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孕》 第1章 《诡孕》作者:小羊熊【完结】 文案: 你是个普通人。 怀上邪物前,你一直这么认为。 ———— 第二人称、日更 ps:专栏还有每本仅需一个馍馍钱的短篇哦(扭走) 内容标签: 惊悚 克苏鲁 萌娃 主角:刘成露 人外 一句话简介:被邪祟入侵肚子后 立意:努力奋斗,收获美好人生 第1章 你是一个普通人。 十八岁之前,按照普通父母所期待的那样,一步步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中、市里的重点高中。 高考后你想念一所好大学,不敢铤而走险,你只得报考天坑专业,毕业后按部就班在念书城市寻得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 这座城市坐南靠北,冬天拥有属于北方的干冷,等到夏天,手机天气软件的空气湿度就未下来过85%。 你还是个怕冷又怕热的体质,离开地铁站不到三分钟,蓬松刘海就如腌渍鱼尾软趴趴垂落,电脑包压着短袖贴在后背,汗津津的,你不敢多做停留,扫码骑上辆单车就往公司赶。 高峰期的电梯犹如压缩罐头,你变成沙丁鱼,挤在电梯角落,身体与三角形钢铁建筑融合。 你面无表情地盯住电梯按键处的小块屏幕,那里正跳转楼层,以两秒一层的速度把你吞入这将近六十层的钢铁巨人里。 你仰头,白炽灯刺得你眼疼。 你试图按照电灯闪烁频率的呼吸,结果不知哪里传来的怪味,呛得你连声咳嗽,虚空击退几位原本与你相靠着的白领,你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周围人的眼神麻木,你平复呼吸,手指暗暗地用力攥住衣角。 钢铁巨人里的中央空调恒温。 等你抵达工位,掏出昨晚剩下的半块烧饼,干巴巴毫无滋味,嚼得你腮帮子疼。你准备凑合吃下这份早餐,等中午发盒饭,你想多领一盒留到晚上回去吃。 结果被hr在群里点名批评。 【午饭按人头数订餐,一人一份,禁止多拿。】 【违背者需乐捐二十元,拖欠不交者,月底在工资里双倍扣除。】 【图片】【图片】【图片】 原本喧闹的周围寂静。 你沉默,一张张关掉蹦出来的照片,即便监控画面模糊,围在领餐台的足有四五个人,偏偏把你拍得堪比用ai修复后的高清。 因为你学历的关系,周围同事带着看笑话的眼神,嗤笑与议论如苍蝇鬼叫,嗡嗡嗡嗡。 全公司都知道午餐盒饭会多订,多出来的会被拿,但那些是领导与hr们的专属“特权”,竟然让你这个临时工私吞,得不到便宜的人自然会把你架到火上烤。 你面无表情放下隔夜烧饼,端起手边水杯,里面接了滚烫开水,冲泡的速溶黑咖啡是临期货,五毛一条。你步伐极快,杯中液体飞溅,崩到你手背,烫后是痛,但你面不改色在众人错愕中推开人事部的玻璃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咖啡泼到正笑得满脸赘肉发颤的老女人上。在她爆发一声杀猪般尖叫你扬手,把那半块烧饼捅入她肥厚大嘴里面。 全程不过三秒。 时间虽然短,也足够你畅享到自己做完这些,被扫地出门并告上法庭的画面。 你平复呼吸关掉通知框,默默咽下嚼不出滋味的烧饼,手心因幻想激动得被指甲掐出红印。 不疼,就是有点滑稽。 你无权无势又懦弱,受不公待遇后,也就剩在脑海中幻想反击的画面。 工位正对中央空调风口,22°的恒定温度令滚烫咖啡在短短半分钟冷却,你没有娇贵胃口,端起直接一饮而尽。 操蛋的一天要开始了。 第2章 如果能把幻想变为现实,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拿着不到四千的工资,却要在除去站街价低以外全部高物价的城市苟活。 “我一瓶酒就够你站一晚的街。”房东的声音如魔音入耳,他松开砸门的斧头。 他乐呵呵地着看你。 如果能杀掉他就好了。 你一目十行,阅读已经改过六版的策划案,早在半小时前,客户已经敲定方案,可无人与你对接。你看着企业微信群里跳动的庆祝信息,平光黑框眼镜后的眼无波无澜。 他们告诉你,作为策划人员,你现在就要去大厦三楼餐厅,去参加子公司领导组的酒局。 哦,早上的酒局。 你能拒绝吗? 不能。 除非你能在交房租的前一天,找到比站街来钱更快的门路,然后把厚沓钞票甩在房东脸上,咒骂他躲在衣柜里偷窥你自.慰、冲凉、换内裤的下三滥行径。 你起身,合上电脑,慢慢踱到电梯口。 早高峰已过,银灰色门折叠开合,你被吞得严实。电梯再次张开口,你身上因通勤而塌湿的背恢复往日干爽。 房间号由人事发到你钉钉,你赶在她撤回的前一秒截图。 菜已上齐。 你被安排在中年男人旁侧。 子公司的领导倾身。 他冲你笑,表面借酒局对接你手头上的项目,背地里手差点伸进你□□。 这算什么…… 饥渴难耐的中年肥猪老零? 你忍无可忍,扭头朝他怒吼滚开!! 你反手抄起酒瓶,因用力你嘴角都变得扭曲歪斜,你透过玻璃桌折射光线,瞄准肥猪的头。玻璃与人头颅撞击,所产生的反作用力震得你的腕部发麻,冲击险些使你失去对手指的控制。 桌子是实木桌,掀不动。 你端起在酒精灯上焗着的鱼,这是用黄河水养殖的大鲤鱼,肥、壮、刺不多,勾芡酱汁均匀散布在鱼体,表面无热烟,内里能活生生烫掉猪的一层皮。 滚烫汁水粘稠难与鱼分,浇盖在肥猪脸上倒是白白污染鱼。念及,你顿感无味,用手指一根根捻起鱼刺,沿肥猪的耳,一根根囊进他油腻皮肉。 直到把人的脸扎成无尽夏的层叠。 如果能杀掉这头猪就好了。 脑海幻想画面结束,你却如脱了层皮般力竭,后背靠在座椅。 殊不知,你的回避被他们当成邀约。 肥猪见你没出声拒绝,他往你身边蹭。 你默然侧目。 酒厅屋顶可以俯瞰全局。 头顶灯光闪烁频率跟上了你呼吸,恍惚间,透过天花板镜子,肥猪的头与长毛的卤鸡蛋无差,你想象这鸡蛋被筷子夹住扔进油锅变成虎皮鸡蛋的模样……你没忍住,险些干呕出声,为了免得场面尴尬,你端起酒杯匆忙一饮而尽。 但死肥猪误会你的行动,他乐呵呵:“好啊好,年轻人,没看错你,果真是这个!” 他左手比划出拇指,另一只手已经在膝盖滑到你大腿,不出三指距离就能触碰到你私密部位。 那肥猪因激动腿开始抖,或许是觉察到你的注视,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该不会是早泄? 你讥讽一笑。 结果让这死肥猪爽到,他失去人形,不顾在场同事,扒掉衬衫,皮带兜不住肥硕的啤酒肚,顶住你平坦小腹,猪手死死按定你的肩,你动弹不得。 肥猪按着你,另外一只手松腰带,人皮脱落露出坑洼身体。 肥猪拱动。 “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不得志的高材生被家庭拖累,孤苦伶仃住在城中村里……” 后面的话,你没再听。 你平静仰头,水晶吊灯的光芒刺眼,竟让你眼眶蓄出泪雾,你刘海偏落,露出常年遮盖的眉眼,看清黏在灯罩的东西。 那是一团浓稠堪比高价酸奶,却拥有像西蓝花凹凸不平表面,一粒粒向外凸起,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隐隐约约夹杂翻滚游动的颗粒,周围脓包鼓动,似有呼吸般凹凸。 伴随有规律起伏,脓包分泌的汁液悬空滴落,速度却慢放数倍。你看不清里面包裹的东西,但潜意识里让你觉得它极其恶心。 你移开视线,再次抬头,哪有什么活动的脓包,水晶吊灯冰冷而奢华。 就当被狗咬一口。 你垂眼自骗。 “去吧。” 人事肥厚嘴唇颤抖,她满意地看向你,称赞你的识趣。 你缓缓起身,腰背笔直,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你拿起手边的餐具叉子。 虽然你明白,这只是虚张声势。 肥猪拉开酒吧高椅示意你坐在上面,方便他扒开你的膝盖,凝视象征男人身份的垂肉。 你想跑。 又能跑去哪? 如果,能杀掉这里的所有人,就好了。 第3章 你坐在高台,被领导脱去鞋袜,人事带着另一位离开,空荡荡的酒厅就剩你们。 “我从你刚投递,就注意到你简历。” 领导肥腻的脸化为油烂鸡蛋,嘴巴一张一合,慢慢从你眼前划到小腹,再落到膝盖以下最后直视你的脚尖,仿佛瞧见宇宙级瑰宝,他呼吸变粗,后背拱动,模仿动物□□求换的姿态,摇尾求怜。 第2章 你忽然想起来,这个东西跟先前求着你扇他巴掌的同事好像是亲戚? “综合类大学的秘书生,还长这样,过得一定很滋润,”他仰头,那五官混沌,在你眼里就剩脏嘴出气,“明明可以一步登天。” 他这句话来得奇怪。 你想起校招那天。 是的,为能完成父母上名校的心愿,你放弃最喜欢的文学梦,稀里糊涂念了一个不需要艺考成绩的边缘专业。等后来,你才知道,并非所有专业都可以得到“名校“头衔的光芒加持。 社会上,你们秘书专业默认与出轨、包养挂钩,讽刺又现实。 这两头肥猪,似乎也是这么想。 你抬脚,未着鞋袜的脚趾更能感应房间温度,酒气与刺鼻香水味儿混合,你俯视中年人像狗般祈求你垂怜,你稍稍偏移膝盖让那张喝多酒后浮现酒蒙子的脸暴露视线底。 真可笑。 一边在群里做猪狗不如的事,另一边在见不得人的地儿想侵蚀你。 与其说职场特权强.暴,倒不如是□□不住饥渴的洞,这种畜生竟然还能结婚。 你面无表情,用力踩下去。 其实,也完全可以用踢来形容。 中年男人由爬跪倒在地,他四肢呈波浪摊开,边边角角压住包厢地毯,却拼命地向高处向上处仰头,脖子拉成人类不可能存在的长度,绕着圈儿打成死结,他的大脑就是死结出的花。 人皮温热,极具弹性。 你忍住全身作呕的发抖,一下一下,用力踢踩,幻想这畜生的脑子成为地毯花纹染色剂,以躯干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喷洒,那场景一定很暴力。 明明上半身被畜生按在吧台,你整个身体呈现不正常状的扭曲,却感觉不到丁点痛苦,你的意识好像飘去办公,晃晃悠悠,落在周围随便某件家具。 你开始幻想自己成为落地灯的样子,当衣帽架也不错,今天算旷工吗? “……” “……成……” “刘成露!你给脸不要!” 暴怒夹杂耳光,你从幻想中回神,脸因巴掌被打得侧偏,他用四肢压住你,绝对体重悬殊之下,你关节犹如被钳子固定,几翻挣扎,动弹不得。 见你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那畜生满意地笑了,他咧开嘴,黄牙外露:“……” 一呼一吸,你瞧见那团“囊肿”。 淡灰鼓泡犹如拉长的瘪气球,一个接一个紧挨,鼓鼓囊囊形成坚不可摧的椭圆,它就存在上下牙间的空隙,伴随畜生讲话被挤得向外凸起,鼓泡撑成了透明,露出里面疯狂乱窜的“眼睛”。 单剩独个还好,此刻数以百计的囊泡就有数以百计的“眼睛”,它们同时呈四面八方无规律暴冲,却在你与其中某个对视,数万万又同时静止,齐齐调整方向,呈45°仰视角盯住你的脸、你裸露的胸、你被褪到一半的衣服和光洁的腹。 你的心跳开始变得极其缓慢。 第4章 那堆眼珠子往下滚。 一个接一个,啪嗒啪嗒,争先恐后,像老家下雨时的屋檐,线成珠落向地面,只不过这次飘向的是你的胸口。 恶心么?没感觉,冰冰凉凉的。 接触皮肤的一瞬间,畜生□□,喉咙腔调如下水道淤堵,他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浑浊眼球两秒速度密布血丝,甚至有几根划破他瞳孔,细小红线横过将那杏仁色的圆一分为二。 恶心么?不,你反而腾起几分兴趣。 那血丝蔓延、汇合、再分开,血液飞溅到眼底,一点点覆盖整个眼白。 他张大口,露出牙齿牙龈,弧度撑到寻常人绝对无法抵达的夸张,甚至嘴角处撕扯出条裂痕。最开始的边缘是白色,过了两三秒渐渐充血,他却无法感觉疼痛般,依旧保持一秒钟开裂一微米的均速度。 那大团不明生物已看不见灰色,眼珠子顶着透明层,几乎要那薄如蝉翼的膜。 它们始终保持俯视你的角度。 “嗬……嗬……” 分不清是它们呼声,还是中年畜生因缺氧濒临窒息的求救。 似乎破掉几个薄膜,你这才看清,其实只是像眼珠的黝黑鸦羽层叠,你搞不清它物种,觉得还是眼珠子贴切。 畜生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你掏出叉子,猛地刺进去。 结果力度好似被漩涡裹袭,劲大如章鱼足底吸盘,你尝试晃动手腕。 眼珠子们哗啦倾倒,跟镊子拔出粉刺里的脂肪粒般,叽咕地向外涌,粘液混合着唾液,散发阵阵恶臭,你熏得眯起眼。 肿瘤消失,露出畜生被吞噬干净,仅剩骷髅白骨的口腔,如果凑近甚至能看清仍充满血肉的腥红喉咙,正随着畜生呼吸起伏。 你现在觉得有点恶心了。 畜生浑浊的瞳孔偏移。 你忍住后腰被桌面分割的痛感,抬手按住高脚凳的边缘:“早上过来,满身的汗,好歹洗个澡,您再慢慢玩。” 畜生移开身子,他很满意你的识趣, 庞大压迫感消失,你接连咳嗽,忍住刀割般痛楚翻身离开,反手锁住门。 你拧开水龙头,热水劈头盖脸浇灌,在高压不断冲刷下,僵冷的手指勉强恢复些知觉,所以背后浸骨的冷意才格外清晰。 想到中年男子口中吐出来的脓包,你直恶心,默默转身,准备用水冲死它们。 但水汽蒸得你一哆嗦。 你不由得伸手,反手摸住后背,光滑一片,除去水流外哪有怪异凸起。就连先前眼珠掉落肌肤的冰凉触感,也在这水声中尽数冲掉。 他们是不会为你摆好衣物的。 小块浴巾的宽度窄得可怜,你勉强才遮住隐私部位。 与先前幻想结束后回到一地鸡毛的世界不同,你光着脚,推开浴室门,任由发丝水珠垂落在肩膀,浴巾松松系在腰间,露出青涩而流畅的人鱼线。 因为这样会让那老畜生变得异常兴奋,说不定会提早完事,就能把你放出去。 你嗅到空气中的别样味道,下意识收紧浴巾,你抬眼。 这一次,浴室外站满了警察。 即便是白天,窗外红蓝光闪烁。 他们沉默而立,端起枪,凝视你的脸。 第5章 你举起手。 恍惚间,你觉得眼前画面与记忆重叠。 当受到不公待遇,你因种种原因无法光明正大地反抗,试图用“平行宇宙”的解释来给现宇宙的自己一个合理结局:碾压成肉泥的电梯,捅入皮肉的烧饼,口中不断呕吐覆盖眼球的囊肿粘液与被腐蚀掉的恶臭口腔。 科学上称之为海马效应,况且你自幼开始就喜欢胡思乱想——用老家的话解释,你这孩子整日不知好好念书,就爱作妖。 你又看到一个科普,说“这属于孩子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太难消化眼前的事,于是大脑自动选择性遗忘”。听着比老家话顺耳,你决定相信这条解释。 并非作妖,童年有太多是你无法承受的龌龊,那时你无法凭一己之力消化,大脑选择性替你遗忘。 你好像嗅出家乡的味道。 那是股很奇妙气息,混合阳光、盐与井底晃动森凉,碾碎苔藓后缠在指尖的腥。 你忽然觉得很安心。 后背、四肢、脖颈被无形力度托住,飘柔柔的,几乎升到半空,全身仿佛躺入毛茸茸动物里,舒服得令你尾椎发颤,你不由得眯起眼,眼睫轻抖:“我要不先换身衣服?” “……”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寂静。 这幕场景,落在警官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怪诞:他们接到一起命案报警,电话那头女声哆嗦,接线员好半天才搞明白地址,却对她口中所说的惨烈不以为然。普通人没见过太多残忍的刑事场面,一时无法接受刻意夸大其词,比比皆是。 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目光一凛,以他多年经验判断在场至少有三名犯罪嫌疑人。 他做好了激烈斗争的准备。 结果,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位让人很难将他与杀人凶手关联的消瘦青年。地面上的尸体至少有二百六十斤重,而他呢?一米七八的身高,目视体重或许都不达标,刚刚洗完澡,发丝乖顺垂在脸侧,几滴水珠下移,没入他白皙不见半点脖纹的脖颈。 老刑警眉毛拧成疙瘩。 不,不对。 纵使最罪大恶极的囚犯,被抓了正着时也无法做到面不改色,他甚至流露无比惬意的、舒适微笑,气质干净而单纯,若非横在房中央的肥壮尸体,恐怕会误以为闯入某富家少爷卧房。 老刑警挥挥手指。 “目标身上无武器!” “目标未抵抗!” 接连两声,喊回你神智。你抬头,那黝黑枪.口朝你靠近。 你未免心中困惑。 你像小时候被老校工尾随那般,视线平静,也不知道怕,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第3章 为什么会想到小时候的事? 你默默思索,多半是因黑色的洞吧,枪.口与老校工的眼眶重合,缄默的特警与伫立不言不语的玉米杆让你将两者联系紧密。 “等等,受害者还有生命体征!!” “受害者存活!受害者存活确认!” “快!!医疗救援!!” 那些枪.杆子慢慢上抬,周身压迫感却未消失,刑警小队形成了包围圈,一步步地朝你逼近。他们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你仅系着条浴巾与赤.裸别无二样,这种不平等目光审视令你再次联想到物质匮乏的童年。 只不过,故事新增一个角色。 你之前学着与父母、老师、同学尊称他是老校工,老校工勤勤恳恳工作数十年,将全部的青春与热血奉献给了学校,是被大家写进作文的素材、模板、典范。 他是打击人口拐卖的素材,是人渣中人渣的模板,是足以枪毙的恋童癖的典范。 老家在乡村里,位于平原地区,农田种满玉米,节穗层层叠叠,叶子都要互相打护不见青天。你还没玉米杆子高,却已经学会紧握起地面石块,用尖端对准校工的眼。 老校工堆笑:“乖乖,乖乖,怎么了?不认识叔叔了,叔叔前些天还去过你家里。” 你依旧高举着手。 石头尖有白沫,你收紧力度,小手指勒出红痕,你学着母亲骂街。 老校工面容扭曲,你的行径破坏他对孩子纯真无暇的幻想。 “小兔崽子!你娘都不敢反抗我,你滚过来!让你爷爷我爽完,你还能夹着屁股回家喝你老娘熬的稀粥!”老校工扑过来,他撞翻你,□□挤压感使得你四肢哆嗦,你胳膊一寸寸卸力,你第一次感受到力量悬殊之下的无助与恐慌。 你嗅到老校工的烟臭味,不过很快被阳光的香气压过去。 小小的孩子不懂老头为何要脱裤子,但小小的孩子觉得恶心,小小的孩子没有力气反抗,无助地把石子刺入老校工的眼球,就像他脑海中幻想的那样。 你听到塞满死肉的气球刺破的声音,噗呲一下,血液飞溅,本应喷到你眼睫、衣领与胸前的血点子,离奇悬停距你两厘米处。 你屏住呼吸:“……” 老校工喘息声粗重。 他颤抖着伸手,食指粗大,试探性摸索布满褶皱的脸,破烂成泥的眼肉被他胡乱抹到鼻头脸颊,一点点 老校工咆哮,他眯眼,血液炙热,烘得面皮滚烫,孩子的面容在粘稠腥气中扭曲。 全村乃至整个屯,都知道刘家那卖肉的媳妇生了个比闺女还漂亮的男娃娃,水灵灵的,但此时此刻,老校工看着金童硬生生蠕动出四眼八嘴,整张脸变为虫腹,竖裂开变成唇,吐出比头发丝还小的游蛇乱钻。 他扯住脸哀嚎。 你躲开。 校工的脸隐在暗处变得浑浊,你个头又小,看不清他五官,后退两三步站到清冷月光里。农村土路边没有监控,干爽月亮悬在你头顶,红色的,弯弯落下一盏灯。 你仰起头,凝视它。 它咧嘴一笑。 以你为中心点,前后左右方圆百米,除去密密夯夯的玉米杆,遮天蔽日的雾气拔地而起,如瀑如布,吞噬周围一切光景。 田路尽头的电线杆倒立,绳比蟒粗,蜿蜿蜒蜒,唯独月亮,静静悬在你头顶。 那雾凝聚成团,幻化成镰刀,顶端颜色变深,发出叽咕、叽咕的捏踩声音,捏爆鱼泡后的动静,伴随细密爆裂,你看到有数以百万的乌压飞蝇悬在老校工头顶不足十厘米处,嗡嗡声震碎他气管、肺和心脏。 老校工却无法再开口求救,他每进行一次呼吸,蚊虫化为蜈蚣状,从他身体每个孔洞接连不断来回爬出,从耳朵钻进变成血窟窿的眼,再被舌头推出来虫团。 幼小的你静静站着,以为老校工的遭遇不过是你的一场梦。 等第二天刚蒙蒙亮,村口传来狼嚎,老校工横尸荒野,被野狗吃掉了脸。又有人说撞见你跟老校工鬼混,压倒近一公里的玉米杆子,那户人家拍手跺脚骂娘。十里八乡的全都嚷嚷开,说八岁的孩子哪有力气去杀六十岁老人,搞不清是老不死的吃醉酒摔倒在路边。 可全村人目光时有时无落在你身上。 他们讥笑,他们说:婊.子生出来的还是婊.子,伪装老实人嫁过来,还没骟的猪都比她身上的味淡。 小小的你听懂了。 你看向母亲。 你被她撕扯,身体东倒西歪,你趴在家里院落的大水缸边,手臂下垂,鼻尖距离水面仅一呼之隔。井水的冰凉与水苔混合席卷你鼻腔,你又闻到洒满盐巴的阳光气息。 你捂住头,胳膊拼命上抬,干瘦胳膊肘凸出嶙峋的骨头,你尝试离开水缸,结果被人抓住,你以为自己会死掉,你无力地举起双手,你祈求对方能放你一条生路。 十六年过去了,你仍旧举着手。 由于幻想后竟然未回到原本世界,你意识尚未归离,整个人目光游离茫然,警官冲向前,两人押得你肩胛骨生疼,可你忘记挣脱,愣愣凝视医疗担架上的中年领导。 他扭曲着。 他挣扎着。 他十根手指齐齐放入嘴巴,他哀嚎,但发不出丁点声音。 口腔已不存在半块血肉,可伴随着连续呼吸,胸膛血液翻涌,好似涨潮退潮,声音呕哑嘲哳,带出一堆翻涌白泡的腥臭液体。 医护人员哪见过这等场面,他们强忍着恶心呕意,用器具固定住中年领导,伴随后者疯狂朝你伸手,你无法给眼前场面一个确切形容,你看向警官们。 “要抓起来我吗?”你听见自己带笑的嗓音,情景之下,太像挑衅。 所以,当他们用巧劲把你压得腰深深低下后背高耸,动作之下浴巾滑落脚边。 刚巧不巧,被那中年领导瞧见,他不再拼命往骷髅嘴里塞手指,而是直勾勾地,盯住你不着衣缕的下身。 他咧嘴,或者是大笑,拍着手,血液喷撒在医护人员的袖口。 他身影消失在你的视野。 有人扔来浴袍把你从头到脚盖住,靴子砸地声清脆,空气磁场起微妙变化,你研究酒厅地板花纹,设想需要多少血液才能将这里覆盖。 “……” 下秒,你肩膀的重力被皮靴主人轻轻拂开,你听见周围人群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错愕呼唤,你懒得抬头,盯着人锋利裤边,思绪游离无定。 “你做的。” “这么残忍的手段,反社会人格?” “罪名成立,无期、死刑,二选一。” 嗓音听着极年轻,就是语调冰冰冷,怪渗人,你不喜欢。 “队、队长!队长!!” 出声的是个新兵蛋子,急急忙忙:“犯罪嫌疑人不是他!是先前组织酒局的人事,局里面让咱们赶紧收队!” “……” 自然,你等不到应得的道歉。 你慢吞吞地穿好浴袍。 离开前,有位刑警环顾四周吸鼻子:“奇怪了,怎么会有种盐巴味儿……” 清洁工尚未就位。 酒厅角落,窗帘布料一动不动,你后背攀附熟悉的冰冷压感,似整张未熟透的烙饼,黏糊、发沉,压得你头晕脑胀,等后退几步,你蹙眉咬牙,低声怒骂声:“滚开!” 岂料,那压感停顿两秒,非但未离开,犹如脱缰野马,几乎以山峦倒塌的趋势! 你躲闪不及,整个身体失去重心连连后退,咚一声前趴到未来得及撤掉的酒桌。 刚洗干净的身体被泼洒的酒所攀附。 你恶心得低声咒骂。 食物凉透,剩余酒水的冰感令你倒抽凉气阴沉了脸。你收拢浴带,踏过血液,再次回到浴室镜子前。 门外有警卫喊话清场,需要你离开。 你环顾四周,找不到先前衣物,打开水龙头拧到底,水流声盖过前者喧嚣,你重重吐出口浊气。 作为第一目击者,你暂时被限制出行。 你被请离公司,等待复职通知。 第6章 每次幻想杀掉那些人,你身体总会出现不合常理的反应。 你以为是□□兴奋,后来发现不然,你几次查阅资料,试图确定这种怪异情绪的来源,结果无数文献指向皆为天生坏种。 误以为自己眼花,你合上期刊,停顿约摸两个呼吸,再次打开。 天生坏种。 你视野狭窄到只能看见这四个字,你感慨期刊儿戏,无视实验规律,竟然借用网络戏称来填充通篇理论。 你忽然想起童年里死无全尸的老校工。 按道理,人的大脑会定期清理记忆,更何况直面暴阴癖的精神病已超过八岁孩子所能承受的范围,你却还能清楚回忆起数以百计蚊虫排成蜈蚣状,在老校工黄牙间隙里乱爬乱滚。 你喉咙忽然泛起恶心感,好似有虫蚁拽住扁桃体啃噬,发痒痛感引得你接连咳嗽。 第4章 阅览室回荡你的呼吸。 在工作日的午后尤为刺耳。 即便警方未定性为命案,可事情闹得浩浩荡荡的,纵使没人详尽八卦来龙去脉,碍于上头施压,都化为每个人交流的眼神。 你臂弯松松夹着这两三本期刊,准备去无人角落再仔细阅读一遍,谁料刚转身,就有人拦住你去路。 昨天帮你解围的年轻刑警队长,他换了身常服,没有制服加成,你险些没认出他。 他出示警证。 你也没了借阅的兴致:“到外面说吧。” 图书馆外是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紫藤架,绿荫遮天蔽日,香气迷得人昏昏欲睡。 你瞧着这位极年轻队长,目光自他坚毅五官扫过,打着圈落在他下巴、喉结与在三伏暑天仍将扣子系到顶端的衬衫:“……” “刘同志。”他一板一眼称呼你,冷不丁地还以为回到几十年前,你愣会儿神才意识到对方喊的是你,抬手指指自己:“?” 他表情起了细微变化。 年轻刑警队长移开视线,可很快回神盯住你的脸:“我要对案件负责。” 你打断他:“所以呢?” “……” “我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才被动接受这些审讯吗?”你呛他,天生坏种这四个字在你心底一闪而过,偏偏这次你不觉得冒犯。 盯住队长略显尴尬的脸,你挑眉。 你得意时,右边眉毛不自觉地上挑,眼角微翘,像是在笑。其实,你并不知道审讯流程,仅仅潜意识觉得有违常理。 队长平视你:“沁水市,富商独子离奇失踪案,到现在也是一桩悬案。” “我查阅相关资料,发现你的名字贯穿了始终,等最后身为第一犯罪嫌疑人的你,结果将全部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你讲话声渐收渐止。 队长的话就如药印子,勾勾绕绕,脑海中闪过些零星片段。 暗黄发旧的木质课桌,头顶永远修不好闪烁的吊灯,时不时被不明液体浸透的四条腿板凳,因为坐得时间太长,原本牢固的连接处开始摇晃。 高中时你的成绩很好,第一次分班考试就进了实验班。 因为大家都穿校服,所以在这所省重点学校里,除去招生办的老师,几乎没人知道你来自省内偏远贫困乡村。 除去某位被惯坏的小少爷。 你对他的记忆模糊,仅存的印象也就剩将他按在操场草地,你跨坐,单手扼住他喉咙,扬起右手,朝他耳根狠狠扇去。 你不记得小少爷的脸。 甚至忘记他名字。 多年午后,你坐在公园紫藤花架下,对面是即将接手与你有关的诡异腐蚀案件刑警队长,你却想起巴掌打在人脸,掌心反馈给你的皮肉冰凉、软弹,以及发泄完自心底腾起莫名其妙的酣畅。 那一刻,你灵魂颤栗,你明白施暴会令人上瘾。 老师学生奔过劝架,你肩膀、胳膊失去自由,你全身不受控向高处走,即将远离被你揍得奄奄一息的富家少爷时…… 你胳膊传来阻塞感,你被他拉住。 周围混乱,校服宽大,几乎没有人觉察到他这细微动作。 他眯眼,朝你咧嘴,弧度已经不曾称之为笑,他嘴唇开合,牙龈充血,衬得牙齿阴森森的红。你被人群隔开,相隔无数个肩膀空隙,趁视野暗下去前,你捕捉到他对你说的一句完整的话。 但那时的你并未理解其意思。 十年过去,紫藤架下,蝉鸣骤响。 “虽然所有人认为巧合,我家曾有老人是从事特殊民俗行业的大拿,她说任何无法以科学解释的东西就得信命。” “当然,我们做刑警的不信神佛。” “任何在当时破解不开的迷题,都只是时间问题,等往后五年、十年、十五年,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队长还在为自己违背警训的诳语努力打补丁,你的思绪却游离到高二寒冬正午。 你早记不清他容貌、嗓音,你与他打架的缘由,唯独他那张兜不住血液的嘴,浸泡得牙齿无法看清原本颜色,甚至体积也比正常人缩小数倍,仅存米粒般大小,其余皆被腥红包裹好不骇人。 “我们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桩悬案。” 队长说完,他望向面前青年,见对方明显无视他后,眉心不由得蹙起。毕竟他属于违背纪律擅自与尚未洗净犯罪嫌疑的家伙私下接触,回去无论如何都会接受惩罚,所以在有限时间里,他希望能获得足够多的一手信息:“刘同志,你有在听吗?” 坦白说,刘成露长相与他颇具女气的名字吻合,而且是很难让人提起戒备的五官。 队长攥紧放置于膝头的手。 尽管种种证据指向“骷髅案”与他毫无干系,他同样是职场霸凌的受害者。 他真的是受害者……吗? 队长心中疑团越聚越大。 你思绪游离,你又想到富家少爷沾血的唇、怪异的笑、几乎瞧不见半点活人气的青白面皮,眼珠以及缓慢速度分裂成两个后密密麻麻挤成六七八个堆在眼眶齐齐舞动。 它们一上一下跳跃,它们试图挣脱瞳孔束缚,它们唱着歌儿朝你脸前奔涌,它们想化作项链,贴住你的胸口。 “……” 你好像明白了富家少爷的唇语,那是。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等着我。 第7章 你回到阅览室,拿起期刊,临走前在登记处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去了借书机器前扫描。等信息录入完毕,你食指悬停两秒,删除掉临时借阅记录。 若是平日,你万万不会多此一举。 大概你太过敏感,竟变得草木皆兵。 你租的房子属于西晒房,上午还好,等下午简直是蒸笼。冬天熬得过去,一到夏天看着呈几何倍数向上跳的电费,你开始幻想干掉太阳。 窗户是后天开凿出来的,亚麻窗帘被你拉到底,勉强挡去过于炙热的光。风扇在岗时间太长,开启时需要等待三五秒,才一嘎一咔地转动扇叶,吹出来的还是热风。 你蹲在它面前思考。 如果房间是蒸笼,那么你就是块肉,风扇是鼓风机,呼呼啦啦的把你烤得没人形。 砖头零星支棱在外,很丑,但出租屋整个是战损风,到也不觉得有多突兀。房间不过十平米,放上床、一套桌椅,再加个简易式厨房,连转身都费劲。 倘若想冲凉,你得用脸盆装好洗漱用品与换洗的衣物,横穿整个走廊,再拐到尽头的四棱形公共浴室里。 出租屋是上世纪建成的老旧公寓楼,还保留着中央天井的风格,栏杆低矮,周围住户把杂物堆积在走廊楼道。轻则锅碗瓢盆乱放,重则坏掉的洗衣机,过道窄,堵得仅容成年人侧身通过。 赶到浴室比跑一千米还折腾,所以你尽量保持静止状态,这样能少出点汗。 风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懒惰,吹出凉风习习,你后仰靠在床边,随意拨开刘海,房间燥得人后背发烫,但尚未到达浸湿衣物的地步。 你索性脱掉短袖,拿起借来的书。 翻过几页,热得你有点看不进去,单手握住期刊的书脊,思绪乱飞。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那么多零碎记忆,偏偏回忆起这句,你弓腰,蜷缩起膝盖,下巴抵住骨头。 说实话,这让身体几乎呈折叠架势的姿势谈不及舒服,却能让你在燥热中勉强保持两分冷静。 现在你总算有时间思考,老校工眼里生出的蛆虫,富家少爷因眼珠太多爆裂开的骨头,中年领导由于不明囊肿啃食干净的嘴,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隐蔽关联。 或许八岁孩子无法承受这现实,可十七岁的青少年在结束审讯,竟能做到面不改色继续念书,甚至面对秘密举办的富家少爷葬礼时未落半滴泪。 千夫所指,咒骂声萦绕上空。 你无感,倒也按照流程向衣冠冢鞠躬两下,直身双手合十,在无人觉察的角度露出微笑。 谁会对刽子手的去世感到伤心? 首先,不会是你。 你手指无意识滑动,摸到边缘凸起,明显与周围纸张的厚度有异。 本应该是两页,结果被人用胶水一点点骑缝粘贴成一张,动工细致巧妙,很难想象谁这么闲,耗时耗力去做这样的工程。 你举起手机,调整拍照模式,对准书页试图用机械捕捉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你没闲钱更换最新款智能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拍照偶尔会卡顿,等拍照时切进来电话,你可怜的小板机瞬间死机。 “……” 知道你手机号的人不多。 你因与家里出柜早跟他们断绝联系,职场同事们视你为空气,好友?没有,也是奇了怪,与你关系稍微近些不论同异性,多多少少都会经历点“异常”。 他们都归咎于是自己最近三把火弱,就算有人起疑,直勾勾盯你半天,末了叹得一口气:“你的守护灵很霸道,不允许你与其他人接触。” 第5章 当时,你正忙于论文答辩,一句神神叨叨的玩笑话自然入耳不入心。 你不觉得你这种人会有守护灵保护。 夺命鬼还差不多。 你半开玩笑回她:“我不喜欢外来的,我喜欢自己养。” “自己养守护灵会耗命的......” “耗命,那是邪祟吧。” 那是邪祟吧。 你垂眼,放下换手机,侧目凝视因卡顿变得漆黑的屏幕,所以无从得知号码。好不容易恢复状态,结果对方久久不得回应挂断了。 风扇转过来,顿时感觉清爽不少。 你前倾身子,双手撑地,呈现跪姿,凑近电风扇,你孩子气地朝它啊出声,清净还未两三秒钟,手机再次振动。 对方率先自报家门,你困惑人名与脸无法匹配,后者停顿,声音干巴:“我。” 哪来的神经病。 “刑警队长。” 你脑海中浮现那个剑眉星目的古板寸头男:“……” 你虽深感厌烦,但仍耐住性子慢悠悠回复他道:“噢,先前不是说违规私下调查,我以为小队长会深刻地自我反省。” 青年嗓音透过话筒传来,夹杂些模糊笑意,落在人耳酥麻。纵使在场的刑警都为男性,不可否认的依旧被痒得略略低头,装作仔细倾听模样,却不敢与同事们交流眼神。 年轻的刑警队长深呼吸:“我有几个细节没搞清楚。” “……” 对面没了声音。 “刘同志?” “啊,抱歉,我这边信号差,您说。” 刑警队长将要开口,他眼前闪过刘成露坐在紫藤花下因迷茫而不知所错的模样,握笔的食指略有松懈,但很快摆定位置,目光快速略过打印出来的问题。 “沁水高中案子,我们查到受害者家属在火化场出入记录,我们斗胆断定既然已经找到了受害者的尸体,为何要以失踪案结尾?” “唔……火化场?” “是的,”刑警队长语速飞快,他一目十行紧随逼问道,“更何况,你还参加过受害者家属举办的葬礼,为什么沁水市警局并未将此记录在册,所以这桩案子并未结案——” 你打断他:“这跟白嘴巴有关系吗?” 电话那头一愣。 你好心与其解释:“骷髅有点吓人,白嘴巴比较好听……” “刘成露同志!发生在贵公司大厦的这起案子,实在是前所未有!骇人听闻!你这种不配合态度我们完全有理由将您带回警局!” 见他如此激动,其他刑警欲言又止。 电话那头安静了。 刑警队长忽然意识到以他现在身份,说这些带着特权压人的话语着实违和,他用力握紧中性笔掩盖情绪,朝最近自己的同事低头致歉。 不过,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喔?” 随即,刘成露声音传来,众人甚至能想象他那眉眼冷淡的模样,或许带些厌恶,还有点瞧不起人。他五官生得太过优越,太容易让人对判定产生主观色彩,会不自觉的把事情往利他方面思考。 他们听到一声冷笑,语速快如倒豆。 “那你们去坟地把人骨灰挖出来,逼问他是不是我杀的他,还用得着大费周章电话审问,你们电话费没地花?” 嘟、嘟、嘟…… 通讯忙音。 他们被挂了电话。 有眼力见的刑警默默离开,他们陪这位下来镀金的公子哥胡闹到此为止。 刑警队长怔怔坐在原地,眼前浮现青年半挑眉毛不屑置辩的姿态,等他回神,这才发现笔尖有滴浓墨下坠,盖住原先写刘字。 他掩饰般撕掉记录本,将废纸扔进垃圾桶里,刚要准备与大家离开,却发现四周早以无半个人影。 关系户,尤其是没太强的能力还总想出风头的关系户,到哪都不会受待见。 …… 你凭空挨了满肚子气。 哪有这么胡乱办案的警察?! 被迫回忆起沾满血迹的高二生活,你内心烦躁,垂落的右手无意识抬高到嘴边,你没有咬指甲的坏习惯,只是用门牙撕掉甲床边硬肉,那东西一点点,咬掉反而有丢丢畅快感。你看着坑坑洼洼的十根手指,内心焦虑稍有缓解。 但经过这么折腾,你翻身躺回床,浑身卸力,凉席夹住一小点胳膊肉也不觉疼,侧脸压在枕头,重重呼出憋在腹腔的气。 早在第一次被带去审讯,他们已经断定是人事不满同事先一步比她晋升,买了□□试图去毒害负责审批的中年领导再栽赃嫁祸到你的头上。 谁料人没毒死,她自己因手指迸溅液体未得及时治疗,短时间涨如充满肥油的虎皮鸡爪,皮肉赘赘烂烂,边缘白泡,无奈赶去医院急诊,刚巧与准备推入icu的中年领导撞了个正着。 双方以各自形式承认过错,甚至连案件进入调解阶段,那刑警队长偏偏要扯住同为受害者的你不放,还牵连多年前的失踪案…… 更何况区域管辖权不同,他是怎么获得权限的? 你眼皮沉重。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你梦起高二运动会期间临近黄昏的教学楼角落。 那时,除去高三,全校师生在风雨操场集合,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窗户与教室门开着,露出凌乱书桌与水手涂鸦的黑板,苦闷日子里,一年一度的校运会是学生发泄多余精力与烦杂情绪的好时机。 你没有参加。 你被拉到一楼废弃教室角落,你视野被落满灰尘的桌椅板凳遮挡,仅能捕捉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叶子层层叠叠压来,绿得整片天空发黑,瞧不见丁点阳光。 富家少爷铺好校服,让你坐在上面,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你的膝盖,掏出粉色尼龙绳,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圈圈缠绕住你的肩膀、手臂与脚腕。 你别过脸。 重点高中学杂费冗余,你负担不起,兼职打工挣来的钱简直是杯水车薪。 可让富家少爷满足他的怪异癖好,就能收获一笔不菲报酬。 你没答应。 同样的,你也没拒绝。 “看着我。”他祈求。 等你目光落来,他掏出折叠刀,对准你的脸,他的眼神近乎疯狂,喘气声粗重,已经超过正常人该有频率:“就一会儿,就一会儿,脱掉、脱掉……摸摸它,求你……” 丑态毕现。 梧桐树叶无风自动。 你露出笑容。 “还不出现,是想让他爽吗?” 你话音刚落,看着富家少爷数量突然暴增眼球,你笑得越发温和。 “乖孩子。” “来,帮我解开。” 第8章 你第一次见它,其实不是差点被老校工猥亵的八岁,而是更早的更早,你还没到学前年龄,屁大点跟在大人后面干农活时。 村子后来才修水泥路,之前都是用黄土铺成,晴天阴天还好,一旦刮风下雨,灰土混合泥浆,大人穿胶靴都移动困难,深一脚浅一脚,走起路是拔萝卜连带泥。 你个子小,体重轻,陷不进去。 大人们匆匆忙忙赶回家,你父母懒得管你死活,在他们眼里,不能挣钱出力的你活着不如死掉清净。 这就给了你大把大把发呆的时间。 北方小雨连绵阴,突发大暴雨,整片天空黑得人胆战心惊。 你手握不知从哪拾的芭蕉叶,蹲在土路边,旁边就是倾斜梯田,长满了草,此刻被豆大雨点砸得倒歪。 但你的关注点不在那。 你用一小截木棍轻轻搅动稀土,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得芭蕉叶几乎要贴住你瘦瘦小小的背,鼻腔充斥草腥与冰凉雨气,你顾不得抹掉潲过来的雨水,木棍划开小小沟渠,将多余的水引入旁侧农田。 黄浊的雨水流淌干净,你看清导致水洼冒泡的罪魁祸首,被大风卷飞冲上来的田鱼疯狂翻身,鱼尾啪嗒嗒打地。 它是属于刚下田,还没长太大的鱼苗。 体积巴掌大小,你能轻松领起鱼尾,可你恐惧鱼身滑溜黏液触感,单是联想就令你头皮发麻。 你思来想去,最终脱下上衣,用衣服兜住鱼苗,颤颤巍巍来到桥的另一边,扭头、闭眼、咬牙、抛! 放生动作一气呵成! 结果你人小力微,非但没抛出去鱼,还反方向把鱼砸在脸。 “……” 悚然感自头皮一溜滑倒尾椎,吓得你咧嘴无声尖叫状,疯狂抹脸单脚跳跃,试图甩开被鱼贴住的恐惧与恶心,却忘记身处雨天黄泥巴路拖鞋卡脚,脚底没有着力点,失去平衡滑滚。 你视野失衡,脚丫出现在头顶,杂草菈得你耳根生疼。 草地、水田在种植前清理过石块,所以你身上并未出现伤口,但磕碰过的地方很快起了淤青,你呈大字摔进水渠,压晕了那条命运多舛的田鱼。 你无法立刻起身,崴脚的痛混合胳膊好似摔断的疼,你意识卡顿,眯起眼看着无数透明雨滴砸在脸,耳畔是哗啦水声。 第6章 斜坡其实不算高,对于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来讲,借力迈爬七八步就能站稳,你本就比同龄人矮小,再加雨天湿滑,单凭自己能爬上去的概率微乎其微。 夏季雨势本应来去匆匆,这场雨却邪了门般始终保持最初阵仗,你在仅存的视野中找不到芭蕉叶的影子,雨点砸得你脸麻木。 你心底隐隐约约浮现一个念头。 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村里人说水田里面有吃小孩的怪物,你拼劲全力丢开那条鱼,细微噗通声掩盖在急密雨点之下,你自未听见稻田另一处动静。 哗啦、哗啦。 爬行纲动物摆尾,花皮斑点密布,蛇信子丝丝,它身体肥硕扁平,鳞片在水泥石渠刮擦发出飒飒声,磨得人心跳加速。 倘若此刻有人经过,如果再多事些,站在孩童失足掉落的档口往下望,就会发现一条堪比小儿腿粗的花斑蛇缓缓立直,极其拟人地低头,蛇信子一伸一吐,似乎在丈量獠牙与浑身沾满泥泞孩子脸蛋的距离。 假设好事者视力再比寻常人好,就能透过细密雨幕,捕捉那花斑毒蛇的竖瞳如活酵母呼吸疯狂收缩。 它确定好了孩子喉咙的位置。 杆子打在身子连着皮骨,更何况喉结是人体极为脆弱部位。 咚! 咚!! 那孩子压得咳嗽,奈何脖颈重量迫使他无法顺畅呼吸,左手无助向岸堤伸,指缝里满是泥巴,拇指关节擦破皮,结出了血痂。 大雨滂沱,孩子眼神逐渐黯淡。 粗蛇绕颈掠夺你胸腔仅剩氧气,你眼前闪现一幕幕画面。 那时,你不懂什么是走马灯,你感觉有三秒,又或许是四秒,凭空出现的手硬生生撕碎为数不多的后半截。 你重咳一声,喉咙压迫感消失,新鲜空气重新涌入进腹腔,但你承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氧气,肺部漏风如鼓风机,喉咙迸发比先前更难以忍耐的窒息感。 你右胳膊使不上力气,周围又无可供你扶住起身的物件,你翻身,头又重重摔进水稻田里。 雨好像比先前小了些。 半晕半醒间,你感觉自己的头被无数类似蘑菇柄的凸起一点点托起,呼吸时鼻腔不再有浓郁腥臭的泥土味道,你利用健侧胳膊缓缓坐起身。 你右眼的世界拥挤成一条线,仅存的视野雾蒙蒙,你试探性举起胳膊,小心翼翼用指腹触碰眼眶周围皮肤。 叽咕、叽咕、叽咕。 你屏住呼吸,好半天才确定动静的发源地,声音有点像徒手捏生碎鱼块的滑腻感。 你这才发现导致视线受阻的原因并非摔到眼眶充血,反而是周边趴了圈黏软不明物体,混合雨点一滴滴向下落粘液。 它身体手感类似馏过头变软的馒头,你指尖止不住地哆嗦发麻,没抓稳,那团软体组织摔在你膝盖。 叽咕!叽咕!叽咕! 像是抗议,它们一前一后涌动,原本灰色软壳因激烈上拱变成透明色,它们架构似蜂巢却呈现环带状,沿膝盖滑落你小腹,以接近毒蛇捕猎速度疯狂朝你脸上冲来! 你因恐惧全身僵硬,竟忘记摔断的胳膊与还在流血的手掌,闭紧眼扭头,重重挥出拳! 打中了。 拳头与“烂泥”接触,那一瞬的触感令你忍不住干呕。 噗通。 你死死盯住远处激起的水花,胸膛起伏剧烈,除去雨声,你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如雷心跳。 它死掉了? 你双膝跪地,拼劲全力踉跄起身,却忘记崴坏的左脚,整个人前趴再次摔进稻田。 这一摔不要紧,你磕到了头,耳鸣声嗡嗡直痛。 叽咕、叽咕—— 熟悉粘液声再次沿水渠边缘响起,你撑起身子,用唯一干净的掌根擦去眼睫雨水。 “……” 环带状直径顶多十厘米,却硬生生出成以百计的蜈蚣脚,覆盖在凸起底部,不知是肉瘤生足,还是脚上长出来肉瘤。 你忍住剧痛向后爬了半步。 它们像是感知到你的恐惧,在距离你脚尖十厘米处默默静止,一半倾斜,一半趴在水田里,百足悬空,脚部绒毛汇聚细细密密的雨,连成细小涓流。 假使不细看,很可能把它们当成谁家大姑娘无意掉落的头花。 因为它们绝对静止,你脑海紧绷的弦略松懈,刚往旁侧移动,手指触及一坚硬物。 “咔哒。” 蛇骨碎裂声在幽静里传出去好远。 你的世界仅剩黑压压的雨声。 等你再次醒来,发现竟已躺在家中木板床,身上衣服弄湿床单,脖颈与耳洞里满是肮脏雨水,家中空无一人。 你张张口,喉咙干涩得发痛,透过挂在五斗橱门旁的镜子,你对自己的五官感到陌生,镜子闪过花斑蛇缠住你喉咙的蛇腹,与冲到脸前的带状疙瘩肉瘤。 自那天起,你生了一场大病。 你高烧不退,村里人说撞了邪,母亲嫌丢人不愿喊魂,父亲愚昧,拒绝把你送医。 “烧死更好!讨命鬼,不省心!怎么生了个这东西!”你母亲冲过来,掰开你的嘴灌了大半碗符水。 极度恐惧的刺激下,你尚未回忆起如何吞咽,力量悬殊,年幼的你无力挣脱,掺杂灰沫沫的液体顺着你嘴角下滚,打湿你的衣物,蜿蜒到脖颈时犹如爬行中的透明的蛇。 你以为自己会死掉。 你甚至忘记反抗,呆木木垂着胳膊,视线越过母亲狰狞丑陋的五官,落向遍布蜘蛛网的房屋横梁。 那儿挂了电线,垂落没有灯罩的灯泡。 一晃一晃,一晃一晃。 化作掐住你脖子的男人,化作女人怨毒的眼,化作黏糊在你脖颈的符灰水。 …… 你自梦中惊醒。 你完全记不得自己睡了多久,夏季夜风拂动亚麻窗帘,窗外毫无半丁点光。 风扇叶仍在吱呀呀转,只是某个零件出现故障,总是对着同个方向卡顿。 在闷热潮湿的夏天里,无论你怎么调整姿势,所触之地的凉席皆是片火海,后背有汗滚落,可给你的触感极其别扭。 你下意识去擦,掌心带出的汗水停留不住,很快沿着你手腕滚落至胳膊肘,瘙痒感使得你随意抹开。 风扇虽然卡,用不着修,随意拍几下它的头,说不定就能重新转—— 你伸手的动作凝固。 手臂颜色刺眼。 那不是汗,是血。 从手腕蔓延,直到你的肘窝,积成小小洼,晃悠悠的,映出来你僵硬的视线,以及在里面摆尾、翻滚的黑色水田鱼。 你联想到儿时摔死的鱼。 觉察到你注视,那鱼竖起身子。 鱼眼浑浊,鱼鳞细密一层压着一层,同步你的呼吸频率后,它肮脏灰色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胀,露出底部数个细小复眼,它们呈现不同角度、不同方向疯狂眨动,声音咯咯咔咔,似乎在与你打招呼。 你面无表情挑眉。 再次眨眼时,你从枕头底出用来防身的刀,一脚踢开房门,冲到六边形回廊,楼道的声控灯齐刷刷大亮。 你抬起另一只手,刀刃对准在臂弯疯狂摆尾游动的黑鱼。 就当你准备下刀剁了它—— “不要想不开!!” 话音未落黑影袭来,你被撞飞,后背重重磕到墙壁,直冲天灵盖的痛感使得你大脑一片空白。 你被摔懵了。 菜刀飞出去半米远。 对方同样伤得不轻,但他顾不得查看自己伤势,丢开怀中的食品袋,将那把刀死死踩到脚底,喘着粗气哆嗦肩膀。 你抬眼,与其对视。 后者猛地抬臂挡住脸,就算挡住,与常人绝不会理出来的寸头还是昭告了他身份。 你气极反笑:“大队长,你现在该不会是动用私权登门,要把我抓回去严刑逼供吧?” 他胳膊一僵。 你抄起脚边苹果,朝人脑门丢过去:“你们刑警都这么闲吗?” 谁料后者未躲。 他沉默着硬生生挨下这一击。 你想扶住杂物箱起身,他箭步冲来,又在你鞋尖处急刹车,小心翼翼伸胳膊:“我有话要对你说。”他不给你追问时间:“从今天起,我要住到隔壁,二十四小时保护你。” “……” 你还不如直接被他撞死来得痛快。 第9章 待令询审的时期是一周。 碍于作为第一当事人,你被迫遵守这条规矩,纵使完全洗清犯罪嫌疑,刑警队长的鲁莽与不分青红皂白逮捕,导致你始终处于被动监视状态。 明天是第三天。 根据公司的员工手册,无缘无故缺席三天会被当旷工辞退,还不领到当月工资。看着始终未审批的oa单子,你丢开手机。 你心里本就对刑警队长憋着火,谁料对方直接登门,砸了苹果还不觉得过瘾,你扯住他衣领,尚未开口,视线先一步注意到他满身鞭痕与青紫。 第7章 “李择。” 他忽然自报家门,眼神诚恳,甚至对你露出个别别扭扭的笑容。 坦白来讲,你被吓到了。 尤其是楼道声控灯未检测人员走动,光线一瞬黯淡,他的脸在明暗交接处变得模糊不清,低压压的气息令本就燥热的夏夜更为难耐。 你没理由在本应是休息的时间见他,更何况,你属于“完美受害者”。 李择急忙补充:“我已经被队里开除,现就算这样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你冷脸甩门。 世界终于清净了。 经过他这么一搅和,你无半分困意,身体似乎还残留先前粘液湿乎触感。你打开抽屉取出镜子挂在墙壁,工字背心毫无预想中的肮脏,那里光洁一片,若非手臂残留的血迹,仿佛肘窝的鱼是你睡眠不足的幻觉。 你索性拿起盆,准备去走廊尽头冲凉。 叫李择的男人正开着门收拾纸箱,像只猫,那么大个人动作悄无声息,你盯着看了片刻,哆嗦着肩膀离开。 筒子楼曾六边形,一边一户,中央是天井,纵使到了半夜,靠近栏杆体表仍会感觉到阵阵热意。 淋浴间与厕所相对,没门没遮挡,明明是南方城市,却学北方一览无余的架势,搞不巧能跟别的大兄弟来个面对面照应。 所以,这栋楼没有女租客。 你走到浴室最里面,放下盆子与洗漱用品,水流劈头盖脸向下砸,你抹把脸,联想到五岁那年淹了稻田的磅礴大雨,以及死在脚边仅剩白骨的花斑蛇。 脚步声犹豫靠近。 李择来到相隔一个空淋浴,他将东西从高到低摆好,手忙脚乱调整温度。要么烫得闷哼,要么冰得倒抽凉气。 难得放松时间被外人干扰,你忍住心中烦躁,跨过去将把手卡在中间偏左位置:“你就会调极热极冷吗,大少爷。” 你讥讽他。 他发现了你手臂内侧伤痕,表情欲言又止,但你不给他追问机会,退回原位,摆出生人勿近的冷脸。 “我其实……不是警察……我爷爷……否则以我现在的实力,连刑警队都进不去。” “就占了个……名头,他们都有意见。” “再加……我顺势提出辞职……” 浴室水流细密,李择声音含糊,他关掉了水龙头,打沫搓揉浴球的响动沙沙,你对他的过去毫无兴趣,并且加快冲洗速度。他还想再聊,见你始终无视,总算识趣闭嘴。 浴室腾起白水雾。 你对这东西无半分好感。 不管哪种颜色,第一眼无法看透的不明物质总会让你联想到在水渠边装死的瘤子。 你面无表情低头,大部分水流沿你身体淌到拖鞋边,还有几条越过你身体,飞溅到白雾里,分开一点点空隙。 会有什么东西出来? 你转身,沉浸自省的李择未注意它,你不动声色调大水流,试图用热水冲开。 等不属于你的洗澡水浇来,你外耳廓忽然捕捉声异常响动:与长指甲剐蹭黑板的噪音类似,尖细得恨不得捅进耳道撕碎耳膜。 浴室空旷,你瞬间落锁定来源。 但不给你验证时间。 “你知道吗?” 李择慢慢扭头,身体正对墙壁,你本想无视,可李择似乎感觉不到痛感,明明脸上的青筋暴突,眼角密布血丝,视线仍焊在你不着一缕的躯干。 真怕他就这么硬生生将自己拧死,你还得出电话费喊救护车:“不知道。” “我怀疑真正的凶手不是你们公司人事。” 你沉默,抬手指向他肩膀:“右边还有泡沫没冲干净。” “哦、哦!” 李择终于放过他那可怜的脖子,他手掌胡乱擦过确定位置,整个人呆木木转身,露出后脖颈处的小鼓包。 你眼皮发涩。 似乎觉察到你注视,听着牙酸的咯吱声戛然而止,鼓包挤掉了坑洼表皮的脓液,出现两瞳孔的单眼。 你缓缓放下指方向的手。 眼珠叽里咕噜乱转,像是确定方位,又犹如辨别气息来源,它一点点校准,最终移动至能看到你脸靠底部的位置。 “……” 你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未经幻想肉瘤子就出现在对方身体上的情况。 鼓包翻涌,黑死死眼球以炸裂肉泥的速度疯狂向李择后背下爬,直到瞧不见李择原本肤色才善罢甘休。体积偏大的鼓包挤压小鼓包,小鼓包再堆叠更小的同类,以至于到最后都分裂不出来眼球,化作一条线,干硬在表皮。 不是环带状、不是肉团,整个背都是它们寄生区域,自大到小犹如鼓囊的葡萄,浑浊粘液无法被流水冲开,空气弥漫腥臭熏得你眯眼。 它们瞪大眼,瞳孔震动,像冲你微笑。 眼球中央生出无数蛇信子,它们汇聚粘合,直到变成条粗壮类似麻绳的长条物,咣一声砸地,又有处于红柱边缘的蛇分叉充当行走的足拼命向你的脚尖蹭。 李择脖颈爬满碗口大的鼓包,犹如吸血的蜱虫,他的瞳孔涣散,脸色灰白,仅剩出的气:“嗬……嗬……” 虽然没死,估摸也快了。 不想再与警方扯上关系,你伸手握住其中之一,犹如捏烂葡萄的失力感使得你未掌握好力度,脓包爆裂,粘液硬生生飞溅到你的手臂、侧脸。 你的脸被它们覆盖,蛇信生在眼角、眉心与唇边,不觉丑陋,反而有怪诞至极的荒唐令人无法直视的压抑美感。它们尖叫着雀跃着,拼命往你耳与嘴与鼻腔钻。 “恶心。” 生怕那大堆寄生肉瘤听不懂,你趁嘴巴尚未被它们塞满前。 “总是用这种形象,恶心。” 你随手扯下一只,盯住它明显呆滞的眼球,一字一顿:“我说,真的很恶心。” “……” 你松手,它啪叽摔成一滩烂泥。 “就不能找点我喜欢的物种进行寄生。” 你居高临下俯视它,或者是说—— 它们。 它们爆发撕心裂肺的尖叫。 即便人类无法捕捉完整声音,可频率仍震得你耳蜗生疼,你眯眼,那些鼓包在浴室地面翻滚嘶吼,化作一摊烂泥又重组。 你静静自立,表情无悲无喜,仰头看着这庞然大物占据整间浴室。它腹腔开裂出两米深洞,它腹腔生出数排并拢的利齿,它猛地朝你扑来,身体成弧状将你吞噬大半。 但它们舍不得伤害你。 你们无声对峙。 它一动不动,空虚腹腔颤抖,犹如抗议,频率竟还夹杂几分委屈?真是疯了。 你默默蹲身,从旁边绕出去,架起晕死过去的李择,把人丢回房间,顺便带好门。 …… 第二天刚蒙蒙亮。 敲门声震天。 你不记得筒子楼里存在可以打招呼的邻居,用枕头压住半边耳朵,试图屏蔽这扰人动静。 半分钟过去,外面声音骤消。 你松口气。 岂料清净还未两秒,李择站在门外报菜名:“我熬了小米粥、八宝粥、玉米粥还有煮玉米、蒸地瓜和咸鸭蛋,你要吃哪一种?”他一口气说长句子不打磕巴。 老房子墙壁薄、门板脆。 很快就到上班高峰期,如果没赶紧把他拉进来,闲言碎语的吐沫星子能淹死你。 ——小白脸的姘头登门了。 ——哎呦,这恩客都找到这儿了,找杆子上的要一个名分呢? 你用脚趾也能想到中年人猥琐嘲弄。 思来想去,你无奈起身,拉开防盗插销刚要单手拎过来塑料袋,结果一口锅结结实实怼到你脸上。 “......”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李择向前半步,他故意无视青年错愕表情,自顾自向里迈进,大有不进门不罢休的架势。 刘成露虽然个子高,但身子骨没有他结实,被这么结结实实一撞,人右脚明显后撤半步才勉强站住,李择趁此机会,快速扫了眼房间布局。 纵使是独居家具未免也少得可怜,一床一桌一凳就是全部,风扇破得犹如从垃圾堆里捡出来般,嘎吱嘎吱的,听得人牙齿酸。 李择把锅放在折叠塑料桌边,他刻意忽略肩膀酸痛:“在那座大厦里工作,生活也会处于温饱贫困线么?” “大少爷强闯民宅也就算了,对别人生活这么有占有欲,不如给钱让我过脱离贫困线的好日子。”刘成露斜倚门框,他冷嘲热讽。 李择闭紧嘴。 刘成露盛怒的眉眼无法令人直视。 李择沉默,他不愿承认一个男人可以用艳丽形容,长期刻板枯燥的生活方式令他失去对美的判断,也忘记堂而皇之站在别人家里,称得上极其失礼的举动。 听到刘成露的嘲讽,他仿佛找到宣泄口子,搜遍口袋,掏出全身上下的现金与值钱的东西,尽数放在折叠桌。 “......你有病?” “你不是缺钱么,”李择以为刘成露是嫌弃不够,他转身,“我行李箱还有,我去给你拿。”说完,他走着正步拐出门。 第8章 你深吸气。 本不太饿的胃被气得隐隐抽痛。 你捂住肚子躺回床,刚想像往常使劲按按熬过去,岂料疼痛感蔓延一直到腹部。 凉席冰得你身体瑟缩,约莫过去两三秒,你明显感觉后背溢汗。 拉肚子? 症状与腹泻的感觉类似,你强撑着身体起身,拿过床头卫生纸摸索着下床。 不,不对。疼痛部位并非小腹,反而是小腹再往下偏一点,你不知怎么描述,等用掌心覆盖时,撕裂痛感竟奇迹般减轻些许。 你顾不得关闭敞开的房门,掀起上半身工字背心,拇指与小拇指在衣物与腹部间呈一字型做支撑,弯腰凝视那小片肌肤。 夏天衣物单薄,再加几滴汗沿薄肌滚落,刚巧在肚脐积累成小小水洼。 你随手扯来一张卫生纸,轻轻地吸拭干净,你屏住呼吸。 至于等待什么,你也说不清。 那小片皮肤与周围无异,不会凭空出现长脚肉瘤、蛇信眼珠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异生物,就是很正常的、属于人类的身体。 你放下衣服,一抬头,看见李择双手拿着四沓红彤彤大钞,黝黑面皮涨得通红,正目不转睛凝视你。 准确来说是死盯你小腹下三厘米处。 你蹙眉:“看什么。” 后者移开视线,你莫名其妙,他却扭头示意你把这四捆钱拿走,并向你讲出搬到隔壁的真实目的。 “……非现实生物。” 你心跳漏了拍。 李择的脸在晨曦中显得尤为清晰,你甚至能捕捉到他因训练晒出来的雀斑,均匀分布在鼻梁、脸颊附近,只是皮肤太黑,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这一不符合硬汉标准的特征。 “非人类。”你跟着重复。 “是,我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竟然不信任科学,去搞一些歪门邪道,当然,上头得知此事据说发了很大脾气,认为他们这是对自己、对现代技术不信任的愚昧无知的表现。” “愚昧。” 你语气有点飘,听起来很没底气。 “非人生物是不存在的!装神弄鬼!”李择正义呵斥。 他话音刚落。 你小腹忽然自内里向外...... 被东西拱了一下。 第10章 李择还在高谈阔论现代科学。 他似乎并未意识自己行为扰人清梦,刻意地敲开刘成露的门,必须看见对方浮现厌恶的眼神,好像做到这种地步,他才能忘掉昨夜发生的种种。 纵使肉眼见刘成露的睡眠严重不足,他眼底明显一团青黑,挂在消瘦脸庞,显得人格外憔悴。他刘海凌乱,抬头扫向放在桌边的锅与碗筷,表情麻木。 越是这样,李择越是拼命寻找话题,车轱辘的话翻来覆去说,生怕一旦停止,刘成露就有当将他赶走的理由。 他迫切渴望身边有人陪伴。 一旦房间仅剩自己,李择大脑不受控地轮闪画面。 浴室空旷,墙壁贴着蓝白瓷砖,几处因潮湿不透气脱落,露出光秃泛黄的墙。 筒子楼刚建成的时候,配色或许称得上前端,可伴随年久失修,天花板灯罩布满油污,细看底部还堆了层细小虫卵。 李择站在浴室口,握紧绿色脸盆,浴室已经站立了一个人,水流飞溅,他侧面隐匿在腾起的白雾里,发丝因水贴在鬓边。 刘成露湿漉漉的。 他抬手抹去面部多余的水珠,露出足以让男女老少皆屏住呼吸的五官。 李择自幼出生在文工团大院,见多俊男靓女,却还是如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呆愣凝视片刻猛地低头。 他心跳如鼓。 李择捏紧围在腰间的浴巾。 他刚一迈脚,身体猛地下陷,他站不稳咣当摔在地,洗浴用品摔得七零八落,可他却感觉不到丁点儿痛,几乎是以绝对臣服的姿态仰视刘成露。 是梦吗? 对方并未注意他。李择心甘情愿双膝跪地,凝视前者的脸。 他视野越来越狭窄,起初,他以为这是错觉,可等刘成露那张脸变得模糊,李择警觉,下意识去摸脸满手的泥泞。 他仓皇低头,掌心与寻常无异,犹如蚂蚁啃食的疼痛混合瘙痒翻腾搅动,迫使他拼命按住手,疯狂在地板摩擦。 水泥地有几处豁口凸起,正巧成为李择的痒痒挠,细小沙石剐过皮肤令疼痛更疼,可能勉强止住瘙痒。 花洒底空空如也,刘成露不知何时不见了,水流仍不知疲倦喷撒。 李择惶惶不安,他试图起身。 结果那燥痒犹如具有神智般,每当李择稍微挺起背就卷土重来,愈搓愈痒,他擦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翻转手。 掌心血肉模糊,可见深深白骨。 “……” 一定是梦吧。 否则肉都磨烂了,血管断成两节,暗红浓稠的液体自截面滴滴答答,伴随李择呼吸腐肉有节奏鼓动,肌肉纤维清晰,掉出数只扭曲翻滚的粗白蛆。 他猛地睁开眼! 李择心狂跳,器官快要蹦出体外,恐惧与后怕致使他全身脱力,后背奇痒难忍,竟与方才噩梦类似,李择慌忙掀开薄被,借助台灯不甚明亮的光,看清镜中身体。 他眼皮一跳。 纹身?不,不对。 他凑近。 那不是圆圈,是一个个凹下去的肉,形状如稻田特有的花斑蛇,只是周围全部因过度挤压凸起,才会有误以为纹身的错觉。 密密麻麻,有如小儿手腕口,从后颈攀爬到脊椎,大的附近拖带四五个小的,又很快被其余叠压。用手摸上去,坑坑洼洼,触感像未化完冻的半成品鱿鱼圈。 李择看呆了。 他只记得自己端着盆子去浴室,因目睹刘成露赤.裸侧身,大脑与手不听使唤。 刘成露、刘成露!他脑海仅剩这唯一的名字,他顾不得衣冠不整,冲出房门,连滚带跑去另一条对角边。 走廊杂物堆积,他无意间踢翻纸箱,踉跄磕了个跟头,赤.裸后背沾满土,痛感令李择一头磕墙,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想报警,却怎么也按不亮屏幕。 不亮!不亮!不亮! 就如过去半个世纪漫长,他终于碰到按键,结果拇指抽搐在尚未点开通话界面时又锁死了手机。 屏幕黯淡。 倒影出颗被藤壶类外轮廓的东西所寄生的圆状物,黑色尖端直愣愣地朝外伸,裂着口,一粘液滴落,滑出条手指粗细的蛇。 奇怪的是,那蛇不往下落,反而翘起身后看,以至于他瞳孔倒映着它竖瞳。 原来,藤壶寄生的位置是李择的脸。 一个接一个呀,堆成了小山。 山顶的蛇,又往他眼里钻。 “滚开!!” 李择猛地坐起身。 他捂住胸口,试图通过挤压平复完全紊乱的心跳,视野清晰倒映出天花板的轮廓。 是梦,还是现实? 他分不清。 手机、手机! 李择手臂胡乱挥舞,枕头薄被齐刷刷扔回地面,他终于从墙与床板的缝隙里掏出。 凌晨三点。 看着流畅滑动的秒钟,李择重重吐出一口气,他后仰摔回床,却又像是想到某事般反手摸向背。 那儿空空如也,无任何凸起坑洼。 他想哭,又想笑。 李择精神紧绷到极点,他如果不找点事情做,大脑无法消化这情绪,整个人会因分不清梦境现实而完全崩溃。 李择视线移到墙角的蒸煮一体锅。 然后,就有了方才开始的那幕。 …… 李择喋喋不休,你听得胃疼。 锅里红薯玉米的香气蔓延,你却毫无胃口,捂住嘴,胳膊撑在盘起的腿,望向才刚泛起鱼肚白的天。 这家伙脑子有大病。 你垂眼。 膝盖骨外突,小腿干瘦,虽然称不得皮包骨,明显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因为最近总窝在家,你身体淤青也少了许多。 但与之相对的是,你更容易没劲。 特别是今早,你后腰酸痛,胳膊也犹如抽筋般好几次险些失力,好在家里并未有太多易碎品,这样的无力感唤起你摔断手脚躺在水稻田的记忆。 “好的好的,不存在,”你有气无力打断李择,伸出小拇指,示意他出去,“你不困我困。”你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东西你记得吃。” 李择一步三回头。 你叫住他,无视他眼底迸发的惊喜,微抬下巴,示意人把那八千块拿走。 “这是我一点心意,毕竟因为我你才遭受后面苦头,我还擅自调查沁水市富家少爷失踪案,折腾你那么长时间。” 换掉那身制服,失去职业光环,李择五官透出几分傻气,他双手笔直垂落身侧,眼神刚正不阿:“请收下!” 你别开脸,声音不耐烦:“不拿走我用这笔钱搬去别的地方。” 第9章 “啊?”李择表情呆滞,再次开口,他甚至有些结巴:“怎、怎么能这样。你要搬去哪儿?” 哪来的傻大个。 你心底吐槽,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家里人动用关系,强行把他安插在刑警队,结果由他本人瞎折腾,不得不自行提交退队申请。 “要么留这,要么那。”你手指在钱与锅之间点,李择疯狂摇头。 你面无表情:“要么你一起滚出去。” 李择忍气吞声:“我不滚,你吃。” 你被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家伙逼抓狂:“你不滚我滚!” “等等!刘成露!” 家徒四壁,你也不怕丢东西,单穿着短袖短裤下楼,直到站在楼外,新鲜空气这才冲淡你心中躁郁。 碍于还在待审期间,你无法离开周围太远,最大活动范围是附近公园。 此刻刚处于老年人结束晨练,上班族尚未出发的微妙时间节点,你躲进四周皆是无尽夏的长椅,后靠在椅背,望着头顶郁郁葱葱树冠,你怔怔地凝视那片碎光。 你伸手,童年那场大雨似乎还在你记忆深处下着,直到现在,你仍旧听到雨砸在水稻田里的闷响声。 哗啦、哗—— 很有节奏的频率,竟唤起你几分困意。 半梦半醒间,你仿佛置身火炉又在一瞬息坠入冰窟,极热极寒交替,你好像听到…… “妈妈,妈妈!” ……谁家的孩子。 “妈妈!” ……锲而不舍,好聒噪。 你微拧眉睁眼,视线自树荫偏移,缓缓向下落,看到趴在你膝盖的小男孩。 “……” 等他察觉你注视,肉乎乎的小手搭在一起,抿嘴瞧你笑,白齿红唇,若不是本应瞳仁的眼却与蜻蜓复眼别无二样,你说不定还能逗逗他。 “宝宝爱妈妈!” 大概是癔症了,你竟还能冷静答它:“我是男的。” 小男孩笑容灿烂:“不是的,有奶奶的是妈妈,妈妈这里有奶奶。” 你尚未反应过来此奶并非彼奶,它突然抱住你的双腿上爬,双手结结实实按住你的两胸,在你大脑宕机的两秒时间里,它张开嘴,吐出蛇类独有腥红信子,试探性贴住他手掌虎口处。 刚巧是你奶奶的位置。 你脑子嗡一声炸开。 它浑然不觉你的低气压,甚至得寸进尺宣告主权:“妈妈的奶奶只能我喝!”那双复眼因兴奋疯狂收缩,死死盯住你,蛇信子以非人频率抖动,它尖叫:“我喝!我喝!” 坦白讲,你被吓到了。 你想扯开它,可它身体竟如游蛇般,胳膊死死勒住了你的脖子。 “两个奶奶都是宝宝的!” 它咧嘴,两排尖牙随呼吸起伏,蛇信子一抖一吐,试探性去碰你的唇,纵使被你一巴掌扇歪脑袋也不恼,它低下头,脸蛋深深埋你奶奶的位置。 小畜生尖叫:“宝宝喝!宝宝要喝!” “喝你个鸟蛋,滚!” 你没忍住咒骂,它咯咯直笑,蛇信子勾出你的舌尖,复眼几乎要贴到你眼眶里,数以万计的黑点映出你的模样。 它说:“那里的,宝宝当然也要。” “妈妈要等着宝宝哦。” “宝宝马上会来见妈妈!” …… 你睁开眼。 四周静悄悄,公园还是那个公园,隔着树丛,马路上的喧嚣声变得极模糊。你抬手摸向脖颈,那儿空荡荡的,哪有孩子。 原来是个梦。 要命了。 你抬手抹脸,是因最近精力无处发泄所以才会做这么诡异“送子梦”? 四下无人。 你沉默,用食指快速勾起领口。 等看清被捏得红肿的奶奶,你面无表情收回手。 哦。 不是梦。 第11章 李择站在屋中央。 筒子楼房间面积本就不大,长方形的布局,稍微放张桌子就塞得满满当当。 相较于同龄人,刘成露的东西可以说是少得可怜,瞧不见丁点儿能看出这属于年轻人地盘的物件。 李择静静转身,他虚掩房门,反手掏出白匀光手电,对准墙壁、桌底仔细检查。 设想中的血迹并未出现,李择略困惑。 他真的想多了? 不,不应该。 种种迹象表明刘成露与投毒案并未任何关联,可李择始终无法忘却他第一时间冲进案发现场,青年似笑非笑的眼。 连续多日,李择总会梦到这双眼睛。 他眼尾狭长,末端上挑,自带勾人的风流,眼球却是滚圆,眼白较少,等他专注看你时会呈现一种少女才存在的无辜感。 但就是这样的人,与两起命案相关。 尽管一个在沁水市,一个在省城。 李择蹲身,匀光手电快速打过床底。 他觉得两者必然存在关联,只是现在的他尚未发现罢了,所以必须赶在刘成露回来前,看看被警队忽略的住所能否搜出证据。 毕竟属于无证搜查,李择的心脏咚咚直跳,额头分泌 忽然,手电光顿住。 李择微抬手腕。 他们这栋楼,属于上世纪建筑,床应该是房东的,大木头,高底座,人睡上去难免会有悬空错觉,多数人会把床底当做另外的储物空间,尽量扩大出租屋的活动面积。 显然,刘成露没有该习惯。 床板靠近墙的那边,存在某种四四方方的固体,刚巧卡在两根床梁之间,完美契合得甚至无需外力捆束。 “……铁皮盒子?” 李择蹙眉,他叼住手电,整个人探进床底,衣服与地板摩擦带起的尘土呛得他连声咳嗽,他用衣领遮住口鼻,眯眼仔细打量。 外衣并不是铁皮,而是李择看不出品种的木头,棱角分明,瞧着年岁应与老物件不沾边,表面雕刻工艺繁琐的花纹,应该是表层嵌套盒。 李择掀起围裙边角当手套。 触感温润,他轻巧一抓,东西轻轻松松掉落掌心,重量极轻,甚至感觉不到存在。 他用脚跟压住地面,用力滑出来。 阳光下,木盒呈绛紫色,刀功精细,连花蕊间被风吹起的粉状物都栩栩如生。李择不识货,但自幼受收藏家爷爷耳濡目染,粗略估值都已经近六位数。 李择约摸它重量,举在侧耳细听。 “……” 他苦笑,为自己疑神疑鬼感到无奈,他刚想将东西放回原位,也不知手碰到盒子哪个部位,伴随细微解锁声。 盒子开了。 但又未打全,露了条缝。 李择有过片刻挣扎,但窥探欲战胜心中理智。 一缕用红绳绑起来的发、半个玻璃做的褐色眼球、一块看不出材质的灰白小棍,以及各种乱七八糟像破烂又不是的杂物,竟然还包括四五个整蛊小游戏用的断指。 李择扫了眼。 他没看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刚要把东西放回原位。 一个小物件滑落到他脚步。 很扁、很平,用蓝白色针线刺了名字,纵使年代久远布料有些泛黄,可依旧能清晰辨认出内容。 沁水市第一中学。 这是个胸牌,却不是刘成露的名字。 第12章 虽然有的高中毕业是要上交胸牌,但更多留给个人当做学生时期的纪念,感情懵懂的少男少女赶在青春的尾巴,向暗恋人提出互换胸牌的羞涩请求。 但李择无法想象当事人换成刘成露。 他念男校,不懂风花雪月,自然无法解释心中翻搅的微妙情绪。 李择晃晃脑袋,暗自记下胸牌名字。 等他把盒子放回原位,刚准备手指撑住地面离开,视线不经意上瞥,落在床梁以外的部分,眉头再次拧紧。 按理来讲,老物件代表上辈人的做工水准以精细妥帖著称,可这深一块浅一块的涂痕,不仅看得就觉得别扭,更让李择想起昨晚那场惊魂噩梦。 他下意识去摸手电。 光源一开,人类的眼睛不比兽类,短时间昏暗再被光源所刺激还需适应。 等李择反转手指,光线照射床板。 他半抬的眼睫僵住。 “……” 寻常木板床都会涂防护漆,免去被虫蚁啃噬,多数是透明无色。纵使有学徒或新手技能生疏,顶多某部位层次厚度有差,而大面积的深浅不一,也就剩…… 血。 犹如炸裂飞溅的烟花,自李择心口处呈喷射状向外扩散,铺天盖地压在他眼前,胁迫感甚至叫李择鼻腔全被浓郁臭腥气占据。 新鲜的? 他完全凭本能,下意识撑起手臂。 仅仅是缩短两三厘米的距离,那夹杂铁锈的粘稠熏得他眼前一片麻点。 同时血仿佛拥有了意识,李择盯住某一处的时间稍长,它们竟逐渐扭曲、滚动,但这次,李择不再觉得是不可名状生物,纯粹是因盯住过长,大脑产生了周边漂移错觉。 第10章 怪不得刘成露如此抗拒他进来! 怪不得!怪不得! 李择浑身肌肉紧绷,他赶忙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接连拍摄数十张留为证据,必须赶紧回警局上报! 他忙滑出床底,来不及起身,李择胸口猛地施压重物,一时躲闪不及,他结结实实受住:“咳……咳咳!” 李择险些半口气未提过来。 他低头,视野出现单只低帮黑白经典配色的帆布鞋。 鞋面洁白,边缘处有几点泥,像是从小花园里沾带,已经有些干裂,扑簌簌落在李择系在身前的围兜兜。 视线再往上,是刘成露半截小腿,短裤边缘宽大,从他仰视角度,甚至能看到人堪堪莫过腿根的内裤。 浅灰色,紧绷,贴覆在匀称腿肉。 李择的鼻腔发热。 一定是夏季空气湿闷,才会让他头晕脑胀,去看不该看的地方。 “……” 李择被抓了个现行,却毫无为自己辩解的意图,他刚要拿床底血迹说事,怕打草惊蛇硬生生咽回肚子。 踩住他胸口的右脚一再用力。 李择不觉得疼。 毕竟刘成露太瘦,尽管他整个人踩到自己后背,甚至还没李择在队负重训练沉。 眼下,他万万不能慌。 李择放弃挣扎。 他慢慢把手电收回口袋,举起双手。 刘成露被他动作逗乐。 “我说大警官。”他似笑非笑挑眉,每个字的尾音向上拐,挑得李择心跳不住加速。 “我现在打电话报警,分派警力会不会把你分过来,嗯?”刘成露边说着,边用鞋尖挑起李择下巴,一伸腿,帆布蹭到男人侧脸。 李择呼吸略急促,他欲盖弥彰摇头,辩解的嗓音沙哑,可尚未开口,他脸色一变。 原因无他。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 他竟然,硬了。 第13章 俯视之下,李择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变得滑稽可笑,落在你腿根的视线炙热,你猜到他在鬼瞄你内裤边缘。 早在他进门,你隐约觉察李择心中不怀好意,特意留出时间就是想看看他干嘛。 结果笨手笨脚让你抓了个现行。 你瞧他如打量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愣头青、傻大个、一根筋。 就这种人也能进队? 你下压嘴角,视线扫过他后背带出来的尘土,也不知多少个月没清理过,因为李择身上的汗,搓成长条,黏在他周围。 筒子楼整体水泥地,倘若不仔细看,还真会因不注意一脚踩上去,你顿感恶心。 “偷摸钻我床底,是想安装监视器在半夜听我自.慰,再满足你下三滥的欲望?” 你抬脚,到底顾及这位为大少爷为数不多的面子,鞋底没踩在他脸,用边缘部分轻轻压住他外耳廓的一点肉。 不是很疼,羞辱意味更重。 看着他隐忍表情,毫无反抗意图,你作呕感更甚:“怎么就混进来你这么个人渣。” 李择躺得直愣,双手垂在身侧,方才你因为姿势与角度,其实是无法瞧见他除去胸口以外的部位。 所以等你后退准备离开时,凸起的棍子就格外碍眼。 “……”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犹如被开水烫熟的虾米蜷起身,狼狈不堪背过去,又碍于尚未取得你的原谅无法擅自离开,右手捂住,左手慌乱飞舞。 你气极反笑。 李择头都要埋进胸口,他声如蚊呐,正巧赶到上班族通勤的高峰期,同楼层的几位住户正站门口往你处望,眼神意味深长,看得你心烦意乱,不由得用手按住鼻梁。 “前天你口口声声说保护我,现在贼喊捉贼?”你视线落在房东用斧子砍过的门锁,用力合上铁门,拖过房间唯一的椅子,“拿出实际行动,让我看看你决心。” “……” 你本意是想让李择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见他青白面色转为通红,支支吾吾,又是咬牙又是深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对他霸王硬上弓。 拜托,你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襙。 李择半晌都没崩半个字,你讥讽他。 “怎么,都往我这儿塞监听器了,还当自己是纯情丫头火辣辣?” “我是男性,请不要用性别模糊的字词来形容我,”李择松开环绕身体的手,他双手默默搭在腰间,“我未安置监听器,我有我的原则和尊严。” “……你的尊严是钻床底,原则是被我踩一下就敬礼?”你毫不留情面嗤笑。 李择呆呆反驳:“我没有敬礼。” 你懒得理会,伸脚踢向他的孽物,疼得李择闷哼,倒抽凉气。 他刚要为自己辩解。 门口咔哒声刺耳。 你示意他闭嘴,蹙眉拧头,望向略略震动的铁板,悄无声息起身,一脚把李择踢回床底,自己也顺势滑进,往下拉动床单遮住床与地板间剩余空隙,结果没掌控好力,连带被子掉落。 好在开门瞬间,你已与李择躲好,后者职业机警性令他瞬间屏息凝视。 倘若入侵者不跪在地上往床底看,是很难发现,被储物箱遮挡的内里,竟还躺着两个大活人。 你悄悄抬手,虚掩口鼻,克制呼吸,李择声音如蚊:“你不认识?” 你默默摇头,示意他闭嘴。 铁门闭合。 一双再老土不过的蓝色塑料拖鞋映入眼帘,带着标志性的钥匙晃动声,稀里哗啦的动静听得人心烦意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般呼出。 “啊——” 竟是那个老不死的房东。 第14章 房东今年七十五岁,省城土生土长本地人。俗话说得好,男人挂在墙上才老实,房东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老头一把年纪,监狱不收,仗着“免死金牌”偷鸡摸狗的事全干。 鸡大骂是他不给钱的混账东西,狗张口咬住他手指,硬生生拽掉半节。 所以房东掏钥匙的手总是哆嗦。 着急哆嗦,生气哆嗦;你跟他对视,他还哆嗦;趁你不在家时进来,闻着你房间味道,激动得腿脚乱抖。 “……” 你侧躺床底,盯着光秃秃的床板发愣。 老头的呼吸一声亢过一声,你真怕他就这么吸过去。 抽屉、衣柜还有收纳箱,本就为数不多的家具被房东挨个翻腾,也不知他这次想找的目标,你沉默闭眼,准备借此机会假寐。 一笔一划,竖折弯钩。 身后李择不老实,正用食指做笔,在你背上写字。起初,你真的懒得搭理这家伙。 「他经常这样?」 连续写了三遍,固执又死板,大有不回应决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你不可觉察地点点头。 李择呼吸骤然急促,呼哧呼哧像牛,你生怕房东听到,忙给他一肘。 房东好色好赌,但他没对你做过实质性伤害,顶多趁你不在家时过来翻点钱财,可你的工资付完房租再加水费电费等一些生活开支,所剩下几两碎银仅够早饭。 噢,你被全公司通报,无法再私吞没人要的午餐,现在是要解决早晚餐,按人事部现在都没通过你申请单来看…… 八成你还得想办法解决你的一日三餐。 「为什么不反抗?」 黑暗中,你笑了下,觉得大少爷有些天真过头。 「是因为……钱吗?」 你食指无意识摩挲地面。 这种高架床让你回忆起童年,你因捡来的蘑菇比别家小孩少,被失去面子的母亲追着打,不得已钻进黑洞洞床底。 母亲手臂不长,但竹竿可以碰到你。 她披头撒发,疯狂咒骂,极尽全部恶毒词语,你瘦瘦小小,护住腿无法保护头,就算身体蜷缩,疼痛成雨点打得你翻滚。 那时,一斤蘑菇卖不了多少钱。 更何况村里有专门种植户,收购商纯粹是看送蘑菇的小孩又蠢又傻,赏几个钢镚纸币,让他们像夺食的流浪狗群闹哄哄。 你不喜欢他们,所以也不捡那些臭钱。 那群唯利是图的商人,偏偏就爱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享受来自不平等的跪拜。所以,你站在那儿就是个活靶子。 商人们叫来蘑菇种植户,居高临下指向你所在的位置。 …… 「刘成露?」 李择唤回你的思绪。 他没再继续书写,用食指轻轻点你。 你眨眨眼,听房间没了动静,以为老头子搜刮完毕已经离开,刚要准备爬出去。 “……!!” 李择猛地拽住你,巨大拉力差点让你呛咳出声,好在你迅速反应,死死捂住嘴巴。 混乱之中,你快速稳定呼吸。 只见塑料蓝拖鞋踢到了床边,由于被子遮挡,你一时并未看见。与此同时,你们头顶炸开声响。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第11章 听起来像老鼠。 搞什么名堂? 显然,身后李择同样疑惑,他尝试性伸出胳膊,掌心轻轻抵住床板。 上面震动,混合牙齿嘎达嘎达声,就算反应再迟钝的李择也意识到不对,你顾不得安抚他,踢向李择胳膊一个借力滑铲。 你起身。 床铺空无一人,可咀嚼声不止。 但很快,你似意有所觉。 你抬头,你表情凝固,你与倒挂在房顶的房东脖颈上碗口大的疤看了个对眼。 “……” 见你出来,泡在血里的“手指饼干”们齐齐扭头,裂开眼或者是嘴巴又或身子,扭动着拉成长条状,蜿蜿蜒蜒,掉在你的床铺朝你涌动而来。 你大脑有几秒短暂空白。 随即,你一脚把探头的李择踹回床底。 第15章 不是你的错觉。 这些家伙最近越来越猖獗。 先前它们只敢在没外人的地方活动,趁与对你图谋不轨的混蛋独处,保护欲不是一星半点强。 与其说它们是群怪物…… 倒不如是长得有些磕碜的守护灵? 你无视李择吃痛的惊呼,不再像先前那般无视,反而抓住“手指饼干”的其中之一。 它们愣住。 原本涌动的身体静止,颜色一分分变浅变淡,褪去坚硬外壳软得像盘中布丁,稍微一捏,就能把它们捏得七零八落,你甚至不敢完全抓,就用三根手指虚虚拢住。 再怎么说,这玩意或多或少救过你好些次,就算审美有壁,你也不像小时候,抄起拖鞋把它们拍成稀巴烂。 它们默默垂“头”,依恋般蹭蹭。 虽然语言不通,你约摸能猜到意思。 你表情比方才略有缓和,望向倒挂在天花板的无头房东。碗大的疤因血流不止又无它们吸食,慢慢凝固成漆黑淤血,就那么垂着,最末端距你的床铺仅剩五厘米。 相较于先前那些人的惨状,你反而觉得这场景还不算太血腥? 你无意识地松懈了手中的力度,“手指饼干”们叽叽咕咕,一上一下跃动,□□你的无名指缝,来来回回绕圈。 “……老实点!”你呵斥。 李择见你久久未动,他疑惑,捂住你踢过的鼻子,嗓音瓮声瓮气:“刘成露,你怎么了?房东没有出去,我一直盯着他。你为什么不讲话,是不是房东出事,别担心,有我当证人,我一定会洗脱你身上嫌疑。” 你随口敷衍几句。 李择不买账,就连“手指饼干”们也在抗议,它们果冻身乱扭,你险些失去准头放任它们滑到地板。 你压低声音警告:“躺在下面是警察,你们不要命了。” “手指饼干”们仰头,如果那些透明泡泡可以称之为头的话,里面浮动的无数细小黑色颗粒凝聚,汇成颗布满杂毛的疙瘩。 它们狰狞拉扯,扭曲搅动。 最后,黑粒用疙瘩表面长满的毛,努力编织成老式转轮手.枪,冲你抬高枪.口,喷出来的却是一朵缀满黑虫卵的花。 “……” 子.弹能打死这玩意? 床底的李择握住你脚腕上方一点,等大半身体探出床底后又快速松开,装作不经意间拍手:“灰真大。”说话间,他始终凝视你裤中心部位。 这几天的相处,你发现李择这家伙很有意思,他厌恶同性恋,却在某些时候总喜欢偷瞄你裆部;嘴上说打击封建迷信,遇到无法解释的事开始掩耳盗铃;恨不得立马把你押送监狱,又能忍气吞声半夜给你熬粥。 即便你懒得跟这家伙计较。 可“小饼干”不。 就如动物进攻前会摆出入侵姿势,它们甩开你手指束缚,离弦箭俯冲,因迫切“饼干头”都被空气削成子弹圆弧状。 “ka……” 它们每发出一声音节,表层分泌大量先前吞噬下房东的血。 “……ka……” 直到覆盖住李择肉眼所能看见的全部视线范围。 “啪——嗒、啪嗒。” 动静消失,掉出房东曾用于窥探你在这不足十平米“骨灰盒”房间的眼球,也不知它们怎么吸食,竟能在落地瞬间高高弹起,狠狠砸到李择眉心,又落在他鞋尖两厘米处。 一个眼球碎成八瓣,两个就是十六瓣。 肉都成了渣,毛细血管还保持完整脉络在半空中支棱,血一滴滴,刚巧滴在瞳孔中心。你这才发现它们在变着法的恶心人方面也很有一手:“……” 李择呆了。 世界观冲击震碎,他的表情明显恍惚。 你想解释,但到底忍住,默默后退,一直退到房门外才掏出手机。 “喂,您好,我要报警。” “事情?” 你扭头,望向瘫坐在地的李择。 “啊……被一个没脑袋的死人吓傻了。” 第16章 房子是没办法住了,还好押金、清洁费的金额在你承受能力范围之内。 现在收拾行李也来不及,再加你报出李择名字后接线员有一瞬的停顿,你认命叹口气,扯来还算干净的椅子,坐在狭窄空间唯一未受血迹污染的角落。 看着还在扭动、抽搐胶冻状身体的“手指饼干”们,你无奈:“他都吓晕了。” “……喂,适可而止。” “小饼干”听到也当没听到,自顾自地悬在晕厥的李择面部上方,顶端逐渐开裂,细细密密难以数清究竟有多少长条,黑色颗粒一个接一个垂落,身体干瘪又快速鼓胀,犹如挤破囊肿前紧绷到极限皮肉,只不过吐出来的不是混合白汁的脂肪粒。 咚—— 重物落地声沉闷。 只见房东的头掉地,刚巧卡在李择脖颈处,老头的额头与他下巴亲密接触,伤口失去吸附力,原本卡在壁肉的血飞溅喷满李择肩膀,免不了污染他系在身前的围裙,腥臭铁锈味浸透布料。 不用看,都知道那滩血都透在皮肤里。 你抬手捂住眼:“我要是蹲大牢,你失去寄生来源,被那些道士和尚收了我可不管。” 结果它们装没听见,非得把老头的脑瓜子塞进李择怀里,再用围裙包死,做完这些才善罢甘休,叽叽咕咕就要往你这边游。 吓得你双腿蜷缩在板凳上,就差抄起杯子扔它:“我说过没有?!洗不干净别来!” 房间哪有浴室,除去由你搭起来的简易电磁炉厨房,唯一的水龙头用来洗脸烧水。 “咕……” 你未收住音量,“手指饼干”们顿住。 它们低头,你从那堆层层叠压的黑虫卵上竟看到几分委屈。 虽然有层透明壳包裹,但冲击感不比赤裸的眼球堆来得少,更何况你到现在也没搞懂它们究竟是一坨什么玩意,总不能当成宠物小精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坦白来说,你其实有点怕它们…… “手指饼干”们慢吞吞调头,身体化作一摊液体,起起伏伏蠕动,黑卵一走一晃,动作间撑开了表里,露出因饱吸鲜血皲裂开的烂肉,顺着门缝去了走廊尽头的浴室。 房间归于寂静。 空气仅能捕捉到你略显压抑的呼吸,你这才松口气,身体后仰,任由夏季阳光透过亚麻蓝窗帘落在眼皮。时间晃到上午,周围温度升高,血腥气熏得你鼻腔发酸。 你好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了。 自从它让那些窥见你容貌的富商们尸骨无存,整片庄稼地险些被汽车爆炸引起的火烧得发灰发秃,最后还是它引水东流。 那时除去空气里混合机油的血臭,还有焚烧麦秸秆的灰烟,你捂住因跳车而不小心撞伤的胳膊,踉踉跄跄起身仰起头。 麦地里的火光冲天。 你刚念初中,年纪多大,个头才多高? 烟雾缭绕,你熏得睁不开眼,你从未见过它们如此暴怒,在富商们清醒时硬生生撕碎了强行按住你胳膊的那人的右手;另一人触碰过你发丝的食指碾压成渣,疼得他舌头掉到脖颈,软趴趴像条肉蟒;脱你裤子人的四肢已经被烧成干灰,仅剩半截身体扭动。 那场大火一直在烧。 似乎现在,你都能感受到那阵阵如浪潮般滚烫热意,灼得胳膊发痛。 “……” 你睁开眼。 麦地的火出现在筒子楼里。 不过,这一次扭曲在火焰里的不再是以玩弄俊美少年为乐的富商,而是陷入昏迷的李择与无头房东。 第17章 李择恢复意识后,他发现胳膊活动范围受限,稍微用力火烧火燎疼,纵使特护病房的温度为他调到二十二摄氏度,李择仍因噩梦激了满身的汗,黏糊糊附在后背。 他好像做了场极为疲惫的梦。 梦里大火无穷尽,看不到尾的虫潮,李择耳内、鼻腔、舌根尚存留虫蚁爬行过的痛痒。 他忍不住想吐出嘴里吐沫。 结果这一动,扥开管子,警报刺耳,帘子唰地拉开,三四位护士出来,其中像是护士长的人长舒一口气:“哎!醒了醒了!” 第12章 李择努力回忆他昏迷前的种种。 下秒病房门推开,伴随急促呼吸,李择佩戴的氧气面罩浮现层水雾。 雾气散去,于此之下,李父阴沉沉的面容越发清晰。 李择张口,发出不成个音节,嘶哑得极其难听,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另半边胳膊,表情万般困惑:“……” 纵使抢救及时,但因大火烧灼他面部皮肉不正常地拧紧,眉毛绷成线,皱眉困难。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目前状态。 李择啊了几声,望向李父的眼神难得流露三分无助。 李父眼神复杂,等病房闲杂人等走得七七八八,身边仅剩亲信,他这才抬脚向前站在病床边,第一句话也不是关心:“你擅自行动,给队里带来多大麻烦!” “无组织无纪律,放下大错!”李父训斥毫不避讳旁人,“你伯父早已告知过,这起案子已经收尾,偏偏你胡搅蛮缠,非要拉长战线!绣花枕头!丢人现眼!” 随即一块电子屏横在李择手边。 李父微扬下颚:“将功赎罪,汇报。” 汇报? 李择眼神流露错愕,恰有人随后解释。 “住宅区大火烧得蹊跷,又搜查出一具都快烧成渣的无头男尸,死法过于怪异,主任提出同样位于第一案发现场的您或许知道些内情,所以吩咐医院,等您恢复意识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进行调查。”那人双手托屏,将其往前递了递。 考虑到李择双手烧伤行动不便,触屏字母调整犹如积木大小,挤挤满满,都快覆盖整张屏幕。 李择捕捉到他话中的细枝末节。 ——又。 他只是无法动弹,脑子不傻,昏迷前几秒钟,李择百分百确定刘成露未离开房间, 文档的待机光标明灭。 李择摇头。 他收回悬空的手,装作体力不支,拒绝敲出半个字,隔着呼吸面罩,他嘴唇开合。 “……” 众人面面相觑。 无法接受大儿子当着众人面拂掉自己面子,李父重重甩袖,大步流星离开,身边随从一蜂窝跟过去。失去最后价值,没人在意默不作声躺在病床的李择。 病房总算回到开始清净。 李择低头。 自他视野范围,一直没入手臂石膏,就没瞧见半分还算完好的皮肤。 痛么?痛。 可远不及被刘成露当垃圾扔了的难受。 住院的日子枯燥无聊,同时给了李择疯狂搜寻刘成露过往机会。 他就像一团干巴的抹布噗呲入水,围堵能找寻对方所有信息的渠道,甚至不惜再次暴露自己违规进入公民信息库,凭借仅存0.5不到的烧伤视力,一目十行浏览输入记录。 ……信息多得眼花缭乱。 李择反而松口气。 他粗略扫了眼时间,除去沁水市另有隐情的富商少爷失踪案,剩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因目击现场而登记在册的见证人。 从十二岁目睹蘑菇收购商的车辆遭遇山体落石爆炸,一直到最近的□□事件,刘成露总会“刚好”撞见案发现场,概率大得已经无法用巧合来形容,可所有经手案子的地方派出所很默契地无视这一点。 李择手指无意识蜷缩,指腹触碰烧伤部位一阵钻心疼痛,他表情越发僵硬。 信息库里关于刘成露的文件众多,倘若件件查询,李择多半会浪费掉整个下午。正当他犹豫不决,一个与周围不同的记录地引起李择注意。 如果没记错,李择印象里,这片区域不仅是整个省城声色犬马之地,甚至放眼全省都无法找出如此大规模的供成人享乐的灰色地带。 更何况,这儿还牵扯过数次扫黄打非行动。 …… 九月末端,半月阴雨绵绵。 秋老虎气温居高不下,空气潮度大,稍微在阳台站站都能黏出满身的汗。 若是通风好的高层或许没那么难熬,只是老组屋堆堆叠叠,晾衣架塞满墙体的每处缝隙,外衣内衣胡乱堆在一起,试图用房檐底部那小点儿遮挡避开这恼人的雨。 最顶层某家窗户有块绿塑料遮阳板,因前几月暴晒,表皮发白褪色。 雨点叮叮咚咚砸上去,连鼻腔都是那股混合泥土腥味的雨水气。算不上好闻,但让茉莉在这种环境下睡着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今天轮值夜班,不过店里上货,所以需要提前两小时赶过去帮忙,茉莉刚出卧室,就见舍友趴在窗边的消瘦身影。 舍友又在奇怪的地方睡着了。 茉莉见怪不怪,他张开发圈,随意扎起后脑碎发,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水流险些压过舍友飘浮的脚步声。 他吐掉口中牙膏沫,抬头望向镜子:“起来了?”舍友睡眼惺忪嗯了声,人直径绕过他往里间走,衣服窸窣,门板咚一声闭合。 茉莉握着冲干净的牙刷,默默抬手又塞进嘴里潦草几下。 一门之隔,涓流隐盖在哗哗流水之下。 他漱口,咕嘟咕嘟,伴随马桶冲水,卫生间门应声而开,舍友立在斜后方,等待茉莉让开位置。 “你也是晚班?” “嗯。” “等下去旁边饭堂吃饭么,一起。” “嗯。” 茉莉转身,拿过毛巾擦手擦脸,眼角余光始终落在舍友瘦削的肩。 “我先下去。” “啊……” 这次总算不是嗯了,茉莉借助镜子捕捉舍友落下的手,水珠打湿他鬓边,湿漉漉贴在苍白皮肤,他甩甩手:“我今晚不回来。” 茉莉点点头。 组屋属于公益性住房,面积无法与正常居民房比,洗漱台又窄又陡,需要人弓下身子,两人站在这儿属实有些挤。 茉莉再次道:“我先下去了。” 夏季已过。 空气湿度却居高不下。 即便终日不见光的楼道,湿气混合冷森森霉味仍叫人浑身燥闷。 茉莉想起第一次见舍友时,也是这样阴雨连绵的傍晚,他下早班回住处,等待电梯一格格降落。 他视线无意扫向告示栏,有位单肩背包的青年手点住招租页的租房电话,另一只按着号码。他弯腰,脸凑得很近,好像是视力有点问题。 “您好?”等茉莉回神,他身体已经先思绪半步行动,“需要帮助吗?” 青年略带茫然抬头,眼神充斥警惕。 茉莉赶紧进行自我介绍:“我没恶意,因为我就住在这,这页招租是我贴过来的,不信你可以打上面留的电话。” 他好一通解释,语气急切险些咬舌头。 等茉莉情绪稍微平和,青年才点点自己眼窝:“不是,眼镜丢了,有点看不清。”动作有些孩儿气。他停顿:“房租,押一付一,可以吗?” 失去了眼镜聚焦,青年视线涣散,飘飘乎乎的,瞳孔底在电梯间呈现淡淡银灰色。 好半天,茉莉才跟上句:“不可以带生人过夜,不可以养宠物。” 青年视线游离:“唔……宠物。” 茉莉很没原则妥协:“别掉毛的就行。” 他笑了。 恰巧穿堂风过,天空落了太阳雨,黄昏夕阳折射在城市高楼的背景板,雨幕中影影绰绰,嫩黄一圈圈荡漾,犹如搅散的蛋花。 天空湿乎乎的,在朦胧雨气之下,青年弯起的眼、翘起的睫,同样受这份感染,搅动了茉莉疲惫不堪的心。 他们相见的那天场景,茉莉记了许久。 家常小炒刚端上桌,舍友姗姗来迟。 他好像很怕冷,无论外面温度多闷、多热,始终是假两件的长袖装扮,坐下后还是老样子,一份肠粉一个煮得裂口的茶叶蛋。 顿顿如此,好像怎么都吃不腻。 舍友照例使用外带的一次性筷子,手指并拢放在胸前,微微用力掰开,甲床因此泛白,好一会儿才恢复原先的淡红颜色。 茉莉脑海浮现方才这双手捧满清水的模样,灵灵巧巧扑到脸,透亮水珠挂在他锋利的眉、卷翘的睫,因贫血明显比寻常人颜色还浅的唇,晃悠悠自他圆润唇珠掉落,刚巧没入他清晰可见藏青血管的手腕。 “我想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茉莉忽然开口,“就是在这吃的迁居之饭。” 舍友呆愣愣瞧他,筷子还夹着肠粉,蘸料下滴,迸在碟子边缘,砸出朵酱色雨花。 “是吗……” 他停顿,冲茉莉笑笑:“不太记得了。” 茉莉也笑。 与在后厨打下手搬运食材干苦力,需要重油重盐补充热量的茉莉不同,舍友口味向来清淡,吃饭也慢。 茉莉从不会追问舍友的工作,作为共同生活在灰色地带的成年人,保持应有的疏离与沉默,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礼貌。 茉莉还要赶时间,他吃好后率先拎起包道别:“那我们明早见,成露。” 刘成露抬头,小幅度挥手:“明天见。” 第18章 第13章 你慢慢嚼着肠粉。 因为燥热,你能下咽的食物少得可怜,还算好入口的肠粉就成为你唯一的选择。 四块钱的肠粉再加颗鸡蛋,一天饭钱不超五元,再加夜场工资本就比正常工作高出大截,你稍微攒了些时日,积累下一笔很客观的积蓄。 这是你小时候曾经梦想过的数字,长大的你却不知道该怎么花,于是你开始物色附近二手房的信息,想着什么时候能给自己搭建小小的家。 更严苛的生活条件容不得你做梦。 一般来说,上夜班会有两天倒班,但你几乎不会选择休息,你下班后的时间全都用来发呆:在朝阳初升的海边木制栈道,在晨练队伍的尾端,在没有围栏的湖畔。 你在湖边认识一位晨起吊嗓的学生,他总是偷偷看你,几次从你面前经过,想方设法与你搭话,你总是以假寐的方式拒绝他的友好。 你已经无法像往常入眠,你早已忘记上次躺在床睡觉的时间,有时没那么安稳的环境,你反而会比寻常更容易闭眼。 你喜欢阴沉沉的雨天趴在窗台打盹,你不喜欢省城的夏天。 严格来讲,你讨厌光照明亮的地方。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六小时才扑灭,你站在街口拐角,筒子楼立在丁字路口,黝黑的楼体犹如一座沉默的碑,消防车将整片街区围得水泄不通。 水雾压不住腾起灰烟,它们扭曲着,挣扎着,打着旋儿,冲向半空。 你手指尖因心跳过快发麻。 旁人无法瞧见那雾的真实面目,以为就是水浇到高温墙体后的效果力,你用手背挡住嘴,牙齿咬住一点表皮,试图用疼痛来稳住始终打颤的身体。 可哪能是灰烟呢? 那分明是它们将人骨磨成灰,一点点向上吹,边吹边望向你,再次试探你对它们此刻所作为的反应。 “……” 它们发现你内心的动摇。 它们是救过你,但它们可不是“神”。 当年你滚落河堤摔倒在稻田里,毒蛇禁锢住你的喉咙时,你早已忘记求来的是魑是魅。 五年前,你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看到恶人罪有应得,你内心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只要你受欺负,无论你设想报复的手段有多软弱,它们总能把你的念头变得更加百倍的恶毒并付出行动。 起初你强忍眼泪,故作镇定回应它们打量视线,后来这份不适变成麻木,到最后你忘掉了恐惧。 你开始不对生命敬畏。 说是漠视也不为过。 无论窥探还意图猥亵,它们总会在你有所觉察前出手,偏偏在你即将要遭受实质性伤害时作壁上观,直到你开始强迫自己设想那些恶人的死法。 你正逐步被它们“诱导”。 等你意识到这点,筒子楼的地面烫得你几乎站不脚,你视野天旋地转,有消防员死死抱住你,你耳畔传来他们迫切呼救,你仰头,浓重烟灰味呛得你流泪。 “先生,先生!您不能过去!” “他怎么了?” “好像是楼里住户?拦住他!!” “先生!您冷静一点!” 你觉得自己正在做戏。 烧焦的楼就是空洞的摄像头,周围警戒线与堆到地面的消防水带成为结尾拉花,它们在半空徘徊,俯瞰你狼狈不堪的脸。 当天,本地播报了这起因乱拉电线短路而导致失火的事故,你本以为会听到伤亡高达数十人的惨剧,你甚至决定好去派出所“自首”的准备,街边广播大屏的新闻实时转播。 “据本台报道……竟然奇迹般的……唯一的死者是几十年前的命案潜逃杀人犯……据说当天他要对租客下手,刚巧有在役军官……一死一伤,见义勇为的军官至今……” 即便站在门口,警局冷风吹得你颤栗。 你静默,退到暗处。 再光亮的地方也会有灯下黑。 警局后街潮湿阴暗的胡同深处,你触碰它们的身体,黏腻湿滑让你险些按不住,你咆哮的嗓音掺杂哭腔,它们困惑抬头。 那指甲盖般大的黑虫卵凝聚顶端,试探性触碰你的手指,却又怕被你厌恶,瑟瑟缩缩匍匐冻状般身子,讨好性地蹭蹭你指边。 “叽...叽叽......” 它们发出单个不成句的音节,虫卵拼凑出眼的形状,竭力配合你呼吸,没有被你按住的部位慢慢向上凸显涌动,化作张软趴趴的网,轻轻覆盖在你手背。 你张张口:“做什么......” “叽咕,叽咕!” 以为是你喜欢,它们欢呼雀跃,不断变化各种形状,有心有花,似乎想逗你开心。 你冷眼旁观,抬起藏在身后的手。 “噗呲——” 水果刀猛地刺入,继而迅速拔出,汁液飞溅,几滴迸到你眼角。 这是你第一次对它们动手。 好像打破十几年来的不对等,你面无表情划开它们身体,无视它们因受激四处乱窜的卵,因失去外壳庇护,很多落在地上发出肉烤熟的滋啦声,又颤抖着化成一摊白水。 它们惶恐不安。 尽管如此,以为你在自.残,它们慌忙聚拢为数不多的肉卵,用身体拼命去堵仍下落的刀尖,直到你手腕脱力,它们与刀柄共同摔在污黑油柏泥地里。 你默不作声站起,脚跟因长期滴水未进变得踉跄,思绪随着身体摇晃。 巷子狭小,尽头是三个堆放垃圾的巨大垃圾箱,食物腐朽的酸臭气直冲天灵盖,仅剩的黑卵一鼓一瘪,无力再生出外壳防护。 它呈椭圆状,两根细小的像手的黑线晃动,无助地朝你方向伸,你隐约听到一声。 “ma……ma……” 断断续续,犹如动物悲鸣。 它努力翻身,努力朝你挪动,哪怕身体被坑洼不平的石子路磨破流出乌黑的血。 你抬手擦掉挂满脸颊的泪。 泪水触碰到手背伤口,带起的疼痛激得你后背一阵阵瑟缩,你低头,视野模糊,有滴泪不偏不倚刚巧砸在它身上。 它困惑,它抹开,它静静躺在污水里。 纵使巷子无光,你依旧感受到它不住哆嗦的身体,黑线垂落,却仍努力抬头,望向你的脸。 “ma……ma?” 你忍住泪,莫名其妙笑了。 看见你的笑容,它开心,它手舞足蹈,它再次撑起身体,拼劲全力想往你那里靠。 你近乎歇斯底里:“够了吗!!你杀了那么多人,却骗我说都是我的幻想,为什么不一直瞒住我!为什么要让我回忆小时候!我受不了,我到底是不是你杀.人的帮凶!!” 你吼得脑袋发麻,几欲晕倒。 它不动了,却还保持奔向你的姿势。 你抬手捂住脸,泪从你指缝下滚,眼镜早不知丢到何处,你的世界朦胧。 你恨它,却又心疼它。 巷子里仅剩你呜咽断续抽泣声。 停顿两三秒。 它身体彻底失去了起伏。 / “……露……” “刘……成……” “喂,刘成露!该去点名了!” 你被旁人的推搡惊醒。 化妆桌前的时钟已经指向七,周围人群来往,你片刻失神,拿起手机解锁,消息栏空空荡荡。 你胳膊压住眼,挡去头顶过于炙热化妆灯,默默平复因梦到过去而加速的心跳。 “来了。” 你随口回应同事的提醒,默默起身。 离开前,你无意瞥向镜子。 镜中人脸色灰败,瞧着实在憔悴,哪怕用胭脂在唇上搽了脂粉,浅浅一层,起到的效果着实微乎其微。 病赖赖的,怕下秒就晕倒在地。 你蹙眉思索:今晚好像有一个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喜欢你这脸色来着? 夜场也分年龄等级,清场与艳场。 你没有特长,离开企业,所学的专业就变成枕头上的绣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你的脸。曾经为你带来灾祸的东西,现在却成为你从男人□□里掏钱的资本。 临行拐角,你未注意反方向的男人,两人撞个满怀。若非对方眼疾手快,你都能蹲坐在地。 “眼镜又被客人要走了?”响起的嗓音温柔带笑,入耳如沐春风。 你摸索出兜里的眼镜戴好:“没。” “近视度数很深吗?” “还好,”你调整镜架,压在鼻梁稍微往下一点的位置,不至于滑落也能看得更清楚些,“习惯了,戴着总归会有点安全感。” 店长微笑:“也是有客人喜欢不戴的。” 感觉他话中有话,你不知怎么接,只好沉默着点头。 “放心,无论送出去多少副,费用店里全包,”店长无意与你过多交流,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不用点名了,赵家的公子带着他朋友们过来,指名道姓要你过去。” “朋友们?” “三四个,都是同阶级圈子。” 第14章 店长轻轻拍了下你的肩。 他没说半句废话,但你懂了其中隐喻。 你刚准备过去,店长忽然扭头。 “成露,今晚别摘眼镜,他们那群人,总归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 店长的笑容意味深长:“有钱人嘛。” 你听懂了。 店长的意思是,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店里都不会再插手,全要靠你自己去哄开心这些公子哥们。 你默默整理袖摆。 你捂住隐隐作痛的胃,踩上通往贵客区的猩红地毯。 现在开始,你只有你自己。 第19章 赵立商坐立难安。 “呦,大公子哥,这么纯情?” “铁树开花,罕见!” “老大不小的,还童子鸡!” 他猴急的模样引朋友发笑,嘲弄他没见过世面,一个夜场的小鸭子都能让堂堂赵家公子哥紧张不成个,属实眼眶子看得浅。 “你们懂什么啊!” 赵立商提高音量,他脸色通红,照得包厢壁纸反光,模样呆傻。 狐朋狗友们不好强行开他玩笑,打着哈哈举杯自罚,算是略过这一话题,可心里却不以为然:省城虽大,除去几个不能动的流量明星,剩下那些钱到位都能叫出来捧场。 “他不一样!”赵立商极力辩解,拳头握紧目瞪滚圆,“你们不要这么想他!” 反应实在激烈,好友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个黄毛寸头,咔嚓咔嚓嚼完大半水果拼盘:“我说老赵,你这叫轴。”他竖起一根手指晃动,表情神秘莫测。 众人视线齐齐落来。 赵立商不悦:“什么?” “救、风、尘。” 黄毛乐呵呵笑开,表情夸张。赵立商刚要反驳,他快速补充道:“我说大少爷,你家里知道你出入夜场,信不信你爹能把我们哥几个活生生扒掉一层皮。” 他嘎嘎直乐。 但旁人乐不出来。 赵家公子的狐朋狗友也分三六九等,黄毛家境殷实旗鼓相当,自然能与赵立商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是你想的太俗,我们是挚友!” 在夜场这朝钱看的地方,赵立商这句话就跟试图劝婊.子从良过普通生活般可笑。 众人忍住嘲讽表情,或多或少的转移视线,避免与赵立商引起直面冲突,黄毛可不惯着,他啊哈一声,手指向赵立商。 “你的挚友是不是在你买下香槟塔时最开心、最快乐?” “他看不上那些俗物!” “那你今晚不开,看看你的「挚友」还愿不愿与你聊人生、谈理想。” 黄毛明嘲暗讽,他就是看不惯赵立商那种蠢样,赵立商脸色涨如猪肝,他嘴笨,想反驳也吭不了声。 正吵闹着,包厢门轻轻叩响。 起初,房间喧腾,不仅是极力争辩的赵立商,就连靠近门边的小喽喽都没听见。 约摸过了两三秒时间。 咚咚咚。 响动明显比方才大,黄毛视线犀利,他先赵立商一步起身,向前快速拉开门。走廊冷气比包厢足,激起人手臂一层鸡皮疙瘩。 外面站的人穿着会所酒侍的黑制服。 “您好。” 他语气很淡。 就像望向黄毛的眼睛,瞳色比寻常人的要浅,好似沾满浓墨的毛笔一路写到最末端没了墨,却还强撑着在宣纸边缘留下印迹。 半淋半落,水雾雾的,让黄毛的心里极不舒服,语气自然充满贬低与挑衅。 “小鸭子来了,怎么还耷拉脸接客,”黄毛刚想凭借身高优势给人带去压迫感,却意外发现对方比他还要高那么半头,黄毛脸色立马阴沉,视线寒森,“我们欠你的?” “您是赵公子的朋友?” 刚巧遇到两首歌切换的暂停空隙,众人觉察包厢门口气氛剑拔弩张,目光或探究或漠然落来。 赵立商急切切道:“露露!” 后者漫不经心抬手招呼:“您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帮您订一个更好的观景位置。” 他边说,边绕过黄毛,身子骨瘦薄,那一点儿空隙侧身就能轻松通过。 露露? 在场人表情微妙。 常年混迹夜场的工作者都会起那么一两个花名,虽然没有硬性规定,可大家都颇有默契地给自己拽几个洋文。 还叫有些土气、带些年代感的露露...... 有人笑容轻蔑,赵立商捕捉到,他立马朝那家伙呵斥。 被呵者不服他竟然为一个外围生气,碍于面子也不好再刻意表现,几声笑声充斥着阴阳怪气,赵立商忙向露露道歉。 “你别放在心上,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换地方。”赵立商压低嗓音,他因紧张连续搓手,扭捏模样看得黄毛无比头疼,他一屁股坐在右边,反手就是满杯烈酒。 玻璃杯体在灯光下折射绚烂的光。 露露视线扫过,望向猛地怼到嘴角的酒杯,因黄毛用力过猛,一两滴黄浊飞溅,刚巧泼在露露紧抿的唇。 “喝啊,你们做这行,岂不都是海量?” “……” 后者未有任何过激反应,赵立商却不乐意:“你干什么!我跟你说了,露露从来都没做过那些肮脏行为!” 露露不以为然抬臂,用手背蹭掉,朝赵立商温和一笑:“不碍事。” “我们去别的地方!谁愿意受你的气!” 赵立商恶狠狠瞪向黄毛,导致人气极反笑:“大少爷,我看你真是疯了,要是坐在这儿的人换成你弟弟,他不出五分钟就能把这只小鸭子玩死。” 包厢里响起心照不宣的吃吃笑声。 “够了!” 赵立商哪能忍受好友如此低俗的当面羞辱露露,他握住人手腕准备带对方离开。 “你急狗脾气啊!”黄毛呛他。 “你闹够没有!”这是赵立商,“你又没见过露露,为什么总是针对他!”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仅剩辐射灯不知疲倦旋转,五颜六色彩光打在众人静默的脸。 花花绿绿,场面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好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他们三人。 赵立商吼完后手足无措望向露露:“真是抱歉……我、我带你走。” “赵公子,您好意我心领了,”也不知露露怎么出手,眨眼接过酒杯,“本就是夜场陪酒,要是端着清高样,会被投诉到店长那儿说立牌坊吧?” 露露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夜场酒侍是统一的黑西装、白衬衫,如果穿不好,会觉得格外土气,但露露就是有让旁人移不开眼的资本。 光越过他劲瘦的腰,打在黄毛裤缝处。 他胳膊细长,给人感觉没任何力气,手掌虚虚按在黄毛肩后的沙发,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轻轻举到了嘴边,却没喝。 看着露露单膝跪在黄毛双腿之间,赵立商内心格外别扭。 他想阻拦,可找不到恰当理由。 毕竟……露露不是他一个人的。 “您说得没错。” 露露开口,嗓音又轻又飘,徘徊在陷入怪异气氛的空中,听得黄毛耳根发热,他薄唇压住杯边:“我确实该有外围的自觉。” 两人一跪一坐。 从黄毛角度望去,最先捕捉到的是这位叫露露的男生弧度优美光洁的额头,威士忌趁得他眼波潋滟。他脖颈苍白,衬衫纽扣系到顶端,迫使其微抬下巴,黑框眼镜滑至鼻尖,看得出并非平光镜。 露露贝齿略咬住杯壁边。 他唇薄而嫩,瞧不见半分纹路,露出的牙齿雪白,再仔细看,会捕捉其玫红舌尖。 黄毛盯住它。 隔着酒液,那舌尖像蛇,缠缠绕绕,忽然隐在暗处,又伴随呼吸一点点试探。露露漫不经心收回胳膊,保持杯不离嘴,食指勾住领带来回轻晃,纽扣分离,肌肤晃眼。 那小蛇缓缓蠕动,吐出腥红信子。 “你有病吧!对谁都能发骚!!” 黄毛猛地推开他。 被这变故惊讶,露露没拿稳酒杯,手腕一抖,酒液尽数倾倒进白衬衫里,冰得露露不由哆嗦。 “你胡闹够了吗!” 无法忍受露露被如此羞辱,赵立商扬起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黄毛的脸上。 鸦雀无声的包厢瞬间炸开锅,劝架的起哄的拍照的,巴掌大的地闹成了粥。 “我说过,他是我的挚友!你别再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赵立商重重呼出气,他拉起露露踹开包厢门往外走。 动静闹得太大,引起每层保安注意。 等看见当事人之一是店内炙手可热的头牌,他们向前的脚步开始犹豫。 包厢内。 “那是什么狗脾气!靠!” 黄毛一脚踢斜茶几。 “我说句公道话,黄哥,赵立商好不容易有个精神寄托,您这是……唉!” “狗屁精神寄托,那就是个婊.子,你们没看见他那骚样吗!!” 第15章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微妙。 直到站在外面,黄毛这才平复呼吸。 联想方才,他叹气,视线飘忽,继而慢慢拧眉。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叫露露的酒陪……有点眼熟? 会所楼体外有老式消防通道,铁踏板与栏杆一层层上爬,黄毛站在楼层间平台,斜靠楼梯。他掏出手机,慢慢下滑界面,点开加密相册,输入长串密码,屏幕出现等待加载的旋转图标。 照片层层加码,却寥寥一张合照。 黄毛咬住烟,手掌虚拢,挡住九月末开始有些凉意的夜风,打火机火苗跳动。 他甩甩手。 烟燃起的红点明灭,尼古丁的焦油味熏得无法睁眼,却是黄毛最好的镇定剂,他抽极猛,好几次大吸,烟不成圈,呼地从黄毛鼻腔吐出,这才稍稍稳定他混乱心绪。 他放大,照片面孔清晰。 除去他跟赵立商,另一位少年身穿沁水市第一中学的蓝白校服,平视镜头,眼神不羁。 黄毛又吸了一口烟:“赵立政,你见过他么?” 照片不会说话。 死人也是。 好好的十七岁少年,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学校里,属实来得蹊跷,但无论赵家父母亦或是警方,都以失踪案草草了结,却在七天后悄悄举办一场只能至亲参加的葬礼。 黄毛吐出烟圈。 手机屏光线微弱,照不亮他周围黑暗。 第20章 “他就这么流里流气!露露,你别放在心上,好吗?”别看赵立商个子不高,步速倒是挺快,他边说边往前冲,你拉不住,百般无奈看着这头倔驴。 “露露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轻声,不紧不慢跟在赵立商身后,仰头望向会所铺过去的星空天花板。 酒液已经浸透衣物,一路滑到你小腹。 黏腻腻的,极不舒服。 你不会喝酒,所以黄毛掀开你时,在无人觉察的角度,你悄悄松口气。 “真的很抱歉,露露。” 走廊尽头,赵立商停住脚,他转身,目光愧疚。 你装作掏纸巾擦酒渍,不着痕迹地挣脱开赵立商的手,笑意盈盈摇头:“赵公子的朋友都很有个性。” 赵立商叹气:“你不介意就好。” “怎么会。” 就那一小块皮肤,你擦了又擦,不经意望向墙角监控。 红点闪烁,跟随你动作,摄像头默默调整位置。 你望向赵立商。 “没让赵公子尽兴,是露露的问题,”你向前微微倾身,故意朝他露出锁骨甚至衣领深处的部位,“露露想给你补偿,可以吗?” “什么...什么补偿......不,不用的露露。” 赵立商结结巴巴,他目光躲闪,你慢悠悠抬手,捧住他的耳根。 “赵公子是讨厌露露吗?” 太久未与“人”肌肤互贴,你早已经忘干净“人”的触感与体温,血液在柔软皮肤下涌动,你盯住赵立商的眼。 “......露露。” 你看出他的痴迷、悸动以及瞳孔深处的强占欲。 哦,你以为像他这种纯情处男,稍微哄哄就迷得天旋地转找不到北,把你奉为大众梦中情人来着。 “露露在。” 你嘴角微勾,声音甜腻,眼神冰冷。你开始幻想用针尖刺破赵立商外耳廓,伤口分泌红豆粒般大小的血,沿你手指手腕下滑。 肮脏、腥臭、泛起铁锈味儿的血,令你眼角忽然腾起些许烧灼感。 “露露,你的掌心好冰。” 赵立商小心翼翼地试探打断你幻想,他抬手覆盖住你的手背,收拢抱在怀。 你没挣脱,你静静凝视他。 “怎么了。” 赵立商困惑不解,他以为你冷,手心轻轻摩挲你双手,所接触的皮肤干燥温暖,带着些许粗糙,划得你脊背颤栗,身高差之下你能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眼底蔓延的痴恋。 “露露有件事,想不明白。” 你一字一顿。 赵立商急急表态:“我帮露露想。” 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会一遍遍重复幼稚可笑的叠词名字吗?或许不会,也或许会,但你没有见过,你也不想听到赵立商的嗓音。 你随意掏出酒店卧房钥匙,递到赵立商眼前:“晚上做吗?” 赵立商脸腾地红了,目光躲闪,不敢看你手中的物件:“我......” “赵公子是讨厌露露吗?” 你双手扶住膝盖,稍微蹲身,比赵立商视线水平稍低,你朝他露出甜美笑容。 “可露露好喜欢赵公子,赵公子不喜欢露露吗?方才在包厢,赵公子反驳朋友,认定露露是赵公子的挚友……” 你指缝夹住钥匙,握住赵立商的手,用力极大,你敢保证钥匙的顶端扎进了他的肉里,你眉眼弯弯,模样无辜。 “也是逗露露开心的,对吗?” 赵立商眼底发红,他忍住痛意摇头:“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你冷脸:“那你任由我被人当众羞辱?” 变脸速度之快,让赵立商愣在原地。 你眉眼低垂:“露露好伤心。” 赵立商手足无措:“抱歉……” “你为什么总是道歉呢?”你松开手,注意他手掌被钥匙挤压出来的红痕,心满意足直起身子,“赵公子没做错,是露露身份卑微。” 打狗还要一个巴掌配半颗甜枣。 在赵立商愣神空隙,你用指腹轻柔地触碰凹陷的皮肉,你太了解疼痛中以隔靴搔痒的力度挑逗,引起生不如死的酥麻滋味。 他太阳穴紧绷,表情隐忍:“我不喜欢露露这么想,人人生而平等,露露迫于生活压力才选择踏足此地,现在也能养活自己,我很喜欢露露这不服输的劲头。” 你松开握住他的手:“真的吗?” 赵立商吃痛,他点点头。 “笨蛋。” 你拉进两人距离,鼻尖亲昵蹭过赵立商试图触碰你侧脸的指尖,当他的表情起了贪念,你又快速撤离监控所能拍到的范围。 因心跳加速,赵立商涨红脸,却还强撑与你对视,眼神闪过莫名期待:“露露。” “露露在呢。” 你无意与他牵扯,摆摆手:“待会见哦。” / 你当然不会赴约。 电梯上升速度快得让人失衡。 你头晕脚轻,直到握住店长办公室冰凉的桐制门把,比外界稍高的温度总算让你被空调冷风冻僵的身子缓和。 “在包厢表现还不错。”店长眯眼笑,他掏出牛皮纸信封,推在你手边。 看厚度,报酬应该很客观。 你直接当着他的面拆袋,抽出红钞票,手指一抿成扇,快速过了遍张数。 “比之前少了五张。” 店长视线盲区里,你悄悄握紧手:“与开始谈的不一样。” 倘若注意力分散些,几乎没人能觉察隐藏在房间舒缓音乐里的你发颤的声线。 “你现在要跟我说开始吗?” 男人起身,宽肩窄腰,店长这职位没有工装制服,他身穿常服,棉麻材质的开衫不见半分褶皱,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健康小麦色腕部及不经意握拳而青筋暴起的手背。 他靠坐乌木桌旁,长腿交叠向前伸,完全挡住了你的退路。你故作镇定,但你懊恼这源于地位不平等所带的压力。 店长凤眼目不转睛:“怎么能对「恩客」发脾气呢,真不乖。” 他神情闲适,五官脱俗,却满口腥荤。 “当年你骑在我这儿,”店长食指轻轻点住鼻梁,一毫毛一毫米向上滑,“刚成年吧,那么敏感,最开始还能半撑身子跟我嘴硬,没几下就逗得没劲,想坐又不敢,哭着喊我店长的模样让我记到现在。” 店长俯身,你闻到文雅深木气息仿佛置身森林,可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却带着极其浓烈的进攻之意。 “现在长大了,我们露露能撑十分钟吗?” 我们露露。 你胃中翻江倒海。 你面无表情反瞪回去,只是碍于镜框遮挡,软绵绵的,缺少三分气势。 店长仰头大笑。 仿佛猜到你不会按规定去找赵立商,他食指拭去眼角泪珠,笑意盈盈:“你不去也得给我去。” “……” “怎么?”店长手掌按住你的肩,你躲闪不及时,周身皆是他极具侵略性气,“干他,或者伺候我,你选一个。” 第21章 如果他的眼睛能像老校工一样烂在地里就好了。 “我怎么没印象。” 你忍住喉咙深处的干呕感:“您家大业大,玩的嫩模不计其数,我哪能入您的眼。” 会所,尤其是成人向的娱乐酒店,大大小小监控与监听器不计其数,你必须时刻保持极高的警惕,才能在这泥窝里独善其身。 “是吗?” 店长手插兜,表情似笑非笑。 “可能真是我记错了人。不过,赵家公子就这么三番两次被你放鸽子,他竟还能对你露出笑脸,你真是找了个窝囊废。” 第16章 “他只是性子温和。” 你话音刚落,店长望来的神情怪异:“你这是在反驳我?” “......” 店长一改先前笑意,他挽起袖子,反手从书桌旁边的球架抽出球杆,铝合金材质冷光闪烁,撞击木质地板的嗓音钝闷。 你不能跑。 你必须把这五百块钱要到手。 茉莉已为你宽限半月时间,如果再拖下去,你实在没法跟对方交代。 “你一次次让他避开仙人跳,怎么,卖身的对恩客动了情,指望他能给你一个身份?” 你快速环视办公室摆件,试图找寻趁手武器:“我不白日做梦。” “噢,那你现在是要跟我讲,前前后后待在夜店三年,创下开店以来营业额新高,甚至有数名客人点名道姓要求你进房服务——” 店长挥起球杆。 他瞄准你的脑袋,缓慢下移到你西裤正中央:“你还是个童子鸡?” 你沉默,避开他视线。 “哈!还真是纯情、可笑、幼稚!” 店长面部狰狞,因你竟然游离酒池肉林之外:“你就这么喜欢那种窝囊废?!” 他激动,语气近乎咆哮,握住球杆的手咯吱作响。你毫不怀疑,如果回答是,这东西就能把你砸得浑身青紫。 你是来要工资,你不想节外生枝,你拂开眼前碎发,语气平静:“我喜欢的人已经死掉了。” ……如果那种形态称之为“死”的话。 空气凝固。 安静更容易滋生心中恐惧。 你握住空衣架,木头弧度刚巧贴合你五指,你抬高,对准僵硬在原地的店长。 他眉毛一高一低,眼歪嘴斜,表情着实滑稽:“死?” “没心跳了,动不了,没气了,”你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血肉模糊烂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虽然没看见过那东西流血,但它悄无声息躺在污水里,现在回忆起来你心发颤。 你眼角再次浮现灼烧感,比先前还添加几分疼痛,你下意识伸手,用手背贴在发烫处:“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 你移开手,视线没了遮挡,你才发现他后背弓得弧度扭曲刁钻。 店长眼皮飞速跳动,嘴唇抽搐,眉目狰狞哪还能见先前风流,他喉咙发出嘶鸣,房间原本播放的舒缓音不知何时卡顿,你听见他鸣音变为沉重痰咳。 原本高大的男人此刻身体岣嵝,双膝咚地跪地,手中的推杆咣当摔远。 “喂。” 你绷着一口气,不敢放下衣架,毕竟有过前车之鉴,你差点被他掐喉窒息昏厥:“碰瓷?” 当然,全身关节呈异常扭曲的人已经无法回应你的询问。 他发丝浸汗,丑陋不堪地贴覆头皮,面皮因缺氧开始从下巴处一点点往上蔓延灰青色,皮肤下似乎有无数淋巴瘤涌动,接连数次顶起他喉咙皮肤,犹如塞满各种大小海洋球的动物的皮。 无论哪种皮,只要是活物,都具有无尽伸展性。 你直起身,丢开木衣架,俯视全身每一寸皮肉都拱出大小鼓包的店长,因为瞧不见内里场景,瞧着没那么恶心。 他朝你伸手,食指距你还有段距离,但指尖成了胀满氦气的球。 不过,气球临近爆破点是透明色。 但人皮是淡粉红色,好似连带筋膜的生肉,在案板铺开拉直,延伸到无法再扯动的地步,店长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嗬……嗬……” 你后知后觉反应是谁的杰作。 你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熟悉的、接近疯狂的偏袒维护……令你全身细胞都在颤栗,明明站在平地电梯失重感再次传来,你闭眼,景象残余视网膜。 躺在地上的生物已不能称之为人,他头颅被气撑得露出黄白色头皮,满嘴鲜血几乎要脱离牙床的齿,无法辨认五官位置的脸。 他想翻滚站起,身体里的球状物反方向将人撕扯,在惯性的作用下,你都担心他因此炸开摔得满地都是。 “嗬……咳、咳……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叫人相信人类的嘴巴能张到那种无法理喻的角度,甚至还有向外扩张、撕裂、膨胀的趋势。 巨大头颅映衬,他脖长如蚓,就这么趴在地板,皮如纸糊灯笼,一动不动仰视你。 说实话,你被吓到了。 你不由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门边。 “……” 捕捉到你动静,那龟.头蛇脖的“人”转动身子试图调整方向,但他始终被体内的球撕扯得东凸西凹,现场说不出的怪诞。 你默默抬手捂住嘴,房间仅能听见你略急促的喘息,你反手摸索门把。 人在神经紧绷到极点时,视觉可能会出现混乱,大抵是你错觉,你竟在那巨腹肚皮之下,目睹一摊浓稠肮脏的黑液朝外爬。 液体混浊,每间隔三秒,一连串鼓泡迸出汁,喷洒至距你脚尖半米处的位置。 你声如游丝,不知是命令还是恳求,你嗓子开始发颤:“别这样。” 话音刚落,它们骤然干瘪。 男人的皮如泄气的球,因先前无休止地撑大与撕扯,他躺在地,周围赘皮软趴趴伸展蔓延,有点类似跳伞员落地,伞面覆盖住地面。分不清是皮上长出来个人,还是赘皮生出一具骨架。 你大脑空白,但你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你的幻想! 换句话,它们根本就不会操控你思想。 自你那夜离开巷子,你明白自己没有它们保护,就算再恶心你只沉默避开,尽量不与他们对视企图保住自身安全。 它们从未做错过事。 反而是你,亲手杀死了它们。 赘皮融化散发烧烤蛋白质的腥臭,你想上前,去看那黑液里有没有团缩的眼球。 等你回神。 你却已经站在房门外。 走廊寂静,地毯厚重,听不到任何保安巡逻的脚步,窗外起风,吹得玻璃咣当。 四下无人。 你眼角再次腾起烫意,来势汹汹,你听到身后房间传来皮肉拖地的啪嗒声,一声接一声靠近,来不及等电梯降落,你冲到楼梯口不择一切向下跑,因神经过度紧绷,临近一层时竟没看清脚下台阶! 糟糕!! 软骨扭断的响脆听得人头皮发麻,你脚踝钝痛,身子歪斜。 后门没安装牵引绳,多半会摔去马路。 你胳膊护住脑袋,闭紧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你被一股强力压力拉住。 “成露?” 茉莉单手拎着保温箱,另一只手轻松拉住险些踉跄磕在水泥地的你。 他视线落向会所,目光又折在你赤裸大片胸膛的领口,默不作声帮你收拢衣物,托住你发软的胳膊:“需要我帮忙么?” 环绕你肩膀的手臂很暖,你的身体变得头重脚轻,你额头覆来大手,你努力朝他露出笑容。 “……我。” 刚刚发出个音节,你视野颠倒,失去了全部意识。 第22章 茉莉电话告假。 他放下手机,默默坐在椅边,视线转到单人床上沉睡的舍友。 桌面是那身黑色制服,料子次等,触感扎手,也不知刘成露怎么穿下去的,他还是容易过敏的皮肤…… 茉莉捏捏发麻的手,换了个姿势撑。 唔,怪不得对方不肯告诉他在哪工作。 他先前虽然有所察觉,但刘成露有意避开话题,也不可能连续追问,茉莉只是外观看着长得比较潦草,心思其实还蛮细腻的。 “哗啦——” 茉莉捞起冰毛巾,拧干水分,叠好后整齐放在刘成露额头,将先前那块放回盆里。 刘成露好像很排斥去医院。 在高烧昏迷期间,他醒过两三次,每次都是先看周围是不是熟悉环境,如果确定在房间,得知自己并未吃药才昏昏睡去。 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苦吗? 茉莉托腮,意识到发现新大陆,他乐颠颠凑近,低头端详刘成露的脸。 他一直觉得刘成露模样生得好,漆眉红唇的像老家过年画中的菩萨,但刘成露眉宇并不存在神才有的悲悯,他总是很难过,眼神雾蒙蒙,仿佛全天下的水汽都凝聚在此。 茉莉喜欢他比常人略浅的瞳仁,带一点点灰,暗处看犹如月牙,掩在水墨五官里。 刘成露却让他不要乱用比喻,因为自己近视,才会带来这种错觉。 讲这句话时,刘成露正坐在客厅小板凳剥蒜,他动作慢悠悠的,电视正放豆豆眼小熊动画,刘成露剥蒜时抬头一看入了迷,手中动作慢下。 “你喜欢这个棕不溜秋的玩意?” 茉莉好奇,前者收回视线,装不在意地摇头:“熊哪会讲话,都是给小孩子看的幼稚东西。”那时,刘成露嘴角轻抿,躲开茉莉的探究视线,脸颊飞层红晕。 第17章 茉莉忍忍。 没忍住,他伸手,偷偷戳。 好软。 可看起来那么瘦。 茉莉常年搬运面粉、大米,偶尔还要帮忙和面与掂锅,手劲自然比普通人大,他感觉还没用力,结果触碰过的那小片皮肤开始变红。 “咋这样,皮这么薄?” 自知犯了错,茉莉默默后退。 盆中冰水换过三次,刘成露的表情明显放松,他眉头舒缓,面庞潮红褪去,气息不再那么急促,逐渐轻而绵长。 半宿过去,总算是退烧了。 看着他睫毛轻颤,茉莉忙起身:“成露,成露?我去给你熬些银耳粥。” 对方迷迷糊糊歪头想看清声音来源,奈何高烧将退,他尚且分不清东西南北,以为堆在枕头旁边的小熊空调被是茉莉,他伸手碰碰:“谢谢你。” 茉莉囧:“那个,我在这里,成露。” “……” 他垂头丧气,也不好再把人喊起来摸摸自己,于是半蹲将脑袋送到刘成露手边,意思性靠了两秒。 忽然,头顶传来断续细微的窸窣声。 茉莉以为吵醒了青年,他脸色涨红:“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咦,成露?” 刘成露呼吸均匀,俨然陷入熟睡。 幻听? 茉莉挠头,他调暗床头小夜灯,蹑手蹑脚走出房间,虚虚掩盖住房门。这样就算茉莉是在厨房熬粥,刘成露睁开眼也能听到外面乒乓动静,不至于感到害怕。 他刚要松开门把。 先前的窸窣动静再次袭来,类似塑料袋踩在脚底向前磨走两步,哗啦声响亮得都有些刺耳。 茉莉晃晃脑袋,他总感觉眼前有雾,以为是自己连续几天未休息好的缘故。 小夜灯昏黄光芒微弱。 “你醒了吗?” 原本平躺的青年不知何时翻身,回脸朝向墙壁,背对着门口,一时看不清他表情。 茉莉等了片刻。 他担心毛巾滑落,打湿枕头会让刘成露睡得不舒服,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 先前刘成露平躺睡觉,茉莉没觉得他身体有多消瘦,等胳骨外凸支起单薄睡衣,茉莉都害怕他会把自己硌醒。 他想让刘成露翻过来睡,可胳膊伸半道又顿住。 茉莉很少有怕的东西。 他看向小夜灯,再三保证插销一直连接电源,食指轻轻扯动刘成露的睡衣。 “成露?你还好吗?” “……” 房间安静得犹如抽了真空,茉莉仿佛失去听觉,他尝试性呼声,音量沉到脚边。 人对危险的感知有一定的阈值,所反应方式也不尽相同,茉莉则是觉得房屋气味有些怪,他吸吸鼻子。有点闷、潮湿,类似用完抹布却没洗净,放在不见光的墙角,半宿过去开始发酵出水腥臭味儿。 因为刘成露刚退烧,茉莉不敢把空调开得太猛,还用小薄床单盖住他胸口以下的身体,就怕他会二次着凉。 茉莉漫无目的乱想,他放轻脚步走到窗边,检查边缘插销是否插好。 组屋是老房子,先前为了安置大批外来人口,房价低廉,无需本地户口也能买,这才导致整栋楼鱼龙混杂。直到前几天还有几家丢东西、偷汉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已是凌晨,住宅区寂静。 路灯没几盏好的,仅存的几道光源照不透夜晚,灯与灯之间的小路黑得看不见底。 茉莉盯着愣神。 他总感觉,这种黑不太正常。 更何况,就算再黑,路灯边缘光总会渗进去些,黑得并不完全规则。无论茉莉怎么眯眼瞪眼,它的分界线格外清晰分明。 难不成真的眼花了? 茉莉不经意侧目。 他瞬间死咬住腮肉,险些惊叫出声。 借助玻璃反光,茉莉清楚看见躺在床的刘成露不知何时坐起,身体呆呆木木,背对着自己,肩膀松垮垮地塌陷,细瘦脖颈好像撑不起脑袋的重量,导致人几乎快要前扑歪进薄床单。 “……” 茉莉瞧不见他表情。 刚退烧的身体还很虚,更何况这姿势极其伤害颈椎,茉莉松开牙齿:“成露。” 后者一动不动。 “睡癔症了?”茉莉深吸气,他不敢转过身,疯狂用掌心摩挲手臂浮现的一层鸡皮疙瘩,小心翼翼追问道:“这姿势对颈椎不好,我们换一种?” 刘成露头垂得更狠。 他本身就瘦,单薄睡衣挂在他肩膀,直楞楞往下掉,若非领口窄,说不定都会露出大半个肩。 尤其玻璃照出来的人影模糊,犹如重叠镜片,一层一层晃得眼花缭乱。 茉莉深吸气:“成露,不舒服吗?” 自然,他的问题得不到任何回答。 还真是睡迷糊了?茉莉暗想。 他再一抬眼,刘成露双腿垂落床边,睡裤盖住大半个脚面,裸在外的皮肤发白,倘若凑近都能看清其凸起青色血管,整个人动也不动。 不知他是怎么没发出任何动静就坐到床边的。 茉莉牙齿开始打颤。 突然,刘成露穿着的浅色裤摆晃动,向左飘了一下,又抽向腿边。 起初茉莉还以为是风扇。 不,不对。 房间的风扇关着,空调风口被他调整到向上吹。 “……” 哪来的阴风! 茉莉心底忍不住地发毛。 一米八多的爷们怕鬼,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成露,你怎么了……” 他声带紧绷,开始变得发沙发哑。 字音未落,刘成露猛地抬头,整颗脑袋向后方向甩,上半身却还保持自立,摇摇晃晃地从床边起来。 一步顿,一步缓。 身子、脚、头。 三个部位,三个方向。 一步一甩手,突然间提速冲向茉莉! “哎呦妈呀成露啊成露!!” 茉莉吓得嗷一声吱哇乱叫,他单脚一蹦三尺高,壮硕的肩把玻璃撞得咣当巨响。 楼底坏掉的灯重新亮起。 声音震醒了刘成露。 他混沌的视线恢复清明,看向挤在窗台的一大坨茉莉,见后者满脸的鼻涕与泪,眼神是掩不住的错愕:“……茉莉?” 茉莉死死扒住窗棂。 他嚎啕:“我中邪啦我中邪啦!” 音量之大,邻居狗惊醒,汪汪汪直叫。 刘成露看傻了眼。 / “今天能够到的位置比前些天高,”康复师边说,边在记录表写写画画,她合上本子挂在病床尾,见李择还在继续训练,叹气劝解他道,“您这样会导致肩膀过度紧张。” 李择摘掉手臂石膏,按照康复师比在门框的高度,一点点进行康复练习。 挂石膏的时间其实不长,但医院害怕主任的儿子落下病根,几乎是全天监视他进行训练。 胳膊因长时间不动,导致肌肉黏连,强行撑开的疼痛让李择不断深吸、深呼。 康复师看着他额头豆大冷汗,忍不住开口追问:“您太急于求成,需要稍微掌握好度,您这么努力,这有什么安排吗?” 李择始终保持规律呼吸,等手指触及门框顶端,他如负释重,这才摸向额边因烧伤变得坑洼的皮肤。 他笑笑,斟酌给出一个答案:“找人?” “朋友?” “我们很熟。”李择声音带笑,虽然在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来看,很难从嘴角附近找到笑意。 康复师沉默,她见过太多因容貌跟恋人决裂的例子:“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择收回搭在额头的手。 他表情有一分难以掩盖的失落。 因烧伤的面积太大,纵使他在短时间内成功移植人造皮,但身体还需要适应这些外来物,导致李择五官处处充斥着“硅胶”感。 “我觉得应该比普通朋友更近一些。” 康复师试探:“恋人?” 李择表情微愣,他并未立马反驳。 不知为何,他很高兴能带给康复师这种错觉,回忆刘成露那双隐在镜框后水雾雾的眼,李择收起心底微妙窃喜:“只是朋友。” 他停顿,装作不经意开口:“我被救出来的时候,怀里有没有抱着什么东西?” “您是指?” 李择摇头:“没,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道谢,刚要准备离开康复区,康复师忽然补充:“不建议您去问。”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这是全科会诊一致讨论的结果。” 李择表情困惑。 念及卡在他脖颈,几乎与他皮肉融为一体的属于老年人的森森骷髅白骨。 康复师轻轻摇头道:“没什么。” 第23章 你坐在餐桌旁,手边是茉莉边嚎啕边给你熬好的银耳粥,散发阵阵白糖香气,最上方还添加了几颗装饰用的豌豆。 “你怎么能这样吓我!”他还在盛爽口腌萝卜,时不时把头从冰箱里探出来。 第18章 “咋这样!!” 短短半分钟,茉莉快速闪回四次,次次视线幽怨,直到把萝卜堆如小山般高才善罢甘休,咚一声放在你面前:“给我吃!” “因为发烧引起的晕厥很常见吧?” 高烧将退,你全身关节酸痛,笑容略显尴尬。你几次尝试,才勉强握住竹筷,结果手指使不上力气,到底让茉莉换成勺子。 茉莉还在旁边擦泪。 一米八多的猛男梨花带雨,场面实在是滑稽,你隐忍,拇指捏着勺,舀起银耳豌豆粥:“噗嗤——” 你没忍住,笑出声。 茉莉视线幽怨:“既然你已经醒了,为什么还要装神弄鬼吓唬我?我说过的吧,咱们合租禁止看恐怖片、灵异片还有惊悚片。” “啊……” 坦白来讲,茉莉讲合租事项时,你还沉浸在它们“死”在污水里的画面。 “所以请你下次不要再这样做!”茉莉垮着脸,“真是的,要把我吓死了,你小时候是学过杂技吗?那么——软,明明瞧着邦硬。” 他手舞足蹈:“太神奇了!” 你没听懂。 你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见你一勺粥舀半晌未咽,茉莉收声,他又试探询问:“不合你胃口么?” 你咽不下。 明明是很滋补的药膳,在你眼里那些粘稠的米翻涌,肥硕如虫,黏糊糊躲在银白木耳下,好像下一秒就能飞出无数只嗡叫的绿头苍蝇。 “嗓子疼。”你扯了不容易戳穿的理由。 茉莉点点头:“那我去蒸蛋羹。” 啊? 没想茉莉如此锲而不舍,势必要求你往肚子里塞满食物。你却没有高烧将退,胃口大开的饥饿,反而小腹到喉咙的异物堵塞感过于强烈,你险些呕吐出声。 “真不用,”你忙抬手拉住他,大半夜的叮铃咣当,明早儿起来邻居肯定站在楼下指着你们鼻子骂,“先放着,我饿了就喝。” “谢谢你为我做这些。”你朝他笑笑。 “多、多大点事!” 人故意板着脸教训你:“吃完不用刷,放这儿我明早收拾。” 好不容易打发茉莉离开,餐厅空间仅剩你自己,你捂住隐隐作痛的脖颈,抬起双腿蜷缩在座椅,这才惊觉连带脚踝发热发烫。 难不成在梦里跑了个一千米…… 你下意识撩起睡裤下摆,也没看出皮肤异样,可就是火烧火燎疼。 神经问题? 你琢磨半天。 虽然退烧时出的一身汗早就晾干,不冲凉仍会觉得不舒服,你拿起换洗的衣物反锁浴室木门。 你手指撑住墙壁,慢慢躬下身,胳膊反方向逐渐抬高,试图拉伸开酸胀的背。 唔,还是有点痛。 你脱去衣物,拧开花洒,热水劈头盖脸浇来,打得你睁不开眼。 视野里,胳膊肤色苍白,弯起时会浮现一根明显的筋,延伸到小手臂,与干瘦的腕部合二为一。 花洒对面就是一扇镜子。 边缘有茉莉少女心发作的粉色贴纸,热气蒸腾,模糊镜中人身影。你沾满水珠的手蹭过,照出你赤裸胸膛与平摊小腹。 水流落在你发丝、肩膀,聚不成个,全流淌到脚面,很快下水道水声回响。 浴室的空气不流通,短短几分钟,你脸颊呈现异样潮红。 你却无法多看半秒钟。 “好恶心……” 你厌恶自己这幅皮囊。 对你来说,这张脸、身体与灵魂,几乎是你童年和学生时代最大的祸源。 人是视觉动物。 他们总是在追随各式各样的你,说好听的是追随,难听一点就是半强迫,你的自保手段在他们眼中就是笑话。 你垂眼,青筋与血管丑陋地依附在你干瘦的脚面,搭眼望去,小腿硬像悬在屋檐的风干肉。你实在是不知道这种躯体,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一点红滚落,砸在地。 起初只是一滴血,掉落速度远没水滴凝结快,被花洒冲开,鲜红过渡成浅粉,变成丝状物,扭曲挣扎着冲进了下水道。 借助纯白色肥皂泡沫的掩盖,你并未觉察,你只是感觉小腹突然出现不正常的规律涨痛。 但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第24章 你难得睡了个好觉。 会所自然是去不了,在你无视上下班时间仓皇离开就已经等同于离职,店长烂皮赘肉地躺在地,说不定已经招惹无数食腐苍蝇徘徊,警方尚未联系你,但只是时间问题。 你查看收件箱,一堆堆话费账单让人毫无点进去的欲望。 空调嗡嗡运作。 茉莉怕你着凉,将温度设定成28°,房间掀带起类似呕吐味儿的酸臭,直到你调低温度通风到半夜,才勉强驱散这股酸气。 你翻来覆去调整睡姿,床板硌得你浑身骨头疼,靠坐枕头堪堪打了两三个盹。 信封里的钱一大半用来交房租,剩余的张数很难撑过接下来的小半月,在你没有找到新工作之前,必须强制性地节衣缩食,否则连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你开始留意招工简章,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没有放过,除去必须线下面试,你基本窝在卧室里不出来尽量节省各种开支。 茉莉不傻。 他觉察你目前困境,偷偷把房租塞进报纸,又挂在你房门把手上。 你看着好笑,逮住他询问。 男生头埋得极低,还是刚毕业藏不住事的年纪,茉莉一五一十表达出担忧,并再三保证你找到工作,再把房租给他也不迟。 讲话间,茉莉始终低头,仿佛做错事,你瞧不见他表情。 “如果我没记错,冰箱里的食物好像从来都没少过,”你故意板起脸,“你每天做一日三餐,哪来的食材?” “就菜市场买的。” 你刻意找茬:“捡的剩菜烂叶子?” 茉莉眼睛湿漉漉的:“我绝不这么做。” 他好像被人训斥的灰色萨摩耶,庞大无助可怜兮兮坐在小板凳,旁边是摘好的豆橛子,餐桌摆了调料汁,蔬菜筐里是刚买的新鲜蔬菜,洋柿子红得喜庆,表皮缀满清晨露水。 哪怕是最近的菜市场,开车也得近二十分钟,也不知道茉莉是怎么下晚班还有精力跑那么远的。 他固执伸手,把那洋柿子举高:“我想给成露最好的。” “……” 你麻木的心软了软,但你不适应这种不求回报的照护,你突然拔高音量追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图什么!” 茉莉手一抖。 洋柿子咕噜滚远。 他无所适从地起身,弓着腰小跑两三步追住,但因为磕碰原本鼓鼓表皮干瘪,隐约破了果皮,汁液顺沿人手指向下流。 茉莉手足无措,他擦也不是,哄你也不是,呆傻傻站在原地,小声求你不要生气。 你冷笑:“给我一个理由啊?” “……” 茉莉双手托住洋柿子,视线左瞥。 见他不答,你心底压火。 “我就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让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进门,”你语气不受控制,你声音越发尖锐,“你也要杀我吗?!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明明有大把机会!” 你抄起茉莉放在旁边的削皮刀:“来,握着,朝我这儿捅。”你歪头,露出毫无攻击性的细长脖颈。 削皮刀片被你用食指顶住,往皮肤里面挤,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脉搏跳动,你心脏骤然加快,血液翻涌头顶,短时间情绪剧烈起伏,你头晕眼花,险些站不住脚。 茉莉嗓子都哑了:“别激动,成露,冷静下来,有事我们可以商量,如果你不喜欢吃这些我再去买别的。” 你视野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身体也变得奇怪,就如拆空骨肉的架子摇摇欲坠。 “我不吃,”你声音很轻,“我没胃口。” “那你要我怎么办!!”茉莉声音含带哭腔,他那么大个人,委屈地站在茶几边,手里还捧着洋柿子,还想去夺削皮刀,动作十分滑稽。 你意识变得恍惚。 好像有手拽住你头顶,往上提呀提,把你的脑子啦脊骨啦,连带着血肉抬到半空晃啊晃,骨架碰撞,咣当咣当。 身体变得轻飘,你耳朵浸润潮湿,混合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流水音,仿佛让你回到在那场瓢泼大雨里,你无意摔下河堤,浑身湿透躺在水稻田等死的小时候。 你肚子又开始毫无规律地阵痛。 茉莉为什么要哭呢? 只你的视角望去,前者踉跄,一个没站稳,重重靠在墙壁,随即出现在视野里的“作案凶器”则是你收起的脚。 你僵在原地,因焦虑你下意识抬起手,用门牙一点点啃噬指尖。 茉莉撞见,他忙扑过来:“成露!请别这样!我没有放在心上!” 与你能摸到硬骨头的手背不同,茉莉常年干活,他指节比寻常人还大些,能轻而易举包裹住你掌心。 第19章 他小心翼翼捧着,犹如对待稀世珍宝。 “为什么……” 你低头,手指发抖,心底涌动突如其来的悲伤、懊恼、憎恨多种交杂,你无法立刻消化这些负面情绪,呆呆凝视半跪在地为你小心处理伤口的茉莉。 听到你呢喃,茉莉摇头,他犹豫,看着你的眼,神色腾起微妙。 “这都是正常的,成露。” 茉莉把你扶到沙发,在你后腰处塞来一个抱枕,犹豫抬手,笨拙地摸摸你的头,他的手掌能轻松覆盖住你脑袋。 干燥、温暖。 你泪眼婆娑望向他,茉莉抹去你眼角的潮湿,他一次次重复,像是叫你安心。 即便他眼底出现片刻茫然,但很快被怜惜压下去,他紧紧抱住你:“我一直在。” 你想推开他,但全身脱力。 你被动承受着他传来的源源不断热意。 夏季燥热,茉莉身上却有类似太阳的温暖味道,你轻轻吸鼻子。 “……” 你不喜欢这种味道。 / 墙壁的钟指向十点。 赵立商呆呆坐着,这是他短时间第三次望向钟表。 “呼……” 酒店的床软得根本无法笔直坐着,赵立商竭力保持姿势,就是想在刘成露进来的瞬间,能看到他最完美的一面。 露露在忙吗? 他整理上衣衣摆,扥平,心情从最开始的激动渐渐变为失落,再到现在的担忧:露露是被店长带走了么。 虽然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找露露,基本不听不理会所其他人,可多多少少能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家店老板对露露有着别样心思。 好像是露露念书时凑不够学费,父母任由他自生自灭拒绝出面签字,他连助学贷款都无法走全步骤,只能找到来钱最快的灰色产业。 店长同意他在这工作,不过每次坐台,都要提前去他办公室待上近半小时久。 至于做什么,没人清楚。 但露露每次出现,他模样疲惫,手背偶尔会浮现几道红痕,见到赵立商后用衬衫袖子遮挡,笑意盈盈喊他赵大公子。 赵立商耳根发烫。 他不敢与人长时间对视,双膝并拢,手指拘谨,视线始终落在露露系到脖颈的领带,再往上是对方尖瘦的下巴,苍白毫无血色的唇。 赵立商结结巴巴:“露、露露,你好。” “......嗯?嗯。” 露露看起来很累,有气无力的,侧脸斜靠在沙发靠背。 赵立商还想跟他搭话,连续讲几句都无人回应,他试探性地抬头:“其实,我……” 露露睡着了。 赵立商憋住呼吸,一点点凑近,心跳如擂,露露睡眠浅,稍微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直到靠在对方身边,赵立商低头。 露露身上好香,像花露水与沐浴露混合铺在阴凉处,打着圈儿的往人鼻孔里钻。 赵立商后仰身子,后背靠在沙发,露露睡颜仅距他鼻尖不到五厘米,闭着眼,被氛围灯一照,勾勒五官,看得赵立商心脏砰砰直跳,唇试探性靠向对方。 如果再近些…… 他就能含住露露的唇。 明明那么薄却有极勾人的柔软唇珠,肉嘟嘟的,即便因困倦沉睡嘴唇微张,雪白贝齿隐在后方一闪而过。 但赵立商不敢。 他好爱他,以至手忙脚乱差点吵醒他。 露露是真累了。赵立商调整姿势,动静算不得轻微,可竟未叫醒他分毫。 那是他最接近露露身体的时候。 …… 赵立商回神。 时钟已经指向十一,露露还没来。 饶是万般信任他的赵立商,此刻心底也不由得打鼓。 他掀开被子,露出压在底下的各种毛绒头饰、羽毛和扁头小皮鞭,赵立商幻想露露穿制服手握它的模样,他犹豫起身。 “咚咚咚!!” 砸门声吓了赵立商大跳。 他以为是露露,但对方不可能如此粗鲁,人壮胆轻咳,随口问了句谁。 “谁谁谁!还能是谁!赶在警察到之前我们快点走!要是你被拘押,连我都吃不了兜着走!”黄毛接近咆哮,赵立商一哆嗦,急忙打开门,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被猛地拉过去,“怎么了,怎么?出事了?是谁,露露吗?” “露露露露,露露你妈个头!就他妈知道露露,我看你是撸多了脑子都废了!” 黄毛嘴巴臭得要死,他带着赵立商快速进入电梯。 头顶灯光伴随楼层降落明灭。 赵立商的脑容量有限,他不明所以:“所以真的是露露出事了?!让我回去!”话音刚落就要去按电梯。 但黄毛出手速度比他更快,人将其死死抵在冰凉的电梯墙壁,目瞪滚远,声音咬牙切齿。 “你知道外面出的破事,足够你个大少爷吓尿裤子,如果不想跟你的好露露阴阳两隔,你最好当今晚没来过这儿,你也不认识叫露露的外围男!” 赵立商又不是吓大的。 他只是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 他蹙眉:“露露又去见了店长吗?” “你问我这......我怎么知道。”黄毛松开卡住他喉咙的胳膊,退到电梯斜对角,看着电梯一层层下降。 “什么意思?” “我也是方才听到的,”黄毛掏烟,他手指几次哆嗦也点不燃打火机,“靠!”没有烟,他冷静不下来。 赵立商飞快按下数字三。 那是店长所在楼层。 黄毛:“你他妈的疯了!!”事到如今他想阻止也无能为力,看赵立商的眼睛充满深深无奈。 “随便你吧。” “露露很恶心店长,他一定遇到刁难,才会做出那种事。”事到如今,赵立商还在替露露说话,他眼神坚定,气势了得。 黄毛将要开口,电梯门开,血腥瞬间冲开电梯厢的冷气,出现两个面带惊恐的服务生。他们像是失去对表情的掌控,脸颊肌肉跳动抽搐,喉咙发出类似鼓风机漏气的嘶哑吼音,无法辨别他们话语。 “是鬼……鬼……鬼……” 黄毛咧嘴:“撞邪了?喂!赵立商!” 后者视线扫过他们,无视黄毛呼唤,迈开腿朝店长办公室走。 腥红地毯厚重吸去全部声音。 赵立商环顾四周。 他总觉得三楼地毯颜色比其他楼层都要深几分,越是靠近办公室,翻涌的血腥气越是激得人全身发麻。 房门虚掩。 赵立商握住门把。 与他臆想的冰冷不同,铜制扶手呈现异样的粘稠热意,他侧身闪入,最先看到的是躺在房间中央的店长。 不过……那还是人吗? 头大如瓜,五官挤得变形,两眼向外面分开,鼻子高高隆起成丘,嘴巴却下移到脖颈,与龟般胸口连接。开膛破肚的,肠子流到衣裳又淌在地,还在向外爬,一厘米一厘米地蹭满地板灰土,纵使脱离体内,粉红肠肉仍在蠕行。 眼眶附近还有几个叽咕乱转的肉虫,听到赵立商关门动静,使劲朝更深处钻,却把男人眼珠噗一声挤出来。 像流星,毛细血管就是拖尾,血就是滑行轨迹,咚啪啪,像具有弹力的橡胶球,咕噜噜,滚到赵立商脚尖不远处静止不动了。 黄毛随后跟来,见此场景,没忍住咒骂一句,捂住嘴夺门而出。 赵立商收回视线。 他就当没看见满地人体器官、烂底的眼球、蠕动的粉肠,慢慢走过去,站在唯一没被血液污染过的木地板。 “……” 心脏鼓动。 就算开膛破肚到这种地步,店长竟然还活着。 赵立商弯腰,攥紧拳头。 黄毛吐完回来,一转身发现赵立商大步流星往电梯口走,他惊讶,来不及询问,赵立商与他擦肩而过。 “喂,你怎么了……”黄毛收声,他满脸困惑,“赵立商!” 赶在电梯升上来前,黄毛追了过来。 对方开口:“……” 黄毛没听清:“啥?啥情况类似?” 叮咚—— 电梯到了。 电梯门开。 赵立商踏入,他抬眼,语气平静:“赵立政死的时候,情况跟他差不多。” 他按下关门键。 “我要找到杀人犯,把他千刀万剐,为赵立政报仇。” 第25章 房间恒温。 茉莉将空调统一调到25°。 他皮实,被你踢了脚也不疼,没事人似的守着你择菜,偶尔抬头看你,乐呵呵地傻笑,搞得你浑身发毛。 “干嘛……” 你不去看他,仰头,装作研究天花板的纹路,手边是茉莉洗好的蓝莓。 蓝油油表皮晶莹,控干水分,零零散散堆成蓝莓小山丘,旁边还有几颗用于点缀的树莓,你无奈撇嘴,偷偷推远。 茉莉的少女心又大发作了。 本以为动作天衣无缝,你刚一扭头,正对后者泪汪汪的眼:“……成露。” 第20章 你叹气:“饶了我吧,你还记得我只是你的房客吗?”你食指指向自己,又调转方向虚空点住茉莉脑袋,“你才是房东。” 茉莉吭哧瘪肚。 你侧手,撑住脸颊。 再简单的动作茉莉却不敢与你对视,他胸前系着荷叶边围裙,粉色格子绣有一只可爱的豆豆眼小熊,配合他那颇有反差的身体与性格,你没忍住,掌心捂住嘴角。 茉莉瞪大眼:“你笑了!” “没有。” “我看到你笑,就看到了!“ “……” 你无视他,掀高小腹薄床单,动作再简单不过,你却不得不抵住身后靠背,才能勉强缓解异样压迫感。 你脑海中蹦出个猜测。 苦夏? 不对吧,哪还有九月犯苦夏症的,还有谁家苦夏腰疼…… 薄单盖了还没三分钟。 你抬腿噗一下踢开。 动作吓了茉莉后腿两三步,他缩头缩脑地,视线躲闪游离,你无语:“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指的是刚才身体不受控地行动。 茉莉瞅瞅你,呲溜钻回厨房。 一点动静就吓跑,怎么像只小老鼠。 “丁茉莉!” 你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的大名,人在厨房急急忙忙地回应,探出被油烟熏得发红的脸:“稍等下,马上就好了。”他不给你再度开口机会,又一头扎回厨房里。 不多时,他端出来一盘番茄炒蛋,客厅顿时弥漫开酸味儿。 你却觉得很好闻。 见你咽下半勺,茉莉重重松了口气。 他振振有词:“书上说,你会经历三个时期,首先是不可置信,会极度恐慌,对自己产生怀疑。其次是兴奋激动,对周围人进行报喜,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他越说越兴奋,开始手舞足蹈。 你听得满头雾水。 你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为你捏小腿的茉莉,怀疑目光扫过他略显心虚的脸,你命令他与你对视。 “你有事瞒我。” “......” “哪能呢。” 他底气虚,手上动作却不停,手法极其专业,像是特意找师傅学过:“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明明是很正常的劝慰字词,也不知怎么就激起你的火。 你冷笑:“我哪里多想?是你无事献殷勤,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瓜果蔬菜不要命地往家里堆,非得要我直说,我闻到这些就忍不住想吐吗?” 你这些天第一次说这么多的字。 一口气说完,你胸腔发堵,直立起身坐在沙发边缘深深呼吸,约莫半刻钟才恢复到原先状态。茉莉表情惊慌,他手臂伸到半空虚虚环绕住你侧腰。 再傻,也得反应过来了。 你起身,快步推开茉莉卧室门。 “等等等等?!成露!成露!” 茉莉左脚绊右脚,呱唧摔倒在地,动静震歪了桌面堆的书。其中一本啪叽滑来,刚巧停到你脚边。 你捡起,你翻开,你念出来名字。 “……孕妈妈必做的100件事?” 你面无表情扭头。 茉莉哆哆嗦嗦:“成露,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瞒着你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亲眼看到,有个东西在你的……” “你女朋友怀孕,拿我练手?” “啊、啊??” 茉莉傻在原地,呆若木鸡。 第26章 你认为茉莉简直不可理喻。 “你想当爸想疯了吧?” 虽然茉莉从未提及过他的感情生活,但你感觉他应该是不缺人追的体育生,人脾气又好,简直属于没有毛的水豚。 更何况,他眼窝子浅,你讲话语气稍微严重点,指不定人又躲去哪里偷偷哭。 你小时候就没哭过。 或许有吧,但你不记得,等同于没有。 茉莉在你说完话,就低着头两只手抠来抠去势必将其拧成麻花,偶尔抬头,捕捉到你嘴角轻抿后又移开视线。 躲躲闪闪,跟受欺负的大闺女一样。 “……” 就这样重复三次,茉莉总算鼓足勇气颤巍巍伸手,从口袋掏出双拖鞋,放在你光着的脚边。 “我不交女朋友。”茉莉吭吭哧哧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他偷偷瞧你,发现你还没穿好拖鞋有些焦急。 你感觉茉莉越来越怪,再加他表达出来的意思,你缄默片刻。 “男的也不能……怀孕吧?” 茉莉脸蛋顿时通红。 他结结巴巴:“我我我,没那个意思,男的当然不能怀孕,我之前也不信,就……” 茉莉胸腔憋着气,他嘴笨,与油嘴滑舌无缘;胆子还小,白长那么大个子。你知道他会在你洗脸时偷偷看你,但目光毫无亵渎之意,干净而纯粹。 某次你与他顺路上夜班,刚巧路过一家花店,他在橱窗前驻足好久好久,你顺茉莉视线望去,那是一束铃兰。落日余晖照在玻璃板,茉莉眼神温柔静谧,他看着那花,像是入了神。 你接过他的话:“就什么?” “就、就看到了,不得不相信了。” 茉莉向前,他无视你眼底错愕,蹲身握住你脚踝,耐心地帮你穿好拖鞋。 你不擅长与人如此进距离接触。 他这冷不丁的动作令你连连后缩,脚跟撞到床板,你腿弯失力不受控后仰,重重跌坐在茉莉床上。 “喂!!” 力量悬殊,你处境被动,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刚巧被茉莉捕捉到。 “要讨厌我了吗?”他追问。 身下床板巨硬,你单是保持平衡就已经耗费全部力气,无奈抬脚踩住茉莉大腿前侧试图提醒他要保持距离。 你无奈:“说什么傻话。” 茉莉小心翼翼伸手,指尖距你鼻尖不到五厘米:“成露。” “干嘛。” “别厌烦我,好不好?” 分明是朋友之间再平常不过的语句,由于你们两人的姿势,反倒有种很微妙的越线感。 你反问他:“你做了很糟糕的事?” 茉莉不吭声。 “无法原谅的程度吗?” 他低头慢慢俯身,看出你腰部不适,他胳膊横到你后腰,人肉垫子的触感结实具有弹性,轻松拖起你悬空部位。 茉莉一点点试探。 他侧脸贴住你脖颈,皮肤温度相传,你装作不在意,其实横在床的手臂紧绷,人体独有的高温让你头皮发麻,脊骨一阵阵疯狂收缩扩张,引发四肢末端钝涩。 这是痛吗? 你凝视惨淡的天花板,白煞煞的颜色令你脑海轮闪稻田暴雨天。 被花斑蛇勒脖所带来的窒息感从你小腹腾起蜿蜒直上,蛇类独有的肥腻冰凉重新盘绕在你锁骨,你回忆起蛇尾钻入耳道深处传来的刺拉、刺拉的崩溃恐惧。 但茉莉不是花斑点蛇。 你抬手,拂开茉莉堆在你脖颈的发,他头发长度比先前多出来一拃,发质细软,所以会带来蛇类的错觉。 茉莉的脸埋进被子,他声音嗡闷。 “念中学时,因为我个性比较软弱,同学们都喊我娘娘腔并给我取各种难听的外号,娘娘腔还算是比较「文明」的叫法。” “那时候我不懂得反抗,也不会用拳头保护自己,只能装满不在乎跟着附和他们。” “我以为融入进去,那群坏孩子就会觉得无趣,不再以我为取乐目标。” 茉莉的声音断断续续,短短几句话,他停顿不下三次。 “但趁体育课,他们用油笔在我的课桌写满了污言秽语,下一堂课整个班视线都落在我身上,包括……任课老师,”他苦笑,“包括我的名字,茉莉,其实是莫离,上户口的人打错,就误打误撞用到报学籍时也没改。” 你恰到好处插话。 “那他什么态度。” 茉莉反应慢了半拍:“谁?” “任课老师。” “啊……说实话,不太记得了,”茉莉移开身子,默默躺到你身边,“应该是在看笑话吧?我只记得把桌子搬到走廊,用消毒湿巾擦了半节课。” “后来呢?” “我不敢还手,但跟家里说明情况,家委会介入,给那群学生记了大过。” 你眨眨眼:“家委会还有这种作用?” “本来没有的,我父母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连带着开除那位实习的代课老师。” 好吧,当你没问。 “那成露呢!” 茉莉撑起胳膊,他目不转睛盯着你,大有你不讲些过去绝不善罢甘休的气势。 你回避话题:“都一样。” “少骗我,你肯定是学校里被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 茉莉伸手,老茧硬挺硌你脸颊,你佯装生气回瞪,岂料人目光瞬间变得恍惚,结结巴巴半天没支吾出半声。 你不理解:“众星捧月?” 他保持侧身姿势,搭在你右脸的手指却慢慢收回:“被很多人宠爱、喜欢,对于成露来讲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吧?”茉莉语气羡慕。 第21章 “你觉得我应该为此感到开心?” “好看的人总会有许多优待。”茉莉食指隔空描绘你眉眼,手臂还横在你后腰。 “确实。” 茉莉眼睛亮起:“能讲讲么。” 你反问他:“你觉得优待是什么?” “不用做值日,永远有人帮忙打水,不操心作业问题,哪怕忘记穿校服,也会的不认识的同学塞给你免去扣学分的处罚。” “就这些?” 茉莉不好意思笑笑:“我觉得这些已经很让人羡慕了。” “……” “成露?” 觉察气氛有些微妙,茉莉忙以别扭姿势趴在床,不等他斟酌措辞道歉。刘成露伸出手,食指轻轻缠住他鬓边的软发,一圈又一圈地向下扯动。 他用力细微,无法觉察疼,与其说欺负,更像是一种萦绕在空气的调情。 茉莉脸热乎乎的。 “好啊,”刘成露微笑,浅色瞳孔比以往更亮,“我给你讲众、星、捧、月的感觉。” 第27章 黄毛抬腿迈过去脚边杂物。 仓库久不通风,灰大,进去呛鼻,也不知道赵立商怎么能在里面坐那么久。 “喂,我说,咳咳咳,你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吗?”黄毛抬手,虚掩住口鼻,他望向最角落的赵立商,后者还在拆箱子,将一本本书放在手边。 与性子顽劣的赵立政不同,赵立商总是承担着赵家父母全部期待,他也按照所设定的轨道按部就班走,除去露露这唯一变数,赵立政简直是教科书般的模范人生。 黄毛凑近:“高中教科书这么新,赵立政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课。”他随手拿起一本必修,粗略扫了眼,除去内封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大名,其余内页干净的得比墙皮还白。 “这小子是真不学习啊......” 黄毛无语,他丢开书,望向拆开另一个箱子的赵立商追问:“你找啥呢。” “高二会考结束,全年级在教学楼前合影留念。” “这跟赵立政的死有什么关系?” “……” 黄毛一想:“你怀疑杀人犯是学生?” “不是现在,我是始终怀疑。”赵立商语气沉稳,一改面对刘成露的笨拙羞涩,他检查边缘标签,发现装的是弟弟房间的杂物。 “怎么可能,警察驻校长达两个月都没找到丁点线索,最后还是你爸妈同意以失踪结案。”对于当年的事,虽然黄毛并不跟赵立政同校,可案件离奇程度轰动了整个沁水市。 “他们调查方向从开始就是错的。” “就算罪魁祸首是同校生,可警方审讯强度的压力险些搞崩溃四五个学生!校方联合家委会出手联合抵制,事情才勉强翻篇。” 黄毛一直不理解赵立商与赵立政的相处模式,两人同父异母,又相差三岁。 见面几乎是水火不容。 死了又在悼念? “喂,赵立商,你这样真的很假——” “这是什么?”赵立商抽出硬质深绿厚皮本,打断黄毛的话。 黄毛凑过来:“没印象,你弟弟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他翻动几页,竟然是本相册。 两人顿时来了兴趣。 全家人都知道赵立政不喜拍照,甚至说得上是厌恶,眼下估摸一算,少说都有几十张。黄毛还点评说真人不露相。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些赵立政的照片,不,严格来说是赵立政拍的他学校。图书馆、食堂、学生宿舍还有一处拥有汉白玉栏杆的鲤鱼池。 池塘里是校长养的宝贝鱼,红的花的,头头肥如猪。 一摇一搅,满池塘的水翻江倒海。 黄毛看了半天。 “赵立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他大致扫过几张,光影还是聚焦都是处于初学者的水准,看来赵立政多半是心血来潮,趁着三分钟热度,反而尝试了好多不同种类的构图。 “这张感觉有点怪?”他点点,赵立商视线偏移,落在画面中央。 拍的是池塘,但镜头聚焦草地边缘,水面晃荡,一圈圈波纹漾开,翻搅出池底的淤泥。 黄毛不明所以:“啥呀,花不溜秋的。” “右下角,有一双鞋。” “鞋?哎呦,还真的是!”黄毛惊讶,他凑近:“帆布鞋吗,看不出牌子,就只能看到个鞋尖。” 赵立商眉头紧锁,他没应声,指尖抿开相框玻璃纸,岂料里面还依附着一张小的。 照片拿出来掉在地,赵立商捡起,看清内容后停顿。黄毛倒抽一口凉气:“谁这么缺德,把人家脸都给划烂了。” 那个年代拍照还是胶卷,洗出来还得去专门的暗房,不仅费时费劲极其麻烦,照片自然成了稀罕物件。 旁人爱护还来不及,赵立政用美工刀将人脸划得稀巴烂,边缘都起了毛边,他恨意夹杂着愤怒沉重,似乎透过岁月直白冲击到两人面前。 赵立商立刻查看剩余照片。 无一例外,触目惊心。 “不喜欢露脸,还要拍?” 黄毛不得其解,他看着赵立商按时间顺序对应排好:“那小子这么自虐。” 赵立商目光徘徊,他答道:“不是他。” “啥玩意?” “这个人体型偏瘦,短发,拍得都有些曝光,说明皮肤很白,”赵立商眼毒,他一张张看过去,“如果我没记错,沁水高中一米七五以上的校服袖口会有标记,他有,说明人的身高在标准附近。” 赵立商凝视唯一对镜头比耶的照片。 纵使脸蛋被划得七零八落,手指附近却完好无损,图像因岁月模糊,仍能看出其指节匀称,从而推断出他的貌美风骨。 黄毛现在还没明白:“这跟赵立政的死有关系?”后者摇头。“他是谁?”黄毛追问。 “我记得学校有本毕业年鉴,上面有所有同级生刚入学拍的照片,”赵立商视线落在剩下未开封箱子,“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就可以知道赵立政是被什么怪物所杀。” 黄毛愣住:“怪物?” 由于案件特殊,当年警方并未对外公布赵立政死亡的真实原因,统一口径的失踪却又举办了葬礼,处处透露着怪异。 赵立商捏紧拳:“两个月的审查时间我却对他毫无印象,一定有地方被所有人忽视。” “是忽视……还是默契视而不见?” 黄毛手心浸汗,心跳如擂,终于问出压抑了八年的挣扎:“他是非自然性的死亡,对吧?” 赵立商目光冷淡。 黄毛却无所觉继续:“叔叔阿姨到底在隐瞒什么,甚至连葬礼都不允许外人参加。” 赵立商声音像滚水浇在铁板嘶哑:“你看到会所「那东西」的杰作了。” 回忆起会所店长尸体的惨状,黄毛作呕感翻涌,他的声音干涩:“东西?” 赵立商不再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沉默取出照片、分开、摆好,机械麻木的重复相同动作。 他蹲着,黄毛站着。 视野范围从起初就存在着高度差,以至于黄毛比赵立商更先捕捉照片画面的异样。 一张毫无任何意义的抓拍图景对应一张人物特写,纵使对方的脸被美工刀划得稀巴烂,凭借万年不变的校服与剪刀手也能「辨认」出是同个模特。 照片的刀痕看起来杂乱无章,等退至一定距离,碎痕竟隐隐组合成个汉字。 “……” 可黄毛不敢乱猜。 他停顿:“喂,赵立商。” 等人转移目光,他接连后退三步,想让赵立商过来看,但后者更先示意。 “这些不是生活照。” 赵立商喃喃,他伸手,指腹压住其中交叠的某张。黄毛接过,看清后眼皮一跳。 看不清五官的少年双手捆缚反吊在香樟树,手腕勒得通红,本就细瘦的身体因牵引力与引力的双重作用拉成条线。拍摄者拉近焦距,刚巧拍到他悬空的脚尖与散得不成个的帆布鞋带。 鞋并未踩在地面,悬在半空。 痛苦、扭曲、挣扎的交杂情绪,所隔相纸都清晰传来。 这是模仿倒吊人? 同学之间没分寸的玩闹,说是抓拍更像有计划的谋杀。 照片拿在手里,黄毛停顿好长时间,再次开口前他清清嗓:“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印象中的乖巧弟弟其实是个遭人唾弃的校园施暴者。” “等等,赵立政做的?!”黄毛瞪眼。 赵立商扭头,拒绝仰视黄毛,视线平扫刚巧看向书桌带锁的抽屉。 “受害者”瞬间转变为“施暴者”,论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并作出反应。 “可当时警方并未发现这本相册,”黄毛找到疑惑点,“否则他们就会重点审问这名男学生,毕竟口舌之争也会引起命案,更何况还是男高中生们。” “问他有用吗?”赵立商反问。 第22章 “……你怎么跟吃了枪子儿一样。”黄毛百思不得其解,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朋友无罪人」心理,严重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 赵立商扯动抽屉,意料之中的没开。 锁是老式用铁铸造的通体颜色深灰,因为待在不通风的仓库,入手冰凉,钥匙自然不会放在桌面,赵立商来回翻看几眼。 “我来吧。”黄毛捡起杂物堆的铁丝。 开锁空隙里,仓库空气凝固。 黄毛装作不经意询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半开玩笑:“罪证吗?” “嗯。” “可你弟弟已经死了。” 言外之意,他们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就此收手,说不定还能给赵立政保留「被害者」的身份。 赵立商视线划过那些照片。 黄毛背对他,自然无法捕捉他的面部表情,他手中动作不停,铁丝发出细微碰撞。 某一瞬间,锁体重量失恒。 “咔哒。” 锁顶弹跳,黄毛将其从抽屉摘下,他起身让出位置。赵立商大步流星,他毫不拖泥带水猛地拉开! “……” 抽屉空空荡荡。 黄毛松口气,他刚要为赵立政开脱,谁料赵立商仅伸手一探,抬起膝顶隔板,哗啦掉出了少说数十张照片,张张完好无损。 拍摄画面极其清晰,以至于能看清强行按在少年单薄清瘦身体上的数只手。他们有胖有瘦,有长有短,林林总总少说五人甚至六人。有按住肩膀的,有按住腰胯,有双手贴在少年肋骨靠上位置,还有充当坐垫,贴在他双股间。 仅望一眼,就带给人极强不适观感。 黄毛低声咒骂:“赵立政这玩意脑子里装的都是粪么。” 少年眼神空洞。 他蜷缩着身,胳膊挡住小半张面孔,但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辨认出与之前照片都是同一人。 等看清照片中当事人的脸……赵立商眼底失神,他手尖颤抖,几度张口。 “……露、露?” 黄毛大惊:“你说谁?!”他忙捡起剩余几张,越是一张张地翻过去心越惊。 照片中,少年上衣不知所踪,半遮半掩住脸,躺在光秃秃冰凉地板,麻木不仁地凝视不知名的某处,他想躲,但赵立政举着的相机快要怼到他脸上。 寂静仓库都能听到他们猖獗笑声。 一声接一声,心惊肉跳。 … …… 刘成露微蜷缩手指。 浑身关节都在痛。 棍棒轮番重击之下,刘成露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这群家伙是真的听从赵立政的命令下死手打,犹如疯狗,对同龄人实施暴力的快感充斥着他们贫瘠的大脑。 他呼吸越来越微弱。 有几个人最先察觉异样面面相觑,他们停下手,看着几乎没有了声息的刘成露。 “喂……是不是死了?” “怕什么!继续打!他死不了!” 赵立政跳下桌子,他抄起棒球棍,瞄准刘成露的后脑勺。 “喂!” 旁人忍不住拉住他:“这样就行了吧,他肯定不会再无视赵哥您了,万一真的出人命记大过,就算我们是未成年,还是会进少管所待好几年,甚至留一辈子案底。” “怕什么!我爸有钱,只要钱到位,他家那么穷,父母巴不得他现在就死。” 赵立政狂笑:“你们见过脑子碎裂吗?就像二十楼摔下去的西瓜,咚!!!” 他挥起胳膊。 噗叽—— 像是血液飞溅,□□破裂,声响引得赵立政灵魂震颤,头皮发麻。 赵立政晃晃身子。 他利用棒球棍支撑起平衡,感觉重力发生变化,他低头,棍底黏满大量不属于人体的墨绿粘液。 “……” 赵立政眼神陷入狂热。 他知道!他就知道!! 只是还未来得及查看,赵立政眼角余光瞥见飞窜出道黑影,所有人没来及看清它物种与相貌,原本站在后方的几个跟班呈糖葫芦似串成集合,头与脚颠倒挂立。 就如他们曾对刘成露做过的那样。 晃悠,晃悠。 身体变成人皮风筝。 “对!就是这样!!” 赵立政的脸扭曲趋近于疯狂,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接近贪婪的视线注视穿透数位人体血肉的冰冷触手,他瞳孔映出这冰冷不属于人类产物的高维生物,无数吸盘伴随他靠近开合,露出藏在深处的复眼。 鲜活人命成为滋养「怪物」的养料,那些肉窟窿流淌的血黏黏稠稠挂在足腹,汇聚成小河淅沥连成线,没过赵立政的脚踝。 温热、腥臭、黏腻、铁锈。 它高高举起足触。 尖端化作割人性命的镰刀。 血肉交杂迸溅。 赵立政猝然倒地。 伴随它默默退回少年身体里,原本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刘成露,青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回温,原本浮现的尸斑一点点散去,刘成露的脸虽然依旧苍白,却已经摆脱了先前的「死人味儿」。 赵立政以不正常体态扭曲。 他头着地,颅骨碎裂,牙齿因暴力挤压咯咯作响,明明满眼满嘴的血,却还保持狂热的兴奋劲头。 直到刘成露坐起身,慢慢穿好校服。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你身体里有个「怪物」。”赵立政咳出一大滩血,刚巧落在刘成露帆布鞋尖。 “你死不了,你这辈子也死不了……” “哈!哈!那「怪物」用人血换人给你续命。”赵立政猖狂大笑,但很快,刘成露的拳头落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警鸣刺耳。 两人皆默契无视。 “你们才是……最应该……咳咳…被、被打死的存在……异类。”赵立政眯眼,他眼眶发痒,完全失去意识前,他死死握住刘成露细瘦的手腕,“还会再见面的,刘成露。” 赵立政止不住口中的血。 他呼一口气,血沫夹杂碎牙翻涌,看着刘成露逐渐清明的眼睛。 “刘成露,别忘记是谁带给你的痛。” “你就带着恨,活下去……” / 学生时代的故事不长。 你挑出几件不那么血腥,还算能讲给茉莉听:“所以不要对好看的人有滤镜哦。” 茉莉呆呆凝视你,他嘴微张:“……” 你不明所以,抬手抹脸:“怎么了?” “这里,”茉莉小心翼翼抬手,他伸出拇指,与虎口相连部位刚巧贴住你的脸,帮你抹去滚落的泪,“湿掉了。” 看着他粗糙带满老茧的手指,你没忍住笑出声:“很痛诶。” “抱歉,抱歉……” 他手足无措,又不会哄你,身体靠过来大手一挥,把你像抱小婴儿似的搂在怀,甚至还模仿摇篮的幅度。 你哭笑不得:“干嘛。” “就想这么做。”茉莉贴住你的鬓边,他皮肤凉凉的很适合降温,像只大型抱抱熊。 “他们都是坏人。” 茉莉一字一顿,固执得幼稚可笑。 你没吭声。 毕竟在方才讲述中,你抹掉一切会对你产生不利影响的因素,这样才能为你带来更多的同情与怜惜。 “没关系,都过去了,”茉莉握住你的右手,他轻咳半害羞半无措,“还有就是……” 茉莉就是半天也没讲出想说的话。 他望向你的眼睛湿漉漉的。 虽然叫茉莉,但却喜欢铃兰花,你觉得他棕咖色的瞳孔倒像是太妃糖。 他牵着你手下移,落在你小腹。 你不明所以:“很热。” 茉莉脸又开始红,耳根发软:“成露,你相信我,虽然……但我一定会努力当好一名合格的爸爸。” 愿意当就当吧,事到如今你也懒得纠正他。 你闭眼,刚跟茉莉说想睡一觉。 头顶呼吸骤然加粗,落在你脸颊的水珠滚烫,空气中蔓延淡淡的血腥。 “……诶?” 你睁开眼。 茉莉怔怔看向前方。 自他右眼里慢慢伸出来根像是血栓的红枝,伴随呼吸一厘米一厘米向上叠加,等延伸到无法延伸的程度。 “吧嗒。” 茉莉右眼炸出来连串铃兰,层层叠叠,一直垂到底,坠得他右半张脸皮失衡。 “茉莉!!” 他扭头,表情茫然看向你:“成露……” “我这是……怎么了?” 第28章 你大脑一片空白。 你承认刚开始你确实被吓到了。 结合店长莫名其妙出现的暴毙怪状,你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在捣鬼。 你扶住茉莉侧脸,免得他身体失衡,虽然你不清楚它们为什么会对毫无攻击心的茉莉出手,但根据它们先前表现,这群就是随心所欲无视人类规则的疯子。 与先前折磨人去世的法子不同,这次它们动作收敛,否则,已经茉莉是非人类形态死亡了。 第23章 “从他身体里出来!!” 你与那串血铃兰保持距离,脑海飞速闪现一幕幕画面,究竟哪天?什么时候?怎么就悄无声息依附到了茉莉身上?! 茉莉从最开始的茫然回神:“成露。” 你回神,但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 “谁在我身体里?” 茉莉掌心托起往下垂落的血铃兰,他右眼已经被血丝覆盖瞳孔,颜色腥红,左眼还是原先清明。 你没底气直视他的注视,狼狈不堪地移开视线:“……” 茉莉觉察到你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明明该恐惧的是他,却仍微笑着轻轻回握你发抖的手腕:“没关系,帮我剪断它吧。” 他话音刚落,有硬物触碰你手边。 美工剪锋利冰冷,茉莉掌心护好尖端,就怕不小心误伤你。 你心跳一次比一次快。 你心乱如麻。 剪?怎么剪?谁能保证会不会对茉莉造成二次伤害,之前所有被它们依附的人非死即残,但茉莉仍还活着,或许代表它们压根就没想下死手? 不,不应该。 它们是喜怒无常的「怪物」,你分不清它们在警告或则谋划更进一步的行动。 “……” 看出你的无助与窘迫,茉莉把剪刀放在你大腿前侧,他停顿片刻:“我见过它。” 你脑海顿时浮现那团扭曲挣扎的虫卵。 它们本就是异类,为什么你会对杀死它们感到愧疚,为什么你觉得它们是神,在你想要跟它们和平共处时,为什么要无视你的心意,去对笨拙但小心呵护你的茉莉下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不通,头痛欲裂。 “可能是我的话惹怒了它,”茉莉声音依旧温和,他环住你的腰,因为摇动的血铃兰无法进一步靠近,“让你担心了,成露,对不起。”他自顾自道歉,饱食鲜血的铃兰花失去原本洁白,红艳艳几乎成透明,用灯光一照还能清晰捕捉密布连成网状的毛细血管。 茉莉暖咖色眼珠就镶嵌在表里深处。 晶状体歪斜,一动不动,雾蒙蒙。 正盯着你。 你牙齿都在打颤。你想张口,舌尖发麻囫囵不成个,哽咽好几次:“……哪句话?” “……” “茉莉?” “别难过,成露。” 茉莉回避问题,他勉强用仅剩的左眼来凝视你,仿佛想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力记下你的相貌,他的手臂结实掌心温暖有力,但伴随嘴角溢出的腥红的血,覆盖在你体表的热意一寸一寸降低。 “又哭了,小爱哭鬼。” 他身子不受控制地下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哭,要是再被欺负可怎么办?” 你不敢看他双眼。 你的泪一滴接一滴,砸在茉莉的脸,竟然分不清是他的泪水,还是你的哀悼。 “茉…莉……” “你要记得好好吃饭,不要用零食应付了事,冰箱里面有我先前包好的水饺,肉的需要滚四滚开水,素的需要滚三滚,外面卖的饭不干净,冰箱里的饭菜应该够你吃一阵。” “……” “这栋房子是我自己买的,我家里人不知道,在你找到住处之前,都可以在……”茉莉半口气没提上来,他胸腔呼吸声呼哧,犹如破掉的鼓风机,“你一直住这吧,好不好?” 他死死握住你,力度大得快要捏碎你的骨头。 血铃兰越坠越深。 茉莉的眼珠由咖色渐渐变成苍灰,他仅剩的左眼含笑,静静地看着你。 你胳膊脱力,没抱住他,连人带剪刀的共同摔在地,可你竟未接收来自后脑勺的痛意。你撑起身子,入目却是茉莉的手,苍白干枯,皮肉以不可控的速度老化。 “茉莉,茉莉!不要……不要……”你仓皇无助,死死攥住他手指,心脏痛感迫使你不得不大口大口吸气,“不要死!不要!!” 他不会再微笑着呼唤你的名字。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还在想着…… 保护你。 第29章 你猛地睁开眼。 视网膜依旧残留花斑蛇腹的纹路,短短四小时的睡眠时间,却是你第三次从噩梦中苏醒。 你缓和好长一阵,才勉强克制作呕感。 风扇到了设定时间关闭,卧室透出闷热潮湿的黏腻,你却没舍得开空调,用凉湿巾盖住胳膊降温。 你摸索下床,按亮床头灯。 光芒影绰,照出房间中央的硕大冰柜。 你走向前握住其冰冷边缘,低头凝视睡在里面皮肤青紫的男人,看向那包裹在血铃兰花中央的咖色眼珠。 你抬手,隔空抚摸:“早上好,茉莉。” “……” 自然,你的问好等不到半声回应。 但你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的日子,你静静趴在冰柜玻璃好一阵子才缓缓直起身子。 你的后腰隐隐作痛,酸胀感连绵不绝,可没有温暖结实的手臂帮你舒缓,你迫不得已蹲下,额头抵住冰柜外壳,用力弓腰。 动作之下,你鼻尖几乎埋进胸腔。 氧气开始变得稀薄。 你反而变本加厉地捏住鼻子。 那天,茉莉在你怀里失去呼吸,你静坐数十分钟后举起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你不傻。 茉莉三番五次的摸你小肚子,声称要做一名合格的父亲。 所以,你身体里面有个「胚胎」。 你怀孕了。 你从最开始错愕、崩溃再到现在忍住孕吐洗脸直身,面无表情凝视镜中倒影。 统共不过三小时。 但如果对象是它们,很多疑惑都迎刃而解,包括茉莉奇怪的去世方式。 世道哪有绝对的非黑即白,但女人拥有孕育生命的子宫却是毋庸置疑的一点,可你肚子里竟然能填充生命。 “嗬——咳咳咳、咳咳!” 你松开手,大量空气充斥肺泡,长时间缺氧导致你头晕眼花,你深呼吸,扶住冰柜勉强站起:“茉莉,我杀不掉它。” 冰柜玻璃表层起雾,你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净,血铃兰里垂落的眼球黯淡无光。由于长时间的低温冷冻,茉莉瞳孔仍未涣散,还是生前温和模样,只是被血铃兰包裹显得格外怪诞。 你只是觉得,茉莉不应该死。 “为什么要杀了他?” 茉莉死在你怀里以后,这句话就成了你的口头禅。 你来到镜子前,一点点解开睡衣纽扣。 肚子里的异类利用爬满你身体的青紫色纹路来昭告它的存在,却又在你的锁骨胳膊等所有衣服无法遮盖部位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是一种无声警告,你每次用剪刀抵住肌肤表面,青紫色痕迹会一次次加深,直到化为浓黑刻在你的血管深处。 你的胳膊干瘦,甚至能清晰看到旋转的手骨,大腿根部无法并拢,睡裤空荡荡地挂在腰胯,走动时犹如骷髅骨架,可偏偏腹部涨鼓出小小弧度,丑陋悬在骨架之上。 你凝视你。 你肚子里的东西是它们,既然如此,能承载它们的你还是人吗? 它们杀了茉莉。 “呕——” 腹部翻搅的恶心直窜喉咙,你捂嘴左手撑住洗手台,你握住沾满血迹的剪刀,水流强劲,血液混合银丝尽数冲进了下水道口。 你弓着腰呼吸,无法分清挂满脸颊的是泪还是冷汗,你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连带指关节肿胀发麻抽搐,痛感乱如麻。 你太熟悉这种“惩罚”。 每当你有异常举动,它都会让你右手剧痛不止,直到你全身脱力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它“大发慈悲”停住,让你身体纹路爆发剧烈的、必须用刀剖下去肉好像才会停的痒。 你跪摔在卧室门口,视野天旋地转,丢在地面的手机震动。上面沾满了茉莉眼睛里的血,因为干涸凝固表皮,显得晦涩不堪。 你拖动沉重脚步,闪烁的号码陌生,你本想等它自动挂断,可对方孜孜不倦,伴随接听响起的轻微电流,铁门敲击响动钝闷。 电话里,一道极为熟悉的男声入耳。 “露露,开门。” 他料到你就在附近,向前半步。 你听到了,赵立商的呼吸声。 很轻、很浅,却能掠杀掉你的命。 第30章 赵立商凑近门边。 他整个身体几乎贴到滚热铁板,透过被遮挡的猫眼,他仿佛看见躲在里面发抖的露露。作为会所顶层消费的“大金主”,想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小鸭子的电话与住址简直唾手可得。 就如他设想中的那样,刘成露安然无恙地从高中毕业,顺利考到全省排名前三的综合类大学,又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一时风光无限,最后沦落到夜场卖艺生活。 他卖的虽然是艺,可赵立商觉得除去他的脸,几乎没有丁点可取之处。 “门卫说你已经快半个月没出门了,露露,”赵立商敲敲门,伴随动作,手机与铁门的碰撞声犹如催命符咒,“你还好吗?” 第24章 “......” 里面越是安静,赵立商的心越会腾起难以言说的、类似救世主般的心态。他继续敲门,好像等那扇门打开,他就能成为露露唯一能依靠的存在。 “露露,我都听说了,你是跟人合租,可门岗说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舍友,还有异常金额的电费账单——露露,你有难处,为什么不来找我?” 赵立商平复急促的呼吸,他讲话开始慢条斯理,他表情染带标志性笑容,他凑近猫眼,眼睛瞪如灯。 “露露,露露,你最开始想方设法接近我,是不是因为赵立政的缘故?” 本应该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情被强制唤醒,门后的身影猛烈一颤。 你捂住耳朵,却无法否认赵立商的话。 门外声音依旧。 起初,你不知道赵立商就是赵立政的哥哥,但很少有人会起这种直白名字,所以你稍微留心些,却不是赵立商说的前后关系。 你只是无意遇见他罢了。 他既然能找上门,如果见不到你,定然不会罢休。 你看向客厅。 茉莉还在那儿。 不,不!不能让赵立商进来! 你心底腾起莫大恐惧,你变得慌乱不知所措,整个人扑到冰柜,用力展开双臂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敲门声由开始的雨点变成暴躁砸门。 一次接一次,震动如雷。 你想哭,哭不出来。 你眼睛睁得干涩,你后背拱起,你的脸贴在冰柜边缘,它凉凉的,像茉莉闭眼以后搭在你肩膀的手。你想保护他,你不想让他被赵立商发现。 但你的期盼总是得不到重视,你的愿望落成空壳,你的房门被人用铁棍撬开,入侵者居高临下,端详你半跪半趴在地丑态,嘴角弧度微微翘起。 “为什么要躲开我呢,露露,”赵立商一改夜店中的羞涩不安。他向前单膝跪地,凝视你干涸的眼,“是因为你杀了我弟弟吗?” 他瞳仁黑亮,犹如进攻前的某种兽类。 “……我没有。” 你背死死抵靠冰柜,为数不多的热意沿着你比常人低的体温缓缓爬动,你嗓音很小很轻,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你扯住盖住冰柜的床单,像是握住茉莉的手。 你想起身,可喉咙捏来只大手。 潮湿、黏腻、冰凉,让你联想到儿时水稻田的花斑蛇。 窒息如潮水,你意识开始模糊。 无论十几年前的暴雨天,还是现在的老组屋,没有它们,你仍狼狈得如落水狗。 你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细微、咔嚓、一寸寸向下落。 你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第31章 为什么要去找刘成露?不知道, 但就想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苦挣扎的脸,多么脆弱,多么高傲, 明明就是混迹在夜场讨生活的婊子,却让无数人把他奉为玉女。 是玉女还是欲女啊? 身子骨薄瘦,外表弱不禁风, 身处艳场却始终冷脸,要是撕开那件深黑制服,就能看见他洁净比上等羊脂玉还胜三分白的骨。 骨是温热,浇满血肉, 一晃都能堪比夜空皎月,颤颤巍巍,恨不得食肉寝皮。 他就那么坐在沙发。 发及肩,眉细长, 唇红齿粉, 原来是来之前含了草莓味的酸糖, 呼吸都充斥着廉价而轻飘悬浮的不切实际梦境。 他多好看呀。 但凡轮到他去坐台, 舞池周围拥挤如倾倒沙丁鱼罐头,一头挨着一只紧靠一坨, 密密麻麻连只苍蝇都蹭不过去。他只点杯冰镇气泡水,指尖搭在杯壁,冰块使得那处皮肤泛起暖红。 无数双手试图将那条西裤扯烂,他们渴望他,他们妄想他, 他们意淫他。 他们祈祷半截黑皮手套能落在他们的脸上,比疼痛更先一步感知到的是刘成露冷淡的眼,他睥睨着, 姿态居高临下,小制服紧贴腰身勾勒出流畅线条,一行一走,露出低跟黑皮鞋的红底。 听说他刚来会所时才十八岁,进门之前就蹲在路边吹灭廉价生日塑料蜡烛。 门童躲在旋转玻璃门后偷偷看他。 那时的刘成露脸蛋未完全褪去稚气,头发稍长,额前毛茸新发在路灯下被风吹得飘摇,眼神却带着麻木不仁的疲惫。 有恰巧有车路过,大灯照向他眼底,碎光流转,像打碎的灰紫色星空流麻。 一面足矣惊为天人。 据说,他第一次露面穿的是白毛衣,长短针织,瞧着无害,圣洁宛若天使。 然后,这位天使把他弟弟活剥了皮。 “……” 赵立商控制不住地发抖。 或许是九月末的秋老虎归山,又或者是刘成露毫无半分血色的唇,他冷颤翻身,以骑坐的方式禁锢住刘成露活动,双手死死扣住对方脖颈。 “为什么不来求我?” “为什么?” “仓库与卧室不过一墙之隔。” “如果是你呼救,我肯定能听到。” 赵立商垂脸,透过发丝摇晃时缝隙,看清刘成露死气沉沉却还惊心动魄的脸。 多脆弱,多么美啊。 若不是来之前黄毛跟他说,叫露露的男生其实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赵立商这辈子做梦都无法想到刘成露曾经是弟弟的男友。 “赵立政能满足你吗?” 他手中力度不减。 他幻想就这样掐死露露,从今往后独属于他一人的露露,做成只觉触感柔软的人体标本的露露,不会对旁人微笑的露露。 说话啊?!他能不能!!” 赵立商咆哮。 短时间内情绪快速波动,他开始出现不受控的身体摇晃。 直到看清人眼神一秒秒涣散,赵立商松开手,后仰身子,端详白天鹅脖颈掐出的淤青红斑,欣赏够了才缓缓伸手,搭在刘成露松紧裤带。 “他不能。” 赵立商自问自答,他拇指勾住睡裤,不小心摸到刘成露棉质布料的内衣。 如果这时死,赵立商也心满意足了。 他保持先前姿势,机械而呆板的重复相同动作,直到将刘成露脖颈掐成一连串刚刚熟透的紫色葡萄。 等做完这一切,他闭紧眼。 “……” 只可惜,赵立商所期待的「怪物」并未出现。自然而然,也没有「怪物」掠夺他的命换给刘成露。等意识到这点,他慌了神。 “露露,露露?!” 赵立商疯狂摇晃刘成露肩膀。 他就如摆弄破布娃娃,使劲地拉扯毫无呼吸人胳膊,又像是失去全部愧疚心,赵立商猛地扯住他的手,就如对待夜市一两块钱就能买到的塑料小人偶化妆娃娃。 “露露,你终于变乖了。” 他咧嘴笑,哼起不知名的曲子。 赵立商匍匐,脸贴住刘成露再无半分血色的绛紫色细长脖颈,他眼珠在黑暗中呈现异样亮光,很容易使人联想游荡在路边的野生恶狗,张着嘴,唾液悬停,散发腥臭。 “露露,你好美。” 他双手按在没了气息的刘成露肩膀,仿造弟弟赵立商拍摄的照片画面顺序一点点向下按压。 每次抬手落下,露露的皮肤表层都会传来细微弹性,力度微弱。无论赵立商怎么摆弄,他仰面躺在地,额前碎发滑落,眉眼忧郁病气沉淀唇齿。 赵立商不动了。 他双手垂在身侧,表情平静,昏暗老组屋内,他眼底的光芒幽幽。 “……露露。” “我知道你喜欢单纯无害的人,所以我才会装羞涩,不善言辞,不敢与你对视。黄毛说我演技太差骗骗那群狐朋狗友还凑合,又怎么可能蛮得过混迹夜场的你?露露,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你竟然真的信了我。” 赵立商半跪地俯身,双手背在身后,他表情陶醉,像是在嗅失去了呼吸的刘成露。 “你真好骗。” “你可真好骗啊!” 他重复了两三次,笑得肩膀抖动,眼角泌泪,表情猖狂。 “哎呀——” 赵立商猛地刹音,他视线转移到刘成露系到最顶端纽扣的睡衣,图案是极其幼稚的豆豆眼小熊,他伸手,将毛绒形状攥扭曲。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却连手指都不让我碰,处处装得像贞洁烈女,连续骗我会在酒店开房,每次我等到天亮你也不见个人影。” 赵立商呼吸骤停,他皮肤紧绷。 他已经失去“人”的意识。 他眼底是即将作恶的贪婪与狂热。 “你将我们兄弟俩玩得团团转……你还真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要接受惩罚。” 赵立商按住刘成露的胸腔起身。 来之前,他特意换的系腰带的裤子,如果能把露露按在床,他半跪在人腰侧,抽皮带的动作会让露露瞧得清楚。 如果距离掌握得好,说不定皮带都能抽到他的脸。 露露皮肤多嫩呀。 纵使失去呼吸这么久仍旧白里透粉,反而伴随时间流逝,逐渐出现异样潮红。 第25章 “露露,刘成露,露露。” 露露名字发音好听得就如一首歌。 赵立商口中拼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身上衣物单薄,皮带抽离后的碰撞声咔哒,他西裤松垮卡在胯,他弯腰,双手拽住刘成露的肩膀拖动,就像对待一个破布娃娃。 “哪个是你的房间?”他因接下来发生的事,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赵立商身体弓到不可思议角度,宽松衣物遮挡住他凸起的丑陋,他鼻尖快要凑到刘成露的额头。 极近距离,赵立商嗅到露露发丝散发的味道。 有点像晒过太阳的麦田,或者是悬挂在屋檐下面阴干的暖橙色柿子饼,表面覆盖层雪白糖霜,甜腻腻的。 赵立商咚地撞开门。 一张破行军床,一把歪斜的木椅,一扇不知多久没擦过的雾蒙蒙的窗户。木地板因尘土看不清原本颜色,各处密布的蜘蛛网无法下脚。 “没住人?黄毛给我说他是合租。”赵立商低声咒骂,他转而踢开另一扇门。 虽然摆设仍是陈旧,但好歹能落脚。 赵立商环视一周,单手拽着刘成露的干瘪的胳膊,极其粗暴地将人扯到床边,又将摆在床铺里侧某蠢呼呼的棕熊玩偶和几件衣服囫囵到地。 他稍稍留意那些东西。 首先,肯定不是刘成露的尺码。 童年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身子骨很蔫巴巴的看着没太多力气,他好像也有自知之明总是距离人群很远。 所以这些衣服,刘成露绝对不可能穿。 意识到这点,赵立商心底好奇,他用脚踢散那些布料,一件边缘磨损印有铃兰花的短袖,一件咖色宽松运动长裤。 露露有抱着衣服睡觉的怪癖? 赵立商难以想象。 他如提水桶,暴力将刘成露摔在床,对方睡衣领口的扣子崩开,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皮肤干巴巴失去原有光泽,犹如多日未见光快要渴死的植物。 这可是不会反抗、不会再放他鸽子的露露,哪怕失去全部呼吸,但现在老老实实躺在跟前……赵立商呼吸越发地急促。 他手落在睡衣第二颗纽扣。 他太过专心,以至于并未发现客厅大冰柜上的床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原本禁闭的拉门松开一条细小缝隙,冷气阴森森向外涌动,蒸腾在密不透风的老组屋的上空。 “……” 冰柜门拉得更开了,似乎有东西出来。 活动时,那东西发出的声音细微,视野图像拉远、拉宽,又弯折,变成鱼眼凝固小小血滴形状里,贴在地板滑动。 家具、摆件、撬棍,一切都变得那么庞大,自底部向上看简直顶天立地,以至于那东西屡屡碰壁。 「它」吃痛,在原地停顿好些时间。 「它」似乎在思考。 谁知,卧室里碰撞声引起了「它」的注意,「它」缓缓调转方向,一点点朝虚掩的房门挪动,在「它」身后是拖出来的长长的摆液,体绿色浑浊,黏糊糊,覆盖在地面。 / 李择望向康复区的天花板,上面悬着一盏灯,紧贴墙壁。 “这里好像都是这种固定的灯?” 他开口,康复师正帮他撤掉辅助用具,今天是腿部皮肤移植结束后的第三周,根据他的情况需要进行身体评估,听到李择问题,康复师回复他:“因为有人利用吊灯的铁绳上吊自杀。” 李择哦了声,他保持仰头姿势,凝视光秃秃的墙板。 “抬腿,痛不痛?拉扯感怎么样,有不适感么,在哪里?”康复师一项项问,李择思绪却飞远。 先前事情种种再加父亲发现他违规调查信息库,导致李择连最后的浏览权限也被收回,彻底斩断他跟刘成露之间唯一有可能联系上的渠道。 “医生有建议你出院吗?”康复师并未在病历本看到离院建议,她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就见李择表情肉眼可见的速度低沉下去。 她沉默,无奈道:“您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万一离开无菌区再次感染,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样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吧。”李择反问她。 康复师给不出回答,她觉得李择的念头实在是荒唐可笑。 不过,她倒是有个在意的问题。 “您先前说自己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为什么自您住院开始到现在,这个好朋友怎么都没来探望过您?” 李择刻意编造的谎言露出马脚,他转移话题:“最近有故意捏造噱头的新闻吗?” “太多了,您说的是哪一则?” “娱乐会所街区那边。” 他这边话音刚落,康复师开始记录测量数据,表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嗯......” 李择耐心等待。 笔尖划过纸张的动静在此处无限放大。 沙沙沙沙,犹如蚕食桑叶。 康复师扫他一眼:“既然知道是噱头新闻,他们在博眼球获取流量,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 李择睁大眼:“还真有?” “按理说,我给您说这些违背规定,如果被上级知道,处罚肯定是免不了,”康复师合上病历本挂在李择病床尾,“但你的身体状况极其完美,简直不像从火场里死里逃生。” 她目光淡淡扫来:“就像个怪物。” 李择的心咯噔一跳。 他到嘴边的解释尽数咽回。 解释?怎么解释。 “重症监护室最里面的隔离区,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床位,如果是你,应该不会觉得无法接受吧。”康复师按下传呼铃,示意护士将李择推出去,带下一位等候病人进来。 李择只来得及记住床位号,下秒视野就被雪白纱帘遮挡得严实。 康复师的话如钩,挠得李择心神不宁。 回到特护病房,他先是掏出手机刷了半天新闻,也没找到医院收容状态异常病人的消息,侧面印证康复师的话并未唬他。 “重症监护室……隔离区……”李择喃喃自语,他食指抵住下巴:“无法接受?” 听起来进入要求极为严苛的区域,对于内部人员来说,其实只要手续齐全就能进。 李择特意选在探望时间段,混在来来往往的家属里,一门之隔,消毒水却没想象中那么的重。 床位间的空隙大,足够再容纳三四个病床,李择一个个数过去,最后停在康复师所说的位置。 他嗅嗅空气。 没有异味,没有刺鼻气息。 或许是他全身皮肤移植,嗅觉尚未完全恢复也说不定。 李择握住淡蓝色床帘。 他慢慢挑起一角。 入目是一双很光滑、颜色正常的脚。 为什么会用这个形容? 李择抬手蹭过自己的脸,纵使外表看得过去,但细微之处还会有坑洼的小缺陷,不妨碍日常生活,就是人心理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李择帘子掀得更高一些,双脚之上是还算完整的腿,颜色黄青,凸起的骨头表面覆盖些许不规则的紫红色斑块。 这是尸斑。 “这......为何要把尸体放在这儿?”李择蹙眉,但下秒,他的问题就得到答案。 脚跟腿完好无缺。 再往上,就不太一样。 会有开膛破肚以后,五脏六腑全暴露在空气里,甚至肉眼可见心脏不止地鼓动的活人吗?李择先前没见过,但现在目睹了。 活死人? 李择向前两步,站在病床前,将淡蓝色病床帘拉严实,静静凝视这一小方天地。 人——或者是形式人体标本,四仰八叉躺在弧形玻璃罐里,胳膊被固定在铁壁,用加厚加宽的皮带束缚住,甚至用螺丝拧紧边缘。暗红色肝脏,粉红色的肉肠,几乎快要全白的肺叶。最开始,李择还想医院为什么不对他进行缝合,等他走到病床右边。 哦,怪不得把他笼得严实。 人的皮都没了,骨架缩到一半,竟然还能兜住器官没流得满地都是。 该说凶手仁慈还是医术高超? 饶是见多识广的李择也忍受不了这般直白器官冲击,他转身,刚想离开。 ——咚。 声音钝闷,好像隔了层厚布,听不清。 李择猛地扭头。 就像是证实他猜测,罐子里的“人”提起全身力气,用扭曲的指关节再次撞向罐壁。 ——咚。 他对上那“人”的眼睛。 猪死之前会用尽全身力气,眼珠上翻,眼白覆盖大片,死死瞪向杀猪人。 猪的眼睛最接近人眼。 所以杀猪人会把猪的四肢捆绑到小儿臂粗的棍子,让它整个倒过来背朝地,见不到行凶者,也见不到被开膛破肚的自己。 李择觉得罐子里“人”的眼像猪眼。 “人”耷拉着眼皮,瞳孔浑浊,再一次敲击。 ——咚。 伴随嘴唇开合,李择眯眼辨认,“人”说的是…… 杀、了、我。 第26章 “……” 这滩烂肉,竟然还有自我意识的活着。 李择惊讶之余,他不由得凑近,强迫自己无视“人”脖子以下赤裸裸的内脏器官,凝视他因呼吸,导致玻璃罩蒙上层雾气,又随着吸气快速飘散。 他追问:“谁干的。” 李择这才发现“人”根本没有子宫,所以这还是一具男性人彘。 他胳膊与腿被死死禁锢,拼尽全力也就只能倾斜肩膀,止血棒犹如满天星哗啦从他体内溢出,血水两秒涌满玻璃仓,吓得李择接连后退数步。 “喂!!” 警告铃乍响。 红光疯狂闪烁交替,李择视野昏暗。 他看到“人”比划口型。 可惜,时间太短。 没等李择分辨清楚,有护士冲进来将他拉开,他被挤到了人群之外。 / 老组屋,老字,代表布局不合理。 稍微一热,整个房间密不透风,犹如蒸笼,人坐着汗水都能浸透整个前胸后背。 更别说赵立商。 他蹲在床边,手捧住刘成露的脸。 由于情绪过度兴奋,他面部表情扭曲又狰狞,丑陋地摩挲刘成露的耳,感受其柔软而脆弱的弧度,赵立商眼底疯狂更甚。 “露露……我的……”他学刘成露曾经做过的动作,结果姿态万般猥琐,东施效颦。 赵立商却浑然不觉。 他手指覆盖住刘成露侧脸,犹如摆弄轻而易举获得的价值连城的人偶娃娃,毫不懂何为下手轻重,力度之大几乎能啖其血肉。 汗水几次滚落,赵立商舍不得擦拭,生怕错过刘成露面部任何细微变化。 “早知道你死了会比活着安静,我就应该提前杀掉你,”赵立商呼出的气,一波波喷洒在刘成露的脸,“你说是不是,露露?” “……” “啊,我忘记你已经死了,不能讲话。” 赵立商托住刘成露的头颅,他一步步把人拖动到里侧,借助墙壁优势充当其靠背。 即便后背有支撑,可刘成露到底是失去呼吸,一旦赵立商收回胳膊,他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向下歪,被赵立商大力按回去,骨头与墙壁发出的嘎吱动静令人牙酸。 赵立商端详,看着刘成露紫红色布满掐痕的脖子,呈不正常角度扭曲,他嘴角笑容怪诞:“真像睡在地板那只蠢兮兮的玩偶。” “但你是我的专属了,露露。” “所以蠢点好啊。” “不会逃离我,不会无视我。” 赵立商太兴奋了。 他全身血液都因毫无反抗之力的刘成露感到沸腾,甚至未发觉就摆在客厅中央,与周围景物全然格格不入的近两米长的冰柜。 怨不得说,“色”急攻心。 伴随冰柜门开,森森冷气向上处漫。 一道长长的、深绿色的粘稠液体挂在冰柜外壳,越靠近地面,污秽物逐渐变浅、变淡,等蜿蜒到茉莉的卧室门口,几乎与木质地板融为一体。 「它」仰头。 伴随「它」的动作,周围场景再次套入了鱼眼特效,家具向后折叠又向前凸,颜色是惨淡淡的血橙。由于位置设限,「它」并未看清那张单人床之上的情景,反而绕着床底一只拖鞋打转,时不时靠近贴住表面。 「它」喜欢这个味道。 让「它」感觉到安心的滋味。 直到刘成露滚落的拖鞋被「它」裹满深绿液体,这生物就如成功标记领地的长毛鬣狗,满意地延伸冻状身体,直至拉成扁平。 “咚!!” 猛地,重物撞击木板,连带床底落灰,因躲闪不及,「它」险些被活生生掩埋。 “叽咕……叽……” 「它」不解,用力扬起来像是脑袋的肉瘤子,露出底部大大小小、长长扁扁、足有百计的莲蓬眼。只是那些坑洞目前还是闭合状态,仅向外凸起,中央眯成黑色的线,周围弧度如睁眼的金鱼。 床底漆黑。 除去被「它」标记的拖鞋,空气里骤然涌动的入侵者的恶臭,「它」身体开始剧烈震颤,“背”部高高耸起,生长在顶端的尖刺开始化脓、化腐。 咚! 咚!! 又是两记沉闷重击,但弧状视野里出现一条棍状物,软绵绵垂落,指尖距地面不到两厘米。几声咒骂,有人出门,但「它」仍保持进攻姿态,身体慢慢向外爬动。 好熟悉……好喜欢…… 好想靠近。 「它」拖动冻胶状态的身体,等触碰刘成露垂落在床尾的冰凉手指。 「它」不动了。 “叽咕……叽…咕……叽咕……” 「它」有节奏地开合、震颤,无数数千万万的尖刺收拢、张开,再收拢张开后就是一次完整呼吸。 连接不断的雀跃,使「它」忘记自己挣脱铃兰花的束缚,拼命跑过来的原因。 天地万物,日月星斗,此时此刻。 「它」用疙疙瘩瘩的底部身体去蹭这只苍白细瘦的手,仅仅是皮肤相贴,「它」幸福快活伸展后背尖刺,露出隐藏深处黑黝黝的“口”,以及滑动如蛇信子的开叉舌。 “咕……咕叽……” 「它」发出愉悦叫声,极其亲昵地勾住刘成露一根小指。像饥饿的流浪狗得到碗稀粥,像干涸大地久逢瓢泼大雨,像燥热夏日里一头扎进了刺骨空调房,「它」用最前端的球状肉瘤使劲地磨蹭着刘成露指缝。 纵使没了生气,可青年仍就貌美。 他闭阖双眼,嘴唇无血色,额前发丝分散,湿漉漉地贴在鬓边,露出含带潮湿水汽的柳叶眉,眼角有一滴泪。 「它」来不及用蛇信子舐去,脚步声拖沓,随即是关门声。 “虫子?” 赵立商冲干净身体回来,他发丝滴水,手里握住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绳。 麻绳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上面所带有的刺毛扎手,赵立商却不觉得疼,短短几天时间,他面相由儒雅转为尖嘴猴腮,倒三角眼眨也不眨,伸脚踢开那长毛条状物。 结果他没踢动,身体反而由此失衡,赵立商的视野天旋地转,他后脑勺着地,摔懵了,好一阵子都没缓过神。 他眼前麻点飞舞,颅内阵阵嗡鸣,沾水的麻绳刚巧压住他喉咙,原本想用来学赵立政倒吊人的姿势捆绑刘成露,却成了自己坟墓的开宴香槟酒。 赵立商刚想起身。 谁料麻绳刚巧不巧,全部挤压在他的喉结滑动处,有一根正正好地卡在其偏下靠后的位置,赵立商忽然觉察到异样。 纵使失去着力点,刘成露摔倒床边,但死人又无法行动。 真是……怪物? 他意有所觉,努力撑起肩,头顶抵住木质地板,颈椎弓成弧形,拼命向后望去,视线最先对上的是一双赤裸着的青紫的脚。 赵立商脑子嗡地炸开。 老祖屋里还有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察觉,刚才杀害露露时响动震天,为什么对方也毫无动静?! 他想看清那人的脸,麻绳化作夺命绳索一层层压在喉咙处,导致赵立商连简单的吞咽都难以完成。 他胳膊向上伸,试图拽开麻绳,但很快意识到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与他抗衡,赵立商的力气简直如螳臂当车。 是因为如此,赵立政的头颅才碎成了破瓜? 眼下场景由不得他想那么多。 那“虫子”缓缓从刘成露脸蛋滑落,沿着其就剩一点点人皮的手臂,附带无数尖刺的身体展开、紧缩,弯弯曲曲爬来,直到靠近赵立商,才再次分泌黏稠绿液。 赵立商感觉压住脖子的麻绳消失,他虎口卡住喉咙,试图顺平卡顿进气口,谁知越滑越痒,越痒越痛,两种触感混杂的酸爽令他完全停不下来。 直到赵立商感觉不痒了,放下了手,他低头,看清扎进他手里的麻绳尖刺。 一边在肉里,另一边在皮外,肉里的生根发芽,皮外的挂满血珠,滴滴答答,珠汇聚成溪流到他掌心,又滚落手臂末端骨节。 他头顶响起叽里咕噜的响动,类似壶水烧开,翻滚摇摆,嗬嗬刺耳。他想转身,可肩膀被死死固定无法动弹,无数黑色绳状物自赵立商头顶垂落,散发下水道的腥臭味。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赵立商瞪大眼。 “你刚才,就是这样提他的吗?” 那声音尖锐钝涩,赵立商捂住耳,却忘记根根手指满是如针麻绳刺,瞬间刺破了他的外耳廓、太阳穴,血呈喷泉状态,呲溜飞溅到发黄墙壁。 赵立商骤然张大嘴,喉咙干涩,只是没等他惨叫出声,“黑绳”迅雷不及掩耳弓成九十度直角,唰地呈圆柱状捅进他的嘴里。 喉咙深处翻涌的干哕冲击直叫人作呕。 他疯狂扇动鼻翼,试图吸入大量新鲜空气,那些“黑绳”觉察到他意图,从他喉咙深处缓慢退出。 最后“黑绳”甩出来两瓣长长的、犹如蚯蚓身体般滚圆的白肉,正淅淅沥沥滴着血。 第27章 哦,是一条劈开成对的声带。 怪不得赵立商无法再发出丁点声音。 “黑绳”迫使赵立商面朝刘成露。 他双膝跪地,无法闭拢嘴,赵立商的脖颈被一股力道托起,冰凉刺骨如方才追问的嗓音,他想挣脱,但也是痴人说梦。 “你怎么敢的。” 那声音一响,刺耳分贝令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听不出男女,它徘徊尖叫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对他!!” 咔哒一声,赵立商胳膊断裂,大臂以下部位重重磕在地面,仅剩一小点儿的皮肉相连,“黑绳”拖动他向前,却又距离刘成露半米处静止。 “黑绳”恨不得抽出他五脏,一个一个地排好顺序,当做祭祀品,献祭给刘成露。 托住赵立商脖子的手开始发力。 ——唔!唔唔!唔!!! 他疯狂挣扎。 脖子与下颚间的距离本就短,对方无视人体所能承受极限拉力,依旧拼命向高处扯动,赵立商甚至能听到肌肉纤维拉断的崩裂动静,感受皮肤表皮因白纹引起的发痒。 但同时也让赵立商看清老组屋里,先前未出现过的另一人的眼睛。 左边咖色晶状体犹落日,温暖带笑,瞳仁瓣瓣散开。右边无目,黝黑空荡荡,皮肤生硬,肤色青紫,论谁看过去也不会觉得他是正常人。 “黑绳”扭曲、翻滚、搅动。 赵立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甚至无法做到咬舌自尽。 他声带像吐掉的瓜子皮,一左一右的斜横在脚边,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干哕的呕咽声充斥整个房间。 「它」甩来腥臭的绿色粘液,覆盖赵立商嘴,连干呕声都尽数吞下肚。 赵立商两眼翻白,身体各个关节不听使唤地颤抖,类似掰开大骨头时发出的嘎嘣脆声。 他头一次觉得,活着比死还要可怕。 赵立政死之前也经历过这些? 不,不应该。 作为至亲之人,他是为数不多见过赵立政真实死因的一员。除去遍地烂肉污血,他那弟弟就四仰八叉躺在仓库地面,后脑壳碎成一堆稀泥,脑子脑浆满地都是。 父母没撑住,扭头就吐了。 但赵立商套上一次性鞋套绕过血迹,蹲在赵立政旁边,发现在碎头骨附近,有几滩浑浊的腥绿液体。 现在这粘液黏住他的眼睛、鼻端、口腔甚至还有往耳朵、喉咙,疯狂向外延伸。 ......哦,凶手还真的是露露。 赵立商认证了他苦苦执念的答案。 他表情开始变得平和,也不再用尽全力与“黑绳”做抗争,顺从地让它吞噬。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赵立商眯眼,透过堪比头发丝细的液体空隙,望见悄无声息歪在单人床,一动不动的刘成露。 露露还是那么脆弱,脸皮薄如纸,稍微碰触,似乎都能晃动成一汪碎月亮。 但凶手真的是露露吗? 他是被自己活生生地掐死的,除去一开始的震惊,但多日未进食的身体哪有反抗他的力气,刘成露几乎来不及挣扎,整个人就软趴趴斜靠在白柜子,手指攥紧布料,不就是正在拔他脖子的家伙身上穿的衣服吗? 白柜子,是冰柜? 这个仅有左眼的男人,浑身冰凉,难不成是从里面爬出来的怪物? 赵立商的脑子不够用,他眼睁睁看着一条冰冷、粗壮、浑身散发着幽幽铁锈光的弯曲肥大触手,自他身体里缓慢爬出,一寸寸延伸,直到停在刘成露心脏处。 露露睡颜是那么美丽、纯净,不染半分俗世肮脏,悬在他脸上的物件丑陋,画面极具冲击,又让人心中作呕。 「它」要杀了他? 不!不可以!能杀掉刘成露的只能是他自己!赵立商因愤怒,全身再次颤抖。 但那触手调转方向,无数吸盘开合,发出叽咕、叽咕的停顿动静,从最里探出如鹅蛋大小的赘肉眼珠,表体凸起无数肉疙,隔着透明夹层,无数条与「它」一样的虫子无头飞撞,「它」疯狂旋转,触手表体移动的速度却异常缓慢。 赵立商心脏咚咚直跳。 一小根针,咻地刺入他起伏的右心房。 他四肢开始变得僵硬、冰冷,肌张力越来越低,几乎无法蜷缩起胳膊。 触手顶端悬在赵立商胸口处,「它」发出不明意味长鸣,腔调平静而悠长,人类无法排解来自古神的频率与震颤,赵立商自心底腾起类似想要“臣服”的悲伤情绪,他半跪在地,全身骨缝透出丝丝冷气。 生命最后时刻,他看到了露露的秘密。 伴随赵立商的力气越微弱,刘成露脖颈的深紫掐痕变淡、变浅,他面色由青渐渐转成苍白,虽然依旧夹杂病态,但薄唇浮现一抹无法忽视的桃花粉。 “……?” 起初赵立商还能张开口,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等他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斜,头歪在肩,与刘成露的脸处于相同的水平线。 露露。 他已经讲不出来话,心底默念。 露露,露露啊。 每一次呼唤,都化作心脏勃.起器,露露胸膛有了起伏,露露手指轻动,睡衣袖摆滑落,挡去他手背因碰撞而引起的淤青,肩膀柔软下去,甚至能听到他细微呼吸。 这就是所谓的“献祭”啊! 赵立商恍然大悟。 他身体失温,全身肌肉抽搐,脖子与下颚分离,他却再也感受不到疼,他终于明白了赵立政死之后嘴角弧度的意味。 那是“幸福”,是“快乐”,是见证自己肮脏污秽的生命在美好身体里的“重生”。 该笑吗? 就该对着露露笑啊! 他膝行至床前,断裂到脖子已经无法支撑头颅,软趴趴地搭在肩,折叠形成一百八十度的夹角。 露露,露露,他想一起殉情的露露! 赵立商癫笑不止,上演无声哑剧,他浑身发抖,他半跪半爬半挺身,直勾勾盯着露露轻轻闭合的双眼。 每次张口都有无数鲜血翻涌,赵立商双眼一睁一闭,有气无力,但以命换命,简单粗暴。 等赵立商失去全部意识前…… 他与坐起身的刘成露对上了视线。 对方似乎刚睡醒,长睫之下的银灰瞳孔还是透亮的令赵立商心颤,片刻浮现的茫然如落水站不稳当的幼鹿。 过了两三秒。 他多半是反应过来,面前呈现扭曲姿态的“怪物”是个人,他猛地抬手捂住嘴,赵立商恍惚听到「它」的慌乱嘶吼,挥舞着布满肉坑的触手挡去他身影。 这下,露露忘不掉他了。 赵立商心满意足。 他闭上眼。 他听到身体深处传来的血液加速声。 “噗!咚——” 血肉之躯炸成满天烟花。 照亮了初秋的夜空。 孩童在河堤嬉戏,高举着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气球,延期的夏日大会落幕,省城姗姗来迟的秋天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烟花爆裂声中抵达了。 … …… / “这是我家。” 纸张哗啦,翻过去一页。 “家里有三口人。” “爸爸、妈妈和宝宝。” 声音停顿片刻,再次响起翻书声。 “爸爸外出上班,妈妈也外出上班,宝宝待在家里,宝宝待在家里……被坏东西加水蒸熟吃掉了……咦?” 厨房内,正慢慢切菜留意客厅动静的高大背影停住动作,他转身,尚未适应单眼看世界的男人走路失衡,摇晃晃的格外滑稽。 他走到念书人跟前,不顾对方困惑表情抽起,伪装童话的书皮滑落,露出内页歪歪扭扭的字迹。 《给露露的胎教指南——独自在家篇》 男人满脸黑线:“……喂,什么东西。” “茉莉!” 由于宽大棉质睡袍摆大,行动实在是不方便,你缓了片刻才起身,伸手抓童话书。 “我在书柜翻到的。” “不许看。” 无法理解茉莉为何如此生气,你瞪眼叉腰,下巴抬得好高好高:“就要看!” “首先,我们家里没有爸爸,其次,也没有妈妈,倒是有个宝宝,”他盯住你,答非所问,“你想被蒸熟吃掉吗?” 茉莉神色过于严肃。 你一时不适应,瘪瘪嘴:“不想。” “这才对,成露是乖宝宝。”茉莉眼底浮现笑容。 “茉莉……” 你很喜欢看茉莉笑,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笑时,你都会很难过。 想哭,想尖叫,想捂住眼睛和嘴巴。 茉莉敏锐捕捉到你情绪的低落,他收敛嘴角,手掌温暖,指腹老茧蹭过你脸颊,很熟悉的抚摸,你眯眼轻轻回贴。 “成露是乖宝宝!” “嗯。” “茉莉喜欢成露,”你歪头,手指比划出两个圈挂在眼眶,“对不对。” 第28章 “成露不是乖宝宝我也喜欢。”茉莉极力克制嘴角,他咖色瞳孔干净而温暖,像极了你喜欢的甜甜太妃糖,你却嘟起了嘴,不爱听他这么说。 与书本中呈现的家庭不同,你的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更没有宝宝。 不对,有宝宝,茉莉说是你。 但你是好大好大的人了,怎么能当宝宝呢?茉莉总是在某些时候笨呼呼的。 “不是乖宝宝,不能喜欢。”你固执纠正茉莉,茉莉会捂住耳朵,当听不见。 茉莉真的好高呀,他一过来,你蹦高高也无法瞧到他身后场景。 你喜欢高高的、鲜活着的茉莉。 虽然他没有右眼,黑黝黝的空缺位置仅仅放了朵铃兰花,你还是很喜欢他。 家里小章鱼叽咕叽咕吐泡泡。 “该检查肚子了。” 你捂住后腰,反应过来应该护肚子。 虽然你不理解茉莉为什么要检查你的肚子,但你还是很顺从地坐回沙发,小腿高高翘在木质茶几,眼睛眨呀眨:“茉莉。” “嗯。” 他搬着小马扎过来,坐在你腿边,你兴奋,就如要开展了不得的奇幻冒险。 睡袍类似套头睡裙的样式,所以不会对腹部造成压迫感,沿着边缘轻轻卷上去,珠白色的小小弧状突起,万般圆润可爱。 过去三个月了,仍未显怀,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不是人的缘故吗? 茉莉沉思。 距离成露目睹「它」以命换命过去两个月,「它」依旧在成露肚子里沉睡。 由于「它」未料成露会中途睡醒,并未像往常一样占据成露的身体,导致对方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情况下,近距离目睹赵立商炸成八瓣。 血液飞溅,人精神濒临崩溃。 「它」不知所措,还是茉莉冲向前抱住了昏厥的成露。谁料他苏醒,心智却退化成五岁孩子。 除去这些,日子看起来无比宁静。 茉莉很珍惜。 生怕衣服掀久,成露会着凉,茉莉在确定那条象征「它」成熟的粉线并未绕腹整圈后松口气,忙搓热手掌贴在成露的小肚子。 成露被暖得咯咯直笑。 他眯眼,原本扎在后脑的发散开,一些零星堆积耳侧,显得他容貌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茉莉用仅剩的左眼注视着成露。 看着他伸手,搭在孕鼓鼓的小腹,好奇追问自己里面是什么东西,摸起来软软,像倒扣着的棉花糖。 “茉莉,茉莉。” 他托着腮,脸颊红润,目光躲闪。 他总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自己解答。 “我在,我在。” 茉莉一遍遍重复。 他近乎贪婪地凝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成露,这种全心全意犹如幼崽般单纯信任,使得茉莉不止一次庆幸。 ——能答应那个“交易”,真是太好了。 第32章 别人家, 有爸爸、妈妈、宝宝。 你有茉莉、小熊和章鱼手。 你没见过外人,茉莉也不让你出去。茉莉说,外面都是坏蛋, 会抓住成露,然后嗷呜一口吞掉,嚼吧嚼吧, 吐出来都是骨头。 说这话时,茉莉故意张大嘴,手指变爪比划凶狠,却忘记塞在右眼的铃兰花棉花团子, 失去重量的支撑,茉莉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皮连着肉,呼噜一下, 露出脸颊的森森白骨。 你明显愣住, 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 险些没抱住怀里的豆豆眼熊。 茉莉猛地转身,他捂住脸, 声音变得紧绷:“成露是乖孩子,不要看。” 你大声反驳:“成露是坏孩子!” 噔噔噔,你快速跑到茉莉跟前,胳膊环住他身体,暖烘烘的像抱着一团大大面包。 你仰头, 固执地要看茉莉的脸:“坏孩子就要看!茉莉疼不疼?” “......成露。” 他咖色瞳孔闪烁,小心翼翼避开你微微隆起的腹,将棉花团子塞进空荡荡的眼窝。 “茉莉, 茉莉,茉莉,不要躲开成露。” 你抱住茉莉,侧脸贴住他胸口,那里空空荡荡的,无声无息就像你的豆豆眼小熊。 童话书说,稻草人没有心,所以身体会很安静。 茉莉也很安静。 你呼吸开始加速,你找不到原因,心脏咚咚直跳。茉莉把你抱起,放在餐桌边的椅子,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厨房全景。外面不知何时落雨,敲击顶棚叮叮咚咚,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你觉得脚踝发麻,想蜷腿握住,结果小腹顶开了你动作。 “茉莉,茉莉,成露冷。”你小声呼唤。 刚巧茉莉把菜下热锅,刺啦一声,整个房间都是锅铲翻动噼里啪啦响动。 茉莉在忙。 你不想给他添麻烦。 “呼呼吹,痛痛飞,通通飞。” 你侧脸抵住膝盖,学着书里哄自己,顶楼没有隔层,房间冬冷夏热,就算你穿了两件棉服也不管用,牙齿还会咯咯打颤。 章鱼手挂在墙壁,形状像牛角。 它垂落来回小幅度摇摆,肢体肥厚,底部的圆盘转悠,一闪一闪,变成童话故事里旋转的小行星们。 你不喜欢章鱼手,你觉得它恶心。 可茉莉看起来很在意它,时不时把它换一个位置,先前是玄关,这个半月是餐桌。 它是章鱼还好,偏偏仅剩半根触手,软趴趴地悬在半空,末端犹如具有自我意识会追随声音寻找发声来源。 你心底酝酿,最后捂住嘴巴,冲着它小声说:“成露讨厌你。” “……” 恰巧茉莉关小火,听到你讲话,他从厨房探头:“晚饭很快就好,成露等一下哦。” 茉莉没听到,你胆子更大些,拔高了音调:“不许在茉莉与成露家里,你走开。” 话音刚落,你小腹痛感连绵。 茉莉说,出现任何异动都要跟他讲,特别是痛啦不舒服啦,他神情格外严肃,让你以为肚子疼是一件非常坏的事。 你不想给茉莉讲。 你害怕茉莉担心,你偷偷跑到卫生间。 浴室里面有面镜子,刚巧能照到你鼓鼓的肚,你关好门,掀起衣摆。 微凉的空气激起你胳膊小片鸡皮疙瘩,你身上的睡裙着实笨重,哪怕仅仅是拉着尾摆,没几秒钟你胳膊内侧发酸。 “坏肚子,不许痛。”你发号施令。 或许是心理作用,原本叽里咕噜的肚子还真慢慢平息,你心满意足,伸手拍拍:“好肚子。” 待在卫生间时间太长,你怕茉莉起疑心,忙按下冲水键装作刚方便完。 一开门,你视野中出现一双拖鞋。 “成露......怎么自己来上厕所?” 嗓音很轻,又很紧张。 你抬头,对上仅有一只眼睛的茉莉,他居高临下俯视,直勾勾地看着你,偏头望向空荡荡的卫生间。 “成露刚才在跟谁讲话?” “茉莉,没有人。” 你喜欢茉莉,但这样的茉莉让你心跳加速,你忍住后退的冲动,忙向前拉住茉莉的手轻轻摇晃:“茉莉,成露饿了。” 他沉默扫视卫生间的角角落落,一言不合的模样让你有些害怕。 “......” “茉莉?”你刚想松开手。 “我们去吃饭。” 茉莉突然用力收紧,你被他攥疼,小小呼出声,茉莉却像没听见般迈大步转身,你踉跄几步险些双膝跪地。 家里满地狼藉如风卷残云。 茉莉做了你喜欢的番茄炒蛋,但出来发现你不在餐桌,他重重放下碗,开始一寸寸翻找,直到找到了卫生间。 你脚跟发软,却不敢松开茉莉的手。 “成露去吃饭吧,”他表情云淡风轻,“我来收拾家里。” 后两个字,茉莉咬音极重。 茉莉怎么生气了? 你仰头,望向他的脸,不敢反驳他。独自绕过满地凌乱杂物,看到毛绒脸朝下的小熊,你瘪瘪嘴,蹲身将其紧紧抱在怀,慢慢坐在椅子边。 你骗了茉莉。 其实,你根本就不饿。 餐具是茉莉在网络选购的,盘子是大大的太阳花,很温暖的颜色,你握住勺子,米饭散发腾腾热气,混合香甜的汤汁,你犹豫咽下一勺。 你眼角余光始终注视着茉莉。 他背对你,扶正掀倒的沙发,散落满地的坐垫,摔得稀碎的落地台灯。 “……” 你收回视线,落在盘中食物。 番茄汁与米饭搅和,红红白白,本应该是温馨食物画面,米粒因菜汤冲击不住地流动,看着像到处蠕动乱爬的蛆虫。 你的胃因紧张一阵阵收缩,疼痛感令你偷偷贴住豆豆眼小熊,它毛茸茸的外表抚慰了你心底不安。 小熊眼珠是用麻布片代替,胸前有块小小的口水巾,显得模样格外憨态可掬,用线缝出来的嘴巴绷紧,在你注视下它抬起塞满棉花手,轻轻戳戳你的脸。 第29章 诶?小熊动了。 你瞪大眼,又急急捂住嘴巴,生怕茉莉觉察异样,你胡乱放下别到耳后的发,形成一个小小的遮挡屏障。 豆豆眼熊扭头,半圆耳在你下巴处蹭来蹭去,你眨眨眼:“豆豆眼熊?” 小熊竟然讲话了:“成露!”它胳膊揽住你的脖子,熊爪爪靠在你后脖颈,肉垫温温热,布片一耷拉一抬起就是它在眨眼。 “成露,成露!” 它好像不会别的词,语气单调干巴的重复着你的名字,被它热乎乎小身体暖得牙齿不再打颤,你低头,鼻尖抵进它绒毛里。 “豆豆眼熊,豆豆眼熊!”你算着次数又补充上一声:“豆豆眼熊!” 小熊突然不吭声了。 它眼皮回到最开始的状态,整个儿软趴趴栽进你怀里。 “成露,在跟谁说话?怎么吃饭还要抱着这只脏兮兮的破熊?不讲卫生。” 伴随茉莉脚步的靠近,盘中的蛆虫恢复成原先的米粒,玩偶小熊被茉莉抽走,你散落的发被茉莉松松拢起扎在脑后,发圈带着珠串,一碰叮当作响,震得你耳朵嗡嗡。 豆豆眼熊不是破熊。 你心底委屈。 茉莉检查太阳花餐盘:“不好好吃饭的都是坏孩子,成露是坏孩子吗?” “不……” 你仰头,望向茉莉冷掉的脸。 “成露不是坏孩子。” 你声音太小,茉莉并未听到,他拔高音量再次追问,你手一抖,握不稳的饭勺掉在桌面,发出咣当声响。 茉莉今天……好凶喔。 你大气不敢喘,不过茉莉似乎平复了心情,他面容恢复先前平和,说到最后甚至伸手摸摸你的头。 “去厨房换新的,成露要把食物吃完。” “好哦好哦。” 你慌忙答应下来,却逃一般离开餐桌。 … …… 今晚,你睡得很不踏实。 先是接连好几次脚底踩空,又被不知名物体狂追。 半梦半醒间。 你看到床头豆豆眼熊站起,走姿摇摇晃晃,默默靠近你身体,抬起鼓嘟嘟的毛绒熊手臂拍拍你发丝:“成露,醒醒,成露。” 意识是清醒的,但你却睁不开眼。 几分钟过去,豆豆眼熊泄气,它暖烘烘的熊爪爪抚摸你额头,一下又一下,你舒展微蹙眉心,就听到它说。 “成露……成露,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 你没盖好被子,有凉风往后背钻。 豆豆眼熊的声音变成一道暖暖光,金棕色里混合太妃糖般的蜜,轻轻柔柔盖在你身体,你不再弓着背。 好暖和呀…… 暖和得感觉小腹有股暖流滑过。 你略有不安地扭身,鼠蹊处反应更加强烈,你双腿轻轻并拢,膝盖之间摩擦:你有点想起夜了。 你默不作声下床。 厨房昏暗,餐厅无人,只有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借助墙角的天然优势,你默默踮起脚,仅探出去半个脑袋。 噢,是茉莉呀。 茉莉背对着你,他肩膀微动,胳膊偶尔拉长,手中捏了根针。 这么晚了,茉莉是在缝东西吗? 你完全忘记豆豆眼熊的话,刚要满心欢喜跑到他身边。 灯。 灯是好的。 本应该破碎的落地灯复原,调整到适应茉莉的高度,暖黄光笼罩在他肩头,将人背影勾勒得伟岸又雄厚。 咦,茉莉是这样的吗? 你的记忆发生错乱,一半叫嚣着是呀是呀他就是你想再看到的茉莉,另一半则疯狂摇头说不是不是快点逃出去吧! 两种情绪翻滚争斗,几乎要将你撕碎。 “……” 身后脚步声沙沙。 小熊不知何时跑出来,扯住你的衣摆。 你低头:“啊……豆豆眼熊?” 小熊点点头,只是它的嘴巴被针线死死缝住,已经没办法再讲话,固执地阻止你前进的脚步,它拼命摇头,甩出几朵棉花,无声无息飘落,掉在了地上。 客厅传来异响。 你意有所觉,再次探出头。 沙发边,茉莉转过身,他正对着你。 但那是茉莉吗? 那分明是只堪比成年男性还高的蛇虫。 脸是虫,无数尖刺开合、闭拢,无法窥探其裂痕深处的黝黑景象,末端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球状物,个个浑圆,颜色沉得快要滴出浓血。身子是蛇,花斑蛇腹正伴随呼吸起伏,鳞片层叠堆积炸开露出肠肉。 那蛇虫盘踞在森森白骨架,时不时调整位置,用尾部勾起旁边的干瘪布料。 你屏住呼吸,看着蛇虫抖动开:“……” 不过,那哪是什么布料。 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覆盖虫脸的尖刺垂成柳树条,接过蛇尾传来的皮,调整好位置与前后方向,就如爬虫捕杀猎物,猛地穿进去一大截,又开始慢慢雕琢细微部位,蛇虫速度快得仿佛重复成千上万次,白骨迅速调整好角度契合。渐渐的,瞧不见令人精神濒临崩溃的蛇虫。 取而代之的是茉莉坐在原地。 你退半步,泪瞬间涌出来。 第33章 黄毛半月没得赵立商消息。 他一次次刷新对话框, 拨打对方电话号码,甚至连定居海外的赵家父母都联系过。 仅剩的可能性就是那夜场的小鸭子。 就算对方真的有胆,在“天眼”覆盖的全国明目张胆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能甘心当个小小陪酒员? 人不可貌相也太过了吧。 黄毛挠头。 更何况,感情纠纷至于连杀两人? 辖区派出所见他来已见怪不怪,拿出登记表:“又来了?” 黄毛不吭声, 他闭着眼都能填完信息。 毕竟家里人不报案,当事人又是完全能力人,派出所没权力登门入室搜查。双方来回僵持,一拖就是好几个月。 “等找到他就成灰了!” “灰?” “骨灰!”黄毛怒瞪, “等搜到骨灰你们才相信一个大活人消失。” “您别激动,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其亲属进行报案,对服务存在任何疑虑请拨打墙上的投诉电话进行举报。” “你们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是吧?” “有问题可以拨打投诉……” 黄毛还想闹,谁知被人按住肩膀, 那男人表情略僵硬, 五官极不自然, 寸头跟锅盖似, 滑稽丑陋地覆盖在额头。 哪来的疯子? 黄毛啧一声,想甩开手。 “你要找的人是叫赵立政, 对吗?” “……” 黄毛表情狐疑:“你是谁。” 赌对了! 李择心中大石头落地,他朝黄毛笑笑:“我们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不过说来话长,我们要不要......” 黄毛再次打量他。 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可他腰背笔直, 自带一股凌然正气,五官好像借来的,偶尔嘴角会有不正常的抽搐。 黄毛移开视线:“聊什么。” 派出所对面就是个居民游乐小广场。 两人沿路边长椅坐下。 “你先前在沁水市念高中吗?”李择开门见山, 他看着黄毛标志性的黄发,快速略过曾经看过的资料档案,调出来他的名字,“但跟赵立政不是同一个高中。” “你是那里面的?”黄毛比划手势,指向对面派出所。 李择含糊其辞:“曾经算是。” “被开了?”黄毛幸灾乐祸。 “赵立政死了,如果现在还找不到赵立商的下落,他多半凶多吉少。” 黄毛翻了个白眼:“我猜他已经死了,被那只小鸭子杀的,可没有任何证据,赵立商去找人前还留了遗书,靠!赵家一个两个都是情种么?” 李择心中震动:鸭子?自公司离职,刘成露竟然去做这种下流行当?怪不得始终找不到他人影。 他表面不为所动:“我知道他。” 黄毛偏移视线,李择示意人看自己的脸,他伸手,后天移植造皮再适配,总归还是有些不服帖,很多细微表情无法完美展现,尤其微笑时脸皮抽动,瞧着格外怪异。 黄毛扫他一眼,沉默几秒钟:“也是露露做的?”他习惯以夜场的花名称呼他。 露露,好生可爱的名字。 李择接过话头:“算是吧。” “呵呵,他竟然能留下你一条命,真是稀罕啊,”黄毛打量这个奇怪家伙,“为什么?” “侥幸吧,那场大火把现实与幻想混合,有时我都分不清是臆想还是存在的东西。” “火?唯一的幸运儿,你啊?”黄毛拔高嗓门,看他犹如见耍猴,李择目光怔怔,他神出鬼差开口:“那火里有人。” 惊疑积压多日,李择抓住倾泻口。 “不知是我,还有房东,以及盯着我们看的男人,很高,偏瘦,但骨架就半个成年男性的宽度,不像人,不,给我感觉他外貌又像人。头发很长,到肩膀,男人?女人?” 第30章 李择已经语无伦次,他连比带划。 “他有时高得能碰到天花板,有时比凳子腿还要小,他有六只眼睛,会同时朝六个方向不停转动。两张嘴、三只手,硬生撕碎了一条人腰粗的蟒蛇。蛇血喷!撒!呲!融进火堆里,轰隆轰隆火苗烧得人满地打滚。” “……” 黄毛探头。 哦,里面穿的不是病号服。 李择音量渐低,他的手抵住牙齿,发出嘎达嘎达的奇怪响动:“我要找到刘成露。” “谁拦着你了?” 黄毛纳闷,他今年是命犯太岁么,怎么遇见的都是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 “……没、没拦着。” 如触发关键词的机器人,李择卡顿,他表情狰狞,胳膊保持伸向天空的扭曲姿态。 “人,没人拦着我。” 语气的重音落在首字听着格外怪异,再加他面皮坑洼肌肉松弛,嘴角以极其荒谬的角度向下拉,露出下排三四颗明显移植过去的烤瓷牙:“拦不住。” 看他这副奇怪模样,黄毛心中暗骂:他今天也是着了魔,竟然跟个怪人聊天。 他想走,但那家伙猛地拽住他,全身因过度兴奋而微微发抖,黄毛心底发毛,想甩没甩开,无奈之下只得警告:“对面就是派出所,你觉得是杀我快,还是他们的子弹快?” “……” “那里火里有人。” 一句话,这家伙翻来覆去讲,他比划头发长度,再次点向眼角、额头和鬓边:“足有六只眼睛,撕碎成两半的蟒,六只不一样的眼睛,撕碎成破布的蟒,六只眼睛,撕——” “喂!!”黄毛恼了,他甩开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就知道跟露露扯关系的没几个正常人,真他妈的晦气,靠!” 小广场临着街道,没掌握好速度,稍微冲快些,都能呲溜滚到大马路上。 所以,附近车辆都会放慢些速度。 但不排除某些例外。 黄毛等待路口跳转的红灯,谁料伴随车带摩擦油柏路的刺耳噪音,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直挺挺冲来! 周围人群的尖叫、连环相撞的车鸣、急刹的车带磨损噪音直冲云霄!! 黄毛愣在原地。 “跑啊!发什么呆!快往后退!!”有人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吼。 他想跑,可四肢发麻,不听使唤。 空气震颤,利刃划分细微通道,机油的浓郁臭味裹挟发动机的阵阵轰鸣热浪,令黄毛的感官濒临窒息。 “跑啊!跑啊!!” 呼救声杂乱。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雾。 起初,那只是片模糊影子,它停在黄毛与卡车之间的空地,缓缓散去外形。 时间仿佛静止。 看清“它”的样子,黄毛惊愕。 一、二、三……五、六! 等等、等一下! 但已经来不及了,发动机的灼热瞬间烤熟黄毛的半边脸。 “咚——!!” … …… 你猛地惊醒。 伴随急促呼吸声,贴满荧光星星贴纸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正依偎你胸腔换气频率一闪一闪眨眼睛。短短半宿,你却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噩梦。 你抬手,鬓边、鼻尖都是潮湿雾气。 撞击痛感过于真实,你捂住脑袋,小口小口平复紊乱的气息。 被窝里动静细微,扭动扭动爬来,依偎到你身边,露出被眨巴眨巴的麻布片眼。让人难过的是,豆豆眼熊的嘴巴被“茉莉”缝上了,它不能再跟你讲话。 “我梦到了怪东西,豆豆眼熊,”你用气音讲话,“明明是一团雾,散开以后却是个小孩子。”你哆嗦哆嗦,回忆小孩子的外貌。 他头发很长,歪歪扭扭扎成辫子,穿了件很搞笑的粉短袖,绿裤衩傻傻的,耷拉一双人字拖,左手提着装满番茄的塑料袋,右手微微抬起,指尖朝向黄头发的男人。 下秒,后者就变成了白日血色烟花。 就是……就是…… 你抿住嘴。 你想强迫自己忘掉他只有眼睛的脸。 “但我不觉得害怕哦,豆豆眼熊,相反,我感觉他好熟悉,就像先前保护我的那些长得很丑的东西,嘶——”你捂住小肚子,揉揉它:“不痛不痛。” 谁知下秒,原本趴在你怀里乖乖听你讲话的豆豆眼熊突然伸爪,被子盖过你头顶。 豆豆眼熊刚刚扯好棉被的四周,紧闭的卧室门吱呀一声—— “成露,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茉莉”嗓音与先前无异,轻轻柔柔,带着无尽耐心,伴随脚步越走越近,你后背凉麻麻的,豆豆眼小熊的爪鼓鼓软软,你贴过去,鼻尖靠在小熊肉垫,躲在被子里,边缘盖过头,不敢出声。 被子里面是安全的。 你一遍又一遍进行自我催眠。 “是我听错了吗?真是的,太不应该了,明明还要很多工作没完成呢。” “茉莉”转身。 他脚步渐渐消失。 外面没了动静,却也没听到关门声。 你下巴贴住豆豆眼熊的头顶,一秒一秒数着时间,如果你这时睡着,可能今晚就这么平安结束。 可人都有好奇心,包括现在的你。 你抱紧豆豆眼熊,手指攥紧被子边,老式被褥厚重,触感有些刺,但不疼。 豆豆眼熊觉察到你的念头,它有些担忧抬手,用毛茸茸的熊爪爪按住你胳膊,被“茉莉”缝死的嘴努力蹭蹭。 你收紧胳膊,屏住呼吸掀开被子角,一股冷风袭来,冲淡了你身体蔓延开的倦意。 “……” 房间还是老样子,家具摆件在荧光壁纸的照耀下也不觉暗,笼罩了淡淡的光,木门关得严实,闹钟走动细微,无论从哪儿看这小小空间都不像还有另一人存在,豆豆眼熊轻拍似乎在催促你。 你松口气,刚想放下被子…… “哎呀,”突然乍响的声音带着扭曲、紧绷,“咯咯、咯咯咯,成露是坏孩子。” “找、到、啦——” 隔着厚重棉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了你的脑袋!力度之大,你动弹不得。 下秒,被子被外力掀开。 你毫无任何心理准备,就与黏在天花板的“茉莉”,打了个照面。 发现你也在看它,它露出满是抱团蠕虫的喉结,声音咯吱咯吱。 它说。 “成露,是坏孩子。” “坏孩子,要接受惩罚。” 它话音刚落。 一只蠕虫,砸在了你的脸上。 第34章 是梦。 “啪!!哗啦——啪!!” 一定是梦。 你紧紧拽住豆豆眼熊, 不顾一切地向后扔东西,玻璃、碗筷噼里啪啦碎了满地,碎片在餐厅地板闪着碎光, 透过折射你与那虫子长满杂刺黑毛的脸打了个照面。 花斑蛇腹扭动,鳞片狰狞,露出躲在缝隙里层层叠叠的蠕虫。 “成露, 不要怕……来……我是茉莉啊。” 「它」模仿茉莉的声音,试图降低你的戒备心:“我在这儿,别躲呀,别躲。” 声线实在是太像了, 你愣住:“茉莉?” 怪物倒吊在天花板飞冲,「它」身上穿着茉莉的皮,完美嵌套得简直天衣无缝。 茉莉的眼洞掉出大串虫卵,口腔探出的花斑蛇尾疯狂抽动摇摆, 似乎在确定你的位置, 末端弯成钩, 隐约有成股毒液喷出, 落在地面腐蚀滚动变为白烟。 豆豆眼熊拖住你的小腿,又由于发不出声响, 玩偶绒毛引不起太大动静,它使劲抱住你不想让你过去。 你充耳不闻,你的手已经搭在门把,只要往下按推开,就能逃到楼道, 豆豆眼熊拼命往外拉你,但……那是茉莉呀。 「它」觉察到你犹豫,密布毛刺裂开。 茉莉的皮被怪物撕扯, 一半一半落下。 不,不要、不要,不要欺负他。 你睁大眼,甩开豆豆眼熊,踉跄就往蛇虫尾部跑,试图救下茉莉仅存的“遗物”。 你上钩了。 蛇虫面部被赘瘤覆盖,「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尖锐笑声震碎碗筷玻璃。 速度太快。 豆豆眼熊赶都赶不过来,它麻布片眼睛瞪大,熊爪拼命往你方向伸! 空气的血腥暴力因子飞速蔓延。 你背靠门板,身体蜷缩,胸口因受激而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抱住“茉莉”,豆豆眼熊扑到你手臂,毛茸茸护住你整个上半身。 逃不掉了。 豆豆眼熊好软。 死亡会疼吗? 大概吧。 你呼吸无限拉长,心跳放缓。 空气里的细微颗粒慢慢上浮,飞溅到另一处的空虚中。 “喂……刘成露。” 一道冰冷、嘲弄、睥睨万物,夹杂些许不屑的嗓音回荡:“抱怨多少次,我怎么可能长这么丑。” 你睁大眼,透过豆豆眼熊的软毛,瞧见团逐渐形成银灰色气流,凝聚成像个孩子的身影。 第31章 “真是造反。” 他落地,骤然弹跳,身体在半空拧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一个倒踢踹飞险些扑到你身边的虫脸:“下贱东西,你看清他是谁!” 蛇虫反应速度更快! 它甩尾,空气中抽出噼啪声响,虫脸下垂疙疙瘩瘩的肉瘤高高扬起又重重拍落,几颗破碎,汁液飞溅,幻化无数蠕动花斑蛇下雨似噼里啪啦砸在你面前往你脚边爬。 “不……不要。” 你右脚跟发软,拼命蹬腿无助驱赶。 有一条冲出蛇堆,张大嘴,蛇信子绷紧伸直到半空。下秒,那条花斑虫被气波炸成烂肉,犹如子弹穿孔,朝四面八方崩分。 你看呆了,默默捂住嘴。 “我说,”那孩子抬手,右手对准正在地面扭曲翻滚的花斑蛇,“你这些年也太嚣张了吧?”他缓缓睁眼,脚悬空,反转手腕,那蛇虫咚地撞在墙,气浪掀起满屋灰尘。 他紫眸在黑暗中散发幽光。 那蛇虫发出刺耳嘶叫,无数黏腻肉瘤四处飞散,却在触及墙壁前一刻消失,先前挂在白骷髅骨架的人皮飞速掉落。 “真臭。”孩子捏住鼻子,呈现作呕状。 “……” 那么大坨的毒物,就这么死了? 你来不及多想。 “茉莉!” 他听到你呼唤,空中翻身,蝉衫麟带,衣摆纷飞,你躲闪不及,被前者贴面。 风扬起你发丝。 他掌心贴住你小腹,热意堪比火炉,烧得你险些站不稳,近距离接触,他五官很是端庄周正,可你感觉他绝对不是人类。 你后退半步试图躲开,岂料他啧声,带几分荒谬:“喂,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哭腔委屈,抱紧茉莉的皮,脸贴在沾满灰尘的掌心。 只可惜,在方才打斗中茉莉胳膊裂开一个大口子,剩余部位仅靠纤维物相连,你小心翼翼捧着,泪眼惺忪。 能修好吗?茉莉。 一想到以后见到的茉莉都是坏掉的,你泪又扑簌簌向下落。 豆豆眼熊看到了,它默默抬手,毛茸茸熊爪搂住你的小腿蹭蹭。你空出另外一只手抱起豆豆眼熊,泪啪嗒啪嗒掉在它头顶。 在场另一个家伙不满你无视他。 “你要抱着这堆烂皮多久?”他呛声。 “……” 你泪眼模糊:“成露讨厌你!!” “成露成露成露!干嘛总叫自己名字!你是笨蛋吗!喂!” 话音刚落,男孩反手给自己巴掌。 动静清脆声音嘹亮,你吓呆住,直愣愣地抬头,望向他的瞬间刚巧有滴泪落。 “对不起。” 他极其干脆利落道歉:“但你之前都不哭的,怎么现在这么爱哭?爱哭鬼,要把之前没哭的量一次性用完吗?” 他盯住你,紫瞳孔幽幽。 杀掉蛇虫时,你瞥见好几道紫光,现在想来估计就是他的眼睛。 你脸颊几滴泪珠被他擦去,他咂摸。 “辛辛苦苦保护你十几年,你给恩人塑造个人类□□,应该不算一件难事吧?” 他凑过来,单手掀起你睡袍衣摆,看着你肚脐周围一小圈粉红印记,眼底放光乐呵呵道:“还好还好,赶在蛇虫雀占鸠穴之前杀了,否则这肚子里生出来的就会是它们一窝窝的崽,恶心死了,一胎就六十六颗蛋。” 说完后他还打了个寒颤。 “咦——快点让我来检查检查,省得再有遗留的蛇精没杀干净。”他眼睛骨碌一转,坏笑着伸手,原本握住你睡袍的手缓慢偏移。 他还挺有理。 “好不好呀,亲爱的ma、ma。” 咬文嚼字极其清晰,声平顿挫夹带些幸灾乐祸,他又是接连几声,明明是很干净利落的声调。 ……却有种难以启齿的别样意味。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我了。” 你茫然,甚至不懂拒绝,任由他兴奋地脸红脖子粗掀开你睡裙,咻地蹭过来,衣摆宽大足以盖住他半蹲的身。 有温热气流冲过。 豆豆眼熊怒而暴起。 毛茸茸熊爪挥举到高空,伴随划破风声的重力,猛砸男孩头顶,把人揍成斗鸡眼。 它捂住你眼睛。 “哎呦!蠢熊!哎呦!” duang!duang! 豆豆眼熊揍人的音效又怪又搞笑,你忘记哭,眼角泪水沾湿它几根茸毛,弄得你鼻腔痒痒的,不由自主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打什么!我这是孕检!孕检!” 男孩被打得吱哇乱叫,他没沉住气,叫嚣的要干掉豆豆眼熊,奈何小孩子的身体灵活但拥有身高硬伤,他眯起紫眸。 几秒后,他呼吸起落,个子开始抽条。 原本只到你小腹的男孩骤然拔高,原先尚带几分圆润脸蛋快速瘦削拉长,鼻挺唇薄面如玉,过长发丝束在耳后,少年单手取来你歪掉的发圈,非常自然地束在脑后。少年五官极具凛冽张扬,侵略感似乎都能杀穿空气。 你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不是实体,可过强流转的气息仍激得你不断眨眼。 可就如非得要你看清楚般,他向前迈大步站在你双膝间,略略歪头,五指张开虚托你后肩,准备跟你算旧账。 “喂,你好几次说我恶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啧,蠢熊,不许打!”他与豆豆眼熊双手乱揍,最后以你抱住小熊为终。 他静静等了会儿,端详你不为所动的神态,以及银灰瞳孔偶尔流露的三分茫然,他原本高昂的情绪低落,又忽然间自嘲一笑。 “你毫无准备状态下见到那幕场景,肯定是被吓得丢了一魂一魄,要想回到原来健全状态,唯一的办法是孕育出可以容纳我气息的肉身。” 他托住你心跳的右手慢慢滑动,越过哺育生命的丘,根根分明的肋骨,因为怀孕拥有比以往要柔软的腰肢,直到抵住你小腹。 他久久凝视你的脸。 干净、纯洁,犹如夏夜中的小旋花。 当年在你还是个孩子时,这位源于古老传说的神祇就已经发现了你与那片肮脏土地格格不入,他不忍心你被俗物所吞噬,动用濒临飘散的神力,硬生生将你本应结束在暴雨中的命又拖了十几年。 但这宇宙讲究能量守恒。 神祇力量有限,无法做到时刻维持你身体的鲜活,他只得借用以命换命的办法,让伤害过你的人死掉,多出来的时间就会折合成你的生命时长。 “杀掉茉莉的人不是蛇虫,也不是我。” 以少年形态示众的神祇垂头,他望向你的目光夹杂几分不忍,触及你眼底的懵懂与无措,他心软了软,转而望向拿起扫帚清扫当听不到谈话的豆豆眼熊。 他三秒钟沉默:“……” 在这空隙,你与豆豆眼熊对上视线,它麻布眼睛眨也不眨,毛茸茸熊爪握着扫帚的黄色秸秆。 你呼吸发颤,指尖发抖:“茉莉?” 棕色豆豆眼熊低头。 答案呼之欲出。 “我以为世上只剩我才能保护好你,”他恰到时机解释,“不得不说,这家伙对怪异事物的接受程度比你还高,撞见我气息往你肚子里钻也没怕,反倒是问我是何方高人。” “茉莉,在里面?” 你眼睛亮起,指向豆豆眼熊:“茉莉!” “没有,他死了。”神祇毫不客气地握住你的食指往回拉。 你憋嘴:“……骗人。” “哪有削筋剔骨还能活的普通人。” 他叹气,掌心托住你下巴,食指与拇指形成夹角,默默打量你,忽然来了句就这样傻乎乎活着也不错。 你拍开他,眉心蹙起:“你就不能复活它么?复活它,复活。” “代价是哪怕你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心甘情愿吗?!”神祇气得是你竟如此不知爱惜身体,“你们才认识多久,他给你下了迷魂药整日嚷嚷他,跟你这么久的是我不是他!” “茉莉对我好,”你半蹲半跪,泪干在脸蛋,“但我没有见过你。” “……” 一言一出,后者顿时泄气。 神祇想说你小时候见过我,结果话还没讲完,就听你固执重复茉莉。 神祇掐住眉心:“他为了你才甘愿丢弃三魂中生魂,哪怕永生无法.轮.回也想一直待你身边,你强行转移他仅剩的意识,只会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你呆呆反问为什么,神祇冷笑,他说等把他生出来就知道了。 “……茉莉。” 你低头,睡袍摆脏兮,小腿布满细碎划痕,虽没出血但东一条西一道看着也渗人。 听见你呼唤,豆豆眼熊过来。 它仰头。 本来还算干净柔亮的毛发,由于一直接你的眼泪导致东黏西粘,丑兮兮地贴覆在圆脑壳,模样瞧着可爱又滑稽,豆豆眼熊用还算干净的侧脸静静贴住你大腿。 第32章 你泪啪嗒啪嗒落得更凶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在玩偶身体里生活一定很痛苦。” “就剩点意识,还知道啥呀,你当着我的面去抱其他男人,喂!别亲他!!臭熊!别回亲!!” 那团人形气息上蹿下跳,知道短时间里无法占据你注意,神祇无语沉默,他扯过玩偶,将蛇虫封死的线分开。 “成露!成露!”豆豆眼熊展开毛绒手臂抱住你,你也抱住它,感觉它身体软乎乎塞进你的胳膊肘、小腿弯,满满当当,似乎驱赶了先前无法排解的痛苦与寂寞。 “不是我说……抱够了吗。” 呆在外的时间太长,神祇气形开始向外扩散,声音变得断续,他扯住你衣角,没扯动,气体直直穿过布料。 他懒洋洋伸腰:“等我有了实体,这只臭熊对你做的事我也要做。” 你有点怕他,搂住小熊,嗓音怯生:“我不要。” “……” 他没答应,身体变成气旋,绕着你转啊转,末端一点点往你小腹钻,再最后几分钟叮嘱豆豆眼熊要保护你的安全。 “有人想杀你,我尽力帮你解决了一个,但不保证还会有别人出手。” 神祇贴来,外貌幻化成青年,亲昵地蹭过你唇角:“好不容易能跟你搭话,本来想亲够本再去那暗无天日里。” 你只觉得有薄凉凉雾气蹭过你。 “要保护好自己,刘成露。” “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肯定护你周全,但以我现在强弩之末的状态,我不敢保证任何时间都能出现。” “喂,臭熊!”神祇抬手,试图推开靠在你胸膛的豆豆眼熊,无果后他冲毛绒玩偶呲牙,见你还护着它后七窍生烟:“刘成露!” 你充耳不闻,亲亲豆豆眼熊毛茸茸软鼻头:“茉莉。” 豆豆眼熊也搂住你脖颈亲亲:“成露。” “臭熊!!不许亲!” 神祇用尽最后力气把毛绒熊推下去,你没抱稳,豆豆眼熊啪叽掉在餐桌。 “茉莉……” 你又想哭了。 神祇疑似失去所有手段,他表情格外无语,嗓音带三分幽怨:“你这么喜欢他?” 豆豆眼熊撅腚而起,它洋洋得意,你伸手刚抱住它的一瞬,少年幻化成拇指大小咻地窜到你手心。 “虽说人肉之躯无法孕育我,但你怎么也算个半神吧,”神祇握住你的手腕,“等我出生,你想让我怎么喊你?” 你听不明白,今晚太累了。 你抱住豆豆眼熊,它毛茸茸熊爪环绕你脖子,就像动画片里那样会给你唱哄睡晚安歌,至于孕育,生养,对你来说太过遥远。 眼下,你想抛开一切,好好睡上一觉。 第35章 方才那么大动静竟没人敲门说扰民。该说省城群众接受程度高, 还是觉得与自己无关的事没必要好奇?或许两者皆有。 深秋夜深,老祖屋浴室凉。 豆豆眼熊拧开花洒,煞有其事伸爪, 试探喷落的水温,你歪头看它。 “茉莉,你是玩偶诶。” 言外之意, 玩偶能感受温度吗? 你好奇,伸手抱住毛绒熊,不由得咦了一声:“茉莉,你长高啦!” “成露, 我不会长高呀。”豆豆眼熊眨巴眨巴麻布片眼,它拉住你的手,把你带到花洒下面,并搬来小板凳, 示意你坐好。 你还是没忍住:“茉莉, 你怎么变成豆豆眼熊了。” “成露, 不会死, 一直陪着成露。” 豆豆眼熊身体受限,它讲话无法连成完整句子, 听着怪好玩,你抱住它毛绒绒的大脑袋,感受充实棉花所带来的鼓鼓弹性。 “咕噜咕噜……” 你发出几个不明意味的声响,盯住豆豆眼熊,“茉莉, 你现在好奇怪噢。” 豆豆眼熊的软鼻头嗅嗅你:“成露不喜欢吗?”它侧面贴住你脖颈,拿起花洒,水流浇到你后背, 暖意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气,你小小地打了个寒颤,靠得玩偶熊更紧。 “喜欢。” 你额头埋在豆豆眼熊肩膀,不知道是泪还是水,浸透了它毛茸茸的棉花:“但你不应该这样的。” “成露,我也想像他一样,能够永远陪着你,”豆豆眼熊按下洗发露用爪打出泡沫,一点点涂到你的头发上,“现在,我很开心。” 豆豆眼熊帮你洗澡,简直就是大号的起泡棉,你蜷缩身子,双手放在膝盖,被豆豆眼熊搓呀搓。 “我想跟成露,永远在一起。” 泡沫涌动,豆豆眼熊的嗓音发闷。你扭过脸,它代表眼睛的麻布浸满水,瞧着就跟哭了般湿漉。 你本应该附和它的,可不知怎么,到嘴边的话打了几个圈咽回肚子里。 花洒哗啦啦。 水流温柔。 再加上豆豆眼熊力度适中,你被捏得昏昏欲睡,吸满水的豆豆眼熊至少沉十斤,靠着没多久,你眼皮开始打架。 豆豆眼熊动作加快,它怕你感冒生病。 擦掉水珠,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再把你哄到还算干净点的沙发睡觉,等一切妥当时,天边隐隐泛起白光。 “我去收拾浴室。” “不要,”你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它尾巴,你歪头打量豆豆眼熊,“要茉莉陪着。” “可是……” “茉莉也不要我吗?” 豆豆眼熊摇头,它抱住你的胳膊,毛茸茸棉花脑袋顶住你肩颈,又暖和又软乎,你舒服地眯起眼:“你真好,茉莉。” “……” 豆豆眼熊掀开被子,整只熊钻到里面。 它好像知道你身体每处细微敏感点,很轻松地就能帮你撑起关节塌陷处,你如落入超大棉花糖中,无论怎么翻身,总会有豆豆眼熊的身体帮你支撑。 它抬胳膊,熊爪一下下轻抚你发丝:“很冷吗,成露。” 你摇头,脸埋在豆豆眼熊胸膛。 因为豆豆眼熊是棉花做的,没有任何攻击性,你不用担心睡到半夜突然有奇怪东西爬入你的身体,多日濒临崩溃的神经终于松懈,全身力气飘散,你陷入更深黑暗中。 … …… 这一觉,从天黑睡到天黑。 等你醒来,你记忆出现短暂空白。 你记不得你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会躺在陌生的床上,看到躺在身边的玩偶熊竟能独自爬起来,拿起叠在旁边的睡袍示意你穿上,你意识出现片刻恍惚。 玩偶熊歪头:“成露?” 它还会讲话。 你闭眼,将被子掀高盖过头顶,被窝里面混合热气的柚子洗发露味儿,令你打了个小小喷嚏,玩偶熊如临大敌,它拼命刨动被子边缘,试图将你从被子怪的肚子里解救出来。 “成露!成露!” 它还知道你的名字。 你想捂住耳,可又怕松开手,就让那只会讲话的玩偶再次爬进来。 一定都是梦吧? 你闭眼,试图催眠自己。 明明上一秒还在教室,怎么早读完打了个盹,就变成完全陌生的世界? 必然是梦。 否则,现实生活哪会有讲话的玩偶熊。 睡着之前,睡着之前干什么来着? 好像是刚交上去寒假作业,胡乱潦草涂了几笔,你同桌莫离无奈,但看在十几年的竹马面子把你的作业压到最下面,免得能被老师抽查到。 “谢啦!”你双手合十,对他笑得格外狡黠:“十根酸酸条怎么样?” 你竹马面无表情,学习委员的头衔被你占得大便宜,他食指轻轻揪住你耳,像是警告地轻捏。 不疼,结果被年轻的代课老师看到,以为莫离在对你校园霸凌,他大呵一声吓得你哆嗦,侧脸瞬间嘴角无意蹭过莫离校服之下的手腕。 不,不对。 你见过这张脸,但对方远比现在的要成熟,甚至连名字...... 莫离?茉莉? 你是谁,这段记忆又属于谁,为什么你会对此毫无印象? 头好痛,肚子也好痛。 海马体仿佛存入两种不同的人生,一部分是宁静、平和的校园生活,另一个则失去秩序充斥漆黑混乱线条的无望未来。 你蜷缩起身子,眼前阵阵发黑。 有东西在重塑你的记忆。 “咚!” 冷不丁的坠落感坠得你干哕,你身体温度骤降,连绵痛觉似针扎。 “咚——!!” 像是迫切昭告自己存在,它们竟在体内逐渐,血液飞速流转,冲击使人头晕,眼球脱离神经控制固定在同一位置,舌头无法安分待在口中,你必须将其完全吐到外面才勉强克制翻涌的恶心。 “咚!!!” 胸口巨物卡住你能吸入肺部的为数不多的稀薄氧气,你挣扎着翻身。起初,你误以为是外面动静,谁知声音源于你身体深处。 这并非敲击…… 你后腰弓起,如极寒冻僵的磷虾。 因为冷汗,你发丝黏在皮肤表层,身体无法控制地哆嗦。头顶被子由玩具熊缓缓掀开,视野光芒大盛,你不适闭眼。 第33章 它一动不动。 “你在躲着我。” 它凑近,豆豆眼里闪动着悲伤、茫然、不解与慢慢成型的压抑交加。 “成露,不可以这样对我。” 它毛绒身体颤抖,而你却因剧痛陷入更深梦境,无法回答它的绝望呼唤。 第36章 你意识劈为两半。 一半是普通人, 另一半是混沌。 你低头,呼吸沉重,颅内似乎仅剩接连不断的喘息声, 外界静音,你视野仅能看到眼前半米。 “呼…呼……呼……” 你抬起胳膊,翻转手掌, 手指苍白无力垂着,好像被抽离关节,你怔怔凝视破烂出血冒出骨的手背,转身望向身后虚空。 呼吸声沉重而粗。 你以为是你, 就算屏住呼吸,耳畔仍萦绕这粗息,你茫然扭头,就见佝偻身形一步一拖沓, 走近后你认出他是小学的老校工。 老校工眼珠疯狂乱转, 眯眼、鼓动、邪笑, 视线从怀抱的襁褓落在你脖颈。 “你的……” 他身形佝偻, 朝你张开手,脸上眼窝一长串的红色肉肠被他啪嗒甩到旁边, 散发腥恶臭气,那襁褓滚落,掉出半截手臂。 老校工嘶哑,身形枯槁,在空中乱挥。 受到惊吓, 你的手指松力接连后退。 你看到了“一穿四”的冰凉触手,吸盘鼓动收缩,将那群学生吊在半空, 手脚垂落晃悠,血液褪色,变成灰黑,呈粘稠姿态缓缓流淌在半空,一层叠一层扑到你脚边。 这是你不曾见过的记忆。 学校记忆扭曲,碎成砸地镜片,映出你数以百计、仓皇无措的脸。 惊恐之中,那灰色血液涌动凝聚成人形再次向上,它们翻转,扭曲,直到贴近你。 那人形贴来,他五官逐渐成型。 “哎呀……” “刘成露,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赵立政从你身后探头,手臂如蛇,冰得你全身发抖,他紧紧搂住你的脖子,双手向下缓缓伸,潮湿黏腻的气流盘旋在侧脸。 你想捂住耳,他先一步固定你胳膊。 由于死前眼球被肉瘤挤烂,赵立政双目眶黑咕隆咚,空空荡荡向外散发森森寒气。 “你还记得我吗?”他愉悦笑开,牙齿与骨架碰撞发出的渗人咯吱声。 “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在想你。” “还记得赵立商没有,他可恨你了,恨不得拆了你的骨肉,一点点咽到肚子里面。” “你要觉得害怕,就来跟我,我护你。” 赵立政嬉皮笑脸,他的面孔已经很难归于“人”的范畴,他嘴巴吸住你耳垂,皮肤又肿又痛,你也不知从哪儿腾起的力气,一拳砸到他鼻梁。 负重压感消失,你刚要跑。 眼前滑过足以挡住全部暗光的阴影,连绵接数里。 巨物横跨头顶,遮天蔽日,不见天光。 你呼吸一再加重,心脏因跳速过快导致全身腾起麻痹感,你仰头,拼命转动脖颈也无法看到它外观全貌。 它呼声如海底鸣号,吸盘开合、紧缩。 那叫声激得你心跳一再加速。 道路在脚下无限蔓延,前前后后除去那条触手难以望见边际。你站在它的脚下,吸盘如盘口大的疤,大得能将你整个儿吞噬。 你还未迈开脚,身体瞬间踩空! 失重感犹如倒挂的海,将你铺天盖地压打在灰黑血液里,你无法获取新鲜空气几乎窒息,你眯起眼看向脚底:“咳……咳咳……” 那是什么? 中年人张着嘴,他犹如等待多时的饥饿鬣狗,就差一口气将你拆骨入腹。 他腮帮无限扩大,张成两瓣厚片,里面生出细细密密的齿,个个呈现尖端,闪烁刺目寒光。在他后面还有排着队的人事、房东与赵立商,他们犹如行尸走肉,就差你降落将你碾入腹。 你闭紧眼,肩膀不住发颤,你的意识被攫取,神祇残留的神力快压制不住它们了。 你一直无意识地叫茉莉,因为你亲眼目睹茉莉为你献出全部生命,但神祇怕你承受不住冲刺,试图让你像小时候样忘记全部。 他却忘记肆意掠夺他人性命,长期无视生命规律,哪怕身为千年古神,哪怕现世不可能有与其抗衡的存在,但终究会受天道的神罚,剥夺他大部分气力,无法压制曾经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屏蔽的孽障。 你只是凡人之躯。 你哪能承受住来自神的垂怜。 哪怕神祇想凭一己之力彻改你命,可他千算万算,竟然未料自己想得以肉身竟会回到龟息状态。 失去庇护,原本环绕在你身边的孽物伺机,就差扑过来撕咬你的灵魂、□□,好吸取神祇残留的能量波动。 它们的脸扭曲凝聚,所以那句“有人想杀掉你”的另一种意思是—— 杂虫们试图修改你的记忆,能让你毫无抵抗的,毫无任何防备的落入它们事先准备好的陷阱。 神祇设下的屏障无法捕杀你不存在抵触情绪的东西。 豆豆眼熊力量甚微,它用尽全力,也只是驱赶所能“看见”的外部实体,对于侵入你梦境的那些邪祟,它却毫无办法,拼命推动你胯骨,试图唤醒陷入沉睡的神祇。 “成露!成露!” 它嗓音无助,毛茸茸的脸满是紧张。 豆豆眼熊扑到你胳膊,你感觉到它毛嘟嘟暖和的身体,你想回应它。 可是,你身体轻飘飘悬在空中。 你的意识已经感受不到悲伤痛苦。 但转瞬间,一道光掠过,冲破昏暗。 那些错乱的、混沌的记忆凝结被一双小小的手捏碎。 “真是的......” 幼年神祇嗓音轻柔,仅一声,就驱散萦绕你身边的游离恶魂。 “我才睡了多久,有半月吗?怎么就弄得如此狼狈,哎呀,这是哭了么。”还是小孩子神祇伸出手,捧住你满是泪痕的侧脸。 幼年神祇端详你:“明明你小时候都不哭的。” 你泪眼模糊,眼前景象浸满水泽,唯有面前人紫袍格外突出,无尽黑暗中散发盈盈光线,犹如一盏蝴蝶兰灯。 “......” 拥住你的怀抱是那么温暖,仿佛回到身体还是胚胎时,你蜷缩成团,任由幼年神祇将你搂在心口处。 “就算这样,我还想让你活下去。” 你听到神祇的呼气。 那么轻,夹带些许失落。 更多是对接下来要发生事的无奈叹息。 你不明白,眼皮如千斤重,你任由意识飘散,似铅球掉入太空沙,无止无休地向更深处下坠。 … …… “成露?” 最开始,豆豆眼熊觉察不对,它接连后退,却始终无法放开握住刘成露的熊爪。 起初它以为是自己错觉,直到原本躺在棉被里的人周身产生细微波动,一圈圈震荡驱逐空气,窒息感炸开。 原本萦绕在刘成露面部的瘴气飘散,豆豆眼熊被冲击波掀了个跟头,啪叽歪在行军床末端,可它来不及站稳,就见刘成露干瘦细瘪的小腿迅速消失。 “……?!?” 豆豆眼熊大惊失色,它四只爪并用向前跑飞扑,但前者速度更快! 它眼睁睁看着被子伏下去。 成露!成露! 豆豆眼熊麻布眼潮湿,它还没靠近,又个翻滚差点掉下床,一抬头,少年模样的神祇突然钻出来,怀里似乎还抱着襁褓。 “嘶……小孩子都这么软?” 他小心翼翼地托举,生怕没抱稳摔了这个小包被,满心满眼的怜爱与喜欢。 豆豆眼熊目瞪口呆:“那是谁?”尽管心中已有了隐隐猜测,它仍不可置信蹦跳着要去看:“是不是……成露?” 等看清内里,它浑身僵硬:“这是?” 襁褓里面是个小婴儿。 乌色发丝柔软贴覆额头,淡眉翘鼻,小嘴巴静静抿住,但由于抿得太紧了,反倒是挤出来一个小口水泡泡。小手手微屈,虚虚握着,棉质围兜兜掖在他下巴处,他睡得并不太安稳,脑袋略略晃动,细眉蹙起。 豆豆眼熊看呆了。 它握紧胸口。 神祇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儿放在枕头的正中央,充当安抚婴儿床:“还是太心急,把人逼得太过,导致他记忆混乱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现实,所以我就顺水推舟,把他变回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婴儿,这样或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啊,但怎么照顾幼崽?” 神祇收回手,他转而揪住豆豆眼熊的耳朵:“臭熊!不是让你保护好他吗!” “哈!!” 豆豆眼熊愤怒,虽然毛茸茸的面部实在是瞧不出来:“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不是分给你一缕神识么。” “那也只能让我掌控这个棉花身体。”豆豆眼熊呲牙,虽然外表还是笑眯眯的毛绒三瓣嘴。 “哈,每晚上享受刘成露怀抱的是谁?是我吗?”神祇一斗嘴立马变得小家子气,就差上蹿下跳,“我还没找你算账!” 第34章 “成露不仅抱我,还亲我!!”豆豆眼熊趾高气昂。 “嘘,嘘!” 神祇伸手,示意与豆豆眼熊休战,他屏息凝神,半跪半坐,悄悄凑到襁褓前面。 小婴儿睁开眼。 神祇最先与这双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睛对视,那么干净、纯粹,没有后来疲惫与麻木,也没有一心求死的寂静无澜。 他的办法成功了? 神祇手指发抖,连声呼唤好些次小婴儿的名字,引得后者不满张开手。岂料神祇变本加厉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小婴儿的掌心。 豆豆眼熊:“干嘛打扰成露睡觉。” 本是条件反射的握力,却令这位古神沉寂千年的心再一次咚咚直跳。 “刘成露!刘成露!” 神祇总喜欢连名带姓叫人,即便对方变成记忆全失、不记得自己的小宝宝,他笑得无比张扬,却同时充满无尽的爱与怜惜。 小婴儿懒得回应,他闭眼,似乎再次陷入睡眠,但并未松开神祇的食指。 豆豆眼熊吃醋。 豆豆眼熊嫉妒。 豆豆眼熊笨拙靠向前,挪动至枕头,毛茸茸熊爪放在小婴儿另一只手边,它屏住呼吸:即便这动作瞧着如此滑稽,毕竟它就是只毛绒棉花玩偶熊啊! 神祇的注意力同样落来。 豆豆眼熊没有心脏。 可它觉得心快要从三瓣嘴里冲出去。 它闭眼,睁眼。 它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 直到小成露崽崽那软乎乎、热滚滚的小手,同样握住了它。 第37章 小学总是会提前放学, 上加时课要交一笔钱,大部分家长怕老师会讲新课,哪怕家里有人接送, 所以掏钱也得给孩子报名。 你也学他也学,导致一个班都在学,放学了也等于没放。 虽然孩子们有怨言, 但目前还是把老师命令当圣旨的年纪,哪敢有任何反抗。 除去某个有点特立独行的学生。 讲台上,老师翻开花名册,名字挨行点过去, 教室内此起彼伏的到就跟放养的鸭子一样聒噪,直到老师遇到了“减速带”。 “刘成露?” “刘成露同学到了没有?” 教室里静悄悄。 老师用教棍点点花名册:“刘成露去哪里了?去厕所还没回来吗?” “……” 依旧鸦雀无声。 老师是加时课的实习老师,他对各个班情况还不太清楚,以为叫刘成露的小孩是去操场玩没回来, 刚想让别的同学去找。 “老师……” 坐在边上的小女孩颤巍巍举起手:“刘成露他没有报名加时课。” 实习老师合上花名册, 目光从几乎满员的教室扫过, 再次向那举手的同学确定。 “什么时候取消的?” “一直, 刘成露一直都是这样,”教室里顿时炸开锅, 大家叽叽喳喳,“他不上任何加时课,小学刚开始就不上。” “啊真好啊,我也想出去玩。” “就是就是!” “但你们知道吗,昨天隔壁小学有个跟我们同龄的小孩跳河淹死啦!” “哇!好吓人, 然后呢,然后呢!” “你也想去跳河吗?” 童言无忌,却听得让人胆战心惊, 实习老师抬手敲击黑板:“大家安静。” 这堂课,实习老师教得并不安稳。 说他年轻气盛也好,太过死板也罢,一位学生无缘无故“缺席”加时课,总之实习老师的心里噎得紧,他离校后沿着步行道往家走,途中会经过一个儿童乐园。 秋天了,天黑得早些。 夕阳斜斜挂在天幕,就剩半点惨橙发黑的边缘,没了任何照明作用,瞧着怪渗人。 实习老师视线无意往儿童乐园内瞥。 “吱呀——吱呀——” 秋千摇晃,铁链动静刺耳。 由于秋千并不放在乐园入口处,实习老师最开始没发现那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 他往里走了走。 “吱呀——吱——” 因年久失修导致的卡顿声消失,实习老师环顾四周。他还没找到秋千架在哪,脚步声响起,孩子嗓音传来:“老师好。” “诶?!” 冷不丁一声吓得实习老师往后半步,他低头,背着大书包的孩子正往乐园门口走。 “等下,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现在还没回家,你家长呢?” 实习老师伸手,在他以为会碰触到小男孩的肩膀时,手底仿佛有无形屏障,硬生生隔开避免两人肢体接触。 感觉只是瞬息。 快到实习老师根本未察觉。 他还以为是自己距离预估错误,身体中心失衡往前倾,踉跄几步扶住旁边树干才没摔倒,心有余悸抬头。 小男孩转身:“……” 最先吸引实习老师目光的却是一只棕色玩偶熊。 很大,足以覆盖住小男孩身子,毛毛茸茸,毛发多得蓬松,将小男孩的肩膀后背乃至于单穿短裤的小腿都覆盖得严实,看得人不由得愣住。 熊? 玩偶熊? 等等。 哪所小学允许学生带着玩具去学校? 实习老师打量他,视线触及小男孩紧抿的唇,他忽然福至心灵:“刘成露同学?” 小男孩点点头:“老师好,老师再见。” “等等,等一下!” 实习老师忙挺直身子,提在手里的塑料袋哗啦,里面玻璃瓶碰撞咣当,他也来不及检查酒瓶是否破损,赶紧伸手拦住。 “刘成露同学,你的家长呢?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怎么不去上加时课……” 追问一股脑儿砸来。 你感觉到茉莉收紧胳膊,毛茸茸的熊爪捂得你后背有些出汗,你抬手反握住他进行安抚,仰头打量这个奇怪的大人。 “在家里,我喜欢,不愿意。”你一板一眼回答实习老师的问题。 可他非但没有放过你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掏出手机,让你跟家里打电话。 “太晚了,小孩子不能独自待在外面,等会天黑以后会非常危险,老师陪你,家里人接到你再——” “有人来接我,”你打断他,示意实习老师看搭在你肩膀的茉莉,“就是它呀。” “什么……” 实习老师好像不能理解,他表情变得很微妙,再次向你强调:“家人,家长,监护人,懂不懂?” 你不懂,默默抱紧茉莉,对你来说茉莉就是家人。 最后还是实习老师打破蔓延的沉默。 “那这样吧,我带你回学校门岗,你家长什么时候能来接你?”实习老师过来拉你,手指伸到半道,却怎么也落不到你身上。 你已经习以为常,后退半步,趁着他翻看手掌,你提起茉莉就往儿童乐园里面跑。 “喂,刘成露同学!等一下!” 儿童乐园靠着小树林。 眼下这个季节,叶子还没落,单单变了颜色,影影绰绰,厚实得连光都透过。前几天刚下过雨,土壤软绵,踩上难免会让人身摇体晃。你人小重心又低,再借助灌木丛的掩盖,几乎很难发现你。 “刘成露?你在哪?喂,你没有见过我吗?我是你的代课老师啊!” “喂——树林里面危险,快出来,老师不是坏人!”男人还在外面喊着。 你低头收拢茉莉,下巴靠在它肩膀,它反手抱住你,毛茸茸身体散发暖意,驱散秋夜凉风。 “茉莉。” 听到你小声呼唤,它毛绒爪靠来,但你还是遵守跟哥哥的约定,在外面不能与茉莉讲话,捂住嘴巴静静等那奇怪的大人离开。 实习老师还在外面呼唤。 你歪头,小熊毛茸茸熊爪护住你,它身上的气息有太阳公公的香气,闻着让你极其安心。 茉莉是你的小熊。 从你记事起,茉莉就一直陪着你。 哥哥说,茉莉就是为刘成露而生的。 你只是反应比同龄人慢半拍,但你并不傻,你知道正常的玩偶熊不会讲话,更不会做饭,更更不会每天晚上与哥哥争夺谁抱着你睡觉的权利。 玩具店那些小熊都呆呆的,你不喜欢。 你喜欢茉莉。 不过,哥哥很排斥你与茉莉亲亲,他总会单手抡起玩偶熊,咻地丢到床角,吧唧吧唧狂啵你,然后把你抱在怀使劲揉啊揉。 你觉得哥哥有点癫。 但你不敢讲。 “刘成露,刘成露,你在哪里?你不来我就要报警了,会有警察叔叔来找你。” 茉莉用软鼻头蹭蹭你。 你被它绒毛蹭得发痒,忍不住眯眼,双手捂住嘴巴,也学着它动作,用脸蛋贴住玩偶熊的,呼噜呼噜回蹭它。 “刘成露同学?我真的要报警了,我要报警了!”实习老师打开手电光,光芒从你脚边滑过照到对面树干,又落到更远的丛林。 第35章 茉莉掏出口袋的电子表:“成露,时间到了,我们回家吧?” “七点了。” 茉莉点点头。 你明白它意思,捡起脚边书包,抱住快比你高的玩偶熊,慢吞吞从树后起身,茂密树丛完美挡去你瘦小的身影。 儿童乐园还有另外一个出口,等再过十分钟,地面亮起小彩灯,这位实习老师就会发现所谓的小树林根本藏不住孩子。 你站在出口,扭头看他焦急背影。 茉莉趴在你肩头,它毛茸茸大脑袋圆鼓鼓软绵绵,你喜欢它靠过来,感觉很舒服。 “成露?” “老师会报警吗?”你问出心底疑虑。 “还记得出门前那个人教给你的话么。” 你乖乖重复:“不许跟陌生人搭话,不要理会陌生人,不要跟陌生人走。” “陌生人是?” “除了茉莉与哥哥外的所有人。” “嗯。” 茉莉满意了,它亲亲你嘴角,全身棕色软毛蓬蓬炸开,像一株巨大的蒲公英:“我们都想保护好成露,成露不要觉得我们烦。” 仅一次似乎还不够,茉莉再次凑来,还想亲亲你。你坏心眼地张大嘴,嗷呜含住玩偶熊的三瓣嘴与圆圆鼻头。 岂料茉莉非但未生气,反而抱你的力度更紧了些。 恶作剧失败,你兴致缺缺别开脸。 “我知道,”你回应它,望向消失了太阳的天空,东边红一块,西边黑一片:“外面的坏人很多。” 坏人。 你对其含义一知半解。 可无论是哥哥还是茉莉,他们俩平常水火不容,偏偏在这问题上意见高度统一。 你还没见过坏人。坏人长什么样子?是皮肤坏掉,还是身体发臭? 哥哥不肯解释,茉莉含糊其辞。 站在回家的路口,你等待红绿灯跳转。 一阵秋风吹过,因为有茉莉,仅穿短裤短袖的你并不觉得冷。你低头,视野里的两条小腿干瘦,短裤被风吹得呼呼啦啦。 茉莉趴在你肩头,絮絮叨叨说到了要给你买新衣服的季节。 警车驶过,呼叫划破天空。 你看向街角灯火通明的儿童乐园。 实习老师是坏人吗? 你想不清楚。 你也懒得在这些事情纠结,你得快些回家,不然,哥哥又要生气了。 第38章 你叫刘成露, 八岁,省城第一实验小学的学生。 你的家是三口之家,但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有只叫茉莉的毛绒豆豆眼熊,以及总是咋咋呼呼的哥哥。 “别的玩偶熊会连名带姓起称呼吗?” 在你两岁时,茉莉开始教你写字, 你握住笔,歪歪扭扭画了一横一竖钩,端详着自己的大作,念出玩偶熊的名字:“丁茉莉。” “因为我是成露的小熊。” “那不应该姓刘吗?” 茉莉给你穿的连体衣阻碍你行动, 你挥动胳膊,想去拉茉莉的手,结果重心未稳啪叽撞歪玩偶熊,你与它滚成了一团。 好在茉莉的棉花又大又充足, 你没觉到疼, 反而哥哥吓得不清, 上来就要扯茉莉。 “不要动茉莉!” 你大声反抗, 结果声音埋在茉莉毛茸茸的熊毛里,把你呛得连声咳嗽。茉莉手忙脚乱, 哥哥单手就来提你:“臭熊!” “哥哥不许骂茉莉!”你死死抱住茉莉的熊爪,脸贴在玩偶熊鼓软侧脸,结果青年单手连玩偶熊一块提到半空。 你抱紧茉莉,晃悠晃悠。 就这么荡啊荡,你从小萝卜头长成了小萝卜丁, 茉莉也跟随你身高不断变大,无论何时它始终保持能完全将你团在怀的大小。 自儿童乐园出去,沿着河堤往东走, 遇到第一个路口右拐,出现的成片连绵建筑就是你的家。 哥哥说,这是臭熊的住处。 “茉莉也会买房子吗?” 对你来说,万物都无法以常理看待。在你们家,玩偶熊可以买房子,似乎也没那么奇怪与特殊。 茉莉却说这是给成露的家。 树叶哗啦啦响。 你拐入小区,茉莉见四周无人,它从你肩膀跳下,帮你背着书包,牵着你往家走。 “哥哥回来了吗?”你问茉莉。 “他今天没有出门噢。” 倒也不是怕他,你觉得哥哥最近有点奇怪,总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好久才拿着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出来,还让你吃掉它。 每当这时候,哥哥的表情总会很悲伤。 茉莉也是。 他们越是这样,你的心脏越是发闷,很不舒服,所以你一直拖延回家的时间。 “成露?” 茉莉困惑转头,它眨巴豆豆眼看你,顺便询问你今晚想吃的饭,在得到番茄炒蛋后它三瓣嘴似乎比以往更翘:“知道啦。” “……” 当你一进单元楼门,沉重压感消失。 你站在半截楼梯向后看,刚巧望见虚掩的防盗门,年久失修它也就当个摆件。声控灯熄灭,最下层的三节楼梯消失在暗处,外面是惨淡惨淡节能灯,飞出两三只小虫子。 白煞煞的地面,看得人心中生怯,石子凸起,昏暗里折射冰凉寒光。盯着盯着,竟有其开始扭曲流淌的错觉。 你忙握紧茉莉的熊爪,它蓬蓬的毛量陷入你指缝,让你过速的心跳渐渐放缓。 茉莉扭头。 “我们成露是小宝宝吗,还怕黑,羞羞脸。”茉莉变大、变宽,直到完全堵住狭小的楼道,它以抱小婴儿的姿态把你揽进怀里。 你闭眼,头埋在玩偶熊怀里。 近似于幼年阿贝贝的安抚令你躁动的灵魂渐渐平静,困倦袭来,你攥紧茉莉胸口的绒毛,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茉莉在往上走。 它抬腿,毛绒玩偶脚步无声,绒毛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茉莉到三楼了,因为三楼拐角有个硬纸箱,走过去动静磨耳朵。 这是掏钥匙的动静。 咔哒咔哒开锁。 铁门吱呀应声而开。 迷迷糊糊中,你听见了哥哥明显变得紧张的声调,你被他温暖的大手接过。 “怎么现在就困了?” 茉莉说:“差一点又被杂碎们发现。” “屏障失效了?” 茉莉说:“这次是老师,不是校工,怎么搞的。” “毕竟轮回具有无法重复的不确定性。” “非得用这种方式吗?”茉莉生气了,它音调隐隐夹杂怒气,“就算你能回忆起来他小时候经历的事,万一有纰漏那该怎么办?” 这还是你第一次听茉莉动怒,相反,哥哥竟难得没与它斗嘴,沉默好半天才应和。 “没办法,修正命格…必不可少……” “……” 再后面的谈话,你没听,哥哥慢慢收紧手臂,你在这接近窒息的怀抱中反而安稳睡去,脸紧紧贴靠在哥哥的肩窝。 梦境昏昏沉沉。 你手脚融化,失去全部感知觉,晃荡晃荡,整个人滩化成水,伴随哥哥脚步,一滴滴往地面流。 当你以为自己就这样消散木地板里。 谁知,嘴边塞来软绵,你四处流淌的身体又在刹那间凝固成型,重手重脚落下。 咚—— 你又变成了你。 … …… 唤醒你的是锅碗瓢盆的碰撞,番茄炒蛋独有的酸甜充盈房屋,你翻身,抱到的却不是毛茸茸茉莉,怀里的胳膊瘦但不羸弱,带着蓬勃力量,手指正顺时针轻柔你小肚子。 他的手很大。 单是伸过来就能轻而易举覆盖你整个胸腔跟小腹,原来,睡觉期间哥哥一直陪你。 你尚未来得及感动…… “刘成露,你卡点进家,该不会就为了躲我?”哥哥声音响起,你心里一激灵。 糟糕,被发现了。 不过你不打算睁眼,听到也当没听见。 “刘成露。”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装睡?” 两个字话音刚落,原本盖在你身上的薄被子掀开,冷空气进来,哥哥大手一伸,把你烙煎饼般整个脸朝上直挺挺躺板板。 “……” 你闭眼,刻意屏住呼吸。 “睡着的小孩子会举起来右胳膊,并用手指比划出七的手势。” 哥哥腔调慢悠悠,他掌心拂过你额前凌乱碎发,帮你掖好原本散开的被子。 这么简单的陷阱,你怎么能会上当,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你暗自撇嘴,心底嘲笑哥哥的幼稚与天真。 结果,刚巧茉莉抄着锅铲进来。 “饭都做好了,你怎么还不让成露洗手吃饭,咦?这是新的睡前运动吗?” “为什么要抬起胳膊睡觉,喂!有啥好笑的……你又欺负成露!!” 第39章 老祖屋空气沉闷。 餐桌正上方晃动一盏灯, 光影摇摇,照得人面部明暗高低。茉莉抱住成露,端正坐在餐桌前, 看着面前的番茄炒蛋。 第36章 它小心翼翼递给成露筷子,还怕他抓不住,又帮他摆好姿势:“成露, 吃饭了。” 小男孩后仰头。 他好像没了骨头,全身软绵绵的,被玩偶熊一动,整个趴趴下去, 露出尚未发育出第二特征的脖颈,胳膊细瘦苍白,换上居家服躺卧在茉莉怀中,一时竟无法分辨他是真人还是人偶娃娃。 “还撒娇呀, 成露。” 茉莉歪头, 豆豆眼熊的毛蓬松, 刚巧压在刘成露的侧脸, 挡去他异常惨淡的面色。 苍白的好像被抽掉所有生气。 “无论什么时候,成露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跟茉莉撒娇哦, 茉莉最喜欢成露了,茉莉能为成露去死。” 玩偶熊用筷子夹起炒鸡蛋,放在胸口毫无起伏的刘成露嘴边。 汁液染透他唇,看上去涂抹层油彩。 豆豆眼熊拿出纸巾,轻轻擦掉刘成露嘴角的污渍, 它伸手,用仅是棉花的胳膊举起他。 小男孩四肢无力,没骨头似垂落, 膝盖弯曲抵在玩偶熊的毛绒肚子,感受不到丁点重量,茉莉怔怔凝视。 它的豆豆眼眨巴眨巴:“成露?” 老屋内,鸦雀无声。 “……” 小男孩被玩偶如抱娃娃似揉在怀里,茉莉跳下凳子,把他抱到房门口敲门:“还没好吗?” 对面寂静。 茉莉再次抬手,毛茸茸熊爪拍拍。 怀中没气的孩子身子骨变软,都快化成水,淅淅沥沥就往木地板里钻,豆豆眼熊的三瓣嘴动动。 “好了,好了。” 话音刚落,青年猛地推开门,半跪在地揽住刘成露。 他胳膊比玩偶熊长,所以能轻松托住小男孩的后背,手掌托住臀起到固定作用,防止他在接下来的“哺喂”过程中失衡。 “真是的,你就不能吓他。” 青年神祇抱怨,他抬手,掌心抵住成露汗津津的额头:“灵魂不稳,经不起吓。” 他停顿开口追问:“他看到什么了?” “在学校里我变小躲在书包跟着,在外面我变大跟着,除去神神经经的学校老师,没有任何人靠近他。”茉莉急急反驳。 倘若刘成露出事,它比任何人都着急。 神祇扫它一眼:“我有说是人吗?” 茉莉难得保持沉默。 豆豆眼熊靠在成露身边,熊爪爪搭在刘成露腹部,目不转睛凝视小男孩的睡颜。 它犹豫补充:“那些东西……也没有。” 神祇不再言语,他低头,侧目张嘴,含住小男孩脖颈。 原本披在肩头的长发纷纷扬散落,挡去对方犹如人偶娃娃般冰冷无神的脸。 茉莉移开视线。 长久漫长的寂静过后,小男孩呛着般猛憋一口气,胸腔不正常鼓起,再伏在神祇怀抱里剧烈地咳嗽,面颊堵出潮红。 神祇心疼,忙翻手调整刘成露姿势,试图让氧气进得更快些,结果后者手指细长用不起力气,握着还没几秒时间,重重滑落砸在青年膝盖。 砸得一神一熊心肝俱裂。 “刘成露!” “成露!” … …… 恍惚间,你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你之前听到茉莉训斥哥哥,可没等你睁开眼,身体深处传来抽痛,你瞬间失去对外界的全部感知。 再次醒来是在哥哥怀里,他坐在客厅沙发,单手护住你身体,茉莉伏在你膝盖,毛茸茸的肚子暖得你紧绷的神经放松。 你望向天花板,在他们觉察到你苏醒下一秒,又昏沉沉睡去。 你并不担心,先前也有过类似情况。 那也是同样的秋天,哥哥为你办理了休学,他日日夜夜不离手抱着你,给你喂那些亮晶晶、软绵绵的光团子,你才逐渐恢复力气,过去半年,他才敢放你出门。 茉莉说,那些是哥哥的心头血,可你不喜欢吃,因为味道很苦。 你知道自己与普通孩子不一样。 所以,又要睡很久很久了吗? 你不害怕,就可惜……还没来得及尝茉莉做的番茄炒蛋呢。 第40章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嗜睡。 上次发病是在课堂, 你吓到了同学,老师满脸烦躁,觉得是沾染不得的麻烦。 那年的秋天很冷, 风声不带一丝温柔。 你龟缩在哥哥的怀里,对其他事情却没了印象,只记得他的怀抱非常温暖, 茉莉化为巴掌大的玩偶熊充当你的抱枕。 哥哥的步伐稳健,他走呀走呀。 跟现在不一样,即便被抱着,你依旧能感受身体、关节、骨头的存在。 可如今却似软面条, 茉莉轻而易举就弯折过你的胳膊,因估计用力错误,它整只熊踉跄扑到你身上。 “成露,成露痛不痛?呼呼, 茉莉给成露呼呼——”它惊慌失措, 扑到你手边, 还不敢随便碰你, 因着急,发出兽类独有的哼唧。 就说茉莉是真的熊吧! 你得意起来。 顿时, 困倦意识飘散些许,你眼皮微动仍无法抬起,又过了片刻,哥哥的掌心自你后背移开。 嘴唇的麻胀感消失,你感觉茉莉暖烘烘的绒毛靠来, 你无意识开口。 “茉莉……” “我在!!” 茉莉棉花大脑袋鼓鼓又软,顶在你的下巴处,似乎缓解身体深处大部分痛感。 它熊爪搭在你肩膀, 哄宝宝似轻拍。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动作。 你眉眼舒展,竟然能抬起沉重眼皮,入目是哥哥掺杂惊恐、慌张、痛苦与彷徨的紫色眼睛,与记忆中相比,其颜色黯淡太多。 他抱着你,脸贴在你侧面,声音含糊不清,你勉强辨认,听出来不成个的句子。 “别被……找到……” 不能被什么东西找到呢? 你思绪半梦半醒,但不知怎么,你忽然冷不丁地询问:“哥哥,我会死吗?” 青年身体猛地一颤,他还未张口,茉莉紧紧抱住你。 茉莉的绒毛有太阳公公的气息。 “不会的,成露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而已,茉莉会一直一直陪着成露。” 玩偶熊圆鼓的熊臂紧紧抱住你胳膊,伴随你微弱呼吸,正有节奏的起伏,平静宁和的令你想到第一次见豆豆眼熊…… 咦? 你是在电视上见的茉莉吗? 你记不清了。 你记忆分割成两半,你就在光与暗的阴影中反复交替沉沦。 “成露,成露……喂!你不是神吗?!除了让我寄生在玩偶熊里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茉莉生气的声音好像倒进海水里,咕嘟咕嘟,听得发浑、发浊。 寄生,玩偶熊。 茉莉果然不是普通的小熊。 你疲惫闭眼。 哥哥似乎含住你脖颈,他嘴唇发抖,但很快,不知何处起的暖流自脚蔓延,酥麻感化作流淌的水,缓和你阵痛不止的骨头。 “强行改命…失败……生命来源阻断……反噬……无能为力……” 哥哥嗓音都在颤。 他移开身子,熟悉冰冷感再次涌动,这一次,你却能睁开眼睛:“……” 可依旧说不出半句话。 但哥哥和茉莉好像看懂了你的意思。 他们略带冰凉的吻落在了你额头、眉毛与鼻尖,你听见他们轻拍你的背,节奏平稳而舒缓好让你快些入睡。 他们说,再等一个夏天就好了,你就能像正常的孩子生活在世上。 你很想回应他们。 谁料,你的身体抽搐,短短几秒钟,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第41章 神祇源于天地, 与日月同寿。 不眠不休,不息不止。 祂最开始并未确定性别,是在数年斗转星移的过程中, 渐渐萌生出“男性”的概念。 所以,祂变成了他。 他没有心,也没有感情, 他经常当一团混杂在空气中的无色无味气体,混迹在人群之中,试图在漫长生命中寻找点“乐子”。 神祇无法理解“乐子”的含义。 这是他偶然间听到的乡村粗语。 他习惯散漫,又厌恶雨天, 偏偏在某次暴雨时铺开了神识,翻滚涌动短短数秒,覆盖半个地区。 自然,听到一声细小的哀求。 太微弱, 险些被大雨掩盖。 他本不想管。 岂料那求救声仅一次, 随后变成了:“杀了我……” 神祇还没遇见过改变主意那么快的人。 他好奇, 顺着气息过去, 本以为是个四十岁的失意中年人,岂料躺在水稻田里的竟然是不到五岁的孩子。 五岁?八岁? 神祇分不清, 他不太会推算人类年龄与外貌如何对应,却觉得盘踞在这孩子脖子上的花斑蛇丑陋而恶心。 孩子脸色发青,手指伸向半空。 孩子喜欢这种东西? 神祇思索。 他化为原身,撕开那条花斑蛇,将蛇肉燃烧殆尽, 留下象征警告的森森骨头,示意这片开了“智”的家伙离这孩子远些。 第37章 神不应该与人交集,但他鬼迷心窍, 擅自养大了一个人类的小孩。 虽说是养,更像是观察。 毕竟这孩子太美,就算是神祇,也不由得惊叹,完美符合人类审美的集大成者。 神祇也喜欢。 却是不夹带任何情.欲,纯粹像是欣赏漂亮金贵的物件。 很快,神祇发现单是观察还不够。 窥见孩子的人太多。 多如牛毛。 多如过江之鱼。 … …… 当神祇第一次动用力量,杀掉那位老校工时,他特意观察了孩子的表情。 还好,没哭,自己不用去哄。 但为了以防万一,神祇在后来的行动中都提前封闭掉孩子的意识,免得因遭受过度刺激导致精神崩溃。 神祇没有秩序概念。 在他眼里,孩子就是唯一,任何有违孩子安全的人或事,宁可错杀都不能放过。 孩子知道他的存在。 孩子很依赖他。 神祇对此很满意,他心中腾起微妙的占有欲,这是以往数千年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他想要孩子永远只能看着他。 “……” 神祇为自己浮现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过,这样又能有什么错呢? 这是在他呵护照料下长大的孩子,除去身子骨单薄瘦弱,其他方面看起来都极其健康,连跟别人交流的时间同样少之又少。 可惜,平静表象到了孩子念高中为止。 赵立政。 神祇至今都记得这个名字。 区区蝼蚁,竟然能觉察到他的存在,并参悟了他给孩子续命的法子,甚至不惜牺牲掉同学,也得把他分身之一逼出来。 “我好喜欢你啊,刘成露。”赵立商临死前,对孩子一遍遍重复,只是神祇封闭掉孩子的感官,孩子听不见他深情告白。 喜欢就想要对方死吗? 着实有些病态。 神祇不理解,但神祇见不得孩子被人欺负,他只顾得将那些渣滓的阳寿折合,剩余的都变成白色软泡泡,再让处于无意识中的孩子吞咽下去。 他未料到孩子竟然能自行清醒。 赵立政濒死,死死抓住孩子胳膊,一遍遍重复,生怕处于懵懂状态的孩子不明白。 “还会再见面的。” 神祇冷笑。 他示意原本躲在暗处的邪祟们出动,将残余的人体任由它们分食。 见面? 一个人类,哪来的胆子要挟他? 神祇眼底容不得沙子。 … …… 孩子步入了青春期,脾气变得怪异,总体来说还是好孩子。 神祇时而化为气体,时而成薄雾。 他能成为人形,就是觉得麻烦,所以才懒得动弹,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他这个观点:孩子被人正儿八经告白了。 神祇宛若遭雷劈。 虽然孩子并没答应,却带给神祇太大冲击,以至于破天荒凝聚成人形,势必要搞清楚孩子对自己心意。 他的外形还是按照千年前的审美标准来着,但见孩子吓晕过去,神祇泄气。 “有那么丑吗?” 事不大,带给神祇打击蛮大的。 他龟缩起来,看孩子高中毕业以后因为筹集不到学费,被迫去夜店打工,前前后后大概有三年时间。 神祇化形为万物。 万物即是他。 所以,他对钱没有任何概念,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积蓄”,但孩子因此受到个别人骚扰,他不得不站出来,把那些家伙的命数再次折合给孩子。 要是当年把钱财都积攒下就好了。 偶尔,神祇这么遗憾。 神祇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过下去。 偏偏,他撞见那叫茉莉的小子,时不时偷看孩子一举一动。 茉莉跟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他对孩子没有半分恶意。 相反,他甚至很喜欢孩子。 以至于哪怕发现他的存在也不害怕,央求把自己剩余的命数折给孩子,让他能继续活下去,自己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这种人着实罕见。 神祇不排斥他,甚至分出来一点点多余的命数,放在孩子很喜欢的玩偶熊上,某种意义上来说,茉莉也实现永生。 活人卖寿换命。 这不合道义,不合轮回定数。 不合天道。 神祇诞生于天地之间,唯一能制约他的便是“天道”。 “天道”发现了孩子:这个本应该在二十年前,死在水稻田蛇腹的幼童。 为了维持秩序,“天道”想把孩子杀掉。 神祇怎么可能会答应。 他拼尽全力扭转轮回因果,结果被其余邪祟反噬,不得不将孩子变回幼年体,试图挽留住对方最后气神。 只要能把孩子平安养到成年,就代表躲过了“天道”的“正义”。 神祇与茉莉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是让“天道”发现了孩子。茉莉拼劲全力,试图与那股力量纠缠、斗争,却沦为虚无一粟。 神祇身受重伤,元气耗去大半,陷入沉睡前,他用尽全力在昏死的孩子身上留下一道保命印记。 刘成露,等他醒来…… 等他…… …… 神祇消散在“天道”扭曲的虚空里。 第42章 你叫刘成露。 饿死之前, 被好心的邻居发现。 邻居打电话给福利院,门外面来了许多穿卡通服装的管理员,以及一位像是警官模样的男人。 他看到你, 表情极其震惊,愣神好一会儿,才追问福利院管理员你的名字。 “刘成露, 刘成露,刘成露。” 这位警官如着魔重复,他面皮怪异,五官表情滑稽, 似哭非哭,蹲身使劲端详你的面容。 你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李择顾问。 你呆木木抱着豆豆眼熊,麻秸秆般细瘦的胳膊收紧, 似乎这样就能够得到它保护。 你的小熊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但你却想不起来。 其实, 现实里有很多东西, 你都没了印象, 混混沌沌的,东一片空白西一片漆黑。 “刘成露, 你还记得,跟谁,住在这?” 叫李择的男人克制激动,他蹲身,一字一句询问, 甚至加上动作比划。 有人好奇:“李顾问,您认识这孩子?” “我……朋友的儿子,”李择斟酌, 他停顿两秒补充,“因为太过震惊了,毕竟谁死掉,我朋友都不可能……” “咦?您怎么知道他是您朋友的孩子,又怎么确定您朋友去世?这段期间里为什么没有任何亲人联系您?” 一个谎言需要成百上千个谎言支撑。 李择神情僵硬:“私事,不方便讲。”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但他来不及过多考虑有人喊走了他。 李择松口气,收回视线,望向面前小男孩。 是他!绝对是他! 虽然人变小了,但耳廓那颗不易觉察的红痣是那么清晰,甚至比长大后更显眼。刘姓氏常见,成露二字罕见,明明男儿身却起了个女娇娥的字!那流转的眼神,那冷漠的架势,简直就是长大后刘成露的翻版!! 怪不得…… 怪不得无论怎么搜寻,刘成露始终杳无音信,一定是那怪物捣鬼,是它让刘成露回到幼年体态。 李择呼吸急促,长时间保持弯腰俯身姿态,导致原本尚未完全恢复利索的腿开始隐隐作痛,可他顾不得起身,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追问。 “刘成露?真的是原来的你?” “你还记得我么?” “我找你好久,真的,我以为你死了。” 李择表情想又哭又笑,他背对众人,自然未引起注意。不知内情的工作人员还以为李择是在帮这位可怜的孩子放松紧绷情绪。 “你果然没死……” “也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那东西不会让你死掉的。” 周围人来人往。 你觉得他太过于聒噪。 浑身疲惫如翻涌潮水,你低着头,下巴抵住豆豆眼熊的圆脑壳。 不知是抱得时间太久还是其他原因,本应该蓬蓬松松的毛打结,光秃秃地覆盖在玩偶表面,豆豆眼熊蔫巴巴的,整体都是黯淡无光,你缩紧肩膀,整个身子快要躲在豆豆眼熊的后面。 场景好乱,好多人,好饿…… 豆豆眼熊,豆豆眼熊。 你默默攥紧豆豆眼熊的熊爪,脸埋在它柔软怀抱里。 你好怕。 第43章 今天是你来到福利院的第三天。 没有人搭理你, 陪伴你的只有掉了太多毛,以至显得有些光秃秃的豆豆眼熊。 “喂!” 有人理会你了,你反而觉得麻烦, 保持先前侧头姿势,凝视一滴滴落在圆柱容器里的营养液。 第38章 “你又没有病,为什么会来福利院?一定是你爸爸妈妈讨厌你, 所以才把你丢在这里面的,你是没人要的孩子。” 领头的是个小胖子,他是这群或残疾或先天性缺陷的孩子里还算正常的,但由于年纪太大已经记事, 很难再有合适的人家愿意领养。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跟他同岁。 偏偏你信息登记在册尚未过去半天,就有咨询者打来电话,声音迫切想与你见面。 保育员们交换眼神, 电话转接医务室。 小胖子见医生过来, 稍微收敛点, 可还趾高气昂, 看见你抱在怀里的豆豆眼熊。 “娘娘腔!娘娘腔!”他恶劣拍手边跳边嘲笑你,嗓门大得吵你耳朵疼, “娘娘腔!还抱玩具熊!” 医生瞪他一眼:“吵什么!”转而俯身,抬手轻轻拍你的肩膀,示意你睁开眼。 “小成露,醒醒,有电话了。” 闹事的小胖子顿时安静,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个跟班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有电话。 这是一个代号,在这所福利院代表着有人得知新来了健康的孩子, 想看看容貌性格和身高,是否考虑领养。 “……” 你缓慢坐起身,医生推来显示屏,你看到电子屏幕正中央自己苍白的脸。 镜头对面是个男人,你好像从哪里见过他,即便相隔屏幕,他情绪依旧激动,双手捧住设备边缘,拼命呼唤你的名字。 医生低声询问:“认识他么,熟人?” 小胖子一伙儿被保育员强行带出去了。 你偏头。 豆豆眼熊就睡在你枕边,它毛发失去往日蓬松,干瘪瘪成绺,搭在圆脑壳之上,但因为你近日挤压,熊体略微发生变形,你伸手揉了好久,才勉强将它揉成最开始模样。 但心脏的位置还是空下去的。 你手指攥紧,团成拳,轻轻抵在豆豆眼熊左胸口,屏幕那头的男人还在试图吸引你的注意,他不断讲着自己名字。 李择。 医生回看你:“小成露?” 你抬头,她示意你看正前方。 对于福利院来说,孩子等于“生意”,能领养出去一个孤儿,几乎是三方共赢。 你抱起豆豆眼熊,猛地挥掉显示屏,针尖扯动,没扎稳自你静脉脱落,大滴大滴的血溅在雪白被褥与床沿,你光着脚,面无表情凝视李择愣神的脸。 “小成露!怎么回事!快回到床上!保育员阿姨,保育员阿姨!”医生惊呼,她忙抱起你,但她控制不住你,忙跑到电话叫人过来帮忙。 你双脚腾空,身体却不受控制抽搐,手指无力扭曲,你的意识好像自身体里抽离。 通讯设备被保育员阿姨关掉了,李择那张脸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捂住嘴,喉咙翻涌哕意,你搂紧豆豆眼熊:“呕……” 耳鸣吞灭了你。 恍惚中,你感觉有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捧起了你的脸。 ——刘成露。 空气传来呼唤你名字的震动。 你实在是太累,甚至来不及回应那道冷冽声音,全身因高烧而瘫软昏厥。 第44章 镜头之外, 李择大口喘气。 他半跪在地,身体呈跪拜姿势,呲目欲裂, 指尖不受控制颤抖,带起地板缝隙中细小尘埃。挂在脖间的玉石四分五裂,坚不可摧的材质此刻碎如豆腐。 他低头。 视野里, 青紫的脚迈步,一次抬起,一次落下,就眨眼三秒钟的功夫, 已经停在李择的额前不远处。 冰冷,夹带寒气,还有腐尸的臭气。 他心跳如擂。 其实,他不应觉得奇怪的。 亲眼目睹虚空腾烧的大火, 在火焰中扭曲的无数蛇虫躯壳, 他就猜到刘成露身边或者是身体里, 藏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不知为何那「东西」竟然放过了他。 现在想来, 火灾已经是警告,是他自己一意孤行, 沦落如此境地。 李择的头重重挤压在大理石砖。 他伸手,试图拨开虚无压力,指缝来回扑空,颅内窒息感愈来愈强,他耳内腾起嗡鸣, 视线开始变得涣散。 “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李择拼命偏移眼珠,试图在生命结束前一秒寻找到问题真相,他的四肢滑动, 声嘶力竭地开口:“你无法保护刘成露,但我可以!!” 碾压感顿消。 有戏! 李择开始为自己辩解。 “我早就知道刘成露身边有位「高人」,可他从来不露面,以至于我以为是幻觉。” 他视线扫向前方。 不,不对,那双脚站在原地,想要夺取他性命的另有其人!是谁?谁! 人类对未知事物的存有天然恐惧。 哪怕是自幼严苛训练的李择也不例外。 他牙龈发酸浸出鲜血,气息浓郁夹杂铁锈气,牙齿碰撞间咯咯作响:“你,您……” 李择这时候还在斟酌称呼。 平板因外力碎成两半,零件芯片碎得满地都是,伴随玉石残骸整间房子的地面简直是惨不忍睹,李择却接近疯狂的大笑:“你把它摔了,幸好你把它摔了!” 头顶力度加压。 李择不怕死的继续重复。 “你猜,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谁?” “能死而复生,能返老还童,能无视所有科学,进行秘密杀人……哈!” “怪不得!怪不得。” “把你引过来就是调虎离山,现在,上头研究院的组织成员估计已经到福利院了。” “真可惜,你不应该过来的,你应该守在他身边,就像你之前保护他那样。” 李择讲话语气断续,他保持微笑,任由嘴角血液流至下巴、衣领、在大理石地砖氤氲开雾气:“谁都想要长命百岁,谁都想长生不死,你护不住他,从我把信息秘密报道给上面开始,你的敌人不再是单枪匹马。” 李择神态近似疯癫:“组织院一旦抓捕刘成露,活剖、实验……只要刘成露不死,他们能一直探索下去。” “你救得了他吗?!你救不了!” “他必死无疑!!” 事已至此,他不再拼命挣扎,反而放松四肢与身体,很平静、很顺从的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 “……”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李择都还在以为保护刘成露的是个“人类”。 第45章 储物柜狭小、阴暗。 空气并不流通。 待在这里的时间依一久, 会引起人胸口发闷,头顶是各种杂物,形成微妙夹角, 空间刚好能容纳住一个孩子的身体,你抱住豆豆眼熊,侧脸紧紧贴住它。 豆豆眼熊有你熟悉的气息, 你鼻尖埋入它略显干枯的绒毛,张开嘴含住它耳朵,试图缓解咚咚紊乱的心跳。 外面撞击声震如天雷。 福利院来了一堆白大褂,说是上头为了孩子安全, 要对院区做消杀工作。 他们目标极其明确,门卫刚看完红头文件将人放进来,人群兵分三路,一路去活动区, 一路去宿舍区。 剩下的这队直奔医务室。 在他们进来之前, 你悄无声息合上储物柜的铁门。 “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为首的是个大嗓子, 讲话嗡嗡震颤, 你悄悄抬手堵住耳朵,低头刚巧对上豆豆眼熊的尾巴。 “茉莉。” 你无意识叫出声。 等等。 茉莉是谁? 你慌忙捂住嘴, 极力压低呼吸,奈何动静已经引起他们注意,有人挥手致意这里。 他们脚步整齐划一,手电光在医务室晃动,光束透过储物柜的条状缝隙落在你的手腕处, 原先脱落针头导致出血的位置肿成一个鸡蛋大的包,再加你身上几乎没肉全是骨头,自然看起来格外怪异, 犹如被寄生的野外枯骨。 医务室就巴掌大,能躲的地方都被他们掀了个底朝天,又怎么可能放过储物柜。 东西坍塌,你被人提小鸡似薅起。 你搂紧玩偶熊,手指哆嗦。 “就是这个小崽子?”开口讲话的是另外一人,他好像打开了罐子,钛合金的外壁碰撞发出些许磨砂响动。 光线刺得你无法睁眼。 你被他们紧紧扼住后颈,身体与手软绵无力。 下秒,血肉开裂的模糊音,好似在锅中由热油煎热,放入饱含油脂的烂肉。 “……” 被塞到狭小空间的却不是你。 “怎么每次都这么狼狈?小可怜见的……啊,我算哪门子监护人,茉莉比我擅长。” 男人大手覆来,轻轻托住你后脑勺,拥住你的怀抱温暖得令你几乎掉泪。 他气息悠长,你甚至无法捕捉到他换气的空隙,手指下意识攥紧他领口。 是谁? 自己为什么毫无印象…… 你想看外界情形,那双手以不容挣脱的力度禁锢住你肩膀。 第39章 “你、你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你听到咔哒一声。 子弹上膛了。 所以说,如果方才你挣扎,他们会用这种东西打穿你的身体。 你沉默着,轻轻打了个寒颤。 “天道都杀不死我,我会怕这个?”他冷笑,手臂翻转,你只听闻震天撼地的轰隆巨雷声响,仿佛能劈开世间万物般,但在男人怀里却感受不到丁点嗬嗬风声,你眼角余光瞥见对方宽大、几乎要被吹成筒的外袍。 雨似乎要冲刷掉世间万物。 你被他紧紧抱在怀,眯着眼,低头凝视福利院的瓷砖地面,看着逐渐积起的红色雨水,不断翻涌透亮水泡,咕噜连串破碎。 吧嗒吧嗒。 像两栖动物登陆岸边,在石头边缘拍打留下的响动。 你恍然大悟,眼睛一眨不眨。 噢,原来不是雨,是血。 血液凝聚汇集,陌生的叔叔护住你,伴随细微爆裂声,整片区域按下静音键。你抱住你的豆豆眼熊,你一动不动,静静闭眼。 刘成露,睡一觉吧。 等你睡醒,或许就会好起来了。 你会抱着你的小熊走在回家的小路,四周都是摇曳盛开茉莉花,没有灾难、没有病痛与混沌,阳光很好,你眼前是广阔无垠的天地,风是暖的,你会向前跑。 跑向…… 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十八岁的夏天。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