我只是……我只是在复仇!” 墨尘越说越激动,但真心话却只肯说一半。 另一半,他说不出口,也不能再说。 他知自己三百年前就已经疯了,为离星遥而疯,与其他人无关。 离星遥是他的光,可就是那样耀眼的光,引诱出了他心底最不堪的暗。 光与暗本就不该同生。他与离星遥也是如此。 “居然是这样吗?哈哈哈哈哈,竟然是这样!原来你一直信他不信我……” 听了墨尘的回答,离星遥仰天大笑。 看来墨尘跟自己一样,都不过是个笑话。 只是这两个笑话结出的苦果,最后都让他一个人吞下了。 好不公平啊! “即是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墨尘,不管你是处于什么原因,当年之事都已发生,不能就那么算了!” 少年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仙君,又道: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我上书仙界告发你,一经查实,你自会受到天罚;二是,我让你继续做你的月影仙君,但前提是,你要助我重新飞升。” “离星遥,你的气运已与我完全融合,你怎么告发我?你说得话有谁会信?” “你是用什么方法融合的,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会不知?你以法器强行逆天而为,此等举措怎会不留痕迹?只要仙界的帝君肯对你体内气运仔细探查,便可知晓你的真正身份!”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少年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选吧!一还是二?” “我选三,直接杀了你,永绝后患。” 墨尘缓缓站起身来,随着又一口污血的吐出,头脑清明了不少。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定定地看着离星遥,眼中戾气渐浓。 “你方才出剑时,我便发现你的修为并没有完全恢复。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你若能做到,大可一试。” 离星遥神态自若,他凑近墨尘,在对方耳边轻声说: “好心提醒你一句,上书的告文我早已拟好,三个月内我若不解除法术,告文便会自动送上仙界,届时你必死无疑。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死后,能不能进冥河?” 墨尘摊摊手,无所谓道:“进不了冥河,就下炼狱呗,反正当神仙也挺无聊的。” “什么?!你窃取了我日夜勤修得来的成果,到头来竟还敢用‘无聊’两字来形容?” 离星遥怒火中烧,抬腿又是一脚,但这次却被黑色锁链缠住。 墨尘拉着锁链的另一端,表情颇有些无奈:“怎么还来?你再这么踢下去,就算是神仙也抗不住了啊。” 离星遥黑着脸不说话,手上已开始结印。 见对方开不得半点玩笑,且大有一副现在就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墨尘眼珠转了又转,在红莲出现前开口道: “飞升何其困难,你比我更清楚!凭你当前的情况,几乎是没有任何可能。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离星遥停下手中动作,收回腿时还不忘了勾着锁链拽墨尘一个踉跄。 他理理衣服,脆声道:“我要你助我诛杀新出现的鬼王!” 第4章 废物?1 灵渊宗掌门离玉溪一觉醒来感觉天都塌了:月影仙君走了! 说好的在宗门停留三日,结果仙君只呆了一日便不告而别! 离玉溪站在空荡荡的启音阁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方才从他身边经过的两名“弟子”,正是修者憧憬的离星遥,以及受人叩拜的月影仙君。 墨尘此刻已在离星遥的威胁下换回了自己本来的样貌。 拿出化形法器时,似为了激怒离星遥一般,他故意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喜欢用你这张招蜂引蝶的脸啊!” 离星遥果然被惹恼,气得又想动手,但碍于已是白日,宗门后辈们随时会出现,只得先忍了下来。 离星遥在生气的同时也颇感奇怪。 在他的印象中,墨尘一直是一个怯弱安静的人,虽然有时候确实挺古怪的,但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挑事、烦人。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以前他都是装得? 在离星遥思考的功夫,墨尘已经解除了身上的化形。 墨尘的个子比离星遥高出不少,这三百年里为了假扮离星遥,他一直处于缩骨的状态。 他深深地抻了个懒腰,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再次亲眼见到墨尘的真身,离星遥若说心中没有半点触动那肯定是假的。 单论样貌而言,墨尘绝对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清瘦俊朗,面部线条流畅,五官斯文雅致,一对柳叶眼生得风流迷人,宛如藏了一整池的春水。 离星遥曾取笑他说:你这双眼啊,太具欺骗性!真是看人看狗都深情!长你脸上算是白瞎了。 离星遥说那话时,可没有想过,最后栽在这双眼睛里的,竟会是他自己。 毕竟,除了他以外,几乎再没有其他人仔细留意过墨尘的长相。 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与墨尘自身的性格有关。 墨尘其人平时不怎么说话,总是耷拉着个脑袋躲在一旁,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多数见过他的人,对他的评价就只有两个字:阴沉。 不知是不是神仙当得久了,墨尘现在的气质与从前大相径庭。 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股阴沉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沉稳的自信。 变回原貌的墨尘,透过铜镜注意到了身后的离星遥。 他转过脸来,讨打地说道:“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你也不用这么一直盯着我。” “呸!” 离星遥翻了个白眼,看来这人不是变自信了,而是变自恋了。 墨尘打量着还是陌生少年模样的离星遥,奇怪道:“你不换回原来的样子吗?” 离星遥神色有些不自然,冷漠回口:“不必了,被你用过的样子,我觉得恶心。” “……随便你。” 墨尘收回视线,不再与对方对视,转而看向天空道: “出发吧。赶紧把这件事儿结束掉,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别有什么牵连。” 第5章 “是啊,赶紧结束掉吧。” 离星遥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心境与墨尘截然不同。 两人不再交谈,双双望天,在原地干等了好一会儿。 墨尘扭过脸来,问道:“你怎么还不御剑?” 离星遥也惊了:“你不要告诉我,到现在了,你还不会任何一种神行术?” “确实不会。”墨尘回答地极为坦然。 “啧啧!墨尘,你都是仙君了,怎么还是那么废物?” “呵!觉得我不行,别来找我啊!” “你当我愿意找你?也不知道当初是谁,非要死皮赖脸地求着跟我去鬼蜮?” “……” 离星遥当年会带着墨尘去鬼蜮,纯属意外。 他那时根本不认识墨尘,之所以会出手相助,只是单纯怕墨尘死在自己的居所里,太晦气! 现在想来,还不如让他被打死在那儿算了呢! …… 三百年前,灵渊宗 灵渊宗离星遥,受仙界帝君亲召,领神谕,奉天命,即将赴鬼蜮诛五王。 此消息一经传出,引得修仙界四方震动,唯当事者仍不以为意,平常对待。 五日后的巳时三刻,离星遥从崖底苦潭处晨修归来,行至启音阁前,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一片熙攘。 他推开门,只见灵渊宗时任掌门离忘清,正带着十几名装束各异的修者们等在庭院内。 随着眼尖者的一声“离师弟回来了!”,一众年轻的男女修者迅速围到离星遥身边,这边一句“师弟练功辛苦”,那边一句“离兄许久不见”。 “你们……” 离星遥满脸疑惑,他望向人群后的离忘清,纳闷道:“这是什么情况?” 离忘清庄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古板: “星遥,今日在此的都是各宗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们愿与你结伴前往鬼蜮,共同为天下除去祸患。” 离星遥眼色沉了下来,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直走到离忘清面前:“我不需要累赘。” 说完,他转身准备回屋。 “站住!” 离掌门一声怒喝。 离星遥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他对离忘清是有些本能惧怕的。 离忘清不只是灵渊宗掌门,也是离星遥的亲叔叔。 自离星遥父母双亡后,离忘清不仅接替了其兄离忘书的掌门一职,同时也接管了离星遥这个年幼的侄子。 离忘清道:“不是同你商量!此事宗门已定,你必须最少选一人带去!” 看着侄子脸上的倔强,离忘清语气软了几分:“星遥,这也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哼!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是你又跟别的宗门达成什么协议了吧?还有你们这些人!” 离星遥将矛头对准其他年轻修者:“若真为拯救苍生,大可自行前去,何必聚到这来?你们跟着我,也不过是想蹭些功德吧?” “混账!说得什么浑话!” 离忘清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还有其他修者在场,他的巴掌此时已经落到了离星遥脸上。 而那些被指摘的修者们,表情同样难看。 这些人单拎出来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在各自门派里皆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曾受过此般侮辱? 他们愤恨地瞪着离星遥,此人实在狂妄,但他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毕竟,在修为与战力方面,离星遥是断档领先。 这些年轻人几乎都在宗门联赛中与离星遥交过手,然后以惨败告终。 他们心里清楚,就算大家加在一起,也根本对付不了一个离星遥。 离星遥是公认的无双天才、王者剑修,也是公认的脾气超差、极难相处。 面对他的这般无礼态度,一小半人权衡再三后,干脆愤然离场。 离星遥环视了一圈剩下的人,这些人里除了本门的一个师兄外,其余的也都是些熟面孔。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离星遥对着那个完全陌生的面孔,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啊?”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庭院角落里站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 那人半垂着头,不敢直视其他人,发现离星遥注意自己后,脸上显得十分激动。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紧张地抬起头,几度张了张口,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名灵渊宗师兄认出了高个男子。 “欸?这不是那个什么都学不会的废物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墨尘!墨尘,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离师弟,他也是咱们灵渊宗的!” 闻言,离星遥又看了看高个男子的脸:没印象。 一旁的离忘清也望了过去,见那人果然是墨尘。 墨尘是被人丢在灵渊宗山下的孤儿,前任掌门离忘书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了宗门。 灵渊宗以剑法闻名,宗门内弟子基本都是剑修,然而墨尘不仅毫无习剑天赋,也学不来任何其他的修行之术。 依照宗门规定,这样的孩子是不能继续待在山上当弟子的,但因考虑到他无处可去,离忘书破例让他留了下来。 离忘清面色阴沉地对墨尘训诫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尘偷瞄了一眼离星遥,而后才小声回道:“掌门,我也想去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出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一起出去?” 离星遥跟在离忘清后面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离忘清黑着脸转向离星遥,沉声道:“星遥,人选今天必须定出来。是你自己选,还是我们帮你选?” 离星遥撇撇嘴,知道此事已无回旋余地,索性说道:“我自己来。” 见他松口,离忘清脸色缓和了许多:“好。你想怎么选?” 离星遥的目光再次从众修者身上一一扫过,他对着那些或期待或不安或愤怒的脸,微微一笑道:“抓阄吧。” “胡闹!” 离忘清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其余众修者也忍不住纷纷开口。 “离兄,这种选法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是啊,既然我们是要诛杀鬼王,那自然应当是以实力说话,谁修为高谁和你去!” “非也非也,我倒是认为应该要看谁更能帮得上离道友,要论调查情报的能力,我们千影宗当属第一。” “若这样说,我们宇清宫的隐身诀……” 趁众人争论之际,离星遥从旁边的梧桐树上折下一段粗枝。 他手起剑落,将树枝削成了多根一样粗细的木条,又随机抽出一根在尾端做了标记。 一切就绪后,离星遥走到众修者们面前,晃着手里的木条笑道: “呵呵,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莫非诸位道友没有自信被上天选中?” 第5章 废物?2 “……” “……” 气氛在一瞬间凝固了,众人心思各异,但很快有人打破了沉默。 “我支持离道友的说法。咱们再争下去,恐怕就要伤和气了,不如就把选择权交给上天吧。” “也好,这样选没选上都是天意,谁也不必多抱怨。” “同意。” “我也没意见。” 眼见着众修者们一个个表态赞同,离忘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新一辈的英杰们,居然全都愿意跟着离星遥一起胡闹! 如此重要之事,是可以如此草率方式决定的吗? 离忘清觉得自己实没法继续留在这里了,他没眼看这群年轻人后续是如何抓阄的。 他从人群中叫过来一个弟子:“颜悉,我先走了。晚些时候,你把结果报给我。” 弟子点头称是,掌门快步离开。 离掌门离开后,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离兄,开始吧!” 离星遥点点头,他将手中木条变了变顺序,随后一把扔向就近的墙壁。 转眼间,木条以等间的距离,整整齐齐地垂直在墙面。 众人走近墙边,但无人率先进行下一步动作。 “谁先来?” 不待有人回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向墙壁。 “啪!” 颜悉用剑鞘将那只手打了下去,他对手的主人没好气地说道:“墨尘,谁许你参与抓阄的?快滚,别来碍事!” 墨尘收回被打得红肿的右手,又将左手伸向墙壁,不出意外,又结结实实地挨了颜悉一剑鞘。 尽管两只手都疼得举不起来了,但他还是站在墙壁的最前面一动不动。 有人轻笑道:“还挺执着的呢!颜兄,要不让他接我三招,要是三招后他还能站得起来,你就让他也抽一个吧。” “三招?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吧!就他那样的废物,来个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都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颜悉推了一把墨尘,又怒道:“喂,你还挡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真要挨顿揍才肯走?” 第6章 墨尘没有理会对方的奚落,反是很认真地问道:“是不是我接完他三招,就让我抓阄?” 颜悉不屑道:“赵道友是体修,你硬接他三招,命都得没了,还妄想什么抓不抓阄啊?别犯病了!赶紧走!” 墨尘不听,他自顾自转过身去,对体修赵思异道:“来吧,我接你三招。” 赵思异有点懵,他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这人还当真了。 赵思异看了看离星遥,离星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又看了看颜悉,颜悉脸上只有怒气。 既然灵渊宗的人都不出面阻止,那他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小教训。 虽然赵思异很想将之前从离星遥那里受的气,撒到这个叫做墨尘的人身上。 但这里毕竟是灵渊宗的地盘,他也不好直接把人家的弟子打死、打残。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招式:以疾风腿快速扫向墨尘。 墨尘还没有看到对方如何出招,便已经跪在了地上,感觉腿骨发麻、双膝剧痛。 他几次三番地尝试挣扎着站起身,但全都失败了。 赵思异道:“这位道友,你今日恐怕是没法再站起来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众人绕开墨尘,重新聚拢在墙壁前,准备挑选各自的木条。 “等等!再来!” 墨尘喊停众人,凭着惊人的毅力站了起来。 赵思异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对力道的控制向来精准。 刚才的那一脚,他应当已将把墨尘的膝盖骨踢碎了一半才对,这人怎么还能站得起来? 他看着满头冷汗的墨尘,问道:“你确定我们还要继续?” 墨尘咬着牙,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行吧。” 赵思异站回到原来的位置,冲着墨尘的前胸挥出一掌,一掌过后,墨尘的肋骨根根断裂。 墨尘倒地,身上、口中皆是殷红一片。 赵思异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心中产生了一丝内疚的情绪。 感觉自己像是欺负了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凡人,但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墨尘自己太执拗,自寻难堪。 正当赵思异庆幸这场小闹剧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墨尘居然又站起来了! 其他修者此时同赵思异的想法是一样的:这个墨尘有点邪门! 他们仔细观察起墨尘,发现对方身体周围垂着几根极细的锁链,正是那些颤巍巍的锁链将墨尘支撑起了起来。 赵思异奇怪道:“这是什么法器?怎么从来没见过?” 墨尘答不出话,他摇摇晃晃,已经丧失了所有说话的力气。 颜悉替他回道:“那不是什么法器。是他自己搞出来的。这个人平时就摆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赵思异微微颔首没继续深究,但对面之人却死死地盯着他,示意他快点来第三招。 墨尘过分偏执的眼神令赵思异感到极不舒服,他此刻不再有什么愧疚之心,反而变得恼怒。 “不自量力!” 赵思异拉开长臂,摆出正经功夫招式,他要动真格的了。 可不待他出拳,离星遥先一步走到二人中间。 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下,离星遥拽起墨尘的衣领,将这个浑身狼狈的男子拎到了墙边,冷声道:“你想要哪一根?我帮你取。” 墨尘仰着不知道是因为受伤充血,还是因为兴奋激动而涨红的脸,抬手指了指最上面的那一根。 离星遥拔下木条,看了看尾部:墨尘中选了…… 离掌门得知此事后,不出意外地大发雷霆,一连骂了离星遥好几个时辰。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不止是离忘清生气,离星遥自己也很头疼。 墨尘,一个累赘中的累赘。 离星遥想不出,他带墨尘去鬼蜮的话,这人除了能给自己添麻烦外,还能干什么? 可是,若此时反悔,离忘清肯定会硬塞另一个人给自己。 与其来一个更麻烦的真修者,倒还不如先拿这个废物作挡箭牌,大不了,出发时甩下他就是了。 但离星遥显然低估了墨尘的缠人程度。 他们动身日期定在一个月之后,临行前离星遥短暂地闭关了半个月。 出关后,他发现墨尘好像长在了启音阁里。 墨尘每日天蒙蒙亮时,就来到这儿,不等到离星遥睡下不肯离开。 他来了也不说话,就兀自垂着头安静地站在庭院角落里。 好像他来此的目的就只是想告诉离星遥:不要丢下我。 起初,离星遥根本懒得搭理他,随他爱在那边呆多久,就呆多久。 后来时间长了,离星遥竟也有些习惯了他的每日出现。 一日清早,离星遥照例出门晨修,他随意撇了一下在庭院里“站岗”的墨尘。 晨曦的微光照在墨尘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淡色的眼眸中映出了春水的涟漪。 离星遥停下脚步,又多看了他两眼,在发现他白衣下缠着的一圈圈绷带时,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你也太拼了吧!” “你当时是怎么想得?又未必能够抽中,何苦非要接赵思异三招?” 墨尘抬起头,用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注视离星遥,低声说:“只要让我先选,就一定可以选中。” 离星遥笑笑,以为他在吹牛。 见对方不信,墨尘目光热切地辩白道:“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所以知道你手里哪根木条有标记。” 说完,他快速垂下头,像是怕会引来对方的责怪。 谁知离星遥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轻笑调侃:“眼力不错,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嘛!” 不过接下来,离星遥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他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去鬼蜮?若你只是想赚些功德,亦或是想证明自己,那我劝你趁早放弃吧。此趟旅程凶多吉少,你修为太低,去了只会白白送命。” “……” 离星遥等了一会儿,但见墨尘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他没了耐心,也懒得再管,求生求死都是墨尘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可就当离星遥迈开步子准备要走时,墨尘却小跑过来拉住了他。 墨尘握着离星遥的手,眸中全是对方的倒影,这个弱不禁风的白衣男子开口时,声音显得既紧张又坚决。 他对离星遥说:“都不是。我想去保护你。” 离星遥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墨尘的大胆举动,也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小到大听到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要做到最好”以及“不要让我们失望”。 好像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不认为他也会脆弱,他也需要被保护。 “搞什么!神经病!” 离星遥厌恶地抽开手,由于用力过猛,直接将身前的墨尘甩到了地上。 看着墨尘隐隐晕出血色的绷带,以及失望无措的表情,离星遥动了一份恻隐,但还是板着脸冷言道: “保护我?就你?省省吧!你还是多想想怎么保护自己吧!” 墨尘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冲着离星遥的背影喊道:“我是认真的!我会向你证明的!” 离星遥当做没听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庭院。 片刻后,他又折返了回来,指着门口,怒气冲冲地朝着墨尘吼道:“滚出去!别再来了!……出发的时候叫你!” “嗯!” 被骂者丝毫不恼,他眉眼弯弯,脸上全是笑意。 第6章 红莲映叶 白衣仙君看看天色,又向少年催了一遍:“快点吧。你不御剑,咱们怎么去鬼蜮?难不成要坐马车?我可没有凡界的货币,你有吗?” 离星遥面部抽搐了一下。 再次为死在墨尘手里的自己感到可耻。 一个仙君,加上一个修者,远行时若还需要借助凡人的普通乘具,那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但是,想让他御剑带二人一起飞行,那也绝对不可能! 他呛声道:“御不了,剑太短,站不下两个人!” 墨尘狐疑地瞅向他:“以前不是一直都可以的吗?怎么,你现在变成这么点小个子了,反而站不开了?” 离星遥白了墨尘一眼,暗道这人真是厚颜无耻的可以,居然还有脸提以前! 见离星遥面上又恼了,墨尘瞬间猜出了他的心事。 离星遥一定是回忆起了,他第一次御剑带自己飞往鬼蜮时的情形。 离星遥始终把那次飞行经历当作是二人共同的黑历史,尽管墨尘从来不这样认为。 …… 三百年前,为了逃开宗门繁琐的送别仪式,离星遥擅自提前了启程去鬼蜮的时间。 他在正式出行日期的前一晚,把墨尘单独叫到了启音阁。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咱们现在就走!” 离星遥做事向来利索,说完便踏上赤华剑升至半空,但他的身侧却迟迟没有人影出现。 第7章 离星遥疑惑转头,见墨尘仍在原处傻站着,不由冲地面喊道:“你干嘛呢?还不快点跟上!” 墨尘表情极其窘迫,尴尬开口道:“我不会御剑。” “那风神诀?灵狐步?瞬影咒……” 离星遥一连说了十几个神行术的名字,墨尘一一摇头。 离星遥无语了,落剑回地面,双手抱胸,语气十分不爽:“那你会什么?” “……” 墨尘答不上来。 他的沉默令离星遥烦躁。 离星遥再次指着门口,对墨尘沉声道:“你不用去了。滚回去睡觉吧!” 墨尘不肯走,也不让离星遥飞,他拉着重新升空的赤华剑剑柄哀求道: “你带我一起御剑吧!我很瘦的,占不了多少地方。或者……或者……我就一直抱着剑柄飞也行!” “不行!你放手!” 离星遥抬起脚,准备把这个没用的烦人精踢到一边儿去。 可在对上了墨尘可怜兮兮的眼神后,他又一次心软了。 最终,他放下了脚,把墨尘拉上了剑。 浩瀚苍穹之下,一柄赤剑带着两名少侠畅游云霄。 离星遥素来最爱御剑疾行。 剑行千里,揽尽群山,晨听鹤鸟长鸣,夜赏辉月星空,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当然,若没有身后面的那个累赘就更好了。 墨尘站在剑尾倒也老实,他依旧安静,安静到让离星遥一度忘记了他的存在。 可这一忘便出了事儿。 起初,未出灵渊宗山门时,赤华剑飞得既不快也不高。 但一旦离开了灵渊宗的地界,离星遥就开始习惯性地陡然提速升空。 正当他全身心地沉浸在飙剑带来的快感中时,一双略显冰凉的手从后方环上了他的腰…… 突如其来的身体刺激,令离星遥猛地打了激灵,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风驰电掣的御剑好手,以相当不体面的方式,从宝剑上翻了下去! 这是离星遥平生第一次从剑上掉下来,他大脑宕机了一瞬,竟忘了要在第一时间召唤赤华。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手,此时仍在紧紧地抱着他! 离星遥简直出离愤怒了,他甚至把重新召剑、御剑之事都往后放了放。 他一边下坠,一边硬生生地把墨尘从身后拽到了身前,掐着对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尘被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手却依旧没从离星遥腰上拿开。 他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哆哆嗦嗦地说道:“我好像……恐高。” “恐高?这种事儿你不早说!”离星遥暴怒。 “我也是刚知道的,”墨尘的声音真诚中带着一点点委屈,“我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 离星遥松开了手,自认倒霉。 他不再去管贴在身上的墨尘,而是闭上眼开始用意念搜索赤华剑的方位。 可是他的注意力还没能集中几秒,就感觉到身前之人动来动去,摸摸索索,扰得人心烦。 离星遥睁开眼,瞪着一只手搂着自己,一只手在袖袋中找东西的墨尘,冷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见墨尘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枚巴掌大的黑色圆盘。 墨尘简单地拨弄了几下圆盘,随后将其抛到空中。 那物腾空后迅速向四周延展,不多时化为了一片能容下两个人的黑色不规则“荷叶”。 “荷叶”围着二人转了一圈,其速之快不亚于飞剑。 顷刻间,它飞到二人脚下,将他们稳稳地托在了空中。 离星遥惊讶地看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玄片,心道宗门里还有这等法器吗? 可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轮得到墨尘吧? 不过,离星遥现在来不及想太多,他必须要趁着此刻在空中的平稳状态,尽快凝神召回赤华。 离星遥重新闭上眼睛,静心念咒。 须臾后,与他心有灵犀的赤色宝剑“嗖”得一声从夜空中飞出。 他跳上爱剑,冲那黑色的“荷叶”扬了扬下巴,颇为感兴趣地问道:“这是何物?哪里来的?” 墨尘呆在“荷叶”上,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我自己做得,还没有起名字。” 又是自己做得?离星遥想起上次出现墨尘身下的锁链,觉得此人在机巧方面好像有点本事。 或许,他也并非是个全然无用之辈? 但墨尘接下来干得事,让离星遥全面撤回了上述想法。 墨尘将“荷叶”悬停在赤华剑旁边,非常自然地抬腿向剑上迈去。 离星遥急忙拦住他,指着他身下道:“你有这样的法器,干嘛还要赖在我的剑上?” 墨尘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脚下已经没了支撑,那片黑色的荷叶以极快的速度缩回到最初的巴掌大小。 幸好墨尘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了赤华剑的剑柄,这才使得自己免于再次高空跌落。 他小幅低头向下瞄了一眼,额间顿时冷汗连连。 墨尘后怕极了,不自信刚才若是掉下去,离星遥还会不会去救他。 他抓着剑柄在空中荡来荡去,害怕而勉强地抬起头看向离星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这东西的飞行需要依靠法力维持,我修为低,刚才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已经是突破极限了。” 离星遥鹤立于剑身之上,眼神复杂地望着剑身之下的白衣人,而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句:“墨尘……你个废物!” …… 时间拉回到现在,少年人模样的离星遥,仍是坚持不同意二人共乘一把剑,他不满道: “你那片会飞的‘荷叶’呢?怎么不把它拿出来?你昨天不就是乘着它下凡回来的吗?今天怎么就不能再乘着它去鬼蜮了?” 墨尘眼神闪躲,回答地有些敷衍:“用那个太耗仙力,我怕你在半路上袭击我。” 对于这样蹩脚的借口,离星遥半点都不信,他语带不屑道:“那你就不怕我在剑上动手脚?” “不怕,”墨尘说得风轻云淡,脸上挂着惹人生气的微笑,“只要你别再站不稳掉下去了就行。不然,到时候我还得跟着你一起遭殃。” 离星遥冷冷地看向墨尘,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脸上也逐渐露出了不讨人喜欢的笑容: “你要是非想同我一起御剑也可以。那你抱着剑柄飞吧。反正你也有经验,不是吗?” 说罢,离星遥将佩剑甩到空中,灵巧翻身跃上,一个滑身将利剑尾端停在墨尘面前,眼神挑衅地示意对方抓上去。 “……” 墨尘脸色难看。 离星遥端着少年的纯真面庞,无情笑道:“怎么了?不是你说让我御剑的吗?走吧!” 墨尘沉了沉眼,背过身去,从袖中取出了那只离星遥曾经见过的黑色圆盘。 他张开手,圆盘从他手中飘出,展成一片黑色荷叶。 离星遥无声息地御剑升空,从斜后方悄悄地观察起,那件被墨尘遮遮掩掩的神行法器。 黑色荷叶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唯一的不同是,叶片的中央位置多出了几个从前没有过的鎏金秀字: 红莲映叶。 那是墨尘给他的法器起得名字。 飞升后,墨尘就是靠着这件足以取代术法的宝物,成功地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名可以瞬息移行的仙君。 曾有见过它全貌的仙子问墨尘:荷叶确是荷叶,但映叶的红莲在哪儿? 是啊,红莲在哪儿呢? 墨尘也找不到他的红莲了,因为他的红莲已经被他亲手毁掉了。 他费尽心力地改良好了他的荷叶,但他的红莲却不愿也不会再站在上面了。 这是他自找的,也是他应得的。 如今,他的红莲回来了,他不奢望能得到原谅,甚至不希望得到原谅。 离星遥应该恨他,一定要恨他! 如墨尘所愿,离星遥望见那四个金字时,只觉得碍眼又讽刺。 他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默默地飞远了一些,而后才开始大声催促墨尘:“动作快点!” 第7章 再入鬼蜮 青锋出鞘破云涛,寒芒乍现照九霄。 一柄飞剑疾行于天地之间,任山川河流画卷般默默后退。 剑刃之上,凌厉少年迎风而驰,双目含星似冰霜,衣袂飘飘若鹤翔。 纵然沧桑百年,世事变迁,离星遥御快剑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只不过他这次身边多了一位同行者。 一位终于不用再黏在他剑上的同行者。 离星遥侧过头去,上下扫视了一眼与自己齐肩而飞的墨尘,凉凉道:“不恐高了?” 墨尘也不看他,只简短地回了个“嗯”字。 离星遥冷哼一声,又加快了速度。 被甩后的墨尘,盯着离星遥的背影愣了几秒,随后赶忙跟了过去。 第8章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与离星遥同速,毕竟,他从来就不惧疾驰,也从来就不恐高。 但他不敢让离星遥知道这些,因为他以前可没少借着“害怕”的名义,厚着脸皮,宁可挨打挨骂也要从背后搂住对方。 墨尘飞到离星遥一旁,疑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就算你当年没死……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离星遥冷冷望向墨尘,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哼,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后者不语,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离星遥接下来要说的话。 离星遥道:“我命不该绝,自有机缘,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那日,我在修为完散尽前,用闭气决护住了心脉,身体进入了假死状态。” “你以为我已断气,将我的‘尸体’抛入江中,而那时恰有一只巨鲲从下方经过,将我整个人囫囵吞下。” “我随巨鲲游至北境极寒之地,巨鲲与北境灵兽斗法,被对方冰封于冻土之上,我也因此沉睡。” “三百年后,封印巨鲲的灵兽离开了北境,覆盖在巨鲲的坚硬冰层被逐渐被烈日灼化。” “待到冰破之时,巨鲲暴毙而亡,而鱼腹中的我却因长年受其灵气滋养而苏醒了过来,甚至恢复了被你毁了的根骨!” 离星遥盯着那双昔日令他着迷的眼睛,想看看墨尘对自己的这番说辞作何感想。 令人遗憾的是,墨尘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墨尘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 他透过少年略显平淡的面容,看到得依旧是离星遥那张耀眼而骄傲的脸庞。 他方才并没有太留心听离星遥说了什么,因为他一直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作出伸手触碰对方的越轨举动。 对他而言,离星遥怎么解释都无所谓,反正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会信得,或者说他都不在乎。 只要离星遥能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没有离星遥的世界了! 墨尘艰难地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知道再看下去,自己很快又要开始失控了。 他淡淡道:“那你命还真是挺硬的。” 离星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呵呵,墨尘,天未亡我,你也不能!我自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墨尘没再接话,他望着远处逐渐昏暗的天空,岔开了话题:“快到鬼蜮了,你对新鬼王了解多少?” 离星遥也看向远处,语气不快道:“不多,那个新鬼王很神秘,从不离开鬼蜮,也从不在世人面前露面。只知道它修为很高,其他就不清楚了。你呢?” 墨尘耸肩,坦诚回答道:“差不多是一无所知吧。” “哈?”离星遥面露鄙夷,“你此次下凡不就是奔着它来的?为什么会什么情报也没有?你这个神仙怎么当得?” 墨尘无言以对,他确实没有向游奕灵官询问过关于新鬼王的任何情况。 他原本在接受任务时,只是准备随便应付一下了事:去鬼蜮故地重游一趟,遇到鬼王,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算了。 若非离星遥突然出现,要他助自己得到诛杀鬼王的功德,墨尘此时恐怕还不知在何处继续磨蹭摆烂呢。 他对除去鬼王一事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离星遥。 只要离星遥执意前往,他必然会奉陪到底。 墨尘含糊道:“硬塞过来的差事罢了。” 眼见远处出现了鬼蜮城池的模糊轮廓,他又问:“此鬼都做下了哪些大奸大恶之事?” 离星遥不解他是何意,反问道:“重要吗?” 墨尘摇摇头:“只是觉得奇怪,这个新鬼王出现的时间貌似并不长?” “以前那些又屠城又炼阴兵的鬼王,哪个不是在凡界作恶了近百年,闹得太不像话后仙界才出手介入的?” “怎么现在这个一经出世,鹤寻帝君就急着要消灭掉?难道它这么快便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重罪?还是说,仅仅因为它太强了而被忌惮?” 离星遥眼色晦暗:“是不是已经作了恶,又有什么关系呢?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就是会为天地所不容。早一刻被解决,凡界、仙界便少一分隐患,没什么不好的。” 墨尘轻笑:“不愧是你,正邪还是分得那么清楚!你当年接到的神谕明明只是诛杀五鬼王,结果你去了就把人家整个鬼蜮给扬了。” 离星遥没有笑,表情严肃道:“当年鬼蜮里的那些大小恶鬼,哪个没有为祸过人间?早就该有人去肃清它们!若非我那时受预言时间所限,更早之前便会动身前往鬼蜮了。” 说着说着,他又瞪了墨尘一眼:“若是那样……也不会那么倒霉地碰上你了!” 墨尘别过脸,识趣地没再言语挑衅对方,只低声道:“进去以后小心点吧。你跟当年已经不太一样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 “……” 一剑一叶沉默地又飞行了半刻钟,终于在日落前抵达了鬼蜮附近的上空。 二人停在高空中,俯视着下方的整片鬼蜮。 鬼蜮外围是一小片荒芜的戈壁,戈壁尽头是一座鬼气森森的巨大城池。 城池内部结构复杂,被过去的五只鬼王划分成了不同的领地。 矗立在城中心的幽冥鬼塔,是此地唯一的中立地带。 此塔以猩红赤铁为基石,以恶鬼枯骨为外沿,塔身扭曲似漩涡,漩涡之上鬼眼依次怒睁。 高耸入云的幽冥鬼塔,是鬼蜮绝对权力的象征。 三百年前,五大鬼王为谁有资格入住此塔争得不可开交。 结果它们还未分出胜负,便一齐被离星遥送回了炼狱。 三百年后,这座鬼塔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主人。 它的主人此刻正站在塔顶的外台上,遥望着等待已久的“客人”。 与之相对的,在天空的另一侧,少年与仙君的目光也牢牢地被塔上之王所吸引。 墨尘隔空盯着那只鬼王,那鬼披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袍,身体虽然溃败残缺,但气势凛然,站如常松。 面目看不真切却依旧狰狞骇人,一对黑漆漆的眼孔中,除了透着一股不详的肃杀之气外,还带着几分难言的悲伤。 墨尘与高塔相距甚远,可他却觉得自己与鬼王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在两者相会的瞬间,他的心脏没由来地抽痛了起来。 莫名而生的负面情绪,让他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身边的少年。 少年躲开了无意识间伸过来的手,却将身体转向了还在与鬼王对视的身边之人。 他扬起头望着对方,天色逐渐暗淡,落日的阴影隐匿了他脸上的表情。 许久后,少年平静地道了句:“下去吧。” 墨尘木木地点了点头,跟着离星遥降落到了鬼蜮入口处。 眼前的鬼蜮笼罩在浓重的瘴气之内,二人清楚,踏足其内后,任何神行的术法和法器都将会失灵,他们之后只能徒步前行。 墨尘知离星遥特别讨厌漆黑的永夜。 在进入前,他提前从储物袋中掏出并点亮了一支由烛龙膏脂制成的火烛。 他们上次来时,墨尘也带了火烛,只不过那些磷粉制成的照明器具,因被离星遥嫌弃太呛人而全面搁置了。 那时,离星遥自己释放了环光咒,他一边骂墨尘什么基础术法都不会,一边跟墨尘讨论应该用什么材质做烛芯。 他曾开玩笑地提议说,让墨尘拿烛龙的膏脂作燃料,那样肯定又香又暖。 只不过,烛龙难寻,况且即便是寻到了,也没有傻子会用有增加法力之效的灵兽膏脂来照明。 离星遥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当时的随口一说,但墨尘一直记得。 成神后,他真得在冥河边遇见并杀死了一只烛龙。 他将那庞然大物全部做成了火烛,然后又将火烛摆在莲花船上放进了冥河。 他坐在河边,看着闪着莹莹蓝光的河水,倾覆了一只又一只的河灯。 又看着水中的幽魂们吞掉了一支又一支的火烛,吐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莲花。 可那些花没有一朵是他想要的。 直到现在,墨尘仍然觉得离星遥的重新出现像是一场梦。 不过,是不是梦又有什么差别呢? 因为即便是梦,即便是噩梦,他也愿意沉溺其中。 墨尘举着火烛走在离星遥身旁,离星遥根本不在意他手里的光源是什么,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少年人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黑暗,率先开口道: “战神月影仙君奉命来鬼蜮的消息早已传开,你虽换了模样,但体内仙骨仍在。方才那鬼王看到我们时,估计是认出了你的身份。你猜它是会直接出来迎战我们,还是等着我们去找它?” “难说,”墨尘沉声道,“从前的鬼蜮五王彼此间相互制衡,谁也不会冒然亲自下场与你开战,故此才会不停地先派手下鬼将前来试探你、消耗你。” 第9章 “而现在只有一只鬼王了,它大可不必这么费劲。但若对方是个谨慎的,那还是有可能先让手下来试试你我的身手。说不定最后还是需要我们主动去找它。” 离星遥微微抬首,借着烛火之光对上墨尘的眼睛,语调凉薄:“但愿是前者吧,速战速决。和你呆了这一日半,我已经感觉厌烦了。” “同感。” 墨尘淡淡一笑,猛地拉住离星遥的衣服将他拽向自己。 可不待二人肢体相接,离星遥已经拔剑刺了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墨尘也向对方甩出了锁链。 一阵刺耳的尖叫后,两只邪物在他们的身后双双倒地。 第8章 戈壁穿行 除了黑色沙砾一无所有的荒芜戈壁上,狂风呼啸而过,数百双绿色的眼睛随着的沙丘起伏一一显形。 一群由怨气幻化而成的煞血虫,借着厚沙的掩护,将手执利剑的少年和身环铁锁的仙君团团围住。 少年与仙君背靠着背,一人一仙有着谁都不愿意承认的行动默契。 离星遥脚下浮现红莲虚影的同时,他身后的墨尘将手中火烛抛向高空。 那些一米多高长着獠牙的多足怪物们被光源吸引,纷纷从隐藏之处跃起。 离星遥踏着墨尘的铁锁飞身纵剑,所至之处赤光污血汇成一片。 待他从其上翻下时,那六根被墨尘操控的链子,如同有了神智一般,将漏网之鱼一击贯穿。 在二人的紧密配合下,火烛落地前,周围的绿眼已经消失了大半。 墨尘环视着残余的煞血虫,隐约觉得不安。 他与离星遥第一次来鬼蜮时,遇上的第一波的敌人也是这些东西。 那时的离星遥甚至没有结印红莲,只用赤华剑随意挽出了一道剑气,那百余只丑陋邪物便在顷刻间化为血水。 但现在,红莲已经完全绽开,煞血虫却尚未完全消灭干净。 墨尘不懂剑,可也能察觉出少年人的红莲剑法有问题:不单单是威力不够,而是只有其形,未有其神。 殊不知,在墨尘观察离星遥的同时,离星遥也在观察他。 离星遥注意到墨尘那几根锁链的材质没有变,还是自己从前鬼王那里给他抢来的玄铁。 但他操纵锁链的身法却比以前狠辣得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在同一水平上了。 离星遥并不认为墨尘实力的跨级提升,仅是因为有了仙力的加成。 其实他当年就怀疑过,墨尘在自己面前是所有隐藏的。 那人可能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温善软弱,背地里说不定还瞒着自己干过一些可怕的事儿。 只不过他那时对自己太自信了,从未将对方偶尔出现的反常表现真正放在心上。 离星遥默默留意着在空中利索猎杀的锁链,不能确定墨尘此刻有没有使出全力。 他手上的剑越舞越快,最后的几只煞血虫被他剑身闪出的红光吸引过来。 离星遥并不攻击,反是引着煞血虫们一起朝墨尘方向跑去。 临近后,他突然一个纵身,翻到墨尘身后,将墨尘当做盾牌挡在了身前。 他的动作过于突然,闪身之际,数只狂奔的煞血虫已经贴到了墨尘鼻前。 可未等那些邪物能再靠近半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锁链骤然出现。 接着,一长串穿在一起的煞血虫,送到了离星遥面前。 还未死透的邪物们,困在链子上,冲少年扎牙舞爪。 墨尘:“好玩吗?” 离星遥:“……” “嘶……” 墨尘挨了背后之人一击手肘。 离星遥用少年清风般的嗓音沉声命令道:“把你破链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再把那个检测鬼气的玩意儿拿出来。” 墨尘吃痛地揉着腰,一边抱怨一边照做。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只外型普通的方盒,将火烛照在上面,一缕青色的烟体徐徐升起。 这东西是墨尘从前做来帮离星遥探查鬼蜮用得。 离星遥太凶,打到后期时,起初针对他的恶鬼们,开始纷纷避着他了。 弄得他们只能想办法在迷宫一样的鬼王城里,依靠法器搜索对方的踪迹。 “那边。” 墨尘食指点向青烟飘远的方向。 离星遥抬眸看了墨尘一眼,然后从他手里拿走火烛与盒子,径直朝青烟反向走去。 墨尘表情惊讶,快步追了上去:“不打了?不是你的风格啊!” 走在前方的少年气势汹汹,头也不回地冷声道:“闭嘴!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直接去鬼王城。” 跟在后面的仙君悠悠闲闲,语调不高地慢声揶揄道:“也对,以你刚才的水平来说,确实挺耽误时间的。” 又行几步后,离星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瞪向墨尘,面上已有了恼色。 墨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了?” 离星遥怒目而视:“你怎么比以前更烦人了?” “所以你比较喜欢我以前那样?” “滚!” “好啊,你把上书仙界告文的法术解开,我立马就走。” “别做梦了。” 说完,离星遥不再理墨尘,转回身,重新迈起了步子。 有了法器的帮助,二人很快顺利来到了鬼王城附近。 “等等!” 墨尘拦住了准备进城的离星遥,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小片黑色石阵阴影说道:“先去那边休息一下。” 离星遥皱眉:“你是仙体,不需要休息吧?” 墨尘眼色不明,语气难得强硬:“但你需要。你已经两日没有歇过了,去那边恢复好了再走。免得进去以后拖累我。” 离星遥一时无语,墨尘的话十分耳熟,正是自己从前在此地同他说过的。 见对方态度坚决,离星遥不想节外生枝,只得一起去了近处的石阵。 二人走到石阵中央坐下,这里是戈壁中难得安全、舒适的地方,他们初次来鬼蜮是也曾在这里休息过。 周围一小圈造型怪异的高大片岩,不仅能够起到隐蔽作用,也能阻绝不时袭来的肆虐狂风。 墨尘歪着头,眼尾挂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温声问道:“要我再生个火吗?不过我这次可没带酒。” 离星遥依旧冷着脸,他将火烛放在一旁,想了想后直接熄掉了火焰。 黑暗中,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悲:“没必要,我打个坐咱们就走。” 与墨尘一样,离星遥同样不需要休息。 他以早就没有意义了的打坐姿势,沉默地呆在夜幕中,脑子里浮现的是篝火,美酒,以及一些谈不上是好是坏的回忆。 …… 三百年前,戈壁石林 环光咒下,趁着离星遥闭眼盘身打坐之际,墨尘悄悄点了根火烛向片岩外走去。 “不睡觉,去哪儿?” 离星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墨尘吓了一跳,赶忙回头解释道:“在附近捡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想到方圆数十里内的煞血虫都让自己除得差不多了,离星遥点了点头,同时叮嘱:“别走太远。省得一会儿还要去找你。” “好。” 墨尘说到做到,果然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只不过回来时怀中还抱着一堆死掉的煞血虫尸体。 离星遥看到时简直震惊了:“你捡它们干什么?!” 墨尘小声答道:“想生个火,这里没有树枝……只有这些东西能点着了。” “……” 离星遥简单打量了墨尘一番,感觉他穿得好像是有些单薄,便只当他可能是冷了,由着他去摆弄那些尸体了。 离星遥重新闭目静修,可没过一会儿,又被一阵烤肉的香气引得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火堆,只见墨尘正聚精会神地烤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的肉条。 离星遥心叫不好,忘记这家伙一直没吃东西了! 他现在不会饿急眼了,打算把煞血虫烤来吃吧? 离星遥赶紧起身走到篝火旁,从身上摸出来了一个小药葫芦扔给墨尘: “接着!这是辟谷丹,给你备的,吃一颗可保一月不饿。” 墨尘面露感激地接过药葫芦,将其收进了储物袋,然后继续专心烤肉。 见此情形,离星遥有几分上火,他直接夺过了墨尘的肉条,怒道: “邪物不能吃!你个蠢货是想被怨气感染吗?嗯?这是什么?” 离星遥仔细看了看手上烤肉,感觉好像不是煞血虫? 墨尘抬起头,眼神无辜,语气平静:“兔子。” “啊?”离星遥更懵了,“哪来的兔子?这里怎么会有兔子?” “我带来的。” “你带了只兔子来?” 离星遥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墨尘的思路了。 “嗯。” 墨尘把储物袋再次拿了出来,从袋中掏出了好些只风干的野味,有野兔、有山鸡、有麻鸭…… 第10章 离星遥扶着额,表情十分不爽:“你来这儿郊游呢?不带些能保命的东西,带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 墨尘弯眼望他,浅浅微笑道:“我还带了酒。桃花醉。” “……” 离星遥沉默了两秒,而后伸出手去:“把酒拿出来。” 篝火前,常年禁食的灵渊宗天骄熄了法咒,左手兔腿,右手酒碗,吃得尽兴,喝得也尽兴。 待又添了一碗酒后,离星遥望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墨尘,问道:“你怎么不喝?” 摇曳的火光映在墨尘五官明晰的脸上,他垂着头,眼眸中带着惑人的流波。 墨尘低声开口,声音温润而坦诚:“我不会喝酒。” “哈哈哈……”离星遥有些醉了,拍着墨尘肩膀调侃道:“那你带酒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嗯。” 墨尘声音很轻,转头看离星遥的目光却有些热。 离星遥被他盯得不自在,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酒?” 墨尘移开眼,又一次垂下头:“猜得。” “猜得真准!再来一碗!” 离星遥笑着伸出空碗,墨尘自觉举起酒坛帮他满上。 离星遥玉面染霞,拽住身前倒酒人的衣领,将对方拉到自己近前:“此酒不凡,你从哪儿弄来的?” 后者任由离星遥扯着自己,似乎是很喜欢这种彼此呼吸交错的咫尺距离。 直到感觉离星遥快要不耐烦时,才开口回道:“藏酒阁偷的。” 离星遥松开了手,哈哈大笑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他托着酒碗,仔细端详起墨尘,心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问墨尘:“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墨尘眼睛亮了起来,快速地点了点头,整张脸上写满了期待。 他有很多话想同离星遥说,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最好。 这一犹豫,就错过了最佳开口时机。 不等他作答,离星遥已经自顾自地收回了视线,口中呓语般地喃喃着:“是在哪儿遇见过来着……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便索性不再去想。 离星遥一口饮尽碗中酒,只觉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像此刻这般无拘放松过了。 他抽出腰间赤华,飞身而起,跃至篝火前的空地。 寒夜如水,千鸦杀尽,玄衫赤剑的绝美男儿立于岩下,面容清冷宛若世间明月。 他静气凝神,敛息抚剑,剑势起,剑意落。 长剑若游龙,时柔时利,忽急忽缓;剑客如红莲,如佛如魔,似祥似业。 不合时宜的剑舞,在风声呜咽的鬼蜮中恣意挥展。 此间的唯一观者神情痴迷,他拾起一截未烧尽的邪物鬼骨,刺上几只小孔,悠扬乐声随之鸣起…… 第9章 冤家路窄1 玄黑色的夜空下,火烛的幽光将两只孤寂的人影,映在鬼王城的破败墙壁上。 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与前方矗立的一座座高大的魔像齐平。 少年与仙君站在王城大门后的偌大广场上,感觉这里安静地简直像一座空城。 幽冥鬼蜮,亡灵之都,荒芜地如同一片废墟。 墨尘指着爬满诡异妖花的残缺魔像们说道:“摆得还是以前那几只?新鬼王怎么不给自己立个塑身?”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吧。” 离星遥回得心不在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手里的方盒上。 此刻,方盒中的青烟已经裂成了数不清小细股,分别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看来此地并非没有恶鬼、邪物,只是它们全都潜伏在未知的角落里,伺机而动。 离星遥将方盒扔还给墨尘:“太乱了,调一下。直接锁定鬼王。” 墨尘接过盒子摆弄了起来,青烟散尽后,象征鬼王的橙烟迟迟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墨尘眼中满是疑惑,他做出来的法器几乎从不失灵。 离星遥不耐烦地催道:“还没好?你行不行啊?” 被他这样一激,墨尘脸上有些难堪,手中的动作快了几分,但仍是不起作用。 离星遥上下摆了摆墨尘,语气鄙夷:“收起来吧。废物就是废物!” 后者黑着脸将盒子放进储物袋,少见地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只是不悦地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走?” 离星遥抬头望向被其他建筑遮挡了一大半的高塔,又低头望向广场尽头的多条黑路,反问墨尘: “你还记得怎么绕到中心塔下面吗?” “记得一点。” “那带路吧。” 说罢,离星遥把火烛也放回到墨尘手里,同时奉上了一个“你得有点用处”的眼神。 二人并肩穿过偌大而空旷的广场,墨尘领着离星遥走进了一条狭长的封闭长廊。 此处甚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行。 墨尘已经习惯了跟在离星遥后面,首次走在前方,心中难免异样。 他留心听着离星遥的脚步与心跳,生怕对方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之人忽然发问道:“你好像说过我们更早之前就见过?在哪儿?” 墨尘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还能在哪儿,宗门联赛的演武场啊。” “演武场?” “对。演武场上的天才剑修离星遥,风光无限,无人不识。” 墨尘眉眼下弯,嘴角不自觉勾起,声线中含着笑意: “你那时嚣张得很。人家认输,赞你‘剑法高超’,你让人家‘菜就多练’。” “……胡说!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墨尘眼皮不抬的直接回道:“在你参加的第二百三十七场比赛上,对临御门的人说得。” 离星遥挑眉:“你这数字未免也太精确了……现编得吧?” “当然是编得,”墨尘语气平静,“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 离星遥又道:“那也不对!宗门联赛时,我在场上,你在场下,怎可能有交集?你之前指得不是这个吧?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还见过?” “忘了。” “忘了?” 离星遥不信,正欲再问,却见一片阴影在墙壁上一闪而过,他立时噤声,手指轻点墨尘后背。 墨尘同样有所察觉,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 长廊空间太小,一旦遇敌,不论是离星遥的剑,还是墨尘的链,都难以充分施展。 离星遥示意墨尘熄了火烛,长廊墙面镶有猩红色的夜明石,即使是没有照明工具,也能勉强看清路线。 火烛熄灭后,离星遥的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他轻易捕捉到了他们头顶斜上方尾随着的阴影。 他悄悄指给墨尘看,墨尘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阴影的形状是只狐狸,一只甩着两根尾巴的灵狐。 墨尘明显紧张了起来,他不管离星遥反不反对,强行拉着对方的手开始疾步快走。 离星遥这次没有甩开他,由着他牵着自己中途变道拐进一个临近的暗室。 墨尘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解决掉它。” 离星遥拽住了行色匆匆的欲走之人,笑道:“这么积极?” 墨尘停下身,故作镇定地回应:“不想浪费时间而已。外面路窄,锁链比剑更方便。” “莫急,”离星遥朝暗室入口处扬了扬头,“它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随着离星遥的话音落下,一团毛绒之物挤进了暗室。 它进来的同时,暗室天花板上倒吊着的十数盏鬼火冥灯瞬间擦亮。 离星遥与墨尘齐齐将目光投向闯进来的邪祟,从它尚未完全腐坏的外观来看,它生前应当是一只白色灵狐。 灵狐这种小兽向来美丽,但化了鬼怪后却分外可怖。 它的身形足足有半墙之高,斑驳脱落的惨白毛发下,皮肤呈现瘆人的青紫色。 耳朵如锋刃般高高竖起,嘴巴微微张开,里面布满参差的细密獠牙。 原本剔透的翠绿色眼珠,已经蒙上了一层白雾,掺着杂质的黑水从枯萎的眼洞中不断渗出。 离星遥仔细审视着眼前的鬼狐,他盯着它额间那屡尚未掉尽的红色毛发,觉得有些眼熟,而后猛然惊诧道:“云宝?它是云宝!” 离星遥转向墨尘:“云宝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说它早就离开鬼蜮了吗?” 后者没有回答,身后的六条锁链已经完全张开,蓄势待发。 鬼狐与墨尘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向了对方,黑色的锁链快速缠住鬼狐的四肢,却又一下扑空。 鬼狐并非完全的实体,它是灵狐尸身与鬼蜮怨气结合的产物,若不能将它真身定住,便很难对它造成伤害。 小山一样的狐形怪物,呲着能咬碎岩石的尖牙,在还算宽敞的暗室内东撞西撞,它追逐的目标只有一人,那就是墨尘。 离星遥观戏似得,看着墨尘甩着锁链躲来躲去,嘲笑道:“你看,你以前老是针对它,现在遭报应了吧。” 第11章 墨尘无法反驳,他勾着上空的灯架,愤怒地瞅着下方的白毛:他和那只狐狸确实不对付。 …… 三百年前。 初入鬼蜮不久,他与离星遥一起从一只恶鬼手上,救下了那只还是幼年体的灵狐。 那可恶的小东西,在获救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抱离星遥的“大腿”! 从未养过灵宠,也从未跟灵宠亲近过的离星遥,根本抵抗不了一只软萌的漂亮小兽跟自己撒娇。 他纵容着陌生的小灵狐,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他的肩头。 丝毫不惧生的雪白小兽,用它毛茸茸的脑袋,来回蹭着离星遥的脖子。 蹭了一会儿后,它又得寸进尺地探出头去,伸出了粉嫩嫩的小舌头,对着离星遥的鼻尖轻轻舔了一口…… 下一秒,一双气得发抖的手,从后方一把将小灵狐粗暴地扯了下去。 小灵狐炸着毛从墨尘手上挣扎着逃开,墨尘闷哼一声,腕间多出了几个血洞。 受了委屈的小白狐狸,贴在离星遥脚边哼哼唧唧,两只小前爪不停地扒拉着他衣服的下摆,想要离星遥把它抱起来。 不待离星遥弯腰,墨尘又冲了过来,抬手就要去揪狐狸的后颈。 离星遥二话不说推开墨尘,把灵狐抱了起来。 小家伙得意洋洋地钻进地离星遥怀中,回头对着墨尘暗戳戳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墨尘感觉自己的毛也要炸了,他手指摸向袖中的小盒。 离星遥一脸无语,斥责道:“你发什么神经?干嘛跟只灵兽过不去?” 墨尘阴着脸不说话,满手是血地死死盯着小灵狐。 小灵狐立刻装作害怕的样子,把头紧紧地埋进离星遥的脖颈间。 墨尘:“……” 眼见着墨尘又要再闹,离星遥掏出一块帕子扔给他:“赶紧把伤口包起来!别让血腥气引来脏东西。” 墨尘咬着后牙,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不甘心地看着离星遥逗弄灵狐,心里恨得直冒酸水。 他冷不丁地开口道:“把它送出去吧。我在鬼蜮入口处放置了一个小机关,运输不了什么大东西,但传送一只小灵兽应该没什么问题。” 离星遥大为意外:“你还这本事呢?靠谱吗?” “嗯。” 墨尘低声应了一句,有些心虚。 他的确在鬼蜮入口处放了装置,但那物只是半成品,能不能成功他也没试过。 不过他现在铁了心要赶走那只狐狸,他是一刻也忍不了它那副赖着离星遥的模样了。 听了墨尘的话,小灵狐拼命摇头,抱着离星遥不肯撒手,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 离星遥拍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按理说他应该把灵狐送出鬼蜮。 这小东西太年幼,没有什么法力,留在身边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可……他瞟向墨尘,默想,可既然都已经有一个累赘了,那么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吧? 离星遥抚摸着怀中不断“嘤嘤”的小灵狐,对墨尘道:“它不愿走,就先带着吧。” “不行!” 墨尘第一次出声反对离星遥。 “有什么不行的?带不带它我说了算。” 离星遥拍板定论,他无视了墨尘越来越差的脸色,举着小灵狐瞧来瞧去,心中很是喜欢。 他揉着小灵狐长长的耳朵,温声细语道: “你这小东西,还挺可爱的。给你起个名字吧。白白的,软软的……就叫你云宝怎么样?” 第10章 冤家路窄2 墨尘的锁链勾在屋顶灯架上,整个人在半空中轻身摇晃。 他望着地面上看好戏的离星遥,知对方不会再帮他,只会乐见他被鬼狐弄得狼狈。 墨尘叹了口气,背后链条发出了有节奏的“滋啦”声,混合着神力的银色细小电光从锁链尾端流向尖端。 离星遥暗道:墨尘果然还隐瞒了不少东西。 下方等不及的鬼狐又一次向墨尘发动攻击,它急速冲至空中,朝着墨尘猛然扑去,誓要用利爪将眼前之人撕成两半。 墨尘闪身落地,反手甩出锁链。 六根链条,五根打散了鬼狐的虚影,最后一根稳稳地扎进它的腹部。 蕴藏着雷击之力的电流,顺着链条传遍鬼狐全身,刺耳的尖叫声,震得室内二人鼓膜生痛。 鬼狐的身形不断地放大缩小,它拼命挣扎,四处逃窜。 终是在其他锁链刺过来前,靠着蛮力摆脱了肚子上的束缚。 鬼狐气喘吁吁地靠在暗室一角,残毛之下袒露出的青紫皮肤上,竟有一新一旧两道大小几乎一致的孔形伤疤。 墨尘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离星遥,而后操纵着锁链又欲上前。 一柄寒剑挡住了他去路。 离星遥眼色晦暗,声音里透着愠怒:“墨尘,我再问一次,云宝最后去哪了?” 墨尘不带任何感情地简短答道:“死了。” “怎么死得?” “我杀得。”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离星遥冷冷地盯着墨尘,后者也回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愧意。 离星遥的剑隐约开始浮现红光,他又问:“为什么?” “帮你啊。它偷吸你的元气,所以我帮你把它处理掉了。” 墨尘说得理所当然,他半眯着眼睛,嘴角微微拉起,说话的同时,闪着电光的锁链无声无息地围在了两人左右。 离星遥怒道:“你胡说什么?别再编故事了!” “呵呵,我胡说?” 墨尘笑了起来,笑得令人不舒服。 “你不知道吧,你的云宝修了邪道,它经常趁你睡着时,在旁边悄悄吸食你的元气。” “那只狐狸很狡猾,每次都只汲取一点点,故而你一直没有发现,但这事后来却让我撞见了……” 离星遥知道墨尘这次没有说谎,但心中更加气恼,他压着火气继续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墨尘别过头,语气不快道:“告诉你又能怎样?你那么喜、欢、它,说不定还乐意当它的养料呢。” 离星遥扯过墨尘的衣领,强迫墨尘正对自己,愤然吼道: “当养料损耗得也是我的元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没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单纯看那只狐狸不顺眼,所以把它杀了!就这样,没别的原因!” 墨尘的眼神直得吓人,眸中似有火焰在狂烧。 他抽出自己的衣领,后退了半步,余光瞧见了角落里的鬼狐。 墨尘不顾身前还有利剑,拖着锁链就朝那个方向迈去。 他脑中反复低语:你到底有什么好的?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他还要护着你? 旧日的怒气重新涌上了墨尘心头,一瞬间仿佛他又回到了杀死灵狐的那一天。 …… 自从二人行变成二人一兽行后,墨尘和云宝总会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发生争端。 离星遥认为墨尘太莫名其妙了,他不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和一只兽较劲? 因而在此等情况发生时,他总是无一例外地偏向云宝。 反正不管是谁先挑事,最后挨训得一定是墨尘。 墨尘不在乎被离星遥骂上几句,真正让他受不了的是离星遥总将注意力放在那只灵狐身上,总因为那只灵狐冷落自己。 甚至灵狐来了没几天,离星遥就干脆不让他和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休息了。 理由是一人一兽老在长休时间里闹个没完,太烦了。 每当墨尘孤零零地给自己寻找“安全屋”时,他都要忍不住愤恨地幻想着,那只该死的灵狐现在是以何等舒服的姿态窝在离星遥身边。 可该留在离星遥身边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一日,墨尘翻来覆去始终难以成眠,于是他起身溜去了离星遥所在的地方:一间离他不远的空屋子。 墨尘躲在门外偷偷向里张望。 透过门缝,他惊讶地发现那只灵狐正蹲在熟睡的离星遥身旁,小口小口地从对方口鼻间汲取着至纯元气。 那小兽的动作非常娴熟,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敏锐的灵狐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墨尘的视线,它用散发着幽光的绿眸子狠狠地剜了墨尘一眼,随后迅速跳窗离开。 墨尘急忙追了过去,在探查法器的帮助下,很快便找到那只还未成气候的邪修小狐狸。 待他用锁链轻松制服对方后,那只终日跟他作对的灵狐,一改平常轻慢的态度,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向他叩首求饶。 墨尘冷哼:“别装可怜了,你这套对我没用。” 他拎着灵狐的脖子,厌恶地看着它:“只是把你赶出鬼蜮,未免也太便宜你了!怎么说都应该先给你点惩罚吧?” 墨尘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只精巧的黛绿色圆盒,点开了上面的机关,将它附在灵狐身上。 这是一只专门针对灵兽的法器,它能将被吸附者体内的灵气抽出,用不了多久这只小灵狐就会变成一只普通的狐狸。 第12章 墨尘当初制作这个法器的时候,纯属是无聊做着玩,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派上用途。 很快,灵狐感觉到了体内的异样,它开始疯狂地挣扎、尖叫。 墨尘匆匆忙忙地去堵它的嘴,此地距离星遥休息的地方不算远。 若是离星遥循声赶来了,他恐怕有点难以解释自己此刻的行为。 毕竟这只小灵狐初练邪道,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邪修的痕迹。 他真得没有把握离星遥是会信他,还是会信灵狐。 墨尘拔掉灵狐身上的圆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这只小灵兽送走。 他一手按着灵狐的嘴,一手去翻找储物袋中的传送法器。 “嘶!” 墨尘再次被灵狐咬伤。 吃痛间,他的锁链稍有松懈,灵狐抓准时机跑了出去。 “站住!” 眼看对方是在往离星遥休息的地方跑,墨尘慌了,飞出去的锁链失了精准度,有一根不小心击中了灵狐的腹部。 墨尘用剩余的锁链,把灵狐裹住拉了回来。 检查之下,他发现那根失误的锁链刺入并不深,只要拔出来再包扎一下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可望着在他手中低声哀嚎的受伤小兽,墨尘突然改变主意了,他不想救它,也不想把它送出鬼蜮了。 此时,他满脑子里都是这只狐狸如何黏在离星遥身上的画面。 一股股无名妒火,在他的心底不受控制地肆意生长。 它刚刚是不是还想去找离星遥?它怎么敢得? 墨尘扣住灵狐的嘴,冷冰冰的铁链一点一点地深入灵狐体内,直至它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 墨尘没走出几步,离星遥的剑就架上了他的脖子,紧接着缓过来的鬼狐也朝着他们的方向扑来。 墨尘依靠着锁链迅速与二者拉开了距离,鬼狐紧追着他不放,却被带电的锁链困在了空中。 墨尘嘴角挂上一抹讥诮的笑,他指着上方挣扎嘶吼的邪祟,以不太正常的平静语调对离星遥说道: “你以为它是喜欢你才亲近你的?它只是想利用你罢了。” “呵呵,离星遥你实在是太好骗了。每次但凡有谁主动接近你、示好你,你就会轻易地相信他们。” “是啊……”离星遥也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最不该相信的不就是你吗?” 少年垂着剑站在原地,脚下红莲初绽,手中寒剑赤光微现。 见此,墨尘解开了鬼狐身上的束缚,同时将一张引鬼符仍给离星遥。 这张符纸正是方才在走廊时,离星遥贴在他后背上的。 脱离了锁链的鬼狐,没有再去招惹墨尘,反而朝着离星遥扑去。 墨尘沉着眼,向灵巧走位的离星遥问道:“不解释一下这符是怎么回事?” 离星遥对着鬼狐施了一个简单的定身术,随后几步腾空跳到了墨尘旁边: “如你所说,在走廊里锁链比剑更好施展。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墨尘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离星遥,缓缓说道:“你要我进鬼蜮,究竟是真得想让我助你飞升,还是只是想借机杀我?” “都想。”少年人答得直白,“不过就现在来说,比起杀了你,我更需要你帮我除掉鬼王。待我重获成神机缘后,有的是机会再跟你慢慢算账。” 墨尘按住离星遥不知要挥剑向谁的手腕,又道:“你这样我不放心。我不想时时都要防着你对我下手。” 离星遥低头看向腕间,皱眉道:“那你想怎么样?” 墨尘道:“我们改一下‘游戏’规则。” “离星遥,你想杀我,我又何尝不想杀你?但你手里有让我受天罚的把柄;而离了我,你自己也难以消灭鬼王。”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不如先一起专心对付鬼王,在解决掉鬼王之前,谁也不要动其他心思。” “待到功成之日,我们在鬼蜮一决生死。输掉的那个,全当是在诛杀鬼王的过程中牺牲了。如何?” 见离星遥不表态,墨尘继续道: “放心,我届时自有办法向仙界隐瞒住事实。咱们两个将来只会有一个人能走出这片鬼蜮。离星遥,你说会是谁呢?” 墨尘以为,按照离星遥的脾气,他必然会自信且强势地说是自己。 可这次对方的反应却一反常态的平淡。 离星遥抖抖手腕,墨尘识趣地移开自己的手。 前者兴致恹恹地收起剑,情绪不高地回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最后都出不去了。不过,我接受你的提议。” 他又指向鬼狐:“给云宝解脱吧。” “好!” 墨尘立即应声,说罢便要甩链,他等这一刻很久了。 离星遥连忙拦住他,道:“我是说净化了它,让它早日转生。不是让你把它送去炼狱!” “……” 墨尘沉下脸,又不说话了。 离星遥同样无语,没想到时隔三百年,还能在墨尘脸上看到他对云宝的这种表情。 不过,无所谓。 “我一会儿施法时会解开定身术,你帮我控制住它。” “嗯。” 二人走至鬼狐近前,墨尘将锁链缠在它的身上,离星遥默默念起咒文。 不多时,鬼狐的身形越来越虚。 可正当一切快要结束了的时候,鬼狐突然间不知为何力量激增,一下子挣开了墨尘的锁链,朝着面前毫无防备的两个人猛扑过去。 “当心!” 墨尘一把推开了离星遥,但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被鬼狐咬住了肩膀。 锋利尖牙上的特制毒液,瞬间麻痹了墨尘的神经,他来不及反抗便失去了意识。 一旁“被救”的离星遥,冷漠地看着鬼狐将昏迷的墨尘拖出了暗室。 第11章 玲珑筛子安红豆1 墨尘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好像自离星遥死后,他就丧失了做梦的权利。 仙君不需要睡眠,可墨尘却想要一场迷梦。 他尝试过许多让自己“睡着”的方式,但始终未能进入梦境。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离星遥不想见他,所以诅咒了他吗? 可是离星遥怎么知道,自己的梦里全是他? 墨尘绝对不会想到,最后实现它做梦愿望的,竟然是那只他最讨厌的狐狸。 在鬼狐毒液的催动下,他陷入了一场迟到了三百年的旧梦。 在梦中,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看到了小时候的离星遥。 …… 墨尘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他的家里太穷了,穷到找不出一块干净布,去裹这个意外到来的婴孩。 大概还不到两岁时,墨尘便被父母拿去换了一袋口粮。此后,他开始像货物一样被不断地辗转买卖。 墨尘在不同地方,当过农户的养子、富家的奴仆、骗子的乞儿…… 可不论是哪一种身份,他都做得相当差劲。 这个孩子瘦弱又阴郁,沉默又没用,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干不好。 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最后一个买了他的人牙子,带着他出去转了几天,后悔得直骂娘。 因为这货根本没人要、卖不掉! 人牙子粗暴地捏着墨尘没有二两肉的小脸瞧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可真是个浪费口粮的赔钱货啊!不过,这张脸倒是还能看……要不卖去‘松韵倌’算了,也不知道他们收不收这么小的孩子?” 人牙子拽着墨尘穿过闹市,往那偏僻角落里专为有特殊喜好的老爷们准备的风月场所赶去。 半路上,他路过了自己常去的赌坊。 看着熟悉的招牌,听着吵闹的人声,人牙子一时心痒难耐,暗道:管他娘的卖不卖货,先进去爽两把再说。 人牙子挤到赌桌前,搓着手,亢奋地叫嚷着点数。 他时不时地摇晃两下身旁的墨尘,大声道:“老子今天要是赢了钱,就做回善事,放了你个小废物!” 被捆着的小孩子漠无表情,无言无声地盯着上下翻滚的骰盅。 那一天,一向运气不好的人牙子,破天荒地赌赢了。 他拿着一大笔钱从赌坊出来时,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哈哈哈哈哈,刚才手气好得简直就像神仙保佑!” 人牙子解开墨尘手上的绳子,颇有几分“豪气”地说道:“老子说话算话,这就放了你!不!不光要放了你,老子还要把你送去给神仙们当童子!哈哈哈……” 人牙子嘴上说是送墨尘去当“神仙童子”,实际上,他只是搭了个顺风车,把墨尘带到了附近灵渊宗的山下。 他望了一眼高耸崎岖的山路,觉得不值得再为墨尘浪费体力。 “行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说不定就有好心的道爷把你捡回去修仙了呢!你将来要是得了造化,可别忘了老子……喂!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 第13章 人牙子对着眼前这个五六岁的小童,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堆,而对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冷漠呆滞地像个假人。 “妈的!你是聋子吗?” 墨尘的态度惹恼了人牙子,他生气地一脚把对方踹到了入山口的台阶上,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牙子走后,墨尘爬了起来,稚嫩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 他垂着头,双手抱膝坐在石阶上,对会不会被人收留没有任何期待,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去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墨尘忽听上方传来一道男音:“小友,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家的大人呢?” 墨尘抬起头,眼前出现的是一位神色温和的中年男子。 见墨尘不说话,男子又问道:“你是迷路了吗?小友,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墨尘摇头,小声嗫嚅着:“我没有家……” 男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墨尘,见他蓬发垢面,衣着褴褛,浑身上下布满了鞭痕、捆痕,心中顿时了然。 男子俯下身,友好地向墨尘伸出手:“那你可愿意随我去山上?” 小小的孩子眼神迷茫,他怯怯地望着面前人,犹豫许久后,点了点头。 然而墨尘不知道的是,自己此时其实是走了大运。 灵渊宗山下常年冷清,宗门不接凡间客,修者不走山中路。 若不是今日外出回来的离忘书临时起了意,决定要步行上山。 墨尘就是在山下坐上十天半个月,也绝不可能遇上第二人。 他最有可能得下场,不是在这里饿死,就是在返回城镇的遥远途中饿死。 心善的离忘书将这个可怜的小孩子带回了宗门,交给了负责考核新弟子的测灵使。 一番考验下来,墨尘没有通过任何一项入宗测试。 小墨尘不安地盯着两名在法阵外交谈的大人,其中一人表情依旧平和,而另一人眉毛都快拧成了疙瘩。 大人们聊完后一起走了过来,墨尘紧张地看向二人,心里想着自己多半是要被赶走了。 可离忘书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跟他多叮嘱了几句,随后便吩咐那名不太情愿的测灵使,领他去弟子房休息…… 一晃半年过去了,末等弟子墨尘再未见到过那个带他上山的和蔼中年人。 其实,墨尘在灵渊宗的待遇并不算好。他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这里的修仙者们对他的态度,与之前的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在强者为尊的修仙界里,他这种几乎没有天赋的“废物”,免不得会处处受人奚落、为难。 不过,对小墨尘而言,能够吃饱、穿暖,有个地方住,不用每日挨打,就已经很足够了。 再多的,他没得到过,也不敢妄求。 一次偶然的机会,墨尘被派去给掌门送凡间的书信。 掌门与其妻眷单独居住在神隐峰上,墨尘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爬上了那座高峰。 一入峰顶,他远远地便望见了一座雅致的小筑,一大片美丽的花田,以及在花田中漫步的一家三口。 墨尘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琼林玉树般,立在花田里的中年男子,那是离忘书,自己的恩人。 原来他就是掌门啊…… 墨尘看到离掌门身旁站着一位姿容端丽的女子,她依偎在丈夫的怀中,满眼柔情地望着在二人周围跑来跑去的三岁幼童。 那幼童在花丛中追着蝴蝶,天真烂漫,圣洁无邪,仿佛天生就不该沾惹到尘埃。 一家三口,原全是笑意盈盈,可不知为何,离夫人的眉眼间忽而挂上了哀愁。 她叹道:“若是阿屿也能像阿遥这般活泼就好了。” 离忘书搂了搂妻子,温声宽慰道:“都是天意。星遥与星屿这两个孩子,有一人注定会如预言所示的那般历劫飞升,而另一个……” “别再说什么预言了!”离夫人打断了丈夫,“我才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成神。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们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好,不说这些了。” 离忘书宠溺地看着妻子,心中何尝不也是这么想得。 离夫人拉住丈夫的手,严肃道:“忘书,我要你答应我,不要让阿遥太早开始修行!让这孩子再多过几年轻松快乐的时光。” 离忘书有些犹豫,他昨日刚与众长老一起检测过离星遥的资质。 不出所料,离星遥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此子日后的成就必然不凡。 他一定会为整个宗门带来无上的荣耀,成为助力灵渊宗重登巅峰的希望。 作为一名父亲,离忘书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成长。 但作为一宗的掌门,他有责任将离星遥培养成举世无双的修者。 可,成才之路哪有不苦的? 或许能晚几年也是好的吧…… 离忘书凝视着妻子的眼睛,郑重做下承诺:“嗯,我答应你。” 离夫人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笑容,可丈夫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心里难受了起来。 “星遥的事儿定了,星屿的事儿也不能再拖了。他一直那样在床上躺着终究不是办法,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儿了。如果过完这个年关,他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就送他去琴州吧。” “好……” 离夫人含泪点了点头。 “爹爹!娘亲!” 无忧的幼童跑了回来,他捂着粉拳,仰着笑脸围到父母身前。离夫人一看到他,内心立马变得柔软。 幼童张开小手,一只彩蝶从他手心里飞出,宛如一小瓣花朵飘在空中。 细密的鳞粉随着翅膀扇动而抖落在空中,将温暖的阳光折射成梦幻的蓝与紫。 “啊!飞了!” 幼童指着玉腰奴远去的方向,开心地拍手跳着、笑着,不一会儿又追了出去。 离夫人将头靠在丈夫肩上,两人慈爱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心爱的孩子…… 小墨尘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那一家人,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美好,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全都是化不开的浓浓爱意。 那种被人深爱的幸福太刺眼了!刺眼到让墨尘不敢上前。 第12章 玲珑筛子安红豆2 墨尘本打算直接把信丢在附近就回去,可是他抽身得太晚了,他被发现了。 一个小小的幼童从花田那边欢快地跑了过来,一蹦一跳地出现在墨尘面前。 幼童小脸粉嫩嫩的,小手暖洋洋的,他一把拉住墨尘,仰着头笑眯眯地望向对方,嗓音稚嫩地喊着:“哥哥!哥哥!” 跟在幼童身后的离掌门夫妇,很快也来到了两个孩子身旁。 离忘书端详着面前的小弟子,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眉眼,这副神情…… 片刻后,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从山下捡回来的孩子嘛! 离掌门平日宗门事务繁忙,已经差不多快把这个孩子给忘记了,他不确定道:“你是……墨尘?” 小弟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离忘书看见他手里有书信,又问道:“来给我送东西的?” 墨尘仍是只点头不说话。 他将信递给离忘书,接着转头便想逃走,可他忘了自己的手还被幼童握着呢。 墨尘不敢用力挣脱,只能等幼童自己松手。可没想到,幼童松了手,却又张开了胳膊。 他一个劲地往墨尘身上扑,嘴里不停地撒娇似得叨念着:“哥哥,抱抱!抱抱!” 墨尘手足无措地呆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得弯下腰把幼童抱了起来。 “星遥很喜欢你呢。”离夫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面带笑意地望着墨尘,说话时的语气很温柔,是墨尘幻想中妈妈会有的样子。 墨尘垂下头,不敢再去看这一家人。 太耀眼了。 被唤作星遥的幼童在墨尘身上并不老实,他用小手拨弄开墨尘的额发,脑袋直往对方脸上凑。 他指着墨尘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好看!眼睛好看!哥哥好看!” 看到这一幕,离氏夫妇温和地笑了起来。 墨尘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胆怯的样子被离忘书看进了眼里。 离忘书看着墨尘,心中若有所思。 他依稀记得这孩子的天赋不是太好,也不知道入宗后有没有人悉心教导他? 以墨尘这样的资质,离忘书没法直接收他做掌门的关门弟子。 但这孩子太可怜了,就像一只总是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受惊小兽,让人心生怜悯,忍不住想再多帮帮。 离忘书摸着墨尘头,慈爱地说道:“墨尘,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过来吧,陪陪夫人和星遥。我若得空了,也可以指导指导你修行。” “是呀,”离夫人与丈夫心意相通,她也盛情相邀道,“墨尘,你一定要常来!不止是星遥,我们也都很喜欢你呢。” 墨尘还是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肩膀小幅度的抖动了起来。 第14章 距他最近的离星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年幼的孩童伸出小手,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为墨尘擦拭着眼泪,声音软软地在对方耳边轻声安慰道:“哥哥,不哭。” 自那之后,墨尘真的成了神隐峰的“常客”。 不过,说是“常客”,一个月里他也就只能去一两次。 墨尘没有多少修行资源,但却有着做不完的杂活。 低级别的小弟子们都知道他好欺负,私下里总会把自己分内事情甩给他,逼着他像个杂役一样干活干到半夜。 管弟子的年长者们对此心知肚明,可无人制止,毕竟他们同样讨厌这个阴沉古怪的孩子。 不过即便如此,墨尘也已经觉得生活非常快乐了,因为他心里开始有了牵挂——神隐峰上的那一家人。 与他们在一起时,墨尘第一次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第一次觉得生命居然可以如此美好! 他一踏上神隐峰,便感到身心愉悦。 离忘书起初总是尝试着去教他最基础的修行法门,但在失败了许多次后,离掌门终于承认了一个早就知道的事实:墨尘不是这块材料。 离忘书看得出墨尘对修行根本没有兴趣,故而后来也不再勉强他了,来了就让他去和自己的妻儿尽情玩耍。 离夫人每次都给墨尘准备好吃的糕点,关切地询问他的衣食起居。 即使墨尘总是不怎么说话,她也不会责怪他,只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不用害怕”。 还有星遥,墨尘最喜欢的就是小星遥了。 星遥永远都是活力满满,脸上的笑容纯真又灿烂,如同小太阳一般温暖着他。 小星遥一看到墨尘就会跑过来抱住他,亲昵地喊他“哥哥”,黏在墨尘身边寸步不离。 他会拉着墨尘在花田间嬉戏玩闹,会给墨尘看自己珍藏的各种“宝贝”,会让墨尘哄他午睡,还会坐在墨尘腿上,缠着墨尘给他讲故事。 墨尘不怎么习惯跟人交流,更不会说故事,可是对上小星遥亮晶晶又满怀期待的眸子,他就没法拒绝。 为了哄星遥开心,他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讲着一个又一个现编的冒险故事。 好在他想象力丰富,故事总是编得精彩,星遥总是听得欢喜。 只要看到小星遥被自己的故事吸引,看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墨尘就会觉得特别满足,就像是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正在悄悄填满他空空的心。 神隐峰上,两个小不点,常常一起凑在大树下,一个比比划划地说着天马行空的故事,一个张牙舞爪地模仿着故事里的人物。 “嘻嘻嘻……” “哈哈哈……” 树下的小星遥那样地爱笑,时不时便会发出一阵小风铃般的笑声。 他见墨尘一直不笑,就拿小手去推对方的脸颊。幼童动作笨拙,在墨尘腮帮子附近揉了好半天。 墨尘眨着眼,不明白小星遥在做什么。 可当看到小星遥又认真又可爱的表情时,他自己的眼睛跟着弯了起来,嘴角也轻轻地上扬了几分。 墨尘终于学会笑了。 离掌门夫妇站在孩子们身后默默观望着,欣慰那个沉默的孩子终于渐渐地打开了心扉。 幸福。太幸福了。 墨尘沉浸在这份不可思议的幸福中无法自拔。 如果这份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或许有一天他会忘记幼年时的那些伤痛遭遇,重新变回一个正常的孩子。 可是突然之间降临的幸福,往往也会在突然之间失去。 变故发生在半年后的春天。 那年春天,山上的桃花开得格外早。 墨尘在冬天时答应过小星遥,等到桃花开了,他就陪小星遥一起摘桃花,一起帮离夫人做桃花酥。 为了这个约定,墨尘熬了好几个夜,才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正当他满心欢喜地准备偷偷跑去神隐峰时,管事的师兄却无情地叫住了他:“墨尘!你去哪儿?” 墨尘没回话,不太高兴地看着师兄,担心对方会耽误他宝贵的峰顶时间。 管事师兄对墨尘的这种“装哑巴”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懒得跟墨尘废话,直接把一套黑衣服往墨尘怀里塞,同时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赶紧换上,跟我走!” 墨尘不接衣服,他难得低声开口道:“我今日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管事师兄白他一眼,又道:“再大的事能有今天的葬礼重要?哎呀,你别磨蹭了,赶紧换衣服!晚了我也要挨骂了!怎么每次宗内的新消息你都不知道?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 墨尘拗不过师兄,只得换上丧服跟着去了灵堂。 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服从地跪在所有弟子的最后一排,向着远到根本看不见的棺冢叩拜行礼。 整个仪式十分漫长,墨尘的耐心一点点地被磨没了,他心里焦急得很。 他心不在焉地望向从东边移到西边的太阳,难受地想着:要是再不结束,星遥就该睡觉了…… 辰星初现时,葬礼终于结束了。 墨尘垂头丧气地跟着人流往弟子房方向走,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参加了谁的葬礼。 不过他也并不关心,反正就是某个不相关的大人物罢了。 可是走着走着,他忽然从人们的低声交谈中,隐约听到了离掌门和离夫人的名字。 墨尘脑子里“嗡!”得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又竖起耳朵细细去听,但那些人却像是要故意折磨他一般:不说了!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们! 自己上个月才刚刚见过他们一家人,他们……他们都好好的呀! 怎、怎么可能去世了? 墨尘哆哆嗦嗦地避开了人群,独自偷偷向着神隐峰跑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他现在就要去找他们,他要证明那些人全都是胡说八道! 春日的夜风分外寒凉,把小小的孩童从外到里吹了个透。热汗凉汗混在一起,激得墨尘有些头晕。 头晕到他感觉满峰顶的白幡像一群舞伶,凌空扭动起长衫、长袍跳着悲歌。 墨尘跌跌撞撞地穿过了熟悉的花田,在亮着烛光的小筑门口停了下来。 有光就是有人! 孩童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的心“砰砰”跳着,不请自入地迈进了小筑的庭院。 墨尘在小筑里疯狂地跑来跑去,找遍了每一个熟悉或陌生的房间,可是这里除了长明灯什么都没有! 他们、真得都不在了? 断线的泪珠顺着孩童的脸颊,“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墨尘终于忍不住了,他跪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失声痛哭…… 第13章 玲珑筛子安红豆3 三年后…… 灵渊宗的一处偏僻角落。 “拿来吧!” 一群十几岁弟子,将一个年龄小一些的弟子推在了地上,毫不客气地从对方手中,抢走了一枚拳头大小的半透明骰子。 为首弟子将抢来的骰子举到眼前看了看,上面刻得不是点数,而是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他又捏着骰子晃了晃,感觉里面“丁零当啷”的似是装了东西。 “什么玩意儿?” 为首弟子随手将骰子抛向了空中。 悬空翻转的六面体立刻发出了淡淡的微光,每一面都向外投射出一片小小的虚影。 虚影中有山、有花、还有四个会动的快乐小人。 几个大些的弟子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还给我!” 年龄小的弟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匆匆地跑向为首弟子,可还没跑两步,便被其他弟子联合按住。 为首弟子满脸鄙夷地睨视着他:“墨尘,你整天就摆弄这些怪七八糟的?怪不得剑法也不行,术法也不行!” 其他弟子帮腔道:“就是啊!你这种废物怎么还有脸赖在这里?快滚吧!咱们宗门的水平都被你拉低了!” 墨尘不理会众师兄们对他的持续叫骂,他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骰子。 骰子影射出的都是他的宝贵回忆,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它们! “啊!” 抓着墨尘最紧的几个弟子被咬了。 墨尘趁机向前跑了两步,结果当然是又被抓住了,换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为首弟子踩着墨尘的背,拽着墨尘的头发,脸上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 他将骰子扔到了墨尘眼前,嘻嘻笑道:“墨师弟,你修行时总这么分心可不行啊!师兄大发慈悲地帮帮你吧。” 说罢,他抽出腰间佩剑,将尖头插在骰子上。 “不要!” 墨尘挣扎着想要伸手护住骰子,可是根本动弹不得。 “不要?” 第15章 为首弟子脚上又用力了几分,墨尘疼得闷哼。 “不要也行,那你学狗叫吧!要边爬边叫哦!” “哈哈哈,好主意!” 旁边的弟子们纷纷拍手叫好。 为首弟子松开手脚,和其余弟子一起把墨尘围在中间,等着他狗叫狗爬。 “快点啊!别磨蹭!” 见墨尘不动,众人强行把他压跪在地上,用力踢着他的身体,试图逼他发出叫声。 可墨尘倔得很,不论怎么挨打,就是不开口。 “噫!你们看!他的眼神好吓人啊!” “还敢瞪我们?” “啪!” 墨尘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巴掌,他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他的宝物也被摔了过来。 墨尘沉默地在地上趴着,依旧一言不发,任打任骂。 他表情阴鸷地望着那枚有了裂纹的骰子,脑海中暗暗滋生出了可怕的黑暗念头。 墨尘扫视着欺负他的人,默默地在心里计数。 “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他新做的锁链正好也是六根。 大约是在一两年前,墨尘发现自己修炼术法虽然很吃力,但却很擅长利用术法的原理,制作一些大概能称为是法器的东西。 他没有将自己的特殊天赋告诉任何人。 反正也没人在乎。 前些日子,他刚刚利用捡来的废铁,做出来一种可以随心控制的锁链,那些锁链根根纤细却坚固无比,末端全部挂有锋利的尖刺。 墨尘冷眼瞧向周围嘴脸丑恶的师兄们,考虑是应该将他们捆住之后扭断手脚呢,还是应该直接用锁链贯穿他们的心脏。 哪种方法会更痛苦一些? 他们的惨叫声会不会引来其他人? 他一会儿该往哪个方向逃走? 他会被逮住吗? 残害同门会是什么惩罚? 打死他之前又会对他进行怎样的折磨? 无所谓了。 落个什么下场都一样。 小弟子的心中已是绝望,他对灵渊宗,甚至对人生,都不再抱有任何留恋了。 然而,在他隐藏的锁链张开前,一声稚气的童音突然出现。 “住手!放开他!” 墨尘抬起头,只见前方光影处走出一名小童。 待看清小童的面容后,他立时全身颤栗,想要起身但被旁边的人踩住。 为首弟子简单打量了一下走过来的陌生小童。 他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服饰,手里提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木剑。 原来是个新入宗的弟子啊。 为首弟子笑道:“小师弟,别多管闲事!你现在就走,师兄们不为难你。” 小童不为所动,他指着地上墨尘说道:“你们先把他放了!” 几个大些的弟子撇开墨尘,围在了小童左右,笑得痞里痞气:“哈哈哈!要是我们不放呢?你要对我们不客气吗?” 小童脸上毫无惧色,他以木剑指着为首者,严肃道:“我们修行是为了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不是让你们欺负人的!” 小小的孩童正气凛然,执剑的样子气势十足。可在大弟子们看来,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外加一点滑稽可笑。 为首弟子摩着拳,咧着嘴,步步逼近小童:“刚入宗就敢这么跟师兄们说话,以后还得了?看来是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欸,等等!” 旁边一人忽然拉住了为首弟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为首弟子一脸惊讶:“真得是他?” 旁边人又道:“错不了,我替颜师兄跑腿的时候,在落霞峰见过他一次。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为首弟子停了步子,脸色登时变得尴尬。 没想到面前这个小童竟是前任掌门之子、现任掌门之侄、传闻中的灵渊宗未来之星——离星遥。 有了这几层身份在,他哪里还敢再对小童造次? 更麻烦的是,他们今天欺负同门之事让离星遥撞见了!难保这孩子回去以后不会跟掌门告状。 为首弟子脑筋一转,当即换上了一副客气的态度,指着墨尘对离星遥说道: “小师弟,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故意针对他,是他先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才打他的。” 为首弟子瞥了一眼墨尘:嗯,还算识相。没乱说话。 为首弟子接着说:“你让我们放了他也行,但是他偷东西的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呀!” “要不这样吧,我看小师弟你也拿着剑,想来是已经学过一些剑法了吧? 不如你从我们中间挑一个人比剑,你要是赢了,我们就放了他。 你要是输了的话……我们也放了他。不过,你得保证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为首弟子说完,其他弟子赶忙跟上起哄:“小师弟,你这么厉害!不会不敢比吧?” 一众撺掇声中,有个声音格外不同。 墨尘望着小童,低声恳求道:“别、别答应他们!我没事……你快走吧!”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 为首弟子粗暴地呵了一句,想过去给墨尘一脚,考虑离星遥还在才忍住了。 离星遥歪着头,视线穿过面前几人落到墨尘身上,在发现对方脸上有成片的青紫后,不禁有些生气。 他冲为首弟子大声道:“比就比!你们可要说话算话!” 后者应声:“好!小师弟痛快!你选谁?” “就你吧!”离星遥随意扬了扬头。 双方各自站定,离星遥小小的手掌握着长长的木剑,起招姿势极为标准漂亮。 另一侧的为首弟子暗中窃喜,自己的剑法在同辈中算是佼佼者。 以离星遥的外貌来看,他顶多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宗内其他弟子还没开始学剑呢。 就算离星遥真是天才,他也不可能比得过正经修了多年剑术的自己。 为首弟子轻笑道:“小师弟,你还小,我让你三招吧。” “不,必。” 离星遥拖着长腔,眼神已然凌厉,只一招就让为首弟子笑不出来了。 他指着对方被打落的剑,环视一周放言道:“太弱了。还是你们一起上吧。” 见面前的小童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众师兄们顿觉失了颜面。 也不管他是谁了,纷纷抽剑向其挥去。 离星遥快速结印,足下出现一团模糊的红影。 影现剑起,又只一招,便让所有师兄们狼狈摔地。 小童站在原地,以木剑指着为首弟子,稚声傲气道:“如何?你们可认输?” 众人此时再看离星遥,只觉面对的不是个孩子,而是只怪物,他们“啊啊”叫着,一哄而逃。 “哼!” 离星遥对着他们逃跑的背影轻哼一声,随后把木剑立在一旁,走过去拉起墨尘,温声问道:“小师兄,你没事吧?” 小师兄? 墨尘心凉了半截。星遥不记得他了…… 他眼眶红红地注视着多年未见的小星遥,在眼泪掉下来前,把头低了下去。 “你哭了?是被他们打疼了吗?” 离星遥凑过去,像从前一样伸出小手帮墨尘擦泪。 墨尘抬起头,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句:“星遥……” 离星遥诧异道:“你认得我?” 墨尘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只等着被认领的小狗。 离星遥十分意外,他对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师兄,并没有什么印象。 自父母离世后,离星遥跟着叔叔离忘清住到了落霞峰,次年便开始在那里学剑。 为了不浪费他的天赋,离忘清不让他与其他弟子共同修行,而是让他在峰上接受自己和众长老们的单独授课。 故而除了偶尔见过几次离忘清的亲传弟子外,离星遥几乎不会与宗内的同辈弟子有什么接触。 这个小师兄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离星遥觉得纳闷,刚要再问,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寻人的声音:“离师弟!离师弟!你在哪儿?” “糟糕,叔叔派人来找我了!” 小童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他对墨尘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就要挨罚了。” 不等墨尘做出反应,离星遥拿上木剑就跑,边跑边回头欢快地喊道:“小师兄,你多保重!可别再让人欺负了!” 墨尘呆呆地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离星遥远去的方向…… 当天夜里,墨尘偷偷爬上了落霞峰,溜到了离忘清的览穹居附近。 新的离掌门与其故去的兄长截然不同,他行事严苛,极为注重宗规等级。 像墨尘这样的末等弟子,根本没有资格靠近他的大宅半步。 墨尘爬上了一棵离览穹居有一段距离的大树,大树足够高,他躲在树顶正好可以看到览穹居的庭院。 墨尘对能看到星遥并没有抱多少的期望,毕竟现在天色已晚,从前这个时候星遥早就睡了。 第16章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发现星遥真得在庭院里! 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复杂的剑招。 明明看起来已经累了,但小家伙却依旧不停地挥剑。 墨尘觉得心疼,默默想着:这就是星遥说得惩罚吗? 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错了,那根本不是惩罚,只是离星遥的正常训练。 离忘清总是把小星遥的课程安排地那么满,让这个孩子几乎没有多少可以玩乐的时间。 小星遥的剑练越晚,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他没有任何同龄的朋友,他总是独自一人面对一群大人。 而那些大人对他都很严格,一旦发现他修行时偷懒或是出错,便会立即给予训诫和惩罚。 小星遥是个坚强的孩子,受罚时从来不哭不闹。 他也是个要强的孩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做不好就一直做,从不抱怨,从不认输。 墨尘每夜躲在高高的树顶,远远地注视着星遥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以一种不被察觉的方式,默默地陪伴着自己的小星遥。 对墨尘而言,这就是生命唯一的意义。 墨尘看着星遥从幼童成长为少年,再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看着他褪去了儿时的天真与稚气,变得像他的剑一样坚韧、锐利。 墨尘也说不清,他对离星遥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起初,他不懂那种奇异的、欢喜又酸涩的心中悸动是什么,直到他想到了多年前在神隐峰上,看到得离掌门与离夫人依偎在一起时的情景。 那是爱吧,是想要守护和占有的爱。 从那一刻起,墨尘总会偷偷幻想,是否星遥有一天也会变得像自己一样,眼中、心中只能容得下对方的身影? 墨尘就那样一直在暗处,带着期盼地仰望离星遥,他迷恋着离星遥的一切变化,无论好坏。 他从不会缺席离星遥的任何一场联宗比赛,因为只有在演武场的看台上,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凝视他的星遥。 演武场上的离星遥像黑夜中最亮的那颗星辰,璀璨而孤独。 他十四岁首次进入赛场时,便大放异彩、一战成名,此后更是屡屡蝉联魁首。 同辈的修者们有仰慕他的、有惧怕他的、有厌恶他的,却没有一个敢接近他的。 而真正想接近他的墨尘,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每次比赛结束时,墨尘都会等在参赛者们离场的必经之路上,期待着能够“偶遇”一次星遥。 可惜他的愿望次次都落空,因为离星遥向来不走常规路,总是还没出赛场就御剑飞了。 直到有一年,离星遥终于被迫老老实实地走了一回这条路。 在看到墨尘的那一刻,俊美的青年剑修停下了脚步。 他侧目望向远处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白衣男子,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用一种虔诚到近乎狂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有一瞬间,离星遥产生了一种想要走过去问个明白的冲动,可这时离忘清的声音从他身旁适时响起:“星遥,在看什么?” 离星遥转回头,淡漠道:“没什么。”随后重新迈起了向前的步子。 他再一次,没有认出墨尘…… 第14章 迷路1 星遥…… 星遥…… 如果只是一直远远地看着你,我或许不会变得过分贪心,或许不会犯下后来那些错事。 可是我又怎么能忍住只是看着你呢? 墨尘还在梦中,不知不觉间双眼变得濡湿。 有人默默替他擦去了眼角、面颊的泪水,熟悉又陌生的温度,与梦中的小手渐渐重合。 他闭着眼,试图握住失而复得的相思之人,可是身前什么都没有了。 离星遥收回手,心中苦涩。 自嘲道,明明那么恨你,为何还会见不得你落泪? 你梦到了谁,又为谁而哭,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不就是我那“好”弟弟、你的前恋人——离星屿嘛! 当真是情深啊! 呵,也是,为了给他报那不知所谓的仇,你可以毫不心软地毁了我。 墨尘……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唔!” 睡梦中的仙君腹部重重挨了一脚,清俊的脸上顿时冒出一层薄汗。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不知名的断柱下休息,一旁的抱剑少年冲他恼色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仙君揉着肚子,抽着冷气,抬头埋怨少年:“离星遥,你叫醒人的方式还能再粗暴一点吗?” 离星遥冷斜一眼:“完全可以。给你示范一下?” 墨尘:“……不必了。” 怎么这么大火气?我又怎么惹着他了? 墨尘暗自哀叹一声,扶着柱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只觉肩也痛、腹也痛、浑身都痛。 踢完人后的离星遥心情平复了许多,他颇具耐心地等着墨尘自行检查伤势。 方才趁墨尘昏睡时,他向其体内埋入了一颗会逐渐封闭其五感的镇魂钉。 离星遥很好奇,墨尘究竟能不能察觉出自己身体里的异样? 可令他没想到得是,那人压根不查看伤势。 墨尘借着身后的柱子勉强站直,摇摇晃晃地缓了半天,而后才简单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侧头看了看被染成暗红色的小半边衣服,估计左侧的肩胛骨应该是全被鬼狐咬碎了。 若换做是一般仙君,这等伤势仅需运功打坐片刻,便可痊愈。 但墨尘是仙君中的异类,他完全不会任何治疗的法决,只能等仙骨过几天自己长好。 离星遥看明情况,扯扯嘴角:“神仙当成你这样的也是没谁了!” 后者无所谓地望着他,语气自然道:“你帮我运功疗伤吧。少了半只能动的胳膊,太不方便了。” 离星遥再次被墨尘的厚脸皮震惊了,这人怎么还能用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向自己提要求? 眼见少年脸上又要出现怒气,墨尘赶紧转移话题,他环视四周,发现二人正处在一座陌生的宫殿。 此地过去显然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原本宏伟的宫殿正厅此时仅剩一堆断壁残垣。 巨大的石柱断裂倒塌,华丽的饰物七零八落,只有地板和墙壁上的魔纹仍在闪烁不祥的紫色幽光。 墨尘问道:“这是哪儿?那只狐狸呢?” 得到的答案只有简短的“不知道”和“解决了”。 看离星遥不想跟自己多说一个字,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墨尘走到对方身边,低声道: “咱们以前好像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吧?是鬼狐跑到这儿来的?” 离星遥点了点头,表情反感地与墨尘拉开了一点距离。 墨尘:“……” 离星遥指着地上长长的血痕朗声道:“云宝是从之前那条长廊绕进这里的,沿着这些血迹,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折返回去。” 他又看向墨尘,语气明显变差了:“你也休息得够久了,可以走了吧?” 墨尘:“你这么凶,我哪敢说个‘不’字?走吧。”说罢,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哼!” 少年哼声,率先走出宫殿正厅,仙君重新点燃火烛跟在身后。 正厅外依旧是一条长廊,只不过没有一开始的那条那样逼仄压抑。 二人随着地上拖行的血痕一路向前。 半个时辰后。 墨尘停下脚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兜圈?你来时也走了那么久吗?” 离星遥道:“当时怕你被咬死,跑得比较急,没怎么注意时间和路线……你笑什么?” 墨尘匆匆收起嘴角的笑意,惹人烦地说道:“笑你还是不记路。” “嘶!”话音刚落,墨尘又冷抽一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离星遥抱在怀中的长剑忽得一歪,坚硬的端部不偏不倚地撞在了墨尘被鬼狐咬穿的伤口上。 被打者吃痛却仍不长记性,俯身贴在离星遥耳边继续烦人道:“恼羞成怒了?” “你说什么!” 少年人跳开半步,犹豫了一下,为证明自己没有“恼羞成怒”,才勉强忍住没将剑柄整个戳进墨尘左边的肩膀。 但他面上到底有些挂不住,因为墨尘说得没错,他确实不认路也不记路。 若不是鬼王对鬼蜮万物具有感知能力,他即便来过一次,也不可能走得出去。 与御剑飞行时不同,离星遥在地面行走时方向感一向很差,虽说还不至于到路痴的程度,但确实比一般人更容易迷路。 最初也是因为这点,他才觉得带墨尘来鬼蜮,还是有点用的。 …… 三百年前 鬼蜮,镜子迷宫 一身玄靛色长袍,足踏红莲的英气少侠,立于炫目的白光之中,他的四面八方、头上、脚下全是银镜。 每面高大的镜身中映出得不是神仪明秀的修者,也不是他流云舒朗的同伴,而是一名风姿绰约的妙女郎。 第17章 说是女郎,其实是只千年的镜妖。 镜妖额间镶着一颗菱形的彩钻,她嬉笑着在银镜中来回穿梭,时不时还要对镜外之人言语调戏。 “多少年都没见过活人了,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两个!你们两个小朋友好生俊俏,不如一起留下来陪我吧~” 一条条白嫩的手臂从镜子中滑出,它们不敢靠近自带威慑力的离星遥,便伸手去拉墨尘。 墨尘急忙靠到离星遥身侧寻求庇护。 离星遥玩笑道:“你跟着我也不安全,要不就干脆去镜子里呆着吧。等我解决完所有鬼王,再回来寻你。如何?” “不如何。” 墨尘神色不安,紧紧攥住离星遥衣袖一角,生怕对方是认真的。 离星遥嫌弃挑眉:“别老拉拉扯扯的。一会儿躲我身后去。自己小心点!” 墨尘点头,松开了手。 红莲剑修二指拂剑,赤华表面微波流转。 镜妖瞬间感受到了杀意,莲藕白臂根根收回,无数尖锐的银片利箭般射向二人。 剑者身形轻灵,剑气四起,近身银片登时粉碎。 若只有他一人,这些攻击算不得什么,但加上“累赘”,他难免有所顾忌。 离星遥侧目看向墨尘,却见对方身后环绕着几根纤细的锁链,那些锁链动作敏捷但力量有限,勉勉强强可以击落飞过来的银片。 离星遥稍稍放心了些,但很快又发现锁链们不专注于保护主人,而是总浮在自己的背后。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人莫不是还真想“保护”我? 离星遥刚想告诫墨尘,先顾好自己,就听身后“啪啪”几声,数根被银片割断锁链依次落地。 失了一半的武器,墨尘倒也不慌,他将剩余的几根链条一齐瞄向镜中女郎。 可惜,即使他倾尽了全力,也没能使银镜表面出现丁点的擦痕。 离星遥轻哼:知道先擒王,倒也不算太笨。看来是得速战速决了! 剑修凌空跃起,踩着飞舞的银片直奔镜妖而去。 镜妖见他逼近,立即轻点镜面。霎时间,女郎曼妙的身姿出现在了每一面反光体中。 密闭的空间中随之回荡起绮丽而诡异的笑声,数千张相同的脸说着同样的话语: “嘻嘻嘻……猜猜我在哪儿~找不到可就要永远留在这儿了~” 离星遥落地,浅浅环视四周,只觉看得眼晕。 “哗啦!”他随手击碎了离得最近的一只银镜。 镜面裂作数片却不掉落,每只碎片中又生出了新的女郎面孔。 “嘻嘻……用这么粗暴的方法可找不到我哟~” 镜中女郎还在娇笑,离星遥已将赤华掷到了空中,宝剑化出缭乱的虚影,一一指向不同的银镜。 “你要做什么?”镜中女郎慌乱一瞬,又强撑道:“你这样是没有用的!找不出我的真身,你们就别想离开!” 离星遥从容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镜中之妖的本体就是银镜?刚刚那面镜子碎时,你的影像淡了一分吧?我若将这里的镜子全部打碎,不知你还能不能存在?” 镜中女郎脸上失了笑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离星遥将墨尘拉到身侧,随即抬手。 “慢着!”镜妖认怂,“我放你们出去,你不要破坏我的镜子们!” 离星遥微微颔首,挑腕召回赤华。 镜妖身形汇至一处,离星遥与墨尘的头顶重现夜空,脚下重现实地,四周镜面逐步后退…… 不待镜妖施法完毕,离星遥已经突进到她所处的单一镜前,一剑刺碎了她额间的钻石。 “啊!!!” 妙女郎一声惊呼,面容立时裂如碎镜,她用淬了毒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离星遥:“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离星遥抽回剑,眸中没有半分怜悯,冷漠道: “我只答应不破坏其他镜子,可从未说过会放了你。你自炼化成精后,利用镜子助鬼王辰羽在凡界设下陷阱,与其共同残害了诸多无辜生灵。犯有此等恶行,我必然要除去你!” 镜妖根本不听离星遥说什么,她不断扭动着掉落碎片的身躯,声嘶力竭地反复厉声尖叫:“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她拼劲最后的妖力,在消失前将周围的巨大银镜重新变化了位置,而后对离星遥诅咒道: “你这个骗子!我要让你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第15章 迷路2 镜妖化作碎片消失后,原本锃亮的银镜们统统失去了光泽,成了一堵堵晦暗的石墙。 离星遥站在一小片满是碎玻璃的空地中央,环顾四周,只觉周围除了多了些石镜路障外,一切景物与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修者未将镜妖方才的“诅咒”之言放在心上,回身招呼同伴:“走了。” 墨尘点点头,快步走到离星遥身边。后者从他手中抽出一根断掉的细链,拿到眼前查看。 离星遥的手指在链身上细细摩挲探测,感觉此物中并不蕴含法力,墨尘是如何操纵的它们? 他将链条还给墨尘,感叹道:“这武器挺有意思的,坏了可惜。不过你用得这些材料也太差了吧,根本就是废铁啊!难怪几只薄片都能把它们切断。” 墨尘安静听着,并不辩驳。 见墨尘不说话,离星遥暗道:我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些?这些锁链到底是他费劲心力做出来的,被毁了本就够难受得了…… 离星遥心中略感歉意,但他脸皮薄,不可能为说出口的话作辩解。 他甩下一句:“有机会帮你寻些好的材料,到时候你重做个新的吧!”随后迈步向前。 “!” 离星遥的话对完全不难受的墨尘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低声道谢后,笑眼弯弯地跟了过去。 墨尘跟着离星遥走在“来时”的路上,当二人第三次经过同一个地方时,墨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星、离师弟……等一下!” 离星遥停下脚步,奇怪望他:“怎么了?” 墨尘:“我们好像一直在走重复的路。” 离星遥:“有吗?” 墨尘指了指右边的石镜、左边的柳树以及前方不远处的断墙轮廓,问道:“离师弟,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很眼熟吗?” 离星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依次看去,更加疑惑:“这一路上不到处是这些东西吗?咱们走得都是直线啊,怎么可能会绕回……” 离星遥说着说着,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在对付镜妖时总共只打碎了两面银镜。 其中一面是从中间裂开,震得粉碎;另一面则只在镜妖额间的钻石位置处留下了一道剑痕,而二人右边的那面石镜上就有这么一道痕迹。 离星遥记得很清楚,这面石镜是距起点处最近的一个路障,他回头向后看去,果见几百米外就是之前的那一小片空地。 “怎么回事!?怎么走回来了?” 离星遥大惊,若不是墨尘提醒,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路线出现了异常。 离星遥不确定地问墨尘:“咱们……来回走几遍了?” 后者平静答道:“不多,三遍。” “???”离星遥揪起墨尘的领子,气呼呼地抬眼凶道:“你早就发现了?那为什么不早说!你就看着我一直重复走?” 墨尘脸上写满了无辜:“我以为路边有这么多明显的标志物,你应该能注意到……” 明显?标志物?在哪儿? 离天骄很难承认自己走了半天什么都没注意到,在他看来,这些道路啊、地标啊什么的根本就是长得一模一样。 他自知理亏,放开了墨尘,抽出赤华剑对着石镜轻轻一挥。 离星遥看着缺了一角的石镜十分满意,自言自语道:“这样应该就好辨认了吧。” 墨尘:“……” 他默默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镜碎片收进储物袋。 二人再次启程,离星遥砍了一路的石镜,墨尘捡了一路的碎片。 不知不觉间,二人又一次见到了那面最初的石镜。 “嘭!” 离星遥气得一剑将石镜削成两半,骂道:“什么邪门歪术?死了也要给人找麻烦!看我不把你这些破镜子们全部弄碎!” 说罢他提着剑,就要朝下一个镜子处出发。 “离师弟!等等!” 墨尘赶忙过去拦住他,同时将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递到他眼前。 离星遥接过罗盘,只见上面的指针一会顺时针转,一会逆时针转,方向乱得不行。 离星遥有些不悦:“你给我看个坏了的罗盘做什么?” 墨尘耐心解释道:“不是它坏了,而是这里的磁场乱了。镜妖的法术破坏了周围原本的气相格局,致使此地的磁场发生了偏转,因此咱们对方向的感知力也会随之受到了干扰……” “……说重点!” “简单来说,就是即便你把所有的石镜都毁去,我们也摆脱不了镜妖的迷魂阵。” 第18章 听罢,离星遥皱眉。 灵渊宗的修行之道以剑法为主,术法为辅,且所学术法多为对战时的辅助技能,故而他并不熟悉“识迷破阵”这种其他门派专攻的术法。 看来离忘清当时极力要求他将墨尘换成其他宗门的人,也不全是为了灵渊宗的利益。 现在怎么办? 离星遥望着黑暗中起起伏伏的石镜群像陷入了沉思。 “离师弟,”墨尘轻唤一声,“你给我点时间,我有办法让咱们离开这里。” “你?” 离星遥不太相信,但也别无他法。 他瞧着墨尘在一旁席地而坐,从储物袋中倒出来了收集的石镜碎片,然后又拆开了那只指针乱跑的罗盘…… 离星遥闲着无事,便干脆走到墨尘身侧坐下,看他摆弄那些零件。 墨尘十指灵巧,神情专注,离星遥在一旁观察得久了,烦躁的心逐渐静了下来。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与墨尘在一起时,自己总是格外容易放松,就连常年紧绷的神经也能够得到暂时的纾解。 慢慢地,连日激战的红莲剑修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撑着剑睡着了…… 再睁眼时,离星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依靠在了墨尘的身上,而对方正用浅色的眸子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离星遥略有尴尬,一边起身,一边将自己的“过度放松”行为归结于:墨尘的拼装动作实在是太无聊了,简直让人犯困! 他故作随意地问道:“你说得‘办法’好了没有?” “好了。” 墨尘轻声答道,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他将改造后的罗盘递到离星遥手中。 离星遥拿着罗盘,只见上面多了好几根不同颜色的指针,根根指向不同的方向。 他不禁皱了眉头,问道:“这东西要怎么看?” 墨尘站到他身后,以环抱的姿势握住他的双手,把罗盘对准前路。 离星遥觉得两个大男人,以这般暧昧姿势相邻实属别扭,刚想让墨尘滚远点演示,就听对方已经开始认真讲解: “这根红色的代表北方,蓝色的代表最近的石镜,绿色的代表……” …… 现在想来,墨尘一直都是这样,明明不喜欢,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自己,假装亲昵,引人误会……真是可恨! 离星遥望着长廊里左右相似的分叉路,对可恨之人说道:“又是邪术搞得鬼?难道是正厅里看到得那些魔纹的缘故?” “可能是吧。”墨尘回答得颇不上心。 离星遥道:“你不是有个识路的罗盘吗?拿出来。” 墨尘道:“在镜子迷宫里做得那个?那个用不了,那里面装了银镜碎片,只对那一个地方起作用。” 离星遥又道:“把那物改成这里能用的不就行了。这点小事你应该能做到吧?” 墨尘晃着半边失去控制的胳膊,语气悠然:“可以是可以。但我现在只剩一只胳膊能用了,怎么改造法器啊?你要是肯帮我医治的话……” 离星遥被他这幅厚颜无耻的样子惹得气结,暗道,我不把胳膊给你扯下来就不错了,还给你医治? 离星遥指着地上的血迹道:“少废话了!地上是你的血,你自己想办法!” 墨尘料到了离星遥会拒绝,索性拿出了一副你不管我,我就不出法器的摆烂态度。 其实墨尘不修整罗盘,倒不全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他清楚改了也没有用。 之前在广场使用检测鬼气的方盒时,他便察觉出有一股力量在干扰他的法器。 那股力量十分强大,覆盖区域极广,在它的辐射范围内,任何有探查、定位之效的法器都会失效。 不用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定然只有鬼蜮里的新鬼王,它不想让二人那么快就找到它,它要慢慢地作弄他们。 此番迷路,罗盘虽然用不成了,但墨尘并不着急。 在之前行走的过程中,离星遥没有察觉,可他却注意到了二人脚下的路出现过多次变换。 长廊中的转向每百步一翻转,极有规律,若加以利用,未必不能走出去。 眼见离星遥不理他,准备自己走了,墨尘赶忙追上去:“按你这种胡乱走法,我站在这里不动,你一会儿保准就绕回来。” 离星遥白他一眼:“那你在这里等着好了,跟过来做什么?” 墨尘辩白道:“还不是怕你绕回来以后,不高兴了又要拿我撒气。” 他拉停离星遥,试图带对方去往另一个方向:“你还是跟着我走吧。出去的可能性还大点。” 离星遥狐疑道:“那边没有血迹,你确定那条路才是对的?” 墨尘道:“不确定,试试吧。” 离星遥道:“不确定你拉我走那边?不走。” 墨尘拉着离星遥不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恳切道:“再信我一次,好吗?” 离星遥在那双他曾经喜欢过的动人眸子地注视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第16章 虚假之花1 “这就是你说得让我再信你一次?” “……” 少年与仙君站在圆顶圆壁的封闭空间内,一人面露嘲讽,一仙脸上尴尬。 半个时辰前,少年跟着仙君在长廊中一路穿行,他们的确再未走过回头路,且很快又重新发现了血迹,一切看似颇为顺利。 血迹的尽头是一扇高大的雕花木门,门后隐约透着暗红色的光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门的另一侧应该就是原先那条狭窄的长廊。 但当二者踏入门后,却发现此处并非是什么长廊,而是另一座不知名的陌生大殿,所谓红光也只是殿内壁灯中燃烧的幽冥鬼火。 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雕花木门在他们进入大殿后,突然自动关闭,随即消失不见。 少年与仙君望着背后的墙壁,不妙地意识到:他们又被困住了! 看到墨尘窘迫又迷惑的表情,离星遥心中暗自发笑。 墨尘够敏锐,能察觉到自己变换了路口方向,他以为凭借这份小聪明便可以离开迷局。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恰恰是利用了他这点进行的布局,他无论怎么走,最终都将会来到这里。 离星遥道:“别傻楞着了,分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暗门或是机关吧。” 墨尘点头,他环顾大殿四周,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此殿中央位置极其空旷,四周墙壁上布满了诡异的立体刻纹,道道扭曲似毒蛇蠕动。 每团刻纹组成一幅巨大的图腾,图腾正中内嵌一尊数十米之高的石刻鬼像。 墨尘抬眼数了数,石像共有五只,雕刻得并非昔日的鬼蜮五王,而是些他从未见过的鬼煞。 鬼煞石像们姿势各异,手中皆执利器,狰狞外突的黑眼随着他的行动而转动。 墨尘疑呼一声:“活的?!” 离星遥顺着他目光方向望去,但见石像纹丝未动,不耐烦道:“能不能专心点?别一惊一乍的。” 墨尘别过头,不再多说,顶着数道不舒服的视线,继续在殿内探查。 不一会儿,他在大殿的西北方向,发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刻纹。 这片区域内的刻纹与周边刻纹并不相融,凹凸有致的线条下雕刻得似乎是某种植物,只不过这片刻纹的排列顺序极为杂乱,让人一时难以辨别明晰。 墨尘觉得这些纹样极为眼熟,好像方才那扇凭空消失的木门上,刻得也是类似的东西。 他粗略丈量了一下刻纹的尺寸,恰好是一扇门的大小。 看来破局玄机就在所在此处。 墨尘仔细观察着刻纹,片刻后,他将手扣在其中一处凸起处,用力向外一拉,一块方形图案被整个拔出。去掉这块图案后,植物刻纹区域内的纹样风格更加统一。 墨尘尝试推了一下空白处左侧的刻纹,果然,刻纹之下装有滑轨,轻轻松松便可移动。 离星遥在不远处注视着墨尘的举动,等到墨尘将刻纹图样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踱步过去。 少年人音色如水,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墨尘专心手中动作,并不看他,随意回答道:“把出口变出来。” 离星遥点点头,一副并不看好结果的样子:“别搞砸了。”说完转身准备走去别处 “等等,”墨尘忽然出声,“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离星遥停下脚步,不知对方想说什么。 只听墨尘又道:“既然没有,就在这儿等着吧。我这边快完成了。” 离星遥道:“要我在这里看你拼图?不要。太无聊了。” 墨尘道:“你从前不是经常做这种无聊事吗?” “从前?”离星遥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墨尘,你不要搞错了,我们只是暂时休战了,不是和解了。没有那么多旧情旧事可念!” “这是当然,彼此怨恨的人是不可能和解的。”墨尘仍未回头,语气变得同样冰凉,“你也不要误会了,让你在这儿等着,不过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在干活太不公平了而已。好了,拼完了。” 第19章 墨尘侧开身,墙壁上的刻纹已变成一株枝茎纤细的奇花,椭圆小叶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而花冠处却仍是空缺。 墨尘手中拿着最初取下的方形图块,那上面正是一朵盛开的五瓣娇花。 依外轮廓而言,这块图样应该就是墙上刻纹所缺的最后一角,但墨尘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见他站在墙边迟迟不再动作,离星遥催道:“不是说要变出口吗?磨蹭什么呢?” 墨尘稍作犹豫,将手中方块摆上墙壁。 花朵入墙后,立即与墙上茎叶融合,闪烁流光自刻纹边上沿蔓延底端,石质刻纹逐渐蜕变成了木质大门。 成了? 墨尘心中不安刚欲消散,便听到“轰隆轰隆”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整座大殿开始剧烈摇晃。 而眼前的木门呢,则又重新变回了墙壁!花冠图样裂作两半,掉落在地。 离星遥将还在状况外的墨尘拽回过头来,指着前方讥讽道:“你这戏法变得太好了!出口是没变出来,石像倒是真变‘活了’!” 墨尘顾不得还嘴,一尊庞然巨像已经举着战斧冲到了二人面前。 黑色锁链迅速出击,分作两组缠住了战斧鬼煞的双腿,鬼煞下身动弹不得,对着地面上的二人猛劈一斧。 二人左右跳开,离星遥借鬼煞弯腰之际,跃上对方肩头,赤光红剑对准鬼煞颈间,一道凛冽剑气过后,一颗硬石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失去了脑袋的鬼煞石像,似乎丝毫未受影响,四肢躯干依旧狂暴扭动。 见此,地面上的墨尘立即向锁链上施加雷压,“噼里啪啦”的高强度电流,将石像腿部震出裂纹。墨尘趁机紧收锁链,登时将鬼煞双腿炸得粉碎。 鬼煞石像轰然倒塌,还在上面运剑的离星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失去平衡,险些被甩飞出去,好在石像并不导电,不然此时他必然已经遭殃。 离星遥落地后气道:“墨尘,你故意的吧?” 后者收链摊手:“我哪知道你这都躲不开?你现在的反应速度也太慢了吧?” 离星遥咬牙暗道:让你这时得意,一会儿有你哭得时候! “当心后面!” 石质的长枪与长刀几乎同时刺向离星遥背后,墨尘紧急甩出锁链,想将对方勾回。 离星遥却直接踏着他的锁链飞至半空,执剑反身意欲与新近前的两尊鬼煞石像一战。 墨尘无奈,只得顺着他的意,让锁链继续向前延伸。 两尊石像方才扑空,武器撞到一处,霎时间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裂口。 离星遥用余光瞥向地面,自知若刚刚未能躲过它们的攻击,这具傀儡身体便要被拦腰斩断。 他以鬼王的身份向鬼蜮中的所有臣民,下达了清除两名来访者的指令,这其中一名自然是他自己。 除非他单独传意,否则没有鬼民可以知道,是它们的王在用意念操控少年,而离星遥要得正是这样的效果。 “群演”足够逼真,“主角”才能入戏。 少年人依靠仙君的锁链悬停在空中,足下绽放出一朵红莲虚影。 他问墨尘:“你想对付哪只?” 身后人答道:“随便了,你选就好。” 离星遥跳脱锁链,跃至就近的长刀鬼煞面前。长刀鬼煞体态虽巨却不笨拙,鬼刀一挥,带起狂风阵阵。 墨尘舞着重新流动电光的锁链,引着长枪鬼煞跑向剩余两尊更远些的石像。 狂风之中,乱石横飞,长刀、赤剑兵戈相向,离星遥在混乱风石的掩护下,以鬼气纵剑,出招之快宛如旧日。 剑声嗡鸣,不若龙吟,反似鬼啸,长剑剑锋所及之处,磐石亦化蒲草。 风停之时,鬼煞石像惨遭分解,巨大的石块七零八落地砸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墨尘将三尊不同的鬼像聚集到了一起。 这三尊鬼像,一尊持长枪,一尊执飞镰,而最后一尊跟墨尘相似,也拿着链鞭。 三种兵刃一齐朝墨尘攻来,墨尘玄链锁住其中一鬼煞脚踝,全力一拉,鬼煞顿时少了一足,沉重的石像身体倾斜,手中飞镰将同行的长枪削成两断。 墨尘瞅准时机,将两尊摔在一起的鬼煞石像捆在一处,雷击锁收下,石像周身逐渐崩碎。 然而正当墨尘发力之际,一条链鞭袭来,他急忙侧身闪躲。 链鞭越追越近,墨尘自身的锁链越放越远,最后他只得放弃捆绑另两尊石像。 锁链解开的同时,未完全打碎的鬼煞们再次站了起来,三尊石像重新列作一排。 此时,解决完长刀鬼煞的离星遥也赶了过来,他立在战局之外,笑道:“一打三?墨尘,做了仙君,总算是有点进步了啊。” 墨尘望他:“只看戏,不帮忙?” 离星遥双手抱胸,斜靠在墙壁上,严肃道:“怎么会是只看呢?打得好,我还会给你们鼓掌。” 墨尘:“……” 墨尘拖着锁链走向三尊石像,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小球,沉声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三尊石像将墨尘围到中央,对比强烈的身高落差,使得离星遥觉得,石像简直可以把墨尘一脚踩死。 墨尘这次不再执着于用雷击之力震碎石像,而是凭借锁链挂在石像间来回周璇。 不知不觉间他已用锁链在每尊石像心口部位凿出一只链孔,又在每只链孔中塞入了三分之一的黑色小球。 墨尘跳回地面,将三尊石像引成一列,随即用锁链从壁灯中勾出一团鬼火,带着鬼火的链条一口气穿过了三只链孔。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大殿,大小不一的碎石随着爆炸声四处飞射。 离星遥用剑挡着飞石,对眼前因爆炸而引起的浓重烟雾暗叹道:这大殿没被墨尘炸塌也真是个奇迹了。 墨尘从烟雾中走出,脸上表情异常平静,可一旦看到离星遥后,眼神又不自觉起了变化。 他别过头,冲着一地的石块说道:“石像解决了,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才能……” 墨尘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因为他看到远处第一只被毁的石像复原了! 第17章 虚假之花2 三日三夜后。 封闭大殿内,森森燃烧的幽冥鬼火,随着兵戈带起的无名之风左右摇摆。 猩红色的火光投照在殿中央的少年与仙君脸上。 少年神色冷峻,手执长剑,身如飞燕;仙君素衣清雅,身环铁锁,链如游蛇。 二人背身而站,各自面前皆是一尊巨大的鬼煞石像。 少年与仙君以相同的节奏剑起链展,二人相互协作,交错对战,不消片刻,围着他们的石像便一起轰然倒塌。 可这边的两尊石像方才粉碎,另一边又有三堆乱石快速聚拢,形状不一的石头残肢们按照既定轨迹,迅速拼凑成三只凶恶的鬼煞,高举利器再次向二人奔来。 离星遥脸上满是烦躁,他对身侧之人道:“真是没完没了!你那些黑球呢,再扔一个!” 墨尘面色同样不好,他侧目看向离星遥,眼中藏了些关切:“没了,一共就五枚,全扔了。你……” 他“你”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口。 离星遥没好气道:“我什么?有话就说!” “你到一边呆着去。你一介凡人,耗太久没体力了会拖累我。” “哈,倒是摆上仙君的架子了!” 离星遥不爽,他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将一缕神识传入大殿,而后又对墨尘呛声道: “少管我的事!会打这么久,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赶紧想想怎么才能让那些石像停下来。常规术法都试完了,没一个有效果的。你那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 墨尘沉默不语。 离星遥心中冷笑:没有办法了?那我给你指条“明路”。 眼前三尊石像已到近前,二人再次摆出迎敌的姿态,离星遥踏着墨尘的锁链飞至半空,墨尘紧跟其后,勾着链条也荡到半空。 忽然之间,二人同时感到背后升起两片阴影,厚重的战斧与尖锐的长枪从后方突刺而来。 离星遥紧急跳到就近的一只鬼煞肩上,望着本应还是碎片的两尊石像疑声道:“怎么回事?复原的时间变短了?” 落回地面上的墨尘没有作答,他被周围墙壁发出的莹莹紫光所吸引。 他看到墙壁上那些原先扭曲刻纹,此时一一变化,或成纤细枝茎,或成椭圆小叶,或成待放花蕾。 众多独立的图腾连成一片汪洋花海,而花海中唯一一朵可能已经盛开的花冠,恰是木门中央所缺失的那一块图案。 这里雕刻得到底是什么花?怎会感觉如此熟悉? 墨尘盯着墙壁上缺失的那一角,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晕眩。他来不及继续思考了,离星遥还在同石像周璇,他不能在这儿浪费时间。 墨尘重新利用锁链回到空中,他见离星遥正在几尊石像间来回跳跃。 第20章 少年人的剑意未减,却不再能削石如泥,赤剑划过一尊石像手臂,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墨尘诧异,离星遥的修为、剑法虽远不及从前,但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刻钟内退步得这么厉害。 墨尘绕到离星遥身侧,语气有些着急:“你怎么了?” 离星遥没有正面回答,反是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 墨尘细细嗅闻,什么味道也没有,他没做表态,继续追问:“花香和你的情况有关吗?” 离星遥摇头,指着身下道:“与我无关,但与这些石像有关。花香出现后,它们的防御力突然变高了。不止如此,你看!” 墨尘的视线跟着离星遥移到刚才的剑痕处,只见那道裂口正在快速弥合。 离星遥道:“不能在拖下去了,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必须要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话音刚落,一条石鞭从侧面猛抽过来。 离星遥翻身后仰跃下所在石像,墨尘也操纵着锁链闪到一旁。 二人刚刚避开石鞭,又一把长镰飞了过来。 离星遥与墨尘此刻全在半空,唯一的不同的是,离星遥正无依无凭地快速下落,而墨尘却背靠锁链悬在空中。 如果离星遥不能尽快寻到新的落脚点或是发力点,那么他恐怕很难躲过这击飞镰。 若是不想这具躯体被毁,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反身与飞镰鬼煞硬碰硬,以此博得一线生机;二是……拉墨尘挡刀。 离星遥想也不想直接选了二。 他的手臂刚好可以够到墨尘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锁链,他毫不犹豫地拽住了那根链子。 可还不待他用力拉扯,锁链连带着锁链的主人先一起朝他滑了过来。 墨尘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揽住了下落的离星遥,带着他荡在空中。 面对离星遥的不仗义行为,墨尘不仅丝毫没有生气,嘴角反而挂起了一抹笑意:“你还真是说话算话,死也要拖着我一起。” “那是当然!” 离星遥瞪着墨尘,嘴上半句不让。 为了不掉下去,他不情不愿地抱住了对方,与他自己那颗只能以固定节奏跳动的“心脏”相比,墨尘的心脏跳动得很快。 离星遥不想去猜测那颗心脏在因什么而加速,他盯着二人身后的飞镰。 一念之间,飞镰的刀口轻微地改变了方向。 原本会有大半砍到墨尘身上的镰刃,最后只剩下了一点尾端撞进了墨尘的还未完全恢复的左肩。 离星遥感觉到墨尘的躯体明显一震,那人习惯性地把头垂到了一侧,强忍着没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锁链的摆动,二人已经离另一尊石像非常近了。 在肩膀上还插着鬼煞武器的情况下,墨尘应当尽快把离星遥放到就近的石像上,然后利用锁链的惯性将刃器拔出。 可出于某些不能再提的原因,墨尘迟迟不肯松开怀中人,他任凭身后的鬼煞将飞镰越压越深,殷殷的红血染透了整个镰刀尾端。 离星遥看不下去了,他将身侧流动着赤光的长剑用力投掷了出去。 锋利的剑刃沿着染血的镰尾一路穿刺,顷刻间,带血寒剑将整只石制镰刀击成了碎块。 墨尘不可置信地望向离星遥,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问,可又犹疑不定。 离星遥没给他提问机会,沉声道:“下去。去捡我的剑。” 墨尘点头,他谨慎地操纵着锁链,一边躲避开其余鬼煞们的攻击,一边带着离星遥快速降落到安全的地方。 离星遥的那一击功力颇深,剑身飞得甚远,二人甩开鬼煞石像,跑到大殿另一侧,从墙壁上拔下了那柄长剑。 取回武器后,少年与仙君重新回身迎敌,可这时他们却发现五尊鬼像中有一尊变得不同了:飞镰鬼煞没了飞镰!刚才碎裂的石块没有复原! 离星遥悄悄侧目瞧向墨尘,眼前这一幕正是他想让墨尘看到的。 他相信墨尘能够发现,那些石像没有其他致命的弱点,唯一能够削弱它们、让它们停止复原的就是仙人的血液——月影仙君的血液。 他要利用这一点,光明正大地在墨尘身上捅出无数个伤口,用墨尘的血去摧毁那些石像。 待到石像全部倒下时,大殿墙壁上的花蕾便会一齐绽放,而藏在花蕾中的血吸虫,则会顺着墨尘的伤口钻入他的体内,噬骨饮血。 区区血吸虫伤不了一名仙君的根基,哪怕是墨尘这样的废物仙君。 但它们却能够在被仙体净化干净前,让宿主痛痒难耐,备受煎熬。 这样就够了,离星遥就是要看着墨尘时时刻刻处在痛苦中! 而现在,离星遥唯一要做得,就是想办法说服墨尘,让他同意以自身之血阻止石像。 “墨尘……” “离星遥……” 少年与仙君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怎么了?” 离星遥率先问道。 墨尘不答话只默默注视着他,眼中含着几分笑意,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深情。 离星遥怔愣一瞬,随即又感不屑。 诚如他过去所说,墨尘的那双眼睛太具欺骗性,看谁都深情,同样的眼神也并不只有对着他时才会出现。 只不过,当真了得可能只有他而已。 离星遥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又问道:“你刚才叫我干嘛?到底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墨尘眼中仍是那种在离星遥看来虚假到不行的深情,他轻声道:“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就是忽然觉得好笑。以前总说要保护你,可你根本用不着我保护。现在不说这话了,反而又真得要保护你了。” “现在也不……” 离星遥话未说完,墨尘已经走开了,他独自面向即将冲过来的鬼煞石像们,玄色的锁链散发着凛然的寒意。 尾端带着锐利尖钩的链条在空中肆意舒展,下一刻,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刺进主人的身体。 六根贯穿主人的锁链上染满淋淋鲜血,在血液滴落前,它们又飞向了体型庞大的敌人。 墨尘这次的进攻尤为迅猛,他身形闪动,周身的锁链如同黑色的触手,时而化作直刺的长枪,时而变为缠绕的软鞭。 凌空舞动的锁链,在石像与主人之间反复穿梭,墨尘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让五尊鬼煞石像在短时间内全部沾血崩碎。 石像尽毁之时,墙壁上含苞待放的诡异妖花,如预期一般逐渐悉数张开。 鬼蜮之主,沉默无声,只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血衣之人身上,少顷,他手指轻摇,半裂的花蕾们缓缓闭合。 墨尘摇摇晃晃地碎石堆中站起,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衣袍破破破烂、通红一片,像个控制不好力道的新手屠夫,又像个跑了新娘的悲惨郎官。 他独自走到大殿的角落里,脱下了到处是孔的血红衣服,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大卷止血带。 做神仙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说生命力格外顽强,纵使伤成这幅鬼样也要不了性命,甚至还能自行痊愈。 就是这些血口滴滴答答的实在太烦人……也太疼。 离星遥缓步来到墨尘的身后,他望着仙君满背的伤口,胸中忽而业火又起。 难以压制的愤怒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明白只需凝神一剑,便可提前终止这场积年的仇怨。 但他就是不愿意这么快结束。 离星遥发过誓,他不会让墨尘死得轻松,他一定要让墨尘受尽苦楚,最后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可方才在收回血吸虫的那一刻,他有些弄不清了,要墨尘陪他在鬼蜮走完这一程,到底是在折磨墨尘,还是在惩罚自己,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罢了,离星遥安慰自己,反正路还长,等着那人的严刑还多,这次姑且就这样吧,下次不会再手软了! 离星遥在墨尘身后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而后从对方手中抢过了浪费大半的素白绷带,粗暴又熟练地拆掉了那些墨尘用单手缠得乱七八糟的带子。 墨尘抬着手臂,乖顺地配合着眼色阴沉少年的手中动作,时不时还要跟对方低声喊几句“轻点”、“疼了”。 待到快结束时,他突然说道:“你既然都给我包扎了,就不能再顺便给我治疗一下吗?” 离星遥铁青着脸:“……闭嘴!” 第18章 变更身份 “唔!” “唔!” 墨尘感到胸口一阵压迫性的剧痛,他闷哼一声,抬眼看向离星遥。 后者冷漠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用力勒紧手中最后一截绷带,直至在尾端打完一个端正的结扣。 离星遥给墨尘包扎的伤口着实整齐美观,美观到自己看了有些生气。 他起身走到了一旁,抱着剑立在墙边,半张脸隐进壁烛的阴影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离星遥离开后,墨尘才收起暗藏贪恋的目光。 第21章 他默默穿上血衣,忍着伤痛重新走回不远处的石像碎滩中,玄色的锁链从身后探出,灵敏地在地上起伏翻找。 不多时,墨尘手中多了一块方形石板。他有预感,这才是离开困境的真正钥匙。 墨尘端详着石板中央雕刻得图样,那只一朵不同寻常的并蒂双生花:两只相似的花冠彼此依偎,一同以盛开的姿态枯萎凋零。 他轻抚着那些边缘卷曲残缺的层叠花瓣,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离星遥……”墨尘背对着对方,音色不算清亮,“以你现在的情况,对上鬼王没有胜算。当真还要继续?” “你怕了?”嘲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墨尘耸肩轻笑:“确实怕了。怕你死太快。你死了,我也得跟着陪葬。” 离星遥用冷冷淡淡的少年嗓音回道:“那就想办法别让我死。” 握着石板的仙君不再言语,眼色下沉,半晌后才说了个“好”字。 接着,他从随身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吊坠扔给同伴。 离星遥将刻有符纹的金属吊坠举到光下,端详了片刻,随后皱眉疑惑:“这是什么?” 墨尘不答,他行至离星遥身侧,沉声说:“你想继续,那我就和你继续。但是,不能再这样莽进了。” 离星遥抬头望他,示意他说下去。 墨尘道:“你我对鬼王的了解都太少了,咱们需要先去收集些情报,找出它的弱点对付它。” 离星遥道:“怎么收集?捉几只恶鬼来拷问?” “哎,”穿着血衣的仙君摇着头,夸张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 闻言,少年人脸色一变。 在被离星遥暴力解决之前,墨尘赶紧接着说道:“在见到鬼王之前,咱们需要最大限度的保留实力,能不跟其他邪物发生冲突,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 “这不可能,”离星遥打断墨尘,“鬼王已经发现我们了,之后的路上,即便我们不去主动招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我们。” 墨尘眼睛眯起:“那些邪物又不认得咱们,它们判断目标的依据,不过是仙君和修者这两个特定的身份。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换种新身份,让它们看到了也认不出。” 离星遥:“什么意思?” 墨尘指着金属吊坠说道:“这物能够掩藏佩戴者的活气。咱们遮住活气,再去‘借’些鬼气,不就可以扮作两名恶鬼了?” 话到一半,墨尘有些站不稳了。他不愿被看出来,倚靠在墙上后才继续道: “有了这层掩护,咱们在鬼蜮里的行动会方便许多,自然也更容易打探出消息。我记得鬼蜮里有个类似交易所的地方,好像就在鬼王辰羽过去的势力范围内,咱们可以先去那里试试。” 离星遥颇具耐心地听着墨尘讲述自己的计划,脸上的表情始终意味不明。 待墨尘全说完后,他将吊坠扔还回去,朗声道:“就按你说得办。这个你留着自己戴吧,我不需要。我用屏息术即可隐藏住气息。” 墨尘接住吊坠,不作强求,这枚法器原本也是根据屏息术原理制成的。 他磨磨唧唧地尝试用单手将吊坠挂在脖颈间,可始终系不上绳扣。他侧目看向离星遥,后者用眼神让他滚。 墨尘乖乖滚去了木门所在的墙壁处,他这次不再犹豫,直接将方形石板放入缺口中。 双生花与墙上的茎叶完美契合,流光再次闪动,木门再次出现。 墨尘用力一推,门扉开启,门外连接的并非是什么走廊,而是陌生的户外之景。 目之所及处是几条相互交错的道路,和一大片排在路边的高大槐树。 那些造型诡异、满布深壑的古槐,杂生着干枯手臂般的冗长枝条,繁密无叶粗丝缠绕成了一张张黑网,将远处的视线遮了个密不透风。 二人走出大殿,互看一眼。 “这是哪儿?” “不知道。” 墨尘抬头环视四周,很快找到了高耸入云的中心塔。 “不过以塔为参照的话……” “嘘!” 墨尘还在定位,离星遥突然拉着他躲到了一棵槐树后,接着冲他使了个眼色。 墨尘顺势望去,但见远处的黑暗中,有一列上下起伏的红点正在向他们靠近。 二人避在树后,静静等着。未出片刻,离星遥忽而又用口型问道:“好像有歌声?” 墨尘竖耳细听,起先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直到红点越来越近时,才终于听到了一首模模糊糊的奇怪歌谣。 “灯摇摇,影摇摇,荒郊野径雾绕绕。鬼火飘,阴风啸,踏入冥途不复韶。旧魂哭,新魂泣,生死簿上名儿消。口如渊,心似魅,黑袍裹身影幽诡。入鬼蜮,噩梦随,森森脚步声声催。引路鬼,引路鬼,跟着它呀莫掉队……” 歌谣声响起的同时,一队稻草人模样的黑影,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 “嘣!咚!”“嘣!咚!”“嘣!咚!” 深深浅浅的地面撞击声,伴随歌谣声一起变得越来越清晰。 临至十数米时,黑影们终于现了真身: 一颗颗插在十字棍顶端的新鲜头颅,嬉嬉笑笑,唱着歌谣。 头颅之下是半截未完成的纸扎,纸扎左手提着鬼灯,右手挎着酒壶,靠着一根圆棍蹦跳前进。 不知是不是因为隐去了活气的缘故,那队恐怖的“稻草人”一个接一个地从二人身前的槐树跳过,全然没有发现他们。 “是引路鬼。走,跟去看看。” 离星遥率先动作,三两步藏到另一个树下。墨尘无奈,只得紧紧跟上。 二人一路尾随在引路鬼后方,倒也没有碰到其他邪物,待到走至槐林尽头时,前方出现了一片若隐若现的建筑物。 引路鬼们向着建筑群方向又跳几步,漫天的白雾瞬间吞没了它们的身影,仅剩点点红光还依稀可见。 离星遥道:“好浓的瘴气。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墨尘点头赞同。 数百年前,鬼王辰羽为了在自己的领地内,布置烟雾缭绕的效果,一夜之间屠杀了一整城的凡人,然后又将他们尸骨埋到了此地,以怨气制造瘴气白雾。 没想到,当年的刽子手辰羽早已魂飞魄散,而这些怨气却未有消减。 少年与仙君未急着踏进白雾,他们在槐林尽头等了小半日,终于等到了两只过路的恶鬼。 玄色的锁链无声无息地把那两个倒霉蛋捆了过来。 墨尘以法器抽干它们身上的鬼气后,将鬼气封入几枚球形小盅。之后又取出了两条手链,把小盅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 他十分自然地将其中一条手链递给离星遥,玩笑道:“戴上吧,从现在起咱们就是鬼了。” 离星遥笑不出来,暗自腹诽:我早就是鬼了啊。被你用另一种方式变成的鬼。 离星遥摆弄着手链,没有仔细去看链上的小球,反而被链子中央串着的荷叶玉雕所吸引。 他歪头去看墨尘,后者脸上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自然了。 墨尘强行解释:“当时不知道要刻什么,比着我那神行法器随便做得……” “是吗?”离星遥冷声道,“把你那条拿过来我看看。” 墨尘左手往身后挪了挪:“别、别浪费时间了!咱们还得稍微变变装呢。你这幅打扮太正派了,哪里像鬼?不如我帮你在头上装只鬼角……” 离星遥不听墨尘说什么,径直去拉他左手。 墨尘想挣脱,但苦于肩胛骨还未长好,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力气。 离星遥拉起墨尘的小臂,宽大的衣袖下,白皙的手碗间,悬着一条绿白相间的玉线编链,编链中央串着一朵极为精致的玉石莲花,一看便知与离星遥手中的那条是成对的款式。 莲花手链佩戴者神色紧张,害怕心事被戳穿,可离星遥压根不在乎墨尘那些心事,亦或者说根本不相信。 少年人毫不客气地捏碎了两只玲珑剔透的手作玉雕,他瞪着墨尘,眸中染上霜寒,心底生出愤怒:这是什么意思?又想戏耍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那么好骗? 墨尘抿着唇,感受到了来自离星遥的恨意。 他移开眼,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样就对了,星遥就该恨他,他不值得被原谅,也没资格再生妄想…… 沉默半晌后,墨尘抖落了腕间残余的玉石尘粉,他指着离星遥攥在手中的那条链子,语气平静道: “好了,你不喜欢的东西已经没了,戴上吧,别把那些鬼气容器弄碎了。” 说完,他单手解下自己的发带,柔软的青丝缓缓垂下,搭在肩头,落在腰间。 血衣长发半遮面,再配上墨尘以往独有的阴沉气质,任谁也想不出这便是那位奉天命来此的月影仙君。 第19章 冒牌鬼怪1 嗖嗖嗖! 三道黑影从不同的方向飞来,一齐窜过鬼气屏障,钻进栖茗阁。 第22章 影子入阁后,汇到一处,化作了一个长着三条脖子、三颗脑袋的怪人。 怪人转着三个头在坐满了鬼客的“茶馆”里来回张望,显得既害怕又紧张。 “这边!” 一个壮硕的红发獠牙鬼冲着门口高喊了一声,挥手招呼三头怪人过去。 三头怪人流着冷汗,慢慢挪步过去,坐到红发獠牙鬼的对侧。 红发獠牙鬼粗声粗气地问:“找着他们了吗?” 对面的三个脑袋异口同声:“没、没有。” “怎么还没有!你不会是在糊弄本大爷吧?!” “咚!”红发獠牙鬼恼怒地把手中铁锤往地上一砸,三头怪人吓得立马站了起来:“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下一刻,长着黑毛的鬼手,直接揪住了三头怪人左边的头颅,鬼手使劲一扯,当场把那颗怪头拽了下来。 “啊!!!啊!!!!” 三头,不,两头怪人捂着脖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不过它的叫声,并没有怎么引起周围鬼客的注意。偶有几个好事者朝它们这边的方向看了过来,但很快又转回头去,各自聊各自的去了。 毕竟这种事可算不得稀奇。 红发獠牙鬼将手中的怪头随手一抛,那颗冒着黑水的脑袋皮球似得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被来回走动的客人们嫌弃地踢来踢去。 柜面后,一个瞎了一只眼但仍打扮地像个体面书生的男鬼,望着溅了一地的黑水,皱起了眉头。 书生男鬼用鎏金的水烟袋在柜面上敲了敲,一圈音浪瞬间击中红发獠牙鬼,震得它身体乱颤。 红发獠牙鬼看向书生男鬼,自知理亏,赶忙吹了声口哨。 一条黑黢黢的马脸鬼犬从门外跑了进来,鬼犬三两下把翻着白眼的怪头吞进肚里,随后又“哼哧哼哧”舔起了地上的黑水。 见到地面被收拾干净,书生男鬼这才满意。 这只让红发獠牙鬼不敢得罪的恶鬼,是这间栖茗阁的老板,外号“谢掌柜”。 谢掌柜和这里的所有恶鬼一样,都不记得自己的生前事。 可他却非常固执地认为,自己从前肯定是个读书人,说不定还是什么秀才、举人。 谢掌柜开设栖茗阁的原意,是打算在鬼蜮里弄出个堪比凡人间的风雅茶馆,以便供和他有一样志趣的鬼怪们品“茶”谈“诗”。 但令谢掌柜生气的是,鬼蜮的鬼民们对他用血水泡出的“九曲红梅”,和绞尽脑汁写出的“绝词好诗”,一点兴趣都没有。 反而因为他这个老板有隔绝外界声音的本事,而把这间茶馆当成了贩售货物、交换情报的地方。 谢掌柜虽然不爽,但好歹鬼客们只要进店,就得喝他的血水茶,看他挂了满墙的打油诗。 有了这层补偿,难觅知音的“文人”老板也就勉强忍了。 此刻,谢掌柜抽着水烟袋,望着茶馆里的熙攘客人,不免有些得意,自从三百年前的大清洗之后,栖茗阁里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生意兴隆过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栖茗阁再次变得热闹的原因,恰恰与它当年变得冷清的原因相同:那个灾星又来了。 两周前,仙界战神月影仙君二度造访鬼蜮,他来此的目的自然是同三百年前一样——诛杀鬼界尊主。 自他踏入鬼蜮后,尊主大人立即向所有鬼民们颁布了一条,在谢掌柜看来,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悬赏: 谁能杀死或是捉住月影仙君和他的同伴,便可得到半座鬼王城。 年轻的恶鬼们顿时热血上头,但作为三百年前少数幸存者之一的谢掌柜却不屑一顾。 这群新鬼根本不知道那位仙君有多恐怖!挑战他就是找死! 不过,谢掌柜可不在乎那些鬼怪们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茶馆是不是能够天天座无虚席,血水茶是不是能够大卖特卖。 至于这些客人在这里做得其他事,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意,他就绝不多管。 只是好生意没做多久,鬼客中就出现了两个麻烦鬼。 其中之一,就是现在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长发鬼。 身穿血衣的长发男鬼是几天前出现的新客,他每次来都坐在同一个位置,点一壶碰都不碰的九曲红梅,静静地在茶馆里呆上一天。 起先,谢掌柜并没有怎么留意长发鬼,这种喜欢暗中观察来往鬼怪的客人他见得多了。 但渐渐地,谢掌柜发现这只鬼有点问题。 长发鬼虽然极其低调,但耐不住样貌标致,总有鬼怪对他心生好奇。 每每遇到有其他鬼客搭讪,长发鬼总会在对方耳边说上几句悄悄话,领着那些乐呵呵的鬼怪们离开茶馆。 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独自回来,回来时,血衣颜色更深,身上鬼气更胜。 若是消失的只是几个搭讪的闲鬼便也罢了,可长发鬼带出去的鬼怪一天比一天多。谢掌柜合理怀疑,要是让长发鬼一直待在这儿,茶馆里迟早得有一半的客人被他悄悄弄没。 谢掌柜不是没想过要赶他走,但偶有一次,长发鬼从店外返回,进门后,谢掌柜与他对上了眼。 长发鬼不带情绪地朝着柜面方向微微一笑,浅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不祥的猩红。 只这一眼,活了数百年的老鬼谢掌柜登时便觉得寒从心起,他立刻判断出:此鬼极其危险,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招惹。 这一眼过后,谢掌柜当即撕了写到了一半的逐客诗。 如果说长发鬼还只是让谢掌柜损失了一些客源,那么另一个麻烦鬼则就有可能害他的茶馆关门大吉。 另一个麻烦鬼不像长发鬼来得这么频繁,他出现的时间十分不规律,每次也只来呆一小会儿,可那一小会儿就足以让谢掌柜提心吊胆大半天了。 “啊啊啊!!!!” 正当谢掌柜还在思考另一个麻烦鬼今天会不会来时,店中的二头怪人又开始惨叫了起来。 红发獠牙鬼扭着二头怪人一条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要是还找不到那个仙君的踪影,本大爷就把你这颗脑袋也拧下来!听明白了吗?” 二头怪人发着抖,连连点头。 红发獠牙鬼撒开手,用力向后一推,二头怪人化作两道黑影快速逃走。 “哼,没用的东西!” 红发獠牙鬼气呼呼地喝下一大碗血水茶,吐着舌头放下茶碗时,发现眼前多了张陌生面孔。 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鬼客,坐在茶桌对侧,大咧咧地对红发獠牙鬼说道:“没座了,拼个桌。”随后又转头冲柜面喊道:“掌柜的,这边加壶茶!” 谢掌柜:得!另一个麻烦鬼也来了。 红发獠牙鬼瞪着眼,心道,哪来得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它没有第一时间翻脸,完全是因为少年鬼的这幅外貌,令它多少有些顾忌。 滞留在人间的孤魂野鬼,若想进入鬼蜮是有条件的,那便是作下恶事,从幽魂变为恶鬼。 但是绝大部分的幽魂,本身不具备任何鬼力,它们即便想作恶也做不成。 故而,为了获得力量,它们只能与其他邪祟结合,舍弃原本的模样,以扭曲怪异的形态获得“新生”。 像少年鬼这样,纯粹是人类外貌的恶鬼非常少见。 它们要么是死时怨气极为深重,化鬼后自带鬼力;要么是在幽魂阶段吞噬了许多其他鬼魂,抢走了别人的鬼力。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了一件事,它们比普通的恶鬼更为强大。 这种鬼的外貌本身就招摇,更不用说少年鬼此时还打扮得像人不像鬼。 红发獠牙鬼在赶走少年鬼,和看看对方想干什么之间,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而后果断选择了前者。 可不待它举锤,少年鬼先开口同它攀谈起来:“你也在找月影仙君?” 红发獠牙鬼握着铁锤凶狠回道:“关你屁事?” 少年鬼好似是听不出对方的不友善,他单手托腮,态度随意地继续搭话:“找着了有什么用?就算是杀了他,也不过只能得到半座鬼王城,多没意思!” 红发獠牙鬼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嗓门亮如洪钟:“半座鬼王城你还不满意?你想要多少?整个鬼蜮?你干脆去当尊主算了!” “有何不可?我若是能杀得了仙君,为何做不得尊主?” 少年鬼语调不高,但声音清晰,一言说罢,整个茶馆里安静了下来。 谢掌柜放下水烟袋,不住摇头:又开始了…… 红发獠牙鬼比谢掌柜反应更大,它满脸惊恐地跳离桌子,向着少年鬼吼道:“你作死,可别拉上我!” 接着,它又指着门口的鬼气屏障问老板:“谢掌柜!你这个隔音结界到底有没有用?尊主大人不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吧?” 谢掌柜:“应该是不能。” “应该?”红发獠牙鬼急了,它冲着店门的方向连连叩拜,“尊主大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他说的,我可没有半点想要背叛您的意思!” 第23章 少年鬼走近它:“聊天而已,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后者一边摆手,一边后退:“滚开!滚开!你别再过来了!我跟你没有关系!” 少年鬼仍不死心,继续靠近对方。 红发獠牙鬼起身猛地撞开他,怪叫着跑出了栖茗阁。 第20章 冒牌鬼怪2 望着红发獠牙鬼逃走的背影,离星遥轻啧一声,这鬼看着挺凶,怎么却是这几天里碰到得最胆小的一只? 他环视店内,准备去找下一个可以“愉快聊天”的客人,鬼客们纷纷侧目,避开视线。 唯有二鬼还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其一是谢掌柜,其二便是角落里的长发鬼。 谢掌柜其实早就怀疑这两个麻烦鬼是相互认识的。 尽管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交流,但只要少年鬼进店,长发鬼的眼睛就会黏在他身上。 而少年鬼则永远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从不对长发鬼的注视做出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对方。 谢掌柜仅剩一只的独眼在二鬼之间来回扫视,心中默道:“越是刻意回避,越是令鬼生疑啊。” 他重新抽起水烟,盘算着怎么才能安全地把这两个麻烦一起解决掉…… 另一边,没有挑到心仪聊天对象的离星遥,随便走到了一张满员的茶桌旁。 见他靠过来,桌上的为首者点了个同伴,手指一挥让它给少年鬼腾座。 待到少年鬼落座后,茶馆内其他的客人全部将视线集中过来。 离星遥扬着张看起来天真无邪的脸,故作不解地向面前几鬼请教道:“刚才那鬼是怎么了?现任尊主有这么可怕吗?” 桌上几鬼相互对视一眼,为首的黄衫青面鬼道:“你刚来鬼蜮不久吧?” 离星遥:“确实。” 黄衫青面鬼:“难怪。你要是亲眼见过尊主大人,就不会问这话了!” 离星遥:“你们见过?尊主不是从不离开中心塔,也不召见任何鬼民吗?你们怎么见到的?” 黄衫青面鬼:“你说得那是后来,尊主大人一开始也不是经常待在塔上面。那时所有鬼民还需要按照旧例朝拜尊主。” “原来如此,”离星遥好奇道,“尊主是个什么样的鬼?” 黄衫青面鬼下意识地瞧了一下店门口,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恐怖。” 离星遥嬉笑追问:“长得恐怖?” 黄衫青面鬼摇头:“气场恐怖!”他小声嘀咕:“长得确实也恐怖,不过鬼有几个好看的?” 离星遥当做没听到后半句,接着问:“怎么个气场恐怖法?” “你没有见过尊主大人降临时的情形,很难想象那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感觉!” “那一日,漫天的鬼气笼罩了整座鬼蜮,那种几近窒息、无法逃离的压迫感令所有鬼怪终生难忘。” 黄衫青面鬼边说边打了个寒颤,而后有继续道:“从感受到尊主力量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奉其为唯一主人。” 离星遥面露疑色:“只是感受到了鬼气,你们就全都臣服了?” 桌上另一鬼插话道:“怎么可能!那些在尊主大人出现之前,就已经在鬼蜮里称霸一方的大鬼,当然不可能轻易认主。它们当时就像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挑战尊主的地位,结果……” “结果怎样?” 黄衫青面鬼接着同伴的说道:“结果尊主大人抹杀它们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那时候,尊主大人只是抬了抬手,所有的造反者便在他面前化成了灰烬!” 同桌有鬼好心劝诫离星遥:“尊主大人跟你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别再口出狂言了,否则你也会是那个下场!” 离星遥听完不以为意,转着眼珠又问:“那你们说咱们的尊主和仙界来得那个仙君谁更厉害?” “……” 桌上几鬼一时全都沉默,心中各有答案。 少顷,黄衫青面鬼率先开口:“那还用说?肯定是尊主大人。” “你真这样想?”离星遥不信,“我听说那个仙君三百年前,可是一连杀了五位鬼蜮之主呢!事后还因此被仙界封了战神,实力不容小觑啊。” 黄衫青面鬼不屑道:“三百年前到底怎么回事谁知道?说不定当年是五王内斗,最后让那个仙君捡了便宜呢!咱们尊主大人鬼力无边,这次一定能让那个狗屁仙君有来无回!” “这也难说,”邻桌有鬼忍不住加入他们的谈话,“那个仙君上次来鬼蜮还只是个凡人。他凡人时期就能血洗鬼蜮,现在成了神,指不定会有多厉害了呢!尊主恐怕要危险喽!” “你这鬼是怎么回事?”又有一鬼开腔,“竟然向着敌人说话!你又没见过那个仙君,凭什么说尊主大人不如他了?” 旁边另一鬼附和:“就是啊!敢长仙界志气,灭我们鬼蜮威风?当心让尊主知道了,要了你的小命!” 临桌鬼不服气:“我是实话实说!我可不像你们那么傻,不躲着那个仙君就算了,还去主动招惹他?真以为自己能当上鬼蜮的二把手呢?呸!一群自不量力的家伙!就你们这样的,到时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什么?老子现在先弄死你!” “来啊!” 顺着离星遥“鬼王和仙君谁更强”的话头,茶馆里的鬼客们不一会儿便吵作一团。 多数鬼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畏惧,坚信它们的尊主定然能够战胜月影仙君,但仍有少数鬼没有那么乐观。 “咚!咚!咚!” 眼瞧着两波鬼快要打起来了,谢掌柜拿着鎏金水烟袋,在柜面上一连猛敲三下。 三声脆响过后,吵得最凶的几只鬼瞬间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掌柜大声道:“要打出去打。别伤了我店里东西!” 众鬼齐齐将视线转向略有愠色的栖茗阁老板,这时有一鬼突然反应过来:“欸!三百年前是怎么回事,谢掌柜最清楚了啊!他是当时的亲历者!他见过那个仙君!” 其余鬼客立马来了精神:“谢掌柜,你说他们谁厉害?” “这个嘛……”谢掌柜咕噜噜地抽起水烟,半晌后才道:“差不多。”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众鬼满意,有鬼又问:“曾经的鬼蜮五王真是那仙君杀掉的?” “这个倒是千真万确。” 谢掌柜放下烟袋,认真回忆起那段往事:“三百年前,那个仙君还是个叫做离星遥的凡人剑修,而咱们鬼蜮也不是现在的这幅落魄样。” “那时候,鬼蜮里强者集结,且不说五王各个都是炼狱出来的顶级鬼修,就连它们的手下都不是后来的那些所谓‘大鬼’能够比拟的。” “剑修初入鬼蜮时,五王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随便派了点恶鬼去对付他。” “可不想剑修也没将五王放在眼里,他在解决完送上门的鬼怪后,压根不着急去见五王,反而提着柄赤色剑在鬼蜮里一路屠杀。所经之处,剑生红莲,不留活口。” 谢掌柜指着自己的眼睛:“我这只眼就是在当时瞎得。” 黄衫青面鬼笑道:“你对上他能活下来,不正说明他没你说得那么可怕吗?” 谢掌柜摇头:“我能活下来,全靠躲得早!” “剑修到了辰羽大人的地界后,我察觉情况不妙,第一时间藏了起来。可是,我又实在好奇剑修本事到底如何,于是在辰羽大人与他决战时,我用鬼术从远处偷望了一眼……结果直接被剑气的余威冲碎了眼珠!” “后来呢?”众鬼急急追问。 “后来辰羽大人落败而亡,剩下的几王联合了起来,可惜最后它们还是没能敌过那名剑修,统统……哎,咱们鬼蜮就是自那时起开始衰落的。” 听完谢掌柜的讲述,茶馆内刚才还亢奋的众鬼们安静了不少,但仍有鬼客觉得他是夸大其词。 有鬼放言道:“既然那个仙君过去那般高调,现在怎么反而不敢露面了?他进到鬼蜮后的第二日就没了踪影,肯定是躲起来了!这不是怕了咱们是什么?” 另一鬼嘲弄它:“你有什么好怕的?他要怕也是怕咱们尊主大人!” “就是!就是!”一众鬼王拥趸连连附和。 接着又有一鬼笑问:“谢掌柜,那个剑修什么样子?不会是因为长得太不起眼,我们才没发现他吧!” 谢掌柜稍作思考,对剑修的相貌给出了四字评价:“天人之姿。” 他补充道:“那剑修极为英俊,走到哪里都十分耀眼,只要见到就绝不可能认不出。除非,他变了模样!” 谢掌柜想了想又说:“这次闯入鬼蜮的,除了那个化神的剑修外,还有一个修者吧?说起来,他三百年前来鬼蜮时,也带了个同伴。” “什么样的同伴?” “记不清了。跟剑修相比,那人没什么存在感,可能是个跟来混功德的同门修者。不过,那剑修挺护着同伴的,你们要是想去对付他,可以先从他带来的人下手。” 第24章 不知是因为被谢掌柜的哪句话踩中了雷点,还是因为话题跑得太远让离星遥没了耐心,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少年鬼重新加入讨论,一开口便又一次成为众鬼焦点:“看来你们谁也说不准尊主和仙君谁更厉害嘛!可是你们敢去挑战仙君,为什么不敢去挑战尊主?” “尊主让我们去捉、去杀那仙君,说到底不过是想把我们当做削弱对方力量的炮灰罢了。我们拼死拼活地与那仙君斗到最后,就算是得了半座城池,不还是要受制于那位尊主大人?” “即是如此,那我们还费什么劲,找什么仙君?不如趁着这次鬼蜮有敌的机会,联合起来!大家一起的话,鬼蜮之主的位置也不是不能……” 唰!离星遥的话还没有说完,两柄闪着寒光的鸳鸯钺,便一齐朝他所在的方向急速飞来。 少年鬼微微侧身,鸳鸯钺贴着他前后身划过。 一柄扎进了他身前的榆木茶桌,另一柄刺中了他身后的无辜鬼客。 茶桌裂作两半,鬼客当场倒地。 第21章 麻烦鬼乘三 遇袭的少年鬼端坐在原处,神色从容地望着两桌外,几个站起来的戴着斗笠、没有脸孔的鬼怪。 其中一个武器脱手的无脸鬼指着他骂道:“你这短命鬼还有完没完?从进店起就一直挑动大家造反!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要牵连我们!” 说罢,其余无脸鬼也亮出了兵器,作势要朝少年鬼走来。 少年鬼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谢掌柜先炸了。 他跑过去心疼地抚摸着茶桌上的断口,气得浑身发抖。一圈圈强力音浪从他足下扩散而出,紧接着整个栖茗阁开始轻微晃动。 当生客们还在继续等着看热闹时,熟客们已经察觉事态不妙,接连赶紧起身:“遭了!谢掌柜生气了!”“快走,快走!一会儿他发起飙来,谁也出不去了!” 谢掌柜冲着无脸鬼们怒道:“赔我一张一模一样的桌子!不然你们就留下来给我当桌子!” 栖茗阁老板身上的书生长衫如灌风般鼓起,眼中带着吃人的怒火,无脸鬼们被他的气势震慑在原地。 不过,它们就算是没被谢掌柜吓到,此时也无法移动半分。 长发鬼不知何时站在了无脸鬼们的身后,冰凉的锁链悄然缠上了它们的脖颈,锋利的尖钩抵住了它们的咽喉。 离星遥的视线穿过无脸鬼看向墨尘:多管闲事。 墨尘面色难看,直接收紧了锁链,几只无脸鬼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全部没了气息。 无脸鬼死后,谢掌柜的怒气不降反升,周围震感愈发强烈,一些道行低的鬼客们此时耳鼻处已经不断冒血。 鬼客们纷纷向门外跑去,不多时,整个栖茗阁内就只剩下了当事三鬼。 谢掌柜对长发鬼恼道:“它们死了,谁来赔我桌子?” 少年鬼笑嘻嘻接话:“当然是谁杀得它们,谁来赔喽!” 长发鬼收起锁链,走到谢掌柜与少年鬼旁边,脸上也挂起微笑,他眯眼看着少年鬼:“不应该是谁惹得它们,谁来赔吗?” 谢掌柜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的麻烦鬼,越看越气愤。 他本来是不打算与其中任何一个发生正面冲突,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得选择了。 书生打扮的独眼老板退后数步,手掌下压,店内桌椅在音浪的催动下移至角落。 他站在腾空的店中央对二鬼说道:“天天来影响我生意也就罢了,现在还害得我损失了一张价值不菲的老榆桌!看来咱们是必须要算算账了!” 闻言,离星遥把墨尘推了出去:“听到了吗,老板要跟你算账呢!” 墨尘反手把对方拉到前面:“是要跟你算账。我平时哪有打扰到他?” 见二鬼此刻仍在“玩闹”,谢掌柜怒意直达顶峰,一股股无形音浪刃器般从他身前奔涌而出,向着二鬼席卷而去。 音浪所及之处,空间扭曲撕裂,同时迸发出震耳的轰鸣声。 墨尘想将离星遥护回身后,可少年鬼比他反应更快,翻身拾起地上的鸳鸯钺,接着足下猛然发力,身形如电地朝着音浪冲去。 “回来!” 墨尘的锁链悬在离星遥左右,六根链子试图缠住少年鬼,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少管!” 离星遥根本不理,以鸳鸯钺挡开锁链。 离星遥当年虽是剑修,却不单只会用剑,各门各类的武器拿起便能舞得一二。 鸳鸯钺在他手中化作两道银色光影,以蛟龙出海之势朝着汹涌音浪方向劈去。 凛冽的银光与鼓动的气浪碰撞在一起,霎时间发出惊人的声响。冷光四射间,空气中荡出一圈圈逐渐变淡的水波纹。 离星遥的双钺被震得粉碎,下一刻,染着血腥气的链条绕上他的手脚,以不太温柔的方式将他带出了危险区。 锁链的主人贴在他耳边,嗓音低沉:“怎么又乱来?不是说好了要尽量保存实力吗?” 酥酥痒痒的耳语声弄得少年鬼心烦意乱,他猛地向后仰头,给了身后者重重一击。 墨尘猝不及防,吃痛后退,在离星遥发火前,识趣地撤走了锁链。 茶馆另一侧,谢掌柜未能像离星遥一样及时躲避开反冲伤害,被爆炸的音波震得口吐黑血。 他弯着腰退到墙边,独眼里满是不甘。 谢掌柜深深地吸了一口水烟,吞吐间,淡棕色的烟雾缓缓上升,汇聚、盘旋,阵阵奇诡的嗡鸣声从烟雾中心向四周蔓延。 “啪啪啪!精彩!” 店门口处忽然传来脆亮的鼓掌声。 谢掌柜的专注力被打断,他拧着眉循声望去,只见隔音屏障前站着一名刚入店的鬼客,那鬼披着件狐裘披风,一副凡人纨绔的模样。 谢掌柜暗道不妙,怎么这个麻烦鬼也来了? 进店的纨绔鬼是之前常来栖茗阁的麻烦客人,他同少年鬼相似,都爱说些不敬尊主的狂妄话。 不过,谢掌柜讨厌纨绔鬼,倒不是因为他不时蹦出的疯言疯语,而是因为他有段时间总缠着自己,企图让自己卖给他一件会给栖茗阁引来灾祸的绝密之物。 谢掌柜语气烦躁地对纨绔鬼道:“今日打烊了,不接客。” “我又不是来喝茶的。”纨绔鬼好像听不懂老板的意思,他一边无所顾忌地往店中央走,一边歪头朝少年鬼暧昧眨眼:“这位弟弟,身手不错啊!” 离星遥被纨绔鬼的表情弄得一阵恶寒,墨尘眸色瞬间暗了,纨绔鬼在他们不友善目光的注视下,来到另一个不欢迎他的鬼面前。 “谢掌柜,”纨绔鬼道,“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也该给我答复了吧?” 谢掌柜没好气回他:“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纨绔鬼摆摆手:“快收起音波吧!再打下去赢不赢不好说,店先让你自己拆完了。到时候,你这小气老板还指不定怎么嚎啕大哭呢!” 似乎是为了映证纨绔鬼的说法,他话音刚落,几盏悬在高处的琉璃鬼灯就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谢掌柜望着地上的碎片,又开始浑身发抖。 他冲少年鬼吼道:“赔!你赔我!” 离星遥无语:这也赖我? 不待离星遥多想,不远处的鎏金水烟袋又开始冒起浓重的烟雾。他望望四周,随手捡起一把鬼客掉落的铁扇,准备迎敌。 纨绔鬼看了看那边的少年鬼和长发鬼,又看了看这边的谢掌柜,而后将再一次打断了后者的施法,他将店老板拉到一旁,背对二鬼:“你不是他俩的对手,别硬上了。” 被阻拦者脸都快气歪了,咬着后槽牙去推纨绔鬼:“你闪开点,不要老是妨碍我!” 纨绔鬼挡在谢掌柜身前不动,压低音量道:“冷静,冷静!我是站你这边的。这样吧,你把那件东西给我,之前说得价码我照付,另外再加一条,帮你处理掉那边的两个,怎么样?” 谢掌柜正在气头上,破天荒地对纨绔鬼的提议产生了几分心动:“你怎么帮我处理?” 纨绔鬼:“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谢掌柜:“我要他俩以后永远不能出现在栖茗阁!” 纨绔鬼露出喜色:“这个简单!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 谢掌柜:“等等!我店里的损失怎么办?” 纨绔鬼大手一挥:“不就是些灯嘛,算我的!” “不止是灯,”谢掌柜指向店内一角,“还有一张老榆桌。必须要一模一样的!” “好好好,今天打坏得所有东西统统算我的,一定给你弄来一模一样的……” 得到了纨绔鬼的承诺,谢掌柜脸色稍稍放缓,可紧接着边上就响起一道烦鬼的少年音:“什么东西算你的?” 少年鬼和长发鬼无声息地站到了他们身后。 自从方才从远处模糊听到“那件东西”的时候,离星遥心中就起了警惕。 第25章 他引着墨尘来栖茗阁,又闹腾了这些天,为得也是拿到谢掌柜藏起来的“某件东西”。 他有预感,二鬼要交易的正是自己要寻找的。 看到少年鬼与长发鬼近前后,谢掌柜瞅一眼纨绔鬼:先把他们解决了,咱们再继续谈。 纨绔鬼心领神会,不过他却没有如谢掌柜预料的那般,与少年鬼、长发鬼展开打斗。 反而是笑眯眯地对少年鬼说道:“这位弟弟,借一步说话?” “好啊。” 离星遥随同纨绔鬼走出茶馆,没被邀请的墨尘跟在他身旁。 纨绔鬼起先没说什么,待将他们领到店外一处偏僻角落后,才开口问少年鬼:“你们是一起的?” 离星遥:“算是认识。” 墨尘蹙着眉,没有反驳。 “只是认识啊……”纨绔鬼显得犹豫,“我接下来要说得事情很重要,不能让无关者知道。” 离星遥与墨尘对视两秒,随后不情愿地对纨绔鬼道:“他可以信任。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得,就当着他面说吧。” “好吧,既然弟弟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赶他走了。何况这位鬼兄身手也不错,多一个帮手不是坏事。” 纨绔鬼看着少年鬼继续道:“进栖茗阁之前,我在门外碰到了几个往外逃的鬼客,也听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少年鬼面容天真:“哦?我的哪些事?” 纨绔鬼悠悠道:“别装了,你知道我指得是你在茶馆里说得那些话。” 少年鬼神色不变,扬了扬头:“所以呢?” “哈哈哈,”纨绔鬼摊开双手,“别误会!我和那些畏惧尊主的胆小鬼不一样,我可是很欣赏你呢!弟弟,你要不要和我结盟?” 第22章 临时盟友 离星遥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纨绔鬼。 此鬼与他和墨尘一样,完全是人类外貌,衣着气质上有些像三百年前他在琴州停留的那段时间里,碰到得那些凡人家的富贵少爷们。 离星遥道:“结盟总需要有理由吧。” 纨绔鬼道:“哼哼,为了‘一起推翻尊主’。这个理由怎么样?” 离星遥饶有兴致地瞧着扬言推翻自己的纨绔鬼,又道:“我不跟没把握的鬼结盟。除非,你已经有了对付尊主的办法。” 纨绔鬼抱臂挺胸,语气自信:“当然有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只同盟友说。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结盟?” 离星遥轻笑:“这有何不敢?反正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他拉过墨尘,“但是要结盟,就三个一起。” “我没问题,”纨绔鬼转向墨尘,“这位鬼兄意下如何啊?” 墨尘冷冰冰道:“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好!那就说定了。”纨绔鬼抚掌大喜。 离星遥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准备怎么对付尊主了吧?” 纨绔鬼道:“别急啊,咱们既然是盟友了,是不是应该先互相认识一下?我叫南融,两位怎么称呼?” 离星遥心里翻了白眼,暗道这鬼真啰嗦,早知如此就留在店里走原计划了。不过,他表面上还是配合地回答道:“我叫若真,这是墨尘。” “哦~原来是若真弟弟。” 南融将手搭在离星遥肩上,声音暧昧。 几乎是在同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了南融的手腕。 墨尘不是什么以体术见长的仙君,但此刻他指尖所用力量之大,足以捏碎一只恶鬼的腕骨。 然而,五根修长手指下传来的触感,并非是鬼骨的断裂,反像是没入了水中。 他奇怪地望过去,只见南融的手化作一团透明液体,从自己指间流走,待到收回身前后又重新变得正常。 墨尘将视线放在怪手的主人身上,眸中带着某种威胁。 被他盯着的鬼活动了几下手腕,眼色同样不善,直接出言挑衅道:“看不出,还挺护食的啊。” 此话一出,离星遥十分不爽,感觉自己也受到了羞辱,他冷眼睨视南融:“你是骂他呢,还是骂我呢?” “哈哈,”后者尬笑两声,“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骂若真弟弟呢。” 离星遥没心情听他解释,脸上已有不耐之色:“行了,名字你也知道了,该进入正题了吧?” “好,”南融这次痛快答应,“是要快点了,时间拖太久,那个小气老板搞不好会变卦。” “我就直白说了,你们或许没见过尊主,但我是见过的,咱们三个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想要对付他,必须要借助外力。” 离星遥道:“外力?难不成是那个仙君?” 南融摆摆手:“怎么可能?你不知道那个仙君对鬼怪有很大的敌意吗?咱们还是先离他远点吧。” 离星遥疑惑:“那你指得外力是什么?” 南融音量压低了几分,神神秘秘道:“上古灵玉。两位没听过吧?” 离星遥一边摇着头,一边悄悄观察墨尘的反应。果然,墨尘是不清楚此物存在的。 南融没有注意离星遥的小动作,上古灵玉之事极为隐秘,他料想二鬼不会知情,于是继续讲道:“天地开辟之初,世间有一枚无上灵玉,得此玉者可君临三界。” “可惜此玉在数千年前的争斗中碎作七块,其中六块碎玉被仙界曾经的帝君吾曦真君寻走、封印,只剩一块下落不明。而那块遗失的最后一块,其实一直在鬼蜮。” “虽然灵玉碎片无法与完整的上古灵玉相提并论,但其能量之大已经不可想象。我们只要能得到它,别说是鬼蜮尊主了,就算是连那个仙界战神一起干掉也完全没问题。” 听到这里,离星遥与墨尘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他问南融:“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在鬼蜮,尊主会不知道?” 南融颇为得意地回道:“尊主自然是知道的。不仅是他,历代鬼蜮之主都知道灵玉碎片的存在,但是他们拿、不、到。” “为什么?” “因为留在鬼蜮中的灵玉碎片,是上古灵玉中极阳的那一部分。任何鬼物试图掌控它,都会被其反噬而亡。” 离星遥抬眼问道:“那岂不是我们也拿不到?” 南融道:“若真弟弟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谢掌柜手里有只玉蝶,是货真价实的仙界神器。那玉蝶能够中和灵玉碎片里的至阳之气,只要有了它,咱们不会被灵玉碎片伤到。” 南融说着说着,看了看离星遥与墨尘,笑得更加得意:“我之前一直要谢掌柜把玉蝶卖给我,可他就是不肯,生怕将来出了事会受到牵连。哈哈哈哈,今日真是多亏你们两个在他店里闹了这么一出,逼得他不得不同意了!” 听完南融的话,离星遥表面平静,但内心已起波澜:这鬼知道得太多了! 关于上古灵玉及遗落碎片之事,离星遥在三百年前领受神谕时就已全部知晓。 那是仙界的鹤寻帝君亲自告诉他的。 鹤寻帝君曾启示过他,若无法以凡人之力诛杀五鬼王,便可去借用灵玉碎片里的上古神力。 而那枚南融提到的玉蝶神器,则正是鹤寻帝君为了防止离星遥的凡人之躯,承受不住灵玉的至阳之气才送与他防身的。 只不过,当年离星遥自认修为不俗,压根没想过要依靠什么灵玉碎片打败鬼王。故而他从未在鬼蜮里寻过那物,也未将此等事情透露给墨尘。 至于玉蝶神器是什么时候丢失的,离星遥其实完全不清楚。他是在成为鬼王、拥有了感知鬼蜮万物的能力后,才察觉到玉蝶神器居然还在鬼蜮里。 离星遥曾试图寻回那枚玉蝶,但始终未能精准定位到它的位置。 很快,他意识到是有鬼藏起了他的玉蝶,而那个鬼就是谢掌柜。 此鬼在隔音隐物方面的鬼术极其厉害,所设结界竟然可以完美地屏蔽离星遥这个鬼王。 在关注了谢掌柜一段时间后,离星遥觉得没有必要着急拿回玉蝶了。 灵玉碎片、玉蝶,甚至谢掌柜,都可以成为他复仇游戏的一环! 离星遥收回思绪,又默默审视了一遍南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得这些可不是一般鬼能知道的。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南融竖起一根指头,作了个保密的手势:“这可不能说!我自有我的渠道。若真弟弟,你只要信我说得都是真的就行了。” 离星遥又道:“玉蝶神器这种要紧情报,你就这样在外面讲出来了,不怕被尊主听到吗?其他鬼可都说尊主在鬼蜮里手眼通天呢!” 南融满不在乎:“我才不信尊主真能探听到鬼蜮里的所有谈话。他要是那么神通广大,不早就把那个月影仙君找出来了?” “那些鬼们就是过于盲目崇拜了!哪有咱们这么头脑清醒,你说是不是啊,若真弟弟?” 离星遥没接话,反是一直沉默在旁的墨尘冷言道:“你既说灵玉强大,又说有办法控制灵玉,那你自己去对付尊主便是,何须找盟友?难不成你就喜欢与其他鬼平分鬼蜮?” 第26章 南融将目光从离星遥身上移开投向墨尘,语带嘲讽:“不是所有鬼都会蠢到放任对自己有威胁的事物不管!” 离星遥不愿让墨尘与南融在此时发生争执,他抢在墨尘回口前,对南融说道:“灵玉碎片被尊主看管起来了?” “还是若真弟弟聪明!它没有被尊主直接看管,不过也差不多。” 南融重新面向离星遥,缓和了口吻,继续解释道: “灵玉碎片位于鬼王城地底深处,初代鬼蜮之主为了不让它落入旁者手中,不仅封锁此物存在的消息,还修建了一座设有层层关卡的地宫,以此隔绝灵玉碎片与外界的接触。” “据说鬼蜮之后的新王们,都去过那座地宫,并将自己的一部力量留守在了那里。想从那种地方取出宝物的难度有多大,不用我再多解释了吧?我找两位结盟,为得就是能够更顺利地拿到灵玉碎片!” 南融皮笑肉不笑地以眼扫过墨尘:“至于成事后权利如何分配……呵呵,到时候大家各凭本事吧。” “好!先解决尊主,其他日后再说。” 离星遥率先表态,随后轻触墨尘,墨尘眼色晦暗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地宫在哪儿?” 南融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放心,我肯定能把你们带去那里。时候不早了,两位若是没有什么其他要问得,我可要回去找谢掌柜拿神器了。” 离星遥痛快道:“好,我们明日同一时间在此处碰面。” 南融应下,走出几步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叮嘱二鬼:“哦对了!你们以后不要再去栖茗阁了,这也是那小气老板提出的交易条件之一。不过嘛,这也没什么损失,他的茶多难喝啊!” 墨尘盯着南融离开的背影,眼底渐生寒意,待到那鬼身影消失后,他对离星遥低声道:“明日咱们拿到玉蝶后就除了他吧。地宫位置我会想办法弄清的。” 离星遥没答话。 墨尘音调高了三分:“你不会真想带着那个鬼去找灵玉碎片吧?” 见离星遥还是不说话,墨尘急了,又要再开口时,却发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眼神有些古怪。 “嗯?怎么了?”墨尘问道。 离星遥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有点意外罢了。还以为南融的出现会让你觉得庆幸呢。” 墨尘眉心微皱:“什么意思?” 离星遥笑了笑,笑得算不得愉快。墨尘更加疑惑。 离星遥道:“你不是不情愿跟我去杀鬼王吗?这不正好有鬼可以接替你了?” “反正我的目标只是凑出重新飞升的功德,现在神器有了,帮手也有了,你在或不在已经无所谓了。” “既然我不需要你了,那我说不定会解除上书仙界的告文,提前还你自由呢!这还不值得庆幸?” 闻言,墨尘身体霎时间变得僵直,他脸上没半点“可能重获自由”的喜悦,沉默半响后,才终于哑着嗓子问道:“你……不想找我报仇了?” 离星遥望着他,反问道:“可能吗?你把我害得那么惨,难道就这样算了?只不过来日方长,我不急这一时。” “是啊,怎么可能算了……” 墨尘神色恢复平静,心中没了方才那般慌张,连带着声音也开始惹人烦起来。 “就知道你是记仇的人!与其将来时刻防着你去寻仇,还不如呆在这儿和你耗到最后,起码不至于……每日难安。” 离星遥又被墨尘的态度气到:呵,这几天还是过得太舒服了,从现在起,我就让你“每日难安”! 离星遥想到了南融,此鬼的闯入是个意外,不过却也为他将墨尘引去地宫提供了契机。 毕竟,他在地宫里为墨尘准备了不少“惊喜”呢! 关于如何处理南融,离星遥起初的想法同墨尘一样,觉得在进地宫前就该将他抹去。 不过,现在他改主意了,他看得出墨尘与南融互相瞧不顺眼。墨尘越是讨厌此鬼,他便越是要多留此鬼一段时间。 离星遥道:“我们和南融一起去地宫,他信息灵通,说不定比你有用。” “不行!不能带着他!” 墨尘不在意离星遥的讥讽,但坚决不同意与南融同行。 离星遥挑眉:“为什么不行?” 墨尘争辩道:“他和我们接触多了,可能会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 离星遥语气不屑:“你会怕暴露身份?别说笑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墨尘不死心,欲再争取,可忽见离星遥抬眸朝向自己,眼色凌厉。被他这样一看,墨尘瞬间语塞,想说得的话又咽了下去。 离星遥盯着墨尘,冷声问道:“南融之后不会像云宝一样突然消失吧?” 墨尘:“……不会。” 第23章 结伴出发 次日,白雾缭绕中,火烛红光里,站着两个鬼影。 其一血衣长发,鬼气森森;另一面庞稚气,眼色幽深。 二鬼在白雾中等了许久,与他们相约者始终未出现。 长发鬼低声问道:“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少年鬼沉声回道:“再等半个时辰,他若还不来,我们去就栖茗阁。” 在商定的等待时间结束前,披着狐裘的纨绔少爷终于出现了。 “若真弟弟!” 南融热情地同离星遥打着招呼,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迟到。紧接着,他轻动鼻翼:“什么味道?” 南融朝墨尘手中望去,被那只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火烛所吸引,他眼睛眯起:“墨尘兄,也有些好货嘛!” 墨尘不接话,只冷冷道:“你迟到了。” 南融耸肩,不再理墨尘,他从身后取出两只似钺又似弯刀的刃器放在离星遥手中,笑眯眯道:“若真弟弟,你的武器昨天不是打坏了吗?这对新的送给你!” 离星遥低头看向南融递过来的新武器,这是一对造型别致的鸳鸯钺。 器身的长弯“鹿角”比寻常款式更为尖细,其上刻有交错鬼手,而短弯“鱼尾”的中央则各挂有一只铜丝葫芦。 离星遥握住鸳鸯钺缠有软麻的“蛇身”处,随意在空中挥动了几下,感觉十分顺手。他对南融微微颔首,愉快地道了句“谢了”。 “喜欢就好!就是为了找这件适合你的武器,我才来晚了些,若真弟弟不会怪我吧?” 离星遥摇头表示无所谓。 南融嘴角勾起,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墨尘,像是示威。 墨尘脸色愈发阴沉,南融公然示好离星遥的行为的确让他不舒服,但更令他难受的是,离星遥居然接受了那对鸳鸯钺。 这意味着在之后的一段旅途中,离星遥会暂时放弃使用红莲剑法。可这样太危险了! 墨尘望着仍在把玩新武器的离星遥,心中暗暗担忧。 他明白,自己劝说不了星遥,他的关心现在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墨尘将这份不甘的怒意转到了南融身上:都是此鬼的错!若不是为了在他面前隐藏身份,星遥怎么会选择用其他兵器! 南融自然感受到了墨尘低气压的视线,他在离星遥看不到的角度,用口型对墨尘无声挑衅道:“公平竞争。” 离星遥没注意另外两者间的眼神互斗,他将鸳鸯钺别于身侧,语气轻快地对南融道:“出发吧。” 南融点头,同时又说:“路途遥远,我会走得很快,若真弟弟可要跟紧些。” 南融说得行速快并非虚言,不多时,他便与另外二鬼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的走路方式极为特别,双腿双足并不摆动,而是如流水般涌动向前。 跟在后面的两个冒牌鬼怪对视一眼,墨尘悄悄耳语:“要不要我用锁链从后面勾住他,让他拖着咱们走?” 离星遥还未作答,南融已经又折返回他们面前。 南融牵起离星遥的手:“若真弟弟,这样太慢了,还是我带你一起吧。”他转向墨尘:“至于你,别掉队!” 说罢,南融不由分说地拉着离星遥就走,可不等他迈出一步,华丽的狐裘上便多了一圈黑色的铁链,锁链尖端根根指向他的心口。 墨尘:“不好意思,走不快,不如你也带着我吧。” 南融回头,怒视墨尘:“放开。” 墨尘盯着他的手:“你先放开。” 南融抖了抖身子,意识到这圈锁链不容易挣脱。他略作思考后,松开握住离星遥的手。 南融抬起那只手,摇了摇:“该你了。” 墨尘撤回锁链。 南融理理披风,在转身正对墨尘的那一刻收起了眼里的阴鸷,他故作和气道:“墨尘兄,这连地宫都没到呢,咱们没有必要现在就开始内讧吧?” 墨尘不言,默默走到离星遥身边,却也不敢靠得很近。 离星遥:“……” 少顷,离星遥对南融道:“继续出发吧。你走慢些,快了我们跟不上。” 第27章 南融挪至离星遥另一侧,巧声应道:“没问题,听若真弟弟的。” 一日后,三鬼穿过了小半个鬼蜮,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湖泊前。 湖岸边,一蓬蓬半人高的怪异草植肆意从生,那些草植的茎杆呈现出斑驳的墨绿色,叶片狭长而卷曲,边缘带着不规则锋利锯齿。 墨尘认出这是护门草,此草看似无害,实则只要外物靠近,便会立刻化身极端守卫,疯狂尖叫着对近前之物进行无差别攻击。 他只知此草常种于有贵重药材的凡人药园,不想鬼蜮里竟也会有这种植物。 墨尘一边留心不让离星遥太靠近湖边,一边冷言问南融:“不是要去地宫吗?怎么把我们带到这来了?” “哼,”南融轻蔑看他,“少见多怪了不是?谁规定地宫就只能在陆地上,难道它就不能在水底?” 离星遥望着见不到尽头的湖水,问道:“我们怎么去那里?” 南融笑道:“当然是坐船啦。” 墨尘朝湖边扫视一圈,只见除了一大片护门草,什么也没有,随即质问:“船在哪儿?” 南融指着长势最旺的那片绿草,不慌不忙道:“就在那儿,墨尘兄若是不信,不妨过去看看。” 墨尘果真径直朝着南融手指的方向走去。 离星遥大感意外,印象中,墨尘一向谨慎,他即便不认识那些植物,也不可能因为一两句挑唆话就贸然前往湖边。 他若是这么容易上当,自己也不用费劲和他演戏了。 看来留着南融是对的,他确实能够刺激到墨尘。 离星遥带着和南融一样看好戏的心情,注视着墨尘一步步走近护门草。 当离护门草还剩半米之距时,墨尘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暗绿色植物缓缓舒展开细长叶片,凑在一起的斑驳长杆中隐约睁开了无数只鬼眼。 见墨尘驻足,后方的南融奚落道:“墨尘兄,怎么不走了?不会是害怕了吧?” 墨尘不理会南融,以温润的声线轻哼起一首旋律独特的小曲。 随着他的歌声响起,面前的草植纷纷重新收拢叶片,变回了最初的温和姿态。 一曲唱罢,护门草们自动向两侧倾倒,让出了一条通行之路。 墨尘简单地拨了拨草叶,在湖边找到了那条被南融隐藏起来的乌篷船。 他身后的二鬼皆被眼前的一幕惊讶到,这样驯服护门草的方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惊讶的其实不止是他们,墨尘自己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进展地如此顺利。 毕竟方才的办法是用来对付凡界护门草的,至于对鬼蜮的鬼草还有没有用?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墨尘,你这不是也有能学会的东西吗?看来是有个好老师教你呢!是谁啊?” 离星遥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墨尘背后。墨尘慌乱转身,对上得是一双质询的眼睛。 其实从听到歌词中含有的琴州话发音时,离星遥便已大致猜出了小曲的来历。 可他偏要去问,偏要让墨尘亲口说出答案,即便那个答案只会让两人都痛苦。 然而离星遥想问,墨尘却不想答。 他没法说出那个名字,因为那是横在他与星遥之间的一根拔不掉的刺。 墨尘别过脸,嗓音含糊:“忘了。” 离星遥不依不饶,上前半步:“又忘了?你记得歌,却不记得人?” 离星遥的第二句话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怒意,墨尘顿时后悔了。 后悔干嘛要逞强来湖边找船,又后悔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跟护门草打上一架,非要唱什么小曲。 但他面上依旧嘴硬:“忘了就是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离星遥拽着墨尘,不让他逃避自己的视线:“不重要?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若真弟弟,”南融强行介入两者之间,用身体将他们隔开,而后又扶着离星遥的肩膀关切道:“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别生气啦,墨尘兄都把船给咱们找出来了,咱们快上去吧。” 离星遥沉眼作罢,同南融一起登上了乌篷船。 墨尘随后跟着上了船,他兀自站在船头,望着坐在船篷下的离星遥,对方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了,但也不愿意轻易理睬自己了。 南融解开纤绳,从船尾踱步到船篷,手中拿着一只玉壶和几只酒盏。 他挨着离星遥落座,从玉壶里倒出了三杯清液,将一杯放入离星遥手中:“尝尝,从凡界弄来的酒,保准比栖茗阁的血水茶好喝!” 随后他又举着另一杯问船头:“墨尘兄,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墨尘走进船篷,坐在二鬼对侧,却没有接酒杯。 离星遥替墨尘答道:“他不喝酒。” “好吧,”南融与离星遥碰了碰杯,“那咱们喝。” 离星遥轻晃杯盏,酒香立时四溢而出,是好酒。若是从前,他肯定喜欢。 离星遥将酒杯放到身前桌上,对南融摆手道:“我也不喝。” 南融将离星遥放下那只杯子又拿了起来:“若真弟弟不会喝酒?那正好今日学一学。这湖大着呢,一时半会到不了。干坐着多无趣,咱们总得找点乐子啊!” 离星遥抬眼看他,纳闷问道:“你不需要去纵船吗?” 南融把酒杯向离星遥靠了靠,脸上笑容神秘:“不用。只要在水里,这船就得听我的,我让它去哪儿,它便会去哪儿。” 离星遥推开杯子,顺势调侃:“原来你是水鬼啊。” “哈哈哈哈哈,”南融大笑,“若真弟弟这么说,我可要伤心啦!不过,我虽然不是水鬼,这湖里倒是真有水鬼。” 第24章 水上行舟1 离星遥又一次推开了递过来的酒杯,问道:“你怎么知道下面有水鬼?莫非你早就去过地宫了?” 南融悻悻地放下一只盏具,摇着头自斟自酌起来:“我也是听说得。没有拿到玉蝶前,我可不会轻易靠近地宫,万一让尊主发现了怎么办?” 离星遥心中暗想,你能在我眼皮底下藏艘船在湖边,已经很厉害了,这其中想必少不了那位谢掌柜的帮忙吧。 他问南融:“你来鬼蜮多久了?”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十年?离星遥心中有了数。 此鬼根基尚浅,难怪自己初临鬼蜮时,他不在第一批反抗者中。十年便掌握了鬼蜮如此多的秘密,着实有些手段。 “若真弟弟,你们两位是什么时候到得鬼蜮?” 南融知道墨尘不会回答自己,索性直接全问离星遥。 离星遥随口编了个时间:“三个月前。” “都是?” “对,我们在鬼蜮入口碰到的。” “哦~这样啊,”南融不怎么相信离星遥的说法,但没有过多深究,“看两位的相处状态,还以为是旧识,原来也是新朋友啊。” 他靠近离星遥,悄咪咪问道:“若真弟弟,你是做了什么‘好事’,才变得恶鬼?” 离星遥冲对面扬了扬头:“你怎么不问他?” “他?”南融瞧了瞧黑着脸的墨尘,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啊。对不对,墨尘兄?” 墨尘沉默不语,没有辩驳,也没有想过要辩驳,因为南融说得很对,他的确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墨尘兄的成因很好猜,可是若真弟弟的……我就有点看不透了,”南融看向离星遥,“你做了什么事?” 离星遥笑道:“猜不出来,就先说说你自己是怎么变成恶鬼的吧。” 南融又给自己满上酒杯,爽快道:“好,那就讲讲我的故事。” “我虽是十年前来得鬼蜮,却不是十年前才变得恶鬼。” “在化作恶鬼之前,我大概做了一百多年的幽魂吧,那时我终日无所事事地在人间飘着,记不得前尘往事,得不到轮回新生,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一只即将化形的恶鬼,它告诉我,我之所以入不了轮回,是因为我是含怨而死的。我们这种带着怨气的不干净亡魂不配进冥河,只能永远囚困在这里。” 离星遥忍不住插话:“它说得……” “它说得当然是假话,不过我那时却当真了。”南融笑了起来,他问离星遥,“你知道那只鬼为什么要骗我吗?” 离星遥摇头。 “哈哈哈哈,因为它打算吃了我!它说绝望的亡魂吃起来味道最好!” “当时我就在想,既然我死时有怨,那生前一定很惨吧。可我生前都那么惨了,死后天道居然还要惩罚我?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越生气怨气就越重,结果在怨气的驱使下,我完全失控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扬言要吃掉我的鬼,已经反过来被我吃掉了!” “吃掉它后,我突然明白该怎么给无聊的生活找点乐趣了。从那天起,我开始到处搜寻可以吃的魂魄,人的,动物的,只有是能吃下去的,我什么都吃。” 第28章 “那只鬼说得没错,绝望的亡魂确实是无上美味!” 南融一杯接一杯地倒着美酒,表情中充满了回味。 离星遥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就演化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有了恶鬼的实体身躯后,能找到的乐趣可更多了!” “有段时间里,我疯狂地与凡人交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试过。” “他们总是先在我身下快乐地欢叫,等到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又开始惊恐地哭泣。” “而我,又总会在他们哭得最大声时,扼住他们的咽喉,把他们一点一点地掐死,让他们再也发不出那些吵闹的求救声!” 南融不住地炫耀着过去的“光辉事迹”,墨尘厌恶地安静听着,眼睛悄然望向离星遥。 他知离星遥嫉恶如仇,最看不惯地就是这些残害无辜的恶鬼,南融此番言论势必会令离星遥反感。 墨尘已经做好了离星遥随时可能会与南融翻脸开打的准备,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离星遥此时的反应非常平淡,脸上几乎没有显露任何情绪。 待墨尘的目光收回后,离星遥才微微抬了抬眼,眸中藏着某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已有醉意的南融,完全没有察觉到同伴们的微妙反应,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哎呀,不过好景不长啊!再后来我杀得人太多了,引起了那些凡界修者们的注意。有一回差点被他们联合剿杀了!没办法,人间待不下去了,我就只好躲来了鬼蜮。” “可到了鬼蜮后,我发现这儿居然还讲究等级,一些老鬼们仗着自己来得早些,便趾高气扬地称王称霸,真是可笑得要命!” “好在新王——也就是咱们现在的尊主,来了后,把那些烦人的老东西们一次性清理干净了。” 南融一边说一边比划,墨尘瞧着他挨离星遥那么近,心中无比烦躁,但同时也对他的话感到奇怪:“那你不应该感谢新王吗?为什么还想着推翻他?” “哼哼,墨尘兄,你这就不懂了吧,谁愿意一直居于下位呢?这点若真弟弟应该能理解我吧?” 南融看向离星遥,希望他能给予自己肯定,遗憾的是对方并没有表态。 南融饮了口酒,接着说:“那个新王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而已。自从他来了以后,鬼蜮比之前无趣多了!” “他连咱们出入凡界的通道都管制起来了,若是以后不能去人间作乐了,咱们当恶鬼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就想,与其天天受这个王、那个王的约束,倒不如我自己说了算!呵呵,当然了,到时候鬼蜮怎么分咱们再另说。是吧,两位?” 在座二鬼无一接话。 南融大概是真得喝太多了,他不在意有没有冷场,依旧讲个不停。 “你们是不知道,去不了人间后,我就只能和鬼怪们厮混在一起了。哎!可像两位这样高质量长相的鬼太少了,大部分都……嗯……奇形怪状的。” “不过嘛,鬼也有鬼的好处,起码它们不会像凡人一样哭得我头疼。” 南融带着酒气凑近离星遥。 离星遥眉间显露不悦之色,将他推了回去,可对方却借机拉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南融被一道寒意透骨的视线盯住,他无奈地瞟着对面即将刺过来的锁链:“好,放手,放手。” 南融的手松开了,话却没停,他又对离星遥说:“若真弟弟,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凡人吗?” 离星遥此刻已经对这个醉鬼相当不耐烦了,他思考着要不要把南融的头按进水里,让南融好好清醒清醒。 可在看到墨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后,他又决定还是再跟南融废话几句吧。 “什么样的?” “就是若真弟弟你这样含苞待放的漂亮少年啊!” “啪!” 墨尘把桌上的玉壶碰倒了,翠色的瓶身滚落在地碎作多片,剩余不多的清酿尽数流出船篷。 “啧,墨尘兄你当心些,那只壶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弄来得呢!算了,”南融挥了挥手,又转向离星遥,“若真弟弟,咱们说到哪了?哦,对了……” 离星遥打断南融,他指着对侧,故意要恶心墨尘似得问南融:“墨尘那样的你不喜欢?他不好看吗?” 南融笑着答道:“好看,当然好看!墨尘兄的样貌,别说在鬼怪里了,就算在凡人里也是数得着的。不过啊,我还是喜欢你这样未经人事的,更有乐趣。” “他也……”离星遥边说边转向墨尘,结果忽然发现墨尘表情不对,离星遥惊道:“你有过?” 墨尘:“……”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墨尘兄肯定有经验。” 南融一副又猜中了的显摆神情,他也将视线转到对面,戏谑问道:“有几个啊?男的女的?是人是鬼?” 墨尘本不想回答,可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他注视着离星遥,很认真地说:“一个,男的,是人。” “才一个?哈哈哈哈,墨尘兄,你若是想,骗上十个八个不成问题吧?真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离星遥已经听不进去南融后面在说什么了,少年躯壳的胸口处,那颗不存在的器官,忽然疼痛了起来。 原来你们已经到那种程度了?难怪你最后仍是那么一往情深。 可惜啊,你的人、你的情,在别人眼里统统算不得什么! 墨尘,你可真是愚蠢呐…… 不过那个曾经对你抱有过幻想的我,更愚蠢。 离星遥受伤的神情深深刺痛了墨尘,他知道星遥是误会了,可自己却没有办法解释,他徒劳地望着离星遥,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样悲伤的眼神令离星遥心如刀割,有一瞬间,离星遥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少年模样,他朝墨尘愤怒地吼道:“你在透过我看谁?” 墨尘怔愣,随即红了眼眶,他难得没有垂下头,而是直视着离星遥,声音里带着细小的颤抖:“我只是在看你。我看得一直都是你。” 第25章 水上行舟2 哪怕是喝得再醉的南融,此时也察觉到了船内气氛的不对劲。 他以肘触桌,以掌撑首,侧过半个身子,笑眯眯地瞧着面前的两鬼:“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懂了?” “没什么。” 离星遥语气冷淡,他靠回座位,注视着船外湖水泛起的滚动涟漪,觉得时至今日,自己竟还去在意那些事,简直可笑。 南融瞟了一眼望水沉思的离星遥,又瞟了一眼以灼灼目光看向离星遥的墨尘,脸上笑容变得恶劣。 他开口唤道:“若真弟弟。” “怎么了?” 离星遥头也不回地随便应了声。 南融贴近他,以刚好能让墨尘听到的音量暧昧低语:“如果让你从我和墨尘兄之间选一个做床伴,你会选谁?” 离星遥心中本就烦闷,南融的问题无疑是在一瞬间惹火了他。 他睨着靠过来的纨绔醉鬼,暗暗将手伏在对方背后,以鬼煞的方式,隐秘而快速地探出了对方的几处死穴。 离星遥正对南融,准备给他一点教训,让他记住以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 但在行动前,狠厉的鬼王被一些不理智的想法绊住了手脚。 出于某种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报复心态,离星遥最终没有动手,反是抬眼对南融轻笑:“选你啊。” 墨尘:“!”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离星遥,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是你?”离星遥表情冷酷,“你那么无趣,干嘛要选你?” “你那么无趣,哥哥怎么会选你?” 墨尘还没从离星遥的话中缓过神来,耳畔忽又出现另一道声音,他立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离星屿。 “你那么无趣,哥哥怎么会选你?” 离星屿一遍又一遍地在墨尘耳边重复着曾经之言。 闭嘴!你闭嘴!星遥选过我! 墨尘在脑内,冲着不存在的人大喊大叫,试图证明自己曾经被离星遥爱过。 可离星屿阴魂不散,如过去一般,无情地揭露开他心底的恐惧:“尘哥,别再自欺欺人了,不管你怎么努力,哥哥都不会选你!哥哥从来就不想选你!” 墨尘在内心深处捂着耳朵拼命逃跑,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些残忍又刺耳的声音。 他泄力地停下脚步,在无尽的黑暗中,喃喃自语:闭嘴啊,离星屿…… 星遥真的选过我!他说他心悦我!他说过得! 是我当时瞎了心……是我自己错过了他…… 墨尘猛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船篷,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呆一刻了。 头脑里的声音吵得他快疯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还会失控,他不敢想象届时自己又能干出什么来。 第29章 离星遥沉默地注视着墨尘离开的背影,一旁的南融醉眼迷离地说起风凉话:“呵呵,看来墨尘兄受到的打击很大啊!也是,有哪个男子能接受在这种事上不被选择呢?” 离星遥没理会南融,他收回视线,转而盯起桌上未被碰过的那只酒杯,突然有了想喝的冲动。 一醉当可解千愁。 此言是真是假来着?太久没喝过酒了,记不清了啊。 “若真弟弟,”南融不知死活地靠近离星遥,“墨尘兄出去了正好。既然我中意于你,你又选择了我,不如我们……” 南融话未说完,便觉喉头一紧,身间一凉。 一根锁链勒上了他的脖子,一把鸳鸯钺抵住了他的腹上三寸。 被利器对准命门的纨绔鬼酒意顿时醒了一大半,举着双手示好道:“开个玩笑而已。两位怎么认真了?” 离星遥沉着眼,用另一把鸳鸯钺的尖端挑开南融的上下唇,危险的刀刃不留情面地戳进鬼怪的口中:“下次再开这种玩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听明白了吗?” 南融冷汗涔涔,非常识相地点了点头。 得到承诺后的离星遥收起了武器,而墨尘的锁链却在此时开始收紧。 那根不知道涂抹了什么东西的铁链,死死地缠住了南融脖颈,令他无法水化。 南融惊恐地用手扣住冰冷的链条,口中含混不清:“唔……墨尘兄……不要……” 眼见南融脸色愈发黑紫,离星遥大喝一声:“墨尘!住手!” 锁链的主人不为所动,黑色的链身持续发力。 离星遥快步行至墨尘面前,却见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 墨尘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走到了他身边,他直勾勾地瞪着南融,眼神阴冷的吓人。 离星遥:“墨尘?” 墨尘这次有了反应,他循声看向眼前之人,眸色瞬时变得清明。 离星遥:“快点放开南融!” 墨尘:“……” 墨尘无言地撤回锁链,转身面向湖水,不作任何解释。 “咳咳,”南融此时已完全清醒,饮入的醇酿从其指尖迅速流出,他摸着颈上的勒痕,心中暗生警戒。 无月的夜色下,漆黑的湖面上,挂着红灯笼的朦胧小船缓慢前行。 船身破水的“哗啦”声,在寂静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成了此间唯一的声响。 “呼。” 一阵带着淤泥腐烂气息的诡风吹过,船头船尾挂着的四只灯笼全数熄灭。 “两位,水鬼要来了。” 酒醒后的南融,举止不似方才那般轻浮,他将船头的灯笼重新点亮,对离星遥道:“一会儿水鬼们会上船吹灯,劳烦若真弟弟到时守一守。这些火光关系到咱们能不能顺利找到地宫入口。” 离星遥扬了扬头,算作答应。南融走去船尾,将剩余两只灯笼依样点燃。 果然没过多久,空气中又泛起隐约的腥腐。幽暗的湖水里,黑色的人形影子围着船游来游去,越靠越近。 灰败的枯手一只接一只地搭上船舷,南融将手放在木船的边缘,手臂液化成流,锋利的水刀顺着鬼手一路向下,将趴在船上的鬼怪们切做两半。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从船尾传到船头。 然而在船头背向而站的另二者,却不急着清理即将上船的水鬼。 因着不同的原因,离星遥与墨尘都没有出手,他们各自面向一方,看着人形怪物密密麻麻地聚在船身之下。 最先攀附在船上的几只枯手,扭动着湿漉漉的身体登上了船板。 被黏腻的长发覆盖住全身的水鬼,以极快的速度扑向目标灯笼。 寒光一现间,离星遥的鸳鸯钺自空中划过,但利钺在斩断水鬼前,先撞上了碍事的锁链。 六根从另一侧射出的黑色链子,两根缠着鸳鸯钺,四根飞向水鬼。 离星遥蹙眉甩开锁链,转而攻击上船的水鬼。 可墨尘似存心要与他作对一般,离星遥的武器朝向哪知水鬼,墨尘的锁链就先一步刺中哪只。 一连几次被阻拦后,离星遥恼了:“你有什么毛病!干嘛总跟我抢?” 墨尘抽回一根挂着水鬼的锁链,不客气地回道:“自己动作太慢,就别怨旁人。赶紧躲一边去,少碍我事。” “你说谁太慢?” 离星遥闪身跃跳至墨尘面前,利刃以迅雷之速架上对方肩膀。 被威胁者没有丝毫惧怕,凌空挥舞的黑色链条上闪动起慑人的电光。 墨尘压低音量,俊秀的柳叶眼中不带柔情:“咱们约定过消灭鬼王后再决生死,你要反悔?” 离星遥与他对视几秒,而后冷哼一声,收起鸳鸯钺,径直返回船篷,同时丢下一句:“你这么喜欢打水鬼,就在这儿打个够吧。” 待离星遥转身后,墨尘将被锁链拉回的死去水鬼拽到近前,他用那只已经基本康复了的左手拨开了水鬼脸上的湿发。 不出所料,长发之下是一张被泡肿了的少女面庞。 他望向船周那些急着爬上来的怪物们,不由心生哀叹:当真是可怜! 墨尘记得三百年前,离星遥常常会在休息时,同他讲些鬼蜮里的秘事,其中之一便与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深湖有关。 离星遥说,鬼蜮中有一个叫做骸影湖的地方,之所以叫“骸影”是因为那片湖整个湖底铺满了少女的尸骨。 初代鬼王为了一己私欲,将无数活生生的凡人少女沉进水底溺死,然后又把她们的亡魂困在尸骸中,将她们炼化成守湖的死侍。 如此一来,这些生前未有恶行的无辜少女们,死后就只能被迫成为鬼蜮里的恶鬼水妖。 离星遥说起湖中少女时神情伤感,墨尘明白他有心想解救她们的亡魂,于是提议陪他去找骸影湖,可离星遥却拒绝了。 他告诉墨尘,他救不了那些女孩。 她们没法净化了,她们已经永无进入轮回的可能。一旦再次“死去”,便只会坠入炼狱,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群可怜人,从被抛入湖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获得真正的解脱。 离星遥那时很认真地问墨尘:对于那些少女们而言,永远困在湖底做傀儡,和彻底灰飞烟灭相比,哪种结局算是更好? 墨尘答不出,沉默良久后,只能定定地望着离星遥。 离星遥见他表情困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些事,原就不存在正确答案。 墨尘记不得关于骸影湖的话题最后是如何结束的了,却怎么也忘不掉离星遥当时悲悯的眼神…… 其实在南融提起水鬼时,墨尘就已猜出这里是骸影湖。 若他能知,离星遥又如何能不知? 墨尘明白,离星遥选择继续前行,是因为这次心中有了答案。 但离星遥迟迟不肯动手,却是因为即便有了答案,他仍是不忍心送那些亡魂们去炼狱。 没关系,星遥,你不愿做得事情我替你做。 你不必给自己套上枷锁。你本就不该沾染上罪孽。所有的业果让我一人担便好。 只是星遥,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有骸影湖,那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有地宫? 星遥……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26章 漩涡 骸影湖中,乌篷船上,血衣披发的扮鬼仙君站在船头,他身后张开的玄色锁链,带着嘶嘶电光,精准而迅猛地刺穿了每一只靠近船身的水妖鬼怪。 与此相对的船尾处,狐裘裹身的纨绔恶鬼,将小半身体融入水中,蕴含恶鬼意志的水花自湖中飞溅而起,灵巧地落在水鬼们头顶上,又残忍地穿过头皮,在它们身体内炸开。 离星遥坐在摇晃的船篷下,麻木地抬头望着笼罩在鬼蜮上空的黑色巨网,绝望的哀嚎声在他耳畔边不断回荡。 良久后,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南融首先回到了船舱,他略作犹豫后还是坐到了离星遥旁边。 “若真弟弟,”南融开口,“水鬼退了,咱们应该也快到了。” 离星遥回神对向南融,并不认可对方的说法:“不见得会这么容易吧?” 南融指向马上要到达的湖中心道:“若真弟弟放心,就算再有……嗯?这船怎么偏航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南融急匆匆返回船尾,他将手伸入湖中,片刻后大叫不妙:“那些水鬼见吹不灭咱们的灯,改为拖咱们船了!” 离星遥稳坐原处,淡定道:“怕什么,你不是说在水里,你让船去哪儿,船就去哪儿吗?” 南融回头朝离星遥露了个鬼脸:“若真弟弟,不要打趣我了。船底下的水鬼太多,若是跟它们强行拉扯,船体可受不了。咱们得想个办法把它们引出来!” 南融话音刚落,整只乌篷船便开始剧烈摇晃,更糟糕的是,原本相对平静的湖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口巨大的漩涡,冥灯小船在水下鬼怪的推动下,倏然被卷入漩涡边缘。 第30章 南融凝神,快速施以鬼术,试图将船只拉出漩涡,两股相反的力量在水下激烈对抗。 不多时,南融身体已完全水化,他意识到真正在与自己争夺船只的并非是什么成群水鬼,而是潜藏在湖中的另一股可怕力量。 正是那股力量形成了湖中的强力漩涡,也是那股力量准备将他们吞噬殆尽。 那是初代尊主留下的残力,仅是残力便令南融无法招架。 南融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与鬼蜮之主间的实力差距,但他不甘心还未进地宫就败了,他决定不逃,他要与前主正面斗上一斗。 南融站上乌篷船的最末端,抬手指向天空,须臾,他指尖结出黑气环绕的通天霜柱。 他将五根寒霜冰柱用力压入湖中,船周旋转翻滚的湖水顿时凝滞。 随着霜柱的融化,湖水流向逐渐逆行,大有将乌篷船送出漩涡之势。 可弹指间,漩涡又恢复了原状,湖面拍起的蕴力水花将南融撞得节节后退,五脏剧颤。 南融恼怒,将撞过来的水花改为水柱反扔回湖中,一柱激起千层浪,千层浪又被他变作水幕。 南融操纵着数丈高的水幕,妄图切断漩涡的转动,两股水压挤在一起,迸发出强烈的震动。 他苦苦支撑了几个回合,但终究不是鬼王残力的对手,顷刻间,他鬼力全然耗尽,化作巨刃的水幕,从湖中反弹到空中,落下时将乌篷船一切为二。 好巧不巧,断裂的中心点恰是离星遥落座的地方。少年一声不呼,直坠湖中。 南融望着分做两半的船身,和沉入水下的离星遥傻了眼。 而留在另一半船上的墨尘投过来的视线,简直是要吃了他。 南融咽了咽口水,心虚道:“墨尘兄,若真弟弟会游泳吧?” 墨尘哪里有空跟南融废话,立时纵身跳入离星遥消失的位置。 离星遥会游泳吗?离星遥当然会游泳,他的水性远好于墨尘,但也正因如此,他的突然下沉才令墨尘感到害怕! 然而,离星遥的下沉并非如墨尘所担忧的那样,是遇上了什么危险,他只是单纯想借落水的机会去湖底看一看。 少年身躯如千斤之石般快速坠落,可这湖却好似没有尽头,愈至深处,水势愈平静。 过了许久,离星遥终于抵达湖底,此处淤泥堆积如山,淤泥之上铺满了一具具少女尸骸。 离星遥环视四周,溺亡在这里的人数比他想象中更多。 离星遥的到来唤醒了这些守湖的傀儡水鬼,它们从地上坐起,如同木偶一般,伸着长有恐怖利甲的双手,将闯入者团团围住。 离星遥注视着身前的水鬼们,悲从心起。 它们明明还有自我意识,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与行为,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做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做鬼是我的选择,而你们根本没得选…… 离星遥抬手,撩开了离他最近水鬼的遮面长发,少女没有眼珠的眼眶中,充斥着无处宣泄的怨念。 它张开畸变的巨口,呲着细密的尖牙对着离星遥手掌咬去。 离星遥还未收手,身体便被一只臂膀揽住拉离水鬼。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带着他朝上方游去。 离星遥沉了眼,暗骂墨尘又多管闲事。 猎物的突然离开激怒了水底的鬼怪们,它们齐齐追了过来,争相扑向既定的目标。 墨尘一只手环住离星遥的腰,另一只手盖上他的眼。 玄色的锁链化作死神的触手,在离星遥看不到的地方肆意杀戮,被水浪隔开的惨叫声听起来不再那么刺耳,混合着泥沙的残肢断臂从蒙眼少年左右飘过。 离星遥虽闭着眼,却也知道水中发生的一切。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墨尘挡住他视线干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过去说过得那些话? 离星遥默想:切,这是把我当作见不得这些的懦弱之辈了啊…… 在气恼被小看了的同时,离星遥竟产生了一丝复仇者不该有的其他情绪,他又不由变得更加气恼: 该死的墨尘!事到如今,你以为再玩什么所谓的“保护”戏码,我就能放过你吗?别妄想了! 气愤之下,离星遥用手肘对着身后之人重重一击,骂道:“滚开!” 尽管湖水的阻力将离星遥的力道与气势削弱了几分,但墨尘还是吃痛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而后吐出了一连串的小气泡。 离星遥觉得墨尘这下该识相放手了,可那人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贴他更近,甚至得寸进尺地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离星遥当下羞恼,又给了墨尘几下,可任凭他怎么踢打,墨尘就是不松手,他越闹,墨尘便抱得越紧。 最后,离星遥妥协了,他不再挣扎,任由墨尘带着自己快速上浮。 他现在只想赶紧返回水面,身后的心律跳动声扰得他烦躁不已。 随着二人高度的上升,水流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墨尘向上探视,很快便锁定了一团阴影,是断船的前半边! 大概是有南融的鬼术在,那只半船并没有沉没,还好端端地打着漩飘在水上。 墨尘立刻用锁链勾住了船篷,转瞬间,二人从水下飞出,平稳地落到船面上。 登船后,墨尘第一时间放开了离星遥,自觉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离星遥莫名不爽,白他一眼:“这会儿怎么躲远了?怕我打你啊?” 墨尘:“嗯。” 离星遥:“……怕挨打就别下去!” 墨尘眼睛眯起,表情格外气人,他悠悠道:“要不是见你半天不上来,我才懒得下去呢。毕竟你死了,我也得跟着倒霉。你在水底发什么呆,游泳都不会了?干什么,又想动手?” “两位!这边!”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离星遥向墨尘的逼近。 南融站着另一只旋转的半船上,没事鬼一般地朝他们挥手:“若真弟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离星遥暗自无语,怎么碰到的净是这种看似靠谱,实则离谱的人和鬼。 看来只靠南融,他们是很难顺利到达地宫了。 离星遥悄然将一缕神识没入湖中,水中漩涡以难以察觉的方式,微微改变了一点方向。 继而他冲南融喊道:“这船若是合在一起,你还能定位到地宫的位置吗?” “只要笼火不灭就可以!不过咱们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漩涡啊!若真弟弟,你们等我休息片刻。待我恢复鬼力,换个方法再试试。” “好!那咱们先把船拼起来吧!” 南融疑惑:“这要如何拼?” 离星遥道:“让墨尘用锁链把两半船拴在一起不就行了?”他回身对墨尘微笑:“对吧,墨尘?” 墨尘侧身望着湖面没有应声,直到离星遥又叫了他一声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怎么了?” 离星遥道:“用你的链子把两半船连起来。能做到吗?” 墨尘点头,他不问离星遥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会使唤人呐!” 接着又把这份“使唤”转移到了南融身上:“南融,想办法把船头、船尾方向调好!” 南融:“我没有力气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嗖!” 一根锁链贴着南融脸颊划过,尖端插在了旁边的船沿上。 南融:“……” 能屈能伸的纨绔鬼在心里愤恨地问候着墨尘,他一边用刚刚恢复了一点的鬼力调整着船只,一边想着今日之耻早晚得还回去! 第27章 抵达地宫 “墨尘兄,开始吧!” “墨尘兄,开始吧!” 在仔细调整好两只半船的方向后,南融冲墨尘比划了个就绪的手势。 墨尘快速甩链,六根玄链稳稳地缠绕在另一半的船板上,待到固定稳妥后,他开始利用巧力收紧锁链,拉动船头船尾向中间聚合。 让浮船在漩涡中保持方向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不仅消耗神力,还考验操作者的专注力,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墨尘居然走神了。 他的心思不自觉地回到了半个时辰前,那时他见到离星遥沉水,便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一入水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触感失灵了! 墨尘完全感受不到水温,也感受不到水流在自己身上的冲击,他像悬浮在空中一样,周围的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实感。 不过当时他顾不得想太多,一心只想赶快找到离星遥,他拼命加速下潜,直到在水底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才稍稍感到安心。 他游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离星遥,在碰触到心爱之人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又恢复了正常。 他感受着少年略低于常人的体温,以及波澜不惊的心跳。他知隐在这幅陌生外表下的人,就是他的星遥,他不会认错。 墨尘多想将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可惜他做不到,时间不会停,他迟早要放手,但起码这回他可以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结果。 第31章 回到船上后,他的触觉恢复了,听觉却又出了故障!在某个极短的时间段内,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这不是墨尘第一次出现感官失常的情况,早在数日前,他的听觉与嗅觉就都曾出现过问题。 虽然每次古怪状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也足以令他产生警觉。 他是仙君,并非凡人,神仙的身体不可能生病,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地丢失五感。 除非,他是着了别人的道! 作为废物仙君,墨尘完全不会任何自我疗查的术法,他没法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帮助他弄清身体情况的只有离星遥,但他明白离星遥绝对不会帮忙。 其实即便是离星遥肯,墨尘自己也不肯。他不愿让离星遥察觉他的异常,他害怕离星遥一旦觉得他没用了,便会直接抛开他。 “墨尘?墨尘!” 恢复了听力的仙君猛然回神,只见眼前的少年正怒视着他。少年指向湖中另一侧,凶巴巴道:“你准备把船拉哪儿去?” 墨尘顺着离星遥手指望去,由于自己刚刚的分神,对侧的船尾被频率不一的六根锁链,拽得完全偏离了原方向。 南融在船上努力修正过几次,见没什么太大效果,索性放弃了挣扎。 他随船转着圈,对墨尘摆手道:“墨尘兄,我这次是真没力气了,你看着办吧。” 在离星遥的盯视下,墨尘不敢争辩,他开始认真聚拢分裂的乌篷船。 半晌后,两只半船勉强拼合在一起。 船头、船尾四只灯笼凑齐的顷刻间,南融有了感应,他发出一声惊叹:“奇了!地宫入口怎么会在漩涡中央?如此一来,咱们无需再费力,顺着水流就能到地宫了!” 船篷中的墨尘心有疑虑,冷言道:“当真吗?起初进漩涡时,你怎么没有发现?” 南融单手入水,细探湖中涡旋,片刻后确定道:“当真,水势变了。”他拧眉一瞬,随即又笑了:“哈哈哈,这湖是要给我们放行了啊!” 离星遥泼了盆凉水:“别高兴地太早,说不定是哪位尊主的余念想把你哄进去再杀呢!” 南融笑道:“若真弟弟,不要那么悲观嘛!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只要咱们能到地宫不就行了?” 南融说罢潇洒地走进船篷中,在断口拼接处坐下。 他趁墨尘不注意时,指甲剐蹭了几下旁边的锁链,又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而后状若无事地感叹道:“哎呀,墨尘兄,若不是你把酒壶摔了,我现在还能有点事做。” 墨尘不想理他,但碍于要控制锁链无法离开,只得被迫和他一起呆在船篷里。 墨尘沉默地坐在船篷里,静静望着船头处离星遥的背影,对侧的南融小声搭话道:“墨尘兄,你和若真弟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与你何干?”墨尘回得冷漠。 “呵呵,好奇而已。若你们是一对,那我绝不打扰!但若你是单相思,便还是那句话,公平竞争。只是呢,” 南融顿了顿,指着自己颈间的淤青说道:“马上要到地宫了,里面险象环生,进去后要是再起这种争执,可真成自寻死路了。咱们还是把力量集中起来,一起对付里面的守卫吧,你说呢?” 墨尘阴着脸看向南融,眼神极为不友好地低声道:“你再靠近他,就是自寻死路。” 南融收起假笑,眸色也暗了下来:“看来是说不通了?” “墨尘兄,我知道你对灵玉、尊主等事儿没有兴趣,但若真弟弟有,在这点上我和他才是利益一致。” “倘若将来你我之间发生冲突,妨碍到了他的目标,你觉得他还会站在你那边吗?到时候二对一,又是谁自寻死路?” “啊,不对不对!”南融对着面色愈发难看的墨尘,再次露出了笑容,“若真弟弟现在也不站在你那边。” “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喜欢你啊!真不知道你继续舔着脸纠缠有什么意思?” 面对南融的持续挑衅,墨尘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那种令鬼不舒服的眼神,反而让南融有了胜者的愉悦感,他冲墨尘轻蔑地咧了咧嘴,接着状态轻松地起身去找离星遥。 二鬼在船头热络闲聊,徒留一仙在船篷中孤零零地守着维系船只的锁链。 明着红灯笼的乌篷船在激荡水流转了小半日,终于赶在散架前行入漩涡中心。 此处水位急剧下降,汹涌波涛中隐约显现出一座建筑物的轮廓。 “到了!”南融兴奋大喊。 离星遥比他冷静:“快!把船靠近地宫!在水位降到最低点时,我们一起跳过去!晚了,水位会再升上去的!” “好!抓稳了!墨尘兄别管船尾了,到船头来!” 南融来不及多想离星遥为何那么清楚水势变化,他立即按对方说得办,他以鬼术操纵着半只木船,全力破浪奔向地宫水影。 在地宫实体露出水面的一刹那,三鬼齐齐纵身跃上地宫外部石阶。 整座地宫呈下窄上宽的倒立宝塔形,此间的唯一入口,便是三鬼前方的的巨型石门。 三鬼落地后,周围水位果如离星遥所述一般快速涨高。三鬼见势,急忙朝着石门方向跑去,打着卷的澎湃水浪追在他们身后。 跑赢了湖水的三鬼,在石门前停下,南融望着数十米高的巨大门板,在尝试以力强推失败后,发出了灵魂提问:“这门怎么打开?” 离星遥略有无奈,湖水即将重新吞没地宫,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让另外二者慢慢研究石门开启的方法了。 离星遥:“等吧!” 南融:“等什么?” 从背后袭来的滔天巨浪代替离星遥回答了南融,强大水流冲力撞开了石门,连带将三鬼一起送入了地宫。 随着石门地再次紧闭,漩涡吞噬了“倒立宝塔”,须臾后,骸影湖水面变得风平浪静。 石门内的三鬼从地上爬起,打量起眼前景观。 他们此时正位于地宫的最上层,周围墙壁上绘制着一整幅战争长卷,其上内容恰是数千年前的灵玉之争。 而地面中心之处,则赫然矗立着一尊魔像。 此像雕刻得是初代鬼蜮之主,他身躯巍峨,面容不似寻常鬼煞般丑陋,但怒睁圆目中透露出的极端暴虐,望之令人生怯。 南融围着雕像转了一圈,轻啧两声,庆幸此番要对付的不是此鬼。 离星遥对雕像无甚兴趣,只想尽快进入正题,他对另外二者招手道:“这边儿。” 还在观摩壁画的墨尘立刻走了过去,他看到离星遥已站到通往下层的楼梯入口处。 紧贴地宫内壁的螺旋阶梯上黑气环绕,宛如一条悬空的蜿蜒巨蟒。 眼见离星遥准备踏入看不清层级的台阶,墨尘拉住他,低声道:“等等。路面太暗,虚实不定,先让我用锁链探一探……” “嫌暗就点灯!” 离星遥甩开他,径直迈步。 墨尘不再多言,点起火烛跟在对方身后。 南融从雕像前小跑过来,走进火烛光下,嬉笑道:“墨尘兄,举高点,不够亮啊!” 墨尘咬牙,暗暗攥拳。 在螺旋梯绕了一会儿后,离星遥问南融:“你对地宫里面的情况了解多少?” 南融道:“据说地宫自上而下共有五层,灵玉碎片位于最后一层。每层地宫皆有不同护卫把守,咱们要想得到灵玉碎片,就先得突破那些守卫。” 离星遥又问:“什么样的守卫?” 南融耸肩笑道:“若真弟弟,我也不是万事通啊!不过,”他指向前方光亮处:“咱们马上就能见到了。” 第28章 人头树与盲女1 旋梯尽头处,忽现一弯弓形门洞,隔门洞望去,内里是一座圆形宫殿。 与寻常宫殿不同的是,此处无一木石建筑,只有一众粗壮乔木拔地而起,将殿堂中心处环状围住。 三鬼进入门洞后,方才看清乔木本相。 那是些需要数人合抱参天古树,树干表面覆盖着龙鳞状的粗粝硬片,犹如血管一般的细长树纹中,隐隐流动着暗红色的光芒。 遒枝苍叶的茂密树冠宛若遮天大伞,伞下挂着一颗颗闭目微笑的人头果实。 “是人木。” 墨尘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下安稳不少。 人木,又名人头树,以怨气滋养而生,树上有多少只首级,地下就埋了多少具尸骨。 三百年前,墨尘陪着离星遥初入鬼蜮时,也曾遇到过该等怪树,故而他知晓该如何对付此种妖物。 墨尘打量着眼前的人木林,觉得这些树比过去碰见得那些更加“友善”。至少树上人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到处乱飞着攻击他们这些外来者。 南融同样环视四周,不过他是在找通往下层的入口,在意识到乔木外侧没有石门或阶梯后,他断定他要找的东西肯定是被这些树遮挡起来了。 第32章 他瞅着树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撇了撇嘴,对近旁者吐槽道:“那些树不会就是第一层的守卫吧?一会儿那些人头,是不是还要下来咬咱们?想想有点恶心啊!” “是谁说我的孩子们恶心?” 一道蕴含怒气的婉转女声从宫殿中央传出。 三鬼循声望去,视线被树干阻碍,看不分明,只能模糊望见一团红影。 离星遥望着红影道:“看来那边的才是这层真正的守卫。走,我们过去会会她!” 说罢,他率先朝人木方向走去,其余两者紧跟其后。 在经过树下时,墨尘特意抬头仔细观察起上方的人头果实。 那些树上的面孔,比他之前见过得那些要年轻许多,好像都是些半大孩童。 “孩童们”个个神情安定,随着不应存在的室内微风左右摇摆,呈现出一派诡异的祥和。 “母亲……母亲……” 若隐若现的稚嫩呼唤声,环绕在血衣仙君的耳畔。 墨尘惊诧,这是什么声音?人木果实是不会说话的! 他急忙看向同伴们,在发现其他两者没有反应后,他胸膛起伏,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离星遥悄悄瞄他一眼,知道他是听到了鬼子的声音,不禁暗想:墨尘确实敏锐,竟能感应到鬼子与鬼母的连接。 哼,这份敏锐能帮他,自然也能害他。 在穿过了“友善”的人木从后,寻玉同盟总算见到方才说话的幕后之鬼。 那是一名身着火红嫁衣的清丽“女子”,她闭着眼睛端坐在宫殿的正中央,周围摆满了点燃的鸳鸯花烛,俨然一副等待出嫁的模样。 “你们终于来了。” 女子的声音同她的样貌一样动人。 墨尘疑道:“你在等我们?你知道我们要来?” 女子不答,只又自言自语:“怎么多了一个?罢了,都一样。送完你们,我便可以去找他了。” 南融也觉得女子的话听来奇怪:“美人姐姐,你说得他是谁?难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守卫?” 闻言,女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他怎么会是守卫呢?他是我的恋人,是最强大的鬼神,是整片鬼蜮的君主!” 南融道:“鬼蜮有过许多的君主,不知你说得是哪一个?可不论是哪一个,你如果真是君主的恋人,又为何会留在这儿当守卫呢?” “因为他要我在这里等他呀。”女子脸上依旧挂着甜蜜,似是在回忆与恋人的过往。 “他说我的眼睛很美,只可惜眼眶里面是空的……他要去为我寻一对天底下最美的眸子,他说只有那样的东西才能与我相配。待到寻得的那一日,他就会回来娶我!” “而在那之前,我答应他会带着我的孩子们一起守在这里,不能让任何入侵者通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一直都有好好地遵守呢。” 南融听出端倪,又问:“你在这里守多久了?” 女子想了想,神色有些困扰:“大概几千年了吧。” “几千年?”纨绔恶鬼满脸震惊,“那岂不是自地宫建成后,你就在这里了?美人姐姐,你被骗了吧!找什么眼珠需要几千年?我看你的情郎不是没找到眼珠,是压根不想回来见你吧!” 此言一出,闭目女子面孔瞬间变得狰狞,她高声叫道:“别胡说!你懂什么!他最喜欢我了,绝对不会骗我!我不许你诋毁他!” 南融不屑,继续拱火:“如果不是骗你,怎么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还不回来?枉你还穿着嫁衣等这儿他,真是太傻了!” 可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由嘲讽改为劝导:“美人姐姐,你何苦在这儿死守着什么过期约定?他不来,你为什么不出去找他啊?” 听到“找他”二字,女子平静少许,她带着令南融费解的奇怪微笑说道: “我当然是要去找他的,只是现在还不行。我答应了要给另外一个鬼帮忙。等完成了那鬼让我做得事,我就会去找我的恋人了。” 南融好奇道:“另外一个鬼又是谁?” 女子轻轻摇头:“是秘密,不能说。”她倩声笑起:“既然你们来了,那我的任务也该开始了。啊,好想快点结束,去见他呀……” 女子言毕,似雀鸟展翅般张开了双手,附近人木上的孩童头颅纷纷睁开了眼睛。 三鬼见势不妙,立刻进入应敌状态。 南融暗自窝火:白费我半天口舌!还以为能让她自己走呢,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开打!不过,能让这只千年女鬼帮忙的会是何方神圣? 纨绔恶鬼不会想到,那个所谓的“何方神圣”,其实就在站在自己身旁。 …… 三个月前,鬼蜮地宫 鬼王离星遥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红衣鬼母时颜的面前。 他出现的那一刻,时颜脸上闪过一丝期待,随即又化作失落。 时颜看不到离星遥,却能感受他身上无与伦比的鬼气,那是鬼蜮之主才会有的力量。 可惜,来者只是鬼蜮里的今朝新王,不是她要等待的旧日君主。 时颜小声叹气,喃喃道:“又换了一个呀……” 离星遥不在意时颜的反应,在她身前坐下,指着近处人木问道:“这些树都是你种得?” 时颜点头:“它们都是我的孩子。” 孩子?离星遥眉头紧蹙,森森白骨向上隆起,显得狰狞可怖:“鬼蜮里的其他人木也是你种得?” 时颜:“还有其他树?我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了。如果外面也有,那或许他种得吧,培养人木的方法我只告诉过他。” 离星遥:“培养?呵呵,你是说把凡人埋在树下,用他们的怨气结出人头果?” 时颜皱眉,不悦道:“你在说什么呀?我的孩子们才不是那种可怕的东西!它们是我用自己血肉浇灌出来的。”女鬼脸上忽而洋溢出幸福:“是我和他爱情的结晶。” 离星遥见她不似说谎,再次抬眸望树,此处人木上生出的果实与旁处的着实有些区别。 思考间,他听时颜又道:“我的孩子们有时会顽皮地钻入地下,它们消失时,我的树上便会开满鲜花。虽然我看不到,但他说那是极美的花。” 时颜的话勾起了离星遥的一点过往回忆,他轻声应道:“那些花,的确很美。” 女鬼面上展露欢喜:“为他开得花,肯定是美的。”她问离星遥:“你也是来告诉我,有关他新消息的吗?” 离星遥道:“你一直说得‘他’是谁?” 时颜微笑道:“镇宫。” “初代鬼王?他早就不存在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新消息?” “说谎!”时颜突然激动,“他怎么会不在了呢?他们都说他还在的!他只是还没有回来,他会回来的……” 离星遥沉声道:“是谁告诉你,他还会回来的?” 时颜一连报出好几个名字,居然全是历任鬼王。 离星遥听完笑了:“他们是骗你的。镇宫在很久以前就死了。” 时颜神情中有着类似少女的天真,她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离星遥环视周围人木,实话实说:“想让你和这些树留在这里,继续替他们守地宫。” 时颜沉默了,良久后,无瞳的眼眶中流出两行血泪。 她哭着质问离星遥:“那你为什么不能骗我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比他们更残忍!” 离星遥不置可否,他默默注视着眼前哭泣的女鬼,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或许从镇宫开始,她遇到的每一只鬼都在骗她。她的一片痴情,最终只换来得,不过是浪费了数千年的光阴。 离星遥改变了最初造访时的想法,他对时颜道:“你自由了。以后不需要再待在这里了。” 女鬼无动于衷,她拉住想要离开的鬼王,声音哀戚地问他:“你是从炼狱出来的吧?镇宫死后是不是也去了那里?他、他还在那儿吗?” 离星遥望着满面泪水的红衣新娘,或许对她来说,活在有希望的谎言里会更好。 犹豫片刻后,离星遥还是说了真话:“不,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时颜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但随即又举了起来。只是这次,她的掌心冒出了熊熊烈火。 她将焰心对准了自己,火光中,盲眼女鬼的表情异常决绝。 “我不相信你的话,镇宫不会魂飞魄散!他是最强大的鬼!谁也不可能战胜他!我要去炼狱找他!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母亲!母亲!母亲!” 周围怪树上的人头拼命摇摆,用只有鬼母和鬼王能听到的声音疯狂叫喊。但它们的母亲去意已决。 离星遥抬手压灭了时颜的掌心火焰,鬼王漆黑的眼孔中,多了些冷酷:“你既然一心求死,那就在去炼狱之前,先帮我做件事吧。” …… 第29章 人头树与盲女2 地宫一层。 地宫一层。 第33章 高大的古树上,象耳尺寸的巨叶沙沙作响。 千百只孩童面容的头颅,依次从树冠中脱离,睁着猩红色的大眼睛,围绕在入侵者们的上空。 “噫!”南融表情嫌弃,“它们不会真的要咬咱们吧?” “恭喜你猜对了。” 离星遥冷冷回声,他周围的人头最先张开大口,露出与孩童不相符的尖长獠牙。 少年鬼被俯冲过来的人头邪物团团围住,他灵巧跃步,手中鸳鸯钺银光频现,但奈何人头数量实在太多了,杀完一波又来一波。 另外两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南融十分抗拒人头们接近自己,他来回踱步避闪,却怎么也躲不开它们。 他全身水化,飞扑过来的人头在他身体中穿来穿去,个别不信邪的还要在他液体皮肤处咬上一口,然后皱着脸把那些透明液体吐回给南融。 “岂有此理!” 南融大怒,双手化作两条水蛇,气急败坏地开始反向去咬吐他的人头。 同样是被人头包围,一旁的墨尘,则显得比南融淡定许多。 墨尘不急不躁地操控着锁链,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乱飞的人头本身上,而是透过众多人头的间隙,去观察不远处那些空了的人木树。 很快,他在一棵古树的树干上发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人木命门。 那是一张隐匿在树皮纹理中的微小人面,人面在树体上缓慢移动。它不断变换着的“五官”,与人木枝干表面的鳞片几乎完全融为了一体,极难察觉。 在找到人面后,墨尘迅速甩链,锁链尖端的利钩精准命中目标。被刺中的人面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继而扭曲变形。 依照墨尘过去的经验,只需再等几秒,那棵人木上的人头果实即会纷纷坠地消失。 然而墨尘失算了,片刻后,飘在空中的人头压根没有减少,反是插着他锁链的人面突然变成了一口黑洞,将链条猛然吸入粗壮的树体内。 墨尘猝不及防,被自己的锁链扯着拖地滑行,他重重地撞上了坚硬如铁的树干,随后又贴着树皮被吊在了半空中。 无数人头从四处飞来,黑压压地聚在他身前。 墨尘试图用剩余的锁链,驱赶那些红眼巨口的孩童面孔,可奈何它们的数量过于庞大,仅靠几根锁链根本招架不了。 他又将神力凝结成防护罩,但依旧无法阻拦以千年女鬼血肉滋养而生的鬼物。 大量越过锁链与防护罩的人头伏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地撕咬着神仙的皮肉。 墨尘的身体因疼痛而剧烈颤动,四肢全被人头压住,任凭他如何扭动挣扎,也无法逃脱背后紧吸锁链的黑洞。 他明白,若不想被人头们彻底分食,现在就只能舍掉他的保命法器,除非…… 他侧目望向离星遥,不敢抱有太多期待。 此时在看离星遥的不止是墨尘。 倒霉的仙君出事后,南融立马也将视线投向了离星遥。 在看到对方只是冷漠地瞧着墨尘被人头攻击后,他心中暗笑:既然若真弟弟都不管,那我更没必要去救了。墨尘兄,你就自求多福吧! 眼见空中大半人头,都转向了被困的墨尘,南融腾出手,闪身到离星遥旁边,耳语道:“若真弟弟,咱们别跟人头纠缠了,直接去对付那边的女鬼吧。” 离星遥再看一眼墨尘,回身轻快道:“好啊。就把人头们留给墨尘吧。” 少年鬼与纨绔鬼分至红衣女鬼左右,女鬼淡然端坐原处,其平和神态令南融有所忌惮。 “美人姐姐,”南融再次开口,“咱们无冤无仇,你如此美貌,我可不忍心伤你啊!不如你快快离开,去找你的情郎吧?” 时颜摇头,她虽是天真,却极其守诺:“不行,我答应那鬼的事还没有做完。” 南融:“你答应了什么事?‘那鬼’也要你守在这儿?” 时颜仍是摇头,她不跟南融继续交谈,手心蔓生出明艳火光。 南融自知多说无用,身下悄然出现一条清流,流水以他自身为起点向两侧延伸,化作两只半圆将时颜环住。 水火相克,此局对南融甚是有利。 离星遥有意再探南融深浅,他率先将鸳鸯钺掷出,引时颜出手。 极速旋转的冷兵器直奔女鬼展开双臂,被袭者左臂下落,右臂上扬,手中焰火变作两条火鞭。 时颜轻舞火鞭,鸳鸯钺被左右击飞。她站起身,耳廓微动,而后双手前推,两团火焰向着离星遥与南融冲去。 南融方才在地上画出的水圈,立时升起,拉成一道水幕屏障。 时颜的鬼火绝非寻常火焰,普通清水无法将其熄灭,但南融的水幕也不一般,其蕴含的强大鬼力让火团一时间难以突破。 时颜察觉出异样,她双臂半展,掌心向外,隆隆红焰自其手中而出,与周身水幕相接。 南融见此,不甘示弱,两只胳膊化为水柱,对上烈火。 水火交接之处,白烟四起。 南融的额间热汗,伴随水幕的沸鸣声越聚越多。反观时颜,依旧神情自若。 南融明白,拼修为功底,自己不是千年女鬼的对手。他转换策略,倏然收手,水幕变成万只水箭,齐齐射向时颜。 南融原是想逼时颜撤回火焰自保,没想到对方却有样学样,将火焰化为火箭。 两张箭网撞在一起,水箭顿时落了下风。火箭突围而出,朝着敌对的二鬼飞去。 南融瞬间水化,他自顾不暇,更不用说去护离星遥了。 失了武器的少年鬼,翻身后跃,避开了大部分火箭,但仍有零星十数只箭追到他近前,即将命中他面门。 离星遥快速抬臂遮挡,做好了舍弃一节胳膊的打算。 然而那些箭矢最终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串着人头的黑色锁链抢先一步护在他前面。 人头中箭,立时燃烧。 离星遥顺着起火的链条,远目望向吊在人木上的墨尘,他半垂着头,浑身是血,狼狈至极。 “活该……” 离星遥在心里默默骂着,同时却也奇怪自己怎么没有产生预想中的复仇快感。 大概是因为墨尘还不够痛苦吧?一定是这样! 在离星遥移开视线前,拉着燃烧人头的锁链默然收回。 此时,墨尘其他几根锁链上的人头业已全部点燃,烧得通红的链条,挂着一串串火球,对着主人身后的古树发动了迅猛攻击。 鬼母的火焰对人木有着致命的杀伤力,火链所至之处,枝叶、树干一触即燃。 不多时,困着墨尘的整棵大树轰然倒下,火势从一棵树蔓延到了另一棵。 墨尘从半空中掉下,凭借锁链勉强爬出火海。缠着他啃食的人头,在所依附的人木接连起火后,逐一坠地消亡。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 时颜失声大叫,没了先前的冷静。 她的失控致使鬼火在殿中乱窜,一众千年人木在顷刻间焚烧殆尽。 滔天火光中,墨尘支着锁链,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离星遥身后,低声问道:“把剑给你?” 离星遥没有回头,只淡漠地答了句:“不需要。” “那就闪一边去。” 墨尘声音虚弱,听不出感情,他目不斜视地路过离星遥,径直走向南融。 南融被墨尘的状态吓了一跳,惊讶他伤成这样居然还能走动:“墨尘兄,你……还撑得住吗?” 墨尘没理会南融的提问,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再用水流围住那女鬼一次,我有办法解决她。” 南融本欲细问如何解决,但见墨尘一副随时都要倒了的样子,索性决定陪他赌上一把。 反正自己此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倒不如看看墨尘能不能行。 南融运气,时颜周围重现一圈流水,流水静默,闭目女鬼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 水圈这次未升腾成水幕,而是变作了无数条细密水绳,捆住了时颜的手脚、躯干。 丧失爱子的鬼母全身上下都是火焰,水火再次对撞,两方都拿出了真本事。 南融吃力地对同伴叮嘱道:“墨尘兄,你动作快点,我最多能拖住她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了。” 墨尘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素净白瓶,而后慢慢挪步到水圈外侧。他打开瓶塞,将里面的清澈液体,一股脑地倒进了水圈之中。 南融顿觉体内一阵灼热的刺痛:“嘶!你倒了什么东西?怎么我这么疼?” “忍着。” 墨尘席地而坐,没有力气多解释一个字。 南融表情抽搐,想抽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被动地持续对时颜输送鬼力。 他惊慌道:“墨尘兄,你是在对付女鬼吗?不会是因为我说了你两句,就想借机报复我吧?咱们是盟友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墨尘不言,只专心盯着看时颜的反应。 他白瓶中装得是仙界的灵河水,此水专克鬼火。 第34章 当然,凡是仙界之物,对所有鬼怪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伤害。只是南融的死活,从来不在墨尘的考量范围内。 有了灵河水的加持,时颜的火焰逐步衰退,系在她身上的水绳犹如千金重物,压得她无法喘息。 但仅是如此,仍不能将千年女鬼完全制服,她转向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墨尘:不行,答应那鬼的事还没有做完! 时颜集中鬼力,霍然暴起,她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后的火焰冲开了身上的全部枷锁。 蒸腾的热浪将女鬼长发吹起,她凛然的气势震慑住了鬼力耗尽的南融。 他本能地向墨尘求助:“墨尘兄!怎么办?” 南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时颜的鬼力当下也已基本耗尽,她没有心思去管旁的,只想尽快完成鬼王交代的任务。 她正对墨尘,手中多出了五枚不属于自己的暗器。 墨尘警觉,立即起身,掌心一样握着颗多色圆球。 时颜按照鬼王教给她的方法,以特殊技巧将暗器依次投出,薄而利的银片们极速旋转着滑向墨尘。 后者艰难闪躲,五枚危险的银片从他身侧一一擦过。 此时,墨尘的双目已然充血失焦,只能模糊地辨认出时颜的方位。他深知若再不主动进攻,自己便没有机会了。 待到避开所有暗器的攻击后,身形不稳的墨尘,骤然操纵锁链刺向时颜。 时颜立身不动,她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啊……” 一声轻呼后,时颜倒地。六根雷电锁链贯穿了她的胸膛。 “啊!” 接着又一低声惨叫,折返飞回的暗器从背后奇袭了墨尘,他这次没能躲过全部银片,大半条右腿被当场削去。 中招之时,两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矮小精怪,抬起仙君的断腿,一溜烟小跑出了门洞。 墨尘无力去追精怪,在被暗器击中的刹那,他将手中的圆球扔向了时颜。 圆球在时颜身前炸开。 身披嫁衣的女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或是惊惧,她笑容平静:“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千年女鬼如同熄灭的焰火般无声消散,她的离去带走了周围的所有的光亮,整座大殿一时间陷入了黑暗。 然而没过多久,一条光带从时颜消失的地方升起,它拖着闪耀的光尾,一路飞到大殿顶空,在制高点处,灿烂绽放。 霎时间,无数光点纵横交错,奔腾闪耀,宛如星河。 南融仰头望向上空,感慨道:“美人姐姐走得好生浪漫呐!” 只有离星遥知道,绘制这片星空的不是时颜,是墨尘。这是墨尘为他准备的庆祝贺礼。 仇恨中的鬼王早已忘记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但杀死他的仙君却还记得。 离星遥隐在黑暗下,凝视着头顶的星星点点,耳边隐约又听到了那句:“离师弟,以后的每年今日,我都可以为你点亮星空吗?” 第30章 焰火星空 三百年前,鬼蜮 三百年前,鬼蜮 剑眉星目的年轻剑修,身环明光,高高束起的马尾长发随夜风轻扬。 他手提赤色长剑,游刃有余地快步走向前方树林,落在同行人眼中的身影张扬又热烈。 临近树林时,剑修放慢了脚步,对旁边白衣斯文的伙伴道: “前面那些树是人木,也就是人头树,多少会有些恐怖。你做好心理准备,莫要被吓得到处乱跑!” 白衣人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剑修身侧。 二人又前行十数步,不远处的人木树现了全貌。 那些高大的树木排作两列,冠叶之间密密麻麻地结满了人头。 人头有男有女,表情各异,或怒目圆睁,或无声嘶嚎,它们皆以最扭曲的姿态依附在母树上,一刻不停地诅咒着每一位过路者。 离星遥眉心拧起,眼前景象比他想象得更加糟糕。他虽早知鬼蜮有此等怪树,却也未曾亲眼见过。 若非前路是通往下一鬼王领域的必经之地,他倒真想绕开这片让他快要犯了密恐的树林。 在修者们看清人头的同时,人头也注意到了他们,无数只冒着绿光的鬼眼齐刷刷地转向二人。 离星遥握剑,侧了一眼并不害怕却摆着紧张神色的墨尘,沉声道:“跟紧我。” 后者闻言,立马贴了过去。 在二人踏入人木林的同一时间,周围的人头纷纷脱离母树,张着血口、拖着血尾悬停空中,继而瞄准闯入者凶猛突进。 离星遥快速起剑,剑气飓风而过,砍落小半数人头。 但令他没想到得是,那些裂作两半的人脸,居然还能再动! 一张一合的半面邪物从地上升起,模样比原先更为狰狞。 离星遥望了望前方遥远的树林尽头,无奈又烦躁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路都要驱赶这些“鬼头蚊蝇”了。 离星遥边走边甩剑,扰人的飞头或是碎块一波又一波地扑向他与墨尘。 墨尘自断掉锁链后,便几乎没有了任何自保的能力。 那人此刻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身侧,动作自然地挽着自己闲置的左臂。 在遇敌的情况下,只要不碍事,离星遥对墨尘的越举行为向来宽容。 不过,默许归默许,习惯了独处的剑修,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与人这般亲近。 “除了那些链子,你没有其他护身武器了吗?” “没了……” “你就真得一点防御的术法都不会?算了……当我没问!是要尽快想办法给你弄些重塑武器的材料了。你总黏在我身上,不太合适吧?” “……抱歉。” 墨尘松开手,默默退远了一点。 离星遥把他拽了回来:“不是让你现在走开!过来!你要是被咬了,我还得照顾你!真是麻烦!” 被嫌弃的墨尘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站回到原位置。 二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段路后,离星遥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多了几分往日不可能出现的玩闹表情: “对了!我曾听过一个说法,人头果实惧笑,它们一旦笑了,便会落地消失。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咱们来验证一下吧!墨尘,讲个笑话听听!” 墨尘眨着眼看向离星遥,想说自己不会讲笑话。可如同幼时那般,他一旦对上离星遥有所期待的眸子,便无法拒绝。 只是,笑话这个故事种类,对他来说过于超纲了。 墨尘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后勉强开口:“从前有个很笨的工匠,一直接不到生意。后来,终于有人愿意请他去家里做活。” “工匠很高兴,痛快地接下了建造图纸,结果却发现主人家要在老房子的院子里盖一座狭窄小塔。” “工匠觉得奇怪,但因为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宝贵生意,便不敢多问。” “他没日没夜地干了整整一个月,可待到小塔建成时,来验收的主人家,非但没有给他工钱,反而把他大骂了一顿。” “离师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离星遥:“为什么?” 墨尘:“因为他把图纸拿反了,主人家要得不是一座小塔,而是一口水井。” 离星遥:“……” 墨尘讲完,空气凝滞一瞬,周围人头非但没笑,反而飞得更凶,恨不得立刻咬死这个“玷污”笑话的怪人。 “哈哈哈哈哈哈!” 几秒后,离星遥突然开怀大笑。 墨尘的笑话不好笑,但他讲笑话时分外认真的样子,彻底把离星遥逗乐了。 “哈哈哈……”剑修笑得停不下来,他拍着同伴赞道,“墨尘,你很有讲冷笑话的天赋啊!” 墨尘定定地望着离星遥,不知方才的笑话为何能让对方如此开心,可只要见到星遥笑了,他自己的眉眼便也跟着弯了起来。 离星遥笑够了,重新审视起空中人头:“看来笑话没什么用啊,还是要靠武力。啧,这么多脑袋飞来飞去地真是太烦了!墨尘,你说我把树砍了,人头会不会消失?” 不等墨尘回答,离星遥已经运剑,一棵高大的人木顷刻间倒下。 离星遥扫视上空,自言自语:“好像还是不行?” “离师弟。” 墨尘语调不高地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你看那边树上是不是有东西?” 离星遥顺着墨尘指得方向望去,果然在一段粗干上发现了一张甚为隐秘的小小人面。 “那是什么?” 离星遥起了兴致。 墨尘又道:“好像每棵树上都有一张人面,那些人面会不会就是它们的弱点?” 离星遥觉得墨尘说得很有道理,他当即一剑刺向看到的人面。 人面中剑后,发出一声哀鸣,紧接着空中数十只人头坠地,消失不见。 “有效果!墨尘,干得不错!有点用处了啊!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看这些乱飞的邪物了!下一张人面在哪儿?” 第35章 离星遥一扫之前劈砍人头时的无聊状态,愉快地玩起了“寻物游戏”。 很快,他便意识到,在搜索人面这件事上,墨尘不是有点用处,是相当有用。 这人的感官极其敏锐,甚至能比自己更快地辨别出隐藏在树干上的移动面孔。 不多时,在二人的通力合作下,一整片人木林的人头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令他们意外是,人头消失后,原本堆积邪物的树冠上,竟然开出了莹白的花朵。 离星遥立于树下,微风吹散了树上白花,指腹大小的纤弱花瓣落在了他的发间、掌心。 风摇玉瓣千株雪,飘落游魂亦动容。 墨尘看得入迷,他轻声道:“离师弟,咱们歇歇再走吧?” “累了?” “……嗯。” 离星遥抖了抖身上的白色,朗声应道:“好,那咱们就休息休息。” 离星遥照例开始闭目打坐,没过多久,木柴燃烧的独特暖烟钻入他鼻中。 他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墨尘又在摆弄篝火了。 离星遥对篝火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无所谓,变为了现在的隐隐有些喜欢。 因为只要墨尘点燃火堆,自己便能吃上炙烤的野味,喝上清冽的美酒。 这些事,可都是离忘清平时不许他在宗门里做得。 离星遥闻着烤鸡差不多要熟了,自觉地起身走到墨尘旁边坐下。 墨尘眉眼弯弯,他把火堆下的椭圆泥球扒拉出来,敲碎外壳后,将大半只用荷叶裹着的喷香野鸡递到离星遥手中。 离星遥揪下一小块荷叶边角凑到眼前:“墨尘,你到底带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墨尘笑而不语,给离星遥倒上了一碗爱喝的桃花醉。 离星遥接过酒碗,内心有少许触动,他第一次觉得带墨尘来鬼蜮,或许是个正确的决定。 有人陪着的感觉……挺不错。 离星遥本是生性活泼之人,但因常年生活在高压环境下,又甚少与外人接触,久而久之,便也不会与人友好相处了,成了那个修仙界里公认的“性格恶劣的天之骄子”。 与墨尘相处的这些时日,离星遥觉得自己似乎渐渐正常了许多,虽然让他变正常的墨尘,本身不是什么太正常的人。 古怪,倒也不讨厌。 “离师弟,你喜欢星空吗?” 离星遥刚想到墨尘的古怪,墨尘就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离星遥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一个低调安静的人,偏生着一对风流的眉眼,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一会儿。 “喜欢,怎么了?” 墨尘又是只笑不答,他放下手中吃食,起身站到离篝火稍远些的空地上,将一枚不知是什么的多色圆球放入罐中,而后丢入火石。 一声闷响后,一炷银线飞入天际。 原本漆黑的夜空,霎时间星光斑斓,明耀如钻的大小星辰拖着长尾,纷纷扬扬地在黧色的幕布中闪烁游弋。 离星遥神情诧异,他抬起头,彻底被上空意外出现的人造星空迷住了眼。 全然没有意识到,星空之下的另一人,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 墨尘脸上含着笑意,当年在神隐峰上时,小星遥就说过喜欢有星星的夜晚。 可惜那时,墨尘总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要赶在日落前离开神隐峰,故而直到最后,他都没能与星遥一起看上一次星空。 墨尘收起思绪,返回离星遥身边坐下。 后者不舍地移开向上的视线,饮下手中美酒后,略有犹豫地对旁侧之人开口道:“今日其实是我的生辰。” 墨尘眼中未有惊讶,只有浓情:“离师弟,祝你岁岁平安。” “谢谢……” 离星遥不太习惯这种没有“争气”、“努力”等词语的纯粹祝福。 他又浅尝了一口墨尘帮他添上的新酒,继续说了下去: “往年这一天,叔叔只会让人在清晨时给我备一碗长寿面,然后他再随便叮嘱几句,生辰的庆祝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十五岁那年,他开始要求我辟谷,于是我连那碗长寿面都吃不到了。可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偷偷学会了喝酒。” “我生辰那一天,叔叔一早就出去了。颜师兄来给叔叔送酒,找不到人便把酒坛留在了庭院里,而我那时恰好在庭院里练剑。” “我原是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的,但在看到酒坛上写得‘桃花醉’三个字后,我突然就心动了。” “‘桃花醉’,是用桃花酿成的酒吗?还是说,是能让桃花也沉醉的酒?真让人好奇啊……” “那天下午,我把整坛酒全喝了。叔叔回来后,简直气疯了。哈哈,之后我受了一个月的罚,但是一点也不后悔!” 说到这里,离星遥笑了起来,可墨尘看得出,那笑并非真心。 离星遥望着篝火,接着说道:“醉酒的那一夜,我做了一场梦,梦里开满了桃花。”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是和父母一起住在神隐峰的,那里种了许多桃树,一到春天,漫山遍野尽是桃花……” 墨尘看向离星遥,想说“我知道”,却没能说出口,最后只轻声问道:“在神隐峰上时,很幸福吧?” “嗯。”离星遥点头,神色暗淡了几分,回忆那段过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他闭上了眼睛,清泉般的声音里有着悲伤的怀念:“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的父亲、母亲……是世间最好的人。” 墨尘垂下头,眼尾染上了一抹红晕。 没错,他们是世间最好的人。 离星遥睁开眼,饮掉碗中酒,心情平缓了许多,语气跟着轻松了起来: “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去年啊,我独自搬到了聚气峰上,终于不用再天天对着离忘清那个老顽固了!” “少了他的盯梢,我总算是可以痛快地喝上几回了!只不过,喝酒的时候还是要防着咱们的离掌门,一旦被他发现了,免不了又会是一顿教训。还是出来自在啊!” 说罢,离星遥把空碗伸向墨尘,待到对方凑过来倒酒时,他歪头玩笑道: “我在宗门里后来喝得酒,也是从藏酒阁中偷出来的。下次再偷酒时,咱俩一起去!到时候你可要跑快点,莫要被师兄弟们抓到了!” 墨尘点头,笑得温润,他眼神热切地注视着爱恋之人,心中欢喜难以言表。 离星遥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匆匆喝了口酒以作掩饰。 “离师弟,”墨尘轻声开口,“这个送给你,生辰礼物。”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手指颤抖地递到离星遥面前,怕极了会被对方拒绝。 “谢了!” 离星遥没多想,欣然接下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此物玉质极其一般,但雕刻手法精巧细致,环佩中央的无名鸟雀栩栩如生。 在反复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认识玉上飞禽后,离星遥问道:“这上面的是什么鸟?” 墨尘:“风鸢。” 离星遥:“风鸢?有这种鸟吗?” 墨尘:“故事里的……” 离星遥:“故事里的?” 墨尘:“嗯。” 离星遥耸肩,不再继续追问,只当墨尘说得故事,是指什么流行的画本故事。 然则墨尘实际说得故事,却是小时候他给他讲得那些故事。 墨尘每年都会在离星遥生辰的前一周,选一个星遥喜欢的故事角色,将它制成实物当作给星遥准备的庆生礼物。 他是那样地期盼着,能够机会将那些蕴含情意的礼物,亲手交给对方。 今天,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风鸢……风鸢……”离星遥不断重复着雀鸟的名字,“奇怪,这两个字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又瞧了瞧掌心玉佩,对墨尘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在聚气峰捡到过一个兽形木雕,上面动物的风格跟这只‘风鸢’有几分相似。是个特别漂亮的摆件!等回去后,我拿给你看。” 墨尘再次点头,眸中喜悦满溢而出。 离星遥见送礼者比自己这个收礼者还激动,不禁觉得此人实在有趣。他将玉佩挂在身上,表情很是愉快: “你是自我父母过世后,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也是第一个正经陪我过生辰的人!以前,愿意陪着我的,可就只有满天的星辰了。” 离星遥指着上空道:“过去每逢生辰,我都会在庭院里呆到深夜。那时我无事可做,便一直抬头望天。” “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天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天上总能出现星星。只要看到它们,我便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孤单一人。” “细说起来,那些星星跟平日看到得不太一样。特别多,特别亮。跟你今晚变出来得这些‘星星’倒是挺像的。” 离星遥还在脑海里比较着不同夜幕下的相似星辰,恍然间,猛地发现墨尘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第36章 他听对方用柔和的嗓音问道:“离师弟,你喜欢那些星星吗?” 离星遥有些醉了,觉得墨尘的问题,与之前问得相同又不同。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坦诚道:“很喜欢。” 离星遥根本不明白自己这句“很喜欢”,对墨尘而言有多么重要! 那个从儿时起,便开始每日在山上搜索荧石、只为营造一年一度的盛大焰火星空的人,所做的一切,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肯定。 墨尘心潮澎湃,他强压住情绪,大着胆子握起离星遥的手,开口时紧张到气息不稳:“离师弟,以后的每年今日,我都可以为你点亮星空吗?” 离星遥喝得迷糊,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抽出手,他眯着眼笑道:“那岂不是说,你要陪着我过每一个生辰了?” “可以吗?” 墨尘语气认真,眼色撩人。 离星遥在朦胧的醉意下,注视着墨尘暗含春水的漂亮眼眸,浅色的瞳仁中映出了星辉与自己的身影。 他一向喜欢这双眼睛,现在好像也有点喜欢这双眼睛的主人了。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第31章 闹腾的伤号 三百年后,地宫一层 三百年后,地宫一层 离星遥收回停在宫殿上空的视线,转头望向被南融扶到墙边坐下的墨尘。 四目交汇之际,墨尘别过脸,垂下头。 离星遥手指掐得青白。 墨尘,为什么你总要做这些引人误会的多余事? 戏弄我感情一次还不够?非要再戏弄一次才满意? “墨尘兄,”南融打破了此刻的微妙气氛,他无不惋惜地看着墨尘的下半身,“你这腿算是废了啊!可惜了……”可惜了一个好战力。 墨尘不言,以锁链撑地,挣扎起身。 “哎?你要去哪儿?都这样了,快别乱动了!” “找腿。” 墨尘不耐烦地回了两个字,而后继续艰难地试图站立起来。 他不能缺少一条腿,若是没法正常走路了,他还怎么陪离星遥去找灵玉碎片。 “啪!” 锁链移位打滑,失去支撑的墨尘重重地摔在地上。 失血过多的仙君,连自己的法器都控制不稳了,却仍不死心,非要一试再试。 “够了!在那边老实呆着!” 离星遥冷喝一声,扭头走进连接上层旋梯的门洞。 片刻后,他带着一条断腿折返回来。 离星遥沉着脸,将断腿塞进墨尘怀中:还你星空之礼的人情! 墨尘抬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星遥居然还愿意帮我? 离星遥没好气道:“看什么看,等我给你治腿呢?” 墨尘没有此等非分之想,却也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仅是将断肢与断口对齐拼在一起,就累得他靠在墙上气喘吁吁了。 “墨尘兄,你的腿这样就能再长好?” “嗯。” 墨尘含糊应声,话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 “厉害啊!” 南融由衷称赞。 他在宫殿中央转了一圈,回来对另外二者说道: “去往下层的通道,果然就在女鬼方才端坐的地方。等墨尘兄伤好了,咱们就出发吧。墨尘兄,你大概需要休息多长时间?” 闻言,墨尘心中忽生忧虑,他的右腿至少要四五天才能完全恢复,离星遥不可能等他那么久! 略作思考后,他低声道:“一天。” 南融惊讶看他:“一天?你伤得那么重,这点时间够吗?” 墨尘尚未作答,一旁的离星遥直接拍板道:“好,那就一天。一天后,你走不了,我们就先走。” “别啊,若真弟弟,”南融少见地为墨尘说起好话,“咱们也没那么着急,还是让墨尘兄多休息几日吧。大家一起行动,更稳妥!” 离星遥不听,态度坚决:“你想等他,就在这儿慢慢等吧。明日我自己下去。” 南融:“这……” 墨尘打断南融,他望向离星遥,尽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就定一天,我没问题。你最好也抓紧时间休息,免得之后拖累我。” 离星遥面上不悦,呛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南融笑着接话:“是啊,墨尘兄,你就别替若真弟弟操心了。咱们鬼又不是凡人,哪需要……” 墨尘冷眼瞪他:“闭嘴。” 南融:“……” 南融无语,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墨尘在若真那里吃了瘪,一准会把火气撒到自己头上。 本来经过刚刚一战,南融觉得墨尘实力不俗,打算与其搞好关系,好好利用他帮自己拿到灵玉碎片。 现在看来,那鬼眼里除了若真根本没有别的。 南融自己虽然也喜欢若真,但绝对做不到像墨尘一样不顾一切。 情之一字,在南融这里是夏日清风,可到了墨尘那里就成了过冬寒衣。 死恋爱脑!活该受罪! 南融暗骂。 纨绔恶鬼整了整身上的华丽狐裘,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懒得再管闲事。 墨尘依靠在墙边,上空的星光,勉强能够照到他那张苍白清俊的脸。他嘴里吐着热气,呼吸极不均匀,浑身上下布满了入骨的咬痕。 尚未干涸的血孔与早已浸透的血衫黏在一起,每当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颤动时,皮肤与衣物间的撕扯摩擦,便会令他痛上加痛。 “止血带。” 离星遥站到墨尘面前,眼睑下垂,似异端神明睨视信徒。 信徒抬起头,迷惘地看着他的神明,好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离星遥冷若冰霜:“把止血带拿出来。你应该还有吧?” 墨尘点头,顺从又费力地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大卷新的素白绷带,不知道该不该递给离星遥。 后者见他磨磨蹭蹭,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手夺过止血带。 离星遥蹲下,扯开墨尘断腿周围碍事的布料,不怎么温柔却耐心地在断口拼接处,一圈又一圈地缠上白带,加以固定。 身上怎么办…… 处理完伤腿后,离星遥揪着墨尘破烂的外衣有些犹豫。 难不成还要把他衣服给脱了?只包扎一下上半身应该无所谓吧? 啧!我到底在干什么? 墨尘望着眼前人脸上一会儿为难,一会儿又生气的表情,低声道:“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听墨尘这样说,离星遥反而动作干脆地把对方的衣物退到了腰间。 他气恼地盯着墨尘:只是怕你就这么流血死了,太便宜你了而已! 连在衣衫上的皮肉被突然拉开,墨尘疼得一个激灵,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原本光洁的仙君此时宛如血人。 墨尘开始后悔让离星遥帮忙包扎了,他不想让星遥看到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 但离星遥并不在乎,板着脸,快速又专业地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绕着止血带。 少年的手指不断抚过仙君的身体,微凉的触感令墨尘忘记了疼痛,他忽然觉得这次的伤受得真值! “墨尘兄,”坐在一旁观察两鬼的南融兀自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有鬼皱着眉笑呢,若真弟弟究竟是把你绑疼了,还是绑爽了?” “嗯?” 一直专心处理伤口的离星遥猛然抬头,没看到南融说得奇怪表情,只看到墨尘眼神阴鸷地瞪着南融。 离星遥把止血带末端系好,草草给墨尘穿上衣服,而后起身走远。 不知是不是因为体能消耗过度,周身清爽了许多的仙君,首次在飞升后产生了困意。 他像凡人一样困得头晕脑胀,眼皮沉得睁也睁不开。 可他根本不敢睡,他怕一觉醒来,离星遥就没了踪影。 苦撑了一会儿后,墨尘感觉自己熬不住了,随时都会昏睡过去。 他费劲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根小指粗细的金边红绳,低声喊出了那个别扭的名字:“若真。” “又怎么了?” 离星遥语气不耐烦。 墨尘:“我想睡一会儿。” 离星遥:“所以呢?” 墨尘晃着手里的红绳:“你把这个系手腕上。咱俩一人系一端。” 离星遥:“?” 这次不只是离星遥,连南融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墨尘:这是唱得哪一出? 墨尘又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睡着了先走?你把它系上,不然我不安心。” “墨尘兄,你也太多疑了吧?我帮你监督若……” 南融话还没说完,又收获了墨尘一记阴沉眼刀,被迫闭了嘴。 离星遥讥讽道:“系红绳?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干脆说让我和你手拉着手?” 墨尘别过头:“也可以……” “滚!爱睡不睡!” 离星遥说完背过身,不想再搭理墨尘。 第37章 半晌后,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对方果然没有睡,正拿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反复扎自己。 真是没完了! 离星遥气势汹汹走过去质问墨尘:“你到底要不要休息?就你这个样子,明日能行动才怪了!” 墨尘有气无力地举起红绳,固执道:“你系上我才能休息。” “……行行行,拿过来吧!” 离星遥烦躁地去接红绳。 墨尘缩回手:“不行,我给你系。你自己系得我不放心。” 离星遥恼火骂道:“你怎么那么多事?”但还是把手腕伸了过去。 墨尘仔仔细细地用金边红绳,在离星遥手腕上打了个难拆的结扣,而后又把绳子另一端系到了自己的腕间。 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碍于绳子的长度,离星遥只得在墨尘旁边落座。 他这时才看清,墨尘给他系上得居然是根捆仙绳,一旦被这种绳子缚住,自己再想脱身的确困难了。 看来墨尘这三百年,也没白在仙界呆着啊。 小半日后,恢复了充盈鬼气的南融,笑眯眯地跑过来,瞧着墨尘对离星遥道:“看着不声不响的,还挺能折腾!” 离星遥也望了望旁边的熟睡之人,点头认可:“确实是。” “若真弟弟,”南融劝道,“让他多休息几天吧。他恢复得好,咱们后面几层打起来会省力不少。若是硬要明天出发,他能不能行走都是个问题。” 离星遥不松口:“你去给找他根拐棍来,他走不了,就让他撑着走。” 南融环视四周,犯难道:“树都烧没了,让我去哪儿去给他拐棍啊。” “那边,”离星遥指向宫殿西北侧,“我找腿回来时,发现那边还有几棵没完全烧干净的人木。” “得嘞,我过去看看。” 闲不住的纨绔恶鬼,朝着离星遥所指的方向大步迈进。 没过多久,他带着几根长树枝走了回来,将树枝放到离星遥与墨尘前方,道:“结实点的棍子也就这些了,到时候让墨尘兄从里面挑一根吧。” 离星遥拿过眼前的树枝,感觉全都太细了,哪一根也支撑不住一个成年人。 他将枝条们捆在一起,试图弄成一个方便点的拐杖。 手工作业是墨尘的专长,离星遥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他摆弄了许久,才总算弄出了一个不怎么像样、但勉强能架住胳膊的双叉拐杖。 “切,凑合用吧。” 离星遥把拐杖扔到了墨尘旁边。 “若真弟弟,”南融见离星遥终于忙完了,过来搭话道,“墨尘兄都睡一天一夜了,不会是晕过去了吧?要不要叫醒他?” 离星遥淡淡道:“不必,他没事。让他继续睡吧。” 南融了然,在离星遥身侧坐下,双目微微眯起:“若真弟弟真是口硬心软呐!” 离星遥抬眸,深褐色的眼珠里结着寒气,很是不喜欢南融话里的潜台词。 南融嘴角勾起,探身靠近对方,又露出了暧昧的神情:“你对墨尘兄的这般态度算什么啊?你们……哎呀,不要生气嘛!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离星遥面向南融,坦然道:“咱们是不可能了。至于我跟墨尘,”他视线飘忽,又立时正回,“我与他之间,也只剩下仇恨了。” “是吗?”纨绔恶鬼收起眼中轻浮,难得有了严肃脸孔,他盯着离星遥,认真道: “若真弟弟,虽不知你与墨尘兄从前发生过什么,但你听我一句忠告。” “你若真得恨他,便要恨得纯粹。不纯粹的恨意,到最后受伤的必然是你自己!” 第32章 三尸迷阵1 昏暗的地宫大殿中,负伤的仙君从沉睡中苏醒。 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后,墨尘觉得自己伤势好了大半。 好了大半? 墨尘慌张睁眼,急急忙忙看向身边。 离星遥还在!谢天谢地! 墨尘不确定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 站在不远处的南融,抱着双肩,表情玩味。 星遥等了我三天?! 墨尘惊喜交加,面上故作平静地问离星遥:“怎么这么有耐心了?” 后者一脸嫌弃地抬起手腕,露出打着结口的红绳:“少废话了,赶紧解开。” 脱离桎梏的离星遥迅速起身走开,似是不愿在墨尘旁边多待一秒。 墨尘不以为意,心情极好地扶着墙站立起来,他的腿骨已经基本连上了,只是若想正常行走,还需要再过个一两日。 起身时,他瞥到旁边地上躺了根难看的拐杖:!这难道是…… 擅制法器的灵巧仙君,如获至宝地捡起那根做工粗糙的树枝拐杖,双眸亮晶晶地望向离星遥:“你给我准备的?” “南融给你找来的。” “哦。” 墨尘眼里的光顿时消失了,他将拐杖立在地上,简单晃了晃,而后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南融不爽:呸!双标狗!听到是我,还挑剔上了?连句“谢谢”都不说! “出发吧,耽误地够久了。” 离星遥行至宫殿中央,稍稍用力,自地板处掀开一道暗门。暗门之下,依旧一条蜿蜒盘旋的幽深石梯。 少年径直跃下,身影消失在地平视野内,不顾后面拄拐的仙君,如何着急地想追过来给他点根火烛。 可笑,鬼的眼睛什么时候需要照明了? 临近旋梯出口时,墨尘终于赶上了离星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三天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刻?” 离星遥停住,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也知道自己浪费了我三天?” 墨尘诚恳许诺:“会想办法给你补回来的。” 他探身向旋梯外张望,继而又道:“外面好大的雾气,你不要再独自行动了,容易走散。” 离星遥不理,挑眉反问:“南融怎么还没下来?他走路不是很快吗?” “若真弟弟,”南融的声音悄然出现,“我倒是想走快些,可台阶那么窄,墨尘兄又挡住了路。” 他转向墨尘:“你的腿是不是还不行啊?怎么下个楼梯需要用上锁链?” 墨尘不言,心里暗怪南融多嘴。 南融越过墨尘,瞧向外面的大雾,咂舌道:“不是好兆头啊!两位,一会儿出去都当心些吧。” 地宫二层,雾气弥漫,三个不同身形的真假恶鬼,缓步前行。 半个时辰后,纨绔恶鬼最先沉不住气了:“咱们走多久了?按理说下层宫殿应该比上层小啊,怎么到现在连个墙边都没碰到?” 离星遥道:“周围这些雾不是瘴气,全是鬼气,我们怕不是已经中招了,在来回兜圈呢。墨尘!你又笑什么!” 墨尘立时敛起唇边浅笑,纳闷离星遥是怎么透过浓雾看清自己表情的? 他淡定开口,说出的话非常气人:“真没想到,你也有能主动发现‘兜圈’的时候。” 离星遥压着火,冷嘲道:“差点忘了你最擅长辨位识路了。墨尘,你那么厉害,不如给我们做个向导吧?只是千万别像上回那样,信心满满地跑错了地方!” 墨尘面不改色,平静回应:“这里就是个空旷大殿,没有什么能跑错的地方。与其找‘路’,不如先找找引发迷雾的鬼怪吧。雾气散了,道路自然就出来了。” 离星遥哼声:“行啊,那你说说鬼怪怎么找?” 墨尘说得风轻云淡:“不知道,再走走看吧。” “墨尘兄,”南融实在忍不住了,吐槽道,“你真是说了跟没说一样。若真弟弟,你快别跟他争论了,咱们还是接着‘走走看’吧。” 南融说完,离星遥果然不再回口,他重新迈步,与南融并肩走在一起。 墨尘拄着拐杖跟在后面,黑着脸,紧盯前方相互交谈的两个背影,默想怎么自己睡了一觉,星遥就跟那鬼关系近了? 墨尘越看越难受,曾几何时,离星遥也是这样同自己有说有笑的。 不像现在,他对着自己时,表情不是厌恶就是憎恨。 但这又能怪得了谁? 墨尘垂下头,告诫自己别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别忘了自己这次跟着离星遥来鬼蜮的真正原因。 那些从未消退过的爱意已经不能再提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星遥了。 可是,只要呆在对方身边,他就总会情难自已,控制不住地想要一再靠近。 不知这样心不在焉地走了多久,墨尘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雾气更浓了,浓到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不对!不是雾!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一晃之间,墨尘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在一片漆黑中,惊慌不已。 “星……”他下意识想喊离星遥,却在第一个字说出口后停了下来。 墨尘稳住心神,不断按压刺激眼周穴位,渐渐地,他的眼前重新出现了画面。 第38章 呼,还好,只是暂时性地感官障碍,不是真得失明了。 墨尘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又发现前方变得空空如也,离星遥不见了! “若真!若真!” 墨尘一边叫喊,一边在迷雾中四处游走。 不多时,他望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少年。 墨尘快步上去,伸手去拍对方肩膀。 少年徐徐回头,确是若真的面庞,只是那张脸上,口耳眼鼻,无不涌着血柱。是具死尸! 墨尘吓得退后半步,背部撞上一人。他快速转身,身后又出现了一个若真。 新出现的若真,依旧眼珠灰白,了无生气。又是一具尸体! 墨尘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两个没有呼吸的“若真”,贴在墨尘身前,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冰冷的手掌反复摩挲着墨尘的脸颊与脖颈。 墨尘挣扎着推开了两具死尸,连连向后退去。 可紧接着,他听到四面八方,渐次响起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片刻后,许许多多的“若真”从雾气中现身。 “墨尘……墨尘……墨尘……” 七窍流血的“若真”们,用少年的嗓音热情地呼唤着此间唯一的生者,它们展开双臂,一步步向墨尘逼近。 墨尘淌着冷汗,电光闪闪的锁链从他背后升起,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他环视着周围越走越近的少年们,根本下不了手。 万一,万一这里面有真正的星遥怎么办? 尽管他非常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要存在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就绝对不可以冒险! 墨尘收起锁链,趁着死尸还没完全扑过来的间隙,瞅准时机突围而出。 他丢掉了拐杖,大步快跑,剧烈的运动让还没有完全长好的腿骨产生了新的裂纹,每跑一步,便是钻心之痛。 仙君瘸着腿在迷雾中不停地奔跑,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身份了,疯狂地高声呼喊: “离星遥!” “离星遥!” “离星遥,你在哪儿?” “嗙!” 还在乱跑中的墨尘,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他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一道与其他死尸语气不相同的少年音,从墨尘身后传来:“你在鬼叫什么?让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墨尘倏然回头,眼前的少年,脸上干干净净,一举一动充满活力。 他木木地走近少年,将手伸入少年衣下,感受着对方剑疤处皮肤的温热。 “扑通、扑通、扑通……” 少年有节奏的心脏跳动声,让墨尘错乱的心率趋于平稳。 “啪!” 墨尘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他瞬间清醒了过来,赶忙把手从不该放的地方拿开。 离星遥整着衣服,骂道:“你乱摸什么啊!又哪根筋搭错了?” 墨尘捂着脸不说话,只看着离星遥笑,笑得离星遥直起鸡皮疙瘩。 离星遥面上气红,暗想: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见了几具幻象傀儡后成这样了? 离星遥当然知道墨尘刚刚经历了什么,因着先前拌嘴一事,他临时起意,传神识给本层的守御者,让他们先吓吓墨尘。 他本以为,以墨尘的身手,很快便能解决掉那些造不成实质伤害的幻象。 可谁知墨尘不仅一去不回,还在地宫里大喊大叫,弄得自己不得不提前出面干涉。 叫也就罢了,现在笑得这么“恶心”又是什么情况? “若真弟弟!墨尘兄!你们两位可真是让我好找啊!一个没留神,你俩居然都没影了。” 南融从雾气中走出,手里拿着被墨尘丢掉的树枝拐杖。 他单手摇着拐杖,对墨尘道:“墨尘兄,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做得东西啊?说扔就扔了?” 墨尘点了点头,接过拐杖,仍是不说一个“谢”字。 南融轻啧一声,继续道:“你刚刚在喊谁的名字?什么‘星’啊、‘耀’啊的?不过,也多亏你弄出了那么大的动机,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们了。欸?你脸怎么了?” 说话间,南融注意到了墨尘脸上的巴掌印,他又看向离星遥,只见对方衣袍微乱,神色不是简单的恼怒…… “哦呦?墨尘兄,还敢霸王硬上弓了?” 第33章 三尸迷阵2 墨尘沉了眼,还没等他发难,离星遥先急了,握着鸳鸯钺冲南融凶道:“我看你舌头是不想要了!” 南融拱手告饶,笑嘻嘻说回正题:“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进这儿大半日了,二层的守卫还没有出现,它总不至于是想把咱们直接困死在雾里吧?” “怎么可能?看你后面。” 离星遥向着南融背后扬了扬头。 “嗯?” 南融疑惑转身,只见迷雾中出现了三团模糊的高大灰影。 灰影悬空于雾气中,离寻玉同盟不近不远,恰能显现,又看不真切。 三影轮廓隐隐散出微光,既有神像的庄严肃穆,又有魔塑的阴森诡谲。 望观身形,依稀可以辨别出那是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以及一个孩童。 南融警觉,双臂水化,呈迎敌状态。 墨尘向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将离星遥挡在身后。 与三鬼相对的三团灰影,浮在原处,一动不动。 双方隔雾对峙良久后,南融嘀咕道:“是活物吗?不会是几个雕像吧?” 离星遥沉声道:“墨尘,用锁链探探。” 墨尘依言甩链,玄色的锁链隐入白雾,精准命中其中一个灰影。 挂着尖钩的链条穿影而过,穿影而回。 墨尘诧异:“不是实体?” 离星遥道:“走,过去看看。” 墨尘抬手拦他:“有古怪,别全过去了。你们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离星遥罕见地没提反对意见,任由墨尘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独自走向前方。 墨尘踏入雾深处,他每进一步,灰影便后退一分。 少顷,灰影没找到,他自己反倒是快消失在迷雾中了。 南融察觉出不对劲,忙喊道:“墨尘兄!别再走了,回来吧。” 墨尘也感到蹊跷,于是开始原路折返。 走了几步后,他觉得身后黑压压一片,猛然回头,果见灰影又跟着他飘了回来,依旧保持与方才相同的距离。 见此,南融故意提高了音量:“哼哼,看来这层的守卫是几个胆小鬼呢!连面都不敢露!只会玩些装模作样的小把戏!” “你才是胆小鬼!你全家都是胆小鬼!” 稚嫩的童音从天而降。 迷雾中的三影,姿态起了变化。 中间的女子在旁边孩童的头上敲了一下,教训道:“多嘴。” 孩童捂着头,有些不服气。 “咳,”另一侧男子清了清嗓子,用只有另外两个灰影才能听到声音悄悄说:“都严肃点,尊主看着呢。” 灰影们重新摆正身形,恢复肃静。 南融:“刚才那些影子是又说又动了吧?不是我的错觉吧?” 离星遥:“你没弄错。” 南融:“是活物就好办了!” 他指向前方,高声道:“你们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跟我们见上一面?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南融说完,离星遥抬眼,冲雾中灰影微微颔首。 灰影得令,齐声开口,三道话音同时落下,响若洪钟,贯耳穿心:“欲瞻吾辈影,先祭愁悲忆!” 一语言罢,中间女子起手前探,左右男子与孩童,分从两边绕至地上三鬼的身后。 女子手中变出空心烟球,烟球直直穿过三鬼中间,飞向另外两影。两影触球后,立时落地化作一扇双叶彩门。 彩门从内侧开启,原本还在前方的女子,不知为何出现在了门里,身后隐约可见一条直行长廊。 女子向着长廊深处走去,离开时不忘回身对三鬼招手:“想见我们,就进来吧!” 转眼间,她的身影消失无踪,徒留三鬼在不远处面面相觑。 离星遥距离彩门最近,几步走到近前,转头对另二者道:“这次是实体了。” 墨尘紧跟过来,他向门内望去,只见门后长廊的两侧,排满了一模一样的单扇木门。 南融推开挡视线的墨尘,也朝门内看了看,继而退后几步,道: “你们说,影子们方才那句‘先祭愁悲忆’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见他们,还需要祭献什么东西?” 离星遥满不在乎,脆声道:“在这里乱猜也没有用,会不会祭献,我们进去一探便知。” 说着,少年提腿迈向门内。 墨尘又拦住了他:“进去再知道就晚了。万一里面是圈套呢?” 离星遥躲开身前的手臂,冷声道:“那你说怎么办?茫茫大雾,我们不进门里,还能去哪儿?” 墨尘语塞,一时也没有想好对策。 第39章 离星遥倒是不催,等着墨尘“发表高论”,他要得是墨尘主动选择,然后自食恶果! 但南融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他可不想就这么停在这里。 他同意离星遥的看法,管他里面有什么呢,随机应变就是了。 略作思考后,南融开口:“墨尘兄,你要是有所顾虑,就在外面等我们吧。我和若真弟弟先进去。” “也不知道这门后长廊的尽头,会不会跟下一层相连?若是的话,我们可就直接下去了。你……唉……有机会咱们再汇合吧。” 墨尘闻言,偷望离星遥,见对方似乎认可南融的说法,立时心下着急,皱着眉道:“分开了再找你们也麻烦。我还是跟你们一起进去吧。” 南融暗自窃笑,表面却拍着墨尘,语重心长道:“千万别勉强。” 墨尘抖肩甩掉南融手掌,身后锁链蠢蠢欲动。 达成统一意见的三鬼立刻行动,离星遥率先走进双叶彩门,其次是南融,最后是墨尘。 在墨尘踏过门栏一刹间,视野开阔的长廊,突然浓雾弥漫,他前方的两道身影瞬间被浓雾吞没。 墨尘快走几步,想要赶紧到离星遥旁边,看不见星遥,他总是不安的。 可怕什么来什么,他的前方又一次谁都不在了。 “若真!” 墨尘急急地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立即在笔直无拐的廊径中小跑了起来,试图在前方找到离星遥。 空旷的长廊里,安静至极,除了墨尘拐杖戳地的“咚咚”外,几乎再无其他声响。 “这边。” 浓雾中忽而传出清亮人声,音色与音调同离星遥本人的极为相似。 墨尘惊住,他已经三百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他情不自禁地朝声音方向走去,待到离近后,他发现面前是一扇木门,声音就是从门后传出的。 理智告诉墨尘,这肯定是个陷阱。 但在转头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触摸了木门上刻着的莲花饰纹。 手指与花纹接触的顷刻间,木门开启,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墨尘猛然拉入门内。 木门重新关闭后,长廊白雾散尽,少年模样的离星遥独自显身其间。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另一扇木门。 鬼王要去履行他与本层守御者——三尸鬼之间的约定了。 离星遥踏入了木门后的虚空之地,目之所及唯有无尽的幽蓝,透明晶簇在他脚下闪烁着微弱寒光。 他站在虚空中央,看三尸鬼的虚影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行礼:“尊主大人。” 离星遥随意挥了挥手,脸色不怎么好看。 三尸鬼中的男鬼觅华,以为离星遥生气了,连忙解释道:“尊主大人,方才……” “无妨。”离星遥不耐烦打断。 “笨哥哥!”孩童鬼觅傀拍着手调皮笑道,“尊主大人才不会在乎我们刚刚那点小失误呢!尊主大人现在会不高兴,是因为马上要为我们展现不开心的回忆啦!啊!姐姐,你又打我!” 女鬼觅音快速在弟弟头上敲了一下,小声责怪道:“不说话没鬼把你当哑巴!” 她转向离星遥,语气肃然:“尊主大人,觅傀还是小孩心性,您不要怪他。不过,他说得的那件事,确实也该开始了。” “我们三尸鬼以罹伤之情为食,每一位来到本层的造访者,无论是何种身份,都必须向我们祭献一段痛苦回忆,否则不能进入下一层。” “这是镇宫大人一开始就与我们立下的契约。在您之前的尊主们,也都遵守了这项约定。” “三个月前,我们已经为您破例过一次了,让您在没有祭献的情况下,提前去往了地宫更深处。” “但您当时也答应我们了,再次到来时,会让我们随意挑选一段记忆作为祭品。这个约定,您没有忘记吧?” “妹妹!尊主大人肯定会守约,你不要说这些多余的。” 觅华出声阻拦觅音,担心她说得太过直白,会惹恼眼前的这位新尊主。 毕竟,这位尊主大人,是几乎可以媲美初代尊主镇宫的强大存在。若是激怒了他,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离星遥倒是不在乎觅音的质疑,他答得坦然:“当然没忘,我这次就是来兑现承诺的。” 听罢,觅华向弟弟妹妹们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一会儿不要取太过分的记忆,免得生出祸事。 而后,他自己又向离星遥问道:“尊主大人,与您同行的另外两者,都已分别进入了虚空之境。等完成祭献后,是否要直接放他们去下一层?” 离星遥摇头:“不必。若是他们见了你们的真身后,仍没有本事去下一层,那便让他们困死在这里好了。” 他顿了顿,继而严肃道:“但有一点,你们三个必须记住,那就是绝对不能暴露我的身份。除此之外,你们该怎么对付他们,就怎么对付他们,不需要顾虑我。” “是。” 三尸虚影同声应答。 第34章 说谎者 另一虚空之地。 另一虚空之地。 散着长发、穿着血衣、拄着拐杖,半点神仙模样都没有了的月影仙君,此刻正琢磨着该如何撬开眼前这扇锁链刺不穿的木门。 “别白费力气了,在祭献仪式结束前,此门是无法从内部打开的。” 女鬼觅音的声音,从墨尘身后的虚空中响起。 墨尘没有回头,专心研究门锁。 男鬼觅华无奈了,朝墨尘大声道:“造访者,你要不要先过来听听祭献是什么?” 墨尘仍是不理,继续手上动作。 其实,自被诡异力量卷入房间那一刻起,墨尘便已看到了浮在空中的三尸虚影。 但他却选择了无视,径直转身走回门口,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如何打开木门的问题上。 三尸兄妹几鬼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沉默良久后,决定主动向墨尘搭话,结果发现对方压根不理睬他们! 觅傀小声问哥哥、姐姐:“不会是个聋子吧?要不我先探探他的记忆?” 觅音回道:“这不符合规矩,还没给他讲祭献过程呢!” 墨尘:“那就现在讲吧。” 觅音:“!!!” 尝试了各种方法,依旧没能打开木门的墨尘,走到虚空中央。他正对三尸虚影,冷不丁地突然开口,吓了觅音一跳。 觅音快速整理情绪,换上威严的语气缓声道:“我们是这里的守御者。若想离开此间之地,须先向我们进行献祭。” “我们会读取每一位造访者的记忆,从中选出一段令你们伤心痛苦的回忆,让你们在虚空中重新体验那个时刻。” “你们过去的哀伤之情,与今日的重温之苦,都将作为祭品献给我们。待到收下这份祭品后,我们自会以真身相见。” “造访者,你听懂了吗?” 墨尘点头,问道:“进到长廊里的其他人呢?那个少年去哪儿了?” 觅华答道:“他们在其他的虚空房间内,现在和你一样,正在准备进行献祭。” 墨尘无言,手指不住打颤。 就是说,星遥也要被迫再回忆一遍那些令他痛苦的事情? “他在发抖,他害怕了!” 觅傀跳着碎步,十分开心。 他望向哥哥、姐姐:“咱们现在可以探他的记忆了吧?” 不等得到回应,一缕蓝色轻烟从觅傀掌心飘出,没入墨尘体内。 觅华、觅音对视一眼,也将自己的青烟与紫烟投向墨尘。 “哇,他居然是个仙君耶!真是没想到!”最先探查的觅傀激动叫嚷,“让我来看看神仙能有什么糟糕的经历!” 片刻后,觅傀更加兴奋,舔着舌头,几近垂涎: “这个仙君可以吃得记忆实在是太多了!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咱们快开始吧!随便拿哪段出来都是美味珍馐呀!不行不行,得挑个最好吃的!啊,找到了!欸?这段记忆里的另一个人不是……” “觅傀!不许乱说话!” 读到了相同记忆片段的觅华,立马呵斥住了弟弟。 意识到自己差点犯错的觅傀,不敢多作争辩,但仍撒娇道:“哥哥,咱们就选这一段好不好?” 觅华看向觅音,后者眼中也有期待。 觅华道:“好,那咱们就定这段。觅音,告诉他后面的规则吧。” 觅音点头,对着墨尘庄严开口:“造访者,我们已经选好了祭品。你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为我们展现你的记忆。” “我们不会逼迫你,但你若不肯,便只能一直留在这儿,直到改变心意为止。当然了,你也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馋坏了的觅傀出声打断了觅音:“哎呀,姐姐!不用再说那个选项了,从来没有谁选过那个的!别耽误时间了,快点开始重现记忆吧!” “别捣乱!” 第40章 觅音又在弟弟头上敲了一下,继而接着说道:“造访者,如果你不愿意再次直面自己的过往,那要就吞下一千根针!” 觅音抬手,一只净白无纹的鬼骨瓷碗浮现在墨尘面前。 盈盈清水之下,赫然交叠挺立着一千根硬如玄铁、细如发丝的锋利银针,针尖闪动出的森森白光,令望之者不寒而栗。 幽幽之声在墨尘耳边响起:“吞下这碗针后,我们也会放你走。” “来吧,造访者!做出你的选择!是向我们展现回忆,还是吞下这些针?” 墨尘盯着水碗,久不出声,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问道:“那个少年……还在长廊里吗?” 觅音诧异眼前者,此时竟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她与其他分身神识互通,而后回道:“他就在你隔壁,他的回忆刚刚开始。” 闻言,墨尘不再犹豫,端起水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刹那间,他的喉咙被无数支冰箭射中,银针的前端利刃,无情地划开了口腔里的软嫩黏膜。 他艰难地滚动喉结,试图将扎在口中、喉中的硬物咽下去,银针们每推进一寸,他内里的血肉便模糊一分。 剧烈的刺痛感电流一样贯穿着他的全身,此时此刻,呼吸已经成了一种酷刑。 待到将整碗针水全部饮尽后,墨尘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暴雨般从额间流下。 他对着三尸,嘴唇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开门。” 觅音被墨尘的行为震惊到,不待哥哥表态,直接挥手打开了紧闭的木门。 墨尘没有丝毫迟疑,立时夺门而去。 他要去找离星遥,他知道离星遥比他坚强,从来不会选择逃避。不论虚影挑中了哪段记忆,离星遥都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可他必须阻止星遥去回忆那些过往,他不能让星遥再受一遍同样的伤害。 墨尘忍不住胡乱猜想:星遥会看到什么?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一天吗?虚影要让星遥重新经历一次那样的背叛? 不行!绝对不可以! 墨尘越想越怕,脚步越来越快,他用力撞向旁边的木门,没想到那些从里面怎样都打不开的怪门,从外面却能轻易开启。 墨尘冲进木门后的虚空之地,离星遥果然在里面! 少年站在虚空中央,他背对着墨尘,前方半空中浮现着他的回忆。 不是墨尘最担心的场景,但画面里的人依旧是墨尘。 墨尘望着那段回忆里的自己,在看清自己的装束和周围的环境后,他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时候,也想起了自己马上就要说出的话。 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啊! 墨尘在心底无声呐喊,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他现在的后悔而改变。 那个回忆中的墨尘,用着往日对向离星遥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清冷嗓音,平静开口道:“离师弟,我不与你回鬼蜮了。” 别说了…… “我会留在琴州。” 别说了…… “我跟星屿在一起了。” 别说了! 带着戾气的玄色锁链飞向记忆中人,打散了还在说话的白衣幻影。 离星遥转回身,神情一如回忆中的墨尘那般平静,平静到有些冷漠。 他问身后人:“你怎么会来这儿?你那边已经结束了?” 墨尘无声点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离星遥。 “还挺快的。” 离星遥一边向墨尘走近,一边问道:“你在回忆里看到了什么?离星屿的死亡?” 少年在墨尘身前停下,抬头盯住对方的眼睛,微笑道:“那场景中是否也有我?那里面的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不近人情、夺你所爱的恶徒?” 墨尘勉强张口,卡在喉管里的锐器割着他的声带,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破碎:“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吞了针。” 离星遥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无比嘲讽:“真有你的啊!不愧是仙君,连鬼气凝结出的银针也能化掉?” 他继续盯着墨尘,语调中带着对自己的残忍:“离开琴州时,你就已经开始谋划如何杀我了?” “呵,枉我们同行了那么久,我竟一点都没有发现。也是够蠢的了。” “你那时日日跟在我这个仇人身边,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明明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报复我,面上还要被迫对我假意示好,可真是为难你了!” 墨尘没有辩驳,他的心脏急剧地收缩着,离星遥的话比他吞下的所有尖针更让他疼痛。 他沉默地回望着眼前人,明白对方现在不比他好受多少。 墨尘隐约察觉到了,离星遥的痛苦,似乎不止是源于对他的恨意,离星遥好像也在恨着自己。 可是为什么啊? 星遥,你为什么要恨自己? 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得离谱的是我,是我毁了你……你只需要恨我一个人、报复我一个人就够了啊! 恨我吧,恨我就好了……放过你自己…… “怎么不说话了?你现在不是挺能说得了吗?哦对,我忘了,你刚吞了针,没法说话。” 面对墨尘始终不言不语的样子,离星遥撤回视线,不想再等什么回答了。 他扭身向门口走去,而对方却在这时拉住了他的手腕。 想将心爱之人拥入怀中安慰的仙君,狠着心冷言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须再问?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我当年如何痛苦?如何恨你?这就是你想听得?你想要听,我偏不要说。” “离星遥,你若还想诛杀鬼王,就专心一点!我们彼此之间的仇怨,在离开鬼蜮前,总会有个了结。” 离星遥重新抬眼,又盯了墨尘两秒。 “好,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好”字,而后甩开手,带着得到的答案,独自走出了房间。 觅傀瞧着前后脚离开的二者,对哥哥、姐姐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可以吗?祭献仪式还没做完呢!” 觅华掂着手中由负面情绪集合而成的黑色雾团,轻快道:“没关系。反正已经收到了份量足够的祭品。” 第35章 愚目1 离星遥与墨尘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在雾气散尽的长廊中。 临至尽头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从前方木门处,走出来的南融。 南融耷拉着眼,情绪颇为消极,看到两位同伴后,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离星遥没见过南融这幅模样,不由微微讶异。 南融主动解释道:“看到了些生前事。总算是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没想到,我做人时,还不如做鬼时活得痛快呢!” 他摊摊手,问离星遥:“若真弟弟忆起了什么?也是生前事?” 离星遥点头,算是默认。 南融又转向墨尘:“墨尘兄呢?嗯?你这脸色也太差了吧?怎么瞧着像是身体出了问题?” 墨尘因着喉间卡针,方才又说多了话,此刻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象征性地摇了摇头。 南融颇感意外:“哟,还回应我了,真难得!你到底怎么了?腿伤加重了?” 墨尘:“……” 离星遥瞥了眼墨尘,对南融笑道:“他刚吞完针,这会儿正难受着呢。” 他指着长廊尽头的另一道双叶彩门,对南融又道:“我们赶快出去吧,别在这儿耗着了。” 闻言,南融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墨尘,暗想那么大一碗针水他是怎么全喝下去的? 真是个狠角色啊!看来以后是得少刺激他了,他对自己下手都那么狠,哪天要是把他惹急了,绝对会向我出黑手! 想到这儿,南融快步跟上离星遥,离开长廊。 彩门之外,地宫二层显了全貌,这里的确比上层更小一些,整座宫殿空无一物,唯有中央上空飘着三只鬼怪。 中间的女鬼由无数藤蔓交织而成,身姿婀娜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头顶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纤细的红色花瓣层层叠叠,宛若长发般垂在腰间。 左边的男鬼通体散发炽热的红光,犹如熔炉中百炼玄钢。 他肩上栖着三只形态各异的哑巴黑雀,雀鸟们的眼珠滴溜溜地扫视着四面八方。 右边的孩童鬼最为奇特,整个身体像碎破玻璃拼接而成,透明又折射着幽蓝荧光。 他脚下有团不断旋转的黑云,被吞食的影子在其中转来转去。 许是因为得知的那些生前事,令南融心情郁闷,急需一个发泄出口。 在见到三尸鬼后,他立即水化双臂,哼声道:“总算是见到守卫本尊了,三对三,数量正好!” 三尸鬼毫无应战姿态,他们同时张开右手,三枚琉璃钥匙从其掌心升起。 觅音缓声道:“造访者,你们若想去往下一层,就要先集齐这三枚过境之钥。而想要拿到钥匙也很简单,那便是分别打败我们。” 第41章 南融:“那还等什么?来吧!” 觅音:“不是在这里。” 她双手一挥,身后空间徐徐裂开三条缝隙,漆黑幽深,似饕餮之口。 三鬼落地,各自站在一条裂缝前,隐入内里之时,齐声道:“想要钥匙,就来找我们!” 南融甩着变回常态的胳膊,极其不爽:“这层的守卫怎么这么多鬼花样!怎么着,两位,咱们是三对一,慢慢来?还是一对一,速战速决?” 离星遥想也没想:“一对一。”说罢,率先走向中间裂缝处。 “等等!”墨尘架着拐杖赶过来,挡在离星遥前面,艰难开口:“三对一吧,更有胜算。” 离星遥懒得看他,冷漠回道:“滚开。” 墨尘压低音量:“那你至少把剑带上。” 离星遥抬了抬眼,只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滚开,别挡道。” 墨尘仍是不走,将手放入袖中,开始从储物袋中找离星遥的长剑。 离星遥失了耐心,一脚将面前毫无防备的墨尘,踹进了后面的裂缝。 他回身对南融说:“墨尘已经选好地方了,你也挑一个吧。” 南融目瞪口呆,指着相距最近的裂缝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不劳烦若真弟弟帮忙了。” …… 熔浆幻境 三尸鬼中的兄长觅华,半身浸泡在赤红熔浆中,身后火蟒翻腾交缠。 他盯着裂缝处,等待着他的造访者。 希望是那个仙君吧! “觅华,”炽热的蒸汽中出现了少年模糊的身影,“换个场景,我这具身体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 “是,尊主大人!” 觅华迅速起身,将幻境变成了一片晨间的山顶花田。 离星遥眼色不明地望着漫山的香花,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在一棵大树的阴凉下席地而坐。 久违的清风拂过少年的额间碎发,却吹不开鬼王的紧锁眉心。 离星遥静静地坐着,脑中思绪万千。 初堕炼狱那会儿,他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曾经愿意舍命救自己的人,最后会亲手杀了自己。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墨尘对自己恨之入骨? 直到后来,他听到了墨尘飞升的消息,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墨尘不过是一个为了成仙,而刻意接近自己的无耻窃贼! 那人之前所做、所说得一切,全是伪装,毫无真心。 如果只是如此,那他离星遥便认了是自己当初瞎了眼,他回来了,就一定要让墨尘付出代价,一定要将墨尘折磨致死! 如果只是如此,那他现在心里反而会轻松许多。 可墨尘要杀他的原因却不是这样,墨尘是在为离星屿报仇,那人将离星屿的死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离星遥可以毫无负担地杀掉一个无耻的窃贼,却无法完全坦然地面对,一个至少在昔日真诚帮过自己的好友,出于仇恨的背叛。 尽管这份仇恨,在离星遥看来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自己一开始就向墨尘讲明过离星屿为何而死,墨尘也说了“相信”。 现在想来,墨尘那时不过是在说谎,他真正信得还是离星屿。 自己解释得再多,也比不过离星屿临终时的三言两语。 重新见面的那一天,墨尘明明已经很直白地告诉了自己,他那么做的理由。 可笑的是,自己内心深处,却仍然隐隐希望,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一个更容易接受的答案。 但事实上,墨尘杀他就是因为恨他,就是为了给离星屿报仇。 那人当年提出要跟着自己重返鬼蜮,并不是由于他们之间还存在什么情义。 那人只是在等一个动手的最好契机。 墨尘后来所做得一切都是在演戏罢了,就像现在一样。 而自己居然差点又信了……信了对方为了达到目的,才披上的种种状似有情的外衣。 一时间竟都忘记了,那人向自己刺出那一剑时,可没有半点犹豫、心软。 旧日种种,都是自己虚妄又可悲的一厢情愿罢了。 离星遥注视着眼前这片,与幼年时家门外分外相似的花田,笑出了声。 杀了我,替我成神……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极了! 星屿啊星屿,你没能到做到的事,墨尘替你做到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你是否满意? 也不知墨尘若是知道了,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嘛,他就算是知道了,大概也还是会愿意为你报仇的吧? 毕竟墨尘就是那样的人,一旦认定了,就固执到底,不计成败。 离星遥胸中业火熊熊,再次感到了极度的不公平。 离星屿有离星屿的渴望,墨尘有墨尘的情深,可为何他俩欲念结出来的恶果,非要由我来吞食? 难道我就活该要为了他俩的执迷,断送掉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凭什么? 失望透顶的鬼王闭上眼,坚定了早就下定了的决心。 墨尘,既然我们都各自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能再回头了。 我已经为我选得路付出了代价,你也必须要为你选得路承受后果。 你不是要接着给离星屿报仇吗?那就试试看吧! 真期待我们以真身相见的那一刻,你会露出何等难看的表情,希望你千万别死到临头时才觉得后悔…… 见离星遥自入幻境后便一直沉默寡言,三尸鬼觅华静候一旁,不敢轻易打扰。 浏览过对方记忆,又见证了之前争吵的守御者,非常清楚他们的尊主大人此时怒意正浓,万万不能招惹。 良久过后,离星遥先将觅华唤到近前,开口道:“那个高个子的去了觅音那里。你们应该已经探查出他是个仙君了吧?” 觅华颔首。 遭了!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离星遥又道:“他有神力加持,又带着各种奇怪法器。即便现在身上有伤,你妹妹也很难对付他。” 觅华神情紧张,离星遥说得,正是他所担忧的。 那个仙君行为古怪,做事又极端,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 若碰上他的是觅傀也就罢了。觅傀机灵,见势不妙会立马投降,只要能快点交出钥匙,便不至于丢掉性命。 但觅音不同,觅音太执拗,肯定不会轻易认输。一旦脾气上来了,恐怕要跟对方不死不休。 觅华向离星遥行礼,知道对方既然主动提出来了,必然是要有所安排。 他恭敬道:“请尊主大人护我妹妹周全。” 离星遥勾手招过觅华肩上的一只黑鸟,他将指尖冒出的缕缕黑气绕在鸟脖上,幽然道: “把这些鬼力给你妹妹送去,可破掉那个仙君的神力。告诉觅音,钥匙她看着办,但我要那个仙君的一只眼。” 觅华大喜,连连点头,准备将黑鸟送出幻境。 “别急。” 离星遥按住黑鸟,又将一颗由鬼气幻化成的菱形小石放入鸟喙。 他抚摸着雀鸟黑亮羽毛,笑容冷酷:“取出眼珠后,把这个塞进他的眼眶中。我不想看到那里面再长出一只新眼了。” 第36章 愚目2 荆棘幻境 荆棘幻境 被猛然踢入裂缝的墨尘,身形不稳地跌入了一大片长有硬刺的荆棘丛。 墨尘爬起来,顾不得去拔扎到身上的三角木刺,迅速回身去找背后的幻境入口。 裂缝还在,却怎么都穿不过去了。 “造访者!” 女鬼觅音浮在空中,四肢藤蔓与地上荆棘相连。 墨尘回头,不待他费劲开口,觅音先解答了他的疑问: “你想要离开这儿,要么打败我,要么放弃我手里的这枚钥匙。不过,此处幻境只开放一次,你若放弃了,那就没有机会再去下一层。” “唰!” 觅音话音刚落,六根闪着电光的玄色锁链,便以迅雷之速向她刺去。 她立刻抬手,身下荆棘腾空而起,相互盘结,围成一道枯灰色的屏障挡在前方。 墨尘指尖金光微现,一口气将全部神力灌入锁链。 气势汹汹的锁链,几乎是在瞬息间,就打散了由荆条扭成的坚实防御,它们突破屏障,直奔觅音而去。 觅音见势,身后同样伸出数根藤蔓。 藤蔓缠上迎面而来的六根锁链,两者相触之际,蕴含雷击之力的电流沿着藤蔓传上觅音本体。 “啊啊啊啊!” 觅音大叫,当即断掉与锁链连在一起的绿茎。 飞身滑向幻境另一侧。 墨尘乘胜追击,他自知神力有限,必须速战。否则,一旦神力用尽,他便要跟女鬼长久地耗下去。 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不放心外面的离星遥。 初入鬼蜮时,他还不清楚离星遥的修为,到底退步成了什么样子。 他对离星遥身手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当年那个大杀四方的红莲剑修上。 第42章 就算离星遥现在的实力有所衰减,减掉的那部分,他来补上就是了。 但随着旅途的深入,墨尘逐渐发现离星遥不是简单的退步了,他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剑势、剑意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韵。 这样的离星遥,再想要诛杀鬼王,根本是死路一条。 可墨尘知道,离星遥决心已定,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让他改变心意。 即便自己不跟他去对付鬼王,他也一定会独自前往。 但那怎么行呢?那是白白送死! 自己绝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离星遥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自己害得。 过去之事已经无法挽回,自己可以做得,就只剩下不计一切代价地助星遥达成心愿。 只有到那时……自己才能够安心地把命还给星遥。 星遥,求你在此之前,千万不要甩下我,让我再最后帮你一次吧…… 墨尘定了定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觅音身上。 他已经察觉出,幻境中这只女鬼的修为,其实远没有上一层红衣女鬼的深厚。 在上一层时,若不是自己恰好有与之相克的灵河水,当时恐怕难以取胜。 但要击败这一只,他绰绰有余。 墨尘操纵锁链朝觅音追去,地面荆棘喷泉般渐次涌起,妄图阻碍他前进的方向。 觅音在荆棘丛的掩护下,稍微缓过来一些。她立停空中,施术让裹在周身的藤蔓全部舒展。 千数枝条迅速向外延伸,交织汇聚成一张细密的巨网,巨网之上又生出万朵轻盈紫花。 “射!” 随着觅音的一声令下,紫色花蕾尽数绽放,蕊心中央藏着的褐色毒针,密密麻麻向着造访者飞去。 墨尘果断从锁链中,撤回半数神力,结成防护罩,将霹雳扒拉的毒针拦在在罩外。 他快速扫视四周环境,但见此处遍地是干枯荆棘,心中立时有了主意。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风铃模样的法器,将点燃的火烛倒挂在“风铃”内壁底部,在向其内注入了少量神力后,拉动了风铃上端的提线。 墨尘松开手,风铃极速上升。少顷,它飞出防护罩,在幻境中来回飘荡,被毒针打得东摇西晃。 不过那些凝结鬼力的毒针,并没能穿透“风铃”的神力护甲。 毒针每撞击一下“风铃”,“风铃”便落下几点火星。 很快,待到毒针射尽之时,整个幻境燃成汪洋火海。 觅音将藤蔓巨网压向着火的地面,试图通过隔绝气流的方式阻止大火。 但烛龙膏脂引发的灾火,岂是那么容易扑灭的? 不多时,觅音的藤蔓也开始冒烟。 墨尘哑着嗓子道:“把钥匙给我!不然你就得烧死在这里。” 觅音反复抬起巨网又快速落下,巨网起伏间煽动出的凌厉飓风,只是飓风未能吹灭火焰,反而将火势激得更猛。 可即便如此,觅音还是不肯承认,自己这么快就败了。 她倔强道:“还没结束呢!” 僵持间,一只黑色的雀鸟,从幻境入口处的裂缝中飞了进来。 墨尘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那个男鬼身上的黑鸟,难道他们那边已经结束了? 那个男鬼对上的是谁?不会是离星遥吧? 墨尘冲黑鸟叫道:“你主人那边的造访者是谁?” 黑鸟短啼一声,越过墨尘的头顶,径直飞向觅音。 它停在觅音肩上,将脖间鬼气和喙中的小石交给对方,接着又在伏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觅音点头,收下助力,承下命令。 黑鸟起身而翔,悬在幻境之顶,静观其后战局。 觅音将获得的鬼气吸入鼻中,顷刻间,她体内鬼力充盈,修为大涨。 附着了鬼王力量的藤蔓巨网,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烧断的脉络一一复原。 不过那些花蕊中的毒刺,却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二度凝结。 觅音又一次将巨网从高空落下,这一回,她轻松拍灭了网下之火。 实力得以提升的幻境女鬼,三两下搞定了“烛龙之焰”,而后转向墨尘靠近。 躲在防护罩下的仙君神情急切,他对着即将向自己起招的觅音问道:“与黑鸟主人对战的是那少年吗?” 觅音此刻已将巨网拆回单支藤蔓,根根利箭般朝向下方的防护罩,她不悦道:“你还是先管管与自己对战是谁吧!” 墨尘不依不饶:“是他吗?” 觅音不作回应,墨尘只当她是默认:“那就是了?那……” 他正欲再问,藤蔓瞬时齐发,防护罩被击得粉碎。 好在墨尘动作迅速,靠着锁链和防护罩争取到的一点点时间,逃到了一旁。 躲开攻击后,他还是不死心,指着上空黑鸟,又问觅音:“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那个少年已经输了?” “他、他怎么样了?” 墨尘问个没完,那般卡着银针的撕裂嗓音,听得觅音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快疼起来了。 她索性不耐烦地恼道:“不清楚!不知道!” 听女鬼这样说,墨尘表情更加不安了。 但觅音可不打算给敌人,留出消化情绪的时间。 刚刚强攻防护罩时,她的藤蔓虽损失了一些,但仍剩有大半。 她再次施术,绿色的韧条如鞭子一般地抽向墨尘。 墨尘甩着锁链与藤蔓对抗,玄链上的嘶嘶电流与藤蔓上的厉鬼之气相互抵冲,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几招之后,墨尘自觉不妙,按这样的消耗速度,他的神力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就会完全殆尽。 届时,再想战胜眼前的女鬼,可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了。 离星遥情况不明,他拖不起,也不敢拖。 墨尘抬头望向半空中的觅音,决定孤注一掷。 他默默观察起藤蔓们的走势,瘸着腿,以不算灵活的动作,躲闪着挥过来的藤鞭,尽量不与之正面交锋,直到等到了那个他想要的机会。 在藤蔓攻击最分散的那一刻,墨尘以单根锁链撑地,快速将自身弹射到空中。 他避开所有藤蔓,操纵着剩余的锁链,冲向了觅音没有藤蔓覆盖的真实躯体。 刹那间,带着电光的锁链绕上了觅音的脖颈与四肢。 但与此同时,墨尘自身也被觅音撤回来的藤蔓紧紧捆住,几近窒息。 两相用力间,墨尘艰难道:“把钥匙……给我!” 觅音艰难回:“不给!你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墨尘小幅度摇头,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是现在。 墨尘脸色憋得涨紫,他又问道:“你要怎么……才能把钥匙……给我、放我……离开?这次……没有其他选择……了吗?我可以……我可以……再喝一次针水。” 觅音暗自无语:还喝上瘾了? 僵持之际,上空传来一声高亢鸟鸣。 觅音立刻会意,她不太情愿地对墨尘道:“你要……钥匙也……可以。拿一只……眼珠……来换!不愿……意吗?不愿意……就算了!” 墨尘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愿意!” 觅音:“愿意……我们就……一起松开,三……二……一!” 墨尘依约撤掉锁链,觅音也守信收起藤蔓。 二者一齐摔落在地,觅音起身,咳嗽着走近墨尘:“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 墨尘略有颤抖地将三根细长的手指伸向左眼眼眶,在手指触碰到眼球的一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脊柱传遍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三指包住眼球,用力一扯,鲜血自眼窝处汩汩流出。 黑鸟从幻境之顶飞下,一口叼走了墨尘的手中之物,而后展翅离开。 墨尘向觅音伸出血淋淋的手掌:“钥匙。” 后者同样伸手,却不是给前者钥匙,而是快速将一颗菱形的黑石塞入对方空洞的眼窝。 黑石入眼后,不停上下左右地来回跳动,四只小小的尖角,在破裂的软肉上划来划去。 “啊!!!!!!” 墨尘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不待他取出眼中异物,那枚黑石已经化作了滚烫黑烟,灼烧起他眼内的每一寸位置。 黑烟燃尽之时,墨尘惊恐地意识到,他的眼睛再也不能复原了! 那双星遥喜欢的眼睛,不存在了。 “拿去吧。” 觅音将钥匙放入墨尘手心,对这个敌人产生了少许的于心不忍。 他一心想要去救的人,正是给他施加伤害的鬼。 多么讽刺的事儿啊! 可是,在浏览过他们二者的全部记忆后,觅音很难评判,眼前者此刻遭受的惩罚是刚好,还是过量。 不过幸好,这也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拿到钥匙后,墨尘不顾身体上的疼痛,匆匆忙忙朝秘境入口处跑去。 第43章 这次他很轻易地就穿过了裂缝,令他失望的是,裂缝之外只有南融一鬼等在这里。 墨尘急道:“若真呢!?他还没有出来?他进了哪个里面?” 南融被墨尘的半张血脸和一连串的问题吓了一跳,抬手指向最左边的裂缝。 “哎!哎!墨尘兄,你冷静点!我刚刚已经试过了,这些裂缝全都进不去了!” 第37章 愚目3 熔岩(花田)幻境 熔岩(花田)幻境 离星遥依旧坐在大树下,他举起一颗浅色的眼珠,对向天空中虚构出来的太阳。 奇怪,明明以前觉得很好看的,怎么现在再看也不过如此了? 是因为不在眼睛里了吗? “啪!” 离星遥双指微微用力,眼珠立时爆裂,混着血丝的黏腻液体从其指尖缓缓流下。 他厌恶地擦干净手,起身离开了花田。 在穿出幻境裂缝的同一时刻,一条玄链冲着他胸口的剑疤疾行而来。 离星遥快速侧身,链条擦着他衣袍飞过。 少年睨着惊慌失措的仙君,轻笑道:“不是让我专心点吗?你怎么反倒先迫不及待了?” 墨尘紧急撤回锁链,不作回答,只盯着对方仔细检查。 一旁的南融快步走到离星遥跟前,叹道:“若真弟弟,你总算是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墨尘兄快把这层宫殿拆了!” 离星遥上下扫一眼南融,见对方状态良好,没了先前的低落,也不像是经历了激战。 离星遥问他:“拿到钥匙了?” 南融得意:“那是自然!小鬼头虽然有些本事,但是好骗得很!随便哄他玩了个游戏,就把钥匙输给我了。” 他看了看离星遥,道:“若真弟弟,你虽在里面呆得时间长,但看样子也很顺利嘛!不像墨尘兄,一只眼睛都打没了。呃……” 南融忽然想起墨尘之前干得狠事,赶忙又找补道:“过程虽各有不同,不过好在大家最后都赢了!是不是?” 离星遥不置可否,顺着话头望向墨尘,但见他左半面脸上全是干掉的血迹,原本精致的眼眸处,此刻只剩下一个烧焦的丑陋孔洞。 感受到离星遥视线的一瞬间,墨尘迅速捂住伤眼,别开了头,非常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离星遥神情冷漠,他收回视线,转身冲南融摇摇手中的琉璃钥匙:“钥匙是有了,门在哪儿呢?” 南融摊手:“等你们那会儿,我在宫殿大厅寻了个遍,完全没有发现任何门,甚至连个放钥匙的孔眼都没找到。” 说着,南融将自己的那枚钥匙也掏了出来,皱着眉头道:“那几个守卫不会是还有什么其他后招吧?” “应该不会。” 离星遥把南融的钥匙拿了过来,两枚钥匙临近后,立刻产生共振,抖动着相互靠拢。 “有戏!”南融惊喜,“墨尘兄,你那枚!” 墨尘依言,将以眼珠换来的钥匙抛向同伴。 三枚钥匙集齐后,缓缓聚拢成一枚新钥匙,新钥匙的匙牙一端射出霓虹霞光。 霞光尽头处,凭空出现了一扇与之前献祭之地,极其相似的双叶彩门。 离星遥走近彩门,将钥匙插进锁孔,彩门徐徐开启,其后果然是又是一条昏暗旋梯。 去往下一层的通道已然打开,可墨尘却还未整理完伤眼。 他刚刚擦净脸上血迹,此时正在为左眼缠上白带,以盖住难看的伤口。 眼见另外两者准备走入旋梯,他哑着嗓子出声道:“等一下。再给我一天时间。” 南融颇感意外,墨尘当前受得伤远没有之前严重,他上次伤成那样都坚持要早出发,这次怎么变得“娇气”了? 离星遥同样停住,他与南融同时回身,但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墨尘继续说:“地宫前两层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往后几层只会更困难。我伤没好,鬼力也用尽了,这会儿下去没有把握。我需要再休息一天。” 离星遥冷漠道:“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南融,我们走。” “站住!”墨尘再次叫停,破碎嗓音里透着冷意:“没有我,你们走又能走得了多远?” “就凭你们两个,根本到不了地宫深处。你们如果还想活着拿到灵玉碎片,就在这儿一起等着我。” 他将视线转向南融:“南融,你很讨厌我吧?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可我仍要奉劝你,别感情用事!不管你有多厌烦我,现在能给你最大助力的只有我。你要是个聪明的,就不要急着往下走。” 墨尘言罢,按住喉咙不再多说一个字。 南融听得出墨尘这些话,虽是对着自己说得,实际却是在说给若真听。 他不由暗道:这个死恋爱脑,关心话都不敢明说,非要拉我来作遮掩?啧啧,这么别扭的表达方式,人家会领情才怪了! 南融瞧向离星遥,料定对方必然要发火回怼。 他已打定主意,届时好好劝一下若真弟弟,帮墨尘争取一点休息的时间。 毕竟,对南融而言,早一天晚一天获得宝物并无分别。 他不求速,只求成。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然意识到,墨尘是此番地宫行中极重要的战力,一定得好好利用起来。 然而出乎南融意料的是,离星遥此时的情绪异常平静,好像墨尘说什么他都已经不太在乎了。 他对墨尘淡漠道:“你想多要一天,就再给你一天。”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和我走到最后一层。命硬点,千万别自己死在中途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说完,离星遥独自向着宫殿另一侧走去。 路过墨尘时,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向墨尘还未包扎完的伤眼:“真难看呐。多包几层藏起来吧。” 墨尘身躯一颤,下意识地想去捂住眼睛,可不等他动作,离星遥已经走开了。 一日后。 真假三鬼停在地宫三层的入口处,他们前方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成排的壁烛将整条甬道映得灯火通明。 三鬼沿着甬道前行,很快走到了尽头,尽头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差不多的石室。 他们随意选了一间走进去,只见石室里堆满了金银器具。 南融在里面转了一圈:“这些都是餐具吧?品味够俗气的啊。” 他拎起一只大号的金碗,又道:“用餐者个头倒是不小!这层的守卫不会是个大胖子吧?” 听言,墨尘也顺手拾起一只近旁银盘,在手指碰到银器的一瞬间,他眼中突然流露出少许紧张之色。 墨尘放下银盘,改去触摸其他物体,结果越摸越心惊:他的触感又失灵了! 墨尘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他还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怎么就无法通过接触感知其他物体的信息了呢? 他望向离星遥,犹豫着要不要去碰碰对方,上次他就是在抱住离星遥后,才恢复的正常。 被注视者察觉到了墨尘投过来的奇怪目光,虽不知那人又想干什么,但直接回了个让其不敢上前的冷眼。 墨尘:“……” 离星遥无视掉背后时有时无的烦人视线,指着石室另一端,对南融道: “是不是胖子,等见了面就知道了。那边有出口,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哎!若真弟弟,别走那么急嘛,等等我。” 墨尘无言,默默地跟了上去,他走在最后,沿途不断悄悄触摸看到得一切东西。 三鬼出了石室,石室之外,仍是甬道,甬道尽头,又是石室。 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地宫三层里,来来回回地转了许久,不是误入死路,就是回到起点。 离星遥有些纳闷,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墨尘早就跳出来了。可他今日格外安静,只是跟着他们走,不发表任何意见。 在又一次绕进了死胡同后,南融沉不住气了:“这么走下去不行啊!若真弟弟,墨尘兄,你们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见二鬼不答,南融叹了口气。 他自己倒是有个探路的法子,只不过那样做消耗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浪费那么多鬼力。 “好吧,还是得靠我啊!” 纨绔恶鬼手脚水化,四条细细的清流从他身下而出,快速涌动向前方。良久之后,四条水流汇成一条。 南融凝神,仔细解读水意,他脸上略有疲态地对同伴道: “差不多了,咱们走吧。不过,一会儿要是遇敌了,两位可要优先保护我啊。” 离星遥爽快应道:“放心。带路吧。” 得了承诺的南融,领着另外两鬼在地宫中穿行。不多时,三者走进了一间之前未到达过的较大石室。 石室空旷,一眼可望全貌,除了中央有一口巨大石头棺材外,室内再无他物,更没有什么额外的出口。 南融诧异:“嗯?寻错路了?不可能啊!难道这层的守卫在那口棺材里?” 第44章 三鬼围到棺前,观察起棺椁上的成行刻纹,那似乎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离星遥读完,肯定道:“这里面不是守卫,是一些被封印的小鬼。” 他走到石室的南墙下,敲了敲墙壁:“真正的守卫在这堵墙后。” 南融道:“若真弟弟,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离星遥点头,走回另二者旁边,点着棺材道:“这里面虽然不是守卫,但藏着打开后面那堵墙的机关。” “换句话说,我们要想见到守卫,就必须先对付棺材里的东西。” 他看向墨尘与南融:“准备好了吗?我要开棺了。” “稍等一下,”南融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如果只是对付杂鱼的话,那是不是交给两位处理就行了?我想去旁边养养精神,刚刚消耗得有点多。” 离星遥无所谓地朝一边扬扬头:“去吧。” 等南融走远后,离星遥重新将手放在棺盖上,不待他用力,手腕便被墨尘按住。 离星遥甩开手,不耐烦转向后者:“怎么?你也还需要休息?” 墨尘嗓音暗哑地沉声回道:“不需要。你躲开点,我用锁链从远处吊开棺盖。” 离星遥没兴趣与他争辩,向后退了几步。 墨尘觉得还不够远,却也没法再开口,只得尽量让棺椁的开启位置不对着离星遥。 棺盖移开后,室内立刻弥漫出一股腐烂的霉味。 离星遥皱眉,南融轻咳,唯有墨尘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专注地盯着无盖的棺身,等着离星遥所说的鬼物现身。 很快,棺身内立起了数百只尖耳,一双双猫爪一样的细长鬼手,扒住了棺材边缘。 接着,一群长着蝙蝠面孔、生着苔绿色软毛的小鬼,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 小鬼们口中发出刺耳的磨牙声,它们睁着溜圆的黑眼,动作敏捷地朝距离最近的离星遥扑了过去。 挥动着鸳鸯钺的少年,顿时被小怪物们围住。 六根玄色锁链在第一时间伸到了少年周围,五根帮他防着鬼物靠近,一根以弧形挑到空中。 锁链的主人冲他喊道:“上去,我拉你出来!” 离星遥似没听到一样,从另一个间隙凌空跃起,翻身飞出了包围。 一半的小鬼,被离星遥吸引到石室一角,另一半则留在原地,与墨尘的锁链继续纠缠。 墨尘神情落寞,他望着远处独自对敌的少年,明白对方此刻已经不愿意再跟自己配合作战了。 他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除了自己,谁都怨不着。 可同时他也承认,即便如此,自己仍会不时地怀念起,那个被离星遥当作搭档的、回不去的过往…… 第38章 搭档1 三百年前,鬼蜮,鬼王太商领地 “离修士!离剑圣!离大爷!别追了,你放过我吧!” “想得美!给我站住!还没打完呢,你跑什么跑!”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认输?认输也得过来受死!哪有你这样没骨气的鬼王?” “这鬼王我不当了还不行吗?” “晚了!” 巨大锻造场内,手执赤剑的修者,追着肩抗巨剑的鬼王,跑了整整七天七夜。 离星遥简直无奈了,打别的鬼王是凭修为,打太商是拼体力!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堂堂鬼王,在发现打不过自己后,第一反应居然是立马告饶逃跑,还跑得贼快。 在拼尽全力地跑到第十天时,二者终于都累得不行了。 鬼王太商隔着千米,冲离星遥气喘吁吁喊道:“我有一块上古玄铁,极其稀有,是锻造武器的绝品。用它换我一条命行不行?” 离星遥倚在剑上短暂休息,闻言回声:“你真有如此好物?在哪儿?” 瞧对方似有停战之意,太商激动,脱口而道:“就在熔炉旁边的白塔顶。” 说完,他立刻后悔了,因为他看到离星遥是不追自己了,但改成直接去拿玄铁了! 太商忙问:“你这是答应放我一马了?” 离星遥一边向白塔快行,一边回头道:“做梦呢?你的命和玄铁我都要!” 鬼王一听立刻着急:“你讲不讲道理啊?这不是明抢吗?” 剑修脚步不停:“我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不过,你说对了,就是明抢!” 太商恼怒,举剑大喝道:“离星遥!你不要欺鬼太甚!” 离星遥勾着手,态度傲慢鄙夷:“欺负你又怎样?不服气?不服气过来啊!怂货!连块黑铁都守不住!” 太商气懵,他虽是有些贪生怕死、留恋人间,但好歹也是从炼狱拼杀回来的极道恶鬼,哪里受得了这等折辱?立时也朝白塔方向奔去。 殊不知,离星遥等得就是他自投罗网。 身形庞大的赤面青鬼,跺着沉重的脚步,反向去追轩若霞举的俊美剑修。 待到二者距离不足百米时,离星遥站停,身下红莲绽放…… “呼!总算是结束了。” 离星遥揉着酸痛的肌肉,走到锻造场的铜门之下,抬手撤掉了锁门的封印。 封印撤掉的同一时间,一个白衣人费力地将门从外面推开。 离星遥望着出现门后的墨尘,只见他神情焦急,白皙的脸上多了两个特别厚的黑眼圈。 离星遥笑道:“你几天没睡了?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累?” 墨尘不笑,他围着离星遥左看右看,直到确认对方确实没受什么大伤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眼见墨尘如此为自己担忧,离星遥心中添了些暖意。 他朝门内扬了扬头:“走,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心情愉悦的剑修将同伴带到白塔之下,而后自己沿着塔楼外壁攀上了塔顶。 片刻后,他带着一大块黑色的硬物返回地面。 离星遥抱着让太商为之送命的宝物,对墨尘现学现卖道: “这是上古玄铁,极其稀有,是锻造武器的绝品。此处正好有熔炉和全套锻造工具,你拿去重新再做几条锁链吧。” 墨尘看向离星遥怀中,他不认识什么上古玄铁,却也能从色泽上判断出,那块黑东西绝对是个宝贝。 他摇头低声道:“这么好的材料给我浪费了。离师弟,我帮你用它打造一把新剑吧?” “嘘!”离星遥放下玄铁,动作夸张地用双手捂住了佩剑的剑格两端,“不要当着赤华的面讲这种话,它会不高兴的!” 墨尘:“啊?” 离星遥松开宝剑的“耳朵”,轻松道:“说笑的。不过,我确实不需要新剑,有赤华就足够了。” 墨尘问道:“你很喜欢这把剑?” 离星遥点头,他爱惜地轻抚剑身:“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原是为我备得成人礼,后来,”他顿了顿,“后来我提前拿到了,算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剑。” 离掌门……提到恩人,墨尘心中难过。 他俯下身,学着离星遥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剑柄,诚恳地对着赤华说:“抱歉,我不该提再铸新剑,你就是最好的剑。” “哈哈哈哈,你干嘛啊!还真得跟剑道歉?” 离星遥又一次被墨尘认真的样子逗笑,这人太有意思了! 墨尘直起身,眉眼弯弯地望着对方的笑脸,只要看到星遥开心,他自己也总会开心起来。 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离星遥比在灵渊宗时更爱笑爱闹了,越来越像自己最初认识的那个活泼幼童了。 离星遥笑够了,指着地上的玄铁道:“行了,你不用跟我客气。既然承诺过要帮你找重塑武器的好材料,就一定会帮你找到。” 他见墨尘还有迟疑,又道:“虽说遇到鬼物时,我会尽量护着你,但难说会不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届时,你得有能力自保,不能全指望我。” 说着说着,消耗过度的剑修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起了困意,他拍拍墨尘:“就这么定了。我要去睡会儿了。你自己抽空弄吧。” 离星遥再次将锻造场的铜门封印,之后随意找了处平整地段,背身向墙沉沉睡去…… 待到他再睁眼时,身上已经盖了件他人衣物,罩得通体暖暖的。 脑袋下的触感也不再是冰凉的硬石板,而是成了更为柔软温暖的东西。 离星遥迷迷糊糊地仰起头,对上了一双乌青未消的漂亮眼眸。 四目相望了一会儿,他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枕在墨尘的腿上。 他奇怪自己此时怎么没有感到尴尬,反而有点想继续这样躺着? 难道是因为最近跟墨尘愈发相熟了,所以不再排斥与对方有肢体接触? 管他的呢!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整个人都不累了。 离星遥懒得去想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伸了个懒腰顺势起身,学着墨尘的样子,靠坐在墙边。 他侧头指着眼睛问墨尘:“你黑眼圈怎么还那么重,一直没睡吗?” 第45章 墨尘答得颇为心虚:“……睡了。” 而后又将六条崭新的铁链举给离星遥看:“离师弟,我的新武器做好了。” “这么快?” 离星遥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接过玄铁打造而成的锁链,拿在手中来回把玩。 此物通体漆黑晶亮,链圈粗细均匀、紧密相连,粗看之下几乎找不出任何锻口,精巧得宛如一件艺术品。 离星遥将几条链子摆弄来摆弄去,始终没弄明白如何让它伸缩自如,他问墨尘:“这个东西怎么用?” 墨尘抽出一根锁链,耐心解释起来:“操纵此物需要一点修为,但不需要太多。这边有个机关,可以让六根链条合在一起。这边也有个机关,可以与使用者的感官相连。这边……” 离星遥听了一会儿,听得头疼,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东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兵器,而是件使用方法相当复杂的法器。 普天之下,恐怕除了墨尘这个发明者外,再难有第二个人可以让此物随心而动了。 离星遥不由想到,虽还不知这些锁链,在实战中的威力具体如何,但墨尘能把这样的东西做出来,已经很不简单了。 这不是宗门教他的,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在寻常的修仙之道上,墨尘或许是没天赋,但他却有自己独特的才能。 若有人能早些发现并重视他的这种才能,那么或许他此刻已是誉满修界的名人了。 最起码,不会一直被人当作废物。 在察觉出离星遥盯着自己走神后,墨尘停止了讲解,他嗓音温润地开口询问道:“离师弟,在想什么?是我讲得太无聊了吗?” 离星遥答得直白:“在想你也不全然是个废物。” 墨尘:“……” 离星遥将锁链还给墨尘,歪头问他:“你是因为忙着锻造武器才没睡觉的?你着什么急啊,咱们又不赶时间。” 墨尘望向离星遥,眼神中除了一贯的热切外,还有不知因何而生的自责。 他低声坦诚道:“这次你和太商关起门来打了整整十天,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真得特别害怕……害怕你会出事。” “所以既然你给了我玄铁,那我就必须快点把它们制成武器,这样以后才能帮到你,也能……” “停!” 离星遥在墨尘说出那句“保护你”的老生常谈前,快速打断他,抢先说道:“你就别总想着要‘保护’我了,我不用你‘保护’。你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帮我大忙了!” 他盯着墨尘眼睛,严肃道:“万一我要是真出了事,你就赶紧离开鬼蜮,一刻也别犹豫。记住了吗?” 墨尘:“……” 白衣人垂下头不作回答。 离星遥托起腮,瞧了低头不语的同伴一会儿,想到了个让对方打起精神的办法。 他站起身,顺便把身边人也拉了起来,语气轻快道:“要不要去试试你的锁链?” 墨尘眼中升起疑惑:“去哪儿试?” 离星遥笑得神秘:“别管了。跟我走就行!” 离星遥领着墨尘出了锻造场,他们一路疾行地穿过一片片被肃清干净的区域。 直至来到太商领地的边缘地带时,离星遥才逐渐放慢了脚步。他一改先前高调的状态,拉着墨尘悄悄潜伏在一栋低矮竹楼窗外。 离星遥指着窗户里面:“还记得这儿吗?” 墨尘点头:“记得,这里面有一只半人半蟾蜍的鬼物,你当时说它手下的小鬼蟾数量太多,还会到处乱跑,打起来颇为浪费时间,要等回头再解决。” 离星遥转头看向墨尘,夸道:“记性不错。哼哼,现在就是该解决它们的时候了。” 幽光之下,年轻剑修的面容张扬夺目,他带着对同伴的善意,压低音量朗声道: “墨尘,我虽不用你保护,但你若不愿闲着,以后可以跟我配合作战。” “碰到数量多的鬼物时,你就帮我清理清理杂兵。打不过也不要紧,想办法把它们聚到一起就好。省得东一个西一个的,找起来太麻烦!” “怎么样?能做到吧?” “嗯!” 被问者眼睛亮亮的,浅色眸中有着对眼前人的憧憬,也有着被认可的喜悦。 他轻声道:“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不,”离星遥脸上露出准备恶作剧的表情,他指着不远处一棵高树小声说,“看见树上那个黑色的蜂巢了吗?钩过来!” 第39章 搭档2 竹楼内,身形魁梧的恶鬼蟾祖盘踞在厅中央。 它上半身是一个中年男子,头颅宽大,眼珠外突,背部微微隆起,其上覆盖着一层浓疮状的疙瘩。 下半身则是一只肥胖蟾蜍,四肢粗短如老树底根,脚趾间生着蹼膜,每行一步便留下一滩褐黄水渍。 人面小蟾蜍们围坐在蟾祖四周,它们排了一圈又一圈,把竹楼里挤得满满当当。 小鬼蟾们井然有序地听着蟾祖的“猎食授课”,蟾祖“呱”一声,它们就鼓着腮应一声。 “叮铃叮铃……” 竹楼窗框上的白色骨骸饰铃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椭圆形的黑色物体从窗外冲进楼内,砸在了几只小鬼蝉身上。 “嗡嗡……嗡嗡嗡……” 几千只毒蜂从破碎的蜂窝中倾巢而出,在室内乱飞乱撞。见此场景,原本有秩序的小鬼蟾们立马炸开了锅。 它们不顾蟾祖的“呱呱”警告,争先恐后地蹦跳着,从人面中伸出分叉的长舌,对着空中的美味毒蜂一顿狂卷。 蜂群被激怒,瞬时分作几团,抬着毒刺狠狠地扎向不自量力的小鬼物们。 被攻击的鬼蟾,疼得“哇哇”乱叫,却不肯放弃到嘴的珍馐,直到被毒刺扎满,浑身变得黑紫,翻着白眼倒地后,才终于不再扑腾。 可这边的鬼蟾死了,那边的鬼蟾依旧不吸取教训,它们踩着同胞尸体,继续向蜂群吐着舌头。 眼见呵斥不住小鬼蟾们的不断送死,蟾祖霍然起身,张开大口,探出一条胳膊粗细的血红舌头。 红舌扇叶般缓缓展开,在空中来回扇动,黏腻的舌液将成群的毒蜂吸住,而后轻轻一卷,拉回口中。 随着红舌反复的出现,及大蟾蜍喉咙的蠕动,方才还乌压压一大片的毒蜂顷刻间荡然无存。 吃饱的蟾祖重新蹲下,刚要教训小鬼蟾们的不听指挥,就听“嗙噹”一声,竹楼正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名眉宇轩轩的持剑男子,大步迈入室内,其后跟着个乌发雪衣的空手同伴。 持剑男子环视一周,看着竹楼内满地跑来跑去的小鬼蟾,不满道:“怎么还剩这么多?” 蟾祖反应过来,进门的这两个,就是引发毒蜂骚乱的罪魁祸首,顿时气得冲两人“呱呱呱”个没完。 离星遥没理会大发脾气的恶鬼,他扭头对墨尘道:“你试试能不能把那些‘小怪□□’们,赶到东边的角落里。” 墨尘点头,玄链从他身后探出,游蛇般在地面扭动滑行。 小鬼蟾们似乎很讨厌,锁链发出的不规律金属摩擦声,纷纷躲避着链条的靠近。 离星遥看着小鬼蟾们在没有受到威慑的情况下,自动地按照墨尘规划的路线往角落里跳,不禁感到惊讶。 离星遥:“奇了!这是什么方法?” 墨尘:“我之前宗门后山的池塘里捉过青蛙,它们就怕这种声音。所以我猜这些人面蟾可能也怕。” 离星遥:“捉青蛙??你修行时到底都在干什么?我现在合理怀疑,你剑法、术法之所以全那么差,不是学不会,是根本没好好学!” 墨尘:“不,是真得学不会……” “呱呱呱呱呱!” 一阵激烈的蟾叫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蟾祖愤怒地瞪着眼前的闯入者,这两个人不仅当着它的面,逗弄它的小蟾,这会儿居然若无其事地聊起天来了?简直是太不把它蟾祖大人当回事了! 半人半蟾的恶鬼踩住墨尘的一条锁链,它用蹼膜夹起链条用力一扯。 链条另一端的武器主人直接被怪力甩到了高空,朝着恶鬼方向飞去。 离星遥跃起,伸手去拉墨尘。 “呱呱呱呱呱!” 蟾祖又是一阵大叫。 没有了美食诱惑的小鬼蟾们听话了许多,立即按照蟾祖的指示,跳起来围阻离星遥。 离星遥救人心切,快速挑手挥剑。 不料,剑锋在砍杀了拦路鬼蟾的同时,剑气也将竹楼南角的支撑柱一并砍断,半个屋顶“哗啦”一声歪了下来。 竹屋剧烈摇晃间,蟾祖身形不稳,松开了脚下的锁链。 墨尘赶忙借机用其他锁链,将自己反向拉回原处。 见墨尘平安后,离星遥跟着落地,他瞧着快要倒塌的竹楼,心道:麻烦了,一会这小楼倒了,那些鬼物们肯定会全跑光。 离星遥转身对墨尘道:“下次再试锁链吧。你出去,我要速战速决了。” 第46章 “好,当心。” 后者依言快步走出竹楼,等候在楼外空地。 待墨尘离开后,离星遥没了顾虑,迅速执剑起招,打算在另一半房顶掉下来前,一次性解决所有鬼物。 赤色的宝剑在空中映出道道红影,剑气如暴雨般,密集地射向竹楼内的每一个角落。 蟾祖见势不妙,当即舍弃手下自保,它在离星遥的剑雨落下前,强行让鬼蟾们挡住自己,替自己扛下致命一击。 而后趁着房顶不断下落、离星遥视线受阻之际,撞开一侧的竹墙逃了出去。 “遭了!墨尘!” 离星遥急忙跑出竹楼,出来后,眼前看到得一幕,让他有点无奈有点好笑: 一只半人半鬼的大蟾蜍,四条腿上缠着锁链,它跳不起来,只能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左右摇摆向前。 可即便这样,它的移动速度依旧很快,后面捆着它的白衣人,拼尽全力也拽不住它,被它拖着双脚并拢地滑行了好一段距离。 在发现离星遥追出来后,蟾祖明显慌了,它见怎么都甩不开腿上锁链,索性直接吐出红舌去攻击耽误它逃跑的人。 离星遥疾步快行,隔空远远一剑,剑气斩断鬼物长舌。 长舌之下的玄铁锁链没有损坏,但操纵锁链的人被剑气震得泄了力气,绕在蟾祖身下的束缚随之解开。 重获自由的恶鬼,向着远处奋力一跳,一下蹦出七八十米。 远处剑修暗暗叹气:又是个能跑的! 离星遥正欲提剑去追,忽而有一根锁链伸到了他的身前。 墨尘叫道:“离师弟,上来!我送你过去,会省力些!” 离星遥拉了拉悬停在自己的锁链,半信半疑道:“能行吗?” 墨尘又高声道:“信我!” “行吧。” 虽是不怎么放心,离星遥还是翻身跃上了锁链。 他脚步刚刚站稳,锁链便倏然升高,继而向着蟾祖逃跑的方向全速飞去。 离星遥踩在链上,感觉有点像在御剑…… 久违的飞行体验,令他兴奋,他也不管墨尘能不能做到,只朝对方吩咐道:“再快点!” 脚下之物十分听话地提高了速度。 在锁链的长度到达极限前,离星遥终于追上蟾祖,轻松一剑过后,他乘着语音操控的“飞剑”,返回到竹楼前的空地。 离星遥心情愉悦地跳下锁链,本想与墨尘分享一下方才的奇妙感受,但在看到对方被磨得破烂的靴子后,心中立时生出火气。 “鬼物出来了,你不躲着点,拦它做什么?” 墨尘支吾道:“怕它跑了……”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离星遥满意,剑修继续凶道:“它跑了,再追就是!你又打不过,在这儿硬撑什么?不要命了?” 离星遥气呼呼地对着墨尘嚷了半天,后者安静听着并不回口,脸上还挂有淡淡的笑意。 离星遥更气了,质问道:“你笑什么!” 墨尘敛起笑容,眸中流光连连,他望着离星遥,不自信小声道:“离师弟,你在关心我吗?” “!” 离星遥怔住,暗想,这人听半天都听了些什么? 他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根,否认道:“说、说什么蠢话呢!你是我带过来的,出了事,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闻言,墨尘眼眸微微下垂,不再多说什么。 离星遥顶着微红的脸,用手指点着墨尘的肩膀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胡来了!听到了吗?” 墨尘点头,一副不情不愿且下次还敢的样子。 不过,离星遥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他自顾自地弯腰拾起还未收回的锁链。 检查一圈后,他发现上面没有半点剑气留下的痕迹,不由感叹:上古玄铁的确是好东西!怪不得太商会为它拼命。 他摇着锁链,对墨尘道:“没想到你这链子的用法还挺多,不仅能当武器,还能当载具。往后再遇到喜欢上蹿下跳的鬼物时,你就用它给我搭些能借力的桥梁……” 墨尘静静地注视着爱慕之人,听他给自己安排各种任务,心中的空洞一点点地填上了欢喜。 等到离星遥全部说完后,墨尘突然开口:“离师弟,谢谢你。” “嗯?”离星遥一脸疑惑,他放下锁链,奇怪道,“让你给我帮忙,你怎么反而道起谢来了?你谢我什么?” 墨尘表情分外认真道:“谢你给我寻来这么好的材料。也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离星遥更疑惑了:机会?什么机会? 他唯一能想到得就是来鬼蜮历练的机会。 若是指这件事的话…… 离星遥坦言道:“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同时在心里补了一句:我当时选你只是迫不得已。 墨尘不知他的心里话,仍旧专注望他,目中含笑地轻声问:“那我可以再争取一个机会吗?” 离星遥:“什么机会?” 墨尘:“感谢你的机会。” 离星遥刚要说不必了,转念一想,改了主意。 他揽住墨尘肩膀,玩笑道:“真想谢我?” 墨尘诚恳点头:“嗯。” 离星遥从对方袖中掏出储物袋,举在二人眼前晃了晃:“真想谢我,就烤野味给我吃!酒还有吧?” 第40章 搭档3 永恒的夜幕下,木柴燃起的火焰炽热而明亮,两个年轻人并排坐在篝火前,倾心交谈,气氛融洽。 离星遥端着酒碗,暖融融的火光倒影在醇香的琼浆中。 他眯着眼睛将火光摇散,一口吞下,而后对身旁人道:“墨尘,从今日起,你就不是累赘了,是我的搭档了。 “先别急着笑。你现在有武器了,要学着诛杀鬼物了。你之前应该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吧?亲自动手杀敌会害怕吗?” 墨尘低声道:“不会。” “不会就好!”离星遥继续说,“你之前只是跟着我在鬼蜮闲走,虽说那样也会得到些功德,但到底是寥寥之数。” “若你以后能实际参与战斗,那么等这一趟旅程结束时,你获得的功德会比普通修者一两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这将对你以后的修仙之路大有裨益!” 墨尘微微点头,看起来并不怎么上心。 离星遥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理解,当初有那么多修者抢着跟自己来鬼蜮,为得可都是这份海量的功德。 离星遥放下酒碗,侧过身问道:“你不想成仙吗?” 墨尘摇了摇头。 离星遥追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还是没想过?” 墨尘沉默少顷,继而开口道:“没想过。刚才想了想,好像也不想。” 墨尘说得是实话,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飞升成仙。 自童年与离星遥再相逢后,他就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生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他唯一想做得,就是陪在离星遥身边,如果还可以得到更多,那就是希望离星遥也能喜欢他。 除此之外,他对其他任何事都不是特别感兴趣。 离星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还真是在各个方面都是异类啊!” 墨尘不反驳,只眉眼弯弯地回望着对方:“离师弟很想成仙?” 离星遥道:“嗯……与其说是‘很想’,倒不如说是‘必须’。” 见墨尘神情有疑,离星遥解释道:“我自幼年起便被宗门寄予了极高的期望,在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成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我应该也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墨尘仍是不懂,他脑中没有要当神仙的想法,自然也不能理解世人为何如此向往。 他问:“为什么他们一定要你成仙?是因为你天资高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出生时的那个预言。” 瞧墨尘眼中依旧迷茫,离星遥默想:自己身上的预言在灵渊宗内不是秘密,宗门高层都是知晓的。 不过,以墨尘在宗门内的处境和人缘,他恐怕是真得没有听说过。 想到这层,离星遥决定将预言之事同他详细讲来: “我出生那一日,父亲受到仙界帝君的感召,神识出窍,入了太虚境。” “在那里,鹤寻帝君指着下方临盆的母亲对父亲说,‘此一子日后必将历劫化神’。” “待父亲神识归位时,母亲已经顺利生产,但生下的却是双生子,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同胞弟弟。” “其实鹤寻帝君从来没有明说过,我与弟弟谁才是那个要飞升的孩子。” “但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弟弟体弱的缘故,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预言中所指得那个人一定是我。” “于是我的人生路就这样被早早地定下了,成仙是我的目标,也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 离星遥讲完,神情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件既定之事。 第47章 墨尘定定望他,想到得却是无数个夜晚,小星遥在月下独自练剑的情景。 他心疼地问道:“离师弟,如果抛去预言,让你自己选择的话,你还会想走修仙这条路吗?” 离星遥略作思考,坦率回答:“应该还是想得。不过,要是能稍微轻松些就更好了。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酒碗伸给墨尘:“这些年,叔叔对我的管教实在是太严格了,我连随意下山的权利都没有!偶尔想到弟弟时,也会有点羡慕他有更自由的人生。” 听离星遥多次提到“弟弟”这个词,墨尘感到十分意外,他居然从来都不知道星遥还有个弟弟。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弟弟也在灵渊宗吗?” 离星遥道:“小时候在。我们以前一起住在神隐峰上,后来他去了琴州。” 墨尘诧异至极,他在神隐峰上并没有见过第二个孩童啊! “他、那、我……” 墨尘一时间有太多想问得了,思路有些混乱。好在离星遥已经有了醉意,没有察觉到他表情的异常。 墨尘整理好思绪后,重新开口:“离师弟,你和弟弟小时候关系好吗?经常一起玩吗?” 离星遥道:“没法说‘好’或是‘不好’,我们一共没见过几次,更别说一起玩了。” 墨尘慌乱一瞬:“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为什么会不常见面?难道你们是轮流出现在山上?” 离星遥觉得墨尘最后的问题有点奇怪,却也没有深究,只答道: “那是因为弟弟小时候一直在生病,他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父母不让我去打扰他,最多能让我远远地望他一眼。” 墨尘安下心来,他就知道自己没可能认错人,与他在一起的始终是星遥。 想起星遥小时候淘气的性子,墨尘打趣问道:“离师弟,那你有没有偷偷地去找过他啊?” 离星遥点头承认,不过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愉快的经历,他道:“就有一回。有一次,我趁父母不注意,半夜溜进了弟弟的房间。” “我去时弟弟还在睡觉,可我刚一靠近他的床边,他就突然醒了,接着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最后是父亲给他注入了大量元气,才让他缓过来的。我当时彻底吓坏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靠近弟弟的房间了。” 墨尘赶忙低声道歉:“抱歉,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离星遥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何况,我弟弟的身体应该早就康复了吧。” 墨尘:“应该?你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离星遥摇头:“在我们还不到四岁的时候,父亲、母亲决定将他寄养到琴州,让精通医术的离氏旁支给他调理身体。” “也是因为那趟琴州行,我父母才……嗐,不提了。总之,弟弟之后就留在琴州了,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关于他在琴州的生活,叔叔几乎从来不说,也不让我多问。我只隐约知道,他过得还不错。” “那样就够了,我们兄弟两个,总该有一个人可以活得恣意潇洒!那个人是弟弟也挺好的!” 离星遥说完,将酒碗端到嘴边,以饮酒掩饰内心情绪,待到喝尽后,他对一旁专心聆听的人地说道: “奇怪,怎么我总愿意跟你讲一些自己的私事?明明是才认识了几个月,可有的时候,我却总感觉像是认识了你许多年。但这怎么可能啊!” 闻言,墨尘心情复杂,犹豫着要不要将小时候的事情告诉对方。 可该从哪里说起呢?又该说多少才好? 星遥会不会早就不记得那些事了,只会觉得他在说谎? 最终,墨尘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不敢面对可能被遗忘的事实,也怕破坏了好不容易才与星遥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 但却忍不住将横在心底的另一个问题问了出来:“离师弟,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不想说也没关系!” 离星遥手中酒碗一顿,沉默片刻后,反是问墨尘:“你入宗门时,我父亲还在世吗?” 墨尘点头,声音暗哑地加了一句:“我见过他,离掌门是很好的人,夫人也是。” “那当年你也一定参加过他们的葬礼了?” 墨尘再次点头。 那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天。 “这样啊……” 离星遥望着火堆,神情中藏着悲切。 墨尘既然认识他的父母,那现在算不算是,在与他一起缅怀故人? 离星遥缓缓道:“我父母去世那年春天,他们带着弟弟去了琴州。返行时因为……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比原定的日期晚启程了几日,结果在中途恰好遇上了一只即将渡劫的大妖。” “那时,我父母看到有一群当地的修者镇守在大妖附近,预防大妖渡劫失败后会失控发狂、伤及无辜,于是他们当即决定要留在那儿帮忙。” “大妖当日确实没能渡劫成功,那只气急败坏的妖物闯入临近的城镇,企图将怒火发泄到城中的普通凡人身上。” “为了保护百姓,我父母和那些参与镇妖的修者们拼尽全力,最后一起与那只大妖同归于尽了。” “他们是英雄。只是,再也回不来了……” 离星遥说完,悲从心起,压抑了多年的思念之情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讲述父母的死亡,以前离忘清总是不许他提这些事。 离忘清曾反复地告诫他:“星遥,你是要成为仙君的,你必须坚强,必须要舍弃掉一切会让自己变得软弱的感情!” 离星遥按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心中默默低语:叔叔,或许你是对的,感情是会让我变得软弱。 可是,你要我断情绝爱,我做不到。我真得……好想他们啊! 离星遥闭上了眼睛,他双臂抱膝蜷坐,将头埋得很低,似乎这样可以稍稍缓解一点他心底的痛意。 黑暗中,他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那人伸手将自己搂进了怀里,动作温柔地像在安抚难过的孩子。 那种久违的、被照顾的感觉很舒服,让他回到了父母还在的时候,回到了那个他还可以被人无条件爱着的时候。 身旁之人不言不语,却又好像在千言万语。 那人给他的温暖与父母并不同,但同样让他觉得熟悉又怀念,以致于完全舍不得推开。 渐渐地,离星遥平复了心情,他拍了拍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没事了。 待到手主人坐远些后,他才终于又抬起了头。 离星遥侧过脸,望向火光下的另一人:“墨尘……” 被唤者安安静静,浅色的瞳中带着柔情与眷恋。 他见对方叫完自己后便没了下文,于是主动问道:“怎么了?” 脸皮薄的剑修移开了眼,换掉了原本想说的话:“没什么。就是感觉咱们以后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搭档。” …… 第41章 守御者的宴席1 三百年后,地宫三层 三百年后,地宫三层 手持鸳鸯钺的少年,被一群猴子大小的绿色鬼物团团围住。 他起手扬刃,动作依旧利落敏捷,只是脸上再无半分曾经的意气风发。 不远处似鬼非神的仙君,默默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心中悔恨无以言说。 遥不可及的耀眼星辰向他伸出了手,结果他把星辰拉入了泥沼,让它失去了光彩。 在被各怀心事的少年与仙君忽略的角落里,南融依靠在墙边,闲适地观赏着同伴们的作战。 几只绿毛小鬼看不惯他这幅悠哉的模样,转头朝他扑了过去。 南融嫌弃地撇了撇嘴,指尖涌出水柱。 不待他将水柱变作水剑,一只利钺旋转着飞了过来,“唰唰”几下砍落小鬼,而后又旋转着飞了回去。 南融扭头冲离星遥比了个大拇指:“若真弟弟仗义啊!” 他这边刚赞完,又有几只小鬼跳了过来。 南融:“噫!怎么都开始往这边儿来了?” 小鬼近前的同时,鸳鸯钺再次飞了回来,替他挡住了一波攻击。 另一侧的墨尘见此,哑嗓急道:“若真,顾好你自己!让南融自己应付。” 离星遥挥着双钺不屑道:“我做什么轮得到你置喙?你也配?” 墨尘沉了眼,又要开口时,南融抢先接了话: “墨尘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好你们两位要优先保护我的,你不管就算了,干嘛还拦着若真弟弟?你要是怕若真弟弟顾不过来,那你保护我好了。” “可以。” 墨尘沉声答应,他拖着锁链,朝着南融的方向走了几步,边走边盯着离星遥看。 后者厌恶转身,不再理会另外两边的情况。 许是发现了南融是个“不反抗”的目标,越来越多的小鬼们开始将注意力投向了他。 第48章 眼瞅着小鬼们朝自己扑来,不想消耗一点鬼力的南融使唤墨尘道:“墨尘兄,快点!它们要过来了!” 墨尘守诺地将玄色浮在空中,六根尖端立着锐钩的链条,快速接近南融周围的鬼物,锋利的锁链毫不犹豫地向着小鬼们的心脏刺去。 在贯穿敌人后,锁链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飞,直到撞进了南融背后的墙中。 带着戾气的锁链入墙后又猛然拔起,之后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撞击的位置一次比一次更贴近南融。 南融大叫:“停!停!停!还是我自己来吧!” 墨尘微笑道:“不需要保护了?” 南融急忙摆手:“不需要了!你再这么‘保护’下去,很快就该有哪根链子‘不小心’保护到我身上了!” 墨尘撤回锁链,以眼神逼着南融现在就自己动手,不动手就帮他动手。 纨绔恶鬼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真是我把他当工具鬼,他也把我当工具鬼!不对,是把我当出气筒!太没道德了! 南融加入后,整体作战速度快了不少,不多时,石室内的小鬼们便被清理一空。 离星遥走回到棺椁前,探手入棺,摸索着从棺材底部找到了一只拉杆。 随着拉杆拨动,石室的一面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开启的暗门,暗门之后是一条全新的甬道。 这条甬道极短,三鬼站在甬道前,轻易便能看到尽头连接的宫殿正厅。 庆典的奏乐声、嬉笑声顺着气流传到了石室这端。不合时宜的欢腾气氛,在地宫中显得诡异无比。 南融指着前方道:“那边好像在开宴会?欸,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另二者顺势望去,只见有两个侍者模样的鬼物,正朝着他们走来。 待到离近后,他们才看清这两个鬼侍者是两只人偶,人偶做工粗糙,只大约有个人形,五官更是随意地用油墨涂了几笔。 人偶来到三者面前,动作僵硬地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融笑道:“哟,这层的守卫居然还派侍者过来请我们?讲究!咱们走吧!去看看那边正主是不是个大胖子。” 说罢,南融快步跟上返程的侍者。 离星遥也准备出发,墨尘迈前几步挡在他身前,转头又对南融道:“你先走。我跟若真单独说几句。” 离星遥不悦抬眼:“滚开。我跟你没什么可说得了。” 墨尘不让步:“你没有,我有。” 被晾在一边的南融颇感无奈,心道,墨尘这厮就不能把他的情感问题先放一放吗?非要这时候解决? 等办完正事后,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到那时可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自从发现另外两鬼的关系过于复杂后,南融便已经不想再掺和进去了。 他有种预感,若继续介入,他俩以后怎么样不知道,但自己肯定会先遭殃。他犯不上冒这个险! 其实早在上一层的献祭结束时,他就察觉到了若真与墨尘之间气氛变了。 虽说之前他们也算不上多和睦,但还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 墨尘此时拦着不让若真走,若真一旦生气了,大概率还会向之前一样直接动手。 马上就要见到守卫了,墨尘此时再受伤也是个麻烦事儿! 南融对墨尘道:“咱们最好一起过去,碰上危险大家也好有个照应。你若有什么想跟若真弟弟说得,等这层结束后再说吧?” 墨尘冷道:“你不想自己见守卫,就去前面等着,我们一会儿去找你。”说完转身便要拉离星遥往石室里面走。 离星遥躲开他,语气不耐道:“你有什么要说得,就在这儿说。” 墨尘瞄一眼南融,低声道:“在这儿说不方便。就几句,很快。” “你最好能说些有用的!” 离星遥撂下话后,转身走进石室,墨尘赶紧跟了过去。 南融“啧”了一声,独自向前走了一段。 离星遥抱胸站在石室最里面,冷眼摆着面前的墨尘:“你想说什么?说吧。” 墨尘快速道:“你把剑拿上,这样安全些。别管身份会不会暴露了,南融要是敢起别的心思,我直接解决掉他。” 见离星遥不为所动,墨尘接着道:“你用着那对不趁手的兵器,方才打那群小鬼时,都显得有些费力,更不说对付更厉害的鬼物了。你再不用剑,之后恐怕连自保都困难……” 离星遥听不下去了,凉凉道:“所以,你把我叫进来,就是想告诉我,我现在不行了?” 墨尘着急辩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离星遥:“那你什么意思?” 墨尘:“我只是就事论事,你现在跟过去确实不一样了。这是事实,不能回避。” 离星遥火气蹭得一下上来了,两柄鸳鸯钺迅速以绞杀的招势,架到了对方脖子上: “我为什么会不一样了,你不知道原因吗?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 墨尘垂下眼:“是我,这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离星遥贴近他,盯着他剩下的那只眼睛,问道:“但你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吗?” 墨尘心尖一颤,他压住所有情绪,努力让眼神看起来比平时更为冷漠,而后平静回道:“对。不觉得。” 听到这个答案,离星遥眸中瞬间染上猩红,他握着利器的手因愤怒而微微发抖,不断收紧的刀刃下渗出了殷殷红血。 他用变调的少年音低喝道:“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被威胁者毫无惧意,任由鸳鸯钺一点点没入自己脖间。 尚未溶解的银针在外部的挤压刺激下,不断捣刺着墨尘的喉肉,令他发音有些困难。 但他依旧冷笑道:“别急着杀我啊。杀了我,你还怎么活着离开这座地宫?” 他握住离星遥的两只手腕,稍加神力便轻易钳住了少年。 “你看,不管你之前掩饰得多好,但事实就是,你现在连我这个废物都赢不了。你就算想杀我,也根本做不到。而我,”墨尘手上逐渐用力,“却可以轻轻松松地取走你的性命。” 离星遥尝试挣了几下,发现完全动弹不得,他恼怒道:“那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是一直打算为离星屿报仇到底吗?为何还不动手?难道是在顾忌我那份上书仙界的告文?” “怎么?你可以为了他杀我,却不能为了他牺牲掉自己?呵呵,看来你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墨尘深深地看着眼前人:“离星遥,你不用拿他来激我,你也激怒不了我。” “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只不过此刻动手,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我要报复得,是那个超凡绝伦的离星遥,不是现在的你。” 离星遥觉得墨尘的话实在可笑:“超凡绝伦?那个离星遥早就没有了。你想找他,去三百年前找吧!” 墨尘没有再说话,他泄了一点神力,轻轻摩挲起离星遥的手腕,表情有些古怪。离星遥觉得极其不舒服,却又挣脱不开。 沉默片刻后,墨尘开口道:“不用担心,我会让你重新做回那个离星遥的。” “等拿到灵玉碎片后,我想办法从里面抽出一些灵力给你,补上你缺失的修为。” “等到我们变得势均力敌的时候,我等着你来杀我。届时,就算你改变主意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但是,在那之前呢……” 墨尘一边说,一边继续用指腹抚摸离星遥的腕间肌肤,似在细细感受着什么东西。 离星遥扭着手,十分抗拒他的触碰,墨尘轻声道:“别动。”而后又说回正题。 “在拿到灵玉碎片前,你要跟我好好配合。在鬼煞石像那里时,我答应过你,会想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就一定会做到。” “但你若总像刚才那般闹脾气,怎么都不肯听我的话,那我就算是能想出再多的办法也没有用。” “闹脾气?你说我是在闹脾气?” 离星遥又气结,抬起脚向着墨尘那条伤腿猛然踹去,却被烦人的锁链给拦下了。 墨尘道:“对,你之前的行为以及方才的举动,在我看来就是闹脾气。” “你把我踢残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对付守卫?你指望外面那个水货?真有危险了,他肯定第一个就跑!” “离星遥,我知道你生气、你恨我,你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 离星遥已经听烦了,他冷眼反问道:“你也在忍耐呢?” 墨尘一愣,随即回道:“对,我也在忍耐。我也恨你,我也不想跟你整日相处,但是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忍耐。我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离星遥:“因为我没你有经验啊。” 墨尘:“……” 离星遥:“行了。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放开我。” 墨尘还是不放手,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对方能听进去多少,但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第49章 他的触感恢复了一点,却也没有太多,即便是与离星遥接触,也不能改善他的情况。 与小鬼们战斗时,同行者都没有看出他的异常,但他自己知道,在失去了大部分的触感后,他的反应速度比之前差了很多。 这种状况,让他不得不开始担忧遇上更厉害的敌人时该怎么办。 离星遥多少察觉出了他的一些不对劲,问道:“你还有其他要说得?” 墨尘道:“还有最后一句。如果你坚持不肯用剑,那就别再逞强,我让你撤退时,你一定要听。能答应吗?” 离星遥看了看石室另一侧的甬道,敷衍回道:“看情况吧。放手!” 墨尘这次松开了手,他望着离星遥走得干脆的背影,把真正想说的话藏进了心里: 星遥,我的身体出问题了。我怕如果继续恶化下去,我会没有办法送你走完这一程。 所以,不要再故意和我对着干了,好吗? 第42章 守御者的宴席2 甬道内,一脸无聊相的纨绔恶鬼,揪着两只不停原地打转的人偶“取乐”,待看到不远处的石室,走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后,埋怨道: “你们总算是聊完了!这个‘一会儿’可有点长啊!” 快步走过来的二者皆是不语,南融看他们的表情便知:就算没聊崩,肯定也没聊成。 真是白白让他等了这半天! 不多时,三鬼两偶便一起走出了甬道。甬道之外,但见一片金光灿灿。 此处为地宫三层的主厅,墙壁、梁柱上以金箔细细贴就着样式粗糙的吉祥图案。 穹顶之下,满悬的鬼火银灯围成巨大的蟠龙造型,在宫殿中摇曳生辉。 冰冷的蓝绿之光与满厅的熠熠金光相互交织,在诡谲而奇异的氛围下,一群舞姬模样的人偶随着乐师人偶的伴奏翩然起舞。 厅之正南方,横陈着一张巨大的宴桌,桌上的人间珍馐堆积如山,美酒佳酿满盈于樽。 宴桌正前方坐着这里的主人,他宛若一座肉山,通体散发着金色的光晕。 一张脸好似面团随意捏就,眼睛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一条细缝,从中透出的目光贪婪又傲慢。 离星遥对南融悄声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是个大胖子。” 南融瞟着守卫桌前大块大块的熊掌、鹿筋,低头耳语回应:“吃那么多,不胖才怪呢!不过他一直呆在地宫里,怎么能弄到那么多新鲜的人间美味?” 前者微微侧首,对后者暗指大厅一角:“你看那边那个大瓮,它在往外冒吃食。” 二鬼略显亲密的举动,惹得一旁的墨尘心态失衡、呼吸不均。 他捂着痛到几乎不能再发声的嗓子,黑着脸朝离星遥所示得方向望去。 果见大厅角落里有一只半人高、十尺宽的棕瓮,瓮肚上连着一节透明肠管。 肠管的另一头端放一只金灿灿的匣子,匣子正源源不断地向棕瓮输送黑气。 而接受到了黑气的棕瓮的上端处,几名人偶侍者正托着餐盘,等待瓮中浮现佳肴。 那是什么东西? 不待墨尘细想,宴桌前的金色胖守卫发出了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几百年了,终于又来了新的表演者!” 离星遥道:“我们可不是来给你表演的,速速让出通道,饶你一条性命!” 金色守卫并未认出少年形态的鬼王,他大笑道:“好大的口气啊!小鬼,你身上那点鬼气,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他指着前方的一群舞姬人偶,对甬道口的三鬼道:“那些东西之前也是你们这种不自量力的狂妄小辈,它们我已经看腻了,正好用你们造几个新的。” 南融瞧向舞姬人偶,见“她们”与方才领自己过来的侍者类似,通身全木,做工一样的简陋随性,只不过形体动作更加灵活逼真。 难道这金胖子,是把之前挑战者的幽魂禁锢在了那些人偶中? 南融听说过类似的傀儡术,这种鬼术的可怕之处在于,一旦被打上傀儡烙印,便永无翻身可能。 哪怕是操纵者死亡,或是傀儡外壳被毁,都无法再重新获得自由。 南融审视起宴桌前的守卫,隐约可窥见此鬼背后溢出的庞大鬼气。 是个难对付的敌人!一旦输了,自己极有可能会沦为永世鬼奴。若是那样,真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他心中泛起了嘀咕,左右看看同伴,但见若真与墨尘全都没有退意,一副势要与金胖子斗到底模样。 也不知那二鬼是真有把握,还是不晓得其中厉害。 南融尝试性开口:“这位大前辈,我们三个都没什么才艺,舞跳得还不如那几位好呢!您硬把我们留下来也没什么乐趣啊!” “虽然不知道当初是哪位鬼主把您安排到这儿的,但现在他肯定不在了啊。咱们又没什么仇怨,您何必为了他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呢?” “不如这样,您开个别的条件,我们要是能满足您,您就放我们过去算了。” “哈哈哈哈哈,”金色守卫再次大笑,“你这小鬼倒是懂得变通!放你们过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就怕我开出的价格你们给不起!” 南融:“先说来听听?” 金色守卫:“找我来得是镇宫,他的确千年前就没了。但我之所以还会留在地宫,那是因为后面的那些尊主们,也全都给了我丰厚的酬劳。” 金色守卫抬眼看向棕瓮旁边的金匣:“你们不妨过去看看那边匣子里装得是什么。” 三鬼走到金匣前,金匣上盖自动开启,匣中盛放着数枚大小不一的黑色球体,有些球体已经消耗过半,有些还崭亮如新。 南融惊讶道:“鬼气珠?” 金色守卫笑道:“没错,那里面的鬼气珠,就是想让我继续看守地宫的尊主们给得酬劳。” 墨尘哑声问道:“也包括现任尊主的?” 金色守卫盯着墨尘,眯缝眼中带有玩味:“当然了,那颗最大的就是他给的。他可是格、外、大、方。” 他又看向南融:“小鬼,想让我放你们过去,那你们就拿出诚意来,起码要比现任尊主给得更多吧?” 南融将手悬到匣中最大黑球之上,集中精力感受其中力量。 接着他就震惊了,这一颗珠子中蕴含的鬼力,竟比他所有鬼力加起来还要多! 南融顿时心凉,看来谈条件是没戏了! 鬼气珠这东西可不是能够随便送人的,因为鬼力一旦凝结成珠取出,便再也无法恢复。 以鬼气珠为报酬,是实打实要将把自己的一部分能力交给对方。 故而就算他们三个的鬼力加起来能抵得上这颗珠子,也绝对不可能做这种傻事,否则后面两层,他们就别想过去了! 南融在丧气同时,也暗自腹诽:这金胖子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居然把这等宝贝当做制作食物的养料? 不过,也幸好他是个贪吃的,提前将这些鬼气珠的用途固定了下来。 若是他将这些鬼气珠全吸收了,那我们就别想着什么闯关了,赶紧逃命吧! 离星遥见南融探完,上前问道:“怎么样?我们出得起价吗?” 南融摇头:“只能来硬的了。” 金色守卫早知有此结果,哈哈嘲笑道:“小鬼们,这会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吧!” 三鬼不忿,各自亮出招式。 离星遥以鸳鸯钺刃尖对着金色守卫,厉声道:“几斤几两对付你足够了!从桌前出来吧!总不用我们去请你吧!” 金色守卫冷哼一声,神情鄙夷,他伸出肥胖的手掌,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前方立时升起四道闪着金光的透明屏障,将三鬼与表演人偶一起围困在大厅中央。 “让我亲自出手,你们还不够格!就让那些人偶陪你们玩玩吧。你们可要撑得久些,给我这顿宴好好助助兴!” 说罢,金色守卫抓起旁边的肉食塞入嘴中,又猛猛地灌了一大口美酒。 屏障之内,十数名“舞姬”还在和乐而舞,只不过它们的动作逐渐凌厉,距离三鬼越来越近。 墨尘走到离星遥背后,低声道:“别忘了我跟你说得话。” 不待对方作答,他快速转身,玄色的锁链率先飞向最近的人偶。 人偶灵巧躲避,反手将手中舞蹈用的飘带甩向墨尘。 其他人偶依样抛出丝条,轻盈的薄纱自空中划出优美曲线,而后如刀锋般刺向三鬼。 离星遥挥动鸳鸯钺,利刃斩向身前飘带,一连切断七八根后,那些落在他脚边的半截薄纱,忽然再次动了起来,扭动着去缠他的脚腕。 离星遥跃起,飘带依旧紧跟。 一根锁链从后方将他紧急拉走,另一根链条将追着他的那些飘带串成一线。 墨尘将离星遥放到远离人偶的角落,离星遥这次倒也“听话”,落地后完全没有重返的打算。 墨尘正高兴着星遥终于肯听他一次了,就听另一个方向的南融冲他喊道:“墨尘兄!你能不能把我也拉出去?” 第50章 墨尘循声望过去,见南融被五六只人偶堵在屏障边。 对方的水刀跟自己的锁链情况类似,基本无法一击必中那些灵活的人偶。 人偶的飘带来来回回地从他液化的身体上穿来穿去,不停地给他造成损害。 墨尘看得出南融并没有使出全力,那鬼的想法应该同自己差不多: 本层守卫鬼力深厚,在与他正式对战前,必须尽可能减少鬼力(神力)的消耗。 可这就面临了另一个问题,这些人偶怎么办?它们也比寻常鬼物要难对付得多。 “墨尘兄!”思考间,南融再次向他求救,“有点团队精神行吗!把我弄出去!” 墨尘看着他,无言心道,把你送去安全区,然后留我一人迎敌?这就是你的团队精神? 正当南融以为墨尘不会管他的时候,一根锁链卷住了他的狐裘,带着他突围而出。 南融大喜过望,还未来得及虚情假意地道谢一波,就发现墨尘这厮不是要救他,是要坑他! 玄色的锁链拽着挣脱不得的纨绔恶鬼,从舞姬们身前一一晃过,而后又将他高高挂起,似一个活靶子般,成功地吸引到了所有人偶与飘带的注意。 一时间,整条或是断裂的飘带们,齐刷刷地向着南融飞去。 南融在空中气得大叫:“墨尘,你个不得好死的混蛋!快点放我下来!” 墨尘不理,只借着人偶们凝神之际,迅速发起攻击,带着少许雷击之力的链条,凶猛将穿过的每一只人偶炸成两半。 南融在惊吓中被拉回了地面。 虽是没有受伤,但墨尘这种拿他当诱饵的行为,仍是让他恼火不已,想骂上两句,又害怕遭到报复,最后只得愤恨地瞪着对方。 可后者压根没多看他一眼,那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 南融疑惑,转回头去,赫然发现方才被墨尘炸断的半截人偶,各自长出了另一半新身体,数量比原先足足翻了一倍。 第43章 守御者的宴席3 金光围聚的“斗兽场”上,纨绔恶鬼提起警觉,他以强大鬼力凝作水刃,快速掷向近前的舞姬人偶,一刀削去对方的头颅。 无头人偶抱着脖子蹒跚乱撞,扭动摇摆之间,又长出了一颗新的脑袋。 而那落地滚动的木头圆球,也渐渐变得越来越长,有了新的人模人样。 “怎么会这样!?这还怎么打?” 南融退后几步,大叫不妙。 站在最后方的离星遥,以局外人的心态瞧向墨尘,后者似有感应般回头,板着脸对他做了一个“别过来”的手势。 离星遥心中不屑,暗道:你让我过去,我都懒得过去。我倒是要看看这次你又能怎么办? 两人无声互瞪间,忽听南融高喊道:“墨尘兄,你不是有火烛吗?拿出来!放火烧了那堆木头怪物!” 离星遥道:“那些人偶古怪蹊跷,火烧未必有用。” 南融辩道:“有没有用不试试怎么知道?” 见南融执意要试,离星遥皱眉:“也罢。那你先走远些,站太近会被……烧到。” 墨尘:“……” 南融笑道:“谢谢若真弟弟的关心!可你忘啦,我是水做得,怎么会怕火烧?” 他转向墨尘:“墨尘兄,听到了吗?若真弟弟都同意了,你还不快点拿出火烛?放心,若是引起火患,我来灭!” 墨尘不语也不照办,他同样觉得南融的办法不可行。 方才与舞姬们交手时,他注意到那些人偶的表面,全都覆盖着一层油状亮膜。 近距离闻起来,有一点点甜味和灼烧感,很像他用来制作爆炸之物的特殊油脂,如遇明火,恐怕会生变故。 看墨尘迟迟不肯行动,南融急声催促:“墨尘兄,你快点啊!还在磨蹭什么呢?它们又要过来了!” 墨尘喉中剧痛,不愿同南融多作解释,他心里本就压着气,被对方一遍遍吵得烦了,索性直接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根烛龙火烛,随即点上了火焰。 离星遥见状,沉声喝道:“南融!马上过来!” “若真弟弟,真的没事!我在这里,便于控制火势。” 眼见南融仍不以为意,离星遥大步朝他走去,准备在墨尘抛出火烛前,拽他离开。 墨尘脸色黑到极致,先一步向南融甩出一根玄链,二话不说把他钩到空中。 “墨尘!你又想干什么???快点放开我!!!” 纨绔恶鬼惊慌大叫,不待他弄清情况,下一秒便被粗暴地甩到了离星遥脚边,摔得狼狈。 紧接着,墨尘又似发泄般,猛地向一只跳着舞靠近的人偶射出锁链。 精准命中目标的链条,带着被刺穿的舞姬抵上了远处的屏障边缘,另一根挂着火烛的锁链立时朝着同一方向撞了过去。 “嘭!” 如墨尘所料,人偶遇火后瞬间爆炸,炸裂开的木块又一次开始“新生”。 看着地上摇动的木块,南融额上渗出细密冷汗:“怎么办……怎么办!这些人偶越打越多了!” 他冲同伴们喊道:“两位!快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咱们三个就真要变成鬼奴了!” 离星遥拉住神色紧张、连连后退的恶鬼,指着一个被忽略的角落道:“你有没有发现,那边的那个‘乐师’好像有点问题?” “这些人偶中,唯有它一直不攻击我们,就只是捧着乐器吹个不停,这也太奇怪了!” 南融:“许是在给金胖子奏乐助兴吧?哎呀,若真弟弟,你就别管那个不动的了,还是多想想怎么对付眼前这些动的吧!” 见南融没懂自己的意思,离星遥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你仔细观察一下,舞姬们的动作是不是都卡在乐点上?” 南融冷静几分,细听伴奏曲调,细瞧与锁链缠斗的舞姬,发现情况果真如此。 他重燃希望:“难道舞姬们是受乐声控制的?” 离星遥点头:“极有可能,我们过去把乐师手里的乐器夺过来吧!” “好!” 南融刚要同离星遥一起行动,忽被一股熟悉的阴沉视线盯住。 纨绔恶鬼被盯得脊背发凉,只得苦着脸转过头去,对离星遥道: “还是我自己过去吧,你就留在这儿别动了,省得某些保护欲过度的醋缸鬼,过会儿又要找我麻烦了……呃,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发现离星遥也要沉脸后,南融双腿水化,快步离开是非之地,直奔乐师人偶而去。 乐师人偶没有舞姬人偶那般灵活,见有鬼朝自己扑来,只会直线逃跑,逃跑路上还不忘继续吹奏曲子。 南融一记鬼力水刀,将其双腿砍断,乐师摔倒在地,手中之物滚落前方。 南融惊喜地发现,这个乐师人偶并不会复原,断掉双腿后便趴在地下一动不动了。 他走过去捡起乐师掉落的乐器,只见此器外观类似长笛,通身并不光滑,其上布满凹槽与气孔。 “拿到了!” 南融兴冲冲地向另外两者挥动“长笛”。 他本以为奏乐声停后,那些舞姬也会停下动作,不料却看到围在墨尘四周的人偶们更加疯狂了。 失去了“提线”的人偶,舞姿没了先前的章法,它们不再使用飘带做武器,变得横冲直撞,蛮力乱扑。 离星遥冲发蒙的南融喊道:“快让你手里那东西重新响起来,它方才能操控人偶攻击我们,定然也能让人偶停下来!” 南融瞅着手中怪笛,犯难回道:“我不会摆弄这些啊!若真弟弟,你会吗?” 离星遥耸肩:“我也不会。但墨尘可以。” 南融有些意外:“这乐器我都没见过,墨尘兄居然会吹?” 离星遥:“他奏乐,不需要见过乐器。对吧,墨尘?” 墨尘背对二鬼,不作任何表态,只尽力用锁链拦住发狂的人偶,不让它们到处乱跑。 南融见他这副态度,料想他应是不愿意。 也是,这乐器要靠气息奏鸣,墨尘前一天刚吞过针,让他吹奏这个,不得疼死他? 只是南融不知,墨尘此时不是不愿,而是想做也做不到。 南融瞅着墨尘背影,对离星遥道:“看来墨尘兄是不同意啊!怎么办?” 离星遥看向周围,此刻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偶突破了拦在它们身前的锁链。 他重新亮出双钺,表情很是无所谓:“他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既然如此,咱们就继续打下去吧。” 南融丧气道:“这要打到什么时候?只怕是咱们鬼力都耗尽了,也没法……” 南融话未说完,一根玄链悄然卷上了他的狐裘,拽着他飞上来半空。 又来??? 南融心态爆炸,当即冲着血衣散发的“恶鬼”愤怒叫嚷: “墨尘你没完啦?!我又哪里惹到了你?你放我下来!小爷今日豁出去了,就算最后留在地宫当鬼奴,也要先跟你拼了!” 第51章 墨尘根本不理南融说什么,径直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从他手里拿过“长笛”。 随后松开锁链,将他往前一推,哑声道:“替我在这儿挡一会儿。” 墨尘转身朝乐师倒地的方向走了几步,用锁链扯下它的一截手臂,扔给离星遥:“若真,给我削十根剔齿签,短一点。” 离星遥莫名其妙,不懂墨尘想干什么。 他依言抬起钺刃,待十根细签削好时,墨尘已经站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双手。 离星遥:“什么意思?” 墨尘:“给你个提前报复我一下的机会。来,把这些木签扎进我手指里。” 离星遥:“为什么?” 墨尘不解释,脸上浮现出一点讥讽的笑容:“只管做便是。别说你舍不得。” 离星遥冷哼一声,抓过面前的一只手,狠道:“是求之不得!” 离星遥拿起一根锋利的木签,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入了墨尘细长的手指,一路戳到第一个指关节。 指尖血涌出来的那一刻,离星遥感觉到墨尘的手在不自觉地痉挛。 他抬眼看向对方,但见墨尘垂着眼,咬着唇,明显是在忍痛,可一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神色立马变成了催他继续的挑衅。 好啊,那就如你所愿! 离星遥又快速拿起一根木签,以钻木的方式缓缓转进墨尘指腹,让连心之痛翻了一倍。 他紧紧握着墨尘的手,防止它因承受不住而挣脱,尽管那只手压根没想过要逃走。 离星遥动作磨人地、一根接一根地将木签安进墨尘手指中,当十根木签全部扎完时,两人的手上皆是鲜血淋漓。 少年来回翻弄着指尖露出一点木刺的手掌,天真又残忍地问道:“然后呢?” 墨尘吸着冷气,用力抽出手:“然后就跟你没关系了。” 墨尘走到乐师人偶之前的位置上,他低头看着“长笛”,两侧垂过来的长发,掩盖住了他微微扭曲的面容。 他用穿着异物的手指轻抚起“长笛”上的音孔与纹路,每与笛身接触一下,指内插着的木刺便狠狠地刺激一下他的神经。 但是这些大小不一的疼痛感,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他的触觉已经不再灵敏,但痛觉依旧敏锐,这份痛意能够帮助他吹奏鬼器。 待到对“长笛”构造熟悉得差不多了,墨尘将它送到嘴边。 长流的气息穿过晃动的针林,艰难地从喉间缓缓挤出,化作呜呜咽咽的笛声。 新手乐师以极端的方式摸索、调试着他手中的乐器,混沌的杂音逐渐演变成了一首沉重压抑的无名哀曲。 离星遥远远地望着奏乐的墨尘,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在手指上扎木签,原来是镇魂钉的作用终于显现出来了啊。 以痛代触? 呵,也就是墨尘能干出这种事。 在令人心情烦闷的笛声中,离星遥的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三百年前。 那会儿在鬼蜮时,墨尘总是变着花样地哄自己开心。 有一次,墨尘怕自己觉得行路无聊,便提议让自己随便给他些东西,他可以用那些东西为自己奏乐解闷。 自己那时觉得墨尘是在瞎说,为了捉弄他,故意找来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想看看他为难的样子。 结果墨尘很神奇,不管自己给他什么,他总有办法把它们变成可以发声的“乐器”。 墨尘用那些“乐器”沿途吹出的曲子,优美动听又情意绵绵。 离星遥记得自己还问过他,是从哪里学来得这些乐理、曲调。 墨尘不直接回答,反是先紧张地询问起自己喜不喜欢,待得到肯定答案后,那人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他当时笑得很温柔,看自己的眼神也很温柔。 他说没有人教过他,他好像本能地就知道,该如何让这些东西替自己奏鸣心中的声音。 他用一贯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轻声说:“离师弟,这些曲调就是我在你身边时的心情……” 心情? 所以此刻的笛声也是你现在的心情? 墨尘,你还是那么喜欢装模作样啊! 离星遥驱散掉脑中多余的想法,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当前的场景上。 随着伴乐声的再度出现,舞姬们恢复了少许“理智”,它们不再狂动暴乱,动作变得愈发迟顿无力。 与它们打斗在一起的南融,本应为此而高兴,但都怪墨尘吹出的曲子过分悲伤,弄得纨绔恶鬼也没了精神。 伴乐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舞姬们纷纷倒地不起。 离星遥对着面容惨败的演奏者鼓起了掌:“我真是佩服你,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后者平静抬眸,眼中尽是冷意。 他拔掉指心木签,擦净唇边血痕,对离星遥回呛道:“佩服就学着点。” 第44章 守御者的宴席4 墨尘折断“长笛”扔到一旁,四周屏障随之消散。 金色守卫打着饱隔,将最后一块鹿肉塞进口中。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残破人偶,随意地挥了挥手。 人偶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提起,依次摔在了墙上,而后快速成茧。 金色守卫抬着横肉堆积的胖手,对着走过来的三鬼指来点去: “你,以后就是新的乐师了,不许再吹刚才那种败兴的调子了,吹欢快些的。” “至于你们两个,就当舞姬吧。两个太少了,看来在它们恢复之前,得把你俩的魂魄多切几块了……” “你在自说自话什么?我们几时答应要留下来给你当奴仆了?” 清澈的少年音打断了金色守卫的人事安排。 离星遥转着手中的鸳鸯钺,神色倨傲道:“再不快点让开,下一个倒地得就是你!” 金色守卫不屑大笑,手中多出一只六棱金盅。 “你这小鬼还是那么狂妄!我现在就拘了你的魂,让你天天跪在这儿,给我磕头认错!” “嗖!” 守卫话音刚落,六根玄链怒气冲冲地朝他刺去。 一根捣碎金盅,五根扎入他体内。 守卫不痛也不慌,他晃动着肉山一样的身躯,哼声道:“就凭几根破链子,也想对付我?痴心妄想!” 油腻腻的肥肉像贪食者吃面般,“吸溜吸溜”地将墨尘的锁链往里面拽。 翻涌在肉山中的酸液,一浪又一浪地冲刷着吞进来的硬物。 待到体内锁链越堆越多时,守卫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些链子是用什么做得?怎么会溶解不掉? 更要命的是,一股蕴含着神力的电流正顺着链条,向着自己急速传来。 经验老道的恶鬼立即作出反应,他猛然将锁链全部扯了出来,拖着臃肿但灵活的身体快速后撤。 脱离危险后,守卫大惊失色地指着墨尘叫道:“你不是鬼!难怪能值那么高的价!” 南融被这话震惊到,他立刻看向墨尘,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墨尘不是鬼?难道他就是那个仙君? 但随即南融又动摇了,因为墨尘不论是身手还是外貌,都与传闻中三百年前那个屠鬼的红莲剑修有很大的区别。 更何况墨尘身上没有仙气,只有鬼气,而且就他那性情,啧,实在不像个神仙。 南融小心求证道:“墨尘兄你……” 墨尘不耐烦打断:“我就是鬼。” 南融:“那……” 南融还想再问,墨尘已没空再答,他对着金色守卫又一次甩出了锁链,哑声问道:“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谁在向你出价?” 金色守卫绝口不答,他迅速躲避开墨尘的攻击,不敢再继续轻敌。 他盯着墨尘暗想:果然能当鬼主的都不傻,那些酬劳还真不是白给得。不过,要是能把这个仙君抓住当奴仆,那倒也是赚了! 见金胖子过分敏捷,墨尘接连几次都无法再命中目标,南融暂放心中疑问,冲同伴快速道:“两位,我来封住他的路,你们去攻击!” 说罢,多股细流从南融手心射出,画着弧线围向守卫,水流合拢之时立即升成水幕,将金色肉山圈在其中。 银色的双钺与玄色的锁链,十分配合地同时朝着肉山飞去。 三面加击之际,守卫不急突围,反是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一声轰然巨响后,庞大的肉山消失不见。 下一刻,整座大厅都成了肉山的一部分,准确的说,是变作了一只巨大的胃袋。 带着褶皱的地板、墙壁、天花板连在一起,有规律的缓慢蠕动收缩,似是有了生命。 南融环顾四周:“这还是刚才的大厅吗?那个胖守卫跑哪去了?” 离星遥跺了跺脚,软乎乎又黏糊糊的肉质地板比看起来更有韧性。 他推测道:“守卫的本体或许就是这只大胃,我们可能是被他‘吃掉了’。” 南融低头试了试脚下的触感,同意道:“那我们想出去,是不是要先把这个胃袋割开?让我来测测他的胃壁有多厚!” 第52章 抬手间,南融掌心多住一道水柱,水柱快速上下延展,一端戳入地板,一端没入天顶。 “嘶!疼疼疼!什么东西!” 还没探查几秒,南融大叫着切断了与水柱的连接,一股带有怪味的褐色液体混进了透明的水柱,烧得他手心泛白。 离星遥轻嗅空中气味:“是胃液。不妙!都躲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被南融戳破的地板与天花板上,同时涌出了两道强酸。 三鬼见状各自跳远。 离星遥高呼道:“快!想办法把它们堵上!不然整个大厅都会被这些胃液填满,届时咱们就死定了!” 墨尘快速钩来几件餐具,试图堵住孔洞,但完全没有作用,那些金器一碰到强酸立刻化水蒸发。 无奈之下,墨尘只能先将自己的锁链塞进孔洞,勉强止住胃液的喷发。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正当他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忽见地面上又冒出了许许多多个同样的强酸喷泉。 紧接着,胃袋大厅又开始大幅度地摇晃了起来,堆积的胃液变作了流动的瀑布,逼着三鬼不停地跳跃奔跑。 眼看地面上能站的地方越来越少,墨尘当机立断向上方甩出一根玄链,而后又将链条伸向了同伴们。 还没反应过来的纨绔恶鬼,被一根锁链缠住了双腿,以倒吊的姿势拉到了空中。 他看着下方差点侵蚀到自己的胃液,心中有了几分庆幸:还好墨尘反应快! 他侧目向墨尘那边望去,刚准备感谢几句,就见另一侧,墨尘正小心翼翼地抱着若真悬停在空中。 对比自己此刻的倒栽葱待遇,南融顿时感到有些不爽:要不要双标的这么明显? 南融喊道:“墨尘兄,谢谢你捎带手把我一起救了。不过,如果你能给我换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我会更感谢你的!” 不出意外,墨尘根本不给任何回应。 这次倒不是他刻意无视南融,而是他与离星遥已经又快吵起来了。 自被墨尘抱起来的那一刻起,离星遥就烦躁地不行。 他厌恶地推搡着眼前人:“你不会用锁链拉着我吗?非要……咱俩这样你不觉得别扭?” 墨尘哑声辩白道:“当然别扭!但是现在情况不明,万一守卫或者其他鬼物突然出现怎么办?南融已经浪费我一根锁链了,你不要想着浪费我第二根。” 离星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让我和南融换换位置不就行了。” 墨尘:“那我还不如把他扔下去!” 南融:“我能听到!” 墨尘:“闭嘴!” 墨尘搂着离星遥:“你别乱动了,马上就放你下去。” 他腾出一只手,指着地面一处角落道: “我方才观察了一下,胃液怎么流动都不会经过存放鬼气珠的地方,也就是说那个位置是安全的。我把你放过去,那边刚好可以站开一个人。” 离星遥瞟了一眼墨尘所指的方向,而后断然拒绝:“不去。” 墨尘:“为什么?” 离星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要去你自己去。” 墨尘耐着性子,忍着喉痛,继续劝道:“你先去那边等一等,我尽快想办法解决地面那些酸液,等情况好转了,你再出来便是。” 离星遥还是态度坚决的两个字:“不去。” 墨尘语气冷淡了一些:“咱们头顶上的锁链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说不定很快就会松动脱落。你赶紧去那边呆着,免得过会儿锁链脱钩了,我还要费心去捞你。” 离星遥:“我用不着你费心!你现在立刻放开我,我自己能躲开酸液!” 见对方软硬不吃,墨尘急了,音量陡然提高了几分,嗓音听起来更加撕裂破碎: “离、若真!为什么我怎么说,你都不肯听?下面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说要杀鬼王的是你!不惜命不配合的也是你!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不乱来?” 离星遥冷眼看着面前人,那人眼中全是那种他曾经很熟悉的关切之色。 若是从前,他定然会相信墨尘是真心为他好。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墨尘简直虚伪成性。 离星遥皮笑肉不笑道:“我让你保我不死,又没让你护我周全。你犯得着装得好像很关心我吗?你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真令我恶心。” “!”墨尘心脏猛然挨了一击,他垂下头,快速地眨了眨仅剩的那一只眼睛,甩掉了里面多出的咸涩。 待到重新抬头时,墨尘眼里没了任何光彩,他盯着离星遥,语气嘲讽:“关心你?少自作多情了。我这么做,纯粹是为省事而已。” “我没有你当年那么好心,也没有你那么厉害。你什么样的累赘都能护得住,我可做不到。所以你最好别给我添麻烦!” 看着离星遥越来越暗却还没有发作的脸色,墨尘又补了两句: “你不想去安全区域,那咱俩就这么耗着吧。哦?你不肯过去,不会就是希望我这么一直抱着你吧?” “嗯……你毕竟喜欢过我,有这种想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谁还没有想要旧梦重温的时候了?” “啪!” 离星遥忍无可忍,抬手重重地扇了墨尘一巴掌:“无耻!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就……” “你就怎么样?你能怎么样?” 墨尘侧着头,舔掉嘴角流出的血,笑得肩膀不停耸动。 他用神力钳住离星遥扬起的手腕,令对方挣脱不得:“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如从前那般事事顺着你?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想怎么对我便怎么对我?” 他贴近离星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对方耳边悄声说:“离师弟,情况变了,我不想再听你的了。相反,从现在起,我要你开始听我的。” “比如说,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武器,你就不能再用了。” 说着墨尘强硬地夺下了离星遥手中的鸳鸯钺,一把扔进了下方的强酸中。 “再比如说,”他捏起离星遥的下巴,把对方的头强行转往鬼气珠方向,“我要你去那里,你就必须乖乖去那里,不去我就捆着你去。” 离星遥气极,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他眼睛里逐渐蒙上了一层黑雾。 强大的鬼气从四面八方悄然升起,整座胃袋大厅不住地轻微颤抖…… “两位!” 突然出现的另一道声音,令处在爆发边缘的鬼王恢复了少许理智。 南融:“两位,如果你们都不想去那边的话,不如让我过去?” 墨尘:“闭嘴!” 离星遥:“闭嘴!” 南融:“……” 纨绔恶鬼倒在空中无语地转来转去,说不清找这两鬼结盟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没有他们的协助,自己或许到不了这一层。 但这两鬼若是再吵下去,自己大概也只能停在这一层了。 另一边,冷静下来的离星遥收起了鬼气,觉得没有必要为了几句挑衅话,就打破原先的布局。 墨尘该受得罪还没受完呢,此时就结果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 不过,离星遥也实在无法忍受继续跟对方挨在一起了。 他趁着没有被困住双手之际,一只手快速下移,扣住墨尘结着血痂的手指,用力向后掰去。 只听“咔嚓”一声,墨尘还没有反应过来,环在对方腰间的左手已经断了。 他吃痛泄力,手臂松开,离星遥身体倏然下沉,他立即想用另一只手去拉,但对方比他速度更快。 离星遥一脚踹开墨尘的右手,而后伸手掐住墨尘的咽喉,将后者拽到自己跟前,低声回敬道: “听你的?别妄想了!你就算有了神力又如何?在我眼里,你依旧不过是个废物。” 不待墨尘挣扎着想再次抓住自己,离星遥看准地面胃液流向,以手肘朝墨尘的肋骨猛力一击,而后借着反推之势向下跳去。 然而,在离星遥着地前,纠缠不休的锁链又一次追上了他。 上空之人捂着肋骨断裂的胸廓,冷着脸,固执地用链条将下方之人甩向了预期的地点。 降落在鬼气珠旁的同一时间,离星遥四周升起了鬼力凝结的围栏,双手双脚被套上了打不开的镣铐。 第45章 守御者的宴席5 中了自己陷阱的鬼王, 仰头望着上方裂开的大口。 一层透明的黏膜从胃壁裂口中垂下,像一只没有充气的鱼鳔,软塌塌地悬在半空。 带着酸味的褐色液体从裂口中渗出, 小股小股地流入“鱼鳔”,将它一点一点撑起。 离星遥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时间, 大约再过两刻钟左右,透明黏膜就能够被全部充满。 待到那时, 酸液会撑爆载体, 而后全部落到自己这副逃脱不能的躯体上。 被圈住的少年席地而坐, 心中忿忿不平。 牢笼、镣铐、浓酸,这些东西原本可都是为墨尘准备的! 第53章 怎么最后受害者成了他自己? 他当初布设这道机关时, 认为墨尘肯定会为求自保而躲到这里。 谁知道那个混蛋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把他给甩进来了! 对于墨尘那样的仙君来说,头顶上的这些浓酸并不致命, 它们不足以摧毁神仙的根骨,只会让墨尘承受灼烧之苦, 毁去现有容貌。 但对于离星遥披着的这幅凡胎肉\体来说,这一大袋酸液浇下来,“他”恐怕要被烧得连点渣都不剩了。 离星遥不禁腹诽,早知道最后还是要在这里换回真身, 真不如刚刚直接动手算了,起码能更解气点! 墨尘方才实在是太嚣张了!三百年没见, 那人还真是既长了本事,又长了脾气! 什么这个比如,那个比如的……我倒要看看他临死前,还比如的出来吗! 坐等时间结束的鬼王,心里胡思乱想, 面上倒显得平静。 不过,把他扔进牢笼里的“罪魁祸首”,可没有他那么淡定。 当看到离星遥被锁在浓酸下方后,墨尘顿时傻了眼。他甩着锁链,飞速赶到鬼力牢笼旁边。 因肋骨断裂而微微躬着背的仙君,将一只还算完好的手伸向黑色的栅栏。 “嘶嘶嘶!” 接触到栅栏的瞬间,他掌心燃起黑烟,皮肉急速溃败。 墨尘收回手,改用锁链去试,然而奇怪的是,他的玄链竟然根本碰不到那些雾气一样的栏板。 怎么回事? 离星遥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迷茫的墨尘,表情好像在说:这下你满意了? 见离星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吊在空中的南融,朝他喊道: “若真弟弟,你怎么没点紧张感?你知不知道,一会儿上面的胃液流下来,你就完蛋了!” 离星遥晃晃腕间自己鬼力凝结出来的镣铐:“紧张也没用啊,我又逃不掉。” 南融:“你等我试试!” 南融向着牢笼方向接连扔出几只水刀,水刀一入栅栏外围便立即蒸发消失。 几次尝试过后,南融沉默了,他也没有办法把离星遥弄出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离星遥毫不意外,他颇具闲情地抬眼瞧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墨尘:“马上就要成功杀我第二次了,感觉如何?” 后者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前者头上的胃壁裂口。 看着上方源源不断出现的褐色浓酸,墨尘意识到,只靠防护罩遮挡是没有用的。 他能挡过一次,却挡不了次次。 现在要救对方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打破面前这间牢笼,要么把整座胃袋大厅毁掉。 但问题是,这两件事,他都没有把握一定能做到。 可如果他做不到,那…… 离星遥看他沉思不语,又道:“怎么了,墨尘?你那是什么表情?太兴奋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墨尘撤回上方视线,转向离星遥,哆嗦回道:“别吵!在想怎么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别想就这么死了!” 听到对方的话,离星遥轻笑出声,继而越笑越厉害: “对对对,我还没有变成你想报复的那个人呢,现在就死了,你的复仇不就失败了吗?” “哈哈哈哈哈,墨尘,你太有意思了!连杀人都杀得那么有执念!” 南融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觉得那二鬼此刻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他看向大厅中越来越多的浓酸,再这么下去,不止是若真,他和墨尘也会在劫难逃。 正这样想着,南融忽觉脚下一松,下一刻,他被直接扔到了地面上。 纨绔恶鬼来不及抱怨,赶紧爬起来,像之前一样跑跳着躲避胃液流瀑。 再看墨尘,他此时已将锁链都深深扎进了肉质地板中。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龟甲模样的弧形圆盘,将其扣在胸口。 是那个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增修为的东西?墨尘还留着呢? 离星遥认出了对方手中的那只“龟甲”,那也是墨尘发明的奇怪法器之一。 离星遥只见过墨尘使用那物一次,那一次,他印象相当深刻,因为自己曾经差点用那物把墨尘“送走”…… 三百年前,墨尘还是凡人时,修为低到不忍直视,有时甚至连自己做出来的一些法器都无法正常使用。 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离星遥没少为此嫌弃他是个干什么都不成的废物。 许是被骂得次数多了,墨尘听进了心里,他开始连着几个长休不休息,偷偷摸摸地不知道鼓弄些什么东西。 直到有一日,墨尘将那只模样古怪的“龟甲”拿到了离星遥面前,告诉对方自己能借着此物提升修为,起码能达到一个普通修者的水平。 离星遥根本不信,他将赤华剑插在地面上,随手在上面施了点法力,让墨尘拔出来证明给他看。 墨尘将龟甲按到身上,而后转动其上的旋钮。 他双手握剑,用尽全力,良久后,宝剑纹丝未动。 离星遥摇了摇头,走过去准备拿回自己的剑。 墨尘连忙捂住剑柄:“让我再试一次。”说罢,他将“龟甲”的旋钮向左掰了掰,再次发力。 这一次,赤华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晃动。 墨尘再接再励,又转了一下旋钮。 离星遥盯着墨尘胸前不断变换色彩的法器看了好一会儿,感觉似乎有点成功的可能性。 眼见旋钮左边还有一段可以转动的余地,他将手伸了过去:“你这样一点点调太慢了,直接转到底试试吧!” “离师弟,等等……等等……” 墨尘惊慌失措地想要阻止对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离星遥一口气将旋钮转到了最左端。 法器亮度赫然翻倍,墨尘猛地将赤华剑拔了出来! “哈!还真可以?墨尘……欸?墨尘!你怎么了?” “砰!” 墨尘举着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看着离星遥,用最后的力气,面色尴尬地说出了“遗言”:“这个……有副作用……” 面对突然不省人事的同行者,离星遥吓了一跳,费了半天劲才把对方弄醒。 等到墨尘醒过来后,离星遥终于明白了他口中的“副作用”是什么。 原来使用此物的代价,是待到法器停止运转或是使用者法力耗尽时,使用者会受到反噬。 修为放大的倍率越高,反噬的程度便会越严重。 离星遥听完,从墨尘身上扯下“龟甲”,直言道:“你搞这种旁门左道,受伤也是活该!以后别再用了。我替你把它毁去吧!” 墨尘睁大眼睛,赶在对方动手前拿回法器,快速塞入储物袋中。 他顶着离星遥不悦的眼神,低声允诺:“以后绝对不用了。” …… 眼见墨尘再次取出此物,离星遥颇感意外:他居然还敢用这东西? 他以前那点法力都能把自己震晕,现在换成了神力,反噬起来指不定有多凶呢! 墨尘还真是挺拼的,看来他也不想“游戏”这么快就结束。 离星遥心中冷笑:那你就努努力吧,让我们再玩得久一点。 他指着对方胸前的“龟甲”大声道:“墨尘,这层守卫的鬼力不低,你要想一举战胜他,可得把旋钮转到最大啊!” 墨尘哑音恶言:“你安静些!这是我的东西,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用!” 心绪不宁的仙君努力凝神,让法器探出的细丝与自己的心脉相连,而后将旋钮一把掰到尽头。 闪着危险气息的电流顺着锁链一路向下,霎时间,整座胃袋大厅被刺目的白光笼罩。 与本层地宫融身一体的守卫,察觉到了危险,胃室内刮起阵阵腥风,天顶、地面立时喷出无数道新的酸柱。 墨尘分出一点神力,在离星遥身上套了一只防护罩。 南融见势不妙,立刻跑到同伴们跟前寻求一个庇护,墨尘无暇管他,只稍稍将防护罩扩大了一点,让他勉强能够躲上一躲。 腥风之下,墨尘神色冷峻,血衣灌袍而起,缎发肆意纷飞,模样看起来十分陌生。 他身后的玄链从地面中一根根拔起,雷芒乍现之际,银蛇乱舞,电弧跳跃。 神力汇成的电流在大厅内狂躁疯窜,激流的酸液随之蒸腾挥发,冒起阵阵刺鼻青烟。 紧接着,墨尘在锁链的带动下,不断侧身翻转,链条似鞭子般不断抽打着周围的阻绝物。 直至肥厚的肉壁寸寸炸裂,片片瓦解。 “嗷!!!!!!!!” 一声粗重惨叫过后,地宫大厅恢复了原样,离星遥身上、身前的枷锁尽数散尽。 金色的守卫重新出现在三鬼面前,赘肉堆叠的肚子上多了一个硕大的焦洞,粘稠褐色汁液滴滴塔塔地往外涌着。 他抱着肚子,脸色惊恐,第一时间转身逃进了背后连接石室的甬道。 第46章 南融之死 一片狼藉的金色大厅内, 墙之南侧出现了一扇巨门,不出意外,这就是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第54章 同样不出意外的是, 巨门被牢牢锁住了。 墨尘从空中落下,预计在反噬开始前, 自己还能在坚持一小段时间。 他从储物袋中掏出长剑,扔到离星遥脚下, 转头对南融道:“和我去找守卫, 现在。” 南融对墨尘那幅命令的口吻虽有不满, 但还是准备跟上对方,不料离星遥这时却突然拦住了他。 离星遥单臂挡着南融, 抬眼看向墨尘胸前法器:“你现在如此威风,何必要带帮手?” 墨尘皱眉:“我需要他给我探路。” 离星遥语气嘲讽:“这倒是稀奇了!你还有不认识路的时候?” 墨尘脸色微变,不跟离星遥继续打嘴仗, 径直快步过来,不由分说地推开离星遥, 拽起南融便走。 离星遥狠狠瞪了他一眼。 墨尘并不示弱,带着电流的玄链浮在他身后“滋滋啦啦”响个不停,似在警告对方:再唱反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南融被他扯地极不舒服, 可刚刚见识了锁链爆发威力的恶鬼,哪里敢公然反抗, 只能商量道: “墨尘兄,我没说不和你去啊!你先放开我吧,我肯定配合!” 墨尘刚要松手,忽听背后离星遥唤了一句:“南融……你自己多小心点。情况不对就赶紧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墨尘身形停顿, 抓着南融衣袖的手握紧了几分。 纨绔恶鬼毫无察觉,转头冲离星遥挥手道:“放心,放心!那个金胖子已经快不行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何况,墨尘兄才是主力,我就过去给他打打辅助……” 南融话还没说完,就被旁侧之“鬼”大力推进甬道,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他侧目抱怨道:“墨尘兄,我好歹也是你盟友啊,你能不能对我态度稍微好点?我对若真弟弟早就没有……” 墨尘低喝:“闭嘴!快点找守卫!” 南融小声嘟囔:“切,就会拿我撒气!要不是打不过你……好啦,好啦!我这就开始。把你链子收回去,别老用它吓唬我!” 引路清流自南融身下而出,不出片刻便有了反馈:守卫就在附近! 二者立即动身,不多时,他们闯入一片陌生的区域。 南融环视周遭,只见此地中央是一汪深潭,金色守卫正瘫坐在远处,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护着肚子。 看到潭水,南融大喜:“有水就是我的主场啊!哼哼,墨尘兄,说不定过会儿是你要辅助我啦!” 南融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墨尘对着他装聋作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他此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墨尘这次是真得没有听见,那鬼已经“聋”了。 随着受伤次数地增多,和情绪地不断起伏,墨尘身体所承受的负担越来越重,他的仙躯、仙骨逐渐压制不住镇魂钉了。 继触觉之后,他的听觉也突然急剧下降,仅是走了一段路的功夫,他就近乎完全失聪了。 起初墨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觉得方才行走时,周围有点安静过头了。 直到看到对面金色肉山冲着深潭大喊大叫,自己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时,他终于发现了问题。 墨尘顿时心慌意乱,不安与恐惧又一次漫上了他的脑海:我到底是怎么了? 可当前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他分神细想,他通过观察守卫的唇形,依稀读出对方是在说: “快、点、出、来、救、我!你、不、是、他、安、排、在、这、儿、对、付、闯、入、者、的、吗?” 水里有东西?! 他又是谁? 不待墨尘多思,面前的潭水仿若煮沸一般剧烈翻滚,无数条湿漉漉的触手从水下冒出。 那些在空中狂乱起舞的肉条上,密密麻麻地嵌满了吸盘。吸盘边缘绕着一圈瘆人的倒刺,一张一合间,宛如血口。 南融连连咋舌:“什么鬼东西,这么丑?我都不想碰那边的水了!墨尘兄,咱们……” 南融话到一半,就见墨尘已然甩着锁链冲向深潭,银光凛凛的链条与丑陋的触手缠斗在一起。 “啧,急性子!” 南融啧声,跟了过去。 擅长御水的恶鬼,口中轻声起咒,水化的双臂变作两条水蛇,潜入潭中。再探出时,蛇已成龙,体量剧增,周身生出水刀。 寒刃霍霍的水龙咆哮着扑向敌怪,顷刻间在触手群上划出道道白痕,溅起一片污血。 染红的潭水翻出怒意涛涛的巨浪,一座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从水中浮出。 它扭动无眼无鼻、只有肉瘤盘结的躯体,将一池潭水迅速吸入体内。 南融及时收回水中手臂,感觉若是再晚一刻,他便也要被那肉瘤鬼物吸干抹净。 见鬼物显了本相,墨尘立刻将所有锁链对准它的正身,以闪电之势迅猛刺去。 强大的雷击之力在一刹间将鬼物击倒在地。 鬼物倒下的同时,墨尘赫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反噬要开始了! “墨尘兄,你没事吧?” 南融紧张望他,想要过去搀扶一把。 后者像是没听到也没看到南融一样,只顾朝守卫方向赶去。 看到模样狂暴的独眼仙君,拖着电流窜动的链条奔向自己,行动困难的守卫,慌忙以鬼力架起道道高腐蚀性的隔离屏障。 墨尘急于在神力完全耗尽前拿到去往下层的钥匙,操纵锁链的身法更加凶狠。 就当他集中精力对付守卫之时,后方倒下的肉瘤鬼物突然苏醒了过来。 生命力顽强的鬼怪,爬出水力枯竭的深潭,它的身体从中央裂开一条大口。满布吸盘的猩红卷舌,对着南融快速伸展。 南融迅速水化,向着肉瘤鬼物发射出千只水箭。 然而凝聚着鬼力利器,在碰到鬼物身躯后,竟被对方给一一吸收。 “麻烦了!这东西克我!” 在意识到硬拼无用后,南融马上后撤,可肉瘤鬼物压根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敏捷的鬼舌将南融紧紧缠住,舌头上的吸盘贴在他身上,不停地吸食着他身体里的水液。 南融变得越来越虚弱,挣扎反抗地力气越来越少。 他将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到了关系一直不怎么融洽的同伴身上。 他冲着不远处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奋力呼喊着:“墨尘兄!救我!” “墨尘!” “墨尘!” “墨尘!!!” “救救我啊!!!求你了……” “啊!!!!!!!!” 当纨绔恶鬼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惨叫时,墨尘的耳朵终于听到了一点点声音。 他转回头去,惊讶地发现自己以为已经死去的鬼物,居然好端端站了起来。 那东西此刻正往回收着长舌,而它舌中卷着得是一具熟悉的干瘪尸身…… - 地宫三层,宴席厅 离星遥独自等在大厅内,他用鬼气上下颠弄着长剑,剑身在空中点出了一朵漂亮的莲花。 少年模样的鬼王望着甬道的另一端,想着这会儿他从鬼境深渊中弄出来的那只怪物,应该已经对上墨尘了吧。 他挑着剑,表情有些无聊地想到,若是墨尘没有使用作弊法器提升能力,以那怪物的古怪攻击方式,绝对可以慢慢折腾墨尘一番。 但现在,它大概很快就会被墨尘杀掉吧?真是没劲! 不过,就算墨尘能躲过这一劫,还有反噬等着他呢! 估计过不了多久,南融就该把半死不活的墨尘拖回来了。 正这样想着,离星遥忽见甬道内出现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 墨尘扶着墙,浑身是血地艰难挪回正厅,想要尽快见到支撑自己走回来的那个动力。 然而他期待见到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冷漠:“怎么就你自己?南融呢?” 墨尘正对面前人,虽是早有预料,虽是没有奢望,但胸口依旧不由自主地一阵凉寒。 每次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得都是我!可你在意得却永远都是别人…… 重伤的仙君收起没用的悲伤,平静回道:“死了。” “怎么可能?” 离星遥震惊,他想过南融对上深渊鬼怪会失利,但没有想过南融能丧命。 以南融的行事风格,和墨尘现在的身手,那鬼怎么也不至于轻易死掉啊。 既然墨尘能回来,没道理南融不行。 他看向墨尘,墨尘一向不喜欢南融,难道是…… 离星遥道:“你干得?你除掉了他?” 墨尘没有辩解,只从怀中掏出一物扔给对方。 离星遥接过抛物:一只美玉蝴蝶,正是当年鹤寻帝君亲手赠与的那枚。 再见故物,离星遥心中不是滋味。 上一次拿到玉蝶神器时,他还是诛鬼之人,而这一次却已是恶鬼。 将玉蝶交出去后,墨尘重重摔落在地。 第55章 遭到反噬的仙君,觉得自己全身的筋脉都在逐步崩断,他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忽然,墨尘眼前的光线暗了几分,有人站到了他的身前。 他能听到少年大声质问他的声音,却听不清少年到底说了什么。 始终得不到回话的离星遥,愤怒之下,揪着墨尘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再次逼问道:“南融是怎么死的?” 第47章 真情假意1 墨尘这次看到了对方的口型, 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还是在问那鬼啊…… 他脑中浮现出最后见到南融时的场景:被吸干的纨绔恶鬼表情惊恐,死不瞑目。 他帮他合上了不甘心的眼睛,也取走了他身上的宝物。 墨尘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与南融没有什么深交,甚至有点讨厌对方。 可那鬼死时, 自己心里竟也有点不痛快。 墨尘盯着离星遥,气虚开口, 声音沙哑:“死都死了, 怎么死得还有区别吗?” 离星遥恼怒:“当然有区别!你当初答应过我的, 说不会……” “离星遥!”墨尘强硬打断,话是说给对方的, 但好似也是提醒自己,“你在纠结什么?我们早晚都是要除掉他、抢神器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南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若换做从前, 你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同他呆上一刻钟。” “你现在是怎么了?不过相处几日,就又把对方当朋友了?” 提起“朋友”二字, 墨尘想到了过去的许多不愉快事,他赌气般继续拱火道:“跟你做朋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容易啊!” “离星遥,拜托你以后把眼睛擦亮些吧, 别什么人都轻信!你根本不知道,你视为朋友的那些人, 在背后都想对你做什么。” 离星遥气笑了,将墨尘拉近几分:“在背后想害我的不就是你吗!对你,我确实是瞎了眼。不过放心,也就那一次了!” 墨尘:“你眼瞎了可不止我这一次。” 离星遥:“什么意思?” 墨尘别过脸,任凭离星遥怎么再问也不肯出声。 “好!不说算了。我还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呢!” 离星遥将倔强者甩回地面, 独自走开。 不多时,他折返回来,重新把墨尘提起来,压跪在地上,以长剑抵住对方胸口。 墨尘这幅没有反抗能力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离星遥冷笑道:“我带你进鬼蜮,是让你来帮我的。你要是做不到,我现在就杀了你。” 墨尘仰着头,眼中露出一丝惊慌:“给我点时间,我还可以……” 离星遥打断道:“你被反噬成这样,就算是仙体,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根本复原不了。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一直等着你。” “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办法,可以‘助’你快速恢复。” 他将方才从金匣中取出的鬼气珠举到墨尘面前:“你不是神力耗尽了吗?那我帮你补充点别的力量吧!” “你把这颗鬼气珠吃了。这颗珠子里蕴含的鬼力不少,若是你能将它里面的能量吸收了,身体一样可以再次行动。” “只是嘛,”离星遥眯起眼睛,音调里有着与少年脸孔不相符的残酷,他点着墨尘的胸口,“神鬼毕竟有别,等你自身的神力复苏后,两股力量少不得要在这里斗上一斗。” “传闻几百年前,也曾有个仙君为了保命吃下过这东西,据说他最后下场凄惨,心魔缠身,彻底疯掉了。” “呵呵,不过传闻这东西有真有假。神仙服用鬼气珠,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说不准。不如月影仙君大人您亲自试一试吧。” 墨尘盯着离星遥手里的黑色圆球。 通常来说,鬼气珠的用途一旦被固定下来,就不能再改变,更不可能被旁者吸收。 除非,是它重新回到了原主人手里。 若此时南融还在这里,定会察觉出离星遥的问题,但墨尘不懂这些鬼理鬼道,他听到此物可能会让自己又一次产生心魔后,便已开始抗拒。 墨尘坚定摇头:“拿开,我不吃。” “吃不吃由不得你!” 离星遥放下剑,一手用玉指撬开墨尘紧闭的嘴巴,另一手捏住鬼气珠向里塞。 墨尘挣扎着将双手搭上了离星遥的手腕,悄悄催动起隐藏的神力。 突如其来的指尖金光,令少年的身体瞬间麻痹,他手上脱力,鬼气珠掉落滚远。 离星遥一时间丧失了掌控权,他震惊地看着对方以链条撑地起身,先是将身上的“龟甲”拔下,而后又从袖中掏出了捆仙绳。 墨尘一边咳血,一边吃力地用金边红绳将离星遥的十指捆在一起: “你知我方才为什么一直不摘法器吗?那是因为我料定了你会给我找麻烦。” “离星遥……你现在就是不想等我……也得等我了……” 墨尘说完,眼睛一闭,没了意识。 他压着暂时不能动的离星遥倒了下去,六根早已等候多时的锁链,将二人紧紧缠在了一起…… 片刻后,被摆了一道的少年,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气愤地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昏迷仙君:这个混蛋,鬼心思真多! 离星遥扭动身体,尝试将周身的锁链抖开。 万幸,没了神力的加持,这几根链条只能算作一堆绕在一起的“废铁”。 他没费太多力气,便将身上的束缚弄得松松垮垮。 可是由于墨尘还压着自己,他想彻底从桎梏重解脱出来,依旧很困难。 更让离星遥闹心的是,墨尘大概是发烧了,整个人烫得要命,混合着血腥味的热气不断向他扑来。 离星遥在这种状态下极其难受,他继续摆动身体,想要尽快脱身。 在试了几次没能成功后,离星遥有些窝火,他用勉强有一点活动空间的捆绑双掌,猛力抽打起对方。 “醒醒!哎!醒醒!别睡了!快点起来!” 墨尘没有任何睁眼的迹象,只嘴唇处微微翕动,好像在叨念着什么。 离星遥停下手,贴耳过去细细听。 “星……星遥……星遥……星……” 是在叫我的名字? 离星遥神情疑惑,他又推推墨尘:“喂!你到底是醒了没醒?” 墨尘依旧毫无反应。 难道是在说梦话? “哼!不会是梦见我了吧?星遥?现实里一次都没这么喊过我,梦中倒是说得顺口……这是梦到什么了?肯定不是什么好梦!” 离星遥皱着眉,抬头端详起上方那张烧迷糊了的脸。 除了包着一只眼睛外,墨尘的五官与最初见面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离星遥看向它们时的心情却一再变化。 此刻的墨尘身上没有半点神力,他面色充血,呼吸微弱,看起来十分痛苦,宛如一个濒死的普通人。 离星遥望着这样的墨尘,百感交集,同样的情形,三百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 而那一次,墨尘搞成这样,也是因为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墨尘,是真得会为了自己豁出性命。 …… 三百年前,鬼蜮 苍茫夜色下,两名年轻修者快步疾行,沿途鬼怪纷纷避逃。 二人无心恋战,只顾匆匆赶路,直至走到了一座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园林外,方才停下。 “就在里面了吗?” 手执赤剑的剑修回头对向同伴,明俊夺人的脸上挂有疲态。 他身后的白衣人托着一只暗纹方盒,方盒内里飘出两股橙烟。 墨尘看着烟雾流向确认点头,一脸关切道:“离师弟,你已连战近月了,还是先歇歇再进去吧?” “不行!”离星遥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才把荧徽打成重伤,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墨尘暗自叹气,他转目望向前方,敏锐地察觉到墙围上树影中,隐匿着多双眼睛。 他将自己的发现暗示给离星遥,继而又低声道:“此处出现了两道橙烟,而这里又是鬼王岁角的领地……” 离星遥明白对方在担忧什么,快速打断他:“不用怕。荧徽的势力散完了,岁角也没剩什么手下了,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是最后两个鬼王了,聚在一起反而更好!这一战若是顺利,咱们的鬼蜮行就该结束了。” 气盛的剑修眼中满是自信,朝着树影处冲同伴扬了扬头。后者心领神会,迈前几步,融入夜色的玄链快速出击。 几声惨叫划破夜空,宣战的号角正式吹响。 瞧着墨尘愈发利落的身手,离星遥赞道:“不错嘛,越来越有个武修的样子了!” 墨尘温润浅笑,可下一秒,笑容便僵在脸上。 只听离星遥又道:“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以后独自一人时再被欺负了。” 墨尘小跑到离星遥身边,拉着他着急问道:“离师弟,从鬼蜮出去后,我们就要分开了吗?” 第56章 见墨尘反应这般激烈,离星遥转着剑柄打趣道:“怎么了?舍不得我?” “嗯,舍不得。我不想跟你分开。” 墨尘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下轮到离星遥不好意思了,他拿不准墨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点想告诉对方“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但又张不开口。 最后只能将墨尘推开,解释道:“此次诛杀鬼王的任务完成后,我应该就要得道飞升了。届时……不过,我会回来看你的。” 墨尘垂下眼眸,默默点头。 离星遥不喜欢这种伤感的气氛,故作轻松道:“我又不是马上就走,你那么难过干什么?何况在我离开之前,咱们还有不少时间可以相处呢!” “嗯。” 似不想离星遥为难一般,墨尘抬起头,勉强挤出一点笑。 清俊之人眉峰轻蹙,脸上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愁思。 这幅模样落在离星遥眼中,令之生出些许心动,可他嘴上仍是嫌道:“切,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将爱剑调整为应敌姿势,随后对身侧之人勾手招呼:“走了!” 第48章 真情假意2 韵篁园内,池波潋滟。 韵篁园内, 池波潋滟。 朦胧旖旎的幽光中,一男子端坐玉树之下,白指搭于古琴弦间, 缓缓拨动,乐声悠绵。 若不是他额间闪着蓝焰鬼印, 任谁也看不出,这样一名风雅闲客竟是个修罗恶鬼。 准确来说, 还是一方鬼王。 另一身着宽大斗篷的恶鬼, 没有弹琴恶鬼这般平和, 他焦躁不安地围着对方转来转去。 “荧徽,你消停会儿, 晃得我眼晕。” 岁角手不离琴,淡然开口。 荧徽立停不动,斗篷之下的无形雾气中传出一道怒音:“你眼晕个屁!从我入园后, 你就没抬眼看过我!” 被指责者不气不恼,自然也没有抬眼。 荧徽见他如此淡定, 顿时更急更气:“那个剑修已经来了!你没听到门口斥候的叫声?” 岁角不咸不淡道:“他是你引来的,你走了,我就安全了。” 荧徽又开始围着岁角转圈:“你这样说未免也太薄情了点!你看不出我受伤了吗?何况那个剑修的目标是所有鬼主,他除掉了我, 下一个就轮到你!这种时候,咱们必须要团结!” “团结?”岁角琴音终止, 抬头正面来客,“为了你所谓的团结,我可是把所有能用的手下都借给你了。” “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自领走我的鬼军后,你就各种躲我,再不肯露面!” “这会儿战败了, 快完蛋了,又想起我来了?你此时找我,是准备拉我给你垫背?” 面对岁角的灵魂拷问,荧徽理亏声不亏:“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反正现在就剩咱俩了,你说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你硬要赖在这儿,我也赶不走你。” 岁角面色重归平静,手指再次拨动琴弦。如水弦音下,暗流涌动。 荧徽稍稍心安,知道岁角这是同意保他了。 他不再无用转圈,凝神静心,默默吸收起琴声中溢出的鬼力,借此修复自己的伤势。 猛然间,他忽感岁角曲调陡变,紧接着一道撕裂长空的凌厉剑气,从远方碎石摧树而来。 岁角手指上下滑音,化作旋风的音浪与剑气悍然相撞,争锋而对,互不相让。 霎时间,半空中雷鸣阵阵,周遭破碎的气团化作涟漪疯狂扩张,所经之处,池水泛起巨澜,草木连根拔起。 待到剑气与音浪散去后,两名修者赫然出现。 其中一人长剑嗡鸣,眉梢眼角尽是无畏,他对着前方恶鬼笑道: “荧徽,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你以为躲到这来,我就能放过你了?你们二鬼在一起正好,省得我还要一个一个解决!” 荧徽站在岁角身后,底气足了几分,斗笠下的雾状体扬声道:“离星遥,你莫要嚣张!再敢前行一步,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是吗?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离星遥哼笑,挑衅般大步跨前,手中宝剑赤光连连,足下红莲神影艳艳。 岁角琴声又起,此番奏曲与先前之调大为不同,弦音如泣如诉,仿若孤魂哀嚎。 原本枯竭的地面上,生出一大片血红色的彼岸花,细长卷曲的花瓣簇拥在一起,随风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荧徽斗篷落地,身形隐入花间,红花之下,黑土之中,无名鬼物蠢蠢欲动。 离星遥暗道不好,荧徽又要召唤阴灵! 此鬼的招灵之术对离星遥而言,极难克制。 鬼蜮中的枉死冤魂不计其数,若离星遥不能阻止荧徽一直召唤出新的阴灵,那么不管他如何神威,都要被对方活活耗死。 先前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荧徽伤到不能再用此法。 没想到,在岁角鬼术的加持下,荧徽居然又行了。 看来这一战必会十分艰难! 不待离星遥多想,被召唤的阴灵们已破土而出,半透明的成群冤魂,带着灼人的怨气向着他与墨尘扑来。 离星遥快速起剑,墨尘同时甩链。 一招过后,二人惊喜地发现,此次出现的阴灵,比之前的那些弱了不是一星半点。 果然,荧徽还是伤到了根基。 墨尘纵着玄链,对身侧之人道:“离师弟,这些交给我。你专心对付岁角吧。” “好,自己当心些!” 离星遥爽快答应,他嘴上虽偶尔还会玩笑地喊墨尘句“废物”,实际心里早已认可了对方的能力。 他放心将后背交给墨尘,而后集中精力,转向此战真正的对手:鬼王岁角。 岁角心有感应,十指快拨琴弦,道道音刃从琴身之中射出,直逼离星遥咽喉。 离星遥神色凛然,赤剑一抖,剑光大盛,音刃纷纷震碎消失。 他纵身跃起,宛若游龙出海,利刃直击前方古琴。 高亢琴音化作实体琴柱,层层叠叠不断升起,阻挡剑修的攻击。 离星遥一个回转,剑走偏锋,自下而上撩起一阵呼啸剑风。 点点剑花落于琴柱,如繁星坠地,密雨砸窗,清脆断音此起彼伏。 琴柱尽毁之时,离星遥矫步探前,却见岁角已然不见。 他顺着未绝弦音寻去,原来那鬼竟已悬上百米高空。 “墨尘!” 离星遥急喝一声。 与阴灵冤魂酣战的白衣人迅速会意,立时抽回一根玄链送到同伴身前。 离星遥熟练踏上,无需多言,墨尘已默契地托他飞起。 眼见离星遥追来,岁角双手飞速舞动,曲调一转再转。 愈发凄厉的琴鸣声,给荧徽注入了力量,地面上的阴灵数量激增。 墨尘应对不暇,很快便被半成形的厉鬼们团团围住。 阴灵们攀住他载人的那根锁链,拼命拉扯,试图将离星遥拽下来。 离星遥向下望去,发现墨尘已被海量阴灵淹没。 他不敢直接朝着鬼物们挥剑,怕误伤其中的墨尘,于是便打算先跳下去再说。 可就在此时,墨尘竟然突围而出,那人将剩余的五根链条飞速旋转,弄得阴灵们一时无法近身。 甩开缠人的鬼物后,墨尘托着离星遥的锁链平稳许多,他一边加速提升锁链高度,一边冲上方喊道:“离师弟,别管我!快去对付岁角!” 离星遥略作犹豫,回道:“那你撑住!我尽快!” 岁角见势,左右拨弦,无形音浪摇动四方,周围的空间随之扭曲变形,不断地挤压着向他靠近的剑修。 离星遥猛蹬锁链,借势又跃起数十丈。 待到与岁角高度几近持平时,他凌空踏出七星之步,身如幻影,在音波间恣意穿行。 长剑起意蓄力,划出半月弧光,斩向对侧鬼王。 岁角指速加快,琴音促促,万千音刃簌簌齐发。 剑气与音浪再次相撞,一声巨响炸裂当空,犹如天崩地毁。 在排山倒海一般的反冲作用力下,离星遥从高空中急速坠落,所幸被墨尘的锁链及时接住,才免于再受摔伤。 离星遥从链条中挣扎起身,他体内气血翻涌,下一刻,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离师弟,你没事吧?” 墨尘顾不得其他,快步跑到离星遥身旁,试图搀扶对方。 打红眼的剑修径直推开同伴,二话不说,提起剑就朝落在另一方向的岁角走去。 岁角的情况比离星遥还要糟糕,他伤得更重,额间鬼印近乎失掉了光彩。 外貌儒雅的鬼王,此刻没了先前的恬淡,眼中燃起了癫狂。 他的古琴在方才的震荡中已然毁坏,琴声停止后,失去了外力支持的荧徽,无法继续召唤阴灵,只得重新变回斗篷下的一团烟雾。 离星遥对着岁角再次运剑起势。 第57章 岁角不甘示弱,硬生生从体内扯出一把新的古琴。 他轻抚琴面,弦音颤动人心,其音波中不止凝结着鬼力,还凝结着他的生命力。 此琴一出,荧徽立刻明白,岁角这是要拼命了啊! 那自己岂有不助他一臂之理? 琴音起后,荧徽默声念咒,地下阴灵一只接一只地钻入他的斗篷之内。 而此时,离星遥结印也已完成,其身下铺开的红莲倒影与四周的盛开彼岸花海连成一片。 漫天的赤红光中,玉面修者剑眉入鬓,寒星落眸,执剑负立之姿冷冽摄人。 离星遥率先动作,利刃破风似鹤鸣九天,如虹剑气向着岁角掠去。 岁角扬手拨弦,音浪潮水般澎湃而出,先是化开剑气,而后又变作一圈圈向内收缩的银色波纹,绕在离星遥周身。 离星遥身形灵动,将地面踏出一个个深浅交织的足印,重重剑影,如繁花绽放,迅速切割着围上来的银纹。 吸收了足够多阴灵的荧徽,前行几步为岁角助阵。 他双手交叉,满载怨气的白色雾团从掌心射出,直冲离星遥而去。 白色雾团还未在空中飞稳,带着尖钩的黑色锁链先一步将其贯穿,继而又将其搅动化无。 荧徽见状,又接连射出数枚雾团,可无一例外,所有雾团全部被玄链打散。 荧徽大为恼火,朝墨尘恶狠狠道:“凭你也配拦我?” 墨尘不言,看向荧徽的眼神里毫无惧色,六根玄链浮在身后,只表明了一个意思:我护定他了。 荧徽重新审视起墨尘:一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低等修者,竟然敢在这种关头挑战自己?真是活腻了! 傲慢的鬼王从指尖浮出一缕黑烟,黑烟入空消失,转瞬间又出现在墨尘身侧。 荧徽本以为依照墨尘的修为,是不可能逃开自己抓捕的。 但没想到那人过分敏锐,黑烟刚一冒头,他便已通过锁链躲去了别处。 折腾了好一会儿,荧徽愣是没有逮住他! 眼看岁角与离星遥那边的战斗愈加焦灼,荧徽对墨尘的态度从“我要活撕了他”,转变成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他这儿”。 荧徽望向逐渐落了下方的岁角,心中暗下决断:就为你拼一次吧,省得你老说我寡义。 他选了一处合适的位置站定,将所剩不多的鬼力,分散到体内的各个阴灵之中。 墨尘不知荧徽准备做什么,但本能觉得情况不对,他将锁链全数刺向正在聚神的鬼王,试图阻止对方的行动。 但他与荧徽之间的实力相差甚远,锁链还未能靠近,便被鬼气挡飞。 墨尘不死心,还要再试,可荧徽斗篷之下已然蹿出百余阴灵。 拥有了实体的鬼怪,遵照主人的吩咐,带着主人的恶力,扑向了激斗中的剑修。 “离师弟!当心后面!” 墨尘边喊边向阴灵甩出玄链,但此时的鬼物已经超过他能应对的范畴。 离星遥挑剑回身,剑气首尾相衔,在半空中转出一只圆弧,击退了一波上前的阴灵。 但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又冲了上来,一波比一波更加凶猛。 离星遥每消灭一群阴灵,荧徽的斗篷便坍缩一分。 可即便如此,荧徽仍是不停地释放阴灵。 岁角摇头苦笑,指尖急剧用力拨弦,激昂琴声汇至一处。 随着承载他最后鬼力的音刃横空而出,古琴音弦逐一崩断。 被众多阴灵死死缠住的离星遥,察觉到了岁角攻来的致命一击,但他根本无力抽身抵抗,唯一能做得就只有催动防御术法。 离星遥心里清楚,这一击过后,他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倘若那时,岁角或是荧徽中还有一个可以继续战斗的,那他就该想想还能不能带着墨尘顺利逃出去了。 无力回天的红莲剑修,直视着如闪电般袭来的银色音刃。 他忽然开口:“墨尘,跑!就现在!马上离开鬼蜮!” 然而被他呼唤之人,非但没有听话,反而坚定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六根玄链护甲般隔在二人中间。 离星遥瞳孔放大,来不及去驱赶墨尘,他眼睁睁地看着狠厉的音刃没入那人体内。 音波炸开,余威四散,周围阴灵死伤大半,唯有被上古玄铁护住的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冲击结束后,黑色锁链断了一地,而它们的主人则彻底失去了意识。 带着冲天怒气的赤华利剑自离星遥手中甩出,一剑刺穿了同样无力反抗的琴师鬼王。 岁角身躯消散的同时,荧徽反应迅速地逃离了韵篁园。 离星遥完全没有去追的心思,他头脑空白,半跪在地,双臂颤抖地抱起几乎没了生命体征的墨尘。 随即毫不迟疑地低头俯身,吻上了对方已无血色的双唇,在相互交汇的气息中,以最快的方式将自己的元气传递过去…… …… 第49章 真情假意3 三百年后,地宫三层 三百年后, 地宫三层 离星遥迅速甩头,赶走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短暂回忆过后,他更加无法忍受当前的状态了。他再次尝试从墨尘身下挣脱出来, 也再次失败。 离星遥闭上了少年人的眼眸,四周黑色雾气渐浓, 片刻后,他以另一种身份鹤立于大厅中央。 容貌尽毁的阴森鬼王, 睨视着地上的垂死仙君。 他抬了抬手, 捆在少年与仙君身上的枷锁尽数散去, 他手指又勾,仙君被悬空提到了近前。 离星遥盯着墨尘看了许久, 他是真心喜欢过眼前人,或许直到现在,他的内心深处, 也依然残留着一点未能抹净的情愫。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如今是仇敌, 也只能是仇敌。 墨尘救他是真,杀他也是真。 这人甚至从来没有为害他之事,产生过一丝的愧疚与悔意。 离星遥对着昏迷中人自言自语道:“墨尘,既然你对我的恨如此坚决, 那我又岂能动摇?自你骗我喝下毒酒的那一刻起,咱们过往的情义就算结束了。” 鬼王再次抬手, 角落里的鬼气珠飞入掌心。 他将珠子缓缓送到墨尘唇边,可纵然意识全无,墨尘还是倔强地不肯张口。 离星遥索性直接捏开墨尘的嘴巴,粗暴地将珠子塞了进去。 后者本能地挣扎反抗,极力要把口中异物吐出来。 眼见墨尘始终不配合, 离星遥脸上闪过复杂之色。 他将两根长指探入对方口中,指尖抵住鬼气珠末端用力下推。 旋即又将另一只手覆在墨尘胸口,运气催动鬼气珠加速起效。 汹涌鬼力破珠而出,它们在主人的操控下,如失控恶兽般在神仙的体内肆意乱蹿。 墨尘眉峰紧紧拧起,眼睫不住颤动,细密冷汗顺着已然煞白的脸颊滚滚而落。 他的背部不自觉弓起,四肢如溺水般胡乱挥舞,来自炼狱的业火,将他皮肤烧出了朵朵莲瓣状的红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排异的痛楚逐渐消散,墨尘停止了痉挛,红痕褪去后,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离星遥撤回手,后退半步。 墨尘在此时微迷睁眼,他拉住面前即将离开的鬼煞,祈求道:“星遥,别走。” 离星遥停身一瞬,而后决然挥手,将阻拦者甩了出去…… 半晌后,被鬼力“治愈”了的仙君苏醒过来,他第一时间四下寻找,只见双手被束的少年,在墙之一角盘膝而坐。 墨尘迅速起身,走到离星遥身旁,快声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变回原貌了?” 离星遥也起身,将双手伸到墨尘面前,语气不屑:“你胡说什么呢?睡糊涂了?赶紧给我解开!” 墨尘不再争辩,不确定自己是做了梦,还是产生了幻觉。 他简单活动了一下倦怠的身体,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我恢复了? 不仅是筋脉全部接上了,就连断掉的骨头们也已完全长好! 重获康健的仙君没有半点喜悦,相反,他神色紧张地尝试凝神聚力,发现体内并无神力,只有一股不祥的陌生力量。 他惊恐地看向离星遥,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年面孔下的离星遥笑得纯洁无邪:“给你吃了鬼气珠啊!我帮你治好了身体,你不谢谢我吗?” 墨尘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不敢相信自己读到的唇语。 他罕见地真生气了,拖着锁链逼近离星遥,寒声怒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一天也等不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导致什么可怕后果?” “后果?我想想……”离星遥表情天真,仔细数起可能出现的结果,“仙体不纯?精神混乱?引发心魔?丧失神格?好像还挺多的,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墨尘气到浑身发抖的样子,离星遥又莞尔笑道:“仙君大人,您要是不能妥善处理好身体里的鬼力,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堕神的!” 第58章 墨尘情绪激动,脱口而出:“我才不在乎当不当这个神仙!我怕的是再……”话至此处,他忽然打住,不继续说了。 “再什么?” 离星遥追问。 墨尘不答,转身便走。 离星遥追上他,晃着手道:“你干嘛去?倒是先给我解开啊!” 墨尘冷着脸,根本不理人。 他自顾自走到光线较好处坐下,从储物袋中倒出一堆法器,选出几样后,着手开始拆卸。 离星遥凑到近前,弯腰伸手:“解开!” 墨尘不说话,转了方向,继续手中动作。 离星遥也跟着换了方向,继续伸手。 拉扯了一会儿后,墨尘抬头,不高兴道:“走开,你挡我光了。” 离星遥同样恼色:“快点把绳子给我解开!” 墨尘:“……” 离星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嗯?你要干什么!” 附着鬼力的玄链悄然靠近离星遥,以迅雷之势将其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而后撂倒一旁。 离星遥怒不可遏,冲着墨尘的背影嚷个没完,可不论他怎么叫骂,那人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解决掉干扰后,墨尘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指间。 鬼气珠治好了他的伤,却没能让他的五感复原。他只能一点一点地费力感受外物,动作比从前慢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墨尘起身,走到了被绑的离星遥面前。 此时的少年早已安静下来,他挑眉瞪着来者:“你做什么东西做了那么久?不会是给我做得刑具吧?” 墨尘气未全消,捏着离星遥下巴,恨声道:“下次说不定真会给你做刑具。” “随便。” 离星遥厌恶扭头。 墨尘讪讪收回手,将三只镶有玲珑银铃的圆环举到对方眼前:“想让我给你解开束缚,就先帮我个忙。” 离星遥转回脸:“什么忙?” 墨尘随便将一只圆环掰开,环尾两端露出细细尖刺,他道:“将这三只环分别挂到我左边的耳门、听宫、听会上。” 离星遥看着环上的银铃与尖刺,心中了然:墨尘快聋了。这是在想办法增强听力呢。 他眼带嫌弃道:“你自己不会穿孔啊?非要弄我一手血。” 墨尘:“我找不准穴位。” “啧!废物。”离星遥更加嫌弃,转念又嘲弄道,“你让我帮忙,不怕我借机狠狠弄疼你?” 墨尘眯眼,盯着离星遥:“不怕。你肯定会那么做。” 离星遥:“那你还让我来?墨尘,你不会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吧?” 被讥讽者并不恼,只冷声问道:“帮还是不帮?”话里带着“不帮就别想让我松开你”的威胁。 离星遥白眼:“你不给我把手解开,我怎么帮你?” 墨尘依言拆掉捆仙绳,却没有撤走锁链。 离星遥不满:“把你的破链子也收了。” 墨尘果断拒绝:“不行,全解开,我怕你会变卦。” 离星遥闻言沉了脸。 眼看他马上要发火,墨尘快速将耳环放进他手中,而后自己背身坐到他跟前:“开始吧。” 离星遥攥着圆环,血压飙升: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他压下怒气,暗想赶紧弄完拉倒,去下一层再收拾他。 不知是不是受心情影响,离星遥觉得墨尘垂在耳边的散发也很讨厌。 将它塞到耳后,没几秒它又滑到前面,来来回回反复遮挡他的视线。 离星遥不爽,猛拉手边乌发,疼得墨尘被迫转头,一脸莫名其妙。 离星遥凶道:“把你头发束起来,太碍事了!” 墨尘无语,只得又掏出一根素白发带递过去。 离星遥一把推开:“难道头发也要我给你弄?” 墨尘点头,亮出十根快看不出血痂的长指:“我手指疼。哦对,手腕也让你折断了,还没完全恢复,不方便用力……” 离星遥:“你觉得我信吗?” 墨尘:“……” 离星遥:“……” 二人相互僵持。就在离星遥感觉自己快抑制不住,再将墨尘手腕掰断一次的冲动时,墨尘忽然开口了。 他一改先前的敌对态度,垂着头,声音悲凉:“离星遥,时间不多了,咱们很快就会永别。你就当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他梗了一下,“最后再给我留点回忆吧。” 离星遥轻笑,笑中半数嘲讽半数苦涩:“咱们还有什么情分?你要这种回忆又有什么意义?” 墨尘不再说话,手中仍是举着发带。 接与不接,随对方定夺。 犹豫再三后,离星遥抽走了那根样式简单的白色布条。 他慢慢理着墨尘的长发,心中思绪万千。 久违的平和气氛,令墨尘感到失真,他仰起头,定定望着走神的心上人,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离星遥低头看他,表情说不上喜悲:“在想你我曾经也是过命的交情,怎么最后就闹到了此般境地?” 墨尘无话可答,只继续注视着对方。 离星遥伸出一只手,在下方人眼眸处绕来绕去。 琉璃球般的浅色眼珠,似一汪未被打碎的撩人春水,静静地躺在眼眶里,很好看。 墨尘望着上方,眼睛一眨不眨。 想着若是离星遥提出想要自己的这只眼,自己大概会立刻挖出来送给他吧。 只是那样,他就再也无法看到他了。怎么办…… 幸而,离星遥不想要这只眼,他收起手,低低唤了一声:“墨尘……” 顿了许久,才又接着道:“你可真该死啊。” 墨尘不再仰头,坐直身体,闭上眼睛:是啊,我的确该死。 离星遥为身前人束起了乌发,戴上了铃环。 从始至终,二人再未讲过一句话。 结束后,墨尘依约撤回了缚在离星遥身上的锁链,他将从金色守卫处得来的钥匙,插入厅中巨门锁眼。 门扉开启,旋梯再现。 临行前,少年与仙君相互对视,其中意思不必言明: 跨过这道门,你我依旧是仇人。 第50章 错乱1 昏暗幽深的旋梯之上, 墨尘反常地没有点亮烛火。 他跟在离星遥身后,走得很慢。 他的神力有了复苏的迹象,但与此同时, 他的耳边开始时不时传来不存在的低语。 “墨尘……” 有人在用离星遥的声音唤他。 清朗的男音每响起一次,墨尘的心尖便颤动一分。 他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不让前方的少年看到他的表情。 “墨尘。墨尘?” 少年的音色与青年的声线混在一起,墨尘一时间难分虚实, 没有应答。 离星遥停下脚步, 转头对向后方的磨蹭者。 磨蹭者抬头, 强作淡定地问道:“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走快点。” 说完,离星遥转回头去, 继续前行。 墨尘愣了愣,小跑几步追上对方:“你再跟我说几句话吧!” 离星遥:“说什么?” 墨尘:“什么都行。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离星遥:“我什么都不想跟你说。” 墨尘:“那你骂我几句?” 离星遥:“……你有病吧?” 墨尘:“继续。” 离星遥:“滚!” 墨尘不滚,厚着脸皮赖在离星遥旁边, 感觉好像只要对方同他讲话,他的幻听就会消失。 离星遥不知道墨尘的小心思, 只觉得墨尘是在故意惹自己不痛快。 他不禁开始抱怨:这条旋梯怎么那么多层?墨尘体内怎么还不发生异像? 这个废物,神力恢复的速度都比别仙慢! 终于,在又走了几刻钟后,被烦了一路的离星遥, 总算看到出口处传来的光亮。 他撇开墨尘,快步走出旋梯, 入目而来得是一条狭长的血色之路。 道路两侧,艳红灯笼高低错落,笼内火光明暗不定。 如血如瀑的暗色绸缎,从天顶垂落,挡在路中。 挂着古铜小铃的麻绳, 悬在墙沿低矮处,有节奏地发出“零零”声响。 “到我后面去。” 墨尘探身向前,用不容反驳的态度,将离星遥拉到自己身后。 二者一前一后,步履谨慎。渐渐地,遮挡视线的红绸越来越少,他们脚下道路越走越宽。 前路两旁,隐约出现了一群道童模样的小孩,他们穿着朱红短衫,端坐于地,手中摇铃,口中念咒。 墨尘侧目,暗示离星遥去看墙上的影子,离星遥顺势而观,只见影中的孩童们各个头上生着细长鬼角。 离星遥用口型道:“先过去看看,别轻举妄动。” 墨尘点头,率先起步。 两人从鬼童们身前经过,鬼童们眼珠随之旋转,但并不动作,依旧继续晃铃,继续诵咒。 第59章 墨尘心中奇怪,却也无暇多想,因为他耳边又开始出现幻音。 这次的声音不再是离星遥,而是离星屿。离星屿有些聒噪地一直说着他不爱听的话。 “尘哥,哥哥又和他们出去了。” “尘哥,你真得一点回报都不想要?” “尘哥,对哥哥而言,你其实就是个累赘吧?说不定哥哥早想甩开你了……” “闭嘴!” 墨尘突然低吼一声,吓了离星遥一跳,也吓了鬼童们一跳。 鬼童们口中停声,齐刷刷盯向墨尘,眼神算不得友善。 墨尘此时耳边清净了,头脑也清醒了,他警戒地环视起两侧的鬼童。 好在鬼童们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少顷,它们重新念咒摇铃,不再关注路中间的两人。 离星遥用剑柄敲敲墨尘:你又怎么了? 墨尘不回答,只是脸色不好地指指前方:快走吧。 两人继续向地宫深处走去,可走着走着,离星遥就发现墨尘的举止愈发奇怪。 这人似乎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不断有意无意地向自己靠近,最后索性装都不装了,直接牵起了自己的手。 离星遥疑惑又恼火,停下脚步,一边怒瞪对方,一边用力向外抽手。 墨尘回瞪过来,不仅不肯松手,反而在指尖施加了一点不纯鬼力。 离星遥胳膊瞬间麻痹,可短暂一下过后,墨尘猛然放开了他,大步后退,表情惊恐。 看到墨尘的此般反应,在结合墨尘刚刚的反常行为,离星遥顿时了然:服用鬼气珠的恶果,终于要开始显现了。 至于那人为什么一再贴向自己,哼,那大抵只是以前寻求自己庇护时,养成的坏习惯吧! 想明白这些后,离星遥主动走近对方,用少年的双手捧起青年的手掌。 他玩味地揉着墨尘骨节分明的长指,在释放法力的指尖处来回碾动,继而仰头微笑道: “仙君大人,你以后再想用这招挟制我,可就要先掂量掂量了。乱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是会遭报应的。” 言罢,离星遥丢开墨尘手掌,转身要走。 谁料墨尘却又拽住了他:“是你给我吃得那东西,你得对我负责。你这次必须要帮我!” 离星遥回身,点着墨尘胸口:“我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应对。” 墨尘急道:“你可以!别的不用你管,你只需帮我克制心魔,让它不要在我们拿到灵玉前发作就行。” 离星遥抬眼,惊讶道:“你这么快就要滋生心魔了?这点我倒是真没想到……你欲念还真重啊!是怎样的心魔?” 墨尘垂眸,低声快速道:“跟你没关系。” 是啊,当然不会跟我有关系。 离星遥莫名觉得难受,他耸肩甩手:“既然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帮你?” 墨尘不知对方所想,只定定望过去,眼神很像从前:“那若说是与你有关,你愿意帮我吗?” 离星遥瞪着他冷漠道:“不愿意。我只想看你怎么被心魔折磨到崩溃发疯。” 闻言,墨尘心中无比刺痛。 不知是不是受体内两股力量争斗的影响,他的负面情绪比平时来得更加强烈。 他将离星遥重重抵到墙上,红着眼,语气凶狠:“想看我发疯?我发了疯第一个就杀你!” 墨尘身上溢出的浓重煞气,将临近的鬼童纷纷逼退,唯有被他威胁者脸上无惧,笑得轻蔑:“你不发疯就不这么干了?” 墨尘噎住,胸口剧烈起伏,他凝视着身下的少年,生气,愤怒,一个字也说不出。 沉默片刻后,离星遥又开口:“你的心魔你自己想办法压制。若它提前失控,那我们的交易就提前结束。届时,不论我们谁死在谁手里,都别有怨言!” 墨尘默默听着,像野兽盯猎物一样地盯着对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透过少年陌生的面孔,极力寻找着隐在其中的离星遥,想要将自己的一腔情与怨向其尽情倾诉、宣泄。 慢慢地,来自灵魂的爱意重新占据了上风,它驱散掉了突发的恶念与煞气,令墨尘冷静下来。 墨尘忍住内心的莫名冲动,从对方身前撤开。他背过身去,一时无法再面对离星遥。 正当他努力调整情绪时,忽听后方之人突然道:“不过,我也有点好奇,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墨尘眼睛微微睁大,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他背着身犹犹豫豫地说:“我想……” 离星遥打断他:“算了,还是别说了。赶紧走吧。” 墨尘:“……” 心思各异的少年与仙君重新上路,不多时,二者来到了本层地宫的中央位置,巨大圆形祭坛赫然出现他们面前。 祭坛外沿围坐着一圈同样摇铃念咒的鬼童,每名鬼童们的头顶上悬着一只长明烛灯。 祭坛中央则是一座三丈高三丈宽的赤铜祭台,祭台之上,斜躺着一名身段修长的绯袍男子,像是这里的主人,也像是这里的祭品。 男子名唤焘蒙,是一只运气不太好的妖兽,一次打赌输了,便在这里困了千年。 见有访客来临,焘蒙伸伸懒腰,勉强坐起。 他眉心点着丹砂,样貌漂亮的有些过分,慵懒睁开的金色瞳孔中,带着几分随时会暴起的危险。 焘蒙似是很久没有见过新面孔了,他对着来者笑眼弯弯地打起招呼:“你们好呀!” 离星遥与墨尘对视一眼,而后向着焘蒙直抒来意:“你好,我们想去下一层。” 焘蒙痛快答应:“可以啊。” 过于顺利的交涉令墨尘心中起疑,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上方又说:“你们谁去?” 墨尘回道:“当然是一起去。” 焘蒙细眉蹙起,为难道:“全走可不行。我自己呆在这里实在太寂寞了,你们中要有一个留下来陪我。另一个可以下去。” 离星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的话,那就……” 墨尘瞪着他抢白道:“想也别想!” 焘蒙从祭台上跳下,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要么留一个,要么全留下。你们选吧!” 见面前二者迟迟不决断,焘蒙走前一步:“你们不选,我就自己定了,”他伸手去牵离星遥,“你留下来吧。” 墨尘抬手阻拦,焘蒙玉手瞬变利爪,在墨尘腕间撕出道道血痕。 焘蒙趁墨尘吃痛之际,拉起离星遥便走,离星遥一掌推开对方,执起长剑。 焘蒙变了脸色:“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瞳妖兽显了一半兽形,周身覆上了一层坚硬鳞甲,向着长剑少年呼啸而去。 离星遥运剑抵挡,赤红剑身将迅猛妖兽击开。 妖兽再扑,墨尘甩链,六根玄链仅一根缠住了灵活妖兽的脚踝。 妖兽用力勾腿,墨尘随着链条一起被甩飞。 离星遥朝着墨尘被甩出去的方向叫道:“墨尘,你划什么水?就这点能耐吗?” 墨尘从地上无言爬起,看着离星遥足生红莲,以威力不足的剑招与妖兽激烈交战。 他不再犹豫,将掺在一起的神力、鬼力聚上玄链。 这个妖兽算不得太厉害,只要自己动作快些,应该不会有事。 闪着银色电光、浮着黑色雾气的锁链再次飞向焘蒙。这一次,链条精准击中目标,锋利尖钩刺穿妖兽硬甲。 焘蒙发力,将锁链从体内弹出,随后逃上祭台。 墨尘紧追而去,他站着祭台边缘,对着妖兽再度射链。锁链刺出去的刹那间,他眼前的人物忽然变了样子。 那不是半妖形态的焘蒙,那是少年模样的离星遥! 第51章 错乱2 墨尘慌神,紧急撤回锁链。 墨尘慌神, 紧急撤回锁链。 锁钩偏离原轨道的那一瞬,对面又变回了焘蒙。 墨尘呆愣原地。 下方的离星遥,再次冲他喊道:“墨尘, 你在干什么?快攻击啊!” 墨尘重新凝神,可不待他锁链甩出, 焘蒙已然纵身翻下祭台。 墨尘紧跟着跳了下去,落地后, 他彻底傻眼, 面前竟然出现了两名一模一样的少年。 相同的少年, 用着相同的武器,使着相同的剑招, 打斗在一起。 墨尘不敢轻易动链,对着少年们轻唤一声:“离星遥?” 其中一名少年脸色不悦转头,冲他嚷道:“干嘛?” 恼色少年应声的同时, 另一少年又成了金瞳大妖。 墨尘指着变来变去的焘蒙,结巴道:“他、他刚刚变成了你的样子?” 离星遥挑着剑, 语气颇为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来不来帮忙?” 墨尘自然不会放任离星遥独自应敌,他再次向焘蒙射出锁链,焘蒙快速避闪,链条持续追击。 离星遥持剑挡住焘蒙去路, 焘蒙一边躲链,一边与离星遥恶斗。 墨尘急欲速战, 趁焘蒙受阻之际,将凝在玄链上的法力猛增一倍,六根链条陡然凶煞凌厉。 第60章 电光闪闪、黑气环环的链条们,在空中张牙舞爪了好一阵,但始终未能下落。 原因无他, 只因它们的主人在此时又出现了幻觉! 墨尘流着冷汗,木然不动,他再一次无法分清,眼前的两个身影,哪个才是爱人,哪个才是敌人。 望着交战不休的少年们,墨尘心里其实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的神力开始复苏后,他便会时不时地出现幻听、看到幻象,尤其是在动用鬼力时,此等情况尤为严重。 可他目前神力恢复有限,若仅用神力战斗,恐怕不足以取胜。 不足也试试吧! 墨尘收回所有法力,集中精力,尝试压制体内鬼力,不让它们肆意妄动。 但不等他将提纯后的神力释放出来,他的身体突然开始迅速衰败。 由鬼力重聚的筋脉逐一崩断,促生的骨骼接连碎裂。不止如此,他的皮肤、毛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腐坏。 墨尘摔倒在地,不得已重新让鬼力在体内流转。片刻后,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墨尘费力爬起,但见离星遥已站到了自己面前。他责问道:“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 离星遥坦诚回答:“不全然知晓。毕竟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吞服鬼气珠的仙君。”他风轻云淡地补充道,“虽然最后结果都差不多,但具体过程如何,得靠你自己摸索了。” 墨尘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感觉又要怒火上头。 他在情绪发作前,将离星遥一把推进后方角落,严声道:“在这里老实待着!不许参战!” 离星遥无所谓地摊摊手:“那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墨尘总觉得离星遥话里有话,他审了少年一眼,而后黑着脸走向在远处短暂歇息的焘蒙,暗中下定决心,不管这妖再“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决不能手软了。 不多时,漆黑的链条再度划过满殿的红灯,岿然不动的鬼童诵咒声一浪高过一浪。 绯衫美男子敏捷地在祭坛中来回移动身形,一会儿是少年模样,一会儿又是金瞳妖兽,一下长剑挥挥,一下又利爪霍霍。 墨尘与焘蒙缠斗的同时,不忘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角落中的离星遥,借以确认自己没有搞错攻击的对象。 小半日后,墨尘终于将焘蒙堵在了祭坛一角,六根张开的玄链封住焘蒙的全部逃路。 墨尘聚力于链,准备发动致命一击,不出所料,眼前的被围困者又一次变成了持剑少年。 少年垂下武器,步步走近,眼色戚戚地望着前人,哀求道:“墨尘,不要杀我。” 墨尘清楚,这根本不是离星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离星遥都不可能这样同他讲话。 但即便知是如此,他仍是见不得“他”求他,飞刺锁链在空中有了一息的犹豫。 这一犹豫,给了“少年”可乘之机,“少年”立刻“举剑”劈向墨尘。 墨尘纵链防御,尽管反应迅速,右臂依旧被砍伤一道。 他侧目看去,衣下流血处,没有剑伤,只有抓伤,果然一切都是幻觉! 眼看“少年”要逃,墨尘急忙补救。 五根玄链全力缠住未跑远的妖兽,最后一根以雷霆之势笔直贯穿对方心脏。 “少年”倒地前,回身看向墨尘,脸上尽是哀怨与不解,恰似那年临终的离星遥。 墨尘脑中“嗡”得一声,踉跄后退几步。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再位于地宫祭坛,而是身处高山之巅。前方的“少年”消失了,而他的怀中却多出了一人。 那人双目紧闭,血如红莲,胸口插着一把宝剑,宝剑另一端的执剑人正是自己。 在看到离星遥已故面容的那一刻,墨尘瞬间崩溃,他跪倒在地,抱着怀中人嚎啕大哭。 毫发无伤的绯衣美男子,悄然落步于清秀少年身侧,疑声问道:“他看到什么了?怎么哭成那样?”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应该是某个死去的人。” 望着远处悲伤到不能自已的墨尘,少年胸腔里那颗不存在的脏器又开始剧烈疼痛。 你就如此地为他伤心吗? 那我死得时候,你可曾也为我落过一滴泪? 见离星遥神情落寞,焘蒙不多打扰,独自翻身跃上祭台…… 一个时辰后。 睡醒一觉的焘蒙,从祭台上跳下,重回离星遥身边,眨着金瞳笑道: “你真是好耐心啊!就这么放任他在那边一直‘吊丧’?我都要搞不明白他到底是真得罪你,还是假得罪你了?” 离星遥没心情同焘蒙开玩笑,直截了当道:“我也听够了,把他幻象消了吧。” “没问题,你说了算。” 焘蒙打了个响指,周围鬼童立时噤声。 一鬼一妖在边上等了许久,祭坛另侧的仙君仍哭跪在原地没有起身。 离星遥:“怎么回事?” 焘蒙望了望墨尘,解释道:“我的法术只是放大了鬼气珠对他的影响,真正让他陷足在幻象里的还是他自己。瞧这架势,他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 “不能让他再哭了,吵死了!” 离星遥环视四周,视线停在了那些安静鬼童的上方。 他以鬼力运剑,将鬼童们头顶悬浮的长明灯尽数“吹”灭。 “欸!欸!”焘蒙急了,“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还砸我场子啊?你把那些灯灭了,我这里可就一点‘增念’磁场都没了!” 离星遥取出一捧黑色鬼力小珠,递给焘蒙:“你回头把这些放进烛台里,一样增念,一样长明。” 焘蒙嫌弃推开:“拿走拿走!我才不用你们这些鬼的玩意呢!煞气重得不得了。” “有这些小鬼在这儿守着,已经够晦气了。要是在加上你这些东西,那这地方就真没法呆了!” 正说间,焘蒙发现远处的墨尘有了要清醒的迹象,于是不再去管烛灯,他美眸一转,生出了新的玩乐点子。 焘蒙对离星遥坏笑道:“看他那个样子,是没法继续打了,再打下去说不定又要哭了!咱们跟他换个玩法吧。” 离星遥抬眼:“什么玩法?” 焘蒙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就想要他神智受创、倍感折磨吗?我的玩法,包你满意!” - 祭坛另一侧。 墨尘周遭的幻象逐渐消失,他拼命抱手,不肯让怀中人的影像散去。 但他当年做不到的事情,如今依旧做不到。 墨尘终于醒过神来,他的一只眼睛已经永远干涸,而另一只也已流出血泪。 他无法立刻平复心绪,却还是强撑着擦净眼泪、站直身体。 他反复告诉自己,方才只是幻象!离星遥还活着!他的星遥还活着! 可星遥在哪儿呢? 墨尘快速扫视祭坛,很快便发现了正在与妖兽打斗的少年。 墨尘提步匆匆赶去,然而还不待他靠近,就见少年的长剑忽被打落,妖兽扬着锋利长爪朝其扑去。 墨尘顿时心急如焚,顾不得会不会再出现幻象,以最快的速度向妖兽聚力甩链。 察觉到了危险的妖兽,立刻将离星遥抓挡在身前。 墨尘遑急召回玄链,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焘蒙挟持着离星遥跳到祭台之上。 他追上祭台,发现台子中央多了一口之前没有的沸腾大锅,炽热的红油在锅内翻涌火浪,滋滋作响。 焘蒙站在锅旁,以长甲扼住离星遥的咽喉,将其倒挂在了沸锅上方的架子上。 离星遥被堵了嘴,不断挣扎扭动,承载着他的铁架发出了不结实的“咔咔”声响。 墨尘又急又气,高声怒道:“放开他!” “那可不成。” 焘蒙笑嘻嘻地掐着离星遥的脖子,扯着他在锅上摆来荡去,铁架的杂音越来越大。 墨尘吓坏了,盯着焘蒙惊道:“你要干什么?” 焘蒙发出“嗤嗤??”笑声:“谁让你们不肯留下来陪我呢?我生气了。” 墨尘:“我……” 焘蒙:“晚了!现在改主意也不行了。” 墨尘上前一步:“你可以再提条件,什么都行!只要你不伤害他!” 焘蒙不怀好意地看着墨尘,他将离星遥拉近自己,五根锋利的甲片,在少年纤弱的脖子上交替钩划,他道:“什么条件都行?” 墨尘紧张地注视着妖兽的一举一动,快速点头。 焘蒙假意思考少许,而后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呆了太久,实在无聊的很,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墨尘:“什么游戏?” 焘蒙:“我将你放入幻境中,遮住你现在的记忆。接着再从你脑中抽取一缕念魂,把它变作一个对你有深刻影响的人。” “那个人或许是你渴望见到的,也或许是你最惧怕见到的。” “而你的任务是依照自己的意志,想起幻境外的一切,杀掉我变出来的那个人,走出幻境。” 第61章 说到这里,焘蒙拿出一只兽形沙漏,沙漏中的金沙以缓慢的速度,一粒一粒自上下落。 他继续讲道:“这只沙漏就是游戏的时间,如果你在倒计时结束前,成功地脱离幻境,那么我就放你们去地宫下一层。” “但如果你没能做到,那你就要永远留在这儿任我玩弄。” “怎么样,敢不敢玩?” 墨尘眼色不明地指着离星遥道:“你还没说,如果我输了,他会怎么样呢?” “他?”焘蒙摇晃起手里的少年,“呵呵,我把他命运的选择权交给你,就当是你参加游戏的额外奖励了。” “到时候,你想让我放了他,我就放了他。你想要他留下和你作伴,我就留下他。” 见墨尘还有迟疑,焘蒙又笑道:“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原路离开这儿,毕竟我只要一个玩伴就够了。” 说罢,焘蒙用力拽着离星遥在热锅上来回画圈,少年脸色愈发充血,铁架噪声更加刺耳。 墨尘急道:“住手!我跟你玩!” 焘蒙扬头睨看对方:“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接受了我的游戏,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墨尘点头:“想好了,来吧。” “好,那你先把这份契约签了。” 焘蒙抬手,甩出一张半透明文书。 墨尘读清上面文字,果断签下了姓名。 焘蒙收起契约,愉快轻步起舞。 “我们的游戏正式开始了!” 随着一声清音起令,祭台下的长明灯渐次兴火复燃,森森童音环绕于耳。 灯明咒响后,墨尘缓缓坠入黑暗深渊。 待到光明重现时,他已出现在一座花团锦簇的庭院内。 一鬼一妖浮在高空,像看匣中戏一样,观赏着下方人的倾力演出。 离星遥盘坐在特制的观众席上,略有不满道:“你拿我作筹码太不保险了,他未必会为了救我而答应你。” 焘蒙侧身斜卧,以臂支首,神态悠然: “放心,就算这招不管用,我也有的是后招逼他就范。之所以先拿你来试,主要就是想把你吊在油锅上,谁让你之前擅自弄灭我的长明灯!” 离星遥啧声:“小心眼。” 焘蒙满不在乎,眯着眼睛看向对方:“你不是想知道他的心魔是什么吗?说不定我这个游戏,可以帮你探出一二呢。” 离星遥正色问道:“他会见到什么人?最渴望还是最惧怕?” “不知道,随机的。”焘蒙耸耸肩,转而望向下方庭院,“哎!来了!” 闻言,离星遥赶忙坐直,目不转睛地盯起下方情况。 他看到墨尘的对面,缓步行来一名风华卓绝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如玉树,貌若朝霞,衣饰打扮皆与寻常富家公子并无二致,唯一反常地是,此人眼睛处蒙着一条薄薄的纱绢。 焘蒙见过离星遥的鬼相,也暗自施法在脑中还原过离星遥毁容前的人相。 他一见下方来客,顿时乐了,转向离星遥揶揄道:“那不是你吗?你是他最渴望,还是他最惧怕?” 离星遥收回视线,垂眸而言:“他等来得是他的最渴望。但那人不是我,是我弟弟。” 此话刚一出口,上方二者便听到,下方墨尘对着来人,情意绵绵地唤了声:“星遥。” “嗯?”焘蒙狐疑瞧向离星遥,“你弟弟连名字都和你一样?” 离星遥怔愣,快速将一缕黑烟投入幻境。 黑烟化作清风,吹走了遮目的纱绢。年轻人露出了一双与离星遥相似,却不同的眼睛。 呵,果然还是离星屿。 墨尘这个蠢货,连名字都能叫错! 然而,庭院内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离星遥很难再用“叫错名字”来简单解释了。 只见墨尘将离星屿拥抱入怀,深情地抚着对方的脸,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自己的名字:“星遥……星遥……” 第52章 琴州行-探伤 离星遥满脸错愕, 不可思议地看着下方的离奇场面,完全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墨尘是疯了吗?他在干什么? 离星屿也疯了吗?为什么不纠正墨尘? 他们两个…… 太奇怪了!那二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离星遥忍不住,想要去重新审视那段他与他们同在琴州时的过往。 当年, 墨尘为救他中了岁角的音刃攻击,他虽然立即向墨尘传送了大量元气。 但那些至纯元气, 能做到得也只是暂时护住对方重伤的心脉。 若想让彻底救回墨尘,离星遥必须带墨尘离开鬼蜮, 去寻求更专业的医治。 可如果那样做, 他的任务就要长时间中断, 一旦让荧徽复原了,那鬼下次会更难对付。 其实当时最好的办法, 是将墨尘封印在鬼蜮里的安全处,他先赶紧去解决掉荧徽,然后再带墨尘出鬼蜮求医。 但是离星遥不放心, 他担心墨尘每晚一刻接受治疗,就会多一分丧命的危险。在救墨尘与完成任务之间, 他果断选择了前者。 那时候,关于离开鬼蜮后的去处,离星遥有两个选项。 一是回灵渊宗,让宗门内的医修给墨尘疗伤。 不过问题是, 若让离忘清知道了他是提前离开的鬼蜮,离忘清肯定会暴跳如雷, 而且必然要迁怒于墨尘。 他的叔叔可不会管墨尘是因何受得伤,那人只会觉得这个废物,耽误了自己侄儿与宗门的前程大事。 届时,离掌门不仅会把他赶回鬼蜮,说不定还会不允许宗内的修者们救治墨尘。 如此一来, 离星遥就只能考虑第二个选项了,那便是去琴州,找擅医的离氏旁支帮忙。 离氏的这一支系虽然本身并不修道,但因为本家是修界的名门,故而他们除了精通普通凡人的医术外,也非常擅长为修者们治疗伤情、调理身体。 作出决定后,离星遥当机立断,带着墨尘离开了鬼蜮,御剑直飞琴州。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趟琴州行竟成了他与墨尘悲剧的开端。 离星遥后来也曾问过自己,若能重新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去琴州吗? 他想他的答案是:会去,无论再选千次万次,他都一定还是会优先去救墨尘。 只不过,若是真能重来,他会在将墨尘送到那里后,立刻离开,此生永不复见。 …… 三百年前,琴州,离氏府宅 淡色长衫的年轻医者,正端着药碗,准备给床榻上的昏睡之人服药。 然而药匙还没送到对方唇边,昏睡者先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人将俯在自己身前的年轻医者一把抱住,虚弱又迷糊地说道:“星遥,你没事太好了……” 年轻医者吓了一跳,快速用巧劲儿摆脱开对方。 他将险些碰撒的药碗放到一旁,礼貌微笑道:“墨修士,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离星遥,我是他弟弟,离星屿。” 墨尘彻底清醒,他定睛细看床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与离星遥长得极为相似,除了一双眼睛不太一样外,二者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离星遥的眼,灵动张扬,眸光流转间,似有璀璨星辰在其中熠熠生辉,明媚得让人无法忽视。 而这个名唤离星屿的年轻人,他的眼,温润谦和,宛如山间流淌的潺潺溪流,右眼眼尾处,比哥哥多了一颗暗红色的小痣,也因此比哥哥多了一分含情怜态。 在弄清自己确实认错人后,墨尘急急向离星屿问道:“星、离师弟在哪儿?” 离星屿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与离星遥也很是相似,只不过离星遥的音色更清亮,而他的更柔缓。 离星屿道:“哥哥在同伯父他们说话,应该一会儿就会来看你了。你昏睡的这几日,哥哥每天都过来的。” 墨尘听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看离星屿,只安静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星屿见此,觉得奇怪,正常人在陌生的环境下醒来,应该不是这种反应吧? 他问道:“墨修士,你不好奇这是哪儿吗?” 墨尘淡声道:“琴州?” 离星屿愈发惊讶,他记得离星遥说过,这个墨尘在鬼蜮时就已经昏迷了,为何还会知道此地是哪儿? 离星屿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琴州?” 墨尘:“离师弟说过你在琴州。” 离星屿诧异:“哥哥跟你提过我?” 墨尘再次点头,一副不太想聊天的样子。 离星屿不多勉强,伸手去拿药碗,打算先让对方把汤药喝了。 这时,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来者入门便道:“他怎么样了?醒了吗?” 离星屿收手回身,脸上笑意满满:“刚醒,哥哥来得正是时候。” 闻言,离星遥快步走到床前。 他看向床榻上的墨尘,墨尘也看向他,四目相望间,两人一时竟全都没有说话。 第62章 离星屿察觉出气氛微妙,善解人意地主动说道: “哥哥,你们师兄弟单独呆一会儿吧,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给墨修士伤口换药。你记得让墨修士把汤药喝了。” “好。”离星遥爽快答应,他眼带感谢地转向弟弟,“辛苦你了,星屿。” 离星屿含笑起身:“哥哥跟我还客气什么。你们聊吧,我走了。” 离星遥点头,目送弟弟离开。 等到房门关闭后,他身后传来一声热切呼唤:“离师弟……” 离星遥回头,第一时间坐到床边,冲床上人恼色凶道: “墨尘!你是不是傻!干嘛要替我挡那一下!我接岁角的攻击尚能有一线生机,你接就是自寻死路!这次能从鬼门关回来,算你命大!” 墨尘眼眶顿时泛红,他注视着眼前人,低声解释:“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我知道!可我也不想你有事啊!” 离星遥克制不住地又发了脾气,嚷过之后,他自责地将头低下,抓着床边被角,语调哽咽: “你要是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你想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啊……” 墨尘看着他,轻声喃喃:“若是能被你记上一辈子,那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离星遥抬起头,大声气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嗯,不说了。”墨尘弯着眼睛浅浅一笑,他伸手捋开离星遥挡眼的额发,温声宽慰对方:“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要担心,我没事。” 离星遥望着床榻上的病容之人,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墨尘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的,结果自己不仅没有跟对方好好道谢,反而还要对方来安抚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为刚刚的失态作补救,视线不知不觉落在了旁边矮桌上,于是起身端过桌上药碗,对墨尘道:“把药吃了吧,再不吃该凉了。” 墨尘乖顺点头,眸子亮亮的等着对方亲手喂自己。 离星遥将他扶靠在床头,舀起一勺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满溢而出的植草气味着实算不得好闻。 离星遥皱着眉,将吹温的药匙送到墨尘唇边:“喝吧,良药苦口。” 墨尘听话饮下,笑盈盈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身前人。 身前人一勺一勺地喂,他一勺一勺地喝,没一会儿便把整碗药汤全部喝尽。 见他喝得这般顺口,离星遥心下疑惑:难道这药只是闻着苦,其实味道还挺甜的? 喂完药后,离星遥心中轻快了几分,愉快说道:“伯父说你很幸运,没有被音刃击中要害,不然的话,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你了!” 墨尘抬着藏情的眸子,认真望向对方:“离师弟,谢谢你救我。” 离星遥放下药碗,笑着拍他:“说什么呢!要谢也是我谢你!” “再说了,救你的是我伯父,又不是我。你想谢他的话,等你能下床了我带你去见他。” “哦对,你也应该谢谢星屿,这几日都是他在照顾你。” “嗯。都谢。”墨尘一一听着记着,心里暖洋洋的,忽然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急忙问道,“岁角和荧徽都死了吗?” 离星遥:“岁角死了,荧徽跑了。” 墨尘:“那你的任务岂不是还没结束?提前离开鬼蜮可以吗?” 离星遥:“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安心养伤吧!对了,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吧?我还一直没看过你的伤口什么样呢。” 看伤口? 墨尘有些难以启齿的犹豫,但他总是没办法拒绝离星遥。 最后只得一边点头,一边去解身上衣物,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 离星遥道:“我来吧。在哪儿?上身?” 墨尘默默点头,垂着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下方。 离星遥也没多想,他不知伤口有多大,索性三两下将对方上身的衣衫敞了精光。 除去遮挡后,离星遥看到墨尘心下三分处,包着块巴掌大小的药纱。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一角,缕缕黑雾从中飘出。 离星遥一惊,探前仔细去瞧纱布内里情况。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撤身时,他听到墨尘心跳乱得像是在打鼓。 他以为对方是担忧伤情,打趣道:“别害怕,离氏有祖传的治伤秘药,准不会让你留疤!” “嗯……” 墨尘侧着脸,轻轻点头。 不敢说自己的剧烈心跳,其实是因为对方探伤时,呼在他身上的微热鼻息,和指腹触摸带起的无意撩痒,令他心生妄念。 他此刻只希望对方快些给自己穿好衣物,这样的场面每持续一秒,都是对他定力的考验,以及身心的折磨。 可不知怎得,离星遥在检查完伤口后,并没有立刻给墨尘理衣盖被。 他又注意起了墨尘伤口周围的皮肤,进而发展到了开始观察墨尘的整个上半身。 墨尘肌肤净白如瓷,与他俊雅的长相十分相称,光洁细腻地如同一块不掺杂色的羊脂美玉。 体型虽是纤瘦,却完全不失男子特有的魅力,双肩宽度恰到好处,腰线收得甚为精妙。 重伤后的病弱之态,非但没有削弱他容貌上的俊俏,反是给他平添上了一种别样的破碎美感。 离星遥瞧迷了眼,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上了墨尘的身体。 他的掌心立时像是抚上了一条最上等的软缎,温润、丝滑,让人忍不住来回揉动。 他如贪玩的孩子般,手指游来游去的同时,又在指尖微微施压,让指下肤肉缓缓内陷,再等着它们轻柔回弹。 在此般绝佳触感的裹挟下,离星遥像是着了魔般,顺着锁骨一路摸到了腰窝,直至手被下方的衣服阻住去路时,方才醒神。 当意识自己刚刚干出什么事后,离星遥登时面色全红。 他尴尬地侧目偷望墨尘,只见对方脸上也是一片红晕,咬着嘴唇,模样忍耐。 遭了! 墨尘不会是把我当成蓄意占他便宜的色鬼了吧? 天地良心!我一开始真得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势啊! 谁知道……怎么就…… 离星遥慌得不行,赶紧去给墨尘合衣服,情急之下,他接连几次都没能正确系上寝衣的结扣。 墨尘拉住他忙乱的手,哑着嗓子说:“不用管它了。” 离星遥:“不行!要是星屿过会儿来换药时,看到你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 墨尘声音颤抖地小声试探道:“离师弟,你想和我做什么吗?” 被墨尘这样一问,离星遥的脸色顿时更像是着了火。 他压根不管对方说得这个“什么”,是不是自己想得那个“什么”,当下抽出手来着急否认:“当然不想!我半点那种想法都没有!” “是、是吗……” 墨尘垂下头,极力掩藏起眼中的失望。 离星遥此时哪里还好意思再去看对方的脸,他匆匆给对方穿好衣服、放平身体、盖上被子。 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接着逃也似得离开了房间,留下墨尘一人在屋内不知所措。 第53章 琴州行-接风宴1 自那日之后, 离星遥就不敢再与墨尘单独相处,他回回来探望时,专挑离星屿也在的时候。 离星屿每天都要给墨尘施针, 以此刺激肌肉的恢复。一到这个时间节点,离星遥准会赶在弟弟给墨尘解衣前迅速闪人。 离星遥的此般抵触态度, 把墨尘弄得有苦难言。 墨尘时时都盼着离星遥来,可对方来了, 又总是看自己几眼就走, 自己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不行。 今日, 离星遥照例准备在离星屿开始施针前离开。 墨尘落寞地盯着他的背影,轻声问离星屿:“我还需要多久才能下床活动?” 离星屿答道:“今天是最后一次施针, 若你恢复得顺利,明天应该就可以下床了。所以今天的针刺也会比平时更疼些,墨修士, 你一会儿千万要忍住。” 本已行至门口处的离星遥,听到了此番对话后, 忍不住回头问道:“扎这个针很疼吗?” 见他驻足,墨尘立刻抓住机会,可怜兮兮地望过去:“嗯,很疼。” 离星遥表情纠结,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只道:“忍忍吧, 疼过去就好了。”说罢,他又要转身。 墨尘急忙喊住他:“离师弟!能不能……能不能你来帮我施针?” 离星遥惊讶地看向对方:“我?我又不懂医术,怎么给你施针?” 墨尘:“可以让你弟弟把需要扎针的位置用笔标记出来,你按照印记下针。” 离星遥:“啧,弄那么麻烦干什么?你好好配合星屿治疗不行吗?” 墨尘不回话, 只眼神委屈地望着离星遥,就差把“求你”二字写脸上了。 离星遥心软了,叹了口气,问弟弟:“他说得方法可行吗?” 第63章 离星屿微笑道:“我在旁边指导你的话,倒也可行。只是,”他转向墨尘,“就算哥哥熟悉经脉穴位,但毕竟手法生疏,实际下起针来,可能会比我扎得更疼。墨修士,你确定要哥哥来帮你?” “嗯。” 墨尘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看床上、门口的二人都有此意,离星屿起身道:“那好吧。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取笔来。” 离星屿离开房间后,离星遥走近墨尘,颇为无奈地俯身看他:“你还真会给星屿添麻烦啊。” 墨尘不说话,眉眼弯弯地注视着上方,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 离星遥:“还笑!过会儿要是扎疼了你,可不许叫得太大声!听到了吗?” 墨尘赶紧点头:“嗯,绝对不叫。” 墨尘果然说到做到,整个施针过程中一声未吭。 其实他前几日也没有叫过,不过不同的是,那时他是在强行忍耐,而这一次,他是真得不怎么觉得疼。 他凝望着神情专注的离星遥,眸中心中皆是一片欢喜: 星遥,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 虽然我从小到大总是挨打受伤,但我这个人其实特别怕疼,一点小小的疼痛,都能让我难受很久。 但如果这份痛意是你给予的,那我便会觉得好受许多。 离星遥不知墨尘在想什么,也顾不上去思考墨尘在想什么。 再次见到对方光洁的身体,他是紧张的,生怕自己又会干出什么荒唐事。 不过,他多虑了,在开始下针后,他发现自己脑中根本没有多余杂念,只是在考虑该如何尽量减轻对方的疼痛感。 待到施针结束后,他感觉自己心中的负担已然消失不见,又可以坦然地面对墨尘了。 从旁指导的离星屿看着二人的表现,微笑赞道: “墨修士前几天受针时,还是挺痛苦的样子,今日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看来哥哥在学医方面的天赋也颇高呢!真是在各方面都比我厉害呀。” 离星遥不好意思道:“没有的事!是我方才提前同墨尘说好了,不许他表现出疼来。对吧,墨尘?” 墨尘诚实回答:“你只让我别乱叫。今天是确实不怎么疼。” 离星遥:“……你还是闭嘴吧。” 离星屿仍旧微笑,语气分外真诚:“哥哥不用谦虚了!你本来就是我们离氏全族的骄傲,发掘出什么潜能来都是正常的。” “对了,我方才过来时碰到伯父了,他让我同你说,过几日府里要为你和墨修士举办接风宴。” 离星遥:“家宴吗?” 离星屿:“不,规模更大些,全琴州的名流雅士都会来。” 见离星遥面有疑色,离星屿解释道: “咱们离家在琴州是名门望族,交际甚广。而哥哥你奉天命去鬼蜮为民除害的事迹,在琴州也早已流传开了,所有人都把哥哥视为英雄呢!” “故而在得知哥哥来到琴州后,大家都很想到咱们府上观一观未来仙君的风采!哥哥,这事儿你可不能拒绝啊!会让琴州众人寒心的。” 听弟弟这样说,离星遥心情复杂,他不怎么喜欢参加宴席,他为数不多的相关经历,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因为在那种场合下,他总是被人孤立的那一个。 年轻一辈的修者们敬他惧他,谁都不情愿主动跟他接触,对他是能躲则躲。 而老一辈的修者们,又总是跟他说些腻味的陈词滥调,给他压力,让他烦躁。 离星遥并不觉得这次的接风宴会有什么不同,不过他也不想让伯父与弟弟为难,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看了看身旁的墨尘与星屿,心有安慰的想到:起码这间屋子里的两个人,还是愿意同我真心交好的! - 三日后,琴州离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漆红大门洞开之时,当地名望者纷至沓来,男子们峨冠博带,气度不凡,女子们珠翠摇曳,仪态雍容。 众宾客们基本相互熟识,入府后即刻热络寒暄,笑声朗朗。 而作为本次接风宴主角的师兄弟二人,此刻还在府内仆从的帮助下更衣束发。 离星遥率先整装完毕,他穿着离家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兴冲冲跑去了墨尘的房间。 墨尘这时也已穿戴整齐,他身上不再是那件常穿的素白修袍,而是换了件新的月白锦袍。 此袍质地轻盈,布料泛有柔和光泽,领口与袖口处,皆以黛色丝线绣着竹叶暗纹。 流畅简约的直裾样式,极好地勾勒出了着衣者自身的修长体型。 皎洁的月光自窗外倾泻而入,落在墨尘脸上身上,显得墨尘整个人比平时多了几分神采,更加风雅翩翩。 离星遥瞧得有些眼热,觉得墨尘真是个样貌标致的美男子。 可不论他心里想得是什么,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又变成了嫌声:“怎么还是白衣服?你就不会换个颜色?” 墨尘微微愣了愣,随即将仆从留下的另外几件衣服取给离星遥看:“离师弟觉得我穿哪个好?” 离星遥拿过衣服,在墨尘身上一一比对,最后得出了个有些尴尬的结论:墨尘确实更适合白色。 离星遥撇开眼:“都不怎么样,就你身上这件吧。” 墨尘:“……” 在因为衣服颜色折腾了许久后,离星遥早已忘了自己来找墨尘的初衷,其实是想给墨尘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他第一次穿修袍以外的服饰,故而感到格外新鲜,刚一换好,便迫不及待要过来跟墨尘分享有趣体会。 不过,他现在就算是想起来了,大概也很难再坦率地说出来了。 毕竟自己才刚刚数落完对方的衣服,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让对方称赞自己的衣服? 恰在此时,离星屿从门外走进,一见屋内二者,便开口道:“哥哥,你房里没人,果然是在墨修士这儿!” 离星遥转头,看到弟弟身上的衣服与自己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他是朱红,而星屿是淡绿。 离星遥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离星屿身前,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揽住弟弟的肩膀,对着墨尘语调愉快地说道: “快看,我和星屿是一样的衣服!我们两个是不是更有亲兄弟的样子了?” 墨尘抬眼,目视前方相似的二人,视线完全偏向了其中的一个。 墨尘也是第一次见到穿常服的离星遥,离星遥身上的朱袍剪裁地极为合体,将他英挺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肢突显地淋漓尽致。 鲜艳而热烈的布料颜色,衬得离星遥的五官愈发深邃明亮,犹如漆黑夜空中的灼灼星辰,又似落于人间的赤红流霞。 墨尘看得挪不开眼,嗓音温润地痴痴道:“离师弟,你穿这身真好看。” 离星遥没有接话,面上不显,心中却犯起了嘀咕:嗯?墨尘未免也太好脾气了吧?我才刚挑剔完他,他居然还能夸我? 见离星遥一直不表态,旁侧的离星屿眨眨眼睛,冲墨尘玩笑道:“墨修士太偏心了。只夸哥哥,不夸弟弟?” 墨尘:“……” 离星遥知道离星屿是不可能等到墨尘回复的,他转身将双手搭在弟弟左右肩上,与其正面而对,眼中带有迟到多年的亲昵与关爱: “他不夸你,我夸。我弟弟面如冠玉、态若谪仙,是世上少有的绝美男子,不论穿什么都是顶顶好看的!” 离星屿轻轻推掉自己肩上温热的手掌,继而笑道:“哥哥莫要闹了。咱们该去宴厅了,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第54章 琴州行-接风宴2 离府的接风宴, 并没有离星遥想象中的那样无聊,寻常人举办的宴会与修仙界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里欢声笑语,美酒佳肴, 没有严肃的主题,也没有压抑的气氛。 离氏的族亲们待他亲切友善, 与会的宾客们对他推崇备至。 渐渐地,离星遥没了最初的抗拒情绪, 他开始越来越享受这场宴会。 他接受着宾客们的祝酒敬词, 他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述着鬼蜮里的惊险经历。 他是宴席上的绝对焦点, 周围投向他的目光里皆是喜爱与仰慕。 原来被众人接纳的感觉如此之好? 离星遥好心情地看向身旁的墨尘。 墨尘同样坐在主位,他一如既往的安静, 情绪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看不出是喜欢这里,还是不喜欢这里。 不过只要离星遥看他, 他便会露出笑脸,好像只要呆在对方身边, 就足以让他身心愉悦了。 “墨修士!”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响起,语气中带着敬意。 琴州离氏的家主、离星遥的伯父——离忘年端着酒杯从桌前站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与墨尘身上。 这是一个年逾五旬但风采依旧的中年人,他比离星遥的父亲大了许多岁, 外貌儒雅,眉宇之间既带着和气, 又不失一家之主的威仪。 第64章 离忘年将酒杯朝向墨尘一边,郑重道:“星遥对我们离氏而言意义非凡,你救了他,你就是我们离氏全族的恩人!这杯,我敬你!离氏上下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墨尘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离星遥,似是在询问:我该怎么办? 离星遥暗道:看来墨尘是一点这方面的礼仪常识都没有。 离星遥替墨尘解释道:“伯父,墨……” 他刚要说“墨尘”,忽又临时改了主意,决定给对方个面子,喊声师兄。 “墨师兄常年在宗内潜修,甚少参与筵席,不太懂这些。” 离忘年点点头,表示理解。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示敬重。 墨尘静坐原地,仍是不知要如何应对。 他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探究的视线,只是被离星遥刚刚喊得陌生称呼引得惊讶转头。 离星遥无语地暗自踹了他一脚,而后眯着眼睛看过去:“墨、师、兄,伯父敬你,你就站起来把桌前药茶喝了。你不是也有话要对伯父说吗?” 墨尘听话地站起来,将手中药茶倾杯而尽,对离忘年认真道:“谢谢你为我疗伤。” 离忘年注视着眼前这个不怎么懂人情世故的年轻人,看得出对方的话虽然简短却很诚恳,他温和笑道: “墨修士不必客气。你是为星遥受得伤,我们离家自然会倾尽全力医治你。往后时日,你安心在离府好好养伤便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千万不要拘谨……” - 令人愉快的餐席散后,大多数宾客都未直接离去,他们三五成群地在离府各处短休闲谈。 离星遥与墨尘站在廊下,不远处的男女宾客们纷纷向二人微笑致意,但一时间并没有人过来攀谈,似乎是大家觉得二位修者此刻想要清净。 离星遥略略有些失望,他其实更喜欢方才宴桌上的热闹。 不过跟墨尘这么单独呆会儿,感觉倒也挺不错。 他同墨尘打趣道:“吃饭的时候叫了你声师兄,你怎么那么诧异?喜欢听我喊你师兄?” 墨尘弯着温柔眉眼:“你喊什么我都喜欢听。” 闻言,离星遥抬头,晚风将他微醺的脸吹出了红晕。 墨尘这人说话怎么总有点暧昧?是自己多心了,还是他就有其他意思? 离星遥:“切,就会说些好听的。” 墨尘着急:“是真得。” 还不等离星遥继续追问,后方先传来了一声温音呼唤:“哥哥。” 离星遥回头,只见离星屿正朝自己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离星屿指着那群年轻人,对离星遥轻快道:“哥哥,这些都是我朋友。吃饭的时候,他们就吵着要我带他们来认识哥哥!” 离星遥定睛望去,觉得这几个人有些眼熟,好像确实都是同星屿一桌的客人。 离星遥之所以对他们有印象,是因为席间后半场,就属他们那张桌子的气氛最为活络,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 这些琴州的年轻人们,没有见过离星遥行武用剑时的凶暴,也没有听过他狂傲难处的恶名。 故而完全不像修界的那些同辈修者一样,对他有着本能的畏惧和难消的偏见。 相反,他们对这位未来的仙君大人充满了好奇,一个个争着想跟他多多来往。 其中一人看到离星遥后,大步跨前,越过离星屿,对离星遥拱手而礼:“在下黄景翌,久仰离修士大名!” 见此人率先行动,后面几人也纷纷上前。 “在下齐茂轩,今日得见离修士,实乃幸事!” “离修士有礼,墨修士有礼,在下方羽之。” “在下王元朗!”“在下李侍满!”“在下……” 开头几人还说得各自有序,越到后面,介绍声越杂,离星遥几乎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的视线颇感兴趣地逐次扫过,这些主动来结识自己的年轻公子哥们。 他们各个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洋溢着自信骄矜,是一群极朝气活泼之人。 离星遥其实一直都是渴望与同龄人打交道的,但严苛的成长环境,和屡屡碰壁的交友经历让他逐渐封闭了内心。 若是刚离开灵渊宗那会儿,面对眼前的众青年,他此时大概只会冷淡地点个头以示回应。 但通过与墨尘这大半年的相处,他在对方无条件,甚至是无底线的支持与包容下,释放出了不少被压抑的天性。 他性格中原本阳光开朗的那一面,逐渐展现了出来。 他等他们全部报完家门后,以玩闹的形式,学着他们方才带有琴州地域风格的打招呼动作,拱手笑道:“在下灵渊宗离星遥,初来贵地,还望诸君多指教!” 离星遥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令现场的气氛立时没了新人相识的拘束,明快的年轻公子们开始围着他热络闲聊起来。 不知有谁提了一句:“离修士,你给我们讲讲你修行时的趣闻呗!学那些修仙法术,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众人一听,全都来了兴致,要求离星遥务必给他们讲上几段。 对这群普通人而言,修仙问道是件既神秘又刺激的事,简直令人神往地不得了! 他们兴致勃勃,可离星遥却犯了难。 因为他的修行生活极其枯燥,墨尘还能偷闲逮个青蛙呢,他连逮青蛙都没机会,除了练剑就是学法,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他也不忍众人失望,想了想后,从参加宗门联赛时,旁听来得其他修者的修行经历中,挑了几个精彩、轻松的故事讲了出来。 众人听得起劲,各个脸上是羡慕的表情。 “哎呀,早知道修仙这么美好,小时候就该让我双亲,也找个宗门把我送进去!” “你快拉到吧!学这个是讲究天赋的。没天赋的人就算是出生在名门也没用!今日勉强把你塞进去了,明日照样会让人赶出来……嘶!你干嘛?” 说话者话未说完,便被旁边人用力拧了一把。 他正欲发火,就见拧人者瞧着某个方向给他偷使眼色。说话者立刻会意,赶紧闭了嘴,转开话题。 离星屿从热闹的人群中心处,一步步退到人群的边缘,廊下彩灯的光晕落在他静谧如溪的眼里,如石坠海,消失无踪。 他站到墨尘身旁,微笑道:“墨修士,你们在灵渊宗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呢。” 墨尘不说话,只是摇摇头,他注视着还在讲述“修行经历”的离星遥。 对方说得越生动,他便越觉得心疼。 那不是星遥的真实经历,星遥一定也很向往那样的生活吧? 离星屿顺着墨尘的视线望过去,他再次微笑:“哥哥真是耀眼呐。对吧,墨修士?” “嗯。离师弟永远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 得到这样的回答,离星屿不再说话了,他安静地同墨尘一起站在喧闹之外,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府内的管家走了过来:“星屿少爷,星遥少爷在哪儿?” 离星屿指向人群中央:“在那儿,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徐管家,你怎么能没看到呢?” 徐管家纳闷看了离星屿一眼,疑惑星屿少爷今晚说话怎么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只快步走向离星遥。 “星遥少爷,老爷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现在吗?好。” 离星遥向着周围的琴州公子们,行了个修界告别的手势:“诸位,故事就到这儿了,再会了!” 琴州公子们意犹未尽:“别啊,离修士,我们等你回来接着聊!” 离星遥回身,摇摇手,不置可否。 墨尘小步快走过来:“离师弟,我和你一同……” 离星遥打断他:“伯父要见我,你跟着去干什么?在这儿等我吧,或者先回去休息也行。” 墨尘:“那我在这儿等你。” 离星遥点头,跟着徐管家离开。 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去向墨尘搭话。 “墨修士!离修士走了,你给我们继续讲吧!” “你们不是同门吗?你的经历一定也很精彩吧!” “墨修士,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离星遥:“……” 离星遥听不下去了,果断又折返了回去,挡在墨尘前面,冲众人道: “我师兄性格内敛,不善言辞。你们想听什么,等会儿问我吧!” 说完,他似还是不放心,又把墨尘拉到离星屿身边:“星屿,墨尘不爱说话,你帮我多照应着他点。” 离星屿抬眸,目光在面前两人之间浅浅一扫,继而温和笑道:“放心吧,哥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墨修士的。” 第55章 琴州行-接风宴3 离府,家主书房 离府, 家主书房 离星遥进屋后,一眼便望到了等在屋内的离忘年,他快步上前, 朗声道:“伯父,您找我?” 第65章 见侄儿来, 离忘年很高兴,引他入座简单闲叙几句后, 便进入了正题。 离忘年道:“星遥, 我喊你过来, 是想同你聊一聊墨修士的情况。” 离星遥立马紧张了起来:“他的伤势会加重?” 离忘年抬手,示意侄儿不要着急:“没有, 他恢复得很平稳。不过疗伤时,伯父发现墨修士的修为好像不算太高?” 离忘年说得委婉,实际上, 他察觉到墨尘几乎没什么修为,根本就是个初修者的水平, 还是那种吊车尾级别的。 离星遥替墨尘辩解道:“墨师兄修为是不高,但在其他方面很有才能。” 离忘年点头:“能被选中与你一起去鬼蜮的人,必然有他的长处。只是他受得这个伤,除了需要外界的医治外, 也需要依靠体内的元气来自我疗愈。” “他自身的元气太少了,大部分都是你给他传输进去的, 等到你那部分元气用尽后,他恢复的速度会慢下来。” 离星遥:“到时候,我再渡给他一些新的吧!” 离忘年:“不行。你身上也有伤,而且又要回鬼蜮应战,短时间内不能再过度消耗了。何况, 他若一直依靠别人的元气恢复,身体可能会留下隐疾。最稳妥的方式,还是让他自己慢慢恢复。” “但这就涉及到伯父今晚想问你的第二个问题了。星遥,你打算是将墨修士留在琴州养伤,自己回鬼蜮?还是准备等到他恢复以后,你们一起回去?” 离星遥:“他完全恢复需要多久?” 离忘年:“三个月左右。对他那样的伤势来说,三个月其实已经很快了。但对你来说,任务中断三个月,时间有点长了。你是怎么考虑的?” 离星遥心中犹豫,他明白理智的做法是把墨尘留在这儿,自己尽快回去完成任务,以免那边新生变故。 可在感情上,他希望和墨尘一起回去,他想让墨尘陪着他,也想给墨尘再积累一些功德。 思考片刻后,离星遥开口道:“此事如何决定,我想先听听墨师兄的想法。” 离忘年再次点头:“应该的,墨修士有自己的选择权。你让他不必有所顾虑,想在离府住多久都可以,离家会一直以上宾之礼待他的。” 听离忘年如此说,离星遥顿生感慨,暗道幸好是来了琴州,没回灵渊宗。 若是回去了,叔叔可不会这么对墨尘。别说当恩人看待了,不当罪人处置了就不错! 他由衷地感激道:“伯父,我替墨师兄谢过您!” 离忘年慈爱看他,摆手道:“一家人不说‘谢’字。” 继而又道:“星遥,伯父的寿辰也在三个月后,若是你之后决定留下来等墨修士的话,愿不愿陪伯父过完这个寿辰再走?” 离星遥当即答应:“当然愿意。只是伯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回鬼蜮,万一我过几天就走,那可能……” 离忘年和蔼笑说:“你的正事要紧,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伯父便是。” 离星遥郑重点头,转念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赶忙问向对方:“伯父,今日来府客人这般多,我和墨师兄在琴州的事儿,会不会传回灵渊宗?” 离忘年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放心吧,近来没有修士在琴州,而和灵渊宗、和修仙界有通讯往来的又只有咱们离家。 伯父既然答应了帮你向你叔父隐瞒你提前离开鬼蜮的事情,那就绝对不会让消息散去灵渊宗。” 看着离星遥闻言方才安心的样子,离忘年开解侄儿: “星遥,我与你父亲、叔父年少时都是有交情的,我了解忘清的脾气,知你跟着他长大,在生活、修行上少不得都会辛苦些。 但忘清没有坏心,他虽是严格,可所做之事皆是切实为你着想,你不要怨他。” 离星遥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 离忘年摸着他的头,又道:“不过既然此番来了伯父这里,那就把压力事、烦心事暂时搁一搁。 这里没有任务,也无需苦修,你且把自己当成个寻常小公子,在琴州到处走走,尽情玩玩吧。” 离星遥仰起头,望着离忘年那副与自己父亲有几分神似的眉眼,心中暖意融融。 对方与宗门里的长辈真得很不同,更和善,也更有人情味。 他联想起今晚宴席的见闻,及这几日住在府里的感受,不由心生慰藉: 太好了,星屿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弟弟这些年没有受苦! 离忘年与他心有默契,也想到了离星屿,他问离星遥:“星遥,这几日同星屿相处的可还融洽?” 提到弟弟,离星遥眼中添了神采。 在与离星屿正式见面之前,他其实有很多顾虑。 他和离星屿虽说是双生兄弟,但实际上与陌生人无异。 他害怕离星屿也像其他人一样,不想靠近自己,只肯与自己勉强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 旁人是否如此,离星遥早已无所谓了,但若自己的亲弟弟也这样,他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受伤。 好在星屿待他十分亲切,两人从略有尴尬到相互熟络,也仅是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也许这就是血缘亲情的力量? 离星遥含笑回道:“我跟星屿相处得很好。我很喜欢星屿,星屿应该也是喜欢我这个哥哥的。” 见离星遥是此般态度,离忘年表情欣慰。 离星屿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将离星屿当做自己亲生的小儿子对待。 那孩子很懂事,就是心思秘了些,有时候他也弄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反倒是离星遥这个初次见面侄儿,要比他弟弟好懂许多。 想起这两个孩子身上的预言,温厚的离家主叹道:“你们兄弟相处得好,我就放心了。星屿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可怜你们两个……” 他顿了顿,把原本想说的“兄弟缘浅”,换成了语义更平的“自幼就要分开。” 说到此处,两人不约而同的忆起了离忘书夫妇,气氛一时略略伤感。 又闲谈了几刻钟后,离忘年将侄儿送出书房,临别前,他嘱咐道: “星遥,你知道星屿自幼体弱,虽说现在身体已经调养好了,但旧疾仍有可能复发。 若他近期身体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你不用惊慌,过段时间他就会没事的。” 离星遥不太明白伯父说这话是何意,但离忘年显然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只吩咐徐管家送星遥少爷回去。 待到离星遥重新回到庭院时,夜色已深,他惊讶地发现廊下竟然还有几个没走的琴州公子。 那几人此时正围在离星屿身边,与其亲密谈笑。 墨尘第一个发现了离星遥,快步向其走去,可他一动身,其余众人也看到了离星遥,纷纷越过他抢先跑到离星遥跟前。 离星遥诧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离星屿从后方走来,缓声道:“哥哥,景翌他们等着跟你告别呢。” 被点名的黄景翌如作自我介绍时那般,再次率先开口:“离修士,你何时离开琴州?” 离星遥看了眼墨尘,而后道:“时间还没定,不过应该不会这几日就走。有事吗?” 黄景翌笑嘻嘻回道:“我们几个想着离修士你是第一次到琴州来,怎么也该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才是。不如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带你在琴州城里转一转吧?” 离星遥痛快点头:“好啊!什么时候?” 见他答应,一旁的齐茂轩赶紧接话:“明日如何?” “可以。” “好!那就说定了,我们明日再来离府拜访!” 此事敲定后,众人终于舍得离开了,离星屿对离星遥浅笑道:“哥哥,你和墨修士先回去吧,我送他们出府。” “好。” 离星遥应声,带着墨尘与众人走向相反方向,方行几步就听身后的活泼青年们又突然冲他喊道:“离修士,明日见!” 离星遥回头,也朝远处的几人招手:“明日见!” 墨尘:“……” 回身时,离星遥注意到墨尘情绪不高,拍着他调侃道:“怎么了,墨师兄?我不在时他们欺负你了?” 墨尘垂着眼,低声道:“没有。” 离星遥:“没有你干嘛一脸不高兴?” 墨尘:“……没不高兴。” 离星遥:“那你笑一笑?” 墨尘挤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 离星遥:“切,又笑得比哭还难看!行了,别笑了,问你个正事。你……你还想跟我回鬼蜮吗?” “你也知道此行太危险了,虽说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鬼王了,但荧徽的能力很麻烦,难保不会再生变数。要不你就留在琴州养伤吧。等我那边结束了,再回来接你。如何?” “不如何!”墨尘一把抓住离星遥,着急道,“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回去!” 离星遥侧身,盯住墨尘的眼睛,严肃问道:“你当真要和我再入鬼蜮?就算还会有生命危险也不怕?” 第66章 墨尘迅速回道:“不怕!你这次要是不带我走,我就自己去找你!” 离星遥望着那双浅色的漂亮眸子,眸子的主人表情既固执又认真。 他知方才那话,墨尘说得出,便做得出。 这不是什么理智的答案,却是离星遥心里最想听到的答案。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将手从墨尘手中抽回,重新迈步:“知道了,带你走。” 墨尘赶紧跟上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离星遥:“等你恢复了再说。” 墨尘:“你弟弟说我的伤要过三个月才能好,时间太长了。我现在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咱们过几日就回鬼蜮吧?” 离星遥:“想什么呢?你也就刚刚能下床而已!离痊愈还早着呢!再说了,你玄链都断了,此刻跟我回去能干什么?” 墨尘语塞,颓然地垂下头。 离星遥伸手,似安慰般轻拍几下他的后背,温声道:“你就安心养伤吧。别说三个月了,更久我也等你。” 墨尘抬起头,转脸望向对方,眸中满溢深情。 两人目光刚一对上,离星遥就撇开了眼,别扭道:“不全是为了你。我伯父的寿辰恰好也在三个月后,我想留下来陪他过寿宴。” 墨尘微笑点头,这次笑得真心实意。但一转眼,又担忧起来:“三个月的时间,足矣让荧徽复原了。届时,恐怕你又要花费大力气对付他了,这可怎么办?” 离星遥白眼他:“这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啧,你还真爱瞎操心呢,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哦对,‘皇上不急太监急’!” 墨尘小小声辩驳:“我不是太监。” “???”离星遥疑惑瞧他,“你的关注点怎么总是那么奇怪?” 第56章 琴州行-两个人的秘密 澄空碧瓦下, 深衣墨靴的年轻贵公子,与一只通身雪白的狗儿玩得正欢。 他拿着一截小树枝,在狗儿面前来回晃动, 引得狗儿转着乌溜溜的眼睛,迈着毛茸茸的短腿, 兴奋地上跳下跳,模样煞是可爱。 这是离星屿养得狗, 一只名唤“雪儿”的六岁西施犬。 此狗性格温顺亲人, 离星遥每次来到弟弟别院时, 总要同它玩闹上许久。 墨尘站在一旁安静看着,许是因为他与离星遥的关系已经日渐亲密, 他的心态不再如初到对方身边时那般急躁。 他对眼前的小狗,完全没有对灵狐那样的敌意。一只狗儿怎么可能抢走他的星遥呢? 离星遥玩够了,来到墨尘身边:“走, 我们进屋去找星屿吧,他这会儿应该忙完了。” 墨尘乖顺点头, 跟着离星遥走进小院尽头的房间。 两人掀开轻垂的湘妃竹帘,入屋便一阵清雅墨香,离星屿将写好的药单叠放一处,悬挂起用完的湖笔, 转头对来访者笑道:“哥哥跟我真是心有灵犀,我这边刚写完, 你们就进来了。” 离星遥望着桌上厚厚一沓的药单,忍不住向墨尘夸耀弟弟:“星屿心善,定期会为城中百姓免费看诊,这些方子便是给久病缠身者开来调养身体的。” 墨尘点头,视线却落在桌案前的一副画上。 离星遥见他看得专注, 便也瞧了过去。 只见那是一张半米见方的白宣,其上以淡墨勾出了一株未曾见过的奇花。 一茎上端生着两朵相似的花冠,皆是细长花身,吐丝花瓣。 不同的是,左侧花冠将将半开,花蕊微露,墨点攒聚。而右侧花冠早已全盛,花瓣舒展,墨韵流动。 离星遥来了兴致,走近桌前,一边端详,一边问道:“星屿,这是你新画的?画得是什么花?怎么从来没见过?” 离星屿微笑:“这叫双生花。此花一开便是两朵,并蒂而生。像不像我与哥哥?” 离星遥回首:“像。不过若是你把两只花冠画成一样的,就更像咱们了!” 离星屿淡淡道:“哪有一模一样的花和一模一样的人呐?总是有胜有衰,有强有弱。” 离星遥不太喜欢弟弟的这种说法,但却挺喜欢弟弟的这幅画,他向离星屿讨要道: “星屿,把这画送给我吧?咱们能见面的机会不多,我把它留在身边也是个念想。” 离星遥微笑拒绝:“这幅是随手画得,算不得好。等我再认真画一幅送给哥哥。” 离星遥:“我看挺好的!你别麻烦了,就它吧!” 离星屿依旧摇头拒绝,作势便要把画收起来。 恰在此时,五六个年轻公子,熟门熟路地来到离星屿的别院。几人一进院子,便是一阵欢闹。 黄景翌大声喊道:“星屿!我们来接离修士了!” 离星屿走到房门口,冲友人们笑道:“你们几个来得够早啊!很有诚意嘛!” 黄景翌:“诚意必须有!我们可是都很期待跟离修士一起出游呢!离修士咱们走吧?” 离星遥扬扬头,步履轻快地踏出房门,结果发现只有自己准备跟着来人离开,墨尘与星屿则是全留在屋内没动。 他回身奇怪问二人:“你们两个不去吗?” 离星屿解释道:“墨修士当前的情况还不能外出。我也要留下来照顾他。所以只能是哥哥你自己和他们去了。” 墨尘不能外出?难怪他昨晚回房路上情绪不高,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离星遥颇为埋怨地瞅了墨尘一眼:不能出门不早说! 后者回了个勉强笑脸。 “离修士,走吧!走吧!” 见离星遥停住步子,琴州公子们围了过来。 离星屿随之对他们叮嘱道:“我哥哥就交给你们了,带他玩得开心些。要是我哥哥回来时不高兴,我可要找你们算账!” 齐茂轩快声笑应:“放心吧,星屿!琴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最清楚了。保准让你哥哥尽兴而归!” 眼看众人如此热情,离星遥不再犹豫,同屋内人匆匆告了个别,被簇拥着离开了别院。 快乐无忧的年轻人们一路畅聊,没过多久便有人提议:“咱们年岁都差不多,别‘修士’、‘公子’的叫着生分了!不如就你叫我景翌,我叫你星遥吧?” 离星遥爽快答应:“可以啊。” 其余几人瞧着黄景翌又要抢先,赶紧纷纷争相自荐:“离修士,不对,星遥!你也叫我元朗吧!”“还有我……” “好,好……你们一个个说,一起说我听不清!” - 在欢声笑闹早已传不到的别院中,离星屿回身入屋,只见墨尘正盯着桌上画看。 他走过去,巧声道:“墨修士,你是喜欢我的画呢?还是想替哥哥向我讨要它?” 墨尘侧身,认真问他:“可以把它送给离师弟吗?” 离星屿笑笑:“不是我小气不肯送,是这花的寓意其实并不好。” “此花看似并蒂双生,实则最后两冠只能活一个。生命力强的那一个,会不断地从生命力弱的那一个身上汲取养分,直至它消亡殆尽。” 离星屿指着左侧张了一半花冠问墨尘:“墨修士,你觉得它是没有开放,还是已经要枯萎了?” 墨尘不答,只眼神复杂地看向对方。 离星屿回望过去的眼神极为清澈:“墨修士别误会,我也是前几日偶然见到了此花,觉得稀奇就比样画了下来,画完后才知道还有这层含义的。不然我怎么会拒绝把它给哥哥呢?” 墨尘:“你既也觉得这画不好,为何还要留着它?” 离星屿将画慢慢卷起:“我原本是想丢掉它的。可是,”他不舍地抚着纸卷,“一个创作者总是会不忍心毁弃自己的作品,哪怕它是坏的、错的……这种心情,你明白吗?” 离星遥所言让墨尘联想到了自己制作的法器,他心中有所理解,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是懂我的!” 离星屿显得十分开心,抱着画卷对墨尘道:“墨修士……” 刚喊出这个称呼他便停了下来,眉心微微皱起,似在思考,少顷才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天了,还‘修士’、‘修士’的叫你,总感觉太见外了。 “但我毕竟不是道门中人,不能跟着哥哥称你师兄。嗯……不如这样吧,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喊你声‘尘哥’可好?” 墨尘断然拒绝:“不行。” 离星屿:“为何不行?” 墨尘:“就是不行。” 离星屿笑着继续追问:“我硬是要叫呢?” “那我会当没听到,不会应你。我回客房了。” 墨尘态度冷淡,说完转身便走,还未出房门,又听离星屿喊他。 “墨修士,等等。” 墨尘回头:“还有事吗?” 离星屿走近他,眼神友善,语气温和:“久在房中呆着,于你恢复不利。不如我带在你府中走走吧?” 墨尘不想散步,却有其他想法,他问离星屿:“你们府中有没有可以锻造武器的地方?” 第67章 后者想了想,而后道:“跟我来。” - 一炷香功夫后,离星屿将墨尘领到了一处偏僻院落,他指着院内落灰的熔炉方向说道: “以前有个受伤的铸器师在离府住过几年,那边的东西是他当年用过的,应该可以锻造武器。” 墨尘走到离星屿所指的位置处,观察起周围物品。 熔炉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类常见锻造器具,虽是陈旧,倒也齐全可用,刚好可以用来修复他那些被岁角音浪震断的玄链。 那套由玄铁打造而成的锁链法器,是墨尘在鬼蜮行走的最大倚靠,有了它,他才能更好地给星遥提供帮助。 墨尘一心想要尽快复原自己的锁链,只是他此时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长时间的消耗体力、精力。 他扫视着前方炉具,暗想若是每天只进行一点点修复工作的话,那应该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如此一来,自己便能够在完全康复前把玄链一齐修好,让星遥将来不必再为此多等了。 思考过后,他问离星屿:“我可以使用这些东西吗?” “当然可以。”离星屿微笑应允,同时又道,“不过这里荒废许久了,有些器物未必还能用。有什么缺的、需的,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添置。” 墨尘道谢,随即便要去点燃熔炉。 离星屿连忙拦住他:“你现在就要用?” 墨尘:“嗯。” 离星屿:“那不行,你现在不宜过度劳累。” 墨尘:“我只在这儿呆一会儿,不会过劳的。此事你不要告诉离师弟。” 离星屿眼珠一转,笑道:“我可以不将你来这儿的事告诉哥哥,但有个条件——你得同意让我叫你‘尘哥’。” 墨尘不悦看他:“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叫我?” 离星屿双手抱肩,脸上少了些端着的正经,多了些怜人的俏态:“你不说为何不让我这么叫,我也不告诉你,我为何要这么叫。” 墨尘:“……” 离星屿:“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要向哥哥告状啦?” 墨尘:“……你叫吧。” “尘……哥……”离星屿拖着长腔,吐字清晰,他冲墨尘眨眼道,“我会让下人把这里打扫出来,你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此处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哥哥,这算是咱俩之间的小秘密。” 墨尘不言,转身不再理他,自顾自忙起自己的事,可没过多久,便被背后视线盯得难受。 他无奈回头:“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回客房。” 离星屿微笑:“那可不行,你是我照顾的伤者,我有责任监督你不会过劳。哦对了,你以后来这儿时都必须叫着我,否则我们的约定就不做数了!” 墨尘:“……” - 傍晚时分,玩了一天的离星遥,谢绝了众人的晚宴邀请,回到了离府。 入府后,他想也没想,径直去了墨尘的房间。 行至门口处,便听屋内传来人声。 “走吧,哥哥一准会在外面吃得。都这个点了,景翌、茂轩他们怎么可能让客人空着肚子回来。” 嗯?星屿也在? 离星遥推门而入,就见墨尘坐在桌前,离星屿站在他身侧,一直试图将他拉起来。 离星遥奇怪道:“你们干嘛呢?” 墨尘快速将衣袖从离星屿手中抽回,起身走到离星遥跟前,眼神热切:“离师弟,你回来了?” 离星遥随意点了点头,他抬眼看着墨尘,觉得对方表情太过夸张,才大半日未见,怎么弄得跟分别了许久一样? 离星屿见他回来,也很奇怪:“哥哥,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他们没拉你去酒楼吃饭吗?” 离星遥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墨尘,而后才转头回复弟弟:“说是要去。但我今天玩累了,想早点回来。你俩这是在做什么呢?” 离星屿语气自然地解释道:“我来喊尘哥去用晚饭,他不去,非要等你回来。没想到还真让他等着了!” “尘哥?” 离星遥对这个称呼微微惊讶。 离星屿:“嗯,我想着跟尘哥也熟悉了,他是哥哥的师兄,又是我们离家的恩人,总叫‘墨修士’显得生疏,便改了口。” 离星遥点头,见过了黄景翌等人早上的表现,他对弟弟此时喊墨尘“尘哥”并不怎么意外,只道是琴州人普遍容易与人相熟。 不过,墨尘居然能同意让星屿这样唤,这倒是挺出乎他意料的,这可太不像墨尘平时的作风了。 离星遥向墨尘投去打趣的目光,想听听墨尘是什么说法,可不料对方不仅不开口,反而还眼神躲闪。 搞什么? 离星遥盯着墨尘看一会儿,只觉既不解又不爽,他在墨尘头上狠狠揉了一把,随后招呼两人:“走了,吃饭去了!” 第57章 琴州行-只是朋友 午夜时分, 万籁俱寂 墨尘不知因何恍然惊醒,朦胧间,他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自己床前。 那人剑眉星目, 面容绝美,如瀑的乌发披散在肩头, 几缕发丝垂落在缩骨,随着气息一起一伏。 发下寝衣系得松垮随意, 领口处露出的一大片肌肤光泽诱人, 半敞的衣缝下, 腹部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是梦吗?一定是梦…… 不然星遥怎么会以此般模样出现在我房中? 墨尘抬起带有未尽睡意与迷茫的浅色眸子,与床前“梦中人”四目相对, “梦中人”忽然开口:“醒了?” 墨尘瞬间清醒,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呼吸变得急促:“星、离师弟, 你怎么在这儿?” 离星遥微微侧身,窗外的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轮廓, 不清亮的光影使他看起来有些伤感。 他嗓音低沉地缓缓说道:“做了个噩梦。梦中爹爹、娘亲和弟弟都死了。你……也死了。所以过来瞧瞧你的伤情有没有恶化。” 他冲墨尘笑笑:“幸好,你没事。” 墨尘默默望着床前人,感动,心疼,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可这时却听离星遥又开口了:“我回去也睡不着了,你往里靠靠, 我在你这儿将就会儿。” “!!!”墨尘瞳孔地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愿意算了。我走了。” “愿意!愿意!” 床上人迅速挪动身体,立时腾出一人睡位,生怕自己慢了一秒,对方就会改变主意。 离星遥没有客气, 掀被入床。 将将躺好,就被身旁人失控的心跳节奏吵到,“扑通”、“扑通”的乱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明显。 离星遥本来觉得两人都那么熟了,睡一张床上没什么的,但被墨尘的心跳声这么一闹,他自己的心脏也开始加速跳动。 他顿时羞恼道:“你瞎紧张什么!咱们在鬼蜮时又不是没挨着睡过!” 墨尘不敢辩驳,心中暗道:是挨着睡过,但不是这样的啊! 你这般衣衫单薄的与我同躺一张被下,我怎么可能心无杂念? 墨尘刻意与离星遥保持了一点距离,尽量不让自己和对方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的此等行为在离星遥看来,完全就是另外一种意思。 离星遥故作平静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乱摸你了。” 墨尘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哑:“摸也没关系。只要你想。” “我才不想!” 离星遥红着脸背过身去,顿了两秒,又凶道:“赶紧睡觉,不许再跟我说话了!” 墨尘:“……嗯。” 离星遥不让墨尘说话了,自己却在心里想个不停。 啧,墨尘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就是摸了他一次嘛,至于吓成这样吗?什么叫“只要我想”?说得好像我欺负他一样! 这样的胡思乱想,慢慢抹去了上半夜梦境带来的冲击,离星遥很快重新有了困意。 虽然还在气恼墨尘,但枕上被上沾染的对方气息,却令他感到异常安心。 他嗅着独属于墨尘的好闻味道,又一次进入了安眠。 听到离星遥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后,墨尘的心跳声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侧过身,小声唤了一句:“离师弟?” 无人应答。 墨尘慢慢靠近身旁人,动作温柔地将对方搂入怀中,这一刻,他心中空洞被幸福塞得很满。 他轻轻在离星遥颈后落下一吻,而后抱着他的星遥一起沉沉睡去。 - 墨尘睡了自入琴州以来最安稳的一觉,待到他再睁眼时,窗外天色已明,他的怀中空空荡荡,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星遥去哪儿了?星遥真得来过吗? 墨尘摸着身侧已然冷却的床被,弄不清昨夜到底是梦是真。 梳洗过后,他去了离星遥的房间,但离星遥并不在那里。他把离星遥常去的地方挨个走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人。 第68章 “尘哥!” 有人唤停了在府中到处急走的受伤修士。 墨尘回头,只见离星屿抱着药箱,用与离星遥分外相似的音色,朝他含笑抱怨道: “就没有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伤者。到换药时间了,你不在房里等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墨尘不答,反问离星屿:“你哥哥去哪儿了?” 离星屿惊讶道:“哥哥?哥哥和他们出去了啊。他没告诉你吗?” 墨尘脸色暗了下来,知道对方说得他们,指得是离星遥在接风宴上,认识得那群年轻少爷们。 他们最近几乎天天都来找离星遥,偶尔大家聚在府中闲玩半日,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将离星遥领去外面,美其名曰“体验常人生活”。 墨尘很不喜欢他们,这些人不仅总是将离星遥带离他的视线,更令他嫉妒的是,他们明明是才刚认识离星遥,就已经一口一个“星遥”的叫得亲热。 墨尘也想这样唤离星遥,可他又不敢贸然跟风改口,生怕无缘无故地变了称呼,会惹得星遥不高兴。 “尘哥,”离星屿走近墨尘,态度十分体贴,“你刚刚走得太快了,这样不行,身体吃不消。你看你现在喘得多厉害!我扶着你吧。” 说罢,离星屿便要上手去搀扶墨尘,墨尘侧身躲开,皱眉不悦:“不用。我自己能站住。” 离星屿表情不变,继续和气道:“那我们就快回去换药吧,别耽误了伤情。” 墨尘点头,起步径直朝客房方向走去。 离星屿看着他那幅冷淡孤傲的样子,暗自轻笑:真是只要哥哥不在,就完全变了个人呢。 二人回到墨尘房中,离星屿熟练地为墨尘解衣换药。 墨尘坐在床上,和平时一样,漠无表情,一言不发,只等离星屿忙完后,轻声道句“谢谢”。 离星屿声音温柔:“尘哥,你不必每天给我道谢,我是自愿来照顾你的。” 墨尘抬眼直言道:“离师弟要我谢你,我便一定会谢你。” 闻言,离星屿表情受伤,他在墨尘旁边坐下,看着对方叹了口气:“我还当你是真心感谢我,原来只是听哥哥的话啊。” 离星屿等了一会儿,见旁边人没打算作任何解释,他又换了话题:“昨日哥哥在街上行侠仗义,救了几个遇上歹人的姑娘。这事尘哥知道吗?” 墨尘摇头。 离星屿:“你也不知道?哥哥真是低调,做了好事,回来什么都不说,连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尘哥,你一直呆在府里,不知道哥哥现在在琴州有多受人爱戴。大家本来就把哥哥当作诛鬼英雄、未来仙君,最近与哥哥接触多了,更是觉得哥哥侠气仁怀,是百年难见的旷世英才。” 听到有人夸星遥,墨尘脸上浮出浅笑。 可紧接着,离星屿又说道:“不过太受欢迎了也不好,听说已经有好多姑娘为哥哥害上了相思病。哥哥现在不论去哪儿,都有一大堆爱慕者,明着暗着地想跟他表明心意。” 墨尘盯向离星屿:“你说得是真的?” 离星屿眼神澄澈:“当然是真的,只不过那些情信基本都被景翌他们给挡下来了。” “哈哈,我猜他们拦信绝对是出于私心!那几个家伙多少都有点断袖,估计私底下也是喜欢哥哥喜欢得不行呢,不然怎么来离府来得这样勤!” 离星屿微微侧目向墨尘瞧去,只见对方果然正用力握着床沿。 他轻笑着继续道:“要我说,景翌他们就是白费劲。我哥哥注定是要登仙的,怎么可能看得上凡人!”他转向墨尘,“哥哥如此有魅力,待到走上仙途后,想必很快便会结下仙侣,对吧,尘哥?” 墨尘此时哪里还答得上话,脸色难看得要命。 离星屿赶紧站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尘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检查一下?” 墨尘木木看他,冷音开口:“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 夕阳西沉前,离星遥从外面回来了,他心情极佳地走进东厢,刚入庭院,便见墨尘独自站在院中。 他快步走过去,朗声问道:“不在屋里休息,杵这儿干嘛呢?” 墨尘声音里暗含几分哀怨:“等你……离师弟,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早就不见了?” 离星遥早已将昨晚之事抛去脑后,他轻快答道:“和黄景翌他们蹴鞠去了。” “墨尘,你知道蹴鞠吗?是一种普通人玩的球类游戏,特别有意思!等你伤好了……哎,等你伤好了,咱们就该走了。” 离星遥语气中透出遗憾,显然是对琴州生活十分留恋。 墨尘望向他,低声嗫嚅道:“你和那些人在一起很开心吗?你和他们……算是什么关系?” 离星遥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什么关系’?朋友啊!” “朋友?”墨尘继续低声求问,“那咱们呢?咱们算是什么关系?我是说除了师兄弟、搭档之外。你、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墨尘的问题让离星遥猝不及防,他从来没认真思考过此类事情。 他只知道墨尘是自己重要的人,自己似乎对墨尘有别样的感情。 但这种感情是什么,他理不清也弄不懂,甚至不能确定墨尘有没有相同的感受。 面对墨尘紧盯不放的询问目光,离星遥突然莫名心慌,他也不管想没想清楚了,直接脱口而道:“朋友。” 说完后,离星遥整个人放松了下来,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不过,咱们是生死之交。” 只是朋友?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墨尘无言,默默垂下了眼,眸中一片暗淡。 见他这般闷闷不乐,离星遥笑嘻嘻凑过去:“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你是不是整日呆在府里太闷了?所以才总想东想西?哎呀,养伤期间是会无聊些的,墨师兄,你就且忍忍吧!” 离星遥一边打趣,一边将双手放在墨尘脸上,试图给对方拉出一个笑脸来。 墨尘握停离星遥的手,不让他闹了,抬眼认真道:“离师弟,我不想只……” “哥哥!尘哥!” 突然出现的熟悉声音,打断了墨尘接下去要说的话。 离星遥慌忙将手从墨尘手中抽出,回身热情招呼弟弟。 离星屿向着二人走来:“哥哥,景翌来府里找你了。” 离星遥奇怪道:“他怎么来了,不是才刚分开?” 离星屿:“他说你在蹴鞠时掉落了东西,好像是块玉佩。” 玉佩?离星遥急忙摸向腰间,果然,“风鸢”所栖之处空空如也。他转向墨尘:“遭了!是你送我的那块!” 离星屿看了看墨尘,而后对离星遥说:“哥哥,景翌还不肯把那东西给我呢,非要亲手交给你不可。哈,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想借着送玉来找你!” 离星遥一心惦记着玉佩,没听出离星屿话里有话,只急问:“他在哪儿?前厅还是你院里?” 待得到确定答复后,离星遥急匆匆朝外跑去。 看来以后不能天天挂着“风鸢”了,得把它好好收起来才行。也不知有没有磕碰到? 离星屿望着离星遥的背影,对墨尘笑道:“哥哥这么着急去见他?景翌真是走运了。” 墨尘:“……” 离星屿:“尘哥,你们方才的话,我听到了一些。原来你这几日在府中一直都觉得闷?那我回头跟哥哥说说,让他别总出去玩了,多留在府里陪陪你。” “不必!”墨尘快速出声拒绝。 离星屿:“?” 墨尘望着眼前这张与离星遥有九分相似的脸,难过之情一时压不住,他垂下头,低声道:“我不需要陪。离师弟去做他想做得就好。” 离星屿睁大眼睛,不理解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可是为了哥哥差点把命都丢了!你就是要求□□日陪着你、守着你,也是应当的啊!” 墨尘仍旧低着头:“救他是我心甘情愿,他不欠我什么,更不需要回报我。” 离星屿听着这话心中鄙夷,可面上却作出了一副敬佩的样子。 他瞧向墨尘,悠悠说道:“尘哥,没想到你对哥哥如此有情有义。你放心,我哥哥也是个重情义的。” “有了这层舍身相救的情分在,就算将来哥哥飞了仙、有了伴,也会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 离星屿盯着墨尘的脸,将最后三个字的音咬得很重,重到墨尘的头越垂越低,重到自己脸上的笑越浮越深。 第58章 琴州行-望君之子1 辰时刚至, 暖阳初悬,街头巷尾,行人渐多。 五六个衣着考究的年轻贵公子们, 说说笑笑地朝着离府方向走去。 “咱们不喊星屿一起了?绕过他直接找他哥不好吧?” “不用喊了,喊他好几回了, 都不出来玩。他这阵子忙着照顾那个叫墨尘的修士呢!” 第69章 “这种事需要他亲自来?” “不是说是墨修士是他们离家的恩人吗?” “再恩人呗!还用劳烦他星屿少爷日日看护了?” “哼哼,你们知道什么, 星屿是对那小子感兴趣了。” “对那个墨尘?为什么啊?那人阴阴沉沉的, 给人一种挺怪的感觉, 星屿怎么看上他了?” “欸,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过, 那个墨修士其实长得很可以。” “没有,每次不是看离星遥就是看离星屿了,谁留意他了!星屿单是因长相看上他了?” “那谁知道呢?星屿的心思最难琢磨了。” “你们猜星屿这回能几天拿下对方?” “哈哈哈哈哈, 打赌吧,还是老规矩, 一赔五……” - 离府,墨尘房间 离星屿带着药箱敲门而入,进门后,见墨尘静坐在桌前, 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离星屿笑道:“尘哥,瞧你这个脸色, 准是哥哥又和他们出去了吧?” 墨尘转头看了看来人,没说什么,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离星屿对他这种不答话、不理人的态度习以为常了,这人难搞得很,自己越是与他亲近, 他就越是要回避。 直至换完伤药,墨尘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窗户。 他不给离星屿眼神,离星屿就自己走到他的视线内。 离星屿探身到他眼前,露出极俏的笑脸:“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伤情恢复得不错,以后汤药的计量从三次减到一次,药伤也无需再日日更换。换句话说,从今日起,你可以适当外出了。” 墨尘闻言,瞳内莹亮一闪,随即又暗淡下去,他起身,对离星屿道:“我要去锻造房了,你去吗?” 离星屿摆手拦他:“你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了,今天就别去那儿了。不如我带你出府走走吧。去离家药园怎么样?距这里不算远,来回刚好不累。” 墨尘:“不去。”言罢提步便走。 离星屿在他身后不慌不忙地说道:“那真是可惜了。去药园会路径街市,哥哥喜欢那边,说不定我们还能碰到他呢。” 墨尘驻足,回身问道:“你知道离师弟今日会去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离星屿眼中略过一抹戾色,“那几个人现在都不来找我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带哥哥去哪儿。” “尘哥,若是你不想去药园的话那就算了,我陪你去锻造房。” 说完,离星屿提起药箱,越过墨尘,率先出屋。 “等等。带我去吧。” 墨尘在背后出声。 离星屿停步,脸上又现笑意。 不多时,琴州城的大街上,多了两名淡色衣衫的年轻人。 其中一人蹙着眉头,心事重重,就连热闹繁华的城街之景,也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兴趣。 与自幼生养在宗门里的离星遥不同,墨尘是在凡间尘世里待过的孩子。他对此间种种没有好奇,只有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 他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陌生的人群,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令人胆寒的叫骂声、殴打声,以及幼童压抑无助的啜泣声。 他的心口不停地抽动,似是过去的自己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多么希望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离星遥而不是离星屿,只有星遥才能够抚平他的创口。 离星屿看出了墨尘的心神不宁,他耐心地扮演着一名尽职的照护者,时不时对墨尘说几句暖心话,试图让墨尘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可墨尘根本听不进去、也不关心离星屿在讲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对方,用视线来回搜寻自己期待的身影。 心思各异的二人在闹市一路穿行。 离星屿在外的名声极佳,城中人都知道离家这个最小的公子亲善有礼,义诊助人,故而行程期间不断有人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离小公子,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出来了?” “最近倒是常常遇到离修士,你们兄弟两人长得可真像啊!” 离星屿向着路人们一一温和点头,同时微笑问道:“我哥哥今日可曾来过这里?” “离修士今天没来,不过你要找他也容易,若是看到哪里聚着一大群年轻姑娘们,那离修士多半就会在附近。” 离星屿笑着与路人们告别,转头对墨尘愉快道:“我就说哥哥特别受欢迎吧!我们琴州女子美丽多情,希望哥哥别让她们伤了心才好。” “尘哥,你说哥哥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佳人,会不会哪天真对其中某位动了心?” “哈哈,也不知道哥哥是喜欢女子还是喜欢男子!不过现在喜欢哥哥的倒是既有女子又有男子,两边都……” “欸,尘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药园马上就到了,一会儿我给你检查一下。” 墨尘沉着脸,冷声道:“不必,我没事。” 听言,离星屿不走了,他拉停墨尘:“尘哥,你不要老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有什么事儿你不能告诉我吗?你总是这样自己硬撑着,我、我真得很担心!” 墨尘不言,他注视着面前的这张脸,这张脸上唯一与离星遥不同的便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样的表情从来没有在星遥的脸上出现过,星遥太要强了,即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绝不肯表现出来。 如果哪天星遥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了,那可怎么办…… 墨尘快速甩甩头,赶走脑中的乱想,他将衣袖从对方手中抽回,语气和缓了些:“我真没事,快走吧。” 两人在沉默中继续前行,一刻钟后,抵达了离氏药园。 门童一见来人是自家少爷,立刻启门迎接。 离星屿带着墨尘步入园内,一股混合着草药清香与新泥芬芳的自然气息向着两人扑面而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纵横交错的青石小径,将药园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多块区域,低矮的木制栅栏,又在各个区域划出了不同的药田。 东边的药田里,大片的白芷正肆意生长,伞状的白色花序高高挺立,宛如一片白色的花海在微风中泛起层层涟漪。 沿着小径前行,西边的药田种满了凤仙花,硕大的花朵娇艳欲滴,红似火,粉如霞,白若雪。 药园的中央,有一方清澈见底的小池,池中荷叶田田,池边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垂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离氏的药园占地甚广,园内布局尤为清幽雅致。 若是有情,此地便是一处极好的约会之所,赏景谈心,耳磨私语,万不会被旁人扰兴。 可惜此时漫步于间的二人,却是无情。 瞧久了墨尘那一脸的兴致恹恹,离星屿也觉得无趣了。 他略作思考后,对墨尘道:“尘哥,别看这些寻常药植了,我带你去看些稀罕的吧,你一准没见过。” 墨尘无所谓地道了句“都行”,而后跟着离星屿走向了小径深处。 七拐八拐后,两人来到了药园的隐秘角落,此片区域被一张金色巨网通体笼罩。 金网之外,种着一圈半人高的怪异蓬草,蓬草呈深绿色,叶片狭长卷曲。 墨尘虽是个废物修者,却也认得出金网是术法凝结成的防御屏障。 但令他不解的是,那些怪异蓬草为何是种在金网之外,而不是种在金网之内?难道那些草也是用来防御的? 他这边正在疑惑,却见另一边,离星屿已经开始解衣。 墨尘:“你干什么?” 离星屿不回答,只把脱下来的外衣搭在墨尘肩上:“帮我拿一下。”说完,他又准备解亵衣。 墨尘别开脸,不悦道:“离星屿,你到底要干嘛?” 离星屿脱下亵衣,拿回外衣,对着坚决不正眼看自己的墨尘调笑道: “天天要看你身体,我都没说什么。偶尔看一下我的,你倒不乐意了?” 墨尘:“……你快点穿好衣服。” 离星屿:“穿完了,你转回头来吧。” 见墨尘不转头,离星屿便自己走到他另一侧:“我准备要扔衣服了,你不看,我不就白脱了吗?” 墨尘看着离星屿手里的亵衣,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扔了它?” 离星屿奇怪反问:“不扔这个,难道要我扔外衣?那我怎么回去?” 墨尘:“???” 离星屿:“尘哥,看好了!” 在墨尘诧异的目光中,离星屿将自己的衣物向着金网外的绿色蓬草们抛去。 当衣物距离金网不足半米之遥时,蓬草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原本垂着的柔顺草叶忽而根根立起。 边缘带着不规则锋利锯齿的叶片们,犹如一把把长镰,只在刹那间,便将飞过来衣物撕得粉碎。 墨尘大为惊讶:“那是什么植物?怎会如此厉害?” 看终于勾起了对方的兴趣,离星屿面露喜色,认真讲解道: 第70章 “那是护门草,专门用来看守重要药田的。只要有外物靠近它们,它们就会快速报鸣,疯狂攻击,比守园人还有用呢!” 墨尘:“它们堵在这里,你们自己怎么进药田?” 离星屿:“看着。” 离星屿自信地走向护门草,随着距离的渐近,草叶开始狂躁摇摆。 在蓬草再次发动攻击前,离星屿缓缓开口,唱起一首舒缓的乡音小曲。 他的声音柔和清澈,如春日暖阳透过阴霾云层,照拂在每一根躁动的茎叶上。 渐渐地,他面前的蓬草重新变得温和,任由哼着歌的造访者随意抚摸。 离星屿朝墨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上自己。 墨尘走近后,离星屿持腰牌打开了金网,两人踏入了离氏药园的秘区。 一进此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形似珊瑚的植株,其色泽温润如玉,根茎处泛着淡淡的荧光。再往里走,又见株株宛如仙子玉立的灵草随风摇曳。 “这是金璃珊瑚参,这是七彩忘忧芝,这是符文紫金掌,这是……” 离星屿边走边向墨尘介绍着药田里的各类珍奇,这些药植世所罕见,墨尘不仅没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在一片荆棘从前停下,指着低矮的植株问道:“这是什么?” 离星屿循声望去,待看清墨尘所问后,眸色晦暗几分,简单答道:“敛欲棘。” 墨尘盯着眼前的奇特药植,它们的枝茎很是丑陋,扭曲交缠,布满黑刺,但顶端开着的红花,却异常的妖艳动人。 察觉墨尘被红花吸引,想要俯身去嗅,离星屿快步挡在他的面前。 离星屿道:“尘哥,你不要乱碰此物,这东西很危险。” 墨尘:“它也会攻击人?” 离星屿:“算是吧,不过是攻击人的心智。” 墨尘:“何意?” 离星屿:“此物为药时,少量使用,可以疗伤镇痛。但若用得计量多了,便会放大服用者的心底欲念,令他们精神出现问题。” 墨尘:“我又不吃,只是闻闻也不可以?” 眼见墨尘还想去看敛欲棘,离星屿拉走他:“尘哥,咱们逛半天药园了,你也该累了。我带你找地方坐下歇歇吧。” 墨尘不置可否,只又一次把衣袖抽回,板着脸,对离星屿说起了过去离星遥常对他说得话:“走路就走路,别总拉拉扯扯的。” 离星屿微怔一瞬,接着和颜悦色地微笑起来:“好,那你跟紧我,我们又要路过护门草了。对了,不如我教你唱对付它们的小曲吧?” 墨尘摇头,表示完全不想学。 离星屿遗憾道:“那好吧,本来还想着以后带哥哥来这儿时,让你给他露一手呢,看来是不可能了。” 墨尘:“……教我吧。” 离星屿心中轻笑:果然只要搬出哥哥,这人就变得好拿捏了。 “尘哥,跟我唱,翠蔓柔枝霭晴光……” “翠、翠蔓……柔枝霭、霭……” “别紧张,仔细看着我,翠蔓柔枝霭晴光……” “翠蔓柔枝霭晴光……” “风雨不经落秋凉……” “风雨不经落秋凉……” “尘哥,你唱歌声音很好听,下次再教你首情歌吧?” “不学。” “哈哈,别说得那么绝对!来,继续跟我唱,与卿相逢在河央……” “与卿相逢在河央……” 第59章 琴州行-望君之子2 离开离氏药园时, 已近黄昏,墨尘早就惦记着回府等离星遥了,可离星屿却用各种理由将他一拖再拖。 返程途中, 墨尘看到街面陆陆续续挂起了花灯,周围行走着许多成双成对的情侣, 他们举止亲密,言笑晏晏, 惹人羡慕。 一路上, 他看到许多年轻人在向同行者赠送白色花枝, 赠予者目中含情,收到者面上露羞。 他不由奇怪道:“离星屿, 他们在做什么?这是什么习俗吗?” 离星屿朝着墨尘所指的方向望去,随即笑道:“他们那是在含蓄告白呢。” 墨尘:“告白?” 离星屿:“嗯,那些白色的花是栀子花, 送此花便是‘赠君栀子,望君知子’的意思。若两厢有情, 被告白者就会将此花别在自己发上,以示接受心意。是不是还挺有情趣的?” 墨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少顷,又问道:“从哪里可以找到那种花?” 离星屿转着眼睛, 瞧着墨尘:“前面就有卖的,要我带你过去看看吗?” “嗯。” 墨尘被领到了花摊前, 他望着面前一枝枝被精心包好的莹白栀子花,心生喜爱。 若是将此花送与星遥,那星遥会不会也能懂我心一二? 离星屿见他看得入神,便向花摊老板问道:“多少钱一枝?” 老板:“二十文。” 离星屿转向墨尘:“尘哥,这花不贵, 才二十文。你要买吗?” 墨尘回神,继而语塞,恍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凡界的货币! 这可如何是好? 略略思索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挂饰,此物整体造型类似一只灵动游鱼,主体部分由五色细绳编制而成,鱼目嵌着两颗不知材质的黑石。 他用手指在鱼目上轻轻辇动了几下,整条游鱼立时变得微光闪闪,香气四溢。 墨尘将挂饰举到老板面前:“我拿这个跟你换可以吗?你把这个佩戴在身上,夏日可驱蚊虫。” 老板瞅着墨尘手中之物,一时摸不准价值,犹豫道:“公子,你这东西我不认得,还是给我银钱吧。” 老板不想要游鱼挂饰,离星屿却颇有兴趣,他问墨尘:“尘哥,你这个是法器吗?” 墨尘:“差不多吧。” 离星屿:“灵渊宗的?” 墨尘:“自己做得。” 离星屿惊道:“你会做法器?都能做什么样的?” 墨尘:“……” 见墨尘又不答话了,离星屿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你把这个法器给我吧,我换钱给你。” 墨尘:“好,给你。” 离星屿:“先别急,我跟你换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墨尘:“什么条件?” 离星屿:“从现在起,你要改口叫我‘星屿’,人前人后你都要这么叫,当着哥哥面也要叫!” 墨尘极为不解:“为什么?” 离星屿巧笑道:“你只说答不答应吧?不答应咱们就走。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栀子花可不是天天都有卖的,是吧,老板?” 老板点头:“我明日确实不会再摆这些栀子了,毕竟过了今天,这种花就不好卖了。” 离星屿:“尘哥,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有什么好迟疑的?算了,不勉强你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说完,离星屿转身便走,动作干脆。 “……星屿。” 墨尘在他身后勉强叫了一句。 离星屿满意回头,接下了墨尘手里的挂饰,而后从荷包中取出碎银,递给老板:“给我两枝花,不用找钱了。” 拿到花后,他转向墨尘:“你要一枝还是两枝?” 墨尘:“一枝。” 离星屿将一支花放入墨尘手中,自己拿着另一枝花,笑眼弯弯地看向对方:“谢谢你送的花。” “?!”墨尘震惊,急道:“那是你自己买的,不是我送的!我从来没有打算要送你花!” 离星屿摇着花,边迈步边笑道:“你又没说要买几只花,这些花都是你用法器换来的,当然都算你买你送的了!这一枝我收下了,至于另一枝你想送给谁嘛,我就管不着啦!” 墨尘懵了,赶忙追上他:“要是都算我买的,那你把花还给我!” 离星屿:“我不!哪有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 - 离府。 踏入府门后,离星屿以要换衣为由与墨尘分开了,后者松了口气,心道终于摆脱掉他了。 墨尘快步走向离星遥居住的东厢,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对方房间是空的,这个点离星遥一般还没有回来。 墨尘拿着栀子花,满心欢喜地等在院中,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落尽,华灯初上,他想见得人一直都没有露面。 不应当啊!墨尘逐渐变得心急。 星遥很少在外面用晚饭,此刻该回来了才是…… “墨尘!你怎么在这儿!” 带着几分恼火的朗音从院外传入。 墨尘惊喜地迎上去:“离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离星遥瞧着面前人对他的一脸期盼,火气消了下去。 他点着墨尘的肩膀无奈道:“什么叫我终于回来了?是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在你房内等一下午了。” 墨尘:“你早回来了?” 离星遥:“嗯,中午就回来的。黄景翌他们说今日是民间的七夕节,晚上城中会有灯会,我们约好了届时去赏花灯。” 第71章 墨尘脸上显出失落:“你晚上还要出去?” “对啊,”离星遥凑上前,抬头望着那双喜欢的眼眸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听府里人说你可以外出了。” 星遥在邀请我? 墨尘心头一动,眉眼间落满柔情:“我要去。以后你去哪儿,我都要跟你去。” 离星遥被这话说得脸颊发热,他后退一步,别过眼去,不好意思再同墨尘对视:“那咱们赶紧去喊星屿吧,过会儿其他人该到离府了。” 墨尘拉住他,声音紧张:“先等等……离师弟,我有东西要送你。你……先把眼睛闭上好不好。” 离星遥心跳加快,闭上眼睛,小声抱怨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墨尘不说话,温柔地捧起离星遥的双手,将“知子心”放入他两掌之间,而后握着他的手缓缓合十。 “好了,睁眼吧。” 离星遥打开双掌,只见自己掌心躺着一枝盛开的栀子花,素净淡雅的颜色像极了墨尘身上的衣服。 他将花拿到眼前细看,随风带起馥郁甜香令人欢愉。 离星遥面上微红,笑着问道:“怎么想起给我送花来了?” “哥哥!” 不待墨尘作答,离星屿的声音突然闯入院内。 墨尘眼色不好地转向离星屿。 离星屿表情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对离星遥说道:“景翌、茂轩他们来府找你了,我让他们先去前厅等着了。你和他们约了晚上去街上赏灯?” 离星遥:“是啊,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离星屿为难道:“我们都出去的话,那尘哥就要自己留在府里了……” 离星遥:“墨尘也跟咱们一起去。” 离星屿表情更加为难:“可是尘哥今天在外面呆得时间已经很长了,若是再出去会给身体造成负担。” 他自责道:“我忘记今天城中有灯会了,若是早知你晚上会有安排,我白日就不带尘哥出门了,这样他就能跟你去赏灯了。哥哥,真是对不起。” 离星遥走过去拍拍弟弟,安慰道:“说得什么话,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带他出去也是好意。是我自己临时起得兴,没有早跟你们商量。” 墨尘望向两兄弟中的一人,语气恳切:“我状态挺好的,一点都不累,让我和你去吧。” 离星遥看着墨尘,心中遗憾,但还是强作玩笑: “墨师兄,乖乖听大夫的话,今晚老实在府里呆着吧!要是觉得无聊,便早些睡,说不定还能梦到花灯呢。” 墨尘听罢垂头不语。 离星屿再次开口:“哥哥,我留下来陪尘哥吧。那些花灯样式年年都差不多,我早就看腻了,况且白日走了许久,我有点累了。” 考虑到弟弟自小的虚弱体质,离星遥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互相做个伴也好。” 墨尘:“……” 离星屿向院外扬扬头:“哥哥快去吧,他们都在等你呢。放心,我会照顾尘哥的。” “好。” 离星遥准备动身,忽又想起手中还拿着栀子花,他问墨尘:“对了,这花你是从哪儿摘得?” 墨尘:“买得。” 离星遥:“买得?你哪来的银钱?” 墨尘:“你弟……” 离星屿微笑看他。 墨尘:“……星屿付得钱。” 星屿? 听到这个称呼,离星遥胸中涌出一股酸意。 墨尘与自己相处了那么久,到现在还只是客气地喊自己一句“离师弟”。 他和星屿才认识了一个月,就叫得这么亲切了? 不对,不对!离星遥及时叫停自己。 墨尘一向不爱跟人打交道,他好不容易愿意去结识新朋友,自己应该替他高兴才是,怎么还能因为称呼问题纠结起来了。 可即便是在心里进行了自我劝告,离星遥还是不由地抬眼望向墨尘,想让对方也唤自己一声“星遥”。 但离星遥到底脸皮薄,这种话他根本说不出来。若是墨尘不愿意主动改口,那他便也不会主动提要求。 他将栀子花放回墨尘手中:“我带着出门不方便,你找个瓶子插起来吧。我走了。” 离星遥离开后,墨尘依旧站在原地,他垂着眼,轻轻转动着那枝送出去又回来了的花。 一旁的离星屿温声问道:“尘哥,你买花是要送哥哥的?你喜欢我哥哥?” 墨尘不言也不答。 离星屿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声时,声音听起来很失落:“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关系要好的师兄弟呢,没想到你对我哥哥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你的花送成功了吗?” 墨尘还是不说话。 离星屿看向墨尘手中,自顾自继续道:“如果成功了,哥哥今晚就不会和别人出去了吧。尘哥,哥哥对你好像并不是那种……” 离星屿欲言又止,似是害怕把实话说出来,会伤了眼前人的心。 他叹了口气,又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如果哥哥一直只拿你当朋友呢?尘哥,你别不说话啊,你这样好让人心疼。要不要我陪你在府里走走,散散心?” 在离星屿“耐心”的等待中,墨尘终于开了口:“你知道哪里能找到花瓶吗?” 离星屿:“……跟我来。” 第60章 琴州行-望君之子3 琴州城里, 如墨夜幕被漫天灯火映得通亮。 街头巷尾,华灯高悬,形态各异, 有奔月玉兔,有威风麒麟, 更有缱绻牛郎会织女。 被两岸彩灯照得粼粼波光的内河之上,一艘画舫悠悠前行。舫中, 一群年轻公子们身着华服, 或坐或立, 谈笑风生。 离星遥站在船侧,端着酒杯凭栏而望, 目之所及处皆是莲花红灯,盏盏水灯顺流而下,宛如点点流萤伴风翩舞。 人间灯会, 当真是美啊!可惜墨尘看不到…… 正思间,就听有人唤他:“星遥, 快来坐下,一会儿要过桥了。” “好。” 离星遥返身,坐回众人中间,不等与新友们闲聊几句, 忽而有枝花从桥上抛下,恰恰巧巧落在他怀里。 他仰头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羞涩跑开。 还未等离星遥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多的鲜花从天而降,接二连三地掉在他身上。 一趟水桥过完,离星遥满身满怀都是花。他疑惑极了,不明白桥上的男男女女们, 为什么要朝自己扔花。 离星遥随手拿起其中一枝,只见此花正是墨尘送他的那种。其实他方才在街上时,就已经瞧见许多年轻人头上都别着同样的花。 他双手摊着一堆花,问同伴们:“这是什么情况?琴州流行给远客送花?” 同伴看他这幅无知懵懂的样子,立时笑作一团。 方羽之问他:“星遥,这是什么花?” 离星遥:“栀子花啊。这花有什么特别的吗?” 齐茂轩笑道:“栀子,栀子,谐音‘知子’。你可曾听过有种说法叫‘赠君栀子,望君知子’?” 离星遥迷茫摇头。 黄景翌从他身上取下几朵花,晃着花枝悠然道:“茂轩说得太文绉绉了,简单来说,向你送花的那些人是在跟你诉情求爱呢!这是我们当地很常见的表白方式。” 表白? 离星遥心里咯噔一下,那墨尘送自己栀子花也是这个意思吗? 不行,回去一定要找墨尘问个清楚! 离星遥没有想过,若是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自己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心中莫名欢喜,连带嘴角都不自觉扬了起来。 黄景翌见他面中含笑,神情游离,半玩笑半认真道:“星遥,你喜欢栀子花?那一会儿下船,我也给你买一枝好不好?” “黄景翌!你不要每次都想自己搞特殊,要买也是我给星遥买!” “凭什么是你,应该是我!”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说好了要买就大家一起买,要不就都别买……” 离星遥没在意同伴们闹得什么,他望着周围的美丽花朵,心道这里的哪一枝他都不想要,因为他已经有了一枝最喜欢的。 他叫停众人,心情愉快地说道:“别吵了,你们再多给我讲点栀子花的事。” - 花灯才赏了一半,离星遥已经心不在焉。 在迫切想要见到墨尘的情思下,他提前结束了夜间的游玩,与友人们匆匆告了别。 一入府门,他便直奔墨尘所住的客房而去。行至中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打断了他的脚步。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星屿?墨……” 离星遥刚要问墨尘在不在房间,却见弟弟发间别着一朵醒目的白色栀子花。 “星屿,你头上的花是哪来得?” “你说这个?”离星屿爱惜地抚着发间花,“尘哥下午送得。我们回来的路上,他见有行人互送此花,便也想送我一枝。” 第72章 “他可有趣了,明明是我出得钱,他却偏要说算是他送我的。那我就跟他说,我再出一份钱,你也‘买’一枝送给哥哥吧……” 离星遥怔怔道:“是你让墨尘买花送我的?” 离星屿表情坦然:“对啊。既然他想送花,自然就不能偏心,送了弟弟,也要送哥哥!” 离星遥低了眼:“星屿,你知道送栀子花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离星屿皱眉思索起来,“啊!是说那个呀!哥哥想多了。” “尘哥就是看见别人送花,觉得新奇,才想给我送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戴也只是……只是觉得过了今天花开得就不好了,既然尘哥送了,就戴给他看一下吧。” “这样啊……” 离星遥胸口酸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侧目间他望到了弟弟腰间挂着一枚熟悉的配饰。 他指着那枚游鱼问道:“也是墨尘送得?” 离星屿点头:“嗯,白日在药园时,尘哥说植物多的地方,蚊虫也多,于是就给了我这个法器。” “尘哥还挺贴心的,不过这应该只是为了感谢我这几天的照顾吧。” “对了哥哥,尘哥什么法器都能做吗?” 离星遥没什么精神地答道:“大概吧。我也不知道他都能做什么。” 离星屿打量着离星遥的神情,又问:“哥哥,你往这个方向走,是要去找尘哥?” 离星遥耸了耸肩:“不了。我累了,准备回房了。你也早休息吧。” 离星遥微笑:“好,晚安哥哥,做个好梦。” 与弟弟分别后,离星遥梦游般地走回了房间。 他独自坐在桌前,心里很不是滋味。 呵,我在期待什么? 幸好没有去问墨尘,不然我和他都该难堪了。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打断了离星遥的独思。 离星遥不用猜就知道门外是谁,这种时间点,除了墨尘不会有别人来找自己。 但他现在很不想看到他。 “咚咚咚。”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接着门口传来了一句:“离师弟,你在吗?” 离星遥沉了眼,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应声:“进来。” 墨尘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只插着白花的淡雅花瓶,眉眼间皆是笑意。 离星遥冷眼瞧他,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墨尘微微讶异,星遥出门的时候心情还很好,怎么回来后变成了这样? “我把花插好了,给你送过来。” 离星遥瞟了一眼那枝几刻钟前还很喜欢的栀子花,冷淡道:“放那儿吧。” 墨尘将花瓶摆在了离星遥面前的桌上,他望着对方冷冰冰的脸,原本有一肚子想说得话,此刻再难开口了。 离星遥瞥向静立在自己旁边的白衣人,不悦问道:“你还有事?” 墨尘想了想,说起了旁的:“离师弟,最近怎么不见你戴我送得那块玉佩了?” 离星遥正在气头上,懒得解释是把玉佩仔细收起来了,直接简单道:“不想戴了。” 墨尘闻言,默默垂眼。 离星遥看见他这个样子更来气了,腾地站起来,将他往门口推去:“你没事了就回去!” 墨尘反向握住离星遥推来的手,不解道:“离师弟,你怎么了?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吗?” 离星遥凶道:“管你什么事!出去!” 墨尘不动,他含情地注视着离星遥,握着的手又紧了几分:“你不说,我就不走。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好吗?” 离星遥顾着他的伤势,也不敢用力去推他,与之对望间,自己渐渐消了一点气,忍不住向他求证道:“你下午买了几枝花?” 墨尘楞住,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他犹豫了一下,离星屿那个理论有点把他绕住了,实际该算一枝还是两枝? 见他没立刻回话,离星遥心中有了断数,火气顿时上来了。他用力抽开手,指着门口道:“你给我滚出去!把你的花也拿走!” 墨尘心惊,眼神受伤地问道:“你不喜欢我送的花?” 离星遥吼道:“不喜欢!你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要再跟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都不喜欢!” 墨尘踉跄后退,无言地转了身,艰难地向外迈起步子。 “墨尘!” 离星遥忽然喊停他。 墨尘回头,极力不让离星遥看出自己眼圈红了,他试图张口再跟对方说点什么,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没开口,离星遥却开口了:“以后晚上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当然,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了!听明白了吗!” 墨尘掐着掌心,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墨尘走后,离星遥看到了桌上那只对方没带走的花瓶,他望着瓶中的花,想到得却是离星屿头上的花。 谁稀罕你这顺带送的破花! 离星遥赌气似得猛地打开了窗户,抓起桌上的花瓶,抬手就要往外扔。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松开。 他将花瓶放回原处,自己颓然地坐回了桌前。 不过是场乌龙罢了,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又为什么会……这么失望。 - 在离府的另一端,墨尘独自走在庭院中,想不明白星遥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转了态度。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还是真得只是因为星遥不喜欢自己的花……和人。 星遥是在外面知道了栀子花的含义,所以才生气了,不想要它了? 也不想让我再靠近他了? 墨尘颓然地低头走着,转了一圈,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东厢的入院口。 他定定望着对面房间明着的烛火,他心上人的影子映在窗上,隔着一层纸,相距那么远。 “尘哥?” 墨尘身后传来一声低唤,他不情愿地回了头。 离星屿微笑看他:“这么巧?你也出来散步?啊不对,你是来给哥哥送插花的吧?” 墨尘:“……” 离星屿瞧瞧他手里,又瞧瞧院内:“已经送出去了?怎么样?哥哥喜欢吗?接受你的心意了吗?” 墨尘一言不发,眸色不明地看了离星屿一眼,而后径直离开。 待到他走远后,离星屿轻笑着将藏在袖中的栀子花,随意地丢进了附近的灌丛。 第61章 琴州行-错位心意1 翌日。 翌日。 辗转难眠, 只得彻夜打坐的离星遥,终于等来了天明。 他此时心情已然平静下来,开始后悔昨晚冲墨尘一通发火。 毕竟墨尘从来都没有明确表示过, 对自己有那种想法,是自己多思多虑了。 可这也不能全怪自己, 谁让墨尘平时说话、做事的方式那么暧昧!很难不令人想多想歪! 但不管怎样,自己昨晚把话说成了那样, 又将墨尘轰了出去, 墨尘就是脾气再好, 也该生气了吧。 啧,总感觉再见面会很尴尬啊。最近几天还是先别见了。 离星遥一边这样想着, 一边打开了房门,却见房门外早有一个白衣人等在那里,不是别人, 正是墨尘。 四目相望间,离星遥脸上有几分不自然, 反是墨尘表情如常,一见门内人,便立即露出淡淡浅笑。 “……” 离星遥眉心微微蹙起。 墨尘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难道昨天的事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 只有自己纠结了一个晚上? “墨尘……” “离师弟……” “你先说吧。” 墨尘笑得温润。 见他这幅模样,离星遥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最后随便问了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墨尘认真道:“找你。如果晚上不能来找你的话,那我白天还可以来吗?” 离星遥:“……” 墨尘:“离师弟,你不说话,是还在生气吗?” 离星遥:“……” 离星遥沉默地盯着眼前人,片刻后, 实在忍不住了,上手去捏对方脸颊:“墨尘!你一点脾气都没有吗?” 墨尘任他怎么闹腾自己,只眼神柔和地望过去,温声哄道:“对你,从来不会有。离师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离星遥停了手:“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这样倒是显得我……算了,说吧,找我干什么?” 墨尘:“你今天还要出门吗?带我一起吧?” 离星遥:“我午后要去蹴鞠。你跟我过去,也只能在旁边看着,会很无聊。” 墨尘:“我不怕无聊,只怕见不到你。” “你!” 听到墨尘又在讲这种语意不明的话,离星遥瞪向他,窝火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末了气得别开眼,嘟囔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墨尘低声道:“在说我的心里话。”看离星遥脸色不对,他马上又改口:“离师弟,你别不高兴。我不说了,不说了。” 第73章 离星遥:“……你一大早是来气我的吗?” 墨尘摇头,眼巴巴望着对方:“我今天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吗?” 离星遥向来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啧声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墨尘立时又笑意满满:“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离星遥:“现在……嗯?” 墨尘:“怎么了?” 离星遥:“没事,刚才院外有个黄衣服的人一闪而过,看起来有点像星屿?可能是看错了吧,要是星屿怎么会不进来呢。” 离星遥并没有看错,方才躲在院外角落里的人,正是带着药箱的离星屿。 今日清晨,离星屿以检查身体为由,去客房找墨尘,扑空后便来了离星遥这里,结果恰好赶上了两人和好的一幕。 见此,年轻的医者没在院外多做停留,当即回到了自己的别院,从药箱中取出了几枚银针,朝着自己的面中扎去。 半个时辰后,他换了身行头,再次走出别院。 此时的离星遥正带着墨尘在府内池塘边闲逛,他手中端着一碟鱼饲,一边走一边向水中抛洒,引得七彩胖鲤不断跃起,池面泛起朵朵涟漪。 离星遥瞧着瞧着起了玩心,转头对墨尘道:“我教你个小法术吧?” “好啊。” 墨尘眉眼弯起。 “选条鱼。” “嗯……那条红的。” 离星遥慢速掐诀起咒,以二指点向水面,水面霎时溅起半米之高的水花,水花中央托着一只水球,水球中裹着墨尘选中的锦鲤。 离星遥将锦鲤放回水中,对墨尘道:“学会了吗?你来试试。” 墨尘记忆极好,他仿照着离星遥方才的动作来了一遍,咒语和手诀分毫不差,可水面却是全无反应。 离星遥纳闷,按说此术极为初级,但凡有点修为,就应该能够操纵才对。 离星遥转向墨尘:“你再来一遍,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者没有立即照办,反是将手伸到对方面前:“可能是手决错了。离师弟,你手把手指导我吧,说不定那样我就能学会了。” 离星遥狐疑:“我看你刚才手部姿势好像挺对的。” 墨尘:“这会儿有点忘了。” “行吧,我只教一次啊,用心学。” “嗯。” 离星遥执起墨尘双手,墨尘的手比他的要大一些,手背光滑,掌心温热,十根长指骨节分明。 他揉了揉墨尘没有任何老茧的手指根部:“一看你就没怎么好好练过剑。” 墨尘点头承认:“学不会。” 离星遥斜白一眼:“你不练当然不会。好了,我要开始教了,你要是连这个也学不会,午后就别跟我出去了!” 说罢,离星遥托起墨尘手腕,以拇指抵在腕心:“御水诀的手势始于腕间,起势要灵活,不可用蛮力。” 接着,他手指上移,以小指勾住墨尘小指,带着对方翻转划弧:“动到此处时,缓缓将法力注入指尖……” 与离星遥的专注教学不同,墨尘表面佯装仔细聆听,实则目光始终黏在对方脸上。 离星遥让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尝试,他偏故意不将手姿摆对位置,迫使离星遥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新与他十指相扣。 几番复教后,离星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略带恼怒地抬起头,却见上方人一脸无辜地望向自己。 “离师弟,我好像还是不太懂。” 墨尘先声夺人,他借着低头去研究两人手部动作的幌子,凑离星遥越来越近。 近到离星遥感觉墨尘发丝都落在了自己的颈间,弄得自己脖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离星遥红着脸沉声道:“墨尘!你是在认真学法术吗?!” 墨尘侧过脸,在对方耳边轻声吐气:“嗯,很认真。” “哥哥,尘哥,你们在做什么?” 离星屿的声音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 墨尘:“……” 离星遥想转身,可墨尘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无奈他只能回头对弟弟说:“在教墨尘法术……” 这一回头看不要紧,离星遥吓了一跳,他迅速甩开墨尘,快步行至弟弟跟前,紧张问道:“星屿,你的眼睛怎么了?” 墨尘疑惑,跟着转了身,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只见离星屿今日穿了一件与离星遥同款同色的绛紫色圆领袍,眼部系着一条质地极为轻薄的白色纱绢,遮住双眼后,此人看起来简直与离星遥一模一样。 离星屿面向近前的离星遥微笑道:“犯了点旧疾,不打紧的。只是暂时不能见强光,过阵子就好了。” 旧疾? 离星遥想到了上次接风宴时,伯父就曾提起过,星屿可能会犯旧疾。 虽然已提前有过心里准备,但实际看到弟弟发病,他还是担心极了,他问离星屿:“去给伯父看过了吗?伯父怎么说?” 离星屿淡淡道:“看过了。伯父也说过段时间就会好。” 离星遥稍稍放心:“那就行。” 离星屿不愿多聊眼疾,他望着墨尘方向,奇怪问道:“哥哥,你方才说在教尘哥法术?可尘哥不是你师兄吗?通常都是师兄教师弟,你们怎么反过来了?” 离星遥也瞅向墨尘,挑眉戏谑道:“我墨师兄情况特殊,不能以通常眼光看待。” 离星屿笑着接话:“是哥哥情况特殊吧!哥哥从小学得肯定都是最精深的,你会的旁人不会也正常。” 离星遥心中默想:那是星屿你不知道,今天这法术,旁人都会,单就墨尘不会! “墨尘!”离星遥冲数步外的白衣人喊道,“教你半天了,试试吧!要是再失败了,看我不收拾你!” 墨尘忐忑点头,谨慎地掐诀念咒,将方才所学所记一一精准施展。 不出所料,水面依旧毫无动静。 对于这样的结果,墨尘其实并不意外,他早知自己成功不了。 他在学习术法方面的资质与普通常人无异,说白了,就是压根没有。 就算手诀口决全都做对念对,也根本不可能正常施法。 让他做出一个有相同效果的法器,他可以做到,但若让他直接施法,那绝对没戏。 在灵渊宗的这些年,他早明白了自己大概不具备修仙习道的身体条件,宗门教得东西他一样也学不会,能有如今这点修为,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故而在离星遥提出要教他的时候,他想得不是能不能学成法术,而是一定要把握住眼前这个可以与星遥亲近的机会。 昨夜离开东厢后,他独自想了一夜。 如果贸然示爱会让星遥反感排斥,那自己就继续慢慢来,一点一点地靠近星遥。 也许总有一天,星遥会接受自己,哪怕……哪怕只是因为习惯了。 与墨尘的平淡反应不同,离星遥很不能接受当前的施法结果。 毕竟这种程度的术法对于他这样的天才而言,属于看一眼就应该会的东西。 怎么可能会一再失败? 刚刚墨尘施法时,他仔细留意过了,墨尘的步骤没任何问题,可如果施法步骤没问题的话,那就是施法的人有问题了! 他眯着眼睛盯向墨尘,被盯者眨着眼睛,尴尬回笑。 “还笑!”离星遥走近墨尘身侧,戳戳对方脑门,“之前听宗门里的人说你全无天赋,我还不信,看来真是这样!你究竟怎么通过得入宗考核?谁把你招进来的?” 墨尘温声回道:“你父亲。” “我父亲?” 离星遥诧异,直直看着墨尘。 他竟是父亲收的弟子? 难怪他之前会想知道我父母的死因,原来是有这层因缘在。 离星遥表情逐渐和缓下来,想到父亲、母亲,他心中总会一片柔软。 而另一侧的离星屿,纱绢之下的眼睛却变得阴郁。 离星屿用听起来与平日无异的嗓音问道:“尘哥,你是说我父亲明知你没有修道天赋,却依旧把你留在了灵渊宗?” “嗯。” 墨尘冲离星屿草草点了个头,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离星遥:“离师弟,虽然没成功,但我真得用心学了,你出门时不要不带我。” 不待离星遥作答,离星屿先插话问道:“哥哥,你们要去哪儿?” 离星遥:“我午后约了人蹴鞠。至于墨尘……呆在府里练法术吧!” 墨尘着急,眼神央求:离师弟…… 离星屿主动替他说起好话:“哥哥,你看尘哥都快急死了,你就带上他吧。正好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离星遥瞧向一脸迫切墨尘,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浅笑,轻哼道:“好吧,那我就看在星屿的面子上,带你去吧……” 第62章 琴州行-错位心意2 午后, 骄阳高悬,金色光辉倾洒大地。 十几个年轻公子聚在绿茵之上,各个神采奕奕, 眉宇间尽是朝气。 第74章 一见到迎面走来的三人,为首的几个活跃者立刻嬉笑着围了上来。 “星遥你总算来了!” “星屿?你终于舍得出来啦?眼怎么了?” “墨修士也来了?真是稀奇!” 剩余等候的众人也渐次走了过来, 有人提议道:“既然加了人,咱们就重新分队吧?” 人群中马上有人反对:“少来!我们这次好不容易抽到了跟星遥一组, 谁要跟你重新分队。” 同意与反对者们分作两边, 吵吵嚷嚷。 趁着众人喧闹之际, 黄景翌揽着离星屿走到一边,他瞟一眼另侧墨尘, 同离星屿耳语道:“你这是出来给他当护医了?怎么回事?还没搞定他?” 离星屿也瞟一眼墨尘,表情不屑道:“呵,早晚的事。” 见对方这般自信, 黄景翌低笑:“哈哈,也是。哪有人能拒绝得了我们星屿少爷?不过,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看上他?” 离星屿抱臂,语气不快:“我自有我的原因,你不必知道。你们这些天和我哥哥相处得很愉快吧?现在去哪儿、做什么都不提前知会我了。” 黄景翌听出他话里有气, 赶忙为自己开脱:“那是他们的问题!我可是一直都说要先去找你的!” 黄景翌顿了顿,看离星屿脸色稍有缓和, 忍不住又问起另一件心里惦记的事:“星屿,你说得那个事……当真吗?” 离星屿冷笑:“你有胆子就是真的。” 黄景翌:“那……” “星屿!” 不远处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两人的私语。 离星遥冲弟弟招手:“墨尘踢不了球,你呢?上不上场?” 离星屿快速换了表情,指着眼睛, 对哥哥微笑道:“我也踢不了,我陪尘哥在场边看你们吧。” “那好吧,”离星遥又朝黄景翌扬扬头,“景翌,走了,准备开始了。” “来啦!”黄景翌兴高采烈,他拍拍离星屿,“我先过去了啊,回头再聊。”而后快步离开。 被晾下的离星屿眼色晦暗不明,他转身向着同样被晾下另一个人走去。 站在蹴鞠场边的墨尘,着一袭素白长袍,身如松风,静若水月,其人茕茕孑立之态,与场内奔跑的开朗青年们完全是两种不同风貌。 “尘哥。” 离星屿语调柔缓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墨尘侧目,虽知来人是谁,但乍一看,还是被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晃了一下,像,实在是跟星遥太像了。 他简单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绿荫场上,去望那个他真正在意的人。 蹴鞠场上的离星遥与演武场上的离星遥一样光彩夺目,他身姿矫健,笑颜明媚,火红发带随风而舞。 虽是没有使用任何修习功法,只是像普通人一样腾跃、拦截、传球、射门。 但那些潇洒漂亮的动作仍是同他的剑招一样,既灵活轻盈又威力惊人,不一会儿便引得场上惊叫一片。 离星屿淡淡道:“哥哥还真是不论在哪儿,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呢。” 墨尘含笑点头,由衷认可这个说法。 可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开始下沉,他发现常跟离星遥玩得那几个人,在蹴鞠过程中,对离星遥的举止很不规矩。 有的在传球、挡球时,对离星遥毛手毛脚。有的在卡位时,与离星遥身体紧贴,动作暧昧。 更有甚者,直接借着进球庆祝之名,与离星遥勾肩搭背,手掌不老实地在其腰间蹭来蹭去。 而最令墨尘不安的是,离星遥对此般种种全然没有察觉,半点也不认为对方的行为有何不妥。 离星屿默默观察着墨尘的反应,在墨尘脸色最黑时,适时开口: “尘哥,好像不太对啊!虽说蹴鞠时难免会有些肢体接触,但那几个人跟哥哥也太……也可能是我多心了,毕竟哥哥都没当回事。” 墨尘不接话,眼神阴沉地捱到了中场休息。 离星遥带着运动过后的愉悦感跑回两人身边,还没聊上几句,离星屿便借故去找其他朋友了,给师兄弟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弟弟离开后,离星遥凑近墨尘,笑问:“我踢得怎么样?” 墨尘情绪不高地回了句:“很好。” 没得到想象中的热情夸奖,离星遥略感失望,半开玩笑道:“你是不是都没认真看我比赛?” 墨尘表情严肃:“我一直都在看你,”他牵起离星遥的手,“离师弟,你别踢了,咱们回去吧。” 离星遥停在原地,奇怪道:“回去干什么?我还没踢完呢!你是不是在场边等无聊了?我早说过会很无聊的,你不听非要来。你要是实在觉得没意思,就自己先回……” “不是!我没觉得无聊!看你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无聊!” 墨尘一着急,音量提高了几分,可对上离星遥的眸子,语气又软了下来:“离师弟,你别让他们靠你那么近好不好?” 离星遥疑惑:“什么叫靠我那么近?你在说什么?” “那几个人,”墨尘点了几个名字,“他们蹴鞠时总对你动手动脚的,你没感觉到吗?” 离星遥简单回忆了一下,没想起什么关于“动手动脚”的情形。 其实他对此类同性接触,一直都不是特别敏感,只有墨尘是个例外,从一开始就是。 离星遥道:“你多心了吧?蹴鞠时有身体接触很正常。” 墨尘:“才不正常!那根本不是普通接触,他们那就是在借机占你便宜。他们找你蹴鞠也是别有用心。” 听他这样说,离星遥不悦:“别胡说八道了,踢球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回场上去了。你不想在这儿呆了,就回府吧。” 墨尘拉着离星遥不松手:“离师弟,你别去了……” 离星遥有些烦了,不知为何又想到了自己昨日自作多情的事儿,他没好气道:“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他将被握着的手举到半空,质问墨尘:“那你这又算什么?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是不是也在对我动手动脚?” “怎么?你碰我就是心思纯洁,别人碰我就是别有用心?” 墨尘无法辩解,毕竟自己也不是心思纯洁。 他的不解释,反而令离星遥更生气。 离星遥猛地抽出手,压着火道:“你看不过眼,就别在这儿了。马上回府。” 墨尘眼神固执:“我不回去,要回去你和我一起回去。” 离星遥终于恼了,喝道:“你自己走!” 这一声闷喝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离星屿匆匆赶了过来:“哥哥!怎么了?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离星遥与墨尘皆不说话,一个脸上带气,一个面色难看。 离星屿打起了圆场:“哥哥,尘哥在烈日下站太久身体受不住。不如我带他去附近的凉亭那儿歇一歇,等你们这边结束了,我们再过来跟你汇合。” 离星遥:“好,墨尘你跟星屿去吧。” 墨尘低声道:“我不去。” 离星遥:“那你回府吧。” 墨尘仍是摇头。 离星遥:“你想怎样?” 墨尘:“我想你跟我一起走。” “……”离星遥脾气又上来了:“你别无理取闹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老老实实地和星屿去一旁休息,我踢完球去找你。要么我就点了你的穴道,叫马车把你送回府里。你自己挑吧!” 墨尘:“……” “尘哥,”离星屿从旁劝道,“凉亭离这儿不远,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回来就是。” 见墨尘还杵在原地,离星遥抬起手指,作势要给他点穴。 墨尘无奈,只得丧气地跟着离星屿离开了蹴鞠场。 - 凉亭果如离星屿所说,没走多久便到了,可纵然距离再近,此处也无法瞧见蹴鞠场上的情况。 墨尘坐在亭中长椅上,沉默无言,焦躁不安。 离星屿也不说话,只是眼神爱怜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柔声开口询问:“尘哥,你和哥哥为什么会吵架?是因为景翌他们?” 见墨尘不答,离星屿犹犹豫豫地说道:“尘哥……哥哥对你有点不太公平。” “他对别人态度都很好,唯独对你是想凶便凶、想吼便吼,完全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可明明你才是对他最上心的那一个……” 墨尘冷淡打断他:“离师弟怎么对我,不用你管。” 离星屿:“我不是想管,我只是替你委屈。” 墨尘侧目,皱眉道:“你替我委屈什么?” 离星屿仰起那张此时看起来与离星遥一样的脸孔,探身靠近墨尘,朱唇轻启,声音蛊惑:“我当然替你委屈,因为我喜欢你,不愿见你难过。” 梦寐以求的容颜口中,吐出了梦寐以求的话语,但得到者并不觉得欢喜。 墨尘盯着离星屿,冷冷道:“喜欢我?为什么?” 离星屿继续探近:“尘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第75章 墨尘漠无表情地回道:“我不相信你对我一见钟情。” 离星屿:“为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 墨尘:“……” 离星屿贴在墨尘眼前,声线因饱含情意而微微颤动:“尘哥,你有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哥哥不喜欢,我喜欢。” 墨尘眉心拧得更深,声音更冷:“你明知我对你哥哥的心意,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些话?” 离星屿似是墨尘的无情伤到,惨然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哥哥情意深厚,你对哥哥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感情这种事不是我能左右的啊!自从认识你后,我心中、眼中便只剩你了!可你却总躲我,总不理我……” 遮目美男的嗓音中渐渐带上了哭腔,惹人疼惜的悲怨目光透过纱绢传向面前人,而他的面前人却默默地朝一旁挪了挪身子。 离星屿不给墨尘逃的机会,他又追近对方:“我也不断劝自己要冷静、要放弃,但我做不到!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忍不住要示好你!同为暗恋者,这种心情你会不懂吗?” 墨尘:“……” 眼看墨尘表情有所松动,离星屿接着道:“若你与哥哥是两情相悦,我自然会把这些话藏进心里一辈子。可是哥哥对你根本无意啊!” “你和哥哥的脾性相差太大了。哥哥只是乍看高冷,实际骨子里是个活泼爱热闹的,而尘哥你……那么安静。” “你们本质上就是两种人,你强行黏着哥哥也没有用,哥哥顶多只是把你当个朋友,还不是最喜欢的那种。”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比起你,哥哥其实更喜欢他那些新朋友,他与他们兴趣相投,他和他们玩闹时笑得多开心!” “所以即便是前阵子你最脆弱、最需要人陪的那段时期,哥哥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你,和他们出府尽情玩乐。因为哥哥心里,从来就没有你!” “既然你得不到哥哥的回应,那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呢?我会全心全意对你的,绝对不会像哥哥那样冷落你!” 离星屿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扑进墨尘怀里,趴在对方耳边软软地说: “尘哥,我与哥哥这样相像,你就是把我当作哥哥的替身,也、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够跟你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我不会介意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装着哥哥……” 墨尘用力推开身上的人,他快速站起,神情极为冷漠:“离星屿,你哥哥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能够替代他!他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都跟你没关系!你别再跟我说这种话了,也别再来烦我了。” 说完,墨尘头也不回地朝着蹴鞠场走去。 离星屿愤恨地摘下眼上纱绢,眼神阴鸷地注视着走远的背影。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拒绝过,他一向是勾勾手指便可以得到想要的人。 可今日,他已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墨尘竟然还是把他推开了? 哼,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了。 - 深夜,离氏药园。 玉面贵公子穿过金网,走进珍奇药田,手起刀落,割下一大捧敛欲棘。 正当他准备下第二刀时,背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夜巡的守园人惊讶道:“星屿少爷?怎么是您?您这个点来这儿干什么?您手里那些是……” 离星屿拿着敛欲棘镇定回道:“赵叔,雪儿今晚从高处摔下来了,全身骨头都碎了,疼得不停哀嚎。我不忍心它受苦,想要给它配点镇痛药,别的药材没有这个效果好。” 守园人仍有疑虑:“可您摘得也太多了,这个药量不是一只狗能用完的,就算是给人用……” 离星屿看看手中药草,脸上立时露出愁容,眼圈跟着泛红: “确实,我方才太心急了,没把握好下刀力度。你知道的,我养了雪儿六年,它跟我感情极深,我见不得它那么难受。这些多出来的药草,等回府后我就入库里。” 守园人放下心来,暗道星屿少爷真是善良,连只狗都照顾地这么用心。 这是离家的药园,离家少爷要取药材,守园人定然不会阻拦,不过临了时,他还是叮嘱道: “您可切记要尽快将这些敛欲棘入库锁起来,千万别让它们落到旁人手里。万一被心术不正的人拿到了,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离星屿微笑:“放心吧,赵叔,不会有其他人拿到它们的。” 守园人信任点头,护送少爷出园,半个时辰后,在他听不到的远方,一只狗儿发出了凄厉惨叫。 第63章 琴州行-妒心1 晨曦微光里, 白衣人如往常般走进东厢,轻敲里间房门。 听到声响后,屋内人轻快应道:“进来。” 和煦的暖光随着推门人一起欢喜跃入, 将整个房间照得亮亮堂堂。 离星遥此时正立在屏风后,嘴里叼着发绳, 含糊哼着小曲。 他知来者定是墨尘,听到人进来了, 倒也不避讳, 继续隔着屏风悠闲换衣。 可对侧的墨尘就没那么淡定了, 他一进门便被屏风上的影子牢牢拴住目光。 跟进房间的光线打在屏风上,恰能将内里的情况映得清清楚楚。 墨尘呼吸凝滞地注视着影中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松垮的寝衣自离星遥肩上滑落,他的视线顺着对方无遮拦的身形轮廓缓缓游走。 离星遥对此全无察觉,他利落地拿起今日要穿得便装, 微微侧身,弯腰提衣。 无意间舒展开的动作, 将极具诱惑力的肢体曲线暴露得更加彻底,惹得墨尘只觉口舌干燥。 换完衣服后,离星遥取下衔在口中的发绳,哼着歌走出屏风。 他扬手将披散长发一把拢起, 爽利地束成高绑马尾,几缕碎发垂落脸颊两侧, 给英气逼人的面容添上了几分随性。 整理好仪容的隽逸佳公子,抬眼瞧向清晨造访的白衣客,见那人局促不安,神情异样,不由纳闷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墨尘沉默半响, 哑音开口:“离师弟,你以后千万别让旁人那么早进你房间。” 离星遥莫名其妙,心里暗想,除了你还有谁会一大早就来? 他懒得向墨尘追问原因,顾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送杯近口,墨尘便也在他身侧坐下,目有所求地望过来。 “离师弟,你一会儿还要和他们出去?带我一起去吧。你已经好几天没带上我了。” “免谈。”离星遥断然拒绝,“每回喊你一起,你总是不到半日就开始沉脸生闷气,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这次一定不会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得。结果呢?你和黄景翌那天闹成什么样了?” “可是他确实太……” “行了行了,”离星遥不耐烦打断对方,“别再说你那些没根据的乱猜了。总之今天我是不会带上你的。” 听到此话,墨尘不再开口,心中倍感委屈。 瞧着他那副垂眼不语的模样,离星遥无奈又不忍,只得缓了语气:“你和他们彼此互不喜欢,别硬凑一块了。下次咱俩单独出去。” 墨尘不相信眼前人的许诺,摇着头,质疑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你的行程排得那么满,什么时候才能分出一点时间给我?” 离星遥道:“我说了有下次,就一定有下次。我今日已经同人约好了,没道理临时变卦。你要是实在想出门,就让星屿带你外出吧。” 墨尘仍是摇头:“我不想和他出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就让我跟你去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些人可以呆在你身边,我为什么不行?” “啧,怎么还说不听了呢!” 离星遥放杯站起,在屋内反复踱步,墨尘固执到有些偏执的眼神令他烦躁。 他隐约察觉出墨尘最近有了点变化,那人以前是不会同自己这样讲话的。 墨尘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身体快好了,所以愈发感觉养伤生活太无聊了? 离星遥烦躁的同时,墨尘心里也急得要命。 一想到离星遥方才换衣时,是那般的没有防备,他便不能放心让他的星遥独自与一群觊觎者同行。 他霍然起身,拦在离星遥面前,将对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无法直叙的情意中掺杂着浓浓的妒意: “离师弟,你不要再和他们来往了。以后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只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离星遥被他的举动和发言惊到,没有立刻表态,只盯着二人十指交缠、紧紧相扣的双手看了起来,心中情动一分,便气恼一分。 墨尘搞什么?干嘛每次都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态度扰人心乱! 他到底什么意思?对我究竟是仅存友人情谊,还是另有其他心思? 若是另有心思,为何从来不坦率言明? 若是没有心思,又为何总话语撩拨,行为暧昧? 第76章 离星遥不愿再用满心期待去换一场空欢喜,他在回答当前的问题前,先表情严肃地问出了另一个对方曾问过的问题: “墨尘,咱们算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墨尘怔愣,一时间也摸不准眼前人是何意了。 栀子花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若没有百分把握,他已不敢再轻易吐露心声。 他害怕离星遥会又一次大发雷霆,又一次将自己赶出去。 若再被赶走,自己还能顺利回到星遥身边吗? 他方才已注意到,离星遥眼色不明地盯看了二人的手好半天。 难道星遥是觉得自己举止逾越了?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注意分寸? 犹豫片刻后,墨尘选择将手松开,无言地向后退了一步。 离星遥瞬间沉了眼,背过身赌气道:“既然咱俩又不是什么特殊关系,那我跟谁交好,你管得着吗?你想陪我,我还不用你陪呢!” 闻言,墨尘立时慌乱,想再上前却已经晚了。 离星遥这次没有赶他出去,相反,离星遥这次自己离开了。 离星遥这一走,墨尘失了神,他茫然地站在空荡屋内,痛苦的情绪比平时来得更为强烈。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他的内心越来越焦躁。 近几次与离星遥外出同游,只要见到其他人稍稍靠近离星遥,他的嫉妒心就开始疯狂作祟,难以克制。 而一旦离星遥为了其他人拒绝他,他的脑中便会不断出现阴暗想法,恨不得让所有跟他抢星遥的人全都消失! 墨尘深吸几口气,努力压制脑中的恶念,待心情平复些许后,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一开房门,便见有名蒙着眼睛的俊美男子正等在屋内,他顿时又心烦起来。 离星屿似是早料到了他会被离星遥撇下,端着药碗柔声道:“尘哥,你再不回来,药就该凉了。” 墨尘不悦:“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汤药让你们府里的仆从送过来即可,你别再来了。” 离星屿走近几步,巧笑连连:“那可不行,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你若不想要我来,就让哥哥跟我说。只要哥哥开口,我就再也不来了。” 墨尘无语,皱着眉接过对方手上的药碗,准备饮用时,忽然停下:“又换药方了?” 离星屿表情坦然:“对啊,你身体一天一个变化,药方自然要跟着调整。尘哥,这药苦,我喂你喝吧。” 墨尘急忙抬手做了个“不必”的手势,而后迅速将药碗送至嘴边。 离星屿微笑着注视他将汤药全部喝完,暗自腹诽道,这个墨尘也太敏感了,只要稍稍加大敛欲棘计量,他便会起疑多问。 幸好在药园时没让他闻到这药的植香,不然他现在恐怕连喝都不会喝了,届时他拒不吃药,定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也服用敛欲棘这么些天了,怎么还看不出明显变化?是药量不够,还是外界刺激不够? 离星屿一边收药碗,一边望向墨尘:“尘哥,过会儿去熔炉那边吗?” 后者不说话,算是默认。 离星屿:“太好了!我就喜欢看你认真做事的样子。” 墨尘:“……” 一刻钟后,墨尘不情不愿地和离星屿一起走出房门,到了目的地,他便不再去管对方,只关注于自己的事情。 墨尘摆弄着玄链,心道若是顺利,修复工作今日就可以完成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其实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完全能够回鬼蜮了。 如果现在就回去该多好! 那地方对别人来说是危险魔窟,但对他来说,却是能与星遥独处的甜蜜宝地。 墨尘手上动作不停,脑海里回忆起了与离星遥在鬼蜮时的点点滴滴,不经意侧目间,他瞧到了一旁的离星屿。 自蒙了眼后,离星屿再没有穿过浅色长袍,而是改穿起了离星遥喜欢的深色劲装,发型风格也变得与离星遥近乎一样。 他恍惚一瞬,对着离星屿轻声念动:“星遥?你来了?” 离星屿不应也不答,安静看着墨尘眼神迷离地走向自己。 后者未走几步,突然清醒过来,而后立刻转身,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返回到熔炉前。 离星屿嘴角噙着笑,悄悄靠近墨尘,从背后探身低语道:“尘哥,你刚刚把我看成谁了?” 墨尘:“……” 离星屿:“星遥?原来你很想这么唤我哥哥呀!那平时怎么不见你这样叫?怕哥哥不喜欢?” 墨尘:“……” 离星屿:“没关系,你可以在我面前这么称呼哥哥。你在我面前什么都可以说得,包括那些你未对哥哥倾诉的情意。” 墨尘别开脸,不想再听离星屿的自说自话。 离星屿绕到他另一侧,不依不饶地同他对上视线:“尘哥,你又在偷偷伤心了?那些话、那些情你要是不敢告诉哥哥,不如让我替你传达吧?” “不要!”墨尘终于开口,他急切阻拦离星屿,“什么都不要跟你哥哥说。” 离星屿眨眼不解:“为什么?你怕再被哥哥拒绝一次?” 墨尘冷声低怒道:“不为什么,你别多管闲事了!” 被他这么一喝声,离星屿登时眼闪泪光,语变哭腔:“尘哥,你这么凶干什么?我只是想帮你。” 墨尘语气依旧不好:“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说……喜欢我?” 离星屿点头,模样真诚又委屈:“就是喜欢你,才想帮你的啊!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幸福。尘哥,哥哥早晚也会有心悦的对象,若那人不是你,你难道不愿成全哥哥吗?” 星遥心悦的对象不是我?星遥会喜欢上别人!? 简单的几句话堆积在一起,犹如滚滚巨石,压得墨尘身形摇晃,只觉头也痛,心也痛,溢水的浅色眸子逐渐变得浑浊暗淡。 许久过后,他重新站稳,转着雾蒙蒙的眼珠看向离星屿,淡淡吐出几个字:“成全?我是不会放弃星遥的。” 第64章 琴州行-妒心2 秋夏交接之际, 暖风如酥,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熙熙攘攘。 道之一侧,杂耍艺人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 一个接一个跟斗翻得直叫人眼花缭乱,引得围观众人喝彩连连。 不远处, 卖糖球的小贩挑着担子,红彤彤的糖球在阳光下格外馋人, 孩子拉着大人, 大人借故孩子, 笑呵呵地以铜板换零嘴。 六七个丰神俊朗的年轻贵公子,嬉笑着结伴而行, 走在路上煞是惹眼。 然而,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公子,却是神色淡淡, 只顺着同伴的热络指引,漫不经心地随意点头。 一人凑近, 搭着他肩膀关心道:“星遥,你今日怎么没精打采的?” 离星遥抬了抬眼:“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这个没意思,指得可不是杂耍或是糖球, 不过同伴们无人能懂。 另一人将揽肩者拽开,自己挪了过去:“星遥, 你是不是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城里咱们也玩得差不多了,是该没意思了。不如咱们大家一起去郊外玩几天吧?附近有座连水山,很漂亮的。” 离星遥略略思考:“也行。” 见他答应,众人立时热闹地讨论起行程。 “咱们这趟去连水山,住谁家的别馆?” “若论位置的话, 肯定是离家的最好。” 离星遥意外道:“我们离家在那边有房子?” 黄景翌笑着答话:“哈哈,当然了,你们离家资产多着呢。咱们就住那儿吧!正好也让你这个本家的少爷,去瞧瞧旁系的产业。怎么样,就这么定了吧?” 离星遥:“我倒是没意见。不过可不可行,我得回去问问伯父。” 齐茂轩插话过来:“哎呀,不用这么麻烦,跟星屿说一声就行,星屿做得了主,他常领朋友过去玩得。” 离星遥转向他与众人:“你们几个都去过?” 众公子有点头有摇头,其中一人道:“那地方就景翌和茂轩最熟了,星屿有时候只带他俩和一些新朋友去。” 另一人接道:“景翌,那边什么样?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你给我讲讲呗。” “那里啊……”黄景翌与齐茂轩对看一眼,两人笑得心照不宣,“绝对是个好玩的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哈,你还卖上关子了!那咱们现在就去找星屿吧,正好问问星屿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好!”“走走走!” 热情高涨的各家公子们,说行动就行动,没一会儿便同离星遥一起回到了离府。 几人兴冲冲地跨进离星屿的别院,却见院内只有三两打扫的奴仆和一只重伤未愈的狗儿。 众人疑道:“星屿不在?府里人不是说他没出去?” 离星遥心中暗思,星屿不在这里,那多半是去找墨尘了吧? 星屿对墨尘的照顾可谓是尽心尽责,听说自己不在时,星屿怕墨尘无聊,经常会主动过去找墨尘聊天解闷。 第77章 想到此处,离星遥对众公子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星屿。”说罢,他快步离开别院,朝着客房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离星遥脚步忽然放慢下来,心里生出了些别别扭扭、古古怪怪的情绪。 因着今早的不愉快事,他本以为自己一时半会是不想再看到墨尘了。 可不知为何,自己此刻竟在隐隐欢喜有了个可以去找对方的正当理由。 一种不寻常的思念悄悄占据了离星遥的心头,而本人却仍是一知半解,皱着眉头自疑自问着: 怎么回事?墨尘老是惹我不高兴,但为何我还总是想见他? 离星遥带着满心疑惑推开了客房的门,令他失望的是,房间里并没有人,星屿不在,墨尘也不在。 那两人上哪去了?怎么都没影了? 离星遥拦下路过的仆人,问道:“阿喜,看见星屿少爷和墨修士了吗?” 名唤阿喜的仆人想了想,回道:“早些时候见他们往西北角方向了。” 离星遥追问:“怎么上那儿去了?那边有什么?” 阿喜答道:“有个旧院子,以前住过一个铸器师。” 铸器师?离星遥若有所思,少顷,快声道:“带我过去。” 一刻钟后,离星遥在阿喜的领路下,来到了铸器师的故居。 入院后,他远远便望见了站在熔炉前的墨尘与离星屿,而那二人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 离星屿拉拉墨尘,小声道:“尘哥,我们的秘密好像被哥哥发现了呢。” 墨尘不言,只迅速将手挪到身后。 离星遥急步行至两人近前,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器具,而后指着墨尘背在后面的手,质道:“你藏得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墨尘略显木讷地望向离星遥,他灰灰蒙蒙的眼睛,一对上离星遥灵灵动动的眸子,随即开始清亮,可清亮过后便是紧张。 “没、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躲什么?” 离星遥上前,一把扼住墨尘手腕,将其强行拉到前面,六根熟悉的玄链赫然呈现在两人中间。 见离星遥盯看锁链,墨尘慌声解释:“离师弟,我只是偶尔过来修几下,没有耽误养伤。”他边说边转圈,“你看,我恢复地很好,一点没受这个的影响。” 离星遥沉默不语,只将视线一点点从锁链上移开,转向锁链的主人,后者被他盯得更着急了。 “离师弟,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只是想快点把它们修好,这样我才能……” 墨尘声音渐低,“保护你”三个字没再说出口。 他没说出口,离星遥却听到了。 离星遥注视着眼前始终温柔的白衣人,暖意缓缓流过心尖:你已经很好地保护过我了。谢谢。 墨尘停止了乱转的动作,他望着离星遥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确定道:“离师弟,你笑了?” 离星遥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岔开话题:“锁链完全修好了?甩几下给我瞧瞧。” “好。” 墨尘听话地点点头,快速将锁链安置于自己身后。 离星遥指向何处,玄色的链条便如鸟儿般雀跃地飞向何处,顺便采朵高树上的香花回来,讨人欢心。 从旁目睹一切的离星屿,眸色晦暗,心有不忿。 自己方才央求了墨尘那么久,墨尘就只是一味冷着脸,不肯给自己展示锁链用法。 而离星遥不过是轻飘飘地随口说了一句,墨尘便笑得阳光灿烂,上赶着要给对方“表演节目”。 更令离星屿不爽的是,墨尘先前明明已经有了敛欲棘药效发作的迹象,但离星遥一来,他居然又恢复正常了? 真是白激了他这半天! 离星屿冷眼瞅着在那边努力卖乖的墨尘,暗自思忖:你能挺过一时又如何,等敛欲棘的毒在你体内攒得多了,我就不信你还可以继续保持清醒! 他又转眼看向墨尘身侧的离星遥,离星遥与自己相似的脸上,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春色。 这抹春色别人瞧不出,离星屿却看得透,那双看得透的眼眸隐在纱绢下,深褐色的瞳仁中带着积年的怨气与恨意: 哥哥,凭什么所有人都偏心于你?凭什么你才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那一个? 你喜欢他?好呀,你越喜欢他越好。只有你够喜欢了,失去时才会够痛。只有你够痛了,我才会觉得开心! 离星屿静默地立在原地,他心中盘算归盘算,可见着那二者此刻旁若无人般“腻腻歪歪”的样子,他也来气。 他无视墨尘警告的眼神,强行插到两人中间,将离星遥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这一侧,微笑道:“哥哥,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啊!糟糕,那几个人还等着呢!” 离星遥用力拍掌,光顾着看墨尘甩链了,差点把找这儿来的原因给忘了! 他急忙转向弟弟,道:“星屿,咱们离家在城郊是不是有处别馆?景翌他们提议去郊外玩几天,我们想住在那个别馆里,不知道方不方便?” 离家别馆? 听到这个地方,离星屿微微转眼:呵呵,看来是有人急不可耐了啊。 他冲离星遥继续微笑道:“当然方便。以哥哥在离氏的地位,离家的房产,你想住哪个都方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领你们过去。” 离星遥:“时间还没定,景翌他们这会儿都在你别院呢,咱们过去商量一下吧。” 离星屿:“好啊,走吧。” “离师弟!等等!” 一听离星遥要和旁人出去过夜,墨尘肚中酸水又开始咕咚外冒。 他绕开离星屿,跑到离星遥面前:“你要和他们去郊外住上几日?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离星遥好笑看他,“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吗?星屿,墨尘现在能在外面留宿了吧?” 离星屿笑眯眯盯向墨尘,回道:“可以。有我跟着呢,不会让尘哥医养中断的。” 闻言,墨尘大喜过望,眉眼弯弯地贴近离星遥:“你是说,这次让我和你一起去?” 离星遥望他一眼,而后将他轻推一旁,自己迈起步子,随声逗弄道:“不想去?不想去绝不勉强。你留在府里好好养伤吧。” 墨尘赶紧跟上,温声求道:“我要去。离师弟,你别再不带我了。” “那你这次还会无端端生闷气吗?” “不会。” “保证?” “保证!” 啧!走在两人后方的离星屿,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第65章 琴州行-妒心3 两日后, 一驾驾气派马车依约停在离府大门外,不多时,相约出行的年轻公子们陆陆续续走出府门。 出府后, 他们未奔向各自马车,而是全都围在其中一人身旁, 好奇询问:“星遥,你们修士是怎么出远行的?应该不是坐马车吧?” 离星遥笑道:“当然不是了。各宗门的神行方式皆不相同, 有依靠瞬息法决的, 也有驾乘大型灵宠的。不过, 若说我们灵渊宗的话,通常是御剑。” 听到“御剑”二字, 年轻公子们瞬间兴奋,纷纷缠着离星遥,要他给他们演示一二。 离星遥爽快答应, 心中默决,赤华自剑鞘中飞出, 横停主人旁侧。 剑主灵巧跃起,稳踏剑上,紧接着,宝剑缓缓离地, 如游龙般在低空盘旋,惹得众公子们惊叹声一片。 慢飞须臾, 离星遥玩心又起,快接手印,眨眼之间,赤华带着他冲上云霄。 劲风之中,轩昂御者英姿挺拔, 双臂舒展似苍鹰展翅,衣袂灌起猎猎作响。 片刻之后,离星遥急速下落,热衷于御剑而行的剑修显然还没有飞过瘾,他悬在半空,对下方众人道:“我不坐马车了,你们给我个别馆的方位坐标吧,我直接飞过去。” 见他在天上这般恣意潇洒,年轻的公子少爷们各个眼馋得不行,仰首叫道: “星遥,你先别走啊!你剑上能载人吗?带我体验一把飞行的感觉呗?”“我也想试试!”“我也要!” 有了和墨尘同飞的经验,御剑载人对离星遥而言已不再是问题了。 不过他并未急着回答众人,反是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弟弟,盛情邀约道: “星屿,你想不想试试?哥哥带你在天上飞一圈吧?” 离星屿抬头,微笑拒绝:“不用了,哥哥。我怕高。” 离星遥心中嘀咕:怕高?怎么跟墨尘似的。 他不死心,仍想让弟弟有个新鲜经历,又劝道:“没事,哥哥飞低飞慢点,不危险的。你害怕了抱住我就好。” 离星屿依旧微笑摇头。 看离星屿不答应,旁边的其他人立马争抢起来。 “星遥!星屿怕高,我可不怕,让我和你飞吧!”“星遥!我也不坐马车了,你带上我,我给你指去别馆的路!”“星遥……” “离师弟!” 第78章 喧闹中,一道嗓音温润的呼唤声,引起了离星遥的格外注意。他循声看去,只见墨尘正一脸急切地望着他。 墨尘:“离师弟,还像以前那样带我吧,好吗?” 墨尘一开口,其余众人也将视线与火力转向了他。 有人阴阳道:“墨修士,你一个堂堂修者,难道不会自己神行?非要来跟我们抢位置?” 有人讥笑道:“你不也是灵渊宗的吗!怎么,你不会御剑啊?那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难不成就只是在浑水摸鱼?” 有人嘲讽道:“听你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你常要星遥带你飞喽?你怎么好意思的,还师兄呢!” 众人之言难听却是实情,墨尘无法反驳,也不在乎,他随他们如何奚落,内心丝毫不受影响。 他唯一关心得只有离星遥最后会带谁走。 不过,他虽是不在乎,离星遥却不能忍。 离星遥从空中降下,挡在墨尘身前,冲众人不悦道:“我师兄修行的方式和常人不一样,他不会御剑,但有别的本事。你们别再闹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离星遥一向护着墨尘,为避免惹恼对方,马上统一换了口径。 “星遥,我们就是跟墨修士开开玩笑,没有恶意的。” “我们都是些凡夫俗子,不了解修仙界的情况,难免要好奇墨修士为什么不会御剑嘛。” “墨修士,若是刚刚言语有所冒犯,我们给你赔不是,还望你多多包涵。” 墨尘:“……” 众人表完态,离星遥脸色渐缓,随即转头对向墨尘:“你身体还没好利索,瞎凑什么热闹?空中风急气寒的,你受得了吗!你跟着星屿坐马车走。” 墨尘低声道:“我已经好了。让我……” “不行。”离星遥强硬打断,瞧着墨尘还要张口,他赶忙朝弟弟喊去:“星屿,你现在就带墨尘上车出发吧!” “好的,哥哥!” 离星屿轻快应声,几步走到墨尘身前,亲切唤道:“尘哥,咱们走吧。” 墨尘不动,眼睛紧紧盯着离星遥,希望对方改变主意。 离星遥皱眉,他很不喜欢墨尘近段时间常常出现的这种眼神,既显过分执着,又有些许偏激。 他没好气道:“再犟你就别去了!” 面对离星遥的“威胁”,墨尘仍是不动,只继续盯着他看。 离星遥:“……” 眼见两人间气氛开始紧张,离星屿毫不避讳地挽起墨尘的胳膊,将他往马车方向拉: “尘哥,你再不上车,哥哥真不让你去啦。咱们快走吧,傍晚时候就能跟哥哥汇合了。” 看着墨尘被拽却还不肯挪步的样子,离星遥火大,真是越来越固执了! 他作势唬道:“墨尘,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上马车,还是回府?” 墨尘一言不发,抬手拂开离星屿,转身独自走向离家的马车。没行几步,他的背后重新热热闹闹。 临登车门前,他听到离星遥正在不远处说着:“你们谁跟我飞?欸?都来不行!我只能带一个人走……啧!别争了,猜拳吧!” 墨尘:“……” 墨尘心绪难平,他放下车帘,黑着脸、闭着眼,沉默地坐在车内,车外的欢声笑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尘哥,你没事吧?” 离星屿跟着墨尘上了马车,一上车便关心起了墨尘的状况。 墨尘简单摇了摇头,表现得十分不想聊天。 离星屿可不管他想不想,自顾自说道:“哥哥真是的,不想带你同行就直说嘛,还拿你身体当借口,其实以你现在的情况,缓飞小半日是不要紧的。” 见墨尘不理人,离星屿继续道:“也不知道哥哥最后会选谁跟他一起飞。若是选中景翌,景翌肯定会在飞到一半时就编个假理由,借机跟哥哥搂搂抱抱。他小心思可多了!” 墨尘睁开眼,冷声道:“别再说了。还有,你以后不要随便碰我,尤其不要在离师弟面前!” 离星屿望着他笑道:“你怕哥哥误会呀?可是你没发现,哥哥根本不在意吗?” 墨尘无言以对。 离星屿对他的亲近与热情表现得非常明显,有时当着星遥的面也不知收敛。 但星遥即便是看到了,也从来没有显露出过任何不满。 难道星遥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其实对于离星遥的此般反应,离星屿比墨尘更生气。 在离星屿看来,离星遥实在是太傲慢了! 不管自己怎么向他明示、暗示,自己与墨尘之间关系亲密,离星遥都压根不当回事,没有产生半分危机感。 哥哥,你还真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你这是认定了我比不上你,所以绝对不可能抢得走你想要的东西? 离星屿每每想及此处便觉愤恨,他将这份对离星遥的怨气转嫁给了墨尘,他对墨尘再次开口道: “尘哥,你为哥哥守着德行有什么意义啊?你们修行中人,不是应该不拘于此等世俗小事吗?” “你看看哥哥就不像你这般拘谨,他跟那些新朋友玩起来,哪里注意过这些?” “蹴鞠的时候,他们彼此间的动作多亲密啊!哪像你,别人碰一碰就不乐意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无趣,哥哥才不喜欢你的?” “离星屿,你闭嘴!” 墨尘声音极冷,脸色极差,离星屿的话搅得他本就难受的内心更加痛苦。 不知是不是马车跑得过于颠簸,他觉得头很晕,胸很闷,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尘哥,”离星屿被凶声音反而更软了,他探身靠近对侧墨尘,“你忘了,按照约定,你要叫我星屿的。” 墨尘此刻头脑不是太清明,看着那张遮住眼睛就与离星遥一模一样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本能地向后躲了躲:“……你坐回去,别过来!” “为什么啊?”离星屿不仅不停身,反而靠得更近,他伸出手去,轻轻爱抚起墨尘的脸颊,温柔蛊惑道:“你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墨尘脸上酥酥麻麻的,他盯向眼前人,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手在抚摸他。 他低唤一声:“星遥?” 眼前人不回答,手指轻轻滑过他漂亮的眼眸,又落上他柔软的嘴唇。 墨尘猛然惊醒,用力推开眼前人:“不对!你不是星遥!” 离星屿跌回对侧椅坐,嘻嘻笑了起来:“我可以是星遥,我说过我不介意当哥哥替身的。” “尘哥,你方才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我?莫非你其实也很享受?那一瞬间,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当成哥哥了?” “我没有!” 墨尘嘴硬不肯承认。 “真的吗?我不信。” 离星屿说着又要探身。 墨尘急声喝止:“你别再过来了!” 离星屿坐好:“不过去就不过去。不过,你说方才的事,若是让哥哥知道了,他这回有没有可能会吃醋?” 墨尘暗了眼色:“离星屿,你答应我,绝对不能将此事告诉离师弟!” 离星屿交叉抱肩,玩味笑道:“那要看我心情了。尘哥,这一路上,你最好不要再惹我生气了,我一生气可是什么都会说得。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墨尘:“……星屿。” 第66章 琴州行-酒与药 傍晚时分, 夕阳余辉将大地染就橙红,一辆马车沿着蜿蜒小径辚辚而行。 穿过茂密树林后,马车停在一所雅致别馆前, 其上一人匆匆下车,双脚刚一落地, 便着急奔向别馆内里。 他身后紧跟着走出另一人,后人神态悠闲, 不紧不慢地理着衣袖, 缓道:“尘哥,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没我领着,你连门都进不去。” 墨尘无语停身, 扭头望离星屿一眼,见其步伐徐徐,一步路恨不得要分三步走, 顿时没了耐性,顾自径直去敲别馆大门。 扣门声响后不多时, 一名中年管事开门走出,见眼前人面生,客气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您是……” 管事话没问完, 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离星屿,于是转向离星屿请示:“星屿少爷, 这位也是您的客人?” 离星屿微笑不答,眼色深深地瞧向墨尘,等着对方服软。 略作犹豫后,墨尘不情不愿道:“星屿,请你带我进去。” 离星屿表情满意, 快步上前,柔情看他:“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墨尘拧着眉别开眼。 离星屿得意地收回视线,方对管事说道:“没错,这位是墨公子,这几日也会住在这儿。” 闻言,管事立刻躬身后退,将二人恭敬迎入宅内。 墨尘跟着管家踏进大门,只见此地前庭开阔,布局精巧。抬眼望去,亭台阁楼于繁茂花木间错落有致,甚为典雅恢丽。 唯一反常的是,在这所偌大的房宅内,几乎看不到任何下人洒扫庭除的身影。 第79章 但这其实是离星屿到此的惯例,只要是他带朋友过来暂住,便总会让别馆内的大部分仆从放假离开,仅留几个亲信侍主待客。 墨尘不知其中缘由,也无暇关心,他向管事询问道:“是否有个长得跟……星屿很像的人先到了?” 管事:“墨公子是说星遥少爷?星遥少爷中午就到了,这会儿正在庭院里。” 墨尘:“带我过去找他。” 管事:“好,这边请。” “吴管事,”离星屿叫住准备带路的管事,扬头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把行李给墨公子送客房去,然后再去门口等着吧,很快还有几位客人要到。” “是,少爷。” 吴管事似是很惧怕离星屿,他不多言也不多问,快速领命离开。 待他走后,墨尘转向离星屿,冷道:“你又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和你再多单独呆会儿!” 离星屿俏笑着过来挽上墨尘手臂,语调听起来很像撒娇:“你一见到哥哥就不理我了,所以我要趁你还没见到他前,多‘霸占’你一会儿。” 他贴在墨尘身上,含情脉脉的眸光透过纱绢传递而出:“我们离家别馆景色很美的,机会难得,不如让我带你去几个清幽的地方转转吧?” 墨尘与之对视几秒,继而浑身阵阵战栗,他推开对方,迅速躲远几步:“跟你说了,不要再碰我了!” 离星屿走近他:“怕什么嘛!又不是在哥哥面前。尘哥,你干嘛这么紧张?难道刚刚你又把我认作哥哥了?” 墨尘揉着太阳穴,边否认边后退:“没有!你离我远点!” 离星屿笑着继续靠近:“没有才怪!你这个反应分明就是心虚了!” 墨尘不再接话,转身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他一时也不愿等了,他想要快点见到真正的离星遥。 离星屿在他身后喊道:“尘哥,你走错方向了!庭院在这边。” 见墨尘不为所动,离星屿继续喊道:“我反正是要去找哥哥了,跟不跟来随你。” “……” 墨尘停住,调转方向。 不出一刻钟,离星屿依言将墨尘领到了庭院,庭院大榕树下,两名年轻公子正席地而坐,有说有笑地玩着骨牌。 离星屿脆声道:“哈哈,哥哥最后真选了景翌!景翌一路上肯定开心死了!” 墨尘不语,黑着脸望向前方两人。 玩得兴起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旁观者,黄景翌嬉笑着摊开手牌:“星遥,你又输啦!来来来,过来接罚!” 说着,他将一端蘸了糯米水的细长纸条高高举起,离星遥苦着脸探身向前,任由对方将纸条按在自己额头上。 两人间原本稀疏平常的玩闹动作,落在墨尘眼中却成了过分的亲昵暧昧。 他急步朝树下走去,快声呼唤:“离师弟!” 离星遥转头,顶着一脑门的纸条,笑着向他招手:“来了啊!” 墨尘一点也笑不出来,颇为怨念地站到离星遥身前:“你们在做什么?” 离星遥拿起几只骨牌晃了晃:“景翌在教我玩推牌九……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坐马车时间太长了?” 墨尘摇头,伸手便要去揭离星遥头上纸条,被阻拦后,神情显得委屈。 见此,黄景翌调侃道:“墨修士要是累了,就先去房间休息会儿吧,别打扰我们玩牌了。” 墨尘眼色不善地看过去,还未开口,先被离星遥拉到身侧坐下。 离星遥眼眸晶亮望着他,用两手拇指将他的嘴角拉起:“不想回房,就在我旁边老实坐着。不许扰局,也不许再挂脸了,听到没?” “嗯。” 墨尘嘴角自己扬了上去,一整天来,脸上终于见了点笑容。 此时,离星屿也走了过来,他瞧着黄景翌对离星遥玩笑道:“哥哥,你别跟景翌玩了。景翌是推牌九的高手,你跟他玩,准得一直输。” 离星遥不服气,指着黄景翌头上寥寥几条纸说道:“我也是有赢过的!” 离星屿:“那是他哄你呢!不故意输给你几次,怎么引得你继续跟他玩。” 黄景翌大笑:“哈哈哈,星屿,你怎么一来就把我底揭了?” 离星屿抱肩:“那当然了,我可不能看着你糊弄我哥哥!不过,算你还有良心,输赢只贴纸条,没让我哥跟你作赌。” 离星遥表情略有尴尬:“其实也赌了。” 离星屿大惊:“你跟他赌了什么?” 离星遥从额上揪下一张带字的细长纸条递给弟弟,纸条上用墨汁端正地写着“桑落酒”三个字,再看他未取下的剩余纸条,其上也皆书载了各种酒名。 离星遥:“景翌说别馆里存着不少美酒,我俩约定,谁打牌输一局,晚宴时就罚一杯同名酒。” 离星屿长吁一口气,笑着打趣道:“原来只是罚酒啊,吓我一跳!哈哈,看来我得撤回前言了!哥哥才是那个因为馋酒而故意输牌的人吧?” 离星遥被逗乐,笑得比弟弟纯粹许多,他又多扯下几张纸条,问道:“星屿,这里真有这么多品种的酒酿吗?” 离星屿:“当然有了。等晚上吃饭时,我全给哥哥拿出来,哥哥届时想喝多少都没问题!” “好啊!”离星遥愉快应下,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背靠在墨尘身侧,转头对黄景翌道,“景翌,我们再开牌吧!” 黄景翌刚要回答,却见离星屿朝他暗中使了个眼色:差不多了,别玩了。喝太醉,没意思。 黄景翌心领神会,笑着收牌:“星遥,其他人马上要到了,咱们今天就先玩到这儿吧。你若还没尽兴,等明天从山上回来,咱们加两个人一起玩。四个人推牌九更有乐趣!” - 夜晚,别馆宴厅的檀木八仙桌上,摆满了城中席间不常见的山珍野味。虫草炖鼋,鹿血蛇羹,道道珍奇,烹调精心,尝来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就坐之后,离星屿果如承诺的那般,叫下人端来了一排各色酒壶置于桌前,四溢而出的美酒香气令人闻之欲醉。 离星遥向来守信,食至一半时,便开始与黄景翌互认罚酒。 黄景翌输得少,几杯欠酒很快饮毕,可离星遥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他酒量虽好,但架不住要混喝的酒种实在太多,才至一半时,便隐约显了醉意。 同桌的公子哥们不顾他是否已醉,继续热闹起哄,变着花样地劝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唯有坐在他旁侧的白衣人,神色逐渐变得担忧。 墨尘拉停他拿杯的手:“离师弟,你醉了,别喝了。” 离星遥笑眯眯回道:“没事,醉了大不了回房睡一觉。” “就是啊,喝酒哪有不醉的!不醉能算喝美了吗?” 见墨尘要拦酒,黄景翌率先开腔唱反调,其余众人纷纷跟上。 “墨修士,星遥难得来尘世玩一遭,你怎么回回都要扫兴!” “星遥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还用你这个师兄替他决定?” “他醉了,我们送他回去便是!你就别多管了!”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墨尘头疼窝火,他冲带头者冷声道:“黄景翌,我师弟已经醉了,你还不停地灌他酒,到底是何居心?” 黄景翌被点名呛声,立时不满,他大咧咧站起身走了过来,从桌上端起离星遥酒杯,举到墨尘面前: “墨修士,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啊!大家不都在喝嘛!况且这些酒都是星遥和我提前约好了的,你要是觉得他不能再喝了,那不如你替他喝了吧?” 离星遥抬手,一把从黄景翌手里拿回酒杯,仰头沉声道:“墨尘不会喝酒。就算会喝,他伤还没好,也不能喝。我既然玩牌输给你了,自然就一杯也不会抵赖。” 说罢,离星遥将酒杯送至唇边,准备一饮而尽。 墨尘挡着不让他喝,两人一抢一躲,酒盅自离星遥手中倾翻。 离星遥无奈地看了墨尘一眼,随即捡起酒杯,又去桌上取壶倒酒。 墨尘见势又阻拦,拉拉扯扯间,只听“啪叽”一声!酒壶被推搡到了地上,澄亮清液溅得到处都是。 一屋子人顿时安静下来,劝酒者们幸灾乐祸地将目光聚集到拦酒者身上,料定他是又要把离星遥惹毛了。 谁知离星遥这次并没有生气,或是说起码面上还算平和。 他转向墨尘,压着脾气,尽量好言道:“你好好吃饭吧,旁的事别管了。” 墨尘:“我吃完了。” 离星遥:“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还会吃到很晚,你留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墨尘摇头:“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离星遥:“别闹。你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 墨尘:“那我在这儿等你。你不要再喝了。” 墨尘又出现的偏执眼神令离星遥瞧着很不舒服,但他仍耐着性子承诺道:“没剩多少杯了,喝完罚酒我就不喝了。” 第80章 墨尘态度坚决:“不行,一杯都不要再喝了。” 离星遥不想听了:“快别啰嗦了。我还没醉呢,再喝几杯能有什么问题?” 墨尘不依不饶:“你分明已经醉了,不可以再喝了。” “你好烦啊!”离星遥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完了,“以前也没见你劝我少喝酒,在鬼蜮时,酒都是你给我带的!那时候你怎么就由着我随便喝了?” 墨尘小声:“……情况不一样。” 离星遥挑眉:“有什么不一样的?” 黄景翌在旁持续拱火挑事道:“星遥,你师兄的意思是,你跟他在一起可以喝到醉,跟我们在一起不行。说白了,就是你师兄不信任我们!对我们有成见!” “哎呀,星遥,看来只要有你师兄在,大家是别想玩痛快了!你下次还是别再带着他了吧。” “不是我针对他啊,是只要他来了,咱们就什么活动都进行不下去!” 黄景翌后面的话完美戳到了墨尘的痛点,他最怕得便是被离星遥甩下,他转头瞪向黄景翌,眸中升起一层戾气。 黄景翌冷嘲道:“墨修士,你这样看我,我好害怕啊!你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墨尘不说话,透着森森寒意的阴影自眉骨处斜切而下。 黄景翌被他盯得不爽,不跟他发难,反对离星遥说道:“星遥,你师兄一会儿要是欺负我这个普通人,你不会坐视不理吧?” 离星遥被他俩弄得头大,心道怎么吃个饭喝点酒的事,这两人还能扯到动手上去? 他正思考着该如何让两人都消停点时,就见弟弟从对侧快步走了过来。 离星屿站在黄景翌与墨尘中间,先是对黄景翌埋怨道:“景翌,尘哥不高兴了,你少说两句吧。” 继而又对墨尘柔声道:“尘哥,我也不喝酒,一直看他们喝挺没劲的,咱俩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离星遥觉得弟弟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于是望向墨尘:“别在这儿干等着了,和星屿去园子里逛逛吧,逛累了就回去歇着。” 墨尘:“……” 见墨尘坐着不动,离星屿过去挽臂拉他:“尘哥,走啦!” 墨尘无比烦躁,快速抽出手臂:“叫你别碰我,你听不懂吗?” 不知是不是手臂突然抽离引起的惯性,令离星屿有些失去平衡,他踉跄几步重重撞到了桌上。 离星遥赶忙扶住弟弟,紧张关切道:“没事吧,星屿?” 离星屿捂着胳膊,模样忍痛地摇摇头。 旁侧的黄景翌立刻怒视墨尘:“墨修士,你有气冲我来,对星屿发什么火?星屿日日照顾你,你不知感激就算了,还这种态度?星屿胳膊都让你弄伤了!” 墨尘看了看离星屿与桌子间距离,又看了看他的手臂,直言道:“那是他自己撞到得。” 黄景翌:“你不推,他能撞到?” 墨尘:“我几时推他了?” 黄景翌:“众目睽睽之下,你还狡辩!” 黄景翌话音刚落,对侧桌上的几人马上开口:“没错,从我们这边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墨修士甩手时将星屿推出去的!” 黄景翌:“墨修士,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就算你是无心的,也该给星屿道个歉吧?” “景翌,”离星屿出声喊住好友,“我没事,你别为难尘哥。” 离星屿声音委屈,那副懂事牺牲的模样令作为哥哥的离星遥十分心疼。 本来为着饮酒一事,墨尘今晚怎么闹、跟谁闹,离星遥都不会在意,因为他明白墨尘初衷是关心自己,故而不会与之真生气。 可倘若墨尘将这份怒气发泄到了自己弟弟身上,他便不能再忍他了。 离星遥看向墨尘,严肃道:“给星屿道歉。” 墨尘回视着对方,认真解释道:“我方才真得没有用力,更没有推他。” 离星遥:“道歉!” 墨尘摇头。 离星屿捂着胳膊靠近离星遥:“哥哥,刚刚是我自己没站稳,跟尘哥没关系。你不要勉强他了。” 黄景翌忿忿不平:“星屿,他这样对你,你还帮他说话?” 离星屿急急跳出来再次维护墨尘:“景翌,我没事,你不要再指责尘哥了!”接着又转头对向墨尘,“尘哥,我……你确实没推我,是大家错怪你了。” 墨尘不领情,冷怼道:“你装什么好人,我本来就没推你!” “够了!你有完没完!”离星遥彻底火了,失望地看向墨尘,“是不是我真得不应该带你一起来?明天你就回……” “你又要赶我走?” 墨尘快速打断离星遥的话,他定定望着对方,眼神里满是受伤。 “这次我不用你赶了。我自己走!” 说完,墨尘起身离开了宴厅。 看着对方渐远的背影,离星遥情绪复杂,心中既是气恼,又是不舍。 他想要去追墨尘,他怕墨尘一气之下真得自己走了。 可在站身前,他迟疑了,他总觉得墨尘不可能会那么做。 何况今晚的确是墨尘过分了,追上墨尘后,自己该说什么?总不能是逼墨尘认错吧? 正犹豫间,离星屿抢先一步说道:“哥哥,我去看一下尘哥吧,别让他大晚上的真离开了别馆。” 离星遥:“……好,你去吧。” - 诚如离星遥所想,墨尘不会轻易离开。 惨淡月光下,白衣人按着起伏的胸口,在陌生的宅院里漫无目的地踟蹰游走。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继续呆在那里了,再晚出来一刻,他准会恼得把整张宴桌全掀了。 他的心脏不停地抽痛,悲伤抑制不住地向外涌出。 为什么每次不管是谁的错,你最先要舍弃的人都是我?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重要吗? 出来寻人的离星屿,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在一所凉亭里找到了垂头独坐的墨尘。 离星屿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打扰对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侧,默默陪着他伤心难过。 渐渐地,墨尘又一次分不清他对面的人是谁了,而这一刻,他也不是很想分得那般清楚。 他曾经以为只要能够陪在星遥身边,自己就可以满足了。但现在,他恍然发现,原来其实自己也想要对方的陪伴。 除了一味地付出爱,自己也想要被爱啊! 此时此刻,这份渴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强烈,也更加得不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离星屿轻声开口了:“尘哥,你气消了吗?气消了咱们就回宴厅吧。你走以后,哥哥又开始喝酒了。我不放心他一人在那儿,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墨尘点头,依言起身,跟着离星屿走向宴厅。 待到二人返回时,宴饮者们已全都离开了。 “看来是散场了呢。”离星屿站在离星遥之前的位置上,悻悻道,“也不知道哥哥最后到底喝了多少?尘哥,你要去哥哥房间看他吗?” 墨尘不语,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适不适合去见星遥。 墨尘还在思考,离星屿却突然惊呼:“尘哥!哥哥这杯子有问题!里面好像被人下过药!” “你说什么?”墨尘急忙跑过去。 离星屿对着灯光端详杯口,又仔细闻了闻杯子里的气味,继而肯定道:“这杯子里装过迷药。” 墨尘急问:“什么样的迷药?” 离星屿:“……” 墨尘抓着他肩晃道:“你快说啊!” 离星屿:“是……是催//情药。而且不是一般的催//情药。” 墨尘:“说详细些!” 离星屿微微吃痛,但仍继续道:“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这是一种叫‘绮梦町’的秘药。” “此药会极大激发人的情欲,能让服用者在保有神志的情况下,欲//火焚身却又肌肉无力,而且事后不会留下任何关于情起时的记忆。” 听此,墨尘脸色激变,手指不自觉收紧,接着立刻放开,转身就要离开宴厅。 离星屿赶忙拉住他:“尘哥,你先别急!哥哥不是一般人,以他的修为和定力,就算是中了招,也未必没有反抗能力。只要他不愿意,别人休想强迫他!” “尘哥!尘哥!你要干什么?你冷静点!别做冲动事!” 墨尘完全无法冷静,他疯了一样地跑出宴厅。 第67章 琴州行-春梦了无痕 深夜, 四五个微醺的躁动公子哥嘻嘻哈哈地走在一起,言语轻浮的交谈声,打破了离家别馆的独有寂静。 “哈哈!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成了!” “可不是嘛, 一个天天与恶鬼打交道的修者,居然对凡人这么没防备!真是太好骗了!” “呵呵, 他常年在深山里清修,甚少与外面的世界接触, 哪懂什么是人心难料!他肯定做梦都不会想到, 有人敢对他做这种事。” “说得也是!多亏了你能诓他喝下了那么多不同的酒, 让他发现不了哪杯有问题。” 第81章 “哈哈哈哈,不光是酒类多的原因, 他自己后半场也一直心绪不宁的,根本没留心自己喝得是什么。” 一片嬉笑中,有人存了担忧:“景翌, 你那药安全吗?他明天真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被问者摆手道:“放心放心,绝对没事!我跟你们说啊, 这药爽着呢!他明天什么都不会记得,但今晚可什么都知道!一想到过会儿要让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趴在我身下,我就涨得难受!” 黄景翌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开始怕了:“什么?!他意识是清醒的?那你们还敢碰他!” 齐茂轩轻笑:“有什么不敢的?那药厉害得很, 一点点就能让他浑身无力。况且他情欲一旦上来了,醒着照样会想和我们做!” 另一人好奇道:“茂轩, 你怎么也对那药这么了解,难道你以前也用过?对谁?在哪儿?” 齐茂轩皱眉责声:“不该知道的少打听!你们几个跟着享受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众人被他这么一斥,略略安静几秒,又有人开口道: “我还是有点担心, 离星遥毕竟是顶级武修,你们那药未必能控制得住他。他睡着了也就罢了,可他是醒着的,那万一……” “怕什么!他要是反抗得厉害,咱们走就是了,反正他明天又想不起这事来。” “那他要是把咱们当场擒住了怎么办?” “没事!就算是当场被擒住了,他也不能真把咱们怎么样。他若还想成仙,就不能对普通人犯杀孽。” “就算不能杀了咱们……” “哎呀,你要是有顾虑就不要去了!磨磨唧唧的!” “别别别!我不问了还不行吗!今晚这机会,我说什么都不能错过啊!且不说一会儿要压得是未来仙君,就是单论离星遥那长相那身材,能跟他痛快做一场,这辈子都值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离大英雄在鬼蜮打鬼那么辛苦,肯定也积累了不少压力,我们帮他释放一下,让他快乐一晚,这得算是一件大功德!” “哈哈哈哈,你是真敢说啊!还功德?你这叫亵渎神明!” “渎神?太刺激了!蹴鞠时我就偷摸过他好几回,那腰那臀,啧啧!景翌,你让元朗先把人送回房,那小子不会偷跑吧?” “王元朗不敢!方才离星遥只是醉了,药效还没完全上来,若是送他回去的人数太多,难保他不会生疑。咱们这会儿过去,时间算是刚好!” “马上可以扑倒未来的仙君大人了,真是让人激动啊!” “其实比起压他,我更想被他压……”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行!到时候满足你!” 纨绔少爷们一边走一边相互口无遮拦,突然间有人指向前方黑暗处叫道:“你们看!前面有个人!” 其余众人顺势望去,只见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个面色阴沉的白衣人。 几人立时驻足,降低音量小声讨论起来。 “遭了,是墨尘!咱们刚刚的话,不会让他听见了吧?” “听见了就听见了呗!大不了带他一起去。” “他不可能同意吧?” “他有什么可不同意的?就他看他师弟那不正常的眼神,我才不信他对离星遥是单纯的同门情呢!他心里搞不好比我们更想跟离星遥做那档子事,只不过就是没胆而已!” “没错,咱们喊他,是成全了他!” “哈哈哈……” 一阵哄笑过后,黄景翌领着众人上前几步,大声道:“墨修士,有没有兴趣一起……” 话音未落,一根冰冷的锁链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 别馆,离星遥房间 王元朗在房间内守着床转来绕去,整个人焦灼地不得了。 他瞧着床上人的那张俊脸,心里痒得不行,又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暗暗抱怨,黄景翌他们还不快点来?是想急死自己吗?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偷偷亲上几下时,屋门突然被人推开。 王元朗转头道:“你们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忍不住了!” 然而,回应他得不是同伴的嬉笑声,而是一根黑色的锁链。 待到房间门再次关闭时,屋内已经没有了王元朗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白衣人。 墨尘快步走到离星遥床前,待见到心念之人还好端端地睡在床上时,终于安下心来。 他坐到床边,静静地望着床上人,离星遥闭着眼睛,睡得那般没有防备。 墨尘指尖悬在离星遥眉骨上方,虚虚扫过被薄汗浸湿的碎发。他目光眷恋地注视着对方,指节划过滚烫的肌肤,撩起了梦中人睫毛地轻颤,也带起了自己心房地轻颤。 他对着他,情动从来不需要药物。 墨尘手指徐徐下移,柔柔爱抚,将对方本已紊乱的呼吸搅得更乱,心跳咚咚声中,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起离星遥微张的迷人唇缝。 头脑里的声音反复诱导着他:一个轻吻,只一个轻吻…… 墨尘不禁蛊惑,俯下身,一点点靠近床上人,近到彼此呼吸交错时,他停下了,犹豫了。 离星遥的唇珠堪堪擦过他微凉的嘴角,若有似无的触碰似星火溅落枯草,他恨不得立刻扣住对方的下颌,细细品尝对方藏起的玉露珍馐,可又觉得未得到邀请,不应冒犯心尖上的稀世珍宝。 他滚动着喉结悬停不前,克制到发疼的手指深深陷入床榻软垫。直到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的低喘时,他才终于决心放任自己过分逾越一次。 当柔软双唇靠在一起的霎那间,墨尘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舍不得离开了。 濡湿的触碰比他想象中更为香甜,他抿住离星遥饱满的唇瓣辗转厮磨,他用舌头温柔地撬开了对方的贝齿,小心翼翼地缓缓探入。 可当一条灵巧之物碰到另一条灵巧之物时,离星遥忽而睁开了眼睛。 墨尘顿时心慌意乱,呼吸急促,不知该起身还是该继续。 迟疑间,他的身下之人擅自帮他做出了决定。 离星遥搂住墨尘的脖子,将他骤然拉向自己,来不及收回的贪恋舌尖扫过敏感的上颚,激得离星遥腰身发软、情潮翻涌。 离星遥低吟着,不自觉将嘴巴微微张大了一些,邀墨尘入内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滑舌探进了墨尘口中。 得到鼓励后,墨尘的动作越发大胆,他将整条舌头全部没入对方唇内,疯狂地探索着内里的每一处角落。 他的腰侧被另一人轻蜷的膝盖玩闹磨蹭,一股股细小电流传遍全身,令他战栗着将对方笼在身下,紧紧相依。 两人彼此勾缠、拉扯,谁也不愿意先放开对方,湿润温热的口腔中,软舌与软舌缠绵嬉戏,交缠的银丝在唇间拉长又断裂,却没人愿意真正拉远距离。 心跳声、喘息声逐渐开始变得疯狂、失控。 漫长而甜蜜的深吻结束后,墨尘想要起身,离星遥搂着他不放手,齿尖轻咬他的喉结,含糊低语:“再亲一次……” 墨尘眸中染落宠溺笑意,他情意绵绵地望着对方,期待询问道:“星遥,我是谁?” 离星遥用一双满含情欲的眼睛注视着提问者,他认得他,他的身体渴望他,也只渴望他。 可在酒精与药物的作用下,他怎么也想不起眼前人的名字。 墨尘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他轻轻吻上身下人的额头,用仅存的理智将搭在自己颈间的手臂轻轻拉开,放回对方身侧。 而后爱怜地抚了抚对方的脸颊,温声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在门外守着,不会再让任何人靠近你了。” “别走!” 离星遥出声挽留,拉着欲走之人跌进罗帐,指尖仓促划过交叠的衣襟,额头抵着对方锁骨轻蹭,发烫的唇掠过脖颈时,衔住乌发丝绦。 他呢喃吐气,轻抖窄腰,袍上玉扣适时松脱,半幅衣襟无声滑落。内里绯衣悄然露出之时,他紧攥对方手腕,引着长指宽掌在自己身间游走。 “星遥……” 墨尘的理智之弦终于全部崩断了,炽热指尖勾着薄衣往深处索去。 红烛燃燃下,火光旖旎中,光与影交错在一起摇摇曳曳,融化烛泪在铜台上敲出的断续闷声,令欢愉欢喜之情漫上二人心头…… 一轮释放后,墨尘稍稍恢复了一丝理智,他哑着嗓子再次深情问道:“星遥,我是谁?” 离星遥仍是不答,只用滚烫的纤足搭上对方颤抖的脊背,向他索求,催他继续。 墨尘的心凉了下来,眼中柔情片片消融,欲\\火之外,另生出一团妒火。 星遥,你为什么不回答? 难道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是在和谁做这些事? 莫非你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帮你,这个人不是我,是别人也可以? 你允我、留我,不过是因为今晚在这里的恰好是我? 是这样吗?仅是这样吗? 墨尘痛苦地环抱着珍惜之人,心中不断喃喃: 第82章 星遥,为什么我们之间永远都是我在单向?为什么你就不能也全心爱我一次?为什么啊…… 墨尘将头垂在对方胸口,眸子渐渐变了颜色。 既然你不愿用这里记住我,那就用别的地方记住我吧! 墨尘直起身,动作更加野蛮粗暴,少了些缱绻之情,多了些占有之意。 他钳住离星遥双膝,弯折向胸口,过后,又扣着腰窝将人翻转。 剧烈摇晃的幔帐中,二人十指一再挣脱又交叠,泛红的背部每每弓起弧度,便被按进凌乱衾榻。 不停歇地反反复复后,一向强势者,竟隐隐有了告饶之意,想仰颈躲避过分凶猛的攻势,却被掐着腰拖回原处。 最后只得眼神迷离地颤音央道:“慢……慢点……” 墨尘不理,含着圆润耳垂,惑声挑弄:“受不住,就咬我。” 待到惹得对方不断“难受”后,他又将掌心覆在痉挛的小腹上来回打圈。 边揉,边眯起眼睛发问:“这里,装得是谁?” 离星遥哪里还有精力回复他的问题,只失神地狠咬他肩头。 墨尘闷哼却将人搂得更紧:星遥,星遥……什么时候你才能心里也只装我一人? - 别馆另一头,漆黑的路面上,好些个手脚被扭断的年轻人趴在地上虚弱哀嚎。 一名提着明灯的年轻人,脚步轻巧地走近几人,地上的人一见了他,便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 “星屿,快救救我们!墨尘发狂了,他想杀了我们!”“星屿,快把我送回城中,让你伯父给我治伤,我不想当一辈子的废人啊!”“星屿……” 离星屿冷漠地睨视着地上的求救者:啧,墨尘真是没用,居然还给他们都留了口气。 他厌恶地踢开了拽着自己裤腿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药瓶。 被踢开者惊恐地看向他:“星屿?你什么意思?” 离星屿眸光暗沉,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你们还有脸问我是什么意思?你们明明都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结果哥哥一来,你们全都抛下我围着他转了。” 众人一见他这般笑容,全都害怕起来:“星屿,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啊!” 离星屿完全不听任何解释,阴恻恻道:“怎么没有?我已经感觉到了,你们就是更喜欢哥哥!呵呵,既然你们也选择了偏向于他,那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第68章 琴州行-梦醒时分 新日初升之时, 墨尘退出了离星遥的房间。 门外院内,有一遮目美男子正在等他。 那人笑容勉强,语调里带着淡淡哀伤:“尘哥, 你在哥哥房里呆了一整晚,是在里面给哥哥当‘解药’吗?” 墨尘不答, 离星屿继续自言道:“哥哥既然愿意与你缠绵,那想来也必是对你有意。你今日是否要等他醒来后, 跟他诉明昨夜之事, 向他进行正式告白?恭喜你, 终于要与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墨尘仍是不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离星屿见他神情异常, 上前一步,急声质道:“怎么回事?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哥哥根本没有认出你来?你是趁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墨尘无言以对,沉默地别开了脸。 离星屿不肯放过他, 以弟弟的身份接着指责:“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哥哥,没想到你也不过是在图他身子!” 墨尘正回头, 别的事他不抵赖,唯独对星遥的感情不容污名!他愤怒反驳道:“你别胡说!我对星遥是真心的!” 离星屿冷笑:“我胡说?你若是真心,就不会在我哥哥中了药不够清醒的时候,诱使他同你行房事!你这么做, 和下药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药?墨尘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攥住离星屿的手腕, 凶狠问道:“你之前说过星遥中的是种秘药吧?黄景翌他们哪来的秘药?你精通药理,又来自医学世家,不会是你……” 离星屿挣开手腕,生气反问:“如果是我给他们的药,那我由着他们去折腾哥哥不就好了, 为什么还要把实情告诉你?” “你别自己做了不敢认的事,就想把错推到我身上!亏着我还帮你处理了尸体!” “尸体?”墨尘诧异,“那些人死了?” 离星屿:“对啊!你杀得你不知道?尘哥,没想到你看着挺斯文,下手可够狠的啊!他们死状好惨呐!一个个骨节扭翻、断手断脚,死前应该没少受罪吧?” 墨尘扶着额,微微感到晕眩。 自己应该是没下死手才对,那些人怎么会全死了呢?难道是因为当时太生气了,没有控制好力度? 罢了,他们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他们也该死! 看墨尘身形有些摇晃,离星屿马上换了副关切的模样靠近对方:“尘哥,你不用害怕,我都帮你处理好了。” “他们的死会被人当作一场意外坠崖事故。你那些锁链造成的伤痕,我已经拿药粉消掉了,不会有人发现问题的。” 墨尘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发现,他看向离星屿,主动拉着对方低声求道:“星屿,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你哥哥。” “……” 离星屿凝滞一瞬,继而盯着墨尘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尘哥,我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你,结果你心里就只想着哥哥?” “你真是太有趣了!不怕杀人偿命,却怕哥哥知道?” “你怕哥哥知道了会厌弃你?哈哈哈哈哈,你怕什么呀!哥哥本来也不喜欢你!” 一听到有人说星遥不喜欢自己,墨尘猛然受创,他按着疼得厉害的太阳穴,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边试图让离星屿不要再说了。 离星屿哪里会听他的劝阻,不停刺激道:“你跟哥哥在鬼蜮单独相处时很开心吧?不会是因为那个时候哥哥给了你几个好脸色,你就误以为自己有希望了吧?” “呵,在那种地方,只有你和哥哥两个人,哥哥是没得选才会和你略微亲近的。一旦他有了可以作伴的新朋友,他马上就不想理你了!” “其实你能跟着哥哥去鬼蜮,已经是走大运了。哥哥告诉过我,他当初根本没想选你,是你抓阄抓中了,他才不得已带上得你。” “你都不知道哥哥那时有多么嫌弃这个结果!在所有人里,就你数条件最差!最废物!最没有用!” “你对哥哥而言,不过就是个累赘而已,没有你,他会更轻松。哥哥早就想甩开你了,只不过你现在对他有救命之恩了,他没法再张口了。” “尘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旁人有你这样跟哥哥长期独处的机会,可能早和哥哥结成道侣了。而你之所以不行,那纯粹就是因为哥哥对你完全没兴趣。” “就拿昨晚那事来说,你觉得要是让哥哥自己选,哥哥是会选择和你,还是会选择和黄景翌?” “我想肯定是黄景翌吧,他可比你会玩得多,准能比你更让哥哥满意。” “毕竟你那么无趣,哥哥怎么会选你?你昨晚不过就是又捡到了个便宜而已!” 墨尘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与离星遥相同的面孔,仿佛刚才之言,都是离星遥亲口所述。 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提醒墨尘:别妄想了!你永远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 “怎么了尘哥?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离星屿仰着头,探身贴近墨尘,墨尘脸色越难看,他便越畅快。 墨尘无从辩驳,心中怒火难平,索性气急败坏地扯下了身前人面部的纱绢。纱绢下露出了一双与离星遥不同的眼睛。 墨尘将纱绢扔向离星屿:“我这几日观察过你,你的眼睛分明没有问题,要么是你早就康复了,要么就是你压根没事!你一直带着这东西装模作样,是想干什么?” 离星屿不气不慌,仔细将纱绢收入袖中,幽幽道:“你说我为什么要一直带着它?你若更是喜欢我的眼睛,那我便不带了。” 他又靠近墨尘一步,不再出言讽刺,反而开始含情柔声地哄起来:“尘哥,好奇怪啊,虽然你对我不公,又对哥哥不轨,可为何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呢?” “你放心吧,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我不会向哥哥透露半个字。我愿意做你的共犯,帮你一起承担所有的罪恶。” “只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黄景翌他们是对哥哥下得药,该如何处置他们,不应由哥哥说了算吗?你为何要直接对他们动用私刑?甚至是杀了他们?” 墨尘的头此时已经不怎么疼了,另一种精神力占据他的主导权。 他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星遥太心善心软了,只要那些人拼命求他,他最终肯定会放过他们。 “但他们做出了那种事,仅凭几句忏悔道歉就想算了?即便星遥能够原谅他们,我也不能!任何人伤害了星遥,都必须要受到惩罚!” 离星屿:“也包括你?尘哥,你对哥哥做得事,又该怎么说?” 第83章 “下药得虽是旁人,但最后不顾哥哥真实意愿,强行与他发生关系的可是你啊!你也伤害了哥哥!” “不仅如此,你还造了杀孽!哥哥是多么光明正派的人啊,你觉得一个杀人犯有资格留在他身边吗?” 墨尘不语,眼珠蒙着看不出的灰雾。 离星屿接着道:“就算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厚颜无耻地纠缠着哥哥,可哥哥终究是要成仙的,等他飞升走了之后,你又该怎么办呢?” “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地仰视天上的仙君?啊,不对,你以后连仰视哥哥真容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嘛!” “哥哥很快就会在仙界结交新朋友,到那时,他怎么可能会再记得还有个卑微渺小的你等在尘世间?” “你于哥哥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无论你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获得他的特殊青睐。你早晚都得认清这个现实!” 离星屿独自讲了许久,墨尘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从未离开过胸口的左手,在心脏的剧烈撞击下不住地起伏颤动。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离星屿趴在对方耳边,柔声蛊惑道:“尘哥,真相总是残忍的。但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痛苦,只要你想,我可以永远陪着你,哪怕是以哥哥的身份……” - 离星遥再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 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具体是哪里怪,怎么怪,他又说不出来。 他头晕晕地坐起,发现自己身上异常清洁,身下的床品也与昨日来时不一样了。 什么情况?莫非是自己昨晚吐床上了?别馆里的仆从给自己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 不应该啊,自己酒品一向很好的!不至于弄得那么狼狈吧? 哎,果然不应该混喝那么多酒。 离星遥迷迷糊糊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 昨晚大家一起吃饭,自己欠了黄景翌很多杯酒,喝到一半时,墨尘…… 墨尘! 离星遥一下子精神了,他迅速下床,急匆匆换掉寝衣,快步走出房门。 离星遥在别馆内乱转了许久,可就是见不到任何人! 他纳闷极了,若说其他人是因着自己起晚了,等不及先去爬山了,他倒是可以理解。 但墨尘怎么会也抛下自己提前走了? 难不成……墨尘昨晚真得离开了别馆?不可能! 念及此处,离星遥一下子心慌起来,脚步变得更急更快。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墨尘,不仅是为了证明墨尘绝不会离开自己,也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与墨尘之间好像有了某种特殊的连系。 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波动,让他不可抑制地思念他,让他满脑子都是他! 终于,在别馆的游湖前,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衣人。 那人背着身,静静地坐在湖边,沉默地望着无风无澜的湖面。 离星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在墨尘身旁坐下。 墨尘一反常态地没有与他打招呼,只是侧过脸来看了看他,随后又继续去望什么都没有的湖面。 离星遥十分纳闷,感觉墨尘似乎不一样了,他主动搭话道:“怎么跑这儿来了?在看什么?” 墨尘没理他。 离星遥更疑惑了,他从来没有被对方这般冷待过。 他扭头仔细瞧着墨尘,很快便发现对方颈肩露出的皮肤上有几处红痕,于是伸出手去:“你这儿怎么了?” 墨尘躲开他的手,顾自拉高了衣领,淡淡道:“撞得。” 离星遥:“不对吧?你那里不像是撞得,像是被咬了?干嘛不让我看?” 墨尘又不答话了。 离星遥凑过去:“你怎么啦?因为昨晚的事生我气了?” 墨尘看也不看他,简单回了句:“没有。” “真没有?没有你就笑笑!” 说着,离星遥又想像往常一样,动手去拉墨尘嘴角。 墨尘直接把脸别到了另一边,不让他碰自己。 离星遥略显尴尬地收回手,也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墨尘突然开口:“你身体……有什么感觉?” 离星遥以为是在问宿醉的事,他揉着胃,漫不经心地回道:“不太舒服,还有点恶心。” 恶心?墨尘垂下眼。 是啊,跟不喜欢的人做了那种事,是该本能觉得恶心的。 见墨尘又不说话了,离星遥找话道:“其他人呢?怎么没看到黄景翌他们?爬山去了?” 墨尘:“他们有事回城了。” 离星遥:“啊?不是说好要在这儿玩三天的吗,他们怎么回去了?真没意思!” 墨尘转回脸看向他:没意思?那你认为怎么玩才算有意思? 离星遥被盯得不舒服,又问道:“星屿呢?” 墨尘:“星屿在收拾回程的行李。” 离星遥惊讶:“星屿也要走?那岂不是就剩下咱俩在这儿了?” 墨尘:“我也要走了。” “?”离星遥不可思议地望向墨尘,这人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待他问个究竟,墨尘先一步说话了。 “离师弟,我不与你回鬼蜮了。” “什么?!” 离星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复品着墨尘的这句话。 墨尘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真得不想去鬼蜮了? 不去也好,不去也好,那地方太危险了,墨尘本来就不应该再去…… 离星遥强作淡定地问道:“那你之后什么打算?是伤好以后,自己回灵渊宗,还是等我回来接你?” 墨尘漠无表情地回道:“我会留在琴州。” 离星遥还没有反应过来墨尘这个“留在琴州”是什么意思,就听对方接着又说:“我跟星屿在一起了。” 离星遥“唰”地站起身来,震惊地盯着墨尘。 后者神情平静地回视他,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是、是吗……那恭喜你们了。你继续坐着吧,我先回房了。” 说完,离星遥立刻转身离开,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 第69章 琴州行-回城之旅 离星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得房间, 这一路上,他脑子很乱,心也很乱。 更令他感到悲哀的是,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对墨尘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原来自己从很早以前, 就已经喜欢上墨尘了啊! 可惜自己想明白得太晚了,墨尘的心已经另有所属了, 自己没机会了。 “砰砰砰!” 离星遥刚进屋坐下, 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墨尘? 他快速起身开门, 门外之人不是墨尘,而是离星屿。 离星屿今日没有蒙纱绢, 眼中洋溢着明媚的笑意,一见门内人便问道:“哥哥,尘哥告诉你, 我们准备要回府的事了吗?” 离星遥点头,他望着对方, 关心道:“星屿,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今早好的。” 离星屿看起来心情极佳,他欢快地继续说道:“哥哥, 大家都回去了,你也别留在这儿了, 跟我们一起走吧。” 离星遥:“好,你们先走吧。我晚些时候自己飞回去。” 离星屿摇头不同意,拉着离星遥软言央求:“哥哥,你这次别飞了,陪我坐马车吧!你就快离开琴州了, 我舍不得你,咱俩连次同乘的经历都没有呢。” 离星遥望着一脸期待的弟弟,不忍心拒绝对方,他压着糟糕情绪,应允道:“好。那我收拾收拾就跟你们走。” “嗯!我们在门口等你!” 见离星遥答应,离星屿十分开心,转身便要离开,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又忽然停下了。 他红着脸对离星遥害羞开口:“哥哥,那件事尘哥同你说了吗?就是我和他……” 离星遥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了。” 离星屿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哥哥过儿看见我们俩会觉得奇怪呢。好啦,你快收拾吧,我去找尘哥了。” - 一刻钟后,离星遥走出别馆,门外马车前站着一对正在等他的般配情侣。 看他出现了,离星屿立刻迎了过来,而墨尘则是独自进了马车。 不多时,一方算不得多宽阔的“笼子”,载着各怀心事的三人踏上了返程旅途。 离星屿满脸幸福地依偎在墨尘身上,后者一如既往的安安静静,由着旁侧人亲密地挽着自己的胳膊,枕着自己的肩膀。 离星遥坐在二人的对面,内心煎熬,苦不堪言。 暗骂自己为何这么迟钝?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他俩彼此间是这样的心思? 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 星屿对墨尘的态度很不一般,自己不是没瞧出来,只是一直不愿意往那方面多想。 若说星屿的情尚还有迹可循,但墨尘又是什么时候钟情于对方的呢? 第84章 难道是昨晚? 昨晚,在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在指责墨尘的时候,是星屿站出来维护了他。而在墨尘伤心离开后,也是星屿主动去安慰得他。 离星遥脑海中浮现出了墨尘昨晚负气离开的情形,墨尘从来没有发过那样大的脾气,他当时是真得觉得很委屈吧? 他与其他人发生冲突的起因,说到底是因为关心自己,结果自己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与其他人一起责难他。 而被他弄伤的星屿,却自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了他那边,对他体贴,给他支持。 难怪墨尘会选择星屿,而不是自己…… 离星遥忍不住要去设想,如果昨晚相信墨尘、去追墨尘的人是自己,那么今日坐在对面的人会不会也是自己? 不对!离星遥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墨尘不是个随便的人,他不会仅因为获得了一两次安慰,便轻易要跟谁在一起。 他既然选择了星屿,那必定是早对星屿种了情根。 细细想来,墨尘待星屿也一直是不同的。 他会经常与星屿单独呆在一起,没认识几日便改了对星屿的称呼,就连七夕那天的栀子花,墨尘最初要送得人也只有星屿。 而他之所以过去总是给星屿冷脸,那不过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除了对着自己这个好友外,他什么时候给过旁人笑脸? 今日之前,他只是同自己一样,早已喜欢上了对方,却未能及时弄懂真实心意罢了。 一旦理顺了情丝,两厢心悦之人,走到一起便是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 不是强求…… 离星遥不禁自嘲,自己之前真是太自信了,总以为墨尘待自己与众不同,自己就理所应当在他心里占据特殊位置。 但其实早在自己问情多次,却没有得到对方明确答复时,自己就该明白,墨尘对自己根本没有对星屿的那种感情。 真是的,自己以前干嘛老想求证,还每次得不到满意答案便生气发火。 没有就是没有啊!这种事怎么勉强? 离星遥越想越难受,他甚至没有办法再以平常心去正视对面那对恋人。 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假装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压根看不进去的风景。 离星屿轻声唤他:“哥哥。” 离星遥回神:“怎么了?” 离星屿:“哥哥,我们琴州虽是民风开放,男子与男子相恋不是罕事,但我现在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与尘哥的关系,你替我们保密好不好?” 离星遥:“好,我不说出去。” 离星屿安心地点点头,片刻后,他又绕着墨尘的手指,红着脸看向对侧:“哥哥,你会祝福我们吗?” 离星遥凝视着这两个自己生命里的重要之人,他克制住心中酸涩,用尽量平静的语气,真诚说道:“我当然会祝福你们。你们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够永远幸福。” 听到这话,从上车后就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墨尘,神色复杂地抬眼望向离星遥,几秒后又转开了视线,重新变得漠无表情。 靠在他身上的离星屿,笑得很是羞涩:“谢谢哥哥,有了哥哥的祝福我们才能长久走下去。” 他又转向墨尘,娇嗔责怪道:“尘哥,哥哥祝福我们呢,你怎么不说话?” 离星遥不自觉又想开口替墨尘解释“他不爱说话”,可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尤其是不该在星屿面前。 他没有权利继续做得事,离星屿却可以做得理直气壮。 离星屿笑着对离星遥道:“哥哥,你别介意。你也知道尘哥不爱说话的,他一定是在心里谢你呢。” 离星遥苦笑点头:“嗯,明白。” 墨尘又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闭上了眼睛,似是打算睡了。 墨尘睡了,离星屿却有活力得很,他不停慢声细语地向哥哥讲述各种大大小小的琐事。 离星遥坐在马车内,强打着精神陪弟弟“开心”聊天,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马车是这样的慢,旅途是这样的长。 他想自己这会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乘坐这种载具了吧。 行程过半时,离星屿终于也困倦了,他与哥哥简单说了一声,随之便倒在墨尘膝上睡了过去。 此间唯一的清醒者只剩下了离星遥。 他望着对面亲昵相靠的两个人,想起了自己从前也常常将墨尘当作随便倚靠的枕头。 那时候自己对墨尘的想法还很单纯,心情也比现在轻松愉快。 他将视线一点点上移,最终停在了白衣人清俊的脸上。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看墨尘还需要这般的偷偷摸摸。 这一刻,离星遥突然觉得其实马车也可以走得再慢一点,旅途也可以变得再长一点。 那样自己就能够有多一点的时间,来好好看一看眼前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以后再这样看,可就不行了。 几乎是马车停下的同时,墨尘睁开了眼睛,而他的对侧之人已经收回了视线。 离星遥率先掀帘下车,下车后,他立即对身后手拉手出来的两人“轻快”说道:“我有事要去找伯父,先行一步了。你们,你们单独相处吧。” 说完,离星遥快步走向府门,祝福是出自真心没错,但要他留下来见证他们恩爱的模样,他做不到。 可几步之后,离星遥还是停了下来,回身嘱托了最后一句:“墨尘,好好对我弟弟。” 墨尘:“……” 待到离星遥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离星屿方才松开了手。 他瞧着墨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感觉对方下一刻就要去追离星遥了。 这种事,离星屿绝对不允许发生! 他知墨尘太在乎自己哥哥了,哥哥这一路上但凡表现出一点难过、吃醋的情绪,墨尘恐怕就要绷不住了。 嘁!不过像哥哥那么骄傲的人,就算是心里难受死了,面上也肯定会装得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现在墨尘的状态开始不稳定了,此时万万不能让他们再单独见面了,若是哥哥的哪句话、哪个动作让墨尘醒回神来了,那自己的这番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为了防止墨尘真得跑去找离星遥,离星屿索性将对方带回了自己的卧房。 一入房门,离星屿便直接向墨尘胸口“扎了把刀子”:“尘哥,哥哥好像挺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的呢!看来在他心里,你真得就只是个朋友。” 墨尘没有回应,木偶一样地僵站原地,看不出在想什么。 离星屿凑上前,轻拉墨尘衣带,暧昧挑逗:“没关系,哥哥不喜欢你,我喜欢。哥哥不愿做得事,我愿意。” 墨尘不带情欲地低头注视着为自己解衣的绝美男子,他拂开对方,良久后开口问道:“星屿,你真得愿意一直给我当你哥哥的替身?” 离星屿微笑应他:“愿意,只要能让你开心就行。” 墨尘:“那以后我们独处时,你把眼睛蒙起来吧。也不要再叫我尘哥,叫我墨尘。” “……”离星屿狠狠掐着掌心,嘴上却答得甜蜜:“好啊,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似为了表达诚意般,他从袖中取出纱绢,将它重新系在眼上,学着离星遥的语调,扬音唤道:“墨尘。” 只这一声,墨尘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伸手抚摸着离星屿那张现在看起来与离星遥一模一样的脸,接着又温柔地将人拥入怀中。 他把头藏在对方颈后,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想,也没有人再会,去帮他擦掉颊边泪痕了。 第70章 琴州行-借影寄情 暖融融的阳光, 透过开启的明窗照亮房间时,屋内的离星遥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空了的花瓶。 一夜之间,他从众友环绕, 重新变回了孤单一人。 再无人来邀他外出游玩,也再无人来缠他黏他。 接到黄景翌等人死讯时, 离星遥十分震惊,他的新朋友们出现地突然, 消失地同样突然。 他在为逝去的新友默哀的同时, 也想念起了另一位“失踪”的老友。 自打从别馆回来后, 离星遥便再没见到过墨尘。 那个过去总是踏着晨曦,挂着浅笑, 天天一早来敲自己房门的人,毫无征兆地疏远了自己,不再像以前般闹着要与自己形影不离。 离星遥摇头苦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以前墨尘就只有自己这一个的朋友,他能亲近的对象也只有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星屿了,他找到了真正心仪的人,自然没道理继续围着自己转了。 离星遥努力劝说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可人一旦习惯了陪伴的温暖, 便很难再适应孤身时的寂寞。 片刻后,他走出了冷清的房间, 走上了喧闹的大街。 离星遥很喜欢这座热热闹闹的琴州城,他在这里的每一日都过得轻松快乐。 第85章 可惜美好之事总是有期限的,他很快就要同这座喜欢的城市告别了,也很快就要同那个喜欢的人告别了。 而这一别大概便是无期…… 从别馆回来的当晚,离星遥一度打算直接回鬼蜮算了, 反正也没有谁要等了。 但在见到伯父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伯父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伯父对自己那般慈爱,自己怎可以临时改期,叫他失望? 只不过是再多停留几天而已,三个月都拖了,还差这几天吗? 离星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道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儿。 他想起曾听府里人说过,离家在城中有座药园,美丽得堪比花园。 不如就去那儿看看吧? 离星遥根本不会猜到,那个他想见又不敢见的人,此时恰好也在那里。 - 离氏药园 清幽芬芳的小径上,一对恋人挽手而行。 其中一人着一袭月白锦袍,身若翠竹,面如白玉,笑容温润地望着旁侧之人,眉宇间透出耐心与柔情。 被他注视者,模样极俏的脸上系着一条薄薄的纱绢,纱绢之下的眼睛转来转去,思之不停。 两人行至一棵大树下时,离星屿自袖中取出一只骨瓷小瓶,熟练地从里面倒出了一颗由敛欲棘淬炼而成的黑色药丸。 墨尘看到此物,眉心微微蹙起,抗拒道:“星屿,你每天给我吃得这个是什么?我不想吃了,吃它总会让我不舒服。” 离星屿仰起头,笑音“责怪”道:“星屿?墨尘,你在说什么呀?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墨尘依言仔细去瞧说话者,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对方姣的好脸庞上,画卷般精致的五官,令人望上一眼,便心动不已。 什么离星屿?面前者分明是他的星遥啊! 自己怎么回事?居然把星遥认作了旁人? 墨尘立刻温柔道歉,他轻抚着对方的脸颊,宠溺地唤了声“星遥”。 后者满意,将药丸举高几分,命令道:“张嘴。” 墨尘乖顺张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人,浅色的眸子里没有防备,全是迷恋。 喂完药,离星屿收回手,暗自冷笑:呵,看来只要是离星遥让他吃得,他哪怕明知可能是毒药,也照样吃得甘之如饴! 墨尘不知“星遥”心中所想,只见着“星遥”脸上挂笑,自己便也跟着眉眼弯弯。 待到服药带来的短暂不适感消散后,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精巧的木匣,献宝似得递到离星屿手中。 离星屿:“这是什么?” 墨尘不答,只笑意满满地盼对方打开匣子。 离星屿略作思考,而后谨慎地掀开木匣上盖,但见匣中端放着一只漆了彩墨的纸蝴蝶。 纸蝶遇风,翅膀轻颤。颤动之间,纸蝶化作了真蝶,一只化作了百千。 自虚空中被唤起的轻盈彩蝶们,从小小匣中络绎飞出。扇动着镶着金边的宝蓝色翅膀,环绕在树下两人身旁,围着两人上下翻飞。 置身蝶海的离星屿惊讶惊喜,难得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他伸开双手,徐徐转身,欢舞的美丽生灵乖巧地落上他的指尖、掌心。 “星遥,”墨尘俯身贴在他耳边,深情低语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在追这种蝴蝶。那时的你,是那样的幼小,又是那样的活泼。我一看到你,便觉得喜欢极了,心想世上怎会有你这么纯真可爱的人呢?” 听到这话,沉浸在与蝴蝶嬉戏中的离星屿瞬间冷了脸色,他“啪”的一声合上木匣盖子,嫌弃地将其丢到了一旁。 失去了归途的蝴蝶们霎时没了生机,如枯叶般碎落满地。 墨尘顾不得去捡被扔的木匣,他握着离星屿的手,紧张问道:“星遥,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些蝴蝶吗?” 离星屿冷冰冰道:“不喜欢,你有功夫鼓弄这些没用的东西,没功夫造我要的法器?” 见“星遥”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墨尘赶忙边哄边解释道:“有功夫,有功夫,我一直在准备。” “其他的法器都已经做好了,只有更换气运的法器还……那样的东西太逆天而为了,要做出来很困难。” “不过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不管有多难,我都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得到。” 有了承诺后,离星屿的态度稍稍放缓了些,但仍是疑心追问道:“你真得能做出来?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墨尘快速摇头,认真道:“离那东西成型只差关键一步了,我有把握成功。” 离星屿:“既然如此,那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们赶紧回去,你快点把它做出来。” 墨尘从背后搂住离星屿,将头搭在对方肩上,软语磨着不愿走:“我还没想明白那步该如何解决,此时回去也是徒劳。让我和你再多呆会儿吧。和你在一起,我更有灵感。” 离星屿扭头瞧着这个几天前还对自己很冷漠的男子,那时只要自己碰他一下,他就当场翻脸,现在他倒是又抱又求得让自己别离开了。 离星屿上下扫视一眼墨尘,平心而论,在自己交往过的众多情人中,墨尘绝对算得上是顶好的一个。 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对自己百依百顺,事事皆以自己为先,时时想着逗自己开心。 有时虽然不说话,却会用那双含情藏春的眸子一直盯着你看,被他看得久了,人确实容易犯迷糊。 离星屿暗道,难怪哥哥会那么喜欢他,若不是以这种方式相识,自己说不定也会对他动心一二。 不过,只要一想到墨尘是将自己作为离星遥的投影,他的所行所为全都是想对离星屿做而不能的事儿,离星屿便又觉得厌恶至极,乃至怒不可遏。 若非是现在还用得着墨尘,自己才不会陪他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游戏呢! 离星屿学着离星遥的音调,扬声道:“墨尘,放开我。我再陪你一会儿便是,但你必须要保证,在寿宴前把我要的东西做出来。否则,你就别想我再理你了!” 墨尘松手,笑盈盈点头:“我保证。”他抬手指向来时一侧,“星遥,那边的木芙蓉开得极美极盛,我摘一朵来戴你头上可好?” 离星屿朝花树望了望,忽然想起了墨尘不给自己看锁链,却拿锁链给哥哥摘花的事,于是提出要求:“你用锁链去摘,必须要摘得完整,弄坏一点我就不要了。” “好!” 墨尘欢心答应,随即甩出锁链。 黑色锁链快速而灵巧的划过半空,小心翼翼地卷起一朵绽放的粉花。 取下花朵后,锁链收得雀跃又匆忙,完全没有察觉到,在花枝遮挡的另一侧还站有一人。 那人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情侣,望着其中熟悉的白衣人,用比看自己时更加热切直白的眼神注视着恋人,展露着笑颜为恋人表演浪漫的“戏法”,将娇艳的花朵插在恋人耳侧。 离星遥迫切地想逃离这里,他早就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可不知为何,他的腿像是被人灌了铅水,一步也迈不动。 甚至直到锁链第二次飞过来时,他还是没能离开。 这一次,锁链们似乎是要寻找躲在丛深处的更美花儿,五根链条如手指般分开了挡在前排的花枝,最后一根径直伸到了离星遥面前。 离星遥从花树后露出脸来的那一刻,锁链停了下来,锁链的主人愣愣看着他。 僵持须臾后,墨尘转头瞧向身旁,只见身旁之人此时已经悄悄地摘下了眼上纱绢。 可墨尘依旧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两个星遥?” 墨尘的反应让离星屿颇感意外,不由暗喜:太好了!墨尘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象了!往后要控制他更容易了!但现在绝不能让哥哥发现他的问题! 离星屿恢复本音,对盯着自己看的墨尘脆声喊了句:“尘哥。” 墨尘缓缓醒神,面前之人变了模样:“星屿?” 离星屿冲他微笑,同时朝离星遥的方向扬了扬头:“尘哥,哥哥在那边呢,咱们跟他打个招呼吧!” “等等……” 墨尘话未说完,离星屿已经向着远处挥起了手:“哥哥!哥哥!” 离星遥深呼一口气,也朝对侧两人挥了挥手,继而跃起,踏上还未收回的锁链,凌空几步之后稳落于地。 离星屿亲切问道:“哥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离星遥:“闲来无事,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了。” 离星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离星遥加倍“体贴”道:“哎,以前景翌他们成天陪着你,现在他们突然出了事,一下子就剩你自己了,你心里肯定不舒服。” “哥哥,不如你在临行前这几日常来药园吧。这里安静人少,是我和尘哥秘密约会的地方。你来了,咱们三个可以一起结伴游玩,谁也不孤单。” 离星遥默默扫过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得墨尘,淡声道:“不了,你们约会,我在旁边打扰什么。况且,我挺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感觉。” 第86章 离星屿:“欸?你喜欢独处?果然你们修行之人就是潇洒!不对,尘哥也是修行之人,他可一点都不潇洒!我之前还不知道他原来这么黏人!哥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离星遥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道:“他就在这儿,你还是问他自己吧。” 离星屿挽上墨尘胳膊,仰着脸亲昵笑道:“尘哥,你是一直都很黏人呢,还是只喜欢黏着我?” 墨尘垂着眼,没有答话。他的心太乱了,乱到根本不知道这兄弟俩在讲什么。 他与离星遥一样,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对方,他害怕一旦与真正的星遥目光相接,他便无法再骗自己去接受冒牌的星遥。 真的星遥不肯要自己,那假的星遥愿意来爱来陪自己也不错。 反正自己已经越来越不知道谁真谁假了。 只不过,墨尘虽是这样想着,可当真与假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那个真正让他爱慕之人。 他几天没有见到他了,他真的好想他啊! “尘哥?” 离星屿摇着他的手臂,轻声唤他。 墨尘回了神,却依旧没有说话。 离星屿撒娇道:“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当着哥哥的面回答这个啊?那等回头你偷偷说给我听……” “星屿,”墨尘出声打断说话者,他牵起对方的手,“我们走吧。” 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第71章 琴州行-月下相别 药园一别后, 离星遥明显感觉到墨尘在躲自己。 墨尘的这番消极态度,令离星遥大为光火,因失恋引发的伤心, 逐渐变成了不忿的气恼。 他不禁暗中骂道:墨尘这人也太见色忘友了吧!谈个恋爱至于跟我避嫌成这样吗?绝交!必须绝交!什么人呢! 离星遥气得“发了恨”,墨尘不见他, 他索性也不见墨尘了。 两人此后在府里远远望见,立刻互相绕道而行, 彼此假装没看到。 他这一置气便置到了寿宴前的最后一天。 这天清早醒来, 离星遥突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 马上就要见不到那个惹自己生气的人了。 这样的念头升起后,他心中的气与恼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思虑再三后, 他决定还是要与墨尘正式道个别,毕竟他们即将同来不同去,再会无有期了。 墨尘见色忘友, 自己却偏要“忘色”见友! 晌午过后,离星遥来到墨尘所在的客房外,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规规矩矩地敲了敲门。 屋内无人应声。 离星遥料想墨尘是还没回来,于是便等在门前院中。他从骄阳高悬等到了日薄西山,又从日薄西山等到了月上柳梢。 墨尘一直都没有回来。 离星遥的心情随着等待时间的延长而一变再变, 起初是要再见面的紧张期待,后来是等不到归人的焦躁不安, 最后成了接受天意的平和平静。 他默默想着,以前墨尘在东厢等自己的时候,不会每次也要等这么久吧?若真如此,让一个伤者在院子里长久站着,自己还挺罪过的。今日算是来还了这一报。 又过许久后, 离星遥望了望天色,太晚了,他不想再等了,可就在他决定要走的时候,他等得人回来了。 墨尘一如既往地穿了身白衣袍,步子迈得不紧不慢。 看到院内人后,他诧异至极:不是才刚与星遥分开吗,怎么一转眼,星遥又出现在这儿了? 离星遥抬手打了个招呼,故作愉快地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该走了。” 墨尘没有答话,他仔细观察着对方,前方之人有一双每日出现在他梦中的眼睛。 片刻后,墨尘走进院内,语调平平地问道:“离师弟,你找我有事?” 见墨尘没有半点想请自己进屋详谈的意思,离星遥心中略感不满和失望,但仍是好言好气道:“我来跟你道别。” 道别? 墨尘猛然一震,无法继续保持冷静,急声问道:“你现在就要走?” 离星遥摇头:“怎么会?我明日还要参加伯父的寿宴呢。” 墨尘:“那你为何现在来跟我道别?” 离星遥:“虽说现在不走,但寿宴结束后我就会走了。我怕明日人多事多,没有机会与你单独处上片刻。咱们是共经生死的好搭档,现在要分开了,怎么都应该有个‘散伙仪式’吧?” 墨尘不置可否,只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离星遥权当他是默认了,语气郑重地说道:“墨尘,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可惜你我各自选定的道路不同,无法再一起走下去了。此次一别,咱们今后恐怕很难再见面了,临行前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同你讲。” 墨尘依旧仅听不语。 离星遥接着道:“说实话,最初带你去鬼蜮完全是个意外,我那时从来没有想过你能派上什么用场,只想着你别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谁能想到,你后来不仅真得帮到了我,还让我度过了这些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即便咱们或将要缘尽于此了,但这段情义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墨尘仍是没有说话,低低地垂下眼眸。 见墨尘又垂眼,离星遥心里难过,想要伸手去给对方捏出个笑脸,却也知道这种行为不再合适。 他换了副轻松的口吻,安慰对方也安慰自己:“琴州是个好地方,你留下来是个好选择。这里或许比灵渊宗更适合你。” “你若不愿再回宗门,不如当个散修吧。你在研制法器上的天分极高,浪费了可惜。” “不过,这都看你自己,做寻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以后我就把弟弟托付给你了……不对,其实是把你托付给星屿了才对。” “你脾气那么怪,又不喜欢与旁人接触,我之前还担心,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不会总被人欺负,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了,有星屿照顾你,我很放心……” 离星遥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墨尘始终不言不语,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盯住对方质道:“相识一场,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墨尘眸色暗淡,沉默许久后,开口道:“离师弟,祝你平安顺利,明日我就不送你了。” 等了半天只等来了这么一句,离星遥的眼中顿时失去了神采:“好,也祝你平安康健。”他拍拍墨尘肩膀,随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离星遥走后许久,墨尘依旧停在原地,直到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住了,才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内。 一进房间,他便径直摔倒在地。 此时此刻他格外清醒,清醒到连痛苦都感受得格外真切。 他的脑袋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同时刺穿,两股精神力量拼命撕咬拉扯,剧烈的疼痛如汹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蜷缩成一团,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痉挛,仿佛有人正拿着布满毛刺的木锥,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难受到濒临窒息。 墨尘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趴了多久,待到终于能够重新勉强站起后,他换下被冷汗浸透的衣衫,重新推门走回院中。 他迎着午夜的凉风,仰头去望天上的星辰,今夜寒星潜藏,独月高悬,天上无星,可房上却有一人! 那人斜坐于屋脊边沿,下颚扬起,恰对满月。 皎皎月光下,房上人侧颜轮廓分明,身姿挺拔若临风玉树,束得随性的长发伴着夜风肆意飞扬。 托于掌心的酒坛只略略倾斜,纯酿美酒立时划出晶亮银线,悉数落于饮者口中。 墨尘瞳孔放大,心脏疯狂跳动:星遥,你此时出现在这儿,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离星遥喝到一半似有感应,他放下酒坛,朝下方望去,一眼便发现了令他思念至极的白衣人。 四目相接间,他眸中显出意外与惊喜,嘴角不自觉轻快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又不羁的笑容。 他带着醉意朗声道:“墨师兄!今晚月色甚美!上来一起赏月啊!” 墨尘痴凝着上方的对月独酌者,喉中喑哑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便对方不邀,墨尘也恨不得立刻奔至房顶,伏在对方身边,告诉对方自己先前说得不是真心话,自己舍不得他,自己想跟他一起走! 不过,无论心绪如何澎湃,墨尘始终一步未动。 余痛未消的白衣人明白,做那些事不过都是徒劳! 离星遥能把自己留在身边一时,却不能把自己留在身边一世。 他是天上星,自己是地上尘,一旦让尘埃又一次感受到了星辰的光辉,它便不能、也不甘再离去。 但星辰终究不属于尘埃,它总会飞往尘埃到不了的高空。 就算离星遥这次愿意带自己多走一段路,可他迟早还是要与自己诀别。 第87章 到那时,自己一定会更加无法承受,一定会崩溃的彻彻底底。 何况,一个罪人,哪里还有资格再纠缠星遥? 最终,墨尘端起那双逐渐失去了期望的眼睛,对着上方轻轻摇了摇头。 离星遥收回视线,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你!” 说完,他重新高举酒坛,咕咚咕咚地痛快畅饮了起来。 清冽佳酿一口接一口地顺滑入喉,不辛辣却苦涩。 喝够了,离星遥便将目光长久地投向寂寥夜空,专注地去望那轮无友相伴的银盘圆月。 顶下院内,墨尘不赏月也不回屋,他独自走到角落里坐下,静静地注视着房上人。 他要趁自己今夜足够清醒,最后再仔细看一次他的星遥。 他已经这样默默地看了离星遥十几年了,从懵懂情起,看到入骨深爱,越看便越觉得放不下。 他不确定,若是离星遥再扭过头来对自己说上只言片语,或是再给自己任何一个温和眼神。 自己会不会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方,用尽一切办法强行跟上对方,哪怕代价是最后落得个心死身消的下场。 然而,离星遥自始至终再未回过身,他在屋顶对着明月坐了大半夜。 他甚至都不清楚墨尘是否还在下面,不过他也一点不想去求证,他怕看到得只有空空荡荡的院子。 他抱起酒坛,将最后的苦酒一饮而尽,酒没了,人便也该走了。 离星遥缓缓起身,背对着下方不知有无的人挥手作别,随后轻巧一跃,似云间飞燕般在空中连踏数步,纵上更高更远的屋脊,消失在茫茫夜色。 墨尘红着眼睛,瞭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再见了,星遥。 愿你平安,愿你高飞,愿你得偿所愿。 至于我…… 就让我糊里糊涂地过完,这不再拥有真正之你的一生吧。 第72章 琴州行-寿宴1 金鸡报晓之时, 离府客房内的上宾,如往常般晨起更衣,却未如往常般踏着朝阳出门去见心念之人。 他未去找旁人, 旁人却等不及先来找了他。 辰时三刻,深色劲装、高束马尾的贵公子推门而入, 一见墨尘仍坐在桌前,脸上登时显了不满。 墨尘定定地望着突然造访的俊美青年, 目光落在对方眼部的纱绢上。 离星屿扬声嗔怪道:“墨尘, 你今早为何没去找我?” 墨尘听言起身, 似是终于认出了来者是谁,他眉眼弯弯地将对方拉到身边, 抚着对方鬓间软发,温声解释道: “星遥,别生气。我是要去找你的, 只是今日晨早,这里有些不好受。” 说着, 墨尘将离星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其下心跳律动有气无力。 擅医者对眼前人的病理反应毫无兴趣,他不耐烦地收回手,摆着假笑敷衍道:“许是你昨日没休息好吧。” 墨尘点头, 自己昨夜确实无眠。 他不愿败了“星遥”的兴,故不再去提身体上的异样, 只轻声询道:“我们今日做什么?还去药园吗?” 离星屿转转眼珠,脸上微笑诡异非常:“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府里呆着。” 墨尘:“嗯,在哪里都好, 只要能见到你就行。” 离星屿不接这话,指着圆凳命令道:“坐下,张开嘴。” 后者听话地乖乖坐好,知是又要吃那奇怪的黑色药丸了,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对方不是给他吃一颗,而是将药瓶内剩余的所有药丸,一口气全灌倒进他喉中。 “咳咳!” 墨尘脸色瞬间涨红,本能用手抓挠颈部,想将药丸咳出。 离星屿可不让他“乱来”。 遮目美男轻挑墨尘下巴,要他一直仰着头,在药丸咽下去前不许落下! 墨尘无奈,只得忍着。其实平时离星屿给他吃药丸时,就从来不许他喝水,非要看他生吞遭罪。 一颗还好,化成苦汁总能咽下去。可一旦多了,不顺滑的小球便堆在了他嗓子眼,卡得他呼吸不畅,双肩不住颤动。 离星屿冷眼浮笑地瞧着墨尘难受的样子,心中十分畅快。 若不是顾忌着敛欲棘一次性服用的剂量过大,可能会烧坏墨尘脑子,影响墨尘制作法器,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待到墨尘费力地将药丸全部吞咽后,离星屿方才解下眼上纱绢,暧昧地坐到墨尘膝间,搂住对方撒娇道: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今日一整天,你只许和我一人说话,不许理旁人半分,怎么样?” 墨尘没有立刻答应,他脸上的充血之色逐渐褪去后,面容变得异常平静。 他抚着离星屿,反问道:“我若做到了,奖励是什么?” 离星屿趴到他耳边,软语诱惑:“我。只要你遵守游戏规则,那我保证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 墨尘嘴角微微勾起,他将离星屿从耳前拉开,让对方直视自己,而后一边盯着对方,一边继续抚摸对方,只不过手指的位置从后背挪到了脖颈。 离星屿被墨尘的动作与神情弄得发毛,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想起身,却被死死按住。 离星屿:“墨尘,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墨尘不理会离星屿的挣扎,他顾自欣赏着对方的绝伦容颜,慢悠悠说道:“不是你自己坐进我怀里来得吗?怎么现在又要走了?” 他手指一点点收紧,同时“赞美”着:“真是条美丽又脆弱的脖子啊。你说我再稍微用点力气,它会不会折断呢?” 离星屿听懂了威胁,停止了挣扎,他感觉出墨尘整个人的气场变了,过量的药物激发出了墨尘的另一面,可怕的一面。 见怀中人安静了,墨尘长指从对方脖颈处离开,一点点向上移去,指尖划过之处,皮肤一阵战栗。 离星屿悄悄地将手探入袖中,可不等他拿到防身之物,身旁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墨尘像条盯着猎物的毒蛇,笑眯眯又不留情面地将离星屿的双手拽到自己眼前。 墨尘:“别找多余的东西了,我接受你的小游戏。” 离星屿诧异,这人方才还磨蹭不表态,这会儿怎么又痛快答应了? 他疑心道:“真的?” 墨尘:“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你也必须遵守承诺,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若你敢中途反悔……”他轻揉着对方眼眶,“我就先把这对唯一不喜欢的眼睛挖走,再把你膝上、腿上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让你哪儿也去不了。记住了吗,离星屿?” “!!!” 离星屿暗惊,默道:怎么回事?!墨尘之前就已经精神恍惚了,刚刚那些药应该会把他彻底弄疯才对,怎么还会让他“清醒”了? 离星屿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墨尘,不相信他真能恢复神智,略作思考后,索性不装了,出言讥道: “尘哥,你就只会欺负我!方才那些话你敢同哥哥说吗?你把我弄残了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把哥哥也做成‘人偶’困在身边啊!你最想得到的人不是他嘛!” 墨尘未被激怒,只眯起眼睛,捏着离星屿的下巴拉近自己:“我更喜欢你这种自愿配合的‘人偶’。以后不许你再提他。你若好好扮他,我自然对你温柔体贴。但你若敢跟我耍花样,那我也不介意教教你如何听话。” 离星屿故作受惊地可怜道:“尘哥,你别这样,你弄疼我了……” 墨尘根本不吃这一套,径直打断对方,以温和的语气说着令人恐惧的话语:“叫墨尘。再喊错一次就帮你换条舌头。” 离星屿梗住,此刻真有几分怕了。 墨尘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开玩笑,这人的确是疯了,疯得脱离预期,疯得难以掌控。 但今日对离星屿而言至关重要,他决不允许面前人从他的工具,变成他的搅局者。 他头脑飞速快转,琢磨着该怎么对付墨尘,墨尘跟之前不一样了,言语操控恐怕是行不通了,可来硬得自己更不是墨尘的对手! 为了稳住对方,离星屿只得先微笑着顺从地唤了句“墨尘”。 被唤者松开了他的下巴。但不等离星屿放松一秒,对方瘦长的手指又抚上了他的眼。 白衣人蹙着眉遮住面前生得极美的眼睛,自言自语道:“还是挡起来更好些……” 被人当成玩偶任意摆弄,离星屿心中起恨,被迫藏起来的瞳仁中淬着怨毒。 墨尘看不到那双眼睛,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恨意,但他却猛然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脑海中忽而响起一道奇怪声音,那声音厉声责他:“住手!你不能这么对星遥!” 怪音出现的刹那,墨尘头痛欲裂,神识坠入深渊。他立于混沌空虚之中,冲着周围的无名之雾大声申辩:“他不是星遥!” “是吗?”浓稠如墨的黑烟化作人形,浮到他的背后,悄声耳语,“那他是谁?” 墨尘冷道:“离星屿。” 第88章 “离星屿?你仔细看看他是谁吧!” 黑影说完低声嗤笑,在毛骨悚然的笑声中,墨尘眼前景物重归客房,他移开自己的五指,指下露出了一双令他无法忘记的眼睛。 是星遥!自己怀中人是星遥! 黑影把星遥变出来了! 墨尘无比惊喜地瞧着怀里的宝贝,不愿思考是真是假,只开心想到:星遥定是喜欢自己,才愿意让自己这般搂他抱他! 念此,墨尘紧紧地环住“星遥”的腰,让对方更加切近自己,而后又将下巴搭在对方肩上,侧脸轻蹭对方的脸颊,亲昵讨好道: “星遥,今天我一定会遵守游戏规则,你可要说话算话,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离星屿瞳孔微缩,谨慎地逡巡着身前的态度突变者,辨不清这人是存心试探,还是单纯的更疯了。 若是后者,那倒是个好消息。 离星屿扬声道:“墨尘,你搂得太紧,弄疼我了。” 闻言,墨尘赶忙泄掉力气,柔声赔起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太喜欢你了,总忍不住想和你离得近些、再近些。星遥,星遥!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面对墨尘的紧张询问,离星屿张口便来:“喜欢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墨尘欣喜若狂,他牵起对方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对方:“星遥,我就知道你也心悦于我!既然如此,咱们干脆正式结为道侣吧?我想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走在你身旁,好不好?” 离星屿觉得此情此景简直荒唐可笑,一个半晌前还威胁着要挖掉自己眼睛的人,这会儿居然又想跟自己定下终生了? 他以玩笑语气试探:“如果我不同意呢?你会断我手脚,逼着我跟你结侣吗?” 听到这话,墨尘脸色立变:“说什么傻话呢?我宁愿把自己的手脚废掉,也不可能让你受一点伤!” 见墨尘表情不似有假,离星屿终于安下心来:这人果然只是更疯了,而且是疯回了自己的可控范围。 确认完墨尘的状态后,离星屿不打算与对方继续耗下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起身间,墨尘再次拉住了他,将他强行拽回怀中。 离星屿心下不悦,抬眼去责阻拦者,却见对方眼神此时又变得阴郁不善。 墨尘以牵手的姿势与怀中人十指相扣,看似甜蜜缱绻,实则难以挣脱。 白衣人语气依旧温柔,只是这份温柔中透着些许寒意:“我们刚才的话题还没有说完,你想去哪儿?” 离星屿暗自无语,心道:真麻烦!不就是想要个答复吗,我给你便是! 他刚要逢场作戏,对方先开口了。 墨尘紧盯他的眼睛,甚是认真地说道:“星遥,就算你现在不答应跟我做道侣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愿意为止。不过,你既然说了喜欢我,那就不能再去喜欢旁人了。” “若是哪天我发现你喜欢上了旁人,或是与旁人走得太近……我虽仍不会伤你分毫,但肯定是要把那人除去的。从今往后,你的身边、你的心里便只能有我一个人!” 离星屿听着听着,后颈渗出一层薄汗。 对方的话未让他内心起何大波澜,但说话时的举止神情却让他有所忌惮,他当下做出判断:此人现在太危险了,只能哄不能激! 离星屿轻瞥了一眼自己被禁锢的双手,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谁说我不答应的?我这么喜欢你,当然愿意和你成侣成伴了。” 墨尘松开抓着的手,抱对方坐近自己,急切追问:“当真?你不会骗我吧?” 离星屿主动回搂对方,微笑道:“当真。你若不放心,我们明日就办仪式。” 当然了,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第73章 琴州行-寿宴2 作为琴州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离家家主的寿宴与离星遥的接风宴一样,同是名流备至,贵客满席。 傍晚吉时, 离星遥穿过熙熙攘攘的庭院,向最里间的主桌走去。 一路上, 旁桌宾客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礼貌地与相识或是不相识者们彼此颔首示意。 行至半途, 离星遥目光忽然停滞, 在左前方的某桌上,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那人被其他人遮挡着,只露出了半个背身侧脸。 与其同桌的年轻人们一见离星遥来了, 各个热情地回身同他打招呼,唯有那人安静坐着,对来人毫不在意, 仅是颇具耐心地等待旁边空位上的人回来。 离星遥微微愣神,视线在墨尘处稍作停留, 而后快步离开,去寻找自己该落座的地方。 为着给本次寿宴添彩助兴,离府请来了城中最有名的戏班,一轮贺寿过后, 院内中央的戏台子上的名伶们开始咿呀起调,台下纷纷叫好。 离星遥感受着与接风宴那日同样轻松热闹的宴会氛围, 但心境却远没有那日来得无忧。 他环视着周围亲善的人群,心中几多不舍,席散之后他便要独自远行,重新回到那片阴森孤寂之地,去与恶鬼搏斗, 去厮杀拼命。 他的眼睛借着观戏之由,不自觉又瞟向了墨尘。 墨尘此刻正眸光热切地注视着身旁的离星屿,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爱意,而后者亦显得十分开心,时不时转头与之亲密交谈几句。 离星遥远望着最挂念的两个人,目光在手足与挚友间来回游转,受伤的神情逐渐变作嘴角的一丝浅笑。 他在心中对所爱者默默送出最后祝福:愿你们往后时日,岁岁安然,恩爱长久。 离星遥收回视线,顾自斟酒,却发现离忘年一直在注视自己。 他举杯:“伯父,祝您……” 离忘年抬手示意他放下杯子:“你今夜还赶路,不要再喝了。” 离星遥耸肩,对离忘年笑道:“伯父,离开这儿,侄儿再想喝酒可就难了,您就让我喝完这最后一杯吧。” 说罢他倾杯而尽,杯落时,正对上了伯父关切的眼神。 离忘年慈声道:“星遥,可是心里有事?” 离星遥摇头。 离忘年瞧向离星遥方才望得方向,继而又道:“本来是把墨修士安排在你旁边的,不过他昨日突然提出想换个位置。你们闹矛盾了?” 离星遥低眼轻笑:“没有。” 离忘年看他如此,略有担忧,干脆将话挑开了说:“近日来不见你和墨修士走动了,倒是常见星屿和他同来同往……你们年轻人的事,伯父不多干涉,但还是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星遥,不能强求的人与事,你要学会自心中放下、舍去,否则执念积得久了便会成为业障。” “你命中注定有劫,今番鬼蜮行应当就是你的历劫之旅。你若能顺利通关,便可功德圆满、得道飞升,未来道路一片光明。” “此等关键时刻,你切记要守住内心安宁,万不能乱生杂思,不然就是在自毁前途!” 离星遥静默片刻,而后郑重点头,稍作犹豫,继而又开口道:“伯父,您的教诲我谨记于心,该放下的我定会尽力放下,只是有一事我还是想请您帮忙。” 离忘年:“你说便是,能做到得,伯父必然会帮你。” 离星遥:“墨师兄常年住在山上,对世俗事不甚了解,他乍入尘世,可能会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适当帮扶他一二。” 离忘年笑道:“原来是这事。放心吧,那日你从别馆回来,说墨修士要留在琴州时,伯父就告诉过你,墨修士是咱们离氏一族的恩人,不管你在与不在,府里都会善待他。” “今日伯父向你正式承诺,只要你师兄留在琴州一日,离家便一定会好生照应他,往后他的衣食住行全由离家负责。” “他若愿在离府长住,伯父就给他单独置办间庭院。他若不愿住此,伯父也帮他另寻处满意的居所。总之,肯定让他过得自在舒心。” 听伯父如此表态,离星遥顿生感激,立时起身道谢。 离忘年摆手让侄儿坐下,看着他慈爱道:“你这孩子还真是格外重情,难怪你叔父总想要你断情。” “情之一物,可为盔甲,亦可为软肋。星遥,拿起你的盔甲,丢掉你的软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不要为情所困、受情牵绊。” 离星遥再次郑重应下,心中烦闷消了大半。 恰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一道亲切唤声:“伯父、哥哥,你们聊什么呢?气氛这么严肃!” 离星遥回头,见弟弟笑盈盈走了过来。 离星屿站到离星遥椅后,对着离忘年脆声开玩笑:“伯父,你们聊完了吗?要是聊完了,我可要把哥哥‘借走’啦!” 离星遥仰头奇怪道:“星屿,你要带我去哪儿?” 离星屿:“哥哥,听我院里下人说,你白日去找过我?” 离星遥:“嗯,原想同你单独道个别,可惜一直没等到你。” 离星屿:“巧了,我也想跟哥哥单独道别!既然咱们白天错过了,那不如现在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会儿吧。”说着,他转向离忘年,请示道,“伯父,可以吗?” 第89章 离忘年乐得见兄弟俩亲厚,爽快放行:“去吧,你们二人见面不易,临别了,是该好好谈谈心。” 离星遥笑意起身,跟着弟弟走出庭院,离开喧闹人群后,他见弟弟仍是前行,于是问道:“星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离星屿转头,微笑回道:“去我院内,我给哥哥准备了践行礼物。” 离星遥心中感动,同时懊恼自己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对方留念,他与离星屿闲谈快走,不出一刻钟,两人便走到了离星屿的别院, 院中灯火通明却无人在内,甚至连爱叫的雪儿都没了声息。 刚踏入院门,离星遥便闻到一股浓郁异香扑鼻而来,他抬眼望去,但见院内薄烟袅袅,院之四角、正中皆摆着燃烧香炉。 离星遥不由纳闷道:“星屿,白日我来时,你院中还没有这些香炉,怎么到了夜间这里反而点起香来了?这些是什么香篆,味道好独特啊!” “一些驱潮除湿的药香罢了,”离星屿答得随意,他将离星遥拉近中央处的香炉,“哥哥,你仔细闻闻,这香雾吸入肺里是不是特别暖和?” 离星遥不疑有他,依言深吸一口,霎时间奇异暖流顺着他的鼻腔直贯而下,接着迅速蔓延到五脏六腑, 他的周身仿佛被春日暖阳温柔包裹,惬意之感弥漫心间,连带着寸寸筋骨也变得松弛懒散。 但这份舒坦并未持续太久,不过须臾之间,他的脑袋便如被重锤猛敲,开始发昏发沉。 强烈的眩晕感令他身形摇晃、难以站稳,险些要摔倒之际,他身旁之人及时搀扶住他。 离星屿扶着离星遥,“关心”道:“哥哥,你怎么了?酒喝多了?” 离星遥眼神迷离地望向弟弟:“这香有问题!” 离星屿学着离星遥方才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香雾,笑道:“哥哥你看,这香再正常不过了。” 离星遥:“那为何……” 离星屿笑着打断他:“哥哥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这香虽没问题,但这香中有一味药材却与你今晚饮用的‘南山醴’相克,两者一遇,便会令人头晕眼花,骨松筋软……就像你现在这样。” “什么!?” 离星遥大惊,烟雾环绕下,他的视线变得愈加模糊扭曲。 他盯着面带微笑、站得笔直的弟弟,觉得对方此时好像带着一张奇怪的假面,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拿掉弟弟脸上戴的面具。 离星屿躲开了离星遥的手,也放开了自己的手。后者顿时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离星屿快速取出一枚青铜色的圆环,有规律地轻轻捻动,一阵低沉嗡鸣声响后,圆环浮升半空,旋转飞移至离星遥的正上方。 离星遥有所察觉,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已完全来不及。 头顶圆环猛地向他压去,十数道橙色光芒从环中迸射而出,仿若无形锁链般瞬间缠绕住他的身体。 紧接着,光芒越来越亮,逐渐形成一圈复杂的符文阵。 符文阵如同活物一般,吸附在离星遥全身,继而缓缓收缩,最终与他的皮肤完全融合,在其上留下了蛇行浅痕,令之无法动弹。 禁锢之术布设完成后,圆环法器徐徐下降,重新落于离星屿手中。 离星屿冷眼打量着地上人,出言试探道:“哥哥,你没事吧?我扶你站起来?” 离星遥勉强抬头,瞳孔已然涣散,可仍是对着弟弟挑眉轻笑:“你明知我不能动了,何必还说这话?” 离星屿睨看于兄长,还是觉得有些许不放心,他飞起一脚,踹上离星遥胸口。 离星遥被他踢退,重重撞上背后的石桌,桌上香炉顷刻翻到,滚烫热灰扬了离星遥一身,令其腕间、颈间上烧出若干火泡。 眼见对方确实没了反抗能力,离星屿卸下伪装,弯腰靠近,贴脸嘲讽道:“哥哥,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礼物’吗?” 离星遥心上惑重于身上痛,他再次抬头看向弟弟,神情依旧显得恍惚,不过声音却低沉了几分:“星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离星屿嘴角笑意渐浓:“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你,替你成神呐!” 第74章 琴州行-寿宴3 “哥哥, ”离星屿微笑着直起身,“既然预言里说我们中有一人可以成神,那这个人凭什么一定要是你, 而不能是我?” 离星遥难以置信地凝视弟弟,痛心质问:“星屿, 你我虽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到底是至亲骨肉, 你为了做仙君, 就要杀掉自己的亲哥哥?” “没错!”离星屿答得干脆, 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没了你, 预言中的成神之子便是我。” 离星遥感觉弟弟昏了头,斥责道:“你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你从小未走修仙这条路,即便杀了我, 也不可能飞升啊!”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现在解开我身上术法, 我便权当你是一时糊涂,不会怪你。” 离星屿冷眼瞧着半坐于地的身形微摇者,抬腿又是一脚,直接将对方踹倒。 “哥哥, 你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呢!都到此时此刻了, 想得竟还是要由自己来宽恕别人?” 离星遥趴在地上,侧目望向上方,上方之人面露狞笑,神情癫狂。 他简直无法相信,此人居然就是那个在自己面前亲善又乖巧的弟弟。 离星屿同样不喜欢离星遥当前的眼神——明明已狼狈不堪, 却仍带着上位者的傲慢! 他扯起离星遥的领子,将其摔靠在石桌前,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和一只青铜罗盘。 离星屿蹲下身子,在离星遥面前晃动匕首:“本想让你死得痛快些,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是如何取代你、变成你的!” 离星遥不言语,沉默地盯看弟弟手中的青铜罗盘,他清楚此物和方才的禁锢圆环一样,都不可能是离星屿自己的东西。 这些个“邪门”的法器必然全都出自墨尘之手,难道墨尘也知道离星屿的计划?甚至还是离星屿的帮手? 离星遥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他实在不愿意去推测,墨尘在这场疯狂的闹剧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当然,离星屿也不会给他多余思考的时间。 离星遥按下法器机关,罗盘开始自动转行,不多时,罗盘中央浮出一对阴阳双鱼。 双鱼现身的同时,离星屿以匕首尖端刺破离星遥眉心,取下对方的眉心之血,滴入太极鱼池。 鱼身染血,其下立时出现八枚骨钉,骨钉从乾位到坤位依次泛起赤红血光。 离星遥眼若游离地冷观着罗盘法器的运转,忽而他舌下涌出腥甜,周身炸出三重虚影。 最外层是运法时的护体光晕,中间是蛛网缠绕的不祥黑气,而最内里浮动的淡金流光之物……赫然是他的气运脉络! 离星屿指着虚影大声道:“你不是说我不修仙就不能飞升吗?那我便夺了你的气运,抽走你的修为,再易容成你的模样!以后我便是离星遥,‘离星遥’能飞升,我便能飞升!” 说罢,离星屿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罗盘。 二血融合须臾,离星遥的淡金彩气顺着黑色蛛网,一缕一缕飘入罗盘。 被抽气运者不看虚影,不看法器,只看弟弟:“星屿,收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行逆天之术,不会有好下场!咱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共同离开宴席,若回去时只有一人,你该如何向众人交代?” 离星屿不屑至极,讥讽道:“哈哈哈哈,哥哥,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些?不亏是从小受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呢,行思就是从容!” “交代?我没什么需要向其他人交代的,因为等你死后,今夜在离府的所有人都将为你陪葬,这里不久便会成为一片火场。” “不过你放心,今夜过后,可怜的‘离星屿’虽然会死在这里,但伟大的‘离星遥’依旧会是英雄。” “毕竟所有的坏事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墨师兄做得嘛!而我——离星遥,则会亲手惩戒他。用咱们父亲留下的剑,为所有离世者报仇雪恨。” 离星遥震惊:“你是说你不止是要杀了我,还要杀了这里的所有人?最后再嫁祸给墨尘?” 离星屿愉快点头:“对啊,我怕哥哥一个人上路寂寞嘛!” “离星屿,你疯了吧!” 离星遥彻底震怒,皮肤上蛇行印记陡然全碎,他从地上站起,眼神恢复清明。 见此情形,离星屿惊恐,快速向后退去:“你、你刚刚全是装的!?你一直在耍我?” 离星遥摇头:“不全然。你的香确实让我头晕,那个法器确实也能困我片刻。只不过,你想仅依靠这些小巧就取胜,那未免太小看你兄长了。” 离星遥边说边随手打了个响指,三面银光屏障自离星屿身后升起,阻住了逃者的去路。 离星屿急忙将手伸入还在自转的罗盘,试图取出一些汇聚在当中的气运与修为,以做对抗。 第90章 离星遥失望挥掌,掌风如利刃般将青铜法器一削为二,其间囚拘之物悉数回到了他身上。 他步步逼近眼前人,厉声道:“星屿,你仍不肯知错认错?非要逼我与你动手?” 一向懂得示弱讨乖的离星屿,此时偏偏执拗了起来,他愤恨地瞪着离星遥:“认错?我干嘛要认错?我给自己谋前路,何错之有!” “早知是这个结果,我就该直接下毒废你修为!那样就算是不能除鬼王、做神仙,起码也能杀了你!” 离星遥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对方:“你为何如此恨我?” 离星遥失声叫道:“因为你就是我人生悲剧的起源!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会活得这么痛苦!” 离星遥面上带疑:“星屿,我不明白,我们不过才相处了三个月,我怎么会让你痛苦?又怎么会是你……悲剧的起源?什么悲剧?” “你当然不明白!”离星屿接着叫道,“你生来什么都有,所有人都喜欢你、偏心你,你怎么可能会理解我?理解一个你的附属品!” 离星遥越听越迷惑:“你我都是独立的,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 “哼,没有吗?离星遥,我们身上的预言是什么?” 离星屿完全被怨恨冲昏了头脑,连句哥哥都不想叫了。 后者没留意他称呼的变化,只是重复了一遍从小听到大的预言:“此一子日后必将历劫化神。” 离星屿轻笑:“果然,你只知道预言的前半句。也是啊,大家怎么舍得让‘希望之星’有心理负担呢。” 离星遥惊诧:“这预言还有后半句?” “对,这预言的后半句是:‘另一子注定碎骨为梯’。” 离星遥眉头紧锁,反复默念着从未听过的不祥后句。 离星屿再次开口,嗓音又冷又怨:“你知道我为什么自小体弱多病吗?那是因为我只是你的一个‘滋养品’,我的气运,我的骨血,我的一切全都属于你!”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便会越来越虚弱,你便会越来越强盛。是你夺取了我的生命力!你要成神成圣,我就得给你做登天梯子!” 闻言至此,离星遥双目圆睁,灵动的眸子这次真得略微失焦,他低声喃喃:“所以小时候爹爹、娘亲才总不让我们见面……” 他看向弟弟,“星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取你什么!我也不用你……” 离星屿恨声打断:“不管你想与不想,你都已经这样做了!” 离星屿上前一步,狠视面前人:“离星遥,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我本来不该出生的。是你非要我出生的!” 离星遥:“?” 离星屿继续道:“二十一年前,离氏幸得千年难遇的大气运,要在咱们这一代诞生神子,但这气运只能给予一人。故而身为双子的我们,在娘胎里时就应该一个把另一个给吸收殆尽。” “可更为强健的你,偏偏不肯顺应天意,硬是要留我一命,让我也能降生于世。” “你以为你那是仁慈吗?错!你那是残忍!” “我们生下来境遇就不同,你小时候健康活泼,而我却终日缠绵病榻。你在花田由爹娘陪着散步嬉戏,而我却只能躺在屋里,透过窗户远远地望一望屋外的碧空蓝天……” “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过吗!我躺在床上时总在想,我要是不曾来到这个世上该多好啊!与其悲惨的活着,我宁可从来不未生过!” “若你当时能痛痛快快把我吃掉,那我们早就合为一体了,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哪里还会有这副病弱的身体,哪里还需要承受疾病苦楚?我幼时遭得那些罪,全部都是你害得!” 听着弟弟对自己的控诉,离星遥心中不是滋味,同时亦感觉不可思议:“星屿,你说得都是真的?关于预言、出生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怎么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 离星屿自然不会承认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偷听来的,只恼色地接着指责:“半点不作假!离星遥你占尽便宜不自知!我们明明是同源双子,可什么好事都是你的!凭什么呀!” “凭什么你能留在宗门里被精心培育,活得闪耀精彩,最后还能得道成仙,享万世敬仰。而我却只能当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一辈子平凡又无聊?这不公平!不、公、平!” “既然命运如此不公,让咱们同生不同命,而我又赢不了你、改不了命,那咱们就一起死了算了!” 离星屿越说越激动,他挥舞着匕首冲向离星遥。 后者目光一凛,微微侧身,轻松躲开攻击,随后利落转身,钳住前者手腕。 “嘶!” 离星遥腕间剧痛,蜷紧的玉指本能松开,匕首端把稳落离星遥掌心。 第75章 琴州行-寿宴4 离星遥收了弟弟的武器, 将其手臂反扭到背后,以术法捆住。他视线停在弟弟因挣扎而扭曲的面容上,眼底浮起一层薄雾。 他望着弟弟, 喟然道:“我们分离多年,此次再见面, 我以为你是与我一样心中欢喜,才会同我多番亲近。万没想到这三月有余的时间里, 你原来一直是在伪装。” “我这些年在灵渊宗的修行生活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每天一睁眼, 面对的就只有无尽的修炼,和冷冰冰的身边人。” “‘闪耀精彩’?不, 星屿,我不觉得我过得闪耀精彩,只觉得总是孤独寂寞。” “你羡慕我, 其实,我又何尝不羡慕你呢?你的身边亲友环绕, 你的生活自在惬意。这些都是我所没有的。” 离星屿撇撇嘴角,冷嘲道:“你既觉得做寻常人好,那就跟我互换身份啊!把你攒得功德、练得修为全给我,你留在这儿过平凡生活, 我去渡劫飞升!” 离星遥摇头:“你要的东西是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努力得来的,为其拼搏的是我, 为其吃苦的也是我,我不可能把它们交给任何人,哪怕你是我亲弟弟也不行。” 他搭着弟弟的肩,叹道:“星屿,你或许觉得没有得到修仙机会不公正, 但事已发生,你即便再有不忿,也不能想着不劳而获。” “你与其走邪道去争强他人之运,不如走好自己的人生路。除了修仙外,你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只要你踏实前行,人生精彩必定不输于我。” 离星屿满脸涨红,没有羞愧只有不甘,他抖掉肩上温掌,冲离星遥嚷道: “说来说去,你不还是舍不得吗!你既然舍不得,就别站在道德高点上对我说教!我若拥有你的一切,我也能说出你这番漂亮话!” 离星遥不指望弟弟能够立时想通,故不再继续劝诫,只严肃审问道: “星屿,你妒我、恨我、想取代我,那只对我一人下手便是,为什么还要牵及其他无辜者?他们何罪之有?尤其是离家人,他们于你有抚养之恩,你怎么能对他们痛下杀手?” 离星屿眼色深沉,恨声道:“那是因为他们都偏心啊!他们都觉得你比我好!尤其是离家的那些人!他们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把我当作是府里的小少爷,可实际上,背地里都在笑话我是本家丢出来的弃子!” 离星遥微怔,仔细回忆离家众人对离星屿的态度,随即驳斥:“根本没有人这么想!是你太敏感了!” 离星屿:“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你才在这里住了几天!” 离星遥蹙眉:“就算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但至少我能感觉到伯父是实心实意对你好。” 离星屿面露嫌恶:“他哪里对我好了!他要是真心对我好,就不该让你留在这儿!” “他明知道即便我们成年了,我仍有可能会因离你太近而身体有损,可他依旧开开心心地把你留下了,还让我多与你走动!” “就算是看到我眼睛出问题了,他也只是让我先忍一忍,说什么等你走了,我就没事了!他若真疼我,为什么不在见到我不舒服后,立刻把你赶走?” 讲着讲着,离星屿愈加气恼,干脆吼道:“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和其他离氏族人一样,都认为我是害死父母的凶手!” “他也觉得,如果不是我那时哭闹着不让爹娘离开,爹娘就不会晚启程,也不会遇上妖物渡劫,更不会惨死。” “大家、大家都把我当作了灾星!谁都不是真心喜欢我!” 说到最后,离星屿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离星遥虽气却也可怜弟弟,他轻摸对方脑袋,温声安慰:“你不要这样想,没有人认为爹娘的死是你的错。” 离星屿用力摆头,甩开哥哥的手,怨音哭道:“说谎!离星遥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你也怪我!不然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哥哥!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你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寄宿在琴州,你连封信都不曾给我写过!你也根本不在乎我!你早就忘了我!你现在跟我装什么兄弟情深啊?呸!虚伪!” 离星遥哽住,本应解释,却开不了口。 第91章 他不敢说自己年幼那会儿,因思念父母而伤心难过时,从未在心底里对弟弟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埋怨。 “你没话说了吧!”离星屿停止了哭泣,眼神重新冰冷,“爹娘那么偏心于你,他们没了,你怨我也正常。” 离星遥沉了眼:“爹爹、娘亲对我们的爱一样多。” 离星屿:“呵,一样多?别骗人了!” “要是一样多,他们当年为什么留你不留我?如果我们不能共存,那把你送出灵渊宗不就好了?只要你不在了,我的身体自然会康复!” “说到底,他们就是偏心!他们只想要你这个能带来荣耀的天才,不想要我这个没天赋的病秧子!你们才是一家三口,我就是个多余者!” “他们死了正好,反正就算他们活着,也只会给我更多不公正的待遇!” “啪!” 离星遥忍无可忍,抬手重重扇了弟弟一巴掌,骂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爹娘将你送到这儿来,是为了给你调养身体,不是遗弃你!” “小时我虽不懂事,却也看得到爹爹、娘亲如何尽心照护你。爹爹无论多忙,只要回来了,就先去你房里陪上大半日。娘亲每日也是先去安顿好你,才来顾我……” 离星屿压根听不进去离星遥后面说了什么,他双目通红,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火辣辣的恨。 他趁离星遥不备,猛地后退一大步,依靠身体后迈的惯性,从袖中抖出一只银铃,而后快速抬脚踩去。 可即便他动作已然够快,也完全无法与离星遥相匹,离星遥抢先拾起地上银铃,拎在手中瞧了瞧。 又气又无奈道:“墨尘究竟给了你多少法器,这个又是做什么的?” 离星屿哼着气,别眼不回答。 离星遥拿着银铃,忍不住想替它的制造者质上几句:“那墨尘又做错了什么?他何曾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也要害他?你不是喜欢他吗?” 墨尘?提起那人离星屿更加生气:“他就是个蠢货!” 离星屿指着地上毁掉的罗盘,神情甚是鄙夷:“他能做出这种夺舍他人的厉害东西,却还只甘愿做个低等修者,天天跟在别人身后?简直是愚蠢到家了!这种废物我才不喜欢,也就你喜欢! 离星遥反驳道:“墨尘不是废物!他只是没有你这样强的贪念。” “哼!”离星屿不服气,转着眼瞧向离星遥,立时抓住了伤害对方的机会,他讥笑道:“哥哥,你只辩墨尘不是废物,却不否认自己喜欢他呢。呵呵,你果然是很中意他吧?” “可惜啊,你再喜欢他也没有用,尘哥眼里心里就只有我。你们认识的早又怎么样?他不照样能为了我,说不理便不理你了?” 离星遥咬牙不语。 见他表情有变,离星屿心中舒坦不少,继续挑衅叫嚣:“人人都偏爱你,可你最喜欢的人却独爱我。你说这是不是你的报应呢?” “说起来,今夜之事,你要怪也该怪墨尘!本来我只是看你喜欢他,想抢过来玩玩,让你难受难受。” “谁成想,你那个墨师兄居然会制作各种法器。若不是因为有他,我怎么能想到与其搞那些小打小闹的事儿,倒不如直接夺了你的气运、跟你换掉身份?” “不对!其实最该怪的人是你自己!” 离星屿话锋忽转,积压多年的怨念让他再次失掉了冷静,他不再满足于拿墨尘刺激对方,而是想要尽情倾泄心底的不满。 他冲眼前人咆哮道:“离星遥!若你不来琴州,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们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过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要突然闯入我的生活,扰乱我的安宁?”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的错!我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离星屿脸上表情随着他的话语愈加疯魔,他的憎恨不加掩饰,他恨离星遥,也恨这个令他感到不公的世间! 而他的这套歪理同样让离星遥出离愤怒,离星遥扼住弟弟的肩膀,拖着他往院外走,边走边低吼: “离星屿,你真是疯得不轻!你不能再留在琴州、留在离府了!你留在这里早晚还得犯下大错!” “依照族规,你妄图残害手足至亲,应是死罪!但我念你是初犯,饶你一命。不过,倘若你以后还敢起恶念、犯恶行,我定第一时间手刃了你!” 离星屿扭身反抗:“你放开我!你要拉我去哪?!” 离星遥:“去哪儿?你不是向往灵渊宗吗?我今晚就带你回宗门!你这辈子都别想下山了!” “回去以后,罚你日日跪在爹娘灵位前反省,什么时候真心知错了、愿意悔改了,再起来!” 离星屿奋力挣扎:“我不去!离星遥,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去留!” 离星遥:“就凭我是你兄长!爹娘不在了,从现在开始,由我代他们好好管教你!” 说罢,他手下加力,拽着离星屿跟自己去拿行李。 后者不住闹腾撕喊:“我不去!不去!来人啊!伯父!伯父救我!” 离星遥扯停他:“你还好意思让伯父救你?方才怨他、想他死的不是你了!” 离星屿不在乎指责,只接着大声叫嚷,一副势必要把所有人都引来的架势。 离星遥气得颈侧青筋暴起,径直踹上弟弟膝弯,斥道:“你小声些!非要将这事弄到人尽皆知吗?事情闹大了,我想保你都难!” 离星屿摔跪在地,眼中冒火地瞪向离星遥:谁用你保!谁要你救! 离星遥顿时更恼,抬手便要给他教训,不料此时对方却又忽而服软,换了副认错神情,央求道: “哥哥,我错了,我跟你回去受罚。可是在咱们走之前,你得先帮我把院里燃香的痕迹清了啊,不然这事肯定要暴露。” “这边的离家人都通药理,他们来这儿一闻就会知道发生过什么。届时惊动了族老,本家必然要用族规处置我,那我去灵渊宗就是死路一条。” 离星遥白弟弟一眼,转身冲着院内香炉掐诀念咒,五道清风过后,香炉与香烟荡然无存。 “走吧。老实点,别逼我……” 离星遥话还没说完,离星屿突然从地上窜起,直直扑向离星遥手中先前没收的匕首,整把刀锋瞬间没入青年体内,殷红鲜血喷涌而出。 离星遥大惊失色,赶忙解开弟弟双手的锢咒,将其放平在地,为他施法止血。 但奇怪的是,对方的伤口溃败地极其迅速,常规的治疗术法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离星遥慌声急道:“你等着,我找人来救你!” 离星屿拉住欲走的哥哥,神色异样地瞅着对方:“别白费力气了,这匕首锋刃尾端淬了无解之毒,我活不成了。”他大声癫笑起来,“此毒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哈哈哈哈,没想到最后是我自己用上了!” 离星遥蹲下身,握住弟弟的手,万般不解地问道:“星屿,你这是何苦?我只是想让你悔过改正,没想要伤你性命啊!” “又来了,又是这种假惺惺的慈悲。” 离星屿抽出手,冷眼瞧向本该与自己世上最亲之人,厌恶哼气: “你当然不希望我死了,我们同根而生,我却样样不如你,只配做你的附庸。我若死了,谁来衬托你的光辉?谁来为你‘碎骨为梯’?” 离星遥拼命摇头:“星屿,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从来没有看低过你!我虽未能与你相扶长大,算不得什么合格兄长,但我爱护你之心并不掺假。” 离星屿呼吸渐弱,恨意不减:“呵呵,我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世间原就应是弱者为强者鱼肉,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今日既然是我输了,那我就没必要再苟活于世了。我不想活着的每一天都记得,我是靠你的怜悯才来到这世上!也是靠你的怜悯才能继续活下去!是否生我做不了主,是否死我自己说了算!” 离星遥神色哀伤地望着流血不止的弟弟,不理解对方为何会如此偏激。 不过,无论能不能理解,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丧命。 他挣开离星屿,准备起身去找援手。而这时,离星屿又软声喊住了他:“哥哥,等一下。” 离星屿快速将染血的匕首塞进离星遥手中,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朝对方身后大声呼喊:“墨尘!!!救命!他要杀我!” 第76章 琴州行-寿宴5 离星遥惊诧, 不敢相信弟弟在气数将近之时,竟还想着要陷害自己。 他失神少息,而后才木木回头, 只见不远处一白衣人正急匆匆朝二人方向跑来。 转眼间,白衣人已至近处, 立停于兄弟二人面前。 “墨尘……” “墨尘……” 离氏兄弟同时开口。 墨尘恍惚地注视着二人,他们有着完全相同的容貌, 不同的是, 一个倒身于地, 血如涌柱,另一个在其旁侧, 手持凶刃。 第92章 白衣人呆愣原地,弄不清谁才是他的星遥。 脑中黑影浮在他耳边,低声给出提示:“他们都是星遥啊, 只不过一个爱你,一个不爱。你想要哪一个?” “当然是爱我的那一个, 我的星遥是爱我的。” 墨尘梦游般走前几步,双膝跪地,他推开离星遥,将离星屿搂进怀里。 离星屿顺势把头贴近他, 含着泪、气息微弱地向他哭诉:“墨尘,有人要杀我, 我好害怕。” 墨尘紧搂怀中人:“别怕,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了。我这就带你去……” “别让他活动了!” 被推到一旁的离星遥突然开口,他沉眼看了看手中淬毒的匕首,又看了看身侧的“苦命鸳鸯”, 嘴角浅起自嘲苦笑。 “你在这儿守着他吧,我去找伯父来救他。” 说罢,离星遥催动神行咒法,身影临消失前,他将方才抢来的银铃扔向墨尘,叮嘱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给他的吧?全收起来,别让人瞧见了惹麻烦。” 墨尘根本不接法器,眼都不抬地一心守着自己的“心上人”。 “当啷!” 银铃脆响坠地,离星遥的心随之轻颤。 他落寞转身,消失无踪。 待他离开后,离星屿止住哭泣,吃力地环住墨尘脖颈,伏在对方耳边,断断续续地惑言着: “墨尘,我要死了……是他干的……他不想要你,却也不想让我们在一起……他见不得你开心,就想让你像条乖狗一样地跟着他……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的……可惜我再也不能陪着你了……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是他!替我报仇……墨尘,一定要替我报仇!” 墨尘静静听着,不掷一言。 -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离星遥再次神行回来,同时身侧多了个表情严肃的中年人。 离忘年提着药匣上前,一望离星屿伤口便知人没救了。但与离星遥一样,他也不愿轻易放弃自小养大的孩儿。 离忘年从药匣中取出云岫金针,对失魂落魄的墨尘道:“墨修士,麻烦你把星屿平放在地上。” “不要……”离星屿抓着墨尘,虚弱摇头。 离星屿不撒手,墨尘更是不肯,他死死地抱着怀中之人,生怕手一松开,人便找不见了。 “墨尘,你要还想救他,就别碍事!” 离星遥走过来硬拽墨尘,试图强行将他与离星屿分开。 墨尘甩手抬头,眸中忿怨令离星遥当即心生凉寒,下意识后退半步,难过别脸。 这一微小举动,牵起了墨尘混沌神思中的清明。 他缓和了眼色,按照离忘年的要求,将离星屿放下放好,对着施针医者哀求道:“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离忘年环一圈神色各异的三名后辈,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白衣人不死心,欲帮恋人再求再问,离星遥出声喊他:“墨尘,伯父肯定会尽力,你不要打扰他!你过来,我同你说几句话。” 见墨尘欲起身,离星屿伸手阻拦:“别……走……” 两道各有所求的视线令墨尘摇摆迟疑,太阳穴突突起跳。脑中黑影无声无息地蒙住他的眼睛,引他坠进迷雾废墟。 废墟之中,黑影围着墨尘慢飞游转,“好心好意”地劝诫道:“现在正是星遥需要你的时候,你哪儿也不能去。” 墨尘垂着眼:“受伤的是离星屿。你清楚,我也清楚。” 黑影观测揣度着墨尘的神情,它缠在墨尘左右,不停扰动墨尘略略清醒的神识: “他的真实身份是谁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你,他愿意留在你身边。他就是你的星遥,不会离开的星遥!而那边……” 黑影扬手,废墟上空浮现出一张人脸,“那边那个星遥半点都不喜欢你!他只会骂你是废物,嫌你是累赘!” “你忘了他是怎么一次一次伤你心的了吗?你忘了他是怎么一次一次赶你走的了吗?那些事你都忘了?” 墨尘痴痴凝视着上方的面孔,嗓音喑哑地回道:“我没忘。可我爱他。他怎么对我,我都爱他。” “但他不爱我们!他拒绝了我们!”黑影的音量骤然拔高,含着愤怒的杂响滋滋啦啦地钻入墨尘耳内,“我们永远是单相思,我们做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我们明明那么爱他!只要他一句话,我们就肯为他粉身碎骨!可他呢!他根本不稀罕我们的爱!他轻轻松松地就能与我们别离,他不在意我们!他不在意我们!” 黑影咆哮着将半只身子没入墨尘体内,戾气十足地鬼笑道:“既然他不爱我们,我们又何必再固守着他?” “得不到真正的他,我们就找个最好的替身,把那个替身改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虚假的爱同样可以令人幸福。不是吗?” 墨尘撤回望向上方的视线,他将黑影从身体里扯出,丢到一旁,冷冷道:“什么我们?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子,少来质评我与星遥的事。” “你与星遥?” 黑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它伫立在墨尘面前,笑得影身不住乱晃。 一人一影周遭的迷雾,在阴森的笑声中快速消散,四面八方显现出了无数影像。 影像里有稚嫩幼童,有翩翩少年,也有挺拔青年,每一道身影、每一张笑脸——都是离星遥。 随着影像的出现,黑影渐凝实形,不过须臾间,便化作了眉目如画的清俊男子,与对面墨尘恍若镜中倒影。 它指着满于两人心间天地的流光碎影,怒音道:“这些是你的回忆,也是我的!想着、念着星遥长大的是你,也是我!你爱他,难道我就不爱吗!” “可我爱他的下场是什么?是日日煎熬!是夜夜难眠!是爱到失去自我,也换不来他的一点点钟情!” “你仔细看看我吧!我不是什么无名暗影,我是昨日的你!而你,也必将是明日的我!你以为你与我有什么区别?” 墨尘扫视着另一个更加扭曲的自己,淡漠道:“区别就在于,今日还是我做主。” 他眸光暗淡地转向记忆中大大小小的星遥,颓然开口,“不过你说得对,替身一样可以让我感觉幸福。我也只配得到个替身。” 语落,墨尘四周迷雾又起。 黑影熄了怒火,重归模糊人形,它打开一条通往识海之外的道路:“回去吧,我们可爱的‘星遥’还在等着你呢。” 墨尘看也不看黑影划出的前路,自己另开了一条新路。 “站住!你去哪儿!” 黑影浮在墨尘他背后,厉声质问。 “去见他最后一次。” “不行!不能再见他了!现在就跟他一刀两断!呆在我们的‘小人偶’身边!” 墨尘无视掉黑影的撕拉叫嚷,他离开识海废墟,顺着自己的心,将自己衣袖上离星屿的手轻轻拉开。 后者知是留不住他了,用上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拉近自己,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费劲挤出几个字:“为我报仇!” 墨尘依旧没有表态,只是抱了抱离星屿,而后无言地跟上了离星遥。 待到行至一处安静角落时,白衣人停步问道:“离师弟,你要跟我说什么?” 离星遥回身,目光锁着墨尘。他愿跟他来,他心中总算稍感一丝安慰。 离星遥语速飞快地说道:“不管方才星屿同你说了什么,那些都不是真话。” 墨尘望他:“那什么是真话?” “真话是,不是我要杀他,是他想杀我。” 离星遥将别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墨尘叙述了一遍,不过唯独略去了与墨尘相关的部分。 在见过了墨尘那副迷情痴态后,离星遥终究是不忍告诉对方:那个他所深爱的星屿,其实只是在玩弄和利用他的感情。 他既爱他,就让他爱到最后吧。伤心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何必再多一个? 他不必因错付而伤心,却应该知道今晚的真相。 听完离星遥讲述,墨尘沉默不语。 离星遥道:“你不信我?你动动脑子就该知道,我若想对他动手,他能有命活到你来?况且,我有什么理由要置自己弟弟于死地?” “因为你想伤害我们啊。你不容许我们过得快乐。你连离星屿都不想留给我们。” 黑影站在墨尘身边,自言自语。 “滚开。” 墨尘无声地驱赶黑影。 瞧对方半天不说话,离星遥急了:“墨尘!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不相信!” 黑影爱怨交加地瞪着离星遥,嘶哑怒怼。 离星遥看不到什么黑影,自然也听不到什么怪音,他只盯向墨尘,要对方给他一个明确答案。 后者垂下头,额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轻声道:“相信。” 离星遥长吁一口气:“相信就好!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仔细听着。” 第93章 墨尘沉默点头。 离星遥:“方才跟你说得那些话,仅限你知我知,你切莫再告诉任何人!今夜之事,对外,我们统一口径,咬定是场意外。” 墨尘垂首应下:“好,你想让我怎么说都可以。” 离星遥与墨尘快速对着“台本”,对好说辞后,他微微侧身,举目望过别院方向,神情显出游离: “星屿大概是撑不过去了,无论他谋划了什么,终归是未成,也未真的酿下大祸。临了,就给他,给离家,都留个体面吧。” 闻言,白衣人猛然抬起头,问出了与黑影相同的问题:“离星屿……会死?你伯父也救不了他?” 离星遥拍拍墨尘的肩,压着悲伤沉声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墨尘瞬间瞳孔骤缩,转身向别院奔去。 等他赶回时,离忘年已经开始收拔金针。中年医者面色凝重地冲他摇了摇头。 墨尘心脏“咚咚”狂跳,他视线缓缓下移,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年轻公子身上。 那濒死的公子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艰难地转动起眼珠,向他投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一刹那间,躺在地上的人,在墨尘眼里又成了离星遥! 墨尘惊慌地扑了过去,将对方渐冷的身体搂在怀中。 臂弯下,离星屿因失血过多而面容苍白,模样由离星遥变回了自己。 墨尘此时已经不在乎怀里的是离星遥还是离星屿了,是谁都没关系!他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抛下自己! 可惜命运总爱作弄墨尘,总要让他的愿望一再落空。 - 离星屿入葬那日,天上下起了阴濛细雨。 离星遥抬起头,纷纷扬扬的细密雨丝笼上他的发、滑过他的颊,似是弟弟断续哭泣的泪水。 星屿,即便魂归冥河,你也仍是心怀愤懑,怨命不公吗? 可世间之事本就没有绝对公平,不过都是各自择道前行,力求圆满罢了。 再低头时,离星遥与离忘年对上视线,两人相顾无言。 丧子之痛让向来强健的离家主,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岁。 离星遥知道,关于那夜之事,离忘年其实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 或许,从种种端倪中,离忘年早已猜出事情的原委,只是这个宽厚的长辈选择了帮侄儿们保守秘密。 离星遥记得,在离星屿咽气的时候,他曾隐约听到伯父低叹了一声:“忘书,兜兜转转还是应了天意。我没能保住星屿,我对不住你。” 天意?不,伯父,是人为啊,是星屿自己选的路。 葬礼结束后,离星遥单独找到了墨尘,那夜分别后,他们再未见过面。 几日不见,墨尘好像更清瘦了,浅色的瞳仁里融了几分看不真切的墨色。 他如往常一样安静地站着,等待离星遥先开口。 离星遥直白问道:“星屿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你想继续留在琴州,完全没问题,离家会照应你的。” 墨尘轻轻摇头,定定地注视着离星遥,眸中重新燃起了过去的那种热切。他认真回道:“我想跟你回鬼蜮。” 离星遥愣住,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嗯,那就一起回去吧。” - 离星遥走后,墨尘仍站在原地,人形黑影绕到他面前:“你做得对,跟着他,我们才能向他复仇。” 墨尘冷漠地看了一眼黑影:“我不会为离星屿复仇的。他想害星遥,他死有余辜。” 黑影虚浮半空,缕缕影雾钻入墨尘耳道,难听的嘶哑杂音在墨尘脑子里炸开:“谁让你为离星屿复仇了?我们是要为自己复仇!” “不管怎么说,离星屿都是因离星遥而死,是离星遥斩断了我们获得幸福的唯一机会!” “他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好过!他夺走了我们的最重要之物,我们也要夺走他的!” “滚开,”墨尘嫌恶地将黑影扯到一旁,“你的机会断了,我的可没有。” 说话间,墨尘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偏执与狂热,“我之前怎么那么傻,居然一再相信你的鬼话。明明星遥就在眼前,我竟还会把一个替身当成宝贝,还因那个替身,冷落了星遥。不行!我要纠正这个错误,我要重新回到星遥身边!” “哈哈哈哈哈,”黑影怪笑着拉长身形,刺耳的声音从上方挤压过来,“回到离星遥身边?你还没被他伤够?” 墨尘抬眼睨向黑影,恶狠狠道:“住口!不许你再诋毁星遥!被他伤,我乐意。被他伤,也好过见不到他。” “好啊,好啊,你不死心,就追着他去吧!我等着看你后悔的那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黑影闪身消失,留下磨人诡笑经久不散。 …… 第77章 归途难觅1 三百年后,地宫四层 三百年后, 地宫四层 离星遥收回了遥远的思绪,重新将视线投向焘蒙的幻境迷局。 不知是巧合,还是确有感应, 被他注视着的那对“甜蜜恋人”,忽而一起抬头, 望向上方的蓝蓝天空。 离星遥心中一惊,明知那二人不可能看到自己, 却仍觉得他们是在与自己隔空对视。 他望着下方的两张熟悉面孔, 自己曾经是那么地珍视他们, 可他们却全都选择了背叛自己。 “没有人会真得爱你。” 墨尘的话又一次在离星遥耳边响起,刻骨入髓之痛, 恰如赤华剑刺穿心脏。 离星遥扫过幻境上方的巨大兽形沙漏,粒粒金沙缓速下落。他突然有种预感,墨尘大概是出不来了。 对那人来说, 幻境比现实更加美好,幻境里有心心念念的恋人, 而现实里只有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过有一点,离星遥想不明白,墨尘为什么要管他的恋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搂在怀中的人明明是离星屿! 那个蠢货,连哥哥、弟弟都分不清吗! 离星遥想不通, 便只得接着看。 他带着疑惑继续观察下方情形,只见墨尘笑眼弯弯地注视着离星屿, 似是在仔细地端详对方的容颜。 月白长衫的沉静男子以指腹轻抚过恋人的眉眼,柔声道:“星遥,我好想你。明明昨日才刚见过面,可我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离星屿微笑应他:“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啊,一刻都舍不得跟我分开。” 墨尘快速点头:“喜欢, 最喜欢你了。我永远都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是呢。” 离星屿笑不达眼底,他伸手揉揉墨尘头顶,动作神情像极了奖励忠犬的主人。 后者目光贪恋地看着俊美公子,问道:“我们今天做什么?” “去药园散步吧。” “好。” 墨尘由离星屿牵着,一路走在琴州城的大街上。 喧闹的街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不过这次,嘈杂而残酷的凡尘,不再令墨尘感到害怕,有了星遥,世间就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畏惧。 他与他的“星遥”并肩而行,交叠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不自觉将“星遥”握得更紧。 他的目光无法从“星遥”脸上移开,对方每一次的展露笑颜,都令他欢喜非常。 一股暖意自墨尘心底缓缓流淌,无声无息地浸润了每一寸心田。 与星遥相恋相伴,他想要得从来不过如此。 可是,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墨尘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这份醉人的欢愉里,似乎掺杂着某种难以言明的违和感。 一切都美好的太不真实了! 墨尘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近期的种种事:自己身受重伤,星遥带自己来琴州求医,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如何与星遥在一起的?为何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向星遥送花表白,星遥答应了你。” 一道奇怪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墨尘惊停,四下寻望,谁在说话? 离星屿贴心询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墨尘额间顺下一滴冷汗:“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离星屿微笑摇头。 “星遥,我们是怎、怎……” “什么?” “没什么。” 墨尘犹犹豫豫,终是没有把想说的话问出口。 离星屿不好奇也不追问,他眼睛瞟向前方不远处的花摊,欢快道:“那边有卖栀子花的!你再送我一枝吧,就像七夕那天一样。” “七夕那天?” “对啊,”离星屿依偎在墨尘肩上,娇嗔责怪,“你不会连我们互通心意那天的事儿都忘了吧?” 七夕……栀子花…… 墨尘脑海里掠过一段记忆闪回:夕阳落尽之时,自己将一枝洁白的栀子花放入星遥手心,下一刻,那朵花出现在星遥的耳侧。 他想起来了! 就像怪音说得那样,七夕那天,自己向星遥做了告白。 第94章 星遥接受了自己的花,也接受了自己的人。 墨尘侧首望向身旁人,潜藏春水的眼眸中满绽爱意:“没有忘,那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他温柔地绕着离星屿的手指,“走,我们去选一枝最美的花。” 二人亲密挽手,信步走至花摊前。 离星屿一眼便相中了一枝盛开的白色香花,他拾起那花,将它递给墨尘。 “帮我戴上,就戴在和那天一样的位置。” “好。” 墨尘笑盈盈接过栀子花,轻轻捻动起纤细枝茎,抬手间,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他不知道该把这朵‘知子心’,别入‘星遥’哪一边的发鬓。 那天,是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他赶忙去回忆方才记忆里的情形,可越努力去想,记忆中的画面便越模糊不清。 墨尘看着手中的栀子花,眼前忽而浮现出了另一幅场景,一个截然不同的记忆版本: 在那个告白的夜晚,离星遥没有接受他的栀子花,离星遥无情地将他赶出了房间。 他恋慕的星遥,不要他的花,更不要他的人! 墨尘胸口阵阵绞痛,他迷茫无助地望向离星屿,后者勾勾手指,示意他俯身过来。 墨尘乖乖照办,离星屿趴到他的耳边,压着极低的音量,悄声道:“你想起那天是怎么被哥哥拒绝的了?尘,哥。” “!”墨尘猛然直身,惊觉眼前之人变了模样。 墨尘:“怎么是你?!” 离星屿微笑:“一直都是我啊。对了,尘哥,还没谢谢你帮我报仇呢。” 墨尘:“报什么仇?” 离星屿:“当然是夺命之仇啊!我死了呀,你忘了吗?” 墨尘:“你死了?” 离星屿:“对啊,哥哥杀得。” 墨尘彻底弄不清状况了:“你在说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 离星屿上前一步,环住墨尘的脖颈,嬉笑道:“哥哥杀了我,而你让我‘活’了过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尘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果然是我最好的帮手。” 墨尘听不懂离星屿在说什么,只感觉周身恶寒,汗毛直立。 他试图挣开对方搭在自己脖间的双手,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被钉在了原地,另一个无名意志在与他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离星屿将模样惊恐的墨尘拉近自己,阴恻恻笑道:“你躲什么?不是你说要与我永远在一起的吗?” 墨尘头皮发麻,一瞬间,混着黑气的金光从他身体里窜出,离星屿当即被金光弹开。 幻境外,大妖焘蒙轻“嘶”一声,手心冒出被灼伤的黑烟。 焘蒙转向离星遥,惊诧道:“你带来得这个是何方神圣?他在幻境里怎么还能使出神力?” 离星遥收回专注凝观下方的视线,漠然道:“一个废物仙君罢了。”继而又问焘蒙,“他有没有可能用神力强行突破幻境?” 焘蒙淡定摇头:“这种情况下,别的神仙或许可以,他没可能。” 离星遥不解:“为什么?” “呵呵,”焘蒙轻笑,“还不是因为他体内有你的鬼气?他神力用得越多,心魔生得越快。而我的幻境最滋养心魔了,心魔可不会让他轻易离开。哼哼,让我再加个咒,助他玩得更‘愉快’些。” “慢着。”离星遥打断欲施法的焘蒙,“别加了,就这样吧。” 金瞳妖兽表情玩味地瞅了对方一眼:“舍不得了?” “别胡说!”离星遥端着严肃神情,认真解释道,“我是想看看,他和他的那个最渴望在搞什么名堂。” 焘蒙嘴角勾笑,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 “行~你的人你说了算。” “……” 一鬼一妖不再交谈,一齐看向下方。 下方白衣人身形摇晃,他摆脱了离星屿的桎梏,却摆脱不了脑袋里的杂音。 “墨尘,为什么?”有人在质问。 “尘哥,替我报仇!”有人在要求。 “他是我们痛苦的根源,我们必须要毁掉他!”有人在愤怒。 三道不同的声音萦绕在墨尘四周,不停地扰乱着他的心智。 墨尘捂着耳朵,连连后退,冷不丁绊上了花摊地垫,当即失去平衡,摔坐在地。 一旁的年轻公子,步伐从容地走到墨尘身前,优雅地伸出一条玉臂。 墨尘抬头,只见离星屿正对着他弯腰微笑。 可不过恍瞬之间,微笑者的脸忽然起了变化,那双缀着暗红色小痣的含情美目,变成了另一双眼尾光洁的璀璨星眸。 离星屿又一次变成了离星遥! 墨尘震惊,失声质道:“你究竟是谁?” 离星屿探近墨尘,英气勃勃的五官在白衣人眼前一展无余。 他擦拭掉墨尘额间冷汗,扬着音,语调暧昧,言行蛊惑:“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 墨尘摆开对方的手,急急摇头:“不对,不对!你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离星屿绕到墨尘身侧,蹲在他耳边:“什么真真假假!你在这里不快乐吗?真实之地,难道就一定比虚假之境更好吗?那里发生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墨尘怔然转头,他的确想不起对方所说得那个“那里”发生过什么。 关于“那里”的记忆如同一道不可触碰的狰狞伤疤,他稍稍深思,心湖便骤起波澜,阻着不让他窥探。 可即便如此,墨尘依旧隐约察觉出,自己好像在“那里”犯下了大错。 那错让他难以承受,无法面对。 神思挣扎之际,无名怪音适时在墨尘脑中出现,它用无比悲戚的声音提醒着混沌之人: “外面已经没有我们的星遥了,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永远与星遥在一起。你想要再一次失去获得幸福的机会吗?” 幸福? 这个词对墨尘太具诱惑力了。 他不由默问怪音:“我这样的人,真的也可以获得幸福吗?” 怪音许诺:“留下来,我们就能获得幸福。” 墨尘动摇了。他凝望着“离星遥”的脸,少顷,与之相拥,低声央道:“星遥,不要离开我。” 第78章 归途难觅2 幻境外, 焘蒙摆出看热闹的表情,指着下方问离星遥:“你、他、还有你那个弟弟,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我怎么越看越糊涂了?” “那个倒霉仙君究竟在跟你们兄弟俩谁谈恋爱?怎么抱着弟弟的人, 喊哥哥的名?还是说……下面那个其实就是你?你根本没有什么弟弟?” 离星遥语塞,一时难以作答,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不, 准确来说是莫名不爽! 墨尘和离星屿卿卿我我时, 为什么还要反复提及自己? 离星遥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知情的伶人, 被迫参演了一场原该只有两名主角的言情戏目。 而且直至剧终人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戏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 他们,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 “咳咳!” 金瞳妖兽重咳两声,提醒离星遥回神。 离星遥对看台同座耸肩道:“下面那个就是我弟弟。那个仙君对我弟弟有情, 对我有恨。” 焘蒙又望了望下方,质疑道:“瞧着不像啊!我倒感觉那仙君是对你有意思?他喊得可是你的名字。叫错一次情有可原, 一直错就说不过去了。你弟弟真得是他的最渴望?” 离星遥:“不然呢?不是最渴望,还能是最……” 离星遥停住话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星屿是墨尘最惧怕的人? 墨尘方才的某些表现, 确实像是在抗拒星屿,甚至好像还有点害怕对方? 可这不应该啊! 墨尘不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离星屿只是利用他吗?他不是一直都对离星屿一往情深吗? 如果离星屿不是墨尘最渴望的人, 那谁才是? 离星遥快速驱赶掉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离谱念头。 只是喊错名字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更何况,若墨尘心里真有自己,又怎会狠心递出那杯毒酒,刺下那柄利剑? 但是, 下方二者现在的行为实在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到让离星遥很难不去怀疑: 墨尘当年杀死自己真得是为了给离星屿复仇?整件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焘蒙看离星遥又走神了,自己接话道:“最渴望还是最惧怕,到时候我们问问本尊不就知道了。” “不过,你那个弟弟也挺奇怪的,哪有人能够忍受被恋人当成别人?虽说它只是念魂变得幻影,但同样的事儿,过去肯定发生过,不然幻影不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离星遥沉了沉眼,忆起离星屿曾经的所行所言,道:“或许我弟弟,就是更喜欢我的身份吧。”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改问焘蒙:“你能看出那个仙君的心魔是什么吗?” 第95章 “不——能——”焘蒙托着长腔,戏谑转脸,“你又不让我上猛料把他心魔完全激出来,我哪能知道他心魔具体是什么?不过,”妖兽眼眸微微眯起,“我隐约感应出他的心魔似乎是某种求而不得的执念,并且很可能与你有关。” 离星遥不信不屑:“他求而不得之事,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有,那也肯定是怨我害死了他的心肝宝贝。” 焘蒙哼笑,不作争辩,他望向幻境上方巨大沙漏:“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看呐,那个仙君是完不成任务了。” “咱们可先说好,不管你俩有什么仇、什么怨,他要是输了,就得留下来任我处置。放心,他留在这儿,我肯定不会让他好过。我帮你接着教训他!” 离星遥也朝沙漏看去,只见金闪闪的沙砾即将盖满兽形漏钟的四足。 他啧了一声,从席间站起,对焘蒙道:“我要进幻境。” 焘蒙连忙拉住他衣角:“不行!这是作弊!” 离星遥:“什么作弊,游戏规则里又没说不许其他人进去。” “嘿!过分了嗷!”焘蒙圆睁金瞳,随之起身,“这游戏可是为你开的局,怎么玩到一半,你倒想帮着对方通关了?” 离星遥:“谁要帮他了?我是要进去弄明白他俩是怎么回事。” 焘蒙:“少找借口了!你就是不想把他留下来给我当玩物。你不要忘了,你带他来我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离星遥:“我没忘。他留不留下不无所谓,他在这里被你折磨,我一样解气。但他总对着别人喊我名字,看着太膈应了!我得进去搞清楚原因,不然心里别扭!” 见离星遥大有一副不进幻境不罢休的架势,焘蒙撇嘴,明白这个修为高深的鬼王要是想硬闯,被封印了大半妖力的自己根本拦不住,索性松了口:“你非要进去也不是不行,但咱俩得约法三章。” 离星遥:“你说。” “第一,你进去以后不能使用任何鬼力。” “没问题。” “第二,你不许提醒他任务的内容。” “可以。” “第三嘛……他要是输了,你也得留下来,直到我的‘刑期’结束!” “好,就这么定了!” 焘蒙没想到离星遥能答应得这么痛快,不禁奇道:“为他搭上你自己,值吗?” 离星遥眸光一凛:“我值得的人生早就结束了。余下的鬼生不过就是在为自己要个说法、讨个公道。我有权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死!” “哎呀,”焘蒙好意劝解,“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谁害你,你报复回去便是!何必多思多虑,徒增烦恼。” 离星遥不认可这样的说法,森然道:“开境门!” 见他这般执拗模样,焘蒙不再多言,长甲虚空一划,幻境边缘出现一道隐匿之门。 离星遥纵身下跃。 - 离氏药园内,白衣人挽手恋人,目光缱绻,面露温情。 二人漫步行经一棵参天大树时,离星屿忽然停住,几步跃至树下,在树荫中冲着墨尘俏皮道:“墨尘,变蝴蝶给我看吧。” 墨尘眼中含笑,跟着走了过去,而后长臂一伸,将对方揽回身前,宠溺哄道:“今天没准备,明天再变好不好?” 离星屿抬头望他:“不好。你袖袋里明明就有这样的法器。” “?”墨尘将信将疑地把手探入袖中,果真摸到一只未曾见过的木匣。 离星屿拿过木匣,熟练地打开匣盖,万千彩蝶抖翅飞出。 翩然公子瞬间置身蝶海,他迎着清风,在灵蝶的相伴中,举托双手,缓缓转身。 墨尘疑惑又痴迷地凝视着与蝶嬉戏的“星遥”,总觉得此间场景似曾相识。 突然,他脑中响起一道声音:“你不是还有话要对星遥说吗?” “说什么?”他问脑中音。 “说你的心里话啊。来,我教你。” 墨尘在声音的引导下,木木地转向离星屿。离星屿停止所有动作,微笑地等着墨尘开口。 脑中音率先起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在追这种蝴蝶。 墨尘不受控制地跟着念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在追这种蝴蝶。” 那时的你,是那样的幼小,又是那样的活泼。 “那时的你,是那样的幼小,又是那样的活泼。” 我一看到你,便觉得喜欢极了,心想世上怎会有你这么纯真可爱的人呢? “我一看到你……” 墨尘说着说着卡壳了,他心底升起强烈的异样感,脑中音教他说得这些话,的确都是他想对星遥说得心里话。 但为何自己在对眼前人说这些时,内心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断片了,他开始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他只记得晨早与星遥在离府见了面,再之后他们就到药园了。 怎么来得?不记得了! 脑中那个奇怪的声音是什么?不知道! 走神间,脑中音不停向他催促:“继续说完,星遥还在等你。” “我一看到你,便觉得……” 墨尘像具被迫要听指挥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脑中音让他说得话语。 不过,他嘴上在吐字,神思却在游离,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儿要做。 可,是什么事儿来着? 待到依照指令诉完衷肠后,不知为何,墨尘脑内忽而出现了“星遥”一边说着不喜欢蝴蝶,一边气恼扔掉法器的情形。 他顿时紧张起来,赶忙望向“星遥”,所幸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浅浅微笑。 但此时,他背后却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好浪漫的故事啊,你们小时候在哪儿见得?” 墨尘猛然回头,只见身后居然又出现了一个离星遥! 墨尘惊讶不已,视线在两个一模一样的英侠剑修之间来回扫视,随即彻底傻眼。 离星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墨尘,你现在是在跟谁约会?” 离星屿笑眯眯地站到离星遥的同侧,也问白衣人:“是啊,墨尘,我是谁?” 墨尘:“星……” 两道凌厉视线一齐盯向他,墨尘咽了咽口水:“瑶。” 听到这个回答,离星遥二话不说,扬手给了墨尘一巴掌。 “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他到底是谁!再看看我是谁!” 墨尘被打懵,他捂着脸,退后几步,目光又一次巡过面前两人,确实都是星遥啊…… “他还是那么强势霸道,稍有不顺心,就拿我们撒气!” 脑中音幽幽响起,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怨气。 墨尘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怪音。 离星屿从另一侧跑近墨尘,温柔地触碰着他脸上的清晰指痕,怜爱道:“疼不疼?”接着转头责怪离星遥:“你干嘛下手这么狠?” 离星遥深吸一口气,虽知眼前人只是弟弟的幻影,可被对方用那种眼神瞧看,仍是忍不住怒火直冒。 “墨尘……” “墨尘!” 离星遥沉着声,正欲再质问墨尘几句,不料,离星屿抢先将墨尘的注意力拉向自己。 离星屿双手捧着墨尘的脸颊,诚恳地望着对方:“别担心,我绝不会像他那样对你,我只会惜你、爱你,不会让你伤心难过。墨尘,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墨尘点头。 “那他呢?”离星屿指着离星遥问墨尘,“你也想和他在一起吗?” 墨尘又点头。 离星遥气愤攥拳。 离星屿继续道:“可是,我与他不能共存,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必须从我们两个里选一个,你选谁?” 选谁? 墨尘神情迷茫:都是星遥,如何选? “选你身旁这个,这个星遥才愿意给我们带来幸福。” 脑中音提示墨尘。 离星屿似能听到墨尘脑中的声音,他顺着应道:“是啊,选我吧。选我,我便会让你一直幸福快乐。你想要幸福快乐吗?” 墨尘再次点头。 “好,那你就把碍事者除掉吧,只有他消失了,我们才能够真真正正的永远在一起。” 离星屿微笑着拢住墨尘的右手,再松开时,墨尘手中多了一把寒光匕首。 “去吧,去杀了他。” 离星屿用力一推,墨尘跌跌撞撞地来到离星遥面前。 他握着匕首,看着离星遥,手指不住颤抖。 四目相望间,那双愠怒的眼睛牵动起白衣人的心魂,令他久驻难行。 离星遥斜瞟上方沙漏,金沙马上便要流尽。 看来这个蠢货不会清醒了,他还是选择了听信离星屿。 离星遥不在意抵向胸口的尖刃,只紧盯着持刀者的眼睛,问道:“墨尘,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这一次与那一次一样,都是你的本意?” 那一次? 第96章 墨尘怔愣,心口骤然一抽,只觉识海迷潭中,某种可怕的记忆开始复苏。 他整个人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之下,尚未被完全侵蚀的灵魂警告着他: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了! “别听这人废话!快点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不会再有痛苦!” 脑中音不断叫嚣,吵得墨尘头痛欲裂。 可头越痛,墨尘越清明,往昔的一幕幕、一桩桩从眼前滑过,三百年前、三百年后,自己居然都在对着星遥行凶! 而他对面的离星遥,此刻已是失望至极:“既然你不肯解释,那就动手吧!为了离星屿再杀我一次啊!你动手啊!” 墨尘无言,泪雾悄然红了目眶,他高高举起锋利匕首,在最后一粒金沙掉落前,转身一刀划开了离星屿的脖颈。 第79章 失控1 飞溅的血光中, 墨尘眼前景物四散急退,不过眨眼间,他重新置身幽暗祭坛。 祭坛祭台上, 额点丹砂、眼亮金瞳的绯衣美男子,站在一口沸腾油锅前, 油锅上方倒悬着一名面色充血的清秀少年。 墨尘的心神尚未从幻境中完全缓过来,却也来不及整理思绪, 他指着少年对焘蒙大声道:“我赢了, 赶快放了他!” 焘蒙明眸微翻, 锋利长甲随手一甩,只听“噼啪”一声, 立在油锅旁的支架立时断成多节,其上挂着的少年猛然下落。 墨尘大惊,一时间竟忘了要使用锁链, 他不假思索地飞扑过去,双臂用力一揽, 接住了少年模样的离星遥,而后将其快速托举,自己背身朝向油锅。 预想中的火油灼身之感并没有袭来,油锅在墨尘坠入前凭空消失。墨尘跌落在地, 少年跟着压到了他的胸膛。 墨尘顾不得摔痛,快速抱着离星遥坐直, 神情紧张地仔细检查起少年的情况,待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才终于稍稍安下心来。 不过,他刚刚松了口气,就见离星遥气呼呼地瞪了过来。 被堵了口、捆了手足的少年, 眼神不善地看着逐渐放松的仙君,示意他别磨蹭,赶紧给自己松绑! 墨尘佯装不满皱眉,一把扯过离星遥手腕,动作故意显得粗莽。 趁着墨尘拆解绳索之际,离星遥越过他与焘蒙暗暗对视:搞什么鬼? 焘蒙眨眼坏笑:你说呢? 离星遥无语。只等身上束缚一解除,立即推开墨尘,嫌弃地自行走到一旁。 墨尘望着少年的背影,默默收紧手指,将留恋的余温握进掌心。 二者所行所为,焘蒙尽收眼底,金瞳妖兽滑步至墨尘面前,戏谑道:"你幻境里挺热闹啊!" 墨尘脸色微变:“你都看到了?” 焘蒙愉快点头:“当然了。你在幻境里做了什么,我,们,在外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闻言,墨尘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瞟向离星遥,果然,少年也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焘蒙继续道:“我很好奇,你和幻境里的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他们哪个是你的最渴望,哪个是你的最惧怕?你千万别告诉我,那两个,你都渴望。呵呵,贪心可不好!” 墨尘不答,反问对方:“你不是说只抽取我的一缕念魂吗?为什么方才会出现两个人?” 焘蒙摆手:“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你的‘一念’里装了两个人。” 墨尘:“怎么可能!” 焘蒙:“那你认为,那‘一念’里应该是谁?” 墨尘:“是谁跟你没关系。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你该……” “跟他没关系,那跟我有没有关系?” 清脆的少年音突然插话进来,打断了墨尘后续要讲的话。 墨尘转向离星遥,严肃道:“别在无所谓的事儿上浪费时间,咱们赶紧去下一层。” “无所谓……”离星遥轻笑着走到一仙一妖身侧,他直视起血衣仙君的眼睛,“你是真觉得无所谓,还是在搪塞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墨尘浅斜一眼焘蒙,而后对离星遥道: “在这里怎么说?” “想怎么说怎么说,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绯衣美男子摇着手,笑嘻嘻主动后退,他将祭台的中央位置让给了少年与仙君,自己在祭坛边缘处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侧身卧下,摆出一副看戏的慵懒姿态。 墨尘:“……” 离星遥站到墨尘正对面,质问道:“你在幻境里时,为什么管离星屿叫我的名字?” 墨尘忍住想要躲开眼的冲动,强言开口:“幻境空间影响了我的神智,一时弄混了名字而已。” 离星遥挑眉扬首:“只是这样?” “嗯,”墨尘声音冷淡,“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把他当成你了吧?别多心了。没有的事儿。” “好。那我再问你,你原本不是准备杀掉幻境里那个我吗,为什么后来又改对离星屿动手了?” “因为你不是我的任务目标。你既不是我最惧怕见到的人,也不是我……”墨尘顿停,喉中哑音,他迅速压住情绪,平静道,“最渴望见到的人。” 再次被否认,离星遥心底竟又涌出一丝复仇者不该有的难过之感,他抛开情思,继续追问对方幻境中的不合理处:“蝴蝶那段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小时候怎么可能见过?” “……” “还有,你和离星屿不是在离家别馆里定情的吗,怎么又变成七夕时就在一起了?墨尘,如果你自始至终都没认错人,那你为什么要问离星屿他是谁?” “……” 离星遥越问,墨尘越无法回答。他实在编不出什么好说辞了,干脆就不编了,直接拉起少年的衣袖:“别再纠结那些陈年旧事了,咱们该走了。” 离星遥甩开手:“不行!你先回答我!” 受体内鬼气的影响,墨尘脾气又变得急躁,他再度抓起少年手腕:“快走!” 毫无意外,离星遥再次挣手。 见此,墨尘立时凝不纯神力于指腹。 金光一现间,少年的整条胳膊全然麻痹。而同一时刻,墨尘自己的脑袋也嗡鸣不止。 他晕乎乎地看向面前人,面前人向着他勾起唇角,挂起假意微笑——是离星屿! 墨尘眼中腾地升起一团怒火,六根戾气冲冲的玄色链条从他背后倏然蹿出。 离星遥没有料到墨尘会用锁链,少年在仙君发动攻击前灵巧后翻,与其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而后严色斥道:“墨尘,你想干什么?” 被斥者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甩出链条,根根直刺对方要害。 离星长剑一横,左右荡开飞来锁链。可普通的兵刃哪里敌得过玄铁做成的法器,不出三招,少年手中的长剑便被锁链卷住,震击成数段碎片。 墨尘破了离星遥的武器,却仍没有收手的意思,相反,他在离星遥弃剑逃开后,马上向锁链施加起混杂神力,电光黑气顺着锁链一路疾驰,“滋啦”作响。 眸光狠厉的仙君大人,是铁了心要杀死自己眼中的“离星屿”! 墨尘纵着锁链,追着“离星屿”恨声道:“当年若不是有你从中作梗,我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是你把我拖入了无尽深渊!是你让我万劫不复!” 离星遥一边闪躲,一边回头怒怼:“你少血口喷人!我何时将你拖入过深渊?明明是你害惨了我!” 墨尘根本听不到离星遥的控诉,他看到的只有离星屿在前方对自己鄙夷微笑: “尘哥,你又想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头上?可杀掉哥哥是你自己作出的决定啊,为什么要怪我?我那时早就死了呀!不过嘛,如果你一个人承受不来,我还是可以当你的共犯,就像过去一样。” “谁要和你做共犯!”墨尘愤怒嘶吼,“我的错,罪无可恕,我认我偿!但你的错呢?凭着一死便全都盖过了!” “你死了又怎么样?我真恨自己清醒的太晚,没机会让你死上千遍万遍!今日,你既然出现了,我就绝不可能再放过你!” 离星遥从墨尘的话语中,察觉出了对方的不对劲:这人的攻击虽是朝向自己,但杀意却明显是指向的另一个人。 少年大声道:“墨尘!你胡言乱语什么呢?你在跟谁说话?” 仙君不理会少年,只一味疯狂进攻。 焘蒙见势不妙,赶忙起身,向着墨尘施展妖术,丝丝缕缕的青烟从墨尘足下漫生而出,沿着血衣攀上墨尘的身体。 紧接着,青烟化作韧绳,急速收缩,将墨尘的四肢、躯干捆做一团。 然而,自带增念效果的妖绳不仅没能控制住墨尘,反而让墨尘的头脑更加混乱,他体内神力刹那间暴走,套在他身上的青色勒束在失控金光的灼烧下蒸腾无影。 妖绳消失后,墨尘转身寻看方才的施法者,可身后哪里还有什么金瞳美妖,只有一名与自己长得分毫不差的清俊白衣人。 不远处的白衣人衣冠整洁,神情默然,端着怜悯的眼神瞧向血衫破袍的独眼仙君:“多年未见,你把自己弄得可真凄惨呢!” 第97章 墨尘瞬间更恼,他怒目仇视着白衣人,“你也来了?正好,你们两个我一起解决!” 白衣人步步逼近墨尘,同时露出瘆人冷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如何解决掉我?不如还是我们一起去抹杀掉离星遥吧,就像三百年前一样,做得干净利落,无声,无息。” “你休再惑言!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他一次了!”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是我伤害的他?对星遥犯下种种罪行的不都是你吗?你才是那个罪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罪人,我们都是罪人!” “没错,我们都是罪人,不值得被原谅的罪人!但我的罪如何罚,他来定。你的,我定!” 说罢,墨尘撤回追踪“离星屿”的玄链,将注满神鬼之力的六根链条,一齐射向不明所以的妖兽焘蒙。 第80章 失控2 有了鬼气珠的加持, 墨尘的战力远胜于前,锁链破空之声未至,玄铁寒芒已抵焘蒙喉前三寸。 金瞳妖兽十指如钩斜撩, 利爪猛然扯开近身玄链,凝在链条上的神力立时将覆着硬鳞的掌心烧出阵阵黑烟。 焘蒙赶忙撤手, 接着跳下祭台,妖兽心中暗叫糟糕:眼前这个倒霉仙君, 此刻完全不在乎什么幻觉不幻觉了, 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大肆挥霍那些不纯神力, 但问题是,他越使用那些力量, 精神状况便越差,他的精神状况越差,玄链便挥动地越疯。 疯癫的仙君一会儿追着一鬼一妖甩链攻击, 一会儿又冲着无人之地大吼大叫,到处乱飞的锁链, 不多时就把整个地宫祭坛砸了个乱七八糟。 趁着墨尘对着虚空发疯的间隙,焘蒙朝离星遥喊道:“他叽里呱啦地跟谁说话呢?” 离星遥在另一侧躲着链条,高声回道:“我哪儿知道?脑子出问题了吧!欸,对了, 你现在能看出他心魔是什么了吗?” “你还惦记着心魔的事儿呢!”焘蒙气结,“刚才在幻境时, 我要施法你不干,现在出了幻境,我也感应不到了!哎呀,别说这些了,你赶紧想办法制止住他!再这么下去, 他非得把我这儿……” 金瞳妖兽话还没说完,就听背后“轰隆”一声,无数大小不一的铜片、铜块随之擦着他的绯衣飞过。 焘蒙震惊回头:墨尘把他的祭台给炸了! 祭台炸了,焘蒙也“炸”了,他跳步跃到离星遥面前,嚷道:“你带他来,到底是折腾他的,还是折腾我的!” 离星遥自知理亏,少年纤手搭上妖兽鳞化的脊柱,一遍遍轻轻顺捋,好言承诺道:“别急,回头我一定给你修好,修得比原来还气派。” 焘蒙被离星遥安抚小动物般的动作弄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少顷,他又睁开金瞳,抖抖身子:“行了行了!你先把你那个仙君搞定再说吧!” 离星遥望了望墨尘方向,只见对方炸完祭台,又准备拆墙壁,口中还不停地低吼着“出来!”“出来!” 啧!该死的墨尘,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变得那么暴躁? 本想让心魔将他折磨崩溃,现在看来,在他崩溃前,地宫得先崩塌了! 离星遥站到焘蒙身后,利用妖兽的身躯挡住自己的施法。他凝神聚力,片刻后,祭坛四角升起浓重鬼气。 鬼气浮现的同时,分布在地宫四层不同区域的守卫鬼童们,一起接收到了鬼蜮之主的命令,它们踏着整齐的碎步,一个接一个地走进祭坛。 进入祭坛后,鬼童们纷纷张开双臂,虔诚地接受着新主人的力量。 待到吸收完离星遥的鬼气后,数百只朱红短衫的小鬼,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狂乱甩链的墨尘,而后一拥而上,将墨尘团团围住。 道童模样的白净小鬼们,睁着没有一丝眼白的黑瞳,手脚并用地攀附上墨尘的躯干。 有的顺着他的手臂爬到肩膀,有的直接扑向他的头部,有的拽着他的衣摆,有的抱住他的大腿。 不一会儿,墨尘的整个身体,从脚尖到头顶,都被鬼童们层层叠叠地覆盖起来,只隐隐露出一个挣扎晃动的人形。 不过,扒在墨尘身上的鬼童们,还未来得及张开长着尖牙的小口,六条闪着电光的锁链便从远处飞了回来。 它们似不在乎主人死活般,对准墨尘的身体反复抽刺,黑色的锁链每突进一次,鬼童的污血与仙君的赤血便混合一分。 浓烈血腥气在空气中四散弥漫,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染红了整个祭坛地面。 很快,在一阵阵稚嫩的尖叫哭喊声下,聚在墨尘身前的鬼童消散了大半。 浑身伤血的仙君重新出现在离星遥与焘蒙的视野内,他与他们相互对视,抖着肩,笑得不能自已。 “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儿,真是让我好找啊!” 焘蒙瞅了眼不正常的墨尘,又环视一圈被弄得惨不忍睹的祭坛,黑着脸瞧向离星遥:“我能杀了他吗?” 离星遥点点焘蒙脖间,一条若有若无的锁妖链凭空而现,少年看着锁妖链实话实说道:“你恐怕杀不了他。” “……”焘蒙气得胸口起伏,大叫道,“那你还不快点处理这事儿!” “好。” 离星遥痛快应下,虽是应下,却也颇为头疼。 他看着战力激增的墨尘,暗自腹诽:真没想到,除却影响了神智外,自己的鬼力与墨尘的神力居然能融合得这么好? 少年模样的鬼王此刻还不想动用自己的真身,他对焘蒙甩下一句“掩护我”,而后凌空跃起,踏着莲花步,向着墙之一角疾行。 眼见“离星屿”要“逃跑”,墨尘当即甩着锁链追去,可这时尚未杀尽的鬼童们却蜂拥了过来,扯住他的锁链,绊停他的步伐。 “都滚开!别碍事!” 墨尘厉声怒吼,玄链上猛然迸发出的刺目电光,拉着链条的鬼童们顿时悉数震飞。 他这边刚摆脱掉鬼童,那边焘蒙又来到了面前。 墨尘瞪着焘蒙冷笑道:“好,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了,那就先除去你!” “除去我?哼哼,好大的口气啊!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金瞳妖兽被激发出斗性,他敏捷地躲开突进过来的锁链,挥着利爪扑向墨尘,只不过,他的爪击落在墨尘眼中却变成了链攻。 墨尘凶狠地舞动着玄链,六根戾气十足的实链与六根不存在的虚链相互勾缠,神力、鬼力、妖力在同一时间碰撞厮杀。 当墨尘与不存在的白衣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离星遥已在祭坛墙壁上完成了施法布阵。 他以伪装成法力的鬼力,催动起凡人时期习得的禁锢法阵。 法阵繁杂咒文发出不祥红光之时,数万道灵丝从四周墙壁上迸射而出,交织成一张细密巨网,笼罩墨尘与焘蒙上方。 离星遥朝焘蒙打了手势,后者会意,快速闪身到一旁。 焘蒙离开后,离星遥立刻落网,网中灵丝似有生命一般紧紧拢住墨尘和他的锁链,任凭他怎么反抗都无法挣脱。 不消片刻,急剧收缩的灵丝巨网,将墨尘裹成一只暗红色的扭动人蛹。 待到他被擒后,剩余的鬼童们迅速将他团团围住,它们争先恐后地爬到他身上,张开鬼口,将细小的尖牙扎入他的颈侧、腰腹和四肢。 一股股蕴藏鬼力的黑烟顺着仙君被刺破的皮肤,涌入鬼童们高频鼓动的鬼肚。 随着体内鬼力流失,墨尘瞬间面白如纸,抖若筛糠,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哑低吟。 那些被鬼力治愈的筋脉开始一寸寸崩断、骨骼开始一根根断裂,钻心蚀骨的剧痛令墨尘逐渐清醒。 他端着失焦的双目在祭坛中来回扫视,直到找到了在远处好端端立着的少年后,才终于安心。 抽掉墨尘半数以上的鬼力后,离星遥悄悄施术,撤走了对方身前的鬼童和灵网。后者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前几步,接着虚弱倒地,不省人事。 “……” 离星遥神色复杂地盯着又一次变得半死不活的墨尘,不等他作出反应,绯衣美男一把拉住了他。 焘蒙手指比比划划,圈着满地狼藉大发脾气:“你先别管那个仙君了,先管管我!我这里怎么办?” “好办!” 离星遥打了个清脆响指,吃得肚皮滚圆的鬼童们立马听令行动。 昏沉沉的光线下,数量众多的鬼童们“哼哧哼哧”地在乱糟糟的祭坛内跑来跑去,有的清扫卫生,有的修复地面、墙面裂缝,还有的在杂物中翻找铜块…… “哼!这些小鬼头果然还是听你们鬼主的。千年来,我让它们干点什么,它们都给我耍花样、磨洋工。” 焘蒙一边叉着腰当起监工,一边扭身向离星遥抱怨,不料,他抱怨的对象此时根本不在他旁边,那鬼还是跑去看那仙君了! 离星遥站在墨尘身前,用脚尖踢了踢对方,“喂!喂,醒醒!” 墨尘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缝,勉强从口中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听不清的字,似是在迫切呼唤谁的名字。 第98章 离星遥急忙蹲下,想细听墨尘讲得什么,可等到他靠近后,墨尘反倒不说话了,只抬着浅色眸子痴痴凝他,几秒之后,又昏了过去。 离星遥无语起身,心道:这个混蛋,气人可真有一套! 他提起墨尘的衣领,将墨尘拖至焘蒙旁边,撂在地上。而后自己站到一旁,同焘蒙一起观看鬼童们整修祭坛。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祭坛内被翻修一新,中心处重新铸起一座新的赤铜祭台。 离星遥看向焘蒙:“满意吗?” 焘蒙扬头:“勉勉强强。” 他瞥向列队排好的乖巧鬼童,对离星遥道:“好了,现在你再按咱们之前说好的,让这些小狱卒们滚蛋吧!” 离星遥笑道:“你不留下几只?我觉得它们模样挺可爱的啊,平时还能帮你念念咒、解解闷……” “一只都不留!”焘蒙白眼,“天天被它们监视着,烦都烦死了!赶紧让它们通通消失!” “好吧。” 离星遥又打了个响指,鬼童们立时向着尊主躬身行礼,随即后退,淡化。 “这下咱们两清了。我也不烦你了,我也该走了。” 言罢,离星遥提起墨尘后领,拖着他走向祭台下方出现的幻门。 焘蒙三两步跳远,堵在幻门前,冲离星遥道:“这就要走?他还没醒呢,不如你再陪我多玩一会儿吧,我自己在这儿很无聊的。” 离星遥摇头,指着焘蒙脖上的锁妖链,认真问:“你确定不用我帮你解开这个?” “确定。愿赌就得服输。呵呵,反正再有一百来年,我就自由了。” 妖兽说完不再拦路,他跳上祭台,伸了伸懒腰,作出一副要睡去的姿态。 临睡前,又趴到祭台边缘,望向离下方离星遥:“以后要是还有这种热闹的事儿,欢迎随时来找我。” 离星遥仰头,挥手作别:“不会再有了。” 第81章 藏情言恨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血衣仙君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依靠在一棵大树下,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洒在身上, 温暖,惬意。 这是哪儿? 鬼蜮怎么会有太阳? 墨尘迷茫地仰起头, 只见上方并非什么蓝天晴日,而是一面巨大的彩绘天顶, 天顶正中画着一轮赤金暖日画, 暖日旁侧伴着飘逸流云。 果然还是在地宫…… 星遥! 墨尘一瞬间清醒了, 急急落下眼,转头望向身边。 糟了!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离星遥不在! 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灌墨尘足底, 他惶惶起身,可刚刚站起来,便立马摔回到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浑身上下痛到不行,体内的筋脉、骨骼似乎是又断过一轮, 只不过,因为睡了太久,大部分已经初步愈合。 墨尘心里惦记着离星遥,他顾不得身体上的异样, 以锁链作为支撑,勉强重新站起, 而后快速环视四周,只见此地异常空旷,除了自己背后的古柏外,便只有一汪广阔清池。 他踱步到池边,池水澄澈见底, 藏不得人。 不在水里,那便应是在树上了! 墨尘回到古柏下,纵着玄链飞至树梢。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又一丛的柏叶,不停默声叨念:星遥,别吓我,你一定要在这里啊! 终于,当最后一团绿色撤档被掀开时,墨尘彻底慌了神——树上没有人!离星遥到底去哪儿了? 墨尘赶紧下树,搜找起连接其他区域的通道,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自己被困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了,而离星遥又没了踪影! 他不死心地架着锁链围着清池一圈一圈地转、一圈一圈地找,边走边大声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一直喊到嗓子哑血,也无人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地宫天顶的彩绘从暖日流云变成了皓月星辰。 清冷月光下,伤痕累累的仙君再也撑不住了,颓然地跌坐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星遥走了。 星遥是觉得我没有用了,所以不想让我继续护送他了。 他要留我在这里自生自灭,他甚至不愿意亲手给我一个了结…… 古柏之上,藏在枝丫间的少年,沉默地观看着树下发生的一切,他撤掉了隐身秘法,悄然出现在伤心者背后。 伤心者有所感应,立刻回头,红着眼睛与少年四目相望。 离星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人,眸中没了往日的憎恶,只有深深的不解,他轻声问道:“你哭什么?” 墨尘仓促擦掉脸上泪水,依靠锁链站起来,反问对方:“你去哪儿了?” 离星遥冲古柏方向扬了扬头:“在树上睡了一会儿。” 墨尘:“不可能,我之前明明找过树上的!” 离星遥随意敷衍道:“那是你没找仔细。” 墨尘闻言垂下头,不作争辩。 星遥方才在哪儿都没关系,只要还肯出来就好。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时不再交谈,半晌后,离星遥再次率先开口:“在祭坛时,你突然发什么疯?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别人了?” “没有。”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 墨尘微微抬眼,余光掠过少年的脸庞,少年脸上,是犹疑,是动摇。 怎么会这样?! 不行啊,星遥,你不可以动摇,更不可以对我心慈。 你若对我心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墨尘迅速眨掉眼中残余泪液,掐着手指,抬起头正视对方,嘴角拉出一个讨人厌地弧度: “都说了是你多心,不管是在幻境,还是在祭坛,我全认得很清。我先前情绪激动,不过是托你给我吃得那颗珠子的福,让我一时之间压制不住对你的恨意罢了。” 离星遥不信,大步上前,盯着对方眼睛质道:“你真得那么恨我?那我掉下油锅的时候,你为什么……” “离星遥!”墨尘快声打断,星遥不能再说下去,更不该再想下去了。 “你翻来覆去地究竟想问什么?想证明我在乎你?呵,别逗了!你自作多情也该有个限度。” “……” 离星遥噎住,神色骤然一暗,双唇紧紧抿起,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吞回喉咙。 他的反应,墨尘看在眼里,痛如刀绞,但仍是狠着心,一字一句地继续道: “离星遥,你听清楚了,我喜欢的人只有离星屿。我从来,从来,没有对你产生过超出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麻烦你记住,你和我现在是仇人,你死我活的仇人。你恨我,我也恨你。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完成我自己的复仇,和你没关系,你别再对我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我……不值得你余下丁点爱意。 墨尘说完,离星遥的心沉了,他颤抖的眼睫不自觉闭上,又很快睁开。 他将背脊挺得笔直,寒声道:“你放心好了,我对你唯一的幻想,就是在想该如何让你生不如死!” 墨尘耸肩轻笑:“那样最好。行了,无聊的话题就说到这儿吧。这里就是最后一层了吧,灵玉碎片是在这儿吗?” 离星遥冷着脸,指向墨尘后方的清池道:“没错,灵玉碎片就在池底。” 墨尘听罢转身,将视线投入水下,暗中度想:不可能啊,自己围着这池转了那么久,如果水里有东西,自己早就注意到了。 见墨尘有疑,离星遥走到池边,嗤道:“你在这里当然看不见,得进到水中才能看到。” 墨尘望他:“你怎么知道?你下去过了?” 离星遥摇头:“南融之前告诉我的。” 墨尘:“他消息准确吗?” 离星遥:“错不了。” 墨尘蹙着眉端详空荡池水,少顷,示意离星遥后退:“躲远点,我用锁链探探底。前面几层都有守卫,这层肯定也不例外,它们八成会在水里。” 离星遥抬手:“别费劲了,这层没有其他守卫,这池就是守卫。” 墨尘:“什么意思?” 离星遥:“这叫洗髓池,专溶生灵之体,就算是你这样的神仙,下去也抗不了多久。说不定还不等找到灵玉呢,就会先神力散尽,化死其中。” 少年观着仙君晦暗不明的神色,接着说:“墨尘,洗髓池虽然可怕,但都到最后一步了,放弃太可惜,你我肯定是要下去一个的。至于是谁嘛,我们来鬼蜮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上书仙界告发你的……” 墨尘转头,再次打断对方:“你确定灵玉碎片在池底?” 离星遥:“确定。” 墨尘:“好,我下去。你在岸上老实呆着,不许乱来。” 离星遥挑眉疑道:“这么痛快?” 墨尘摆出足以令人恼色的倨傲表情,回道:“你一介凡胎肉//体,下去就是找死。你死了,我便只能等着受天罚。那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会有生机。” 第99章 说罢,他撑着玄链毫不犹豫地走下清池。 池水不深,将将没过墨尘膝盖,一入水中,墨尘眼中的池底景象果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空无一物的水底,此时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玉。 看墨尘愣住,离星遥站在池边不咸不淡地悠悠开口:“发什么呆呢,看到灵玉碎片了?” “离星遥,”墨尘扭头,声音略有结巴,“这、这里有很多碎玉,我们要找得那块什么样子?” 被问者自然知道下面有许多玉石,毕竟那些假玉可都是他一块一块投进去的。 不过,他仍装成不知情,接连责声:“不知道!你自己判断!别什么都问我!” “啊对了,你虽是仙体可碰灵玉,但你体内有鬼气,这截灵玉碎片与鬼气相克,你摸着哪块让你难受,哪块就是了。” “别磨蹭了,快点找!你死水里不要紧,千万别耽误我拿玉。” 墨尘被斥,不再作声,他转回头去,弯下腰,将双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池中。 带有诅咒之力的流水浸透了他薄薄的衣袍,他腿上、腕上又痛又痒,只觉其间爬满了透明蠕虫,一刻不停地撕咬着他的骨肉。 不多时,墨尘周身缓缓溢出金光,金光遇水,即刻蒸腾。 紧接着,他感觉体内一阵极寒一阵炽热,锁链开始不听使唤地左右打滑。 墨尘不敢耽搁,他忽略掉身体的异状,手中动作加快。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又出现问题了,他眼前猛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墨尘直起身,无措地站在水中央。 黑暗中,周围安静到令人心慌。 “离星遥?” “又怎么了?” “没事。” “……没事就继续找!” “好。” 在确认完对方还在池边后,墨尘重新将双手插入水中。 然而此刻,更令他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他本就不再灵敏的触觉,这会儿竟然完全失灵了。 他根本无法分辨出手指碰到之物,究竟是玉石还是池底。 怎么办?怎么办!! 这样又瞎又残的自己,要如何在这片偌大的池中寻出一块小小的碎玉? 不能慌!慌了就没法找玉了。我必须要给星遥找到灵玉! 墨尘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集中精力,用心记忆着水中方位,手掌一点点地在池底移动。 意念集中后,墨尘的视力渐渐恢复。只不过,还没庆幸多久,他便再次陷入黑暗。 而他在黑暗中同样没停留多久,眼前便又亮了。他的视觉如同玩笑般,忽明忽暗地反复捉弄着自己的主人。 墨尘没心思陪时有时无的光线玩闹,他索性主动闭上了眼睛,接着埋头慢慢找玉。 随着墨尘在池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神力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弱,与池水相接的衣下,隐隐露出了森森白骨。 终于,在力量彻底耗尽前,墨尘摸到了! 在手指与灵玉碎片碰到的刹那间,墨尘猝然一颤,强大的纯净灵力窜进他体内,迅速燃烧着一切不洁鬼气。 被点燃者顿感天旋地转,仰面栽进水中。 浅池没由来地变成了深海,墨尘仿若溺亡者般不停下沉。 他紧紧握着来之不易的灵玉,睁大眼睛望向愈发模糊的上方,他还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 可是他没有力气了,他挣扎不动了。 他徒劳又不甘心地拼命举高手臂,试图将灵玉送出水面。 恍惚间,一道久违的身影出现在墨尘身旁。 剑眉星目的英俊青年弯着眉眼望向墨尘,笑容明媚,一如从前。 美丽的虚幻之影绕着墨尘上浮下潜,引着他、托着他朝水面游去…… “呼!” 墨尘猛然从水中坐起,周围深海重新变回了浅池。 他艰难地纵起锁链,让冰冷冷的链条架着自己移向池边少年。 少年模样的鬼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走来的落魄仙君,看着他惨淡的面容,看着他露出白骨的小腿与上臂,看着他毫无留恋地将震慑天地的灵玉碎片放入自己的手心,再看着他挂着温柔浅笑倒地不起。 离星遥静默地站在原地,他低头望着指间的玉块,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 当墨尘坠入水底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墨尘不会再起来了。他望着涟漪未断的池面,心中思潮翻涌。 墨尘死了…… 比预想中死得更早。 奇怪。 让那人在痛苦中死去,明明是自己的愿望。现在愿望实现了,自己该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感受不到大仇得报的喜悦? 难道是这三百年来,自己对墨尘的爱与恨已经纠缠地太深,分不清,也辨不明了? 算了,是否清、是否明,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结束了。 那些恩恩怨怨,那些还没有得到的答案,随墨尘一起淹葬进水中。 但冤家就是冤家,该死的墨尘从来就不肯让离星遥如意! 他要他爱他时,他偏要杀他。他要他去死时,他偏要带着不能言说的思念,突破洗髓池的咒法,回到他身边。 但,回来了,又如何呢? 离星遥从地上扯起墨尘,把墨尘丢到古柏树下,自己坐到一旁。 他对着昏迷者自语道:“你的命还真是够硬的,这都能活下来?不过,再硬也该到头了。咱们这场复仇游戏玩得够久了,是时候收尾了。等你再醒来时……” 离星遥的话才说到一半便了停下来,因为他发现墨尘竟然睁开了眼睛! 在灵玉之力的冲击下,墨尘此刻头脑并不清明,他迷迷糊糊地望向身旁。 少年依旧是少年,只是变了模样,更加俊美,更加耀眼——是十六岁的离星遥。 “星遥……” 墨尘带着哭腔地轻唤眼前人。 这一声“星遥”把离星遥喊懵了,他侧过身,惊讶地看向对方。 后者盯着他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吧,不然我怎么可能与少年时期的你坐在一起?” 离星遥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揣着满心疑惑,没有接话。 离星遥不说话,墨尘却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心上人尚有些许稚气的小脸。 可当看到自己的嶙峋白骨后,墨尘立马收回了手,继而不住暗暗埋怨自己,怎么在梦里不把自己变得好看些,这样骇人的手怎么可以碰触星遥? 不过,既然是在梦里,那…… 墨尘身子一歪,将头抵进少年怀中,仰着脸,略含撒娇之意地温声道: “星遥,我身上好疼啊,可若这就是见你需要付出的代价,那再疼些我也愿意。” 离星遥诧异于墨尘极为反常的言行,想将对方推开,又想弄清楚对方在干什么,最终他没有动,只低头凉凉道:“你不是又弄错名字、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这次我绝对没有认错!”墨尘着急解释,“你是离星遥,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离星遥!” 离星遥心里泛起嘀咕:这次没有?那就是以前的确错过? 可不待离星遥多思,墨尘又开口了,他眼神热切地望着上方之人: “星遥,你知道吗,在那些只能远望你的日子里,我是多么希望可以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呆在你身边,陪着小小的你一起修行,一起长大。” “?”墨尘的话让离星遥更费解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很早以前就见过我?” “嗯。”墨尘点头承认。 “什么时候?在哪儿?”离星遥追问。 墨尘微微勾起唇角,笑盈盈吐露出一点心底秘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那时我每天都注视着你,每天都渴望与你相见。即便不能相见,能远远地看一看你,我也很快乐。” “你……”满心疑惑者还想继续问,眸色眷恋者却没法接着答了。 墨尘脸色煞白,声音愈发虚飘:“星遥,我头好晕,我大概是要醒了。在我醒之前,你可以……抱一抱我吗?一下,就一下。” 离星遥眉头拧在一起,按理说,他应该果断拒绝仇敌的无理要求,可在对上墨尘央求的眼神后,他迟疑了,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对方。 墨尘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果然是在做梦啊…… 梦境外的星遥怎么可能会愿意拥抱自己? 墨尘贴在离星遥耳边,对着“梦境”中的少年低语道:“星遥,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活在这个梦里,一刻也不与你分开。但那样不行,我还要回去找成年后的你。我对那个你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我欠那个你……” 墨尘话未说完,人先没了意识。 离星遥拢紧手臂,捏着怀中人没有血色的脸颊,恨恨道:“墨尘,你就是个骗子。你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82章 往昔旧事-重返鬼蜮 第100章 洗髓池畔, 古柏树前,清秀少年静静坐在绿荫下,身边倚靠着安静睡去的杀身仇敌。 少年有所思地望着彩绘天顶, 半晌后,目光忍不住落向旁侧仇敌。 他的仇敌比初入鬼蜮时狼狈了许多, 若缎的乌发凌乱地交缠在一起,暗藏春水的眼眸只剩下了一只, 羊脂玉般光洁的肌肤被永久蚀去了大半, 浑身上下尽是裸出的白骨。 离星遥移走视线, 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犹豫!墨尘是罪有应得! 不过,告诫归告诫, 离星遥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不去在意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墨尘昏迷前说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究竟还有多少事儿瞒着自己? 离星遥仔细回视着这段时间在鬼蜮的经历,越想越觉得墨尘不对劲, 那人口口声声说恨自己、要与自己再决生死。 可实际呢,每次面临危险时, 那人又永远挡在自己身前,不计后果地担下所有。那行为,像极了曾经的那句:“我想保护你”。 恨一个人,真的可以带着仇恨为对方做到这种地步吗? 离星遥微微侧身, 将微凉的额抵上滚烫的额:“还说要向我复仇,伤成这样, 你怎么向我复仇?更何况,你复哪门子仇?是你杀了我啊,该复仇的是我!” 他顿了顿,盯着不会回答的眼前人,语调略带哀伤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真的是为了离星屿?” 原本, 对于墨尘所谓的替恋人报仇的说法,离星遥深信不疑。 可在焘蒙处折腾了一通,看到了墨尘在幻境内外的种种奇怪言行后,离星遥对墨尘杀害自己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尽管墨尘一再强调对自己没有感情,可在心底深处,离星遥仍有一分固执。 那分固执使他即便一次次失望心碎后,仍不肯彻底相信自己过去、现在感受到的丝丝爱意,全为虚假。 如果是,那墨尘的演技实在太好了。 好到总要他错把假情当作真心。 好到让他像个傻子一样,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与意中人两情相悦,却不知那个温柔体贴、笑面相迎的意中人,背地里竟是那般恨他、怨他…… …… 三百年前。 告别琴州离氏族人后,离星遥重新御剑神行,动身前往鬼蜮。 万里晴空上,一柄长剑载着同来同归者,偌大天地间,此刻又只剩下他与墨尘二人。 待到赤华飞高飞疾后,墨尘靠过来,动作自然地搂住他的窄腰,将头垂在他的脖间。 温热呼吸撩动起御剑者心弦的同时,也令之生出些许别扭。 离星遥将环在自己腰间的宽掌拉开,背对身后人说道:“我知道你害怕,但你这样抱着我……不太好。你站远些吧,我尽量飞慢点。” 墨尘没动,只问道:“黄景翌那次跟你飞的时候,有没有说怕高?有没有搂你抱你?” 离星遥皱眉:“好端端地怎么说起他来了?那天飞到一半时,景翌确实说过有点怕,我让他搭着我肩站稳。” “那我也搭着你肩……” “不行!”离星遥快速拒绝。 “为什么黄景翌可以,我不可以?” 离星遥沉默,没法告诉对方,那是因为他与黄景翌不同,自己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 他的触碰会令自己心动,可只要想到他心里装得是别人,他的触碰便又会令自己难过。 见离星遥不语,墨尘凑到对方耳边,嗓音倍显低落:“离师弟,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离星遥心跳加快,扭身闪躲,“你先离远些再说吧。你离我太近了!” “……”墨尘不再出声,阴沉着脸后退了一步。 “呵呵,活该。” 一声怪笑后,墨尘脑中黑影悄然出现,夹在他与离星遥中间,“怜悯”地嘲笑道:“真可怜呐,在你的星遥心里,你连黄景翌都不如。” “滚!”墨尘默声暗骂。 黑影:“听不得实话了?这就是你硬要留在他身边的后果,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你就等着……” 黑影话未说完,忽而停下,一只玉手穿过看不见的影团,伸到墨尘面前。 手的主人小声道:“要是害怕,就拉住我。” 墨尘眼中一亮,脸上阴霾尽数散去,他立即将自己的手覆上对方掌心,长指紧紧包裹住对方的手背,指腹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 离星遥依旧背着身,耳尖泛起一抹不争气的红晕。 黑影嫉妒地掰拽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掌,可它摸不着,也分不开,最后只得愤怒地一头撞进墨尘胸口,消失不见。 几个日夜后,缓速慢飞的赤华剑载着始终牵着手,却一路无言的师兄弟回到了鬼蜮。 离星遥跳下剑,开了第一句口:“找找荧徽在哪儿。” 墨尘点头,听话地拿出探测法器,摆弄几下后,橙烟悠悠飘出。 二人顺着橙烟望去,烟雾所指的方向并非荧徽领地,而是一处他们之前未曾踏足过的区域。 离星遥与墨尘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不好的预感。 红莲剑修暂放情爱,恢复了往日的自信英勇,他挑剑入手,对同伴扬了扬头:“走,咱们去瞧瞧荧徽这次又藏到哪了。” “好。”白衣同伴轻快应声,眸色迷恋而炽热。 刀山火海,只要你往,我便奉陪。 离星遥放出环光法咒,带着墨尘高调地行走在鬼王城中,那些在三个月前侥幸活下来的恶鬼哪里还敢招惹他,一个个如避瘟神般躲得老远。 恶鬼虽不挡道,但鬼王荧徽的栖身之地却不算好寻。 两人随着橙烟越走越偏,在穿过了大半座鬼王城后,来到了一片类似坟场的古怪之地。 坟场中,无数断碑歪斜地矗立在荒草丛中,似从地心深处冒出的干枯鬼手。 正中央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坟冢,坟冢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上方悬挂着一面残破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只看不清模样的狰狞鬼脸。 坟冢周围环绕着数百具干尸,每一具干尸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向着坟冢的主人祭献忠诚。 离星遥以目扫过眼前景象,哼声道:“鬼蜮里还有坟场?真新鲜!是荧徽的风格了。咱们……” “离师弟,”墨尘突然出声打断,他将震动不停的探测法器举到离星遥面前,“不好了,橙烟变成了两条!” “什么?!” 离星遥接过法器仔细查看,果见方盒之上,浮出了两条一齐指向坟冢的清晰橙烟。 墨尘:“难道是岁角还活着?” 离星遥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那日战斗时的情形,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岁角绝对已经死了。此事有蹊跷!” 说罢,他熄掉了幻光咒,环视四周后,指着坟场不远处的一座小塔楼对墨尘说道: “荧徽这鬼本就难对付,现在又起了新变数,保险起见,咱们先到那边的塔上去,看看能不能从那儿观察到坟冢里的情况。” 墨尘点头,跟着离星遥悄声爬上塔楼,来到塔顶后,二人向下望去,但见坟场上空中笼罩一层厚厚的白雾。 墨尘诧异:“好浓的瘴气!怎么方才在下面时没见着?” 离星遥道:“那不是普通瘴气,是鬼灵怨气,我们那会儿沾到了它,所以看不见。” “看来下面那个坟场是鬼蜮的聚阴地了,荧徽还真是给自己挑了个‘风水宝地’!” 他望着漫天白雾,啧道:“怨气太浓了,什么也看不清,咱们直接去见荧徽算了。” “等等,”墨尘拉住准备下塔的离星遥,“下面的怨气好像变多了。” 离星遥停身,再次向下看去,果然发现白雾比刚上塔时厚了几分。 “离师弟,我有个猜想。”墨尘说着拿出一只特殊日晷,日晷未经光照,计时的影身却在缓缓转动。 “鬼域里虽是永夜,但鬼域外日升日落不停息,这些怨气的变化有没有可能是受时间影响的?如果是这样,那咱们等一等,说不定等怨气淡了,就可以看到坟冢里的情况。” 离星遥看了看墨尘手中已近子时的日晷,又看了看塔下逐渐浓厚的白雾,觉得对方说得有点道理。 “行,等上半日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正好也休息一下。” “嗯。” 定下行程,离星遥席地而坐,此刻他才注意到这座塔楼甚是狭小,待到墨尘也坐下后,两人便只能挨靠在一起,他想躲都无处可躲。 虽说他和墨尘过去也常常这么互倚着休息,可不知怎的,离星遥现在莫名紧张,血液“蹭蹭蹭”地直往回流。 好死不死,墨尘这时忽然把他的手拉走了,边暖气,边问道:“离师弟,你手指好凉啊,是不是冷了?” 离星遥急忙抽回手:“不冷!” 墨尘笑笑,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到对方身上:“这里比鬼域其他地方温度更低,盖上暖和些。” 第101章 带着体温与气息的白衣暖了离星遥的身,也暖了离星遥的心,可离星遥仍是将白衣扯下,塞回给衣服主人。 “赶紧穿上!你伤才刚好,身体本来就弱,别再冻病了。” 墨尘默默穿好白衣,又挂着笑抬臂将离星遥揽进怀里:“那我们两个离近些吧,这样都暖和。” 离星遥瞬间红脸,推开墨尘,别过头去:“你别这样!” 墨尘轻撞到墙边,黑影从墙内探出半个身子,挖苦道:“别自讨没趣了,你看不出来星遥有多厌烦你吗?他连碰都不想让你碰他一下。” 墨尘脸色难看,怒气冲冲地要黑影“闭嘴!” 黑影哪里会听他的,口中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刺激人的风凉话。 墨尘恼怒,伸手抓向墙壁,没抓到黑影,却抓了一手血。 “墨尘……” 离星遥回过头来,有些欲言又止。 墨尘急忙将带血的手指背到身后,与黑影一起望向面前人。 离星遥定了定神,开口道:“星屿刚走,你一时难以接受很正常。我和他是有些相似,但你不要把对他的感情投射到我身上,我不是他。” “我没有!”墨尘极力否认,“我想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 离星遥审着那双浅色眼眸,信了七八分,他侧开眼,半玩笑半认真地数落起来: “切,你的‘好’持续不了多久。你这家伙太重色轻友!等下次你再跟谁情投意合了,准又要躲我远远的。” “不会了!”墨尘立刻摇头,情真意切地许诺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与旁人相好了,也再不会为了旁人冷待你!” 离星遥将这话听进心里,可重点全然落在了前半句,他神色暗淡地转头问墨尘:“你就这般放不下我弟弟?” 墨尘:“……” “哈哈哈哈哈哈!” 墨尘无言以对,黑影却放声大笑。 黑影绕在墨尘左右,扯着尖嗓吵闹:“你快告诉他,你根本不喜欢他弟弟,你只是把他弟弟当成了他的替身!” “你一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和那个替身演荒唐透顶的风月戏,拿那个替身聊藉自己!” “现在那个替身死了,你一个人玩不下去了,便又回来找他了!你快说啊!你怎么还不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墨尘无声嘶吼,眼眸越来越浑浊,在坠入识海深渊前,一道朗音将他拉回现实。 离星遥看着面上隐隐显出痛苦之色的白衣人,担忧道:“你没事吧?” 墨尘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瞧着对方那幅失魂模样,离星遥心里不好受,却也无法给出安慰,只得拍拍对方的肩膀,温声道:“早些休息吧。” “……嗯。” 二人互道安梦,沉默背身,各自无眠。 第83章 往昔旧事-再战二鬼1 诚如墨尘所猜测的那样, 坟场中的怨气果然随着时间地推移而由浓转淡,待到日晷转近午时之时,下方的白雾已经稀薄到不足以遮挡视线。 离、墨二人站在塔楼上, 透过坟冢稀疏的白骨外围,轻易便望到了内里情形。 偌大坟冢内只有两个晃动身形, 其中之一穿着宽大斗篷,看装束应是荧徽。 而另一个, 鬼影模糊, 望不真切, 只能看出他立在荧徽背后,怀中抱着一把等人高的古琴。 墨尘表情疑惑:“好像真是岁角……他还活着?” 离星遥干脆回道:“死了, 那是他的魂。” 离星遥盯着下方,眼色渐暗,“哼, 荧徽够绝情的啊。知道我会回来,便硬生生把岁角的魂从炼狱里拘了出来, 这是要让岁角死了也得继续帮他守祸挡灾。” 闻言,墨尘蹙眉:“又要同时对付他们两个了。” 离星遥轻哼一声,没有墨尘那般担忧:“多出来的那道橙烟是岁角,总比是哪个不知底细的新鬼王要好。走吧, 咱们既然看明白了,就下去再会会他俩吧。” “嗯。”墨尘点头。 离星遥刚要迈步, 忽又停下,转身对视墨尘。 墨尘:“离师弟,怎么了?” 离星遥正色道:“咱们提前说好,这次我让你走时,你就赶紧走, 不许再像上次一样乱来了!” 墨尘垂着眼,不说话。 离星遥踏前一步,逼他作表态:“你快点答应我!不然……” “我做不到!” 墨尘快速打断对方,语气变得强硬又偏执,他同样向前走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 “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送命,再有同样的情况,我还会做同样的事。” “你!” 离星遥不知道该接什么了,他“狠瞪”墨尘,试图向对方施压,让对方改变主意。可在灼灼目光的凝视下,他自己先败下阵来,面颊微红地后退了几步。 此时此刻,他很想问一问墨尘,这种过分的保护欲究竟算什么?除了挚友情外,就不能是别的? 不过,离星遥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温柔捧起,喉咙却被人用力掩住,胸口热得发烫,嗓子偏发不出声音。 沉默片刻后,他拽起墨尘二话不说地翻身纵下塔楼。 被猛然拉下高空的白衣人没有半点慌张,黑色的链条从其背后快速甩出,牢牢地勾住塔顶外沿。 墨尘荡着锁链,顺着被紧握手腕看向离星遥:“怎么生气了?” 后者强辩道:“还不是因为你太固执,不肯好好听我话!” 墨尘不以为然,热切地盯着对方,鬼迷心窍又不合时宜地说道:“离师弟,你生气时的样子好可爱。真不想让别人也看到你这么可爱的样子。不对,你的任何样子我都不想让……” “你给我闭嘴!”离星遥脸上又红又恼,“突然胡言乱语什么!哪里学来得这些废话?” 墨尘:“不是学得,是心里想得。” 心里想得? 离星遥顿时更气,你既对我有如此想法,竟又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也就罢了,还总要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来招惹我! 念此,离星遥直接放开墨尘的手腕,自己踏着塔楼墙壁俯冲向地面。 “哈哈,你看,你的话多让星遥讨厌。把他都烦跑了!” 黑影适时浮出,趴在墨尘肩上嬉嬉笑笑。 墨尘瞬间敛了笑,青了眼,猛地扯下黑影砸向墙壁。 黑影消失后,墨尘急忙去追离星遥,一落地,他小步跑到对方身边,刚要开口,离星遥却先丢下一句“一会儿自己小心点”,接着提起赤华剑,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前。 “好……欸,离师弟,你等等我啊!” “跟上!” 单方闹别扭的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地穿行在断碑林立的乱坟场中,不过须臾便来到坟冢外围。 “铮铮!” 离星遥脚步落停之时,一声古琴弦音乍起。 紧接着跪拜在坟冢前的枯骨干尸纷纷起身,头颅以诡异角度扭转,空洞眼窝直勾勾地望着两名来者。 片刻后,干尸们随琴音蜂拥而上,骨爪挥舞,掀起周围阵阵腐朽恶臭。 离星遥眼色从容,挑起赤剑横斜身前,继而手腕一挽,一道强力剑气瞬发而出,一刹间将百余干尸化作飞灰。 尸群作灰,剑气却未停,凌厉剑风汇聚成飓,径直劈向巨大坟冢。 可未等飓风斩下,白骨坟冢先分作了两半,一股由音波变化出的狂浪,以倒海之势扑向飓风。 剑气与音浪再次轰然相撞,发出尖锐呼啸,刺得人耳鼓生疼。 一圈无形的涟漪,以碰撞点为中心极速扩散,涟漪所及之处,地面剧烈起伏,土石冲天而起,形成数十米高的泥柱喷泉,裹挟着碎骨、残碑倾盆落下。 墨尘立时纵起锁链,六根玄链在空中来回舞动,游蛇般守在离星遥上空,不容许任何陨落的污秽之物,玷染到它们的皎月灵星。 离星遥在链下定立不动,安心地将视线锁定从坟冢中缓缓走出的二鬼身上。 岁角率先出现白骨堆前,他端正的外貌未变,但额间鬼印已经消失,整个鬼没了实体,半虚半飘,木木然,一副傀儡模样。 而驱使这具傀儡的,正是他身旁的荧徽。 休养过后的荧徽完全恢复了本相,斗篷下不再是一团混乱雾气,而是变作了一张正常人面。 那人面化形得极俏,龙姿玉颜,让人一望便挪不开眼,可望久了,又会不自觉被那鬼人面下的凉薄本性激得遍体生寒。 此刻的荧徽气势比三个月前更盛,一见离星遥便扬起下巴挑衅:“你还敢回来?就这么着急送死?” 离星遥鄙夷笑道:“有何不敢?倒是你,还躲在岁角后面呢?把鬼王炼成鬼奴,啧啧,好手段!” 听到敌人嘲讽,尤其这嘲讽里还指责着自己对岁角的不仁义,荧徽当下眸起寒光,驳道:“我这是给他一个亲手为自己报仇的机会!” 第102章 离星遥无所谓地耸耸肩,手指灵巧转着剑柄:“随你怎么说。上次未能将你一起除去,这次你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哈?上次分明是你走了好运!弄来个替死鬼挡……”荧徽说着说着,余光瞟到了一旁的墨尘,惊诧叫道,“他怎么没死?!” 离星遥挑着眉勾了勾唇角,语气甚是戏谑:“你都没死,他怎么会死?” 听到这话,荧徽顿时勃然大怒,斗篷之下不断溢出浓墨鬼气。 “好你个离星遥,还是这么嚣张!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这次我必定要让你有胆来,没命回!” 伴着招阴鬼王的一声暴喝,一道道黑色的裂缝从他脚下蔓延开来。裂缝中不断冒出股股不祥黑烟,无数凄厉的哭喊声从地底传来,不过转瞬之间,数万阴灵争相从裂缝中挤出。 似是觉得仅有阴灵还不够,荧徽轻拍手掌,他身侧虚浮的另一只“鬼王”立时悬空端坐,十根长指抚过琴面。 岁角虽是木讷无神,但拨弦奏乐的动作一如生时优雅。低沉而诡异的琴音在他指间潺潺流淌,似一只无形之手,牵引着黑压压的阴魂鬼兵突向坟场中央的两名修者。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实体阴灵,离星遥并未慌乱,他起手念咒,红莲绽放之际,赤华剑飞入高空,一剑化作万剑。 耀着红光的流星剑雨从天而降,射得地面上的阴灵们避无可避。一时之间,围过来的阴灵们或被拦腰斩断,或被削去手足,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被影剑刺中的阴灵们并没有立刻消散,它们在绵延琴音的作用下,不停地吸收着弥漫在坟场中的至阴怨气,没过多久,那些残身破魂便逐渐愈合恢复。 见此情形,离星遥暗道不妙,看来只要有怨气与琴声在,荧徽的阴魂鬼兵就难以消灭。 这一仗,比自己预想的更棘手! 上一次单独对战荧徽,尚且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将他打成重伤,让他无法召唤阴灵。 而这一次有了聚阴地和岁角的加成,荧徽的能力大幅增强,与之硬耗,自己不占丝毫优势。 在与阴灵作战的间隙,离星遥浅望一眼岁角,果然,如他预想的那样,岁角每拨一次琴弦,自身便虚化一分。 荧徽把应入炼狱的亡魂强行扣留在阳间,让其施展鬼力,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待到岁角鬼力用尽之时,那鬼必然要魂飞魄散。 只是不知,最后到底会是岁角的鬼力先用尽,还是自己的法力先耗完? 呵,打来打去,此战真正的对手,还是岁角。 离星遥收回视线,他将赤华剑落下,踏着莲步与前仆后继的阴魂鬼兵厮杀周旋。 在离星遥与邪物对抗之时,墨尘也没闲着。 白衣修者守在对方背后,配合着同伴的移动身法,默契又熟练地纵着六根锐利玄链,防着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搞偷袭。 可殊不知,在墨尘目光紧盯离星遥的同时,荧徽的目光也在紧盯着他。 荧徽站在丈数之外,看到墨尘,就止不住心头冒火。愤怒的鬼王暗中施术,让阴魂鬼兵将两名来犯者巧妙隔开,自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其中一人身后。 墨尘察觉有异,还没来得及躲闪,冷森森的鬼气已将他一圈圈捆住,坠着他跪到地上。 接着,他的肩头被一只脚狠狠踩住,背后传来恶意笑声:“跑啊,这回你怎么不跑了?” 第84章 往昔旧事-再战二鬼2 荧徽扯住墨尘的头皮, 迫使他仰面对向自己,凶狠道:“凭什么岁角死了,你还能继续活蹦乱跳?” 墨尘一言不发, 沉默地扭身反抗,可一个低等修者哪里是修罗鬼王的对手? 他的保命锁链被鬼气控住, 四肢全然失去了行动能力。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既不求饶也不求援, 只死死盯着眼前的恶鬼。 没从对方眼中看到应有的惧色, 荧徽更加不爽, 他用力按住墨尘脑门,尖锐鬼甲刺入白净脸皮: “上回见面时, 我就想撕了你,结果你溜得够快,愣是没让我抓着。这回别想让我再放过你了!” 说罢, 荧徽手指一点点收紧,眯着眼享受起手下头骨发出的“咔咔”声响。 他笑道:“你既然敢跟离星遥一起回来, 那想必是做好了跟他一起去死的准备了吧?别急,我先送你上路,回头再送他下去陪你。” 墨尘忍住痛啐声:“别做梦了!你不可能战胜离师弟!” “还敢顶嘴?呵,那我就从你这张嘴开始撕起!” 荧徽狞笑着将十根鬼指戳进墨尘口中, 掰着他上下颚向外拉扯,势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一分两半。 “咻!” 一道赤光从远处疾驰而来, 直冲荧徽眉心。 被攻击者第一时间丢下手中修者,快速向后弹退。 赤光擦着墨尘鼻尖极速飞过,接着又调转回来刺向躲开的鬼王。 荧徽轻勾左右食指,就近阴魂鬼兵立刻领命,接二连三地挡到他的身前, 替他承受怒气冲冲的红莲利刃,而他本尊则趁机撤离撤远。 “无胆鼠辈,就知道向后躲!” 离星遥招回赤华剑,将墨尘从地上扶起,关切道:“没受伤吧?” 墨尘摇头,正欲开口,脑中黑影突然出现。 黑影与离星遥位置重合,模样也变成了对方。 黑影离星遥倪看着墨尘,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你真没用啊!除了会给我添麻烦,什么都做不到!你就是个废物!滚吧!我不需要你,别在这儿碍眼了!” “!!”墨尘猛然一颤,心头慌乱地不行,他立刻不管不顾地抓住离星遥手臂,红着眼睛激动喊道:“我不是废物!不是!我很有用的,我可以帮你!你别赶我走!” 离星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谁说要赶你走了?荧徽给你施了幻术?” 墨尘不答,只一味紧抓着离星遥不放,反反复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非要对方给自己一个保证。 离星遥浅叹一口气,伸手帮看起来神志不清的墨尘擦掉眼角泪、唇边血,好言安抚道:“好好好,你最有用了,我不赶你走。” 墨尘抬眼,湿漉漉的浅色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离星遥以指腹轻轻抚过墨尘泪眼,温声回道:“嗯,真的。你别抓着我了,你这样我没法全力使出剑招。” 墨尘点点头,慢慢松开手指,可手指还没移远几寸,又马上抓了回去:“我不信!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你只想骗我松手!” 离星遥落手,语气变急:“我没骗你,我就是这么想的!” 墨尘依旧不信,手指攥得更紧:“那你证明给我看!” 离星遥:“这要怎么证明?你赶紧放手!” 墨尘:“不放!” 离星遥:“……” 荧徽从远处观着二人,觉得眼前一幕实在滑稽:那个张狂的剑修,竟被人用这种方式绊住了手脚? 他噙着冷笑转向比生前更漠无表情的奏乐亡魂,那亡魂不待岁角指示,便顾自加速拨弦,古琴音调陡然变得高亢急促,阴魂们受到琴音感召,围击离星遥的攻势愈发猛烈。 荧徽从背后拢住岁角,嘻嘻低语:“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报仇。” 岁角不能发声,手指弹得飞快。 另一侧,离星遥赤剑快舞,一面要应付扑过来的阴魂鬼兵,一面又要哄着哭哭闹闹的身边人。 他沉眼瞪向荧徽方向,心道:那鬼真是可恶,不敢正面与我交手,反要来欺负墨尘!看把墨尘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哎,也不知道墨尘几时才能恢复? “墨尘,”离星遥侧过脸同哭闹者商量道,“你先离开坟场,找个地方自己保护自己,等这边打完我马上去找你好不好?” 墨尘拼命摇头:“不好,我不走!我一走,你就会抛下我!我要留在你身边,我不要保护自己,我要保护……” “保护你”三字还没有说完,墨尘神志中为数不多的清明部分猝然惊醒。 我在干什么?!我应该保护星遥,而不是妨碍他! 墨尘快速松手,手指松开的同时,黑影再次出现,它立在墨尘前方,讥笑道: “现在松手已经晚了!你刚刚那副丑态,星遥可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呵呵呵,你说他以后会怎么想你?” 墨尘斜剜黑影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离星遥。 后者见他放手,赶忙把他往旁边阴灵少处推:“去那边等着,顾好自己!” 黑影浮到墨尘肩上,指着离星遥对墨尘耳语:“看吧,他讨厌你,只要一有机会,就想让你离他远远的。既然他那么讨厌我们,那我们不如……” “闭嘴!”墨尘默声喝断黑影的惑言惑语,他将黑影抖开,接着走向持剑迎敌的离星遥,轻唤道:“离师弟。” 离星遥见他又要靠过来,微微皱眉:“你不会又想要抓着我了吧?现在真不是时候!” 第103章 “不是,”墨尘停下脚步,主动与离星遥保持一段距离,“我只是想告诉你,荧徽方才过来时,我发现他身上似乎多了一条从前没有的透明纽带,那东西或许会是击败他的突破口。” “透明纽带?” 离星遥诧异,在与荧徽为数不多的几次近距离交锋中,他并没有看到过那条墨尘所说得什么纽带。 不过,自己没看到,不代表一定没有,毕竟墨尘感官的灵敏度异于常人,总能察觉出一些别人难以发现的东西。那人说有,那便可能真的有。 基于对同伴的了解与信任,离星遥掐诀念咒,一瞬之间,他眼中泛起一层流转金波。 明目咒下,离星遥的视觉得到了极大提升,他再望向荧徽,果见对方心口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气带。 他顺着气带寻去,气带的另一端连接得是岁角,至阴的强大鬼力正源源不断地从荧徽传向岁角。 离星遥顿时了然,没想到荧徽居然宁可消耗自己,也要将岁角亡魂强行留在鬼蜮。 难怪那鬼这次总不肯与自己直接对战,原来是怕自己发现这个秘密啊! 离星遥收回视线,一剑砍走扑过来的一波阴灵,而后对墨尘道: “你看得没错,荧徽身上果然有条纽带。那条带子与他命门相连,只要将其连根斩断,荧徽必然会元气大伤。但问题是,有这么多阴魂鬼兵守着,我很难接近他。” 墨尘:“这好办,我可以帮你吸引住全部阴灵!” 离星遥:“你如何能做到?” 在离星遥的疑惑眼神中,墨尘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面幡旗。 此幡一经展开,便透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细看样式,可见漆黑的幡面上密密麻麻地绣满了白色咒文,不算笔直的墨绿色玉杆上盘踞着数只狰狞鬼兽。 这是一面引魂幡,是墨尘在灵渊宗时偷偷制作的,只要以特殊方式摇举此幡,便可将方圆十里内阴物汇聚到持幡者近前。 他知道离星遥向来不喜欢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故而从来不敢跟对方提起自己有此物。 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墨尘握住引魂幡柄端,眼色认真地看向离星遥:“离师弟,一会儿我用这面幡将阴灵们引走,那样你就可以专心对付荧徽了。” “不行!”离星遥断然拒绝,“这么做太危险,你不是那些阴灵的对手!” 墨尘举着幡劝道:“没关系,我虽然打不过它们,但它们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我,我能用这面幡控制住它们。离师弟,跟荧徽硬耗下去对你没好处,这是消灭他的最好办法了。就按我说的来吧!” 离星遥还是摇头拒绝。 墨尘不死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离师弟,以你的修为、剑术,只要没有干扰,很快便能斩杀荧徽,那点时间我完全可以撑住的。我相信你能做到,你不相信我吗?” 离星遥不知如何作答,他注视着眼前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帮自己的白衣人,心底最柔软处又被悄然触动,犹豫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离星遥:“好吧,就按你说得办。不过,咱们要先做个约定,此计只能以一刻钟为限。一刻钟过后,无论我那边成与不成,你都必须立刻收幡远离阴灵。你答不答应?不答应那便作罢!” 墨尘浅笑点头:“我答应。” 白衣人话音刚落,离星遥一把将他拽近自己。 佯装镇定的剑修趴在同伴耳边,简单安排了几句后,忍不住将头抵在对方胸前,给了对方一个带着混乱心跳的仓促拥抱,接着又别过脸匆匆推开对方。 墨尘整个人呆住,搞不清刚刚那一下算是怎么回事,他脑子发懵发痛,却也比平常更加清醒。 他不确定地看向离星遥:“离师弟……” “别废话了,快走!”离星遥出声打断,不许他再问下去。 “嗯、嗯。” 墨尘恋恋不舍地转过身,他的背后之人舞起赤剑,凌厉剑气直刺而出,将阻在他前方的阴魂鬼兵尽数劈碎。 墨尘向着远处甩出锁链,在白衣人纵着锁链“飞走”前,离星遥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低声道了句:“自己当心些。” 第85章 往昔旧事-再战二鬼3 趁着挡路阴灵尚未复原的时机, 墨尘借助玄链快速向坟场边缘跑去。 荧徽在远处察觉到了他的动向,以为他是要逃走。招阴鬼王脸上浮出冷意:“想逃跑?没那么容易!” 荧徽冲一旁悬空奏琴的岁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 木然双瞳转向白衣修者,继而指下琴音变调, 一只只无形鬼手从古琴中滑出,似入水邪蛟般, 顺着音浪游向逃跑者。 另一方向上, 离星遥眼中明目咒未消, 轻易捕捉到了鬼手的移行轨迹,他立时翻身跃起, 踏上众阴灵颅顶,而后足尖微点,身形回摆, 一道弧形剑影飒飒划出,音波鬼手逐次爆裂炸碎。 消灭鬼手后, 剑修扬颚,以明亮星眸怒视荧徽,紧接着,他侧提长剑, 步步生莲,踩着张牙舞爪的阴灵们向着二鬼王急奔而去。 荧徽见状, 哪里还顾得上去捉什么逃跑的低修,当即快施鬼术,千万阴魂鬼兵迅速垒聚在离星遥身前,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恶灵鬼墙,将离星遥围困在当中。 离星遥不慌不忙, 起势运剑。然而,在赤光初显之际,他面前、脚下的阴灵突然受到了某种了感召,齐刷刷扭身散去。 墨尘开始了? 离星遥灵巧落地,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向了挂心的白衣人,只见对方果然已经高高擎起了引魂幡。 墨尘站在坟场最边缘处,单手握着引魂幡的鬼兽玉杆,手腕有节奏地起落起落,数余下后,幡旗倏然一震,其上煞白符文泛起一圈阴森冷光,原本的无风之境忽地阴风大作。 狂风骤起不过须臾,坟场内的阴魂鬼兵纷纷脱离原主控制,摇摇晃晃地向着引魂幡方向走去。 面对黑压压聚拢向自己的阴灵,持幡者脸上表情异常冷静,嘶嘶风声中,他素白的修袍灌风而起,飘飘摇摇,衣与人仿若白鹤绕着玉竹乱舞。 似是嫌阴灵们靠过来的速度太慢,他不断加大挥幡幅度,幡面流水一样地滑过阴腐的空气,带起阵阵呜咽嗡鸣。 嗡鸣声起的同时,幡面上的咒文光芒大盛,失控的阴灵们顿时像飞蛾见到了明火,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眼见着自己召唤出来的阴灵被他人拐走,荧徽大惊,不可思议地瞧向墨尘方向:一个修为低下的修者竟有本事从自己手里抢魂?这怎么可能?! 鬼王将视线从墨尘的人挪到他手中的幡,接着脸色由疑转怒,扭身冲另一边的剑修远远叫骂道:“离星遥!枉你还自称是奉天命行正道,居然找了个邪修来帮忙!太卑鄙了!” 其实,荧徽把墨尘称作邪修,倒不算太冤枉他,毕竟单就制作和拥有邪器的数量来说,就是真正的邪修,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墨尘。 只不过,因为在离星遥身边的缘故,墨尘从来都不会也不想,去使用那些为正派修者所不齿的邪道诡器。 对于墨尘而言,正与邪本就在一念间,当年,若非是再次遇上了离星遥,那个被众人欺凌的小少年,或许早就因犯下残害同门的杀孽而叛逃宗门,入邪成魔。 若是如此,那今日的他便不会在这里陪着离星遥一起诛杀恶鬼,而是做了与恶鬼齐名的另一人间祸患。 不过,此般种种,离星遥并不知情,他现在可没有心思去管荧徽在嚷些什么,他这会儿心里比荧徽更急,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让墨尘独自面对那么多阴灵。 一刻钟还是太长了,应该约定半刻钟的,不,就不该让那人冒险! 离星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逼着自己摒去脑中杂念,而后凝神结印,在足下莲影绽放的一刹间,他双目睁开,眼神变得沉静如水。 红莲剑修右手轻抬,左手抚上剑脊,指尖沿着剑身滑过,一团明焰自赤华剑锋处烈烈燃烧。 接着他身形微侧,脚步轻移,向着荧徽疾风快行,肃杀剑意顺势而起,剑锋炙热,剑光却如月华倾泻,清冷而凛冽。 荧徽急急施展鬼术,试图召回阴灵,但无奈离星遥身法实在太快,不待他用足鬼力,对方已经突到自己面前。 荧徽来不及招阴,便要使唤岁角代自己应战,岂料,他旁边的岁角此刻竟也不受控制地中断了琴声,向着引魂幡幽幽飘去。 没办法,周围没了士卒,鬼王只得自己亲自上阵。 荧徽将双手合十又展开,浓墨汁液自其掌心滴滴答答流出,顷刻间便化成了一把巨大的鬼镰。 伴着一声低喝,荧徽手中鬼镰猛然挥出,镰刃划破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漆黑的鬼气潮水般涌向离星遥。 离星遥借势跃起,剑锋直指天际,赤光骤然升腾,随着剑尖划空下指,如瀑剑气,倾泻而下。 荧徽急退数步,挥镰狂斩,剑气霎时作花瓣四散。 第104章 离星遥追前,步伐连连灵转,身形如蝶穿花,长剑恣意翻飞,赤色光晕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红莲虚影,剑气如网落下,将修罗恶鬼笼罩其中。 荧徽这次未躲,他立停原地,鬼镰向上横扫,掀起的巨浪鬼气一口吞没剑气。 一人一鬼激烈交锋间,墨尘那边的局势也不容乐观。 白衣人咬着牙挥幡,面色愈发苍白,他没有告诉离星遥,使用引魂幡不消耗法力,但消耗精气。 更不用说像他这样,初次使用便直接招惹万数极恶阴灵的,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起先,墨尘还能利用引魂幡勉强控制住围过来的阴灵,但随着他的体能急剧下滑,阴灵们逐渐不再听话,一个个变得躁动不安。尤其是当岁角也出现在坟场边缘时,墨尘手中的幡杆开始疯狂抖动。 昔日鬼王魂魄自带的强大鬼力,让低等修者墨尘无法招架,他手中原本轻盈的幡旗,瞬间变得沉重不堪。 墨尘急忙将另一只手也握上鬼兽玉杆,他卯足力气,按照特定轨迹全力挥摆,可仅仅只摆动了一下,一口鲜血便径直喷到胸前。 “住手啊,蠢货!你想害死我们吗?” 脑中黑影显出人相,与墨尘一模一样的白衣美男子站在他身边,用虚无的长指拉住他还要再举起的双臂。 墨尘不理不听,硬是又要挥幡,可手臂被拉得无法动弹,他眼神不耐烦地看向旁边的白衣人:“滚开,少来碍我事。” 白衣人:“你要为离星遥再送死一次?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 墨尘:“我什么都不要。” 白衣人:“说谎!你想要离星遥感激你,想要他因此心悦你、爱恋你!别傻了,没有用的!他不会的!” 白衣人脸上流露出悲伤,他对墨尘黯然道:“这幡,你继续挥下去,我们都会死。我们死了,离星遥难过不了几天。他很快就会忘记我们,开开心心地去做他的天上仙君。而我们呢?只会化作一捧无人知晓的灰土罢了,生无人怜,死无人祭。为了一个不爱我们的人,这样值得吗?” 墨尘雾蒙着眼,没有回答。 白衣人松开墨尘胳膊,走到对方身后,将对方的头掰向与荧徽打在一起的俊美剑修:“看呐,他是多么的耀眼,多么的令人着迷啊。可那样美好的他不属于我们。既然我们得不到他……那谁也别想!” “把你的引魂幡收起来!他不爱我们,那就让他去死吧!哈哈哈哈哈!让离星遥死!让他死!让荧徽和岁角杀了他!哈哈哈哈……” 让星遥……死? 墨尘打了一个寒颤,心口一阵绞痛,光是脑海中出现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他冷汗连连。 他睁着不算清亮的眼睛,重新费力举起引魂幡,口中呓语似得不停喃喃:“不……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星遥!我也会得到他的心……我会的……我会的!” 白衣人再次拉住他双臂:“你个白痴!再这么挥下去,你命都没了,还妄谈什么得不得到?” “滚开!别拦着我!他就是我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他是你的命?他曾经也是我的命!你想拖着我一起死也行,那得让离星遥给我们陪葬!” 白衣人说完,猛地钻进墨尘体内。 墨尘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更加难以站稳。他的双手被另一股力量牵引着朝反方向挥动起引魂幡,幡旗每翻转一下,嘴里便涌出一口鲜血。 引魂幡逆行后,飘在他上空的岁角最先有了反应,鬼王亡魂再次拨弄古琴,周围的阴灵身上立刻缠上了一层鬼力与法器共同凝结的煞气。 可是,不待阴魂鬼兵们调头回去攻击离星遥,墨尘手中的幡旗突然又改变了挥动轨迹。 墨尘眼珠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他气喘吁吁地对着空气低吼道:“我……说过,现在……还是由我说了算!” 似是感应到了墨尘那边的情况不妙,离星遥没由来地心头一紧。可他此时正与荧徽战到关键时刻,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墨尘。他明白,只有尽快解决掉荧徽,墨尘才能够安全。 已占上风的剑修再次掐诀,提着长剑凌空跃起,漆黑夜幕中升起一朵般若红莲,似云若霞,映得天上地下一片赤红。 伴着飓风的红莲利剑,从空中落下,呼啸着刺向荧徽,荧徽急匆匆抬起布满裂痕的鬼镰抵挡。 剑光镰刃铮然交错,伴随一声骇人的嘶鸣过后,地面赫然出现一道数丈深壑。 仰面摔在壑底的招阴鬼王,身受重伤但侥幸未死,他手中没了武器,胸前断了纽带,不等离星遥前来补刀,他极速化雾飞出沟壑,向引魂幡所在方向冲去。 离星遥暗道:不好!一边急追鬼雾,一边冲远处吐血不止的同伴大喊:“墨尘,快点放下幡!” 墨尘摇晃着身子,依言照办。引魂幡降下的同时,白衣修者“咣当”倒地。 那些聚在他附近的阴灵们,因着鬼主失去了大半招阴能力,成片成片地入地消失。 没了鬼气纽带依凭的岁角,形体愈发飘忽,很快,他身后出现了一条虚空裂缝,缝隙的另一头正是他真正应该去的地方——炼狱。 岁角拼命抓着边缘,不肯乖乖回去。他望向赶来的荧徽,接着又把视线扫向四周还未完全消散的阴灵。 荧徽马上会意,立刻施展鬼术,将残余的阴灵一股脑地全都注入岁角体内。 他了解岁角,他知那鬼只是表面看起来恬淡,实则心气很高,那鬼是宁可魂飞魄散,也要跟离星遥拼到最后的。 有了可暂留的媒介,虚空裂缝缓缓闭合,琴师“鬼王”又一次端坐在半空中,十指抚过琴面,琴弦颤动间,利刃音波频频射出,根根直击追赶荧徽的剑修。 离星遥被迫停下抵挡音刃。 他这一顿足,给了荧徽喘息的机会。 荧徽稍稍调整气息,将剩余的鬼力全部集中起来,重新幻化出了一把比自己还高的鬼镰。 荧徽眼神凶恶地舞动着鬼镰,他与岁角一样,是打定主意要与离星遥同归于尽了! 二鬼来势汹汹,离星遥的剑意却显了疲态。 原因无他,只因在方才的交手中,为了速战,他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的法力元气,此刻要应对决心死斗的二鬼,着实有些吃力。 离星遥挑着赤剑,依靠巧妙的走位,与二鬼来回周旋,一时间倒也没落下风。 不过他心里清楚,如果不能尽快找到破局之法,自己肯定会比二鬼先一步灯尽油枯。 只是,该如何破局呢? 他目藏留恋地看了看倒在一旁的墨尘,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不该带你回来的。是我的私心害了你。 离星遥收回视线,跃至空中,背后升起灿烂红莲。 他面向二鬼,神情决然,一换二也不错嘛,至少还能给墨尘留条生路。 倾尽全力的浓烈赤光照耀坟场之时,地上之人忽然惊醒,他痴痴地凝望着上空,迅速又坚定地将引魂幡举过头顶。 第86章 往昔旧事-远与近 灵渊宗。 灵渊宗。 清医阁内, 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的少年医修,双手快速变幻印诀。 不一会儿,他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柔和的银色光芒, 跃动的金缕顺着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注入床上昏迷者的体内。 半晌后, 医修缓缓收了金缕银芒。同一时刻,另一名年长些的年轻剑修急声发问:“他怎么样了?” 小医修侧身, 笑嘻嘻道:“放心吧, 离师兄。墨师兄没什么大碍, 就是消耗过度。我方才又给他注入了一些助修养的元气,不出几日, 他准能够复原。” 离星遥表情放松下来,但紧接着又皱起眉头:“他怎么还不醒?都昏睡好几天了。” “这个嘛……”小医修挠挠头,想了想后问道, “墨师兄近期有没有受过重伤?” 离星遥点头。 小医修:“这就对啦。他大伤初愈就冒然使用强力法器,一下子让身体承受了太多负担, 苏醒得自然要慢些。” 离星遥:“那他什么时候才……” “星遥!” 一道威仪怒音打断了离星遥的继续追问。 离星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向进门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叔叔。” 离忘清沉脸沉声地应了个“嗯”字。 一旁的小医修见掌门脸色不妙,立马识相地恭身告退。 小医修走后,离忘清对着侄儿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跟你讲过多少次了, 别总往这里跑!墨尘自有宗内修医道的弟子照顾,你操什么心?你有这个闲功夫, 倒不如……” 离星遥心不在焉地听着训,时不时偷偷瞟几下沉睡的墨尘,待到离忘清说累后,他立刻向对方请求道: “叔叔,墨师兄一直不醒也不是办法啊, 不如让陈师伯来给他瞧瞧吧。” 离忘清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墨尘又没受重伤,他一个末等弟子,何德何能要让清医阁首席亲自给他医治?” 第105章 离星遥:“陈师伯不行,那就安排个其他老道些的医修来。陆师弟医术虽好,但到底是年纪小经验少,万一墨师兄身上有什么隐疾,陆师弟未必能探得分明。” 离忘清:“别胡闹。这阵子正是医修们晋级考核的关键时候,现在除了陆宇谁还有空管他?” “叔叔!”离星遥大为不满,“只是诊断一番,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我,您也这般对待?” 离忘清:“你和他能一样吗?” 离星遥:“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都是灵渊宗的弟子,您作为一宗掌教,理应一视同仁!” “放肆!”离忘清暴喝一声,随即凤目圆睁,“你这是在指责我处事不公?不要以为你即将飞升,便可以目无尊长了!” 眼看对方真要动怒,离星遥放低了态度:“侄儿不敢。不过叔叔,墨师兄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弄成的这样,你就当看在墨师兄对侄儿有情有义的份上,派个上乘医修来给他诊断一下吧。” 离忘清浅扫一眼墨尘,不屑道:“什么有情有义?他救你是应该的。” “墨尘这趟跟着你去鬼蜮,可是能获得凭他自己几辈子都积攒不到的功德,他就理应为你做点事!” “更何况以他那样的修为,在鬼蜮魔窟里没丢了性命,还不是全靠你保护。这一路上,他没少拖累你吧?” 离星遥:“才没有!墨师兄在鬼蜮帮了我很多忙,甚至还……总之,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根本无法完成任务。” 离忘清嗤之以鼻:“你不用给墨尘贴金。他几斤几两,叔叔会不知道?一个什么都学不会的低修,能帮上你什么忙?” “走,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跟我去见长老们,今日我们有要事与你详谈。以后你没事不许再过来了!” 离星遥昂着头,不服气也不迈步,正欲与叔叔再辩上几句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离师弟……” 离星遥急忙回头,只见床上人睁开了眼睛。 离星遥顾不得叔叔还在场,匆匆跑到对方床前径直坐下。 墨尘挂着温柔浅笑望他,颤巍巍伸出一只手。 离星遥立刻也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可不待二人手指碰到一起,离忘清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离星遥顿住,继而收回手,站起身。 墨尘眼中光亮一点点暗淡下去。他环视周围,看到屋内除了离星遥外还站着离忘清,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回到了灵渊宗。 他有些想不起昏迷前都发生过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见星遥被荧徽、岁角围击,便赶紧举起了引魂幡,在之后的事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难道…… 墨尘着急看向离星遥:“离师弟,那二鬼都除掉了吗?你不会又中止……” “都消灭了!” 离星遥迅速接话,他朝墨尘悄悄使眼色,暗示对方别把先前的事抖出来。 见墨尘安静下来后,离星遥继续道:“多亏你当时用法器把岁角体内的阴灵全部引走,让岁角亡魂失去了留在阳间的凭借,等他被收回炼狱后,荧徽就容易对付了。不过你也真是的,净干这种冒险事,万一……” “星遥。”离忘清出声叫停侄儿。 板着脸的离掌门没兴趣听这二人闲叙,他阔步走到墨尘床前,居高临下地俯看对方:“墨尘,你此次陪星遥诛杀鬼王有功。今日你且好好休息,明日辰时三刻和星遥一起参加‘诛魔祭典’。” 墨尘:“……” 墨尘没作声,离星遥却不同意:“叔叔,明日太急了些吧?墨师兄才刚醒,让他先多休息几天。” “不行。”离忘清脸上不悦,“‘告天仪式’在你刚回来时就该举行了,是你非要等他,才拖到了现在。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们走。” 说罢,离忘清甩袖而去。 离星遥在后面磨磨蹭蹭,他对向墨尘,弯眼笑道:“等今日晚些时候我再过来看你,你自己……” “星遥!” “来了。” 离星遥走后,房间内又只剩下墨尘一人。 不,准确说,是剩下了一人,一影。 黑影坐在墨尘床边,望着清医阁休寝紧关的木门,哀伤道:“他总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们,总要我们自己孤零零地养伤,哪怕我们又差点为他丧了命,他也不在乎。” 墨尘没有说话,他翻过身去,心里酸涩地要命。 他觉得很累很困,可闭上眼睛又怎么都睡不着。 他满脑子全是离星遥,对他笑的离星遥,朝他发火的离星遥,还有……赶他走的离星遥。 想着想着,那双藏春的浅色眼眸蒙上了水雾。 黑影浮到病床上空,怒道:“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我们这么难受都是离星遥的错!我们为什么要哭?要哭,也该让离星遥哭!” 墨尘依旧不理会黑影,睁着红红的眼睛,盯着墙边的窗户。 窗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青天白日变作月辉星空。 黑影飘到窗前,望了一会儿夜空,回身对着墨尘讪笑道:“别等了,他不会来了。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又当了真。” 墨尘瞪向黑影,冷音开口:“星遥一定会来的!我等他,多久我都等。” “呵呵,蠢货。” - 寂静午夜,离星遥掐了消音决,小心翼翼地避开清医阁的医修们,溜到墨尘所在的休寝门前。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里面黑漆漆的,想必墨尘是早已睡了吧? 不过即便是预料到对方已经睡了,离星遥还是悄悄踱进屋内,无声无息地走到病床前。 “怎么才来?” “!!” 离星遥被吓了一跳,指尖冒出一小圈光晕,他将光晕凑近床上人,只见对方一脸幽怨。 离星遥眨眨眼:“还没睡呢?” 墨尘不答,反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来?” 离星遥在床边坐下,将小光圈“挂”到床头,看着墨尘,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笑道:“得等这边的医修都睡了我才能来啊。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大半夜的还往你房里跑。” 墨尘一点都笑不出,表情很是认真:“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咱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见面还怕旁人知道吗?” 离星遥本想解释是怕医修们知道了会向自己叔叔告状,但一听到墨尘说两人没什么特殊关系,他心情瞬间低落,也不想解释了,有些黯然地回道:“是啊,咱们只是朋友,没什么可怕旁人知道的。” 朋友?永远只拿我当朋友! 墨尘由怨生愤,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直接背过身去,不再去看等了一天的心上人。 离星遥莫名其妙,晃晃墨尘肩膀。 “你怎么了?” “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来晚的。我白天一直在听长老们说教,实在是脱不开身呐。” “欸,欸,你回过头来啊!” 离星遥摇晃墨尘的同时,黑影再次出现,它趴在墨尘背后,拱火道:“离星遥就是这样,不论我们怎么做,怎么表示,他都对我们的心意视而不见,随便给个朋友的身份便把我们打发了。” 听到这话,墨尘心里更气,他恼火地转身吼道:“你闭嘴啊!别烦我了!” 一瞬间,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下来,离星遥难以置信地望着床上人,半晌,他沉默起身,简单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接着向房门口走去。 墨尘慌了,赶忙下床要去追,可他身子太虚又起得太猛,一个没站稳,径直跌倒在地。 离星遥:“……” 离星遥折返回来,把墨尘扶回床上。 墨尘趁机拉住他的手臂,挽留道:“离师弟,你别走,我刚刚不是冲你吼的。” 离星遥:“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你不是冲我,是冲谁?” 墨尘语塞,答不上来,却也不松手。 僵持片刻,离星遥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会儿不生气了?” 墨尘垂下眼,用温润声线小声回说:“还气。” “?”离星遥轻捏起对方的脸,边扯边问,“你气什么?气我来得太晚?” 墨尘摇头。 离星遥:“那是为什么?” 墨尘不答,只用宽大的手掌徐徐覆上捏住自己脸颊的另一只手,而后抬起异样却惑人的眼眸望向对方:“不要问了,今晚留在这儿,陪我一起睡吧。你留下我就不生气了。” “你、你说什么呢!” 离星遥快速站起身,借着昏暗光线隐藏起自己的慌乱。 墨尘从床上半坐起,没怎么用力,便将面前人拉坐到自己身边。 墨尘缓缓道:“夜这么深了,别回去了,就在这儿过夜吧。咱们在鬼蜮时不是一直一起过夜吗?哪怕是在琴州离府,你也半夜来找过我啊。在这里和在那里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第106章 离星遥不愿承认最大的区别是自己心态变了,他找借口道:“这里是宗门,修者不像普通人那么好糊弄,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会被别人发现咱俩睡一起了。” 墨尘轻笑:“那有什么关系,咱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问题?难不成,离师弟是担心咱们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离星遥,手指似那晚离星遥拉着他般一点点触近,“莫非你想跟我做些出格事儿?” 离星遥的脸“唰”得全红了,立刻起身气恼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走了。” “别走!我开玩笑的!”墨尘赶忙拉住离星遥,脸上换出一副央求的神情,“离师弟你也知道,我在宗门里一向不受人待见。呆在这儿,我心里七上八下,自己一人睡不安稳。你留下陪陪我好不好?” 离星遥停步,对上墨尘有所求的眼神,他又一次心软了,犹豫片刻后,没好气道:“躺里面去!” “嗯!嗯?离师弟,你不脱外衣吗?” “闭嘴。” 离星遥和衣躺下,心丝乱如麻线,而那个惹他不宁的人,偏偏又在此时以不太正常的声音在他耳边吐气:“离师弟,我胸口不舒服。” 离星遥立刻紧张:“不舒服?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医修来。” “不用。”墨尘拦着不让他起身,握住他手伸进自己衣下,“你给我揉揉,我就不难受了。” 熟悉的温软触感,激得离星遥电击似得迅速抽回手,气吁吁瞪眼道:“你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墨尘笑而不答,眼色愈发撩人:“离师弟,我心跳得好快啊,是不是有些不对劲?你心跳也这般快吗?”说着便想将手也探入对方衣下。 离星遥局促拍开他:“不、不要别闹了,没不舒服就快睡觉!” 墨尘手被打,心不死,不住地找着各种借口往离星遥身上贴。 他每近上一分,离星遥便退上两分,退无可退,忍无可忍时,离星遥干脆命令道:“你老实点!不许再靠过来了!” 墨尘抬眼,白皙脸上显出几分委屈:“不挨着你,我睡不着。” 离星遥:“……别那么多事!赶紧闭上眼,再不睡我走了。” 墨尘不依不听,反而又提出了新要求:“不让我挨着也行,那你和我牵着手睡。你牵我,我保证立马就睡。” 离星遥沉默了,锁着眉,不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别扭提醒道:“我不是星屿,你不要弄混了。” 墨尘面中露出一点浅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离星遥,眼里心里只有对方的倒影:“我知道。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灼灼目光的凝望下,离星遥又一次情丝蔓长,深色的眼不自觉陷入了浅色的眸。 他张了张口,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接着便顾自别开脸,熄了光咒。 墨尘随同渐暗的光线一道安静下来,他不再继续闹腾,慢慢闭上双眼,心中痛苦不堪。 他不明白,为什么星遥即便肯留下来了,也仍要拒绝自己?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对我生出几分恋人间的喜欢! 黑暗中,离星遥同样思潮翻涌,当察觉到身旁人呼吸变得平稳后,他默默转回头,端详起“睡梦中人”看不真切的五官。他手指忍不住抬起,悬在那对喜欢的眉眼上方,可又迟迟无法落下。 良久后,离星遥起身,如来时般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略略停步一瞬,而后果断打开了木门。 墨尘睁开眼,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门外,夜色无边,浓郁的黑,映入了离星遥的眼,也融进了墨尘的心。 第87章 往昔旧事-诛魔祭典1 赐恩峰巅, 云烟缭绕,百米高台之上,数十名高修神色凛然, 执剑立于一名紫衣修者身后。 随着一声悠长钟鸣,为首的紫衣修者长剑高举, 指向苍穹,剑身泛起烁烁金光之时, 紫衣修者肃穆吟唱: 【山川寂, 青锋指——此身向道心不泯——】 【玄坛起, 焚烟腾——灵幡漫卷唤天门——】 【九霄应,神谕显——叩问天道意拳拳——】 …… 祭祷歌声里, 其后的剑修们挥剑而舞,刚柔并济的同宗剑法,时如疾风骤雨, 剑势凌厉,时似行云流水, 剑招婉转。 随着曲音剑意的越发高昂,上空云海开始翻涌诡谲,原本湛蓝的天色逐渐被乌云遮蔽,雷击电芒隐隐初现其中。 紫衣修者立时凝力于剑, 一道金光直上云霄,舞剑修者们随即跟上, 道道剑气冲天而起。 霎那间,厚重乌云散如败絮,云后电芒与剑光错落交织,汇作一道巨大的光柱倾泻而下,不偏不倚, 恰落于高台中央。 紫衣修者停声收剑,带领众修向着天上、台下各行一礼,随后列做两队,立于光柱两侧。 庆钟再次庄严鸣响,两名年轻修者迎着台下一众弟子的瞩目,缓步踏上高台。 二人皆是一袭朱红长袍,袍上混着金丝的祥云暗纹,在阳光下碎光闪闪。 其一人,被明艳之服衬得眉宇轩昂,气度不凡;而另一人,则在盛装之下,显得面色苍白,病容倦倦。 两名红衣修者刚一现身,便引得观台偏远处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弟子们窃窃私语。 “离师兄好威风帅气啊!” “那当然了!离师兄可是咱们宗门的牌面!哪像旁边那个墨尘,一脸衰相!” “听说他是受伤了,还没恢复。” “他才没受伤呢!我听陆宇说了,墨尘根本没事,就是消耗过度,没气血了而已。回来时真正有伤在身的是离师兄,只不过离师兄修为高,自己静修调理几天就养好了。而那个墨尘到现在都需要陆宇天天给他灌元气,真是废物到家了!” “要我说,离师兄当初就不该带他去鬼蜮。听说选人的时候,颜师兄也在场。离师兄既然要选同门,干嘛不选颜师兄?” “因为颜师兄没墨尘那么不要脸!你们不知道吗,选人那天墨尘是自己偷偷跑去启音阁的,赶都赶不走!离师兄当时不选他,他就以死相逼,把离师兄弄得没办法了,只好被迫答应了他。” “噫~厚颜无耻!” “太下作了!当着那么多外派修者的面搞这一出,真给咱们宗门丢人!” “嘘!都别说话了,仙界帝君要显圣啦!快行礼!” 一听这话,小弟子们齐齐闭了嘴,边叩拜边兴奋地将目光投向高台。 高台上,两名红衣修者同步走进光柱,停身后,不约而同地侧目望向对方。 离星遥看起来心情极好,端着严肃表情,小幅度地冲墨尘勾了勾嘴角。 后者一反常态地没有回以温柔笑脸,只是定定注视对方,不知所思。 离星遥正回视线,压着音量小声传话:“放松点,别紧张,帝君很随和的。” 墨尘不言不应,依旧绷着脸,盯离星遥看个没完。 离星遥刚要提醒他把身子摆正,就见上方忽现一片霞光,霞光之中赫然是鹤寻帝君的法相虚影。 帝君法相比离星遥上次见时巍峨了不知多少倍,巨大神影,仿若苍穹之覆,俯瞰着尘世间的朝拜众生,天威之声自云端徐徐降下: “离星遥,墨尘,你二人诛杀五鬼王有功,今本君依你二人各自功绩,为你二人授赐功德。” 言罢,帝君手心浮出两只大小不一的祥瑞福球,大球中凝聚天赐之恩的程度自不必说,就连小球里蕴含的功德数量,也令在场的修道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离、墨二人周身均浮现出一圈光晕——二人的气运之环。 离星遥是承接大气运者,其运相是世所罕见金光之运,纯净无比,不掺杂质。 反观墨尘,他的气运也与寻常人很不相同。 通常来说,一个人不论运强运弱,运相中总归要有几分颜色。 可墨尘的运相却是完全透明,至纯而无色,一时间竟让人说不清,他的命数应算是极好还是极坏。 帝君略略抬手,两只祥瑞福球从其手中飞出,环行在离星遥与墨尘身侧,球体缓缓舒展,内中功德与二人的气运相融相和。 功德与气运完全融和后,墨尘是没什么变化,而离星遥身上则一阵金光流转,显出了即将成神的预兆。 离忘清率宗门之众伏身于地,他仰视高台之上,视线落于侄儿,暗自念想:接下来,帝君就该要当众宣布星遥的飞升之日了吧? 然而,鹤寻帝君并没有如离忘清所愿地开口。 帝君授完功德,随即敛了霞光。法相虚影消散前,神的眼睛在两名受功者之间往复审视,末了,含着神机对下方不知哪一个,留下一句意蕴不明之言:“仙君,我们再会有期。” 听到“仙君”二字,离忘清总算是吃了定心丸,星遥已经功德圆满,登仙是必然的事儿。 第107章 按照惯例,功满者会在一个月后飞升,想来鹤寻帝君应是觉得此为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必要再单独提及。 放下心后,离忘清冲旁侧弟子微微颔首,弟子立即会意,四周钟乐又起。 庆乐声中,紫衣修者带着众剑修离开高台,离掌门迈着威仪步子踱上,待到他站定后,跟在他身侧的司仪弟子,对台下众人朗声宣道: “本门弟子离星遥承天命,诛鬼王,弟子墨尘协之。二人不辱使命,功成凯旋。除天恩之赐外,本门亦有嘉励,恭请掌门为二弟子行加封之礼。” 另一随来弟子恭恭敬敬,双手托着木盘,至离忘清跟前。离忘清自盘中取过一枚刻着 “全” 字的玉牌,款步行至侄儿身前。 “离星遥,你经此番鬼蜮磨砺,已达圆满功德,不日将位列仙班。此时再将尘世的名与利加于你,非但无用,反是拖累。然你有功,理应当奖,此玉牌你且收下,往后宗门中人任你调度,宗门之地皆可畅行。” 赐牌时,离忘清又叮嘱道:“离星遥,天地法则万千,成神后,你切不可肆意妄为,要心怀正理,以苍生为念,你可记住了?” 离星遥双手承接玉牌,郑重回诺:“谨记掌门教诲。” 离忘清拍拍侄儿肩膀,脸上难得流露出真切温情:“孩子,你做得很好。我们这些年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若无意外,次月今日便是你的飞升之日,仔细准备着吧。” “是,叔叔。” 飞升之日? 自上台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墨尘猛然一惊,扭头直勾勾看向离氏叔侄。 离忘清觉察到视线,从木盘中拎起另一块刻有“玄机”二字的玉牌,径直走向墨尘,停身后高声道: “墨尘,以你今日功德之数,依照宗规应晋为长老。但你到底修为太低,资历太浅,冒然高晋难以服众。 故而经本门议事堂先前商议,酌定晋封你为玄机阁掌使,执掌宗内典籍礼乐之事。待他日你有所成长,另论功绩。” 墨尘沉默地接过玉令,随意别在腰间,冷着脸,看不出半点喜悦。 离忘清瞧他这副态度,眉心顿时拧作一团,低声怒斥道:“怎么?嫌封赏低了?墨尘,你这一身的巨数功德怎么来得,自己心里清楚。别不知足!” 墨尘依旧不言,离星遥急急替他解围:“叔叔,墨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墨师兄,你还不赶紧谢封!快点啊!” 墨尘:“……” 半天后干巴巴道出一句:“谢掌门。” 离忘清:“狂辈。不堪大用!不值栽培!” 离星遥:“叔叔!” - 台上气氛紧张,台下同样议论纷纷,那些比墨尘年长修高的弟子,见墨尘得了功德又封了掌使,各个心怀不忿。 “居然让那个墨尘做掌使,这也叫低封?从末等弟子到掌使,这分明是一步登天!” “就是啊,玄机阁虽不是什么实权之地,但有了掌使的身份,墨尘与咱们这些人可就天差地别了!” “呵,咱们勤勤恳恳修行数十载,到头来竟连个占先机的废物都不如!真是讽刺!” “以后啊,大家都记住,多学学人家墨尘,知道该怎么把握机会。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帝君赐福,掌门封赏,多厉害!早知道我那天也去启音阁凑凑热闹了。” “诸位师兄弟,莫要再妄论。” 群情激愤中,一声语调不高,但带有不容辩驳之感的清音,从议论者们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说话者身着紫衣,仪表堂堂,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一双明目炯然有神,老练中透着几分傲气。 此人正是离掌门的亲传大弟子、执法堂现任掌使——颜悉。 看清来者,近旁弟子纷纷拱手行礼:“颜师兄。”“颜掌使。” 颜悉抬手,目光掠过高台,对众人笑道:“墨师弟晋升是喜事,我等理应为墨师弟高兴才对。” 人群稍静片刻,有人率先鸣起不平:“颜师兄,凭什么那个墨尘和离师弟去了趟鬼蜮,回来就跟您平起平坐了?他在鬼蜮能出什么力?还不就是躲离师弟后面混功德?” 一语激起千层浪,其余不满弟子接连附声:“那些海量功德给了墨尘真是浪费!若给旁人,比如给您,那您即便不能像离师弟般即刻获得仙缘,但只要继续勤德苦修,便也有机会飞升。而墨尘……呸,他这辈子都没那个本事!” “墨尘浪费了这种千载难逢的机缘,真不明白掌门和长老们为什么不罚他,还要奖他!” “对啊!就该惩罚他!有他这一投机成功的例子在先,往后时日谁还有心思好好修行,岂不人人都想……” “肃静!”颜悉锐目一一扫过周围弟子,人群立时噤声,“师父这么安排,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你等不得质议!今日你们说得这些话,我且都当没听到。若以后再有人因此生妒,私下诋毁同门,那就随我去执法堂坐上一坐吧。都听明白了吗?” “是。” - 台下这边将将安静,台上司仪弟子又起音朗宣:"嘉封礼毕!灵渊宗门下弟子听令,午正二刻齐集正殿,恭聆教言长老规训。散!" 司仪弟子言罢,金钟鸣了三响,离掌门悦色而来,青脸而去,众弟子皆跟着离席。 不多时,偌大的赐恩峰,便只剩下了两名告天仪式的红衣主角,立于高台。 其一人挑着眉,不解地对向另一人:“你怎么了?大喜的日子,这么不高兴?” “没什么。”墨尘垂着头,回得颇不走心。 “没什么就走吧,回去把吉服脱了,换身舒服袍子,今天这祭典得折腾一整日呢。” 离星遥双手随性叠在颈后,朝着悬浮台阶走去,迈了两三步,回头一看,墨尘还杵在原地。 离星遥咬着牙折返回来,探到墨尘身前:“墨、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墨尘强压着不让烦人的黑影冒出来,他无言地注视着面前人,越看心里越难过。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离星遥搂进怀里,抱着对方断续哽咽:“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成仙了,我舍不得你……你哪里都别去,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 耳边低沉压抑的哭声,哭得离星遥心里很不是滋味。 “墨尘……” “不要说!” 红衣人满脸泪痕地推开怀中人,抓着自己的心口,艰难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离师弟,我刚刚都是胡说八道的,别放心上。你先走吧。让我自己呆会儿。” 离星遥站在原地没有动。 墨尘着急挥手推他:“你快走,走啊!” 趁我还剩一点理智。 “我也舍不得你。” “什么?!” 墨尘完全呆住,他停下所有动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离星遥轻轻抬手,帮呆愣者擦掉脸上泪痕,仰着头,认真地,清晰地,告诉对方:“我说,我也舍不得你。” 第88章 往昔旧事-诛魔祭典2 墨尘握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缓缓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来自星遥的温暖,可这份温暖, 此时却怎么也无法填满他心中的空洞。 良久,待墨尘再睁眼时, 身边已站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 两个清俊之人一起望向离星遥,一起出声问道:“你舍不得我, 但还是要去成仙, 对吗?” “对。”离星遥不想说谎。 男子奚落地瞧了瞧墨尘, 继而褪去人形,笑着回到他的体内。 墨尘松开离星遥的手, 同样大笑起来,笑得满是自嘲:“哈哈哈哈哈,我早该知道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第一选择。” 离星遥:“这是两回事!” “是啊。两回事。哈哈哈哈哈哈……” 墨尘肩膀一抖一抖,笑得完全停不下来。 离星遥看不下去了:“够了, 别笑了!你正常点!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有这么多反常举动?是星屿的死给你造成的打击太大了?” “别再跟我提离星屿!” “……” 离星遥负气转身,召出赤华剑,一个翻转灵巧跃上。 可不待他运剑,有人从后方快速拉住了他的剑柄, 不让他飞走。 离星遥生气地回过头,质问下方人:“离星屿的事, 你是怪我没处理好?” 墨尘立刻摇头:“没有!” “没有你方才那个反应?” 想及弟弟干得那些事,离星遥一直压在心头无处宣泄的怒火也爆发了出来,他冲墨尘嚷道: “你知不知道离星屿那晚差点酿出多大的祸!你给他那些危险玩意的时候,就没过过脑子?他要,你就给?你就是再喜欢他, 也不能这么娇纵着他啊!” 离星遥吼完,平了平气,瞪着墨尘,又道:“算了!人都死了,跟你再争论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愿意自己在这儿呆着,就在这儿呆个够吧!放手!” 第108章 “不放!” 墨尘眼神固执,死拉着剑柄不松开。 离星遥一看到他这种眼神就来气,左掌一挥,带起的掌风直接将对方推出数丈外。 墨尘本就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外力,踉跄几步后,脸色煞白地摔在了地上。 离星遥见状慌忙跳下剑,将墨尘扶坐到一旁,紧张问说:“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墨尘摇头,额间不住渗出冷汗,他拉着离星遥,气喘吁吁央道:“离师弟……消消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咱们以后不要再说什么离星屿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要飞升我不拦你……我只求你别现在就不理我了。” 离星遥:“我哪有说要不理你,就算以后成了仙君我也会……哎呀,先别说这些了,我带你回清医阁。” 墨尘:“不用,我没事。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离师弟,你飞升前的这一个月,我们天天,不,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好不好?” 离星遥咂舌:“每时每刻?太夸张了点吧!欸,你别激动!我尽量多抽时间和你在一块还不行嘛!” 墨尘:“说好了,不许骗我!” 离星遥狠狠戳了戳对方脑门:“我几时骗过你?” 戳完,又抬袖给对方擦拭起额上细汗,落袖后,他晃晃新得的玉牌,道,“走,去清医阁,今天我非得给你找个靠谱点的医修来瞧瞧不可。” 墨尘不肯起身,眼珠微转:“我真的没有大碍,咱们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你帮我治疗吧。” 离星遥皱眉:“我会的治疗术都是针对行武之伤的,你这种既没外伤又没内伤的情况,我诊断不了,也不会治。” 墨尘:“你不需要会诊断,我只是气血亏空,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你给我少量渡点元气,助助我就行,陆师弟就是这么做的。” 离星遥略作思考:“也行吧。” 说着他将元气凝于双手,可不等他将指尖点向墨尘,墨尘先蜷起他的手指。 墨尘:“这样太慢了,咱们一会儿还要去正殿,别耽误了时辰。离师弟,有没有什么更快的渡气方法?” “更快的方法?” 离星遥脑中闪过在鬼蜮渡气时的情形,耳根“唰”得变红,他赶走影像,强作淡定回道:“快的方法有很多,不过都太麻烦了。” 墨尘缓缓靠近,疑声追问:“我怎么记得好像也有又快又简单的方法,比如口对口?” 离星遥:“……” 墨尘探出手,拇指温柔地摩挲着眼前人的嘴唇,音量压得很低,似小声询问,又似挑逗蛊惑:“离师弟,我们试试那法子好不好?” “!”离星遥心下一惊,他盯着泛起春水涟漪的浅色眼眸,呼吸开始急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只知道墨尘离得越来越近。 那人身子微微倾斜,动作小心翼翼,又藏着难以抑制的急切,温热躁动的气息一点点地侵蚀着离星遥的理智,也一点点地唤醒起他心底的渴求。 然而,就在双唇相碰前,离星遥猛地避开了,他将早已聚在掌中的元气隔空推入墨尘体内,至纯的元气在二人中间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屏障一端,墨尘的气色越来越红润,眼色却越来越黯淡。 另一端,离星遥同样倍感折磨,他又一次向对方求证:“你凑过来,究竟是想要我的元气,还是想要与我……” “亲吻”二字,离星遥说得轻不可闻。 墨尘深深望他一眼,随后垂下头:“你肯的,也只有给我元气,不是吗?” 离星遥噎住,无言以对。 沉默的高台上,山风吹起连成一片的鲜艳红衣,衣者一人低头不语,一人眺望远山,本应是祝福、现在成了阻碍的元气在二者之间缓缓流转。 半晌过后,墨尘吸收完元气,重新抬起头,脸上竟没了先前的沮丧,灰影斑斑的眸中闪着过分热切的光,他笑眯眯看向离星遥: “离师弟,你愿意渡我元气,那就说明你心里总归是有我一个位置。现在离午时二刻还有些时间,咱们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去哪里散散步吧。” 嗯?离星遥狐疑侧目,暗道这人今天情绪怎么这么不稳定?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兴高采烈。 不过,高兴些总比闷闷不乐强。 “行啊。宗门里你比我更熟,你说去哪儿?” 见离星遥答应,墨尘开心笑道:“沐林苑后面有片很美的湖,这个季节会来许多不同的水鸟,我一直都想让你见见的,你肯定会喜欢。” 离星遥瞧着对方说话时期待又欢喜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好,他站起身,将手递给墨尘:“好,咱们就去那儿。抓紧我,我带你神行过去。” - 片刻后,沐林苑墙外,多了两名比肩而立的红衣人。 “到了,湖在哪儿?” “在……” “是离师兄!” “离师兄!”“离师兄!” 墨尘还没来及指方向,一声声稚音先打断了他的话。 离星遥循声望去,只见十来个年岁很小的弟子,正站在数步开外叫自己。 一看到离星遥回头,小弟子们立马都闭了嘴,个个脸上表情既崇拜又害怕。 离星遥朗声道:“你们找我?” 小弟子们不敢答话,相互推搡起来:“你说。”“不不,还是你说!” 离星遥觉得这群孩子有趣,几步跨到他们面前,俯身笑道:“师弟、师妹们,你们想跟我说什么?” “呀!离师兄笑了?!”“我不是眼花了吧?”“师兄们果然是骗人,离师兄分明会笑!” 小弟子们一阵叽喳。 离星遥听着他们这话奇怪:“我当然会笑了,人哪有不会笑的?” 一名小师弟嘴快接道:“掌门就不会笑!师兄们说你也不会。” “啊啊啊!笨蛋!别乱说话!” 其余小弟子赶紧捂住同伴的嘴,拖着他一起惊慌后撤。 离星遥:“等等!别走。” “呜!”“离师兄生气了!”“离师兄要打我们了!” 小弟子们跑得更快。 离星遥:“???” 离星遥站身抱臂,头上直冒黑线,怀疑其他师兄弟们平常是不是都拿自己来吓唬不听话的后辈?否则自己就算再有脾气差的恶名,也不至于让一群没见过面的小孩儿怕成这样啊! 他足尖轻点几下,凌空跃至小弟子们前面,放缓声线,使语气听起来尽量温柔:“你们别害怕,我没生气,更不会打你们。还有,”他打趣道,“你们离掌门确实不会笑,但你们离师兄还是会的。”说罢冲孩子们露出一个友善笑容。 有胆大者停住“逃跑”的步子,盯着离星遥的笑脸看好一会儿,怯生生开口说:“离师兄,你好像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凶。” 离星遥揉揉说话者的小脑袋:“那你现在还怕不怕我?” 小弟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余孩子见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没有传闻里那么暴躁易怒,全都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离星遥问他们:“你们先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弟子们这次不再拘谨,纷纷抢着同离星遥说话:“离师兄,我们觉得你好厉害啊!”“你把五鬼王全灭了,太了不起了!”“鬼蜮很恐怖吗?恶鬼是不是都长得很吓人呀?好多只眼睛,好多条胳膊?”“离师兄,离师兄,如果我从现在起勤修苦练,那么长大后也能像你一样神勇吗?” 离星遥第一次跟这么多小孩子近距离接触,感觉他们甚是活泼可爱,他一边耐心地回答着小弟子们的问题,一边招呼墨尘过来。 他将墨尘拉到小师弟、小师妹面前,介绍道:“这位是墨师兄,他也很厉害的,诛杀鬼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小弟子们齐齐看向墨尘,表情完全没有对向离星遥时的热情,甚至隐约透着一点嫌弃:“我们认识他,他和我们住同一所弟子房。” “什么?”离星遥大为惊诧,他转向墨尘,“你跟这群小孩一起住?” 墨尘点头,平静回道:“嗯,我和他们是同一级别的弟子,所以我也住在初级弟子房。” 离星遥难以相信:“可按照你的年龄……” 嘴快小师弟抢话道:“墨尘,啊,我是说墨师兄,是我们那里唯一的成年弟子,别的师兄、师姐早就搬去新地方了,只有他一直被留在那儿。” 离星遥沉默两秒,继而很认真地告诉小弟子们:“墨师兄也要搬走了。” “耶!太好了!” 小弟子们一阵欢呼。 离星遥长眉蹙起,望向墨尘,眼中起了担忧。 后者神色如常,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我不受任何人喜欢。” 怎么会没事? 离星遥用力摇头,他太清楚那种被人孤立的滋味了。 第109章 他面向墨尘,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常见的神情,一字一顿道:“才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你!我……我……” 后半句的“我就喜欢”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离师兄!” 一名小弟子脆生生喊了一嗓子,年幼的孩童不懂大人间复杂感情,只看见离星遥表情有变,便壮着胆子、惦着脚尖伸手去捋对方眉毛:“离师兄你不要皱眉呀,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接着又有小弟子抱住离星遥的胳膊,稚音撒娇:“离师兄,测灵使说我天份高,很快就可以去学剑了。等我开始学剑的时候,你指导指导我吧,我也想像你那样厉害。” 旁边小弟子泼冷水道:“离师兄就快要去天上做仙君了,没法指导你啦!” 撒娇小弟子仰头问离星遥:“离师兄,你做了仙君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离星遥还没答话,身后先有人替他回声:“仙君有仙责,哪能轻易下凡。你们这群小鬼头各自散了吧,别缠着离师弟了。” 离星遥和小弟子们一起回头,只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颜悉。 颜悉是离星遥为数不多认识的同门之一,离星遥小时候也曾经试图与这个经常造访落霞峰的师兄交朋友。 可惜对方对他永远只是客客气气,完成叔叔交代的任务后就马上离开,从来不会为他多驻足片刻,久而久之,离星遥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颜悉阔步走近,瞧着与小弟子们一一告别的离星遥,惊叹道:“离师弟,一年不见,你变化也太大了!过去,你可不会理会这些小孩。别说是这些小孩了,就算是见到了我这个自幼相识的师兄,你都不怎么搭理。” 离星遥笑笑不解释,问颜悉:“你怎么来这儿了?不用帮叔叔准备接下来的祭典环节吗?” 颜悉摆出一丝无奈:“我是师父派来找你的。没想到你小时候乱跑,我要找。这么大了,我还要找。” 离星遥一听这话便头疼:“叔叔这会儿找我做什么?不是现在要见我吧?” 颜悉:“师父不是要见你,是发现你一直没回启音阁,让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离师弟,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赶紧回去换下来吧,一会儿去了正殿,师父看到了准要训你!” 有了之前在赐恩峰上的不愉快,离星遥此刻并不想继续激怒离忘清,他不情愿道:“行吧,我这就回去换。” “离师弟,”墨尘出声,语气不快,“那我们的水鸟呢?” 离星遥:“下次吧。你也回清医阁换身衣服。咱们正殿那儿集合。” 墨尘眸色瞬间暗了,握住离星遥手腕:“又是下次!你这次明明是先答应了我,为什么还要把我放到后面?” 啧,怎么又开始了? 离星遥浅叹一口气,压着音量对墨尘小声耳语,“快去换衣服,听话,今天别再惹我叔叔了,以后我不在宗门了,你也好不受人难为。” 墨尘仍不肯松手,低声问:“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启音阁换吗?” 离星遥:“别闹。你衣服又没在我那儿,我衣服你穿也短。” 墨尘:“不要紧……” “啪!” 一把剑柄轻轻一挑,一声脆响后,墨尘被打中麻穴,手指泄力,从离星遥腕上滑落。 离星遥不悦转头:“颜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颜悉收回剑,脸上和气:“离师弟,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 离星遥知他说得有理,不多耽误,召出赤华,拍拍墨尘:“一会儿正殿见。” 墨尘:“……” 颜悉同样甩剑入空,御剑飞走前,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眼,以阴鸷表情盯视自己的墨尘,学着离星遥的话,道了句:“墨师弟,咱们一会儿见。” 第89章 往昔旧事-诛魔祭典3 墨尘默默站在原地, 与身旁黑影一起望着上空越来越小的人点。 直到连人点也消失后,黑影盘踞到墨尘肩头,怪声嘲笑:“他又走了。意料之中的事儿。看来啊, 你和我一样,终究都无法获得幸福, 因为离星遥压根就不想让我们幸福,他只想让我们继续活在痛苦中。” 墨尘揪起黑影, 粗暴地甩到地上:“滚, 别来烦我!” 黑影落地消失, 转眼又从墨尘体内重新冒了出来,它趴在墨尘耳边, 悄声蛊惑:“其实你想得到离星遥也很简单。留不下他的心,那就留下他的人。用点特殊手段,把他困在我们身边。呵呵, 虚假的爱可以让我们幸福,强迫的爱也可以。” 把星遥囚禁起来?要他永远离不开自己?只能依赖自己?顺从自己? 墨尘动摇一瞬, 随即暴怒:“绝对不行!这不是那个替身,这是真正的星遥!我不会强迫星遥,也不会再玩你那套自欺欺人的游戏! 这次,我只要星遥的真心真意, 什么替代品都不要!星遥……他心里会有我的,会全是我的, 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是! “将来?哈哈哈哈哈!”黑影放声大笑,“哪还有什么将来?就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一个月以后离星遥就去仙界了。你不会真以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自己还有机会能得他倾心吧? 别妄想了!离星遥根本不喜欢你,他这几次拒绝地还不够清楚吗?难道非得等他亲口告诉你‘别再纠缠了’, 你才能死心?哈哈哈哈,离星遥马上就要走了,他要永远地抛弃我们了!” 墨尘赤眼盯着黑影,胸口剧烈起伏:“胡说!星遥才不会抛弃我!星遥说他舍不得我!哈,我知道了,你是嫉妒我!你嫉妒我快要成功了,所以就拿这些假话来刺激我! 你想让我主动放弃星遥,这样你就有机会了是不是?不要做梦了!我绝不会放弃星遥!星遥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他!” 黑影从墨尘肩上滑下,化作人形,与红衣修者相同的脸上带着几分怜悯:“你的?你到现在还抱有这种天真的幻想。可笑,可悲。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一个与我一样的失败者罢了。” 墨尘:“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失败了,我还没有!星遥、星遥他对我很好的,他心里肯定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他拒绝我,那不过是因为……因为我还不够努力,还没让星遥对我完全敞开心扉!只要我再努力些、积极些,星遥就一定会接受我!” 人面黑影扬声讥笑:“哈,别傻了,离星遥不会接受你,他只会伤透你的心,然后把你一脚踢开。” 墨尘沉下眼,不再回口,厌倦了与脑中幻象无休止的争辩。 他一把推开碍眼的自己,大步朝清医阁方向走去。 人还没走几步,忽听背后传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墨师弟,啊不,墨掌使,别来无恙啊!” 墨尘停身回头,只见后面站着六个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师兄。 他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掠过,他记起来了,这六人正是小时候常常欺负他的那六人。 自那次打骂墨尘被离星遥撞破后,这六人只消停了很短的时间,而后又开始继续找墨尘麻烦。 只不过后来,墨尘行踪愈发诡秘,一日中总有大半日时间看不见人。 这六人就是想拿他取乐都难以逮到,时间长了,他们对墨尘的兴趣也就淡了,一晃多年再无交集。 此时此刻,这六人重新出现在墨尘面前,一开口便是挑衅,为首者一如当年那般对墨尘不屑睨道: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位了。一个修为低下的废物,不过是跟着去鬼蜮转了一趟,回来就凭空成了‘英雄’,既有大功德傍身,又越级作了掌使,直接骑到咱们头上去了!各位师弟,你们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不合理!”其他修者纷纷附和,将红衣人围在中间,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墨尘,你有什么资格做掌使?咱们灵渊宗以剑术闻名,而你连剑都不会用,根本都不配留在宗门里,更别说晋升了!” “没错!咱们灵渊宗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通过正经考核留下的,就只有你,一点天赋没有,还呆在这儿吃了十几年白饭!” “什么都不会,就会巴结人!入宗靠先掌门,捞功德靠离星遥,平步青云靠现掌门。哼,离家这几位可真是让你全利用了个遍!” “你怎么不说话啊!没脸开口了?你们看他那阴沉沉的眼神,跟小时候一样欠揍!” “墨尘,你对着我们这么凶,私下讨好掌门一家的时候又是什么嘴脸啊?” 墨尘不言语,冷漠地瞧着眼前肆意辱骂自己的六人,良久,终于不耐烦道:“叽叽喳喳地吵死了,你们挡我路,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就滚,晚了谁也别想活。” 众人先是一惊,继而爆发哄笑。 “哟!现在真是硬气了!敢恐吓师兄们了?”“人家现在是掌使,身份不一样啦,早不把咱们放眼里了!”“墨掌使,您这么大的口气,想必是身手了得吧?要不咱们较量较量?”“提前说好啊,一会儿被打得哭爹喊娘了,回头可别去告状!”“哈哈哈哈哈哈!” 第110章 墨尘扫视周围一圈,嘴角浮出冷笑,这些混蛋送上门来的恰是时候,自己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 六人,六根,还是那么刚刚好。 “你们在干嘛!” 利剑、玄链各自亮相前,空中传来一声急喝。 众人抬头,只见是离星遥御着剑向他们匆匆赶来,后面不远处还跟着颜悉。 一看到离星遥,墨尘立马变了眼神、语气,满脸委屈地望过去:“离师弟,你怎么回来了?” 离星遥:“还不是怕你又犯毛病,不肯老实回去更衣,回来看你一眼。”他转向其他陌生人,“你们几个,围着墨师兄干什么?” 挑事六人见离星遥来了,不敢再造次,为首者同墨尘一样,迅速切换了态度,堆着笑朝上方解释道:“离师弟,我们和墨师弟是旧识,刚才路上碰见了,过来给墨师弟道声贺。” 离星遥不信,转问墨尘:“是这样吗?” 见了星遥,墨尘哪还有心思再跟眼前几人继续纠缠,草草点个头,温声向离星遥请求道:“离师弟,既然你回来了,不如载我去清医阁吧,我拿上衣服再和你一起去启音阁。” 离星遥:“时间可能有点……算了,过来吧。” “好!” 墨尘弯眼应声,他身前的师兄们逐个散开,只有为首者仍挡在面前。 墨尘眸中闪过狠厉,压低声音对那人冷道:“别碍事,快滚。” 为首者眼睛微微瞄向上空,而后一边侧身,一边用只有墨尘才能听到的音量贴脸嘲讽: “你可真有本事,总能让离星遥为你出头。你是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取悦的咱们离天骄啊?长得就一副小白脸样,离星遥没少和你在鬼蜮行龌龊事吧?想来你是把他伺候舒服了,不然他怎么会这般护着你?换衣服?我看你们是去脱……唔! ” 为首者话未说完,一根冰凉黑链已戳入他口中,锋利尖钩在内里一刺一扯,顷刻间拔出一整条鲜红舌头。 紧接着另一根锁链缠上他的脖颈,勒住他的咽喉,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声音。 被拔舌的修者眼中惊恐,扑腾着去摸腰间佩剑,可越收越紧的锁链弄得他濒临窒息,完全使不上力气。 周围众修见此情形,立马拔剑,五柄寒刃一齐斩向墨尘。 墨尘不慌,拽着断舌修者灵巧闪躲,五根玄色锁链从其身后暴起,根根避开剑芒、缠上剑者手腕,只听“啊啊”几声尖叫,攻过来的利剑尽数落地。 利剑落地,玄链却仍不罢休,杀气腾腾的链条似毒蛇般吐信扬头,尖钩对准剑主猛烈刺去。 不待尖钩落下,一柄飞来长剑挑开玄链,凛冽剑气震得墨尘站立不稳,左右踉跄。 无舌修者趁机摆脱开束缚,捂着嘴巴狼狈后逃,他想跑,墨尘却不答应,纵起玄链朝他命门极速直射。 离星遥快剑卷起失控的锁链,用力一拉,将锁链另一头的墨尘拽到自己身前,揪着对方领口怒斥:“你疯了啊?还不停手!真想杀了他不成?” 墨尘噎着未出尽的火气,与离星遥对视片刻,默默垂下头,召回了所有锁链。 离星遥松开手,他这边宝剑将将入鞘,空中便压下一张浮光银网,罩在墨尘头顶。墨尘不堪法重,被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二人身后,颜悉缓缓落地,目光划过离星遥准备解网术的手诀,表情变得凝重。 颜悉一改往日和善态度,语气严肃地对离星遥说道:“离师弟,宗门有宗门行事的规矩,无论你与墨师弟私交如何,都莫要阻碍我执法。” 离星遥顿了顿,皱着眉收手作罢。 颜悉扬首,转目对着丢了剑的另几名修者高声道:“众弟子听令!墨尘残害同门,押执法堂受审!你等涉入其中,一道随行!” 第90章 往昔旧事-审判1 执法堂内, 一红衣病弱男子跪在大殿中央,术法化成的捆绳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在白皙肤上勒出道道触目红痕。 男子抬头望向前方高立于顶的审台, 台上有三人,站在正中的是执法党掌使颜悉, 坐在左手位的是来监审的掌门离忘清,挨在离忘清身旁的是目击证人离星遥。 与另二人的严肃神情不同, 离星遥脸上更多的是担忧, 他对颜悉道:“颜师兄, 墨师兄既已被押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一直捆着他了吧?” “住口!不得干涉执法堂办案!” 离忘清脸色铁青, 语气极为不快。 今日好好的一个荣耀盛典,硬是被墨尘搅成了断局!离掌门心里不能不窝火。 颜悉转过身,似是要卖离星遥面子般, 对离忘清恭敬道:“师父莫动气,撤了墨尘身上的法咒也无妨, 谅他也不敢在这里放肆。不过,他行凶时身上有一不知是何的武器,得把拿东西先收了。” 离忘清点头,自己的大徒弟向来比大侄子听话懂事。 得到师父肯定后, 颜悉冲下方执法行事的弟子们命令道:“来人,取下墨尘的武器。” 几名弟子迅速领命, 将墨尘按到地上,开始搜身。 片刻后,一人叫道:“找到了,在背上。” 众弟子对看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始隔着法咒捆绳撕扯墨尘背后衣衫, 三两下间,赤红吉袍下露出雪白一片,煞是惹眼。 数只手掌不顾墨尘剧烈地扭身反抗,同时伸入衣服裂口,粗暴地在其身上来回摸索。 离星遥在高处大声急喝:“住手!你们这般折辱墨师兄,未免太过分了!” 行事弟子们停下动作,对上方拱手道:“离师弟,我们只是在想办法取下墨尘背后的武器。那东西藏在衣下,又与他皮肉连得太紧,我们也是不得已。” 离星遥哪里肯听此等解释,匆匆向审台下跑去。 “唰!” 一道凭空立起的透明屏障挡在他面前。 离掌门沉着脸责声侄儿:“在这儿老实呆着,哪也不许去!”接着朝颜悉吩咐道,“给墨尘松绑,让他自己摘武器。” “是,师父。” 颜悉依令解开了墨尘身上的禁锢术法,墨尘从地上爬起,不等站立,便又被旁侧行事弟子押跪在地上。 他再次仰头看向上方审台,视线与离星遥交汇,惹得对方心焦不已。 颜悉打断二人的无言相望:“墨尘,还不快把凶器交上来!” 墨尘不动,只静静注视离星遥,直到见对方也点了头,才默默取下几乎从不离身的护命玄链,放到一旁。 行事弟子拾起锁链送到掌门面前,离忘清接过玄链,简单一打量,便认出这是件法器,而且还是件材质上上品、工巧上上乘的宝物。 其实,在接到墨尘闹出事端的消息时,离忘清震怒之余,也心生疑惑:以墨尘的修为身手,与多名中修、高修武斗,怎么可能最后会是他把别人打伤了? 现在见到这些玄链,离掌门顿时了然,原来那狂辈是依靠了这东西啊! 可这样好的法器,如何会到他手里? 离忘清握着玄链,质问下方人:“墨尘,此物你从何得来?” 墨尘安静跪着,默不答话。 离星遥赶忙替回道:“叔叔,这是墨师兄在鬼蜮时自己做得。” 阅宝无数的离掌门根本不相信侄儿的说法:“你不要再给墨尘虚加本领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厉害的法器?谁人教得他?” 离星遥:“没人教他。叔叔,墨师兄在研制法器方面极具天赋,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离忘清端详着手中之物,表情起了变化,但仍疑心道:“这东西当真是他做的?” 离星遥:“千真万确!” 离忘清闷“嗯”了一声,再看墨尘时,眼神有所不同。 一旁颜悉恭谨询问:“师父,凶器既然已收,是否开始正式审讯?” 离忘清颔首。 颜悉清了清嗓子,冲下方静跪之人高声道:“墨尘,你为何要暴起行凶?” 墨尘仰着脸,衣乱发散,目光冷冷地对向上方人,无惧色,也不肯开口。 颜悉睨视于他,端得是方正严明的姿态,可眼中、话中却皆带着不自察的轻蔑: “听说你从小就喜欢装聋作哑,逃避长者教导。如今你犯下此等恶行,还妄图用这种方法躲过惩罚?你不说,那便让别人说。洛安、亓礼、李彦、孙响、周奇,你五人上前回话。今日之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被点名者从大殿右侧走至中央,其中一人道:“回颜掌使的话,我们先前在沐林苑外与墨掌使偶遇,因我们和他有些旧交,所以想着上前恭贺一番。只是还没说上几句,您和离师弟就来了。离师弟说要带墨掌使走,我们便打算离开。 谁知在这时,墨掌使却突然发狂,用锁链袭击了林师兄。我们为救林师兄,只能跟他拔剑相向。他见我们拔剑,又转头开始袭击我们。” 陈述弟子刚讲完,旁边另一人便插话哭诉道:“掌门!颜掌使!墨掌使对我们是招招下死手啊!如果不是后来离师弟及时阻止,我们几个恐怕当场就没命了!” 第111章 “没错!我们的剑都落了,他还……” “不要吵!”颜悉喝断审台下的一片诉苦指责声,“有掌门在,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们平白受委屈。你们可知道,墨尘起初为什么要袭击林聿?” 被问五人连连摇头,“不清楚,许是嫌林师兄让路让得不够快吧。” 颜悉听完,转向墨尘:“他们说得话,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墨尘依旧不言。 这可把离星遥急坏了,刚要出声,就听颜悉先对自己叔叔说道: “师父,墨尘不开口,仅听一方之言恐有失公允。事情发生时,我和离师弟都在现场,我作为执法人理应避嫌,不如让离师弟来讲一讲当时的情形吧?” 离星遥:“好。当时我看到那几人围着……” “离师弟,”颜悉打断他,“与他们重复的细节就不要再说了,我只问你几个关键问题。我记得你到时,曾问话林聿等人在做什么,他们说是来道贺的,墨尘那时是否也认可了这个说法?” 离星遥:“……认可了。” 颜悉点头:“那你可看清楚了,墨尘与他们谁先动的手?” 离星遥迟疑少许,还是实话实说:“是墨尘。” 颜悉:“好,既然两方说辞一致,那么……” “慢着!”离星遥快声叫停,赶在颜悉宣判前快声道,“虽是墨师兄动手在先不假,但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行凶,此事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如果就这么草草结案,必然要冤枉了他。” 颜悉表示同意:“师弟说得不错,是该再给墨尘一次机会。”他看向下方,“墨尘,本掌使再问你一遍,关于此事,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若有,尽管说出来便是!只要你有理,我们肯定还你公道!” 墨尘:“……” 眼看墨尘还是不肯说话,离星遥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了,直接击碎面前屏障,一个翻身跃至对方身旁,又急又气道:“你有什么就快点说出来啊!我不信你是无故伤人!” 墨尘抬头,定定注视着眼前人,少顷,终于开口:“林聿出言不逊,我没忍住,就动手了。” 颜悉站在审台上高声质道:“墨尘,林聿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你对同门起杀心?你把他的话重复出来,是非对错,自有公断!” 墨尘不答,只又望了望离星遥,而后把头垂下,再次沉默。 “你怎么回事!赶紧说啊!” 离星遥急得直摇墨尘肩膀,可不论他怎么摇晃,对方就是不肯再开口。 离忘清审着下方一幕,沉声问道:“林聿在哪儿?” 颜悉:“林师弟还在清医阁,墨尘断了他舌头。” 离忘清拧眉:“把他传唤过来。” “是。” 不多时,两名修者入殿,一前一后,一个剑修,一个医修。 剑修进门后,看到跪在地上的墨尘,立马情绪激动,拔出剑来就要冲过去。 颜悉眼疾手快,一张银网迅速落下。 林聿被扣住,口中不停“呜呜啊啊”地乱叫,隔着银网仍要扑墨尘。 “林聿!执法堂内不得放肆!” 林聿被喝住,抬头撞上颜悉威慑眼神,顿时身上犯寒,不敢再闹,只敢扭着头恶狠狠地瞪向墨尘。 跟着来得医修向上方汇报道:“掌门,林师弟的喉腔被彻底捣毁,治不好了,这辈子都不能再说话了。” “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人成了哑巴,难怪这么激动。” 颜悉边叹边收了术法,他微微侧目,观察师父脸色,见对方面有愠怒,于是继续放心审案。 “林聿,你变成这样都是墨尘造成的,但墨尘也说了,是你出言不逊在先,他不堪忍受方才动手。可有此事?如实招来!” 林聿疯狂摆手摇头。 颜悉:“那他为何要拔你舌头?” 林聿接着摇头,摇了一会儿,又在空中比比划划,用术法写出几个大字:不知道,他疯了! 颜悉板着脸俯看下方二人:“现在你们双方各执一词,真相如何,执法堂难断呐。墨尘,本掌使再给你一次机会,把林聿挑衅你的话说出来,你若说得出,执法堂便多信你一分。但你若说不出,那便是你子虚乌有——为脱罪构陷同门,罪上加罪!” 墨尘垂着头一动不动,似是完全听不到颜悉责问。 离星遥半蹲下来,拨开墨尘额发,温声道:“不用怕,大胆说,有我在呢。” 浅色的眼眸里倒影出了心上人关切的脸,可眼眸的主人却对着他轻轻摇头。 高台上,颜悉悠悠道:“墨尘,机会已经给过你了,你既然无话可辩,那本掌使也只能依照宗规判你……” “等一下!”离星遥挡在墨尘身前,对上方人抗辩道,“颜师兄,事情还没有查清,怎么能现在就定罪?” 颜悉转向离忘清,显得有些为难:“师父,这……” 离掌门看着下方一再偏护墨尘的侄儿,脸色愈发难看。 离忘清:“你判你的,不用管他!” “是。”得了师父支持,颜悉不再有所顾忌,清音宣道:“灵渊宗弟子墨尘,犯构陷同门之罪,罚:戒鞭三十责;犯残害同门之罪,罚:废其修为,断其双臂,逐出宗门。墨尘,你可认罪领罚?” “等等!”离星遥抢在墨尘前面开口。 离忘清怒道:“离星遥!你不要再胡闹了!” 离星遥:“叔叔,侄儿并非要胡闹,是此案确实还没有查清。本宗典籍中曾有记载,独霁峰秘境中有一种名为‘掘念石’的奇物,只要以咒法催动,便可读取他人记忆。我现在就去把那东西找来,有了它,今日之事的真相便能还原!” 闻言,林聿眼中闪过慌乱,急忙望向颜悉,后者眼神责备,镇定开口:“离师弟,‘掘念石’只是传闻之物,从来没有人见过。秘境里险象环生,你莫要去冒险了。” 离星遥满不在意:“鬼蜮我都去得,还会怕秘境?” 颜悉继续好言相劝:“依师弟修为自然是不怕,不过据记载,‘掘念石’只能读取人一日内的记忆,就算你现在去找也来不及了。” 离星遥:“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要去!” 一直沉默的墨尘突然开口,众人齐齐将目光投过去。 墨尘跪着挪了几步,伸手紧抓离星遥:“离师弟,别去。我不想公开记忆。” 离星遥不解,反握住对方问道:“为什么不想?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受罚了!” “是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变成残废了。” 人面黑影悄然出现,立在离星遥身旁,朝墨尘轻笑,“别犯傻,要么把林聿的话说出来,要么把记忆公开,两个里你总得选一个吧?难不成你还真要让人把我们的胳膊砍下来?就为了保全离星遥一个好名声?” “何必这样呢?他和我们一起坏了名声不是正好,那样大家就都知道离星遥是我们的了,你说是不是?” 墨尘面色阴沉地盯着人面黑影不说话。 离星遥顺着他眼神瞧向自己旁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不禁起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墨尘快速正回视线,仰头认真问道,“离师弟,你相信我吗?” 离星遥:“相信。可只有我信有什么用?你得让所有人都信。” 墨尘摇头:“不,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愿意相信。你若信我,便别去找什么‘掘念石’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离星遥:“为什么?我不明白!” 颜悉插话进来:“离师弟,没什么好不明白的。他之所以一再沉默、一再不肯让你去寻物,那是因为他心虚,他一直都是在说谎!根本没有什么他人挑衅,就是他自己起意行凶。你把‘掘念石’找来了,他的谎话不就要被戳破了吗?” “墨尘,你不会真的是……”看着不争辩的面前人,离星遥产生了一丝动摇,他用力拉住对方,语气强硬地说道,“我可以不去找‘掘念石’,但你必须把今日之事的起因经过和你伤人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墨尘望他:“我不说,你就不信我了吗?” 离星遥:“你总是不把话说清楚,让我如何一直信你!” 墨尘:“所以你的相信是有条件的?你刚刚说信我也不过是骗我?” 离星遥一噎,随即又着急道:“你就别在这个问题纠结来纠结去了,现在最重要得是赶紧洗清你身上的罪责!” 墨尘垂下眼,不再接话。 他不接话,颜悉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墨尘,罪已宣,你可认?” 墨尘:“不认。” 颜悉:“那你是有话要辩解?” 墨尘:“没有。” 离星遥:“……” 红衣剑修气结,扯着身前人怒骂道:“你真是固执地无药可救!” 而后甩开手,大步离开执法堂。 第112章 第91章 往昔旧事-审判2 次日,公刑台 次日, 公刑台 执法弟子面容冷肃,手中紧握一丈戒鞭,其人身前跪着一名面含病色、仪容狼狈的红衣人。 颜悉走近红衣人, 居高临下地倪着对方:“墨尘,你可愿意认罪了?若你现在肯承认一切都是你一人过错, 当众向被你打伤的弟子道歉忏悔,那便可免去鞭刑, 少受几分皮肉之苦。” 墨尘抬起头, 冷冷道:“要打便打, 啰嗦什么?” 颜悉不屑一瞥,“本掌使屡屡给你机会, 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你自己不识好歹,落此下场, 怨不得旁人。”说罢,昂首示意执法弟子开始行刑。 执法弟子领命, 将一颗丹药塞进墨尘口中,吊住他性命,防止他昏厥。 接着弟子站回原位,一道法咒过后, 戒鞭生出细密尖刺,根根通红, 灼热无比。 长鞭随着执法弟子的扬手甩上空中,“噼啪”一声,重重落下,抽得鞭下人当即倒地,背上皮肉绽开。 “拉起来, 继续!” 墨尘被揪着长发拽起,重新摆回跪地姿势。 “啪!” 又是一鞭,刚直起身子的人,再次倒地。 “继续!” “嘶~看着都疼!”“呵呵,他活该!” 刑台下,观刑的众弟子瞧着受刑人被打得血肉模糊,有人觉得胆寒,更多人幸灾乐祸。 “墨尘昨日还是‘功臣’,今天就是就成了‘罪徒’,啧啧啧,反转够快得啊!” “哼,都是他自找的,不过是得了个封赏,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据说昨日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能当场勒死林聿。如此歹毒之人,打死也是轻的!” “说得正是,德不配位的人就该有这种下场!” “不过,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对林聿下毒手?” “谁知道呢,好像说是嫌林聿挡路了?嗐!林聿那伙人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搞不好是他们先挑得事,结果玩脱了,自己倒了霉。” “管他什么原因!只要能把墨尘拉下马就行!一想到墨尘那个废物得了那么多机缘、赏赐,我就来气!” “哈哈,没错!反正林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变哑巴了是活该!不过,林聿也真够废的啊,平时吹嘘自己多厉害多厉害,结果连墨尘那种弱鸡都打不过……” - 刑台上,墨尘趴在血泊里,不在意众人如何议论,眼睛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想见的身影。 人面黑影蹲在他身旁,讥讽道:“你看,你为了离星遥甘愿受罪受罚,可他却舍弃了你,连见都不愿见你了,任由你在这里受人折磨。你这么做,值得吗?” 墨尘心中苦楚,不愿作答。 他又一次被人从地上拖起来,还没跪稳,便摇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他感觉旁边有人对着自己施了什么法咒,他的两条胳膊被细丝勒住,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被人生拉硬拽起来。而拽他起来者并非要帮他,只是为了让他可以更好地挨上下一鞭子。 “啪!” 戒鞭连带着细丝一起打断,墨尘再次摔回地面,疼痛到难以呼吸。 人面黑影在他耳边尖叫:“值吗?回答我!你觉得值吗!” 墨尘艰难抬眼,很想像往常般坚定地告诉黑影:值,为星遥做什么都值!但最后默念出口得,却是一句颓然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不值!一点都不值!”人面黑影继续叫嚷,“这三十鞭子挨完,我们还要被人削去双臂赶出山门,你以为像我们这样不招待见的残废,在外面能活几天?还不是迟早要被人凌虐致死?” “你猜我们的死得时候,离星遥在干什么?他在准备飞升成神,准备去迎接他的美好前程!至于我们?他再也不会想起我们了,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个人,视他为生命的全部,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墨尘一边被新的细丝吊起,一边颤抖着冲黑影默喊:“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黑影狂笑,随墨尘一同跪起,又一同趴地,在他耳边阴魂不散。 “你不想听也得听!从现在起,你要舍弃掉对离星遥的那些痴心妄想,他就是个祸根,没有他,我们不会这么凄惨。他引着我们为他痴迷,为他犯险,又不肯回给我们哪怕一点点的爱意!” “凭什么只有我们要这么痛苦,离星遥就可以全身而退?不行!不行!他也必须要变得和我们一样才对!” “你把林聿说得那些话全讲出来,好歹给我们自己换条生路!等我们活下来以后,我们再去找离星遥,让他也来体验体验我们的感受!” “不止是离星遥,我们还要去找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把他们施加给我们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你听到了吗!快点说!把昨日之事的真相,大声讲给这些看热闹的人听!” 人面黑影浮到墨尘身前,“掰”着他的嘴,逼他开口。 墨尘死死咬住牙关,倔强地不肯出声。 与人面黑影拉扯间,他反复被术法化出的细丝提起,又反复被抽回冰冷地面,一鞭接着一鞭,打得他意志力越来越薄弱,那一丝为离星遥强留着的清明开始逐渐消散。 人面不再逼墨尘开口,他蜕掉人形,化作浓黑色的影雾朝着墨尘神识最深处钻去。 “你下不了决心,那就让我来!这副身躯,以后由我说了算。至于你,早就不该再存在了。” 墨尘摇着头,拼命侧身移动,极力不让黑影靠近。 可不待他扑腾两下,束缚在他胳膊上的细丝便猛然收紧,勒着他吊上半空。 颜悉缓步走过来,“友善”询问道:“墨师弟,你要去哪儿啊?还有十鞭没打完呢。” 墨尘垂着头,不言不语,浅色眸中的阴影不断扩大。 颜悉显出“仁慈”神情,“既然你不喜欢跪着受刑,那本掌使就再网开一面,让你‘站’着受刑吧。”他转头递了个眼神给执法弟子,“继续。把剩下的十鞭一起抽完。” 执法弟子立刻会意,嘴角噙着坏笑,悄悄对着戒鞭施展新的法术,把鞭身上那些本就恐怖的尖刺,变成了更加磨人的尖钩,而后愉快地高高举起。 带着恶意的长鞭划过上空,画出一条血淋淋的弧线,在弧线落到墨尘身上前,一道红影疾驰而来,赤色宝剑挑开长鞭,斩断术法细丝。 持剑人稳稳接住从上方掉下来的受刑人,扶着他在众人面前挺直脊背。火红的披风从一人吉服上解下,遮住另一人狰狞丑陋的戒伤。 离星遥满是心疼地撩开墨尘被冷汗浸透的额发,冲他露出一个“抱歉,来晚了”的表情。 后者抬起算不得清亮的眸子望向突然出现的心上人,心田瞬间柔软,眼眶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 没能成功占据本体思潮的黑影,又恨又妒,在愤懑中消失不见。 另一侧,颜悉快速小声吩咐手下弟子:“去请掌门。”接着自己用能让在场所有弟子都听到的音量,对在给墨尘施术止血的离星遥高声道:“离师弟!纵然你即将荣登仙途,成为神君,但你此刻仍为灵渊宗弟子。我现在以执法堂掌使身份要求你,速速离开刑台,莫再阻拦执法。” 离星遥亮出“全”字玉牌,回敬道:“颜师兄,拥有此牌者有权调度灵渊宗一切弟子,你也是宗内弟子,我自然有权调度你。我现在以持牌人的身份要求你,暂停行刑,用‘掘念石’重审此案!” 颜悉惊诧道:“你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掘念石?” 离星遥:“没错。”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乍看普通,细看笼着朦胧微光的圆石。 颜悉脸色微变,知道这下即便是师父来了,也不会再阻止离星遥了。 他略作思考,心里很快有了取舍,“执法堂办事一向公正,你既拿来了掘念石,那就依……” “我认罪!” 墨尘忽然高喝一声,打断了颜悉。 离星遥难以置信地偏过头去看他:“什么?!你认罪?” “对,我认罪。”墨尘不舍地轻轻推开离星遥,自己重新跪下,面向颜悉,摇摇晃晃地虚弱开口,“颜师兄,颜掌使,一切皆是我一人过错,我愿意向林师兄道歉忏悔。快点继续行刑吧。” 颜悉冷哼一声:“好,既然你主动认罪,那我也信守承诺,免去你最后十鞭。不过,构陷同门一罪可免,残害……” “你认什么罪?站起来!” 颜悉话还没有说完,离星遥便气愤地将墨尘从地上硬拽了起来。 墨尘眼中的灰雾比刚刚少了许多,眼神却也更加悲伤,他似哭似笑地注视着离星遥:“离师弟,别管我了。你肯来,肯让我见你最后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 离星遥怒道:“什么最后一面!说得好像你今天就要死了一样!你想认罪也得真有罪才行!你若有罪,我绝不偏袒。但你若无罪,我也不许你乱认!” 第113章 说完,离星遥不顾认罪者如何哀求反对,径直将掘念石悬于对方头顶。 第92章 往昔旧事-审判3 一道法咒过后, 一幕幕影像自墨尘脑中抽离而出。 【墨师弟,啊不,墨掌使, 别来无恙啊!】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位了。】 【墨尘,你对着我们这么凶, 私下讨好掌门一家的时候又是什么嘴脸啊?】 …… 果然! 望着上方影像中被人刁难贬低的墨尘,离星遥拳头攥紧, 他不由自主地将对方扶得离自己更近, 同时又责怪一眼:怎么当时不跟我说实话? 墨尘有气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 颤音求道:“离师弟,就到这儿吧, 后面别看了。” 离星遥扭过头小声安慰:“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不是, 不是……” 墨尘摇着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现实中抖动的声线与影像中冷漠的嗓音逐渐重合在一起。 记忆画面中, 墨尘神情冷傲,蔑视地环顾着围住自己的师兄们。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你们挡我路,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给你们一次机会, 现在就滚,晚了谁也别想活。】 “!?” 离星遥惊讶地盯着影像中狠戾的红衣人, 觉得陌生。 在他的认知里,墨尘总是温润的像块软玉,即便与人争吵地再凶,眼里也不会透出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恶意。 离星遥将目光从上方移至身旁,被他注视者默默垂下眼, 不敢对齐视线,喉咙中传出一句小声又紧张的“不要讨厌我”。 离星遥嘴角拉成一条直线,轻扯起对方脸颊,语气放得温柔:“别傻了,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讨厌。况且你也是事出有因。不过,”他微微蹙眉,“你该不会只是因为那几句挑衅话,便……” 墨尘抢白:“对!是因为那几句话!他们羞辱我,我一生气,就动手了。事情就是这样,不要再继续看了。” 离星遥不解:“在帮你洗冤呢,干嘛老拦我?难道,后面还有什么不能示人的事儿?” 墨尘又摇头:“没有。只是我不冤。此事上我有错。罪也好,罚也好,我都认。” “欸?你这人怎么回事!”离星遥手下拧脸力度加重,“干嘛非得要往自己身上多揽罪责?” “你别管我了……” “这事儿我还就偏管到底了!” “离师弟,”颜悉施法关闭上方影像,插话进来,同时做出一副让步姿态,“事情到此已经查清,墨师弟伤人也不算完全无由,师兄我依宗规改判轻些便是。把掘念石收起来吧,后面不用再展示了,你我那会儿都在现场,什么情况全看见了。” 影像凭空被关,离星遥不爽,一口回绝道:“不行!我们到时双方尚未动武,墨师兄后来暴起伤人,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墨尘拉着他急道:“没有其他原因了,我跟林聿有旧仇,所以……” 离星遥:“你闭嘴!我不信你是那种轻易起杀心的人。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定要弄个明白!” 说罢他又要向悬在空中的掘念石施法。 突然,一声严肃斥责自众人身后炸起:“离星遥!你又在闹什么?还不住手!” 继而一道清风骤然打在离、墨中间,两名随离忘清而来的弟子快速跳上行刑台,巧妙隔开离星遥,一左一右架住墨尘。 瞧着侄儿跟那个罪徒分开后还一脸不满,离忘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悦瞪过去,眼色责备: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接着又看向大弟子:“颜悉,身为执法堂掌使,行刑一事你都处理不好?为师不来,你就任由你师弟在这儿肆意妄为?” 颜悉脸上显出无奈:“师父,离师弟有‘全字牌’,他的话我不得不听。” 离忘清胸中沉气,将视线转回离星遥,斥道:“我给你玉牌是让你拿来胡闹的?行刑之事也敢阻拦!你眼里还有没有宗规法纪了?还不速速退下去!现在正是你飞升的关键时期,莫要坏了自个名声,影响以后仙途。” 离星遥半点听不进,只指着掘念石强硬辩说:“叔叔,昨日墨师兄行凶之事另有隐情,他不该受那么重的惩罚!得有人还他个公道!” 离忘清怒道:“还他公道是执法堂的事,用得着你掺和?”他扫了眼尚有微光的掘念石,问颜悉,“方才可看过墨尘记忆了?查到什么新情况?” 颜悉恭敬回道:“看过了。据墨尘记忆显示,昨日林聿等人的确出言挑衅了他。墨尘刚刚也承认是在愤怒之下出手伤人,并且已经认罪了。” 离忘清点头:“既然事实查清,他也认罪,那你们还闹什么?” 离星遥站出来:“没全查明白!我和颜师兄到了之后的事还没看呢!” 颜悉也跨前一步,好言劝道:“离师弟,我知道你有心帮墨师弟。但后面的事,咱们是亲眼所见,当时就是墨师弟先动得手,这点抵赖不掉。墨师弟都已经认错了,你何必再多此一举?” 估算着掘念石能起效的时辰快过了,离星遥变得愈发不耐,一时间语气神态又回到了刚离开宗门时的强横,他扬首挑眉瞪向颜悉: “什么叫多此一举?咱们当时都在空中,下方情况具体如何根本不能笃定。颜师兄,你们执法堂平时都是这么糊里糊涂草草结案的?那宗门里岂不是要有不少弟子躲罪亦或多罚?” 颜悉被说得面色一阵青白,看着这个不把自己放眼里的小师弟,心道,你非要自讨难堪,那我索性成全你好了! 但他心里到底是有所顾忌,绷着脸迟迟没有接话。 颜悉不接话,有人面上已经挂不住,离忘清气得青筋直跳,怒喝道:“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宗内事务指手画脚了?这里没你事了,滚回启音阁禁足一日!” 离星遥挺身一凛,“我不走!此事没有公断前,我绝不离开!” 见侄儿敢与自己公然叫板,离忘清怒火加胜。但即便再生气,离掌门到底没有失去理智,知眼下若继续强行驱赶对方,只会让场面变得更难看。 他黑脸看向侄儿,“离星遥,你的事咱们回头再算账,到时候必得让你重新长长记性!”而后又转向徒儿,“颜悉!” “弟子在。” “你去催动掘念石,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揭示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是。” 得了师父的令,颜悉不敢不从,他走近墨尘,对着上空开始施术。 谁料此时墨尘却猛地挣开左右师兄弟,跑到离忘清身前,“掌门!我认罪了,什么罪都认!不要再查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离忘清审度面前人一眼,掌风一推,送回给颜悉。 颜悉按住墨尘肩膀,手上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墨尘突然浑身泄力,只能木偶般任凭对方摆弄,他眸子暗了几分,抬起的眼色里冒出狠戾。 颜悉背身众人,不屑地回视墨尘,手指缓缓用力,巨大的压迫感迫使墨尘双腿绵软,径直跪倒在对方面前。 “颜师兄!你别太……” “住嘴!离星遥!你不许过去!” 颜悉听着背后叔侄短暂争吵,对身前的“跪服者”低声冷狞道:“要是你昨日早些痛快认罪,事情怎会弄到现在这个麻烦地步?废物就是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随即他重新施法,将掘念石浮到墨尘头顶,中断的记忆画面再次出现在半空。 记忆里,其他人散去后,林聿挡在墨尘身前,压着声音,说出了那些足矣将墨尘激怒到取他性命的腌臜之言。 【你可真有本事,总能让离星遥为你出头。你是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取悦的咱们离天骄啊?长得就一副小白脸样,离星遥没少和你在鬼蜮行龌龊事吧?想来你是把他伺候舒服了,不然他怎么会这般护着你?换衣服?我看你们是去脱……唔! 】 林聿话未说完,下一刻墨尘便把他舌头拔了出来…… 公刑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少数为墨尘出招的狠辣,多数则是被林聿的那番话勾起了探究欲。 纵使话题主角的亲叔叔——离掌门还在现场,来观刑的弟子们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人群起先还在为离星遥鸣不平,骂林聿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向他们灵源宗的天之骄子泼脏水。 可渐渐地,不知从何人开始,风向有了转变。那些平日深藏在人们心底的、带着不忿与妒意的阴暗想法,借着落井下石的机会,悄悄浮了出来,愈演愈烈。 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指假作真,通过伤害够不到的皎月来满足自己隐秘的快乐。 “或许林聿说得未必全是编出来的瞎话?你们不觉得离星遥对墨尘偏护得很过分吗?为了墨尘,他连掌门的话都不听了。” “哎呀,其实我方才就瞧着那俩人有些不对劲,举止太亲密了!又搂抱,又摸脸的,正常师兄弟哪会像他们那样?如果是那种关系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第114章 “离师弟看着挺洁身自好的,没想到……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哈哈,难怪离星遥会带墨尘那个废物去鬼域,原来是怕旅途漫长,给自己找了个玩物啊。” “你们说他俩是有真感情,还是单纯就为了凑一块解闷?” “不好说!一开始可能是为了解闷,做得多了,便生出几分情。不然离师兄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在鬼域那种地方也有心思做那些事?该说离天骄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色迷心窍?” “哈哈哈哈……” “都快别笑了!咱们灵渊宗好不容易要出位仙君,结果不仅脾气差,还纵淫!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让其他宗门笑话死咱们!” “呵,能不能成神还两说呢!祭天仪式上,离星遥功德圆满了,鹤寻帝君都没宣布他的飞升定期。说不定就是因为帝君觉得他德行有亏,不配做仙!” “肃静!!!” 眼见着众弟子越议越没顾及,诋毁的说辞不断升级,颜悉立马主动替师父分忧。 一声蕴含深厚修为的法音贯穿刑台下众人耳膜,强制所有人收言噤声。 言虽是禁了,但那些说出口的字句,却已默然植根于听者心中,即便是那些原本不信的人,日后再想起时也难免要多上几分犹疑。 与此同时,刑台上的离星遥如芒在背,随着难听辱耳的污蔑话在四周地渐起,他忽然明白了墨尘先前的执拗——原来那人还是在保护自己啊。 他隔空望向对方:你怎么那么傻?我不过是要受几句流言蜚语,沾上些不实恶名而已,你何苦要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搭进去? 墨尘似有感应,远远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颜悉,默默凝视着另一端的心头珍宝,眼神不清亮却炙热。 “离星遥!” 离忘清高唤一声,他不能让侄儿一直背负污名,待离星遥转身正对自己后,他以洪钟之音大声道:“本尊现在问你,林聿说得那些话是否属实?你与墨尘之间是何关系?你从实说来!” 离星遥身姿端正,挺胸昂首大声答道:“回掌门,林聿之言无一句为真。弟子与墨尘之间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任何逾越礼法之事。墨尘对弟子只有同门情谊。” 听完侄儿答复,离忘清面色凝重,严肃追问道:“那你对墨尘可有其他心思?当着大家的面,话要说得清楚明白!” “我……” 离星遥顿住,没能立时作答。他感觉四面八方全是投过来的视线,有好奇,有揣测,有不怀好意,但只有一道与众不同,格外令他在意。 他不知道背后那道视线在等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却知道若想平息舆论,自己此时只能有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离星遥稳住情绪,对叔叔也对众人高声说道:“弟子对墨尘也只有同门情谊!” 语落,离星遥察觉到盯在自己背后的视线消失了,他不由得微微侧身,见墨尘似一座没了根骨的泥塑,垂着头颓然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思。 颜悉撂下身前那滩“软泥”,快步行至离忘清面前,“师父,此案涉及对离师弟的造谣中伤,离师弟身份特殊,损害他的名声,便是损害咱们宗门的声誉。墨尘和林聿等人如何处置,还请您亲自定夺。” 离忘清沉声道:“不必,你办事一向稳妥,只管论罪判罚便是。” “是。”颜悉应下,转身吩咐一旁的执法弟子,“去把林聿一伙人带上来!” 不多时,公刑台上又捆来了六人,他们各个神情紧张,挨着墨尘跪成一排。 颜悉目光如刀,依次划过六人,最后落在林聿身上。 “林聿,你昨日带人寻衅墨尘,惹出事端,是本案的始作俑者,当受重罚!” “但念你已被墨尘断舌毁喉,落下残疾,也算是得了教训,故而本掌使只罚你十五戒鞭以示惩戒。” “不过,寻衅之罪可减,毁誉之罪不可饶!你造谣生事,以不实恶言诋毁离星遥,给其造成恶劣影响,自今日起,除你弟子品阶,关你暗室禁闭三年,并且……”颜悉边说边将手掌搭在林聿天灵,“废你全部修为!” 林聿不能言语,抱着颜悉大腿“啊”、“啊”乱叫——这刑罚实在判得太重! 跪着的另几人不禁出声求情道:“颜师兄!不要啊!林师兄可是为……” 颜悉扫眼过去,震慑十足的眼神中潜藏威胁:不该说得不要说,别忘了,你们几个还没判呢! 五人被吓,乖乖闭上嘴,惊恐看着颜悉毫不留情地当场废掉了林聿修为。 待到林聿气尽昏厥后,颜悉将他丢到一旁,转身面向刑台下。 “众弟子听令!离星遥即将得道大成,乃我灵渊宗荣光,往后时日,任何人不得再编再传再议关于他的污言,否则罪同林聿!” 说完,颜悉继续宣判剩余罪徒:“洛安、亓礼、李彦、孙响、周奇随林聿寻衅,事后又反咬墨尘,各罚戒鞭三十。你等受刑后要好好反省,莫要再犯同样错误!” “至于墨尘……你残害林聿是既定事实,不过顾念你行此举是为了维护同门名誉,酌定减轻你的罪责。你已受了二十戒鞭,故不再对你另施体罚。” 宣至此处,颜悉暂顿,目光请示离忘清,得道掌门颔首许可后,才又继续道,“但要除你掌使身份,关苦寒境一月反省。墨尘,你这次可心服口服?” 墨尘抬起头,淡漠道:“无所谓。我服与不服,有什么区别?” “说得也是。”颜悉抬了抬眼皮,神情轻蔑,“你若还有想不通的地方,便在苦寒境里慢慢思考吧。来人,送墨尘去他该去的地方。” “颜师兄!”离星遥快走几步来到颜悉面前,态度明显放低许多,“方才是我不懂事,言语冒犯了。” 颜悉摆出笑脸,“离师弟,你这是说得哪里话,师兄从小看着你长大,知你是什么脾气秉性,怎会觉得你冒犯?” 离星遥不继续客套,直说来意,“墨师兄身上有伤,就算要关去苦寒境,也应该先给他疗伤才是。” 颜悉依旧端笑,“师弟你有所不知,苦寒境的低温对皮外伤的治愈极具帮助,墨尘在里面静养一段时间,伤口自己就能长好。师兄就是体谅他有伤,才让他在那里关禁闭。” 眼看颜悉不肯松口,墨尘又即将被拉走,离星遥心急得失了方寸,头脑一热,转身跑到自己叔叔面前,请罪道:“掌门!弟子事发时在场,却未能及时阻止,也有过错。弟子请求同墨师兄一起关禁闭。” 此言一出,公刑台下又是一片哗然。 离忘清简直出离愤怒,斥道:“混账!你还嫌今天闹得不够没脸?好,你要受罚是吧,先把你的‘全字牌’交回来!” 离星遥解下玉牌,递给掌门身边弟子,又开口道,“只交玉牌,是否罚得太轻?还是应该让我也关……” “离师弟,”墨尘望过来,眼里无光,声音冷冷淡淡,“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何况我也不想和你关在一起,免得有损你清誉。” 离星遥噎住,墨尘短短几句话,让自己的继续争取显得可笑。 他安静下来,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执法弟子们拖走,走时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留下。 第93章 往昔旧事-想见你 苦寒境 苦寒境 幽暗密闭的石窟中, 红衣人缓缓睁开眼睛,他艰难地坐直身子,抱着双臂不住颤抖, 阴冷的寒气透过单薄而破烂的衣衫,残忍刺穿衣下的每一根骨头。 墨尘将头深深埋进膝盖, 很冷,很累, 也很痛。伤口痛, 心里更痛。 星遥……对我只有同门情谊。 他还是半点都不喜欢我…… 无法言说的悲伤毒药般腐蚀着墨尘, 他感觉黑暗中有人在慢慢接近自己,温柔地伏在他背后。 那人不是解药, 是另一种毒药,致命中带着几分甜蜜。 “尘哥……”毒药在他耳边软声唤道。 墨尘打了个激灵,猛地将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扯开、甩远。 手臂的主人脚不沾地绕到墨尘面前, 微笑着又一次伸出双手,“尘哥, 你很冷吧?来,抱住我。抱住我,你就会得到温暖。” 墨尘拼命闪躲,摇头叫道, “离星屿,你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尘哥, 你好绝情呀!”离星屿嬉笑着停在原地,脸孔溶解重塑,很快变成了另一副英气勃勃的模样,他看向墨尘,扬声问道, “那这样你想见我了吗,墨尘?” 墨尘怔愣,他盯着眼前那张独属于离星遥的脸,许久后,突然发狂,一把将人拽过来,掐住脖子凶恶道:“离星屿,你又在搞什么鬼花样!为什么你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离星屿被扼住咽喉,笑容不减,反手搂住墨尘,“怎么会是我不肯放过你呢?明明是你自己想见我。墨尘,你想我了不是吗?” “我不想你!我想得从来都不是你!” “那你想得是谁?” 第115章 “是离星遥!是我的星遥啊!” “嘻嘻,我不就是星遥嘛。” “胡说!胡说!离星屿,你休想再骗我!” “可你愿意让我骗,不是吗?墨尘,到底是我骗你,还是你自己骗自己?在你眼里,我现在究竟是谁?” 是谁? 墨尘无力地松开手,不管他想不想承认,此刻映在他眼中的人影,都是离星遥。 红衣人头脑愈加混沌,眼底翻涌起近乎绝望的暗色,他垂下头,顷刻后,又猛地抬起,死死扣住“离星遥”手腕,“星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改!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愿意多看我一眼,我可以把自己改变成你喜欢的任何样子!” “离星遥”不言语,漠无表情地瞧着墨尘。 在那样冰冰冷冷地注视下,墨尘神色逐渐哀伤,手指又一次松开。 他不再强抓此刻映在眼中的心上人,只是默默贴近,徐徐张口,想将自己那颗一直躲起来的心刨给对方看。 “星遥……我不是个坚强的人。” “在年少时那些冰冷孤单的日子里,不论被怎样对待,我总是装作无所谓、不在乎,但实际上我一直很害怕、很难过。” “也只有想到你,我才撑得下去。” “你是我这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我不能没有你,失去你,我的人生便再没有任何意义。” “星遥!我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了!求你给我一点点爱吧!” “爱我吧。求你,求求你……” “离星遥”冷漠地听着面前人诉说心底话,冷漠看他祈求不曾得到过的他人之爱,在他情绪最激动时,厌恶地站起后退了几步。 “星遥,别走!我不会再说这些给你压力的话了!哪怕你不爱我也别抛下我!”墨尘慌乱,急急抬头,可追过去的视线中哪里还有离星遥,比肩立在他面前的,只有离星屿和人面黑影。 人面黑影那张与墨尘一模一样的脸上显出怜悯与讥讽。 “你还没断掉那些该死的痴心妄想?赶紧死心吧,离星遥不会回应你的。等你被从这儿放出去的时候,他早去天上当神仙了。你连再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还奢谈什么让他爱你?” 墨尘茫然回神,瞬间冷了脸色,他一言不发地开始起身,可他身子冻得太僵,腿上关节几乎没有办法活动,挣扎了许久,才终于费劲地勉强站起。 “你要去哪儿?”人面黑影挡在他身前。 “让开!我要去找星遥!” 墨尘用力去推人面黑影,还没触碰到幻象,自己先一头栽倒,身下渗出大片鲜血。 人面黑影在旁嘲笑道:“就你这样连路都没法走的,还妄想去找星遥?” 离星屿亲昵地依偎在人面黑影身侧,看着墨尘俏笑接话,“尘哥,去找哥哥前,你还是先给自己疗疗伤吧。哎呀,你是不是不会那些治疗术啊?那你这身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你现在连动一动都很困难吧?” 墨尘无视掉两个恼人幻象的奚落,咬着牙试图再次爬起来,可折腾了大半天,只把自己背后的伤口撕裂得更严重。 离星屿俯下身,对趴在血泊里气喘吁吁者柔声道:“尘哥,要不要我扶你起来?其实只要你愿意,这一个月里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以哥哥的身份。” 说着离星屿从袖中抽出一条丝绢,如过去般熟练地系在眼上。 - 启音阁 离星遥没精打采地从房中走出,抬头望向上方挂着密密麻麻警铃的法网结界,不禁叹气:还真是一点“逃跑”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啊…… 这是他被关在自己住所的第三天,那日行刑结束后,他便被离忘清下了禁足令。 俊美的剑修在中庭廊下反复踱步,心中烦闷又担忧。 也不知道墨尘现在怎么样了?他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好,又挨了二十戒鞭,能抗住吗?那人那么能瞎折腾,该不会已经把自己弄到失血昏迷了吧? 离星遥越想越觉得不妙,墨尘被关在那种无人问津的石窟里,就算是真有个好歹,也没人会发现! 不行,还是得去看看他! 只是……离星遥又瞧了瞧满眼的警铃,怎么过去呢? 临近黄昏时,苦思了一天的离星遥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冒险动用禁术,让元神离开启音阁。 半个时辰后,元神形态的离星遥越过启音阁的结界,又穿过苦寒境的封印,顺利进入墨尘关禁闭的石窟。 进入石窟后,离星遥再次给自己施了个咒术,让元神凝结成实体,咒法刚一成型,他便浑身一个抖擞——这里实在太冷了!根本不是常人能待住的地方! 墨尘在哪儿呢? 离星遥焦急地环视四周,昏暗的光线下,他找到了那个心念的红衣人。 墨尘此时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紧闭着双目,倚靠着石壁,身体因耐不住低温而不断轻颤,一条长长的红色血痕,从他身下蜿蜿蜒蜒地伸向远处。 离星遥快步走过去,蹲在墨尘身前,心疼地抚摸着对方憔悴又毫无血色的脸。 墨尘缓缓睁开眼睛,在看到面前人的那一刻他并不惊讶,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离星遥收回手,失望问道:“你不想见我?” 红衣人闭着眼不说话,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离星遥深吸一口气,自尊心不允许他继续留在这儿了,可在起身前,他还是心软了。 “墨尘!你转过身去,我给你疗伤!疗完伤我就走!” 闻言,墨尘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离师弟,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还有其他访……” 离星遥话还没说完,墨尘突然探身抱住他,哑着嗓子又哭又笑,“太好了,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离星遥表情渐渐柔和下来,他任由墨尘抱了自己好一会儿,才轻轻拉开对方,“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快点转过去,我给你疗伤。我现在是元神状态,没法待太久。” “嗯。” 墨尘乖顺转身,吃力地解开衣袍,血水混着寒气结成的冰痂与内衫黏连在一起,稍稍一扯,便疼得他直冒冷汗。 “别动,我来!” 离星遥掌心升起一团暖焰,十分耐心地消融起冰痂,动作轻缓地一点点将衣衫从皮肉上剥离。 焰火带起的温暖传进墨尘心房,他轻声道:“离师弟,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离星遥笑他:“现在这一刻有什么好的,你浑身是伤不难受啊!” “不难受。我觉得很开心。” “怪人!” 墨尘浅笑应下,内心感到久违的平静,连带着眸中雾影也淡了几分。 不多时,离星遥处理完冰痂,衣衫全部退去后,墨尘整个后背露了出来,灼热刺鞭留下的惨烈打痕看得离星遥触目惊心,他手指轻触着那些溃烂见骨的皮肉,问道,“当时很疼吧?” 墨尘摇头:“一点都不疼。” “骗人。”离星遥不信,顿了顿,轻轻吐出两个字,“傻瓜。” 离星遥把淡金色的光晕推进墨尘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墨尘背后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待到新生的肌肤全部长好时,离星遥已累得有些虚脱。 他将头抵在墨尘背上,叹道,“在元神状态下长时间施法,消耗的元气竟会是平常的百倍?难怪这是禁术,但凡出点差池还真要命!墨尘,我得走了,再不回到本体该有麻烦了。” “别让他走!” 一道诡音凭空出现在墨尘耳边。 黑影浮出半个身子,贴着墨尘低声蛊惑,“想办法拖住他,时间一长,他就没法回去了,那样他就只能留在这儿永远陪着我们了。” 见墨尘有所动摇,黑影继续诱导道,“你不想要离星屿扮成的离星遥,难道也不想要真正的离星遥?” “想要。”墨尘喃喃。 “嗯?”离星遥坐直,把墨尘头掰过来,捧着他脸奇怪道,“你刚才说什么?” 墨尘定定注视着面前这双深棕色的明亮眼眸,片刻后猛然惊醒,“没什么,离师弟你快回去休息吧!” 离星遥:“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墨尘:“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离星遥又一次感觉受伤,“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墨尘快速否认,“我想见你!每时每刻都想见你!可我怕下次再见到你,我就不愿意让你离开了。我不是每一次都能舍得让你走。” “你啊!”离星遥笑着戳了戳墨尘额头,“我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他将衣服给墨尘穿回去,温声絮语道,“等我下回来时,得想办法给你带点御寒的东西进来。这里太冷了,你连个基础的生火法决都不会,怎么熬得住……” - 离星遥悄悄潜回启音阁时,天色已晚,他的元神刚与肉身完成结合,就听到身后一声怒吼:“去哪儿了?” 第116章 离星遥尴尬回头,只见叔叔正铁青着脸怒视自己。 离掌门左手压住右手,极力克制着不去抽这个即将成神的侄子一个大嘴巴。 “离星遥,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不仅敢逃禁足,还敢使用禁术!你这些年学得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说,你是不是去苦寒境找墨尘了?” 离星遥知道瞒不住了,索性痛快承认,“对,我是去看墨师兄了,他有伤在身又不会自医,我不去就没人管他了。叔叔,你不让我出门,是存心不想让我见他吧!” 离忘清怒道:“我就是不想让你见他!那个墨尘是给你下蛊还是怎么了?你总盯着他干什么!你看看你回来这几天干得都是些什么荒唐事!自小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能舍弃掉那些多余的感情?” 离星遥不服气道:“我是人又不是草木,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离忘清:“但你也不是普通人,你生来就是要做仙君的!软弱的感情只会拖累你!星遥,你跟叔叔说实话,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墨尘了吧?” 离星遥面上微红,沉默不语。 离忘清甩手气道:“不行!我不同意!你忘了他!成仙以后,你有的是更好选择。” “我不忘!我喜欢他不用谁同意!” 离星遥同样气愤,冲离忘清发泄出多年不满,“叔叔,从小到大您一点自由选择的权利都不给我!您只知道让我努力修行,让我把事情做到最好,却从来不曾问过我这些年过得究竟开不开心。即便我注定会成仙,但我成仙前也是个人呐!我也有人的七情六欲,我也希望有人能关心我的喜乐,希望有人爱护我、重视我不因为我有特殊身份,而只是因为我是我!” 离忘清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侄儿会跟自己说这些,他短暂缄默,而后重新开口,“所以你自由选择的结果就是选了墨尘?我还是管你管得太松了,当初我就不该由着你的性子,让你带他去鬼蜮。” 离星遥气得跳脚,“您已经管得够严了!甚至到现在还派人监视我!” 离忘清沉声道:“我什么时候派人监视你了?” 离星遥:“就在诛魔祭典那天!不是您让颜师兄跟着我、监督我的吗!” 离忘清:“你那日都已经受完天赐、功德圆满了,我还让人去监督你什么?” !!离星遥心中一惊,颜师兄不是叔叔派来的?那他为何…… 离星遥快速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不自觉将颜悉“恰到好处”的出现与墨尘后来的遭遇联想在一起,脑中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叔叔,墨师兄行凶一事,可能还有其他隐情。” 一听这话,离忘清凤目睁得更圆,怒火烧得更旺,“离星遥,你没完没了是吧?还敢再提这事!” 离星遥不顾叔叔的盛怒,顶着压力,坚持将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离忘清听完眉心拧成一团,面上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对侄儿严肃道,“这件事叔叔会处理,你不要继续插手了。” 离星遥还想再辩,离忘清却突然转了话题,“星遥,来说正事吧,我今日来找你,是要派你去山下出趟任务。” 离星遥诧异:“出任务?” 离忘清:“没错,你要与其他另外三个宗门的弟子一起去岩柳镇降妖。” 离星遥愈发疑惑:“叔叔,您不是一向把我的飞升之事看得最重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给我安排外出的任务?” 离忘清语重心长地说道:“先前在公刑台发生的那些事对你影响很不好,你暂且离开宗门一段时间,出去静静心。也免得你留在这儿一天到晚地过度关注那个墨尘,日后再因为他闹出什么新风波。” 听离忘清这样说,离星遥当即不乐意,“叔叔,我虽然喜欢墨师兄不假,但也没和他做过什么出格事。林聿说得那些话全是瞎编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造谣之言躲出去?我不想下山,这任务我不接!” “什么?!”离忘清刚有点缓和的脸色又变得暴怒,“混账!你脑子是被情情爱爱糊住了吗?派你去执行任务又不单是为了让你避风头!岩柳镇那妖物道行不一般,你去助阵可以加速降妖进程,让当地百姓少受几天祸患。这种利民又积善名的事儿你必须去!” “是。”离星遥低下眼,这次没再拒绝,他问叔叔,“什么时候出发?” 离忘清:“明日一早。” “明日?叔叔您故意的吧!明日一早要动身的事,您今晚才来告诉我?您这就是怕我知道的太早,会不安心禁足!” “少废话,你已经偷溜出去了!还不赶紧去收拾准备!” - 午夜,苦寒境 墨尘难得在昏暗寒冷中的石窟进入安眠,一半是因为伤口的痊愈,让他不再疼痛难忍;一半是因为得了“明日再见”的许诺,让他期盼时间快些过去。 睡梦中,他感觉身上忽然变得很暖和,睁开眼,只见是离星遥正在为自己披盖绒毯。 “离师弟,你来了!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还没有,现在是深夜。” 墨尘快速坐起,拉着离星遥坐到自己旁边,把大半绒毯盖到对方身上,笑眼弯弯地问道:“那你怎么来了?是……因为想我吗?” 离星遥点点头,脸上表情凝重。 墨尘立马紧张:“离师弟,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 离星遥不答,将一只储物袋递给墨尘,“呐,你的袋子。我也看不懂你袋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什么,你回头自己找找有没有能升温御寒的道具吧。” 墨尘随意将储物袋收进袖中,而后将离星遥拉靠在自己肩上,“有没有都没关系,只要看到你,我就不觉得冷了。” 离星遥靠枕着身边人,半天没有说话。 他不说,墨尘便耐心等着。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良久,离星遥将身子移开,知道再沉溺下去,自己或许就真得不想离开了。 他转向墨尘,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我要去山下出任务了,短时间内没法再来看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墨尘瞳孔一下子放大,“为、为什么?你不是已经不需要再积累功德了吗?为什么还去做任务?” 离星遥解释道,“岩柳镇出现了一只祸害百姓的大妖,我奉命去降服它。这不是为了攒功德,是为了去救人。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又要走了,你又被抛弃了。”黑影悄悄出现,趴在墨尘耳朵小声嘀咕。 墨尘眸色骤然全暗,大片透明灰雾覆上浅色的琉璃眼珠,他翻身双手抵上离星遥背后的石壁,将对方笼在身下。 他俯视着身下人,胸口起起伏伏,眼中满含怨怒——又把我排在后面!又要我为其他人让道! 他激声质问对方,“很快是多快?一日,三日,十日,还是到你飞升前的最后一天?” 离星遥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惊到,仰起头,不解地望过去,“你怎么了?这么激动干什么?” 四目相对间,墨尘神思深处残余不多、却也尚未完全泯灭的真心真意挣扎浮出,拼命阻止他再怨再怒。 他从离星屿身前退下,别过脸去,哑音道,“没怎么。” 离星遥忍着不去看他,顾自抱膝望向远处昏暗,低语道,“我也不知道这次任务会持续多久。我尽快吧。”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失落难过,墨尘转回脸,默默探出手去,试图安慰珍惜的心上人。 黑影再次出现,拉住墨尘,将他的手指向上移了移,“你按住离星遥颈后二寸处,只消片刻,他的元神便不能再聚气,届时他就哪儿也去不了。对,就是这儿。” 微凉的手指搭上光洁脖颈的一刹间,墨尘心脏剧颤,手指迅速蜷缩回来。 紧接着,他“唰”地站起,指着石窟入境处,对离星遥大声道:“你既然要走,那你现在就走!走啊!快走啊!” 离星遥诧异偏过头,视线缓缓移到红衣人脸上,与之对视几秒后,动作干脆地起身,甩步离去。 待到石窟中又只剩墨尘一人时,黑影化作人形站到它面前,愤怒骂道:“蠢货!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把握不住!” 离星屿的幻象随同而出,他从身后抱住墨尘,蜜语甜言:“尘哥,果然还是我更好吧?哥哥总是要走的,而我,却可以一直为你停留。” 墨尘默不开口,无视掉前后两道幻象,眼睛紧紧盯住入境的封印结界。 第94章 往昔旧事-集合 棋风镇, 聚源客栈 玄色劲装的修中客风风尘尘地踏上木梯,“踏踏踏”几步拐入二楼深处雅间,而后“嗙噹”一声将门推开。 屋内聚着的两人一起看向门口, 其中一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脖间绕着一团白领子,听到巨大的开门声响后, “白领子”抬起头, 露出滴溜溜的蓝眼, 原来是只灵貂。 第117章 灵貂的主人表情有些怯怯,似是被来人的莽撞吓到, 他旁边的另一人则淡定许多。那人年长几岁,一身亮色道袍显得明快,隽秀脸上闪过微惊后, 立马恢复平静,瞧着来人大声道:“洛兄, 你是第三个,现在就差离星遥了!” 闻言,洛祈川露出愠色。这是个生得极英俊的男子,鼻梁挺直, 鹰目云髻,面部轮廓深邃明晰。此刻他薄唇微抿, 眉宇间挂起股无名邪火,眼神变得锐利骇人,“离星遥还没来?灵渊宗距离这儿可比我们开合宗近了不知多少倍,我都到了,他还没到?” 率先开口的林知喻摆手玩笑道:“安啦, ‘大人物’嘛,总是要压轴出场的。” 洛祈川快步走到桌前,将佩剑往上“啪”得一拍,吓得旁边少年直往后缩身子。 洛祈川:“他不想与我们同行可以不接这任务,摆什么谱子!” 林知喻:“洛兄,你淡定点,瞧你都把小伶都吓到了。你该不会还在为去年离星遥没选你的事儿生气吧?” 洛祈川听到这话,薄薄脸皮下银牙咬在一起,“胡说八道!他爱选谁选谁!那日要不是迫于宗门压力,我才不会去灵渊宗受辱!” 林知喻长“哦~”一声,眼珠咕噜噜上转,想起了一年前在启音阁发生的事儿。 那时,离星遥受天诏、诛五鬼的消息传遍了修界。一时间,各大门派纷纷抢着将自家天骄送到离星遥面前,自愿为其出力护行。 而离星遥呢,面对诸多来访的同辈佼佼者,态度可谓是相当嚣张,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连讽带刺,三两句便气走了一半人。 林知喻当然属于留下来的另一半,他可不是那种为了面子就舍掉机会的人。跟着离星遥进鬼蜮,回来再修行几年便有望飞升,这种天大的好事,傻子才放弃呢! 待到要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林知喻环视一圈剩下的聪明人,意外发现洛祈川竟也还在? 要知道洛祈川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也是出了名的和离星遥不对付,他没有第一个走已经够离奇了,居然还能留下来?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再后来,等离星遥提出要用“抓阄”这种戏谑众人的方式挑选同行者时,林知喻偷瞧洛祈川,料想这下他总该忍不了吧? 结果万万没想到,洛祈川居然又接受了! 妈呀,这是什么情况? 果然是功德能使修低头吗? 林知喻乐呵呵地持续观察着洛祈川,看他一改往日气盛做派,低调地站在满插满木条的墙边,老老实实等着开始抽签。 那副不情愿又不得不守规矩的别扭模样,林知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不过可惜啊,洛祈川拉下脸来等了大半天,结果最后却连个抽签的机会都没捞到。 半路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灵渊宗弟子突然冒了出来,靠着一顿“自杀”操作,硬是提前截胡了那枚有标记的木签。 林知喻记得,当离星遥宣布要把与自己同行的名额给那个不要命同门时,洛祈川的脸当场就绿了! 他那会儿是连体面都不顾了,一整个人怒不可遏,接连踢碎了好几张庭院里的石凳,谁劝也没用! 可即便落选的洛祈川再怎么闹出动静,离星遥始终无动于衷,只轻慢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撂下一句“赔钱去找账房”,而后便撇下众人独自回寝了。 离星遥这一走,洛祈川顿时更气,他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扔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接着转头又把旁边的石桌劈成了两半…… 哈,那天还真是热闹啊! “离星遥怎么还不来!还要让我们等他多久?” 林知喻正回忆着,突然被一声不满怒吼打断思绪,他收回精神,冲声音主人笑道:“洛兄,你也才刚到!小伶来得最早,在这儿都等小半日了,他都没说急,你着什么急?” “我……”洛祈川卡壳,回不出缘由,重重哼气,猛灌几口桌上茶水,不知是真渴还是给自己压火。 一旁被唤作小伶的少年,抚着脖间灵貂,轻声问林知喻:“林兄长,我听闻离兄长素来喜独行,甚少接下山的任务,更从不与其他人组队,他这次为何会加入我们?” 林知喻道:“具体原因嘛,我也不清楚。只是听我师父说,这次是灵渊宗的离掌门突然要把离星遥加进来的。通常来说,仙宗联盟不会同意修者临时入队,不过考虑到我们本次的任务目标颇难对付,联盟的人觉得离星遥愿意加入是好事,便痛快答应了。” “多此一举!”洛祈川恼音插话,“有我在,战力完全足够,根本不需要他来!” 说完,洛祈川起身走到窗边,只把抱剑背影留给另外两人。 环貂少年悄声耳语旁侧,“洛兄长和离兄长关系不好?” 林知喻嘻嘻一笑,一脸八卦地凑近少年,“小伶,你没怎么关注过宗门联赛吧?” 韩伶点头。 “难怪你不知道,”林知喻将音量压到最低,而后接着说,“洛祈川年少成名,从十五岁——也就是你这么大时,开始参加宗门联赛。一经出道便是最强新秀,同段位弟子里无一敌手。可惜还没风光上多久,第二年,比他小两岁的离星遥就来了。” “两人同为剑修,又同为少年英才,少不得要一较高下。结果就是,洛祈川的天狼剑法被离星遥的红莲剑法吊着打,输得那叫一个惨呐!自那之后,洛祈川就再未夺过魁,落下个‘万年老二’的名号。所以啊,他心里一直对离星遥憋着口气。还有……” “嘭!” 林知喻的闲话还没讲完,雅间房门又一次被人大力推开。 来人进屋便抱怨:“这客栈也太难找了!仙宗联盟怎么把集合地点选在这儿了?” 空气一瞬安静,屋内无人接话。 桌前二者一个默不作声,一个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而杵窗边那个更是连头都没回。 对于眼前三人的反应,离星遥丝毫不意外,他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无所谓地开始给自己斟茶。 眼见人到了面前,林知喻觉得不好再继续冷场,开口道:“离兄,聚源客栈是这镇子上最大的客栈了,何况它修得青瓦飞檐,极有特色,如何会难找?” “是吗?”离星遥皱眉,“我怎么感觉这附近的房子都长得差不多?我在镇子里转了快两个时辰了,要不是刚刚在外面看到了窗口的洛祈川,估计这会儿还在找呢!” 洛祈川猛然回头,“你还记得我名字?” 离星遥挑眉望过去,奇道,“咱俩在联赛上都对打过多少回了?就算私下没说过话,我也不可能不记得你名字吧?怎么?你不记得我的?” “记得。”洛祈川闷回一句,又把脸转向窗外。 林知喻借势快言问道:“那我呢?离兄,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宇清宫的林知喻?” 林知喻张大嘴巴,一脸错愕,“欸?你居然真认识我?咱俩在比赛中可没碰到过几次!你怎么会也记得我?” “这个嘛……” 离星遥微微错开视线,不好意思明说自己之所以会对林知喻有印象,完全是因为对方太话痨,总爱在比赛间隙时同其他修者讲趣闻、聊八卦。 而自己呢,又老是不自觉地被林知喻带起的那些欢声笑语所吸引,常常装作不经意地从旁边路过,悄悄听上几段后再默默离开。 “因为我记性好。”离星遥信口扯了个理由,然后又将目光移到林知喻身旁,“小道友,你是谁?” “我、我?” 被提问者明显有些紧张,这是他与大名鼎鼎的离星遥第一次见面。 众修都道离星遥是绝世天才,但为人又狂又傲,不好惹也不好处。 韩伶本就是个弱性子的,此刻被这等强势者关注,不免胆怯,可他还是压着惧怕,抬起头望向对方。 这一抬头仔细看不要紧,少年立刻呆住了,连带着呼吸都慢了半拍,他知红莲剑修离星遥样貌出众,却不知竟会如此出众! 看着眼前人的熠熠神采,韩伶脑海中不由蹦出了常听师姐念起的那句“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神游云间的不凡公子说得大抵就是离星遥这样的人物吧? 他定了定神,托起脖间小兽,颇为正式地向对方介绍自己:“离兄长好,我叫韩伶,来自御兽门。这是我的灵宠,叫玉容。” 离星遥一边对拘谨少年点头,一边紧盯着他手中那团白色毛绒绒。 韩伶弱弱问道:“离兄长,你要……摸摸它吗?” “好啊!” 离星遥立刻伸出手去,掌心轻轻落在小灵貂背上,顺着柔滑的皮毛轻轻抚动。 小灵貂转过头,嗅了嗅离星遥指尖的气息,继而软身一扭,灵巧地绕上离星遥手腕,粉垫抱住玉臂,亲昵地蹭来蹭去。 韩伶表情逐渐放松,心里也不再怕了:玉容愿意亲近的,肯定不会是凶神恶煞之人! 第118章 表情松动的不止韩伶,被软萌小兽黏着一个劲撒娇的离星遥,此刻简直心都要化了,他将暖乎乎的小灵貂搂在怀里,不住揉搓毛绒脑袋。 林知喻瞧着逗弄灵兽到完全停不下来的剑修,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冒昧问一下,你是离星遥本尊吗?” 离星遥手捧小灵貂,眉间眸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侧过脸,对林知喻朗声回道:“如假包换!” “嘶……”林知喻又吸一口凉气。 那个冷面孤星居然笑了?! 林知喻表情夸张地叹道:“离兄,你现在这个样子太……温和了?我有点不适应啊!你说是吧,洛兄?” 洛祈川不知何时已转回身面向三人,听见林知喻向自己搭话,匆匆将投在离星遥笑颜上的目光撤走,重咳一声,“别闲聊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该谈正事了!” 离星遥手指逗玩灵貂,眼睛看向另三人,“我任务接得比较急,只知道个大概,你们谁再给我具体讲讲岩柳镇的情况?” 林知喻接话道:“这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岩柳镇出现了一只妖物,那邪祟要求当地镇民必须每十日向它祭献一名活人。若是不从,它就夜夜在城镇里大开杀戒,直到镇民们愿意主动祭献为止。” 离星遥:“可知那妖物是什么来头?” 林知喻摇摇食指,“没人知道。当地人说是凭空而来。之前联盟也曾派去一些修者。不过那些人不是遭毒手丧命,就是压根没寻见过妖物。总之,没探出多少有用信息。目前唯一知道是那妖物道行不浅,又极其谨慎,若非祭祀日,轻易不会露面。” 离星遥又问:“下个祭祀日是什么时候?” 林知喻:“明日。”他顿了顿,神情严肃上几分,“三位,咱们明日进镇,势必要一举成功,否则那孽妖后续不知还要祸害多少无辜!” “这是自然!”离星遥将玉容还给韩伶,继而起身,“不要等明日了,咱们现在就动身去岩柳镇吧。” 林知喻摇头,指着窗外夕阳,“今日时间来不及了。那妖物在夜间更敏锐,一旦让它察觉出有修者进入岩柳镇,必定会躲起来不露面,届时再要找它可就难了!还是白天再去更稳妥些。” “嗯……”离星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他察觉有股强烈视线对向自己,于是猛地转头,“洛祈川,你瞪我干什么?” 洛祈川惊楞,随即乌眉斜横,气势汹汹开口,“离星遥,都怪你今日来晚了,我们才去不成!” 嗯!? 林知喻心里咯噔一下,睁大眼睛瞧向洛祈川,暗暗骂道:靠,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把离星遥惹毛了,大家都得跟着倒霉! 林知喻下意识捏住袖中符咒,紧张地将视线转向离星遥,生怕对方暴起发难。 可谁料,离星遥出乎意料的淡定,只是不爽地扬起下颌,对斥责者冷言道,“你先到先走便是,何必非要等我?” 洛祈川瞬间满脸涨红,快步走近几分,高声叫嚷起来,“谁等你了?谁想见你!你不服气,跟我出去打一架!” 离星遥稳坐不动,看傻子似得看向面前人:“你有病吧?” 洛祈川亮出宝剑,逼问道:“你敢不敢和我出去?” “呵,”离星遥冷笑,摸上腰间赤华,“手下败将还问我敢不敢?” “那走!” “等等!等等!”眼瞅着两个暴脾气剑修真要约架,林知喻急忙跳到中间打起圆场,“哎呀,离兄、洛兄你俩这是做什么?怎么刚见面,就要伤和气?” 他先劝此刻看起来更冷静些的离星遥,“离兄,你别听洛兄瞎说,咱们一起出任务,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你先走?” 接着又转向惹事的洛祈川,“洛兄,联盟把集合地点定在这儿的意思,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明日再入柳岩镇。毕竟少在地方呆一日,就少一分打草惊蛇的风险嘛。何况……你也就比离兄早到了一刻钟!” 离星遥闻言抬眼,目光越过林知喻,落到洛祈川脸上,“洛祈川,我还当你等了多久呢,原来也不过是刚到!” “……”洛祈川语塞,攥着剑在原地顿足几秒,接着猛猛转身,气冲冲摔门而去。 离星遥对着他背影不屑啧声,“莫名其妙!” 洛祈川走后,林知喻在离星遥身旁坐下,明眸不住在对方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哈哈一笑,“离兄,我本以为这趟旅程中,你会是最难搞的那一个!没想到,你转了好性子,洛祈川反倒闹上了。” 离星遥回看林知喻,问出了个心里一直纳闷的问题:“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洛祈川那副狗脾气,你们还愿意跟他相处,却一个两个的都躲着我? 林知喻:“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前待人的态度还不如他?” 离星遥:“……” “离兄,”林知喻笑眯眯,也问出了个自己纳闷的问题,“同过去相比,你简直就像换了个人。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与你这般面对面闲谈。你怎会变化这么大?” 离星遥哑声,心里有答案,嘴上答不出。沉默中,他神思不知不觉游离出窗外。 是啊,自己的确变了。 因为曾经有人用温暖的陪伴,一点点撬开了自己封闭的内心。 可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墨尘,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第95章 往昔旧事-岩柳镇 “这岩柳镇如今可真荒凉呐!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简直像座鬼城!” 林知喻迈着灵巧微步,一路嘴上不停,进入岩柳镇不久, 他便侧脸看向身旁的俊美剑修,“离兄, 鬼蜮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光景?” 离星遥刚要答话,突然步子一顿, 歪头对林知喻另侧之人质道:“洛祈川, 你总瞪我干什么?” 洛祈川跟着停下脚步, 耳根发烫,凶声回道:“谁看你了!我……我是在看你旁边的韩伶!” 被点名者“嗖”得缩到离星遥身后, 怯怯探出半个脑袋,“洛兄长,那你瞪我干什么?我没招惹你啊!” 洛祈川:“我没有瞪人!” 离, 韩二人一齐望过去,脸上就俩字——不信。 洛祈川:“……” 林知喻瞧着洛祈川那副吃瘪表情, 一点面子不留地拍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洛祈川耳上的火瞬间烧到脸上,他抖开林知喻,目含凶光地环一圈三人,怒道:“懒得跟你们废话!”随后迈起健步, 独自走去前方。 离星遥压低音量,指着玄衣剑修的背影问林知喻:“我之前不可能比他脾气还差吧?” 林知喻笑道:“包更差的。”想了想后, 又补上一句,“我要是敢当面笑你,你不得直接卸我条胳膊?” 离星遥:“胡说!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凶横?” 林知喻扭开脸,装模作样地哼起小曲,试图逃避回答。 离星遥暗“啧”一声, 转头问旁边韩伶:“小伶,你觉得离兄长凶吗?你也怕我?” 韩伶摇摇头,围在他脖间的小白绒团子竖身站起,一跃跳到离星遥肩上,找了个舒服位置,稳稳趴下。 少年注视着一人一兽,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灵貂一般纯真,“离兄长,玉容最会识人了,它这般愿意亲近你,就说明你绝不是凶恶之人!它不怕你,我也不怕你。它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听到这话,离星遥心间暖暖,“小伶……” “小伶!” 离星遥话还没说,他旁边的林知喻先一步跑过去抱住韩伶,“小伶,你好可爱哦!我怎么没有这样乖巧的师弟?你只喜欢离兄长呀?林兄长就不喜欢了吗?” 韩伶被搂太紧,小脸憋得通红,“喜、喜欢……林兄长,你先放开我!我要喘不上气来了!欸?别揉我头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离兄长,救命!” 韩伶费劲挣开林知喻,急急忙忙藏到离星遥背后。 “哼哼!小伶,别跑啊!你以为躲到离兄后面我就抓不到你啦?过来,再让我玩一会儿!” “不要!” 林知喻隔着离星遥伸手去勾韩伶,韩伶拉着离星遥衣角躲来躲去。 夹在二者中间的离星遥,下意识张开双臂,不知不觉间也玩闹起来。 走在前方的洛祈川,停下脚步,冲着“老鹰捉小鸡”三人组吼道:“你们还走不走了!是来做任务的?还是来玩游戏的?” 林知喻嬉笑:“洛兄,我们这不叫玩游戏,这叫培养队友感情。你想加入我们就直说嘛,别不好意思!” 洛祈川恼道:“谁想加入你们了?你们快点!别耽误了正事!” 闻言,离星遥拉停前后同伴,“不玩了。洛祈川这人虽然扫兴,但说得没错,咱们是要快些了。今日是祭祀日,按说街道上不该这么安静。” 韩伶:“会不会是镇民们都去参加祭祀仪式了?林兄长,联盟可给了你更多关于祭祀的信息?” 林知喻:“没有。参加过祭祀的修者都没回来,回来的都没参加过,所以这里祭祀到底是什么情况,联盟也不清楚。咱们只能先按原计划去见吴镇首……” 第119章 见三人还停在原地,洛祈川又喊来过:“怎么不还走?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知喻高声回道:“说你很扫兴!” 洛祈川:“你!” 洛祈川脸色发青,可不待他发作,另外三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林知喻挂着笑揽住他肩膀,“开玩笑的。洛兄,别自个走在前面了,还是和我们一起吧。你自己多寂寞啊!” “起开,别烦我!” “哈哈……” 一行四人继续前行,林知喻是个闲不住的,边走边四处张望,不多时,他抬手指向侧前方,“你们看那边!” 离星遥顺势望去,只见林知喻指向得是一条落败了的商街,此街延绵甚长,路两侧商铺林立。 离星遥:“看来这岩柳镇曾经也是热闹的地方。” 林知喻:“不止是热闹,还很富庶。你们瞧地上那些牌匾。” 林知喻所说得牌匾是商铺的店招牌,那些原本应该挂在店面正中的木牌,此刻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各个缺角少边,似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一般。 韩伶疑惑道:“林兄长,那些牌子怎么了?上面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痕迹,我竟认不出?” 林知喻眼睛微微眯起,“小伶,那可不是动物留下的痕迹,那是有人用手扣出来的。” 韩伶:“用手……那得多疼!他们干嘛要这么做?” 林知喻:“为了抢上面的‘包金’。” 包金?离星遥脑中闪过一物,接话道:“莫非那些招牌之前都是‘鎏金牌匾’?” 林知喻显出惊奇,“离兄久居山中,居然也知道‘鎏金牌匾’?” 离星遥点头,他在琴州时曾见过一种极为奢华的牌匾,那种牌匾表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金衣,金衣之上往往还会铺一层贝粉,再点缀数十颗细小明珠,使得不论日间、夜间,整个牌面都流光溢彩,夺目非凡。 他继续问林知喻,“‘鎏金牌匾’价格昂贵,一面匾额的售价抵得上一间中等商铺。即便是繁华之城,也没几家商户能挂得起那种招牌,而这小小的岩柳镇竟能满街都是?” 林知喻:“离兄,你别看岩柳镇现在这副鬼样子,这里曾是有名的‘血珠之乡’,过去的十余年间可谓是富极一时。” 离星遥:“什么是血珠?” 林知喻:“就是血红色的珍珠。那东西对于咱们修行之人而言没什么用处,但对于普通凡人来说却是稀罕宝贝。有种说法叫‘一颗血珠一锭金’,你想啊,这岩柳镇几乎家家户户都饲养着能孕育血珠的珠蚌,该是存了多少金呢?” 离星遥疑道:“若是如此,怎么还会有人去抢夺牌匾上那点金物?” 林知喻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一切缘由等见了镇首,好好问一问便知……” - 吴府 吴家家主吴黔忠独自进入神堂,他点燃供香,虔诚地将燃香插进炉鼎。 带着异香的氤氲青烟徐徐升腾,神龛内,莲花座上,黝黑的神像缓缓睁开双目,赤金色的瞳仁,不慈祥却骇人。 吴黔忠不敢与神像对视,默默后退几步,以极为谦卑的姿势跪在神龛前的地垫上,口中念念有词。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传来了小厮的叫喊:“老爷!老爷,不好了!外面又来了几个修士!” 一听这话,吴黔忠后背瞬间被冷汗渗透,他迅速抬头望向神龛,所幸那尊造型诡异的黑像此刻仍睁着圆目。 吴黔忠浅舒一口气,转头剜了门外小厮一眼,小厮立马反应过来,赶紧对着神龛方向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叨念:“小的无心,神仙莫怪,神仙莫怪……” 吴黔忠正回身子,继续臣服于神像前,直到炉鼎内的烛火全部燃尽后,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地用黑布将神像盖住。 待到一切都做完,吴黔忠脸上表情终于放松,他快步走出神堂,锁上房门,照着跪在地上的小厮狠狠来了一脚,“混蛋!你想害死我吗?” 小厮被踹不敢喊疼,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冤枉啊老爷!今天是大日子,那些修士一来,小的慌神了!” 吴黔忠:“行了行了!别嚷嚷了!直接把人赶走不就是了!还来通报什么?” 小厮:“赶了,可那些人不听啊!非要见您!还说什么,您要是不出去,他们就要闯进来!” 吴黔忠大怒:“什么?这帮臭修道的!他们在哪儿?” 小厮:“应该还在府门外……” 小厮话音未落,前方先传过来一道好听男音,“吴老,我们是来给岩柳镇帮忙的,怎还这般不受待见?” 见着来人,吴黔忠刚要发火,却又注意到那四人各个气质不俗,像是有能耐不好惹的,于是放缓了一点态度,勉强客气道:“几位来帮什么忙?” 洛祈川:“当然是来帮你们斩妖除魔!” 吴黔忠摆手道:“什么妖什么魔?我们这儿太平的很,没有妖怪。” 洛祈川本就在外面等了一肚子火,此时听吴黔忠这样说,直接提剑逼近对方,“撒谎!半年前分明是你向仙宗联盟求助说这里闹妖祸,且每次有修者来岩柳镇也都是你接待的。这会儿居然又说没妖怪了?” 后者紧盯着洛祈川手中的宝剑,哆嗦道:“你、你想干什么?” “哎,洛兄,洛兄!你别吓到老人家!”林知喻快步过去拉开洛祈川,自己挪到吴黔忠跟前,“吴老,您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联盟派来对付你们镇上那只妖怪的。您……” “不需要!”吴黔忠快言打断眼前这个看起来好说话些修士,“我们的事儿我们自己想法子解决,不用你们这些外人再插手了!” 离星遥皱着眉也走前几步,“你所谓的解决就是向妖物妥协,拿少数人的命换多数人的命?这算什么办法?” 林知喻跟着接话,“是啊,吴老,向妖怪祭献活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把它彻底除掉才行。今天就是祭祀的日子吧?仪式什么时候开始,地点在哪儿?” 吴黔忠完全不听两人说话,他眼中闪过阵阵焦躁,语气变得十分不耐烦,“别啰里八嗦了,你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赶紧离开这儿!回去告诉你们的联盟,我们岩柳镇没妖怪了,以后不要再派人过来了!阿泉,送客!” 第96章 往昔旧事-神仙与祭品1 说我帮不上忙? 洛祈川脸色立变, 自幼顶着宗门天骄名号长大的他,哪里受得了被个普通人这般小瞧,一气之下提着剑又要上前, “你这老丈!简直不识好歹!” “住手!”离星遥一把拉停他,斥道, “我们来这儿不是对凡人动武的!” 洛祈川怒气冲冲地收住脚步,锐利目光从吴黔忠转到离星遥。 后者才不管他露出哪种吓人眼神, 只将手指收紧, 严肃道:“跟我走!别在这儿闹事!吴镇首不肯说, 总有人肯说。”说着便要强行拽对方离开。 林知喻暗叫不好,看这情形洛祈川肯定又要急眼, 怕不是马上就要甩开离星遥,亮出剑来比划比划。 可谁料,洛祈川这次根本没有发难, 他视线一点一点下移,直至落到被扼住的左腕, 而后木头人似得愣愣盯着攥着自己的纤细长指看个不停,没一会儿,脸上怒气全消了,接着便稀里糊涂地随离星遥迈起步子。 林知喻瞧着这“离奇”一幕直咂舌, 转头对韩伶小声道:“小伶,看来我得撤回前言了, 洛祈川对离星遥恐怕不单是憋着口不服气呢。” “啊?”韩伶神情紧张,“洛兄长不会是很讨厌离兄长吧?” “哼哼,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呀?” 林知喻笑着敲敲少年脑袋,“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走吧,咱们也别掉队。” - 踏出吴府大门后, 离星遥随意丢开手,望向前路,思虑着该先去哪里打探消息。 被他弃到一旁者,似乎还在犯迷糊。洛祈川呆看着手腕上的五道发紫指印,不知怎么想得,竟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比着印记覆了上去…… “咳咳,”林知喻无声无息地凑过来,“洛兄,你这脸怎么有点红啊。莫非是因为……” 洛祈川猛然回神,怒道:“你乱说什么!!” 林知喻眨眨眼:“我乱说什么啦?我是想说莫非是因为刚才生气生得?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欸?你摸剑干什么?不会也想跟我比武吧,哈哈,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洛祈川:“你!” 林知喻:“哈哈,我又怎么了?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对,不如咱们让离兄来评评理?” 见林知喻要喊离星遥,洛祈川立马慌了,气急败坏地伸手去堵他嘴。 林知喻灵步微转,轻巧躲开对方,坏笑着高呼:“离兄!离兄!” 被唤者此时心下正烦躁,离星遥着急完成任务,可开局却是这般不顺利! 他瞧向两人,“别闹了!咱们商量一下……” 第120章 “嗖!” 说话间,一枚小小石子从角落里弹射出来,朝着最远处的离星遥打去。 洛祈川手疾眼快,不过一个瞬息,宝剑出鞘收鞘,小小石子裂成两半。 几乎是同时,林知喻甩出一张符纸,接着只听角落里“哎呀”一声,然后没了动静。 听到传出的声音,林知喻惊讶道:“是个小姑娘?” 离星遥立刻移行过去,只见两墙之间的空地处,果然有一个被定住身形的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身上穿着布料上乘却洗得褪色的衣衫,手中拿着一只自制的弹弓。 看到离星遥走近,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急切想跟对方说些什么,只是林知喻的法术让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离星遥揭掉小姑娘身上的符纸,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偷袭我?” 小姑娘恢复了自由,她理理衣服,掐着腰脆声道:“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说你们能不能打败妖怪?” 离星遥:“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小姑娘:“当然!像你们这样的修士来过很多个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们现在是要去向镇上其他人打听妖怪的事儿?不用去了,没人会跟你们说实话的!” “小妹妹,这是为什么?” 林知喻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小姑娘身后。 “啊!!”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小手捂在胸口前气呼呼道,“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跟那个妖怪一样!” 离星遥:“你见过那妖怪?” 小姑娘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又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没见过!” 离星遥与林知喻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顺手抬臂挡住同样过来的洛祈川,以防他去吓唬小孩。 林知喻顺着刚才的话接着问:“为什么没人愿意跟我们说实话?难道你们不想早日除去那妖物?” 小姑娘:“想呀,怎么不想!可是大家都不信你们真的能杀死它!在你们之前来的那些修士都失败了,每次失败后,妖怪就会杀掉更多的人来报复我们!所以大家都害怕了,与其指望你们消灭它,倒不如乖乖听它的话,这样还能少死几个人。” 离星遥:“那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们?” 小姑娘低下头,绞着手指,音量越来越小,“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你们,但下一次要被祭献的就是我隔壁的小婉姐姐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她被妖怪吃掉,所以我想让你们试一试……” 离星遥眉毛拧成一团,“你们连下一次祭献人选都定好了?这是铁了心要一直妥协?” 小姑娘连忙摆手,“不不,小婉姐姐其实是这次的人选,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他们把……总之,就是换人了。” “换成了谁?”离星遥追问。 小姑娘跺跺脚,“哎呀,别问了,我不认识!你们到底能不能打得过妖怪啊?” 洛祈川隔着离星遥探出身子,抢白道:“那还用说?绝对没问题!你告诉我们妖怪在哪儿?” 小姑娘:“我不知道妖怪平时在哪儿,但是今天它一定会去‘祭洞’收‘祭品’。” 洛祈川:“那你快带我们去‘祭洞’!” 小姑娘再次摇头:“我去不了,‘祭洞’不在镇里,在附近的山中,爷爷不许我离开家太远。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一条去山上的近路,送祭的队伍刚走半个时辰,你们跑快些,说不定可以追上他们。” - 落花山 一行四人依照小姑娘给的路线神行到山脚下,林知喻掏出几张引路符,望着高山密林,浅叹一口气,“这里视野真差啊,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些人。” 不待林知喻将符纸抛出,韩伶先轻轻拉了拉他衣袖,“林兄长,找人的事儿不如交给我和玉容吧。” 林知喻转过身,点点灵貂脑门,“这小家伙还有寻人的本事?” 韩伶快速点头,“嗯!玉容超厉害的!而且我们玉容可不是‘小’家伙,对吧,玉容?” 得到了主人的夸赞,小灵貂神气地抖抖长条软身,一个跟头翻到半空,紧接着,它体型越放越大,不一会儿便从小小“围领”变成了白色巨兽。 韩伶熟练地跳到灵貂背上,向另外三人招呼道:“各位兄长都上来吧,玉容鼻子灵,很快就能带我们找到目标。” “好!” 四人将将坐好,灵貂玉容立即开始深呼吸,随风而来的各种气息灌入巨兽粉粉的鼻翼。 片刻后,玉容扬起头,四足在空中快速交替踏动,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锁定的方向奔去,动作敏捷不沾片叶。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玉容跑入一片山谷空地,此处没了草木遮挡,遥遥前方出现了六个模糊的人影。 韩伶控停灵貂,扭头问道:“兄长们,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洛祈川快声道:“直接过去拦住他们,问清楚‘祭洞’在哪儿!” 离星遥不同意,“不可!若依方才那小姑娘所言,镇民对我们有戒心,来硬的未必行得通。倒不如我们隐个身,悄悄跟上他们,让他们带我们去‘祭洞’。” 林知喻瞧瞧前方人影,觉得离星遥得更加稳妥,“洛兄,还是按离兄说得来吧。” 韩伶跟着怯怯道:“我也同意离兄长。” 看其他两人赞成自己,离星遥转向洛祈川,只见对方此时表情有些古怪,不禁挑眉问道:“你不同意?你还是想要去威吓他们?” 洛祈川一愣,随即凶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不同意了?” 离星遥同样火大:“同意就同意!你吼什么?” 洛祈川:“我……” “停停停,”林知喻赶紧打断二人,“两位,你们声音再大点,咱们也不用讨论什么同不同意了,早让人家发现了!小伶,让玉容变回去吧,咱们步行过去。” 韩伶依言拍了拍坐下巨兽,灵貂缩小的同时,四人从半空跳下。 落地后,其余三人纷纷开始施术,唯有洛祈川仍干站在原地。 离星遥甩他一眼,凉凉道:“洛祈川,你等什么呢?” 洛祈川不作声,英朗面孔憋得涨红,最后才勉强吐出一句话:“我们开合宗没有隐身熄声的术法,你们先走吧,找到‘祭洞’后给我发信号。” 听到这话,林知喻乐了,“嗐!我当你闹什么别扭,原来是这等小事。早说嘛,隐身诀是我们宇清宫的拿手好戏,我给你施上一道便是,保准你就是贴到对方脸上,对方都发现不了你。” “啊,对了,不如我给你们三位都施上法术吧。离兄,之前还想着跟你去鬼蜮露一手呢,结果也没被你选上,不如就借此机会,让你感受感受我们宇清宫秘法的神奇之处吧!” 第97章 往昔旧事-神仙与祭品2 正午时分, 六个相貌相近的男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行走在幽深山谷中。 这六人一个个看起来极其不安,走了小半日,互相未说一句话, 明明是大冷天,额上却各自沾着一层细密汗珠。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 其中一个略年轻些的实在忍不住了,对队伍最前面的中年人低声道, “大伯, 我知道您是心疼小婉妹妹, 才想出这招。可这棺材里的到底不是咱们……” 年轻人话才说了一半,后脑勺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走在他身后的另一中年人骂道, “混小子,还不赶紧把嘴闭上!你这话如果让……神仙听见了,咱们还活不活了?” 年轻人不满扭回头, “爹,您打我干什么?这次送去的‘祭品’神仙不满意, 咱们一样活不了!原就该抽到是谁,这样弄虚作假不是害大家吗?” “周小四,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棺材对侧的又一年轻人愤声开口,“要是先前抽到死签的是你, 你早就哭着喊着求我们想办法换人了!” 周小四:“大堂哥,你少瞧不起人!如果抽到了我, 我绝无二话。哪像你妹妹,都被锁起来了还偷跑。更别说你了,为了不把她交出去,竟抓了个外乡人来顶包! “你以为吴家老头这次为什么一定要让咱们周家人自己来送祭,还是不想着万一神仙见到‘祭品’后发怒了, 直接就地吃了咱们几个解气,免得回头去找他算账!” “咱可提前说好啊,到了‘祭洞’,我和我爹放下棺材就走。你们其他人谁愿意留下谁留下,反正我们是不可能在那儿等死。对吧,爹?” “对什么对!”周小四的父亲周家老三不顺着儿子,直接训道,“小四,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怎么知道这次献祭就一定会失败?谁也没说‘祭品’非得是咱们镇上的人才行。” 周小四哼气:“爹!您就别自欺欺人了!妖怪要报复的、不不、神仙大人要惩罚的是咱们岩柳镇,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儿!小婉被选成‘祭品’,是她命不好,干嘛非得搞现在这一出,平白连累别人?” 听到这话,大堂哥气得撂下抬棺棒,指着棺材对侧怒道:“周小四!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要是这么说话,下次若是抽到了你,你可别想我们救你!” 第121章 “呵呵,下次要送也还是送你妹妹,轮不到我!” “你个混蛋说什么!” “都住嘴!” 一直没出声的周家老大猛然转过身。 周家老大眼色不善地扫一眼侄子,然后向自己儿子命令道:“把你抬棒扛好!” 接着又拍拍棺材盖,对自己二个弟弟说道:“老二、老三,咱们镇上多久没来过外乡人了?棺材里这小子在祭祀前一日突然出现,又恰恰好敲了我们家大门,那就说明他是上天送来帮我们家小婉躲过这一劫的。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只要这次能顺利过关,以后再轮到咱们周家祭献,不论选中了谁,我都去给你们找人替换掉!” 周家老二惊恐,急忙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你还想去外面抓人回来?这不好吧?” 周家老大:“有什么不好的!不抓外人,难道让咱自家人送死?” “可是……” 周家老二心里还有犹豫,刚刚一直唱反调的周小四却一改先前态度,第一个拍手赞同道:“大伯说得对!死个外人总比死自己人好!不过,大伯,你可得说话算话啊,别等真到了我们家时候,你不管了!” “把你心揣肚子里吧!大伯说到做到!”周家老大许诺完周小四,又看向其他几人,“你们都记好了,一会儿到了地方,我点完烛火咱们就走,谁也别耽搁。还有,我刚才说的事都不许往外传!免得其他人跟咱们有样学样。这世上不管事儿啊,一旦参与的人多了,就准有能会坏事的!” 周小四:“懂!这不就跟珠蚌那时……哎呦!爹!您又干嘛啊!” 周家老三收回抽了儿子一脑瓜的手,恶狠狠道:“把嘴闭上!” - 黄昏将至之时,抬着黑棺的六人走进一只山洞。 山洞入口隧道蜿蜒,尽头处开阔,内部大小犹如一座庙宇正殿,四周石壁前竖着一口口黑色的棺材。 正中央摆放着一只纯金打造的莲花宝台,宝台上盘坐着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黑色神像。 神像巍峨,像中神仙双目紧闭,面容慈悲,一对正臂合十端在胸前,两对副臂从背后交叉抱在一起,单就外貌来看,与吴黔忠家中供奉的那尊小像一模一样。 进入山洞后,周家老大指挥其他人将黑棺抬到一旁,找个空余位置立好,他自己则从怀中掏出一瓶深红色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入莲台下方特质烛台中。 待到烛台被红浆填满,一股火苗蹭得一下窜了出来,紧接着整个莲花宝台散发出阵阵异香,闻得人直叫人神魂颠倒。 趁着骨头还没被异香弄到完全酥软,周家老大带着弟弟和子侄们急急忙忙地跑出山洞。 等到他们全离开后,一处隐秘角落中渐渐显现出四道不受香气影响的人影。 林知喻透过挡在身前的黑棺望向中央神像,小声嘀咕:“这岩柳镇的人真是大胆,竟敢给妖怪供奉香火?也不怕时间久了,供出个‘邪神’来?” 离星遥不屑道:“妖就是妖,受再多的香火也不可能变成神。” 林知喻轻笑,“说得是呢。离兄,听说你马上就要飞升了?哈哈,这伪神今日算是要碰上真神了。” “离星遥!”洛祈川忽然插话进来,“你何日飞升?” 离星遥看过去,“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知喻笑嘻嘻接话道:“洛兄想给你饯行呗。” “啊?”离星遥挑眉,“洛祈川,咱俩很熟吗?你给我饯什么行?” 洛祈川被问得又急又气,低声嚷道:“谁说要给你践行了?我不过是觉得少了个对手,以后联赛时会很无聊而已!” 离星遥耸耸肩,有些不以为然,“就你那两下子,本来也没什么意思。” 洛祈川:“你说什么!” 离星遥:“实话实说。” “嘘。两位兄长别吵了,玉容感觉到妖怪要来了。” 离星遥停下拌嘴,只见韩伶脖间的灵貂被毛炸起,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方向。 离星遥顺势望去,发现玉容看得不是山洞中的神像,而是神像映在石墙上的影子。 那影子似有风吹动,虚晃不定。不一会儿,影中“神仙”背后的四条手臂一齐张开,连同身前的两条一起探出石壁。 下一刻,整张影子突然消失,紧接着,新抬来的黑棺棺盖缓缓开启,里面露出个瘦瘦高高的昏迷男子。 “在那儿!” 不知是不是被离星遥的刚刚话刺激到了,洛祈川比平时更加莽撞,寻到妖物踪迹后,他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利剑出鞘之际,他身后浮出威风狼影,手中寒气银光笔直劈向黑棺旁边,六臂妖影登时裂成两半! 然而,分成两半的妖影并未消失,一半裹住棺材中的瘦高男子飞到空中,另一半则钻进漆黑神像。 神像入影后瞬间睁开眼睛,它从莲花上站起,六掌狠厉前推,六道带着腥腐气息的血柱朝着洛祈川极速射去。 洛祈川快跳翻身,岂料,另外半只妖影竟在此时伸长影臂,细长暗影如绳索般捆住了洛祈川的双手双脚,一股远超他想象的强大妖力将他硬生生控在原地。 眼瞅着洛祈川即将被血柱击中,一道灵动红影自他背后闪过,手起剑落,洛祈川身上立时变得轻松。 恢复了自由身的剑修当即重新运剑,躲避开血柱,向着活过来的神像奔去。 于此同时,被离星遥斩断了手臂的妖影察觉了面前赤剑者的危险,裹挟着“祭品”在空中乱窜。 离星遥朝林知喻喊道:“快!封住出口!别让它跑了!” 林知喻迅速响应,数百道灵符从他袖袍中一一飞出,漫天的符纸化作道道白光,很快便沿着石壁边缘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结界。 妖影无处可逃,索性将“祭品”猛地砸向就近石壁,离星遥立刻抛下妖影赶去救人,趁此间隙,妖影一口气冲进正与洛祈川缠斗的神像。 洛祈川本就打得吃力,这下更是难以应对。但他怎愿意承认自己不敌妖物,尤其还是当着离星遥的面?于是只得继续强撑。 林知喻看穿了洛祈川的勉强,快速取出几张淡金色的符纸甩向对方,霎时间,几条虚影金龙环绕在洛祈川周围。金光闪动中,洛祈川的剑气更加凌厉。 另一侧,离星遥顺利接下昏迷男子,接着跃身来到韩伶旁侧。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神情极为不安,见到离星遥后,他轻声询问对方:“离兄长,我感觉到这只妖物很不一般。我们……能赢吗?” 离星遥俯下身,温声宽慰,“不用担心,兄长们一定会除掉它。你修为有限,这次就不要冒险参战了。” 韩伶摇头:“我想给你们帮忙。” 离星遥笑笑,将昏迷安放在韩伶身边,道:“那就帮我照顾这人吧,别让妖怪把他抓去了。” “嗯!”韩伶乖巧点头。 安抚好少年,离星遥转回身,但见只不过是耽搁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另二人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洛祈川才与妖物战了数个回合,便已将天狼剑法最高重的剑招使了出来,他身后的狼影因过度消耗显得暗淡不堪。 而林知喻也没比洛祈川好到哪里去,他的金色游龙每每化形不过须臾,便被妖物的血柱冲散。为不中断给洛祈川施加的增益,他只得不停地掷符施法,脸上隐隐有了透支之相。 见此,离星遥赶忙掐诀起招,足下绽出红莲的一刹间,他疾风般刺向妖物,妖物立时警觉,六臂画圆,身前形成一面血幕屏障。赤华剑与血屏撞在一起,一时间竟没能将其破除。 离星遥不由暗惊,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毕竟能在短时间内,将洛、林二人消耗到如此地步的妖怪肯定不会简单,但他也绝没想过,这妖居然功力高深到了这般地步! 此刻,他心中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词——神明。 不可能,它只是妖! 离星遥赶走脑中多余杂念,敛息凝神,手中剑势愈发凌厉,赤华倏然刺碎妖物屏障,直冲妖物首级而去。 妖物见势不妙,迅速闪躲,错开致命一击后,它故技重施,再次将主意打到了“祭品”身上。它避开离星遥的攻击,飞扑向韩伶所在的方向。 灵貂玉容护主心切,不等主人下命令,擅自变到花豹大小,叼起韩伶快速逃开。 韩伶一走,倚靠在石壁边的昏迷男子彻底失去保护,轻轻松松被妖物抓到手里。 妖物掐住昏迷男子咽喉飞到高空,它看看周围的白光结界,又看看离星遥,赤金瞳中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了——放我走,不然就杀了他! 离星遥握着赤华,僵在原地。 洛祈川从他身后大喊道:“别犹豫!快动手!如果此时放走了它,以后再想找到它可就难了!届时这妖冷不丁回来报复,死得可就不是它手里的那一个人了!” “离兄,”林知喻也开口,“这次我赞同洛兄。如果牺牲一条人命能换来一整镇人的安宁,那此事……不是不行。” 第122章 离星遥摇头,沉声道:“一个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若我们这样做了,那与那些向妖物妥协的镇民有什么区别?他也好,其他人也好,我都要救!” 洛祈川快行过来,盯着离星遥眼睛质道:“你怎么救?你救不了!别浪费时间了,你下不了手,我来!”说罢,便将剑锋指昏迷男子。 离星遥急忙拦住他,“不可以!” 争执间,久未出声的韩伶忽然叫道:“兄长们,你们看!他醒了!” 三人急忙望过去,果见那名被妖物提在空中的男子睁开了眼睛。 男子脸色因缺氧而涨得紫红,悬空的四肢不住来回摆动踢踏。 洛祈川自语道:“本想让你在梦中安详的走,看来是不行了。” “等等!”离星遥再次拉住洛祈川。 洛祈川:“离星遥你不要再……” 离星遥没有留心去听洛祈川说了些什么,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空中那名男子身上,那男子此时也在吃力地回看他,一边看,还一边用双手比划着什么。 突然间,男子猛地抬手,长指用力扣住身后妖物的肩胛。 说来也奇,六臂妖物浑身上下坚硬如铁,可偏就男子按住的位置格外脆弱,洛祈川的利剑都伤及分毫的硬甲,竟被个普通人按出裂纹。 妖怪怪叫几声,手臂泄了力气,男子从高空中径直坠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除了一直在观察男子的离星遥外,连那妖怪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离星遥在妖怪松开男子的一瞬间举起赤华,踏莲行剑。刹那之间,整个山洞地动山摇,烟尘四起。 烟尘散尽后,六臂妖物已然变作一地碎石,而男子则被离星遥稳稳接住。 洛祈川见状,快步走向落地二人,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听那瘦高男子似才回过劲来一般,抢先指着地上碎块激动叫嚷起来:“妖怪!有妖怪啊!”接着便身子一软,靠在离星遥身上再次昏迷过去…… 第98章 往昔旧事-神仙与祭品3 离星遥急忙将男子扶坐到墙边, 一缕赤光自他指尖浮出,幽幽环在男子身间,游走, 探查。 奇怪,此人既无外伤也无内伤, 怎么会晕了?难道真是吓晕的? 离星遥半蹲在男子身前,仔细端详, 见其长相干净, 一派书卷气, 温中有雅的模样煞是合人心意,只是皮肤浅得缺少血色。 再细瞧, 又见其眉心随着呼吸的起起伏伏微微蹙成一线,似是连在梦中也有解不开的愁思。 愁从何起?愁为谁人?真是叫人好生遐想! 几步之外,洛祈川压着眼驻足原地, 背后的威风狼影蓦然消失。他收剑入鞘,一对明明没有生气却总是显凶的锐利眸子, 紧紧锁着前方将注意力全给了旁人的俊美剑修。 林知喻带着韩伶从另一侧走过来,天生笑脸上透出几分疲惫。路过洛祈川时,他拿手肘轻轻撞了撞对方,又冲离星遥方向扬扬头。 后者英朗面容中泛起一层又红又黑的阴影, 抱着剑不肯挪动一步。 林知喻拍拍洛祈川肩膀,递过去一个摇头叹气的眼神, 随后自己行至离星遥身侧,从旁捡起几片散落的黑色碎块拿在手中瞧了又瞧,由衷叹道:“离兄,你不愧是‘杀神’呐,一剑就能斩灭妖物!” 离星遥扭过头, 扯扯嘴角,“‘杀神’?你们私下还给我起了外号?” 林知喻笑道:“哈哈,你外号多着呢!这不过是最新的一个罢了。以你之功绩,飞升后必然越过灵官,一步封神君。屠尽人城的是极恶鬼煞,屠尽鬼城的自然就该是穷凶杀神,怎么样,是不是还挺贴切?” 贴切个鬼啊! 离星遥暗自翻了个白眼,站起身,也从地上捡起一片碎块,二指拂过黑色滑面,不出所料,没有感受到任何活气——这妖物的确是死了。 他捏着妖物尸块,心中冒出一丝困惑:此妖道行是不浅,但其实也远没有鬼蜮五王难对付,可为何自己方才有一刹那竟在它身上感受到了神迹? 正思索间,只听林知喻又开口了,笑面修者对着地上昏迷男子疑声道:“这人真是命大的邪门,好端端的,妖怪怎么会突然放开他?” 离星遥回身看向男子,脸上露出一点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他把妖怪的肩胛骨捏碎了。” 听到这话,洛祈川快步走过来,急声质疑道:“这怎么可能!” 离星遥淡定看他,“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亲眼所见。” 洛祈川还是不信,粗暴地将男子一把从地上提起。 “洛祈川,你干什么?”离星遥立马变了脸色。 “把他弄醒!我倒要问问他,他一个普通凡人是怎么把妖怪骨头捏碎的!” 说罢,洛祈川二指立起,朝着男子痛穴处猛力按去。修而有力的指尖还没碰到男子,便先被一柄未出鞘的宝剑挡住了去路。 洛祈川侧目,视线顺着赤华剑身滑向剑主,下一刻,天狼剑与赤华剑撞在了一起,不动真格,却也互不相让。 离星遥无意与同行者争长短,只拿捏着力道随意挑击,意在不让对方再对男子点穴。 可这行为落在洛祈川眼里就成了赤裸裸的轻视,他咬牙切齿地低吼起来,“离星遥!你为什么总是瞧不上我?” 离星遥停了剑,满腹疑惑,不明白对方这话从何说起,更不明白对方哪来的那么大怨念? 略作思考后,他指着男子对洛祈川说道,“你把这人放开。你想与我比剑,我同你比一场你便是。” 听他这样说,洛祈川顿时更气了,下意识将男子衣领攥得更紧,勒得对方发出难受哼吟声。 离星遥见状直接恼了,妙步上前,几招交手过后,强硬夺下男子,呛声道,“洛祈川,你对我有意见大可直说,拿无辜者撒什么气?” 洛祈川拳头握得“咔咔”作响,脸色难看地要命,不待他说出什么不好收场的赌气话,林知喻抢先一步移动二人中间,又一次打起圆场。 “离兄,”林知喻目光掠过昏迷男子,“寻常人哪有捏碎妖骨的本事?这事儿肯定有蹊跷。洛兄说得对,是该叫醒他问一问情况。” 离星遥:“叫醒他可以,没必要点穴弄伤他。我给他注入些醒神的元气就是了。” “不行!” 洛祈川不假思索地出言反对,说得是关心话,语气却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洛祈川道:“离星遥,你省点元气吧!别仗着自己修为高就胡来!方才对战妖物时,你虽出招少,但招招都是大消耗,再给他输元气累不死你!还是按我的方法来!不过是刺激几下穴位,伤不着他。” 离星遥哼声,“弄疼他也不行!” “!”洛祈川一怔,薄唇抿紧,酸溜溜质道,“你又不认识这人,这么护着他干什么?” 离星遥被问噎住,解释不出缘由,他侧目看向身旁男子,心里也觉得纳闷:是啊,无缘无故,我干嘛要费心个陌生人?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平白做了祭品,甚是可怜,我帮他是正当合理,用不着找理由! 这样想着,离星遥便不再管洛祈川是不是反对,径自开始凝神聚气,朦胧暖雾刚笼上掌心,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韩伶忽然小跑过来,弱弱拉住他手腕,“离兄长,等一等!” 离星遥抬眼,奇怪道:“怎么了,小伶?” 少年低着头,似是羞于看他,声音里满是自责与歉意,“离兄长,对不起,都怪我没有保护好这个哥哥,才害他被妖怪抓走。你不要再消耗元气了,让我来唤醒他吧,就当是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离星遥轻抚少年低垂的额发,心道,真是惹人怜爱的好孩子!他温声问对方:“你想如何做?” 见离星遥答应,韩伶仰起脸,神情轻松了许多,“麻烦兄长先将这个哥哥平放到地上吧!” “好。” 离星遥依言照办,待他将男子安置好后,韩伶轻念法决,绕在脖间的灵貂毛尖亮起阵阵银光。 “去吧。” 随着少年的一声吩咐,小兽灵巧跳到男子胸前,粉软爪垫在其身上浅踏几步,随即长尾一扫,将周身光晕一口气注入男子眉心。 不多时,男子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望了一会儿趴在自己身上的蓝眼灵兽,接着又扭头环视周围一圈,下一刻,他突然惊恐地跳了起来,大喊大叫道:“救命!救命!!有妖怪!” 男子抱着头慌张乱跑,脚步虚晃间,一个不小心左脚踩住右脚,身子失去平衡。 眼看他即将要摔向离星遥,洛祈川赶忙伸手去拽。男子见有人靠近自己,顿时显得更加慌张,挥着双臂踉跄后退,没退两步,身后另一人将他稳稳扶住。 男子站稳脚跟,扭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再忘记的明媚脸庞,脸庞主人微笑开口,声音朗朗似清泉石间流淌,“别害怕,妖怪已经被除去了。” 第123章 男子听痴看痴,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人,眸中惊色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隐秘的缱绻。 洛祈川瞧着男子那副没事了还赖在离星遥身上不肯起的模样就来气,抬手便要去扯开对方。 岂料,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那男子在洛祈川探过手来的一瞬间忽然站直闪身,伸手敏捷的剑修愣是抓了空! 男子动作地自然避开洛祈川,回身面向离星遥,执起他双手,拉到胸前,一脸热切,“我记起来了!是你从妖怪手中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离星遥默默抽开手,道:“准确来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要不是你抓痛那妖怪,我一时间还真不好对付它。对了,你怎么发现它弱点的?” “嗯?妖怪弱点?”男子表情困惑,浅浅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又开口道,“恩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那会儿被妖怪勒得踹不上气,本能地挣扎了几下,没想到那妖怪身子骨竟然那么脆!一碰就碎了……” “别胡扯了!”洛祈川愤怒地打断男子,“我的天狼剑都没能伤及妖骨分毫,你随便拿手碰一碰它就碎了?” 男子侧身看过去,神色淡淡,“许是你剑法不到家?” “你说什么!?” 一日之间,接连被人看低,洛祈川自尊心大受挫伤,颀额修颈上的青筋气得突突直跳。 离星遥抬头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将男子挡在身后。见此,洛祈川呼吸更沉了,眼神凶狠地简直要吃人。 林知喻快行几步,适时横到三人中间,他将洛祈川轻推到一边,接着笑眯眯走近男子,出其不意地将掌心搭在对方肩上,手指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微转几下——没有明显的法力波动,看来确实是个普通人。 探查过后,林知喻快速将手上动作换成了友好拍肩,他拍着男子笑道:“兄台,你有所不知,那妖厉害着呢!不是咱们这位洛修士剑法不到家,是你乱扑腾的那几下正好撞上了妖怪要害,走了大运!” 男子目光轻扫过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随即也露出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原来是这样!那我还真是好运气啊!” 林知喻点着头又问:“这位好运的兄台,你不是岩柳镇本地人吧?” 男子睁大眼睛,惊讶道:“少侠好眼力!这都能看出来?” 林知喻眯眼轻笑,不待他再开口,洛祈川先凶声插话过来,他瞪着男子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人装进棺材里?” “我?”听到提问后,男子没立即作答,他审度着面前几人,谨慎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离星遥离他最近,最先回声:“别紧张,我们是来此地除妖的修者,不会害你。” 男子点点头,“恩人救了我,自然不会害我。”说完他顿了顿,余光移向洛祈川。 洛祈川:“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我也不会害你!” 男子:“是啊,是啊,你不想害我,只想打我。” “我看你是讨打!” 洛祈川被激得怒火上头,提着剑就要跨前,林知喻赶忙按住他,回身对男子道:“兄台,没人对你有恶意,我们不过是想弄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若不说,保不齐还会再卷入妖祟事件!” 闻言,男子抬了抬眼,视线扫过林知喻,下一秒,神情变得惊慌,他迅速瑟缩到离星遥身边,抱住对方胳膊,颤音开口,“恩人,难道这里还有妖怪?那、那、那怎么办……” 离星遥皱着眉将男子推远了一些,同时抽出感觉莫名发麻的手臂,埋怨地看向林知喻:吓唬他干什么? 林知喻无奈耸肩,被拦在后面洛祈川依旧怒气冲冲。 “恩人!” 男子出声,试图将离星遥的注意力重新拉向自己。这次他不再戒备,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恩人,我叫陈玄,昨日才到得岩柳镇。我来这儿本是为了投奔远房亲戚,结果到了地方一打听才知道,我那位叔伯数年前就已经搬走了。” “给我指路的那户人家心善,见我无处可去,便提出要留宿我一晚,还主动给我备了些餐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赶路赶得太累的缘故,没吃两口东西我就困得不行,早早睡下了。再睁眼时,就在这儿了。” “恩人,这是哪儿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那妖怪又是怎么回事?” 想起沿路跟随送祭人时听到的对话,离星遥沉声道:“这是祭洞,岩柳镇闹了妖祸,那妖要求镇民定期向它祭献活人。你来得不是时候,赶上了祭祀的日子,被人当成祭品送来了。” “啊?!所以那户人家其实……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那我……” “别担心!”见面前人情绪激动,离星遥赶紧又补上一句,“妖怪已死,你不会有事了。” “真的吗?” “嗯。” 陈玄渐渐冷静下来,片刻后,他又一次握住离星遥,以感激的眼神望着对方,诚恳道,“恩人,幸好遇见了你,不然我就该被妖怪吃掉了。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离星遥端看着交在一起的两双手,腹诽道,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要和我拉拉扯扯?简直跟墨尘以前一个毛病! 墨尘…… 想到那个名字,离星遥心间弥漫起一种名为相思的情愫,他极力驱赶着那些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柔软感情,可越是克制,便越不可抑制的想念。 “恩人,恩人……”陈玄轻声唤他。 “嗯?” 离星遥回神,见陈玄正浅笑着注视自己,“恩人,你走神了。在想什么?或者说……在想谁?” 镇定下来的男子,嗓音变得似松间落雪,静谧而清远,藏在声音里的某种不易察觉的蛊惑,引得离星遥不自觉与之对上眼眸。 视线交汇在一起的瞬间,离星遥触电似快速地抽回手,冷淡道:“我想谁与你无关。你也不用报答我。”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离星遥甩开陈玄,动作干脆地走到一旁,指着满地的黑块对向另外三名同伴:“任务结束了,我该回灵渊宗了!” 第99章 往昔旧事-神仙与祭品4 一听这话, 洛祈川顿时着急,“你现在就要走?” 离星遥:“对啊,不然呢?你还有事?” 洛祈川张了张口, 上下齿来回一碰,话没说出半句, 先把舌头咬住了,好不容易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林知喻看着洛祈川只会干瞪眼的笨拙模样, 暗叹一声“服了”, 自个转向离星遥, 出声挽留道,“离兄, 你别急着回去啊!消灭了妖物,咱们不得去跟镇上的人说一声?免得他们下回还傻乎乎地还往这儿送祭品。” 离星遥摆摆手,“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林知喻好人当到底, 继续劝,“交给我们是没问题, 不过我总觉得岩柳镇那地方还有其他古怪。不如你还是先和我们回趟镇子吧,万一真有新情况,咱们也好共同应对不是?” 离星遥正要拒绝,不知怎么,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赤华剑初次被六臂妖物阻拦住时的情形。 神明…… 他心中又一次蹦出了那个违和的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笼罩上来。 他望向山洞中央, 莲花金台上空空荡荡,虚空中,他似乎再次看到了一尊闭目微笑的黑色神像,一晃眼,假神消失不见。 离星遥收回视线, 改了主意,对林知喻道:“也好。那就一起回岩柳镇探上一探吧。” “嗯……然后再顺便多住几日,散散步,聊聊天……” 洛祈川顺着离星遥的话梦呓般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让在场其余几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离星遥忍不住挑眉看过去,“散步?聊天?洛祈川,看不出,你挺有闲情逸致啊!” 洛祈川面色唰得矂红,立刻云眉倒斜,咬着牙高声给自己找补,“什么闲情逸致!我是觉得岩柳镇有问题,打算用散步、聊天的方式跟镇上的人搞好关系,借此打探情报!这都是为了任务!” “哦?是吗?”离星遥双手抱胸,面露怀疑地瞧看着神色反常的另一剑修,完全不相信对方编得瞎话。 离星遥与洛祈川是年少旧识,虽互不相熟,但在离星遥有限的印象里,洛祈川是个好胜又骄傲的人,从来都只见别人捧着他,不见他去迎合别人。 离星遥实在想象不出,让这样的人主动去与陌生人套近乎是幅什么场景? 于是,他端着一点捉弄心,冲洛祈川扬起下颚,朗声道,“洛祈川,你说得可当真?若是真得,那我定要见识见识你如何利用‘搞好关系’来‘打探情报’!你可不许食言!” 洛祈川微微一愣,随即快速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和我……我们多呆几日?” 离星遥:“那要看情况了。如果岩柳镇没有异常,我今晚就回宗门。不过放心,走之前我肯定要先严格监督你‘打探情报’!” 第124章 洛祈川:“你!” 看着洛祈川又急又气又回不了嘴的样子,离星遥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让你一路上总找我事!这次也换我闹闹你! 戏弄够了洛祈川,他又转向陈玄,“你跟我们一起下山吧。到了山下,你该去哪里去哪里。” 陈玄点头,自觉跟在离星遥身边朝山洞外走去。韩伶也赶紧跟上,抱着玉容小声对离星遥说道,“离兄长,你若没什么急事,晚些回灵渊宗吧。等你飞升以后,咱们就很难再见到了……” 洛祈川望着交谈三人的背影越行越远,自己杵在原地,迟迟不肯迈步。 林知喻无声息地移到他身旁,耳语道,“洛兄,别看了。想同人家多亲近就赶紧过去!” 洛祈川一昂头,“你胡说什么?谁想跟离星遥亲近了?” 林知喻笑道:“我几时说离兄名字了?” 洛祈川:“……” 林知喻:“行啦,别装了,你对离星遥的那点小心思我早看出来了。啧啧,以前每次提起离星遥时你都一脸不忿,我还当你讨厌他呢,没想到啊!怪不得一年前你在启音阁里气成那样……欸?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洛祈川半恼半羞,转过头低声怒道:“我哪有喜欢他?你别瞎说!” 林知喻无所谓地摊摊手,“好好好,我瞎说。你自己在这儿望眼欲穿吧,我走了。” 林知喻挂着笑,刚踏前一步,又被人拉了回去。拉住他的人表情别扭地磨蹭了小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你说……我过去跟离星遥聊点什么好?” 林知喻:“这还不简单?方才对战妖物时,离兄不是帮过你一把吗?你不该同他道个谢?哎呀,别犹豫了!台阶都给你找好了,快点去吧!等他真走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说罢,林知喻略施功法,转瞬间,拽着洛祈川追上另三人。他将洛祈川向前猛力一推,同时唤道,“小伶!来来来,林兄长和你说点事儿。” 洛祈川借力快行,三两步来到离星遥身后,抬手一扯,将陈玄丢去后面,自己站到离星遥旁边。离星遥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了数步后,洛祈川突然开口:“之前多谢了。” 离星遥不知道他好端端地怎么来了这么一句,疑道:“谢我什么?” 洛祈川:“谢你之前帮我斩断妖怪的束缚,若不是你,我那时大概会受伤。所以……谢谢了。” 嗯? 离星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洛祈川这会儿过来,竟不是来给自己找茬,而是来给自己道谢? 他颇感意外地扭过头去,只见对方此时神色柔和,半分没有与自己争吵时的凶眉瞪眼,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顺眼多了。 离星遥明眸微弯,霞面浮笑,人看顺眼了,可不代表不想捉弄了! 他扬着声调侃道,“哼哼,洛祈川,你不要以为现在过来跟我说好话,我就会放你一马。等到了镇上,你必须要找人‘聊聊天’、‘散散步’!” 听着身旁人不依不饶的戏弄话,洛祈川一点没生气,只默默想着:这么多年了,他笑起来还是这么好看! 刚要说“‘这个人’我找你行不行”时,忽听身后传来很夸张的“哎呦!”一声。 两人一起回头,发现声音来自陈玄。 离星遥奇怪道:“你怎么了?” 陈玄停在原地,两手撑着两腿,表情十分痛苦,“恩人,我腿软了。” “腿软了?” “嗯,好像是刚才吓得,这会儿才起反应。我现在心慌腿软,一步也走不成了,你过来扶我一把好吗?” 洛祈川抱臂瞅着陈玄,暗道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自己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建设来同离星遥说话,气氛又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搅什么局! 见离星遥还真打算过去搀扶那个烦人的陈玄,洛祈川急忙伸手阻拦,“我去吧。就当是感谢你先前帮我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离星遥挑挑眉,心说,这都哪跟哪儿啊?不过既然洛祈川想去,他便也由着他去。 洛祈川大步走到陈玄面前,两人相互对视,四目皆是烦躁。 洛祈川冷着脸,二话不说架起同样冷着脸的陈玄就走,同行没几步,陈玄又开始大喊大叫,一会儿嫌洛祈川走得太快,一会儿又说洛祈川把他弄疼了。 洛祈川被他吵得头痛,索性直接扔开他胳膊,“你哪来这么多破事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走吧!” 陈玄不与他争辩,打着颤往前挪动步子,一边摇摇晃晃地费力迈腿,一边眼巴巴望着回头的离星遥。 “恩人,你们先走吧,我走得太慢,别耽误了你们正事。反正现在也没有妖怪了,我自己下山没问题的,最多就是碰上一两只出来觅食的豺狼虎豹。要是真碰上了,那也是我倒霉。” 离星遥:“……” 离星遥叹了口气,从前面折返回来,对陈玄伸出手,“来,我扶着你。” 陈玄喜出望外,连忙抬起胳膊,胳膊抬到一半,被人拍了下去。 洛祈川再次拦道:“离星遥,你别管他,我看他就是装的!刚才跟我闹腾的时候腿脚利索着呢!” 陈玄依旧不反驳也不接话,只换上了一副与对着洛祈川时截然不同的温良表情,浅笑着转向离星遥,“原来恩人姓离?星遥……真是个好名字,跟恩人很相配。” 洛祈川见陈玄居然越过自己去同离星遥搭话,还搭得一脸“谄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拽过陈玄,粗暴地将他胳膊重新搭到自己肩上,“你想找人扶着走,来找我,别去麻烦他!” 陈玄挣开手,“少侠这样凶,我可不敢麻烦你!万一过会儿你不耐烦了,又把我甩开怎么办?” 闻言,洛祈川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一对鹰目瞪得滚圆。 看他隐隐又有了发怒的前兆,离星遥快速将陈玄拉到自己身后,对洛祈川道:“你先走吧,这个人我来管。” 被护起来的陈玄,紧跟着从离星遥身后探出脸,似只惹人厌的狐狸般眯起满载敌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啊,少侠,你先走吧。这里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第100章 往昔旧事-留下 薄云遮月的昏暗夜幕下, 巨大的雪白巨兽踏空急行,半个时辰后,五名年轻人落身于岩柳镇城门前。 林知喻有心给洛祈川制造机会, 笑眯眯地拉起韩伶率先起步,宇清宫修者的身法轻且快, 不一会儿就带着不明所以的少年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不过林知喻忘了,仅仅带走一个小“碍事者”可远不够, 因为后面还有一个大“碍事者”! 那个名为陈玄的碍事者, 此刻心不慌了, 腿不软了,十分自然地走在队伍末尾, 前面的人行一步,他就跟一步。 才走到第二步时,其中一名被跟者猛然停身, 手臂快抬,未出鞘的玄剑抵到陈玄胸前, “站住!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陈玄道:“我想和你们一起……” “不行!”洛祈川凶声喝断对方,“你从哪儿来得回哪去!少缠着我们!” 闻言,离星遥不悦转身,以赤剑挑开玄剑, 斥道:“洛祈川,这大半夜的, 你让他去哪儿?” 眼瞅着心仪对象又偏护那个烦人精,洛祈川心口发紧,语气更差,“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有手有脚的一个人,还不找到栖身之处?况且先前你自己不也说了, 让他下山后该去哪儿去哪儿,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不让他走了?” “恩人!” 洛祈川话音刚落,离星遥还没开口,陈玄抢先急唤一声,抬脚便要绕开洛祈川去找他。 洛祈川哪能让陈玄如意,手臂再举,这次不是以剑挡路,而是直接揪向陈玄的后衣领。 谁料那陈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又一次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借着绕行的势,微微调整身形,简单侧了个身,便让洛祈川二度抓了个空。 陈玄快步来到离星遥面前,神情紧张地望着对方,“恩人,天太黑了,我不敢一个人赶夜路,万一、万一再有妖怪怎么办?今晚就让我和你们在一起吧!” 没拦住人,洛祈川心里窝火,指着陈玄骂道:“哪来的这么多妖怪?你少从这里装可怜了!” 陈玄不回口,只迅速往离星遥身边靠了靠,一副惧怕模样。 离星遥夹在二人中间,他看看这旁的陈玄,又看看那旁的洛祈川,心中天平不知不觉有了倾斜。 离星遥道:“陈玄是普通人,第一次遇见妖怪,又差点被妖怪害死,心里难免要落下阴影,会担惊受怕很正常。洛祈川,你不要老是针对他!” “是啊,少侠,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容不下我?” 陈玄顺着离星遥的话头快速接腔,一双与怯弱声音不相符的冰冷眼睛盯得洛祈川寒从心起,下意识向外抽动剑柄。 离星遥上前一步,用力扼住那只拔剑的手腕。 第125章 洛祈川落下眼,视线从陈玄的脸,移到了自己的腕,下一刻,一股蕴含高深修为的力道开始与离星遥暗暗较劲。 抗衡间,怒意逐渐染上红莲剑修的英朗眉目,他露出了昔日令众修们畏惧的凶暴眼神,指尖骤然施加威压。在将半截见光剑身送回剑鞘的同时,他沉着音警告面前人,“洛祈川,你若敢乱伤人,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洛祈川眼神同样锐利,眸中没有惧色,只有恼色,他本就无意伤人,充其量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陈玄,可被离星遥这样一误解,他脾气上来了,索性不打算解释,只犟道:“离星遥,你别总护着他!这人有问题!” 离星遥冷哼一声,甩开手,扭头去看陈玄,男子斯斯文文地站在原地,神情无辜、无害。 离星遥转回脸,质问洛祈川:“他有什么问题?” 洛祈川说不出具体一二三,梗着脖子反问离星遥,“难道你就看不出他一直在示弱装相,博你同情?” 离星遥将陈玄拉倒自己身侧,冷声道:“他用不着装,我本来就同情他!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他,我今晚和他住一起,整夜看管着他!” “什么?!这怎么行!!” “有何不行!” “就是不行!走!这个陈玄必须马上走!” “呵,有我在,我看谁能把他逼走!” “哎呀呀!停停停!”林知喻悄无声息地折返回来,将两名又快打起来的剑修分开,一脸无奈道,“我不过才走开一小会儿,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 离、洛二人各自别气不说话。 林知喻扶额,其实凭着方才听到零星片语,他已经大致猜出了二人争吵的原因,他将韩伶留下,自己拽着洛祈川去了一旁,低声道: “洛兄,你这是干什么?看不出离兄吃软不吃硬吗?你总他强争,不是把他越推越远?” “再说了,这月黑风高的,你硬把那个陈玄赶走,若那人真出了好歹,你良心过得去?” “何况你跟陈玄有什么好较劲的?就算他对离兄这个救命恩人有想法,离兄对他也不错,但那又怎么了?他不过是个过路人,最多今天呆一晚,明天也就离开了,你连这种飞醋都要吃?” 洛祈川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他目光越过林知喻去看另一侧的离星遥和陈玄。撤回视线时,他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沉默片刻后,重“哼”一声,黑着张俊脸,甩步离开。 林知喻望着他不理众人、在最前方独行的背影,轻啧一句:“榆木脑袋,真难带!” 盯看几秒后,林知喻灵步几转,悄咪咪追了上去。 洛祈川没好气道:“你跟上来干什么?” 林知喻满脸戏谑:“还不是怕你想不开,自己把自己气炸了!你要是气死了,回去汇报时我该怎么说?是说开合宗的洛师兄做任务时英勇就义了呢,还是说他……” “去去去!”洛祈川快声打断,“没心情同你开玩笑!” “哈哈,你们剑修都这么没幽默感吗?” “是没你们符修爱胡说八道!” “哎呀呀,可我这胡说八道之人,现在有心助你一助,你听是不听?” “……说。” 洛祈川与林知喻闲聊着越走越远,在他们的后方,陈玄依旧停在原地,他身侧空荡荡的路面上立着一道瘦高人影,人影面容清朗,一双柳叶眼生得惑人心魂。 人影转向陈玄,“把那个觊觎离星遥的家伙挤走了,你很得意吧?” 陈玄神情冷漠,无声冷笑,“看到了吗?这次星遥选择了我。” 人影走近陈玄,“扯掉”他的脸皮,脸皮之下,露出一张与人影一模一样的面孔。 人影把玩着手中画皮,怜悯地打量着变了脸的男子,“选择了你?别说笑了。你不过是利用了离星遥的慈悲心,骗他当你的保护神罢了。” “你说,若你换回了真身,他今日还会选你吗?一定不可能!离星遥哪怕是选择普通人‘陈玄’,也不会选择废物‘墨尘’,因为……” “因为哥哥从来就不想选你!” 另一道男音凭空出现,声音柔缓悦耳,却刺得墨尘耳膜生疼。 男音主人伏在墨尘背后,抚着墨尘脸颊,嬉笑道,“尘哥,你从前不是嫌我装模作样吗?如今你又在干什么呢?呵呵,你装、模、作、样起来真是一点都不比我差呐!” 墨尘抖抖肩,暗骂一声,“滚开,不要碰我!” 离星屿稳稳黏住墨尘不动,他掰着墨尘脑袋对向前方的洛祈川,“尘哥,那个人你过去在演武场上见过吧?天狼剑洛祈川,仅次于哥哥的天才剑修。相貌英俊,剑法了得,又是名门之后,跟我哥哥是不是正相配?我要是哥哥,准会喜欢他!” 墨尘阴沉着眼不说话,一股浓烈妒意在其心间乱窜。 星遥,只不过才一日没见,你身边就有了新的追求者! 若我不来,此次任务结束时,你是不是就会与那个洛祈川情投意合,再也不理我了? “当然是啊,”离星屿贴在墨尘耳边嘻嘻絮语,“其实就算没有洛祈川,哥哥也不会再理你了。毕竟那样耀眼的哥哥谁不喜欢,他有那么多良配可选,为什么一定要天天对着最差劲的你?” “怎么了尘哥,表情干嘛这么难看?是觉得痛了吗?哪里痛?是这儿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墨尘背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只漆黑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握出一颗布满裂痕与孔洞的心脏。 与墨尘面容相同的人影接过那颗破败不堪的心脏,将它举到墨尘眼前,“你知道我们的心为什么总在痛吗?因为它已经坏了。它坏了,便要用疼痛来折磨我们,直到我们愿意帮它拔掉那颗折磨它的楔子为止。” “那个楔子就是离星遥!你对离星遥的欲望,已经将这世间变成了囚困我们的炼狱。要么得到他,要么毁掉他,没有第三条路!既然我们永远得不到他,那就只能毁掉他了!” 墨尘没有如往常般与人影争辩,他沉默着抢回那颗不美好的心脏,胡乱塞进身体,而后无视掉前后两只阴魂般缠住自己的幻影,快步走到离星遥面前。 他专注地望着离星遥,努力隐藏起眼底的难过,他向离星遥道了谢,又问离星遥,“恩人,是没是每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你都会这样帮?” 离星遥抬起头,不明白眼前人为何忽然这样问,他略略思考了一下,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自己对眼前的陌生人存在难以解释的偏爱,他道:“对,都会。” 语落,他看到男子侧开了眼,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甘。 有那么一瞬间,离星遥产生了一种错觉,那种错觉让他忍不住想伸手给这个不高兴的男子拉起嘴角,告诉对方不许再胡思乱想。 不过最终,离星遥忍住了自己的奇怪冲动,他对着陈玄招招手,简单道了句,“我们走吧。” 第101章 往昔旧事-再入吴宅 一刻钟后, 一行五人在吴宅附近驻足,远远的,望见几只不算明亮的红灯笼一晃一晃地走在前方, 又一晃一晃敲响吴宅大门。 出来应门的还是离星遥等人白日见过的那名小厮——阿泉,阿泉见到敲门人, 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侧身让出一条通路。 刚把这几个人放进去, 另一个方向上又走过来几名同样的提灯者, 阿泉继续侧身放行。 林知喻疑惑道, “奇怪,吴家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客人?”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洛祈川气消了, 急脾气却没改,不等与同伴们多商议,先一步开始行动。 被他盯上的倒霉阿泉才将大门从里面关上一半, 就发现拖门的木环“卡住”了。 阿泉纳闷地探出头去,正正好对上一双气势凶凶的刀子眼睛, 他吓得倒退几步,叫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洛祈川不解释,昂着头,一把推开门, 大步迈入院内,紧接着, 他身后又出现了几名不速客。 阿泉的视线从来者们脸上一一掠过,其中三个也是今早上来过的,而最后一个……阿泉觉得同样很眼熟,他脑筋一转,忽然想起来了!接着, 鬼哭狼嚎地朝后跑去,“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 吴宅庭院中央,岩柳镇的镇首吴黔忠跪在一张软垫上,面前摆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木盆。半百的老人表情虔诚,用方言一遍又一遍对着木盆念诵着外人听不懂的祈愿词。 围在吴黔忠周围的是二十几个同样虔诚的镇民,他们和吴黔忠一样,跪在木盆前低声祈愿,每个人盯向水面的目光中,都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可明说的渴求与贪婪。 突然之间,一阵急切的叫嚷声打破了庭院里的庄严气氛,所有人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是阿泉神色慌张地跑进庭院。 吴黔忠刚要开口责骂,就见有五个外人跟着阿泉那个没察觉的蠢货进到了内院。 看清来人,尤其是看到墨尘后,吴黔忠心下大惊,快速将头转向同样跪在院子里的周家老大,急问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人送进去!?” 第126章 周家老大点头如捣蒜,看起来比吴黔忠更加害怕,他盯着墨尘结巴道,“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已经被……” “应该已经被妖怪吃掉了?” 墨尘歪歪头,微笑着替他将哆嗦的后半句说完。 旁边有人听出他们话里的不对劲,忙问周家老大,“你们在说什么?今天送去给神仙的不是你家小婉吗?” 周家老大额上渗出冷汗,小声支吾了几句,旁人听不清,要再问,问题还没出口,先听吴黔忠怪叫一声,对着几名来人高喊道,“你们破坏了祭祀仪式?你们要害死我们!” 此言一出,周围镇民顿时不淡定了,他们陆陆续续站起,表情惊慌,不知所措。 为首的吴黔忠简直怒不可遏,愤怒将小老人的五官扭成一团,他一边叫骂着“你们这些祸害!”,一边快速起身。可由于跪得太久,又起得太猛,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幸好此时一双陌生的巧手及时扶住了他。 林知喻踩着无声灵步移行到吴黔忠身侧,他扶着老人,笑道,“吴老,我们不止破坏了仪式,我们还杀掉了妖怪呢!” 吴黔忠高声喊道,“不可能!没人能杀死它!你们肯定是趁它没到时,把人偷出来的!这下完了,它又要发怒了!我们肯定要死更多人了!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心存侥幸地去找外援!不对,都是你们的错!不是赶你们走了吗?谁让你们多管闲事的!” 离星遥环一圈周围与吴黔忠态度相仿的镇民,皱眉问道:“吴镇首,你们为何这么确定那妖物无人能杀?” 吴黔忠情绪激动,脱口而出:“因为它已经是神了啊!凡人怎么能与神抗衡?” 神…… 听到这个词,离星遥心中异样。 只是因为畏惧,人便可以将妖奉作神?而只是被人奉作了神,妖便可以获得神力?若是如此,那妖与神的界限又在哪儿? 洛祈川没有离星遥想得那么多,只当吴黔忠把妖怪当神仙是脑子坏了,他对着老人严声道:“不管你信与不信,那妖怪都已经死了!” 吴黔忠回呛他:“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这就是证据!” 墨尘从袖中掏出一物高举到众人眼前,“想必你们都应该认识这东西吧?” 吴黔忠定睛望去,只见捏在墨尘手中的是一片黑色碎块,烛火下,漆黑块面上反射出不寻常的流萤金光。 吴黔忠只看了那物一眼,表情立马变了,他推开身旁的林知喻,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神堂方向跑去。 半晌后,在一名小姑娘的搀扶下,吴黔忠再次回到庭院,他面色煞白,脸上震惊大于喜悦。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黑布团,黑布揭开,其内赫然是一尊裂成两半的黑色神像。 吴黔忠眼神空洞地端着神像,木木宣布道,“神仙,不,是妖怪,妖怪死了……妖怪死了!!” 吴黔忠的话音落后,现场镇民一瞬间安静下来,片刻后,有人开始狂笑,有人开始大哭,还有人开始对着木盆发呆。 狂笑者跑过来一脚踢翻发呆者的木盆,“还惦记这个干什么?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就不错了!” 发呆者愣了愣,接着也跟着手舞足蹈,“哈哈哈哈!对!穷就穷吧!至少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韩伶望着疯癫的众人,觉得他们比妖物还吓人,他拉拉离星遥的衣袖,小声道,“离兄长,他们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太正常?” 离星遥指指地上翻得乱七八糟的木盆,道,“让玉容去探探里面撒出来的是什么。” 韩伶点头,同时打了个响指,脖间灵貂立刻会意,小小的雪白身形在人群中窜来窜去。 不一会儿,小灵貂返回主人肩头,韩伶侧侧耳,而后开口道:“玉容说盆里的只是清水。” “只是清水?”离星遥愈发生疑,他拉起少年,“走,咱们去问问那位吴镇首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还未迈步,就见吴黔忠先带着一众镇民围了过来。 聚在一起的五人被众人围在中央,洛祈川戒备道,“你们想干什么?” 吴黔忠仰起脸,小老人的脸上此时已经恢复活气,他眼含热泪地望着几名修士,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长呼一声“恩公们啊!” 跟在后面镇民们相继跪下,随着镇首一起向修士们哭啼道歉、连声表谢。 过分整齐的起伏动作配上同声的话语,让整个场面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宛如一场早已排习熟练、只是临时换了主角和台词的狂热朝拜。 离星遥大步上前,扶起吴黔忠,对他与他身后的镇民朗声道:“诸位快起吧,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修行之人义不容辞的事,你们不必如此盛谢。” 吴黔忠勉强站直,他握住离星遥的手,依旧不住地说着感激话。 离星遥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疑惑,“吴镇首,你方才在做什么?” “方才……” “那些水盆有什么用处?” “那些盆……” “莫非你们又是在举行某种特殊仪式?” “没有!没有!” 吴黔忠连忙摇头否认。 见吴黔忠不肯说实话,离星遥又看向他身后的其他人,被注视的镇民们一个个错开视线。 离星遥沉声质问:“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吴黔忠讪笑回道,“我们哪有什么隐瞒的啊!刚刚大家聚在一起不过是想求个平安。” 说完,他松开离星遥的手,转身面向镇民,“都回去吧,今日太晚了,等明日咱们再好好向恩公们道谢!” 离星遥:“等等!” 欲走的众人停步看向吴黔忠,吴黔忠冲他们做了个“散了”的手势,而后对离星遥恭敬道:“恩公,你们今日太辛苦了,不如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让小颖带你们去客房。小颖!” “来了,爷爷!” 被唤作小颖的女孩一蹦一跳出现在离星遥眼前,离星遥认出这正是那个拿弹弓射自己,又委托自己去除妖的小姑娘。 小姑娘背身爷爷,朝离星遥竖竖大拇指,又眨眨眼睛。 离星遥被她逗笑,和同伴们一道跟着她走出庭院。 四下无人时,小颖对离星遥等人俏皮道,“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是我给你们指得去山上的路!不然爷爷会骂我的!” 林知喻笑道:“小妹妹,你爷爷要是知道了你也是这次除妖的功臣,应该奖你才对,怎么还会骂你呢?” 小颖噘噘嘴:“因为爷爷不许我跟外面的人说有祭洞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行!” 林知喻:“来除妖的修士也不行?” 小颖:“不行。” 林知喻:“为什么?难道那里除了有妖怪外,还有宝贝?” 小颖:“不知道,反正就是不让说,从小就不让。” 离星遥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怪处,“从小?那个山洞不是妖物出现后才变成的祭洞的?” 小颖摇摇头,“那地方在我出生前,就已经是祭洞了。” 离星遥追问,“做什么的祭洞?” 小颖再次把脑袋摇得像颗拨浪鼓,“不能说,不能说!哎呀,你就不要再问啦!爷爷不许我说得!总之,你们都要答应我,不许把白天见过我的事说出去!” 墨尘望望离星遥,见他紧锁着眉头,于是接话道,“你让我们保守秘密也可以,但你得告诉这个哥哥,我们来之前,你爷爷他们在做什么?” 小颖:“我不知道。” 离星遥:“不知道?” 小颖:“嗯!爷爷每次带着镇上的叔伯、婶婶做那些怪事时,从来不许我偷看。” 离星遥见她表情认真,心道这孩子应该没有说谎,看来要想得到更多有用信息,还是要等明天了。 他转向刚刚帮自己提问“陈玄”,“对了,你什么时候捡得妖怪尸块?我怎么没看到?” 墨尘转转眼,“挣扎时从妖怪身上抓下来的。” 离星遥:“那你当时怎么没扔掉?留着做什么?” 墨尘怕引起怀疑,不敢明说留着就是为了当个证据,只称是“顺手揣袖里忘了”,接着他岔开话题,带着一丢丢隐秘期待地询向离星遥,“恩人,你今晚是不是要整夜看管着我?” “你做梦!”洛祈川快速骂道。 第102章 往昔旧事-相似与不同1 晨光微熹之际, 离星遥推开轩窗,清冷的空气裹挟着似有若无的甜香漫入室内。他抬眼望去,只见窗外的冬樱树正开得烂漫, 粉白色的花瓣随着细碎微风飘摇而落。 冬樱树下立着一人,那人的长衫被朝露洇湿了下摆, 如缎的墨发松松束起,几缕柔软的发丝垂在略显苍白的颊边。 初日的薄光穿过花枝坠进树下人的眸中, 星星点点化作氤氲雾气, 纷飞的落英栖上玉削的肩, 又滑下若竹的脊,满树的香雪与素净的眉眼相互辉映, 一时间竟教人分不清哪边更清绝。 第127章 望着眼前一幕,离星遥忽而忆起,昨夜梦中也有一人站在树下, 那人迎着无风而落的诡树白瓣,用灼灼星辰为自己点亮了整片漆黑的夜空…… 离星遥定了定神, 出声喊道:“陈玄!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被唤者望过来,笑意自眼底徐徐绽开,那笑极浅极淡,藏蕴着的情却比整树繁花还要热烈。 “我在等你。” “等我?” 离星遥斜倚在窗边, 漫不经心地单手勾住窗沿,歪头探出半张身子, “你等我干什么?哦!你要走了?来跟我告别?” 墨尘顶着另一张讨离星遥欢心的脸孔行至窗前,半玩笑半认真道:“恩人就这么着急赶我走?” 离星遥道:“要走要留随你便。不过,既然不是来告别的,那你为何大清早来找我?” 墨尘靠过去几分,表情诚恳地说道:“恩人, 你们是来岩柳镇做任务的吧?能不能让我也为你们的任务出份力?” 离星遥轻笑:“我们做任务,你凑什么热闹?何况我们的任务其实已经结束了,只不过是我心里还有些疑惑,想在离开前弄个究竟。” 墨尘:“什么疑惑?” 离星遥视线飘向窗外的冬樱树,“我也说不清,总归是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心里面老是有点不安……”他收回神,对墨尘道,“嗐!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呀,该干嘛干嘛去吧!” 说罢,离星遥按住墨尘肩膀,将其转过身去,玩笑着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好啦,陈兄台,我们就此别过了!” 墨尘被推开,不多言,提步便走。 离星遥望着他乖乖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幸好这个不是执拗的! 不料,离星遥一口气还没舒完,就见“陈玄”半途拐了道,径直推开房门走进自己房间。 离星遥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墨尘答得理所当然:“我本来就没打算离开。” 离星遥:“……” 墨尘走过去,“恩人,我现在最该做得就是向你报恩。昨夜分开后,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是修行之人,一定不看重身外之物,所以我想与其以银钱谢你,倒不如帮你做些实事。” 离星遥:“你现在就可以帮我做件实事——从我房里出去!” 墨尘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继续说:“我虽不知恩人你具体想要探寻什么,但知你定想弄清昨夜那些镇民隐瞒了什么。” “那个吴镇首昨夜遮遮掩掩,今日再问也未必会说实话。想要挖出他们的‘秘密’,就得去镇上问问其他人。此事宜早不宜迟,等你收整好后咱们就出发吧?” 墨尘说完看向离星遥,等着对方表态,后者不说话,只抱肩挑眉地瞅着他。 墨尘:“怎么了,恩人?你不想去外面?” 离星遥:“去是要去,但我什么时候答应带着你一起了?” 一听这话,墨尘立马踉跄着退后了半步,似受了天大打击般表情受伤地注视着离星遥,喉结几度滚动,张了口却发不出声,僵直身子挺了好半天后,才颤着音问出一句,“恩人,你就这么讨厌我?” 离星遥被眼前人的夸张反应弄得有些懵,“……我没说讨厌你啊!” 墨尘:“那你是答应带着我了?” 离星遥:“不答应。” 墨尘:“你果然还是讨厌我!” 离星遥:“……” 离星遥无语了,心想,这人是什么“顶级”理解力?到底怎么得出的这些八竿子打不不着的结论? 他有种预感,不论是同陈玄讲道理,还是随意敷衍,陈玄都会想尽办法把自己拽回同一个死循环话题。 他也明白,要破局其实很简单,说句“讨厌”,再把陈玄丢出房间就是了,这人还能硬赖上自己不成? 可恰恰是这最简单的方法,离星遥偏偏不想用。他不讨厌陈玄,甚至对陈玄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但就是这种没由来的好感,反而让他不敢与陈玄走得太近。 至于为什么?离星遥说不出原因,更不愿意承认或许“好感”与“躲避”是出自同一个原因。 离星遥道:“算了,算了,你要着跟就跟着吧。” “好!”墨尘欢快应下,阴转晴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刚刚的委屈模样。 离星遥忍不住在他额上轻弹一指头,“变脸可真快!看来洛祈川说你总在扮相博我同情,倒也没全说错!” “我没全说错什么?” 离星遥话音刚落,门口处传来一道响亮男声,紧接着,一名玄装裹身、白玉冠发的轩昂男子走入屋内。 来人是洛祈川,他方才到时见离星遥房门开着,正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时,就听到屋内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欢喜地大步迈进房中,而后瞬间变了脸色。 洛祈川指着墨尘愤怒道:“你怎么在这儿?” 墨尘悠悠回口:“来找恩人啊。比你心诚,自然也比你早了一步。” 离星遥抬了眼:“心诚?你来我这儿拜神呢?” 墨尘:“在我心里,你就是神明。” 洛祈川实在听不下去了,扯起墨尘衣袖往房门外拽,“现在天也亮了,太阳也出来了,你没有理由再说害怕了吧?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了!” 离星遥快步上前,一掌推开洛祈川,责道,“洛祈川!你一大早来我这儿发什么疯?” 平白挨了一掌,洛祈川愣住,他呆站在原地,表情变了又变。脑袋里一半是本能的愤怒,一半是林知喻昨夜路上同自己的叨叨念念。 最终,林知喻的“教导”有了成果,洛祈川破天荒地没跟离星遥起冲突,也没继续驱赶墨尘,只是默默揉了揉自己被打得肩膀。 见他表现的如此反常,离星遥不禁心疑,问道,“你来是有事找我?” 洛祈川点点头,一贯气盛的鹰目此刻竟显出几分青涩,棕黑色的亮眸不看眼前人,反盯无人处。 洛祈川:“我想问问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离星遥:“我一会儿准备出门走走,向镇上的人打听打听消息,顺便再看看这个岩柳镇有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洛祈川:“这样啊……你方向感不好,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墨尘快速插话进来,“有我陪着恩人呢,迷不了路。” 洛祈川转头狠狠瞪了墨尘一眼:怎么哪哪都有你的事儿? 墨尘眸底泛寒,回了个足以让洛祈川更加恼怒的微笑:彼此彼此。 离星遥没注意到两人的暗斗,他对洛祈川道:“可以啊,再喊上林知喻和韩伶,咱们五个一起。” “离兄,你们去吧,我和小伶就不去了。” 林知喻的声音凭空出现,下一秒,房中多了两道人影,房门微摇而关。 入室的人影,一道乖巧地说了声“兄长们早上好”,另一道则灵步移至窗前,探身张望一番后,回头对向离星遥,“离兄,还是你这房间位置好啊,窗外就是美景。不像我那屋,周围一片荒。” 离星遥看着屋内不请自来的四人,心说今早这是怎么了,访客一个接着一个,他一边逗弄韩伶脖间玉容,一边问林知喻,“你们有其他安排了?” 林知喻道:“昨晚在此地发生的事儿不止你好奇,我也好奇。所以我打算和你们兵分两路,你们去外面探消息,我和小伶留在这儿找线索。” 离星遥道:“吴家人嘴严,你们未必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有用东西。” 林知喻又道:“我压根就没打算问他们,我要问得这栋宅子。” 离星遥皱起眉,“你要私搜民宅?即便是为了探明隐情,这样也不妥!” 林知喻摆手笑道,“离兄,别那么较真,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我方才说过吧,我房间外面荒得很,其实晨醒后我出去瞧过了,我那间客房所在的院落内不是没有栽种过园植,而是它们全死绝了。我以灵符验过,那些树枯草萎的土壤中暗含着不少邪祟之气。 离星遥:“你是说吴家可能存在邪物?” 林知喻:“没错,所以我要留下彻底检查一遍这栋宅子。你和洛兄去镇上吧,小伶留下帮我。他的灵宠能派上大用场。” 离星遥略作犹迟疑后点点头:“好,那咱们就分开行动,傍晚时分在……” “咚咚咚!” 离星遥话未说完,门口先响起一阵毛毛躁躁地敲门声,下一刻,吴家下人阿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恩公!恩公!您起了吗?” 第103章 往昔旧事-相似与不同2 一夜之间, “修士斩妖”的消息沸腾了整个岩柳镇。人们在吴宅之外奔走相告,狂欢之余,又各怀心思。 日升后, 长街短巷便不再寂如鬼域。虽与繁盛之时不能相较,但今日总还是比昨日多了些人烟气。 镇民三两结伴而出, 遇见后,先要赞一赞那些降妖除魔的大英雄, 又要议一议即将在吴家举行的庆宴, 各个显得喜气洋洋。 第128章 而那两个话题的主角之一, 那位一剑斩杀妖魔的红莲剑修,此刻却心烦意乱。 离星遥走在大街上, 一左一右跟着两名惹眼又惹事的男子,当左右两边第十二次发生口角时,他终于恼了, 一个健步移到对面,压火的目光从右扫到左。 这狗脾气的洛祈川今天的确是不跟自己对着干了, 因为他改跟陈玄来劲了!而那“陈玄”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明知洛祈川脾气急,还非要一个劲拿话激对方。 自出吴府后,这两个人在各种大大小小、诸如“先听谁说话”之类在离星遥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上争吵个没完没了,若不是自己拦着, 这会儿恐怕不是洛祈川把陈玄打晕了,就是“陈玄”把洛祈川气昏了。 离星遥觉得这种头疼的感觉似曾相识, 以前墨尘和黄景翌碰一块时也总是闹个不停。 只不过那时,墨尘话少脾气闷,黄景翌又碍于自己的面子不敢太过分,故而那两人再怎么闹腾,也不会像现在这两人一样, 恨不得走一步吵三架!烦死人了! “恩人,是他先……” “胡说!明明是你……” “够了!” 离星遥瞪着眼前两个完全不知收敛的烦人家伙,咬牙切齿道,“我就不该答应和你们俩一起出来!从现在开始,咱们各走各的!你们想怎么吵怎么吵,想怎么打怎么打,就只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说完,离星遥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没走两步,身旁小跑过来一人。 那人拉住离星遥,弯腰俯身,凑来过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离星遥耳尖,“恩人,莫要生气。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离星遥偏过头,对上眼,“现在知错也晚了!” 墨尘又可怜道,“那你就忍心留我被洛少侠欺负?” 离星遥推开他,“不忍心。所以我不看!” 洛祈川从后面赶来,将墨尘扯去一边,同时骂道,“你这讨嫌鬼,少颠倒黑白了!哪里是我欺负你,分明是你总惹我!” 驱开墨尘后,洛祈川自己站到离星遥身边,“那个……” 看他“那个”了半天没下文,离星遥不耐烦了,“怎么了?吵嘴吵得嗓子哑了?” 洛祈川脸皮薄又要面子,被离星遥一怼,求和的软话一句也说不出了,他瞥一眼又要过来碍事的墨尘,快声道,“早上来得那个下人不是说,今晚镇民要给我们办答谢酒宴?咱们还是一起走吧,免得你跟集合时一样,找不到回去的路,误了晚宴时间。” 离星遥气道:“你当我是路痴?!” 洛祈川:“差不多吧。” ……路痴也挺可爱的。 离星遥听不见洛祈川在心里偷补的另一句,只恼得想要踹对方一脚,抬腿前,他忽而灵光一现,转怒为笑——准备戏弄人的笑。 离星遥道:“好啊,一起走就一起走。对了,洛祈川,你之前说用什么方法打探消息来着?” 洛祁川一惊,怎么还记得那事儿? 拙舌剑修抿唇不言,试图用沉默糊弄过去。可偏偏这时,离星遥另一侧晃出张白面孔,惹人厌地替他回道:“洛少侠说要跟镇上的人‘散散步’、‘聊聊天’。” 洛祈川恨声瞪过去:“要你多嘴!显着你记性好了?” 墨尘回口讥道:“洛少侠,你那是正经打探消息的法子吗?我怎么觉得你‘打探消息’是假,想借机与谁增进感情才是真?” 洛祈川咬牙嘴硬:“你一个人外行懂什么!不跟先镇民搞好关系,怎么能从他们嘴里探出消息?” 离星遥“深以为然”,“说得对!既然如此,内行的你就去实践给我们看看吧!”他环视周围一圈,嘀咕道,“选谁好呢?” 墨尘抬臂指向斜前方,“恩人快看,那边有位妙龄女子。洛少侠潇洒风流,如果以那位姑娘为人选,肯定不论是‘搞好关系’,还是‘打探消息’,都能手到擒来。” 离星遥远远望了望,不满意墨尘给出的人选。洛祈川脾气虽然暴了些,但确实长了张能令女子心动的好脸,就这么让他轻松过关太没意思了! 但转念又一想,洛祈川瞧着就是与“风流”二字不沾边的人,开合宗又以男弟子居多,以洛祈川的性格,说不定他压根就没怎么跟同龄女孩子说过话。哈哈,若能看到他搭讪时面红耳赤的害羞样,倒也有趣! 离星遥当即拍手定下:“就她了!洛祈川,你去陪那姑娘散半个时辰步。快点!我们在这儿等你。” 见洛祈川不动,墨尘激将道,“怎么了,洛少侠?你不会只是说得好听,其实根本不敢吧?还是说,你怕自己没魅力,就算过去了人家也根本不理?” “谁说我不敢!” 洛祈川脑一热,赌气甩步,硬着头皮走向女子,近身后,刻意用后背对着远处二人,不肯让他们瞧见自己一丝一毫的窘态。 离星遥暗啧一声,“你不让我看,我就看不到了?”正当离星遥准备绕到另一侧去观察洛祈川表情时,墨尘忽然移到了他面前,挡住他全部视线。 “你干嘛?” “为什么要去看他……只看着我不可以吗?” 墨尘声音极低,低到离星遥根本听不清。不等离星遥追问,他以一种近乎拥抱方式扶上离星遥的肩,将离星遥整个人转去相反方向。 在离星遥的惊诧中,墨尘抬起一只手臂,指向另一个自己早就发现了的目标。他装作不确定地问道,“恩人,那人有些眼熟,是不是昨夜去过吴家?” 离星遥抬眼望去,在看清远处男子外貌的一瞬间,他收起了玩闹心,接着拍拍肩上手,赞道,“好眼力!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找到昨夜那些人呢!” 离星遥话音刚落,那名男子便像算好了时辰般,在他的注视下拐进了一旁的胡同。见此,离星遥立刻拉起墨尘催动神行术法。 墨尘试探性地问道:“恩人,咱们不管洛少侠了吗?要不要先同他说一声?” 离星遥:“来不及了!回头再跟他解释吧!” “好。”墨尘默笑。 转眼之间,离星遥带着身旁人闪现到男子面前。 二人凭空出现的刹那间,男子受到了极大惊吓,他连看清来者的勇气都没有,本能下跪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 离星遥与墨尘对视一眼,上前将男子扶起。男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原、原来是恩公啊。” 离星遥奇道:“祸害你们的妖物已经死了,你怎么还那么害怕?” “对,它已经死了,它已经死了……” 男子擦着额间冷汗,似在安慰自己般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片刻后,他稍稍缓了点神,开始对离星遥不住道谢,“多亏了恩公,恩公的大恩大德……” “停停停!” 发现男子又要重复昨晚那一套词,离星遥急忙喊停他,道:“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了,你若真想谢我,就告诉我昨晚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听到离星遥问起那事儿,男子脸色“唰”得变白,“没做什么,就是……就是大家聚一起求个平安。” 离星遥:“说实话。” 男子:“我、我说得是实话。” 离星遥:“那好,我再问你,山上那个祭洞是怎么回事?” 男子:“你知道了?” 离星遥:“知道什么?” 男子:“没什么,没什么!恩公,您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吴镇首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一边摆手一边后退,最后索性直接跑了起来。 离星遥凌空跃起,一步落到男子面前,“站住!你跑什么?” 男子惊呼一声,马上调转脚步。 眼见他往回折返,离星遥下意识冲另一个方向大喊道,“墨尘!拦住他!” 第104章 往昔旧事-相似与不同3 离星遥脱口而出的一瞬间, 他愣住了,对面的人也愣住了。 四目相望,时间静止。 唯有着急“逃走”的男子脚步加快, 冲过去时,撞了墨尘一个趔趄。 墨尘反应过来, 急忙转身,正要去追拐进小巷的男子时, 离星遥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别追了!看他那样子, 追上也问不出什么。” 声音顿了顿, 出现在墨尘背后,“咱们走吧, 这个不肯说,或许下一个就肯了……” 墨尘猛然回头,直击那个被说话者刻意回避的话题, “你刚刚叫我什么?” 离星遥哑住,无法立时回答。他在沉默中仔细端详着“陈玄”的五官:除了都是自己喜欢的俊雅样貌外, 陈玄与墨尘长得并无相似之处。 外貌不像,性格更不像。 墨尘安静,陈玄吵闹。 墨尘温润,陈玄开朗。 墨尘总习惯默默陪在自己身边, 等着自己回头。 陈玄则无时无刻不在强调存在感,好似生怕被自己忽略。 第129章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为何自己会老是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离星遥收回神,对等待回答者故作轻松道:“叫错名字了。我有个搭档,在过去一年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遇事儿喊他喊惯了, 一时嘴瓢,你别在意。” 墨尘点头,真实表情一闪而过,随即露出无忧笑脸,“当然,这点小事儿,我怎会在意?恩人,你那位搭档是个怎样的人?” “是我师兄,也是我朋友。”离星遥答得简单。 墨尘继续追问:“只是这样?” 离星遥反问:“你很好奇他?” 墨尘快速回道:“恩人今日带我一起上街调查,那我就是恩人今日的搭档。新搭档难免会好奇老搭档。” 离星遥玩笑道:“你和我的‘老搭档’可不同,他是我亲选的,你是自封的。不过,你想做我的一日搭档也成,先把‘恩人’这个称呼换了!一口一个‘恩人’地喊着,听得我别扭死了!我对你没什么大恩,你用不着这么叫我。” 墨尘不置可否,却也同意改口,“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只是,不叫‘恩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离星遥耸耸肩,“叫修士叫名字都行,随你。”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星遥’吗?” 墨尘不再等待许可,凝着面前人的眼眸,提前将在舌尖辗转徘徊了不知多少万次的两个字,认认真真地又满怀热切地重复了一遍,“星—遥。” 离星遥呼吸倏然滞住,凉风一下子将那声热唤吹进他心底,令心底池塘在刹那间遍开华莲。 热烈,灿烂,不可抑制。 可他不明白,这片为了旁人生长的赤色,为何会在此时因眼前人而绽放? 他想,或许不是因为陈玄太像墨尘了,而是因为自己太想墨尘了? 长久的单相思,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昏了头,竟屡屡将墨尘的影子叠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甚至会为了那个陌生人的一句称呼而欢喜异常……伯父说得对,执念积得久了便会成为业障,墨尘——已经快成了自己的业障。 没被认出的“业障”再次开口,略有不满,“星遥,你为何看着我时还能走神?你在想什么?” 离星遥扫一眼“业障”,接着移开视线,突然有点后悔答应让对方随意称呼自己了,那句“星遥”陈玄喊得顺声顺口,自己却听得心儿怦跳! 他不禁在暗中狠责自己:离星遥啊,离星遥,你既不许墨尘将对星屿的深情投射于你,那你也绝不能将对墨尘的胡思转嫁至陈玄! 离星遥稳了稳心神,“自若”道,“在想该怎么找到下一个问询目标。” 可惜,离星遥这一刻的心神刚稳好,下一刻,墨尘就牵起他手,扰着他情丝,边牵边走边道,“这好办,跟我来。” 墨尘将离星遥领到一棵老槐下,指着冠顶,道,“这树足有够高,在顶端处可以观望见大半个岩柳镇。咱们去上面吧,我视力很好的,只要昨夜那些人出现在街上,我定能为你寻出来。” 离星遥抽回手,仰起头,看看树,看看人,“好,就且信你一次吧。”说罢,他矫身跃起,带着墨尘“噔噔”几步飞上高树。 - 老槐树冠如伞盖,苍劲枝桠托着层层叠叠的翠叶,风过处,叶片沙沙作响,阳光被筛成细碎金箔,在两处肩头循环跳跃。 离星遥仰靠在粗粝的树干上,任几片槐叶落在发间,痒痒的,倒比春日柳絮还要轻柔。他吹着穿树闲风,心中久违惬意,片刻后,视线从远处街面拉回翻飞叶片,又移到身旁同伴。 他道,“以前只觉得纵剑云游爽快,没想到原来坐在这儿半高不低处观景,也别有一番滋味。你说,会不会有人为听风赏远而天天爬树?” 墨尘神情微动,眼睛仍盯在街面,“为风为景者有没有,我不知。但我知有一人曾为情如此。那人每至夜幕降临时,便会匿在高高的树冠中,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离星遥觉得墨尘这个“每”字用得夸张,质疑道:“日日年年,风雨无阻?” “是啊,日日年年,风雨无阻。” 忆起往事,墨尘甜苦参半,唇边浮起一丝算不得好看的浅笑。 “为赴那场单向之约,那人每夜都去,有时赶上天公不作美,暴雨横来,他无处躲无处藏,便只能瑟缩在枝丫深处,任风吹,任雨淋。可即便那样,他还是舍不得走,哪怕大雨将他的心上人阻在屋里不出来,见不到人,能见一见窗上的摇曳剪影也是好的。” “在那些大雨滂沱的夜里,树上的那个人总是在怕,总是在忧。小时,他怕他的珍宝老爱撑着油纸伞在院子里乱跑乱跳,积水的地面那样滑,若是一不留神摔倒可怎么办?再大些了,他又开始忧雨下得太急,雷打得太响,扰得他心上人不能好好安梦。他怕,他忧,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当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星遥,他是不是很没用?” 离星遥皱着眉想了想,忽而笑道,“你编故事唬我的吧?哪有那样的人,若有,那他不仅痴,还笨!有那些爬树淋雨的功夫,为何不直接去找他的心上人?” 墨尘淡淡道:“许是他想去也去不了吧。” 离星遥依旧只当这是个故事,他顺着墨尘的话随意问道:“那他最后与自己的心上人见面了吗?” 墨尘:“见了。” 离星遥:“可喜可贺。” 墨尘转过头,眸子里倒映的撩人春水变作了苦涩夜雨,“星遥,若你是那人,只是见面,就能够满足了吗?” 离星遥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不能。若我是他,见到心上人后,必要先诉一诉多年的相思之苦,再问一问对方愿不愿意与我共结良缘。” 墨尘:“如果被拒绝了呢?如果他的心上人因此再也不愿意与他见面了呢?” 离星遥:“那便走呗。” 墨尘:“走?” 离星遥朗声道:“对啊,感情之事又不能强求。不是我喜欢他,他就一定会喜欢我。既然他不愿见我了,那我何必非要留下讨人嫌。大不了,想他时,我再偷偷回到树上嘛!” 墨尘不再言语,重新将视线投向长街,沉默少许,又突然出声道,“星遥,给我讲讲你过去的搭档吧,就是那个‘墨尘’。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再次听到同一个问题,离星遥这回没有敷衍,大概是受到了陈玄故事的感染,他此时也很想讲一讲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开口时,离星遥眉眼弯起,语调中带上了不自知的柔情,“墨尘是个很古怪的家伙!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和一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不仅如此,他还又固执又爱惹我生气!可同时,他也很温柔,很耐心,我的话,我的事,他总是句句件件放在心上。” “就拿有一回来说,我们赶路时遇到了一棵怪树,那棵树上结了一只巨大无比的怪果。” 离星遥展开双臂,比比划划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 “我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得,路过树下时,忽然想看看怪果里面是什么,随手掏出一枚圆形的宗门信物,弹指一射,正中头上果心。” “果子‘嗙’得一声爆开,里面“哗啦”“哗啦”地不停涌出跟我那信物一模一样的小圆牌。我当即给自己开了个防护结界,可是却完全忘记了墨尘也站在旁边。” “墨尘不精通术法,又没有防备,几乎瞬间就被数以万计的小圆牌们淹没了。等他从牌堆里狼狈爬出来时,他一点都没生气,跟我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居然是‘离师弟,这些圆牌是仿着你信物变出来的,这下真品可要难找了’。” “我自知胡闹闯了祸,当即有些尴尬,同他逞强道,‘难找就不找了,我不要了!’谁料,我这么说,他却不同意,非要帮我把东西寻回来,还说什么若是把信物丢了,掌门可能会责骂我。” “我听完更闹心了,直接拽上他就要走,见他不愿迈步,我便又指着怪树随口来了一句‘说不找就是不找了!我那牌子灵性着呢,保不齐明天它就自己挂树上了!’他这才肯乖乖跟我走。” “当天夜里,我们宿在了离怪树不远的空地上,第二天醒来时,我早就忘记了前一夜的小插曲,可你猜怎么着?墨尘竟然顶着两个硕大的乌眼圈,兴高采烈地把我拉去了昨日那棵怪树下,指着挂在高处随风飘荡的宗门信物,睁眼说瞎话,‘离师弟,快看!你的预言成真了!它果然自己回来了!’” 离星遥故事讲完,看向身旁,身旁人含笑点评,“星遥不是闯祸,是很有童心。” “嗯??”离星遥挑眉,纳闷,“你的关注点跑哪儿去了?聊得是墨尘,你怎么议我?童心……哎,”他叹了口气,“好像也只有跟墨尘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容易变得孩子气。他有时实在是太纵着我了!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墨尘眼色认真地问道:“那你喜欢跟他在一起吗?” 第130章 离星遥:“喜欢啊!” 墨尘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离星遥:“也喜欢。” 听到这句无遮无掩的“喜欢”,墨尘僵住了,只容得下两人的枝干上悄悄出现了第三人。第三人浮在墨尘背后,与墨尘一起迫切追问,“哪种喜欢?对朋友的,还是对恋人的?” 哪种? 离星遥立时紧张起来,不似方才般游刃有余,有问必答。他觉得此时盯着自己要答案的不再是陈玄,而是成了墨尘。 “是……” “离星遥!!” 不待离星遥迟疑着说出答案,树下先传来一声熟悉怒吼。 离星遥情绪被打断,松弛了神经,也不想再继续话题,他朝树下望了望,“哈!洛祈川来了。咱们得下去了。” 他拉起墨尘,纵身一跃,半空中,竖起一根食指摆到嘴前,“是哪种喜欢我可不能告诉你!” 因为,我还没有告诉他。 第105章 往昔旧事-夜宴 日落黄昏之际, 离星遥的客房内重新聚齐五人。 林知喻率先开口问道:“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离星遥摊手摇头,“问了不少人,没一个愿意说实话的。你们这边呢?” 林知喻同样摊手, “一无所获,我和小伶把这栋宅子查了个遍, 除了感应到些许旧日残存的邪气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离兄、洛兄,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啪!” 洛祈川不知在发哪门子脾气, 猛地将剑拍在桌上, 凶声凶气道:“趁着今晚当地人聚一起的机会,咱们再问!若他们还是不说, 我就跟吴黔忠单独‘聊聊’,我不信他的嘴被铁浆封住了!届时,你们谁都不许拦我!” 一听这话儿, 林知喻立马头大,浅瞄一眼离星遥, 赶在对方开口呛声前,先跟洛祈川嘻嘻哈哈起来,“洛兄,瞧你这话说得, 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个邪修!仗着本事欺负人可不是咱们该干的事儿。” 洛祈川刚要反驳,林知喻朝他狂使眼色。洛祈川闭了嘴, 林知喻接着说,“与其用武力去逼问他们,倒不如咱们留在岩柳镇静静观察些时日,这里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咱们早晚能够……” “林兄长。”韩伶突然出声, 很反常地打断旁人说话。 林知喻停下来,奇怪道,“怎么了,小伶?” 韩伶脸上神情怯中带韧,他环一圈面前人,开口道,“兄长们,我认为咱们不该再查下去了。” 众人不言,等着少年继续。 少年抚着灵貂,一口气说完心里话,“或许这座城镇真如兄长们所想,还存在着其他隐秘,但这说到底是岩柳镇人自己的事情。咱们来此地的任务是除妖,既然现在吃人妖物已除,又未发现别的邪端,那咱们就不应该再插手其他的了。无端介入他人因果,好心却未必是好事。” 韩伶说完,屋内长久沉默。 片刻后,有人又发声,发声者们各执一词,有赞同、有反对。 离星遥罕见地没有参与讨论,他独自走到窗边,推开窗叶,凉风拂面,神思清明。暮霭沉沉中,院内冬樱依旧开得繁盛。 他背对着众人,耳里听得是同伴声,心里想得却是离星屿临终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至亲的弟弟发了疯般地不停控诉自己,指责自己是他一切悲剧的根源,是自己不肯顺应天意,是自己强行要他诞生,是自己给了他不“公正”的人生! 离星遥无从考证弟弟话里的真假,但在夜深人静时,同一个问题又会反复困扰他:难道真得是因为自己干预了星屿的因果,才令之痛苦,令之疯狂? 好心,未必是好事。 不知何时,离星遥身后安静了,他转过身,只见众人都在等他。 林知喻再次率先开口,“离兄,关于是否继续调查,你怎么看?” 离星遥走回屋子中间,对同伴们道:“不查了。小伶说得对,这件事是该到此为止了。” 离星遥说完,另外三人表情各异,却又不再多言,像是早就商议好了一般,要由离星遥做出最后决定。 林知喻见不得气氛沉闷,拉着左右欢快道:“既是定下不查了,那咱们就别再有负担了,今晚开开心心地参加宴席,不多问,不多想!小伶,你今晚吃饭时可不许再把不爱吃的蔬菜丢给玉容啦,小心我跟你师姐传音告状!” 韩伶:“林兄长!” 笑闹过后,林知喻走出客房,他拉住一同出来的洛祈川,问道,“洛兄,你怎么了,打从回来起就黑着张脸。莫不是今日‘约会’不顺利?” 洛祈川一提便来气,“哪有什么约会,有也是陈玄和离星遥!” 林知喻:“这话怎么说?” 洛祈川气道:“那个陈玄太可恨了,动不动就想法子把我支开,把离星遥拐走!我这一天,有半天的时间都在找他俩!” 林知喻听得直摇头,“洛兄,按理说你好歹也是和离兄自小就认识的,怎么连个突然冒出来的生人都争不过?我还以为昨日教你的那些多少能起点作用呢,结果你们三人一同出去,陈玄回来后,连对离兄的称呼都改了,而你……算了算了,是我不该对你有过高期待,毕竟你和离兄虽说是旧识,但其实以前连句话都没说过。” 洛祈川不服气反驳道,“怎么没说过?去年在灵渊宗时,离星遥就跟我单独说过话。” “在灵源宗时?”林知喻表情迷惑,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一幕,随即更加无奈,“人家那是叫你赔钱,不算和你说话。” “怎么就不算了?他不仅和我说了话,还看了我……” “洛兄,洛兄!别说了!太丢人了!” 林知喻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捂住耳朵,快步离开。 - 夜星漫天时,吴家大宅内悬起一只只羊角灯,暖黄光里,离星遥立在庭前廊下,腰间剑穗随着晚风轻摆。 庆宴还没完全散场,宴厅方向不时传来喧闹人声。 离星遥是提前出来躲闲的,之所以说是躲闲,那是因为他实在无力应对一轮接着一轮来跟他千恩万谢的镇民。 今夜,除了大概是自觉愧对陈玄才没露面的周家人外,岩柳镇的家家户户都有人来出席庆宴。 席间,不停有人走过来向修士们致谢,而当林知喻绘声绘色地讲述完离星遥是如何神勇地一剑斩杀妖物后,镇民们各个眼神放光,将对四人的憧憬汇聚到了一处。 很快,离星遥便被狂热的镇民团团围住,他透过人群间隙去望林知喻,对方悠哉悠哉地托着酒杯朝他隔空祝敬,美美饮下。 离星遥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林知喻这个人精,自己被谢烦了,便推我出来当靶! 离星遥眼睛又往林知喻边上瞟了瞟,只见一旁的洛祈川也正看着自己,而且表情十分不妙。 离星遥心下了然,或者自以为了然。 虽说最后的确是自己杀死了妖物,但此间同伴们也没少出力。来除妖的是四人,可镇民们此刻却只围谢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主角,其他人当成了配角。 林知喻和韩伶或许不在意这些偏恩偏谢,但洛祈川不一样,他本来就喜欢与自己比较,这会儿定然要心里不平衡。 离星遥转转眼,当下有了主意,他照仿林知喻的路数,开始给镇民们讲起洛祈川对阵时的英勇事迹。 一边讲,一边心道,洛祈川,这次可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就偷着谢我吧! 等到终于将众人推给洛祈川后,离星遥移到林知喻旁边,夺下酒杯,低声埋怨起来,“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这些岩柳镇的人,跟我见过得其他地方的人太不一样了,动不动便要哭要拜,一副要把我奉作他们新神的架势!刚刚吴镇首甚至还说要给我塑座金身,日夜供奉!” 林知喻笑呵呵倒了杯新酒,凑过去,新杯换旧杯,“那不是正好?离兄,你本来就是要飞升之人,受得起塑像奉香。至于说哭拜嘛,等你日后做了仙君,再下凡时,哪个凡人见了你不需要三叩九拜?你就借此机会提前习惯习惯吧。” 离星遥将没什么味道的清酒咂下口舌,不爽道,“到那时,我下凡了就去宇清宫找你,看你如何给我‘三叩九拜’!” 林知喻笑道,“好啊,能得仙君挂念,荣幸之至。不过比起我来,有一人肯定更想念你,不如你到时先去见见他吧。” 离星遥顺着林知喻扬首的方向看去……嗯?洛祈川? 被感恩人群簇拥着的洛祈川,此时并没有离星遥想象中的那样高兴,他面色是缓了些,但依旧显得心事重重。 两人对上眼,洛祈川立刻显出一副欲言又止、要带着一群人过来的样子,离星遥赶忙起身,酒也不喝了,借故透气,一溜烟儿离开宴厅。 离星遥寻了处清净地停下,刚站稳,背后有人一声轻唤,“星遥。” 离星遥快速回头,可惜,出现在眼前的,注定不是他期待的面容。 第131章 望着来者,离星遥奇怪道,“你怎么也出来了?怎么不在里面多吃些东西?白日那会儿,忘记你是需要正常餐食的普通人了,跟着我跑一天饿坏了吧?” “一点都不饿。” 墨尘笑眼弯弯,看起来心情极好,自和离星遥从树上下来后,他便一直是这副好心情。 他心情佳,他旁边的人面黑影则正相反。 人面黑影跟在墨尘身侧,不住絮絮念念,“你在得意什么?真当离星遥那句‘喜欢’是你想得那个意思?呵,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墨尘无视掉黑影,自顾自漫步至廊下,温声道,“我来同你告别。” 离星遥颔首,“是了。明日是该要分道扬镳了。” 墨尘摇头:“不,我今晚就走。” 离星遥讶异:“今晚?你要去哪儿?” 墨尘微微一笑,不明确回复,只道:“去一个寒冷的地方,等我的心上人。” 离星遥也笑:“这次敢走夜路了?不怕黑、怕妖了?” “不怕了。心装满了,便什么都不怕了。” 墨尘手指点着胸口,模样幸福的令离星遥有些羡慕。 离星遥拍拍对方肩膀,与“一日搭档”告别道,“去吧,祝你得偿所愿。路上小心些,别再被人骗了。哦对了,这个给你,”离星遥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过去,“这支火烛是磷粉制成的,比一般的更亮更耐用,你拿去照明吧。” 墨尘张开手,掌心赫然多了一件熟悉之物。 人面黑影瞧看一眼,桀桀嗤笑,“这不是初入鬼蜮那会儿,我们给他的东西吗?他当时就嫌烟呛不愿收,果然,即便是勉强接下了,他也还是嫌弃,随随便便就能给别人。” 墨尘盯着火烛,沉眼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他将旧物丢进袖袋,不急着走了,反而问道,“星遥,你回宗门后是否也有要去见的人?比如……那个‘墨尘’?” “又问墨尘?”离星遥抱起臂,语气揶揄,“你还真是好奇他啊!不如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墨尘不听调侃,不管不顾,接着追问,“所以,是见,还是不见?” 离星遥:“没想好。” “没想好?”墨尘蒙了,情绪逐渐失控,音量逐渐拔高,“这么说,你这两日总着急回宗门,并不是因为想回去见他?等等……你不打算再跟他见面了!?” 离星遥敛起笑,端看墨尘少许,“见与不见是我和他的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墨尘噎住,好半天只吐出两个字,“好奇”。 在人面黑影阵阵吵得人头疼心烦的笑声中,墨尘听到面前人又开始说话了。 离星遥声音落寞,“我想见他,他却未必想见我……若他不想见我,我还硬贴过去,不真成了白日我自个说的‘讨人嫌’了吗?” 墨尘急急辩道:“他想见你!我是说,没有人会不想见你!” 离星遥:“他就不想!上次见面时,他一再赶我走。” 墨尘:“他那么做肯定有原因。” 离星遥张口就要问“什么原因”,出声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质问陈玄做什么,墨尘有没有原因他怎么会知道? 离星遥冷静下来,摆了摆手,“我们的事儿你不了解,别瞎掺和了。你该走了,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墨尘此刻哪里还能再安心离开,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和人面黑影吵得不可开交。 离星遥懒得管他动与不动,顾自虚望庭院,神思游离。 “离星遥。” 不多时,背后又一声呼唤。 离星遥转身,迎面走来一个极俊俏男子,男子脸上带着醉意的红晕,酒精冲散了瞳仁中一贯的傲与戾。 离星遥道:“洛剑侠承完礼拜恩谢了?” 洛祈川露出难得一见的狡黠表情,“打发他们去找林知喻了。” 离星遥轻笑,“做得好,也该轮到林知喻‘享受’赞誉了。” 得了称赞,洛祈川备受鼓舞,他微眯着眼走近离星遥,探身耳畔,温柔道,“离星遥,你笑起来真好看。” 离星遥惊得弹开几步,仰面看他,“你醉晕了?” 离星遥惊,墨尘更惊,快步上前,隔在离、洛二人中间,不客气道,“喝醉了就回屋歇着,少在这儿疯言疯语!” 洛祈川不耐烦挥手,“你走开,我有话要同离星遥单独说。” 墨尘不让半步,“他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洛祈川不屑哼气,视线绕开墨尘,“离星遥,我有话要跟你说,很重要,只能说给你一人听。” 墨尘眼里流出寒光,“都说了他……” “陈玄,”离星遥打断身前人,“这儿没你事了,你先走吧。” 墨尘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你留他,不留我?” 离星遥:“什么留他留你的?你本来不就要走了吗?时候不早了,赶紧动身吧。一路顺风。” 墨尘心凉道:“我不走了。” 洛祈川揪起墨尘衣领,“不走也得走!滚!” 墨尘冷着眼,反手扼住洛祈川,袖下藏物蓄势待发。 正闹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慌乱嘈杂的叫喊声中,离星遥听到一句:“不好了!周家死人了!” 第106章 往昔旧事-风波再起1 听到消息, 离星遥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摆开墨尘,对向他后面的洛祈川, “走!去看看!” 洛祈川酒醒大半,随着离星遥神行快移, 眨眼间,庭院内便只剩下了一个被丢在一旁的多余者。 人面黑影望了望离星遥消失的方向, 回首讥笑道, “现在还得意吗?” 墨尘不语, 手指掐入掌心,滴滴红血殷红手掌, 忽然,他抖着肩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错了!错了!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是我太蠢!我早该想明白的, 不是星遥总忽视我,而是有太多的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只要没了旁人, 他不就可以只看着我了吗?” 人面黑影褪去一半人形,烟雾状缠在墨尘身上,随着墨尘的笑声低低嗤语,“你什么时候能认清现实?就算没有旁人, 离星遥也不可能只注视你,他永远都有比我们更重要的事情, 永远不会像我们这样,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 “呵呵,”墨尘好似听不见黑影的话,他搭上那团影雾,破天荒没有将对方甩走, 只以黑水污了春水的眼眸审着与自己相同的脸,微笑道,“我要把所有围在星遥身边的蚊蝇都彻底除去,你会和我一起做吧?” “当然。我们本就是一体。” 黑影笑得愉快,笑得不怀好意。 - 墨尘熟门熟路地赶到周家,他到时,周家门外站满了高举火把的镇民,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四名修士站在人群最前方,林知喻朝着周家大门甩出一张灵符,灵符化作青鸟飞入房宅,不多时,一条银线升入空中。 林知喻望着银线,肯定道:“不是人为,是妖邪作祟。不过作孽的东西现在已经走了。” 一听这话,周围人群瞬时躁动,离、洛二人耐不住,率先提剑推门,林知喻带着韩伶紧随其后,墨尘匿在无序的镇民中,跟着一起混入周宅。 进宅后,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周老大的儿子,他整个人被钉在照壁上,后背弓成满月状,从地上拔出的青竹一根根穿透他的琵琶骨,竹叶冷霜凝成的水滴,合着他的红血,从指尖哒哒垂落。 在他斜上方的墙头上,挂着欲逃未成的周小四,周小四胸□□开一只大洞,内里肉骨搅碎成泥,呼呼啦啦淌了一地,一张薄皮裹着余下碎肉,无风自晃,在墙沿上一磕一撞。 周小四下方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状的灰白细丝,灰白细丝延伸到周家老大仰躺的藤椅上。 藤椅前后摇摆,周家老大只见身子,不见头颅。本该是脖颈的位置生出个蠕动的肉瘤,肉瘤表面密密麻麻布满人脸,皆是自己的手足兄弟。 在其正前方,又见七八个看不出模样的尸首叠成肉塔,底层者被拦腰碾成两段,断口处皮肉翻卷如绽开的血菊,上层者四肢反折成夸张的角度,嘴里塞着自己的半截舌头。 见此场景,跟进来的镇民们当即吓破了胆,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吴黔忠脸色煞白,哆嗦着说不出话,基于某种令他胆寒但又还未完全确认的理由,他强迫着自己不能现在就逃走。 忽然间,有人大叫了一声,“那边还有个活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中横吊着一名妇人,爬墙的诡丝从东墙拉到西墙,缠住她手足,扯住她乌发,硬生生将人撑作一只小舟。 妇人张着口,睁着眼,似还有生机,高高隆起的肚皮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离星遥越步上前,赤光一现间,斩断诡丝救下妇人,他半蹲于地,小心翼翼地将妇人翻转过来,不待探查鼻息,妇人的“孕肚”突然炸开,若非离星遥反应及时,此刻已被带着河腥味的浓稠液体溅了满身满脸。 第132章 离星遥撤去身上防御术法,低头去看妇人,只见妇人肚中怀揣的不是什么婴孩,而是上百只珠蚌。拥挤在一处的活蚌,蚌壳张张合合,蚌心不孕珍珠,反嚼人骨。 看到珠蚌的一瞬间,本来依稀尚有理智的人群彻底慌乱了,“是它!它没死!它回来了!” 人们尖叫着互相推搡,四散乱跑间,有人昏了头,竟跑去了更深处的后院,紧接着,发出了更凄惨的鬼哭狼嚎。 离星遥放下妇人,提剑去寻惨叫者,迈步前,余光在混乱人群中轻轻一瞥,见有一人不跑不慌,只静静盯看自己,他惊讶道,“陈玄?你怎么在这儿?” 墨尘脸上快速换了副正常人该有的受惊表情,他踉跄着小跑几步来到离星遥面前,颤音道,“我听说是周家人出事了,就跟过来看了看,没想到这里……” 墨尘顿住,似是害怕地说不下去了,他定定望着离星遥,眼眸中除了惊恐,还有某种令离星遥感觉熟悉的情愫。 离星遥有些触动,不自觉抬了手,在指尖触碰到对方额发前,及时停下,旋即变化手势,掐诀念咒,一条虚影红线浮现在他掌心,红线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向着周家大门外延伸。 离星遥道,“把手伸出来。” 墨尘不明所以,乖乖照做。 离星遥将红线系在墨尘腕间,又道,“把眼闭上。” 墨尘依旧不懂,依旧照做。 离星遥再次开口,“背过身去,这根红绳会带你离开周家,路上不要睁眼,不看就不会怕了。” 这一次,墨尘没有听话,他睁开眼,自己解下红绳,淡淡道,“看不见,会更害怕。”他将红绳放回离星遥掌心,合上五指,“星遥,现在又有妖怪了,我不敢走夜路了。我能继续跟着你吗?” “不行!” 先行的洛祈川半途折返回离星遥身边,略有气恼道,“我说你怎么一直没跟过来,原来是又被这家伙给绊住了。喂!”他转向墨尘,借着未全散尽的酒意直接把话挑明,“你要死缠着离星遥到几时?不敢走夜路?可笑!你不敢多走,那在吴家老实呆着便是了,追到这儿来干什么?看上离星遥了就直说!少拿那些有的没的当借口!” 墨尘未还口,离星遥先不悦,“洛祈川,你胡言乱语什么?陈玄有自己的心上人。他不过就是胆子小了些,想寻求个庇护,这有什么错?行了,现在情况不明,先让他跟着咱们吧。” 说罢,离星遥不等洛祈川表态,径直带着墨尘向后院走去。 “有心上人?”洛祈川半信半疑,在墨尘路过时,他揪住对方低声质道,“你有心上人了,还总跟我争什么?” 墨尘冷冷抬眼,同样低声,“也许我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 - 不出片刻,离、洛、陈三人赶至闻声处,随即被眼前一幕震惊! 只见周家后院中赫然立着一尊漆黑“神像”,大小、造型与祭洞中的那尊别无二致,依旧是稳坐黄金莲台,依旧是眼睑低垂,端得悲天悯人。 与祭洞中不同的是,这次莲台前没有供奉烛台,而是堆积着周家人的尸骸,有的蜷作莲籽状,有的伸展似残瓣,肢体交叠处渗出暗红一片。 神像的黑、莲台的金、鲜血的红,在惨淡月光下融为一体,诡谲庄严,似异端神明等待着信徒归返。 而它的信徒们,此刻已经失了魂,丧了志。 第一批进入后院的镇民,惊叫过后,毫不犹豫地在新鲜尸骸旁跪下叩拜,其后,越来越多的镇民从各个角落走出来,齐刷刷匍匐在神像脚下。 许是他们的这份“虔诚”打动了“仁慈神明”,“神明”张开了聚拢在一起的四只长臂,露出最后那一对臂弯中的少女——周婉。 少女周婉紧闭着双眼,在亲人相继离世的深夜里睡得安详。 望着神像,离星遥愕然,他给同时赶来的林知喻递了个眼色,林知喻立刻会意,甩出一符,灵符贴在神像额心,未起丝毫反应。 面前的神像果然只是件死物! 诡异!实在是诡异! 洛祈川见着周围惨状气急,以剑指像,骂道,“好个恶毒妖邪!虐杀了这么多条人命,竟还敢以神自居!”他玄剑上亮起幽幽蓝光,凌厉剑气自剑柄漫至剑尖。 “洛祈川!先救人,再毁像!” “好!” 洛祈川起步运剑,剑气还未射出,离他最近的镇民先箭步冲了过来,挡在洛祈川剑前。 洛祈川来不及诧异,原本跪着的镇民们立时接连站起,他们拾起地上火把,将五个外乡人围在中间。 洛祈川怒道,“你们干什么?还不快闪开,没看到那黑东西上面还有人吗!” 以吴黔忠为首的岩柳镇人寸步不让,他们已然不再是刚刚那副吓破胆的模样,一个个脸上的惊恐被愤怒取代。 吴黔忠指着半个时辰前他还在感恩戴德的修士们高声骂道:“你们这些无耻的骗子!还说什么已经把妖怪杀死了,都是放屁!现在可好了,神明大人被你们惹怒了!它要用比以前更残忍的手段报复我们了!” 离星遥反驳道:“那个妖怪是我亲手所杀,妖身也是我亲手所毁,它不可能再回来!” 林知喻随声附和:“没错,为防万一,离开祭洞前,我在那里设了结界,若今日内洞内妖尸有异象,我定能察觉。今夜屠杀周家的不可能是之前那只妖物,这尊古怪黑像许是那妖怪同伙搞出来的把戏……” “放屁!”吴黔忠粗声打断,“你们少为自己开脱了!我们这里根本没有第二只妖怪!我早就说过,它已经是神了,不可能被人杀死!祸害啊,你们这些祸害啊!你们惹怒了神明,却要我们来承受后果!周家老小的死都是你们的错!你们就是杀人的凶手!” 洛祈川恼道:“老丈,你不要太不讲理!妖物死没死,你自己先前不也确认过了吗?” 吴黔忠微怔,昨夜神龛中的小像的确碎了…… 他扭头看向身后漆黑“神明”,下一刻,他转回脸来,继续怒骂,“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为了邀功,故意在我东西上做了手脚!哄骗我们上当!” 林知喻耐着性子又道,“吴老,你莫激动,不论这次来闹的是新妖还是旧妖,都交给我们吧。我们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对吧,离兄?” 离星遥:“那是自然!” 吴黔忠根本不听不信,“再让你们试一次,我们全镇都要完蛋了!” “吴叔,别跟他们废话了!烧死他们!说不定那样神仙还能消消气!” “好!动手!” 随着吴黔忠的一声令下,镇民们眼里冒出凶光,纷纷将火把燃烧一头朝向内里,燎人火焰汇成一片,在叫嚷声中步步逼近。 离星遥神色愈发凝重,他的赤剑可以打鬼,可以除妖,却唯独没法对付普通人。 被束住手脚的红莲剑修以剑尖划地,一道旋风自他脚下升起,旋风吹散火焰之际,韩伶脖间灵貂化作雪白巨兽,驮着五人跃上夜空。 白影闪过墙围前,离星遥与墨尘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向地面,神像与镇民,神明与信徒,以不同的姿态映入二人眼眸。 第107章 往昔旧事-风波再起2 惨淡月光下, 蓝眼白兽在城镇间急行,其上一人忿忿道,“这些岩柳镇的人简直不可理喻!竟把咱们赶走了, 对着妖邪顶礼膜拜?周家人的尸体就在旁边,他们也跪得下去!” 韩伶小声开解道, “洛兄长,别生气了, 那些百姓或许是被吓坏了吧。周家宅子里的场面太惨烈了, 别说是普通人, 就连我也有些受不住。” 洛祈川哼气,“吓坏了?我看没那么简单吧!” “的确, ”离星遥难得与洛祈川意见一致,“这些人对待妖物的态度太不寻常了!从见到周家妇人肚子里的珠蚌起,他们的反应就很奇怪!林知喻, 我记得你曾说过,咱们杀死的那只妖物是半年前才出现的, 而岩柳镇则是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养珠蚌了?” 林知喻略作思考,回道,“离兄是觉得妖物与珠蚌有关?若真如此,那吴黔忠便是自始至终都没跟仙踪联盟说实话, 那只六臂妖物根本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与岩柳镇有不小的渊源。” 离星遥:“没错。” 韩伶面上犹疑, “可是咱们来岩柳镇这两日,一只珠蚌都没见到啊!难道是妖物来了,他们就不敢养那东西了?” 洛祈川道,“管它是不是,又管它有没有渊源!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作祟的东西找出来!” “呵, 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先确认在周家行凶的,到底还是不是之前的那只妖怪吗?”离星遥身后之人对向洛祈川,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洛祈川猛然瞪向说话者,因着方才讨论的专注,以及对方刚刚的安静,他竟完全忘了那个胆大包天的、敢当面挑衅自己的陈玄也在这里。 在周家那会儿,碍于当时情况紧急,洛祈川虽被惹恼,但并未当场发作,此刻,眼见着这人再次用不加掩饰的恶意眼神盯看自己,洛祈川怒从心起。 第133章 其余三人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尤其是离星遥。 离星遥的目光巡过墨尘与洛祈川,这次不再习惯性地偏护,而是严肃说道,“陈玄,我们还要在岩柳镇待一段时间,你不要再继续跟着我们了,太危险。我们一会儿送你去最近的城镇。” 墨尘平静回道:“好啊。” - 送走墨尘后,四人立刻动身前往祭洞,不出所料,林知喻设下的灵符结界完好无损。 离星遥当即对着散碎妖尸施念术法,大大小小的黑色碎块摇摇浮起,不多时,重新拼凑成了一尊六臂神像,只是神像肩胛骨处少了关键一片——墨尘拿走的那一片。 四人面面相觑。 林知喻负着手,围着神像转了几圈,十分肯定道,“当日咱们对付这妖物时,我确定绝没让任何一缕妖魂溜出结界,今夜在周家作孽的不可能是它。” 洛祈川道,“不是它,那就是它同伙!” 林知喻又望神像,“可旁邪行凶,为何又要在周家后院里立它的像?” 洛祈川又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为了给这妖报仇!” 离星遥接道,“亦或者是为了假借这妖之名,利用岩柳镇人对这妖的恐惧,逼迫他们接着向自己献祭。” 林知喻交拢双手,来回踱步,“若是如此,那我就有一点想不通了。吴家与周家相距甚近,今日这邪祟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虐杀周家满门而不被察觉,可见其修为之深厚不亚于先前那只。它若想威慑岩柳镇的人何需借名?” “其实不止这一点,还有件事我也一直想不通。无论是死在洞里的这只妖,还是活在外面的那只邪,于它们而言,想吃多少人、杀多少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为何它们非要岩柳镇主动祭献?莫非它们这样做有什么特殊原因?甚至是……” 洛祈川抢白道:“你想太多了!你用人的想法怎么可能理解妖邪?它们生性残忍,以折磨人为乐,非让岩柳镇的人来主动祭献,便是不仅要让他们受杀身痛,还要他们承离别苦。” 离星遥点点头,颇为认可:“这话说得没错。知喻,没必要思考这许多。妖就是妖,邪就是邪,做了孽,便留不得。” 林知喻看着口径一致的二人,呵呵一笑,“你们俩在正邪不两立这点上,倒是合拍。” 洛祈川顺口溜出心里话,“在别的点上,也可以合拍。” “嗯?”离星遥狐疑望过去,总觉得洛祈川这一整天下来,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反常,他道,“对了!洛祈川,你之前在吴家时要跟我说什么重要事?” 洛祈川一怔,攥着剑柄背过身去,“既然你明天不走了,那咱们来日方长,等现在这事儿结束了,我再同你认真说。” “行吧。” 离星遥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做追问。反倒是一旁的林知喻长拖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绕到洛祈川面前,敲敲点点,“哼哼,我说你庆宴时怎么突然把镇民们甩给我就跑了,原来是去……洛兄,你可以啊,不用我教,自己就会打直球了!” 洛祈川脸上发烫,英朗眉目显得局促,他想辩又无从辩起,于是索性转身不搭理林知喻,不想,一回头,又正对上离星遥,瞬间耳根红透。 离星遥完全没多思林知喻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简单打量了一下转来转去的洛祈川,啧声道,“你脸怎么比之前更红了?还没醒酒?酒量真够差的!” “哈哈哈,”林知喻继续调侃,“离兄,你这就不懂了,洛兄今晚不是醉酒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离星遥:“啊?就今晚这情形,他还能陶醉了?洛祈川,你的‘醉点’有点怪啊!” “……都闭嘴吧!”洛祈川又臊又恼,单手遮住大半张脸,咬着牙凶道,“你们俩就别管我是脸红脸白了,赶紧说正事!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林知喻收收嬉笑,指着被复原的六臂神像道,“虽然还是有疑问,但我觉得离兄方才的推测可能性更大些。以岩柳镇人疯癫的状态来说,他们多半还会接着拿活人搞祭祀。他们再祭献一次,咱们就再守株待兔一次,如何?” 闻言,韩伶有些担忧,出声道,“林兄长,有了这只妖物的前车之鉴,新冒出来的那一只恐怕不会再轻易露面了吧?” “恰恰相反,”林知喻摇摇手,“它若不敢露面,今夜就不会弄出周家惨案,更不会把六臂妖物的黑像堂而皇之地立在周家后院。它这么做分明就是在向岩柳镇示威,在向我们示威。它这般高调,定然还会再出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岩柳镇的人会把下一次献祭的地点定在哪儿?” 离星遥道:“那就要看他们会把那尊新神像摆在哪儿了!” - 次日,天蒙蒙亮时,一行四人从山中返回岩柳镇,这座刚刚恢复了一日生机的城镇,此刻已重新变得死气沉沉。 四修士神行瞬移,再度进入周宅,此地依旧是人间炼狱,只是造就炼狱的那尊“金莲黑神”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来晚了?” “麻烦了!” 发现神像不见,四人立刻分头行动。 离星遥和韩伶又一次前往山中,两人一个御剑、一个御兽,一个巡高、一个搜低。 林知喻和洛祈川则留在城中,在宇清宫秘法的加持下,二人悄无声息地在城间宅间游走探查。 半日无果后,洛祈川失去了耐性,硬要林知喻给他撤掉隐身法决,继而,他提着玄剑走进吴宅,不成想还没等他开口逼问,吴黔忠先连跳带骂地冲了出来。 半百老人腿脚不利索,跑得太急半道闪了腰,他推开来帮忙的阿泉,扶着墙叫道,“你们还敢回来!!不把我们全害死就不罢休吗!” 吴黔忠情绪激动,叫嚷了好一会儿,从他的话中,林、洛二人听出了事情的大概,原来在五人离开后不久,那尊原本垂着眼眸的黑色神像突然怒目圆睁,六只长臂一起指向人群。 人群惊惧,立马扔了火把,跪地叩首求饶,不知磕头磕了多久,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夹杂毒怨的叹息:“十日”。再抬首时,莲花神像已然不见。 洛祈川着急问道,“那怪东西上面的姑娘呢?” 吴黔忠只顾宣泄,哪里肯回答什么问题。被他撵出去的阿泉,此时带着大批镇民赶到吴家,各个手里拿着棍棒,喊打喊杀。 洛祈川压着眼,剑柄快舞一圈,棍棒齐齐掉落的瞬间,现场霎时安静。 镇民们瞠着目瞪着眼,视线扫过自己无伤的手腕,又扫过洛祈川未出鞘的玄剑,下一刻,又拾起各自武器,气势汹汹地围了上去。 洛祈川:“你们这些……” “走了!” 林知喻拉着又要出剑的洛祈川妙步离开吴宅。 - 当日午夜,寂静城镇中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紧接着燃烧的火点陆陆续续朝岩柳镇西北角移动。 在城之一隅暂休的离星遥一行人有所察觉,立即循势赶去,到达时,只见那尊消失的神像再次出现在一户赵姓人家院内。 这一次,这户“幸运”的人家没有死人,不过场面依旧诡异,这家五口人躺在莲台前,被灰白细丝捆成人蛹,首尾相连,扭成一个歪曲的“九”字。 见此,洛祈川恼极,立时抽出玄剑,离星遥也恼极,竟没有阻止对方,任对方凌空跃起,一剑将无魂诡像击得粉碎。 黑色碎块“哗哗”坠落之际,满院的镇民震惊,震怒,发了狂般地要跟不请自来的四修士拼命。 一时间,杀人作恶的妖邪成了不容侵犯的神圣,斩妖除魔的修者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混乱中,灵兽玉容再次化形,带着主人与同伴越墙而去。 四人一兽消失后,镇首吴黔忠慌忙领着众人捡黑块、拼黑块,誓要把乱石重新塑成真神。火光下,交叠移动的影子们高矮胖瘦,忙忙碌碌,没一个肯停下来为捆在地上的、不停扭动的活人解开束缚。 黎明时分,聚了满院的岩柳镇人终于将神像拼凑完整,众人累到虚脱,望着满布伤痕的“仁慈神明”,暂时心安。 然而,随着新日的徐徐上升,恐慌又起——神像竟又一次在众人面前凭空消失了! 人们尖叫,哭泣,从早已断气的赵家人身上踩踏着逃走。 当黑夜再次降临时,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只不过,灰白诡丝下的连接人蛹变成“八”字。 蛹字缩小了一数,人心也收紧了一分,谁都不知道,倒计时结束后,等待众人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一夜又一夜,神像夜夜出现,又夜夜消失。 躲在它背后的操纵者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是顶级符修林知喻的探测法阵,也没能捕捉到它的丝毫踪迹。 在灰白色人形数字变作“三”的那一夜,离星遥与同伴们分开,独自守在城之一角。 月色不清亮,离星遥心中更是烦闷。 第134章 一场原以为很简单的任务,结果却连对手都找不着! 忽然间,离星遥听到远处黑暗中传来行步声,声音轻缓,不疾不徐。 月光将那来者的影子拖得又暗又长,影子抬了抬手,从袖中抛出一团甜香红物。 离星遥顺势接下,不是暗器,是一只他钟爱的漂亮红果。他握着红果,举头惊讶道,“陈玄,你怎么回来了?” 墨尘浸在逆光中,微笑着,不答反问,“星遥,想要线索吗?” 第108章 往昔旧事-线索1 银月悬天, 云似薄纱悄然漫过,忽明忽暗的清冷月光自墨尘额间泄下,被夜色柔晕了的五官, 落在离星遥眼中变得不甚真切。 不真切的人将一只宽掌伸到离星遥面前,嗓音蛊惑, “跟我来。” 离星遥迟疑少许,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了上去, 仿若被眼前人诱了魂般, 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向墨色更浓处走去。 几步后, 离星遥清醒过来,未松手, 只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墨尘回过头,弯起的眉眼中不带真心笑意, “连去哪儿都不知道,便轻易跟着旁人走了?” 离星遥停步, 不喜欢这玩笑,他抽出手,将方才接下的红果塞回原主人手中。 墨尘垂眼瞧了瞧在贫瘠之地上寻到的漂亮之物,下一刻, 手指松开,红果坠地, 甜美果香立时在空气中散开。 你不喜欢,那它就不必存在了。 离星遥皱起眉,视线扫过摔裂的果子,又扫过阴着脸的墨尘,而后快速掐了道诀, 手指亮起的瞬间,他将墨尘拽到身前,小小光晕围着对方上下跳动。 墨尘不反抗,由着光晕在身间穿梭,眸光落在离星遥脸上,淡淡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离星遥不理睬,顾自移动着双指,自言自语道,“奇怪,没中邪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指尖光灭时,他将墨尘推到一边,扬头质问道,“陈玄,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不知道此地现在很危险吗!” 墨尘换掉令人生疑的阴沉脸色,用陈玄的语气轻快回道,“回来帮你啊。” “帮我?不必了,你帮不了我。别在这儿耽搁,赶紧走!”说着,离星遥将赤华挑到空中,宝剑落低,悬停在不省心的热心人面前,“上去,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送你到镇外。” 墨尘不照办,他抚着熟悉的剑柄,滑眼望向剑主,“星遥,只剩下三天了,你有把握在三天内找到那只夜夜出现的妖邪吗?” 离星遥察觉出不对,“你怎么知道它夜夜出现?你回来多久了?” 墨尘笑笑不答,又一次向离星遥伸出手,“你若想找到它,就什么都不要问,跟我走就好。” 离星遥也又一次抬起手,不过,这次是在对方手心重重落了一巴掌,“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我不轻易跟着旁人走!” - 说是不走,一刻钟后,离星遥还是随着墨尘出现了吴宅墙外。 二人立在宅外树后,墨尘抬头望向天上的云遮月,大致算算时辰,道,“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临近街道上传出惊叫声。 离星遥闻声,立刻要掐诀神行。墨尘连忙拉住他,“别去了,去了也找不到它本尊。” 离星遥面上显出焦躁:“那咱们就一直躲在这儿?” 墨尘不动声色地靠过去,俯身在对方身侧低声安抚道,“耐心点,今晚一定让你有收获。” 温热的呼吸吹过离星遥耳垂,惹得离星遥浑身一个激灵。 他不自然地侧开一点身子,搓搓耳朵,暗想,怎么回事?怎么每次这人一挨近我,我就有这么大反应?就好像是在对着……墨尘一样。 正思间,吴黔忠高举着火把、带着几个下人们走出大宅,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向着叫喊声发出的方向赶去。 墨尘从离星遥身前退去,指着未全关上的大门,“他们走了,就该咱们进去了。” 离星遥从树后走出,略有抱怨道,“早说是进吴家,我施个术法不就好了,何必要多等这一会儿?” 墨尘热眼望着他背影,声音柔软,亦有真心,亦有试探,“因为我想要与你多单独呆这一会儿。几日未见,我很想你。星遥,你是否也有几分想我?” 离星遥觉得陈玄说得奇怪,问得更奇怪,“咱们不过两日之缘,何来想念一说?” “所以,你是不想我了?” 离星遥回过头,刚要直说“的确不想”,对上一双让他产生错觉的眼睛后,又什么都说不出了,顿了顿,只道,“别说这些怪话了。咱们进去后要做什么?找人?找物?还是找妖怪?” 没得到希望的答案,墨尘眼中闪过失落,随即又恢复成一张笑脸,“别急,马上你就知道了!”他领着离星遥径直穿过吴宅大门,宅子内静静悄悄,两人绕过少数几间亮灯的院落,来到一间上锁的黑屋前。 在离星遥意外的目光下,墨尘熟练地用铁丝打开门锁,借着昏暗的月光,离星遥发现这里是间神堂,供桌供台香烛香火一应俱全,唯独最该庄严的神龛中少了受祭拜的神像,只潦草地放着一团黑布。再细看些,又发现那团黑布敞开的边角中露出几片与布料同色的碎块。 离星遥还未提问,便见墨尘走到神龛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离星遥震惊,“你这是要干嘛?” 墨尘跪坐在软垫上笑道,“放心吧,邪神不值得我拜。” 说罢,他身体前倾,探手在黑漆漆的神龛下方来回摸索,很快,找到一片隐匿的暗纹。 墨尘仔细感受着每次排列都不同的暗纹边缘,长指灵巧拨弄移转,不多时,随着“咔哒”声响,神龛下方凹陷,一道暗门赫然出现。 墨尘推开暗门,抬头对离星遥道,“里面的通道很矮,委屈你弓会儿腰了。” 离星遥看向幽深的暗门内里,疑从心起,“陈玄,这门藏得如此隐秘,你是如何知晓的?” 后者不答,率先走入暗门,回首浅笑道,“你是要站那儿继续提问呢,还是要进来和我一起去找线索?” 离星遥剑柄戳过去:“带路!” 墨尘顺着剑柄将他拉到身边:“我不要自己走前面,我怕黑。” - 怀揣着满腹的疑惑,离星遥随着墨尘穿过暗门又穿过暗道,大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停在了一间密室门外。 借着烛火之光,墨尘再次熟练地打开密室门锁,门后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床上躺着一名双目紧闭的少女,少女的脚踝处拴着一条结实的锁链,锁链另一端牢牢嵌在地板上。 离星遥快步走到床前,待看清少女面容后,他诧异道:“这是周家妖像上的那个女孩?” 墨尘跟过去,“没错,这是周婉,周家惨案里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岩柳镇原本要交给妖怪的祭品。” 闻言,离星遥俯下身,探测起少女鼻息,便探便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墨尘:“恐怕是吴黔忠准备再祭献她一次吧。怕她再跑了,便将她关起来了……星遥,你为何这样看我?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 离星遥点头,同时神色中显出警觉,“陈玄,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墨尘端着火烛立在黑暗中,语气极为平静,“一个碰巧听了些消息的普通人罢了。” 离星遥道:“你碰巧的未免也太巧了?洛祈川一开始说你不对劲时,我还不信……” “星遥!”墨尘落了眼,不快打断他,“跟我在一起时,不许提别人。” 离星遥同样累积了一路的不满,恼音激道,“我想提谁,便提谁,便是提了又怎样?” 墨尘眼色愈加晦暗,手指收紧,火烛的焰心摇摇晃晃。 沉默少顷后,他哑着嗓子开口,“不能怎样,我拿你没有办法。” 他将火光移向床上少女,又道,“这姑娘已经昏迷许多天了,你来叫醒她吧,她或许会是整个岩柳镇唯一肯对我们说实话的人。” 见着离星遥不听不动,墨尘压住脑中另一个声音拱起的怒火与妒火,放缓语气,“星遥,你信我,我是真心想帮你。” 离星遥审度着眼前人,略略思考后,将一缕早已准备好的元气没入少女体内,片刻时间,名唤周婉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周婉似是从一场漫长噩梦中惊醒,呼吸急促,冷汗浸透额发,她猛然坐起,尖叫着抱头卷缩在床上。 离星遥当下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受惊的少女。 见状,墨尘在床边坐下,轻轻拍抚起少女后背,“小婉,别害怕,没事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婉稍稍冷静些许,她噙着泪眼抬起头,“陈大哥?陈大哥!是你!你真的没事!?” 认出墨尘的少女又惊又喜,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移向对方,移动中,少女发现自己脚上有锁链,瞬间更加惊恐。 离星遥抽出赤华,剑尖对准少女脚踝,少女还未来得及惊叫,链铐断做两半。 第135章 周婉愣住,下一秒迅速躲到墨尘身后,紧攥着对方衣袖,颤抖问道,“陈大哥,他是谁?” 墨尘侧目答道:“他是来除妖的离修士,也是来救你的。一会儿,他问你什么,你若知道,便同他详细说来。” 周婉惊魂未定,却依然信服地点了点头。 离星遥瞧着面前两者,越看越觉得觉得他们二人熟络得不合常理,尤其是周婉,似乎特别相信陈玄,他问道,“你们先前就认识?” 周婉:“嗯,陈大哥救过我。” 离星遥:“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婉:“祭祀日前一天,我从被关押的镇中祠堂里偷跑了出来,中途遇上了陈大哥,他主动替……” 周婉的话才起头,墨尘忽然转身,将一根食指比在嘴前,周婉会意,不再出声。 再回头时,墨尘对上了另一人质询的目光。 离星遥眯起眼睛,盯住面前人,“怎么不让她继续说了?” 墨尘淡定道,“别再我的事儿上费时间了,抓紧问你的正事吧。” “呵,陈玄,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呐!算了,”离星遥耸耸肩,“只要你与妖邪无关,那你的秘密便与我无关。” 离星遥移开视线,接着问周婉,“小婉是吗?小婉,你还记得自己昏迷前发生过什么吗?” “昏迷?”周婉表情迷茫,她边回忆边说道,“我只记得昨天夜里爹爹从吴家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更早一些,他一回来就把全家人都喊醒了。他跟我们说他见到陈大哥了,还说山里的那只妖怪被几名修士除掉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然后我就回房了,再之后我做了一个噩梦……” 说到这儿,周婉顿住,她环视一圈周围黑暗,喃喃道,“难道不是梦?”少女突然激动起来,“陈大哥,这是哪儿?我爹、娘、哥哥他们呢?他们在哪儿?” “他们都死了。被妖怪杀死的。” 第109章 往昔旧事-线索2 听到这个消息, 周婉僵住,短暂失神后,趴在墨尘怀里放声大哭。 离星遥也是失去过至亲的人, 一时间被少女的情绪所感染,心中不是滋味, 他在房间内施了个消声法决,撇过脸去静静坐在一旁。 墨尘望着他, 想起十数年前在神隐峰上的那个夜晚, 当自己跪在空荡小筑前为离掌门夫妇哭泣时, 小星遥是不是也在另一处一同悲伤着? 如果那一天能见到你该有多好。 “见到了,会有什么不同?你是想要安慰他?还是想要他安慰你?” 一直跟在墨尘身边的人面黑影猝然开口, 他冷漠地注视着房间内各有所念的三人,对墨尘道,“让这姑娘别哭了, 扰得我头痛。” 墨尘不理,当作没听见, 任周婉继续尽情宣泄。 人面黑影绕到他耳边,换了副命令口吻,“别磨磨蹭蹭的,赶紧问问她妖怪的事儿!” 墨尘抬眼, 冷道:“我说要与你共事不假,但你别忘了, 做什么、不做什么,还是由我说了算,轮不到你指挥。” 人面黑影不屑一顾,点着墨尘心口,讥道, “少装善良了。你与我没什么不同!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在乎周婉难不难过?除了离星遥,你还在乎谁?呵呵,谁都不在乎我们,我们也谁都不用在乎!” 墨尘厌恶地摆开身前虚影,转而面向周婉,语气变得温柔又蛊惑,“小婉,想不想为你的家人报仇?我可以帮你。” 周婉哭声渐渐止住,她泪眼婆娑地望向墨尘,“陈大哥,没用的,它是神,没有人能杀死它。忤逆它的人,都会遭到它的报复。我们家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不要再去做无谓牺牲了……” 墨尘掏出白帕递给周婉,指着离星遥对她道:“我虽没有斩妖除魔的本事,但是这位离修士有。害死你们全家的那个妖怪充其量不过是个伪神,而这位离修士却是即将要飞升的真神。伪神遇上真神,孰胜孰败不言而喻,对不对,小婉?只不过呢,现在离修士找不到那个妖怪了,你愿不愿意帮他找出来?只要能找到那妖怪,你家人的仇就一定能得报!” 周婉哽咽道,“我就是愿意、也不知道妖怪在哪儿啊……” 墨尘:“没关系,你只需给我们讲讲那个妖怪的来历,它会藏去哪儿,我自有判断。” 离星遥插话道:“你问那只妖已经被我除掉了,我现在要找得是另一只。” 墨尘语气笃定道:“没有第二只妖怪,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 离星遥辩道:“这怎么可能?陈玄,你不要乱猜了,我们去祭洞中验查过,之前那只已死,不会弄错的。” 墨尘弯眼浅笑:“星遥当然不会弄错,即便错了也是因为那妖怪太狡猾,蒙了你的眼。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碰到那个可能不是妖怪的本体,只是它的一个分身?” “分身?” 离星遥迟疑,他先前确实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若是分身,许多疑点的确可以解释的通。 不过,他此刻仍是不信,修者们都没看出的端倪,竟会被一个普通人发现? 他问道,“你如何能断定那妖怪有分身?” 墨尘从袖袋中取出一片黑色碎块,回道,“因为我是唯一触碰过那妖怪的人。我的五感比一般人更敏锐,能感觉出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我后来又去了几次妖像出现的现场,摸过几次那诡物,我很确定它们和之前祭洞里的那尊是同源之物。” 离星遥短暂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若是别人听来,肯定觉得你在胡扯。可巧了,偏偏我认识一个和你有相同情况的人,他判断这些,一向很准。若你的五感也像他那样灵敏,那你说得这些‘言之凿凿’,我倒是可以姑且信上一信。” 墨尘急问,“那个他是谁?墨尘吗?” 离星遥:“没错。” 墨尘:“你很信他?” 离星遥:“很信。” 墨尘:“你信我,是因为我像他,还是因为我们这样的人你都信?” 离星遥被问得莫名其妙,“你与他并不像。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信。” 墨尘还是不满意,又要再问,身旁周婉被他过于执念的样子吓到,拉拉他衣袖,唤了一声,“陈大哥,你还好吧?” 墨尘沉眼一瞬,猛地转向少女,接着又在少女起疑前换回平常表情,用温和语气同周婉说道,“小婉,我没事。来给我们讲讲那个妖怪的故事吧。” 周婉点头,“山里的那个妖怪,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算是神仙还是妖怪。自我懂事起,我便知道附近的落花山上住着一位神仙,听我爹爹说,我们岩柳镇的人世世代代都秘密供奉着那位神仙,已经供奉几百年了。” “小时候家里的大人经常带我去山里的神庙叩拜,那位神仙从前很灵验的,几乎有求必应。有一次,我同小伙伴玩耍时把荷包弄丢了,不敢告诉家里人,便偷偷自己去山上求神仙帮忙,结果第二天一觉睡醒,荷包居然就真的压在枕头下面了!” “可是自从十几年前的一场巨大山洪过后,神仙突然不灵了。那个时候,不论镇上的人怎么祭拜供奉,怎么诚心祈求,神仙都不再回应我们的愿望。” “而那段时期恰恰又是我们岩柳镇最困难的日子,从山上滚下来的滔天洪水,几乎在一夜之间冲垮整个城镇。万幸的是,所有人都活了下来。不幸的是,所有人都变得一贫如洗。” “我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却清楚记得,自从神仙不再灵验之后,周围的大人们便不再进山供奉,对它的称呼也从‘神仙大人’改成了‘山里那个妖怪’。” 离星遥听罢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让你们祭献活人的那个妖物百年前就存在于附近的落花山了,并不什么半年前才凭空出现的?” 周婉点头。 离星遥又问道,“若它是因为你们不供奉了才要来索祭,那为何不早些动手,非要等到十年后才作恶?这中间发生过什么?” 周婉犹豫了片刻,不确定开口道,“这十年间几乎没有人再提起过‘山神’或是‘山妖’,不过爹爹说它之所会下山找我们,和我们镇上养得那些珠蚌有关。” 离星遥忙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周婉道:“那个妖怪似乎特别痛恨珠蚌,半年前它出现镇子里的那一天,不知施了什么妖术,所有珠蚌疯狂扑腾,顷刻间一齐死绝。好多先前预定了血珠的达官贵人们,得知我们交不上血珠后,纷纷跑来闹事,我们得罪不起京都贵客,只能赔钱,几乎把整个岩柳镇都赔空了。” 离星遥:“难怪你们镇上是现在这幅情景。那你可知妖怪为何痛恨珠蚌?” 周婉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阿娘从来不让我参与和珠蚌有关的事儿,我只听她有一次跟爹小声嘀咕过,说养那些东西是在作孽,说不准哪天就会遭报应。” 墨尘问道,“你们镇是世代饲养珠蚌?” 第136章 周婉又摇头,“不是,说起来,我们镇也是从那场山洪之后才开始养那些的。十年前,自从不再供奉山里的神仙后,镇上的人便很少再去落花山了。直到有一天,李家伯伯从山里带回来几只大蚌……” “等等,”墨尘打断周婉,“山里怎么会有蚌?” “落花山中有一片水域,那里原先是没有蚌的,不过自从山洪过后,那里面就生出了许多蚌。” “珠蚌?” “不,那些蚌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河蚌,所以刚出现的时候,根本无人在意。但李伯伯带回来的大蚌不同,其实也不是蚌不同,是李伯伯饲养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李伯伯也不知从那里弄回来了一些奇怪红色液体,只要将那些液体倒进养蚌的水池中,那些蚌便能长出血珠。” “镇上人知道后,眼馋极了,纷纷效仿李伯伯去山上捞蚌,但是没有李伯伯的那些红水,养出来的蚌根本连珍珠都不产,更不用说血珠了。镇上的人缠着李伯伯问神秘红水的来源,李伯伯不肯说,镇首吴伯伯就带人围了他的家。” “李伯伯后来害怕了,就把秘密告诉了吴伯伯。吴伯伯当夜就带人去了山上,等他们再回来时,人人都带捧着一大罐子红水。自那之后,镇上的叔叔伯伯们隔三差五去山上取红水喂河蚌,河蚌很快就全变成了珍贵的珠蚌。”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吴伯伯说总要进深山太麻烦了,于是他从镇外找回来一个高人,那个高人带着大家又上了一次山,自那次回来后,大家就再不去山上取红水了,而是改为每月十五去吴伯伯家领红水。” “我爹也常去的,每次他都是带着一个空木盆去,装着一大盆红水回来。自从上一批珠蚌死了后,我爹去得更勤了,不过他再也没带回来红水就是了。” 离星遥与墨尘对视一眼,二人想到一处去,他又问道,“那些红水是什么?” 周婉:“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离星遥面上显出遗憾,“那妖物的来历算是弄清了,但还是不知道他会在哪儿!” 墨尘望过去,以眼神安慰他别着急,接着自己问周婉,“小婉,你方才说小时候是去山神庙求神。可我这两日在山上转了许多次,怎么没有见到过你所说的神庙?莫非那个祭洞就是以前的神庙?” 周婉摆手,“不是的,陈大哥,原先的神庙在十年前的山洪中就已经毁了。神庙被毁以后,当时还是被奉为神仙的妖怪一直等着大家给它重新修庙。” “可那时候,镇上哪里还有钱,于是就把他的神像搬进了一个还算开阔的山洞,在那个洞里祭拜它。后来,它不灵验了,大家就连那个洞也不去了。” 墨尘:“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人去?” 周婉肯定道,“没有,那个洞很早以前就被吴伯伯带人封上了,直到半年前,妖怪要求我们拿活人做祭品后,那个洞才重新被打开。” 墨尘将听到的信息在脑中快速整合,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未将全部所思告诉离星遥,只对离星遥说道,“星遥,我认为你要找得那个妖物就躲在它从前的神庙里。” 离星遥将信将疑,不过既然目前没有其他更好的线索了,与其夜夜空等无魂神像出现,倒不如先去陈玄猜测的地方碰碰运气。 离星遥道:“小婉,神庙的旧址在哪儿?” “在……” 周婉刚要开口,身后忽而有只手悄悄点了点她的背,继而又在她背上写下了几个字。 周婉停住了话,冲离星遥摇摇头,“我不想说。” “不想说?”离星遥惊讶,“为什么?方才你已同我们讲了许多,为何单单这地址不愿告诉我们了?” 少女朝墨尘身后躲了躲,垂头不语。 离星遥也看向墨尘,示意对方劝劝周婉。 墨尘抬起眼,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星遥,不如你先出去吧。让我和小婉单独聊几句。” 第110章 往昔旧事-线索3 黎明将至时, 法光隐去的阵眼前站着三人,洛祈川回来得最晚,张口便问:“离星遥呢?” 林知喻反问:“他没和你在一起?” 洛祈川摆手。 林知喻:“这就怪了, 今夜妖像出现在你守的方位,我当离兄迟迟未归, 是和你一道去现场了。” 洛祈川扶额,又急又无奈, “我在出事的那家呆了一整晚, 离星遥根本没露过面……他不会又迷路了吧?我去找找他!” 话音刚落, 洛祈川背后响起一道朗音不满,“你还真把我当路痴?” 回来了? 洛祈川匆忙转身, 一扭脸,发现眼前竟不止一人,表情瞬间由晴转阴, 随即骂道,“陈玄, 怎么又是你!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不止洛祈川惊,另两人同样诧异,林知喻走过来,问道:“陈兄台, 你不是走了吗?” 墨尘弯起眉眼,表情友善, “走了两天,心里越想越不放心,便回来给你们帮忙了。” 洛祈川猛地将墨尘从离星遥身边拉开,撂倒一旁,“我们用得着你帮忙?赶紧走!不要再缠着我们了!现在没空管你!” 墨尘踉跄两步, 望向离星遥。 离星遥没有反应,过多的隐瞒和违和感让他对眼前这个“陈玄”没了当初那种下意识的维护,他与他感觉不同了,他也不再见不得有人“欺负他”。 不过,在洛祈川又要推搡驱赶时,离星遥还是抬手拦了拦,“别这样,陈玄确实是来帮忙的。”接着便将与周婉见面的经历和谈话的内容跟同伴们一一道来。 听罢,洛祈川皱眉,在林、韩二人纷纷赞同去神庙后,他道,“你们如果都觉得本尊、分身这种说法有可能,那我也同意去那个什么神庙探探究竟。不过,不能带着这人一起去!万一中途突然遇敌,咱们哪有多余精力照顾他?离星遥,你还想被妖物再要挟一次?” 墨尘淡定道,“若是妖怪拿我作要挟,你们不必有所顾虑,只管继续对妖怪出招就好。或死或伤,我绝无怨言。” “你想死,我们还不想背业呢!不行,你不能去!别纠缠离、我们了!” “你不愿与我同行,那你便不要去。反正星遥是要和我同去的。对吧,星遥?” “嗯……” “离兄,借一步说话。” 离星遥刚吐出一个音,林知喻快声打断,将他拉去一旁,施上隔音屏障,道,“离兄,既然得了线索,你为何不把陈兄台和周家姑娘一同送走,怎么还打算带他进山?” 离星遥叹口气,“你当我想带着他啊!周婉只把神庙旧址告诉了陈玄一个人,而陈玄又不肯告诉我,非要亲自把咱们送过去。” 听对方这样说,林知喻浅望陈玄方向,见其眯着对细眼,不知同洛祈川说了什么,惹得洛祈川勃然大怒,韩伶青涩生疏地试图调停,被洛祈川一个眼神吓得后退半步,不敢再管。 林知喻收回视线,又对离星遥说道,“你就不觉得那人有古怪?几天前,他提起妖物时来还战战兢兢,怕得要命,怎么现在又成了‘或死或伤,绝无怨言’?依我看,此人不简单,他想送我们去神庙难保不是另有目的!” 离星遥心说,那个陈玄何止是古怪?简直是可疑!越来越不像个意外卷进来的无辜者了,反倒像个积极主动的入局人! 只不过,古怪归古怪,可疑归可疑,离星遥打心底里还是不认为陈玄会是奸邪之人。 即便真的是,那就将他与妖物一起正法!自己连鬼煞恶妖都能对付,难道还会栽在一个文弱的陈玄手里? 离星遥道:“不管他有没有其他目的,咱们都现在需要他带路。放心,这一路上我会看着他,等找到神庙,就让小伶立刻把他送走。” “……好吧,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便这样吧。想来他在咱们跟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林知喻撤掉隔音屏障,瞧向不远处的三人,“哎呀呀,估计洛兄这下又要气坏了……” - 天色将亮未亮时,一行五人走在山中,山间草叶露华正浓。 洛祈川甩了甩沾到手边的凉珠,再次不满地对向陈玄,凶声道,“你要么告诉我们神庙在哪儿,要么就让我们带你在天上神行,你给我们指路!这么慢慢腾腾地要走到什么时候?” 墨尘又一次看向离星遥,见对方还是不理不管,沉了眼,不装了,冷声回呛洛祈川,“嫌慢,自己想办法找路。” “我要是知道路,还用得着问你?” “不知道就闭嘴。” 林知喻扫一眼墨尘,在洛祈川再开口前,插话笑道,“洛兄,你就别抱怨了,不管怎么说,陈兄台都是在给咱们帮忙。不过,陈兄台,你这次回来,好像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墨尘没接话,兀自寻路。几人越走越偏,野草越长越旺。 一个时辰后,墨尘拨开一片乱枝乱叶,停在一汪野湖前。 “到了。” 第137章 “到了?神庙在哪儿?” “水底。周婉告诉我,十年前山洪把神庙附近的山体冲塌了,等洪水退去后,神庙不见了,旧址上多出了这个湖。” 闻言,修者们快步行向水域。 离星遥经过时,墨尘拉住他,声音不再冰冷,“星遥,因为我不告诉你神庙的位置,所以你生我气了?” 离星遥:“没有”。说罢,要抽出手臂。 墨尘不松开,“你明明就是生气了。一路上都不肯理我。这里太荒太偏了,我便是告诉你,你也未必能找到。” 墨尘说这话时眼眸微微垂下,郁郁寡欢的模样弄得离星遥心里很不自在,好似冷落了对方是种多大的过错。 他环视湖边四周,此地确实隐僻,若飞在天上,一个不留神,定要晃过去,不是耐着性子一点点辨路,还真是不容易找到。 难道陈玄坚持要来,真得只是想给自己帮忙? 想到这儿,离星遥刚生出来的戒心消下去几分,他移眼看向墨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林知喻叫道,“水下有妖气!” 离星遥眼睛登时亮起,拍拍墨尘,“还真让你猜对了!” “星遥……”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我先过去看看!” 离星遥快速转身,丢下墨尘,几步赶至同伴们身旁。到时,只见水中央立着十张淡蓝色符纸。 林知喻操纵着咒符,欢快道,“离兄,陈兄台推测得没错,妖物果然在这儿!只是不知,这次这个是本尊还是分身?待我试上一试!” 林知喻起诀,淡蓝色的符纸迅速燃烧,红焰虚浮在水面上,下一秒,焰火由红转紫,骤然拔高,带着腐糜气息的不祥火瀑倾泻而下。 林知喻变化手诀,然而徒劳,火瀑不过低矮一瞬,紧接着以更加汹涌的气势扑向岸上人。 离星遥与洛祈川几乎同时起剑,两道不一样的凌厉剑气突向焰心,剑气带起的剑风与火舌厮扭在一起,片刻后,勉强压着它没入水底深处。 同时起剑的人,同时收剑,只是其中一人,身形不易察觉地轻微摇晃了一步。 试过妖火威力的三人顿时心中了然,水下这妖物,即便不是本尊,也比之前那只更加凶恶。 离星遥看着水下涌动的暗流,清楚林知喻在祭洞中施展的那道封印结界难以阻挡水下之物,他问林知喻,“我听闻宇清宫有种叫做‘玄牝阵’的法阵,上能困仙下能封邪,极其厉害,只是布阵条件苛刻,且需要多名精通者通力合作。知喻,你一人可有办法完成此阵?” 林知喻撤回同样望水的视线,自信道,“自然没问题。论武力,我不及你与洛兄。但若论封禁、增益之术,那便没几人能在我之上。其实离兄你就算不说,我也有用‘玄牝阵’将整片水域封印起来的打算。只不过,我一人布阵到底有所限制。” “什么限制?” “‘玄牝阵’一旦成型,七日内无法关闭。也就是说,一旦我们在水下遇上意外,即便想提前上岸也不可能。” 离星遥思量道,“如此,你们三个不要下去了,我自己下去。” “那怎么可以!”“是啊,离兄长,我们……” “停!别多费口舌,你们下去也没用,咱们修为差得太多……啧!就事论事,我没别的意思!” 林知喻笑道,“哈哈,你这次没喊我们累赘已经是客气了!在祭洞时,你与我们的差距,我看得清楚,我就不与你争辩了,你下水后,我马上开始布阵。” 林知喻接受了安排,洛祈川却不接受,他走到离星遥身旁,“让他俩留在岸上等着,我和你一起下去。我知自己修为、剑术是不如你,但水下情况不明,两个人一起,总好过一个人。” 看到离星遥表情有所松动,洛祈川赶忙又补上自觉更有说服力的一句,“何况你要是在水里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不就麻烦了……唔!” 离星遥飞起一脚,踹上洛祈川腹部,不重但解气,这一脚他忍了好些天。 “你再敢说我一次路痴试试!” 洛祈川被踹地后退了一大步,捂着肚子,感觉冤枉。林知喻看得直摇头,韩伶看得直咂舌。 “星遥,”不知何时,墨尘也走到离星遥身后,轻唤一声,引起对方注意。 “啊,差点把你给忘了!” 离星遥转回头,亮晶晶的眸子与雾蒙蒙的眸子对在一起。 “陈玄,此地危险,你不要在这里逗留了。小伶,你送这个哥哥下山。” “好。”少年清脆应声。 墨尘也应声,“好,你想让我走,我便走。只是在走之前,我想问问,星遥,我帮到你了吗?” 见对方答应地如此痛快,离星遥如实重负,同时为自己先前的怀疑有些许内疚,他露出好看笑脸,认真回道,“当然!你帮了我们大忙!这次能找到妖物多亏你了!” 看着他明媚的笑容,面前人无法像从前般自心底欢喜,无所求已经变成有所求。 “既然我帮到了你,那你感谢我一下吧。” 离星遥心中咯噔,这人果然还是有其他目的? 离星遥问道,“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 墨尘摊开双臂,“很简单,跟我拥抱一下。” “只是拥抱?” “对。” 洛祈川快步走过来,隔在二人中间,“陈玄,你换个要求!你帮了我们所有人,你想要什么可以向我提。” 墨尘冷道,“走开,我没想帮你。”他视线越过洛祈川,“星遥,你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当然不愿意!” “我愿意。” 洛祈川诧异回头,“你愿意?” 离星遥淡定道,“对啊,不就是抱一下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离星遥推开洛祈川,走到墨尘面前,似为向自己证明这人没什么特别的一样,他心无杂念地贴上对方胸膛,环住对方腰身,抬头道,“陈兄台,谢谢你,祝你一路顺风。” 公式化地草草一抱后,离星遥松开手,想从对方身前撤开,他的身前人却不让了。 墨尘短暂怔愣过后,僵在半空的手臂迅速收拢,将离星遥紧紧搂在怀里。与离星遥带着距离感的拥抱不同,他将头埋在对方颈间,一颗心跳得飞快。 为爱,也为妒。 原来想得到你的拥抱这么容易? 这么容易……这么容易! 愈发失控的心跳,和愈发灼人的体温,搅得离星遥没法继续心无杂念。 他挣开墨尘,指着已等在一旁的少年与灵貂,“你该走了。后会无期。” 墨尘说不出“后会无期”四个字,甚至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无言地迈上化为巨型的白兽。 白兽跃起,所载之人始终回着头,不知所思、不知所想地透过斑驳树影望向湖边,看着湖边人激烈交谈,又看着湖边人跳入水中。 下水的是两个人。 墨尘闭了眼,少顷,似笑非笑地正回身子,将注意力转向身旁的少年与坐下的灵貂。 第111章 往昔旧事-是神是妖?1 与从岸上观看时不同, 湖面之下没有暗流,水平浪缓,安静到诡异。 若与离星遥同往的是墨尘, 那人此刻定要拉住离星遥,比比划划一句“离师弟, 当心些”。 但现在游在离星遥身旁的是洛祈川,洛祈川没那些多思多虑, 他和离星遥一样, 信奉得是所谓的“神挡杀神, 佛挡杀佛”。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更是想表现得英勇无畏, 至少不能总被看扁。 方才,离星遥在岸上与陈玄的那一抱,着实令他不爽, 好在那个讨厌鬼终于走了!自己终于能和离星遥单独呆一会儿了……等等,单独? 洛祈川忽然意识到, 这竟是时隔八年后,自己与离星遥的首次独处。他顿时忐忑 ,一瞬之间,仿佛变回了十几岁的少年, 蓬勃,傲气, 眼高于顶,却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另一个同样灿烂的少年所俘获。 离星遥大概早就忘记了他们的初遇,洛祈川却一直记得。 那是洛祈川参加宗门联赛的第二年,比赛间歇期, 他在赛区里乱走乱逛,误入了一片禁区,遇到了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独自坐在飞悬于崖边的古木上,望着远方,望着群山。满树的繁花随风而动,花间的少年耀如星辰。 洛祈川立在树下久久注视着少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有耐心。 不知看了多久,少年终于转回头,冲他扬起一抹朝霞。 霎时间,开在树上的花,开进了洛祈川心里。 少年从高处跃下,落在洛祈川身旁,又在洛祈川侧目望过来的同时,足尖轻点,飞鸟般诗然离去,消失无踪。只余下淡淡花香萦绕不散,似梦似幻。 洛祈川在赛区里四处寻找少年,怎么都寻不见。正当他几乎就要相信少年只是古木幻出的精魂时,他在演武场上又一次见到了少年! 第138章 少年是他的对手,是那个总被人拿来与他比较的另一天才剑修——离星遥。 看着对面漂亮得不似人间物的离星遥,洛祈川犹豫着要不要放点水,毕竟那么好看的人,万一被自己打哭了怎么办? 然而,洛祈川多虑了。 离星遥的剑法与身姿一样惊艳。朵朵红莲盛开之时,洛祈川迷了眼,也乱了阵。他的宝剑被打落,面前的少年自信又张扬地执剑对着他,你可认输? 不认输!洛祈川重新挑起剑,毫不迟疑地奔向对方。 离星遥很满意这个回答,再次扬起笑容…… 那一战,洛祈川终究是输了,输得很惨。他像一只情窦初开的小狼,置身花海,带着倔强,拼尽全力,无法取胜。 自那日之后,洛祈川加倍努力修行,不断磨炼剑法。他暗暗期待着与离星遥的一期一会。他想胜,想成为那个被离星遥仰望的人。 可是太难了。他在变,离星遥也在变。 离星遥一年比一年更强,一年比一年更冷漠。将他,将所有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起先,洛祈川还能与离星遥交战上大半日,后来便是数百招,再后来是五十招,十招,三招,一招。 不知从哪一年起,离星遥不再享受比赛,他速战速决,越来越敷衍。他再未对洛祈川笑过,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将洛祈川放进眼里。 洛祈川气,气被离星遥轻视,气自己不够强大。 他将离星遥视作对手,视作目标,也视作心底秘密。但凡有离星遥话题的地方,他总要凑过去,可一旦被人问起,他又总要用愤怒掩盖少年心事。 久而久之,他成了人们口中对离星遥最不满的那一个。 洛祈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流言,后来,他想,或许也不用回应。若是那些话传到了离星遥耳朵里,说不定再见面时,离星遥会多留意自己几分,要是还能来同自己理论上一番那就更好了。 可惜,离星遥完全不在乎,他依旧从不多看他一眼,依旧只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 真叫人生气,又不甘心呐! 随着离星遥不日飞升消息的传出,洛祈川以为两人此生注定再无交集,他那未诉之于口、表心于迹的恋情终究是要无疾而终了。 但令洛祈川没想到的是,他伤心了还没两天,大喜从天而降,离星遥竟然成为了他的任务伙伴! 这难道是天道给自己的最后机会? 一定是! 毕竟只要抛去陈玄那个横插进来的碍事因素,自己跟离星遥进展地可是相当顺利。 昨日白天时,离星遥跟自己说了整整二十三句话,比前日足足多了三句! 今日离星遥又同意让自己与他并肩作战,这不就说明他其实已经很认可自己了吗?等此战结束后,两人感情必然还要更上…… “洛祈川!!” 一声穿耳怒音打断了洛祈川的美好畅想。 离星遥攥着拳,瞪着他,“你干嘛呢!跟你传音半天了,怎么没点反应?” 洛祈川愣了愣,隔水传音回去:“你跟我说什么了?” “我说,我感觉到妖气在湖底最深处,咱们一口气潜下去吧!” “行啊。不如咱们再顺便比比谁游得更快。你剑法能胜我,水性能胜吗?” “洛祈川!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还能有心思和我较劲?” “比不比?” “……比!” 在术法的加持下,两名好胜的剑修互不相让地快速下潜,潜得愈深,水便愈浑。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抵达湖底时,周围的环境已不容他们再议孰胜孰负。浑浊的湖水完全遮挡了修者们的视线。 污了清水的不是泥沙,是一缕缕浓黑色怨气。四散的怨气掩盖住了先前的妖气。 离星遥立刻凝神,集中精力感知妖物踪迹,洛祈川提剑护在一旁。 两人静心不过片刻,前方忽然响起脚步声。脚步声清晰的不像在水底,像在路面。不像一个人,像是一群人。 诡异的声响停在看不清的混沌中,不远不近,等着两名修者去寻。 离星遥与洛祈川相互对视,一拍即合,当即循声而往。 见他们有所行动,脚步声不再原地踏步,三三两两地向着辨不清的方向移动。 洛祈川迅速抽出剑,传音道,“它们想跑!得动手了!” 离星遥将他的剑按回去,“急什么,它们好像是在给咱们引路。看来那个妖物也怕咱们找不到它!” 离、洛二人耐着性子跟在脚步声后,渐渐地,他们的视线越来越清明,前方的脚步声开始有了实形,一道道人影悄然出现——全是些熟面孔! 离星遥认出了最面熟的那一个,“吴黔忠?怎么是他?” 离星遥又仔细辨了辨其他人影,发现竟都是岩柳镇上的人,里面甚至还有几天前死去的周家老大! 洛祈川同样认出了这些人,同时发现,这些人的样貌比他印象中更加年轻。他们手里或提着鸡鸭,或提着糕点,还有一个抱着一大捆香烛。 “吴黔忠”等人领着两名修者走过半数湖底,最后停在一座不算高大的建筑前。 与离星遥预想的不同,这座早在十年前就已没入水中的神庙,并没有被流水冲击的残破不堪。相反,它结构完好,外观规整,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人声。 离星遥知这是妖物的幻术,他与洛祈川各自持剑,继续前进。脚步迈入神庙门槛的刹那,离星遥身子陡然一颤,感受到了压迫性的强大妖力,妖力之外,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丝丝神力。 离星遥定了定神,接着走,神庙中没有任何湖水进入的痕迹,即便不使用术法也能自由呼吸。 庙宇内部弥漫着浓郁的异香,每隔三步点一盏青烟环绕的莲花烛灯,烛火一路通向巨大的六臂神像,神像前的软垫上此刻正跪着多名信徒。 为离、洛二人带路的“镇民们”熟练地摆放好供品,熟练地跪在其他人身旁,虔诚无比,低声絮语。细细听来,每一张嘴里都在诉说心愿。 离星遥仰起头,他望向神像,神像也望向他。 - 野湖岸 林知喻悬浮在湖水中央,周身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淡金色咒文,他双掌化鹤,尾指与拇指交错,凝全身之力于手印之中,符箓虚影自指尖一一腾起。 当最后一道影符投入湖中之时,水面电光四起,围在林知喻身前咒文暴雨般坠下,自湖面中心向边缘处蔓起一片金色屏障。 金色屏障升起的同一刻,附近的树丛中传出“沙沙”声,紧接着是“踏踏”的跑步声。 林知喻耳朵灵,立马察觉出了脚步声不对劲,不是韩伶! 他以余光瞥向声音来源 ,只见有名瘦高男子拨叶推枝,从乱树杂草中现身。是陈玄! 陈玄神情阴郁,手中拿着锐利之物,向着湖边、向着林知喻快奔而来。 林知喻大惊,这人要干什么?莫非是要袭击自己?! 林知喻是法阵的布设者,然而此刻,他也是法阵的囚困者。玄牝阵即将成型,若是此时中断,那便前功尽弃,为设此阵,他已经散掉了太多元气,短时间内不可能第二次施法。 但若不停手,嘶,陈玄究竟想干嘛?韩伶又去哪儿了! 正权衡间,陈玄突然停了下来,他站在湖岸边,目如深渊地审视着林知喻。 林知喻通体发寒,不轻举妄动,开口道,“陈兄台,你……没走啊?” 墨尘不答话,令人不舒服的视线从空中的修者移到了水面的屏障,在屏障完全闭合前,纵身跃入湖中。 第112章 往昔旧事-是神是妖?2 神庙内, 金莲座台上,六臂神像缓缓起身,走下莲台, 信徒们全然无所察觉,继续叩拜祈愿。 神像来到修者们面前, 垂目,不显慈悲, 只显妖异, 它第一次与修者们对话, 它问,“这些人看起来是不是很虔诚?” 离星遥道, “就因为他们曾经虔诚,现在不虔诚了,你便要痛下杀手?得不到他们的真心信奉, 便要用恐惧逼他们重新将你认作‘神明’?” 神像嗤笑,“他们信奉的从来不是我。他们信奉的是自己的欲望。” 离星遥没接话, 不动声色地以术法探查着面前者。 面前的妖物周身流动的气息与祭洞中那只相仿,但更强,更古老,更……不像妖。 它的力量不纯粹, 底色是千年的修行,中间是百年的供奉, 最上则是赤裸的怨恨。而在这三层力量中,妖力竟是最弱的。 离星遥觉得没有必要跟眼前的妖物继续浪费口舌,即便它获得了不该拥有的力量,但它终究只是妖,一只残害人命的妖就该斩杀! 离星遥执起赤华, 运势起剑,一旁的洛祈川,早已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神像岿然不动,又开口,“那个镇上的人不值得你们拼命。即使你们帮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真心感激。” 第139章 “妖物!”离星遥剑指神像,厉声道,“我们才不图谋什么感激,我们来这此为得是替天行道,除去你这祸害无辜的邪祟!” 神像猛然变脸,声音随即尖锐,“无辜?他们才不无辜!他们欠我的,就该偿还!难道就只许他们对我敲骨食髓,不许我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 “哈哈哈!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他们不过一介凡人,能对你做什么?但你对他们做得,我们看得真切。一夜之间,周家被你虐杀了十六条人命!” “离星遥,别跟它啰嗦了,和妖物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上吧!” 说罢,洛祈川率先出剑。 有了上次的对战经验,洛祈川虽是先出手,但没有过于莽进,他不直接近身妖物,而是腾身半空,以剑气斩向对方右边三臂,引着妖物侧身闪躲,将后背暴露给另一方向的离星遥。 离星遥立刻会意,足尖点莲,身如游龙,手中赤华燃起红焰,逼向妖物后心。 岂料,那妖物的六臂竟以夸张的角度反向弯折,六条玄黑色的手臂如软蛇一样缠住赤华剑,软蛇吐出的混杂妖气顺着剑刃攀援,一路传向持剑之人。 持剑之人沾染妖气,眼前忽现幻象——漆黑一片中,他被塞在狭小的翁罐里,数十根长钉贯穿了他折叠的身体,漫出的鲜红血液没过他的头顶,他溺在自己的血泊中,挣扎,绝望…… 离星遥猛地回神,周身浮起霞光,下一刻,剑鸣如龙吟,剑气轰然爆发,将妖气震散。他腰身一拧,剑锋在妖臂缠绞中划出半轮冷月,借势旋身直取妖物面门。 妖物六臂立时翻回正前,掌心射出极具腐蚀性的暗红色液体。 赤光剑影带起旋风,将涌过来的血柱吹得四散。血点落在躬身的信徒背上,信徒被灼烧的满地打滚,在痛苦中烟消云散。 “洛祈川,”离星遥冲着交换了站位的同伴喊道,“用你那招‘啸月’,攻击它下盘!” 洛祈川惊喜,“你连我剑招的名字也记得?” “这不是废话吗?你以前每次使出那招时,都要喊一句‘天狼啸月’,弄得好像喊出来就能变厉害一样!我都听你嚎八百回了,想不记住都难!” 洛祈川自动屏蔽掉了对方话里的那点奚落,继续欣喜道,“这么说,你其实也有在关注我咯?” “关注倒是谈不上,只能说一开始就你打起来还有点意思。你别磨蹭了,快点出招!” “好!天,狼,啸,月!” 洛祈川大声地喊出了那句离星遥听了“八百回”的“天狼啸月”,那招式本名原就叫“啸月”,前面的“天狼”二字是洛祈川小时候觉得帅气自己加上去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样羞耻的叫法洛祈川早已说不出口,但此刻他似打了鸡血般,一边高喝,一边凌空变招,原本银白的剑光忽转幽蓝,剑势如饿狼扑食削向妖物下肢。 今天喊出来,好像确实变强了。 只不过,这份强还不足以震慑眼前的妖物。 洛祈川身后的狼影随着剑意一齐向妖物突进,玄剑在触到妖身之时,剑气被妖气冲成碎片,狼影随之暗淡。 不过,洛祈川此一剑也并非全然无用,妖物的下肢虽未被斩断,但却出现了一息的失衡。这一破绽给了离星遥极大助力。 趁着妖物露出破绽之际,离星遥升至半空,莲影全开,整座神庙被灿烂红光笼罩。 这一剑曾让他一击绝杀了鬼王荧徽。此时此刻,他也要用这一剑除掉眼前的妖物。 - 神庙之外,湖水中多了一位新的不速之客。 那把被林知喻误认作凶器的锐利之物,在被湖水浸透后迅速展开,墨尘像一只被御水诀变出的水泡包裹的锦鲤,坐在球形的透明水膜中,飘飘悠悠,不住下沉。 不出一刻钟,他来到水底。他静静观察起周围的混沌,很快,他也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像等待离星遥、洛祈川一样,在不远处等待着墨尘。 然而,墨尘并没有像另两人一样,立刻循声前行。他没有另两人那般高深修为,却比另两人更加谨慎,更加多疑。 墨尘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罗盘。他将手伸出水膜,灌了一小瓶乌漆嘛黑的湖水回来,继而又将小瓶塞进了早已拆开的罗盘中。 墨尘捧着新罗盘,与脚步声背道而驰,独自走向水域另一方向。 不多时,墨尘来到一座破破烂烂的、几乎不能再称之为房子的水底建筑前。他断定这便是周婉所指得神庙。 墨尘没有第一时间进入神庙,他端详着神庙,飞檐破败,其上铜铃早已被水草缠绕,随着流水来回摇摆,发不出任何声响,斑驳的朱漆木梁经累年水泡变得蓬松,没有折断真是个奇迹。 端看片刻后,墨尘开始围着神庙转圈,转到庙宇正后方时,面前赫然又出现了另一座神庙。 这座神庙与方才那座结构一致,但外观截然不同,它保存的太完好了,完好的根本不像水中之物。 墨尘仔细观察着这座新出现的神庙,但见其整体被一层不易察觉的淡淡薄光所笼罩。 墨尘同样没有进入这座神庙,却在门外停留好了一会儿,直到神庙内透出熟悉的赤光——星遥果然是进了这里。 墨尘望着赤光,拉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看吧,星遥。没有我,你连正确的庙门都找不到。 那个洛祈川能帮你什么? 你为何要与他走得那么近! 他太碍眼了! 我帮你除去他吧。 墨尘留恋看了一眼赤光,转回身,向着来路走去。不出所料,待到他绕回后方时,先前的破败神庙已经消失了。 墨尘重新捧起罗盘,重新在湖底寻路,也重新找到了真正的神庙。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迟疑,大步迈进。 神庙里与神庙外一样破败,只是唯独隔绝了湖水,墨尘撤去了避水的法器,绕过地上歪倒的供桌、帷幔,随手扶起一只灯架,将那只被退回来的磷粉火烛点燃放上。 借助明亮的火光,墨尘环视庙宇内部,这里并没有那尊在岩柳镇引起恐慌的金莲神像,但庙之一隅却坐着操纵神像的“真正神明”。 墨尘走近“神明”,“神明”没有神像那般巨大,也没有漆黑的硬甲,除却那六只明显非人的长臂外,它的外貌几乎与常人无异。 “神明”斜靠在身后的绘壁上,双目微闭,似乎是睡着了,长而卷密的细发垂在它雌雄莫辨的脸孔上,也缠在它胸前的锈钉上。 墨尘视线划过锈钉,不自觉攥了攥手。他左手的手心、手背面各有一道不起眼的圆形小疤。 幼年时,人牙子为了惩罚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小孩,会在他们的掌心里钉上一颗钉子。 那颗钉子很有讲究,要够细,够长,要既能得教训,又能不影响卖件品相。 钉得手法也很有讲究,要从手背落锤,错开骨节,稳准狠,一下子让钉头扎进托手的木板中,干净利落。 被钉者受刑时千万不能哭闹,一旦哭闹声惹恼了人牙子,钉子歪了,手就废了。 墨尘只偷跑过一次,只被钉过一颗钉子,但那种钻心的痛与恐惧,他记到了现在。而眼前这个“神明”,它浑身上下布满了钉孔,每道圆疤都有手指粗细。 墨尘探出手,漠无表情地一把将“神明”胸前的最后一颗长钉拔掉。 “神明”睁开眼睛,金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两道人影,一道全黑,另一道也不剩下多少颜色。 “我不喜欢你们。你们身上的欲念太重。与那些人一样。” 跟在墨尘身边人面黑影,瞧向墨尘,“有趣,它居然可以看到我。” 墨尘无所谓道,“邪神嘛,总会有些特别之处。” 金瞳者厌恶地挥挥手,一股妖风将墨尘与黑影猛力击开,墨尘撞上身后的梁柱,吐出一口红血。人面黑影浮在他身后,愉悦地吸纳着金瞳者的余力。 墨尘从地上爬起,咳嗽着擦净嘴角,再次来到金瞳者面前,“你是不喜欢做邪神,还是不喜欢做神?” 金瞳者不耐烦地睨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叫你的真名——青,蘅?” 墨尘将在吴家神龛碎像中发现的二字清晰地念了出来。 “!!” 被唤到名字的妖物打了个寒颤,钉孔处渗出锈液,他盯着墨尘,“你不是为了那个镇子上的人而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来找你做你最喜欢、也最擅长事啊。” “青蘅,来做交易吧。把你的力量给我。我给你自由。” 第113章 往昔旧事-是神是妖?3 名作青蘅的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他将被墨尘拔出的长钉重新戳入胸膛,靠着长钉地支撑端直身子,“给我自由?没有结界能永远困住我。何况, 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们的承诺。” 第140章 墨尘冷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桩交易不需要你同意。而我说的‘自由’是指让你从这世上彻底解脱!” 话音刚落, 墨尘向着青蘅眉心掷出一枚透绿色的饼形玉器,青蘅指尖微动, 一道凌厉风刃劈向玉饼。 墨尘等得就是对方释放妖力, 妖力凝聚而成的利刃在碰触道玉饼的一瞬间散成烟雾, 没入其中。半透明的法器表面骤然泛起涟漪,一行行细密繁杂的咒文水波样渐次亮起, 继而逆时针流转。 随着咒文的起效,玉饼中间鼓起,一面化成大口, 一面生出眼鼻,转眼间变作一只拳头大小的饕餮。 尝到了妖力滋味的恶兽, 再次扑向青蘅。青蘅愈是动用妖力,饕餮愈是吃得欢喜,最后,体型越来越大的饕餮根本等不及青蘅继续攻击, 直接咬它的后脖颈,疯狂吸食。 青蘅眼见招架了这个邪门的法器, 马上将攻击目标转向操纵法器的墨尘。 墨尘的脸色比刚刚苍白了不少,身形略有摇晃,使用邪器让他也付出了代价。但墨尘不在乎。 这只玉制饕餮是专为汲取妖族之力而生,只是自从制成后,墨尘始终无法启动此物。原本, 他以为是自己修为太低,没有足够的法力来驾驭高阶法器。 但自从人面黑影出现后,墨尘恍然意识到,有些法器根本就不能用寻常方式操控,而是要通过强大的魂念之力。 人面黑影游离于自己的意识之外,无形体束缚,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念魂之力。只要以自己的精气为媒介,辅之人面黑影的魂力,那他的那些闲置物一样可以变成有用物。 墨尘不知道,他意外的感悟,其实正是邪修们毕生追求的修行法门。将神魂一分为二,以精神体来加持自己修行,异常危险但事半功倍。 只不过,邪修们尚且还知道,为避免被反噬,只能要以绝对纯粹的意念来为自己助力。而墨尘却是在与最危险的心魔同行,一只时刻等待着吞尽他最后一点微薄理智的心魔。 青蘅撇出一分妖力攻向墨尘,墨尘这次没有干站着被打,眼疾手快,侧身一躲,顺带把身旁的人面黑影拉来承伤。 人面黑影被妖力击中,腹部剖开一个大口,从前望到后,内里全是虚无。 人面黑影破天荒地愣住了,连带着趴在青蘅颈间的饕餮,进食速度都放缓了两秒。 人面黑影从切口处半身雾化,黑雾绞在墨尘身上,漆黑的柳叶眼瞪着墨尘,似准备吃人的吐信毒蛇。墨尘淡定道,“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真的被击中。” “看到了?满意了?” “看到了。很没意思。从我身上滚下去。” 墨尘扯下腰间黑影丢到一旁,黑影落地,重新化作完整人形。两双外形不同、神色一致的眼睛互视着对方。 这一幕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定会觉得墨尘是个跟空气斗气的疯子,但青蘅却能清楚地看到眼前发生的所有。 它觉得可笑,人真是为欲望而生的一族啊,无论曾经是何种模样,一旦被欲念所控制,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青蘅垂下身子,它的妖力快要被饕餮吸尽了,早已折断的脊椎,失去了妖力连勉强维持坐姿也办不到了,只能一团软绵地瘫在胸前的长钉上。 墨尘走近青蘅,看着小猫一般大小的饕餮,笑道,“见到你之前,我还担心你把所有的力量都分给了隔壁那个黑漆漆的神像。幸好,你总算是自己留了点。” 青蘅抬了抬眼,望不到身前人的脸,只能看到对方沾着点血污衣袍下摆,鄙夷道,“你们人族都一样。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择手段。” 墨尘没有回应,他抱走青蘅脖间的饕餮,在还没吃够的恶兽背部按了几下,恶兽再次化形,变作一柄短短的玉制匕首。 墨尘收好匕首,将布娃娃一样的六臂妖物抱起,越过翻倒的供桌,将“神明”放上神台。 他又一次抽去了青蘅胸前的长钉,用帷帐与帷幔固定住青蘅,让青蘅以庄严的姿势盘身端坐,仿若它还是那个受着千百信众供奉的“神明”。 人面黑影在墨尘耳边斥责道,“你又在多余事了!” 墨尘不理,顾自在青蘅身旁坐下,将满载妖力匕首抵在对方心口。动手前,他叹息道,“青蘅,你不该对他们手下留情。” 青蘅闭着金瞳,不屑看墨尘一眼。 墨尘继续自言自语,“你身上这些上伤都是被岩柳镇人弄得吧?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报仇的,而且不会像你一样心软。” “你让他们拿至亲之人向你祭祀,是想让他们在痛苦中忆起自己对你做过什么?你想他们悔过?想让他们道歉?” “这有什么意义?难道忏悔了、认错了,就能抵消曾经造成的伤害?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青蘅睁开眼,转向墨尘,“你既然能与我共情,那把妖力还给我。我累了,不想再跟那些人继续纠缠了。再过两日,我会去屠尽那个忘恩负义的镇子。等我结束了与他们的恩怨,我把我所有的力量都给你。我力量远不止你手中的这些。” 墨尘摇头,“我不需要更多的力量,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一个碍眼的家伙彻底消失了。至于杀你,那是因为我最重要的人想除掉你。他想的,我一定让他如愿。” 青蘅不在乎墨尘最重要之人是谁,他吃力用六臂分开背后瀑布长发,对墨尘道,“杀我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代价你未必承受的起。” 墨尘疑惑地看向青蘅裸出的后背,见其后背中央处赫然有片鸾鸟衔芝的乌青色图腾。 墨尘震惊,他虽是废物修者,舞不起剑,学不来术,却广读宗内典籍,一眼便能认出青蘅身上的是什么,他惊道,“你居然真的有神格?!可你的印记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因为我渡劫成功了,却又插手了不该管的事。我确实是神,没有登仙途资格的神。”青蘅观着墨尘表情,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便我的神格已经污染了,但我终究还有神的身份。你杀我,便是弑神,便要沾染上我的因果,不得善终。” 墨尘轻笑,“不得善终?呵,如何不得善终?” “我会诅咒你的。” 青蘅说得严肃,墨尘却不甚在乎,“你不用费劲诅咒我了。我本来也未必会有善终。” 他将玉制匕首变回玉饼,扯上一根帷幔璎珞系在青蘅腰间,妖气丝丝渗出,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钻入原主人体内。 青蘅:“还是怕了?” “不,”墨尘取出了一枚新的法器,“我只是想到了另一种玩法。” - 与破败神庙背靠背的幻境神庙内,灿烂赤霞燃得热烈,赤华剑自半空中划过,灼灼莲焰冲向下方的六臂神像。 剑落之时,半壁神庙轰然倒塌。离星遥凌空翻转,闪身躲避开掉落的悬梁,心中暗道,这老神庙真是经不起折腾啊!看来妖气一散,这地方就要完蛋了。 正想着,离星遥突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方才挥剑时,明明是正对着神坛方向,怎么倒塌得却是门口位置? 他在空中快速转身,只见六臂妖物竟还好端端站在下方,身后背向跪着几个新出现的镇民。 再回头看坍塌处,没有丝毫湖水涌入,且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慢慢恢复原状。 离星遥对向洛祈川,迟疑道,“我刚刚……” 洛祈川猜出他要问什么,“你刚刚那一剑没砍错方向,是这庙堂在一眨眼的功夫内整个反转过来了!” 话音未落,洛祈川感觉背后忽得吹来一阵妖风,他本能地挥剑抵挡,顷刻间,玄剑被妖物的长臂锁住,动弹不得。 洛祈川足下快踏几步,以刃剑为支撑点,跃身倒挂金钩,一脚踢中妖物肩胛,此位置正是上次陈玄宣称的“碰巧之处”。 妖物的肩胛点果然比其他位置脆弱,洛祈川一脚下去,大片大片的黑色碎块开始掉落。妖物吃痛,松开洛祈川的剑。 此时,离星遥也已再度起势,凛然剑意层层铺开,他挽出一道剑花,带起汹涌剑气,似游龙般滑步至妖物身前,以对方避之不及的速度,一剑斩下三只妖臂。 洛祈川担心妖臂会像神庙一样复原,立即在剑上施咒,一剑甩出三四只小狼。 小狼们叼起地上断臂便跑,聚在角落里争抢着撕咬,失去了妖力的断臂不多时化作一堆齑粉。 离星遥运剑准备砍下妖物的另三臂,追击时,余光瞥见还未散去的幻影小狼,同赶过来帮忙的洛祈川道,“你那几只小狼崽还挺可爱。” “这有什么!我在宗门里还养了一群白狼,雪白雪白的,更可爱!你要是喜欢,等回头我送你几只。” “算了。我没养过,不会养。” “我教你。包你不出七日,就能把它们训得服服帖帖!” “好啊!呃,还是算了!这次任务比我预想时间要久,等任务结束后,我在人间的日子便不多了。余下的时间,我想留给……特别的人。” 第141章 洛祈川心中一紧,“你有同修了?” 离星遥丧气道,“没有。” “太好了!” 想起单恋本就让离星遥不爽,看到洛祈川眉开眼笑的样子,他更不爽,“你就有了?” 洛祈川嘻嘻道,“我也没有。这点咱俩打平。” 离星遥无语,不再同对方多说。 他与洛祈川聊不下去了,配合得却俞发默契。 二人对彼此的剑招本就颇为熟悉,加之洛祈川这次主动放弃了平日那种争胜显强的进攻方式,改为专注给离星遥作辅递招,使得离星遥在对战中轻松了不少。 但离星遥始终顾忌着妖物让神庙移形的本事,不愿贸然使用消耗过大的剑招,只以快剑不断削其躯体。他斩下一截,小狼们便咬碎一截。没一会儿功夫,地面上便多了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碎物。 眼见着六臂神像变得残破不堪,混杂妖力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离星遥觉得是时候解决对方了。 他朝洛祈川比了个剑招姿势,洛祈川立马会意,挑玄剑于空中,他背后的狼影没入玄剑,玄剑顿时化成千百只狼头将妖物团团围住。 离星遥足下红莲全绽,利锋再染赤焰,铮铮剑鸣中,他双手执剑,似疾风般冲刺妖物。洛祈川跃起,从空中握住真正的天狼剑,剑身上扬,为离星遥腾出一条诛妖的畅路。 离星遥将赤华插进妖物心口的同一时刻,洛祈川率下的狼群连同狼剑一起将尖牙、尖刃咬向妖物。 被双剑刺穿的妖物双眼淬毒,怨恨质道,“你们为什么要妨碍我?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你再继续作孽!” 作孽?到底是谁在作孽? 若你们是我,又能够原谅吗? 妖物放弃了反抗,最后的魂念从神像中剥离,分作两团,顺着剑刃没入剑者天灵。 黑色神像化作粉尘之时,离星遥与洛祈川一同坠入黑暗。 第114章 往昔旧事-是神是妖?4 “他们擅自奉我为神, 又因得不到回应而怨恨,自始至终……自始至终……” 自始至终怎么了? 离星遥努力听,听不清。那一声声戚戚然来自他灵魂深处,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名字——青蘅。 谁是青蘅? 离星遥蓦地睁开眼,记起了谁是青蘅。 我就是青蘅啊, 本是这世间最自由自在的妖……直到那一日,我救下了一个人。 那个人姓吴, 是山下村落里的猎户, 追着野鹿跑进了落花山最深处, 跌了崖,断了腿。 命悬一线之际, 我救了他。 我不该救他,人妖有别,互不相扰, 也互不相帮。 千年来,我向来守着这个道理。可那一天, 我破例了。他的求救声太吵了,吵到六只手臂将我耳朵里三层、外三层地堵了一遍,还是能听到。 我本以为那次救人事件只是我漫长妖声中的小小插曲,出乎意料, 一个月后,那个坠崖的吴姓年轻人又来了。 他背着一只大大的竹篓, 小心翼翼地顺着藤蔓爬下崖底。 在曾经跌落的地方搭了座半人高的小木屋,将一只木雕放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我问他。 他惊讶回头,第一次看到了我的本相,他不害怕我,他喊我“山神”, 他说要比着我的模样重新为我雕一尊新像。 我拿走了小木屋里那只与我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木雕,告诉他,“我不需要新像。我救你一次,你还我一礼。我们两清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显然,那人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一个月后,他果真又带来了一只新的木雕。 和上次一样,雕工烂得出奇,刻得歪歪扭扭,不过这一次,木雕有了六条手臂,表面细细涂着金粉。 我再没有现过身,他却一直坚持来。有时带着新打的猎物,有时带着新酿的果酒。 他把木雕当成了树洞,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每日见闻。 那个丑丑的木雕看久了有几分可爱,人族也一样。 有一日,那人照常来了,只是神情格外悲伤。他哭着跪在木雕前,说他的母亲病了,恳求山神帮帮他。 我不是山神,但我又一次帮了他。 几天后,他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身后跟着许多我没见过的陌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费力爬下山崖,将礼物摆在木雕面前,与那个吴姓年轻人一起高呼“神仙大人”。 我不喜欢他们给我起的这个称号,我还没有渡劫,担不起“神”之名。但我不讨厌这群喊我“神仙”的人。 我是落花山上唯一一只得了造化的妖,在深山老林里独活了千年,我熟悉山中的一草一木,却不熟悉这些山下的人。 人与我不同,他们的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暂,又如此有趣。 他们喜爱我,尊崇我,将心事诉之于我,与我分享鲜活而流动的生命。 渐渐地,我开始期盼见到这些人,听他们讲山下的故事,满足他们千奇百怪的愿望,看他们欢欣雀跃的样子。 我不以真身与他们相见,却似乎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奇妙的默契——他们赠我礼物,我许他们心愿。 我称这为不相欠的交易,他们却对着木雕说自己是我的信徒,对我的一切供奉都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 心甘情愿……我也是心甘情愿。 -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吴姓人时,距我们的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他是被人抬下山崖的,来到崖底后,他不让别人搀扶,自己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歪歪扭扭的木雕前。 木雕依旧金光灿灿,因为每隔三个月他便会耐心又虔诚地重新给它上一遍金粉,年年如此,从无间断。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那一天是我第二次在人族面前现出真身,他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有了神采,年轻的容颜与衰老的皮囊重合在一起,他唤,“山神,我终于又见到您了。您还是一如当年那般美丽。” 当日午夜,我来到山下,将一块凝结妖力的巨大玄石投入吴家院中,我要他们用这石为那人打造一口棺椁,千年万年,尸身不腐。 然而,那人还是与五十年前一样不肯听话。他瞒着我找来了最好的工匠,将玄石塑成了一尊神像——按照我的模样。 那人出殡的那一天,我在山顶最高处送完他最后一程。他的儿孙们寻来崖下,将一只黑色的包裹恭敬地摆放在木雕前。 我让清风代我掀开黑布,发现里面放着得竟是一堆玄石碎料。细看之下,我又发现那不是无规则的碎石,而是些没雕刻成功的小像。像身表面坑坑洼洼,看来雕刻者连刻刀都拿不稳了。 我摇摇手指,黑色的碎块们震动聚合,变作了一尊与我一模一样的石像。我将自己的名字刻进石像内侧,交给了那人的后代。 人之一族的生命真得很短暂呐。 不久后,山下那些自称信徒的人凑钱为我在山中盖了一座神庙,他们用足料的黄金打造出一盏绝美的莲台,又将吴姓人找工匠雕刻得那尊惟妙神像摆放在上面。 我真正成了受人所信奉的“神明”。 一年又一年,我将自己被困在了这座小小的神庙里,我不再于广阔山间纵情游戏,我专心地等着我的信徒。 牙牙学语的幼童被爹娘领进神庙,懵懂地跪在我面前,睁着灵动大眼睛好奇环顾。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悄悄告诉我心上人的名字,托我去问一问对方的心意。 或自得或疲惫的中年人,将大把供香扎进香炉,求财求运求亨通。 耄耋的老者在家人的陪同下,对我敬奉有加,祈祷身体康健,子孙延绵。 每个人都有不同愿望,他们虔诚叩拜,他们来了又去,一代又一代。 - 天劫比我预想中来得更早。数百年来,我首次离开了神庙,独自回到落花山最深处。 天雷滚滚而下,灭世般的威压。三日三夜,狂风不停,电闪不止。第一道雷劈开我皮肉,第二道雷斩断我长臂……直到第九道时,我身上妖骨寸寸碎裂。 硝烟散尽。我生出了神骨,长出了两条秀丽新臂,体内金光流转,背后鸾鸟衔芝。我渡成了! 来接我去仙界的神官当日便抵达落花山,我没有想象中欢喜,隐约有些失落。 其实像我这样的妖,是不该有所牵挂的。不对,我已经是神了。神明更不该贪恋人间。 不过最终,我还是没有走成。 那日,神官催着我快上路,道,落花山马上要爆发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山洪,他笑说,“你真幸运!赶在天灾来之前成功渡劫。若是再晚半日,两遭碰到一起,你定扛不住!” 我问,“那附近的岩柳镇会受山洪牵连吗?” 神官随口道,“你说山下那个镇?当然会,山洪会把它全淹了,镇上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不过嘛,这也是他们既定的命数。” 第142章 “改不了?” “改不了。” 我跟着神官向着九重天飞去,飞到一半时,我听到了震魂的雷声。我略作犹豫,调转方向。 神官在我身后着急大吼,“逆天而行,你会毁了自己!” 我顾不得那么多,那些人相信我,将我奉做他们的神明,神明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信徒们死去? 他们的一生原就只有那么短。 我拼尽全力,耗光修为,仍是无法与天对抗。不过好在,我虽没能阻挡洪水,却成功救下了所有人。 但代价是,我丧失了唯一一次登仙途的机会。 我的神骨在天雷之下彻底毁去,重新变回旧日妖骨,两侧又生四臂。背后象徵化神的图腾不再流光溢彩,变作污绿一团。 我靠着微薄妖力蹒跚走回落花山,我想去我的神庙,我想进我的神像。可我的庙、我的像全都沉入了冰冷湖底。 这也是天道对我的惩罚吗? - 我在阴湿的水下不知睡了多少个日夜,迷糊中,一张大网将神像拉出水面。 我的信徒们来接我了! 我突然觉得,不能成为天上的神仙没什么大不了,留在凡间守护我所珍视之人也挺好。 人们将神像摆放进一座还算宽敞的山洞,他们跪在地上祈求我帮他们重建家园。 我想帮他们,但做不到。我的妖力所剩无几。 不过,只要他们愿意耐心等待,我总会恢复的,会像以前那般继续庇佑他们。 可是他们没有耐心。 他们像过去一样每日来见我,起先是哭诉,后来是哀求,最后又变成了控诉、咒骂。 他们说我是骗子!是伪神!是彻头彻尾的妖怪!食他们进奉的香火,却不给出任何回报。 他们发了狠,举起重器猛击我的神像。没有妖力的加持,玄石不敌百手。 他们见到了我虚弱的真身,失望,唾弃。 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我被遗忘了。 原来,心甘情愿又无所图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年,寂寞如冰窟的山洞里终于又来了一个人,是李家的小儿郎。 小时候他病殃殃的,他娘亲问医无果,抱着他来拜我,求我让他身体康健。我将山间灵气注入他身体,以灵气涤荡他病气,治根痊愈。 他身体好了便开始淘气,三天两头调皮闯祸,闯完祸就往神庙跑。 他家大人每次提着棍棒来寻时,他都躲到我背后,等大人们离开了,才笑嘻嘻地跑出来,手掌一摊,变出一块皱巴巴的糕点。 他将糕点放进我玄石雕出的掌心,欢快道,“神仙大人,下次也要保佑我呀!” 记忆中活泼可爱的李家小儿郎此刻已步入中年,上次见面时,他和其他人一样喊我妖怪,一样用大锤砸我像身。 但今日,他重归虔诚,扑倒在我脚边,哭着告诉我,他太穷了,他把他的小儿子卖掉了,却依旧填不饱全家人的肚子。他求我救救他,他真得快活不下去了。 我动了恻隐,割开自己手腕,将满瓶的血水送与他,“拿去养些河蚌。记得,只此一次,不许告诉任何人。” 李家小儿郎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走了,却没有遵守承诺。 半年后,吴家的小儿郎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山洞,求我施血。我看着他们手里的一只只大罐,果断摇头拒绝,这不是想要我的血,这是想要我的命。 吴家小儿郎像是早就料到了我不会痛快答应,他大手一挥,身后壮汉们冲上来将我按住。 我的妖力尚未恢复多少,应对勉强,我低喝一声,用妖气将围住我的人震开,一大口鲜血从我口中喷出。我清楚地听到人群外的吴家小儿郎啐了句,“浪费了!” “青蘅!”吴家小儿郎突然又大喊一声。 我一愣,紧接着,一道写有我名字的符纸贴上我额头。我浑身僵麻,中咒了! 吴家小儿郎笑得得意,他用我自己交出的软肋制住了我。 我曾经无比珍视的人们一拥而上,用锋利的匕首划开我的皮肤,像对待牲口一样给我放血。 他们的罐子装满了,我的血也流尽了,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它不会就这么死了吧?都说让你们给他留点了!”“呸,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接得比谁都欢!”“哎呀,它要是死了,那这些红水用完了怎么办?”“你们看!它的伤口在缓慢愈合!”“哈哈!太好了!下次还能来取!老子终于不用受穷了!”“哈哈哈……” 我吃力地抬起头望向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被名为欲望的黑雾从头笼到脚,看不出本来面目,比玄石还要漆黑。 人之一族,原来是这么丑陋的吗? 往后时日,他们血水用完了便要来折磨我,我被铁链拴住,任人宰割。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觉得不够,吴家小儿郎又一次领着一大群人来到山洞。人群中有个修者,手中端着我送给吴家人的小号黑像…… 他们又要对我做什么?! 离星遥浑身战栗,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愤怒与恐惧。 忽然他眼前一黑,一双大手蒙住了想继续看的眼睛,熟悉的气息令之安心。 “星遥……”温柔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越过周围嘈杂,直击离星遥心底,“醒醒,你是离星遥,不是青蘅。” 离星遥如梦初醒,晃神间,幻境迅速坍塌。他近乎本能地将身后人识作墨尘,回身伏于对方身前,垂头埋入对方怀中,心口剧烈起伏,强烈的情感波动有青蘅的,也有自己的。 他如幼时般依恋地、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抚哄,良久,终于恢复平静。他抬起头,眼前出现的那张脸不是墨尘,是陈玄。 第115章 往昔旧事-红莲之梦1 离星遥惊诧, 一掌推开身前人,赤华剑架上白皙脖颈,锋刃透寒, 微微一侧便可取人性命。 离星遥冷道,“怎么是你?” 墨尘收起方才温柔, 似笑非笑道,“连是谁都不知道, 就投怀送抱?莫非星遥当真觉得与谁都无所谓?” “住口!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墨尘扬起白颈, 主动贴宝剑更近, “你若觉得我是心怀不轨之徒,大可现在就动手杀了我, 永绝后患。” 离星遥:“……” “怎么还不动手?墨尘擦着剑锋步步逼近。 眼见对方脖间殷出红痕,离星遥下意识向外翻手,不料剑身却被人死死握住。 墨尘直勾勾盯着他, “星遥,就像你说得, 我们不过几日之缘,你为什么要对我手下留情?难道几日相处就足矣让你对我放下戒备、产生好感?” “所以,若是中意,短短须臾便可生情?若是无意, 朝夕相对也不过徒劳?是这样吗?离星遥,你告诉我, 是这样吗?” 离星遥猛然抽回剑,甩掉其上血珠,“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哪有对你生情!” 墨尘被剑风震得连连后退,踉跄着低声喃喃,“对, 没有,根本没有……星遥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他快步折回离星遥面前,满是血污的手按住对方肩膀,“星遥,你不可以对别人动心。有人还在等你……” 离星遥不耐烦地甩开眼前的疯癫之人,又施一掌将其推远,落下一张定身法网。 “确实有人在等我。”他转身走向另一侧的洛祈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祈川蜷缩在角落里痛苦哀嚎,他此刻紧闭双目,脸上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惧神色。离星遥赶忙以双指覆上他眉心。 只一会儿功夫,洛祈川从幻境中挣扎醒来。他眼神犯空,提剑在空中乱挥乱舞,口中怒嚷着“我要杀光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离星遥暗叫不妙,洛祈川在幻境中呆得时间比自己更长,此时心魂如此不稳,必是与青蘅的意识产生了共鸣,如果继续放任不管,难保不会生出心魔业障。他当即默念法决,道道人影虚像将洛祈川围住。 离星遥过去学剑那会儿,常以此法磨炼剑技,那时,他变出的人影清一色是离忘清的模样。打败叔叔(的幻象),令他有种释放般的愉悦感。 离忘清见过那场面许多次,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还会亲自施法,给侄子多加上不少自己模样的幻影,并道,“我出剑比这快,以后你对练时,虚像数量不得低于百数……” 啧,叔叔总有一万种办法不让我快活,离星遥如是想着。 不过今日,离星遥变出的幻象不再是离忘清,而是岩柳镇上的人,准确说,是给青蘅放血的那些人。 洛祈川手起剑落,天狼剑舞得飞快,一剑一封喉。虚影消一道,洛祈川怒火平一分,旁边的离星遥也是如此。 待到虚影全尽之时,洛祈川逐渐镇定下来,气喘吁吁地垂下剑。 离星遥从背后拍他,“好些了吗?” 第143章 “锵!” 洛祈川过度警觉,天狼剑瞬发而动。赤华剑立时前挡,两剑相撞,离星遥收着力,向下压剑挑剑,勾住对方,道,“还没醒?” “离星遥?”洛祈川终于回神,认出眼前人,撤回玄剑。 二人简单交流,离星遥问道,“你在我之后又看到了什么啊?叫得那么惨!” 洛祈川浑身幻痛,揉着疼得厉害的太阳穴摆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稍稍缓了缓,他又犹疑着开口道,“离星遥,岩柳镇这事儿……我们是不是不该管?” 离星遥想了想,“还是该管。镇上也有无辜者。比如周家那姑娘,她当年不过是个不知情的孩子,何错之有?” 洛祈川皱着眉,不完全同意,无过者当救不假,但有错者也该尽罚。 不过,这话他到底没说出口,毕竟不论该不该,对不对,他们都已将青蘅除去了。 转眼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离星遥……” “嗯?” “弑神者向来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事已至此,别想了。” “嗯……呔!为了那群狗东西,真是不值!” “你们不必过忧,青蘅还没死呢。”法网下,熟悉的男音悠悠响起。 洛祈川顺声望去,下一秒爆出粗口,“我艹!怎么又是你?!” 他跟见了鬼似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墨尘,“你是怎么到这儿来得?林知喻和韩伶呢?他们就这么放你下来了?!” 墨尘微笑不语。 洛祈川转向离星遥,“什么情况?” 离星遥摊手,“不知道。我醒得时候他已经在这儿了。” 洛祈川又去看墨尘,只见其脖间、衣上都有血迹,料想是离星遥醒来时也短暂发了狂,他道,“只受这点皮外伤真是便宜你了!要是离星遥初醒时直接砍了你该多好!” 墨尘冷眼笑道,“星遥怎舍得杀我?他那时抱我还不及呢,是吧,星遥?” “闭嘴!” “离星遥,你……” “你也闭嘴!” 离星遥深吸一口气,走向墨尘,“你方才说青蘅没死是什么意思?” 墨尘:“你们击碎的神像,不过是受青蘅妖力操纵的另一分身。你们入过幻境就该知道青蘅的真身不是那副模样。” 离星遥:“你能窥见我们幻境内容?” 墨尘轻笑:“我哪有那个本事?只不过我猜青蘅展现给你们的,定然是他过去的记忆,而恰巧那些记忆我也看过。” 离星遥隔着法网揪起墨尘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又是恰巧?天下的巧合都落你一人头上了?” 墨尘借势探近,眼色幽幽道,“且当是吧。你想不想见见真正的青蘅?想就解开我身上的法术。” - 破败神庙内,青蘅独坐在神台上,不充盈的妖气在他体内流转。 可即便体内有妖气,他依旧动弹不得。他脖后长发下嵌着一枚法器,那物极薄,不刻意细看,只会当那是一小片游蛇纹身。 此法器分阴阳两式,佩阴阳二器者神魂相通,心脉相连,唯一的区别是,佩阳者可以操控佩阴者的一言一行,换言之,佩阴者是与佩阳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傀儡。 青蘅身上这枚是阴式,而另一枚阳式自然在墨尘身上。 墨尘将将被离星遥解开定身术,立刻翻上神台,假模假样地在临近墙壁上轻敲几下,指着最左边一角道,“从这儿开个洞。” 洛祈川拉住准备过去的离星遥,“你相信他的话?” 离星遥:“试试吧,万一青蘅真还活着呢。” 洛祈川激动道:“他活着就让他活着!咱们别再管了!岩柳镇那些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你不知道青蘅在前十年间受了他们怎样的虐待!如果你是他,你会原谅吗?” “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吗?” 另一道不同的声音与洛祈川的声音交叠在一起,离星遥愣住,举身环顾,哀鸣声从庙宇四面八方传来,似鹤鸟齐飞。 “他们擅自奉我为神,又因得不到回应而怨恨。”“自始至终,他们信奉的都不是我,是自己的欲望。”“自始至终,只有我在一厢情愿。”“离星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复仇?”“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吗?你会原谅吗!” 离星遥天旋地转,腰间赤华剑剧烈颤动,他握住剑柄,凝神于剑,一道剑气骤然射出,将虚空中缥缈的六臂神像斩做两半,继而,他喉头一甜,涌上一口鲜血,撑着剑半跪在地。 “星遥!” “离星遥!” 墨尘从神台跳下,慌张地跑到离星遥面前,不等他将人扶起,洛祈川猛然推开他,将离星遥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洛祈川一手环住离星遥,一手将元气往对方体内注。 离星遥抬手挡开,“不用,我没事了。” 洛祈川急道,“你刚刚怎么了?” 离星遥摇摇头,不是不想说,是确实不知道。他只觉冥冥中,自己与青蘅还存在着其他的微妙联系。 墨尘黑着脸,借助人面黑影感知法器另一端:青蘅并没有挣脱束缚,但神思中多了一抹新的冷毒怨意,不仅针对他,也针对离星遥。 邪神!墨尘暗骂一句。 他快步走到离、洛二人面前,视线扫过离星遥腰身上洛祈川的手,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洛祈川以搀扶之名继续揽着离星遥,同时得意地看向墨尘,“陈玄,我们不会跟你去寻什么青蘅真身了。此事到此为止。你就等着跟我回仙宗联盟吧。你这人身上古怪太多,是时候好好查……离星遥?” 离星遥站直,收回搭在洛祈川肩上的手臂,同时也移开洛祈川的手掌,他对墨尘道,“把你刚刚说的位置再给我指一遍。” 洛祈川:“你还是要去?” 离星遥:“对,我想过了,不能让青蘅继续滥杀无辜。” 洛祈川:“那……他如果还活着……你要再杀他一次?” 离星遥摇头,“不,我会封印他。洛祈川,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当然。” - 正如墨尘能透过法器感知青蘅一样,青蘅也能通过法器感知墨尘那边的情况,当各怀心思的三人在出现他面前时,他并无特别反应,只淡淡瞧着来者,最后目光落在墨尘身上,好奇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离星遥惊讶于青蘅的平静,他端详着对方断碎的脊骨和浑身的钉孔,心中阵阵恶寒:为了保护人族而放弃登仙的妖,最后竟是落得如此下场……当真令人唏嘘! 有一瞬间,离星遥产生了动摇,随即又恢复冷静,他问青蘅,“你每夜在岩柳镇留下的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倒计时结束后,你会做什么?” “屠镇。”青蘅回得简单。 立在墨尘身旁的人面黑影,与青蘅做着相同的口形。 “并不是那里的每一个人都伤害过你,你能否放过那些无辜者,并承诺事了以后再不踏足岩柳镇?”离星遥做出最大让步。 “没有真正的无辜者。你所谓得那些无辜者,他们虽是没有直接参与对我的迫害,但过去十年间,他们所享受到的人间繁华,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建立在他们亲辈对我的折磨之上?” “那便是不行了?” “对,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他们的命都是我救得,该还给我。” “好吧。洛祈川,动手!” 言罢,离星遥翻身后跃,洛祈川提剑上前。二人按照原定计划,一个交战诱敌,一个布设法阵。 洛祈川已做好持久恶战的准备,熟料,青蘅的妖力远远低于先前的六臂神像,他与洛祈川交战不过数十招便败下阵来,被洛祈川以玄剑逼迫着走进离星遥布设的封印法阵。 离星遥站在阵外施法,洛祈川站在阵内驻守,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渐渐地,洛祈川放松了警惕,待离星遥法阵即将成型的那一刻,他收回玄剑,转身朝阵外走去 原本被术法控制地无法行动的青蘅,却在此时突然暴起,凝结全部妖力于掌心,一掌打入洛祈川后背,随即倒下,彻底被术法禁锢。 离星遥冲向被妖力震飞的洛祈川,只见其七窍流血,气若游丝,背部烙着一块紫黑色的妖印。 他当即立断,手掌覆上洛祈川胸口,灌入大量元气。然而,洛祈川体内妖气横窜,外来元气方一进去,便被冲散。 离星遥知入体的妖力比外化的妖力难对付百倍,若想消解,必得以倍数的修为相抵冲。他不作丝毫犹豫,立时将洛祈川翻转,双掌按上妖印。 青蘅到底是千年大妖,又曾渡化天劫,即便今时不同往日,其余下的妖力依旧不容小觑。没一会儿,离星遥额上开始频渗冷汗。 洛祈川有所感应,虚弱开口,“离星遥……停手吧。我心中有数,你如果要救我,起码要毁去大半身的修为。你正值飞升关键时刻,不要为了我断送前程。” 第144章 “住嘴!”离星遥喝道,“你本不想来见青蘅,是我偏要你来的,也是我要你去守阵的,你出了事,我自然有责!何况飞升之事难道比同伴一条性命还重要?此次无缘,我便继续修行。此生无缘,那我也便认了!” 洛祈川艰难侧回头,“有你这话就够了,不要……”话未说完,离星遥腾出一掌将他拍晕。 墨尘不知何时站到二人身侧,烛火的幽影遮住了他本就不清的五官,他盯看着离星遥,片刻后,出声问道,“你一定要救他吗?不救行不行?” “不行。”离星遥斩钉截铁。 墨尘垂下眼,不再言语,躬身从洛祈川腰间抽出天狼剑。 第116章 往昔旧事-红莲之梦2 离星遥警觉, 一手紧按洛祈川妖印,另一手凝结法刃击向墨尘。 墨尘无惧意也不躲。 离星遥的掌风在距对方身前半寸处猝然停下,他沉声道, “放下剑,滚!” 墨尘不照办, 未持剑的手微微前探,穿过凌厉法气与离星遥指指相扣, 炽热的红光灼得他掌心嘶嘶作响。 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离星遥, 冰冷冷的外层下, 那眼睛分明在哭! 离星遥愕然,一时间竟又将心底那个温柔师兄与眼前这个疯子叠在一起。 离星遥:“你……” 墨尘摇摇头, 蹙着眉勉强挤出浅笑,用未烧焦的手背轻轻抚了抚离星遥的脸颊,好似告别。继而转身, 拖着剑走向青蘅。 “你要干什么!?”人面黑影挡在墨尘身前,扯住他青袖。 墨尘不言语, 无声穿过黑影。 “你疯了吗?青蘅现在与我们神魂相连,他死了,我们也活不成!你便是摘下法器也没有用!” 墨尘不为所动,继续前行。 人面黑影绊住他脚步, “离星遥不过是面上多显了些疲态,你就心疼成这样?你可别忘了, 杀掉洛祈川是你的计划!是你想把离星遥身边的追求者都赶尽杀绝!” 墨尘依旧不理。 人面黑影又道,“离星遥横插进来不是坏事!他毁去修为,便别想再高飞了!一只折了翅的鸟儿,还不是任我们……” “唰!” 墨尘一剑将人面黑影劈成两半,早已被消磨无几的清明神志在此刻突然复苏, 驱着他决然地迈向青蘅。 青蘅伏身于地,金色瞳仁中尽是不甘:为什么直到最后,我都要为人族的欲望所困! “我会诅咒你的。”青蘅恨道。 墨尘哑然,“此剑之后,你入冥河,我下炼狱。我没来世了,你诅咒我还有什么意义?” 青蘅不置可否,余光掠过墨尘身旁、身后,冷笑一声,“动手吧。” 墨尘双手握住天狼剑柄,青刃进,血刃出。顷刻间,庙宇内阴风大作,墨尘被气浪震出数丈。 另一侧,离星遥察觉有大事发生,但顾念着洛祈川的伤情,他不敢完全分神,只迅速单手掐诀在二人身前架起一弯法障。 很快,他发现洛祈川体内的妖气正在逐渐散去,同时心率也逐渐趋于平稳。还未来得及喜,一股强大的、满含懑怨的诡力顺着妖印突进他体内。他又一次感到眩晕。 “离星遥,你既选择了阻碍我,那我的命运便终将会在你身上重演。因为你与我一样,也有着疯狂的信徒。” 什么信徒? 离星遥茫然,随即意识开始模糊。 朦胧间,他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白衣人,那人遍身是血倒在地上,心下三分处有一道被音刃炸开的焦黑裂口,此刻正拼着最后力气,吃力地爬向自己。 墨尘!? 离星遥立刻跑出护身法障,障外的诡异邪风吹得他神志愈发混乱。 他停身于白衣人面前,整个人惊恐到极致——墨尘要死了?不不不,他不能死! 离星遥霍地半跪于地,将墨尘抱进怀里。 墨尘艰难地仰起头,“星……遥?唔!” 下一秒,墨尘睁大眼睛,探出的手被人推开,离星遥俯下身,吻住了他。 至纯至真的元气与爱意从一人流转向另一人。 漫长的、久违的深吻结束后,离星遥微微抬身,显然已是动情。 墨尘脸色依旧苍白,大量灌体的元气并没有让他真正好转,仅仅是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他红着眼睛,颤音问道,“星遥……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是谁?” “是**” 离星遥张了口,说了名,墨尘却听不到声音,甚至读不懂口型,似有一层故意与他作对的薄雾堵住了他的耳,蒙住了他的眼。 他正欲再问,话还未出口,先开始不停咳血。 离星遥再一次以相同的方式为他渡气。 墨尘眷恋地望着眼前人,舍不得又无可奈何,“星遥,不要再浪费元气了。我被反噬了,气数将近,没救了……最后能死在你怀里,上天也算是待我不薄。” 离星遥在混沌中无力去细想中了鬼王音刃为何还会有反噬?他身下泛起涟漪,庙宇刹那间化作莲塘,带着莲香的阵阵清风冲散了不祥阴风。 他凝着墨尘,坚决道,“我不让你死!气数我分你一半,反噬也替你担一半。” “为什么?” “因为我想救你。我……我喜欢你。” 伴随着话音落下,莲池中央绽开一朵巨大莲花,红瓣似红罗,将二人裹进赤色天地。 墨尘不惊诧于周围变化,脑中还在琢磨着方才听到的那句“喜欢”,究竟是不是濒死时的幻听?离星遥探近,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情至深处,他伏在对方耳边低声道,“双修之术,有许多妙用。只是此术亦有许多玄机之处,今日我第一次试……未必太懂。不过我在修行上一向有悟性,大抵……应该……可以用它救你。” 墨尘停止乱想,眼底染上相同的情//欲,“救不了也没关系。莲深而亡,我亦欢喜。” - 数番淋漓香汗过后,墨尘纸白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离星遥坐于他身,欣喜又气喘道,“此法有用!我们很……”他红着脸侧开身下过于热切的眼,声音渐低,“相合。你很了解我。甚至有点了解得过头……” 墨尘同样气喘着将他搂进怀中,“星遥,我是在做梦吗?还是说我其实已经死了,这些不过是我最后的妄想?” “就算是梦,于我也是美梦。”离星遥起身,抚着墨尘眉眼认真问道,“于你呢?美梦还是噩梦?你心中到底如何想我?” 墨尘吻上他掌心,“最美的梦。我对你的爱意,远超你的想象。” 听此,离星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眸落星辉,盈盈笑道,“这么说,我与你是两情相悦了?” “是啊,两情相悦。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苦。” 墨尘将离星遥翻于身下,细细品吻,温柔缱绻,情难自抑。 若真的是梦,就不要让我再醒来。 - 红莲境内,时光流转胜过寻常,墨尘身子逐渐恢复,与之同时,沉寂许久的另一影悄然出现。 它自莲池中探出半只身子,长指虚虚拂过离星遥泛红的脊背,一路下滑。 “别碰他!”墨尘勃然大怒。 “为何?”面容清俊的白衣男子浮在水中,眼眸眯起,痴痴笑道,“陈玄碰得?我碰不得?啊!我知道了。因为离星遥喜欢陈玄的抚摸,不喜欢我‘墨尘’的!” “你胡说什么!” “呵呵,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看吧!” 人面黑影伸出双臂,掰着墨尘的脸朝向水中倒影,只望了一眼,墨尘当即浑身战栗,大脑空白。 人面黑影搅动着水面,也搅动着面前人,“你说在离星遥看来,他现在是在救谁?又是在与谁双修?陈玄还是墨尘?” “……”墨尘答不上来。 “怎么了?”见他僵住,离星遥绕着自上方散下的长发,玩笑道,“可是累了?你亲我一下,我给你补些‘气力’。” 墨尘:“星遥!我是谁?” 离星遥以脚尖抵他,继续玩闹,“干嘛又问?莫非你喜欢我边喊你名字边……”没说两句,离星遥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脸一侧,没声了,顿了会儿,又道,“倒也不是不行。” 墨尘握住他纤细脚踝,“那就喊。星遥,我是谁?” 离星遥:“……” 离星遥第一次觉得“墨尘”这两个字如此难以出口,既是某种令人羞涩的暗示,又是某种令人沉溺的甜蜜。 “墨尘。” 这声唤,离星遥喊得轻,发音却清清楚楚。 可即便他再清再楚,落于墨尘耳中的音节也完全走了样。 咒力妖气化作的手在空中截停“墨尘”二字,将它前后颠倒,换了声、变了调,“墨尘”改作“陈玄”。 见墨尘不应,离星遥当是自己说得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听到,于是趴到对方耳边,又叫了一声:“墨尘。” 第145章 不出意外,这声“墨尘”又变成了“陈玄”。 瞧着墨尘眼神越来越直,离星遥索性勾住他脖子,直接吻了过去。 墨尘麻木地迎合着,不知不觉间,他看到离星屿出现在离星遥身后,用那张与离星遥极其相似的脸,微笑着看向自己, “尘哥,你真是可悲啊!你以真身与哥哥数度同塌而眠,哥哥连碰都不让你碰他一下。而一个虚构出来的陈玄,却能轻易让哥哥动心动情,主动献身。” 墨尘无力地争辩道,“星遥这么做是为了救人。” “哈哈哈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哥哥可不止是为了救人,哥哥说他喜欢他!他喜欢‘陈玄’,喜欢那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你编出来得不存在的人!” “不要再说了……” “尘哥,我早说过的,但凡旁人有你那样与哥哥独处的机会,早就跟哥哥情投意合、结为道侣啦!没有陈玄,那今日哥哥喜欢的或许就是洛祈川,你没见哥哥对他也颇为上心?” “闭嘴……闭嘴……” “哈哈哈哈,尘哥,哥哥身边总会不停出现新人,你杀不完的!你杀掉这一个,哥哥转头便会去喜欢另一个。你怎么折腾都没!有!用!因为哥哥不想选你!人人都行,唯独你不行!” “离星屿,我叫你闭嘴啊!!” “陈玄!”离星遥快唤一声,捧着墨尘的脸对向自己,点着他额头责怪道,“这种时候你居然能走神?你看你面色又开始泛白了!你若不专心,双修是不会有效果的。”说着,便跨上墨尘。 墨尘木然不动,紧盯着离星遥背后,离星屿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人面黑影。只是那张人面已不再是墨尘,是陈玄! 那个不该存在的人,在他的眼皮下爱抚着他的星遥!下一步,是不是还要代替他与星遥缠绵? “尘哥,”一双不该有温度的手,从背后环上墨尘腰身,冰冷刺骨,激得他不住发抖。 离星遥察觉到了墨尘的反常,急忙上前探查。他起身,背后的“陈玄”也跟着动作。 墨尘瞬间瞳孔放大,一把将离星遥拉进怀里,“星遥,你是我的,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你!” 离星遥觉得他这般紧张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爱,亲亲他眼睛,安抚道,“放心,我只喜欢你,不喜欢别人。” “我们继续吧。陈玄。” “……好。” 莲花池中,红瓣帐下,墨尘不顾一切地拥吻着自己的心上人,听对方在耳边一声声喊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本就不堪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坏掉,神识中只剩下最后两道话语。 一道是,“于我是美梦。于你呢?美梦还是噩梦?” 另一道是,“痛苦吗?把一切交给我,便不会再有痛苦。” 第117章 往昔旧事-告别 野湖岸 野湖岸 林知喻与韩伶相对而坐, 白绒绒的灵貂在高低两座肩头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林知喻双目微闭,盘身定印, 静默凝神,百无聊赖。 自从在半山腰找到被迷晕绑起来的韩伶后, 他便带着少年回到湖边继续守镇。 玄牝镇开了又封,七日又七日, 水下还是无人上浮。 不过, 林知喻并不慌, 他相信离星遥实力,更何况在上个七日结束时, 他便已用灵符探出水下满溢的几乎都是离星遥的法气,妖气微乎其微。 那两人不上来,定然有其他原因。 唯一的变数, 就是那个贸然闯下去的陈玄。那人敌友不明,虽是偷袭, 但能在一息之间将韩伶与玉容同时制服,必是有些邪门手段。 但愿离兄、洛兄别被他给暗害了。 “林兄长,”韩伶开口。 少年也在打坐养神,不过显然比林知喻更沉不住气, 他时不时睁开眼睛,将视线投向风平浪静的湖面。 “怎么了?”林知喻问道。 少年不安, “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已经过去两周了,我担心离兄长和洛兄长他们……遭遇不测。” “不会。”林知喻说得肯定,“你离兄长除了还未生出神骨,论战力,不逊于天上武神。鬼蜮魔窟他都闯过来了, 断不会折在这里……” 林知喻话未说完,水下忽怒涛汹涌,玄牝镇随即期满消散,水面淡金屏障裂开,赤色光焰霍地漫上湖岸,继而又凭空消失。 “林兄长……” “在岸上等我!一日内,我若也未归,你立刻回仙宗联盟通报情况,让他们上书仙界,请仙君们下凡。” 说完,不等韩伶应下,林知喻纵入水中。 林知喻周身环着一圈各色符纸,避水、引路、探测水域气场。 若说七日前,灵符还感应到水下有激荡热烈的法气,与隐隐约约的妖气,那此刻则是死般沉寂。 林知喻心中没底,越潜越快,不多时,在湖底发现了一座破败神庙,大朵大朵的莲叶从内生出,瑰丽奇迷。 林知喻踏进神庙,当即被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此地哪里还有半分庙宇的样子?分明是盏被打翻了的翡翠匣子!莲叶蔓生,泼泼洒洒铺了半亩碧色,匣子里的红宝石滚至中央,化作娇艳淬血的巨大莲蕾。 林知喻迎着醉人香风,一路拨开遮目的新嫩卷叶,在莲池一角的浮叶上找到了昏睡的洛祈川。 “洛兄!洛兄!醒醒,别睡了!” “别吵……” 洛祈川翻了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 林知喻:“……” 林知喻揪起莲叶两角,奋力一抬,叶上人骨碌碌滚进池水。 “哗啦!” 洛祈川猛地蹿出水面,“谁暗算我!”他下意识拔剑,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我剑呢!?” “那边。”林知喻冲另一个方向努努嘴。 洛祈川顺势望去,只见青蘅倒在远处的另一莲叶上,心口处正插着自己的那把天狼剑。 洛祈川有些懵,他环顾起周围变得陌生的神庙,努力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儿,半响,问林知喻,“离星遥呢?” “这我得问你啊!”林知喻狠狠翻了个白眼。 两人在莲池内遍寻无果,最终一起将目光锁定在那朵未盛开的红莲上。 红莲似是有所感应,在四目注视下缓缓绽放—— 花瓣若轻纱,飘摇落下,莲心中央现出一名端坐的青衣男子,垂着暗色眼眸,视线凝于怀中。 他的怀中人似在沉睡,神情安和,状若天真幼童。 “离星遥!”洛祈川飞身跃至莲心,剑指墨尘,怒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离星遥被吼声吵醒,迷糊睁开眼,先是看到墨尘,再是看到洛祈川,他抬了抬手,疑声道,“陈玄,你脖子上的剑伤怎么没了?” “……” “离星遥!” 洛祈川又喝一声,语气酸溜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和他……怎么会在莲花里?” “唔……”离星遥揉着犯晕的额心,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不记得了。” 洛祈川将晕乎乎的离星遥强硬拉起,利剑抵上墨尘,恨不得立马戳下去,“那你说!” 墨尘冷道,“没什么可说的。离星遥法力失控了。仅此而已。 ” 法力失控?洛祈川想起昏迷前的关键事儿,赶忙转向离星遥,“快!把手给我!” 离星遥:“别一惊一乍的,我头疼。” 洛祈川顾不得那么多,二指触上对方腕间,稍稍施加威压,立刻被另一股强大力量震开。 “呼——”洛祈川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离星遥的修为还在。转念,心中又涌出愧疚与感动,“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才杀得青蘅?离星遥,为了救我,你连弑杀神明这种大不敬的事儿都愿做,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 “停停停!”离星遥快声打断,头更疼了,“青蘅死了?怎么死得?” “不是你用我剑杀得它?” “我要杀它,干嘛用你的剑?你的剑当时被陈……” 后一字尚未出口,离星遥脑中“嗡”得一声,恍然间置身莲海,青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擅自奉我为神,又因得不到回应而怨恨……离星遥,我的命运终将会在你身上重演……因为你与我一样,也有着疯狂的信徒。” 在潮水般的音浪中,离星遥看到自己爱抚着另一人,与之含情痴缠,伏在其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我回应你了……我明明回应你了……为什么,你就是听不到?” 离星遥惊醒,记起自己曾昏迷过一段时间,期间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关于墨尘的梦。 忆及梦中所行所为,他当下面色全红——自己怎、怎么会做出那样荒唐的梦来? 离星遥不自然地以手遮脸、提步便走,急需找个地方躲起来静一静。 洛祈川拉住他,“去哪儿?” 离星遥:“……” 林知喻质疑他,“你脸怎么红了?” 第146章 离星遥:“……” 林、洛二人的探究视线外,离星遥还察觉到了第三道视线,他透过指缝瞄向仍坐在莲心处的陈玄,不知怎的,脸上竟莫名更红了!匆忙错开眼。 墨尘静默地观着他的反应,不言不语。 离星遥被左右缠着脱不了身,只得在心里狂念静心咒,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平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回到刚刚的话题,“洛祈川,你的剑被陈玄拿走过,若有人用天狼剑杀了青蘅也应当是他。陈玄,是你做得吗?” 墨尘:“是。” 洛祈川:“真得是你?” 墨尘:“嗯。” 离星遥提醒道:“你知道弑神是会染因果、得恶报的吗?” 墨尘:“知道。” 洛祈川还是无法相信,“陈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总不至于是为了救我吧?” 墨尘这次不再做声,如哑了般,任凭几人如何继续追问,始终不肯再开一次口。 - 落花山上,野湖岸畔,脖间缠着灵貂的少年依依不舍地与同伴们道别,临行前,他短暂又局促地偎在离星遥身边,“离兄长,希望咱们还能有缘再见!” 离星遥拍拍少年肩膀,揉揉灵貂脑袋,“将来有机会,离兄长会去看你的。” “呐!别忘了还有我啊!”林知喻笑嘻嘻凑过来。 离星遥同样笑道,“忘不了,我还等着你给我‘三叩九拜’呢!” “哈哈,仙君大人,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林知喻动作夸张地躬身告饶,同时揽过韩伶,“小伶,咱们该走啦,洛兄长还有话要跟离兄长说呢。” “说什么呀?” “哼哼,小孩子家家,别瞎打听!我们走了,洛兄,你加油吧!” 洛祈川耳根发烫,半羞半恼地赶人,“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走!” “哈哈!预祝你成功!若是失败了,可以去宇清宫找我哭一场,我不笑你……” “快走!!” “是是~” 待到林知喻与韩伶离开后,湖边便只剩下三人,洛祈川看向陈玄,知道这人不是自己想赶就能赶走的。 不过他向来恩怨分明,无论陈玄动机如何,此人到底是救了自己。 洛祈川走到墨尘面前,难得客气道,“陈兄台,多谢你先前出手相助。” 墨尘不语。 洛祈川继续说,“我欠你一份人情,将来若遇难事,可来开合宗找我。” 墨尘依旧沉默。 洛祈川不作勉强,拱了拱手,而后转向离星遥,表情顿时局促,“那个,离星遥,我有话要同你说。” 离星遥:“说吧。” 洛祈川:“单独说。” 墨尘漠无表情,极为识相地独自走向下山路。 “陈玄!等等!”离星遥喊停他。 墨尘回过头。 离星遥道,“你不要自己赶路了,去哪儿我送你。你在湖边等等我,我和洛祈川去别处聊,聊完回来找你。” “……好啊。” 洛祈川长眉拧起一瞬,随即又松开,不想为这点小事破坏气氛。 他将离星遥带往林深处,选了半天,终于找到满意位置——高大林木围做一圈,午后骄阳穿过交叠宽叶,化作大小光圈落于林间空地,斑斑点点,煞是梦幻。 离星遥摊开双手,掌心落满晴辉,他笑眼弯弯地调侃道:“洛祈川,看不出你还挺有少女心的啊!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到底要说什么?” 如初见时那般,洛祈川又一次沦陷在对方的笑颜里,只顾着欣赏翩翩美少年,良久未开口。 “咳咳,”离星遥轻咳两声,提醒他回神。 洛祈川面染绯霞,天狼剑出鞘,凌空划出道道剑影,剑影落地,立马成了一群幻影小狼。 小狼们围在二人身边,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萌讨离星遥喜欢。 离星遥起初还想在狼主面前装装高冷,没过半刻钟,彻底被小狼崽们征服,抱起一只,隔着虚空揉个不停。 有了群狼的暗暗鼓励,洛祈川卯足勇气,解下从不离身的玉佩塞进面前人手中,大声道:“离星遥,我倾心于你!” “!!” 离星遥震惊,掂着手中细腻冰透的翠玉,印象中,玉佩上的萼梅雕花是洛氏一族的宗徽,他沉吟半晌,试探性问了一句,“洛祈川,你上岸后没偷着喝酒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自第一次见到你起,我便,便为你着迷。我是真心喜欢你!” “可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演武场上被我打得很惨啊。” “……那不重要。而且那也不是咱俩第一次见面。” “……” 洛祈川诚恳地望着眼前人,“离星遥,你是否愿意接受我?” “不……” 离星遥第一个音节刚落下,周围小狼清一色围了上来,睁着圆眼,甩着尾巴,呜呜嘤嘤,试图释放可爱大招哄对方改变主意。 离星遥颇为无奈,向来只听说过有美人计,没听说有萌狼计啊! 他忍痛放下怀中狼崽,对洛祈川认真道,“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洛祈川神情顿时失落,低低“嗷”了一声,若他有耳有尾,此时必会像小狼们一样垂耳落尾。 缓了缓,洛祈川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离星遥坦白,“我心有所属了。” “陈玄?” “不是他!是……我的一个师兄。” 洛祈川怅然,又问道:“若我在八年前就向你表白,是否会有机会?” 八年前?那时自己还没有认识墨尘…… 离星遥无法想象,若没有墨尘,自己能否恢复本来天性。 也无法想象自己是否会像喜欢墨尘一样,喜欢另一个人。 他道,“我不知道。大概还是不行吧。” 洛祈川略感释怀,“如此,我余生也不必一直懊恼没能早些向你诉情明心了。” 离星遥将玉佩还与对方,“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极短,没什么感情基础,我大概率是不会答应你的。为何你还要向我表白?你不怕被我拒绝吗?” “怕。但这话若是不问、不说,我会抱憾终身!哪怕是被拒绝,我也希望能将心意好好地传达给你。” “离星遥,我喜欢你!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舞剑!就连是你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模样 ,我也喜欢!” 离星遥噗嗤一笑,“后面那句大可不必加上。” 洛祈川同样笑起来,那笑亦是明媚的,他将玉佩重新放回离星遥手中。 “不能接受我的人,那能收下我的玉吗?我不强求你一直佩戴,只希望你今日能戴在身上,至少在我走之前不要摘下来。那样我便能安慰自己,起码见过你戴它时的样子。” “好。你来为我系上吧。” - 再回湖畔时,日头已西下三分。 离星遥远远望见一人,长身玉立,青丝随风而动,似一道对着水面的静美风景。 “陈玄!”离星遥高呼。 墨尘回身,没有预想中的清俊笑脸。 离星遥快走几步到近前,“等急了吧?” 墨尘摇摇头,目光落到对方腰间新添的玉佩上,那位置曾经也挂过他送的“风鸢”,“洛少侠的?” 离星遥抚着玉,笑道:“好眼力!” 墨尘:“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离星遥:“原来洛祈川平时表现地很明显?连你都看出来了?” “……”墨尘移走视线,不愿再看,淡淡道,“星遥心里能装下许多人呢。可我不行,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人。” 离星遥挑眉,“你在说什么啊?自打你离开又回来后,说话一直奇奇怪怪的!算了,不多说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 墨尘黯然道,“星遥就这么舍不得我?不怕我要去的地方太远,耽误你返程?也对,你也没什么要着急回宗的理由。不过可惜了,你便是想与我多呆一会儿,也不行了。我染上了青蘅的因果,得了恶报,没法走了。” 离星遥惊讶,“什么恶报?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 墨尘定定望他,“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有心上人吧?我的那位心上人,喜欢上了别人。他把那颗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心,轻易地送给了其他人。青蘅……果然说到做到,这真是对我最好的报复啊。” 离星遥更加疑惑,“可你不还没见到你的心上人吗?怎么就能确定……” 话至一半时,墨尘忽然吻了上来。离星遥本应推开对方,但熟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丧失了全部思考能力,他的身体对眼前人有着极度不理智的渴望。 待离星遥反应过来时,墨尘已经从他身前退开,眼神彻底绝望。下一刻,那人袖中闪出一柄匕首,刀刃向内,以迅雷之势插进自己胸口,惨然一笑后,倒入湖中。 第147章 浊水央央,光线渐暗,墨尘望着上方愈发模糊的人影,心如死灰。 “你赢了。”他对着身旁的虚无默默道。 漆黑的影雾诡笑着盘踞上他的神识,与他合二为一。 意识消散间,墨尘疲惫地合上眼,再不愿睁开。 第118章 往昔旧事-桃花醉春风1 离星遥惊楞一瞬, 跟着跳入湖中,他在茫茫湖水中寻了一夜,连具尸首都没找到! 那个奇怪的男子, 就那样突然的,毫无预兆的, 消失了…… 离星遥心中惘然。 再回灵渊宗时,已是次日深夜。 离星遥在苦寒境封印外徘徊许久, 终是没有进去, 改道去了落霞峰。 离忘清成为掌门前是修界有名的剑痴, 那座位于落霞峰顶的“万剑凌霄阁”,有别与其兄长位于神隐峰的“风临筑”。 自山脚仰望便见其压云气势, 朱漆高墙,流云飞檐,覆在墙头的鎏金瓦, 片片瓦当铸作剑身模样,日光下流淌着冷冽的金光。 正门是两扇万斤剑形门, 门环为吞吐剑穗的金狮首,推门时沉响如古剑出鞘,震得阶前白玉石狮的鬃毛都似在轻颤。 离星遥自四岁起便搬居在此,于他而言, 这里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座严苛的训练场。 他长叹一声, 拖着不情不愿的脚步迈进剑门,走向掌门的寝院。按照离忘清的规矩,他若回来,必须要先去汇报,不论时辰几何。 将将行至一半时, 离星遥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徽极堂竟明有灯火,不禁暗疑,这么晚了,叔叔还在处理宗内政务? 他立马再次改道。 临近堂门外,离星遥稍稍顿了脚步,只听内里先是传来一人凄声哀求,“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真得只是一时糊涂啊!您当真要这么狠心?” 接着又传来另一人厉责,“一时糊涂?还敢狡辩!这些时日,本尊查阅了执法堂历年卷宗,有疑处不在一二!若非本次事发,我竟不知如今执法堂已然成了你的私刑处!真真是枉费我多年来对你的信任培养!念我们师徒情分一场,本尊不亲自动手了。你自请废修离山吧。” “师父!!” “莫再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吱嘎——” 离星遥推开门,几步跨入徽极堂。堂内只有两人,一人坐于正中,盛怒横眉,手边盏杯皆震得四分五裂;另一人跪在满地狼藉的碎卷中,向来矜贵傲气的脸上败如霜打。 看清堂中所跪之人,离星遥更意外了,“颜师兄?叔叔,这是怎么了?” 见到终于回来的侄儿,离忘清面色缓了几分,抬手道,“颜悉,你去吧。” “师父……是。” 颜悉自知已无回旋余地,放下佩剑,躬身长拜。离去时,路过离星遥,毫不掩饰地怨怼一瞥,眼神似在说:师弟,这下你满意了? 离星遥:“……” 离星遥拧着眉快步走到离忘清面前,“叔叔,颜师兄犯了什么错,要赶出宗门?难道是……他果然在墨师兄那件事儿上耍了手段?” “不止那一件事!”离忘清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颜悉太令我失望了!他是我一手教起来的,我一直视他为半个亲子……罢了!不说他了。星遥,你此次山下行可还顺利?” “算是吧。”离星遥捡着重点简单作了个任务汇报,末了,又添问道,“叔叔,既然墨师兄是为人所害,那是否应该现在就将他……” “离星遥!”离忘清猛拍桌案,原就粉碎的玉壶、玉杯此刻更是化为齑末,“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再过二日便是你的飞升之期,此等重要时刻你万不得分心!等你顺利登上仙途,叔叔自然会把他放出来加以安抚。” 离星遥急道,“叔叔!您讲不讲道理啊?墨师兄平白受刑已是冤屈!怎么能因为,因为我喜欢他,您就强行关着他不放?您要是不放他出来,那我这两日也去苦寒境里呆着!” “你敢!” “您看我敢不敢!” 离忘清气得浑身发抖,手掌抬了又落,落了又抬,就在即将克制不住怒火时,只听离星遥又开口了,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低落。 “叔叔,多年来,不论愿与不愿,我一直都按照您的要求刻苦修行,一日不曾懈怠。如今,我于人世尘缘只剩下这最后两天了,您为何就是不能让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过一回呢?” 离忘清紧紧盯着侄儿的眼睛,沉默良久,挥了挥手。 - 新日初升之时,离星遥立于苦寒境外,心中忐忑。大半月未见,也不知墨尘现在怎么样了?可有怪自己回来的太晚?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见自己? 多思无益,离星遥定了定神,大步穿过结界。 苦寒境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寒刺骨,离星遥快行快走,步至最深处,终于见到了相思之人。 那人坐倚在石壁前,仍穿着那身鲜红破烂的吉服,听到脚步声,徐徐抬头,一双柳叶细眼无喜无悲,浅色的眸子外,覆了层旁人看不出的漆黑影雾。 墨尘淡淡扫了扫离星遥空荡无饰的腰间,而后平静道,“回来了?” 不咸不淡的反应,令离星遥瞬间心情变糟,“嗯,回来了。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吧?” 墨尘:“很好。” 离星遥:“……” 无言静默片刻,离星遥率先伸出手,“起来!我带你离开这地方。” 墨尘抬腕搭过去,指尖冰凉,他不问缘由地跟着对方向外走。 临至出口时,离星遥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恼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离师弟又可曾想我了?” 离星遥侧开眼,别扭道,“想了……” 墨尘勾勾嘴角,“那我也想你了。” “太假了!”离星遥甩开手,一脸愤愤地扭头快走。 “离师弟,”墨尘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追上来,重新牵起对方,“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离星遥停身,再次回头看向墨尘,此刻的墨尘脸上挂起熟悉的温和浅笑,他道,“离师弟,我方才是逗你的。我很想你。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真的?” “真的。” 离星遥半信半疑地审度着面前人,总觉得墨尘与从前不同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 “怎么了?”墨尘笑问,“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太久不见,连我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 离星遥照着墨尘额头狠狠弹了一下,“瞎说什么!走,我有个大惊喜要给你!” - 所谓惊喜,的确够大。 一夜之间,聚气峰上,启音阁旁,横空多出了一栋新宅。 “以后你便住这儿了!再也不用跟一帮小孩儿挤在一处了!这里,我给你设了一间锻造室,以后你就可以在这儿专心研究你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了,再不会有人打扰你。还有那里……” 离星遥愉快地拉着墨尘在新宅里转来转去,不知道的定会以为是他在乔迁新居。 而真正的乔迁者,此刻却兴致恹恹。不过,墨尘脸上依旧表现出一副欣喜模样,他问离星遥,“离师弟,掌门怎么会同意让我住在这儿?” “呃,这个嘛……”离星遥心虚地转着眼,很难说出实情。 毕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是以“若不让墨师兄住在我隔壁,那我就直接让他住进启音阁、与我同塌而眠”为由要挟的离掌门,更不可能告诉对方离掌门当时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惊、震怒。 他借口道,“叔叔为了补偿你,所以就让你住在聚气峰上了。” “这样啊。”墨尘点点头。 离星遥探到他身前,“喜欢吗?从现在起,我们便是邻居了。” “只是两日的邻居。”墨尘微笑提醒。 “啧,你真扫兴!” 离星遥撇撇嘴,转身跃到庭中池畔,池中游弋的七彩锦鲤,与在琴州离府所见的那些颇为相似。 墨尘走到他身旁,“别生气了。我给你变个不扫兴的‘戏法’看吧。” 说着,墨尘折下几枝垂到眼前的柳条,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卷颜色特殊、挂有符节的鱼线,手指编编绕绕,不多时,变出一只状若新月的“箜篌”。 在离星遥疑惑的目光下,墨尘四指轻拨,琴弦颤颤而鸣,二人面前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一尾又一尾锦鲤在晶莹水球的托载下浮至空中,随着渐起的琴声游得时高时低,时急时缓,似一幅流动不息又变幻莫测的彩墨工笔画。 墨尘奏出的曲调,一如既往的情意绵绵,只是这次,绵绵情意下还藏着某种隐晦的、危险的、不输于爱意的另一种感情。 离星遥没有察觉出琴音的变化,比以往更沉浸于乐声的曼妙,他欢喜地望着上下漂浮的锦鲤,“这不是御水决吗?你不仅学会了,还做了改良?” 第148章 他撞撞墨尘,玩笑道,“墨师兄,你挺厉害的嘛!看来以后不能再叫你‘废物’了!” 墨尘语调平平,“叫也无妨。对了,离师弟,你出任务的这几日可有什么奇遇?” 离星遥:“奇遇没有,倒是遇上了个奇人。” 墨尘微微蹙眉,没作回声。 离星遥继续道,“我遇到了一个叫陈玄的人,那人很有趣也很特别,给我帮了不少忙。可惜……他死了。真得很可惜!” “你很为他难过?” “嗯……” “铮——” 墨尘指下的琴弦猝然断了一根。琴声戛然而止,悬在空中的鱼儿们“扑通”、“扑通”掉回水中。 离星遥诧异地转向墨尘,只见对方脸色极其难看。 这是怎么了?离星遥脑中冒出了个不确定的念头:他不会是吃醋了吧? “墨尘?”离星遥轻唤一声。 被唤者努力调整表情,挤出个还算正常的笑容,语调歉意道,“琴弦断了,今日的‘戏法’就变到这儿吧。” “墨尘……”离星遥又唤一声,“我马上就要走了。在此之前,我们多留些共同回忆吧。” 墨尘深深望他一眼,“好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回忆?” “不如我们来一起酿坛酒?酒能封千年。”我也想和你千年。 后面那句,离星遥卡在了喉咙里。 第119章 往昔旧事-桃花醉春风2 自那个不愿忆起的夜晚过后, 墨尘再未踏足过神隐峰。 灵渊宗有许多禁地,但于墨尘而言,禁地从来只有一处, 那便是眼前这片不生新叶的桃林。 墨尘如此,离星遥亦是如此。 神隐峰承载了离星遥童年, 乃至整个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一别十八载, 再回故地, 当年的无忧孩童, 已长成华盖郎君。 离星遥静立在最古老的一棵桃树前,掌心缓缓贴上皲裂树皮, 霎那间,细碎银光自他手纹中漫出,新叶覆满光秃秃的枝桠, 几粒鼓胀的花苞睁开褐红的外衣,露出一星点粉白。 紧接着, 染粉的银光顺着老树根系蔓延开去,一圈一圈荡向整片桃林。转眼间,千万朵桃花一齐绽放,粉色的花潮越过离星遥漫至天际。 墨尘置身于迟到了十八年的花下相约中, 桃花不知迷了谁的眼,也不知是谁用他的声音最后问道, “离师弟,你小时候是否在神隐峰遇见过什么难忘的人?” 离星遥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一道小小身影。 那是他幼年时唯一的玩伴,他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也记不起那人的名字,只记得自己那时很喜欢对方, 总是“哥哥”、“哥哥”地唤着。 自从离开神隐峰后,那个小哥哥便和爹爹、娘亲一样,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离星遥甚至不知道他的小哥哥究竟是不是灵渊宗的弟子,若是,为何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那些孤独的修行岁月中,离星遥时不时会怀念起那个陪自己玩耍、哄自己开心的小哥哥,他与爹爹、娘亲一样,与神隐峰一样,都是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离星遥偶尔也会想,若真要细论起来,或许那个记忆中的小哥哥才是最早让自己生情之人? 不过,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往事终究已是往事,现在令自己牵挂的只有墨尘,自己不要让墨尘脸上再出现听到陈玄之事时那样的表情。 离星遥望向面前人,伸手揉了揉对方脸颊,认真道,“没有。我什么人也没遇见过。” 墨尘深吸着闭上眼,继而又迅速睁开,语气依旧温柔,“我们摘桃花吧。” - 启音阁内,桃花遍地。 离星遥与墨尘坐在酒坛两端。 “□□糖八十四两三钱,鲜桃花一百二十八两,烧酒……” 离星遥扯着从藏酒阁拿来的长长方单,其声朗朗。他念一味,墨尘称一味,放一味。 墨尘动作细致,神情专注,不过离星遥就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了,喝酒容易,酿酒……太麻烦了! 若不是想与墨尘共同完成这坛桃花醉,他早就放弃这劳什子活了!虽然大部分的繁琐工序本就是墨尘在做…… 离星遥念完方单,大功告成,闲下来,一会儿拾两朵桃花往墨尘头上乱插,一会儿又偷偷喝几口做底的烧酒。 玩够了,他托着腮,观看墨尘作业,看墨尘十指灵巧地挑捡起适宜的酒材,一层层交替装坛,铺得分毫不差…… 不知不觉间,离星遥瞧入迷了。 墨尘抬起头,噙笑对向他,眼尾微微一弯,漾开极浅的纹路,唇角勾起的弧度不深,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柔和,使得原本清瘦的轮廓也染上一抹暖意。 !!离星遥心脏忽地跳快一拍,愈发浓烈的情愫惑了他的魂,以致于令他只觉得墨尘笑起来真好看,却没注意到好看之人的眼底其实冰冷的如同苦寒之境。 “墨尘——” “嗯?” “你好好修行吧!你的资质是差了点,但经鬼蜮一事,你也受赐了不少功德,基础早已在常人之上。若能再拼上常人的百倍努力,勤修攒功,他日飞升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虽说我以后得空了会经常回来看你,但到底不能再如现在这般日日相见。何况,我们寿命也不同了,你若一直是个凡人,百年之后便要魂归冥河,而我却还有漫长神生。”没有了你,我会很寂寞的。 墨尘停下手中动作,沉默地盯着离星遥,怒意达到顶峰。 是啊,我们的寿命怎还会一样?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而我不过是卑微的凡人。 我这短暂又徒劳的后半生,只能一直留在下界仰你、盼你,等着你偶尔想起我时,三年五载地给我一次恩召。 离星遥,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全部! 可对你来说呢?我算什么?一件无聊时拿来消遣、有伴了就丢开的备选品?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招惹完了,你又不想要我! 幼时在神隐峰上,我送完信本是要离开的,你为什么要来拦我抱我? 少时我被人欺负,你看到了走开就好,为什么要来救我护我? 去年在启音阁里,你既没有认出我,那让我被赵思异打死便是,为什么要来管我帮我? 甚至……甚至,就连那次在离府别院也是!我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一点点理智,你为什么非要拉我入你床帏? 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希望,让我越来越喜欢你、越来越迷恋你,让我误以为自己只要再努力一些就能走进你心里。 可是结果呢? 朝夕相对,比不过须臾之间! 离星遥,你既然喜欢上了别人,又何必再来回头招惹我? 在你心里,感情究竟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你现在跟我说得这些、做得这些又算什么! 离星屿说得对,你不想要我,却也见不得我开心,只想让我像条乖狗一样地跟着你…… 耍着我,吊着我,很有趣吧? 断掉我的退路,让我一辈子无法放下你,就是你的目的吗? 很好,很好,你既不放过我,那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毁掉了我获得幸福的机会,我也要毁掉你的毕生夙愿! 满载恶意的偏执魂识隐在墨尘的躯壳下,狰狞叫喊。 离星遥望不见,却一阵莫名战栗,他敲敲墨尘,“你别这么看我,看得我有点发毛!我知修行之道无比艰辛,你也说过不想成仙。我并非是要勉强你,前路如何选,一切都在你自己……嗯?” 话未说完,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脸颊,轻轻摩挲,温声细语,“离师弟,我已经选好了我的路。一条与你有关的路。” 离星遥屏息,溺于虚假的绵情。 - 翌日,又一夜无眠。 离星遥早早来到庭院,捧着一大把被术法定格的桃花来到梧桐树下。 他坐在新换的鲸骨桌前,展开一页散着闪碎金箔的浣花笺,提笔写到:吾友,见字如面—— 落下六字,划去前二,顿了顿,又划去后四。 再开一页新纸,再书上 :相思相见待何日,桃花—— 还未写完,迅速将纸揉作一团。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地过去了,离星遥写了划,划了写,终于拟出一份还算满意的字信,他一边将笺书叠好放进锦袋,一边思着,这都临近午时了,墨尘为何还没露面? 上次在赐恩峰时,不还闹着要我答应他飞升前每时每刻都在一起?这会儿,我真快走了,他反倒又不着急了! 待离星遥将余香永存的桃花也藏入锦袋时,墨尘终于姗姗而现。 离星遥收紧束袋的金线,略有不满道,“怎么才来?你可别告诉我是贪睡到现在?” 墨尘笑而不语,随手从满地的纸团中拾起一只,“这是什么?” “不许看!” 离星遥手决快起,墨尘手中纸团“噌”得蹿起无温火苗,紧接着,与地上大大小小的废团一道化作灰粉。 第149章 墨尘抖掉手中残灰,走近离星遥,指着锦袋问道,“地上那些看不得,你手里这个可以看吗?” “可以,这个本来就是给你的。” 墨尘探手去取,离星遥挡开,“但不是现在!” “那要到什么时候?” “等我飞升走了以后。” “里面装得什么?” “保密。” “干什么用的?” “……祈福。” 离星遥轻灵一跃,飞身到梧桐树梢,他将那枚“祈福”锦袋小心翼翼地挂好,回头对着墨尘灿烂一笑,“不许提前打开啊,不然有你好看的!” 墨尘微笑点头,笑意不触眸深。 离星遥在他背后落下,轻声道,“今晚亥时,我们在聚气峰的主峰顶见,我有话要跟你说。” 墨尘不转身,问:“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离星遥手掌抵在他腰间,“也是秘密。” 墨尘神情淡漠,语气温和,“既然是秘密,又何必说出来?” 离星遥:“洛祈川……” 墨尘:“洛祈川?” 离星遥:“嗯,我新交的一个朋友。他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有些事儿若不能好好传达,会抱憾终身。” 墨尘静默少许,方才又开口,“离师弟,你的新朋友可真多。” 离星遥未听出话里有异,只接着问道,“你今晚到底来不来听我的秘密?” 墨尘终于回身,目光灼灼,“当然要去。我也给你准备了践行的礼物。” …… 第120章 鬼王与仙君 “不要啊啊啊啊!!星遥!!!” 三百年后, 地宫五层 独眼仙君从噩梦中挣扎醒来,他惊恐地摊开双手,不见情人血, 唯有森森骨。 “醒了?” 仙君身旁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少年立于古柏树下, 腰间悬挂着玉蝶神器,手中把玩着灵玉碎片。 墨尘木然点头, 大梦一场, 恍如隔世。 少年迎着地宫的彩绘星光, 开口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离师弟、不是, 我是说离星遥。” 墨尘答得慌乱,显然是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 少年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仙君站起, 伸手去拿灵玉。 离星遥抖抖手腕,灵巧避开探过来的白骨指节, 继而抬腿便是一脚! 墨尘痛“呜”一声,掩着肚子倒在地上。 离星遥以脚尖挑起对方下巴,垂下灵玉,“反悔了?不想把玉给我了?” 墨尘甩开头, 冷道,“没有。我先前说过, 会灵玉中抽些灵力给你补修为。届时,我们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离星遥大笑,“一个半死不活的仙君,跟我谈什么势均力敌?我现在想杀你轻而易举,你还当自己可以用神力压制我呢?你还剩下几分神力?你说, 我若现在把你丢进万鬼群中,你能不能撑过一个时辰?” 离星遥又落下一脚,“墨尘,没了那些偷来的神力,你就和三百年前一样——是个废物!”踢完,他转身要走。 墨尘顾不得身体上的异状,迅速从地上爬起,拉停对方,“你去哪儿?说好的一起对付鬼王,你改主意了?” 离星遥不语,上下打量他一眼。 墨尘着急道,“我虽散了大半神力,但也不是全然帮不上你!我还能……” “墨尘,”离星遥打断,隐在陌生少年面容下的悲伤魂识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关于过去的事儿,你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墨尘那仅剩一只的琉璃眼,同样越过少年的皮囊注视着离星遥,良久,他道,“没有。” 离星遥移走视线,拂开袖上枯手,转身道,“好,既然没有。那就一起去中心塔吧。放心,这场旅途,我一定会让你陪我走到最后。” - 离开地宫的过程比墨尘想象地更加顺利,再没有任何守卫出来拦截二人。其实不止是地宫,整个鬼蜮仿佛一夜沉寂。 所有恶鬼似都受到了某种令之畏惧的警告,惊慌地、急迫地躲进角落。 永夜下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令墨尘极度不安的压迫感,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抵达中心塔的那一刻,升至最高峰。 被恶鬼枯骨围聚的幽冥鬼塔,此刻通体泛着不祥的赤红,冲天的煞气自塔顶灌下,漫过大敞的塔门扑向造访者。 墨尘下意识将离星遥护在身后,想起了临下凡时,游奕灵官曾说过下界这只新出现的鬼王,比过去五鬼加起来都难对付。 他那时只当是游奕灵官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对方说得一点没错,这样的强大威压的确远胜于旧日五鬼。 他转向离星遥,紧张道,“你确定能以上古灵玉一击取胜?” 离星遥厌烦斥道,“你有完没完?一路上问多少遍了?它不行,你行?” 墨尘:“……” 墨尘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六角铜镜,塞进离星遥手中,“拿着。” 离星遥翻翻镜子,见其背面花纹繁杂,中间刻有一只仙鹤。 离星遥:“这是什么?” 墨尘快速道,“传送法器。一共两面,另一面设在鬼蜮入口。” 离星遥暗惊,“你什么时候设得?我怎么不知道?” 墨尘:“若让你知道了,你不得当场给我拆了?” 离星遥白眼他,“鬼心思真多!就备了这一个?” 墨尘点头,“就这一个。你收好。万一灵玉不敌那鬼王,你立刻擦亮镜子后面的仙鹤,能救你一……” 墨尘话未说完,便见离星遥将铜镜一折两半,丢弃一旁。 “你干什么?!” “墨尘,进去以后没有回头路。你要是怕了,现在就滚!回去等你的天罚!” “……” 墨尘脸色瞬间阴下来,率先起步走进高塔。 塔楼内,幽幽鬼火飘踞火棘旋梯,引路使般静候着两位造访者。 旋梯上行了不过三分之一,墨尘软下了脾气,压低声音,回首对离星遥嘱咐道,“新鬼王这么痛快地放咱们上去见它,想必是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切记,这次一定要按原计划行事,你千万千万不要再乱来!” 离星遥:“知道了,快走!” 再行几步后,墨尘忽然停了下来。 离星遥:“怎么了?” 墨尘捂着跳得飞快的心口,摇了摇头,“说不清,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上面那东西,很可怕!” 那东西…… 离星遥沉了眼。撞开墨尘,自己走去前面。 “离星遥,”墨尘追上他,展臂拦住他去路。 “你又想干什么?” 墨尘脸上极为严肃,“我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和我还有复仇之约。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平安活下来。” 离星遥盯看着墨尘,片刻后,哧哧笑了起来。笑得墨尘心里发慌。 “你笑什么?别笑了!” 离星遥一点点敛起笑意,恨恨地点着墨尘那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一字一顿道,“我怎么会喜欢过你这么虚伪的人?” 墨尘蜷起他的手指,垂目道,“以后擦亮眼睛。再也别跟我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 说完,墨尘转过身,无言地走完剩下的阶梯。 他步入塔楼最顶层的猩红色大门,殿堂内,一鬼背身而对,依旧是站如常松,依旧是披着那袭与墨尘隔空相望时的暗红长袍。 那只神秘的鬼王,在墨尘的凝视下,缓缓回头,一半脸是污骨,一半脸是没有面皮的腐肉,曾经灿若星辰的眼眸中没了那对星辰,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孔洞。 墨尘怔住,他认出了那张完全毁去面容的脸!他无意识地颤抖起来,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直到听见那具可怕的骨架用离星遥的嗓音朗声唤他,“墨师兄,别来无恙。” 墨尘脚下顿软,跌坐在地,他急忙去望同来的少年,少年冲他鬼魅一笑,心口处浮出一块热灵石。 捧着热灵石的少年走近墨尘,散着暖意的石块在少年手中有节奏地跳动着,“扑通”,“扑通”,“扑通”! 少年身子一歪,倒地不起,石块滚到墨尘脚边,“扑通”,“扑通”,“扑通”! 墨尘惊恐地抬起头,转向红衣鬼王——那个面目狰狞的修罗鬼煞,曾经可是天下最一等一的俊美剑修啊! 星遥,我竟将你害至于此?! “墨尘,啊,不对,应该是‘月影仙君’,”鬼王再次朗音开口,“仙君大人,你不是来诛鬼的吗?怎么咱们还没交手,你就吓成了这样?” 墨尘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离星遥看着他的反应笑了起来,那张笑脸不再灿如夏花,只剩阴森可怖。 “你不回答,是不是因为身体里有东西,妨碍你听声了?我来帮帮你吧。” 说着,离星遥又抬了抬手,墨尘身体不由自主地悬至半空,下一秒,他被离星遥扼住咽喉。 第150章 离星遥握起墨尘的一只枯手,将细长的白骨猛地戳进他胸口,在他胸膛里磨磨蹭蹭地翻来倒去。 “唔!唔!!”墨尘喉管里不停发出痛苦低//吟。 离星遥冷酷道,“仙君大人且再忍忍,镇魂钉埋得深,拔出来是要费些功夫。放心,这点伤,你一个神仙,死不了的。哈!找到了!” 离星遥用力一扯,白骨手中拉出一根血淋淋的玄钉。 离星遥扔掉玄钉,将墨尘甩在墙上,以噬心剑抵上他眉心,恶声道,“现在你能听清我说话了吧!墨尘!你当年害我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墨尘坦诚,“从未想过。” 离星遥握剑质问道,“我们曾经在这里,在这片鬼蜮里,一起出生入死!你当年能毫不犹豫地救我,后来为什么就一定要杀我?” 墨尘按着胸口,勉强直起腰,“为了离星屿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你弟弟,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就这么简单!” “你个蠢货!你个一厢情愿的蠢货!你以为离星屿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他根本不喜欢你,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利用你来对付我!仅此而已!” “那又如何,我喜欢他就够了。为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哪怕是杀了我?哪怕是明知我才是那夜的真正受害者?墨尘!你就从来没有为你当年做下的事儿有过一丁点的后悔吗?” “没,有。” “好!” 离星遥的煞气因愤怒而溢出,噬心剑刃由玄黑转为猩红。剑尖没入墨尘额心的前一秒,电光玄链缠住噬心,墨尘大叫道:“等等!” “你现在求饶也晚了!” “谁说我要求饶了!” 离星遥顿了顿,停下剑,决定听听墨尘的临终遗言。 墨尘耸肩轻笑道,“离星遥,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想在死之前告诉你,你如今有多么可悲!”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当年是何等英姿!那个赤剑在手、屠尽鬼煞的红莲剑修,居然为了向我复仇,把自己也弄成了恶鬼?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离星遥,你不是预言之子吗?你不是注定要飞升成仙吗?哈哈哈哈,你当不成神仙了!你只能做一辈子的鬼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跟我换骨。不过,像你这种心慈手软的,做人失败,做鬼一样失败!你哪有胆量跟我换啊!当年,你连个污了神格的青蘅都下不去手,更别说我这样的正牌仙君了。” 离星遥起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当年我根本没与你说过细节!” 墨尘又笑两声,“因为我就是那个死了的‘陈玄’啊!” “你说什么?!” “没想到吧,离星遥。我就是陈玄。就是那个‘很有趣也很特别’的陈玄。” “离星遥啊,离星遥,你真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上啊!与我在湖畔亲吻时,你很欢喜吧?你那时完全不拒绝呢。我‘死’时,你也很难——” “啪!!!” 离星遥重重扇了墨尘一巴掌。 噬心剑从额心移开,擅剑者发了疯似得对着面前人乱戳乱刺。 “墨尘!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喜欢过你不假,但这不是你可以肆意践踏我真心的理由!” 墨尘趴在血泊里,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不敢示人的泪眼,他庆幸因砍刺而引起的浑身痉挛,很好地掩盖住了他哭泣时的身体抖动与嗓音变调。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嘲讽的,他垂着头,继续大声道,“离星遥,这就是你的复仇吗?你造成的这点剑伤对我而言根本不足挂齿,我很快就能恢复!” “我是仙君!不论我是凭借谁的气运飞升,我都生出了自己的仙骨!你便是杀了我,我也能再入轮回!不像你,你这一身鬼骨就是你永生永世的烙印,你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回炼狱,直至魂飞魄散!” “离星遥!你若真恨我,就跟我换骨啊!你敢吗!哈哈哈!我忘了,你不是不敢,你是不舍得!毕竟,星遥一向很舍不得我啊!” “够了!!!” 离星遥丢下噬心剑,以鬼力将墨尘悬起,“我现在就拆了你这身骨头!你看我是舍与不舍!” 离星遥指节按住墨尘后心,掌心翻出一团暗紫色鬼火,火舌舔过脊椎的刹那,墨尘喉间滚出闷哼,仙骨忽地拱起皮肉。 离星遥不用任何利器,反折着墨尘枯手,让他以骨剖骨,泛着月华般柔和光芒的神骨脱离仙体的瞬间,周围溅起的血雾被灼得退开三分。 墨尘在剧痛的折磨下几近昏厥,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始终侧目盯着离星遥的一举一动,他的仙骨被取出的那一刻,离星遥也以自残的方式从体内摘出了自己的鬼骨。 那一架鬼骨不似神骨般盈洁,其上爬满暗红色的纹路,稍稍靠近墨尘,暗纹骤然亮起。 离星遥将鬼骨猛然推入墨尘体内,骨孔洞中蔓生出的鬼气立时与墨尘的经络交缠在一起,无数细小的倒刺与皮肉紧紧相合,不停地吞噬、消磨着墨尘为数不多的神力。 而另一架神骨,离星遥却迟疑着不肯入体,墨尘拼尽最后一点未散完的神力,将神骨硬塞进对方体内。 离星遥本能地想要排斥,可当神骨完全嵌入时,他竟感到体内有朵莲在骨上徐徐绽开,清润的、深泽的灵气顺着他的新脊柱流遍全身。 莲—— 为何会有朵莲生在墨尘骨上? 自己又为何会觉得那朵莲如此熟悉? 离星遥微微仰头,任由那股久违的暖意涌上他的天灵,连带着将盘踞在神识中的阴霾都驱散了几分,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上的腐肉正在焕出新肌。 待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不再是一副鬼煞模样,骨相皮相中俱不再有被经年怨气腐蚀的惨败,而是化作了被神骨温养出的、属于旧年的惊才绝艳。 墨尘痴痴凝着离星遥,那样美好的,那样生机勃勃的人,才是他的星遥。 若非因自己,三百年前,星遥就该以此般模样功成飞仙! 离星遥的视线从连排的水银镜面移回墨尘,那个昔日冷月般清俊的美男子,此刻污骨腐肉,与鬼煞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墨尘,你现在后悔了吗?” “没有。” “离星遥,你杀了我吧。” “这么着急下炼狱?” 墨尘撑地而起,半坐着扬起脖颈,对向离星遥,“是啊,下炼狱也好过和你在这里。” 离星遥没有再接话,沉默地看着他。 墨尘又道,“怎么还不动手?你不是要复仇吗?杀了我,你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复仇。”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死了,附在我仙体上的气运,自然顺着神骨与你融合,到那时,你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战神仙君!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动手啊!离星遥,你杀了我啊!我……我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咣当!” 噬心剑扔到墨尘面前。 墨尘身子微微一抖,低声道,“你、你不愿意亲自动手?” 离星遥嘴角向上扯了扯,那笑不知是在嘲笑谁。他顾自转身,走向塔顶外台。 墨尘拾起噬心剑,指骨拂过陌生的剑身,他望着离星遥的背影,举起魔剑。剑刃落下前,塔外突然传来隆隆雷声。 “离星遥!你在干什么?” 墨尘丢下剑,跑到外台。 离星遥站在凭栏前,仰望着鬼蜮上方。 此刻,那片没有日月星辉的永恒黑幕裂开了一条大口,电光细如盘丝,又亮彻天际。 “你引来了天雷?!为什么?” 离星遥依旧望天,“我从炼狱回来,就是为了找你报仇。现在仇报完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墨尘愣住,再次失去声音。 离星遥回过头,平静道,“这座塔已经让我封死了,你我谁都出不去。待到天雷落下时,你这恶鬼便会魂飞魄散。若是害怕,就趁现在自我了断吧,还能去炼狱躲一……” “那你呢?”墨尘快声打断,“天雷落下后,你会怎样?” 离星遥:“我?运气好的话,魂归冥河。运气不好——那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墨尘颤音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刚刚说得太过……” “墨尘,”离星遥抬手,“我不会做一辈子鬼煞的。” “你不用再做鬼煞了啊!你马上就是仙君了!你等着……你等着……我现在就把气运还给你!” “你还给我,我一样要承这道雷。” “为什么!”墨尘不解。 离星遥怒目而视,“因为我既不要做鬼,也不要以这种方式成神!我真正的人生,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结束了!被你结束的!” 墨尘彻底慌了,他摇身几步,而后迅速拉住离星遥,哀求道,“星遥!星遥,我错了!你收回这道雷好不好?” 第151章 “滚开!”离星遥飞出一脚。 墨尘胸骨碎裂,半跌于地,任凭对方怎么踢打,始终拉着红袍,再不肯离开半步。 “星遥,我骗了你!我后悔了!从你离世的那一夜起,我就后悔了!” “我当年杀你不是为了给离星屿报什么仇,我从来没在乎过离星屿,更没有喜欢过他。我喜欢的、爱的一直都是你!我曾经以为你不愿意接受我,于是就将他、当做了你的替身……” “我当年杀你,与任何人无关,只是因为……我疯了。我被离星屿下过药,神智出现了问题,对你的爱而不得结成了我的心魔,它蛊着我去恨你,去伤害你,而我最后……竟真的放任了它。” 离星遥冷冷地看着身侧的自白者。 墨尘仰面继续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了。更知道无论做什么,也无法弥补当年对你的伤害。我原以为只要让你复了仇,你便会开心,便会释怀,然后忘记我,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如果早知道你是这种打算,那我从一开始就会阻止你,一开始就会把当年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星遥,把天雷收回去吧。求你了,放过你自己吧!” “收回天雷,离开鬼蜮,你本就不该再回来。去仙界,那里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墨尘拉着离星遥衣袖,不停道歉,不停哀求。 离星遥侧着的脸上,隐约有一道银线滑下。 墨尘立时噤声,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离星遥落泪,那滴隐忍的泪珠对于他的冲击,远胜于拆骨之痛。 这一刻,墨尘终于明白了,原来离星遥等得一直是自己的道歉。 他站起身,如离星遥曾经做得那般,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掉对方脸上的泪痕。 “星遥,收回天雷吧,好吗?” 离星遥转过头,闪闪电光落入星眸,“天雷是收不回的。进塔了,就没有回头路。” 滚滚雷鸣中,墨尘卸载所有伪装,将心爱之人搂进怀里,伏声道,“对不起,我又做错了。每一次,我都没能给你真正想要的。” 离星遥注视着眼前这个他爱过也恨过的人,若他与墨尘还有未来之日,他或许不会原谅对方。 但现在,在即将一同消亡的最后一刻,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垂首于墨尘颈间。 “我恨你。” “我知道。” “轰隆隆——” 天雷坠入鬼塔。 第121章 相逢会有时 再睁眼—— 离星遥坐于峰顶崖间, 山风呼啸而过。 他惊异地环顾四周,没有天雷,没有高塔, 也没有,墨尘。 这里是……聚气峰? 怎么回事? 离星遥望了望四周景, 又瞧了瞧身上衣。 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他回到了三百年前,确切地说, 是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被杀的夜晚。 皓月当空, 按照时辰来推算, 再有一刻钟,墨尘就该带着那壶要命的桃花酒来了。 离星遥脑中混乱, 三百年前与三百年后的记忆一起冲击着他。 他突然有些弄不清,记忆种种,究竟何为真, 何为梦? 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那个即将出现的, 准备用毒酒废他修为、用利剑刺他心脏的墨尘。 然而,离星遥在聚气峰顶等了一整夜,墨尘并没有出现。 那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整个灵渊宗内再没有人见过他。 ……这个混蛋! - 次日辰时, 离星遥的飞升仪式如期举行。 赐恩峰巅,云烟缭绕, 红衣剑修立于高台。 “你们猜,会是谁来接离师兄?神官还是仙君?” “难说!修者飞升通常都是引路神官来接,但功绩显著、一登仙途即封神名的,则会是仙君下凡。离师弟是帝君钦定的……” “帝君……” “对,是帝君钦定……” “不是, 你看天上,鹤寻帝君来了!” 在众修惊诧的目光中,苍穹之上,鹤寻帝君法相显现。 帝君手指微摇,漫天金芒化作万道落帷,洋洋洒洒扫过云海,激起层层涟漪。 离星遥深吸一口气,步入那道隔绝凡尘的万丈帷幕。 刹那间,灵气洪流在他体内翻涌,仿若被无形之手牵引着,在他经脉中寻迹奔涌。 他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于前,只见丹田处先是亮起一点赤金,随即便有沉闷鼓点声自体内响起,敲敲打打,断骨重生。 紧接着,金幕上的云纹一同活了起来,化作无数金线银丝钻入他体内。他背脊处的皮肤渐渐隆起,浮出与金幕同源的繁纹。 不多时,离星遥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原来这融骨、生骨的过程竟是如此艰辛?可明明换上墨尘神骨时,是那般得舒适容易啊! 多思间,离星遥眼前景物变得朦胧模糊,他愈想看清看真,愈是不清不真。 他耳边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两个字——星遥。 离星遥的神识随着哭声飘远…… 聚气峰顶,有一人胸口插着长剑,血似莲华,双目紧闭。 另一人立于一侧,神情冷漠,执一只双鱼悬游的罗盘,冷酷又残忍地从亡故者体内抽取着海量气运,直至对方完全枯竭方肯罢手。 墨尘夺了离星遥的气运,却不想占为己有,只想毁掉! 他背后浮出六根离星遥帮他讨要回来的玄链,根根锥尖对向罗盘。 玄链击碎罗盘的一刹间,本该随之消散的金雾突然化作一朵红莲,红莲眷恋地依在墨尘身畔。 墨尘恍惚,他认得这朵莲,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红莲没入墨尘体内,莲润涤荡开盘踞在墨尘神识中的黑影。 墨尘瞬时清明,继而崩溃,他扑向离星遥尸首,抱着软身泪如雨下。 日出之时,墨尘依旧跪在山巅。 天空中霞光万照,有神明走下云端,悬于半空。 “长月——” 鹤寻帝君落下一道法音。 下方无人应。 帝君审视着墨尘,片刻后,问道,“你为何长跪于此?” 墨尘垂着首,默默然,良久,他抬起头,对向上方天神,“灵渊宗弟子墨尘,杀害师弟离星遥,妄图夺其仙缘,欺世瞒天。请帝君降罚。” 风中叹过一声近乎不可闻的太息:执迷。 帝君对着下方一心求死之人道,“离星遥还会回来的。届时,你的罪行由他自己定罚。”顿了顿,帝君又道,“墨尘,你既得了离星遥的气运,那便以他的身份随吾去仙界等他吧。” 墨尘瞳孔骤然放大,“离星遥还会回来?什么时候?怎么回来?轮回转世?还是……他其实没死?” 墨尘匆忙去试怀中人鼻息,一夜过去,离星遥身子早已僵冷。 墨尘再次抬头,急切追问道,“离星遥到底会怎么回来?” 帝君威仪不答,一把神锥落于墨尘面前,“你若想等他,便随吾去。若不想,这锥就是你的罚。” …… 离星遥猛然从幻象中抽身,鹤寻帝君在天幕之上垂眸凝视,指尖不时轻点,将外溢的灵气导回离星遥体内。 随着一声鹤鸣,所有金丝银线霎时收紧,化作道道光柱灌入离星遥眉心。离星遥顿感自己脱胎换骨,充盈神力漫于全身——他化神了! 离星遥仰望上空,寻求解惑,“帝君,我做了一场梦。醒来却不知是梦,是真?” 鹤寻帝君道:“是梦亦是真。你命中劫难已过,是时候踏登仙途了。” “我命中的劫难不是五鬼王吗?” “诛鬼,是你的功。情,才是你的劫。而墨尘,则是那个助你渡劫的人。他与你一样有劫,他渡了你,你也渡了他。” “他也是情劫?” “不是。” “……” “离星遥,你可还有再问之事?” “那我还能……没有了。” - 春夏相接,经年不息。 九重天上,天池门下。 赤华仙君出任务归来,被一阵酒香吸引——桃花醉,他最喜欢的酒。 他循着酒香瞧去,只见一名新晋的仙君正抱着一坛美酒立于仙台廊前,似是在等他。 见他望过来,立时浅笑,小步跑至面前。 离星遥不确定道,“你是……启明仙君?” 被认出的仙君十分高兴,连连点头。 离星遥又问,“有事找我?” 启明仙君扬了扬手中酒坛,“听闻赤华仙君素爱饮此酒,我新得了一坛顶好的,特意给你送来。” 离星遥笑道,“无缘无故,送我酒做什么?” 启明仙君将酒坛悬在空中,双手执于胸前,热情洋溢道,“不是无缘无故,我心悦仙君已久,今日是来表白的!赤华仙君,你是否愿与我结为仙侣,永世同修?” 第152章 离星遥略感惊讶,自飞升后,来同他诉情的仙子、仙君不在少数,但像对方这般大胆直白的倒是头一个。 他也直白道,“不愿意。” “欸?”启明仙君长疑一声,“是我太唐突了?对对,咱们还不熟悉,应该先从朋友做起。哎!赤华仙君,你别走啊!” 启明仙君追上离星遥,不死心地缠了半天,一会儿相约举杯共酌,一会儿又说灵河畔的仙株开了,煞是好看。 离星遥无奈道,“别白费功夫了。我没有结侣的打算。” “为什么!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 “你这些年之所以拒绝了所有追求者,是因为你当年历得是情劫,所以改修了无情道!” “没有的事儿!” “那……那就是你心有所属了?” 离星遥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抹道不明的情绪,随即又恢复正常,“有也是过去的事儿了。” “既然现在没有了——” “赤华仙君!” 启明仙君刚要再开口,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急唤。 两仙同望,只见是游奕灵官。 “赤华仙君,启明仙君。”游奕灵官躬身施礼,又对向离星遥,“帝君有令,命您去下界引一位修者飞升。” 启明仙君抢问道,“为何要他去?这种事儿向来都是文神去做,从没听说过有武神引路!” “帝君神令,不容有违。”游奕灵官回得一板一眼。 离星遥带着与启明仙君同样的疑惑,跟着游奕灵官飞往下界,途中,他问道,“是何人要飞升?” 游奕灵官:“是个散修。” 离星遥点点头,“曾听其他仙君们提说,下界有个玩命做功德的散修,数十年间积累下了惊人的功德,这次要上来的不会就是他吧?” “正是,”游奕灵官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此人与您还颇有些渊源。” 闻言,离星遥脑中当即浮现出一道身影,一道他多年来一直刻意不去回忆、不去找寻的身影。 游奕灵官指着下方平原,“他就那里了。您请吧。” 离星遥踏出云层,一步一生莲,行至半空时,他顿住了,遥遥望去。 林丛间,有一人身环玄链,手持法器,敏捷而熟练地击退妖物,而后将受困的路人扶起。 颔首微笑,淡然从容。 确是墨尘!与离星遥生死纠葛,又突然消失的墨尘。 岁月并没有改变墨尘的几多容颜,他依旧是那个润如琼玉,清如银华的男子。只是变得更加坚毅,沉稳。 当离星遥出现的那一刻,墨尘如有感应般回身。 一瞬间,那双暗藏春水的眼眸重新变得柔软多情,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青衿之年。 然而,离星遥不知道的是,那样的眼神从来不独属于二十几岁的墨尘。 在无数个没有相见的夜晚里,那个爬上高树的小少年,也是这般凝望他的……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