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结婚后》 第1章 [gl百合] 《和死对头结婚后gl》作者:章鱼好运饺【完结+番外】 简介: 宿敌还是妻子我自有说法 【黑皮暴娇狗狗1x病弱笑面虎腹黑0】 稳定日更6000+ 徐梦舟发现自己失忆了,出了车祸,小腿还打着石膏。 好消息,来医院看望的大美人是她的妻子; 坏消息,朋友说这位是她的死对头。 徐梦舟:“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朋友却一脸牙酸地说:“之前见一面都要打起来,突然就火急火燎地拽着人去领证,卡着工作人员下班点让人家加班办的。” 徐梦舟满头问号:“……我没事吧?” 朋友便秘似的吐出一句话,“我怀疑你早就对人图谋不轨了。” 徐梦舟晕头转向地跟大美人妻子回了家,稀里糊涂地又滚上了床。次日醒来,被子下是搅住的双腿,颈窝处是温热的呼吸。 昨夜记忆回笼,妻子喘息散乱,泪水从泛红的眼角滑落,断续哀求的模样扎进她的脑袋里。 完蛋……的确是她图谋不轨来着。 徐梦舟想方设法维系婚姻,牛皮糖似的黏着人,没想到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再次在医院睁开眼,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她的妻子,分明是那个全世界最讨厌的阮黎,害她整个学生时代都成为万年老二的罪魁祸首,她俩是协议结婚,根本没有感情!!! 徐梦舟:“离婚!我要离婚!” 可她一抬眼,死对头润白的锁骨上齿痕明显,暧昧绯红,这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去。 —— 阮黎有一个秘密,写在日记里。 第一页写着,想和她接吻。 领结婚证的那天,她终于补上了第二页。 阅读须知 1、死对头文学(划掉),机智的暗恋文学,狮子x狐狸 2、文中默认女性为第一性,任何职业例如经理、司机、医生、助理、律师等,默认指女性,男性会单独说明。 3、番外或许有生子,如果有将会是女宝,且体外孕育,全社会都是体外孕育。 大概是下本《流落荒野人鱼求偶》,有产卵 夏星晚,是条人鱼。 谢忘眠,是个人类。 飞机失事,谢忘眠居然活了下来,可她看着有膝盖高的巨型蘑菇,又觉得自己说不定已经死了,穿越了,总之不在地球。 流落异世的第三天,饥困交加的她一脚滑落水潭,再次醒来,却在山洞里,旁边正坐着一个女人,摆弄她的手指头。 女人有着深红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睛,更有一条艳红如宝石的鱼尾,正卷着她的小腿,冰凉湿滑。 谢忘眠:哈哈,我就知道自己疯了,幻觉,都是幻觉 —— 被人鱼圈住半个月,谢忘眠难以控制地产生了绕圈走路的刻板行为,她要离开这个破山洞。 趁着人鱼捕猎,她直接跳进水潭,憋气到昏死过去。人鱼救了她三回,它抓她的小腿,蹭她的脖颈,泪水扑簌簌往下落,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寻死。 谢忘眠指着水潭跳脚,“出去,我要出去!” 人鱼看了她好一阵,嘤嘤叫着蹭她的脸,带着她穿过水潭,去往外面。 —— 被人鱼救起的两个月。 谢忘眠指着树上的红果,对身后勾勾手,“我要吃那个。” 水里游的人鱼展开翅膀,飞到树梢,摘了果子下来,讨好似的捧到她面前。 谢忘眠把果子放进背篓,夸小狗似的拍了拍它的脑袋。 —— 被人鱼救起的三个月。 人鱼发情了。 谢忘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是吧。 [文案2] 夏星晚遇到一个奇异的生物,从未见过的新物种,会哭会笑,眼睛像星星。 嗅到信息素的那一刻,它进入了求偶期。 “要,要交尾……” 内容标签:都市甜文 腹黑 暗恋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徐梦舟互动阮黎 一句话简介:宿敌还是妻子我自有说法 立意:有志者,事竟成 1死对头 ◎期待你今晚的表现◎ “我昨天才讲过,这位少教主为了秘籍连唯一至亲都可以狠心杀害,嘴上说恭贺生辰,反手就捅刀。亲人在她这里根本比不过自己的权势武功。” 坐在折叠凳上的女人翘着腿,染金的发丝比日光还要璀璨,声音也同光一般极具穿透力,浅琥珀的眼瞳微微眯着,目光刀子般射过去。 “她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只有虚伪和不甘心,悔只是表层,恨和快意才是底层,眼泪流两滴意思一下就够了,秘籍才是最重要的!” 冷冽如冰刃的嗓音说得都是极具火气的批评指责,仿佛水泼热油,噼里啪啦地响彻整个拍摄场地。 几十号人一个个都像惊雷下的鹌鹑般定住,被点到名的演员老老实实低下头,在其他人隐晦的同情目光下,小跑着过来听训。 坐在旁边的摄影不禁咂舌,在她看来,这位新人女二已经是很有灵气的演员,刚才的情绪也很顺畅,放在别的剧组早就过了,在徐梦舟这位天才导演嘴里却全是瑕疵。 导演精益求精是好事,她也不敢帮忙说话,再度调试好摄像机准备开拍。 女二演员摆好姿势,在全场寂静下念出两句台词,明显比刚刚好,徐梦舟紧盯着镜头,眼神稍微柔和几分,点了下头。 突然,门口处一阵喧哗骚动。 现场收音的片又废了。 “拍摄期间禁止打扰,说多少遍了?”徐梦舟噌一下站起来,仿佛濒临爆发的火山,周边的人连忙缩手缩脚扭开身子,提前让出一条路来。 她捏着卷起的剧本,好似抄起棒球棍,对着门口大步流星冲过去,可还没走几步,一道人影闯进视线。 徐梦舟脚下刹停,当即暗骂了一句。 又来? “啊!是阮黎!” “竟然是阮黎亲自来探班!” 惊呼和粉丝般的叫声吸引去一大片目光,待见到正主,剧组近半的工作人员好似被控制了,立刻追随着目光的步伐,一窝蜂地挤过去。 一瞬间喧闹嘈杂的人群如同嗡嗡叫的蜜蜂,簇拥着她们的王走过,声音或高或低地喊着一个名字,希冀得到一点回应和注视。 被围起来的人轻轻柔柔地微笑,大约见惯了这种场面,慢条斯理地吩咐助理将带来的午餐分发下去,有人想要合影,她便没有架子地靠近,有人问她问题,她也耐心回答,不能说的,就报以微笑。 风在她的发尾轻拂,灿白日光似乎也变得柔和,朦朦胧胧地团在脑后,照得发丝透明,面颊莹润,好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假惺惺。” 徐梦舟嗤了一声,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再一抬眸,正好和远处的人对视,她又翻了一个,还特意放慢动作,加大幅度,力保百米开外的人都能瞧得明明白白。 阮黎自然也看见了。 一清二楚。 在娱乐圈工作的人都沾点知情识趣,拿到自己的盒饭便离开。 如同分海般,她穿过拍摄场地,笔直走到摄像机前。 高跟鞋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是规律的表针,一步一响。 徐梦舟翘着二郎腿,往椅子上靠,尖头的皮鞋高高翘着,仿佛能戳穿玻璃,“哟,阮总大驾光临,让我这小摄影棚蓬荜生辉啊。” 阮黎只是微笑,黑润眼眸如同蕴着一抹温柔月色,清濛明澈,柔柔地泻在她身上,“妈叫我们晚上回去一下,说祭祖的事。” 声音如潭水叮咚,拂树生花,硬生生从喧扰中开出一片蓬莱仙境似的。 极适合读十四行诗的优雅嗓音,落在徐梦舟的耳朵里,却和夜半蚊子叫没什么差别。 她才不会被这只毒蜘蛛的外表骗到。 听人说到祭祖,徐梦舟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川字纹比刚才还要深,“非去不可?” 阮黎颔首,“我们刚结婚,按规矩要回。” 徐梦舟啧了一声,想起爱念叨的亲妈,到底还是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而阮黎已经拿出手机,又向前走了两步,素白裙摆如雪漫过地面,“拍张照?” 徐梦舟没说话,只是把腿放下,配合着,稍稍坐直了一些。 女人见状噙着笑,慢步走到椅后,顺直如瀑的黑发随着弯腰俯身的姿势洒落到她肩膀上,一抹浅淡的、如同草药混合般冷香也随之侵入呼吸。 徐梦舟一瞬恍惚,不自觉地把身子偏过去几分。 微凉的发丝蹭过脖颈,她猛地回神,往旁边一闪,谁料动作太急,差点窜出椅子摔到地上。 踉跄两下,徐梦舟有些羞恼,用腿支住斜歪的椅子,压低声音先发制人,“你干什么!” 阮黎又笑一声,如同琼冰碎玉,她侧着头,一簇浓密纤长的睫毛横斜出来,光影交错,明暗交映。 第2章 “你这是?好好拍照,你躲什么。” 她屈指点了点脑袋,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这人拐着弯骂自己没脑子! 徐梦舟眉头一挑,反唇相讥,“拍归拍,凑那么近干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暗恋我。” “就你?” 只两个字,轻飘飘如柳絮,却让自觉扳回一局的徐梦舟满血被秒。她一拍椅子,刚要爆发,突然想起这是在剧组,多少人明里暗里都关注这边,如果传出了导演和投资方不和的传闻…… 这剧可是她的心头血。 刚抬起几厘米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徐梦舟深深抽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抹笑,“废话好多,赶紧拍,别耽误我工作。” “要不是你总打岔,早就拍完了。”阮黎再度贴近,屏幕里映出她笑吟吟的冷白面庞,如玉天成。 一条细细的红绳妥帖地坠在颈上,底下穿着一块玉牌,刻着的福字反着微光。 极素极艳,好似白梅吐蕊,分外醒目。 在她旁边,肌肤似融化焦糖般蜜色的女人扯起嘴角,如同幼儿园小孩画出的涂鸦般弧度僵硬,整个身子都向旁边偏去,好似挨着的不是一位漂亮女人,而是洪水猛兽。 淡白指尖点向拍照,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晚上八点,路口见。” 丝质裙摆拂过小腿,仿若飞雾流烟,随着阮黎走动的步伐微微晃动。 她在此起彼伏的惊喜欢迎中来,又在一片热情欢送的声音中走,不像个商人,倒像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还是平易近人版本的。 “这种笑面虎,谁傻了才会信她是个好人……” 徐梦舟轻嗤,转眸看到小桌上放了几个打包盒,商标印花十分眼熟,来自她最爱的川菜馆听竹轩。 这狗东西今天转性了? 还真有点惊喜。 她拿起一个掀开盖子,瞬间沉默,再打开另一个,沉默加倍蔓延,伸手快速掀开第三个,徐梦舟目瞪口呆。 辣子鸡丁没有辣椒,鲜椒兔没有辣椒,水煮鱼没有辣椒……有毛病啊! 川菜不放辣,这还吃什么? 再一看别人的,都有辣椒,红彤彤的一片,瞧得人食欲大开,就她的这份素净极了,连点红都不见。 气极反笑。 这人是心智退到小学了吗。 尽管和助理换了菜,这份没找回场子的不痛快仍旧梗在心口,像噎了一块栗子糕,不上不下,叫人心烦意乱。 徐梦舟难得没拉着剧组拍到半夜,傍晚一到就解散下班,阴着一张脸坐进轿车后座。 助理小杨早已见怪不怪,打着方向盘问:“老板,明天几点去接你?” 一旦在家里住,早起上班是不用想的,指定没戏。徐梦舟揉了揉太阳穴,闷声吐出一口气来,“九十点左右吧,到时候我再通知你,上午的拍摄让李导盯着,先拍秀门关那场。” “好的,我记下了。”助理小杨应声。 后视镜里,素来脾气火爆的女人窝进座位,鬃毛般亮金的头发也软趴趴垂着,好似霜打的茄子。 一想到回家就要听妈妈唠叨,徐梦舟就耳朵疼,再想到还要和阮黎假装感情好,心肝脾肺肾全疼起来。 但不管她怎么不情愿,车子还是停在了通往别墅区的路口拐角,不远处,一辆银白轿车已然停在路边,不知等了多久。 两辆车的车门一起打开。 徐梦舟长腿迈下,视线扫过。 轿车内,身穿柔白长裙的女人慢悠悠摘掉眼镜,放下杂志,将发丝撩起别至耳后,颈间红绳恍若银装素裹下蓦然绽开的一朵红梅,素白殷红,亮得扎眼。 “舟舟,等你好久了。” 声如扬琴碎玉,散开一片月色溶溶。 坐车还看财经杂志,徐梦舟噫了一声。 装货。 后座早就空出位置,她径直坐进去,顺手带上车门。 两人坐在同一排,间隔一尺远,徐梦舟低头按着手机,偏着身子,留给另一位一半后背。 “舟舟怎么不理我,难道我们不够恩爱吗?” 说话的人大约特意调弄了声线,简单两句话好似从玫瑰花丛滚过,沾染一身的馥郁芬芳,幽怨暧昧。 徐梦舟斜她一眼,“你这招已经失效了好吗,下次换一个。” “好啊,那期待你今晚的表现。”阮黎支着腮,黑润眼瞳琉璃般闪着微光,笑意清浅,“别像上次一样,夹个菜而已,就差点跳起来撞翻桌子。” 徐梦舟的回应是一个硕大的白眼。 托阮黎的福,她翻白眼的技巧能去申请世界纪录。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没开几分钟就到达目的地。徐梦舟率先下车,抬腿便走,可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她回头,阮黎抬了下胳膊。 假装恩爱,假装恩爱…… 徐梦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倒退回去,鞋底几乎把地面拖出两道沟。 到底是谁发明的挽手走路,柔滑的布料蹭着皮肤,两条小臂彼此交缠,这和被大蟒蛇缠住有什么区别! 徐梦舟推开门,强行挤出一抹笑脸,迎上亲妈欣慰的目光。 等祭祖回来她一定要出外景,这日子谁爱过谁过吧。 【作者有话说】 是个小甜饼啦。 心直口快重感情讲义气傲娇1x病弱腹黑笑面虎心机0 希望大家喜欢~[三花猫头] 2失忆 ◎被迫沾了一身味道◎ 坐在沙发上的妇人有着和徐梦舟极为相似的眉眼,上扬眉尾带来的凌厉感却被唇边近乎慈爱的笑意冲散,白润的珍珠耳坠随着侧头动作轻晃,好似两枚小小的圆月,柔柔地挂在耳垂上。 “阮黎,快来我身边坐,最近工作辛苦了吧,我可听说了,顺祥那边办事实在不地道。”徐念芝亲昵地招着手,语气关怀。 阮黎应声,立刻把胳膊抽出来,三好学生似的乖巧坐过去,双腿并起,顺长黑发搭下,文静得好似一朵玉兰,轻声说:“谢谢妈关心,顺祥董事长早有风评,我提前做了应对方案,不担心她在竞标时有小动作。” “有需要的就直说,不要自己逞强,知道吗?”徐念芝拉起她的手轻拍,又咦了一声,反手握紧,“瞧你手冷的,最近降温,养生汤要喝的,别再感冒了。” “是啊,不然有人要心疼死了。” 温情脉脉的场面忽然被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搅和,说话的人双手环胸,抱着膀子,哇哦一声,“徐女士,你亲生闺女还在这儿杵着呢,我的关心是被跳过了吗?” 徐念芝斜睨她一眼,抬手指出去:“厨房里有西瓜,冰箱里有冰块。” “又嫌我烦了是不是,我们之间还有没有一点感情了?” “没有,嗓门小一点,你真的吵得我耳朵疼。” “真是的。”徐梦舟拉长个脸晃进厨房,但到底是降了分贝,嘀嘀咕咕道,“还是亲妈呢,就知道拿西瓜糊弄我。” 徐念芝揉了揉耳朵,嫌弃地撇嘴,“你怎么看上这个混球。” 亲母女的神态做不了假,彼此像了个十成十。 阮黎不由失笑,眼眸纯澈,水晶吊灯的影子倒映在眼瞳里,亮晶晶的,才叫人想起,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舟舟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她说,淡粉的唇微微翘起,宛若蜜桃,短短一句话也泛着甜意。 就好像她们真恩爱似的。 徐念芝绷紧的唇线也柔了下来,叹息道:“她哪天不惹事我都烧高香了。” 厨房里嗡嗡响了好一阵,徐梦舟捧着巨大的一杯西瓜冰沙过来,好似端着一份香蕉船。 她用勺子挖起一口送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又说我什么坏话?” 徐念芝懒得搭理这句胡搅蛮缠,直接说起正事,“下周回平城祭祖,别再和你三姨妈吵起来,听到没有?” “一共就三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徐梦舟抱着冰沙大声叫屈,“是她先惹我的好不好?哪个正经长辈会跟小辈说不结婚是为了和人私奔的,这话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骂了。还有徐梦灵那个蠢货,跟着帮腔,我不骂才是自己有病!” 阮黎也在一旁帮忙,扮演起十足的好妻子形象,柔声解释道:“这件事的确是三姨妈说话不好听,也不能怪舟舟发火。” 徐念芝颇为头疼,“说不过你们两个,总之,不许吵架,不准把事情闹大。” “那可不保准。”徐梦舟眼珠一转,不消出声,就让人知道她打了坏主意。 徐念芝眼眸微眯,眼看着火气就要上来,阮黎急忙开口,“我会看着她的,妈放心吧。” 她拉着对方的手轻晃,稍稍含起下巴向上看,放软了姿态。 “要不是有你帮忙管着,我真要被她气个好歹出来。” 刚要爆发的火势遇上锅盖,暂且偃旗息鼓。徐念芝实在不想多看自家倒霉孩子,起身吩咐厨房快点备餐,赶紧吃完完事。 第3章 人一走,徐梦舟的神色立刻冷下来,眼底冰霜酝酿,笑里带着一丝讥讽,“我应该不用你给台阶下吧?” “你非要和妈顶嘴吗?”阮黎不咸不淡地说。 “怎么,从小到大听我妈夸你没够?乖乖女,怎么不找你自己亲……” 尖锐讽刺如刀般刺出,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话只说了半句,却同样伤人。 徐梦舟反应过来的时已经晚了,紧急刹车,还是没有停住。 她张了张嘴,讪讪的,别过眼不敢看人表情,手边的拉链被反复揉捏,染上温度,和掌心的汗一样虚。 “……我去上楼换衣服。” 脚步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逃跑的人垂着头回来,闷声闷气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尾音尚未全然落下,就被快步逃离的动作拉长,像极了反复无常呼啸而过的风。 电梯里,徐梦舟啧了一声。 本来不是她的错,分明是阮黎多管闲事,硬要掺和进来,可不小心戳人伤疤后,反倒成她全责了。 胡乱抓了几把头发,徐梦舟顶着鸟窝恹恹回房,晚餐也吃得食不知味。 阮黎和徐念芝倒是聊得起劲,言笑晏晏,好似一棵月下春柳,不紧不慢拂动,不论多大狂风也不能让她有所动容。 餐后回房,她先去了卫生间洗漱。 徐梦舟坐在小沙发上,耳边水声朦朦胧胧,宛若半梦半醒间的幻听,鼻端中药的苦甜味道却很清晰。 来自“养生汤”的味道。 阮黎是意外早产所生,先天不足,差点没抢救过来。徐梦舟自有记忆起,她就常年吃药打针,年纪渐长,情况稳定下来后,就开始喝所谓的养生汤。 其实就是各种中药熬成的补汤,好奇尝过一次,又苦又甜,难喝得让她想把舌头割下来扔掉,换个新的。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喝下去的,长年累月,竟没断过一天。 正走神时,浴室的门被推开。 温热水汽争先恐后向外涌,裹挟着清甜的西瓜沐浴露味道,顷刻之间就占领了卧室。 阮黎穿着长袖睡衣睡裤,发丝也是干透的,慢吞吞往床上走。 大约是热水熏腾,向来苍白的面上总算染了点血色,白里透红。 可褪去惯常假笑,眉目便分外清冷,好似玉雕的人。 突然,她眼皮掀起,似是朝这边望过来。徐梦舟紧忙低下头,在手机上一通乱按,好像正聊大业务,专心得头也不抬。 ……不对,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她阮黎就没有一点错吗?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把腹诽说出口。 浴室的水汽已经散得差不多,但仍有一种濛濛的潮润,让人鼻子发痒。 她们不常回这边住,这间卧室是徐梦舟原来的房间。 一米七八的成熟女人,却喜欢西瓜味的沐浴露,像初中生。 徐梦舟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出来时,她法律意义上的伴侣已经放下手机,双眸紧闭,瞧着像是睡了。 捞过手机一看,九点二十二。 怪不得。 阮黎就是这样一位,最晚不超过九点半入睡的神人,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一套单独的生物钟,孤立了所有现代都市人。 软底的拖鞋踩在地板上还是有声音,徐梦舟迈了一步,就把鞋子踢掉,赤脚落在地面。 她可没有早睡的习惯。 和副导演沟通了明天拍戏的注意事项,又读了一遍剧本,和主演商量着再加几处打戏,等忙完工作,再摸向头发,干透了。 时针也指向了半夜。 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灯光昏暗,仿佛一层雾,又像一层丝网,笼罩在床上鼓起的小包上。 阮黎的睡姿很安分,侧身蜷缩着,双手交握抵在唇边,好似祈祷,又好似哀求。 纤密睫毛在鼻梁上投出一扇阴影,淡白的唇抿着,呼吸也几不可闻,过分清浅。 她睡着的样子有种奇怪的脆弱。 徐梦舟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个可怕念头甩出去。 事实上,单看阮黎这个人,尽管她身体不好,却从不会有人觉得她柔弱。 她总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的,脾气像是极好,琼枝玉树,卓然出尘,瞧不出半点碎雪残冰。 不是锐利逼人的样貌,可一群人站在一起,第一眼注意到的总会是她。 优雅矜贵,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涵养。 而她的性格,和外表截然相反,简直是恶劣至极。 阮黎的生母同徐女士相交甚笃,她俩也算自幼相识,只不过徐梦舟自小精力旺盛活泼好动,和小两岁的阮黎从来玩不到一起去。 阮母去世后,阮黎被接来徐家住了一段时间,徐女士耳提面命要她照顾阮黎,这才真正熟悉。 可徐梦舟巴不得自己不认识她。 和写作朋友读作跟班的人一起出去玩,总要带上一个尾巴,偏偏阮黎身体不好,滑板蹦极样样不行,晚上还会跟徐女士上报行程,监督她回家。 分明是讨人厌的告状精! 原本低她两个年级,却跳级进了同一个班,自此以后,徐梦舟再也没拿过第一名,亲妈徐女士的夸奖都进了阮黎的耳朵。 她被逼到晚上偷偷学习也愣是没考过。 更不消说,这人竟然公开发表言论,说世界上最难吃的水果就是西瓜! 没品的东西! 吃得明白吗! 一想到这事,徐梦舟就气得牙痒痒,她俩好像天生不对盘似的,和阮黎一遇上,她就再也没顺心过。 不过……她钻进被窝,小心支起身子,向人靠过去,轻轻嗅了嗅这人的肩膀。 浅淡但持久的西瓜甜香钻进鼻腔。 徐梦舟得意地翘了下唇角。 再怎么讨厌,还不是被迫沾了一身味道。 今天的事的确是她过错,虽然是死对头,但攻击家人这种没品的事,她从来不做。 再让人两回好了。 徐梦舟喜滋滋入睡,可还没自然醒,就先被一阵吵闹的电话声叫醒。 刚八点半不到。 她打了个哈欠,接起电话,助理小杨焦急的声音传出,“出事了老板,女一吊威亚不小心摔了下来,已经送医院去了!” “什么!” 徐梦舟还困倦的双眼瞬间睁大,瞌睡虫不翼而飞,“我现在过去,你盯着记者,控制一下现场!” “剧组出事了?” 阮黎坐在沙发上望过来,穿戴整齐,神色清明,不知道醒了多久。 “女一号从威亚上掉下来了。”徐梦舟风一样冲进衣帽间,随便抓了一身衣服就往上套。 “开我车走吧,司机就在楼下。”阮黎语气凝重地说。 “好。”徐梦舟顾不上谦让客套,连电梯都没坐,顺着楼梯直接跑下去。 现在的娱记鼻子比苍蝇还好使,车刚驶出小区,她就在网上刷出了词条。 女一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如果出了事…… 徐梦舟咬着牙,叠声催促道:“快点开,快快快!” 大早上正是高峰,司机想快也有心无力,被迫等着一个又一个红灯。 徐梦舟急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此起彼伏的轿车嗡鸣更是扰人心烦。 忽然,刺耳的鸣笛穿透空气,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利响声压不住破音的尖叫。 徐梦舟茫然抬头,一辆面包车冲进视线。 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徐梦舟:让我闻闻,西瓜味,好香,再闻闻,好香,再闻闻,好香…… 3住院 ◎用力抓紧被子◎ “嘀……嘀……嘀……” 身体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过,淡淡的消毒水味莫名让人心跳加速,似乎陷进了噩梦里。 徐梦舟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听力好似完全失控,模糊的人声被压缩成一段段含糊不清的嗡鸣,只有规律的嘀声过分清晰,仿佛一根绳索,拽着她的意识不下坠。 好吵…… 徐梦舟试图挥手,却找不到到四肢,她挣扎着,如同陷进沥青沼泽,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小时,她终于掀开眼皮,对上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 “六号病床的人醒了,快通知家属。”正换药的护士惊讶地对上她的视线,轻柔地说,“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医生。” 徐梦舟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对方就麻利走掉,留下一道浅白的背影。 好在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双眼冷静睿智,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给人一种可靠的印象。“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甫一出声,破锣一样粗粝的声线先给自己吓了一跳。 徐梦舟仍旧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她昨天还和韩书桐几个人一起唱k,难道是酒喝多酒精中毒了? 第4章 没道理啊,她外号千杯不醉的。 医生快速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温声道:“没什么大问题,轻微脑震荡导致的头晕恶心会逐渐缓解,这段时间躺着就可以。” “镇痛的药效过了以后,腿疼是很正常的,但如果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就按铃,记住了吗?” “还有,”她又叮嘱道,“你现在骨折,不方便走动,最好是准备一副轮椅,记得多补充蛋白质,多吃肉。” 有着半白银发的医生说完就要走,找回嗓子的徐梦舟急急忙忙把人叫住,“等等等,骨折?我骨……” 她忍着眩晕低头一看,好好的小腿被吊起,上面的乳白色石膏仿佛在嘲笑她的震惊。 “我怎么骨折了?” “这不对啊!” “你是车祸送过来的。”大概是徐梦舟迷茫惊愕的神态过分夸张,医生的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但她瞧着仍旧镇定,仿佛并没有发生严重问题。 “不要惊慌,脑震荡有时会导致短期失忆,很快就能恢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叫什么?” “徐梦舟。” “今年几几年?” “二零一七年。” 医生沉吟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今年是二零二五年,你缺失了近八年的记忆。不要担心,这是临时的,这期间多见一见熟悉的人或事,就能慢慢想起来。” “我们已经通知你家属了,她说很快就到。” 医生太过镇定,徐梦舟也逐渐平静下来,一看这个单人病房就知道她家没破产,好像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没遇上过一点波折,忽然失忆还挺好玩,有种一下穿越到未来的感觉。 徐梦舟甚至洒脱一笑,“我妈工作挺忙的,跟她说有时间再来吧,麻烦帮我请两个护工就行,对了,还有我的手机,能给我一下吗?” 如果不是吊着水,她真想搓一下手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八年!手机一定更新换代到超级厉害了吧。 旁边的护士咧了下嘴,强忍着什么似的,“不是你妈妈,是你太太。” 徐梦舟兴奋的表情当场僵在脸上,“太什么?什么太?” 说不上是看戏还是怎么,护士清了清嗓,解释道:“就是您的妻子啊,您的老婆,爱人。” 每说一个词,徐梦舟的嘴就张大一分,活像个痴呆症患者似的,有些大脑智力方面的问题,根本无法理解消化对方在说什么。 “什么爱?” 见过诸多大场面的医生好心解释道:“你已经结婚了,住院也是你的爱人来办理的。” 护士接着补充,“她刚刚大概是突然有事,特意叫我过来看着。” 我结婚了?! 开玩笑吧! 以为自己十八岁的徐梦舟死机似的倒回病床,只觉神经像被抽出来当琴弦反复锯过,一抽一抽地疼。 她明明是不婚主义的。 医生和护士见状有点同情,叮嘱她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病房。 她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只是刚醒过来没注意,两三年毫米厚,重量轻到不可思议,屏幕裂的堪比蛛网,按下开机键,没有反应,大概是坏透了。 徐梦舟怔怔抬手,使劲捏了一把侧腰,几秒钟后,她龇牙咧嘴收回手,不得不接受事实。 自己真没做梦。 得知失忆,她想的是成年后不受管制、自由自在的快乐生活,好奇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新奇的好玩儿的东西。 现在却被告知,她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现状”啊! 护士说,昏迷五天,对方一直守在床前,只有刚刚出去了一下,很关心她的样子。 亲妈徐女士自然也来过,却没有她待的那样久。 徐梦舟心情复杂。 很难想象她和一个*人坠入爱河的场面。 看了一圈周围,她捏起草莓塞进嘴里乱嚼。 勉强安慰自己,还好只是结婚,要突然告诉她自己有了个孩子,估计她现在就能从窗户跳下去。 刚吃了四五个草莓,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发出细微响动。 来人大约是自己那位恩爱的妻子。 刚送到嘴边的草莓被放下,徐梦舟掌心紧贴着果盘,指尖绷紧,显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期待。 漫长的两次呼吸过去,一位优雅高挑,如同山水画里走下来的美人闯入她的视线。 淡白的唇,浓黑的眼,极净的两种色彩形成最鲜明的对比,泼墨似的长发坠在腰际,走动间,柔软衣摆宛若绽开的莲瓣。 浅淡的草药香随着她而到来,冲散医院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霸道地占据呼吸空间,如同来人,存在感十足,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我是阮黎,你合法领证的妻子。”她说。 “是你?”徐梦舟讶然。 她对阮黎这个名字很有印象,隔壁家体弱多病的那位,一天要吃三吨药,自己妈和她妈关系不错。 但仅限于此,上一辈的交际没有传给下一辈,她俩纯属点头之交。 “……我们是商业联姻吗?”徐梦舟皱了皱鼻子。 一个受到偏爱的人,哪怕短暂遭受挫折,上天也舍不得给予她太多的苦楚。 徐梦舟就是这样的人。 失忆,骨折,莫名其妙的婚姻状况,这份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的意外,放在她身上,却好似只是打了个喷嚏,患了一场小感冒,是无需忧虑不值一提的小事。 身下躺着的貌似不是病床,是沙滩椅。就连日光也要多留恋几分,不舍得离开她灿金的发丝,上扬的眉眼。 她望过来的眼神明亮,清澈,无措中透着好奇,甚至都没有警惕。 根本不担忧自己会遇上解决不了的坏事,遇到对她不利的坏人。 她的确是失忆了。 阮黎的目光轻轻在她面上游弋,将所有细微的神态收入眼底。 ——而且对自己十分陌生。 抿着的唇角极其轻微地翘了翘,阮黎拉过椅子,拂着裙摆坐下,黑润的眼眸映着日光,漾开星河倒灌般的璀璨,笑意含了三分,温柔缱绻。 “你觉得自己会接受联姻吗?” 她把问题抛了回来,轻轻巧巧的,因为语气太柔和,便像是亲昵地打趣。 徐梦舟摇了下头。 她那一瞬间太惊讶,说话不过脑子,实际上话刚出口,自己都想笑。 她了解自己,我行我素又莽撞,和妥协从不沾边,何况徐女士也不会让她联姻。 不是交易……那就是真爱了? 徐梦舟面色古怪,指尖不由得抠了下被面。 已婚的事实做不了假,可她还是没法相信,就像拿了一个不熟的剧本,没办法代入到自己身上。 “我们结婚多久了?” 她想知道一些细节。 “不久,只有三个月零十二天。”阮黎微微笑着,“但真正认识,彼此熟悉起来,是八年。” 徐梦舟若有所思,如果没失忆,是她三分之一的人生。 原来还是日久生情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 总比闪婚的可信度高,何况她向来朋友众多,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我买了新手机给你。”阮黎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盒,曼慢条斯理地将旧手机卡换过来。 徐梦舟忍不住盯着她的手看。 纤细修长,甲面是浅浅的白粉色,边缘圆润整齐,没有染指甲。 很干净漂亮的一双手,适合拿起画笔,弹奏钢琴,插花,搞点和艺术有关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徐梦舟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陶瓷拉胚,指缝里浸满水和泥,湿漉漉的,粘稠的,又脏又干净。 最好是在窗帘被拉上的室内,只有一缕光分割线般落在身前,她的面孔隐在暗处,一双手亮到反光。 “你喜欢陶艺吗?”她冷不丁开口。 阮黎嗯了一声,尾音扬起,像是没听清。 鼻音听起来是毛绒绒的柔软,徐梦舟半坐半躺,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阮黎优越的鼻梁,纤长的睫毛。 这人变化真的很大,她自己应该也是吧。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做陶艺应该很好看。”徐梦舟向来口无遮拦,只顾把脑子里的东西倒出去,全然不管听众怎么想。 也没注意到,阮黎眼底微微荡开的涟漪。 她接过新手机,首件事就是打开相机。 “哇哦,我真是越来越帅。”对着屏幕左右扭了扭脸,徐梦舟才想起最关键的事,“对了,我怎么出车祸的,意外吗?” 这人虽然平时也在意形象,但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的场面,阮黎还是头一回见。 她快速垂了下眼,嘴角绷直,“你在去片场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面包车撞了。” “片场,等等,我是导演吗,是不是!” 第5章 “知名导演。” “我就知道。”徐梦舟唇角勾起,神色从容又得意,只是不过片刻,这份笑容就消失再脸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焦急地问:“我是去片场的,但是出了车祸,那剧组怎么办?我的电影呢,是电影吗?”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徐梦舟怔了怔,连忙把对方的手又甩开。 啪。 是手掌摔在被褥上的声音。 “嗯……”徐梦舟五指大张,使劲抓了抓被子,忽然感觉气氛尴尬起来。 “是一部武侠剧。”阮黎顿了顿,双眸眯起,露出一个温柔如春风的笑,片刻后才回答,“进度不用担心。” 徐梦舟刚松口气,就听自己的太太再度出声。 “女一号和你同一天住院,拍摄目前暂停了。” 晴天霹雳。 4朋友说 ◎是你暗恋人家◎ “但她前两天已经出院,只是脚腕扭伤,等你休息好,就可以继续拍摄。” 徐梦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还不知道要如何迎接这份噩耗,就听见她那位新婚妻子微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 她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晕眩的脑袋,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阮黎仍旧噙着浅笑,在日光笼罩下,油画似的优雅,仿佛刚刚的大喘气只是她的日常说话习惯,和故意使坏没有半点干系。 心绪乍松,想起刚干的尴尬事,徐梦舟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们认识八年,又已婚,曾经指不定多亲密,现在不小心拉了下手却被甩开。 还是她主动去拉,又主动甩的。 失忆不是她的过错,可人家好好的爱人突然成了陌生人,徐梦舟总觉得自己理亏。 她清了清嗓,把果盘递过去,“要不要吃草莓?挺甜的。” “我听护士说你这几天一直陪床,应该没休息好吧,黑眼圈真的挺明显的。我现在也醒了,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不用陪我。” 见人望过来,徐梦舟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 内心不由得给自己的体贴点赞。 阮黎却没说话,只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她的眼睛很黑,显得很深邃,像是浩瀚星空,有数不清的秘密盘旋环绕。 至少徐梦舟觉得她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仿佛能挖掘每个人潜藏深处的真实念头,别人却瞧不见她的。 记忆印象里,阮黎还是个纤细瘦弱的,风一吹就倒的形象,远没有现在的气势。 “你不想和我共处一室。”阮黎轻声说。 “哪有!”徐梦舟瞬间提高音量,声线变得又尖又细,仿佛吸了氦气,“哪有哈哈……哈、哈。” 阮黎一直没说话。 她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是有一点。” “我有点不习惯现在的身份。” “已婚关系是吗?”阮黎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咀嚼一道没尝过的菜。 她垂下眼,明明没做什么伤心的表情,却让徐梦舟觉得自己干了件罪不可赦的错事。 “我能理解。”片刻后,阮黎的眼眸中再次晕开清浅笑意,将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都藏在包容与宽慰后,“没关系,你好好休息,我让王姨来照顾你。” 她说完就离开了。 徐梦舟反倒自责起来。 虽说依照时间,失忆这段期间发生的事,她都可以问这位妻子,向对方了解情况,可不知怎么,话含在嗓子眼,就是出不去,好像心里很抗拒似的。 一面对阮黎,她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浑身像有蚂蚁爬。 徐梦舟决定遵循内心想法,打开手机,登录微信,一个视频就给玩得最好的朋友韩书桐拨了过去。 “老大!你醒了啊,天呐我都担心死了。” 熟悉的大呼小叫,半生不熟的蓝毛,配上一张更熟悉的脸。徐梦舟一直悬空的心总算落到地上来,有了点真实感。 “担心还不来看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喂!我上午还去了好不好,谁要你非得下午醒的,正好和我错过了。”韩书桐振振有词,替自己大声狡辩,“我昨天前天都去了。” 她俩幼儿园就认识了,让徐女士说,她们就是狼狈为奸的真实写照。 自己翘课,她负责望风,自己爬墙,她负责垫脚。 徐梦舟那时候年轻,看了太多武侠剧,向往江湖帮派义气,于是自创了一个霸王龙帮,过家家似的,韩书桐第一个响应,叫她老大。 这一叫就是十多年没改口。 她了解韩书桐,这人一说起废话来没完没了,赶紧打断,把自己失忆的事说了,随后问道:“我和阮黎结婚的事,到底什么情况?你快给我讲讲。” 谁料话刚问出口,韩书桐先进行了一番龇牙咧嘴的五官位移运动,又抓耳挠腮的,捉了一阵不存在的虱子。 等徐梦舟都看呆了,她才吞吞吐吐道:“这个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一直不让我问结婚原因。” “不过呢,我倒是也有一点猜测。” “快点说,你急死我得了!” 徐梦舟咬着牙,恨不得把手伸进屏幕里给她拽出来,不知道还以为这人把假牙粘合剂当牙膏用了,说话张不开嘴。 “我怀疑……”韩书桐把手机放下,蹭蹭向后退了好几步,又清了清嗓,小心翼翼地压着嗓子说,“是老大你暗恋人家。” “什么?”徐梦舟拧着眉,把耳朵凑近,“我没听清,你大点声,在自己家不要像做贼似的。” 韩书桐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喊道:“我说,是你暗恋阮黎!” 超高分贝如同敲锣,重重在徐梦舟耳边炸开,惊得她手上一抖,刚买的新手机咣当摔到地上。 屏幕又裂了。 视频画面花了一下,再定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韩书桐嘶了一声,轻拍自己嘴巴,试探开口:“老大?” 片刻后,外放的喇叭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重物落地的咚咚声。 随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脸色比锅底还黑。 韩书桐搓着手,腆着脸赔笑,离手机站得更远了。 徐梦舟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暗恋,怎么恋的,你给我说明白。” “我这也是有依据的啊老大。”韩书桐自觉逃过一劫,总算凑近了点,比划着说,“你之前嘴上一直说和阮黎不对付,可是既不让我们说她坏话,又不让我们找她麻烦……” “虽然也找不了吧。”她小声快速嘟囔了一句,又赶紧接道,“关键的是,你总去帮她的忙啊,我们正玩着呢,你接个电话就走了。” “而且最最关键的,当初是老大你非拉着阮黎去领证的,民政局正赶上下班,你都不肯第二天来,硬拉着人家工作人员要办,不办不行!” 徐梦舟听得满头问号,感觉大脑皮层褶皱都抹平了,抬手指向自己,“这是我?口是心非,偷偷暗恋,还硬拽着人去领证?” “对啊,我开的车,我能不知道吗!” 徐梦舟:“……” 她张张嘴,又闭上,再度张开,反复闭上。有一种刚小学毕业就进入了博士论文研讨会,一时间浑浑噩噩眼冒金星,连东南西北都不知为何物了。 “……我需要思考。” 扶着额头,徐梦舟虚弱地倒回床上,“挂了吧,先挂了吧……” 她已经再承受不住更多冲击了。 “那好吧,老大,我明天就过来看你啊!” 韩书桐挂了视频,徐梦舟半阖着眼,连说再见的力气都没有。 成长可以带来如此剧烈的变化吗? 她完全无法理解未来的自己啊! 头昏脑胀地躺了好一阵,她才聚集起一点力气,再一次把手机捞了起来。 新手机没有相册,微信里的聊天记录也全都清空了。 但置顶还在,一个是韩书桐,另一个给她发了消息,只有两个字:【阮黎】 她的备注,是一个狐狸头。 好友列表里清一色的名字、亲缘关系,只有这位最特殊,让人不联想点什么都难。 徐梦舟紧紧抿着唇,屏住呼吸,点开朋友圈。 熟悉的银红色令牌躺在背景图里,让她狠狠舒了口气。这是她初中那年换的,最喜欢的电影里面的重要道具。 如果连这个都被撤下,换成结婚照一类的东西,徐梦舟真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但高兴的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往下不过四五条,她就看到了两个人的结婚照。 红底白衬衫,笑得还挺灿烂。底下是一群人道喜的话,她甚至挨个回了谢谢。 把手机扔下,徐梦舟闭上眼。 不敢睁开眼以为是幻觉。 到底该怎么接受未来的自己不仅结婚而且超爱这件事。 第6章 …… 她身体好,自小就摔摔打打,野猴似的上窜下跳,医生也说恢复得比一般人要快些,再住个三五天就可以考虑出院疗养。 韩书桐再来找她时,徐梦舟正坐着轮椅在树下纳凉,一条薄毯盖在膝盖上,脸色是失血过多的黯淡,不过神情还算平静。 她刚和助理小杨聊完,对方在她昏迷期间处理好了所有事,包括拍摄延期和应付记者,剧组已经重新开始拍摄了,就等她出院继续掌管大局。 不得不说,这是失忆以来,徐梦舟听到最舒心的一件事。 再看到韩书桐,她心里的郁闷也缓和了不少,给了来人一个笑脸。 “哇老大,你有种掉色的感觉,等到时候出院要不要再做个美黑?” 徐梦舟:“靠谱这两个字和你就是毫无关联,断绝往来了是不是?” 韩书桐哎哟一声,晃晃脑袋,浅蓝的长发如同海浪般起伏,“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阮黎今天没来吗?”她左右扭着身子,把周围一圈扫个遍。 徐梦舟沉默片刻,疲惫中又透着一点不信邪,挑着半边眉毛问:“别找了,没有。我和她感情就这么好?” “你们小两口的事儿,我也不能跟去家里看啊。”韩书桐摊手,“不过自从结婚后,老大你就再也没和我们出来聚过了,每次问都说忙。” 徐梦舟有种不祥的预感,“……忙什么?” 韩书桐:“明知故问啊老大,当然是忙着回家了。” 徐梦舟:…… 真不该问。 5回家吗 ◎怕你不习惯◎ 医院往来的人很多,大多神情严肃行色匆匆,也有小部分欣喜悠闲,慢悠悠散步的。 只有徐梦舟坐在轮椅上,茫然着,活似一只暴雨天找不到落脚点的海鸥,接二连三的消息如同冰雹,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浇得她昏头脑胀。 旁边韩书桐还在喋喋不休,说她们上学时期的事。 阮黎原本是高一生,跳级到了高三,和她们同一个班级。从那以后,年级第一的宝座就被她占去了。 徐梦舟虽然平日里跑跑跳跳,像个脑袋里长满肌肉的运动派,实际上她学习成绩很好,每次都是第一。阮黎一来,她成了第二,心情就不太美妙了。 韩书桐用一种充满回忆的口吻,拍着轮椅背说:“你那时候特意和我说要好好找她麻烦呢!” 这的确很像她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徐梦舟也了解自己,她顶多就是干点偷藏作业的事,对优等生来说,忘带作业老师都很包容,压根不在乎,但这会让阮黎丢脸。 “然后呢?”她追问。 韩书桐咬了下舌尖,神色古怪地说:“然后……老大你不仅没找她麻烦,还每天带午餐盒饭给她。” 徐梦舟没什么表情地说:“所以我只是口头放狠话。” “是的。”韩书桐道,“而且阮黎她家里的事儿乱糟糟的,我们聊的时候想笑话几句,你都不让,说只准你笑话,我们不行。” 对于自己过去,或者说是“未来”干的事,徐梦舟已经不想进行任何发言了。 可韩书桐还没说完,她说了几个高中时期,其她同学想要欺负阮黎,被她拦下的事,还说了大学时期,阮黎当学生会主席,她当副主席怎么帮忙组织工作的事,又说了毕业后阮黎参加宴会,她如何帮忙挡酒送文件的事。 越是总结,她反倒越激动,哎呀大叫一声,仿佛彻底明悟了,“这么一看,老大你是早就对人阮黎图谋不轨了啊!这桩桩件件,不都是证据吗,我应该早点看出来的。” 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大呼小叫,兴奋异常地说着她的暗恋事迹。 徐梦舟半闭着眼,要不是胸膛还在起伏,和断气也没什么两样。 她实在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失忆前的自己,不仅爱惨了阮黎,千方百计追求人家不说,领证都是火急火燎的。 好像生怕人反悔。 韩书桐来了又走,这个不着调的朋友,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正开着一家马场,动不动就亲自动手洗刷小马,很是沉浸自得。 她小时候对马就很着迷,如今干这个也很正常。 只留下生无可恋的徐梦舟,独自消化这份绝望。 下午,亲妈徐念芝女士过来看望,还带了榨汁机,在病房现榨西瓜汁。 八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来还是那样优雅高傲,气势十足。 只是视线扫过女儿打着石膏的小腿时,眼底不禁漫开疼惜。 “你姐最近在国外出差,业务比较紧要,是我没叫她回来。” 她的指尖虚虚从石膏上抚过,“腿疼不疼?” “公司比较重要嘛,我和大姐已经打过视频了。”徐梦舟叼着吸管嘬西瓜汁,“腿有一点点疼,但是还好,医生也说我恢复得快,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了。” 二十六岁的成年人,神态却和刚成年时一样,一些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显出特别的青春来。 仿佛时光回溯。 徐念芝眉目柔和,捏了捏她的肩膀,“都瘦了,想吃什么就告诉你王姨,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嗯嗯,知道了妈,我能亏待自己嘛!” 徐梦舟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皮猴似的,小时候爬墙掉下来还划破了脸,左边眉毛留下一道疤,混混似的成了断眉。 她就像会拆家的哈士奇,调皮顶嘴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但也有听话可爱的一面,让人拿她没办法,一次次心软。 就像现在,脉脉温情没能持续太久,徐念芝女士便隐忍地抿了下唇,“你看你一副挤眉弄眼浑身难受的样儿,再蹭一会,医院的床单都要被你磨破了,到底想说什么?” “就,我和阮黎……我俩感情怎么样啊?”徐梦舟嘿嘿一笑,犹不死心地问。 “当然是很好。”徐念芝怕她不信,还拿出手机展示了好些照片,都是两个人的合照。 看背景有些是在剧组,有些在餐厅,还有一些在卧室。 两个人肩抵着肩,头靠着头,瞧着十分亲密。 徐梦舟凑近了看,也没看出p图的痕迹。 韩书桐带来人证,亲妈带来物证。 徐梦舟长长叹一口气,几乎要把身体里的空气都排出去。 她是彻底死心了,心底最后一抹怀疑念头也被打消。 阮黎…… 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闪过昨天对方离开时,黯淡却强装包容的神情。 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异样。 徐女士还在叮嘱,“你是失忆了,但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和阮黎好好相处,克制一下你的臭脾气,听到没有,别让人家受委屈。” “她身体不好,你要多让着她一点,遇到事情也是,保护好她,你自己不许欺负她,也别让别人欺负她。” 徐梦舟越听越黑线,忍不住叫道:“妈!我还骨折呢,她两条腿都好好的,我俩到底谁身体不好啊。” “你确定要和我理论一下谁更能惹祸这件事吗?” 徐念芝脸色一板,徐梦舟鼓起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了个干净,当场闭上嘴巴。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那我也是病号啊……” 她是习惯性反驳,一遇上阮黎,就争宠似的,非要犟上两句。 徐女士深知自家闺女的德行,好歹顾忌着她的病号身份,忍下了到嘴边的话。 再一看她的石膏腿,剩下一点气也散了。 耐心道:“我是让你说话前过过脑子,心直口快容易伤人,不是让你和她打一架。” “好嘛。”徐梦舟顺势服了软,张口又要橘子吃,等徐女士剥好皮,又张着嘴等投喂。 压根没敢说她已经嘴快冒犯过阮黎一次了。 而阮黎,这期间也没给她发过消息。 徐梦舟咬了咬唇角,告别徐女士后,她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聊天界面只有一句话,是对方发来的名字。 阮黎用的头像是一片绿草地,风抚动草叶,草叶便如海浪般起伏,暗蓝的色调,天空也是灰色,看久了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让人很难把它和那张笑眯眯的淡白面庞联想到一起。 阮黎的朋友圈也没什么东西,比她自己还懒得发动态,最新一条就是结婚照,再刷竟然没有了。 半年可见,只有这一条。 徐梦舟咂咂嘴,退出朋友圈,回到聊天界面时,指腹不小心在屏幕上多点了一下。 突然,手机轻微震了震,跳出一条提示:【两分钟内可撤回“拍一拍”】 这是什么,新功能吗? 她定睛一看,聊天框下多出一条小字:我拍了拍“狐狸头”。 什么情况? 不管是什么,这行字在这里都是十二分的尴尬,徐梦舟赶紧找撤回,怎奈点自己头像没反应,点这行字也没反应,她只好再度点击阮黎的头像,试图长按。 第7章 没想到手一滑。 【我拍了拍“狐狸头”】 徐梦舟:…… 下一秒,聊天框上方的备注变成了另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还好,她的脸皮不算薄,只是视线飘忽了一瞬,紧接着立刻理直气壮起来。 她才十八岁,意识处在二零一七年,用不惯八年后的app不是很正常吗! 阮黎:【怎么了舟舟,是找我有事吗?】 阮黎发的是一条语音。 语速平缓柔和,如同上好的丝绸,轻轻柔柔地缠住耳朵,尾音却断得干脆,让人想要追过去,听她再多说几句解馋。 她在的地方似乎很安静,气音便格外突出,羽毛似的挠着耳廓。 徐梦舟有些不自在,抬手揉了下耳朵。 【没什么事】 这样回好像有点生硬,她犹豫片刻,再次按向屏幕。 【今天妈和韩书桐都来看我了】 阮黎:【我知道,我送妈去的医院。】 徐梦舟一呆,【那你怎么没上来??】 这次,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烁了好一阵,和红色狐狸头的图案交替出现,就像频率不稳定的呼吸,急速震颤的心跳。 【怕你不习惯。】 徐梦舟蓦地闭上了嘴。 心情在牙酸和愧疚之前来回跳动。 她一个对爱情敬谢不敏的人,忽然见到一句体贴情话,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她们是合法妻妻,对方关心她,在意她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 反倒显得她有点欺负人。 把人家弄得,做了趟跑腿司机。 怪不得徐女士念叨了好些遍,让她和阮黎好好相处。 徐梦舟啧了一声,揉了一把脸。 【你想来就来,我会习惯的】 阮黎:【好,过两天出院,你想回哪儿?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是老宅?】 徐梦舟下意识就想说老宅,可刚按下一个键,她的手就停住了。 她和阮黎迟早要熟悉起来,况且这份婚姻也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总不能失忆一次,就把自己给坑了吧。 徐梦舟咬牙,硬着头皮回道:【回我们两个的家就行】 【那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 宽阔明亮的落地窗内,阮黎坐在办公椅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轻轻哼笑一声。 秘书小声总结着刚刚开会的要点,看到她摆了摆手后退出房间。 阮氏公司距离医院隔了半个城市,她刚刚在开会,根本没去当司机。 几行字而已,阮黎却能想象出屏幕对面,徐梦舟心虚愧疚所以让步的模样。 指尖点着桌面,她思忖片刻,叫来助理:“给我准备点东西。” 6第6章 ◎腻死人的“舟舟”◎ 徐梦舟嘴上说让阮黎来,其实心里压根没准备好。 韩书桐给她推荐了好些电影和剧,都是近些年她过去很喜欢的影视作品,当时看完嘴里一直念叨说,恨不得失忆再看一遍。 现在正是好时机。 电影的确很好看,徐梦舟看的时候全神贯注,晚饭愣是吃了一个多小时。 可屏幕全黑,演员表走到最后一行,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动作。 视线落在自己的倒影上。 不再柔顺明亮的金色发丝,枯燥乏味的蓝白病号服包裹着一具明显削瘦的躯体。 好丑! 阮黎明天会来吗? 应该会吧。 但她最近都穿病号服,和光鲜亮丽这个词沾不上边。 见人合适吗? 徐梦舟的确喜欢打扮自己。 倒不是想要走在路上被行人行注目礼和偷拍,感受万众瞩目的爽快,她单纯享受不同风格服饰带来的新鲜感,喜欢尝试新事物。 有段时间她爱上哥特风,浑身上下又黑又红,眼圈是黑的,嘴巴也是黑的,被徐女士嫌弃死了,一见她就忍不住捂眼睛。 除此之外,中欧风、希腊风、古风、新中式,甚至lolita她都穿过,当然,不是甜系的那种。 能当导演的人,别的不说,美商是在线的。 但徐梦舟同样任性惯了,有时候披着睡袍散着头发照样出门,脚下拖鞋吧嗒响,半点不在意路人眼色。 她住院的这几天,穿着病号服素面朝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可如今一想到要见阮黎,这位曾经不熟,现如今是她的合法妻子,并且“未来”的自己还特别喜欢的女人。 徐梦舟咬着牙,眼底划过纠结。 不然,让人送几套衣服过来? 指尖在通讯录列表上滑过,刚要拨号过去,却顿住了。 真要是专门换套装扮,岂不是显得自己很重视? 磕坏一个角的手机再次被扔到一边,徐梦舟抱回平板,点开下一部电影。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仿佛每根头发丝都写着桀骜不驯四个字。 讨好人这么掉面子的事,她才不要做。 她憋着一股劲睡觉,睡前想了好些个面对阮黎的话术,包括那些腻死人的“舟舟”,直叫得人头皮发紧,必须停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就拿起手机,阮黎也的确说了出发。 只不过是出发去邻市出差。 徐梦舟面无表情地瞪着手机,如果目光有实质,恐怕早就把它四分五裂了。 合着她一通辗转反侧地脑补,根本在白做工。 这不更显着自己掉份了吗! 倘若这时有谁能用针戳她一下,冒出来的绝对不是血,而是满满的怒气。 被放鸽子的怒占百分之三十,恼羞成怒的怒恐怕要占百分之七十。 仔细想想,对方甚至都没有明说要来,是她一厢情愿,自己脑补的。 更气了! 这份气一直持续到她出院,那个说好接她回家的人也没出差结束,像是把自己的承诺抛之脑后了,还是亲妈徐女士抽空送她回去的。 她全程臭着一张脸,活像有谁欠了她几千万。 徐女士可不愿意惹火上身,把人送到转头就走。爱女儿是肯定的,但听她大嗓门抱怨还是算了。 比十条比格都吵。 新家是标准的湖景房,大平层。 徐梦舟拄着拐,一顿一顿地走到阳台,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 碧蓝的湖泊反射着日光,仿佛蛋糕上淋的香草奶油,雪白柔软,湖边的绿柳是点缀的猕猴桃片,几簇圆滚滚的花丛,则是甜甜草莓丁。 燕子拖着剪刀尾巴,斜斜从空中划过,将绵羊团似的云彩切成两半。 景致很美,落地窗也是她喜欢的风格。 转过身来,客厅用的是清新的地中海风格,用了大量的白色、蓝色、黄色,还布置了好些绿植,自然明亮,仿佛可以直接嗅到阳光和海浪的气息。 徐梦舟挑剔的目光逐渐和缓,尽管嘴巴紧紧抿成一条,不想说一个夸赞的字,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间房子,的确建在她心坎上。 新家还算不错,让她多少消弭了一点怒气。 徐梦舟到家的第二件事,是冲进衣帽间,欣赏起自己的存货。 最爱的风格款式放在最外面,是复古风。各种棕红色、墨绿色、藏蓝色、明黄色的衬衫和外套一排排挂着,旁边是各式各样的深色阔腿西装裤牛仔裤。 绕过一圈到饰品区,皮带、腰链、丝巾、圆帽扁帽、墨镜、头巾……颜色缤纷绚烂,仿佛孔雀羽毛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徐梦舟越看越满意,不愧是自己置办的东西,桩桩件件都在审美上。 ……怎么就看人的眼光……不提也罢。 一想到阮黎,她就克制不住要撇嘴的冲动。 还说是新婚燕尔,这几天都没找她说话,该不会原来的她是纯舔狗,阮黎是被折磨烦了放弃抵抗吧。 越想越烦,徐梦舟把手里的皮带啪一下丢回架子上,气冲冲地回房了。 反正她也有事业要忙。 不来找她更好,省得自己还得绞尽脑汁想话回消息。 次日一早,来接她的车就等在了楼下。 这是徐梦舟车祸以来*,第二次和助理小杨面对面,平时小杨都在剧组,两人靠视频沟通。 和新市有全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她的剧组也在这里。 这年头观众更喜欢大特效的星际科幻片,基本上就是人类作死实验泄露和天灾星球爆炸的集合。 特效越来越足,但票房逐年下降。 市场已然趋近饱和,观众想看新东西。恰好徐梦舟也不喜欢追逐潮流,她有一个武侠梦。 打星落寞的时代,更愿意吃苦的新人就成了她的首选,同时也花了大价钱请老演员出山。 徐梦舟对这部剧十分看好,投入了大量心血,主题曲甚至请用了徐女士的人脉,找业内有名的大师专门制作。 她奔着拿奖去的。 谁曾想噩耗接二连三。 第8章 现在的她,成了十八岁那个从未接触过拍摄的外行。 到达剧组的时候,她谁也没告诉,就那样站在门口望向场内。 有工作人员看到她,刚要打招呼,她抬手,食指抵住唇瓣。 对方连忙闭紧嘴巴,过会儿又悄声凑过来,“导演,要不我给您搬个凳子坐?” 徐梦舟想了想,拒绝了,她只是不愿意打扰现在拍的这一条,又不想一辈子坐门口。 工作人员陪着笑应声,双手交握垂在身前,站得笔直,仿佛很老实似的,眼睛却一个劲偷瞄。 女一覃老师出意外,从威亚上掉下来,可给剧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好在高度不高,只是扭伤,不会耽误太多拍摄。 徐导出事的消息,才是让所有人惊掉下巴,慌张至极。 现在不过半个月,徐导就又出现在剧组,除了拄拐以外,居然没什么太大变化。 不知道还以为她不是出车祸,是旅游去了。 瞧着精气神十足,容光焕发,甚至有点锋芒毕露,气势比之前还强。 工作人员安静低下头,假装鹌鹑。 虽然徐导脾气不好,但她从来不搞穿小鞋那套,发火都是有理有据,活干好了还发奖金,工资给得也足。 听说是富二代,家里不差钱,请客吃饭都是高档酒店。 总比那些暗地里弄潜规则的那些导演强多了。 她这活还是托关系进来的。 工作人员一边看拍摄,思维一边发散出去,一会儿想导演的鞋什么牌子,要多少钱,一会儿想这个拐杖应该也挺贵吧,刚想到今天盒饭吃什么,就听副导演大喊一声:“卡!” 太过突然,她吓了一个哆嗦,再一抬头,旁边徐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啊哦,完蛋了。 “你这个翻滚太慢了,不流畅啊……” 副导演是个体态微丰的中年人,瞧着和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她不发火,只是唉声叹气,再配上失望的目光,说不上和训斥比起来,哪个更伤年轻小演员的心。 “基础训练翻一倍。” 熟悉的冷冽大嗓门一出,所有人都回过头。 门口站着一位女人,深棕的阔腿裤上是纯黑的吊带背心,日光斜着洒在藏蓝衬衫上,反射出无数雪亮金丝,却也没有她垂落在肩头的金发闪耀。 价值不菲的祖母绿翡翠耳环,也只是浅琥珀眼眸下微不足道的点缀。 她拄着拐走近,却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同情,反而要担心这根拐撞向地面会有多震耳,打在身上会有多痛, 在场人全部停下手里的工作,每个人都注视着她,却在她目光扫过时低头。 徐梦舟绷着脸,唇角几不可察地翘起一丝弧度。 当导演这么快乐吗? 真像什么帮派老大似的,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好爽! 她还没走过去,就有人行动起来,又是搬来椅子,又是拿水拿风扇。 等她走到地方,桌上连果盘都摆好了。 勉强压下内心暗爽,徐梦舟施施然坐下,抬眼看向主演,只觉得这个位置恰到好处,视线总览全局,就连椅子都很舒服,软硬也是正好合适。 她刚要开口再说两句,手机忽然叮咚一声。 红色狐狸头跳出来:【我晚上回来,去听竹轩吃饭?】 怎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这算什么邀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日更啦[让我康康] 7第7章 ◎热热地烫,微微地痒◎ 连道歉都没有,就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把她当什么人了? 让她去她就去,她还要不要面子? 徐梦舟毫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 对屏幕后的阮黎没丁点攻击性,反倒给刚失误的女四号吓得直咬嘴唇。 或许是想到吃妆,她又松开,抱着道具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我、我一定会再好好练习的!” 她瞧着五官年轻,也就二十出头,一张小圆脸元气可爱,在剧里也是扮演小师妹的角色。 徐梦舟瞧她实在紧张,说话都结巴,好像自己再大声一点,能把人吓晕过去。 她之前在剧组到底是什么形象? 扫了一圈,其她人也是,都垂着脑袋等她发话,徐梦舟真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怕我。 “基础太弱,半空中翻滚要靠腹部核心发力,回去多练。” “先拍下一条吧。” 她一句算了,近乎凝固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场务帮着收拾道具,重新布置,每个人都很麻利。 徐梦舟有点无语,她又不会吃人,没失忆前自己是干了什么,瞧把这帮人吓得…… 副导演趁着这段空闲偏头过来,方框的眼镜圈着一双关切的眼,眼角的皱纹好似风下微波,和声音一样柔,“徐导身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住院这段时间,徐梦舟和助理小杨经常视频,也提前看了资料,记住了所有人。 此刻很是坦然地回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两个月才能拆石膏。” “这段时间需要你辛苦点,先把棚拍的戏都拍完,等我好了再出外景。” 面对一位自己全然陌生,在年纪上可以称呼阿姨的人,徐梦舟说话流畅,连个磕巴都不打,乃是习惯性地发号施令。 副导演笑着回道:“这都是我份内的工作,算不上辛苦。先前拍的那些你觉得还行吗,需不需要返工?” “补两个特写吧……” 说到拍摄的事,徐梦舟仿若无师自通,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懂了该如何做,怎样使用镜头语言效果最好,讲起话来连绵不绝,专业名词也是一个接一个向外蹦。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失忆的人。 有她在,拍摄的效率直线下降。 ——要求太高,想快都难。 徐梦舟在剧组待了一天,临要走时,颇有点意犹未尽。 她实在喜欢自己开口所有人都老实听从的氛围,狠狠过了一把当老大的瘾。 刚到的时候还有点纳闷,没到半天就举手投降,和从前的自己共沉沦。 总导演都撤了,宣告下班,剧组终于热闹起来,收拾好自己负责的东西,临走时挨个到门口领杯鲜榨西瓜汁,美滋滋回家。 女四号田姝好是个刚毕业的新人,没架子,和公司配给她的小助理一起忙活,抱着换下的戏服往道具组送。 几个工作人员手上归拢得麻溜,嘴巴也没闲着。 还没走近,就听见其中一个说晚上想去撸串,吃烧烤,另一个双眼一亮,嘚吧嘚吧介绍起新开的夜市,又是麻辣小龙虾、又是蒜蓉扇贝。 周围一小圈人都竖起了耳朵。 田姝好也听得馋了,顺便也要了份地址。 “姝姝姐也想去夜市啦。”助理笑嘻嘻的,“现在去正好,等电视剧上映,再想这样出门就难了。” 田姝好也是这样想的。 也因此,她在要了一份烤生蚝后,又拎起两瓶冰镇汽水,分给助理一个。 细密的小气泡被冰块撞散,滚过舌面时,仍旧威力不减,像几十个小人在嘴里跳了一场踢踏舞。 田姝好呼了一声,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挤挤挨挨地蹭过助理胳膊,“你入行时间比我长,那个……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她压低了声音,话还没出口,先咽了一次口水,“咱们徐导,有没有对象?” 助理先惊讶后严肃,“没传过消息,应该是没有。不过姝姝姐,你可千万别犯傻啊。” “不瞒你说,之前真有人对徐导透露出一点意思,还是个小花,被她直接赶走了,特别不留情。徐导的嘴,你也是知道的……” “没有没有,她是我偶像,我就是好奇啦……” 田姝好小口喝水,半透明的厚玻璃将她的面孔模糊一片,柔柔的白,淡淡的粉,宛若半熟蜜桃上的小尖。 若是徐梦舟听到她们的话,少不得要点头同意。 的确是没有过恋爱,却不妨碍她一步登天,直接有了位妻子太太伴侣老婆。 邻座的大捧红玫瑰香味馥郁,鲜艳欲滴,唯一能嗅到它芬芳的人却皱着鼻子,恨不得把它发配远远的。 艳俗。 她看过阮黎的衣帽间,这人偏好的都是素净淡雅的风格,玉兰莲花似的,对殷红玫瑰绝对不感兴趣。 徐梦舟没怎么犹豫就选了它,九十九朵,多么纯正。 这可是她上网搜过情侣之间最经典的花束,至于阮黎喜不喜欢,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一想到那人或许十分厌恶玫瑰花,徐梦舟顿觉自己又能再多忍受一会儿。 离机场越近,飞起起落的轰隆声便愈发清晰。 轿车停在贵宾通道,没过多久,几个人就走了过来。有老有少,皆穿着正装礼服,衣冠楚楚。 唯有一人醒目。 第9章 黑白撞色的休闲西装,再无别的杂色,唯有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如同拘了一片最小的海洋,将袖口也染得蓝了。 浓黑长发用一支玉簪挽着,清透淡绿伴着鸦黑,朦胧柔润,好似茶汤里沉浮的冰块。 她身上只有这两件饰品,但也跟隐形了一般,只有那张面孔,素净淡雅,却叫人挪不开眼。 一群人簇拥着她,众星捧月般。阮黎噙着淡笑,时不时说几个字,不让恭维落到地上。 “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竞标成功离不开大家的功劳,不少人都有黑眼圈了,我做主,统一放两天假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才有更高的效率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 众人笑着称好,又你来我往地谢了一番,正要坐进来接的车里。 忽然最近一辆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眉峰高挑,五官轮廓分明的脸,浅色眼眸顺势一撇,倒像是一头狮子,野性十足,难以束缚。 她眉眼隐隐透着不耐,“聊完了吗,我等你太久了。” 阮黎微怔,就见车里的人指了指旁边,“给你带了花。” 后座车门被打开,一束浓艳瑰丽的红玫瑰被浅蓝色花纸包裹着,静静躺在座位上。 玫瑰香气扑面。 旁人迅速打了几轮眉眼官司,一秒钟不到就纷纷告辞,上了自己的车。 只剩下两人。 “不上车在干什么,思考人生吗?” 明亮灯光在眼底化作点点碎金,阮黎忽地绽开一抹笑,仿若瞬间绽放的昙花,淡雅夺目,“我没想到你来接我。” 她抱起花束,坐进车里,屈指敲响隔板,前排司机会意,轿车缓缓启动。 “我也没想到几百米的路你能走那么久。”徐梦舟不客气地说。 而且还笑个没完,不要钱似的。 “有一些工作上的安排,是我没注意,让你久等了。”阮黎嗅着话,道歉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心。 可徐梦舟眼皮一掀,拿腔捏调地说:“是啊,日理万机的大总裁,大老板,哪有空理我这个病人呢。” 她可还没忘记兴师问罪呢! 接连被刺几句,阮黎笑容不变,指尖捻起一片柔软花瓣,掐断。 淡红花汁染上指腹,被她随意抹去。 微笑轻声道:“你每天都有朋友看望,送来的果篮能绕医院三圈,关心的话恐怕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 徐梦舟发作的阴阳话一顿。 虽然这人的确说中了,自己病房每天都很热闹,但这也不是她不表露关怀的借口啊。 除非…… 阮黎不会吃醋了吧! 她有点拿不准主意,这人的表情滴水不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徐梦舟直截了当地开口:“她们归她们,你归你。何况你出差一次,都不知道给我带礼物的吗?” 我到底什么眼光……她拧着眉头,对未来的自己升起一百二十分嫌弃。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单看阮黎,并不像那种情商很低的人,会想不到这些。 她不表示,只有一种可能——故意的。 阮黎正抱着玫瑰花束,指尖从一朵花心揉到另一朵,低眉淡笑,好似一尊雪雕的人像,瞧不出什么心思,渐渐的,那抹笑也收敛了。 她开口,声音如冰块撞击,轻轻脆脆,不留余音,“是我的错。” 这人的道歉和笑一样,都是不要钱的,随随便便就摆出来。 所有人都说她们感情好,但毕竟,外人不如当事人,她们两个之间,也许有一些隐情。 难不成是吵架了?不是吃醋,是赌气? 徐梦舟一时间闪过诸多猜测,倒是把生气搁置在一边。 车停在听竹轩门口,迎客的侍者像是认识她,弯腰扬声一气呵成:“徐女士、阮女士,晚上好,请随我入包厢。” 徐梦舟:“我经常来这里吃饭?” 压低的声音同呼吸一起,一团开水蒸气似的,吹到耳廓,热热地烫,微微地痒。 阮黎垂眸,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两人分外靠近胳膊上扫过,笑容慢悠悠爬上面庞。 “是你最爱的店,做的川菜。” 【作者有话说】 阮黎(打翻醋坛子):把我撵走找朋友陪,现在又来找我了? 还是阮黎(贴贴)(暗爽) 8第8章 ◎和人一起睡过◎ 在这场车祸失忆的意外里,徐梦舟见到了好些自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不过好在,也有让人欣慰的一面。 比如她愈发优秀的时尚品味,再比如成功满足自己使唤几百号人的帮派老大幻想——当导演,又比如现在的这家店。 很好,很优秀,很是美味! 虽然是新开的店,只有四年,请来的厨师竟极具实力,一手川菜出神入化,徐梦舟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辣椒里挑出兔肉咀嚼,闭目细细品味,忍不住开口。 “能给小费吗?锦旗也行,或者大厨接不接受私人聘请?” 她大概是很纯粹的食肉动物,筷子几乎不会在素菜上停留,被辣椒刺激得唇瓣殷红,也只是仰头喝点冰水润润嗓子,继续把筷子舞到飞起。 阮黎慢吞吞咽下一口猪蹄汤,眼底漾起清浅笑意,和之前的所有假笑相比,总算带了点真心。 “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 “不要小费,不要锦旗,不接受私人雇佣,大厨是这家店的老板。” “这样啊……”徐梦舟颇为遗憾地咂嘴,下一秒,双眼却像卡车的车头灯一样大放光芒,“那欢迎加盟吗?” 阮黎几不可察地叹气,“……你已经是股东了。” “那这是我的专属包厢了?” 阮黎点头。 “我真是独具慧眼,远见明察,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徐梦舟喜滋滋地吹捧自己一番,脸皮都不肯红一下,绝不是肤色深瞧不出来。 怪不得……她还以为是阮黎预约好了位置,没想到刷得是自己的脸。 还是自己有牌面。 徐梦舟总有种搬回一筹的感觉,心里莫名暗爽,嘴上吃得更起劲了。 她也上过礼仪课,记住不代表会照做。丢弃掉所谓豪门的优雅姿态,大口吃肉,眼中仅有对食物的热爱。 吃不了辣的阮黎夹起清淡的小炒素菜,目光不着痕迹地一瞥。 为了方便吃饭,这人满头微卷的金发被随意束起,袖口挽过小臂,麦色皮肤下隐约露出肌肉轮廓,纯黑吊带紧紧包裹着身体,却因为倾身动作,起不到多少遮挡的作用。 她的目光好似过山车,沿着轨道弧度拐上几个弯,时而下沉,时而爬升。 阮黎端起凉茶喝下,清热败火。 失忆的徐梦舟不清楚家里装了监控,客厅有,卧室也有。 画质清晰,足够她看清这人的一举一动。 阮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 入赘的父亲野心滋长,有了外遇,用谎言和利益诱导第三者买通医生破坏人造子宫,害得她早早降世,害得母亲惊怒交加坏了身子,在她初三时撒手人寰。 亲生父亲想要靠未亡人的身份,插手阮氏公司,却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拦住,转而开始游说她,试图靠语言糊弄年纪尚小的自己,把公司转给他。 早生或许早慧,上天给了她一个聪明脑袋做补偿,让她拖着孱弱的身子看透人情冷暖。 她总预感自己会经历孤单的、短暂的一生,独自一人死去。 没想到预料之外,让她遇上了徐梦舟。 那天下午,她被徐念芝领进家门,见到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女,从楼梯扶手上风一样滑下,大笑着跑过她的身边,说约了人去骑小马。 被徐女士叫住,也只是稍稍停留片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留下一句晚上再一起玩,就继续冲出房间。 徐阿姨笑骂了几句,替人道歉,说她的二女儿实在顽劣,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阮黎点着头,注意力却跟着跑走的人远去了。 她的睫毛很长,浓密的像两把扇子,碰上来的掌心干爽却滚烫,核桃酥般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自己甚至不记得她穿了什么衣服,只有一抹黄色,如同露珠上跳跃的日光,壁炉里闪烁的火苗,倏地从眼前掠过了。 过会儿她才知道,刚刚跑走的人叫徐梦舟,比她大两岁。 她们将要在一起住一个暑假。 这是母亲去世前的嘱托。 彼时的自己尚且不懂惊艳,也不了解感情的类别,只记得,她第一次觉得下午有了味道,是黄油蜂蜜饼干的香气。 八年前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可以越长越坏,干出偷装监控的事。 若要说愧疚心虚,半点也无。 徐梦舟却不像她那样坦然。 吃过饭,她们就一起回了家,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尴尬沉默,阮黎独自去洗了澡。 房间隔音好,水声模糊到若隐若无,甚至叫人觉得是不是幻听,想的太多,自己脑补出来声音。 第10章 徐梦舟捧着手机,一会儿戳戳屏幕,一会儿瞄向门口,屁股下仿佛挨上一颗仙人掌,坐也呆不稳当。 卧室只有一张床,理所当然的,她们要在一张床上睡。 她活了十八年,还没和人一起睡过。 不会还有晚安吻环节吧……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了。 该怎么拒绝,还不习惯,不适应?或者聊别的话题岔过去?要不直接一点,就说不行。 可太直接会不会伤人,最主要的是,会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婚姻关系? 难以接受亲密接触是一方面,不想坑到以后会恢复记忆的自己,又是另一方面了。 徐梦舟有点烦躁,揉了一把头发。 她没能想太久,卫生间的门就被推开,一位干干爽爽的人走出来,若不是微红的面颊和暖绒绒的浅淡热气,几乎瞧不出这是位刚洗过澡的人。 徐梦舟立刻把视线投过去,随即想到刚刚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快速转头收回。 可下一瞬,她又把头转了回去。 ——毕竟以她们的关系,强行躲避视线交汇才奇怪。 一来二去,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却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阮黎站在床边,白色睡袍仿佛月光织成的锦缎,轻飘飘披在肩头,她抬手拢了拢发丝,忽然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变更好看你认不出来了?” 徐梦舟:…… “没事。” 这人又问:“厨房的汤怎么样了?” 徐梦舟又是一阵可疑的沉默。 ……能说自己已经忘了吗? 阮黎慢悠悠扫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自己去看吧,不劳烦徐导了。” 她俩都没有让保姆住家的爱好,佣人是老宅过来的,做了饭收拾屋子就走。 阮黎洗澡前去厨房拿了砂锅,热上一锅棕色的汤,盖子扣得严实,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说是养生汤,让她帮忙看一下火。 徐梦舟觉得这人有点阴阳怪气,但自己没办好事着实理亏,只好把这口气咽下,皱皱鼻子,跟在后面一起到了厨房。 文火下的砂锅咕嘟嘟响,像鱼在池塘吐泡泡。 阮黎戴好隔热手套,掀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蒸汽直冲天花板,随之散开的,是某种细微苦涩的药味。 倒在碗里的汤是透亮的棕,咖啡果冻似的。阮黎用勺子盛了一口,轻轻吹凉,眼睫微微抬起,流淌的笑意宛若星河。 “要不要尝一口?补身子的。” 徐梦舟耸着鼻子使劲嗅了好几下,总觉得闻起来不太美妙。 “是苦的吗?” “其实有一点甜呢,放了很多甘草。” 徐梦舟仍是迟疑,最终,好奇心占据上风。 她又拿了一个新勺,盛起一勺送进嘴里。 阮黎只是看着,单手环胸,慵懒斜靠在流理台上,唇角弧度细微,眼底笑意更甚。 倘若徐梦舟经常喝药,尤其是糖浆类的药物,就会知道甘草,味辛,到底是怎样可怕的虚假宣传。 但她身体太好,没有这方面经验。 养生汤接触舌面的下一瞬,徐梦舟的五官当场扭曲起来,仿佛被外力挤压着,要把这些嘴巴眼睛通通挤在一起。 “呸呸呸!这什么啊,这也叫甜吗?” “都说了,是有一点甜,难道你没尝出来甜味吗?” 要说一点甜没有,那就太绝对了,可苦味明明更多,就像西瓜和苹果,这点甜根本没有用处! 阮黎轻笑一声,端起汤走了。 留下徐梦舟在冰箱里闷头翻找,拿起可乐狠狠灌了几口。 余光里,一道背影袅袅婷婷,十足的优雅。 徐梦舟磨着牙,终于品出点味来。 她这个便宜太太,好像有点坏啊! 【作者有话说】 本章提到了人造子宫,有些话想说,这是单纯为了减轻生育负担的一种医疗手段,是类似孵化仓的东西。女性为第一性的社会,自然会对生育损伤做出更大的补偿,其中包括自然孕育时所产生的一系列母体损害,都有办法消减到最少,生一个孩子就像吃一顿火锅一样简单。本文世界观就是这样设定,有人选择体内孕育,有人选择体外孕育。 如果文中两个人会有孩子,将会是体外孕育,没有其它原因,因为肚子鼓起来会对走路造成一些麻烦,就这样。 现实里,这项技术难度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对生育权柄的剥夺和压迫。 但在我的文里,我设定的世界观里,某性别不能上桌吃饭,这两种选择对女性都没有任何损害,就像不同口味的披萨,想吃哪个就吃哪个,文就是这样设定,不讲道理。 甚至开始困惑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么多解释,不管了,晚安! 9第9章 ◎被面还是乱的◎ 徐梦舟不是傻乎乎的笨蛋,先前是没注意,现在一察觉不对劲,再看之前的事,轻而易举就品出端倪。 她们一共也没见过几面,医院的第一回,自己摔了对方的手,这位好太太就故意拿剧组的事吓唬她。 她说不让她陪床,这人转头就出差,连个消息都不发一条。 现在自己没看好火候,她就故意让她喝这个破养生汤,苦得像黄连成精了。 不仅坏,还睚眦必报的。 徐梦舟咬牙,鞋跟在光亮的瓷砖地面上使劲磨了好几下,假装那是阮黎的脚背。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占理。 她想报复回去都提不起劲,满腔怒火好似被针扎破的气球,扑簌簌飞跑了。 恹恹跟在人身后,嗅着一路的微苦药味儿,直到见人仰头将整碗养生汤一饮而尽,徐梦舟才缓过劲来,面色微变,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东西,是药吗?你不舒服?” 阮黎放下瓷碗,捻起一颗樱桃。熟透暗红的果肉衬得指尖白若透明,或许是光反射的,连甲面也带着暗紫。 清甜果香冲淡嘴里的苦涩,她又拿起一颗,随意回道:“养生汤,每天都要喝的,不过考虑到成分,说是药也没错。” 徐梦舟恍然。 她知道阮黎家里的那档子事,一出被金钱权势异化的惨剧。 最可怜无辜的受害人是阮黎自己,听说被买通的医生破坏了羊水,让她整个人的身体机能都受到了损害,心脏方面也有一些问题。 养到现在这种近乎健康的身体,已经很难得了。 徐梦舟闭嘴不再问,怕戳人伤疤。 阮黎吃了两颗车厘子就不再继续,擦擦手打算回房。 新鲜的车厘子,早上刚买回来的,徐梦舟也拿了一颗吃,有水果本身的酸甜,酸却极少,只充当丰富口感的作用,甜是极多,一口下去汁水丰沛,味道很不错。 “没坏啊,怎么不多吃两个。” 她顺手抱起果盘,吃这点东西根本不占肚子。要知道自己嘴馋的时候,一次一小盆轻轻松松,就是解解馋罢了。 “吃太多容易上火。”阮黎说。 两个也叫多吗? 不过以她的身体,好像什么东西都不能多吃,性凉的、性热的、辛辣的、重油重盐的……人活一世连最基础的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还有什么意思。 徐梦舟咧着嘴,阮黎本身没觉得怎么样,她自己反倒难受起来。 吃过药,阮黎又去刷牙,最后抱着平板上床。 护眼的墨水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徐梦舟歪脑袋瞥了一眼,还以为她在工作,于是默默找出耳机来戴上了。 她的剧还没刷完。 如同连续剧一样的武侠影片,让人一看就停不下来,徐梦舟看得如痴如醉,甚至还记了几个扇子打戏的招式。 结尾的反转更是拍案叫绝,她一激动,啪啪拍自己大腿。 腿拍红了,声音也响亮,直接穿透片尾曲,这才恍惚想起来,房里还有一个人。 回头一看,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 不知不觉已经后半夜了吗? 再看一眼时间,十点刚出头。 不是吧……这什么老年人作息,也太早了点! 徐梦舟放下平板,看了看拐杖,自己的石膏腿,目测了一番沙发和床的距离。 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好消息,晚安吻危机成功度过。 坏消息,她该怎么做才能在不吵醒人的前提下,把自己送上床。 一筹莫展之际,沙发上的巨大抱枕吸引了她的注意。 几分钟后,徐梦舟艰难地把自己从抱枕小船上撑起,双臂够住床沿,像挪动一块冻肉似的,把自己摔到床垫上,翻滚卸力的同时还不忘支起小腿,免得碰撞。 再小心也是一个超六十公斤的重物,徐梦舟屏住呼吸,视线里,阮黎还在睡,大概没有吵醒她。 她松了口气,抽出两张湿纸巾把杵在地上当船桨的手心擦干净。 第11章 床是定制的三米大床,被也同样如此。阮黎只占据最边上的位置,彼此隔了有一段距离,她小心地掀开被子,滚了进去。 再看另一位,双眸紧闭着,呼吸频率平稳,听不到声音,只能瞧见规律起伏的胸膛。 双腿蜷着,手掌握成松垮的拳头抵在唇边,像一个婴儿。 ——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徐梦舟脑海闪过这句形容。 她没来由有些心软,就像健全人看到一只落水小猫,很难控制住内心的怜悯同情。 床头灯被关上,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和隐约的体温,飘渺的香气,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确已婚了。 而身旁躺着的这位,是她求来的爱人、 忽然有些想知道她们两个过去的事。 徐梦舟不是早睡的人,手机屏幕调整得再暗,也还是有光亮。想到阮黎,早睡大概是身体所致,精力跟不上。 没玩一会,她就放下放下手机,怕打扰对方睡觉。 没想到入睡比她以为的容易。 再睁开眼,天光大亮。 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挤出来,好似溏心蛋的蛋黄,被戳破后流淌出一片黄澄澄的暖。 房间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徐梦舟探手摸去,旁边的位置已然凉透,对方早就走了。 她抿抿唇,偏过头。隔壁的被面还是乱的,仿佛人才离开,随时都可以回来。 过了一夜,床上的幽香仍旧存在,甚至更明显了。是护发精油的味道吗? 徐梦舟翻过身,鼻尖靠近枕头,轻轻嗅了嗅。 说不出来是什么,不像花香,不像果香,是一种很奇异的香气。 她嗅了一下,忍不住再嗅第二下,第三下。 []叮铃] 手机响了。 徐梦舟当即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自己在干什么啊啊啊!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床铺,连被子一角掉在地上也不管,徐梦舟抓住手机单腿蹦着冲出卧室,一股脑冲到客厅的榻榻米上。 她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不知道是刚刚运动的太激烈还是被自己吓到,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过了好一阵,徐梦舟咽了口唾沫,使劲揉了把脸,自言自语道:“记住,你什么都没干,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反复催眠了自己五六遍,她才按开手机,是阮黎的消息。 【记得晚上空出时间一起吃饭,对了,还有回老家的事,你已经错过清明了,端午必须回去一趟,妈要求的。】 端午还有一段时间,那时候石膏就拆了,回家也无所谓。徐梦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约饭的邀请,让她挑起眉梢。 阮黎也太粘人了吧,天天都要吃饭,不工作的吗? 尤其她刚干了……哪还有脸见人! 啪! 是徐梦舟猛拍自己大腿的声音。 她对自己下手怪重,疼得倒抽一口气,顿时想起了方才的催眠。 【晚上不一定有空,韩书桐约我骑马了】 阮黎:【是你先约的我,就算反悔,需要用这么烂的借口吗?】 徐梦舟:【我约的你?】 对面没回消息,只是发来一段视频。 不算太长,只有十几秒,可不知为何,徐梦舟盯着加载的进度条,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黑色屏幕忽地亮起,晃动只有一瞬,*立刻清晰起来。 画面里,一只手紧紧拽着另一人的几根手指,手背熟悉的一颗小痣让徐梦舟瞪大眼睛。 那是她的手! “别走……等我……” 模糊不清的呓语就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她死死盯着手机,看到自己用脸蹭着枕头,使劲往前一拱,似乎要离人近一点。 “我要上班去了。”阮黎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清晰分明,含着稀碎的笑。 “那下班一起……一起吃饭……我有话要……” 话没说完,自己又迷迷糊糊睡着,不省人事到像是被人打晕。 吧嗒。 手机黑屏。 映出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吃饭归吃饭,你把视频删掉啊!!】 10第10章 ◎她有些负荷不住◎ 阮黎没回消息。 徐梦舟发语音条过去,她仍旧没回。 最后,她一个电话拨过去,彩铃响了几秒就戛然而止。 ——被挂断了。 “阮黎啊啊啊,你给我接电话!!!” 可惜,分贝再高,再具有穿透力的呐喊,也传不到几十公里以外的人耳朵里。 徐梦舟来到剧组,脸上仿佛糊了一层阴云,谁都能瞧出来她此刻的心情不甚美丽。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整个剧组都高效率运作起来,最能活跃气氛的人也拉上嘴巴拉链,上演一出生动诠释沉默是金的戏剧。 “卡!你演的是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不是峨眉山上的猴子,胳膊腿抖什么呢,重来一遍!” 车祸没能让她虚弱,嗓门反而更嘹亮,大概只有收破烂的大喇叭才能与之匹敌。 女一号覃静重新摆好姿势,小声安抚道:“你演得很好了,神态很到位。” “谢谢静姐,我没事啦。”女四号田姝好奉上一个甜美的笑,“导演也是为了戏好,连累静姐再拍一次,真对不起。” 覃静摇摇头。 第二条很快就过了,她俩的戏份暂时告一段落,同样的布景稍稍修改一下,就可以拍女二和女一的对手戏。 田姝好抱着矿泉水瓶坐到不远处的折叠椅上,安安分分地,像是在学习观摩,实际耳朵眼睛都在溜号,分心给有石膏腿的那位。 小助理就在她身后,一眼看出她注意力跑偏。 伸手戳向她后背,满眼不赞同。 田姝好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徐导特别洒脱,特别帅吗,我们还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呢,多有缘分啊。你看她的肤色很有个性,小麦色多酷,还有断眉,声音大显得特别有气势,身上还有肌肉,有马甲线……” 助理急忙打断她的话,警告道:“多为了你的前途想想,不要恋爱!”更何况目标还是徐梦舟,太可怕了。 田姝好无奈辩解,“哎呀不是,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喜欢徐导,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她说着,话语里充满倾羡,“而且徐导说话大家都会听,也不会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明明她今年也才二十六,就只比我大了三岁。” “我也好想变成这样。” 助理看了看她可爱的圆脸和杏眼,白的像牛奶似的皮肤,迟疑了许久,勉强安慰道:“大多数人都喜欢以貌取人……” “是吧……”田姝好叹气,双手捧着脸,好像捧着一个糯米团。 她的心里满是憧憬,却不知道徐导的话也有人不听。 阮黎把视频放入加密云盘,挂断一个又一个电话。 她没哼歌,只是空气中流淌着欢快的音乐,日光吹着口琴,绿植跳起草裙舞,茶杯也长出了手,把桌面当鼓敲得咚咚响。 进来汇报工作的楚文刚推门进来,迈进办公室的一条腿就撤了回去,抬头看了看门框。 阮黎:“……不想进就出去。” 楚文:“小姐好久没笑了,让人有点害怕。” “咳,好了说正事。”害怕奖金泡汤,她赶紧跳转话头,“这是呈上来的策划案,按你的吩咐,挑了最烂的两份,短期内看不出什么,但长线发展,必然会套住资金。说实话这还挺难的,毕竟公司人才太多,我差点都要去找新人写了。” 阮黎拿过文件夹翻看,“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楚文正色几分,又递过去一个u盘,“时间太久远,想找证据也难,不过我查了十年前的流水,发现了几个不起眼的支出。” “这里说的是购买建材,分批次支走了八百万,但我查到这个公司那时候已经面临倒闭,绝对没收到这份订单。”她嗤笑一声,“如果收到说不定还能起死回生,最可疑的是,公司虽然破产,但老板反而没受影响,同年就买了一栋小别墅。” “你猜她姓什么?” “你这样说,绝对不姓林。”阮黎挑起眉尖。 “没错,她随母姓华,但她的父亲,姓林。” “你做的很好,但是证据不够。”阮黎端起茶杯,徐徐啜饮,仿佛在进行下午茶闲聊,语气慵懒,“我那位狼心狗肺的爸爸,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绝对有替罪羊,一位姓林的远远不够。” “那多来几位呢?” 两人对视,阮黎眼底划过一道暗光,微微笑着说:“这次的开发,事关公司存亡,就让我那位好妹妹来吧。” “你出去的时候,把我助理叫进来。” 她端起杯子送客,楚文脸上的坏笑直接垮掉,“不是吧,说赶就赶,我就没有一点奖励吗?” 第12章 “听竹轩的包厢使用权,要不要?” “又秀恩爱,谁像你家那位一样喜欢吃辣……”楚文嘀嘀咕咕,径自从桌上抱起一盆玉兰走了。 她俩是大学同学,关系还算不错,她自认还算了解阮黎。记仇,却也大方。 这盆花她瞧上很久了,阮黎都不喜欢花,纯粹为了摆着好看,她想要好几次偏偏不给,就为了看她抓心挠肺眼馋的样,很坏。 趁这人心情好,楚文拿了就走,果然一点意见没有。 不知道什么事让她高兴起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办公室再度恢复安静。 阮黎不紧不慢戴上耳机,从监控录像里截下一段,同样挪进加密文件夹保存起来。 她晚上睡觉真的很沉。 气血不足的人睡觉很爱做梦,也很容易惊醒。养生汤里有安眠的成分,反倒让她沉眠,比常人还不易叫醒。 监控视频里,徐梦舟坐在抱枕上,一点点往前蹭,就是为了不吵醒她…… 阮黎目光幽深,拂上心口。 胸腔里的东西跳的太快,她有些负荷不住,血管都要炸开。 可此时此刻,这份疼痛都透着甜。 指尖撩起一缕发丝,嗅了一下又放下。阮黎抬眸,望向进来的助理,眸底似乎有火苗安静燃烧,“我记得你有女朋友。” 助理一怔,“是的。” “很好,有些东西想让你买。”阮黎说。 助理点开备忘录,恭敬地听:“您说。” 上次她听见自家老板说这话,是让她买了一副监控装家里,还是微型的那种,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 …… 醉仙楼。 假山流水与翠竹藤萝将大厅分成一个个私密隔间,双面绣的屏风上,仕女或是摇扇或是抚琴,潺潺琴音从远处传来,悠扬静谧,倒真像是画中人在弹奏。 徐梦舟打眼一扫,就觉得有点腻歪。 再一看菜单,什么月下瑶台,仙醉流云……好好的胃口也被削去一半。 菜绝对算不上难吃,但噱头要远远大于菜,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份麻辣兔头来得爽口。 这是阮黎挑中的地方,真像是她会喜欢的东西。 徐梦舟已经想起来早上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和阮黎聊一聊两个人之前的事,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仔细想了一下,她面对阮黎,更多的是不适应。不适应已婚身份,不适应亲朋口中讲述的那个自己。 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总要接受,尝试着不给自己添乱。 别好端端的,失忆一次,反倒把妻子作跑了。 没等多久,阮黎就被侍应生领着走过来。 她穿了一身浅灰蓝的西装,仿佛把清晨山间薄雾披在身上,漆黑发丝被一条月色发带束着,耳垂上是两枚圆润澳白珍珠,极淡素雅。 只有颈间一抹红色不变,缠在锁骨上,如同烙印的梅花瓣。 徐梦舟眼中划过一道惊艳。 侍者为她倒上一杯清茶,端着托盘离开。 沉默片刻,徐梦舟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我们过去相处的事,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指尖点了下茶杯瓷面,阮黎环顾四周,似是怀念地说:“就在这里,你向我求婚,吓了我一跳呢。” 11第11章 ◎沾了水光的红润唇瓣◎ 要怎么形容阮黎这样的人。 矜贵优雅,她该是玉盒里盛装的雪莲,晨间莲瓣上滚落的露珠,空旷教堂里吟唱的圣歌。 是一尊琉璃净透的玉像。 只看背影,会叫人觉得,她该有多少悠长的故事,需要用最烈最醉人的酒当配衬。 可一旦瞧见那张莹莹笑意的素白面庞,又会让人推翻之前的猜测,只觉她是一颗落在地上的流星,短暂地留在凡尘世中,迟早要回到天上去,半点不沾世俗浊气。 徐梦舟再如何讨厌阮黎,也无法贬低她的外表。将风雨飘摇的阮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她的才能同样毋庸置疑。 可一想到这人恶劣的性子,心中刚升起的浅薄好感瞬间破散,通通化作厌烦。 醉仙楼这个地方,虽然她不喜欢,但很适合请客聊天。 徐梦舟送作曲家文大师出去的路上,一打眼,就瞧见了阮黎。 尽管这里隐私做的极好,只能瞧见半个背影,一撇衣角,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自己杀千刀的死对头。 阮黎对面坐着一位年轻人。 徐梦舟不着痕迹垫脚,迅速扫了一下。 这不是路喻晨吗。 圈子里有名的纨绔,家里是暴发户,一点底蕴没有。平时穿得流里流气,什么值钱往身上塞,爱好也是赛车比赛游艇派对这种,简直是三流小说里才会有的刻板炮灰形象。 她俩有什么可聊的? 徐梦舟一秒钟都没犹豫,蹑手蹑脚地蹭,蹲在屏风后面把耳朵贴上去。 路过侍应生刚要开口,被她一个嘘的动作拦住,面露为难之色。 徐梦舟才不管那些,摆手让她走,别耽误她偷听大计。 “如果阮小姐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发誓,身边那些人一定全都赶走,从此收心,只爱一个你。” 徐梦舟:呕! “阮小姐还有什么要犹豫的吗?论样貌身材,我绝对不差,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很行,保准能让你欲罢不能。” “我们路氏公司蒸蒸日上,和阮氏强强联合,整个和新市都能横着走。” 徐梦舟皱着鼻子:噫……这人敢这样跟阮黎说话,估计是想给坟头草换装饰了。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比起路喻晨粗糙油腻的嗓音,阮黎一开口,真像清泉,狠狠洗了耳朵。 徐梦舟听到姓路的啧了一声,接着传出一道椅子拖过地面的摩擦声。 她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大步向外冲了好几步,又立刻刹车,装作随便走走。 眼看姓路的拐过走廊,徐梦舟轻哼,施施然绕过屏风,一屁股坐到阮黎对面。 “你放出消息要联姻,相看的就是这种货色?”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是阮氏倒闭了吗?” 阮黎用手背轻轻支着下巴,“大概是觉得我病怏怏的,瞧不上我吧。” 她像是有点倦怠,捏着小勺搅弄咖啡。 一看就是,一口没动过的量。 “不是吧,这话从谁口中说出来我都信了,从你嘴里说出去……”徐梦舟嗤笑一声,“是要改行不当董事长,去说脱口秀吗?” “我可警告你,别挑一堆歪瓜裂枣,传出去我的死对头就这种眼光,这不拉低我的档次吗,真是丢脸!” 阮黎将勺子一扔,双手环胸,下巴微扬,“我找什么样的关你什么事,别管太宽了。” 故意说道:“刚刚走的那个就不错啊,不然就她了。” “开什么玩笑啊!就路喻晨那副蠢样,你疯了吧!”徐梦舟睁大眼睛,一巴掌拍向桌面,“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透着一股活不长还智商欠缺的傻样,连我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好不好。” “起码得有自己产业吧,起码得长得不错吧,起码得不花心吧,再不济会伺候人也行啊。” 她的金发像滚滚燃烧的大火中心最炙热的那抹炽白,亮到发颤。 阮黎瞧着也像是有些生气了,眉头拧着,把桌上的文件用力推过去,“看清楚,我是找人入赘,你以为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吗?我上哪儿去找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去!” “你这么厉害,不然你来啊,要不就闭嘴。” 徐梦舟哈了一声,真拿起文件夹翻看,不屑一笑,“就这点东西,根本不值我的身价。” “不过……” 她眉心微跳,有抹奇异念头自心海缓缓升起,如同泄露的天然气,刹那膨胀,眨眼填满整个脑海。 ……阮黎的一位姑母,是圈内息影多年的老前辈,红透半边天的打戏王者来着。 她还有座私人小岛,风景特别好,非常适合出外景。 眼眸微转,徐梦舟忽然笑了,身子前倾着,两条胳膊都放在桌面上,压低声音说:“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别的不说,我的品行你是知道的。你给我交个底,到底为什么忽然想联姻?” “别用长辈要求这个借口搪塞我,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会妥协的人。” 阮黎沉吟片刻,深黑眼眸凝视着她,仿佛一个小小黑洞,要把所有的光和热都吸进去。 半晌后,她开口:“我有一个重要手术要做,想换签字人。” 徐梦舟当场明悟,她是怕自己亲爸捣乱! 鉴于那位姓林的拥有前科,对公司又虎视眈眈,这种担忧太正常了。 “那何必非要找那些歪瓜裂枣,反正你也不是真想结婚。”徐梦舟扯出副笑脸来,和方才阴阳怪气的模样判若两人,“协议结婚,婚期一年,你看我怎么样?” “你?”阮黎扬眉,上下打量一番。 第13章 “别急着下结论,我也是有条件的,把这当成一场交易,咱们各取所需。” 徐梦舟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着为了剧为了事业,吐字分外清晰道:“首先,你得说服阮见青女士出山,拍我的剧。” …… 言语大概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件事可以通过不同方式描述,达成截然不同的效果。 几月后的今天,阮黎怀念般喟叹,“你忽然向我求婚,真吓了我一跳呢。” “说起来也是乌龙,本来还有个人和我约在这里吃饭,说她想和我在一起,被你听到了,很是生气,当场就求婚了。” 眼波如春风柔软,她轻笑着,“我总觉得应该感谢人家一番,不然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窍,可惜你总不让我和人见面。” “听说她家最近不太好过,公司出了很多问题,你都不让我去帮忙。” 徐梦舟嘴角一抽。 自己怕不是吃醋了吧。 甚至没准是听说了人家有这个意思,火急火燎赶过来搅和。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 徐梦舟讪讪咧唇,不知道该自豪还是该不好意思。摸摸鼻尖,“点菜,点菜。” “已经点过了。”阮黎说。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悠扬的丝竹声从远处飘荡而过。 徐梦舟颇有点退却了,每次一说过去的事,就像听一场自己的糗事合集。 不知道谁能做到面不改色听个彻头彻尾,反正她不能。 她需要缓缓。 清清嗓,她舔了下唇,干巴巴道:“那,你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工作的事都很容易。”阮黎悠悠道。 她拨动视线下移,落在沾了水光的红润唇瓣上,仿佛被胶水黏住,再也没挪开。 她叹气,轻轻幽幽的,好似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忧愁。 不遮掩的目光,像一簇悄悄燃烧的阴火,灯笼罩上遮光的白蛾。 徐梦舟忽然觉得唇角发烫,就听对方说:“我们都好久没牵手了。” 只是牵手吗? 她松了口气。 指头却蜷缩起来,藏进掌心里。 12第12章 ◎你闻起来好香◎ 牵手。 徐梦舟记忆里,和另一个人的手离得最近的时刻,是她小时候学走路,亲妈和保姆非要用手扶着她,她不高兴,使劲一扭,脑袋磕到沙发上的事。 沙发是很软,但它上面还有一条人腿时,就没那么软了。 关于童年的记忆几乎都远去了,但后脑勺被磕出一个大包,想忘记也难。 徐梦舟不太喜欢和人挨着。不是洁癖,也不是孤僻。 是觉得有人粘着自己很麻烦,耽误她跑跑跳跳,更有种被人不信任的感觉。 她能做到,不需要别人扶。 自己说上树就上树,说翻墙就翻墙,要是有有谁拉住她的手,拽着她的衣摆,还怎么自由自在玩耍。 可现在,她的掌心里被塞进不属于自己的指节,细腻微凉,像玉雕的笛子,却有皮肤特有的柔软。 她大张着手,五根手指都在颤抖,缓缓地、艰难地把不速之客握住。 ——像攥了几根冰凉滑腻的小蛇。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坚持过一分钟,徐梦舟就受不了了,哆嗦着把人甩开。 “不行不行……我好不习惯。” 阮黎晶亮的眼眸刹那黯淡。 “要不挽着走呢,可以吗?”徐梦舟急忙找补,也不等人回话,兀自挽了上去。 丝绸的布料同样冰凉丝滑,可淡淡的体温透过布料,将它煨得暖了。 挽手比牵手挨得更近,肩膀几乎要抵在一块。徐梦舟把夹在中间的黑发挑开,脸凑得近了,再度闻到那股香气。 不是花香,不是果香,像是从柔白纤细的颈间散发出来的。 惑人的奇异味道。 “你喷什么香水?” 在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抹白皙之前,徐梦舟猛地仰头,进行一番忙碌地撩发丝,擦手,扭头,和听起来一点都不刻意地话题转移。 “挺好闻的。”她说。 “我不喷香水。”阮黎定定瞧了她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徐梦舟哎呦一声,冲人夹了下眼睛,“好闻的呀,很香。” “香水味道刺鼻,让我不舒服。”阮黎认认真真地说。 “是吗……是嘛……”徐梦舟张了张嘴。 阮黎甚至能听见她大脑在飞速运转的声音,绞尽脑汁努力思考要继续这个话题,才能弥补刚刚不合时宜且突破社交距离的嗅闻。 片刻后,她听到这个过分可爱的人说:“该回家了,快到你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阮黎微微笑着,就像社会公认的那种好妻子,宽容揭过方才尴尬的场面,语气随意道:“你一点都想不起来过去的记忆吗?我们的过往,那些相处……都没印象吗?” 徐梦舟摇头。 “抱歉。” 她真心回答。 挽着一个拄拐的人,对走路不太友好。 于是阮黎松开胳膊,指尖下滑,勾住上衣衣摆,声音轻快的很,像雨滴落在扬琴上,叮叮咚咚。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好。” 徐梦舟胡乱嗯嗯两声。 她觉得很不好。控制不住去闻枕头已经很荒谬,现在好了,原来她还能更突破下限。 当着人家面干。 难道她体内藏着另一个人格,会突然冒出来控制她的手脚吗? 现在她还有什么立场去笑话八年后的自己。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她这两扇窗,就是被糊上漆黑的纸的破窗,还有被烟熏坏的灶台。让她眼无高光,嘴巴紧闭,怕一张嘴就冒出滚滚浓烟。 再发表些让人呆不住的话。 徐梦舟上了车,安静得要命,手上倒是没闲着,对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戳。 从未有那刻如现在这般,迫切需要狗头军师。 听了删减版前因后果的韩书桐接连发了三个感叹号,【老大,这不巧了,我最近刚好在研究心理学,看到一个视频,和你现在的状态很像啊】 【等下我翻翻记录】 徐梦舟焦躁地点着屏幕,频率之快,像敲着小军鼓。 “你的手机怎么坏了?”阮黎大约是被声音吸引,投来一抹视线。 崭新的手机,买来还不到一个月,外壳亮得好似镜子,能照出人影,却有几道刺眼裂痕。 徐梦舟顺势把屏幕朝自己怀里扣,低着头,指腹反复在上面蹭好几遍,故作惊讶地咦一声,“真的坏了,可能是我不小心磕到了吧,没事,还能用。” “我再买一个给你。” “谢谢。” “谢谁?”阮黎轻巧扬起眉尖。 她没动,就是慵懒靠着椅背,目光清凌凌洒下,犹如实质般,在徐梦舟身上转了一圈。 名字是错误回答。 徐梦舟思忖片刻,试探着回:“红……红狐狸?” 这个特殊备注,会是她们的什么爱称吗? 阮黎面色却一变,古怪得好似吃了酸味蛋挞,仿佛没听清,她侧了下头,“你再说一次?”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更新哦[让我康康] 13第13章 ◎要接吻吗◎ “太太!我说,谢谢太太。” 徐梦舟咬住舌尖,看人眯起眼睛,淡淡嗯了一声。 她好像在动物园上班,试图找出正确的食物投喂猛兽,先给了一个苹果,对方疑惑,她又急忙把肉扔进去,这才让已然站起身走过来的猎食者安分卧下。 偷藏着呼出一口气,徐梦舟小心按亮手机,点进韩书桐发来的链接,谨慎地把手机静音,只看字幕。 这是一条科普视频,在讲述什么是生理性喜欢。 徐梦舟看完了。 徐梦舟的脑门上浮出一百个问号。 视频里说,总是对一个人产生想要靠近的感觉,想时刻黏在对方身上,亲亲,宝宝,贴贴。觉得她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总是忍不住闻个不停,这说明自己闻到了对方的信息素,还恰好是最喜欢的那种。 还说这是刻在基因里的原始吸引力,身体会比大脑先一步意识到这份感觉,并发出信号。 比如心跳加速,瞳孔放大,手心出汗,体温升高,无法控制的嗅闻等等。 徐梦舟真想把这个胡编乱造的视频连着手机一起丢出车窗,要么就来一个记忆消除器,把她刚刚看到的内容删掉。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她闻来闻去的根本原因,居然是馋阮黎身子吗! 手机滚烫得像刚从沸水里捞出来,却不及她汗湿的掌心千分之一炙热。 徐梦舟用蜗牛爬行的速度转动脑袋,直到余光能扫清旁边那位。 阮黎正在闭目养神。 她应该是标准的淡颜。五官轮廓并不过分突出。 眉是深夏远山留下的一抹暗灰,眼是林中掬起的一捧清泉,唇是被细雨打湿的桃花瓣。 第14章 苍白柔软。 睫毛很长,却不卷翘,只有末梢一点微微扬起,像小钩子。 呼吸很淡,气流微弱宛如蝴蝶振翅,扫在皮肤上,带来暖暖的痒。 这双眼忽然睁开,如墨眼瞳和她的视线径直对上。徐梦舟呼吸一滞,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人面前去了。 “是要接吻吗?”阮黎说。 徐梦舟的脸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向后撤,一不小心,脑袋狠狠撞在车窗上。 咚! 实心的,很响。 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脸上,说不上是脑袋疼还是脸疼,徐梦舟结结巴巴了半天,“我……不是,这个……” 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她刚刚的行为。 徐梦舟索性放弃了,转过身使劲敲响隔板,对前排司机大喊:“停车!快停车!让我下去!!” 司机一点反应没有。 阮黎反倒笑了,声音不大,可落进徐梦舟的耳朵里,和惊雷没太大区别。 “为什么躲,你十八岁,成年了,可以接吻。” 晕开的红霞在麦色皮肤上同样明显,徐梦舟敲了几遍,司机都没有回应,她恨恨坐回去,顶着一张连耳尖都红透的脸,咬牙切齿道:“你不许故意逗我。” “我是你的太太,想和你接吻是人之常情,不是吗?”阮黎微笑着,刚刚水墨画般的恬静优雅似乎都是臆想出来的错觉。 她点着唇,指腹在淡色唇肉上轻轻揉了一下,“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第一次接吻的细节?” 没等徐梦舟大叫出声,她又摇了摇头,“等没人的时候再说吧,不是能在公共场合说出口的内容。” 她不说,比说出来还让徐梦舟崩溃。 这世上有什么是比脑补能夸张的事物吗? 到底干了什么,连说都说不了。 “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倘若有谁把徐梦舟放在火车头上,那她完全可以代替烟囱,从耳朵里呼呼冒出大量白汽来。 自觉享用了一份大餐的阮黎,宽容地放过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可怜年轻人。 不然她真怕对方会因为害羞导致的体温升高,把自己烧坏了。 阮黎好心地换了话题,“我明天要回那边一趟,晚上就不用等我吃饭了。” “哪边?”徐梦舟的理智还没上线。 “原来的家。”阮黎解释,“可能也不会回来睡。” “你自己在那边睡?”徐梦舟下意识反问。 她面上的殷红尚未褪去,目光倒是清明了一些,大约又用了自我催眠的招数,假装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舍不得我?”阮黎低笑,轻声调侃,“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自己睡。” “不是!” “不是舍不得我,还是,不是喜欢自己睡?” 徐梦舟:“……我拒绝回答。”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有更新哦 14第14章 ◎都是一家人◎ 十八岁的徐梦舟,最大的优点是年轻,有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偏偏遇上了阮黎,用最柔软的唇舌,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该怪阮黎太过分,还是该怪自己段位太低,连最简单的调情戏弄都经受不住? 徐梦舟恹恹地撅嘴,一双眼恨恨瞪着,却不知应该瞪谁。 好在阮黎见好就收,接下来的路上真就一句话不说,仿佛很听徐梦舟的话似的。 她对自己这位“死对头”足够了解。就像吉他琴弦,又松又紧,只有一点小小的余量可以下压、反弹。 若是用力过猛,琴弦崩断,最先伤到的一定是试图演奏的手。 她回家,是有正事,也是给徐梦舟一点喘息的私人空间。 如同钓鱼,有拉有松,鱼才不会挣断线跑掉。 阮黎已经许久没在家里住过了。 十四岁以前,家里是一种奇怪的氛围。温柔中不乏严肃的母亲面上时常会浮现出一种痛恨,父亲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不是喜爱,不是厌烦。 长大一些的阮黎才读明白,那是混杂了忌惮利用、伪装起来的虚假慈爱和藏在深处的愤恨。 父亲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强调自己多么爱她,母亲对他的控制让人多么窒息,让她不要学母亲,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他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位无辜的受害者,让年幼的女儿和他站在一边,乖乖奉上家里的经济大权。 母亲去世后的那一个暑假,她在徐家度过,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自我自由。 从那以后,她就搬出别墅,自己在外租房,不想看父亲那张令人厌烦的老脸。 但老脸的脸皮的确够厚,第三者被下狱,他倒恬不知耻地将那女人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带回家,堂而皇之地住在里面,想要蹭到一点边的血缘关系,分阮氏一杯羹。 林文朝,一个把自私诠释到极点,将所有人都当成工具和踏脚石的毒蛇。 那两个私生的双胞胎,生母死后专门改了父姓,林景,林念,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脉相承的自私阴险,不择手段。 不过,更蠢。 阮黎回到家时,这三人都在家,早早就等着。她一露面,林文朝就笑脸相迎,面露关切。 这位四十多的中年人保养得很好,身上有一种儒雅文气,笑起来仿若风吹竹林,自带清雅。 “快坐快坐,我让厨房专门做了燕窝,正煨着,就等你回来。” “小景,小念,还不快和姐姐问好?” 双胞胎是异卵,样貌并不相同。 姐姐林景随了生父,书卷气十足,温温柔柔的,像一朵白莲。 弟弟林念随了生母,眼角眉梢透着艳丽,皮肤比牛奶还白,看出在外貌上用了很大功夫。 两人也端出一副笑脸,亲亲密密地叫姐姐好,一个说:“姐姐工作辛苦,燕窝是爸爸亲自看着做的呢,爸爸可想你了。” 另一个就说:“不止爸爸,我们也很想姐姐,姐姐有空多回家来看看我们好不好?” 阮黎同样笑吟吟的,回道:“竞标的事告一段落,最近闲下来不少,我会常回来的。” 四个人全是假笑课的优秀毕业生,不知情的人打眼一瞧,还以为多和睦多友爱。 佣人端上燕窝,的确是上等佳品。不过这种滋补的东西,阮黎也不会额外多入口,她的饮食都按照营养师安排的来,便只拿勺子沾一沾嘴,意思一下。 放下燕窝,阮黎环视三人,视线最后放在便宜生父林文朝身上,似是忧虑地叹气道:“不过我这次回家,的确有要紧事说。” “阮氏如今的规模越来越大,自然也是树敌众多,这和新市多得是豺狼虎豹想要从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有的人甚至策反了股东,就连我身边的人也……” /:。 她拧住眉,快速闭了下眼,仿佛在缓解心中被背叛的痛苦。 三人趁机快速对视,林文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倏忽亮起一道火苗。 果不其然,他听阮黎道:“最近竞拍,我提了很多方案,都被各个股东以各种理由拒绝,这帮外人的手,已经伸到我桌上抓菜吃了。我在公司独木难支啊。” 林文朝呼吸一滞,强压下内心兴奋,装作忧虑不解道:“这可如何是好?” 阮黎:“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话音落下,在场三人皆难掩兴奋,最沉不住气的林念率先夸口,“姐姐,你说什么忙,我们一定帮!” 阮黎似是欣慰,似是感动,眼底竟闪过些许晶莹。 “我们之间,*从前有过一些误会,我以前对你们也有一些敌意……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让我真正明白了那些无奈,那些错误。” 说着,她特意看了林文朝一眼,对他微微颔首。 继续道:“不论如何,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你们是我最亲的家人,是我最应该信任的人。阮氏是我们共同的家,需要我们一起努力,将它从别人手里抢回来。” “林景……小景,你愿意来公司,带头来建设刚拍到的那块地吗?” 15第15章 ◎想吃你◎ 阮黎和整个林家人的关系从来都是奇差无比,甚至连表面客套都没有。 林景清楚,自己住在阮家别墅,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沾了父亲的光。而从小,父亲也对她耳提面命,期望她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入主阮氏公司,将这份泼天富贵握在手中。 阮黎是遇到危机,才松开口中的肉,让她们上去舔两口血渣。 可这就是一份机会! “我愿意!”林景呼吸急促,忍不住站起身来,野心在她的眼里熊熊燃烧,如同风吹起一阵大火。 “我当然愿意,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啊,你有困难,我怎么会只看着呢。” “太好了。”阮黎微笑,又望向眼里划过忮忌不甘的林念,不紧不慢道:“至于小念,同样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第15章 “你知道何赛英吗?她是阮氏最大的竞争对手,一直在狙击我们,我想让你接近她,从她手里得到情报。这个任务很难……” 说着,她又有些犹豫,嘴唇张合,似是踟蹰几分。 “何赛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很是不近人情,就算对自己的母亲也不假辞色,三番五次在公开场合让她下不了台。虽然公司的的产品销售额每个季度都在下降,我也不能把你推进火坑……不然还是算了。” “我可以!”林念扬声,焦急地打断她的话,一双绮丽眼眸间流转着势在必得的征服欲,“姐姐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太好了。”阮黎说,“你们才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啊。” 林文朝抹了抹泪,似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了,急忙招呼佣人做菜,晚餐要极其丰盛,要庆贺她们一家子解开误会,重归于好。 整个晚餐期间,阮黎做足了姿态,又是关心林文朝的身体,又是关心双胞胎的学业,场面其乐融融,充满欢欣笑语。 别墅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温馨。 为了照顾阮黎的口味,桌上的菜式都很清淡,几位喜好重口的林家人却也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很爱似的。 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阮黎慢条斯理将口中食物咽下,胃口显然不错。 她夹起一筷子素炒笋丝,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要是徐梦舟也坐在这张餐桌上,不知道她会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吃下去饭。 太虚伪了,恐怕这人要直接掀桌吧。 那双眼睛,浅色的,像金子,像琥珀,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更像甜甜的蜜橘。 从前迎接她的是前者,现在迎上来的是后者。从灼伤人的火焰到糖般甜蜜,这让她怎么能不抓紧失忆的空隙,将这个人彻底彻底,从身到心地拆吃入腹。 医生说过,短期失忆,很有可能突然恢复,看不到倒计时的一场挑战,她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一想到这种时刻,她还要和惹人厌的林家人虚与委蛇,阮黎心中就说不出的反胃。 阮黎:【想吃橘子软糖了】 片刻,手机震动,徐梦舟的消息跳出来,【我这就去给你买】 …… 本来是想回【明天让阿姨买】的,可话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徐梦舟就觉得不对。 依照她们如今的关系,这样的回答有点太冷漠了。 几个橘子而已,阮黎要是想吃,那边难道会不给吗?就算她没胃口,回家里来,和阿姨说一句也行,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说。 徐梦舟拿出当年考试做阅读理解的劲头,认真思索了半晌,得出结论——这人是在考验她的态度。 托大数据的福,她最近刷了好些个情侣吵架的贴,对“态度”公式已然颇有心得。 很多时候,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就只是想要看到爱人关心在意自己的表现。 徐梦舟咬唇咧嘴,对自己交出的答卷很是满意。 果不其然,红狐狸回道:【叫阿姨买回来就行了,你不用专门走一趟,已经天黑了。】 【我明天回家。】 五个小字,平平无奇。 徐梦舟却反射般揉了揉鼻子。 仿佛再一次嗅闻到那抹奇异香气。 16第16章 ◎撕我裙子◎ 徐梦舟刚从医院复查回来。 医生说她恢复得好,过两天就能拆石膏,只是还不能进行跑跳这种大幅度活动。 对她来说,能好好走路,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徐梦舟不在乎拄拐走路被人投以视线,但很烦费时费力又磨蹭的行走方式落到自己身上。 似乎她身体里的自由,都被这块惨白的石膏框住了。 阿姨在厨房准备午餐,笃笃笃的剁菜声给大平层增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徐梦舟在床上翻身,眼睛不离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屏幕,半扭着身子,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摸索。 手掌在里面转了两个圈,只摸到一个方方的硬物,她啧一声,扭头嘟囔,“我口香糖呢?” 目光扫过去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原来的卧室,而是她的婚房。 抽屉里装的也不是口香糖和发夹,而是一个扣过来的木制相框。 是结婚照。 背景像是阮黎微信头像用的草场,成片的茅草如同浓绿的海,她们是被海浪抓住的旅人,双手交握,像在跳生命最后一曲华尔兹。 电影的背景音来到了高潮,徐梦舟却没能分过心去。 “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女声好似一张渔网,将她的心神从绿色的大海里捞出,徐梦舟心脏猛地一跳,差点把手里东西扔出去。 “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吓死我了。” “是你太专注,我已经站这里有一阵了。”阮黎弯腰去看,“啊,结婚照。” 大约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她淡色的唇角轻轻一抿,白樱桃似的软,“那几天真的怪累,妈比我们两个都上心,精挑细选说要拍十套,劝了好几次,才勉强改成五套。” “我有一套裙子还没来得及拍,就让你在试衣间弄坏了。” 她轻描淡写地瞥过来一眼,仿佛一份精心调制的高汤,看似清澈透明,实则诸多风味,各色调料,尽皆融汇其中。 徐梦舟稍稍一品就察觉出她话里的问题。 她脸色有点僵硬,“什么叫,你的裙子,被我在试衣间,弄坏了?” “你撕破的。” 阮黎优雅得宛若一株玉兰,张口却是需要消音的内容,“力气真大呢,从胸口一直到腰都撕开了,外面都是人,你还非要摸……唔……” “你不许说话!” 徐梦舟以饿虎扑食的速度一把捂住那张不断开合的唇,两人坠崖似的摔进床里。 她的确是力气大,拽倒一位成年女人,像是拉动一块棉花。速度太快,手肘磕在平板上,突然的刺痛也没能让她松开胳膊。 “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啊!” “十八岁”的女高中生近乎崩溃般大叫,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用齿缝间挤出一句质问。人似乎刚从桑拿房里出来,大汗淋漓,像个熏红的虾子,过熟的青苹果,连耳垂也快速充血,如同一颗红玛瑙珠子。 阮黎眨下眼睛,眼瞳澄澈,夹杂着三分无辜,六分惊讶迷茫,以及一分潜藏很好的笑意。 她有一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充当心灵窗口,不说话,却像是把话都说尽了。 徐梦舟只是视线相撞,就脑补出一场试衣间的耳鬓厮磨, “你你你”了个半天,不让人开口,自己竟也说不出个五六七来,好似被一块甜腻腻的青团糊住嗓子,更噎得满面通红,连连咳嗽。 “我才不是那种人!”她奋力争辩。 阮黎的回应就只是挑起眉梢,目光一缕风似的向下一扫。 徐梦舟循着她的视线下移,看到自己捂住人口鼻唇舌的一只手,扼住人手腕压在头顶的另一只手,一条骑在人腰上的腿,和半个压住人胸口的身体。 女高的脸是打翻的胭脂盒,火辣辣的朱红。 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翻下去,像个翻过壳的乌龟,默默将头藏进被里。 闷声闷气:“……闭嘴。” 阮黎也不起来,铺散开如水藻般的黑发随着她侧身的动作滑动,宛若海妖身下起伏的阴影。 她抬手,戳向这坨圆被。 被就拱了拱,羞窘似的往一边缩。 可爱。 徐梦舟不肯掀开被子,害怕从阮黎口中听到一个堪比色中饿鬼的自己。 却忘了,真相也可以被润色。 阮黎不想对徐梦舟撒谎,她深知这是一位不容欺骗的人,不过,隐瞒部分实情却在游戏规则内,彼此心照不宣。就算未来徐梦舟恢复记忆,也只能怪到自己头上。 一只合格的蜘蛛会织出最合适的网,来抓特定的猎物。 她转动眼眸,望向床上的鼓包,像在看囊中之物。 17第17章 ◎印在腰侧的淡青指痕◎ 拍婚纱照的确是个不容易的活。 徐女士对这件事格外关注,一股脑就挑了十好几套婚服,中式西式,古风欧风,什么都有。依照她的想法,最好是来一次全球旅拍,打卡似的,把好看的风景都拍一遍。 这种过分可怕的想法,被徐梦舟一票否决。 新剧正值筹备的关键时期,马上就要开拍了,没那么多时间耗费,尤其是浪费在和阮黎拍婚纱照这件事上。 她的想法是最多一套,多了没有。 不过,每个当妈的,都有对付自家孩子的诀窍。 阮黎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记得试婚服那天,徐梦舟老实到场,指哪件就换哪件,乖得像个假人。 她肩宽腿长,体脂率极低,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就像行走的衣架子,怎么都漂亮。 穿中式的衣服,好似行走江湖的侠客,潇洒风流;穿欧式的衣服,又像信守诺言的骑士,高贵矜持。 第16章 旗袍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妩媚,反而有种随时能把簪子抽出来当利器刺人的感觉;层叠的长裙裹在身上,裙摆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扯破,大步奔跑。 她换一套,阮黎也跟着换成对的,两个人一起站在落地镜前,被最终的审阅员徐女士看过,等她点头,再继续下一套。 对从不亲自挑选衣服的人来说,这个过程应该很枯燥乏味。阮黎却不觉得漫长,相反,时间像是能被看到的河流,从她每一个眨眼间溜走。 徐女士只扫了两眼,她好像只转了两个圈,也只看徐梦舟两秒,竟然就结束,要换下一套。 试衣间大而空旷,却装不下她星空一样的裙摆。 阮黎撑在椅子上,任凭肩带滑到手肘,也懒得上提。她的精神不累,身体先一步抗议了。 换衣服也是件体力活,她觉得自己还能换一百件,可胀痛的肺和酸软的膝盖不这样认为。 心脏是一个溜溜球,在她的手心下弹动。 耳鸣像火车笛,在脑海里拉长。 阮黎缓了好一阵,喘匀气,扬声叫人。 等了好一阵,才听到背后传来动静。她不回头,淡声吩咐:“帮我拉下拉链。” 又过了半晌,工作人员才走上来,动作毛躁,指腹触了两次她的背。 阮黎眉头压低,斜扫过去,先一步荡进视线的,不是统一制服挽起的袖口,而是金黄麦浪般的发丝。 责备的话瞬间卡在喉头。 “妈让我进来的。”来人抢先开口,急躁躁的,生怕被误会。 阮黎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快起来,掌心一瞬沁出了汗,背像是有羽毛贴上,刺痒痒的,但她眉眼无波,一动不动,稳得如同无风的池水,平平淡淡嗯一声。 这条裙子的系带尤其多,一层纱盖着一层浪。 徐梦舟系着系着就不耐烦起来,光是从洒满碎钻的纱里将半透明的系带翻出来,就不亚于在土豆丝里挑姜丝,还要小心地穿过隐形环扣,比绣花还麻烦。 她认为自己没用力,只是轻轻巧巧一拽,星纱却撕拉一声,连带着稳稳坐着的人也向后摔去。阮黎白得好似一条鱼,从星星连成的海里跃出。 堪堪遮起的半个后腰再度露个彻底,剥开的白粽似的,莹莹润润地跳出来。 徐梦舟探手去抓,仿佛握住一块白腻软玉,温凉柔滑,摔了满怀香气。 “没摔着吧?”她赶紧把人扶正,讪讪赔笑,目光触电般躲开,人也跟着后撤。 非礼勿视。 阮黎倒抽一口气,眉心拧着。 徐梦舟顺着人指尖的落点望去,看到几道淡青指痕,就印在腰侧,边缘泛着暧昧的紫,晕染的红。 “……你是豆腐做的吗?我根本没用劲。” 阮黎抱着裙子拢住胸口,“出去,换个专业的来。”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徐梦舟也是理亏,脚抬起来,嘴巴仍要抢白两句,小声咕哝,“又不是我要过来的……” 阮黎眼风扫过,这人脚下又快几分。 “走呢走呢!” 门刚被关上,下一秒,浅浅的霞色瞬间从裸露的皮肤上蔓延开来,好似清水里滴了红墨。 阮黎抬起手,虚虚从腰侧滑到背,沿着残留的温度隔空摩挲。 那点尚未消散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一捧火似的浇在身上,烫得人都红了。 徐梦舟弄坏了裙子,而且是徐女士最爱的一条,要她自己拿零花钱扣了补。 她想起那几道指痕,心亏,一句辩驳的话都没说。 怎么可以有人的皮肤那么嫩,熟透的白草莓,轻轻一揉、稍稍一压就破了。 这幅场面总从她眼前闪过,从暗色裙摆里掉出来的女人,像一杯泼出来的牛奶,挡了后面,遮不住前面,遮了前面,后面就要露着,让她的眼睛无处安放。 一连几天都不敢和人对焦。 就像她现在,躲在被子里,掩耳盗铃似的,仿佛这样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可惜,被子不是坚固的城堡,起不到防护的作用,被人提起一掀,就把她暴露在外。 “吃饭了。”阮黎说。 徐梦舟谨慎探头,像一只鼠兔从草叶的遮掩中钻出来,嗅到天敌打算放过她的气息。 清清嗓:“好,吃饭,吃饭。” “你昨天回家还好吗?对,阿姨买了橘子,一会儿可以吃。” 阮黎抿着唇角,好像天生微笑唇似的,“你还记着呢。” 有点惊讶的样子。 徐梦舟从床上爬下去,拍拍衣角站好,随意道:“不是你说要吃吗?” “原来我说了你就会做……那我说要你想我,你想了吗?” 徐梦舟一把口水呛住,咳了半晌,狡辩道:“没有,我自己睡得特别香。” “这样啊。”阮黎垂下眸,失落似的。 如翼睫毛将笑藏住。 她手里新增的加密视频可不是这样说。 公司的事还是很忙,林景要来,她得提前布置,硬挤出来一点时间回家见人,吃饭。 用过午餐,阮黎提着一盒橘子走。 徐梦舟摸摸胳膊,不懂这人装橘子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也得上班。 助理小杨和她说了未来计划要外景拍摄的事,剧组一行人要坐阮黎的游艇去阮黎的岛,还有阮黎的姑母前来助阵拍摄。 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像净占人家便宜来着。 不过这也算是她们感情好的佐证吧…… 仔细算算,她也挺忙,还得把回老家的时间空出来。 她整个学生时代的假期都是在老家度过,奶奶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奶奶。好久没回去,徐梦舟还真有点想,主要是馋家附近的冒烤鸭。 吃过那么多家,只有那一家味道最好。 徐梦舟光是一想,感觉口水就像被猛烈摇晃的汽水,要控制不住向外冒。 擦擦唇角。 吩咐小杨先点一份炸鸡薯条套餐解馋,等她到剧组,正好可以再吃一顿。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她刚拿到外卖袋子,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助理小杨就举起手机小跑过来。 “老板,出事了。” 徐梦舟顿了顿,“我是来拍电影的还是演电影的,剧本里都没这么多事,三天两头往外冒。” “是覃静老师和田姝好老师两个人,被狗仔拍到共同进出一家酒店,传了绯闻。” 徐梦舟简直一头雾水,当场气笑了,“所有演员都住同一家酒店,意思是她们全有超友谊关系了?” “谁家的狗仔这么不懂规矩,到处乱说。”她撕开番茄酱袋,挤到包装盒盖子里,不在意道,“让她们自己澄清解决就是了。” 助理小杨推了下眼镜,沉默片刻,“恐怕不行,覃静老师的已婚对象就在刚才发表博文,公开说她婚内出轨多人,还潜规则同剧组小演员。” “应该是她们有感情或者利益上的纠纷,故意泼水。”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影视基地的相关人员就找了过来,倒是冷静,想必早已见怪不怪,对着徐梦舟笑道:“徐导拍摄呢,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哎唷,您真的是,太敬业了!” “我也不想打扰您,干涉咱们剧组进度,不过刚刚保安给我消息,说外面来了一堆记者,就守着门呢,您看咱们进出的时候,得多加小心,别被围上了。” 她给了一副笑脸,又是来提醒的,哪怕说的是坏消息,徐梦舟也只得道谢。 覃静也得到通知,跟眼泪汪汪的田姝好一起过来,开口就是道歉。 她出道早,童星出身,又上学,还没毕业就继续拍戏,尽管才三十出头,但已然是圈里老人,饱经历练。 此刻并不慌乱,就像她扮演的女主角一样,遇事更加沉着。 “很抱歉又给剧组带来负面影响了,我会在三天内将事情解决,不会耽误拍摄。” 她说:“我和田姝好在私下也没有感情上的联系,那些都是不实谣言。” 田姝好是纯新人,以前只吃过瓜,哪经历过当瓜主的场面,且她还是被连带的无辜池鱼,一看到零星的微博评论突然暴涨,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小姑娘被吓得不轻。 徐梦舟心底有点烦,但很能分清是非对错,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她们两个,火气就冲着造谣的人去了。 “快联系公司赶紧公关,给你俩放假,把事情都弄好,调整好情绪再拍。” 出了这档子事,整个剧组都忙着吃瓜,老演员还能入戏,新人就明显不在状态了。 连着拍废好几条,徐梦舟心头火起,“行了行了,今天结束,摄影等会补几个空镜,明天再拍。” 她再有钱,胶片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回家的路上,她点开微博,热搜前几的词条都是这件事。 覃静出轨,覃静妻子爆料,覃静潜规则,覃静耍大牌,覃静打人…… 第17章 这叫一个十恶不赦。 徐梦舟一连看了好几条,过了几分钟,冲助理扬下巴,“覃静的事,具体跟我说说?” 小杨方向盘握得稳,情报更是收集得全,连磕巴都没打就说道:“覃静和妻子方晴签了婚前协议,两人财产各归各的,方晴是富二代,家里更有钱,覃静婚后签了她家的公司。后来方家落寞,覃静的事业越来越好,婚前说好丁克,方晴却想要孩子,两人感情破裂,公司发展也逐年亏损。方晴又和现在公司的总裁出轨,想要通过离婚的方式,索要覃静的身家填补漏洞,也想让她自己解约,再交一笔赔偿金。” 徐梦舟听得咂舌,“真搞不懂这些结婚的……” 助理小杨目不斜视,仿佛不知道老板身上的各种传闻。 车子驶过两个红灯,徐梦舟假做不经意地问:“对了……我结婚的时候,弄这些协议了吗?” “阮小姐赠与了百分之十的股份给老板你,不过老板没有公司,是太太从自己的股份里回赠了百分之十过去,没动用你那份。” 徐梦舟:……合着我成吃软饭的了?! 她一张脸黑如锅底,“不就是公司吗,我也能开啊。” 【作者有话说】 徐梦舟:传闻,什么传闻,我有传闻??? 韩书桐(对天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 18第18章 ◎看看抽屉◎ 倒不是心血来潮,徐梦舟的确有开公司的想法。 她家里是做食饮品发家,从一小包方便面,到如今包揽半个货架的速食和矿泉水饮料,可以说全国人没谁不是使用旗下产品长大的。 徐氏品牌已经渗入到家家户户中。 正经的商业公司,徐梦舟没有一点想要伸手的打算,让大姐辛苦,她坐享分红就好了。 不过,娱乐公司的经营模式,相比较下很不一样,同行竞争的内容也并不相同。 这方面,完全可以请一个专业代理人,而她要做的,就是拍电影拍剧,自己给自己打工,顺路再签人进来。 还有谁能比她更适合在圈里挑人? 远的不说,剧组就有一位陷入风波里,正要从原公司解约的老戏骨。 如果她能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能使唤的范围岂不是又扩大不少? 每一次去公司,都会有一群人毕恭毕敬地向她问好,听她吩咐。 又是几百号人的大生意。 徐梦舟越想越觉得靠谱,立刻就要让小杨准备相关材料,挑个黄道吉日,就去办理注册。 她一叠声地催,好似清晨藏在树梢的四声杜鹃,扰人得很。 偏生嗓门大,仿佛喉咙里藏了个喇叭,不知疲倦地放送噪音。 小杨面不改色,“老板,开公司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先问过太太?” 徐梦舟嗓子一紧,好似冷水当头。 噪音戛然而止,说话的人颇有些恼羞成怒,“我是给你发工资的人,不是我妈给你发,让你来当奸细的。” “老板,冤枉啊。”小杨分辨道,“太太一定认识合适的代理人,我是想说,让她帮忙来介绍,岂不是比我们自己找要轻松?” 这倒也是。 徐梦舟脸色和缓不少。 又听小杨说:“不过,太太也给我发工资了,发了伙食费。” “去去去。” 徐梦舟懒得和小杨摆弄嘴皮子,却也接受了她的提议,和徐女士说了自己的想法。 电话那头,徐女士像是在和友人待在一处,听到她的来意,不忙着回,反倒和在场人笑起来,“本来以为女儿大了就不管家里要钱,没曾想活回去了,越要越多。” 一群家大业大的太太笑作一团,也有夸的,说孩子是有事业心,上进了,得多鼓励。 徐梦舟举着手机,屏幕里照出她一张过分坦然的脸,理直气壮,一厘的不自在都没有。 看来看去,上面只印了四个大字——天经地义。 “妈,你到底认不认识人啊?” 她还等着管大姐也敲诈一笔呢,国外有时差,一会儿后半夜了。 “你都结婚了,这事儿不要来问我,去问你家的那位太太。” “什么叫我家的太太,管事的是我才对吧!我才是太太,喂!” 嘟一声,对面的笑声断线,徐梦舟反复看了好几遍手机,确定徐女士真的挂了她电话。 当场气笑。 倘若她有鬃毛,恐怕此刻会炸开如鼓起的河豚。 “我难道不像一家之主吗?怎么每个人都说阮黎才是太太。”她指着自己,不可思议。 小杨斟酌着,没回答这道送命题。 她回家,见到阮黎,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柔柔弱弱,跟个小喇叭花似的,风一吹就跑了。 哼一声,眉毛挑得老高,像跷跷板的一边,“我觉得,咱们今天可以商议一下太太的归属,你觉得呢?” 阮黎坐在软凳上,像一支玉瓶,眉目浅淡。 她拔下玉簪,素手穿过发丝理顺,轻笑一声,指尖点了下淡白唇瓣,“你敢亲我,我就承认你是。” “算你厉害……我不是,你是。”徐梦舟恨恨咬牙,气势一泻千里。 阮黎却站起身来,步步靠近,像是回敬她方才的打量,目光自上而下,从她身上扫过。 犹如实质般,被看的人忍不住缩起手脚,拢上衣襟。 “你打算躲多久?” 不等徐梦舟回答,她又问:“石膏什么时候拆?” 两个问题放得太近,好像哪天拆石膏,哪天她就被吃干抹净。 徐梦舟咬牙,“我刚成年!” “明天拆吧,我约医生。” 阮黎自顾自说,拐去衣帽间之前,意味深长地凝视了一会她的手,“刚成年……那我要不要叫你一声学妹,妹妹?你可以看一看床头柜,第二层,多认识一下自己。” 这什么意思? 她不会又干了什么超下限的事吧! 徐梦舟面色难看,很有一点胆颤心惊,拉抽屉的胳膊都抖了起来。 抽屉不大,装得却满。 指套、润/滑、一些椭圆的、花瓣样式的辅助用具、坠珍珠的铃铛夹子,眼罩、捆/绑的必须用品、还有一堆薄如蝉翼的布料…… 徐梦舟眼前一黑。 19第19章 ◎抽屉里有鞭子◎ 小小的抽屉,四十厘米见方,却仿佛把徐梦舟的脑仁也跟着装了进去。 仿佛鲸鱼一样浅蓝的形状,尾鳍上翘,弧度圆滑,装在透明的盒里,除它外,还有一串半透明的鸽子蛋,游鱼形状细长的一条,麦克风一样的物件。 盒下面,是几条黑白色的尾巴,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像猫尾巴,兔尾巴,狐狸尾巴,顶端是金属或透明玻璃的水滴形状,竟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根。 还有一盒小夹子,夹头用了皮革,金灿灿的、粉/嫩/嫩的,或是坠着羽毛,或是坠着毛球,还有或大或小的蝴蝶结,镂空花纹的铃铛,只要动一动,清脆的铃音便会响起。 更不要提那些纯色的、蕾丝的眼罩,几根绑带并上一小块什么也遮不住的布料,皮质带链条的项圈,纯黑的手铐,手指粗的捆绳,长条戒尺,粗糙握手的皮鞭…… 徐梦舟拿起一个,浑浑噩噩盯了好半天。 假如一个人可以同时被雷劈,再被扔进洗衣机狂甩三千六百圈,不眠不休连续十天,最后找来一万只蚊子放在她耳边飞舞。 大概就是徐梦舟此刻唯一的感受了。 干什么!这些是要干什么! “失忆了口味也没变,还是更喜欢x夹。” 噙着笑的清冷声音,仿佛油泼辣子,炸得徐梦舟劈啪作响。 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现行,她急忙松手,方盒掉在地上,里面的各种铃铛被颠起,风铃似的响。 “我不要用这个!”她的脸红的像熟透的柿子,声音却像没熟的,透着涩。 阮黎好笑地瞧她一眼,弯下腰,慢吞吞将盒子拾起来,“是你给我用。” 她素日只穿长袖长裤,大约是体虚畏寒。今天不知怎么,换了一条深v领吊带,裙摆倒是长,盖住脚腕,很保暖的样子,偏偏领口开得极低,平视着看,已然能露出半个胸脯,像一片饱满的白月盘似的。 此刻一弯腰,好似压弯枝头的粉茶花,蓬松的一团,跳进徐梦舟眼里。 半生不熟的女高哪经受得了这画面,偏偏为了面子,硬是咬牙钉在原地。 不过脑袋倒是撇到了一边,被火苗撩一下似的,不敢再扫过去一眼。 “给你用也不行。”徐梦舟咬牙,音量却低了八度,很没说服力。 想象力和记忆力同样优秀的人,哪怕挪开视线,脑海中一样会浮出画面。 还是加了点缀的。 她深吸一口气,反倒被对方身上的香气浇了满身,耳根都红透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来,“……你故意的吧。” 第18章 故意穿成这样,故意让她去看抽屉。 良心大概是黑的。 阮黎笑吟吟的,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金属小夹子一个个拿起再放下,慢条斯理摆好。 间或一声铃铛响。 “生气了,要不要罚我?” 她倾身,“抽屉里有鞭子,用吗?” 雪一样的声音,却比火还能烫伤人。 徐梦舟攥了攥拳,猛地扭过头,目光箭似的射过来。 箭也是火箭,滚烫明亮,好似一壶烧开的水,滚滚冒着热气。 “你真以为我不敢?” 三番两次调戏她,挑衅她,真当她面团做的吗? 阮黎修理齐整的眉尖微挑,像燕子轻轻抖动尾翼,将她的话像水珠一样甩开。 她放下盒子,漫不经心的背对过人。 显然不将徐梦舟的威胁反击放在心上。 胸口鼓胀的是怒火吗?亦或是别的什么,不明不白地烧着,要把徐梦舟烧成一个滚烫的锅炉,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 她迅速探手环住阮黎的腰,向后一甩。 咚的一声。 是女人被摔进床里的声音,和她重重跳动的心脏重合。 火流替换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汩汩流淌。 反正,“未来”的时候,她们早就做过许多次了。 徐梦舟扼住人的手腕,按下她的肩膀,像鹰按住山羊的脖颈。 她低头,对准那两片恼人的嘴唇,重重吻了下去。 不会接吻的人,用力太过,磕破嘴唇,甜腥的火又变成温热的血,从交接的唇缝渗进去。 她含/着对方半片唇瓣,像噙了块嫩豆腐,软果冻,松不得咽不得。一时的莽撞冲动褪去,徐梦舟僵在人身上。 呼吸间的气流是最小的风,从狭小的山谷缝隙中吹拂。 她对不上焦,眼前模糊的一片,阮黎鼻梁上的小痣也被放大成一片乌云,一块猫脚印,轻轻巧巧盖在她心上。 半晌没有动作,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身下的人挣开禁锢,两条白玉胳膊揽上她的背,掌心搭在后颈,好似安抚一只受惊的豹子,柔柔地按,轻轻地抚。 唇缝如同花瓣绽开,两簇火苗生疏地交汇,带着不同温度相互碰撞,几片小小的焰火受惊般散开,噼啪断在黑暗密闭的空气里。 徐梦舟觉得自己像一棵树,一片落下的树叶,掉在水中,被河流卷着,顺着波涛而下,每一道小小的弧度,都带来一次起伏。 雨滴从天空落*下,浇在叶片上,要把它砸进河里,使它溺毙在水中。 世界颠倒的那瞬间,她又从河水里爬出,上岸,豹一样俯身,随意啜饮几口水。 她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河是无法移动的水源, 怪不得。 徐梦舟捏着人的膀子,像攥一小块面团似的,又去按她的锁骨,揉她圆珠似的耳垂。 反反复复,爱不释手。 怪不得。 接吻的滋味这样好,所以她装了一抽屉的宝贝。 好似打了一场胜仗,她压在人身上,听着猎物闷哼哼地叫,声音小的出奇,仿佛海底扑腾的气泡,啵一声就破了。 徐梦舟退开一点,放人喘两口气,又覆了上去。 之前真不该躲,她懊悔地想,舌尖搅得更起劲了,似乎要把错过的都补回来。 怎么可以这样美妙。 仿佛在神经末梢炸开一朵朵烟花,吻上人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干渴,需要一种特定饮品,在这之后,她决定增加一项日常活动。 不限时间,不限地点,不限次数。 身下的人鱼一样扭动起来。 徐梦舟再度退开,抹去她眼角水痕,再一次印下去。 接吻变成了一种漫长的、甜蜜的折磨。 但阮黎享受这一过程。 这一刻,无数次的幻想通通破碎,没有哪一种场景,能比得上现在。 阮黎本不该如此心急,现在,她又觉得这份心急很好。 她等了八年,温水煮青蛙似的,将自己刻在徐梦舟的心底,像在风上面写字。 可车祸带来的短期失忆,总有恢复的一天,月底,她们就要回老家去。 那里有一位她很不想见到的人,一个徐梦舟的追求者,一个可能会破坏她苦心经营的不速之客。 不知道什么刺激就会让走丢的记忆自己找回家门。 她需要一点真正的,可以握在手里的底牌。 震颤般的触动化作酸软,她的舌根发麻,腮帮发酸。一条软肉舐过牙膛,所有的酸瞬间化作无止境的痒,仿佛大脑皮层也在过敏。 泪水条件反射般流出,睫毛被水沾湿,一簇簇的,沉重地坠着眼皮。 有指腹抹掉水液,或许是它也早就湿透,从手心换成手背,又从手背换成随意抓过来的被角。 过了半晌,徐梦舟总算拉响暂停的铃声,不解地问:“你怎么总哭?” 大约是没亲够,她又弯下腰,却掠过无法闭合的唇,舌尖一扫,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卷走了。 “眼泪真的是咸的。” 她不爱尝这种咸味,很怪。 “不好吃。” 可鬼使神差的,她没抬头,反倒把阮黎面上残留的泪水全吸走了。 仿佛只要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水,都要在她舌面上过一遍。 阮黎像个破皮的桃子,红红粉粉,湿漉漉一个,分不出哪些是她自己沁出的粉,哪些是被徐梦舟按揉的红。 “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梦舟半直起身子,赢回一局似的,得意洋洋地笑,伸手去戳阮黎柔软的面颊,戳出一个个小坑来。 “刚刚不是还说得很勤快吗?” “以后你要是再故意逗我,激我,我就亲你。”她自觉说了句很好的威胁,“就像刚刚那样亲。” 阮黎只是喘气,水里捞出来似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弹。 她好一阵不回应,徐梦舟便有点慌了,这人脆得不要命,她该不会把人亲坏了吧…… 可亲一下都受不住,那些道具又怎么用的,哪一样挑出来,都更激烈啊。 眼看着人脸上也湿乎乎的,徐梦舟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对方身上压着呢。 她赶紧爬下去,单腿跳到卫生间,打湿几张帕子,又捧着蹦回来,仆人似的把人搀起,叫她枕在自己腿上,轻手轻脚地去擦脸。 这时候,不愿意挨人的毛病,竟也不翼而飞了。 “阮黎,你快说话,让我有点慌。” 她咬了咬唇角,试探着问:“我之前难道不是这样亲的吗?喂……” 阮黎这才像是缓过劲来,看她一眼,也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说话同样断续着喘气,“你是被绑在床上,让我随便亲的,我说停就停。” 徐梦舟下意识摇头,“不可能。” “反过来还差不多。” 20第20章 ◎过载的感官让人崩溃◎ 阮黎睨去一眼,不好说是嗔怨还是无奈。 一个失忆的人,近乎一块白纸,她却不能随意涂抹,只能吹着耳旁风,诱导着,怂恿着,改不了底色。 她的面颊上还有潮意,是被擦拭过后留下的水,比刚才要清爽许多。 影视作品里的接吻,阮黎已经看过许多了。 两张嘴啃来啃去,像从彼此口中争夺空气,又像上岸的鱼,来回地咬。 有快有慢,有轻有重。 她瞧着,从不觉有什么意思。 除了被赋予的各种浪漫情怀,说穿了,不过是两块肉在摩擦。 大错特错。 她要为曾经不懂事的想法道歉。 唇部仍旧麻麻的,吃了辣般,温度也要比旁的皮肤高出一些,刺痒痒的。 整个口腔内部,不知被刮过几回,每一处细小的神经末梢都被碾过,溃逃似的蜷缩起来,不像她自己的了。 阮黎甚至不知道,一个人的舌尖可以探出那么长,手指一样灵活,几乎要把她的舌头拽到对方口里头吃掉。 接吻,原来这就是接吻。 犯下大案的人还低着头瞧她,眨巴眼睛,几缕金发垂下,遮挡视线,被丢垃圾般甩到脑后。 她们对视了好一阵。 阮黎才回神,想起她还没回徐梦舟的话。 一个吻,只是一个激将来的吻,仿佛中了毒,让她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思绪像风暴海面上颠簸的小船,被**的感受裹挟着,抛上落下,无法自主。 她闭眼,再睁开,将过载的感受一股脑塞到身后,用胳膊向后撑,想坐起来。 肩头传来一股力,又把她按了回去。 像猫科有的习惯,看到东西动了,先反射般按住再说。 徐梦舟也有着同样的厚脸皮,半点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反倒先问:“你干嘛去?” “洗澡。”阮黎开口。 嗓音仍旧哑的,像吃了一包跳跳糖,微微地沙。 第19章 洗澡是正经事。 徐梦舟哦一声,眉尾耷下来,推着她后背帮人坐住。 这大约也是一种能反应心情的尾巴,高兴时翘起,反之落下。 她没话找话似的,“是到了你该洗漱的时间了。” 阮黎扶着床头柜,脚下在地板上踩实了,才转身向浴室走去。 没走两步,她又停下,对身后跟着的人说:“帮我热一下养生汤,好吗?” “太太。” 她稍稍偏过头,眼尾还停有一抹粉,刚开的桃花瓣掉入牛奶杯里,粉得晃眼。 这两个字像一道咒语,将徐梦舟尾随的脚步定住,若不是指尖还勾着阮黎的衣角,恐怕她真要飞到外太空去。 一家之主,太太。 她清了清嗓,努力压住嘴角,捏起腔调,“好吧,那就我帮夫人看一看好了。” 特意压了重音在“夫人”上,强调输赢家的区别。 阮黎也不反悔,就应下了,甚至笑吟吟地回:“谢谢太太,我的汤就在第二层,开火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烫手了。” 输了挑衅,得到一场深吻,或是赢了挑衅,得到一家之主的身份。 怎么看,她都瞧不出哪儿吃亏。 21第21章 ◎她是坏坏的人◎ 棕褐色的清亮汤水在陶瓷锅里咕咕冒泡,翻出一个个花来,像巫女会熬制的古怪魔药,效果和味道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类型。 徐梦舟隔了两米远去看,等确定热透了,她才蹦过去,关火,倒汤,跑开,一气呵成。 阮黎是个很坏的人,她摆弄自己的舌头,就像摆弄上天赐予的专属武器,用出旁人远不及的效果。 自己一不留神,就要上当,掉入陷阱。 她相信自己的警惕心,内心深处,却更相信这人绝对有办法让她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徐梦舟深切怀疑,这是被坑多了留下的身体潜意识,失忆了也有印象残留。 她倒进沙发,捞起橘子剥开,半个半个扔进嘴里嚼。 舌头尽职尽责地充当运输工,将嚼碎的橘肉送进喉咙,把尚未咀嚼加工的果肉放在牙齿下。 一块柔韧弹软的肌肉,做着无比精巧的工作。 她的舌头也不差啊。 舌尖缓缓擦过犬齿尖牙,徐梦舟忽然想起,它在另一片领地的探索,熟悉的构造,陌生的温度和触感…… 嘴里忽然分泌出大量唾液,害得她不停吞咽口水,对着空气解释:“哎,橘子好酸,真酸。”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去看。 阮黎从卧室出来,干干爽爽,皮肤倒是没进去时那么红了,泛着润,像刚从贝里取出的粉珠。 她好像自带一股香气,缥缈的,并不刺鼻,似乎没有侵略性,在徐梦舟的感官里,却极具存在感。 也许生理性喜欢确有其事。 徐梦舟已经不想深究真假,就是有点好奇,别人闻到的阮黎,会是什么味道? 喝那么多中药,没准是苦的。 “你的汤在厨房。”她伸手一指,“我蹦着走的,拿不了。” 阮黎说谢谢。 这人喝养生汤也瞧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仰着头,中途不停歇,一口气就喝下去了。 喉咙上下滚动,规律吞咽,像完好秒针一样富有频率。 徐梦舟几乎看得出神,碗底磕在台面上,笃的一声,才将她惊回,下意识又剥了个橘子,装作很忙的模样,赶紧挑起话题,“对了,我有正事要和你说,你有靠谱的代理人能介绍吗?” 她把自己开公司的想法说了。 仿佛只要是她产生的念头,都可以随随便便对人说出去,向全世界大声宣告,世界也只会回应她——可以。 阮黎自然给不出第二种回答。 “有自己的公司的确方便,话语权会更多。”她一下就说到了徐梦舟的心坎上,会<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似的。 “我的确有合适的人选。” 阮黎走近,坐在沙发上,她又换了一条长裙,裙摆洒在地上,像掉落一片莲叶,她是被叶片簇拥包裹的淡白花苞。 “我。” “你什么?” “我来做你的代理人。” 徐梦舟这下是真惊讶了,“你很闲吗?” 自己的公司不忙,来忙她的? 这话不太客气,像是在吐槽人没事找事。 阮黎不会误会,她知道徐梦舟是字面意思,这人数落人时音调要高三倍,用词也毒多了。 她不正面回答,只把问题抛回去,“难道我不合适?” “我怕你加班到不能准时睡觉。” 阮黎轻轻一笑,“对于一个过目不忘的人来说,记下十本书的内容,和记下一句话一样轻松。” 她这时才有一点傲慢味道,仿佛藏在鞘中的匕首,终于露出一截内里的锋芒,才让人明白,并不是只是外壳漂亮。 偏偏语调仍是不紧不慢的,像是叙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不值得多提。 徐梦舟忽地牙酸,见不了有人在她面前“展示魅力”,故意为难道:“行啊,你的能力我是认同的,不过我是老板,你得全权听我安排。” “当然了,太太。” “嗯,嗯……” 阮黎接过身旁人递来的橘子,无视上面枝枝叉叉的白络,放入口中。 甜到像在吃蜜。 养一只猫,就算体型大一点,脾气刺一点,只要找对方法,似乎也很简单。 …… 徐梦舟倒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拆石膏,徐女士不知哪儿又升起一腔母爱,陪着她一起。 被石膏裹了一个来月的小腿明显比另一条要细一圈,她见到了,心肝宝贝一通地叫,“可给我亲亲乖宝遭了大罪了!” 几个护士绷着脸,一瞧就在憋笑。 还好她只是导演,不是明星,没那么多人认识她的脸,不然热搜词条已经预定了。 徐梦舟倒是没觉不自在,但她的确很想把自己的腿拿回来,“……妈,等我洗完澡你再抱行不行?” 脏死了! 徐念芝也想起来这事儿,停顿都没有就把手松开,刚见天日的小腿吧唧摔回床上,“要洗澡得排队,我先洗手。” 一旁护士清了清嗓,“这段时间还是要尽量少运动,可以适当多走路,但不要跑步和蹦跳。” 她道谢,目送几人离开,却忘了知名女星覃静和导演先后出事,自己早就上了热搜,露了脸。何况覃静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很难让人不联想起之前的事。 重新拥有完整的行走权和洗澡权,是多么值得庆贺的好事。 徐梦舟在浴室好一顿搓,干净得像剥了皮的熟玉米,浑身舒坦地换上新衣,就接到了来自韩书桐的电话。 对面鸭子一样嘎嘎叫,好像疯了,“脑袋笑掉了,乖宝……老大,你又上热搜了,你火了!” 她一头雾水点开微博,满屏的亲亲乖宝已然彻底霸占评论区。 啪。 徐梦舟关掉手机,脑仁又疼起来。 会把这件事爆出去的只有刚刚在场的几位护士,一件小事,她犯不上生气,全世界都知道她妈爱她,没什么好说。 但徐梦舟实在不想让这个称呼变成自己以后永远的代号。徐女士自顾自说话,反倒给她留下个棘手摊子。 【你的第一份工作来了,把热搜压下去】 红色狐狸头闪动着输入,【太太,覃静的事需要一并解决吗?】 徐梦舟:【不用管,让她自己处理,处理不好就不签了。你怎么知……啊!小杨!】 她冲驾驶座的人瞪眼,“你怎么又和阮黎通风报信去了?她也给你发工资?” 小杨老神在在的,呼吸都没乱,“是夫人找到我说要对接公司的相关事宜,还有未来发展倾向。” “不过她的确也给我发工资了。” 徐梦舟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三姓家奴应该你来当,回头我就跟你妈告状,让她没收你零花。” 小杨的母亲,正是徐女士身边的大管家,管着财政的,小杨每个月还从她那里额外领一份宅邸佣人的工资。 她算是陪读了,跟着徐梦舟从小到大,是工作,自然也有工资拿,从小学开始就按月发放。 徐梦舟说的零花,就是它。 “反正你工资多,下午茶你请客。”徐梦舟哼哼两声,过会儿又忍不住搓手,凑过去问,“阮黎给你开多少啊?” 小杨伸手握了个拳。 “好能收买人!”徐梦舟赶紧警告,“你可不能被金钱腐蚀了,我才是你老板。” “哪能呢老板,我们这么多年交情在呢,做人要讲义气的,夫人要是问我什么,我都向你报备。” “这就对了。”徐梦舟心平气顺地靠回副驾驶。 可没过两分钟,她又弹起来,磨着牙,“不行,你有没有阮黎私人助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也要去贿赂她的人。” 阮黎是坏坏的人,她的助理肯定很好收买。 第20章 义气和感情才是最珍贵的纽带,阮黎和她助理肯定没有,她们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从小杨那里拿了手机号,她二话不说,一个好友申请弹了过去。 …… 张琼有个习惯,她非常喜欢看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尤其偏好感情波动剧烈的霸总系列。 小说看多了,套路总是那些,她就将幻想的矛头刺向周围人群。 比如股东牛总,有一双吊梢眼,总是板着脸,一张嘴就是批评打压,最适合扮演反派。 比如胡经理,天天穿着正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就适合反差型的,夜晚会去酒吧买醉,把钱塞进服务生的衬衫口袋。 再比如董事长,天生体弱,却很狡诈。张琼暗地里将她比作坏鸡蛋,外表看着好的,其实一肚子坏水。 往椅子上一坐,活脱脱一只白面狐狸,平常总是笑眯眯,可尾巴指哪儿,哪儿就要遭殃。 最近一段时日,董事长瞧着心情极好,笑吟吟的,无名指多了一枚钻戒,蓝得逼人,大的出奇,简直像是给谁的眼睛抠下来安到上面,所以这只眼睛怨气丛生,只要有光,就疯狂反射七彩的光芒,要把其她人的眼睛也闪瞎不可。 阮董结婚了,没人知道对象是谁。 张琼倒是知道,但她不能说。 就在今天,这位结婚对象,竟然给她发了好友申请。她通过以后,对面上来就是转账起手,接上一连串的喜好打探和位置要求。 张琼拿起手机,敲响办公室的门。 “董事长……” 董事长竖起食指,“以后叫我夫人。” 张琼从善如流,“夫人,太太刚才找到我,想要询问一些和你有关的事。” “是吗。”她看到白面狐狸低头,再笑微微地抬眼,“你说就行。” 瞧着很高兴似的。 戒指上的钻石也很高兴,闪得更亮了。 【作者有话说】 助理:上次叫我买一堆xxx,上上次叫我装摄像头,这次又来,你们小情侣! 22第22章 ◎偏头躲过追上来的唇瓣◎ 楚文抱着笔记本接通视频,就看到一张孔雀开屏似的脸,大概该用春意盎然来形容。 像偷了腥。 现在的电子设备太先进,像素太好,好到她摘掉眼镜也能看清对方唇瓣上一点破口的淤红。 怎么搞得不言而喻。 楚文目不斜视,先照常汇报了工作,又附带上几句寒暄,快要结束时,忽然话音一转,“最近和新市雨真多,好几次我晚上去开发区,打着伞也把衣服浇透了,风太大。” 阮黎漫不经意睨一眼,“加班辛苦,给你发奖金,再多买几套。” 楚文顿时笑了,“你是真的心情好啊,可怜我们徐导,小绵羊被大灰狼吃掉了。” 阮黎只是矜持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慢悠悠道:“以后叫我夫人,不要叫错了。” 小人得志,这嘴脸真是小人得志。这要不是发工资的老板,楚文必须得啐两口。 嘚瑟到没边了。 这句“夫人”的含金量,大约就像人管猫叫主子一样,猫真以为自己当家做主。 实际家里谁是老大,只有人知道。 挂掉视频,阮黎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钻石,再次按下内线,让秘书进来,“查一查太太合作过的演员目前的近况,没公司或和原公司有矛盾的,都标出来,我下午要看。” “岛上的建设进度太慢,一个月内必须完工。” “我要迅飞科技前技术总监的联系方式,找到后立刻发给我。” 秘书空着手进来,空着手出去,肩上却背了一堆无形的任务。 因为徐梦舟的缘故,阮黎对娱乐圈的事有一定了解。依照对方的喜好,这家新公司最好要有独立的特效团队和武术指导,剧本最好也是自己新买的。 徐梦舟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她的家世条件摆在这里,其她投资方多少要卖些面子情,可也有不得已妥协的时刻。 如果……从剧本选角,再到拍摄杀青,全程都由她一个人做主。 自己给她提供这样的条件,整个娱乐圈也只有她才能提供这种条件。 用惯了定制佳肴的人,还能再习惯从前吃糠咽菜的日子吗? 阮黎探出指尖,轻轻抚上蝴蝶兰殷红似血的花瓣,“先挑两个剧本买吧,开胃菜要准备好,对不对?” 蝴蝶兰不说话。 它在花盆里长得很好。 …… 阮黎今天回家晚了些,稍稍迟了半个时辰,换好鞋进门,沙发上的人转过脸来,五官堆在一起,像被反复揉过的报纸,皱巴巴的。 上下剜了她几眼,又转回去,连个声都不吱。 她好懂得宛若一块显示屏,要把所有的内容都展示出来。 徐梦舟身上是种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却不是不谙世事的懵懂,而是一只成长的雌虎,有底气来承托她的莽撞大胆。 世界给她肆意展露自己而不担忧被伤害的勇气。 她该是一捧火,无需薪柴,靠空气就可以燃烧。 阮黎从前觉得自己是飞蛾。 现在,她想做灯罩。 她走过去,还是平日走路的速度,一步一步,停在沙发前,双膝跪坐在沙发上,伸手抚上徐梦舟的侧脸,毫无前兆地吻了上去。 轻吻是飘落的树叶花瓣,是掉落的羽毛,悠扬的雪花。 她的吻却像雨滴,一股脑地浇下,凉的、润的,渗进窗缝里,不管窗沿是否有想法分歧。 大概是没有。 窗户大开,要把雨滴都咬进身体里。 徐梦舟只是伸手一拽,阮黎便似一袭纱裙,轻飘飘落进她怀中。 她们的嘴唇黏在一起,舌像两根交缠的藤蔓,倘若此刻谁要扯开一个,另一个必然要跟着去。 秒针好似只跳了一下,又像是转了三千六百圈。阮黎将自己撕开,偏头躲过追上来的唇瓣,用食指去抵。 她喘气,大约喘了一年那样久,又倒回人怀里,亲上自己的指头。 “要接吻吗,太太。” 徐梦舟不说话,把她的指头和下唇一并含进嘴里。 23第23章 ◎她想要更多◎ 很坏的人。 阮黎是一个很坏的人。 徐梦舟恨恨地咬着她的舌尖,像吸熟柿子汁,要把内里软熟甜香的果肉一并吃下肚。 又或者,阮黎是一株榕树,而她是蜂鸟,不知疲倦地往返来回,将喙插/入破开的洞中,开怀啜饮。 但现在,她环住这人的腰,使了巧劲翻身将人压到下面,听到一声小小的闷哼,挤压的小玩具似的,毛绒的发声兔子玩偶。 又觉得,阮黎可以很坏。 这样她就有更多的理由去亲她了。 什么事只要加上讨债的成分,总有一个人要得到快乐,亲吻也是。 她可以兀自地亲,细细地啄,黏腻地舔,磨牙似的咬住这人的唇瓣,像摆弄琴弦般拨动五根手指,随意地揉她的面颊,捏她的耳垂,将她的泪水随意抹开。 她们的鼻尖抵在一起,互相呼吸着彼此吐出的气,好像把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吸进去。 徐梦舟评估着心里的火气,在第三次抹掉对方泪水时撑起身体。 你怎么收买我的人? 她是打算这样质问,但脑子里的念头从嘴巴一过,就成了,“你怎么回来晚了?” 预想的气势一泻千里,倒像个爱吃酸杏的人。 “我挑礼物用了些时间,想恭喜你拆石膏。”阮黎说。 她眼角红红的,像涂了层胭脂,沾过泪水的眼眸分外透亮,如同林间潺潺的溪水,清澈,透亮。 徐梦舟的手还按在这人的脸侧,居高临下地禁锢。 对方太有理有据,她的掌心有点发麻,质问的词像踩中黄油,一脚滑出千里开外了。 她把人拉着坐起来,体贴地抽张纸巾,擦干对方脸上湿痕,“是这样……你买了什么礼物?” 阮黎仰起头,乖巧似的,半闭着眼。 她的唇还肿着,好似刚吃了重辣火锅,滚烫绯红。 “玛威尔的新作。”她说,“就在包里。” “我去拿!”徐梦舟立刻就要跳起来,她跃下沙发,余光瞧见阮黎还在半跪坐着,斜斜倚着靠背,双手叠放在腿上,仕女图一般。 心底忽然一软,像蒸好的年糕被咬了一口。 她俯身,快速在这人鼻尖上吻了一下。 心跳是不会骗人的,它是全世界最好的吐真剂。 她的心在跳,像蜜蜂采集花粉时振翅的频率。 徐梦舟在包里找到一个蔚蓝色礼盒,一条蓝彩珐琅项链静静躺在白色丝绸上。 它像一只真正的蜻蜓,以宝石做眼,金丝勾纹,清透的蓝金色,栖息在云朵上。 “好看!” “我帮你戴上吧。” 阮黎拿过项链,却不绕到身后,就这样面对面,拥抱似的,双臂环过脖颈,扣上搭扣。 第21章 像一只主动跳进怀里的香包。 徐梦舟:“我觉得你不像正经人。”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宛若一只夜莺擦过树叶。 掀起的气流微小,恰好能吹起阮黎鬓角发丝。 “你喜欢吗?” “喜欢。” 阮黎轻轻笑了一声,抬眼瞧她,唇瓣贴在人侧脸若即若离,“我说项链。” “也喜欢。” “不要以为,贿赂对我也有用。”徐梦舟把人搂在怀里,抱抱熊似的不松开,嘴里却嘟哝着,“你不许挖我身边的人。” 怎么能把手伸进我的地盘。 她说着,又忍不住去捏着人腰侧软肉。 起先还是警告式的,可捏了两下,掌心不知不觉覆上来,五指张得更开,像一株捕蝇草,要含住自己的猎物。 徐梦舟嗅着沁骨的香,将下巴搁在人肩头,懒洋洋眨眼。 可没靠多久,阮黎就推了推她,“太重了。” “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压着。”徐梦舟坏心眼地冲人耳朵吹气,怀里的香包躲闪着振动,像坠了铃铛似的响。 “是我错了。”阮黎忍不住缩耳朵告饶,“我真的站不稳了。” 她本就没力气,笑起来更是泄了劲,直直向下滑,被徐梦舟一下捞住,托着腰抱起来,放到榻榻米上。 “我应该先问过你,再去找杨助理。”她说,“我不给她发工资了。” 阮黎清楚,这才是让徐梦舟不高兴的根本原因。 “还是发吧,她掉钱眼里去了。”徐梦舟哼笑,皱皱鼻子,气倒是瞬间消了。 她只是对阮黎私下行动有些不满而已。 何况……她抓起这人的手,指腹摸过食指上的一圈齿痕,眉尖向上一挑。 利息已经收回了。 “戒指挺好看的。”徐梦舟瞥一眼硕大的蓝宝石,精雕细琢的珠宝,很高调,总觉得不太像阮黎的风格。 “是婚戒。”阮黎说,“你挑的。” “婚戒!对……我结婚了。”徐梦舟大吃一惊,后知后觉,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只有腕上戴着一条黑色手表。 十指空空。 阮黎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你不想在娱乐圈公开已婚消息,所以平时不戴戒指。” 她没过多添加别的解释,比如怕麻烦,再比如怕议论之类,徐梦舟听到一定会起疑,她不是在意别人言论目光的人。 毕竟,她的戒指也是失忆后戴上的,徐梦舟随便选的一款,除了婚礼的时候戴过,这份价值千万的珠宝一直被随意放着,再没见过外面的太阳。 阮黎只说是不想,徐梦舟果然无知无觉,甚至抓起她的手翻看,“我的戒指呢,放在哪了?” “在你的首饰盒最底层,有一个红色盒子装着。” “哦。” 徐梦舟应声,她们照常进行一番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热汤,一个人先睡,一个人晚睡的夜间活动。 第二天,徐梦舟自己起来,照常上班,按下门把手时,无名指的蓝宝石闪闪发亮。 …… “记得带点特产回来老大!什么果干茶叶之类的,越多越好。”韩书桐的语音条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也很杂乱,有马在叫,风声呜呜响,把她的话吹成一段一段。 徐梦舟嗯啊答应,在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打开了飞行模式。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阮黎挨着她,小杨要跟在剧组拍戏,只有阮黎的助理张琼跟着一起,坐在过道的另一边,和她邻座的人戴着黑色口罩。 飞机升起的轰鸣响透耳畔,爬升的感觉像坐旋转木马,徐梦舟挺喜欢这种失重感。 可她一偏头,视线里却闯入一张煞白的脸。 阮黎的确很白,雪白的,上好的瓷器,手腕上淡青的血管好似釉彩涂上的树枝纹样。 可她现在的脸,堪比失血过多,唇上最后一点粉也淡了,眉头微微拧着,印出两道深痕。 徐梦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只是晕机,吃过药了。” 阮黎的唇瓣轻轻张合,声音轻得宛若一道微风。 “我兜里有糖。”她偏过头,虚弱的要命,面上是隐忍的神色。 徐梦舟知道阮黎体质很虚,气血不足的样子,瞧一眼就分得清楚。说话是轻的,走路是慢的,磕碰一下就是淤青。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坐飞机都能让阮黎难受成这样。 去掏阮黎的衣兜,里面有好几颗葡萄糖片,大约是早备好的。 徐梦舟撕开包装袋,喂着阮黎吃了一颗。 这人的唇也凉,一小片雪花似的,轻轻碰了指尖一下。 飞机还在爬升,没有空乘服务,她对晕机毫无经验。 片刻后,徐梦舟向左边挪了挪,抬起手,把阮黎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靠着。 口中是泛着甜的草莓味糖,脑袋下枕着的肩膀变成了催化剂,将浅浅的清甜变作蜂蜜,连牙都要疼起来。 阮黎半闭着眼睛,飞机震耳的引擎化作模糊的白噪音,连身体上的难受也远去了。 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真能得偿所愿。 阮黎一直认为,她是个运气不好的人。母亲去世后,她被徐女士带回家,起初是很拘谨的。 母亲爱她,但更爱自己,也更恨那个背叛了她的父亲,她给予曾经的爱人太多权利,想割席时,就像刮骨一样艰难。 以至于她离去,都没能彻底成功。 阮黎得到的爱是残缺的,奇怪的,她被寄予了太多厚望,要拖着一副喘息都是负担的身体,去学那些课程,填鸭一样汲取知识。 她甚至都没去过学校,一直是居家上课。 曾经一度,她认为家庭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爱和恨,把这两种感情凝聚成刀子,要狠狠扎向彼此,直到一方死去才肯停下。 后来,她到了徐家,认识了徐梦舟。 徐梦舟是个太阳一样的人,她散发温暖,但这份暖能晒死一个活人,她也不大方,只对自己认可的人好。 徐女士让她照顾自己,她勉强看了两天,就开始嫌弃她太虚弱,自顾自将她排出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圈。 甚至开始觉得她烦人了。 故事应该这样写吗? 这和她看的小说对不上号。 可徐梦舟实在耀眼。 她滑滑板,从楼梯扶手上一路滑下,在终点跳起,汗水和滑板一起在空中转圈,被她踩在脚下。 她打篮球,高高跳起,球衣被风鼓着,像肋下装了两只透明的翅膀,正扑扇着带她飞起来,不然怎么解释人可以跳这样高。 她大笑,她奔跑,她似乎永远不觉得疲倦。 但徐梦舟不肯和人肢体触碰,最好的朋友来搭她的肩,也要被她笑着躲过,要么直接推开。 可现在,自己正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的一条胳膊从背后穿过,揽*在自己腰上,轻轻拍着。 她们昨晚拥吻过,前天是,每一天都是。 人活着就是贪得无厌。 阮黎闭上眼睛假寐,将呼吸放平。 也不能怪她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24第24章 ◎色中饿鬼◎ 阮黎早就习惯了晕机,她必须出差,身体感受就只能承受。 当这份难过成为日常必须,抱怨就是一种累赘。 谁会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呢? 她不缺照顾的人,家里为她请的保姆医生能组成好几个足球队,这些人围着她团团转,就像她多出的、但有些自我意志的手脚。 不会听从她的所有命令,但能满足大部分想法需求。 她们的照顾,同徐梦舟给的不一样。 后者是个粗糙的人,照顾人来也是同样。怎么对待自己,就怎么对待别人。 夏天就要大口吃冰,出汗就用凉水冲澡,穿凉鞋在冷溪水里踩来踩去。 阮黎被她诱惑着去了,又是发烧又是闹肚子。徐梦舟也被亲妈训了一通,两个人都没落着好。 她失忆了也还是如此,干巴巴说句没事吧还难受吗,管空乘要了杯温水,就是她能想出的全部温柔。 阮黎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吧,不喜欢无微不至的照料,反倒爱上这种乱七八糟的。 可仔细想想,也不能怪她,长在这样的家里,谁能没点小问题。 她像是睡熟了,放任自己的头从肩膀向下滑。 可没滑多远就被托住。 一只手放平她的椅子,又放平自己的,扯来一条薄毯,将她轻轻盖住,又让她倒在怀里躺安稳。 阮黎嗅到浅浅的西瓜香,是沐浴露的味道。她靠得那么近,鼻尖贴在颈窝里,或许是痒,这人动了动,却终究没移开。 她真睡着了。 徐梦舟拍醒她时,阮黎还有些迷茫。 她的时间莫名被挖去一块,这样嘈杂的环境,她居然睡熟了,还没做梦。 “快降落了。”徐梦舟轻声说。 第22章 她把座椅靠背调直,把肩膀抽出来时,忍不住吸了口气。 又麻又酸,像被针扎过,再泡进柠檬汁里,肌肉和血液都和她生疏了,不听调动,好似别人的胳膊按到自己身上,开始排异了。 阮黎有些怔忪。 她没想到自己能睡着,更没想到,徐梦舟就这样让她枕了一路。 ……所以,她怎么能放手呢。 “现在还晕吗?”徐梦舟问。 她揉了揉肩膀,又不禁龇牙咧嘴,咕哝着怨道:“你也睡太香了吧,我胳膊都让你枕麻了。” 麻得要命,愣是没躲。 阮黎的嘴里已经没糖了,可她仍能察觉到一丝甜味儿,从心底慢悠悠翻上来,沁入每一条血管,流遍全身。 “不晕了,”她说,“谢谢太太。” 她坐直身体,微微低头,在对方的肩膀上落下一个轻吻。 抬头时,唇角或有意或无意地擦过徐梦舟的手背,后者指尖宛若含羞草的叶子,倏地一下蜷缩起来。 手背突然一道湿意滑过,还能看到对方刚收回口中的一抹红色舌尖。 徐梦舟惊得眉毛直跳,用了大力气才把音量压到最低。 “你干什么!” “表达感谢。”阮黎慢条斯理道。 “飞机上呢,都是……都是人!” 拉帘已经被收起,整个飞机都活跃起来,别的不说,隔着过道就是两位乘客,其中一位还是助理张琼。 她都不知道这个角度,会不会被人看到。 什么傲慢矜贵,优雅从容,阮黎这人根本就是两幅面孔。 “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这样,有一次在车里……” “快闭嘴!”徐梦舟赶紧把人嘴巴捂住,动作却不敢太出格,就怕被人注意。 “别说,别说了我求你了。”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个色中饿鬼,要不然床头柜里那一堆怎么解释。反驳不了一句,只能好声好气地商量。 “好啊,那在平城,你要听我的。”阮黎拉下她的手,轻声说,“你要寸步不离待在我身边。” 图谋不轨的人,有她自己一个就够了。 25第25章 ◎我更喜欢还会害羞的你◎ 平城是一个干燥的城市,多风,无云,无雨。 和新市的太阳也酷烈,但空气中充斥着饱满的水汽,鱼甚至可以在空中游泳,闷而湿热,人们像自带了浴室出门。 这里不一样,太阳光直愣愣地照下来,好似置身烤箱,空气像刚开封的薯片,干而脆。 奇异的是,一旦起风,风是凉的,它会把所有的燥热都吹走。大多数人举着太阳伞,它竟然真的有用,只要有阴影,温度就会降下来。 飞机刚落地,徐梦舟便大口呼吸几下,“爽!” 好似溺水的人被救上岸来,终于能喘气似的,“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这儿的天气,应该是气候,和新市太闷了,连衣服都晒不干。” “快走,一会儿回家我带你摘草莓,我有一片草莓园呢,奶奶专门种给我的。” 她牵住阮黎的手,自然到了一种无需多言的地步,就像撩起发丝别在耳后,就像左手抓住右手。 “等等,”徐梦舟想到关键,“你之前来过这里吗?我带你看过吗?” 如果有过……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就像精心送出的礼物已经被人送过,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 “没有,我没和你一起来过平城。”阮黎说。 可徐梦舟仍有些不高兴,这次没有,下次呢。一个人的爱好基本不变,万一以后她想约会,一问,已经做过了。 多么扫兴。 她撇嘴,就差把嘴角扔出八百米开外去,吃起自己的醋来。 方才还兴冲冲的人一下慢起脚步,五官是揉皱的纸团,堆在一起未叠的衣服,凹下去的地方阴影重重。 “怎么不高兴?”阮黎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再怎么也猜不到,会有人吃自己的飞醋,心里过了百八个理由,也没想出来。 “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像吗?”徐梦舟问,“有人说,七年过去就是一个崭新的人,**还是思想,都会和从前不同。” “我们像吗?” 阮黎不禁抬眸,深深凝视了她半晌,思考良久,才回答:“像,也不像。你是个变化很小的人,有些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被环境推着走,被许多人改变。你不一样。” “你不去适应环境,反而让环境来适应你。” 她很是认真地斟酌说出口的每个字,不想随意糊弄过去。 “你的性格几乎没有变化,但时间还是留下一点痕迹,我不会用成熟这个词来形容,非要说的话,是妥协吧。” 妥协是个很负面的词,阮黎还是用了。 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成长,为了适应社会和群体,而磨灭自己的棱角,把锋利的部分磨平,让它变得圆润且扭曲,就像橡皮泥,这样才能更好地塞进盒子缝隙里,成为群体的一部分。 阮黎认为这是社会性的“正确”,像蜂巢,所有的工蜂都要遵守规则。 但她不想要徐梦舟也变成这样。 她希望徐梦舟可以永远保持自我,哪怕一百岁,也是人群里最大胆有个性的老太太。 是一只特立独行的蜂。 徐梦舟听了,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她抿着唇,再一次问:“那你觉得,是现在的我更好,还是老的那个更好?” 阮黎的眼尾几不可察扬起,如同蛛网捕捉最微小的振动。 ——原来不是要谈心。 “现在的。”她说,故意压低声音,让话语轻吻一样送到耳畔,“我更喜欢还会害羞的你。” 徐梦舟轻哼一声,唇线还是直直一条,可在末端却有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大八岁,都年老色衰了,当然比不过年轻人。 阮黎好似她肚里的蛔虫,不紧不慢地说:“现在的你是过去的全新的你,我是未来的全新的我,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属于当下的一切,都是最独特的。” 顿了顿,她又加一句,“最好的。” 徐梦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兴起来。 没走两步,她又回过味来,狐疑道:“等等,那我以后不会害羞,是被你锻炼出来了吗?” 阮黎顺顺鬓角,冲人微笑,“太太,你才是一家之主,我去哪儿知道。” “你很坏你知道吗?”徐梦舟没好气地咬牙,“你真的过分。” “你喜欢。”阮黎慢悠悠说,都不肯象征性地问一下,过分笃定自信。 徐梦舟不说话,只是硬拉着这人的手,在手心挠了好一阵。 徐奶奶早早就在机场等着接人。她虽然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身子骨却硬朗,脊背直得堪比松木,脖子上倒真围着一条墨绿丝带,像是把树冠绕成藤搭在肩上。 老太太瞧着干瘦,手上却很有力气,和徐梦舟拥抱,把她的背拍得啪啪响,好似敲鼓。 阮黎听着有点头晕。 “奶奶!”徐梦舟抱着她,欢欢喜喜地叫,用脸去贴她的脸,像个许久不归家的猫蹭人,交换气味,确认身份。 “我好想你呀,你也想死我了吧。” “哈哈。”徐奶奶大笑着点头,“想啊,家里给你炖排骨了。” “奶奶,这是阮黎。”徐梦舟将一旁站着的女人牵手过来,后者难得显出一点局促,视线先朝下看了一眼,再抬起来,文文静静地点头,跟着叫了声奶奶。 “好孩子。”徐奶奶没拍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手上皮是松的,像干巴巴的树枝,瞧着有些粗糙,动作却和缓,像一把梳子,轻轻顺过阮黎的黑发。 老太太脸上同样有着许多的皱纹,老树皮似的,是岁月沉积的证明。 “好孩子。”她又说了一遍,拉过阮黎的手,哎呀一声,“你的手真凉啊。” 阮黎的心忽然松了下来。 徐梦舟也说过这句话,她们两个的语气真是一模一样。 徐梦舟小时候是在平城,在徐奶奶身边长大,她们的性格才是最像的。 “机场空调开得太低,我们快回家。”徐奶奶说着,又握了一会儿阮黎的手,稍微捂暖一些才松开。 “家里还有人回来吗?”徐梦舟问。 “没几个,你小姑母和你二姐一家子,你三姨妈和她家的那个,其余的人清明来过,端午就不来了。” “怎么我三姨妈也在啊,她清明没过来吗?” 失忆了还盯着人不对付,看来是早有恩怨了……阮黎颇觉好笑地瞥去一眼。 “来了啊,大概是看你没在,这回又专门再来一次吧。”徐奶奶笑眯眯地回,半点调节矛盾的打算都看不见。 “真烦人。”徐梦舟也不掩饰喜恶。 太过直爽,让阮黎还有点不适应。 她们说话,徐奶奶也没忘了阮黎,特意转过头来看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们的事儿呢,都好多年了,这泼猴小时候的矛盾了。” 第23章 “她那时候喜欢收集一种卡片,果冻杯送的,一箱箱往家里买,我说管人家老板要一套,她还不干,非要自己收集,说不肯作弊。” “好不容易集齐一套,徐梦灵也看上了,老三也是,挺大的人,管小辈要东西。” 徐奶奶摇头,瞧不出多少唏嘘,倒有点嗤笑的意思。 徐梦舟当场呸了一声,锐评道:“臭不要脸的妈养出一个小偷女儿,就知道偷我的东西,被抓个现行还倒打一耙上了。” 以她的性格,以及阮黎能看出来的徐奶奶的态度,这份卡牌定然是没被拿走了。 牌没拿走,梁子却结下。 阮黎心里转了几个弯,一双眼无声无息在徐奶奶微压的眼角扫过,收敛视线,大概有点猜测。 这位三姨妈,想必不止做了一件惹她不高兴的事。 回去的路上,她们在商场停了一会儿,徐梦舟去买了几份礼物,阮黎也跟着挑了几份。 到家,当着众人的面,徐梦舟把礼物分别给了小姑母和她的女儿女婿,阮黎跟着照做。 三姨妈和她女儿徐梦灵没有。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后者脸色难看,像是抹了锅底灰。 她们不高兴,徐梦舟立刻高兴起来,拉过阮黎的手,亲亲密密地和她介绍小姑母一家子。 阮黎也噙着笑,姿态大方,举止优雅娴静,一点都瞧不出刚跟着做了件极不礼貌且得罪人的事。 一边是徐梦舟,一边是这位讨厌的无需在意的亲戚。 还需要犹豫吗? 阮黎本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徐梦灵眼皮一翻,高声道:“哎哟,三姐在和新市待了那么久真不是白待的,这待人接物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 徐梦舟像是困惑似的,走近两步,咦了一声,“我之前打你,用的是那只手来着?” 徐梦灵当场退了两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平时靠刷嘴皮子呛人,太久不见,却忘了这位表姐嘴巴虽然也很利落,但不耐烦时,是真会动手的。 用的是小辈切磋的名义,姥姥乐见其成,可她被压着揍! “三姐,我开玩笑呢。”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童颖前两天才问起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说要聚一聚,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名字,阮黎眼波微动,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一眼。 “再说吧。” “奶奶,阮黎晕机来着,我先带她回房休息一下。”徐梦舟不耐烦见讨厌的人,拉着阮黎就走,理由都是现成的。“姑母,姐,姐夫,我先上楼了。” “童颖……”阮黎跟着她回房,顾不上观察心上人曾经的卧室,只是重复起了这个名字。 徐梦舟尚不清楚情况,随口道:“就是以前小时候认识的人,同学来着,后来我搬走就不常联系了。”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对了,还有你的养生汤,让助理去抓点药,免得晚上喝不了。” 阮黎应声,眼眸微垂,挡住里面的神色。 童颖就是那个喜欢徐梦舟的人,她虽然关注,但对徐梦舟的事,能知道的内情并不多。 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后来闹掰了,用了好一阵才打听到名字。 现在看来闹掰是失忆之后的事,徐梦舟话里对她还有基础好感。 阮黎眸色加深,望着对方去喝水的背影,一道念头再次从心底浮起。 “太太,”她说,“水也给我喝一口吧。” 【作者有话说】 总记得半夜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一条评论问字数太少,怎么早上醒过来想回复就没了,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吗!!(仓鼠抓头) 上榜要控制字数啦,目前一章一千、一章三千,下周v后我会努力日六的![点赞] 26第26章 ◎潮热的水汽顷刻扑了她一身◎ 这顿晚饭,徐梦舟还是吃得很高兴。 她有许多本事,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无视旁人。不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她懒得搭理,就都能把她们当成空气。 喘着气的两个大活人,在她眼里就像不存在,声音也好,动作也好,全都忽视了。 她只和喜欢的人说话。 也不讲究客气,晚餐开始吃了一会儿,缺心眼似的才想起来阮黎的忌口,看一眼她前头只有两道素菜,于是站起来左右扫了一圈,总算又找出几道素的,就这么直接让人给端到阮黎面前去了。 给后者惊了一跳,嘴里的汤差点呛到气管。 餐桌礼仪是徐梦舟鞋底踩的泥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但阮黎还是低估了徐梦舟的家庭地位。徐奶奶和小姑母两个长辈只顾着笑,倒是二姐调侃道:“这皮猴居然也知道关心人了,快出去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徐梦舟不仅不羞,还洋洋得意的。 徐奶奶啐道:“她知道什么,凉拌贡菜辣的,你也端?我看她知道瞎糊弄是真的。” 小姑母反而夸:“糊不糊弄,心是真的。” 她像是有些感慨,“我们梦舟也是长大了。” 这道凉拌素菜被她挪开,换了一盅鸽子汤,她对阮黎笑,眼眸像秋日的阳光,不过分滚烫,也不稀薄寒凉,是恰到好处的暖。 原来这叫爱屋及乌。 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浓厚到溢出,连带着那人喜欢的人和事,这爱也一并淌过去,全无道理可讲。 阮黎捏着银匙,指甲蚌壳似的,白中透着晕粉,她的脸也抹开一点朱红,仿佛被打趣的、极容易羞涩的人,半垂着眼,嗔怪似的掐了徐梦舟一下。 真是感情好的小两口打闹,看得人也心软。 吃过饭,阮黎借口自己有点工作要忙,推着徐梦舟先去洗澡。 这是个有脑袋但懒得使的人,也不想自己平时都是等人睡着了再去洗澡,阮黎突然有工作也碍不到什么,被人一推,就钻浴室去了。 等她出来有一阵,阮黎才像模像样地放下笔记本,进了浴室。 开了通风,水汽尚未干透,空气中还留着一分湿,比晨雾多了几许潮热。她脱下衣物,对着镜子端详。 偏黄的暖光下,她的皮肤像半透明的瓷釉,底下细细的青色血管仿佛细笔勾勒的蔓枝。 腰是极细的,仿佛一只瘦颈柳叶瓶,窄窄的一条,瞧不出多少曲线。两片薄薄的肩胛骨支棱着,似乎马上就要钻破冷白蚕茧,从身体里飞出来。 阮黎抚上胳膊,她的手冷,胳膊也不见得暖,像两根冰柱挨蹭到一起,细瘦的一根,好似骨头外只裹了一层皮,瞧不见多少肉。 镜中人的神色逐渐阴郁下去,仿佛深井里打捞上来的偶人,不见多少活气。 不好看。 这是一具不够美的身体。 注入浴缸的水静静爬升,阮黎深吸一口气,沉入水面,将脸憋得红了才钻出来,她抬起一条腿,那条牛奶冻似的修长小腿高高抬起,对着浴缸冷硬的边缘使劲一磕。 她放任自己痛呼出声。 徐梦舟听到阮黎的叫声。 先是一声短促的啊,随后是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像摔落巢穴的雏鸟。 “快进来,舟舟,我站不起来了。”阮黎说,“舟舟,快来扶我一下,好痛……” 徐梦舟一秒都没犹豫,也没想那么多,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潮热的水汽顷刻扑了她一身。 27第27章 ◎嘴唇碰到了这轮月亮◎ 徐梦舟蓦然闯进一丛小小的雨林,闷热潮湿。她屏着呼吸,鞋底蹭过脚下瓷砖,有些迟疑。 “我扭到脚了。”阮黎说,“舟舟,你能来扶我一下吗?” 哗啦水声下,是一条抬起的小腿,脚腕处一抹红,瘀了血,好似冰淇淋上渗透的草莓酱,暗红一团。 徐梦舟走过去,像穿行在雨丝里,衣服很快粘起来,闷闷地贴着皮肤。 阮黎就躺在浴缸里,腻白的一团,像剥了壳的贝。她躺在水中,也躺在雾中,脸庞湿漉漉的,被雨水擦过的瓷碗,盛着坠满水滴的两枚黑葡萄。 是她的眼睛。 徐梦舟有些喘不过气。 她快速拨动视线,让落点停在伤处,不料它却会移动。 脚尖点在她的膝盖上,腿肚便软软地搭在浴缸上,皮肤竟比浴缸还要白上一分。 “我使不上力。”阮黎说。 “我……” 脚尖沾上的水是温热的,触到身上却很快变凉,一滴滴沿着小腿滑下,像有蚂蚁在爬。 徐梦舟闭了闭眼,“你,你搂住我脖子,我抱你起来。” 她弯下腰,操控笔尖一样操控着目光,让它沿着瓷砖的缝隙向上爬,爬到人头顶的高度再平移,可笔尖只有一个圆点,目光却是一条宽宽的河。 河面漫过头顶,漫过鼻尖,淌过下巴,没过胸口。 边缘模糊着,好似玻璃瓶底晕着两坨光斑,白亮亮的刺眼。 第24章 浴缸里的人半坐起来,两条白藕似的胳膊环过她的脖颈。她身上的水洇/湿徐梦舟的上半身,泼出来的水打湿她的下半身。 徐梦舟全然湿透了。 脸也红起来,大约是泡澡水温度太烫,又或是浴室里太憋闷,她分辨不出。 阮黎还是很轻,可又很有份量。 徐梦舟托着她的大腿,胳膊绕过脊背,掌心恰好按住半个小腹,两处都是湿/热柔软的一团,滑/腻腻的,仿佛捧了一块融化的冻奶膏,椰子油,脂油香顺着指缝一滴滴淌。 每走一步,都像在踩铁轨上,不至于摇晃,但要拿出十二分的专注心力,慢得好似蜗牛爬。 她的心扑腾扑腾跳,宛若一只活鸽子,要从胸口扑扇着翅膀飞出去。 路过衣架,徐梦舟单手颠了阮黎一下,换个更好发力的姿势,好让她能腾出一条胳膊,将浴巾拽下盖到人身上。 她想得很好,怀里的人小声惊呼,一瞬间挨得更近,整个人贴上去,湿/漉漉压上。 被水浸透的纯棉布料像是另一层皮肤,把凉与热中和。 要快点出去。 徐梦舟有一种毛毛的预感,就像蒙眼的人走在悬崖边,是空气的流动,亦或是阳光的变化,身体接收着各种信息,转化为第六感。 她的心跳得太快,太快,几乎要晕死过去。 徐梦舟走出浴室,门都顾不上关。 卧室里没有正经沙发,只有一个巨大柔软的按摩沙发椅。外头的地面是干的,徐梦舟甩掉湿透的拖鞋,光着脚,直直奔着它冲过去。 地上留下一串水痕画成的脚印,和发丝垂落水珠蜿蜒而成的长长小溪。 徐梦舟刚把人放下,就拽过浴巾,将人一股脑围起来,好似包上白粽,露出一点颜色都要裹得严实。 她狠狠喘了一口气,抹掉额角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汗珠,“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用。”阮黎急忙抓住她衣角,“你不是说,奶奶睡得早吗,这个时间她肯定已经睡下了,惊动她就不好了。” “我只是磕着,缓缓就好,不用看医生。” 来个外人,她的计划岂不是要白费? 阮黎勾着她的手指,将缩起的小腿微微伸出,眼睛润润地盯着她瞧,“太太,你拿点药酒帮我揉一揉,可以吗?” 徐梦舟拧着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阮黎只好晃了晃她的指尖,“太太……” “好了好了,不要撒娇。”徐梦舟埋怨似的叹气。 出了浴室,被外头凉凉的空气一吹,身上的湿衣服也迅速降温,昏沉的脑袋总算又清楚过来。 她低头扯了下贴着肉皮的睡衣,倒也没去换,先拿过医药箱,从里头翻了药酒出来。 房间里的医药箱定时更换,徐梦舟还是看了眼保质期,确定没过期,才带着它走回来。 阮黎还歪在沙发里,正抓住浴巾的两端,用手捧着去擦湿答答的头发。 她敞着怀,胸/脯微微颤着,像一只刚会蹦跳的羊,踉跄着抖。 徐梦舟啊了一声。 她急匆匆扭过脸,活似被春光扇了一巴掌,脸皮腾地红透了。 “你倒是遮一下啊!” “遮什么?” “你。”徐梦舟大喊大叫,说不上羞与愤哪个更多,“遮你。” “行吧。”阮黎偏着头,把浴巾重新盖回身上,瞧着不太情愿,慢吞吞地妥协。 完全多此一举——她的眼睛这样说。 徐梦舟挪过去,耳垂像坠了两枚小樱桃。 她刚拿出药酒,瓶子却被抽走,紧接着领口一紧,一股力拽得她往前扑去。 迎接她的,是一张香甜柔/腻的唇。 徐梦舟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再回笼时,她已经叼起这人的唇瓣,像含了一片小橘子瓣似的,啧啧地吮。 她已经很熟悉亲吻了,老熟人,按照惯例要先打声招呼,泡杯茶。 冷水挨着冷壶,铜壶暗金的,深棕的,被火苗一烫,立刻滚热起来,水却慢吞吞的,要好一阵才升温,咕嘟嘟从底部冒起泡泡。 火还在烧,要烧沸腾起来。 阮黎提着壶把手,吃吃地笑,原来这壶外面还裹了一层壳没脱,怪不得水烧不热。 她要把这层壳脱下来,悄悄的,免得打扰徐梦舟这个主人家。 她一点点提起布料,再向上推,继续向上。 偷灯油的老鼠都没她的耐心。 可阮黎的手还是被抓住了。 徐梦舟像把自己从沼泽里拽出来一样仰起头,她没法不停。 两个人中间已经没了遮挡,无所顾忌贴在一处。。 “为什么不继续?”阮黎蹭过她的耳尖,“你的心跳好快。” 她抓住徐梦舟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你听我的,我的好像更快一些。” 滑/腻腻的奶膏,糯米糍似的一团,就贴在手心。徐梦舟被按着五指去揉,颤巍巍地软。 她的心鼓胀着,低下头,着迷似的瞧。 女人的身体有什么不同? 相同的身体构造,该有的都一样,脖子,肩膀,腰,腿。她们长着一样的东西,只是颜色不同。蜜色与奶色撞在一起,好似牛奶注入咖啡,泼出一杯焦糖。又像一岭清雪,盖在火山岩上。 徐梦舟吞了一口唾沫,她好似从未见过这样的躯体。难以描述的,超出认知以外的事物。 她似乎听见汗珠滋滋从毛孔里冒出来的声音,听见眼皮眨动,睫毛在空气里扇出的呼呼风声,听见血液发了疯狂奔时汩汩的水声。 舌/根烛火般发颤,噼啪地炸出火星。 她看到一轮满月落进谷仓里。 徐梦舟低下头,不受控制的,怔愣的,她低头,嘴唇碰到了这轮月亮。 接着她跳起来。 差点撞破天花板,她从沙发上猛地窜起,像鹿越过栅栏,腿上装了弹簧,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阮黎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徐梦舟跑走时掀起一股狂风,把阮黎身上的水也吹干了。 28第28章 ◎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一切变化得太快,阮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胸口还残留着一点湿润,温度却很快消散,只剩下心底的异样不肯淡去。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是它太过纤瘦,没有肉感,还是年轻的“十八岁”女学生单纯接受不了做ai。 阮黎抬手揉了一下,像在捏一块没有感觉的面团,索然无味。 她叹气。 只得承认,这次尝试失败了。 或许下次应该先喝点酒。 少少一点,让情绪鼓噪起来,又不至于喝醉。 还是太清醒了,竟然还可以跑。 阮黎拿起浴巾,要披在身上,可摸起来实在潮,正犹豫间,她忽地打了个喷嚏。 她眼神立刻警觉起来,不敢再拖延,双脚踩在地上,要去找件衣服穿。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只要稍微一受凉,第二天必定发热。 这种关键时刻,阮黎怎会允许自己生病。 刚迈一步,受伤的左脚便传来一阵刺痛。 她其实真没有使太大力气,只是身体太脆,玻璃糖纸似的,一点磕碰都受不得。 阮黎嘶了一声,拧起眉头,乌龟爬似的挪。 没走两步,身子忽然一轻。 徐梦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长了肉垫一般,走路没声音。 她换了一套干爽的睡衣,鬓角却有些潮,貌似洗过脸。 她多走两步,把阮黎放在床上,低声说:“你先盖被,我去拿衣服给你。” 面颊仍是红的,好似太阳晒熟的梨,棕黄又晕出粉。 “太太……” 阮黎叫她,她不回话,脚下走得更快了。 过了一会儿,徐梦舟回来,腕上搭着一套长袖睡衣,手上还拎着吹风机。 她把衣服递过去,“穿好。”不抬眼瞧人,视线偏向一边,去给吹风机插电。 “舟舟……”阮黎又要开口。 徐梦舟按下吹风机开关,嗡嗡的响声瞬间盖过她的声音,阮黎只好再度把嘴合上。 这是徐梦舟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手上轻得要命,仿佛在水气球上切豆腐丝,小心翼翼地拎着,用最小档位,轻轻柔柔,直吹了十来分钟才把阮黎一头长发彻底吹干。 噪音消失,房间重回安静。 徐梦舟又拿起药酒,在手心倒了一些,自己先揉搓匀了,才抓起阮黎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低着头去揉。 涂药酒,她是熟练工了。老话说久病成医,她再皮实也是肉做的人,又喜欢调皮捣蛋,磕碰是常有的事。 时间一久,自己就成了大师。 中药味苦又浓,碘伏似的赭石红抹在素白的腕子上,一遇上空气就成了褐色。像雪里泼了盆水,兀自暗下一块脏。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 阮黎只用一双眼瞧她,片刻后,她略略倾身,吻在她的鼻尖上,蜻蜓点水似的。 第25章 徐梦舟手下一顿,“我……” 阮黎用食指抵住她的唇,微微笑道:“太太,过会儿帮我热一下养生汤,好不好?” 她像个宽宥的菩萨,要把刚刚的事揭过。 徐梦舟突然有种莫名的愧疚。 她该愧疚吗? 她真被吓坏了。 太陌生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铺满全身,要让她做出一些突破界限的事,在理智尚未下达指令之前,身体就先实行了危机预案,跑了出去。 冷水泼在脸上,徐梦舟抬起头,镜子里的人也看向她,一张残留着羞意与兴奋的面孔,眼角眉梢还留着痴迷恍惚的痕迹。 没有反感与厌恶。 她的身体先一步把答卷交了出来。 她们认识八年,最亲密的友人和亲人都说她们感情好,是一对彼此有情的爱侣。 听起来,她以前真的很喜欢阮黎。 现在……好像也是。 阮黎被她独自留在房间,会怎么想? 徐梦舟换了衣服回去,一向能言善辩的舌头此刻却不灵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还是我们继续? 阮黎给出了另一份回应。 这个总是见缝插针逗弄她的坏女人,展现出了无比的包容,没有调侃,没有失望。 隔着一根手指,阮黎再次吻向她的唇。 “去吧。”她说,“我该喝药了。” 徐梦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假设成功有进度条,阮黎很清楚,她只有一步之遥。 …… 端午不像祭祖,家里人不多,佣人早备好了新鲜粽叶、泡好的糯米和各种馅料,按照惯例,是要亲自包的。 徐梦舟从小就包过,她不挑嘴,咸甜都吃,所以每样都包,只用绳子颜色区分口味。 阮黎是真真正正一点活没做过的人,她也没想到徐家居然自己动手,此刻拿着粽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是徐奶奶看到她的窘境,用胳膊肘拐了孙女一下,后者才发现。 “阮总也有不会做的事*?”徐梦舟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人一下,“很简单的,像我这样卷。” 阮黎的心猛地一震。 自从徐梦舟失忆后,她就再没听到这个称呼,尽管语调亲昵,可这个词被讥讽嘲弄地说了数年,身体已然形成条件反射。 她的手僵住,下意识去探寻对方的神态。 记忆恢复了吗?是想起什么了吗? 她迟迟不动,徐梦舟只以为是没看懂,便放下手里的叶子,握住阮黎的手,带着她卷,“这样向内窝进去。” “……嗯,记住了。”阮黎紧紧盯着徐梦舟的脸,还是平和的,带着对她的亲近,些许小小的自得。 没恢复。 可她提起的心还是没有落下。 悬崖边走久了,熟练了,很容易忘记平衡有多脆弱,只需要一阵风,微风,便足矣让人摔得粉身碎骨。 她现在的所有幸福都是偷来的。 阮黎垂下眼,将所有神色敛去。 她还是不熟练,心不在焉,笨拙地包了两个歪扭的粽子,就把裙子弄湿了。 徐梦舟嘴上笑话她是个笨蛋,一边又催促她赶紧换衣服,别着凉。 阮黎上楼,再下来时,徐梦舟却不见了。 “童颖来找她,她们去花园说话去了。”徐奶奶说。 徐梦舟失忆的事情,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连小姑母一家都不清楚。 在她心里,来人还是幼时有交情的玩伴。 阮黎的心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小军鼓,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徐奶奶不喜欢铺张,花园不大,高的只栽种了几棵果树,其余全是低矮的各色花植。 阮黎放眼一望,在一丛丛紫斑风铃草间,正站着两个女人。 正要过去,突然听到被风送来的一句高声话语。 “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她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29第29章 ◎安全感=上床睡觉◎ 徐梦舟对童颖真没多大印象,早在失忆的时候,她就和韩书桐对过许多消息,近些年该了解的八卦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对童颖,只有一句话,她也在和新市念的大学,但不是同一所学校。 没有特殊备注,关系应当也称不上亲密,就是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徐梦舟完全不认为,自己还能有事情瞒着韩书桐,她连把门牙磕掉的糗事都能说,两个人应该没有秘密才对。 童颖来找她,还是通过徐梦灵搭桥,她只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大家都是认识的人,或许是碰到的时候提了一嘴而已。 童颖和记忆里变化不大,倒不是说样貌,而是喜欢打扮自己,把自己收拾得分外精致的性格,和从前一样。 她一靠近,徐梦舟就闻到了清晰的香水味,再一转身,首饰反光闪得眼睛疼,珠宝翡翠几乎要身上都挂满了。 像套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盒子在身上。 “你找我有事?”徐梦舟又往前走了一段,两人一起站在树荫下,她才能睁开眼睛,把人上下打量一遍。 “听说你结婚了,还是和阮黎那种人。”童颖也不废话,哼笑一声,“从来不接受联姻的人,现在也妥协了,你还挺坦然的,不觉得丢人吗?” “我们不是联姻。”徐梦舟有些烦躁,她才不是那种利益至上的人。还没搞清楚关系,就被阴阳一通,没好气地说,“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你根本就不喜欢她,所有人都知道你俩不对付,见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到底是挽尊给谁看?”童颖挑着眉,几乎要笑得趴下,像个高脚花瓶,“算了,你要非给自己找补张面皮贴在脸上,也不犯法。” “把你手机借我,我要给你姐打电话。”她伸出手,脚下不自觉蹭了蹭,有些焦急似的。 “不借。”徐梦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想都没想就拒绝,“你没手机吗用我的。” 至于这人嘴里说的内容,徐梦舟半点不信。 比起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话,她当然更相信身边人。这份婚姻是自己主动要办的,证也是她主动领的,怎么可能没感情。 爱情和婚姻根本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难道自己长大了,还能变成另一个人吗? 究竟是真的讨厌,还是爱而不得故意找存在感,她还是能分清的。 “我是你嫂子!”童颖跺脚。 徐梦舟呆滞。 一旁匆匆赶过来的阮黎扬声道:“舟舟!” 她走到两人身边,故意插入其中,打断她们的话,笑道:“今天天热,奶奶准备了凉粉,叫我来喊你呢。” “童小姐也来吧,外面太阳大,有话何不去会客室说呢。” 童颖刚刚还能说出“阮黎那种人”,这样鄙夷十足的话,可真见到人,神色却收敛不少,嘴唇翕动几下,才低声吐出一句,“……原来阮总也在。” 阮黎噙着笑,玉兰似的优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眼皮轻轻一掀,拉长着音说:“童小姐,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漂亮。” “我们回去?”她牵起徐梦舟的手拽了拽。 “手机不借,凉粉也没有,你还是给我告辞吧。何况就你还能成我嫂子?”徐梦舟刻意吊着眼睛上下扫过,“花瓶似的,你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成就吗,别告诉我说是这张脸。” “除了容貌一无是处,不羞愧吗?不丢人吗?我要是你早就不出门,怕被人笑话死了。” “你!” 童颖狠狠瞪她一眼,张嘴就要骂回去,瞥到旁边阮黎,憋了又憋,最后气冲冲跑了。 阮黎对着她的背影眯起眼睛,片刻后转回头来,状似随意地问:“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怎么吵起来了?” “我哪知道!”徐梦舟还要叫屈,“她好像神经病,过来劈头盖脸损了我几句,又要管我借手机给大姐打电话,我是她家小工吗?” 她自顾自地生气,“真是疯了,早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骂回去,这样还能再多说几句。” “她还想挑拨我们关系!什么人。” 徐梦舟反手握住阮黎的手,“走走走,我们去吃凉粉。” 阮黎心脏重重一跳,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还挑拨我们,好过分。” “我看起来是傻子吗,才不信她的话。”徐梦舟扭过头来,日光将她的睫毛也染成金色,发丝飞扬着,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 她面上瞧不出芥蒂,阮黎盯盯看了一会儿,也跟着提起唇角,轻轻笑了几下。 她们回去,粽子已经包完了,要上锅去蒸,徐梦舟哎呦两声,“早知道就不回来,咱们直接去摘草莓好了。” 她转着眼睛,“不过……现在去也可以。” “去什么,大中午了。”徐奶奶把人喊住,“你再给阮黎晒中暑。” 她颇为嫌弃地向后仰头,跟小姑妈说话,“我当年是多么风靡万千,追我的人能绕中心广场三圈,分手后还帮我说话的能排队排到西门大桥,怎么有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孙女。” 第26章 “肯定是随了那个入土的。” 小姑妈乐不可支。 徐梦舟梗着脖子犟道:“那怎么了,我大姐随你,她到现在都没一个稳定对象,我连夫人都有了。” “哎哟,那你还是徐太太了?咱们老徐家又多了一个太太,大喜事啊!”徐奶奶和小姑妈笑得更起劲,好像见到二哈突然有一天扎起围裙做了三菜一汤一样。 “不和你们说话,讨厌。”徐梦舟哼哼着,拽着阮黎上楼, 一直到回房,好一阵了,后者都没说话,她才觉得不太对劲,回身一瞧,阮黎的脸色白得吓人。 “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徐梦舟吓了一跳,去摸对方额头。 “没不舒服……”阮黎让她试了体温,又握住她手腕,有些忧愁似的,“只是,我们从前有段时间,的确关系不好。” “外人不懂,总有些风言风语,三人成虎。”她举起徐梦舟的手掌,用侧脸去贴,眷恋似的依偎着,“我只是有些担心,它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有自己的判断。”徐梦舟急切表态,“认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我从来不听别人说话的吗?” “我知道,是我太患得患失,总少了一份安全感。”阮黎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如云似雾般的淡笑,“你去摘草莓吧,我自己待一会就行。” 她瞧着还是有些感伤,头垂下来,好似一株缺水的花,蔫巴巴的。 徐梦舟就是再没眼力价,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走。 她有些急,原地转了一圈,想起昨晚未完成的事,咬了咬牙。 “我给你安全感。” 徐梦舟深吸一口气,吻了上去。 她会做,她看书学过了。 30第30章 ◎她的吻也和笑声一样◎ 起初,徐梦舟有点紧张。 接吻应该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就像眨眼,像呼吸,你不会注意到它,可身体自顾自地运行,不需要大脑发出指令。 当它变成一个前置的举动,一个巨大目的的前戏,难免让人要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人关注自己在喘气时,如何吸气,吸多久,是胸膛起伏,还是肚子起伏,是用鼻子还是用嘴巴,都成了需要思考的问题。 徐梦舟也在思考,她贴着阮黎的唇瓣,后者有一个很明显的唇珠,上唇却薄,唇珠就像瑶柱一样明显。 她以前有注意到这个吗? 徐梦舟不记得。 她觉得阮黎也陌生起来,像一个漩涡,墙上的神女壁画,对她招手,说来呀来呀,她就跟着去了,脑袋撞在墙面上,要把额头磕破,血汇成一汪小小的湖泊。 湖泊是镜子,是通道,她摔进去,被神女抱了满怀。 神女用头发做成的绳索,用白胳膊做成的绳索,用腿做成的绳索,将她绞紧了。 奇怪。 奇怪。 阮黎的舌似乎是干的,吸着她带来的水,一口接着一口,要把她吸干。 她的牙有这样尖吗?徐梦舟觉得自己好像被划了一个口子,失血过多,头晕眼花,她像是变小了,巴掌大的一个,躺在花瓣上,要么就是阮黎变大了,像房子那么高,她漆黑的眼睛是两扇旋转的窗,照得徐梦舟晕晕乎乎,要被一口口吃进肚子里。 可短暂的清醒间歇,徐梦舟发觉自己才是上面的那个,她压着人,把人压得吱吱叫着哭,眼泪把枕巾都浸湿了。 可人也压着她,一半的胳膊和腿缠着她。 网着她,就像食肉的藤缠住自己的食物。 藤蔓会缠住猎物,越挣扎越紧,越平静越松。猎物累了就休息,休息就会习惯以至于爱上方寸间的自由。 徐梦舟认为自己有个人意志,又觉得她是被操控了。被名为阮黎的菟丝子寄生,她做什么,都需要反馈和指示。 需要被提醒快了慢了,深了浅了。 需要被肯定这个角度是否合适,力道又是如何。 她的灵魂飘在天上,飘在空中,淌过浓密花木枝叶的气流被她饮下,她将脸埋进去,一口咬住蔷薇花。 阮黎是个伺候花木的好手,黑沉沉的土地上开出一朵蔷薇,粉艳泼红,水/润润的吐着晨露,一滴滴流。 她邀请徐梦舟来赏花。 后者高高兴兴去了,天是刚擦亮的白,日光与新月共同交汇,牛乳似的卷到一起。 徐梦舟喝醉了,从山坡山谷上滚下去,她的脸埋进花丛里,叶子蹭过她的侧脸。 阮黎忽然叫起来,叫她抬头。 原来是流星。 成千上万颗星星洒下来,洒到她的面上。 将她的脸都浇湿了。 难怪。 “对不起。”徐梦舟冷不丁说,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半跪坐着,好似在参拜,又像是发誓,“我应该早点做。” 她定定盯着阮黎,一双眼直勾勾的,风声呜呜响,水声也呜呜响,她贴在白玉做的小山包上,愣愣地瞧。 “对不起。”她又说。 她把山也咬住了。 徐梦舟没吃晚饭。 她觉得有点饿,又觉得自己已经在吃了。食欲和爱/欲有什么分别?同样都是吃,吃会叫的东西,用牙齿,用嘴唇,用舌头去喝汤,吸得啧啧响。 她饱了,又好像没饱。 她的食物想跑,徐梦舟抓住脚腕,将人拖了回来。 她没吃晚饭,晚饭将她吃了。 闹铃滴滴滴响,她从池塘上岸,湿答答的,手上还滴着水,要去关手机。 该喝养生汤了——闹铃晃着脑袋说。 徐梦舟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她转头,被吓了一大跳。 壁画碎了,墙也碎了,神女七零八落地躺着,没了眼神光,那点光变成泪水一股脑从身体里流出去了。 徐梦舟赶紧扑过去把神女拼好,一口气吊着,神女又活了,要给她一巴掌。 于是一道香风落在脸上,比金鱼亲吻荷叶还要轻。 徐梦舟啄她的手心,眼睛亮得像钻石坠子,亲亲蜜蜜地贴着人胸口,“我抱你去洗澡。” “需要药膏吗?”她有些拿不准主意,蔷薇花也是七零八落的,应该施施肥,才能让它重新开起来。 “我说了几次停下。”阮黎气喘吁吁,仿佛去了半条命。 “我不听人说话的呀。”徐梦舟装无辜,又去拱她的胸脯,啄她的锁骨,刚出生的奶狗似的,没有牙,干什么都用舔的。 “对不起。”她说。 这时候道歉也容易多了,反正下次还是要说。 给人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洗干净,也擦干净,衣服也穿好。 “我去弄点吃的。” 徐梦舟下楼,厨房给热着晚餐,单独留出来两份,她让人装好,又去找管家,几分钟后,得到了一管药膏。 阮黎还躺着,放下她是什么姿势,回来就还是什么姿势,没有动过。 徐梦舟给人扶起来,抱到餐桌上,想了想,直接放自己腿上了。 她怕阮黎一个人坐不住,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这是你包的粽子呢!”她说。 徐梦舟从未伺候过人,如今喂起饭来,倒也像模像样的,起码是喂进嘴里,没塞到鼻子里去。 一口菜一口饭一口汤,也都没洒,完完整整送进去了。 她还挺自得,“下次我还可以喂。” 阮黎的腿酸着,胳膊酸着,小腹也是坠坠着酸,她像是被掏空了,总觉得自己少了太多东西。 连带着羞耻心一齐飞到外太空去了。 酸痛还未褪去,食髓知味先爬上来,蚂蚁似的,悄悄啃她的骨头,让她脚心发痒。 “你属狗的吗?”她吸气,腿肚上也是一块块红。 徐梦舟就嘻嘻笑,摇头,“我属兔子的。” 可兔子最爱咬人。 人都说牛脾气,兔子脾气比牛大多了。 她伸出胳膊,“你也咬我了,都是牙印。” “因为我说叫你停下,你不听。”阮黎说。 “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徐梦舟凑近了,脸贴着脸,两个人的睫毛似乎要打起来,“停了你该不高兴了。” 阮黎作势要撞她,她笑着躲过,又去吻这人的唇,交换了一个粽子清香的吻。 大概是运动过,她们都睡得很早。 涂了药的地方还有些许不适,像被米粒硌着,一点点不舒服,不妨碍行走,比昨天要好多了。 阮黎对着镜子看身上的吻痕,总算安心许多。 如果徐梦舟永远不恢复记忆就好了。 她只有片刻的软弱,这样逃避式的想法,可不符合她的作风。 现在的情形纵然很好,可阮黎更想要完整的徐梦舟,她要她恢复记忆,也仍旧像现下这样爱。 洗过脸后,她便再度收拾好心情,全情投入到自己的战争中去。 …… 趁早上清凉,徐梦舟带阮黎去摘草莓。深绿叶片浓密,要拨开才能看到一颗颗熟透的红果。 第27章 徐梦舟不讲究,连洗都不洗,摘了就送进嘴里,“没打过药的,真甜。” 她一边吃,一边摘下来一些放进篮子里,嘴上还在念叨:“可以做点草莓酱带回去,妈和大姐也喜欢吃。” 阮黎跟着一起,穿了件淡蓝的长袖,盖得住胳膊上的红印,遮不住脖子上。 她也没想着遮。 两个人在平城待了三天,堆了许多工作,只得回去。走得时候徐奶奶就送到门口,转头就叫司机,和新认识的一位小年轻有约,赶着去约会。 不送就不送,徐梦舟哼哼两声,拿了一个古董玉镯子,转头就套阮黎手腕上了。 回去还是要坐飞机。 高铁太慢,最好的卧铺条件也差,还不如忍一忍,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 阮黎提前吃了药,心情和面色一样平静。 徐梦舟总忍不住瞧她,这个不晕机的人,反倒满面愁容,有心想换个交通方式,又想不出别的办法。 “要是人会飞就好了,有风吹着就不容易晕。”她说,“会御剑也可以,或者踩传送阵,骑一只飞龙。” 先一句还算是关心,后面就彻底跑偏,自顾自幻想起来了。 徐梦舟这样的人,哪怕关心起别人,也难免想到自己,她是不肯放弃自己在心中的地位的。 阮黎偏偏就喜欢她这样,大概是她的缺憾,她要考虑的太多,总要羡慕起这种不管不顾,只顾自己的人。 看久了,就忍不住要想,倘若自己也挤进去怎么样? 她会不会像爱自己这样来爱我? 她已经成功一半了。 阮黎歪着头,枕着徐梦舟的肩膀,她半阖着眼,问:“你更喜欢哪一种?” “哎,有点难选。”徐梦舟认真思索起来,“御剑的话,就是玄幻世界了,可以修仙,很有情怀,武侠的进阶版,算白月光了。” 她又沉吟了一会儿,“可是骑龙也很酷,幻想世界,或许还有精灵,人鱼,魔法和修仙是两种类别,很难抉择。” “啊,我想到了!” 徐梦舟翘起唇,“我选星际世界。出行条件一定很完善了,没准还能改造基因,人人都不会晕。最关键的是一定要有全息设备,这样就可以体验修仙和魔法,两个都能选。” “那你呢,你喜欢哪个?” “现在。”阮黎说。 每一秒的当下,都比前一秒更让人觉得幸福。 徐梦舟拉长了音哎一声,“还能这样选的。” “你要是觉得没有竞争力,我可以加一点筹码。” 阮黎微微笑着说:“岛上已经准备好了,你想去拍戏随时可以去。” 她个人的岛屿,开发并不完全,只建了两栋海滨别墅和一些必要设施,真要是拍戏,住不下那么多人。 何况阮黎也没有大方到可以把自己的房子向陌生人开放。 她找了装修队,搭建了许多简易小屋,样板装修,能住人的程度。 徐梦舟惊喜极了,“我正要问你呢!小杨和我说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可以去。” 飞机引擎开始轰鸣,她的话却仍能穿透所有噪音,清晰落入阮黎耳中。 “那我也选现在!” 体弱的招数用得越少越好,次数少是惹人心疼,多了就会像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该烦了。 飞机刚平稳下来,阮黎就放倒座椅,闭目躺在上面,说要小睡。 徐梦舟果然很高兴,要接着看她的的电影。 阮黎闭着眼睛,怀疑管晕车晕机的药大概有助眠的成分,不然要怎么解释吃了以后人会昏昏欲睡? 飞机里并不算安静,闭上眼睛后,其它感官被放大,声音像是小猫毛绒绒的脚,不远不近地蹭着人。 她能听见徐梦舟忍不住笑,气流断断续续地喷出来,她的手正握着自己玉镯子下坠着的珠络,笑得时候就攥紧了,不笑的时候再松开,像拉一支断调的提琴。 空乘隔着拉帘在外头走路,脚步极轻,像踩在一条软绵绵的厚舌头上,闷闷地响。 阮黎还有些晕机,这感受被药物阻断,好似下雨天在屋里蒙着厚被子,只听到一点朦胧的声音,稍不注意就会消失。 又像噎在食管里的一块馒头,上不来下不去,不算难受,但一直梗着。 可阮黎觉得平静。 在所有的未来的困境、谎言的反扑到来前,她的心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是一面洒满银光的镜子。 失忆后的徐梦舟的确,的确喜欢上了她。 诚然这喜欢不够纯粹,有一些是自我说服,还有一些是谎言的泡沫,程度也不够深,浅浅的一层。 可就算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感情是真的。 它要么变成绞命锁,要么变成鲜花船。阮黎只会迎接两种最极端的结果,她想接受好的那个。 她不仅不后悔自己的手段,甚至还做好了最坏结局的应对方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 就像徐梦舟是一个自我的人,那她的天性,就是只能做赢家。 …… 徐梦舟自打在医院就开始补剧,一连八年,好剧好电影简直如天上繁星一样多。看到现在她也没看完。 平板上演的是一个科幻灾难剧,海平面上涨,动植物变异,人类很难生存,片中的主演只是一位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看到母亲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她想活,活得艰难,被上岸的八爪鱼追着跑,跑到想死,放弃挣扎,可真要被追上的时候,又想起将她推上房顶,自己被水冲跑的母亲,咬牙活了下去。 徐梦舟已经追了一周了,少女割断头发,已经能熟练开枪,生火做饭,那只章鱼她吃了三天,好像人也吃变异了,力气比之前大了不少。 她看得专注,雨水带来泥石流,轰隆隆滚下,树木折断,石头滚落,整个画面都振动起来。 徐梦舟觉得自己坐的椅子也跟着震,还以为自己看得太用心,忽然又一次剧烈颠簸,她顿时觉察到不对。 不是电影里的震动,是飞机在震! 整个飞机剧烈晃动起来,像被幼童抓在手里的模型玩具,不受控制地上下摇晃。 头顶的喇叭传出机长冷静沉稳的声音:“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只是气流颠簸,无须担心。” 可徐梦舟的脸色更难看了。 气流颠簸时常发生,真没问题的时候,根本不用通报安抚乘客。 阮黎也坐起来,面色凝重,正要开口:“舟舟……” 突然,一股巨力从下方传来,整个飞机像是被风吹起的叶子,猛地提起。 徐梦舟被惯性带着,用力摔向椅子,灯光闪烁两下,瞬间熄灭。 她的眼前却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 大约人不能脱离人群,就像叶子不能脱离树干。再远的叶片,孤零零的长在最边角的枝桠上,也离不开梗,离不开底下的枝干。 徐梦舟一想到自己要来拉赞助,就忍不住叹气。大二期末的年级作业,每个人都要拍,她自然想做最好的那个,第一名。 有个科幻世界的设想,渲染特效要的钱多,自己的零花级不够用了。 徐女士就让她来拉赞助,算是未来导演工作的实习。 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大姑母家牵头的宴会,往来的都是熟人,长辈,她只要说自己想拍个小短片,总会有人愿意投钱。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烦躁,有一种,她觉得自己已然独立,可在旁人眼中,还是一个需要人搀扶的娃娃的感觉。 她也知道,人要离开家庭,彻底融入进社会,总要建立各种往来,付出人情,收获人情,端出一付笑脸。 可真自己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在一旁愁眉苦脸的,韩书桐端着两杯橘红色的饮料过来,“老大,我看见阮黎了。” 橘子味儿的汽水,咕嘟嘟冒着泡,像养了一条金鱼在里头。徐梦舟喝了一口,好似被谁打了一拳,龇牙咧嘴的,吐了吐舌头,“她来不是正常吗,有什么稀奇的。你见到我二姑母没有?” “没有,但是柳姨来了,和你大姑母说话呢。” 徐梦舟仰过头去看,几个亲戚正聊得开心,柳青河是大姑母的新情人,旧相识,她们正聚在一起说话。 阮黎也在那边,和同龄人不同,她已经是阮氏公司的掌权人了,年纪虽轻,手段却伶俐,有个聪明脑袋。 徐女士也过去,她俩挽着手,倒像是亲母女似的。 徐梦舟嗤了一声,嘴巴撅得比天高。 宴过中旬,她带着一兜子钱回来,去拿小番茄吃,眼角余光却看到阮黎被几个年轻人围了起来。 “唉呀。”徐念芝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阮黎好像有麻烦了,你不去看看吗?” “我看什么,这几个人不够她一个手指头戏弄的。”徐梦舟才不去自讨没趣。 “我给你追加二十万。”徐念芝说。 第28章 徐梦舟立刻放下盘子,太悲哀了,她想,就这样做了金钱的奴隶。 心里唧唧歪歪,两条腿却倒腾得快,没一会儿就挤进人堆里。 “聊什么这么起劲,带我一个?”她笑眯眯的看了一圈。 都是家世差不多的几个人,怪不得能来找阮黎的麻烦。 打头的一位下巴微扬,她身后的人端上一杯酒,“我们正和阮总谈生意呢,你又不接触这些,恐怕没什么好聊吧?” 她很是傲慢,“阮总,喝一杯?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 徐梦舟突然就笑了,前仰后合的。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同学拍的视频,凤傲天的那一套,扮猪吃老虎,里面的炮灰反派也是这样为难主角,鼻孔恨不得都要举到天上去。 “皇帝都绝代这么多年了,还留着你这个封建老古董呢?”徐梦舟勉强站直,擦掉笑出的眼泪,“正好你妈也在这儿,我去问问她,之前谈单的时候喝了几杯,够不够你在里面游泳的。” 对面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冲过来。 徐梦舟直接一嗓子喊出声,“王阿姨,王阿姨!你女儿有事找你!” 她的大嗓门可是经过所有人认证的,比十个二哈声音都响亮,音浪能从街头穿到街尾。 所有人都注目过来,徐梦舟笑嘻嘻的,伸手一指,“去吧,你妈找你。” 那人咬着牙,脸色铁青,像被人扇了几个嘴巴,“你给我等着。” 徐梦舟啧啧摇头,两人擦肩,她噫了一声,“多看看书吧,你的蠢气都能熏死一车大活人了。” “找茬还用这么低级的招数,太掉价了。” 何况还是找阮黎的茬……真是不知道死活。 惹了阮黎的人,好像下场都挺惨的吧?徐梦舟回想了一下,近些年上层圈子里公司出问题的,一把接着一把。 这个估计也快了。 她耸肩,把酒杯从阮黎手里拿出来。金黄的酒液打着旋儿,也有气泡升上来,和刚刚的汽水似乎没多大分别。 徐梦舟回过头去,徐女士并不在看这里。 她盯了香槟一会,跃跃欲试,抿了一小口。 “看什么看。”偷喝酒的人瞪了阮黎一眼,“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你没成年,不许喝知道吗!” “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关心我的。”阮黎不紧不慢地说,“顺便,我成年了,上个月的生日。” “哦。”徐梦舟突然打了个嗝,眼神逐渐发直,断断续续道,“怪不得,妈让我,嗝……让我送东西给你。” 她晃了晃脑袋,一低头,“气泡水!” 举起来又喝了一口。 原来真有人能一口酒就醉。 阮黎微微眯起眼睛。 徐梦舟更晕了,她晃了晃脑袋,一低头,“汽水!” 再来一口。 阮黎没阻止,她就是看着,忽然开口,“我是谁?” 徐梦舟拖着橡皮泥似的腿往前滑了两步,手搭到人肩膀上,低下头凑近,鼻梁差点撞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讨厌鬼嘛。” 阮黎意味不明地扫了酒杯一眼,“这样啊。” …… 飞机恢复平稳,仿佛刚刚所有的惊慌都是错觉。 暗掉的灯重新亮起,徐梦舟恍惚着支起脑袋,像在洗衣机里转了三百圈。 噩梦一样惊醒,她回神,手上是被紧紧攥住的触感。 是阮黎在抓她的手。 脸色比机舱内壁还要白。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她说。 “我刚刚好像想起一点什么!”徐梦舟说。 阮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停了。 “是什么?”她问,仿佛和刚刚一样镇定。 “就是几个画面,一个宴会上,应该?几个人围着你,你在和我一起喝饮料。” 徐梦舟回忆着,“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可能是大家在一起喝汽水吧。” “只有这些吗?”阮黎又问。 顿了顿,她说:“能想起来就很好了,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徐梦舟兀自兴奋着,沉浸在喜悦当中,“是挺好的,可是我突然又不想那么快恢复记忆,起码等我先把剧看完再说。” 阮黎附和着笑几声。 “刚刚飞机真吓人。”徐梦舟说,“你说,会不会只要一被吓到我就会想起什么?” “那这两天我可得保护好自己。” 阮黎还是笑,“知道你喜欢看剧了。” 她们把头抵在一起,分吃了两块糖压惊。 阮黎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露出破绽,徐梦舟是一个观察力很强的人,不然也不能胜任导演的工作。 不过,好在同时,这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非必要情况下并不完全动用自己的脑子。 她只有一瞬间的失态。 期望刚才的事故能成为掩护,不会让人起疑。 阮黎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像操控机器一样操控五官,她的确有应对计划,可危机来得猝不及防。 她的胃在冰凉凉地下坠,像灌满雨水的伞,怎么也抬不起来。 太快了。 …… 飞机落地,刚一打开舱门,就是熟悉闷热气扑上来。 人像进了桑拿房,呼吸间全是水汽。 徐梦舟一直认为南北方的*人早就成为了不同的物种,一些生活在南方的人,应该也能生活在水里;而活在北方的人,同时还能待在树上。 她现在大约算两栖生物,喘了几口气后,身体里隐形的腮就开始工作,隔离水汽,提取养分,让她又能好好呼吸了。 “真热。”她说。 阮黎接上她的话,“过两天下雨,就凉快了。” 徐梦舟找到自己的行李箱,“其实也凉快不到哪去,不过总比没下好。” “走吧,我们回家。” 她一手拽着行李箱,一手牵过阮黎,哪怕手心热的出汗,湿答答腻在一处,也没想着要分开。 没走出两步,徐梦舟停下了。 “大姐!”她叫到,“你来接我?” 一个留着半卷短发的女人笑起来,“惊喜吗?” “太惊喜了,我感觉自己都两辈子没见你了。”徐梦舟把两只手都松开,炮仗一样冲过去,给人抱紧了。 徐梦霜被她撞得退后两步,棕红旗袍裙摆海浪一样拍打小腿。 “你呀。”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眼神宠溺,“回奶奶家待得开心吗?” 说话间,还不忘对阮黎颔首打招呼。 “开心,奶给我做可多好吃的,我和阮黎还去我之前的小学逛了,你不知道,我最爱的店关门,换成另一家饭店,好难吃!” 徐梦霜失笑,“那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她是个瞧起来十分温柔的女人,有一种母性的光辉。宽容,广博,海一样包容。 仿佛谁来都能在她这里歇歇脚,诉说烦恼与困惑,而她都能给予回应。 她像一个人对母亲和无私之爱的最美想象。 徐梦霜比徐梦舟大了十岁,后者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前者已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是个名副其实的大人。 说她是徐梦舟第三个妈,也大差不差。 “你当然要请我吃饭。”徐梦舟说,“对了,看到你就想起来,那个童颖,疯了似的来找我,要我把手机借给她给你打电话,她还说她是我嫂子。” “姐,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这样差?” 徐梦霜就笑了。 她笑起来也是温柔,目光融融的,“你忘了,她和你有仇啊。” 几个人一起上了车,她解释道:“她从前和你关系不错的,想要追你,后来又看上我,把你当跳板接近我,却不甘心放弃你。想要把我们姐妹两个一起拿下。” “还有这事?”徐梦舟眼睛瞪得像牛蛙,连阮黎也忍不住侧目,不知道该夸她大胆有追求,还是贬损一句白日做梦,自不量力。 “可我问韩书桐,她没说啊。” 徐梦霜:“你觉得丢人嘛,自己不说,也不叫我说。” 她微微笑着,从小冰箱里拿出一杯冰镇的西瓜汁,给阮黎的则是常温的玫瑰枸杞红枣茶。 “她是个喜欢利用感情的人,又让你生气了,我自然要用同样的方法还回去。” “不用管她。”徐梦霜说,“她以后也不会再来烦你。” 她说话时仍旧噙着笑,仿佛夜晚轻柔的海涛,在哄着人快快入眠,忘却烦恼。 徐梦舟说不上什么感觉,她没记忆,也没印象,好似听了个别人的故事。 对童颖有点自作自受的活该,和隐约的同情。 徐梦霜,她对待爱情就像做生意,是利益至上的亲密和无情。和她分手的每个人都哭闹着要死要活的,如同被抛弃的狗,再认不了别的主人,眼巴巴的只等她一个。 有些狗乖,老老实实呆着,偶尔徐梦霜会去摸一摸头,挠挠下巴,有些急的,找到徐梦舟这里来,她就再没见过这些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第29章 “阮黎。”徐梦霜看过去,“咱们是老相识,你和舟舟结婚,彻底是一家人了。” “一个家的人。”她说。 徐梦舟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大姐闲着无事说一些明摆着的话干什么。 阮黎却是一震,两个人对视,目光像是一道包含讯息的波,所有未尽的话被大脑接收读取。 “遇到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徐梦霜说。 “知道了,谢谢大姐。”阮黎低下头。 阮黎晕机不舒服,何况飞机突然的意外,让所有人后半程都有点胆颤心惊的。 徐梦霜送她们回家,约了晚上再来接出去吃饭。 她出差回来,带了许多礼物,装了一个行李箱抬上去。 徐梦舟欢天喜地拆礼物,把两个人的分开放着。 阮黎揉着太阳穴,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目前的难处只有两个,一个是公司的陷阱,一个是徐梦舟。 不知道徐梦霜看出来哪一个,又或者是两个都看出来……她的态度还算好,这就是万幸了。 阮黎知道自己的本事,她是个会织网的人,但这网永远网不住徐梦霜。 这同样是一位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且能力在她之上。 徐梦舟在发语音条,她拆一个礼物,就要高高兴兴地叫一会儿,叽里咕噜去和送礼的人说话,简直像棕熊掉进蜜罐里,美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阮黎看了她一会儿,走去书房,给楚文打了电话过去。 “阮黎,阮黎,你看这个滑板,好酷!” 没说两句,徐梦舟就抱着一个深蓝色的板子走进来,手舞足蹈的,把窗帘都拉严实了,屋里一片漆黑。 “你看这个灯!” 人造的夜空下驶来一架飞船,徐梦舟踩在上面,双臂张开,像是在宇宙中滑行。 她高高兴兴地转了两圈,才察觉到不对,“打扰你工作了吗?” “你忙,我出去玩一会。” 徐梦舟风一样窜进来,再风一样离开。 走之前,往阮黎的唇上吻了一下,这吻同样是风一般的,擦一下就过了。 她大概是及时行乐的代言人,捉住欢愉的尾巴,就像幼童抓住一只蜻蜓,非要一口气玩到腻了不可。 今天对她而言是开心的日子,见到大姐,收获一堆礼物,晚上又美美吃了一顿,吃到肚子滚圆,差点走不动路。 徐梦舟揉揉肚子,要跟大姐说再见。 徐梦霜却说:“你先上楼去,我想和阮黎单独说两句话,生意上的事儿。” 她乖乖点头,走了。 阮黎静静坐在车里,脊背慢慢绷紧。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备了一份很贵的礼呢。”徐梦霜说,“我真心欢迎你和舟舟在一起。” “她太傻了,需要一个聪明人多看顾着。如果这个人存在,我倒挺高兴是你。” “阮黎,你知道分寸的。”她说,“我也一直拿你当妹妹看。” 阮黎半垂着眼,低下头,“我知道。” “话本不应该说的这样清楚,关心则乱,想必你也能理解我。”徐梦霜微微笑着,抬手将阮黎跳起的几根发丝捋顺了。 她的目光仍旧是包容的,柔和的,仿佛能理解宽宥一切过错。 “你的公司,最近似乎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需要帮忙吗?” “谢谢大姐关心,我能处理,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主动找你的。” “好。”徐梦霜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舟舟肯定在等你。” 阮黎低眉应声。 走出轿车,走进楼道里,她才察觉自己后背湿凉,布料贴在皮肤上,像爬了一只蛞蝓似的。 这关算是暂时过了。 她抬眼,徐梦舟就在电梯口站着,本来在看手机,见到她进来,便把手机揣进兜,过来牵她的手。 “这么快就说完啦?”随口说着,徐梦舟按下电梯。 “嗯,怕你等得无聊。” “有手机在,想无聊都很难。”徐梦舟看着显示屏的楼层数一个个加上去,下方的广告里,一位演员甩着一头柔顺发亮的长发,另一位主演在上面滑滑梯。 她盯着瞧了一会儿,貌似很专注,电梯上到十九层,她开口:“说到回家,家里还有东西没用过。” “床头柜的。”徐梦舟说。 阮黎本来投过去询问的视线,听了后半句,询问化作怔愣,再转成迟疑。 她本来是买来专门刺激逗弄徐梦舟的,有些东西用用也可以,增添趣味,可有些……的确太超过了。 她没第一时间说话。徐梦舟上扬的,期待的眼睛渐渐拉平了,“你不想?你愿意和她做,不愿意和我做,我没她好?你更喜欢她?” 她越说越快,吃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飞醋,好像要把自己气成一只鼓鼓的河豚。 “不是,不是!”阮黎真是有苦说不出,“用,都可以用。” “你妥协的,不情不愿,我看得出来,你……!” 阮黎急忙忙去捂她的嘴,只想苦笑,怎么这时候眼睛又灵巧起来,她就是慢了一秒钟回应,也能察觉不对劲。 “没有不情愿,就是……哎!” 她倏地收回手,掌心湿了一小块。 徐梦舟倒很得意的样子,学了一招对付人,的确是很好用。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就是什么?你和她认识八年,和我就认识个把月,你舍不得她是不是?她都年老色衰,有什么好的,我能给绳子打结,她能吗?” 徐梦舟伸着舌头,舌尖像个小触手似的往内勾,耀武扬威,好似螃蟹挥舞钳子。 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舔了两下空气,忽然又兴奋起来,“我去打个舌钉怎么样?” “听说感觉很不一样。”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阮黎总算见识到了。 从前她仗着徐梦舟不懂,还会羞涩,一个劲的拿这种事来招惹她,现在是尝到苦果。 “不行。”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夸张。 “很疼的。”阮黎故意说,“一个月都吃不了辣,得天天喝粥。” “那还是算了。”徐梦舟当场退缩。 疼可以忍忍,不吃辣可不行。 电梯正好打开,她们一齐走出去,好像刚刚的话题被留在了金属箱子里,没能被带着出来。 徐梦舟又要吃雪糕了。 阮黎悄悄松了口气,却不曾想,是自己高兴得太早。 她洗过澡,刚走到床边,就看到上面多了点东西。 各式各样的夹子、布条,长的圆的串珠……徐梦舟正拿起一个带铃铛的小圈摆弄,看大小应该是套在脚腕上的。 “你说的有道理,这么多东西,的确不能一次用完,我们扔骰子吧。” 六排小东西,每排六个,骰子正好扔六次。 “你三次,我三次。”徐梦舟说,“是不是很公平?” 阮黎笑不出来。 她是个运气不好的人,选中的东西总是对自己不太友好。 徐梦舟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她选中的东西,对自己同样不好。 “我也可以用嘛。”她说,拿起黑丝绸的布条,将自己眼睛蒙了起来。 视线受阻,落点就变得随机起来。 每一次亲吻都成了猜谜,又惊又喜。 徐梦舟不担心阮黎会跑开躲起来,她的胳膊被绑着呢。 徐梦舟喜欢刺激的事,更喜欢无法预测的惊喜。她其实能大概猜到,在这个位置停下,嘴唇会落在哪里。 她是个学习不错的人,记忆力也不错,阮黎这本书,她已然读得很好。 这人的小腹左侧,有一处痒痒肉,稍稍一碰,就要抖起来,闷闷地笑。 她大约估量着位置,低头一亲,歪了,是肚脐。 肚脐也不错,软软的一个小坑,连接着曾经的生命管道。人依靠这个小坑诞生,多么至关重要的地方。 有人觉得它性感,有人觉得丑陋。徐梦舟没那么多感想,她只知道,如果舐这个地方,阮黎同样会抖。 这块肉要颤起来,仿佛海葵收放着伞盖,要把舌头咬住。 她为自己的想象逗笑,脸倒在起伏的丝绸沙漠上,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 她的吻也和笑声一样,将丝绸印出一排红印。 黑暗的世界很不一样。 阮黎是滑滑的,她也是滑的,可是她们蹭在一起,又滞涩起来,大约是谁出了一点汗,或许两个人都出了,徐梦舟不知道,她的心思不放在这上面。 她的手移动着,阮黎在掌下是由弧线组成的,大大小小的波浪,有的圆润,有的平斜,有的像是星星的一角,硌着她的手心。 铃铛一串串响,有时激烈得像要甩飞出去,有时又平静下来,时不时响/动一次,无意义的规律抽/搐。 徐梦舟摘掉丝带,这布料已经湿透了,她只好换一条新的,帮阮黎戴上,“轮到你了。” 第30章 【作者有话说】 徐梦舟:公平! 31第31章 ◎是恢复记忆了吗◎ 徐梦舟一直觉着,她喜欢上做这种事,阮黎脱不了干系。 做什么都需要一些鼓励,一点正向反馈,人才有动力继续。 只怪阮黎的反馈太好,太及时,她要是木头一样,干巴巴地躺着,不动也不说话,她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 可阮黎总有那么多的声音。 她说话时声音是沉静的,雪花片一样凉,总是轻飘飘的,她的脸上时常带笑,声音里却没有,像冻干脆的硬纸片,利落冰冷,能划伤手指。 可她也能软下来,她会小小地哼,用鼻腔和喉头共振,短促却不断的一串动静,有点像芦苇荡里的小鸟。 有时候,她也会发出一道长音,前半段高昂,后半段或许戛然而止,或许伴随着一次抽气,再来一声更高过刚才的音节。 也有时候,她只是慢悠悠地叹气,悠悠扬扬,她的身体也软下来,呼吸虽重却不急促。 徐梦舟就知道,她是在享受这种平和的韵律。 柔和的,如同潮汐一般的海波一道道涌上来,不过分轻,不过分重,快乐一点点堆积,涨得太慢,到临界点,总是差一点推过去。 阮黎就会抓她的头发,催促她,气喘吁吁地命令她。 徐梦舟不听。 她不听人说话的。 但她喜欢问。 “我好还是她好?” 阮黎成了软梨,腻腻歪歪地瘫着,仿佛连嘴巴也累了,说不出一个字。 徐梦舟就吻她,咬她的指尖,“我好还是她好?” 阮黎受不了:“你,是你。” 徐梦舟还是不松口,“你是不是犹豫?糊弄我的?”她坏笑,去咬阮黎的脸颊,“开玩笑的。” 洗澡,吹头发,给人熬汤,伺候睡觉。 她也成了照顾人的熟练工。起码在做这件事上,一点怨言都没有,很是心甘情愿。 去上班时,仍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小杨尽职尽责地开车,她一个人领着四份工资,也很得意,“老板,你还给我带了粽子啊。” “我亲手包的,过会儿你给韩书桐那份也送过去。”徐梦舟自封义气大王,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跟班们。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每天拍好的片也会过目,有问题就指出来,再补拍一下,进度并没有落下。 这大概算爱情事业双丰收,不过徐梦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惊喜。 不是说她不高兴,而是一向顺风顺水的人,有什么也只是锦上添花,好是好,但要到欢天喜地的程度,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想到阮黎,她还是要更高兴一点。 不知道阮黎现在有没有想她? 终于要到重头戏——外景。 要出发的消息已经通知下去了,后天就走,一部分人坐阮黎的私人游艇去,剩下一部分再租一条船。 徐梦舟今天过来,主要是来吃饭的,临走了,聚一次餐,庆祝一下阶段性胜利。 她打算去韩书桐家里的餐厅,正好还能打折。 几十号人分了好几个桌,她手边两位,一个是副导演,一个是女一号覃静。 这位现在已经是她名下公司的人了,经纪人也换了新的,不知道阮黎那里找的人脉,是去年刚说退圈的金牌经纪人,又给配了四个助理,很有排面。 “谢谢老板,我想敬您一杯。”覃静没站起来弄那种吸引视线的高调场面,只是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话语里很是感激。 徐梦舟的确没主动帮忙,可她表示出这个意思,传出消息来,就足够震慑。 既有背景威慑,她自己又掌握了很多证据,前妻和原公司不得不放她离开。 新签了徐梦舟的公司,合同条件也是在业内拿的出来的好。 她是苦尽甘来,遇上贵人。 相比较下,不远处坐着的女四号田姝好,瞧着却没那么轻松。 她脸上带笑,笑意不浓。可她只是个配角,坐在一角,没几个人关注。 桌上的菜价格不菲,可她没动几筷子。 宴会结束,助理开着便宜的保姆车,她们一齐回公司宿舍。 “白姐刚刚又来找我,让我也劝劝你。”助理说。 “我不答应,让她不要白费心思。”田姝好硬邦邦地说,话里尾音却带着颤。 她远不如看上去那样冷静果决。 红灯变绿,低调的黑色面包晃了一下启动,拐过一个大弯,和它并排的另一辆车平稳直行,擦肩而过。 不透光的漆黑玻璃下,两个年轻女人坐在后排。 “你的便宜弟弟,实在恼人,真不知道你怎么和他交流的。”其中一个女人说,“他好像听不懂话。” “他不是听不懂,而是太懂了。”另一个人哼笑,“你这不就留下印象了吗。” 两人对视,容貌虽有差别,神态却很是相似。 有讥讽,有嘲弄,只是阮黎的傲慢隐在眼底,何赛英的傲慢明白显出来。 “要不是我们约好的,我真要觉得你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拉我下水。”何赛英说,“实在烦人,你再不动手,我就要出手了。” “很快,就这几天的事。”阮黎眼神冷漠,透着几丝漫不经心,“我以为姓林的多少能教她们一些东西,没想到居然是我高估了。” 这才多久,整个项目级被弄毁了,好在她早有准备。 公司里得用的人才,已经被她以工作调动的说辞,通通转到自己名下偷偷成立的新公司去,阮氏差不多成了半个空壳,只是还能靠惯性行走运作。 她对这家企业,并没有多少感情。 母亲把公司给她,只是不想让林文朝这个背叛了她的丈夫有可乘之机。 她并不爱她。 巧的是,阮黎也不爱她。 她出于报复的心思折腾这三个人,也把公司牵连进来,她另一个想报复的人已经去世了,这么做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发泄的渠道。 徐梦舟说得对,有气就要撒出来。 对别人撒,对全世界撒气,唯独不能朝着自己。 计划接近尾声,她的确觉得心神舒畅。 另一边的计划同样。 一行人出发是在晚上,傍晚。 天阴着,不冷不热,中午才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湿的闷,好在温度低了下来,像头上套着一个浸过水的纱布,尽管憋着气,好歹也凉快点,勉强算是有些安慰。 徐梦舟自己的行李箱就装了一车,阮黎作为东道主,自然要跟着去,反正她的借口是这样。 工作上的事线上处理就可以,没必要人也到场。 徐梦舟这一去要个把月都是少的,阮黎无法忍受这样长时间的分离,尤其还在她要恢复记忆的时刻。 人必须得待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行。 天上没有星星,同样没有月亮太阳,厚厚的灰色云彩盖住一切,好似一床软噗噗的棉被。 码头却亮,灯比星星还密。 行李被助理送上游轮,徐梦舟倒是挺高兴的模样,“我就说要晚上走,多凉快,可惜没有夜景可以看。” “要开两天,还有很多机会。”阮黎说。 游轮当然坐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星星也不是没看过,这片大海几万年都不一定变样,是人的心变了。 徐梦舟想和阮黎一起吹风,看星星。 海面会垂落一轮弦月,牛角似的翘着尖尖,风是柔柔的,新鲜的,要将阮黎的发丝吹起来。 她们并排坐在一处,肩靠着肩,手拉着手,不管说什么都很浪漫。 徐梦舟为自己的想象兀自梦幻着,像心尖上挂了一串小铃铛,每跳一次就要铃铃响。 她已然迫不及待了。 游轮启动了。 好消息是,阮黎虽然晕机,却不会晕车,也不晕船,她在船上就像在地面一样自在,没什么不适。 徐梦舟在甲板上,抓着栏杆,海水乌漆漆的,石油一般,海风也是咸涩交加,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 可她仍旧高兴。 “阮黎,”她忽然说,“我们之前是不是一起出去玩过,去海上?” 不管做多少次心理建设,早有预料,可亲身经历着腰上挂着的树藤一点点滑落,望着身下尖锐的岩石,又有几人能波澜不惊地接受命运? 阮黎觉得胃有些不舒服,如同吃了消化不了的石子。 “你是又想起什么了?”她问。 “就是几个画面,有一点印象,好像不是这条船,我好像在和韩书桐几个人打牌……” 她一说,阮黎就记起来了。 记性太好,她很难忘掉事情,更不要提是和徐梦舟有关的,每一个片段都那样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就在刚才。 “是萍瑞莱举办的车主宴会。”阮黎说。 “这样。”徐梦舟牵着她的手。 第31章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风有些太大了,头发总是糊在脸上。 徐梦舟还是很高兴。 她们晚上躺在一张床上,阮黎很快就睡着了。受着药物影响,想失眠都是一件难事。 徐梦舟却没睡,她也没有玩手机,就是静静躺着,房间漆黑得很,一点光不透。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能看见,能够清楚地描绘身旁人的样子。 阮黎淡白淡粉的唇,饱满的唇珠印在薄唇上,一小枚珍珠似的。她鼻梁上有一颗小痣,很浅,很小,一不小心就会忽略,像不小心落在面饼上的芝麻。 她睫毛直直的一条,只有末端会翘起一点,小小的勺子,大约只能盛起空气。 她睡前会将头发都拢顺,拨到一边去,可阮黎的睡姿不算太好,平躺着下去,睡着睡着就蜷缩起来,头发也跟着移动。 像一支画笔,只在黑夜里描绘内心。 徐梦舟惊觉自己心底竟然升起一抹奇异的感情。 怜爱。 不是那种心疼但想着接吻上床的怜爱,是一种更纯粹的,仿佛母爱般的怜惜。 她想要她能过得快乐,过得肆意,以至于开始厌恶起林家的那几人,甚至连早逝的阮女士也不幸入列。 都是这些人一齐害了阮黎,将她变成现在这样。 这种感觉是徐梦舟从未有过的。 让她不禁想要细细品味。 她一直觉着自己是个硬邦邦的人,曾经有测试题,说用一种动物形容自己。 徐梦舟想了想,她回答鹰,但羽毛是金属做的。 可现在,她咀嚼着这份新感情,觉得自己软了下来。 她想要做一块海绵,一张兔毛毯子,好把阮黎整个包裹起来,这种想象都让她感到幸福。 但徐梦舟还是不想放弃金属的羽毛和利爪。 她可以一边柔软地包裹着阮黎,带她飞起来,一边将伤害她的东西都撕碎。 她非常擅长做这个。 …… 十八岁的徐梦舟有最活跃的热情,倘若将她挂在天上,她能比太阳还亮。 她难得没睡懒觉,阮黎醒过来不久,她就跟着起了,乐颠颠去端早饭回来。 “晚上来开派对吧。”她兴高采烈的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普通的派对,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跳跳舞,怎么样?” 她是个高兴的人,久巴不得全宇宙也跟着一起高兴,为她的喜悦而喜悦。 阮黎向来是拒绝不了她的。 到了晚上,徐梦舟可以说是盛装打扮,她细细描了眼线,头发丝上也洒了闪片,戴了色彩秾艳的红宝石项链,耳坠是彩窗样式的,流光溢彩。 她立在那儿,像个教皇。 阮黎配合着她,穿了一身庄重的白,搭着黑色披肩,头发编成辫子盘起,用珍珠装饰,牧师一样纯净。 她们滑进舞池,两枚蓝宝石戒指撞在一起。 徐梦舟不在乎被人看到,猜测出她们的关系,她无所谓的。 甚至不明白没失忆前自己是怎么想的,结婚而已,何必隐瞒,没昭告天下,她才觉得奇怪。 她懒得去猜自己的心思。 徐梦舟不是很喜欢未来的自己,一想到阮黎也亲过她,和她说过各种亲密的小话,徐梦舟就打翻了醋坛子。 她才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只要不是现在的自己,就不行。 徐梦舟对自己的独占欲一点羞愧都没有。 她们滑进舞池,像两条水中金鱼,裙摆尾鳍一样散开,翩翩然的。 徐梦舟对自己的舞伴咬耳朵,“我有时候会妒忌自己。” 阮黎转了个圈,的确是有些不懂,“为什么呢?” “一想到那个年老色衰的人和你跳过不知道多少次舞,我就醋得牙痒痒。” 阮黎只好笑。 徐梦舟以为她在笑自己幼稚,哼哼两声。 殊不知,她们根本就没跳过几回舞,所有她吃的醋,全都是自己想象来的。 她们的第一次接吻,就是现在的这次,第一次做起爱,也是现在这次。倒是的确跳过舞,唇枪舌剑的,没打起来就不错了,除了手是碰着的,身体恨不得离八丈远。 完全不用醋。 没有一点暧昧。 悠扬的古典乐很快变成流行乐,徐梦舟松开她的手扭动起来。 她太会跳舞了,或者说,她太会摆弄自己的身体,调动每一块肌肉,扬手,甩头,定格,人为制造慢动作的画面,如果不是头发还要受到重力牵引,真要以为这是电脑后期调速过的。 她对阮黎伸手,后者却摇头,遗憾似的。 徐梦舟才想起来,阮黎不适合在人堆里挤着蹦来蹦去的。 “你可以看我跳。”她说,把阮黎送出舞池,让她在沙发里坐好了。 徐梦舟退回去,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扯住她们两个。 她开始跳舞,目光永远固定落在一个人身上。 女娲在造人的时候,用了多少钟灵毓秀的美,才拼成徐梦舟。 这里面有滤镜的成分吗?阮黎认为没有。 哪怕抓来一个路人,让她对着第一次见的徐梦舟做点评,得到的也必然是夸奖的好话。 阮黎捧着一杯温水。 她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哪怕面上表现得再天衣无缝,身体不会骗人。她的胃变成了冰块,冷冷往下坠,要把腹腔内的血肉都冻上。 最敏感的情绪器官开始发威,让阮黎无法忽视。 她现在越是觉得愉悦幸福,脑海里的警报就拉得越响。好似山崩倾颓之前,总要是一场最夺目的花团锦绣。 小小一杯温水,连治标的作用都没有。 徐梦舟跳累了,坐回到阮黎身边,咕嘟嘟喝冰可乐。她脸上有几颗细小的汗珠,钻石一般闪着光。 可乐的气泡太足,给她炸得不住嘶哈。 阮黎递过来一杯,浓浓的绿,草汁似的,闻着有股浅淡的西瓜味。 “这什么?”徐梦舟接过喝了一口,才问,“西瓜皮汁?”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阮黎摇头,“鸡尾酒,度数很低,和饮料差不多。” “我没喝出酒味呀。”徐梦舟瞪直了眼睛,咂咂嘴,又喝了一口,“怪好喝的。” “你刚刚有看到我……呃,就是,那个腿……”她歪了下头,朝天花板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用什么词来描述动作。 头倒是很沉。 她又低下来,看到一片草地似的浓绿,笑着往阮黎身上躺,“你快看,西瓜皮汁!我尝尝。” 再来一口。 阮黎托住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像旋转的星河,有那么多的情绪和心思,亮起又熄灭。 徐梦舟把一杯鸡尾酒都喝光了。 阮黎叫来人,将她扶回房间。 这人的酒量的确很差,太差。这杯酒,也就三五度的样子,徐梦舟喝完以后,居然就直接醉倒了。 她还能说话,只是口吻很不清晰,还能走路,多少带点跌跌撞撞。 她趴在沙发扶手上,两只手都往前伸,像被风吹倒的麦子,匍匐着弯腰。 没过一会儿,酒精刺激着体温升高,徐梦舟扯着自己的衣服。 好热。 她沁出一点汗,蜂蜜棕色的皮肤好似抹了一层珠光,随着手臂摆动光晕流动,有种油润感。 阮黎刚帮她拉开后背拉链,徐梦舟就从衣服里跳了出来,兔子似的,她把裙子一脚踢开,又一股脑将身上戴着的项链耳环戒指都撸掉。 头发也散下来,毛燥地披在肩头,金发鬃毛似的甩了几下,徐梦舟赤/条条站着,表情严肃,紧绷着,她抓住阮黎的肩膀,直直盯着她猛瞧,仿佛很困惑似的。 “阮黎?你、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不对,等等……”她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每甩一次头都像是要把脑袋甩下去,“这哪儿?” “算了。”徐梦舟打嗝,“你是来拍、拍照给妈看的吧。” “去床边上,对,床边……”她松开阮黎,东倒西歪地走,两条腿各走各的,一个往前,一个往左,一个往前,一个往右,左扭一下,右扭一下。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上,她还直愣愣迈腿,膝盖稳稳撞在床沿上,人也往前一倒。 不动了。 她睡着了。 阮黎还停在刚刚的位置,面色苍白如纸。 徐梦舟是恢复记忆了吗?拍照这件事,失忆后的她根本不知道! 太突然。 冷静。 阮黎闭上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吸到胸腔都涨得疼,再把这口气长长吐出去,仿佛所有的惊惶失措都随着这口气一起被她扔出身体。 她是有危机预案的。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弱者才会让情绪占据上风,操控身体。 她不是弱者,她是赢家。 阮黎再度睁开眼,她已然冷静下来,又像是那个心思缜密不动声色,笑吟吟的阮总了。 第32章 徐梦舟还在床上倒着,**的,她的身体是老天捏造的。旁人要是醉醺醺的摔倒,大多就是一坨烂肉,酒臭味传出十里外,皮肉是熏红的烤鸭子皮,皱巴巴堆在一起,毫无美感,只会让人厌恶。 可徐梦舟不一样,她的腰线短,腿就长,从未做过专门塑形的锻炼,肌肉却流畅饱满,背部也有肉,包裹着脊柱,不像阮黎那样,珍珠链似的一节节明显,它是一条笔直的河道,两旁是堆积的山梁,腰窝向下沉,润润的凹陷,性感到让人想把脸埋进去。 过了山谷地就是猛*的一个高坡,平白拔起的丘陵,圆鼓鼓的,皮球似的弹手。 她身上的肉都是韧的,筋道的,没有一处是软趴趴的。 两条腿又长又直,焦糖似的,皮肤下好似洒了碎金箔,亮晶晶反光。 阮黎看了好一会,好一会……才弯下腰,吃力地将她往床里去挪。 横着倒,就横着睡。 阮黎把枕头挪了地方,她是没力气给徐梦舟挪正的。 帮人把脸擦干净就是她尽力做了。 徐梦舟睡得很沉,她的睡姿很好,自己就翻身成平躺的姿势,很安分。 阮黎扳过她一条胳膊,轻轻枕了上去,黑暗里,徐梦舟的呼吸潮水一样起伏,她听着这人规律的心跳,慢慢闭上眼睛。 希望这不会是最后一天,她们相拥而眠的夜晚。 阮黎被生物钟叫醒时,另一个人还在睡。 阳光清濛濛地落在房间,像罩了一层柔光滤镜似的。 阮黎坐起来,腰却被一条胳膊搂住,她低头,徐梦舟睡眼朦胧地把头拱过来。 “别起,再睡会儿嘛……” 话说得含糊,阮黎一个字也没听清。 她定了神,弯腰,“你说什么?” “来睡觉。” 徐梦舟睁开一只眼,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还没睡够呢。” 32第32章 ◎谁能经受这样的刺激◎ 一夜过去,醉酒的人仿佛忘记了昨天说的话。她亲上来,浅浅的一下,“睡嘛。” 撒娇似的。 阮黎却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没弄明白。 徐梦舟又把搂着的胳膊收紧一些,过会松开,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转头去摸手机,嘴里嘟囔着:“几点了?” “才七点不到……” 她又打了个小哈欠,“你饿了吗,我去拿早餐给你。” 徐梦舟自顾自地爬起来,揉揉眼睛,刚走两步,就停下来,“咦?” 有些疑惑似的,“我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阮黎还坐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人,看着她的眼睛,眉毛,嘴唇,看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最后她发现,这人真的不记得昨天的事! 忽然掉下悬崖的人,掉落一半,被横生的树干擎住了。 这一瞬间,阮黎几乎要脱力晕死过去。 喉咙动了动,她说:“你喝醉了,醉倒了,自己回来的。” “喝醉了?”徐梦舟惊诧扬眉,哇了一声,“我一点也不记得。” “我喝了很多吗,喝醉什么样?”她很有些新奇地凑过来追问。 十八的徐梦舟,还没喝过酒呢。 阮黎轻轻抚上她的脸,指尖蹭过眼角,徐梦舟就闭上眼睛去贴人的手心。 她金色的头发胡乱蓬着,像一只大猫,温顺。 “说了一些醉话。”阮黎说。 她静静牵起唇,“我想喝豆浆,帮我拿一杯吧。” 徐梦舟像是蹭上瘾了,又抱过来,脸贴脸地蹭了好一阵,才哼哼唧唧地走。 房门关上。 阮黎瞬间软了下去,挺直的脊背弯下,好似脊梁骨被谁抽走,让她摊成一团,脸埋在双腿里。 不需要凑近,就能听到她无比沉重的呼吸声。 吸气,抽气,房间了摆了一个大锅炉。 大起大落,谁能经受这样的刺激。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了。 阮黎攥了攥拳,指甲陷进肉里,她又直起背来,凝着一张脸去卫生间洗漱。 最坏的结果她都考虑好了,现下的片刻喘息,还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她应该高兴才对。 走了一趟,徐梦舟也彻底醒了过来,她推着一个小餐车——专门管厨房要的,不开门,而是敲门,在外头喊。 “客房服务。” 阮黎开门,她就笑弯了眼睛,挤眉弄眼地说:“女士,你要的早餐来了。” “进来吧。”阮黎说,“我要的东西都有吗?” 她瞧着异常平静,仿佛刚刚独自一人时的所有情绪泄露,都是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 “当然了,我们酒店的服务是最周到的。”徐梦舟推着餐车跟在人后面,显然还没玩够角色扮演的小游戏,“我们还提供按/摩服务,女士要不要体验一下。” “也可以,做得好给你小费。” 徐梦舟嘻嘻笑,“你先吃,我去洗脸,那个鱼肉蒸饺看上去怪不错的,你尝一尝。” 阮黎嗯了一声,她坐下来,把盘子一个个端到桌上。 但并没有什么胃口。 她吃不下。 豆浆是纯豆浆,连糖都没加,不过餐车里有一小盒装了糖,阮黎看到了,没放。 徐梦舟说的蒸饺个大饱满,皮几乎是透明的,像水晶虾饺一样。 出海最不用考虑的就是海鲜的新鲜程度。 还有两碗鱼片粥,几根油条,拇指三明治……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六七样。 是徐梦舟比照着两个人的食量挑的,没拿太多。 豆浆香浓醇厚,鱼片粥亦是鲜香柔滑,阮黎能尝出它们的味道,她特意请的大厨上船。 味蕾的反馈是一回事,食欲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阮黎还是在吃,一口接着一口,慢,却不容拒绝。 她不能让情绪做身体的主。 徐梦舟就在这时候出来,这个犹自沉浸在爱与喜悦中的人,大脑被快乐的多巴胺催眠,她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 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我刚刚去后厨才看到,还有一个主厨是意大利人哎,和她说了晚上要吃披萨。” “水果的?” “我哪有那么坏!” …… 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游轮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小岛的纬度更高,比起和新市来,要凉爽不少,风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徐梦舟只能用一只手固定住帽子,免得它被吹跑。 可没按一会,她就索性把帽子摘下来,单手拎着,顶着日头跳下船。 风把她的金发向后吹,像一连串飞舞的花瓣。 远处,太阳西沉而下,天边一道笔直的淡橘色云彩,几乎要从最西边贯穿到最东边。 像一条鱼竿,或许是要把太阳钓起来,又或者是勾出害羞的月亮。 两栋别墅在昏黄的日光下,笼罩着一层朦胧橘,像一张毛绒绒的毯子,盖在爬了半面墙的藤萝上。 徐梦舟走了两步,转回身去,阮黎站在海风里,浓金的海浪像顽皮的猫,一下又一下扑着她的发尾。 “快来。”她说,“我让大厨做了樱桃乳酪。” 这种天气,来点冰凉凉的小甜品再合适不过。 “好吃。”徐梦舟坐在椅子上,仍旧忍不住要跺跺脚。 海上固然很好,但她还是更喜欢陆地,她是个陆生动物。 阮黎挨着她坐,勺子舀起一口乳酪,还没放进嘴里,徐梦舟便瞄准时机,先一步咬了上去。 她叼着勺子,笑得分外狡黠,“哎呀,有小偷。” “那我要抓小偷了。” “不用你抓。”徐梦舟搭上她的肩膀,“我自己送上门。” 吻是情与爱的注脚。 阮黎不禁轻轻哆嗦起来,她打着寒颤,这冷是从骨缝里爬出来的,她的皮肤逐渐升温,滚烫起来,身体内部却越来越冷。 这吻是暂时的吗,是永久的吗? 她去咬徐梦舟的唇,后者以为她是情/动时的战栗,以更激烈的力度吻回来。 她们倒在沙发里,阮黎在上面,片刻后,她又被翻了个个,徐梦舟抱着她,顺着她的头发,把节奏放缓了。 “怎么这么急?”她小声地笑,含上阮黎的颈侧,感受着脉搏跳动,像敲小军鼓似的。 “你要把我吃了。” “你愿意吗?”阮黎长长叹出一口气,仰着头,抓着徐梦舟的头发。 “凭你这点小胃口?” 徐梦舟又倒在她身上笑,去揉她的肚子,摸了两下,手就换了地方,“说大话的人心跳会变快,让我听听是不是真的。” 大约是碰到了痒肉,阮黎跟着笑了几声,这笑声很快就变调了。 两个人叠在一处,连影子也只剩下一道。 就好像她们天生就是要融为一体的。 第33章 …… 徐梦舟没给剧组多少休整时间,在海上就足够放松了。不过她也没急着拍,总要先把道具都布置好,熟悉一下地形,先四处逛逛。 以双腿丈量,这是一座足够可观的小岛,有一小片沙滩,因为少有人来,这里成了螃蟹的天堂。 几个人走过时,看到有人被夹住脚,跳着嗷嗷叫唤,小杨低头,把穿鞋警告发进群里。 “这可以拍边云被救上来的那场。”副导演看着远处大呼小叫的人群,推了推方框眼镜。 她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哪怕瞧见徐导和阮董手拉手走路,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看到日升月落一般。 不过她也知道,自打有人瞧见她们晚上在游轮上睡一间房,一起跳舞,明显是一对的戒指,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这些消息在私下里传播开,闹得厉害,就像水开的铜壶,盖要被热腾腾的蒸汽顶破了。 徐梦舟跟着点头,“可以。” 之所以要到小岛上,而不是其它山林里,是因为女三号有一场海难的戏,在陌生的小岛上,她遇见了一群奇异的人,察觉了女一身世的秘密。 海岛的风景是必不可少的。 过了沙滩,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几个专业人士走在前边开路。 绕过几棵突出的大树,闯进眼帘不是森林,居然是一片草地。 不知名的茅草肆意生长,好似一片绿海。绿草的边缘是一圈白色小花,几乎有半人高。 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品种,会长成如此泾渭分明的模样。 有风吹过,草叶竖起又弯下,海浪般起伏着。 徐梦舟哇哦一声,“好像你的头像。” “哎!”她想到了什么,“你的头像,和我们的结婚照,不会都在这里拍的吧?” 她说话时并没有降低音量,随行的几位剧组人员眉心不约而同地一跳,但谁也没夸张地扭过头。 阮黎摇头,“不是,是在塔吉斯草原拍的。” “是跳舞的抓拍吗?” 徐梦舟记得那张照片,阮黎向后倒,她扶着她的腰,两个人的手高举着握在一起,彼此对视。 是华尔兹吧。 空旷的草地上,只有她们二人起舞,裙摆融化在绿色的浪花里,多么浪漫。 风撩起阮黎的发丝,根根分明却纠缠的黑线,一扭一扭地遮住她的眼睛。 她安静地笑,还是说了实话,“是巧合。” —— 塔吉斯草原,一年只有两个月是夏天。雨水降下,所有的植物都争相恐后破土生根,要攫取短暂的生机,开花结果。 这是一场生命的奇迹。:= 徐梦舟来拍婚纱照,心里是很不情愿的。 她没什么梦想,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能轻松得到,但进娱乐圈拍戏以后,终于碰见难关了。 她的电影好看,但得不了奖。 徐梦舟一共拍过三部戏,两场电影,一部短片网剧。 两部电影都入选了金薄荷,是陪跑,网剧也入选了,还是陪跑。 或许换别的新人导演会觉得,刚一入行,哪怕陪跑也是种殊荣,是实力的认可。 可徐梦舟却是火气和失望叠加,更有种被戏耍的憋屈。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实力究竟能不能拿这个奖,这些人把她的剧放进名单里,是不是看在徐女士的脸面上。 一连三次陪跑,徐梦舟只觉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损害。甚至还有报道就拿它当标题,气得她当场怒吃三碗饭。 徐梦舟喜欢大场面,拍摄的也是更叫座的商业片,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商业片比文艺片低一档,可大众想法就是这样。 文艺的就高级,商业片固然动作戏很多,但情感和内涵就是少一些。 她很不认同,心里憋着一口气,这次更是挑战起冷门题材——武侠。 徐梦舟偏不要迎合评委口味。 一部片子想要拿奖,导演,演员道具剧本,缺一不可。 剧本是她花大价钱买下来的,在重重科幻文里杀出一条血路的武侠小说。 徐梦舟和作者还有编剧一起改编剧本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作者也是个挺有个性的人,改编完的本子果然更厉害。 她鼓足了劲儿,亲自去要投资,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倔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上学时候的第二,充其量也就学校里知道……何况阮黎几乎要考满分,换谁来也抢不过她。 可现在丢人,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为了这个,徐梦舟甚至不惜和阮黎协议联姻,她要把所有能准备的东西都拉到最顶级,就不信拿不到奖。 就当是工作。 她劝自己。 这年头,谁不要工作呢?人人都得工作,扮演恩爱妻妻,就是她的工作,是她拿奖的必经路。 徐梦舟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真换上衣服,看着同样装扮好的阮黎,她还是觉得别扭。 阮黎穿了一条很素的长裙,纯白的颜色,等她走近了,徐梦舟才看出来,这条裙子别有洞天。 它是由一层层蝉翼般的薄纱组成,最上面盖着卷如金丝花瓣的亮白丝绸,那白纱太过通透,层层叠起来,双腿竟没有被完全遮住,若隐若现地藏着。 像一株倒竖起的玉兰,阮黎就是花蕊。 “你穿好衣服了?”她上下扫一眼,目光清凌凌的。 这地方没有其她人,两个人都懒得做表情。 “走吧,早点拍完。”徐梦舟移开目光,率先迈步。 她看着前方,余光却瞄到那条白裙,雪一样冷。 可当她们走出屋子,来到外面,日光照耀下,这条裙子霎时间反射出无数光芒。亮得要刺瞎眼睛。 那些纱质的裙摆,像琉璃做的,闪耀极了,波光粼粼,仿佛反射日光的水面。 徐梦舟呼吸一滞。 ——是裙子好看而已,她想。 满地的小花固然漂亮,红的紫的粉的,竞相开放,你挤我,我挤你。 可她们两个人站在纯天然的花园中,动作却僵硬的像木偶人。 “不行啊。”摄影拍了两张,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不管是为了职业操守,她的名声,还是酬金,她都不能容忍自己拍出不合格的照片来。 她一摆手,两个助理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摆起姿势,“徐小姐,阮小姐,看我们,这样的姿势会不会好一点呢?” 助理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一个搂腰,一个低头,两人对视,目光含情脉脉。 徐梦舟生锈似的抬起手,按在阮黎腰上,她俩对视,眼神里仿佛充满了杀气,纯爱没有,纯恨还差不多。 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摄影也没法子了,婚纱照如果没有那种默默流转的感情,那还叫什么婚纱照。 她只能另辟蹊径,拍了好些个背影,拉远景,借位,多少是拍了一些出来。 可是一张近景没有…… 几个小时过去,大家都累了,场地也从花圃转成草地。 尤其对徐梦舟来说,上不喜欢的班,精神上的折磨比身体上的可大多了。堪比一个讨厌肥肉的人,往她面前摆一盘红烧肉,哪怕再色香味俱全,她也张不开嘴。 真要吃一口,和受刑也没什么分别。 摄影师凑近了,举着相机,面露难色。 徐梦舟想说借位,寻思了一会,还是没开口。她也是摆弄摄像机的,知道借位是取巧的方法,两个人的状态不对,再怎么借也没有味道。 而且……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更多。 阮黎可以演,是她自己不行。 就好像,她又输阮黎一次。 徐梦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应该生气,可真迎上阮黎那双眼,气就变成了闷气,像夏天化掉的奶油雪糕,流了满手,湿哒哒,黏糊糊。 说不出的不舒服。 “歇一会儿,明天再拍。”她低下声说。 不是低声,像低头。 “你不是还有工作要赶?”阮黎说,“今天拍完吧。” 摄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很是为难。 旷野的风从她们两人中间穿过,明明是领证的一对爱人,彼此间的空隙能过一艘渡轮。 就在这时,一朵蒲公英种子似的绒毛飘过来,不知名的草籽,飘飘荡荡,目标像是阮黎的头上。 她抬手去抓,徐梦舟竟然也去抓。 她们同一时间伸手,阮黎大约是站了太久,体力不够,又像是被日光晃了眼睛,身子向后倒。 徐梦舟见状,没想太多,上前一步,伸手将人扶住。 她们对视。 咔嚓。 画面定格。 —— “是巧合。”阮黎说,“不过,我们一致认为这张最好看。” 一场纯粹的意外,她们有了独一无二的婚纱照。 又是一场意外,让徐梦舟失忆,让她们走到现在。 她不是个运气好的人,可这样,一时一时的小幸运,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好了。 第34章 徐梦舟听了她的话,一点没有失落,“巧合,那岂不是更浪漫了。” 反正在她这里,有意的抓拍也好,无意的偶然也罢,因为是记录爱情的瞬间,怎么样都很浪漫。 她也不避嫌,大方地拉起阮黎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在真正的树林里走路,是一件难事。 林子里是没有路的,只有树多树少,草多草少的区别。还有许多的小虫子,甲壳虫,蜘蛛,蚊子,蜗牛…… 她们没能走太远,就退了出来。 “可以砍一些,圈出一块空地来。”阮黎说。 是要拍戏,不是真的在密林里打架,一堆枝枝叉叉的,也没办法做大动作。 “我记得,另一边好像有一片竹林。”她想了想说,“等下放无人机去看看。” “竹林好!”徐梦舟双眼一亮。 不怪从前的武侠片,总在竹林里打架,是竹子太合适了。 空隙很多,却郁郁葱葱的,打断几根也不要紧,长得快。 几人从树林里钻出来,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狼狈,鞋底也沾了泥,要回去换。 能到野外来亲近大自然,大多数人都很高兴,一群人颇为不好意思地跑到助理小杨那里问,想让她问阮黎,能不能在海边举办篝火晚会。 “可以。”阮黎没有不同意的,她在外的形象就是如此平易近人好说话。 “我准备了烧烤的工具,就在仓库里,让她们自己去拿就好了,也有碳,食材问厨师要。生火的时候记得小心一点。” “烧烤!”徐梦舟的小心思又动了。 “你也去玩吧。”阮黎说。 她就是专门为了这人才准备的。 “我去玩,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会不会孤单呀?”徐梦舟本来很心动,可这会儿她又转了话头,“反正,篝火晚会也玩过好多次了,其实也没多少意思。” “我更想和你在一块待着。” 她貌似一下粘人起来,阮黎再劝了两句,也没改主意,就让小杨烤几串肉送过来,自己说什么都不去。 海上的夜晚似乎总是那么快,一晃眼,天就黑透了。 没有城市的霓虹灯,天空中的星星终于显露出来,银河是一条缀满宝石的丝带,绮丽柔美,横贯夜空。 徐梦舟咬着烤肉,不住点头,“这肯定是厨师烤的,好吃,才不是小杨的手艺。她那人做饭……” 她摇着头,不太想说,过了会还是不禁吐槽,“能把馒头蒸得像鞋底。” 阮黎忍俊不禁,“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徐梦舟说,“我要是去,她们怎么八卦我们的关系呢。”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说的是事实啊。你今天走了好多路,一会儿我给你揉揉腿吧,这可是我新学的招数。” 阮黎面色犹豫。 “哎呀!不做啦!”徐梦舟大叫,“你都累了,我是那种人吗?” “很难说。” “好哇,你编排我,吃我一招无敌痒痒挠。” 徐梦舟扑过去,对着阮黎的腰轻轻一抓,后者立刻笑起来,左右躲闪,可怎么也躲不过去。 “是我错了,太太,太太……我知错了。”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 “下次还敢。” 徐梦舟哼了一声,“我猜也是。” 吃过饭,她洗了手,真老老实实去按摩,捏着阮黎的小腿,手法十分生疏,可以说是乱捏一通。 可心意是真的。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安静中,她忽然冒出一句。 阮黎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她说话,徐梦舟就咦了一声,笑着说:“我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好奇怪。” 她瞧着好像也很困惑似的。 “好啦,早点睡吧。”徐梦舟低下头,吻了吻阮黎的膝盖,像一朵花瓣落在上面似的。 “你今天走太多路了。” “……好,晚安。” 阮黎睡不着。 但药效上来,她再焦躁难安,还是被睡魔拉入黑暗当中。 这一觉,她睡得不太安稳,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响声一下又一下。 阮黎居然被吵醒了。 她的头还沉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房间里好像有个影子。 她下意识撑着床坐起来,突然发觉,旁边没人。 阮黎瞬间清醒过来,再一看,本该睡着的徐梦舟蹲在地上,在柜子前面,好像是在找着什么。 时不时传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舟舟?怎么了吗?” “拿被啊,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盖一条被。”徐梦舟说,“是疯了吗。” 阮黎霎时间睁大眼睛。 她静静望着那个蹲着的影子,心脏如坠深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恢复晚上六点更新哦[红心][红心] 33第33章 ◎阮黎,我最讨厌你◎ 黑暗中,那一条影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小鬼攀爬崖壁,指甲抠着岩石发出来的滋啦动静。 那影子,黑沉的一条,边缘模糊着,没形体的鬼怪野兽,翻找着,抠挖着。 它挖的是什么。 一条被褥?还是阮黎的命。 “简直疯了。”黑影说。 它的声音模糊,天外头传来的一般,没信号的电视机沙沙作响,它喉头含混不清,吃了只老鼠似的。 “分开睡。”它说,“被,我要被。” 阮黎不说话,她一个字说不出来,大约是被吓到了。 她抱着那条薄薄的软被,轻轻哆嗦着,这抖动很快又被她强行停住。 阮黎绞尽心思,想编一个合理的说辞。 可她不等说话,那黑影就站起身来,它像抱着什么东西。阮黎睁大了眼睛去瞧,悬空的双臂上,什么都没有。 它抱着一怀空气回来,抖了两下,接着自己躺上去,呼吸声平稳下来。 睡着了。 阮黎大气不敢出一口,眼睛都没眨一下。她本该惊慌的,可现下心里竟生出一点不解。 刚刚发生了什么? 简直像是做梦! 徐梦舟安静躺着,老老实实的,她躺得平,胳膊腿老老实实摆着,直直的一条。 要不是她身上一点被没盖,谁也瞧不出这人刚起来在地下晃了一圈。 阮黎盯得眼睛发酸,几乎要认为自己刚刚是癔症了,出了幻觉。 可柜门还敞着。 那是放睡衣的衣柜,自然没有被褥可以拿。 何况徐梦舟真要去翻东西,就算不开灯,怎么也不拿手机照个亮,就抹黑找? 荒诞……荒谬……阮黎迟疑着松开怀里的软被,拿起床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流淌过喉咙,也浇平她乱麻一般的思绪,剩下那些翘起来的边边角角,阮黎只当不存在,刻意忽视。 她有满腔的疑问,却也不能把徐梦舟推醒。 她坐着,胃里头空荡荡的搅,似乎能听见晃荡的水声。 阮黎终究还是躺下了,家具的影子慢吞吞移,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她躺下,睁着眼看天花板。 她不敢去看旁边的人,那人或许是她的爱人,或许不是。 困意和药效让她的眼皮一点点沉,又被她冗杂的思绪打断。 后者到底没打过前者,阮黎还是睡着了。 她再醒过来时,天光大亮。阮黎第一件事就是扭头,旁边没人。 她的心就沉了。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浴室里有些声音,徐梦舟推开门,冲她咧出一个笑脸。 “你竟然也会睡懒觉?” 她走过来,鬓角还是湿的,有细小的水珠从发丝边缘掉下,好似甩了几颗金珠子。 徐梦舟就拿它去蹭阮黎的脸,给人也蹭得湿乎乎的,“快起来吧,都八点多了。” 她说阮黎睡懒觉,自己也起得晚了许多。 只是没谁敢来叫她们两个起床。 她笑得跌跌撞撞的,好似一个抓蝴蝶却绊了脚的孩子,把自己摔进阮黎的颈窝里,偎蹭了一下,就不动了。 “不起床也行。”她说,“再放一天假吧。” 一头金发乱糟糟扬着,金色的大猫。 阮黎迟疑了一下,才抬手抚上这一头乱发,将它一点点梳理顺了。 她没接徐梦舟的话,而是放轻了声,耳语一般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做了个梦,应该,醒来就忘了。”徐梦舟说。 她说起话来稀松平常,就像谈论外面的风有些大。 她貌似全然不记得、也不清楚昨晚上的事。 徐梦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阮黎看她,是看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不需要费心读,连拼音都标注好的一篇文章。 她确确实实糊涂了。 “还要拍戏呢。”阮黎说。 徐梦舟听了她的话,很不情愿地扬起头,撕魔术贴似的,把自己从阮黎身上撕下来。 第35章 “那你得陪着我。”她说。 她不是随口说一说,吃完饭,要去拍戏,非要阮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牵着手,挽着胳膊,坐也要坐在一处,肩靠着肩,腿挨着腿。 仿佛要是不贴着人,她就要当场死一死。 也不拘于是哪个特定部位,只要挨着一处就行。 粘人得要命。 她又变成那个亲亲密密的爱人了。 阮黎有点搞不清怎么回事。 她真的是困惑了,一个人可以变得这样快,快到像闪电,像星星,白天一个样,夜晚一个样。 徐梦舟低头看了下手机,笑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词。 “韩书桐说要过来玩,叫我问你行不行,不只是她,还有她几个朋友。” “她是过生日了吧。”阮黎收回思绪,“可以来,明天正好船要开回去采购食材,让她跟着来。” “你怎么记得她生日。”一堆的话里,徐梦舟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背景里,吊着威压的侠士手握利剑,将一水蓝的天空划破,她眼睛看着,耳朵却凑过来,等着听一个说法。 “我认识你,能不认识她吗?”阮黎说,“你不给她过生日才奇怪。” “我前几天还在想,你是不是要回去市里,没想到她要过来,哪有寿星迁就人的道理。” 这理由还算正当,徐梦舟示意摄影调整机位,把刚刚的动作再拍两遍,偏过头和阮黎说:“我有正经工作,走不开,她那儿离了两天也没事。” ——可她今早上才耍赖说要放一天假。 阮黎抿着唇笑,不戳穿她的话。 在室外工作,最怕的就是晒,虽然岛上日头不算大,可干巴巴顶着大太阳,时间久了难免难熬。 小杨把要拍的剧情列成表,徐梦舟给画了范围,每天只要拍完该有的戏份,就可以休息,想玩可以去玩,只要不耽误第二天拍摄就行。 她是来拍戏拿奖的,不是和演员结仇过不去的,工作做好,徐梦舟就是一个无比大方的人。 今天的戏份搞定,每个人的状态都还可以,几乎一条过,早早就收工了。 徐梦舟就要拉着阮黎去海边捞螃蟹,抓蛏子,傍晚的海面是浓郁的橘子红,葡萄紫。 海滩沙子细腻,软泥似的,可拖鞋踩着还是嫌硌脚,又不敢真把鞋脱了,赤脚落地。 虽然没有玻璃碴,但扇贝和螃蟹不是闹着玩的。 徐梦舟饶有兴致地挖了好一阵,逮着一个气孔就伸手戳,一连翻到好几个不能吃的,她就兴致缺缺了。 她并不认识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吃,是阮黎知道。她每抓起一个就要送到阮黎眼前,后者摇摇头,她高兴的脸就垮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徐梦舟说:“太热了,我想回房里吹空调。” 也不知道是真的热,还是觉得丢脸。 “热了还是恼了?” “我怎么知道!” 徐梦舟踢了一脚沙子,脚趾吃了沙粒,她更不高兴起来,心里一股脾气涌上来,让她使劲跺了好几下脚。 火气来得莫名,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抬起眼,神色是自己都不清楚的仓惶。 “我有点心慌,咱们还是回去吧。”她找补道,“太闷了。” 阮黎只是打趣一句,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反倒把自己惊了一下, 她心底那些勉强按下的心事,又飘飘绕绕地浮起来。 “好,回去。” 阮黎说着,握住徐梦舟的手——潮热的,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汗水,她握得紧,几乎要把骨头融在一块。 “叫厨师做冰淇淋给你吃。” 她的声音还是稳的,仿佛此刻起了台风,海啸,她也还是这样稳,掺着一点笑,尾音却不干脆了。 拖了一截长音出来,发着颤,又被下一个字快速盖住。 晚上洗澡的时候,阮黎刚冲了一会儿水,徐梦舟就闯了进来。 她们这一天,几乎都没分开,现在连洗澡也要黏着。 徐梦舟先进来,才褪下衣服。好在浴缸够大,装得下她们两个。 何况阮黎也不占地方,她躺在那里,只除了头发和眼睛是黑的,其余都是白的,仿佛和浴缸融做一处,不分彼此。 她是一道白色的冰奶冻,要化在热水里。 徐梦舟便伸手去捞,一只手抓不住,她索性人跟着下水。 可真挨在一处,她又什么都不做了。就是躺着,依偎在一块,暖金镶在白玉上。 她瞧起来像有心事,可面上痴痴的茫然,仿佛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点什么。 阮黎应该问,她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可话也说不出嘴里去,她同样有一腔的心事,谁也开不了口,只能自己忍着。 “我们像不像一胞的姐妹?”徐梦舟忽然说,音量不高,连水都没有震动。 “一胞胎生的,赤条条的蜷缩在一起。”她喃喃地念,“体内淌着相同的血,最密不可分的关系,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 她本来是躺在阮黎身上,没太久,就想起来这人体弱,小心翻过身,让人枕着自己。 热水一波波冲着她的腿弯,脚心,两个人*的心跳渐渐同频,一起撞着胸口,像要把肋骨撞断,打破皮肉的包裹束缚。 “我可能是最近看了文艺片。”徐梦舟恍回神,“说的什么,文绉绉的……” 她大概是想要笑,只是怎么看起来都不像。唇线弯弯扭扭的一条,打着波浪线。 “我有点心慌。”她说。 不是调/情的那种,让阮黎去摸她的胸口。 徐梦舟怔愣愣似的,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紧张感,像看不见的蛛网,套在脖颈的绳索,一点点收紧了,让她喘不上气。 “……可能是水土不服。”阮黎顿了顿回答,她的睫毛向下滴着水,一滴一滴,落在面上,“是气候的缘故。” “应该是的。”徐梦舟很快接受了这个说辞。 仿佛只要阮黎还在她身旁,随口说的什么,是安慰的话,就可以生效。 她又高兴起来,去啄阮黎的唇,小鸟似的,一口接着一口。 她笑起来,阮黎就也跟着噙着一点笑,浴室水声潺潺,她们的身体隔着水流,时而靠近,时而贴近,皮肤像绒布似的。 窝在一起许久,终于有了点暧昧感。 徐梦舟拨弄着水,去擦阮黎的胳膊,剥了壳的荔枝,透着水。 她有点想咬上一口,真挨着时,却只是轻轻抿了一下,连点红印都没留。 一路从白润肩膀吻到指尖,才放嘴里含了含,也没舍得下口。 好似阮黎是雪做的人,沾不得一下。 既然是雪做的,水自然最好也不要碰。 徐梦舟把她抱出来,用浴巾擦干了,仔细裹上,才抱着送回屋里。 二人倒在一起,把床压得吱吱叫。 这天阮黎没喝养生汤。徐梦舟去劝,她只说是喝腻了,又劝,她才说一人一半。 没法子,徐梦舟只得捏着鼻子咽。 后半夜的时候,阮黎还是醒了。 她是被吵醒的。 徐梦舟在地上晃荡,遛弯似的,一圈圈走。 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阮黎镇定极了,她早有了一些猜测,掀开被子下床,也没开灯,只点亮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光照在地上,只靠一些散射的余光,昏昏暗暗,稍微能照到人脸。 徐梦舟闭着眼睛。 她根本没醒。 是在梦游。 阮黎定了定神,她思索着,试探着悄声说:“舟舟?” 徐梦舟果然回应了,“阮黎,阮黎,我最讨厌你!” 这话阮黎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痛不痒,旧的问题解决了,倒是让她更积攒起了一些疑惑。 她想了想,又说:“天黑该睡觉了。” 说完就去牵徐梦舟的衣摆,这人嘴上还在说一些阮黎的坏话,却也不尽坏,翻来覆去就是一些讨厌,可恶之类的词,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简直像是换了张嘴,瞧不出她在剧组里大杀四方的气势。 嘴上说着,倒也老实,被人牵着就跟着走,又躺回床上去了。 梦游是件稀罕事,尤其对徐梦舟来说,这人梦都不做两个,一觉到天亮,平日里翻身都不翻一下。 绝对有问题。 再到了白天,阮黎还被人牵着,坐在遮阳伞下看人拍戏,可太阳毒,伞下也不凉快。 没晒上半个点,徐梦舟就催她回房,依依不舍的,手上不愿意松开,到底心疼占了上风,亲自把人送了回去。 阮黎得空,立刻就给约好的心理医生打视频过去。 大家是老熟识,闲聊两句就进入正题。阮黎把失忆的事简单说了,着重讲了徐梦舟的变化,最后才问起梦游的事。 “她是压力太大了。”视频对面的人略一思忖就想明白了关窍,“人的潜意识是很奇妙的事物。如果外显的主意识是岛屿,那潜意识就是海。” 第36章 “她的记忆在海里,一个浪头就会翻上来,我听你话里说,她会把自己和失忆后的人分开算,当成两个,其实答案很明显了。” “她在害怕恢复记忆,她怕现在的这个自己消失,于是敌视起另一个自己来。” “怎么会?”阮黎真有些惊讶,“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以为她就是说着玩。” “你是当局者迷。”心理医生点破,“玩笑话里多少带着点真心,况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何况她自己应该也不太明白,只是隐约地担忧,焦躁,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她想得越多,记忆回来得越快。” 阮黎沉默片刻,睫毛盖在眼睛上,黑沉沉的两块幕布,过一会儿才抬眼,“她梦游的时候,还能和我说话。” “正常现象。”心理医生说,“这个不用担心。” “她的记忆,一定要恢复吗?”阮黎又问。 “这是必然的。就算人要失去记忆,也得是受重大刺激,她现在只靠自己想,完全不够格,只能给自己想焦躁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阮黎慢吞吞的,一字一句说,“如果在她梦游的时候把她叫醒,会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心理医生想了想,回答,“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可能她就彻底恢复记忆,融合了。” “总之最好还是不要,顺其自然吧。” 阮黎就不说话了,她静静地沉思了片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重重地一点头。 又叹了口气。 她少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偏偏在徐梦舟身上,要把额度都用尽了。 “你也是,少焦虑少忧虑,不要总想着没谱的事情。”心理医生又多嘱咐了几句,“事在人为。” “我知道。”阮黎浅浅笑了一下,“谢谢你。” 挂断视频,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话说得容易,上下嘴皮一碰,轻轻巧巧就挤出音节来,可真要说不多思,怎么可能。 越念着不想,就越是要想,人就在眼前待着,过山车似的,时不时就要来上一遭,心脏病没吓出来就不错。 人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念头的。一个滚动的球,如果没有阻力,只会无穷无尽地滚下去。 阮黎又叹一口气。 她有种反胃感,辣椒烧心似的疼。 不然就干脆把人叫醒了算了。她心里一发狠,可恰好,徐梦舟乐颠颠地跑过来,不知道从哪儿摘了一把野花,白的黄的,指甲盖大小的花瓣,高低错落,中间还点缀着几根茅草叶,捧到她面前来。 “美女,要不要约会?” 这花不知道拿了多久,接过手里都捂热了,阮黎方才的心思啵的一声,破了。 “约会?”她说,“有车接我才出门。” “有的,有的。”徐梦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骑着我,我是人车。” 阮黎忍不住要笑。 徐梦舟也嘿嘿笑,隔着花去吻她的唇。 晚上,游轮靠岸,韩书桐大呼小叫地下船来,身后跟着两个朋友,一个黄家的人,一个梁家的,年岁都不大,二十多不到三十,瞧着还是挺板正的。 也许是见到阮黎就在眼前,也不敢把那些流里流气的样子摆出来,老老实实跟着过来打招呼。 “老大!”韩书桐笑嘻嘻的,待转到阮黎这里,虽然也是笑,但明显拘谨了一些,点头的同时,还捎带着弯了弯腰,“嫂子。” 一股武侠片里的江湖习气,真和拜把子似的。 说不出的幼稚。 阮黎有点想笑,想想还是忍住,嗯了一声,“先祝你一句生日快乐,在岛上玩得尽兴。” 梁小姐和黄小姐也跟着,老老实实叫嫂子,阮黎没等开口,徐梦舟先发话了,不大高兴似的,“你们不许叫嫂子,叫她阮总就行。” 叫嫂子也有门槛,徐梦舟才不愿意和这两个人牵扯上关系,凑在一起随便玩玩可以,交心是不可能。 梁小姐笑呵呵的,“是我唐突了,对不住,谢谢阮总让我们沾光上岛。” 倒是黄小姐变了下脸,才改口,跟着附和了两句。 “你们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和演员们住另一栋别墅,不过只有两间空房,恐怕要挤一挤。” “没事。”韩书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没打算睡觉。” 她苍蝇搓手,舔着脸笑,“老大,咱们都好久没聚在一块通宵了,我过生日,咱们再玩一回呗。” “上年纪了,再过两年想熬都熬不起来,最后一回了。” 阮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换以前,徐梦舟早就一口答应,今天却犹豫了一会儿。 她不太想和阮黎分开,可是她也就这一个知交朋友,最后一次生日通宵,说什么理由都站不住脚。 徐梦舟左右为难,目光看向阮黎,似乎是想让她出主意。 “通宵?”后者挑着眉尖。 韩书桐忙不迭答道:“我们不干什么,嫂子,就是打打游戏,说说话,老大的情况你也知道的,酒都不喝一口,纯是怀念一下逝去的青春时光,一点都不乱来。” 阮黎要问的不是这个。 这俩人个顶个的幼稚,干得最乱的事,就是偷喝酒,还有在游戏里闯红灯。 她担心的是梦游。 ……不过,既然是通宵,不睡觉,应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她并不想让徐梦舟在她和朋友之间为难,平白损耗了彼此的情分。 “我可做不了徐太太的主。”阮黎打趣了一句,“去玩吧。” 她松口,反倒是徐梦舟还是犹疑着,过了一阵才点头,“那我们晚上还一起吃饭。” 这股依依不舍的劲,看的韩书桐牙都要酸倒了。 同一座岛上,挨着的两栋别墅,就跟隔了银河,要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似的。 真是恋爱的酸臭味,要把她熏死了。 一行人从海边往别墅里走,海风吹着她们的手脚,带走皮肤上的温度。 这地方灯不多,暗一下亮一下,只有不远处的别墅灯火通明。 亮光透过一格格的窗子,方方正正的,像盒子里摆放的月饼。 本该是明亮温馨的场面,阮黎松开手,看着徐梦舟送人去隔壁别墅认房间,身影被亮白的灯光吞没进去。 不知怎么,心砰砰跳了几下。 “舟舟。”她叫出声。 一脚踏进别墅的人又跑出来,跑到她面前,“怎么了?” 还是会回来的。阮黎想着,不会出事。 她勉强提着一点笑,抬手把人的衣领翻了翻,“你的领子乱了。” 徐梦舟就来吻她的唇,旁若无人地亲了好几下,这才回去。 她走进光里,背影彻底消失了。 34第34章 ◎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徐梦舟去而复返,引得韩书桐笑起来,好好的五官都飞上天,豆荚似的挤着夹着,对她使一通颠三倒四的眉眼官司。 “哎唷!”她叫到,“好恩爱哟!” 徐梦舟一点羞窘的意思都没有,背愈发挺得直了,下巴要扬到脑袋顶上去。 她还自豪起来了。 “你羡慕我啊,那你也找一个人喜欢去。” “可不敢。”韩书桐说,“珍珍贝贝要吃醋了。她们不吃醋,我未来的对象也要吃醋,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谁好呢。” 珍珍贝贝是她养的小马,跟着还有香香、兰兰、梅梅,都是一水儿的叠名。 养得比自己还娇惯。 人和马也要醋到一起吗?徐梦舟嫌弃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几人正要上楼,忽然见到了田姝好,双方都是一怔。 徐梦舟先开了口:“我有几个朋友要在这里住几个晚上,她们住三楼,不打扰你们。” “你替我和其她人说一声。” 田姝好桃子似的小圆脸有些发白,大概是突然撞见陌生人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点下头,“好,知道了徐导,我会和覃静姐她们说的。” “对了。” 她转身就要走,徐梦舟又将人叫住了。 “你这两天拍戏总有点不在状态,入戏太慢,多调整一下,要是对人物把控还不清楚,就来问我,找覃静也行,让她给你讲一讲,别不敢问。” 或许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话的语气较之以往要和蔼多了,像个老教师看好学生成绩考差了,絮絮叨叨地嘱咐。 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田姝好的表情却有点奇怪,哪怕被叫住,她也只是上半身转回来,鞋尖还是朝外,很想跑似的。 听了这番话也没放松下来,机器人一般,点头嗯嗯,然后就跑了。 她平时哪怕被训话,都乐呵呵的。 有点奇怪。 这念头在徐梦舟脑子里转了一圈,下一秒就被她扔出去了。 “走,我带你们上楼。” 她和韩书桐走在前面,聊着一会要玩的游戏,梁小姐和黄小姐走在后面,前者应和着她们的话,后者虽然也时不时接上一句,目光却跟人跑了。 第37章 别墅是有电脑的,电视投影仪也有。 韩书桐拉开行李箱,掏出好几个手柄和游戏机来,可谓是准备齐全。 “咱们先玩忍者神龟吧。”她说。 “行。”徐梦舟点头,“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做了送过来。” 几人点菜的点菜,开游戏的准备上,瞧着倒是和谐。 另一头,田姝好跑走了,一溜烟钻进房里。 门板嘭得一声,关严。 给屋里的助理惊了一下,见她空手回来,还有些疑惑,“姝姝姐,你不是去拿水吗?” “她过来了……她追过来找我了!” 田姝好狠狠打了个哆嗦,后背紧贴在们上,抬起一张要哭未哭的脸。 助理不解地问:“谁……啊!” 她像是一下恍然,噌地站了起来,“姓黄的来了?她怎么过来的?” “我,我不知道。”田姝好还是有些惊慌,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我刚刚在楼下遇见她,她一直看我!她和徐导一起来,还有几个人,说要在楼上住几天。” 助理把她拉到床上,尽力安抚道:“先别慌,先别慌,你忘了吗,徐导最讨厌潜规则这套了,这是阮总的小岛,她肯定不敢乱来。” 她比田姝好入圈的时间长,此刻多少能镇定一些,想方设法地找出一些话来安慰,“没准她就是来吓唬你的,别怕,你先别怕,我去问问别人,看看有没有知道情况的。” 助理拍了拍她的背,略一定神,出门了。 田姝好慢慢地倒进被里,脸朝下。 她知道娱乐圈总有不干净的地方,只要是人,就得有交易。 她们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除开傍身的演技,最要紧的就是一身皮相了。 可她自己是断然没有这种走捷径的想法的。 她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穿,她来演戏只为了自己的爱好,并没有多少向上爬的野心。 可被覃静的事情一牵连,她顺顺当当的路忽然就断了。辟谣总比造谣难太多太多,大多数人是没有要把瓜吃全的欲望的,只当这是闲来无事的消遣,饭后的花生米,没多少嚼头。 吃过也就算了。 谁会去想这花生米是哪里产的,真货还是假货? 这事怨不上覃静。田姝好知道,她只是碰了巧,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要怪只能怪公司,不把她这样一个没门第没名声的小演员放在眼里,污水泼上来,洗也不洗,就让她自己臭着。 她的代言黄了,经纪人立刻就让她去酒会,说给她介绍资源。 是给她资源,还是把她当资源? 她落荒而逃,给经纪人气得跳脚,骂她不识货,白费自己的苦心,转而又开始夸,夸黄小姐盘条亮顺,有钱有权,跟了她,起码能捞到一个女二。 一根棒子,一颗甜枣。 田姝好不愿意,她可不吃这口糖衣毒药。她打定主意,大不了用片酬付了解约金,反正她签的是最低的合同,怎么也够了。 回头换一份工作,做什么都好,她还会跳舞,当个舞蹈老师也成。 没想到黄小姐居然追到岛上来了。 田姝好一边身子冷得发颤,一边身子热得打滚。越是担心害怕,她心里的胆气和火气就壮上一分。 姓黄的家里是颇有资财,可比不上阮总和徐导。助理的话又在她脑海里翻腾起来,让她渐渐安了心。 这人是决计不敢在这闹事,自己越是胆怯,忍了委屈,越是给她可乘之机。 田姝好慢慢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对着镜子照照,往脸上扑了点腮红提提气色,转身也出了门。 她还记得徐导的吩咐,得把别墅来人的消息告诉其她演员。 她出了房间,再回来的时候,助理也回来了,还带了水和水果。 “是韩小姐来过生日。韩书桐,她是徐导的朋友,另外两位是和她一起来的,今晚说要玩个通宵。”助理说。 “姓黄的和徐导认识吗?”田姝好问。 “认识是肯定的。”助理说,“她们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有不认识的。” 她知道田姝好担忧的是什么,又说:“不过没听说徐导和她们关系很好,拍戏的时候,也只有韩小姐和投资商送过东西来。” 田姝好暂且放心下来。 她相信徐梦舟的人品,这位年轻有为的导演,她的天赋眼光和脾气一样为人熟知。 这是个很有自己一套原则,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更不要说,她还是自己的偶像…… 人对于偶像的憧憬,总是夸大的,要把对方想象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就算有些小缺点,那也不是缺点,是使她更完美、区别于别人的防伪标识。 在田姝好心里,徐梦舟是个不肯与人同流合污的正直的人。 她挨个敲了演员的门,把楼上有新邻居的事说了。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有的人惊讶,有的人像是已经知道,她们都说了谢谢。 田姝好的目光顺着楼梯向上爬,过了好一阵,她收回视线,像个准备好被检阅的士兵,踢着正步走了。 徐梦舟要的速食送到时,阮黎正在敲电脑。 她的工作还是很多的,阮氏是个大企业,她自己名下还有一家公司,徐梦舟的公司也在她手里,三份活要干。 纵使她是个这方面的天才,可光把文件审批一遍,也要费些功夫。 不过在徐梦舟面前,她并不愿意太忙。 或者说,让工作挤占了她们二人相处的时间。 现在,她打开电脑,风吹书页一样快速处理着这些文件,待办的事项,需要审批的任务。 可阮黎的心有些漂浮不定。 楚文在另一块屏幕里说话,她说林念的事,既是汇报,也是八卦。 “他真是出了名了。跑到铃兰会所去堵何赛英,一个男人,就那么胆大妄为,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何赛英娶他。” “你也知道,何赛英不婚主义,为了做戏,找了一位曾经的同学,和他成双入对的,传话出去说这个同学在追她,林念就急了。” 楚文笑几声,“他实在莽撞,以为何赛英真和他有什么感情,难道就忘了他是不怀好意蓄意接近的?这下丢人真的丢大了。林文朝也算聪明人,怎么养出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蠢。” 阮黎淡淡回道:“因为孩子也是他的竞争者。” “他把她们领回来,可不是为了爱,也不是为了关心,是找两个能随便利用随便卖的蠢人。” 她的心情不佳,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倒像是把隔壁徐梦舟的嘴偷过来用。 又或许是,两个人吻得太多,彼此的一部分都汇到另一个人身上去,沾染上了对方的习性。 “他在公司里还有势力的时候,从来不让这两位去掺和,一味在她们面前塑造自己孱弱无能的形象,助长她们的野心和怨气,叫她们和我作对。” 防蓝光的眼镜反出一片磁蓝,给阮黎的眼珠也蒙上一层蓝光,仿佛冻冰层下的一块冰片正贴在虹膜上。 “就真以为,她们去不成公司,是我在阻挠。” 她漠然评价道:“自以为聪明的蠢人,破坏力比真的聪明人大多了。” “你时刻注意一下,林文朝不是省油的灯,我们太顺利了。” “好,我在盯着呢。”楚文严肃了神色,认真回应。 谈话告一段落,她本该挂了视频。可楚文没有,又过了一阵,她踟蹰着,摸摸头发,理理袖口,转转脖子……总有一堆小动作在做。 阮黎丢过去一个眼神,她讪讪笑了笑,“你家里人找上我,是想问你,阮老太太的九十大寿,你去不去?” “你抓耳挠腮犹豫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阮黎略略一想,“想必是小姑姑要回来了?” “对。” “去还是要去的。”阮黎说,“姥姥和那些事没关系。” 可说完她又抬了下手,“先别回复,看情况吧。” 她想和徐梦舟一起去,如果不成,就算了。 视频挂断。 阮黎向后靠去,椅子也被带着往后滑了一段。她的心不静,像是被一根绳子拽着,急于要飞走。 巧的是,另一个人也这样想。 怀旧的游戏,对徐梦舟来说,就是前两年的事,还新鲜着。 她玩得心不在焉,游戏人物死了两回。 韩书桐给她拉起来,“老大,你有心事?” 她俩相处的时间太久,正是因为熟悉,哪怕不敏感的人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徐梦舟的游戏玩的厉害,让她死一次比不死还难。 “你不想玩这个吗,我还带了别的,十个多游戏呢,还有光碟。” “不是。”徐梦舟多少带着点难为情,眉毛像一簇被风吹弯的野草般扭起来。 “我在想阮黎,分神了。” 第38章 “哦——”韩书桐拉长了音,挤眉弄眼的,“你们才分开多久啊,这就想了。” “你再说说我和阮黎的事,随便什么都行。” “都说得差不多了……”韩书桐思索了好一阵,“你为她打架那次我说了吗?” “我还打架了?”徐梦舟一下精神起来。 “什么?这个我居然没说吗?”韩书桐瞧着比她还惊讶。 旁边的黄小姐和梁小姐倒是接了话,“是平溪花园那次吧。” “我们都在场来着,阮老太太的寿宴。” 韩书桐也不想打游戏了,游戏远没有讲八卦来的有意思。 “阮黎她妈妈去世以后,她当时还没成年,要有一个监护人,最后是落到她小姨妈阮亭芳身上,她要把阮黎带m国去。” “阮黎哪能答应,好大一个公司在她身上,这一走不是放权吗?阮亭芳起先说帮她和林文朝打擂台,后面才暴露出来,是她自己想要阮氏企业。” 韩书桐手舞足蹈的,“她还想把阮黎嫁给她前夫的侄女!” 徐梦舟已然听呆了,“你说的是阮黎,就是……阮黎吗?” 阮黎的母亲去世,是在她十六岁时,何况她的身体……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都没有现在这样好。 看似友好的亲人,却是想占便宜的豺狼,她那时候该有多艰难……徐梦舟稍稍一想,心疼的火气就一起涌上来了。 “所以我是给她打了?” 韩书桐一拍大腿,“何止啊!” “阮老太太的寿宴,人到处都是,阮亭芳就把那个前夫的侄女领过来了,你说晦不晦气,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带。然后她还把人带到阮老太太面前去,让她同意订婚。” “这侄女都二十多了,一家子穷酸,眼珠子就往别人身上的珠宝上盯。而且m国的治疗条件那么差,私底下就有传言说,阮黎这位小姑姑是想谋财又害命呢!” “快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进,快点说我怎么打的?”徐梦舟不耐烦听前置剧情,非要一步到位,到高潮点。 “当然是用万能理由,切磋了!”韩书桐眉飞色舞,站起身来,“当时,老大你用了一招白鹤亮翅,再来一招乌鸦坐飞机,直把那獐头鼠目的侄女一脚掀翻,滚出二里地去。” “她一个扭身,就要使出兔子蹬鹰,说时迟那时快……” “停停停!”徐梦舟狠狠揉了一把脸,面无表情地盯过去,“你好好说话。” 韩书桐搓着手坐下,干笑两声,“就是,你打了她两巴掌,给她打得原地转圈,还掉了颗牙,一头撞阮亭芳怀里,给她也撞翻了。” “……这么说多没气势。”她屈服于徐梦舟的淫威,不能把自己的场面编造完,不免要嘟囔两句。 徐梦舟听了,从鼻腔里哼出一股气来,意意思思的,勉强算是满意。 心里却忍不住要想:要是我去,肯定比她做得还好,别的不提,先骂她一个狗血淋头再说,这一伙人,一家子人,一起都骂了。 人老成精,阮老太太会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德行?她就没想管一管?还是在她眼里,一个病怏怏的孙女,不如好好的女儿重要? 可在徐梦舟这里,这公式是不成立的。 没有一个是无辜人,但凡她受了委屈,她身边在意的人受了委屈,连路边的树都有罪。 她又哼了一声。 梁小姐接道:“阮亭芳去了m国,这么多年了,过段时间说是要回来,给老太太祝寿。” 这消息一个人知道了,整个圈子也就知道了,算不得秘密。韩书桐正是想起来,才说起她。 “脸皮真厚。”徐梦舟又是一个白眼给过去。 她心里想着换做自己要如何如何在宴会上维护阮黎,这个欺负了她的人又回来,自己又该怎么出力。 满腔的期待和热血,烧得她的血都烫了,一口气杀了十数个小怪。 几个人说着话,闹到了后半夜。游戏也打累了,看起电影来,长长的沙发和榻榻米都拼起来,四个人东倒西歪地躺。 起初还有时不时说笑两句,后来声音渐渐地停了,除了电影人物的对白,再没人开口。 黄小姐站起来,仔细看了过去。 人都睡着了。 她出了门,走路没有声音,兜里放着一把钥匙。 这钥匙对应着二楼的一扇门。 整栋别墅都在睡觉,她走下楼梯,没有惊动任何人。 银白的钥匙插进门锁里,咯哒、咯哒……转了两圈,门开了。黄小姐的影子先进了门,身体跟在后面。 这间房不算大,客厅卧室连通着,绕过沙发就是床,深蓝深黑的房间,床上一道起伏的轮廓。 黄小姐走过去,她打开手机,借着屏幕的光照亮。绕过沙发,绕过椅子,深绿色地毯吸走所有声音,她一步步走到床边,低头。 田姝好正睡着觉,圆圆的眼睛闭着,圆圆的脸埋进枕头里,圆圆的鼻头微微耸着,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好一个糯米汤圆。 黄小姐放下手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田姝好骤然惊醒过来,黑夜里,不甚清楚的亮光里,她对上一双眼睛,这辈子都记着的一张脸。 “别叫。”黄小姐说,她甚至笑着的,“我就是来和你说话,什么都不做。” “你要是乱喊乱叫,把别人引过来,就不好说了。” 她用一双含笑的眼睛,饶有兴致的,一双野兽的眼睛,满是食欲的。 她说:“我这么喜欢你,几次三番让人说合,你就不肯看我一眼?” 进捂着嘴的手松开一条缝,田姝好握上她的手臂,却拉不开那条钳住喉咙的手,她躺着,圆圆的眼睛里流出两滴圆圆的泪珠。 喘了几口气,说:“你的喜欢就是这样?恐怕没几个人敢接受。” “这怎么能怪我,是你不肯答应。”黄小姐说,“欲拒还迎,非要我亲自来问你。” “我没有!” 田姝好急急反驳,愈发觉得不妙。 她的姿势是弱势,人也是弱势,再说两句没威慑力的话,更是让人把她当笑话看。 她想起晚上和助理的聊天,想起自己的念头,勉强冷静下来,发挥着演技,主动服了个软,“你是打算玩玩,还是真心想谈恋爱的?” 黄小姐见她态度软化一些,捂着嘴的手就拿了下来,“当然是真心的,你还瞧不出来吗?” 田姝好说:“你要是真心的,那就让我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你要是叫起来……” “你不乱来,我不叫。” 黄小姐想了想,把两只手都松开,“好吧。” “我来就是让你再考虑考虑,凭你的条件,和我在一起已经是高攀了,我是喜欢你,才给你一个机会。想想你的事业,跟了我,何必再做女四号。” 黑暗里,一线光下,她原本周正的脸扭曲起来,像是浮雕壁画上的恶魔图。 自视甚高,傲慢成精。 田姝好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骂回去,忍了又忍,忍到肝痛,才勉强按下。 “你来找我,就不怕徐导不高兴?” “有什么不高兴的,她同意了。” 田姝好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你说,徐导同意你半夜过来,潜规则我?” “你说话真不好听。”黄小姐不太高兴,“我是要正当和你恋爱的。” 只不过这个恋爱不平等,也有时限而已。 “徐导真的同意你了?”田姝好又追问。 “我们是朋友,不然,我为什么能来岛上,不信就问问她去。”黄小姐有些不耐烦,“你该知情识趣一点。” “你放屁!”田姝好猛地挥开她伸过来的手,“徐导才不是这种人!” 偶像被污蔑带给她的愤怒居然一瞬间占了理智的上风,她本想先虚与委蛇,把人哄走,现在一下不管不顾起来,趁着人没反应过来,绕了个圈就跑了出去。 “我就问,你敢和我对峙吗?” 她跑得快,黄小姐追在后面,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田姝好一步迈过三个台阶,跑到楼上,抬手就要敲门,她用了点力气,门却没关,手一碰就开了,咣当撞在门框上。 投影仪演着电影,吵吵闹闹的,徐梦舟背对着门站着,似乎在看电影。 韩书桐被门声吵醒,扭过头一看,揉了揉眼睛,“哎你,你有事儿吗?” “老大,老大!” 她喊了两声,打着哈欠,伸手去拽徐梦舟的袖子,嘴里咕哝着:“我怎么睡着了……有人找你,就那个小演员。” 徐梦舟本来回了她一声,可她一拽袖子,徐梦舟反倒没了声音,诡异地沉默着。 韩书桐困得迷迷糊糊,仰起头看。 不防一个身影直挺挺砸了下来。 是徐梦舟。 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35第35章 ◎她不想恢复记忆◎ 第39章 徐梦舟这一倒,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韩书桐被她砸了个正着,也不顾上喊痛,急急忙忙坐起来,“老大、老大?*” 黄小姐才追上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一把扯过田姝好的肩膀,“你说什么了,你干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干啊……”田姝好仓皇着,眼圈里又噙了两汪泪。 她就是推了个门,这门都不是她弄开的,怎么徐导就晕倒了? 这边别墅里闹哄哄的,阮黎也被人叫了起来,一听是徐梦舟出事,她连外套都没顾上披,穿着纯棉的浅灰色睡衣,踩着室内拖鞋就去了。 随行的医生已经过去看,却瞧不出什么,人像是在睡觉,睡熟了,呼吸也平稳,偏偏叫不醒。 阮黎向来是含着笑的,此刻这笑却消失了。 她坐在床边,肩头披着一件薄外套,助理拿过来的。 “谁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韩书桐先说话了,“我们本来在看电影,看睡着了,是门响,我一看是这里住的演员,以为是找老大有事,就喊她,她还回我呢,然后我拽了两下她的袖子,不知道怎么,她就倒下来了。” 阮黎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睡着,她们睡着了! 这一切的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这一点上。 她的手紧紧扣住床沿,淡青的血管都要蹦出皮肤。 心理医生跟她讲要顺其自然,她也认了,没法不认。她的心里也时常要纠结痛苦,是干脆一刀落下,来个干净,还是就这样慢慢拖着,再贪恋几次情人痴缠。 她真恨上自己,为什么就不拦一下,真把徐梦舟放走了,以后有的是生日可以过,她们要是好不了,几十年的生日都能去过,还差这一回吗? 韩书桐也要恨,恨她非要把徐梦舟叫醒,恨她非要这个时候出现,更恨她居然是一位无辜人士,而自己做的是平白无故的迁怒! 阮黎的心让毒蛇咬了,以至于流出来的每一滴血都带着毒,要么毒死自己,要么毒死别人。 她面上没什么神色,只是转过头,看向下一位。 梁小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徐梦舟倒下的时候,连带着砸了她一下,才给她砸醒的。 阮黎拨动着眼珠,她的眼睛,乌沉沉的两颗珠子,仿佛不会转动的鱼眼,冷血的爬行动物,直直盯着下一个人。 田姝好被她一看,胳膊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又掉了两滴圆圆的眼泪,已然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颗。胡乱抹了两把脸,她尽量减少鼻音,找回叙述的能力,不算太快地说:“是黄小姐来找我,想要潜规则我,她早就有这个想法,让公司和经纪人施压。刚刚我还在睡觉,她闯进房里,想让我就范。” “她还说是徐导同意她过来,不信就来问。我不相信徐导是她说的这种人,趁她没注意的时候跑出来,想来找徐导问一问。” 田姝好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徐导要庆祝韩小姐的生日,说要通宵派对,不然我不会晚上过来打扰她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黄小姐几次都想开口打断,可每每要动,阮黎就会看过来。 她急出一额头的汗,也没胆子插嘴。 她在阮黎面前算什么,她母亲在阮黎面前,也只是能说几句话而已。 这下真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田姝好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瞧着又是最没心机,最好欺负不过的天真女孩,料想她只要被稍稍一吓唬,就要认命听话,乖乖把自己送到嘴边,求着她来吃。 可黄小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失算了。 她居然真有这个胆子,敢对权势说不。 却也不想想,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田姝好是个女孩,她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不是一味忍让吃瘪的性子。 黄小姐的脸色不大好看,强行辩解道:“我是要和她谈恋爱,真心处朋友,她也说了,同意了,说和我好好聊聊。” 阮黎的眼神太冷,像剔骨刀似的,一片片割她的肉。黄小姐愈发坐不住了,心里不由得怨恨起田姝好来,但凡她懂点事,哪会有今天这一遭! “我说给她女二号,她不愿意,大概是嫌我给的少了,故意拿乔。”黄小姐泼着脏水,不管是为了甩脱罪责,还是厌烦愤恨,她都得拉着田姝好这个不识趣的女人一起。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发了疯,非要上楼来打扰人,还把梦舟给惊着了。” 她干巴巴笑几下,伸了伸脖子,似乎想要看床上躺着的人的状况。 “梦舟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的话你不必知道了。”阮黎静静地说,“我的话你可以听一听。” “去吧,回家去吧,找你的妈妈说说话,你们母女二人多相处相处,出去玩一玩。” 她微笑,薄薄的唇掀起,“我叫人送你回去。” 她不发火,也不评判,却给几位小姐们都惊了一惊。就好像……就好像,人被拉到菜市场砍头之前,要吃一顿好好的断头饭似的。 黄小姐正欲开口,阮黎却抬了下手,指向门口。 她瑟缩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出声,转过身去,神情渐渐发起狠来,可还是没回身说一句话,就走了。 “我带舟舟回去。”阮黎说,“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 生日派对过成这样,韩书桐的瞌睡虫也不翼而飞了。 她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徐梦舟怎么了,是得了什么病?可这人不是一直挺健康的吗? 黄小姐的事也让她生起气来,本来她只打算自己来玩,遇上黄小姐,听说要来岛上,说什么也要跟过来,她还以为这人是真想给她庆祝生日,原来是别有用心的! 她气得狠,质问剩下那位:“你不会也知道她过来打的什么主意吧?” “我真不知道,她来叫我,还说是你请我们去的,人多热闹。” 梁小姐也是晦气,莫名就被卷进来,成了她的帮凶了。 她俩脸对脸看了一会儿,韩书桐一拍腿,“坐不住了,我非要找人弄她!” 潜规则,强迫人,还借着她们的名义来仗势欺人,她的名声还要不要,老大的名声还要不要? 可徐梦舟此刻,还想不到自己名声的事。 她在看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 是十八岁的徐梦舟,看了未来的八年时光,还是二十六岁的她,看了缺失的几个月? 她觉得痛苦,像切开两半的面团要揉回一个,那些缝隙,已经平整的切口,都要涨开又凹陷,你吃我,我吃你,彼此撕扯又粘连,反复挤压着,才勉勉强强融到一处。 还是留下许多印子,再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人会恨自己吗? 有人问这种问题,徐梦舟总要笑一会,很荒诞似的,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 人对自己或许有恨,但恨和爱必然一样多,恨自己的脆弱无能,也同样爱,不然干嘛不扔掉这些特征,另换一种性格? 她是很不屑的,徐梦舟不太喜欢情感上软弱的人。 但她现在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她软弱起来,也恨着自己。 为什么要恢复记忆,这八年的,这几个月的,她只想要一个,哪个都好,为什么要两个都回来。 她真恨上自己,恨她的脑子,恨这些乱糟糟的记忆。 恨过去那个讨厌阮黎的自己,更恨现在这个爱上阮黎的自己。 …… 拍摄的进度暂停了,导演住了院,一连五天都没有醒,只靠吊水来维持营养。 怎么检查都查不出毛病,她的身体好好的。那位心理医生说,或许是她自己不愿意醒。 阮黎没了办法,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搁置了其它所有的进程,她要黄家付出代价。要这位自命不凡、试图拿权财压人的黄小姐,失去她的倚仗。 她很少吃饭,很少睡觉,养生汤也停了,除了守在病床边,她哪也不去。 阮黎迅速地削瘦下来,像一杯放在太阳底下的水,瞧不见它如何少,可再去看时,就只剩薄薄的一层。 徐梦霜来医院。 阮黎见着她,那一瞬间神色复杂极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出了这种事,哪怕徐梦舟自己不说,她家里人也会生气的吧。 可徐梦霜来,弯着腰,看了一会她的亲妹妹,反倒笑了,“她睡着的样子比醒过来可爱多了。” “这皮猴,也该吃点苦头,免得总跟个小孩子似的长不大。” 阮黎动了动嘴唇,她该说什么? 她向来很有话说,可是现在,话都从她的脑袋里飞走,也不知道要飞去哪儿,大概是进了那位昏睡不醒的人的梦里。 她看着徐梦霜走近,一步一步。 她抬起脸,徐梦霜低下头。 她低下头,弯下腰,轻轻抱了她一下。 “你可真瘦了。”徐梦霜说。 她叹了口气,那张粉白的牡丹似的面孔,眼眸垂成细长的一线,瓷塑像的菩萨。 第40章 她只抱了她一下,拍了两下她的背,便直起身,不禁感叹道:“你瘦得像纸片人似的。” “我听说,你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休息,这是做什么,把自己身体熬坏了,舟舟看到了要心疼的。” 她的态度让阮黎有点摸不透,怔愣愣地回:“她会吗?” “真是小孩子。”徐梦霜笑着说。 “你觉得,舟舟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呢?” 阮黎转过头,病床上的人闭着眼睛,躺着也像喷泉里的铜像,亮闪闪。 “讨厌吧。” 她本来是很确定的,可徐梦霜一问,话说出去就迟疑了。 就好像学生没办法反驳老师,被人一问,就开始怀疑起自己。 “那她总去帮你解围。” “是徐妈妈让的。” “真是小孩子。”徐梦霜又说。 她一双眼睛,像玻璃杯里的琥珀酒,微微一晃,就漫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暖色。 “舟舟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妈妈那时候正好忙着生意场上的事,我和奶奶将她养大了。” “她从小就是个闹腾的孩子,吵得人睡不着觉,乖的时候,眼睛大大的看着你,像一头小牛犊。脾气上来,就要横冲直撞。” 徐梦霜说:“管教她是一件很费心的事,慢慢地教她,又忍不住要惯着她,好歹是让她走上了路,只在路上撞了。” “你觉得,她会听人说话吗?次次都听。” 她慢吞吞地说:“人要养着它,就不能怪它长了一对会伤人的角,不然为什么不早早把角割了。” “就是要有角才漂亮,才完整,才神气。” 阮黎怔怔瞧着她。 徐梦霜笑了笑,“她既然要结婚,对象为什么是你呢。我给你们送了礼物的。” “好好吃饭。” 她说完就走了。 阮黎还是怔怔的,那些话,那些字,每个线条,每个音节都分开来,跳着踢踏舞,一个个往她脑袋里钻。 她的话进了徐梦舟的脑袋里,另有话进了她的脑袋循环播放。 这话像一簇小火苗,噗地烧起来,蓝汪汪的一丛,可没过多久,火就熄了。 阮黎奢求不了太多,她纵然有许多的自信,可它不是用在爱上的。 这些人另有一份自信,两个合不到一起去,她们的想法,也是阮黎读不懂的。 她慢慢地俯下身子,把头枕进臂弯里。 胃在翻搅似的难受,有人在里头打架似的。阮黎闭上眼,她觉得平静,乌云一般厚沉沉的,令人熟悉的感觉使她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应该睡着了?或许没睡,时间绕成模糊的圈,在她脑袋顶上打转。 睡觉多么可怕啊,她不敢睡。 然后她听到一点声音,从被子传到床架,从床架传到胳膊,再传进她的耳朵里。 经过这么多工序,声音依旧清晰,甚至响亮。 亮得能叫醒一个睡着的人! 阮黎仰起头,看见一双眼睛,浅浅的棕,火烧融的金子,太过滚烫,要把人的皮肉也烫下来。 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抬手拽掉腕上的针管,不管不顾,血珠溅到阮黎的手背上。 太烫,她狠狠一哆嗦。 刚醒过来的人只是扫了一眼,随意握住,却也没按紧,血顺着指缝滴了好些。 她走下地,地上正放着一双拖鞋,是她的尺寸。 她穿了鞋,抬腿便走。 “舟舟!”阮黎喊她,心慌得像一场雷阵雨。 徐梦舟站住脚,停顿两秒,她没回头,又迈开腿。 “你就走了,没什么想说的?”阮黎忍不住又叫道,她张着嘴,忍不住就用了最熟悉的激将,“你是想逃跑吗?” 脚步声啪地停了 徐梦舟的肩膀耸动两下,她猛地转过身来,像是抑制着什么,脚还钉在原地。 “我逃跑?”她重复,貌似这句话很有意思一样,“我逃跑?” 她大声地喘气,汹涌的,徐梦舟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阮黎!你真让我觉得……” 她的话被自己截去了。 她吞下了伤人的利刃,横冲直撞地拽开门,拽了两下才把门拉开。 咚!是门板撞在墙上。 咚!是阮黎倒在地上。 徐梦舟回身,她钉在地上的两只脚此刻居然能挪动了,踩在地板上,又是一串咚咚响。 阮黎的脸白得要命,她从前也白,可现在白得像涂了一层漆粉,汗珠沁出来,和成白浆子,糊在她脸上。 “你又装什么?”徐梦舟说,她的话不客气,胳膊也不客气,把人提起来,提着肩膀,又改成搂腰,放到床上去。 手腕的血蹭过耳垂,将那块肉也染红了。 她真瘦了。 这句话不合时宜地跳进徐梦舟的脑袋里。 不论是十八岁的她,还是二十六岁的她,都能看得出来。 她的目光从阮黎微微凹下去的面颊,滑到伶仃的胳膊,再到只裹了一层皮的手指。 然而她不说话。 徐梦舟按下铃。 可她也没走。 医生来得很快,被被褥和地上的血吓得变了脸色,再一看阮黎床上佝偻着,一身的冷汗,惊慌到差点摔做一团。 还以为是阮黎吐了血了,一群人问都来不及问,急匆匆把她拉走,怕是胃穿孔。 她们走得急,徐梦舟下意识跟了两步,脚底又长出钉子来。 有什么好跟,有什么好看的? 市里的医院,不管是什么病,还能治不好她阮黎? 徐梦舟紧紧咬着牙根,倘若现在往她嘴里塞根硬木条,也得被咬断了。 但她还是没走,两条腿是水泥塑的,连在了地上,等那一群人匆忙忙地进了电梯,电梯门也关上,显示楼层的字数往下跳了好几层,她才把腿拔起来,木着一张脸,换另一座电梯下楼。 她自己出了医院,谁都没说,抬手叫了出租,径直回了两个人的婚房。 婚房。 徐梦舟嚼着这个词,不住地要冷笑。 她的确是把那儿当婚房,欢天喜地住了好一阵。婚房么,倒也不能算错,可这同样是一间由谎言做梁,背叛做墙搭成的房! 徐梦舟出了电梯,进门,从衣帽间里拽出行李箱,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往下扯,叠也不叠,一股脑地扔。 她有的是衣服,不差这几件,可就算是这几件,她也不想往这留。 可徐梦舟没那么多行李箱,她的箱子都在岛上,只剩下这一个,根本装不下这些。 她气得狠,给家里管家打电话,让她开车过来,带人过来,她非要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 徐梦舟装了一通,想起卧室还有几个她喜欢的抱枕,又大步拐进去。刚一进门,就被立在床头柜的婚纱照打了眼睛。 她大步流星地过去,越过橘子色地灯,越过绿茸茸的圆矮凳,越过米白的方桌,木棕的小书架,手工编织的挂毯,苹果红的梳妆镜。 她踩在黄青色拼接的地毯上,一把抓起孤零零的婚纱照,就要往地上摔。 徐梦舟高举着手,对着地板试了试,对着地毯试了试,对着桌面试了试,最后,她把婚纱照狠狠摔进浅蓝色的床里。 至于床头柜里装着的那些东西,她看都不想看一眼,连想都不想一次,扭头就出了房间。 管家带着人车过来,她也不说什么话,徐梦舟叫她收拾东西,她就喊人收拾。 “我叫厨房炖排骨汤,二小姐晚上可要多喝点。”她说,“你都瘦了。” 她说瘦。 徐梦舟却想到阮黎那双漆黑的,同样陷下去的眼。 她真瘦了。 徐梦舟怔怔地出了好一会神。 她忽然消沉下去,筋被抽走了,脑袋磕在管家的肩膀上,软趴趴地靠着,“带我回家吧。” 她回到家,家里人都在。 母亲徐念芝正冲她招手,大姐徐梦霜往西瓜里一根根插着牙签。 徐梦舟两步跑过去,一头撞进徐太太怀里。 后者哎呦一声,拍了拍她的背,冲大女儿笑着说:“这混球,要把我撞散架了。” 她拍她的背,摸她的头发,揉她的脸,“你姐亲自给你切的西瓜,专门挑中间最甜的一块,去吃两口吧。” 徐梦舟不起来,她蛄蛹了两下,把脸露出来,只张嘴。 徐梦霜便拿起一根牙签,将西瓜喂到她嘴里。 给徐太太又看笑了,“你呀……瞧瞧你姐惯的你。”可她也没开口叫小女儿起来,别赖在她身上,反倒抽了一张纸巾垫着。 她们什么也没问,仿佛天天都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儿和妹妹在家里撒娇。 徐梦舟也没说,她要说什么,怎么说? 她应该委屈吗?应该吧。 可阮黎若是回去家里,看到空了一半的房间,她又能去哪呢,她就只有这一个家。 第41章 而且,她今天忽然难受,又是因为什么病? 徐梦舟嚼着脆脆甜甜的西瓜,突然说:“我不高兴。” 徐梦霜就看着她,微微笑着,她比徐念芝还像一个妈妈,而徐念芝更像一位玩伴和姐姐。 “怎么不高兴了?” 徐梦舟张了张嘴,她说:“姓黄的惹到我了。” 徐梦霜的笑容扩大两份,仿佛刚知道这件事似的,“啊,原来是她。” “姐姐帮你出气。” “嗯。” 她又把脸埋了回去。 …… 阮黎被推去了急诊室,再一问,才知道是乌龙,只是急性胃炎。她被吊上水,助理买了稀粥回来,阮黎强撑着吃了两口,转头就吐了干净。 她回到病房,空的。 “办出院吧。”她说。 徐梦舟不会回来了。 她早有预料,想过徐梦舟会有的种种反应,只是现在这样,在其中也能算上好的。 总比喊着要离婚的好多了。 阮黎靠在病房洁白如雪的墙面上,呆滞地盯着另一角的三角梅挂画,突然,手机震了两下。 是门锁监视器发来的消息。 她低头,看徐梦舟装衣服,看她摔婚纱照,看她将两人一起买的抱枕丢在地上。 出了门,又转回身来,把它捡起拍了拍,放在沙发里。 36第36章 ◎我没地方去◎ 徐梦舟要走,她狠了心要离开这个地方,断绝和阮黎的一切牵扯。 让助理租船到岛上去,人接走,东西也接走。一群人闹嚷嚷地忙,徐梦舟不掺和进去,她在沙滩上,慢吞吞地走路。 几天没回来,这里的沙子还是很细腻,也仍旧硌脚。螃蟹没让人捞完,只是胆子小了些,知道躲着动静,不大咧咧地爬。 沙地上仍旧隔几步就是一个圆而深的气孔,徐梦舟却没心思挖了。 岛上的时光,躲避人群的世外桃源,她着实过了一段快活时光。多莽撞的一个人,不管不顾,把心啊肝啊肺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掏出来,眼巴巴地送到人跟前去,索要一些爱回来。 一条狗似的,跟着人脚边打转。 徐梦舟突如其来生了一股气,脚下使劲一踢。 却有个小石头藏在绵软的沙地里,正好撞上她的脚趾。 肉和石头谁更硬一些? 徐梦舟破口大骂,“连你也来找我的麻烦!” 她蹲下身,一把抓起石子,连带着泥和沙水一起往海里丢,丢得远远的。 尤不解气,又一把把抓着沙子,死命地也扔进海里。 干沙混着湿沙,淅沥沥溅出一串泥水,溅到衣服上,溅到脸上,把脸也弄的湿漉漉的,水混着泥往下淌,淌了满脸,又滴落到衣襟上。 好不狼狈。 大约是有水进了眼睛,徐梦舟眼圈也跟着红,她抓起衣摆去抹脸,也顾不上脏。 头发衣服都乱作一团,也没个形象,她索性一屁股坐沙滩上,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海里扔东西,抓到什么算什么。 直到抓着一只螃蟹,小小的蟹钳掐住她的手,揪起一小块肉皮,疼得她嘶了一声。 今晚上,徐梦舟吃了一顿螃蟹宴。 是在船上吃的。 她回到岸上,第二天就带着全剧组的人坐飞机走,离开和新市,直接钻进深山老林里,每天只有休息时间,回到旅店,手机才有信号。 一得空,徐梦舟就给亲姐打电话过去,追问姓黄的下场。 徐梦霜也哄着她,第一个吃了报应的,是给黄小姐牵线搭桥的经纪人,第二个,就是别墅里吃里扒外,被钱收买送上钥匙的佣人,第三个就是黄小姐自己,对付她家公司,还需要一点时间,对付她,一个麻袋就够了。 黄小姐被人打了一通,鼻青脸肿,断了一条胳膊,病房里住着。 打人当然不好,可为了让亲妹妹高兴,满足她有仇报仇的心思,真打了也不算什么。黄家焦头烂额,猜到了也不敢找回去。 她的手欠,就打手,可惜黄小姐是个女人,不然还能再打一处。 佣人更好解决。 一个浪荡纨绔,索要貌美演员的房门钥匙,难道她是去半夜上门玩丢手绢的?心是坏透的人,给他安一个盗窃财物的名头,扭送进监狱里去。 经纪人就稍微麻烦一点,查了一些证据,没用她拉皮条的罪名,像她这种人,绝不可能只犯一种错误。徐梦霜估量着,舟舟是要保下田姝好的,不然也不会绝口不提。 用这个名头,演员难保要受点牵连。 于是另找了别的由头,把她送去和上一位一桌吃饭。 徐梦霜:“黄家的公司,要费点时间,快得话,一个月左右。” 徐梦舟听了,心情也没见好太多。 干巴巴道:“哦。” 徐梦霜见了她这样,蔫头蔫脑的,说不上是心疼多,还是好笑多。略一沉吟道:“你不是要开传媒公司,我把这家也收购了给你?” “不要。”徐梦舟嫌弃地一撇嘴,“它那公司是臭的,我自己有,不要别人的臭剩饭。” “好好好。”徐梦霜笑着说,“你去那么远,拍摄累不累,我再找几个助理过去照顾你?” “已经足够多了,不过有驱蚊虫的,好用的花露水给我寄一点吧。” 第三天,徐梦舟收到了好几箱子快递,防蚊的,驱虫的,防晒的,降温的……各式各样。 她高兴了一会儿,嘴角又搭下去了,连骂人都是有气无力。 这天拍摄完,她单独叫了田姝好留下,后者嗫嗫嚅嚅,头低着,拿眼睛瞧瞧觑人。 “你来签我的公司。”徐梦舟开门见山,一点不废话,“去找小杨,她给你安排人。” 田姝好受宠若惊,却也是一头雾水。自打徐梦舟晕倒以后,剧组就闲下来,风言风语倒是很多,她和黄小姐的事虽然也传出去,但是并没能传太久。 听说是阮黎发话,让人嘴巴闭紧一点。 所以她也没受多少牵连,表面上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是跟她稍微能说几句话的工作人员,现在也公事公办起来。 徐梦舟好了,她就跟着一起拍戏,整个剧组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过田姝好知道,私底下有传言,说是她害得徐导和阮总闹掰了,既跟黄小姐不清不楚,又要插足这两人,可谓是十恶不赦的交际花。 她听了只有无语的份。 是当事人,又不清楚个中关窍,现在徐导突然抛出橄榄枝,田姝好心里更不解。 可徐梦舟不和她解释,把人叫过来,说完话,下通知,就挥手又让人走。 这位怎么不算自己的恩人? 要不是她有胆子闯过来,自己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 这个骗子! 徐梦舟恶狠狠地往身上喷花露水,喷得整个人好似移动香氛,什么西瓜味儿、草药味儿一个都不剩下。 又使唤小杨,“我要吃小龙虾,爆辣的,越辣越好。” 她把小龙虾当仇敌,一口一个。心里真正当仇敌的阮黎,却没见被咬上一口。 这些天她们没说过一句话,阮黎也没找她说话。 徐梦舟恨得牙痒痒,嚼小龙虾都嚼得铿铿响,要把两排白牙磨出火星子。 阮黎,在这紧要的档口,所有事都涌了上来。 交给林景的策划案让她弄得一塌糊涂,和工人闹起矛盾,还差点搞出人命官司。 扔下去的渔网,要往回收一收。 她还吊着水,吃着药,一忙起来更费心神,本来小病在她身上也要成大病,何况是如今的情景。 一拖拉起来,十天半个月,也没见好转半点。 但多少能吃点东西。 林景搞出来的问题,当然要她自己负责。她是林文朝的弃子,也是阮黎的弃子,两拨人都用她,却不要她。 她被送上法庭的那天,林文朝没去看。 他到了公司,参加股东大会,穿着一身好西装,真不像四十多的人,对着刚进门的阮黎笑,又转头和其她股东说话:“我这女儿,还是年纪小,年轻不懂事,总是闯祸。” “真是随了她的母亲,把好好的公司都搞乱了。” 和她说话的,是阮黎结婚时来送过礼,坐在第一排桌的长辈。 林文朝右手边也有人附和:“到底是不如林总稳重。” 这位在她结婚时,坐在刚刚那位旁边。 阮黎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要对付林文朝,林文朝也要对付她,两个人用同一个诱饵。 她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好父亲,早就背地里把支持她的股东策反了。 “你的小公司也不要再搞了。”林文朝说,“把员工都调回来。” 他站起身,要去拍阮黎的肩膀,被后者躲过也不恼,只是叹气,好一副慈父做派,像包容不懂事的女儿。 “你看看你,生着病还要跑前跑后,你的身体经不住劳累,这段时间还是回家好好休养,把身体养好了再来上班。” 第42章 阮黎的目光从在座的股东身上一个个看过去,在她亲近的人那里停留最久,可没一个人为她说句话。 “父亲真是好手段。”她说。 林文朝笑吟吟的,“我是长辈,自然比你要懂得多。阮黎,你回家住去吧,陪陪你弟弟,他最近要订婚了,以后去别人家,就没那么多空闲走动。” “他要和谁订婚?” “许家。” 许家只有一位刚过五十的女人,膝下没有女儿,做老牌产业,别的没有,钱多。 林念真是卖了个好价钱。 阮黎点了点头,“挺适合他的。” 她也不纠缠,仿佛早有预料,离开公司,步子都没乱。 没过多久,阮黎被赶出阮氏企业,林文朝再度掌权的消息就传遍了。传得沸沸扬扬,连山沟沟里的人都能听见。 徐梦舟近些日子暴躁了,一会儿像个干咸菜似的贴在桌子上,一会儿像个瞪大眼睛的吉娃娃,逮到谁的错处就要汪汪叫。 拍戏的工程结束,她自己钻进房子里,又去拨徐梦霜的电话,从前也没这么能絮叨,最近却是一天一个,天天都不断。 “家里还好吗?”她问。 徐梦霜一见她就笑,笑意从唇角溜出去,怎么也止不住,“挺好的呀。” “妈也好吗?” “也挺好的。” “你呢,你怎么样?” “我更是好得不能再好。” 徐梦舟就不说话了,手指头去捏桌角,拿指甲去抠边边缝缝。 徐梦霜瞧着她,一抿唇止住要溜出去的笑声,先开口说:“不过最近生意是有点不好做。阮家的事你知道吗?” 她虽然问,但是也没让徐梦舟回答,自己就往下说:“阮黎被罢免总裁的身份,现在在家里待着,还天天打针吃药,得了胃病,现在也没好。” “一个好好的人,总在房间里待着,都能怄出病,何况是个病人。妈就叫她过来住两天,她俩在花园里纳凉呢。” 徐梦舟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叫到:“她又不是没有地方住,非上我们家干什么。” 徐梦霜说:“你要不要看看妈?和她也说两句话。” 大叫的人忽然就没了动静,过好一阵才挤出一点声来,“不看了,她也没空看我,挂了,我要去吃饭。” 徐梦舟说完就挂了视频。 焦焦躁躁地过了几天日子,她又把田姝好提了过来,“你最近解约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田姝好是不信流言说的那些,什么徐导对她有意思的话。她见过徐导和阮总在一起的样子,谁要是看了这个,还信这套词,谁就是天下第一自恋自信的大蠢驴。 不过,她们两个大约的确是有了点矛盾。 田姝好还是有一颗灵光脑袋,顿了一顿就说:“都安排好了,是阮总帮忙挑的人。助理我还用之前的那个,她跟我一起来的公司,经纪人换了,和覃静姐是一位。” “嗯,嗯。”徐梦舟听了这句话,又让她走了。 也不关心合同,不关心她的情况,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似的。 过了一会,她又把小杨叫过来,“我的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务?” 这话问的,当老板只挂个名,连自己店里卖什么都不知道。 小杨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反问回来:“老板,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徐梦舟恨恨瞪了她一眼,“对,找点活,找个麻烦的。” 小杨想了想说:“可以找苹果台合作办个选秀节目,选出来合适的正好签到公司里。” “人那么多……会不会太累了?”徐梦舟喃喃几句,“不行,换一个。” “那拍个短剧?”小杨说,“也可以找有天赋的演员签回来。” “整个公司就我一个导演,找谁拍?我有空拍吗?换一个。” 小杨又提出几个搞真人秀,发唱片,拍杂志之类的事,都让徐梦舟挑挑拣拣地否了。 小杨是助理,拿人工资的,瞧不出一点气,徐梦舟这个当老板的先不耐烦起来,“我们这,剧组这里,*就没有什么活?” 她咬牙切齿地说了这句话出来,自己反倒跳脚,像猫被踩了尾巴,“算了算了,你走,再给我买六斤小龙虾来,要特辣的。” 晚些时候,小杨过来,说了一个职位,专门迎合她的喜好,叫总管,管人员和道具调度的。 徐梦舟却把她赶走了,“谁说我要招人进来?” 她嚼着小龙虾,一手掰头,嘴里叼着虾肉一拽,吃得两只手和嘴巴都红彤彤的。 一次吃太狠,胃疼了。 捂着肚子躺在床上,老实吃药, 她渐渐睡过去,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肚子,自己的胃。 然后徐梦舟做了个梦。 她做梦就和梦游一样稀奇,这梦也像个清醒梦。 她本来飘在天上,云一样游动,飘到一栋昏黄的小房子里,泥做的墙,稻草做的顶,门框还没肩膀高,进门要先弯下腰来。 徐梦舟慢慢飘下来,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头发短短的只到耳朵,雪做的脸上,嵌着两枚黑曜石的眼珠。 “阮黎!” 她又见到另一个女孩子跑过来,身上晒得色块斑驳,胳膊是黑的,背心外头露着的肩膀却是白的。 这女孩子过来拉她的手,先拉稳了,嘴上才说:“我妈叫我喊你出去玩。” 两个人手牵手,钻出同样矮的虫蛀大门,往外一迈,外面突然鸟浯花香,处处都有了色彩。 蓝的天,绿的草,树上结着一串串紫葡萄,房檐下挂着草莓做的灯笼,钻石蜻蜓在里头飞来飞去,弹奏着小扬琴,吹着手风琴,拉着提琴,蝌蚪似的黑色音符长着手脚,手拉手地跳舞,弹到哪个音,哪个音就变得流光溢彩。 那位黑皮肤的女孩子正哄着另一个人骑马,旋转木马的马自己跑下来,脚下还托着白云彩。 徐梦舟抱着膀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哄她,死没良心的一个大骗子,黑心肝。” “骗我的身子,还骗我的感情,谎话连篇的坏女人。根本就是随便玩玩我的。” 她抱着膝盖坐下来,坐到一朵花上,恹恹的,懒得去看,只拿手指头戳花瓣上的丝络。 正戳得来劲,天不知道为什么阴了,徐梦舟抬头,望进一张好大的面孔里。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长大了,留着长长的头发,依旧是雪一样的面孔,黑曜石一般的眼珠。 她伸手,把这朵花摘下来,捧在手心里。 人来了,徐梦舟却跳脚,叉着腰站起来,指着这位巨人大声喊道:“你走远一点,我根本不想见你!” 她喊累了,就抖抖翅膀坐下来,歇一会儿再站起来接着叫。 叫了一整个晚上,醒过来嗓子很痛。 徐梦舟去找水喝,隔壁小杨探个头到阳台上,“老板,你晚上说梦话了。” 徐梦舟镇定地说:“你听错了吧,我在看剧,是剧里的人说话。” 小杨说哦。 她说这个字的神态腔调,和自家老板像了个十成十,也不知道是真这样想还是嘲讽,说不出的让人生气。 徐梦舟的眉头跳了两跳,把气忍下了。 “老板。”小杨又说,“阮亭雪阮女士是下午的飞机到。” 徐梦舟把唇线抿成一条,“哦,具体时间告诉我,我去接。” 她为了一部剧,一个奖,把自己出卖给阮黎换来的,真到了履行约定,接受好处的时候,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这次来拍戏钻的是深山老林,最近的居住区是一个小镇,仅有的旅店都让剧组住满了,又到当地居民那里租了房。 飞机落地,到的是市里,过来还要开车,一半是高速路,一半是烂了的水泥路,颠颠簸簸四个来小时,徐梦舟的肠子都要抖出去。 车窗外从树林子里到机场,从农田到高楼,好像贴了一部人类发展的幻灯片。 阮亭雪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她怎么都得来接一接。 人是提前出发的,拍摄条件是辛苦,徐梦舟倒没太短了自己的嘴,隔几天就让人去市里买食材回来,做饭指望不上小杨,她另有一位生活助理搞这些。 不过到了机场,她还是先去快餐店吃了一顿新鲜出炉的炸鸡汉堡披萨可乐,手里又端着一杯西瓜汁,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到机场去等。 飞机落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出口处涌出一群人。 徐梦舟扫了一眼,转头就要走。被小杨叫住:“老大,你是要扔垃圾吗?垃圾桶在前面。” 扔垃圾……遇见鬼了还差不多! 戴着口罩,阮亭雪她认不出来,阮黎她还认不出来吗?化成灰她的都认得! 这个狡诈的、过分的、欺人太甚的臭女人! 小杨和她说完,显然也见到了此行要接的目标,踮起脚招手。 第43章 徐梦舟就走不了了。 她咬着牙转回来,一双腿渐渐绷紧了。 阮黎穿了一条很宽松的袍子,水墨青色,像一条长床单,只从中间开了个口,让人把脑袋伸出去,底下坠到脚,哪怕着衣服里装的是一个四条腿的人,也不会有人察觉。 人一走,袍子也水波似的荡开,这高一处,那短一处,瞧不出个高矮胖瘦。几根细白的指头也抄在袖子里,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脖子上仍旧戴着一串红线,玉牌隐在领口里。 她好像没变,望过来一双眼笑吟吟的。 徐梦舟却冷着一张脸,她也不怕被人瞧出来自己心情不好。什么长辈、奖项……哪怕银河系总统来了她也不会给一个好脸色。 “阮女士。”她对阮亭雪打招呼,“路途辛苦,我来接您。” 好歹是长得好,养得好气度,瞧起来就只是年轻人的不善客套。 阮亭雪是个爽利人,她虽然名字里有个雪,但应该叫火才贴切,一摆手,“弄这么大排场,麻烦你还过来才是辛苦。你的剧本我看第一眼就想接了,好,太好。” “走吧,咱们路上说,机场闹哄哄的。” 她打前头走,还带上了小杨,让阮黎和徐梦舟留在后面。 徐梦舟却迈起步子,一门心思想要跟上前头。她刚走一步,手腕紧了一下。 “怎么也不等我一下?”阮黎说。 语气清清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徐梦舟几乎惊呆了,下意识要笑一声出来,“等你?我等你?你糊涂了吧。” “我是你领了证的夫人。” “还有半年到期。” “你也说了,半年。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持一下。” 徐梦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凝视着她这张白如瓷雕的面庞,看她那双含笑的黑眼睛。 这人是如何做到这样坦然的? 从她离开医院,到现在差不多也有近一个月,阮黎一句话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解释也没有,哪怕一个字都没发。 是什么都不打算说,无所谓,就随随便便晾着,还是等她服软,以为自己拿捏了她,等她低头? 把她当什么? “在你做了那种事之后,居然还能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跑到我面前来。真的,阮黎,真的……” 徐梦舟闭了闭眼,“你来做什么?” “我没地方去,只好来投奔你,问问剧组有没有工作给我。” 37第37章 ◎阮黎,你真没用◎ “别开玩笑了。”徐梦舟一字一句说。 阮黎会没事做?这话比说一条鱼生下来不会游泳还荒谬。 “真的。” 阮黎倒没有一直抓徐梦舟的手,只是拉了一下就松开。她走在人身边,双手依旧抄在袖子里,挽起的发丝有一缕垂落到颈前,像个要去祷告的修女。 “阮氏公司容不下我,家里又……”她顿了顿,“我这样的人,要去别家公司应聘,是没人肯要的。王姨和李姨,这么多年,也不声不响就投奔了林文朝。” “所以你也尝到背叛是什么滋味。”徐梦舟冷声打断她的话。 “舟舟……” “你还想怎么骗我,能言善道的阮总,伶牙俐齿的阮总,你还想怎么说,编出什么样的话,小小的隐瞒几句,把我戏弄得团团转,你很高兴是吗?心里要笑疯了吧。” 她冷冷掷下一句,“你想说,不代表我想听。” 徐梦舟定了定,扯了下唇,“你来找事做,好啊,可以,剧组有很多东西要忙,正缺人呢。” 阮黎浓黑的眼睫像乌鸦振翅一般颤了颤,她还是笑,若无其事般说:“那太好了,谢谢舟舟。” 到了车上,阮亭雪就要坐前排,徐梦舟却挤开小杨,坐进驾驶位,“我来开车。” 她当然会开,开得很好,曾经也是开过赛车的人。 阮亭雪还以为她要和自己聊剧本,心想着虽然是个年轻人,倒是很热爱拍戏。 点了点头,便说了许多自己的理解。 徐梦舟本是赌气,聊了一会儿反倒气消了,车速也慢下来,和阮亭雪你一句我一句停不下来。 阮黎坐在后排,和小杨挨着,并不掺和进去。 她看了看车里的中央后视镜,只能瞧见驾驶位的头顶,再往前看,也只能看见头顶。一个前额头,一个后脑勺。 可阮黎还是看了好一阵,才一点点挪开视线,望向窗外。 她是有意,故意,特意不和徐梦舟说话的。 刚恢复记忆的人正是最混乱、最极端的时候。依照徐梦舟的脾气,一分的不悦都要被放大成七分,何况是十分。 她不把所有人都炸了才是奇怪。 阮黎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到她面前晃悠,徐梦舟一句话都不会听的。 她要是去说,怕是真的不要命了。 这段时间,她住在徐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最快乐的时光,她唯一感受到的,来自家庭温暖的余晖,边缘逸散出的热度,足够让她回味。 阮黎在等,等徐梦舟消气一点,稍微一点点,火气没有那么旺盛,起码,她们还能对话,还能共处同一个空间下。 起码,她站到徐梦舟面前,这个人不会转头就走。 她并不担心徐梦舟不会消气。 这人有太多途径可以熄灭一部分怒火了,她有爱,有发泄的对象。阮黎宁愿这道坎过去后,给所有人大大的补偿,也要做一个自私的人。 就让她自私一点吧,她前半生和后半生,就只有这点指望。 她这一路都没有说话。 徐梦舟当然还有气。 她是专门过来受气的。 …… 到了旅店,早就把住处安排好的小杨领着阮亭雪来到一间房,将钥匙递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最好的宾馆了,恐怕要委屈您……” “这算什么,早年我们拍戏的时候,荒郊野岭铺个帐篷就睡了,好几个人挤一块取暖,不也都过来了。你这有水有电的,挺好。” 阮亭雪说:“就是有订餐的电话,回头给我一份。” “好,我马上发您。您也可以点菜,老板带了一位厨师过来,用宾馆的厨房,一般的菜式都可以做。” 阮亭雪笑得倒是和蔼,“那感情也好,我想吃什么,到时候和你说。” 她能吃苦,但也没必要没苦硬吃,刚刚说话是宽慰人,从前拍戏的确是苦,这苦也能吃。可现在年纪大了,到底身体没以前那么厉害。 送别阮亭雪,小杨把阮黎也安排好了。 在徐梦舟的房间。 “老板,我们这住房资源太紧张了,都两个人住一间,三个人住一间,勉强腾出来一个给阮老师了,实在腾不了第二个,我都去打地铺了……” 徐梦舟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可以。” 她同意了。 小杨倒是真有点惊讶,但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赶紧又要了一床被褥,帮着铺好了。 她出去,屋里陷入安静。 徐梦舟也不理人,自己抱着剧本,在纸上唰唰写字。 小镇靠北,天黑得早,外头青磁蓝的一片,瞧不见太阳的影子。头顶的灯是惨白色,亮得很,但徐梦舟觉得累眼,又开了暖黄的小台灯。 小小的一张黄色小圆饼印在白磁盘上。 回来的路上,她和阮亭雪聊天,又多了很多灵感,需要快些记下来。 不过,如果没有这回事,她也会给自己找别的事做。 房间里渐渐多出一味中草药香。 要说灯下看人,越看越美。 可小小一盏灯,如何有这样的威力。 到底是灯美,人美,还是看客的心里住着美,却不好说。 阮黎好久不见徐梦舟,人翻脸没有这种威力,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可徐梦舟身上缺少社会规则的束缚,她走在人走的路上,但不像人,更像一只闯进来的野生动物。 此刻这动物静静卧在路边一角打盹,半个身子趴在路上,半个身子隐没在草丛里。 阮黎只能远远地看,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走近一点,会不会惊到她。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阮黎说,“不敢和我睡一张床。” 徐梦舟不说话。 阮黎慢悠悠走到唯一的小桌旁边,鞋尖踢了踢掉漆的桌腿,“写什么?不搭理我,太太好大的威风。” 徐梦舟的笔在剧本上划了一道,她攥紧笔,鼻翼翕动了两下,抿着唇深呼吸,佯装平静地说:“我不敢什么,堂堂阮总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我应该怕晚上掉一床土是吗?” 屋里再没有别的椅子,阮黎便靠在桌上,单手撑着桌沿,“徐导将冷笑话的本事一流,我应该担心一点,晚上别冻感冒了。” 徐梦舟冷笑一声,睨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随便你,阮黎,随便你。” 她又自顾自地写下去,仿佛要扼制所有的感情冲动,不管是坏的还是好的。 第44章 连气都不生。 阮黎握住桌角的手一紧,故作随意地说:“我去洗澡了,也不知道这里的浴室有没有热水。” 她袅袅婷婷地起身,转过来,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 这种反应,很是不妙。 宾馆房间太小了,床边就是桌子,转身就挨着,连个小沙发也没有,勉强有一间卫生间,也不见得能有两平米,洗手台正对着马桶,墙边上挂着淋浴喷头,脚边是垃圾桶,放不下一个洗衣机,浴缸更是想都不要想。 灯也是昏昏暗暗, 干瘪的美缝胶有点发霉,瓷砖也是黄色,上面有一条条干涸的像污水流淌过的痕迹。 阮黎盯着看了好一阵。 起码徐梦舟用过,她住了好几天了,应该只是擦不掉的什么污渍……她安慰自己,强行把目光移开。 好歹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是干净的。 阮黎洗了脸,冲了澡,热水器响的像吹风机,吹风机响的像战斗机。 她洗漱回来,比平时的时间短了一半。 打开的行李箱在地上,居然除它之外,再没多少下脚地。 阮黎捡了睡衣出来,又把箱子合上,推到另一个箱子旁边。 两个并排的大行李箱,像黑色音箱,显得房间更拥挤了。 助理在楼下熬了别的汤药送上来,她的胃病勉勉强强算好,就连养生汤也喝不了,得专门喝点养胃的,比起药,更偏向果茶一类。 阮黎将一碗汤水喝干,上了床,屋里一时间只有写字的声音。 这间房徐梦舟已经住了有一段时日,房间内渐渐染上了她的味道。 阮黎将枕头放平,侧身躺着,鼻端刚好能嗅到对面的枕巾。 蓝格子的被,盖在身上很沉重,她带了自己的枕巾被套过来,也改变不了这份重量。 压得人呼吸困难。 直到她睡着,徐梦舟也没说一个字。 第二天,她居然是后醒过来的,徐梦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阮黎收拾好自己下楼,楼下是旅店老板一家子在住,不大的小院,现在支了几张桌子,大家都在那里吃饭。 阮黎看了一圈,走到自家姑姑旁边,刚坐下,徐梦舟的屁股就抬了起来。 “我吃完了。”她说。 可她碗里还有半个包子。 阮黎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做了噩梦,她最近身体实在难熬,再强撑着自己,也带了点无精打采。 她低下头默默盛粥。 阮亭雪见怪不怪。 她和阮黎,虽说是亲戚,交往却不多。当初她母亲非要和那位结婚,说是为了爱情,自由恋爱的一段婚姻,家里就不太高兴。 阮老太太瞧不上林文朝,觉得这人性子不好,可自家女儿喜欢,还是捏鼻子认了。 婚后,两家来往淡了很多。再后来闹出那么些事……想想都不知道如何评说。 只有造孽两个字来形容。 阮亭雪自然也是游走在家族边缘的,拍戏对阮家来说,可以当个闲暇的小爱好,却万万不能当成事业,太丢人了,这是不务正业。 看她现在的成就就知道,她也没把家里的管教当圣旨来听。 也因此,尽管两个人没太多交情,在阮家,对比一下,居然也能称得上一句关系不错,没结过仇。 人老成精,阮亭雪在阮黎带着剧本找过来的时候,便看出来她此行是为了谁,太明显。 不过剧本的确好,到老了,还能再拍一部好剧,何乐而不为。 再不拍她都要入土了。 而这次,阮黎非要和她一起过来,她起初还纳闷,来看自家太太,探太太的班,跟着她做什么。 现在就知道,原来是闹矛盾了。 阮黎低着头吃饭,比咽药还困难。 阮亭雪一方面是想看热闹,一方面年纪大了,抑制不住话,附耳过去说:“我看你也是个机灵人,怎么吵架了想和好,不知道道歉哄人的?” “道歉没用,她不会就这样原谅我的。”阮黎捏着小勺子,小口小口喝粥,语气很是消沉。 “不原谅,就不说了?”阮亭雪不忍直视,“我现在倒是怀疑,你是笨还是笨。” “每天吃饭都会饿,饭就不吃了?” “道歉是在向人传达你认错的态度。原谅你是对方的事,你来操什么心。你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阮亭雪摇摇扇子,嫌弃地直摇头。 “你什么都不说,难道是等着那位来跟你道歉吗?”她想了想说,“恐怕有点困难。” 徐梦舟一看就是倔驴似的脾气,貌似还理直气壮。 要她来服个软,真是难于登天。 感情么,谁更在意,谁就落了要命的把柄在另一人手里,要维系就要低头,只因她是有求于人的。 阮亭雪摇摇扇子走了,她这一生都没谈过一次恋爱,她的头低不下来,错在自己也不行。 她只会想,假使我还是单身一人,根本不必有错。 阮黎用一顿早饭的功夫,慢慢品过味来。 她在插科打诨,逗弄人的时候,道歉的话说就说了,可真遇上事,不知怎么就犹豫起来,张不开嘴。 姑姑说得对。 道歉,道歉…… 阮黎若有所思地打开了手机,查找了好一会,最后找来了助理,想要从有经验的人那里获取一点帮助。 吃过早饭没一会,剧组就要带着设备再度进山。 徐梦舟忽然走了过来,“你不是要干活吗?道具组正好缺人手搬东西,我看阮总也是有胳膊有腿,就是和嘴比起来疏于锻炼,正好可以磨一磨。” 她说了话就走,唇边吊起一点弧度,弯弯的,好似鱼钩,尖刺刺又僵硬。 爬山是一项辛苦活,尤其她们去的还是没太开发的野山,没有人造的路,一脚下去,只有枯枝烂叶和底下松软的泥土,裤腿要沾着草籽,帽子挂着蛛网。 这种路,哪怕带着一瓶水都嫌负重太多,何况还要搬各种设备。 徐梦舟自然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要折腾阮黎,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她转过身走,肩膀和胳膊一起甩,脚上鞋也跟着甩来甩去,似是要起飞了。 也没一个人问她,到底是生着气,还是高兴。 瞧不出来。 最近徐导总是神神叨叨,一惊一乍的。 阮黎被分到道具组,她也真的过去,今天专门穿了长袖长裤,脚上是一双登山靴,也算装备齐全。 看到人都在拿东西,她就提了两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鱼线啊、纸钱啊、人造血浆之类。 堆在一起,也不算轻。 她这一背,倒给其她人吓死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围上来,“阮总,阮总,你这是干什么!” “这东西我们拿就行了。” “上山很累的,阮总我给你拿个风扇吧。” 说着就要把阮黎背着的袋子拿下来。 阮黎侧身躲过她们的手,“不用了,谢谢你们,我就是专程过来帮忙的,你们搬这些东西太辛苦,我多少也能分担一下。” 她抓着袋子不放,其她人也不好硬强,都为难起来。 “你们要是有多余的这种帽子,倒是可以分我一个,看着还挺方便的。” 一个人连忙说道:“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另一个人接道:“帽子可多了,都是成箱买的,进山容易被树枝刮坏。” 走的那个人回屋翻了翻,不一会就拿出来一个,现拆了包装,双手递给阮黎。 “谢谢你。”阮黎说,把这个帽檐下挂了一个小风扇的奇怪帽子戴在头上。 她的一头长发也编了起来,直直一条麻花辫坠在脑后。有点俗气的发型,放在她身上另有种别样的美。 小镇上供养不出这样的美人,她是大自然生的。 “你们的车还有空位吗?能不能再多坐一个人。”她笑着问。 一群人又开始争先恐后地抢夺起来,个个都说有。最后她们围成一圈,靠剪刀石头布分出了胜负。 一队人趾高气昂,其余的垂头丧气。 阮黎坐进道具组的面包车走了。 剧组的车一个接一个出发,徐梦舟依旧把握住了驾驶座,她没打火。 她握着方向盘,脸色变幻不定,好像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在吵架,各说各的。 直到车子一个个走光,小院和马路一侧都空了,徐梦舟还是没走,她没好气地说:“说了来干活,结果还要人三催四请的,真不愧是曾经的大总裁。” “小杨,快上去叫人,真耽误时间。” 小杨去了,几分钟以后下来,刚出门的时候面色有点古怪,走到车旁边,那点古怪就消失了,很正经严肃的样子。 她先坐进车里,才说:“宾馆里没有人,我问了其她人,夫人和道具组的人一起走的,第一个出发的。” 徐梦舟没说话。 第45章 小杨自然不会说话。 阮亭雪在腿上打着拍子,她当然也不开口。 半晌后,车子嗡嗡响起来,嗖地窜出去。 上山的路是土路,村里有人拿石头沙子去垫,垫完依旧是高低不平,动不动就是一个大坑。 徐梦舟将车开得飞快,路过一个大坑,车轱辘飞起来,车里的人也飞起来。 阮亭芳不说话,小杨哎唷一声。 徐梦舟就渐渐松了踩油门的脚。 车开得慢,在路上就要一晃一晃的,倒像是开在海上,坐在船上。 海风是湿润甜腥的,山风是干燥而清新。海上的天空没有遮挡,一望无际的蓝,夜幕是黑色天鹅绒布,上面缝了数不清的碎钻。 山里的夜晚也能见到星星,只是树叶茂密,将天空分割。 她在山里,没有海风,没有船,没有星星。 也没有人。 徐梦舟的目光慢慢放空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不应该想什么。 她觉得她是个木头做的人,被啄木鸟啄过的木头,身上一个洞连着一个洞,处处漏风。 到了山脚,已经有人开始往上爬,去的还是昨天的地,山上恰好有一片小坡,长满了矮花,没几个树,也都是细细的。 只是去到那里要费一点事,先把山头翻过去。 徐梦舟下车,站在山脚环视一圈,道具组已经爬到一半了。山风隐约送下来一点说话声,笑声。 人变得只有胳膊长,她还能看见那条麻花辫。 “上山吧。”她说。 意兴阑珊的。 今天的天气还行,她们走得早,天上云彩多,好歹还有一些凉爽。 这条山路许多人上去,走来走去,草也踩得矮了,路边长着好些树莓秧,只是不结果,光长叶子,葱葱郁郁,遮住尖刺,给好些人都扎个够呛。 还有许多荨麻,剌人的刺藤,时不时一只青蛙钻进落叶堆里。 徐梦舟随手拽了一截草,她不清楚叫什么,或许也是某种茅草,长长的杆,一节一节。 叶子让她撕成一条条就扔掉,另拽一根别的继续。 连茅草也是可恨的草。 这种山爬起来比走台阶的要累多了,树是不会给人让路的,人要走,就只能从树干的空隙间钻。 打头的人胆子大,是请的当地人向导,用身子蹚出一条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后面的人就跟着,一会弯腰,一会绕圈,一会就掉队了,得自己另开辟一小段路重新跟上。 掉队的人不在少数,人群本来是一条蚂蚁搬家似的线,不多时就散开来,到处都有。 另有喜欢拍照的,还不忘举个手机照来照去,眼看自己脱离队伍,又急忙跟上,嘴里喊着等等我。 徐梦舟是天生的高精力高体力,她走路的速度和向导差不多。不一会就追上许多人,把背影留给她们。 走到差不多半山腰,她看到一位扶着树干,弯腰喘气的人。 扶了好久,喘了好久,两个袋子放在地上,东倒西歪的。 过了有一阵才继续站起来,把袋子背上,接着爬。 没爬多远,上个陡坡,忽然脚下一滑,倒进一个人怀里。 “真是不自量力,这东西是你能背的?作秀也不知道掂量点自己几斤几两。” “要是往后摔把你脸……胳膊……把你衣服划破了,到时候有虫子钻进去咬你,肿一身毒包,我看你还能不能嘚瑟!” 说话的人一把将两个袋子扯过来挂在自己身上,拽了拽对方的衣服,“花露水也不知道喷,蚊子咬死你。” 边骂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喷雾瓶,对着人刷刷喷了七八下。 “真没用,阮黎,你真没用。” 说完,趾高气扬地背着包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杨(鼓掌):老板,您太有用了 38第38章 ◎清白的身子都让你占去了◎ 徐梦舟走得飞快,穿梭在密林里,就像脚下踩了滑板车,仿佛再背上一个人对她也算不上负担。 她走了好几步,从路过的人包里拽下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又折回身来,一把塞进阮黎手里。 “喝。” 其实刚下车,才爬了一会儿的小山,能走多少路,对旁人来说,也就是大喘气。可阮黎不行。 她白白的面上沁出汗来,双颊倒是晕开一点粉,像沾了刚开的桃花。 看起来是有气色了,可嘴唇是白的,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朵花瓣是落在水里的,飘零的花瓣。 她的头发也汗湿了,碎发贴在鬓角,再直的头发此刻也弯起来,像幼稚园小孩的铅笔画,弯弯扭扭。 阮黎被塞了一瓶的水,她的确也是口干舌燥,可连拧了好几下瓶盖都没拧开。 她太累了,一点力气没有。 徐梦舟又把瓶子扯回来,拧开了瓶盖,只将瓶子递过去。 等人喝完了,她再拿回来拧好,回手放自己包里了。 “还能走吗?不行就下山,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歇一歇就行。”阮黎说,“谢谢太太。” “装模作样。” 徐梦舟冷哼一声,抱着膀子站在旁边,瞧着像监督员似的,时不时上下扫人一遍,顶不耐烦的模样。 她也这样说:“我倒要看看你爬不爬得上去。” “我还想喝水。”阮黎仰头瞧她。 “真麻烦。”徐梦舟又是哼气,又是撇头,要么踢踢腿,拍拍衣服,把嫌弃的表情摆了个十成十。 然后递过去一瓶拧开瓶盖的水。 “我可告诉你,阮黎,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干活,可没人把你当大小姐看,好好收敛一下你那副娇生惯养的做派。” 她数落得毫不客气。小杨从旁边路过,抓住一棵榆树,借力往上爬,听到这段话,不由得深深低下了脑袋。 她的表情管理没那么完美。 真怕被老板看到自己扭曲的五官。 ——说什么没人惯,那老板是在干什么? 可能是某种行为艺术。 小杨深以为然,赶紧向上窜了几步,她怕笑出声被听见。 或许是监工的威力太大,阮黎终于歇息够了,按了按胸口,继续前进。 她慢得像蜗牛爬,徐梦舟也跟着慢吞吞走,时不时还要出声嘲讽。 “哎哎哎,你眼神好不好使啊,左面就有一个空正好可以钻过去,你非要去右边,那都是小矮树,你怎么过,衣服给你扯烂!” “瞧瞧你走的这个样子,干脆爬着走得了,这样还更稳当点。” “你走就走,拽我衣服干什么?” 阮黎仰起脸,弯着腰,脑袋几乎要靠在胳膊上,谁要是给她披上装扮,她都能直接去当舞狮的狮尾巴。 “我好累,你带我走吧。” “真没用,阮黎,你真没用。” 徐梦舟顶鄙夷地丢了个白眼过去,“抓紧一点,自己松了我可不管。” 走了两步,她一个扭头,“你一个手能抓住吗,假装自己是大力士呢?两个手一起抓,真笨,笨得要命。” 她说话的嗓门天生就大,徐女士曾经还想送她去学美声,多好的条件。但她不乐意,后来徐女士自己也后怕,没学已经够吵,学了还得了。 在森林里,声音其实不太好传。树太多,会把音波挡住。 但徐梦舟的音量太大了,太大,纵然传不到山那边,周边这一块是尽够。 起初大家会闲聊几句,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剩下徐梦舟自己的声音,再后来,隐隐约约起来一点嗡嗡声,不注意还以为是飞虫。 是工作人员们在聊天。 一个说:“徐导真吓人。” 另一个说:“阮总脾气真好,换我早掀桌了。” 又来一位插嘴的,“可能人家就是这么相处的,情趣呢。” “这情趣给你要不要?” “那还是给你吧,我消受不起。” “你说她们是不是吵架了?我看徐导戒指都摘了,估计吵得挺严重的。” “不知道阮总看上徐导哪儿了……” “你什么意思,徐导条件还差吗?我要是找到这样的,她说太阳绿色的我都说对,她家里那边,谁不知*道啊,正经的三代。” “阮总也不差啊,十六进公司,只用两年就彻底掌权,就是最近……说起来,她家里的事,你们都知道吗?” 好几个脑袋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别人的八卦,倒是火热,连爬山的累都忘却了。 她们话里的主人公,迈着面条腿,树懒似的移动了几米,喘息声像破风箱。 别说听到别人的议论,她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耳朵里鼓胀着,只能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舟舟……” 阮黎手里一个泄气,衣角也抓不住,直接滑了下去,身子往地上扑。 第46章 然后,摔到一个肉垫子上。 徐梦舟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将人搂住了,“我说了让你不要爬,你非要跟过来,觉得命太长不想活了是不是?” “……没有。”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没有,智商没有了是真的!” 徐梦舟冷着脸:“我送你回镇上。” “一来一回会耽误很多时间的,”阮黎摇着头,恳求似的抓着她的衣领,“我之前也爬过山,只是最近还有点虚,舟舟,我想你了,才来找你……我不想自己待在宾馆里。” 徐梦舟的表情愈发冷峻,好像她的眉毛眼睛都单独拿到北极去冻了冻,嘴巴更是刚从冰砖里敲出来,一点点打着小哆嗦。 她抖了好一阵,抓着阮黎的手一会握紧一会松开。 阮黎以为她会说什么,可没有。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她坡下的位置,蹲了下来,低声说:“你趴上来,把帽子戴好。” 她要背她上山。 阮黎压平嘴角,非常努力的,后来实在压不住,她只好把嘴唇整个抿进去,藏起来。就算这样,笑意也要偷偷从眼睛里跑出去。 她调整好帽子,趴到徐梦舟的背上,胳膊搂过脖颈,紧贴着压到背上。 她们不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在一起的时间短暂,可这一回又重新挨着,却好像短暂的那份才是从前,更从前的时光已然不存在了。 是假的,梦里的,在一起的时日才是真实的。 徐梦舟将胳膊从阮黎的双腿下绕过,拿小臂承着重,手去托起大腿根,拿掌心当椅子垫。 这样背,背上的人不需要使多少力气去搂也滑不下来。 两个装道具的袋子一左一右挂在身体两侧,袋口让阮黎踩着,也不去管会不会有泥掉进去。 她朴实得像从水田地里走出来的老农民,背上背着最要紧的药罐子。 阮黎将耳朵贴近徐梦舟的颈窝,她又能听见其它声音了。 硬邦邦的涤纶外套互相摩擦着,像两个螃蟹壳在蹭,她充当坐骑的那个人呼吸频率不变,只是稍稍重了一些,恰好能让她听见。 那些气流,从徐梦舟的身体里游走过一圈,染上温热的体温,散在清凉的山风里,个别有些走错了地方,洒到她手背上,像被猫尾巴轻轻扫过。 她的坐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我要向你道歉。”阮黎说,贴着徐梦舟的耳垂,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悄悄地吹进后者的耳朵里。 徐梦舟眨了下眼睛,又听见背上的人说:“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她心里头一下卸了劲,又或者是提起劲来,“你用花言巧语诓骗我的时候,难道还是对的了?” “我怎么叫诓骗,我嘴里的话,哪一句不是实话?” 徐梦舟听笑了,气笑的,“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我们接吻……第一次接吻的细节,根本在外头说不了,我们从来就没接过吻!” “对啊,所以说不了。”阮黎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歪着头,手指去拨弄这人的拉锁,“我可没说错。” “不过,想想后面的事,你把我按在床上,我的舌头都让你吸肿了,这种话,的确也不太适合放到外面来讲。” 徐梦舟只恨自己没手能空出来,眼看着旁边又路过一位,她急忙高声道:“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哈……” 路过的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应和着接话:“是还挺凉快的……” 徐梦舟又跟着打了两句哈哈,放慢脚步,等人走过了,她扭过身子,牙根都要咬碎了,压着声音大叫:“你干什么!” “证明我说的话是对的。”阮黎说,“你觉得呢?” 她不用自己走路的日子大概是太悠闲了,拽着徐梦舟的衣服拉链,一会向上,一会向下,拉得咔咔响不停。 又去贴徐梦舟的脸,凑到她耳边,蛊惑似的说:“不然,我再说说别的,就说我们第一次上床,你都要把我裙子扯破了……” “你闭嘴啊!”徐梦舟真恨不得再长出一条胳膊,好把这个人的嘴巴捏住,“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这种话是能在外面说的吗?” “我也是这样说,可你非说我说谎。”阮黎叹着气,好像她很无奈似的,“我只能用实际行动来洗清冤屈了。” “你!” “嗯?我怎么?” 徐梦舟掂着她,生气时握紧手,却握了一团软肉。恍然发觉还有个人在自己背上,她正背着这个可恶的人。 她一下就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把你扔地上,让你自己爬上山去。” “啊!对不起。”阮黎貌似真害怕了,软着声来道歉,“没有你我一定上不去的,你把我扔下,所有人都会笑话我的。” 徐梦舟自觉抓住了她的把柄,得意地哼哼两声,“怕了就老老实实的。” 她敞开了话头数落:“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大放厥词,大言欺人,你的心肝都是黑透了的,我好好的清白的身子都让你占去了……” 阮黎扑哧一声,实在没忍住笑。 不知道是不是徐梦舟最近想着剧本的事,看了好些古代的白话小说,一急了就开始乱说话。 什么清白也挂在嘴边,乱七八糟的。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不妥当,仍然梗着脖子,接着批判:“你就是个纯粹的小人,包括现在,也还拿这些花花的话来调戏我,逗我。” 说着说着,不知道那句话戳动了她的气穴,徐梦舟忽然又生起气来,“我真讨厌你,阮黎,我恨死你了。” 然后,她把嘴巴一闭,闭得像蚌壳一样紧,什么话都不说了。 只顾着低头往前走,浑身的牛劲,背着快百斤的人,仍旧超过前面的那些,先一步翻过山头,把阮黎放下。 “下去不费力,你自己走吧。” 阮黎正茫然着,就被人放在地上,踉跄了一下才扶着树站稳。 再抬头的功夫,徐梦舟已经走出去好几米,几乎像踩着轮滑鞋往下滑。 两个装道具的大袋子被她颠起来又落下,她用手一兜,宛若提着两桶水,草上飞似的一路冲了下去。 怎么还有人给自己说生气的。 阮黎站在原地,指腹按在粗糙的树皮上,她那张隐去淡粉的素白的脸,也像蒙上一层雾似的,叫人读不分明。 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就生气了? 她一句一句回想着徐梦舟说的话,恨不得把每个字都翻来覆去念上一百遍。 然而她还是不懂。 最开始徐梦舟刚失忆的时候,她们不也是这样说话,为什么现在反应不一样了? 感情的事,爱的事,对阮黎来说,比新学一门语言还要困难得多。 她站在那里思索着,困扰着。 突然手上传来细微的麻痒,阮黎转头去看,一直硕大的黑蚂蚁正在她的手指上奔跑,一眨眼就跑到了手背上,眼看着还要继续向前进发。 阮黎惊叫一声,急忙甩着手,将它不知道甩哪儿去了。 这棵笔直粗壮的大树,她也不敢再挨着,匆匆忙忙迈开腿,奔着徐梦舟的背影去。 脚赶着脚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因为瞧见前面一丛草叶上,趴着一只黑溜溜毛绒绒的大虫子。 阮黎的腿一下僵住了。 她胳膊也僵住,胸口也僵住,眼珠子甚至不敢移开。越怕越盯,越盯越怕,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那虫子在她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比房子还高,遮天蔽日。 刚才上山的时候,她也没见到这些东西。难道是太累了,只顾着喘气,眼神也不好使。现在休息好,视力又恢复了? 她站在那里,硬邦邦像一棵树杵着,却没谁觉得她有事,只以为是在休息。 但徐梦舟又折了回来。 脸色比熄了的屏幕还黑。 “你又怎么了,叫什么?” 她出现,正好把那条虫子挡住了。 “有个毛虫……”阮黎红着眼圈,冷汗要在她脚底淌出一条小河,脸白的要透出身后的影子。 徐梦舟赶紧绕着她转了一圈,“哪儿呢,爬你身上了?在哪儿?” “没有,没有……”阮黎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对面的草上。” 徐梦舟又站到她旁边,顺着目光看过去,一下就找到了。 她快走两步,手里掰了一根树枝,一脚给虫子踢开,再跑过去,搁落点用树枝挖出一个小坑,将它埋了,上脚踩了好几下,把土踩得结结实实。 “这你也害怕。”她走过来,微微摇着头,“胆子比针尖还小。” 徐梦舟心里还想再嘲笑两句,可看着对方惨白的面容,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去了。 她憋着一股子气,冷声道:“跟我后面走。” 手里提着树枝,像握一把剑,把路过的草啊藤啊都打一遍,抽得枝叶纷飞。 第47章 比起生阮黎的气,她更气自己。 气自己别人一叫,她就巴巴地赶过来,哈巴狗似的;气自己腿比脑子动得还快,邀功一样去处理;更气自己居然还在心疼她! 心疼这个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的阮黎。 心疼她走得太累,心疼她被太阳晒,被蚊虫咬,踩一脚泥,钻树林搞得灰头土脸…… 心疼她吃这份没必要的苦。 有什么好心疼她的,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徐梦舟恨恨地抡这树枝,使劲甩在另一颗小碗粗的树上,直接甩断了。 她气冲冲走过去,又掰了一条,接着啪啪抽。 “谢谢舟舟来救我,我刚刚真要吓死了。”阮黎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去勾徐梦舟的袖口。 “你非要进山,我还当是早有心理准备呢。” 她一开口,徐梦舟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怎么,阮总,这山里到处都是虫子,会飞的,会爬的,会跳的,甚至还有蛇,要不,你明天还是留在山下好了。” “大家都要忙着拍戏,可没空来照顾你这位大小姐。” “你不照顾我吗?”阮黎的手指,灵巧的五根手指,从袖口摩挲进去,撩起外套,又摸到一条薄薄的长袖,指尖耸动着,从这层柔软的棉麻布料下钻进去,直到触碰到一片柔韧的皮肤,软软薄薄的一层肉,略有些突出的腕骨。 她的指尖就在上面按着圈,左一下,右一下。 “我也要拍戏,没空搭理你。”说话的人冷着声,脸像石雕塑像一样严肃,天底下第一等的正经人。 但抽树枝的力度渐渐慢了。 “那如果我看到虫子,要怎么办?”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阮黎,我不是你的保姆。” “那我能和你坐在一起吗?” “随你的便。” 大概,徐梦舟已然忘了,她要阮黎来是拿道具的,不是跟着她纳凉,呼吸自然氧吧的新鲜空气来了。 可她不说。 在徐梦舟嘴里,是没有拐着弯的、需要三猜四想的话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随便,就是可以坐。 但这两天也要稍微打上一个小弯,嘴上拒绝,可身子不动。既然不动,那就是默认同意了。 谁都不能让徐梦舟受委屈。 阮黎很清楚,她想了想,认为徐梦舟或许是害羞了。 恢复记忆,觉得羞窘,所以要用嘴巴撒气,骂骂咧咧的。 她思索再三,得出结论,或许刚刚这人生气,也是忽然羞涩了。 下坡路自然是好走许多,人们不一会就都到齐,呼哧呼哧喘着气,这边有她们早放的一个固定好的帐篷,里面放的是一些折叠凳,此刻都被拿了出来,人手一个坐下。 打扇的打扇,喝水的喝水,喷花露水的也跟着喷,一群流汗的人比面前的小花丛还香,空气中游动着清凉的薄荷叶。 是绿色的小鱼。 在蚊子的眼里,大概是一片凭空出现的毒雾,突然出现的可怖传说,会夺害性命。 徐梦舟是个不招蚊子的人。有的人就招蚊子,几个人待在一起,单单她要被咬得浑身包,不知道向谁诉苦。 小杨就招蚊子。 她花露水用得最多,可还是被咬了一口,就在无名指的指节上,痒得要命,涂了止痒的药水,还是难受。 咬她的蚊子不是一般得毒,鼓起的包是不规则的,起初扁扁长长的一条,很快就肿起来,活像又多长了一块肉在指头上。 徐梦舟让小杨把手摊开,对着阮黎说:“看到没,这就是不喷花露水的下场。” 她从兜里拿出自己那瓶,对着阮黎喷了几下,忽然想到什么,把瓶子往人怀里扔,“你自己动手,就等着人伺候你,真金贵,不知道还以为皇帝出行了。” 阮黎接过花露水,慢吞吞喷着自己,不是近了就是远了,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纯不会。 看得徐梦舟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后背喷不到。”阮黎说着,一双眼清凌凌地看人。 “真没用,把手背过去不就行了吗。”徐梦舟还是很不耐烦。 不耐烦地拿过花露水瓶,不耐烦地转到人身后去——甚至不让阮黎自己转身,不耐烦地按下喷头。 水雾不远不近地洒出去,朦胧的一片白,像是要补上晨雾的尾巴。 “自己收着。”她把这工具塞回阮黎怀里,“弄丢了让你赔钱。” 可她都不知道价,这是徐梦霜买的。 剧组人休息好了,大家把东西都准备上,在树林里吊威亚是件难办事,好在请来的顾问很有经验。 不管是宽袍大袖,还是束口窄袖,在真正的林间飞行,比影棚后期要好看多了。 自然的光影是怎么后期都比不上的。 演员飞得位置高,刚好一抹日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到她的脸上,让她眼里的那滴泪金珠似的落下去。 不可复制的绝景。 徐梦舟看得专注,阮黎趁机往自家姑姑身旁歪了歪,悄声说:“姑姑会编花环吗?” 阮亭雪:“这就是你的道歉礼物?” 阮黎点头。 “我教你,得你自己编的才行。” 【作者有话说】 小杨: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还是小杨(看见红包):多来几次也可以,人生必须要观众喝彩[点赞] 39第39章 ◎请你不要跟过来◎ 在阮亭雪这里,阮黎又学到了一个新知识。 道歉的礼物要自己亲自来才更有诚意。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我当年也是谈过恋爱的,只是腻歪了,烦了,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过。” 阮亭雪摇摇头,“一看你就不懂得,小年轻。” 她笑几声,包容似的,但也带了点看笑话的意思。 阮黎的确不明白,恋爱也会腻吗?她恨不得天天月月年年,每分每秒都和徐梦舟呆在一起,必须要有点地方挨着靠着,相互依偎着。 她可以一直看徐梦舟的眼睛,看到下个世纪也不会腻。 “恋爱和结婚,都是麻烦事。”阮亭雪带着她在林中穿行,时不时弯下腰摘下一束野花,一棵草,放到另一只手里。 “在一起的时候,爱的时候,缺点也是优点,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些缺点,才会爱了。” “喜欢你时叫天真可爱,厌烦了,就叫愚蠢没脑子。” 阮亭雪说了几句,止住话头,“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有些人品性不端,对方就蒙着眼睛爱,后来把蒙眼布扯掉,立刻就烦了。徐梦舟,倒不是这种人,她只是锐气太过。” “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 阮黎若有所思。 锐气这词,用来说徐梦舟倒也没错。 “你也别忘了对自己好一点,上赶着让人扎你。”阮亭雪终究还是以长辈的口吻关心了一句。 “我知道。” 阮亭雪好笑地看她一眼。 知道才怪。 她心里这样想,却没有一点阻拦或者劝慰的意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阮亭雪又摘了一束花,连着花茎一起掰断,看了看,“差不多就这些吧。” 她一点点教她编花环,按照顺序把这些花啊草啊高低错落地摆在一起。 阮黎学得有点吃力,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手工。她的手,做过最辛苦的事是敲键盘,连作业都没写过——年级第一的特权。 两个人走了半个小时才回来,阮亭雪头顶上一个花环,淡粉的小花亲吻着她的耳垂。 她的眼睛还是活的,年轻的,富有魅力又多一分成熟。就像是曾经演过的经典角色风雀儿历经千帆后,又站在了众人面前。 每个人都惊了一叹。 阮黎背着手过来,她穿过人群,淌过草地,像淌过一片绿色的海。 “给你的。” 一个有些不圆润的花环被她献出来,那花很有一些自己的主意,个个都要争奇斗艳,一个高一个低,一个深一个浅,没有相同的。 外圈还缠着一条心形小叶子的草藤,本来是为了固定,缠了好些圈,但叶子漂亮,反而阴差阳错增色不少。 徐梦舟没接,她的脸色很平静,眉毛眼睛都好好待着,低头看了一眼,“你走了半天,就是为了做这个。” “给你的礼物。”阮黎说,“道歉礼物。” “道歉礼物。”徐梦舟重复着她的话,“你不是说,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她静静地望着她,好似一座巨大的铜钟,任凭风吹,也一动不动。 这可和阮黎想象的反应不大一样了。 她是觉得,徐梦舟会高兴的收下这份礼物,或者口是心非的、羞涩地收下。 然后她们两个人就和好了,又能亲亲密密地在一起。 阮黎很了解徐梦舟了,知道她为什么高兴,为什么不高兴。 她觉得,自己此刻送花环的举动,和徐梦舟曾经给她送小野花的心情是一样的。 第48章 花环让她握得久了,到底还是温热起来。 阮黎定了定神。 这应该也是害羞的一种,平静地傲娇,想让她多说几句好话。 “你不高兴,就是我的错。”她说,“我编了好久呢,要不要戴一下试试?” “所以你觉得,我所有的不满,都是无理取闹,乱发脾气了?”徐梦舟还是那么平静,她轻轻说话,太轻了。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此刻的不对。 阮黎自然也能,徐梦舟说第一个字,发出第一个声调,她就觉得异样。有什么隐忍的,坏的东西悄悄弥漫开。 空气渐渐地沉闷了,仿佛氧气被抽干。 阮黎张了张嘴,“不是的。” 可她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有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说好像要下雨。 那就拍不了了。 远处的山白茫茫一片,晨雾应该早就散了,现在还留着,那是聚集的雨线。 早晨还有的太阳被云彩遮住,密不透风的。 一行人赶紧收拾东西,尤其是摄影设备,个个金贵,比人怕雨浇。 大家忙起来,阮黎就更没时间说话。 她是很了解徐梦舟的,过去的八年,她了解这个人,熟悉这个人。 知道她说话的方式,她的喜怒哀乐,她想要的一切,她的态度,观念,梦想。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比她更了解她。 可是…… 阮黎咬下唇,咬得厉害。 她竟不知道,同样的一句话,翻转过来,能有这样让人百口莫辩的解读。 从前她带点礼物回来,徐梦舟是很高兴的呀。她这样说话,逗着她,她也是很高兴呀。 既然方式没错,那就是礼物的错了? 一个野花野草编成的花环,的确寒酸了些。阮黎思索着,很认真的,下山的路上,她决定了。 给徐梦舟买一只老虎。 徐梦舟曾经很喜欢这种动物,威风霸气,样貌却可爱,憨头憨脑的。 她要在家里养一只,得到了全家人,除了徐梦霜的拒绝。 但徐梦霜,终究还是说不过自己的亲妈。 徐梦舟是很遗憾的。 她可以帮她补上这个遗憾。 阮黎打定主意,要把这件礼物当做纯粹的惊喜来办,她将要求交给张琼,这位身经百战的助理只是又一次默默接下任务。 申请养一只小老虎,对阮黎的家庭条件来说,并不算困难。动物园每年都有新手虎妈妈放弃幼崽,就算食物充足,它也不会去养那些带有一些缺陷的,瘦弱的后代。 当然也有一些,就是纯粹不懂得,不会养。 这些幼崽,是可以递交申请去领养的。 园区很乐意省下一笔钱来,现在的老虎实在太多了。 阮黎放下手机,她安定下来,觉得万无一失。 回去的路上,她没再蹭道具组的车,而是坐进了徐梦舟的车里,仍是大导演开车,头一个走,脚下油门没松过。 雨逐渐追了过来,就在身后,前头的路还是干爽的,后面掀起一阵白色的沙尘暴来。 噼里啪啦的,逃难一般。 车终究比不过大自然的伟力,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仿佛那不是水,而是冰,是石子,所以才会将车砸得咚咚响。 雨,应当算一种高空抛物。 车内四个人,大概各有各的想法。徐梦舟点开了音乐,纯享版手碟,像敲一枚小巧的钟,悠悠长长。 她把音量开得很大,未免有种不想闲聊的嫌疑。因为人要是想要在这种境况下开口,多半得用喊的。 雨声是音乐的鼓点,过分密的鼓点,听多了容易叫人心慌。 路上鲜少遇见别的车,下雨天,乡下小镇很少有人出门,大家没有太多需要跋山涉水、日日打卡的工作,因此都在屋里躲着。 人们躲在自家店里,看着乌泱泱的车队走过,不知情的就去问旁边的人:“今天也有人结婚?” 听了解释又高兴起来,“我们这儿也能拍戏,早说了风景好,应该办个旅游度假村,然后赶紧把路修了,隔三差五就有人进沟里去。”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开始抱怨起凹凸不平的路,对拍电影这种新鲜事也不在意了。 好在旅店的老板还在意,搬个凳子屋门口坐着,见车都回来才放下心。 “要是太久不回来,我都要报警了。”她说。 这种大雨天,被困在山上是很危险的。 徐梦舟嗯了一声,权做回应。小杨跟在她后面向老板道谢,又问吃饭了没有,邀请她们一家一起吃。 别的不论,剧组的盒饭和工资一样,都是极其能拿出手的存在。 最厉害的大厨不做大锅饭,只给徐梦舟几个人做菜吃。 但做大锅饭的,是她的徒弟们,味道能甩开好些有名的饭馆了。 徐梦舟很舍得在这方面花钱。 她有不小心听到工作人员悄悄地抱怨,说剧组盒饭太好吃,居然还给自己吃胖了。 心里不是不得意的。 现在她从旅馆老板嘴里听到了同样的话,徐梦舟脚下连个盹儿都没打,走路带风似的,径直上楼了。 带的冷风。 阮黎迟疑了一下,才抬脚跟上去。 徐梦舟是一个好懂的人,她不高兴,纵使不把脾气发出去,脸色也要摆着。 有些人会认为,这或许太不礼貌了一些,旁人没惹她,凭什么要来看她的脸色。 可换成徐梦舟自己,她是不觉得有问题的。她的家庭告诉她,不高兴就可以说,自然也有人哄着,劝着,想尽办法来安慰她。 这大约是一种小孩子脾气,被惯坏了的任性,一直长到个子窜到天上去,她也还是这样。 没办法改。 因为阮黎已经要去哄人了。 徐梦舟走在前面,将楼梯踩得咚咚响。阮黎跟在她身后,忽然就更明白了姑姑说的话。 这是徐梦舟的缺点,也是她的优点,更是自己喜欢她的地方。 不过,她是不觉得,自己会有一点天到相看生厌的地步的。 既然把缺点看成了优点,又怎么会变回去? 阮黎想不通其中关窍。 上了楼,徐梦舟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毛糙的方凳子,四处都硬邦邦的,只有坐垫是软的。 她用的力气大,胳膊肘磕到椅背,顿时一阵酸麻袭击过来。 人不高兴的时候,喝凉水都要塞牙。 她也懒得揉,就任凭胳膊麻着,反正自己会好。 阮黎是不是也这样想?就任凭她心中不爽,随便糊弄过去,反正,吃定了她自己会好。 要怪,就只能怪失忆后的她上赶着表现。恢复记忆后,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怨不得别人不在意。 是她自己把自己变便宜了。 唾手可得的,当然不用放在心上。 她关上门不久,阮黎就跟着进来了,刚一进屋,就笑着说:“雨实在太大,就走这两步路,衣服也浇湿了,我要去洗个澡。” 阮黎走到浴室门口,她又转身,“要不要一起洗?” 徐梦舟说:“你自己洗吧。” 说完,她又低下头捧着手机,漫无目的乱刷。指尖嚓嚓地敲在屏幕上,像只有两条腿的蜘蛛脚。 手机里是什么内容,她一个也没看进去。 徐梦舟很少思考有关于情感方面的问题。亲情,友情,爱情……她生活在一个爱无穷无尽的环境,就像人生活在空气里,不会觉得哪里奇怪。 无须在意,稀松平常。 只有到了水里,才觉得空气那么重要。 情感只会让她感到正常和快乐。 但现在,新的感情伤害到她了。就像,人被大米饭反咬了一口。 徐梦舟静静坐着,房间里阴暗着,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拖下一道道蜿蜒水痕。 她的面孔也暗下去。 屋里和屋外的水声连成一片,哪个停了也没人发现。 但徐梦舟听见了。 水声停下,吹风机响起,过会也停下,拖鞋走路吧嗒吧嗒的声音,停在她身后。 背后的人弯下腰,发丝从她肩头滑落,绳索似的缠着她的脖颈,“舟舟,不要不高兴了,我买了新的礼物赔你。” 徐梦舟抬手握住她的胳膊,温热的、微凉的皮肤,软得像一团泥。 “你买机票走吧。” 她说:“我不太想再见你了。” 阮黎的胳膊僵住了,彻底冷成一条冰胳膊,但她的身体还贴着徐梦舟的背,热得她哆嗦,冷得她打颤。 “怎么了?”她试图扯出一点随意的笑来,以为这是在开玩笑,“是我说错话了,太太,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走吧。”徐梦舟说,“我走也可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不是好好的吗?”阮黎更不敢松手了,她收紧胳膊,生怕这人要跑掉,“我们不是好好的?我不明白。” 第49章 好好的……所以她的所有情绪,在这人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 徐梦舟更觉得悲凉了。 她应该生气的,但她却没了力气,气得太久也会倦怠。 何必要呢,她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徐梦舟已经不想说话了。 她拉开阮黎的手,从椅子上起来,静静地说:“我去别的屋,请你不要跟过来。” “机票我会让小杨买的。”她说,“我记得,你说有一个手术要做,是什么时候?” 她已然开始想要履行合约,将它彻底完成,当成最后的体面,有始有终。 阮黎磕巴起来,她竟然也有说话说不清楚的一天,“手术?”她重复着,“什么、什么手术?舟舟,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想的那种。” 但她是什么意思,她也说不明白。 她的舌头是木头的,一抖起来就要掉渣,还不会拐弯,卷不起来。 徐梦舟站着静等了一会,可阮黎还是翻来覆去的这几句,“知错了”、“礼物”……没个新鲜词。 她就挣开这人的手,把自己的衣袖夺回来,连句再见也不肯说,转身走了。 走到小杨的房间,把人叫出来,说:“给阮黎买一张机票,最好是今天的,雨停了就送她走。要是没有今天的票,就给我找一间屋子睡觉,有别人也行。” “再回我原来的屋子里,把手机电脑拿过来。” 说完,她没进屋,下楼去了厨房,拖了一把三个腿的小矮凳坐着,看厨师搅冰淇淋。 厨房是开放式的,没有门,大敞四开,房檐外头就是雨线,细密地往下落,摔在地上,又碎成更小的水珠,浇上她的脚。 徐梦舟也不躲,反倒把腿更伸出去一些。 “你是从小学的做饭吗?”她开始和学徒聊天。 “是的,老板。”学徒有点受宠若惊,回答得很仔细,“我几岁的时候就在家里做饭了,是自己喜欢,后来专门去学的。我擅长中西式的甜点小吃,还有粤菜。” “讲两个有意思的事来听。”徐梦舟说。 学徒想了想,开始说她马虎烧锅的事,大厨在一旁搅着奶油,使了个眼色,把另一个徒弟也指使过去,陪着老板说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相声似的,很快热闹起来。 徐梦舟手边是一碟子小番茄,圆滚滚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耳朵也不像是在听。 吵闹一点,她想要更吵闹一点的环境,更响亮的声音,最好是能盖过心里的嘈杂。 “你去问旅店有没有音响和麦克,我想唱歌。” 一个学徒跑出去借了,半晌后抱着一堆东西跑回来。 一个小音箱,三个麦克风,在厨房里插上电。学徒把音响和麦克都递过去,徐梦舟却不接,“你们两个唱,我听着就行。” 其中一个人拿着麦克,踟蹰着,挺不好意思地笑,“老板……我唱歌跑调,可难听了。” “没事。” 但她还是瞧着为难,旁边另一位学徒戳了戳她,让她安心,做口型:你小点声唱。 这位学徒是会唱歌的,嗓子意外得好,几乎像专业的。 另一位的确是跑调,唱得很小心,很小声。 两道人声合在一起,一个柔滑流畅,一个像擦碗的海绵,湿而粗糙。错调的,走样的旋律,是和谐中的不和谐。 白雪里的一泼*黑火。 就像她的情感人生,从舒适的正确的道路上走偏了。 突兀错乱的曲调。 唱歌的声音吸引了其她人来看,有探头的,徐梦舟就招手,让人过来,把麦克风递过去。 来得人愈发多起来,有跳舞的,有拿着喇叭唱的,奇异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像纸片上抖动的沙粒,也有直接纯人声应和。 徐梦舟吃着冰淇淋,挖了好大一勺。 她坐在热闹里,小杨走过来,将手机递给她。 徐梦舟从来没觉得这样孤独过。 阮黎还是走了。 她坐在厨房边缘,看着这人撑伞离开,只回头望了一眼。 还下着雨,阮黎穿着来时的那件衣服,像一只无根的、漂浮的鬼魂,在模糊的雨幕里远去了。 徐梦舟闭上眼,她低头,挖了一勺冰淇淋。 真冷。 她的拍摄进度无惊无险地增加,只是徐梦舟时常发着呆,动不动就要愣一会神。 她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被人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还要问对方什么事。 患了阿兹海默似的。 半个月后,剧组离开这里,去一处瀑布。 大的瀑布都是景点,尽管不是假期,淡季,旅客还是很多。 小杨和园区商量好租一天的地,又请了许多保安来维持秩序。 但早早就买好票的游客还是有一些,也不能让人家退票,还有大老远专门来旅游的,这是没办法,只能补点礼过去,权当赔偿,尽量说和。 要在一旁看,也让看了。 一出打戏,两个人在瀑布前方飞来飞去,踩在绸布上,踩在伞面上,将扇子在手心转出花来,一会儿从头顶抛过去,一会从腿下绕个弯,仿佛拽了根绳,怎么扔都能回到手里。 演员练了大半年特意学的苦功夫,连路人也看呆了,纷纷拿起手机录像。 到了发盒饭的时候,小杨细心,让厨师多做了好些,给在场游客们也发了一份。 这些人自发地替剧组做了次宣传。 因为徐梦舟不喜欢泄露剧情,也不爱叫记者来拍,剧组立项这么久,只把定妆照放了出去,其余都是秘密。 再来两个新闻,还都是负面的,一会主演出事,一会导演出事,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可她现在也懒得管,随便叫游客就把视频放了出去。 她最近懒得管的事情愈发多了,连骂人都有气无力,甚至嘴也不张,只是抬手一指,让小杨补上话来。 谁料这十来个人的视频和话,比大价钱买的宣传还火。 这年月,像这样用心的剧组还是少见,一场打戏翻来覆去地拍,衣服被水淋湿了,还有另一件一模一样的换着穿,继续拍。 用心与不用心,是最好分辨的东西。 剧组火了,好话就占了上风。 不知道是工作人员还是朋友,没有忍住,发了一张聚餐的照片,每桌一对大龙虾,不要钱似的摆着,一堆一看就贵的菜。 又聊起从前的那些瓜,也成了苦尽甘来,多灾多难。 徐梦舟扫了一眼,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像是一部分魂儿从她身体里抽走了。 那天的雨还在下,下在她心里没有停过。 但徐梦舟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些,她没回家,没钻进家人的怀里诉说委屈,只是自己忍着,要说一切都好。 她宁愿不长大。 拍摄的第三天,徐梦舟群里见到人说,阮黎彻底破产了。 【作者有话说】 在国内饲养大型猫科动物是禁止的,请不要模仿。此为架空世界,根本不在地球上,老虎像蓝孔雀一样泛滥(没有但也超级多),有严格审批手续,类比警犬再严一倍。 仅为剧情需要,请不要模仿 40第40章 ◎徐小姐是把我认错人了◎ 圈子里的人,总有几个小群,玩得好的、一般的,又或许只是酒肉朋友,稍稍说过几句话。 这个群是很早以前玩赛车的群,应该归类在酒肉朋友一类,可徐梦舟要求高,真正心思歪到让她瞧出来,风评差的,连酒肉朋友她都不愿意做。 她好些年不玩赛车,这些人年岁大了,也各有别的爱好,只是群留着,时不时说说话。 徐梦舟没点进去,消息不提醒,她是在列表看到的,短短一行字,很快就被另一句话挤了下去。 【我也听说,就前两天……】 她没点进去,消息一条条往下跳。 【好像是什么合同上的东……】 【股份都没了,我还听说……】 【可不是呢,那天我见到……】 徐梦舟把手机关上,后面的消息她没再看了。 那天再度分开,她仍旧没再收到阮黎的任何消息。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说来说去,她心里是不相信阮黎会落到这种境地的。 林文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比聪明更甚的是他的狠毒和野心。 这样的人放哪儿都能成就事业,可他的对手是阮黎。 徐梦舟自己对商业上的事了解不多,但徐梦霜对阮黎有过很多次赞誉。 她自然是相信大姐的评价。 估计又是什么计策手段。 徐梦舟又是一阵疲困,她的身体好好的,精神却累了,无处发泄的精力干囚着,又是一种让人燥郁的折磨。 她垂着眼,又把手机按亮,点进聊天框里,在置顶里删掉了那片绿色的海。 第50章 其实也没什么好留,她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缘由要留这样久。就好像,还在等一些话,等一个人。 等来等去,无非是自己一厢情愿。 又过了两天,徐梦霜打来电话,“家里,嗯……来了一位新成员。” 她听上去有些顿,不流畅。 “你要不要回来一趟?” 徐梦舟想了一下,“你要结婚了?” 徐梦霜:“就知道胡说,是给你的。” 镜头调转,银白的金属笼子里,趴着一只小小的老虎,非常小,半个胳膊长,仿佛刚生下来没多久似的。 看起来也不圆滚,细长的一条,橙黄配上黑条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是很安静。 徐梦舟终于像个活人似的睁开眼睛,她看着小老虎,过了好一阵才找回声音:“姐,你也不必买只老虎给我……” 她的状态还没差到需要伴侣宠物来陪吧。 “不是我买,是阮黎买的。” 徐梦舟想也不想地说:“退回去。” “活的怎么退?”徐梦霜拒绝,“你回来养着就是了,人家好容易挑选的,这么小一只,别折腾坏了。” 徐梦舟刚刚是条件反射,一想到过了阮黎的手,她就不想要。被大姐一说,稍稍冷静下来,就觉得自己的发言有点混账了。 这挑选,倒不是阮黎挑,是动物园区从被雌虎弃养的幼虎里选的一只。 想要领养老虎,不仅手续麻烦,家庭条件也是门槛。等闲人家养只猫猫狗狗都要**,社会化做得不好,虐待弃养都是犯法的,何况一只金贵的保护动物。 送到徐家来,就是最顶级的条件了。 徐梦舟自己看了也喜欢。 这大约就是阮黎走之前说过的礼物。 她喜欢老虎,对阮黎又腻歪了一分。 送礼是什么?略过了所有诚心诚意的道歉,跳过交流与改正,直接用粗暴的金钱来堵嘴。 把礼物等同于道歉,改是不会改的,再问还要说翻旧账。 可她又不是被养的小情人。 “那我回去一趟。”徐梦舟说。 幼虎自然不是孤零零一个被送过来,它还自带一位饲养员,等到它两个月后,如无意外,会顺利长大,这位饲养员才会返回动物园去。 徐梦舟回去的时候,心情是不太好的,一想到阮黎也在这里,她就没法高兴。 而自己竟然在意阮黎到了这种程度,更催化她的糟糕情绪。 可当车子离家原来越近,徐梦舟再度点开家庭群里发的视频,听着幼虎奶声奶气的叫声。 她枯萎的心田里,啵地一下,钻出了一颗小草。 是虎斑纹的。 “快一点开。”她不禁催促。 到了家,车刚挺稳,徐梦舟就风一样冲进客厅里。 “我的元宝呢!” 半天的功夫,她连名字都想好了。 徐梦霜不在家,她是很忙的,亲妈徐念芝知道她回来,专门推了约等着,故意吓唬她道:“放你房间了,睡你的床,昨晚上还把被子也尿湿了,和你小时候一样。” 屋里的人可不少,管家佣人都在,徐梦舟吃吃反驳:“胡说八道,胡说!我才不尿床。” “她还说呢!”徐念芝歪过头去跟杨管家笑。 后者也是,唇边露出一点微妙的弧度,“二小姐那时候还不记事。” “后来三四岁的时候也有过一回吧?”徐念芝询问似的,眼神倒笃定。 “有的。”管家说。 她俩话接得密,说的又是这种不太雅观的、不好当着人面的话题,给徐梦舟急得直跺脚,“没有,没有!我三岁就记事了,你们净瞎说。” “不和你们说话,讨厌。” 她哼哼两声,总算有了点曾经的活泼劲儿,不那么死气沉沉的,拉过一位佣人,让她领着自己去看小老虎。 徐梦舟一走,徐念芝面上的笑收敛一点,又缓缓绽开一些,怀念似的。 “瞧她这样,还没开窍就当上情种了,真随了那位憨货。” 她抚上无名指的戒指,片刻后,回神似的,又笑开,“走走走,我们去瞧瞧去。” 当初徐梦舟说想养老虎,是她看一部动画片,里面的主角就有一只老虎当坐骑。 十岁出头的年纪,也就是徐梦霜这个没底线溺爱的长姐才会答应。 老虎一年就能长得比她还高。 现在养养却没什么,不被她们收养,也是在动物园供人观赏,都不能放归,那还不如把户口落下来,衣食住行必然能安排好好的。 别墅里专门空了一间房用来放元宝。 顶可爱的一只,性格稳定的雌虎,见了好些人也很镇定,只是身子骨弱。新手雌虎第一次产子,自己反倒被吓个够呛,远远就跑走了,一天都没喂奶。 不得已才抱出来人工喂养。 她们两个过去时,胆大包天的徐梦舟已经和小老虎玩上了,正好也是喂奶的时间,她看了一会饲养员的动作,就主动提出来想要自己喂。 饲养员就是来干这个工作的——教学工作。 因此徐梦舟一说,她就把奶瓶递了过去,教她如何让幼虎熟悉气味,慢慢喂奶。 换了个新的人,幼虎只是犹豫了一会,就吃了。 它出生时被饿了太久,难免要把吃的看重一些。最好接下来都顿顿喂饱,及时喂,免得它养成护食贪食的习惯,这就不好了。 幼虎吃得专注,把一只前爪按在徐梦舟的脚腕上,她哇哦一声。 正好徐念芝进来,她急忙说:“妈!妈!快给我拍照,快快!” 这一刻所有的阴霾都褪去,她又变成那个快乐的徐梦舟了。 “元宝,好能吃啊,哈哈哈!又没人抢你的,不对,是没有老虎抢你的,我应该改个名,不然那叫你饭桶好了,老话说,贱名好养活。” “可爱,哎呀,可爱!这什么奶?”她叽叽咕咕地用夹子音说话,眼看着瓶里的奶下去一半,才想起来问成分。 “羊奶。”饲养员说。“四个小时喂一次。” 徐梦舟:“那晚上岂不是不能睡觉了。” 她低头,有些惊叹的样子,“真和婴儿一样麻烦,不过的确也是婴儿一个,婴虎,嗯。” “我应该再给她起个大名。”她想了想,“跟我这辈,还是跟下一辈的排行呢?” “说起来,老虎能用宠物交流按钮吗?” “能像小猫一样出门遛弯吗?” 她有那么多的问题,像龙脑香树的种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扑簌簌飞出去。 那些愉悦的、轻松的、无忧无虑的小东西又从远处一个接一个飞回到她的身体里。 徐梦舟喂好了奶,但还是没勇气给小老虎擦排泄物……但她很有勇气地看着饲养员完成了这一工作。 很有挑战性。 不过,她心中已然有自己晋升铲屎官的预感了。 喂了奶,小老虎就要睡觉。 徐梦舟没走,就挨着它坐下,打算让它在睡眠时间能多熟悉一下自己的气味。 她又有点后悔将阮黎的好友删掉,不然,或许可以说两句话。 这念头刚浮上来,徐梦舟立刻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拍在腿上,大腿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印子,元宝也被吓醒了。 “抱歉,抱歉,对不起。”她叹气。 唾弃起自己的没原则。 阮黎这样对她,没有一点真心,她还要上赶着去找,把脸递过去让人家踩,一看就是舔狗当惯了。 晚上徐梦霜回家,已经是近半夜,十一点钟。她倒是习惯加班了,但显然还没习惯守在卧室门口的妹妹。 “这是干什么?” 地毯是干净,可这样席地而坐,怎么看怎么可怜。 “姐姐……” 徐梦舟仰起头,素面朝天的,金发已经长出了黑色的发茬,界限分明,她却没补染。 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水稻,失去水分,蔫巴巴地枯着。 “阮黎她,她这次会有事吗?” 徐梦霜将她拉起来,温柔地拍去她身上不存在的灰,“舟舟,你既然担心她,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呢?” “我给她删了。”徐梦舟说,“我不想和她说话。”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让我好难过。”徐梦舟恹恹地说。 她的眼里没有泪,眼圈也没红,却给人一种透明的泪流尽满脸的恍惚。 徐梦霜拧开门,把人带进屋里,给她拿了瓶汽水。 她屋里的酒柜有一半放的是徐梦舟喜欢的饮料,专门备着。 “阮黎最近的确遇到一点危机,她的股份,被林文朝设计弄走了,具体的我不好和你解释,总之,是她想反击拿回公司,却被人下套,对方将计就计,反而将她坑了。” “现在的阮黎,只剩下曾经的存款,和一些不动产。” 徐梦霜不紧不慢地说:“不过这些资金,倒还够她再开一家公司。” 第51章 她说起话来没多少情绪在里头,只是末了稍稍叹了口气,像惋惜似的。 “她有才能,以后终归不会差。只是在和新市恐怕不太好呆了。” 徐梦舟了解徐梦霜的画外音,再开一家,就意味着阮氏和她再无瓜葛,也没什么重新拿回来的可能。 “她人已经走了吗?” 徐梦舟怔愣地出神,这些事肯定不止一天两天,阮黎之所以不来找她,是因为要忙? 那也不会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她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怨气来,怨自己还想着替人开脱,又怨阮黎为什么不找过来和她说一说,不管怎么样,交情还是在的,总能帮一帮,不会让她自己吃瘪。 连讲都不讲,就是要划清界线的意思了? “我也不太清楚。”徐梦霜说,“我前两天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她拒绝了我。发生这种事,追着上去要安慰人反倒不礼貌。” “阮黎会熬过去的。”她很笃定地说。 以阮黎的能力,自然能东山再起,就只是…… “这样。”徐梦舟怔怔的,忽然,她抬起头,眼里又亮起一点小光,萤火虫似的闪烁着,“我之前的公司,是请了阮黎做代理人。” “我还没给她发过工资呢。”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跑出去,被徐梦霜叫住,才想起来饮料没拿,又折返回来,抱着瓶子走了。 她有公司,她的公司,可以让阮黎来。 这样,她们就只是工作关系,上下级而已,阮黎也有事做了。 徐梦舟兴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间,她仿佛倒退回那个十八岁的自己,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地要帮忙,想也不想,就在拨号界面按出一串数字。 还没拨,她又把手机丢开了。 远远的,啪地一声,直接摔在地毯上。 她都不来,阮黎都不主动过来,又要去倒贴!徐梦舟给自己逼急了,抬起手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意图用**上的羞辱盖过精神上的。 但,终究还是没动手。 她举了好一阵,又东倒西歪地放下了。 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她的身体固然是她的,可也是姐姐和妈妈爱护的珍宝,是很金贵的。 徐梦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没多少睡意,时间走到第二天,从零开始计时。 她问了饲养员,索性又爬起来,去给元宝喂奶了。 “大名就叫徐梦水,以后当我的妹妹。” 徐梦舟花了很多心思来和梦水小姐搞好关系。幼虎的毛色要浅很多,像红糖饼干和蜂蜜饼干的区别,潦草的棕,眼睛却大,偏黑的一对,总是雾蒙蒙,水汪汪的。 它有一种稳重的神态。 让徐梦舟想起阮黎。 又或者,她只是自顾自地想,却偏要把锅安在一只小老虎身上。 “坏妹妹。”她说。 倒不知道是在骂谁,指桑骂槐。 徐念芝到底还是瞧不了她现在这幅半死不活,死人微活的样子,硬把她拽着出了门。 “来陪我逛街。” “你要买什么,让人送到家里不就好了。”徐梦舟上了车也要抗议,絮叨地念,“干嘛非要出门,麻烦死了,今天怎么不去打牌了,范太太她们呢?” “咱俩应该换过来,让你当妈。”徐念芝揉了揉额角,“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能磨叽的女儿。” “平时看着爽快,遇上点事就犹犹豫豫,也不知道随谁,反正不是随我。” 徐梦舟小声反驳,“我哪有。” 她抬手去抠窗户缝,腮帮也鼓起来,心虚又不服气。 “你没有,我有,行了吧。”徐念芝忽然笑了一下,“今天带你相亲,反正你俩瞧这样也要离婚,我看不离也是分居,赶上现在的流行趋势——开放关系。我再给你介绍一个。” “什么啊!”徐梦舟一下就急了,“我不要,妈你干嘛!” “保证你喜欢。”徐念芝慢悠悠喝着茶。 “我现在就不喜欢!” “抗议无效。” “我是不会去的。”徐梦舟抱着膀子,脸比液氮还冷,“你这样真的很不尊重我。” “你急什么,一起说两句话吃个饭而已,是我资助的一位学生,人想演戏呢,我就带你过去看看有没有天分。” 徐念芝说:“对方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你这样真的很不尊重人。”徐梦舟还是不高兴。还不如明着相看,背地里对人检阅上了,算什么? “你会喜欢的。” 徐梦舟冷着脸,打定主意要拒绝,不管对方有天分还是没有,她都不会把这个人放进自己公司里。 到了地方,她本来就气势足,故意更要摆谱,非做出一种为难人的架势来。 到了地方,徐念芝施施然在前头走,进了包厢,徐梦舟还没进门就双手插兜,摆出一副傲慢劲儿来,眼睛吊得高高的。 包厢里空的。 没人。 戏演给空气看,徐梦舟脸一黑。哼一声,坐进沙发里,又对着亲妈发出警告:“以后别自作主张,我不用你介绍。” “你要是突然染上当红娘的瘾了,去给我大姐介绍,她来者不拒的。” “你大姐?”徐念芝嫌弃极了,“要说也怪你小时候那么难养,比一百只比格还闹,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养小孩了。” “我们老徐家真有王位要继承的,你的错,你想办法弥补,反正我是要孙女的。” 徐梦舟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划过一张冷白的面容。 她的脸更黑了,“没有,我也没有,不然你再要一个。” “也行啊,你养我就再要一个,正好排在元宝后面,叫梦金好了。” “这名也太随便了。”徐梦舟反驳。 正说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穿着素旗袍的女生。 好熟悉一张脸,刚从徐梦舟脑子里跑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资助的学生。”徐梦舟皮笑肉不笑地,扭过头对着亲妈磨牙。 “对呀,就是她,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贾玉。” 这位贾玉,好巧不巧,长着和阮黎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一样的鼻梁痣,甚至还有脖颈间一样的红绳。 “我还没失忆第二次吧?”徐梦舟说,“她是贾玉,谁是真阮黎啊?” “我忘了和你说了。”徐女士小声说,“她俩不是一个人,是阮黎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妹妹。” “怎么样,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徐梦舟大叫着站起来,“我不喜欢你们总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你们总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更不喜欢你,阮黎!” 她冲过去,指着贾玉的鼻子,“阮黎我真恨你,你知道吗,你当总裁当惯了,把手底下人当狗来训习惯了,这招也用我身上,你又不是我老板,我得猜着你的心思,哄着你捧着你办事,非你不可。” “你还叫什么贾玉,叫假仁假义得了!” “徐小姐……”贾玉像是真被吓到了,不知所措,抖了两抖,“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徐女士只是慢了一步,没抓住女儿,就让她机关枪似的输出完了。 赶紧追上来,把人拽到一边,“你真认错了,她不是阮黎,你怎么不信呢,真不是。” “我从来没听过双胞胎的事。”徐梦舟冷笑连连,“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傻子很好糊弄是吗?” “是当初林文朝抱走的,本来想用来威胁去世那位,后来不管用,索性就扔了。”徐女士压低声音说,“是我看不过去,才找回来,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 徐梦舟迟疑了一下,貌似,的确是没有。 她们家不兴骗小孩。 “就算是真的,那你这是怎么想的,让我找替身?”徐梦舟的火气降下来一点,“这更不合适了。” “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让你别一天天哭丧个脸。”徐女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和人家道歉,好好说。” “我去洗手间,你们先聊。” 徐梦舟仍旧半信半疑,就这样凭空一个双胞胎冒出来,直接信了的人才奇怪吧。 她上下打量着人,就像看到一只头和屁股反过来的牛,乍一看貌似正常,仔细一看,怎么瞧都不太对劲。 “你叫贾玉?” 贾玉大约是怕了,受惊了,眼眶有些湿润,到底还是点了下头,怯怯地说:“是的,徐小姐是把我认错人了。” 徐梦舟依旧警惕,绕着人转了一圈。片刻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早就背熟的号码。 一秒钟后。 贾玉小姐的手机铃声响了。 【作者有话说】 徐梦舟:???不是? 41第41章 ◎贾夫人与甄阮黎◎ 一连串的钢琴曲叮咚响起,在房间里回荡着,旋转着,从墙壁反射,从桌面反射,从花瓶反射,从椅背反射。 第52章 最后通通进入徐梦舟的耳朵里,一层叠加一层。 “贾玉小姐。” 徐梦舟微微笑着,皮提动肉,只笑下半张脸,她浅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玻璃做的,反着光,像橱窗里的模特假人。 “你的手机响了。” 贾玉低下头看了一眼,将电话挂掉,露出一个悲伤的侧脸,睫毛颤动着垂下,“是我前妻的电话,不好意思,我这就静音。” 徐梦舟的视力很好,5.0的,足够她看清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名字——生气包。 而贾玉的电话一断,她这边也有了提示,甜美的嗓音说着:对方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前妻。”徐梦舟说,一字一句的,“你的前妻叫生气包。” 贾玉低下头,仍是娇娇怯怯的模样,甚至不清楚她从哪儿抽出一条手绢来,食指抵着,挨了挨眼下方、颧骨上方的那小块皮肤,擦不存在的泪。 “让徐小姐看笑话了,她是很爱生气的人,所以就起了这个,是妻妻间的玩笑,只是后来,她家暴我,我说什么都要离开了……” “还家暴。”徐梦舟说。 人在感受到极致的无语时,真的会笑出来。 “头一回是喝醉了酒,醒过来就和我道歉,结了婚的,日子总是不好过,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只是醉酒的缘故。” 贾玉又将手帕抵在鼻尖,要啜泣一般。 “后来,不喝酒的时候,也要按住我,任凭我怎么挣都挣不开。我是逃出来的,全部身家……连嫁妆也让她夺走了。” 这小妇人自顾自地哭起来,挤掉两滴眼泪,透明的珍珠,挂在下巴尖上要落不落,像荷花瓣上的露珠。 徐梦舟抓住阮黎的手腕,咬着牙,“你对外就这样造谣我?” 贾玉惊叫,拿手帕甩她的手,“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女女授受不亲的,我说是前妻,可判决还没下来,到底是个有家室的,你这样,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徐梦舟越是无语,越是想笑,抬手抹了把脸也止不住,“你是哪个年代的,上世纪遗留的吗?” 她本来挺生气,可见“贾玉”这样,反倒卡住了,不清楚自己是先生气好,还是先笑好。 贾玉还是很急,她挣脱不开手,急得直跺脚,两双象牙白的翘头绣鞋从蝶翅蓝织锦的旗袍下摆溜进溜出,上面的珍珠流苏也跟着晃。 “你再这样,我就要告徐太太了。”她绷着一张脸,大概是要做出一点凶样,只是两道泪痕还留在脸上,瞧着,只是色厉内荏。 徐梦舟咬了下舌尖,“行。” 她松开手,抱着膀子,就那样斜脑袋盯着,“你叫贾玉,和家暴前妻分居……”说到这儿,她还是忍不住牙根发酸,“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颇有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演的架势。 贾玉用帕子狠狠搓了搓自己的手腕,将那条胳膊背到身后去,已不见了刚进包厢时的紧张胆怯,反而冷着脸,丢石子似的往外蹦字。 “是徐太太邀我来,要给我一份活做,却没想到当老板的是个登徒子。” 徐梦舟:“我是登徒子。” 她指着自己,“登徒子,我?” 好不好笑,她这辈子,除了家里人,也就拉过阮黎一个人的手腕。 “你长得和我前妻太像了,是我认错人。”徐梦舟真道了歉,还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我不喝酒,自罚一杯茶,行吗?” 贾玉意意思思的,板着脸坐下了。 徐女士就在这时候回来,笑眯眯的,时机赶得恰到好处,让人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趴门口听了半天,所以才能把控得如此精准。 “你们是谈好了?”她说。 也是坐下——坐到徐梦舟的右手边,贾玉在徐梦舟的左手边,专给两个人留空隙。 “怎么样,舟舟,你那个公司里有没有职位能让贾夫人做的?” “有啊。”徐梦舟说,“有,我身边就有一个,我还缺个助理。” 徐女士自有一种了然的得意在胸口盘桓,她反而故意否了一句,“你都有三个助理了,还不够用?” “我刚刚冒犯了贾夫人,要给她赔礼道歉呢,何况我这新公司,活不多,贾夫人跟着我可以多看看,若是有想干的,说一声,我再给她换过去。” “哟,你还有考虑这么周到的时候。” “为了贾夫人,周到点是应该的。” 贾夫人就坐着,脸要红不白的,捂着自己手腕,低声说了句谢。 徐梦舟真给她敬了一杯茶,又说遍对不住,她的脸色才慢慢好转。 仿佛真有这样一个人,一个婚姻不幸,又有凛然骨气的女人存在。 阮黎的确适合演戏。 徐梦舟本来心底存了很多气,很多怨,可真见到人,见到这位“贾玉”夫人,这气松了一松,又震了一震,反而平缓下来。 似一锅冷掉的酸汤,不那么酸,不那么辣,什么味道都平淡了,别有一种奇怪滋味。 就好像她心里,也真的把眼前人当成另一位,一位和她不相干的陌生人,不用考虑过往的东西,不用遵循自尊心的挑拨,终于能好好瞧她一眼。 贾玉夫人瞧着偏瘦了一些,和她前妻的身量还是很相似的,倒没什么大变化。 脸上不知道化的什么妆,眼睛描圆了,很有种不谙世事的楚楚动人。 神情里时常蒙着一种忧愁,眉头轻轻蹙着,能看出来涂了粉,才让双颊晕红起来,有些活泼的好气色。 贾夫人。 徐梦舟在心底涮了涮这个名字,又品出一点好笑,不知道甄夫人会什么样。 徐女士来之前已经点过菜,此刻见氛围还好,就让服务员上菜。 很明显的三个口味,几道绿油油的素菜,几道红辣辣的肉菜,几道甜口的汤水和冷食。 三种菜摆了三个角,一人面前放着一些,井水不犯河水似的。 徐梦舟拿起筷子,没着急夹菜,余光看了看左手边。 贾夫人也拿着筷子,手掐得高,金纹的玫瑰印在她指节上,比指甲还要粉。 这双手,几根手指,玉做的……她曾经挨个细细咬我,不要太熟。 徐梦舟避开视线,夹了一筷子兔肉吃了。 仿佛饭桌上,总是适合聊天,打开话题。 大约吃饭是一种半隐私的行为,暴露了些许个人习惯,是对自身的一种展露。互相吃过饭,就相当于半个熟人,自然而然要亲近一些。 徐女士问道:“你最近在哪儿住呢?” 贾夫人答:“北湖区杨春路那边。” “哎,舟舟,你的公司在哪儿来着,离她住的地方远不远?” “在景华路。” “那有点远了,路上恐怕要两个点。”徐女士说,“有没有员工宿舍住,让她搬过去,也好方便一些。” “有。”徐梦舟说,“有的,不过我得问一问代理总裁,有些记不住具体地址了。” 贾玉就垂下头,笑容淡淡的一抹,颇有些羞意,声音也柔柔的,“谢谢徐太太,谢谢徐小姐。” “加个好友吧。” 徐梦舟拿起手机,扫码通过以后,列表里多出一位新人。头像是绿色的矮草坪,上面趴着一只睡觉的白狐狸。 ……造假也不做的认真一点。 生怕她认不出来吗? 朋友圈倒是很干净,只有一条,木头的桌面上摆着一碗清汤素面,上面放着青菜、鸡蛋和葱花。边上是一杯加冰的柠*檬水,还配了文字——我想要的简单生活。 真够刻板印象的。 徐梦舟又有点想笑了。 是因为贾夫人吗?还是因为甄阮黎呢? 她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心里头只顾着给贾夫人安排工作。 “你养过猫吗?”徐梦舟问。 她见到贾夫人顿了顿,略一低头,回答就自动走到嘴边来了,“不算养过。” “小时候想养,只是家里不让,后来,结婚,我抱来一只,也让前妻送人了,她见一面就不喜欢。” 送谁了? 送给她自己吗? 谁说是见面不喜欢,明明是没见之前才不喜欢的。元宝在家里排行第三,这还叫不喜欢? 徐梦舟有点想顶几句嘴,扁扁唇,还是没说话。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也想维持一下贾夫人的人设。 “我养了一只猫,幼猫,你可以帮我照顾。”徐梦舟说着,唇角翘了翘。 正好可以将铲屎的工作,交给贾玉夫人来。 这个年纪的幼虎还需要辅助排泄,得人工帮忙揉一揉。 正好,正好。 “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做好……”贾夫人有些不自信地婉拒。 “你不是喜欢猫吗?”徐梦舟笑着说,“而且,有专业人士来教,贾夫人这样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一点就透。” 理由充分,贾玉夫人也只能噙泪点头。 第53章 好像很感动似的,“谢谢徐小姐的信任,我会好好做的。” “养猫需要随时跟着,晚上还要喂奶,你就不要住宿舍了,来我家里住,家里恰好有空房。” 徐梦舟又侧过身子,去跟徐女士说话,“二楼还有,妈你和管家说,让她收拾一间新的出来。” “二楼?”徐女士问。 “就是二楼。” 四楼是她们主人家住的地方,三楼是一些功能间,二楼,有元宝和管家住着,新来的饲养员也住二楼。 其余佣人住别墅后的另一个矮栋里,不和她们住一起。 阮黎原来的房间同样在四楼。 这就是不让她住回去的意思了。依着贾玉夫人的身份,住二楼也是应当,甚至还要不合惯例一些。 二楼四楼也没什么区别,装修都一样的。是徐女士自己喜欢住高层,才把几个孩子也带到楼上去。 徐梦霜有一阵回家实在晚,不想电梯扰人,也是住的二楼。 三个人吃了饭,贾玉夫人表示,她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过来上班,需要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 徐梦舟点头,很宽和也很温和地表示:“如果找不到车来装行李,可以告诉我,我叫人去接你。” 贾夫人又攥紧她的手帕,白白的丝绸料子,绣着浅粉的石榴串,未成熟的一粒粒揪在掌心,连带着手心也染得红了。 “好。”她怯怯地说,“只是不用麻烦徐小姐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徐梦舟定定看她一眼,从若隐若现的珍珠鞋头,到看似丰腴实则显露腰身的蓝旗袍,领口坠着的流苏,最后停在那双黑葡萄似的,总是躲闪着垂眸的眼睛。 “行。”她笑一声,转身上车了。 怪有意思的。 车开出去好久,她还在那里回味。这样的阮黎,不对,是贾夫人,有一种极其微妙的,羞涩的诱惑的,却凛然不可侵/犯的人/妻感。 和她原来的样子差别太大。 又像一个人,又不像同一个,很错乱。 她身上的香水,甚至是很清新的,柑橘类水果的味道…… 徐梦舟琢磨了好一阵,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不会故意这样,专门套路自己来的吧! 搞一些莫名其妙的角色扮演,来刺/激她。 ……这样也就算了,这个人设又是怎么回事,已婚女人,是觉得她喜欢偷/情吗? 就喜欢一些暗地里,偷偷摸/摸的? 在阮黎这里,她就是这样一个猥/琐形象? 徐梦舟好想为自己大声辩驳两句,可她的记性还没差到忘记刚刚反复品味的表现。 解释的话就怎么也编造不出来了。 明明是阮黎的问题,一转过来,又成了她的事儿了。 徐梦舟哼哼两声,却诡异地没有太生气。不知道,她也不清楚,就好像……贾夫人自带了灭火器在身上,她一看见,就只想笑,别的情绪全忘了。 “怎么样?我说了,你会喜欢的。”徐女士耸耸肩膀,说不出的自得,对她夹眼睛,“被我说中了吧。” 她短短的卷发翘着,仿佛无数条黑猫尾巴,尾尖对准天空,随着摆头的动作微微晃动,悠然的样子。 “妈,你和阮黎合起伙来……” “哎!哎!”徐念芝大声打断,“什么阮黎,那是贾玉,你不要认错了。” 徐梦舟无言以对。 “行,贾玉,” “我这还不是看你整天丢了魂似的,给你再补回来一个魂儿,我好不好?”徐女士笑吟吟的,下巴骄矜地扬起来一点,“药到病除。” “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样子,我录下来好了,笑得春心荡漾。” “……那阮黎呢?”徐梦舟故意问,“你和她关系那么好,不会不知道她的近况吧。” “阮黎伤了心了,她想再翻身,手里的资金不太够,正想办法打工赚钱呢,可怜的孩子……”徐女士抹抹眼泪,“还好,我托人给她找了个靠谱的工作,已经去上班了。” “希望她能熬过这关吧。” “什么工作啊?”徐梦舟挑着眉追问。 “在一个会所。”徐女士叹气,“陪人聊天呢,做心理咨询,客人难缠得很,真是难为她了,还要出外勤。” “她破产,你就不打算帮帮她?”徐梦舟顿了顿,莫名放轻了声音,“到底,她也是你的儿媳妇。” “我这不是在帮了?”徐念芝低头喝茶,“这工作,我拖了好大的关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帮她拿到的。” “怎么,你不高兴呀?”她说,“和她的客户一样难缠。” 徐梦舟哼一声。 这是明里暗里点她呢。 “难缠还不是你养出来的。”她咕哝。 到家里,她专门去二楼逛了一圈,看了看给贾夫人准备的房间,标准的客房样式,屋里原来是什么摆设,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徐梦舟绕着圈走,指指点点。 这墙上的壁画,太新锐了,阮黎喜欢古典油画。这床单,浅粉色太可爱,阮黎不喜欢这个颜色。这镜子,阮黎喜欢圆的。吊灯太花哨,阮黎喜欢素的…… 随便扫扫,就挑出好些个不合适的地方。 还是原来的房间好,处处都是按阮黎喜好来的。 徐梦舟挑拣了一堆毛病,心里却拐个弯,想着就让她睡这个,等阮黎来,就让她睡这个不合心的房间,欺负她。 一想到这人又犯到自己手下来,要狠狠吃上一番苦头,哪怕还没吃呢,她都高兴起来,仿佛已经出过气了。 另一头,贾夫人离了餐馆,目送两个人的轿车驶远。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两颗。 松松气。 脚下的鞋子也蹬到一边,让助理买双软拖鞋换着。 早先试穿时,鞋子挺舒服,今天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磨脚,脚后跟那一块的皮肤都磨红了。 真是受罪。 不过,也值了。 阮黎是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的。再聪明的人,也难保要陷入经验主义的陷阱里。 小时候,她家里是常常生气的环境。人造子宫的技术通用了,也还是有些社会问题。 很多人会讨论,当孩子不从母体中孕育而生,母亲对于孩子的爱,会有所削减吗? 有一些人认为不会,对后代的爱是刻在基因里的,阮黎接触到这道问题,她的答案要归属另一派。 爱是要培养的,就算是自己的孩子,像领养宠物一样被抱回来,对于家长来说,也是陌生人。有时候还不如宠物,起码宠物是自己挑选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却是随机的。 阮黎的家中常常生气,撕心裂肺地吵架,可两个人仍会在一张桌上吃饭。 她是被领回家的第三者,家中的外人,攻击彼此的工具。 有一段时间,阮黎甚至觉得,这样充满火药味的生活才是正常,毕竟她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而她面对升级的争吵,摔东西,厮打,事情变得失控,阮黎唯一能做的,就是躲起来,远远走开,让自己消失,等到一切平静了再出来。 她没有别的应对办法,只学会了这一个。 阮黎去看过心理医生,学着进行自我分析。 说实话,到现在她都不清楚,自己喜欢上徐梦舟,究竟是被她的自信所吸引,还是爱生气的大嗓门让她找回了熟悉的氛围。 又或者两个都有。 是徐梦霜来找她的。 气质像模板母亲一样的年长者,似乎总会有操不完的心,带不完的小孩。 “你这样怎么行呢。”她叹息着,双眼里蕴藏了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宽慰。 仿佛只要用这双眼看一看,所有的烦心困苦都变成了坏掉的汤水,一股脑变作眼泪从身体里泼出去了。 阮黎本来只是缩在房间,瞧着平平静静的,被她一说,就跟被施了法一般,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 连她自己也是惊了一惊,错愕地抬手去抹,盯着指尖的水渍反复瞧。 她向来不掉泪。 徐梦霜瞧她这样,便抽了一张纸巾,拿着给她擦眼泪。 可这眼泪越擦越多,还停不下来了。 “我是把谁家水闸打开了?” 她逗一句,把纸巾盒子放进阮黎怀里,又去倒杯温水。 阮黎捧着盒子,她不擦,眼泪就自己落下去,洇出一个个水涸子。 徐梦霜端水回来,她喝了,泪水才慢慢止住。 可阮黎仍旧觉得莫名其妙,她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掉眼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 身体和脑袋仿佛分家过了,各有各的想法。 “你们谈恋爱,真像小学生似的。”徐梦霜已经够忙,还要专门抽出空来当心灵导师。 “舟舟自己生闷气,你怎么不找她?” “我在等她消气。”阮黎说。 “消不了的。”徐梦霜摇头,“现在把话说清楚还有机会,要是不说,就彻底气一辈子了。” 第54章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她又问。 阮黎吃吃地张大眼睛,“这要说吗?这能说吗?” 仿佛遇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事。 “她要听好话的,实话和好话。”只是徐梦霜又想到眼前人的性格,叫她说假话倒是很容易,真话却是难上加难。 分明不是什么大矛盾,说开就可以。偏偏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反而成了最有难度的。 一个养得太傲气,不肯低一下头,好好去说自己到底要什么,就等着人猜中哄着。 一个又太小心,有心想哄,却总是用错地方,事倍功半,反而火上浇油。 “我给你一个办法。” 没办法当着人的面开口说真心话,那就换一种方式,总能说出口。 总生气怎么办,给人哄开心,气自然就消了一大半。 徐梦霜回到家,有空就去网上找几个情侣分手闹矛盾的帖子,当案例给徐梦舟讲。 两边一起教,很有生活气氛。 上了几天课,徐梦舟自己也乖觉,时间差不多就来找她诉说烦恼,元宝也跟在她脚边,试图扑她的腿。 “姐,我今天看见阮黎了。” 42第42章 ◎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想我◎ 徐梦舟这两天在家里待得很安分,既是要照顾元宝,和它培养感情,又是不愿意离家。 小时候,她遇到事情,不愿意回家里来,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有能力的大人,非要自己补救,实在救不了,才会灰溜溜地找援助。 现在年岁长大了,反倒逃避之心愈长。 思来想去,或许是挫折太大,总不能是她越活越胆怯了。 徐梦舟来找徐梦霜,面上的神情是有些古怪的,就像喝了一杯绿色的哈密瓜可乐,很错乱的搭配,新奇又异样,是她喜欢的味道,又总觉得,像商家专门布下的阴谋。 “阮黎来找我……她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她是要来给你气受的,还是要同你和好的?”徐梦霜不答她的问题,反而又抛回去一个。 “我怎么清楚。她一会一个心思,说风就是雨,脾气比我还大,我上哪儿去猜她。”徐梦舟说着说着就酸起来,嘟嘟囔囔地抱怨。 嘴里好似含了一块糍粑,黏糊糊,咽不下吐不出。 “那你是生气还是高兴呢?好好想,不要说气话。” 徐梦舟下意识的否认顿时卡住,她揪了揪袖口的纽扣,指甲抠着上面的花纹。 “倒也没有生气……刚开始是挺气的,后来又觉得想笑,现在想想还是有些气。” “她要是有话,不能好好和我说,非搞这一出干嘛。” “不是所有话都能轻易说出口的。”徐梦霜缓缓说道。 她的妹妹没有回话,只是顶不服气地摇头晃脑,一双眼睛左睨一下又睨一下,要从脸上飞出去。 “你觉得自己是个很坦诚的人了?”徐梦霜微微笑了一下。 “我向来胆子大,没什么不敢说的。” “你喜欢阮黎吗?我要听实话,真心话,不是胡编乱造的假话。” 徐梦舟不防她有这样一招,顿时呆住了,“我……我……” 她一下支吾起来。 “你既然觉得,自己胆大坦诚,怎么不把心里话当着阮黎的面说一遍?”徐梦霜又追着问。 她都赢了一次,还不依不饶地要追着打。 “我要给老三喂奶去了。”徐梦舟掉头边走,衣服后摆却叫人一拽,又给她拽了回来。 “元宝在你脚底下,匆匆忙忙,你再踩了它一脚。”徐梦霜蹲下身,将这只小老虎抱起来,“哎唷……貌似又沉了,一天一个体重。” “你看,谁都有说不出口的话,你既然宽容自己,为什么不能宽容阮黎一些呢,喜欢人是需要耐心的。” “你的想法,她不清楚,她的想法,你也不清楚,两个人互相猜,就容易出矛盾,再说不开,矛盾就更深了。” “我讨厌她,有什么好说的。”徐梦舟仍旧不大高兴,眉毛好似一条未泡开的茶叶,扭成螺旋,苦涩涩的。 “你觉得自己讨厌她。” 徐梦霜受不了胳膊上蹭来蹭去的大肉墩子,把元宝又放回地上,长呼了口气,“你上上一个讨厌的人叫童颖,再上一个讨厌的是黄小姐,要我说一说,你的区别对待吗?” 自己惹出来的事,徐梦舟很乐意自己解决,而别人惹了她,她是最愿意告状的。 这两个人,前者只是受了点感情上的伤害。她毕竟没给徐梦舟真造成什么损伤,只是恶心人,还有些识人不清的羞恼。后者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大负面影响,下场就要惨得多。 “我可没见到,你三番五次找她们说话,培养感情。”徐梦霜还是将话直白说了。 “舟舟,你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把你妹妹也一起带走。” 她低头看向自己沾满口水的鞋,和被划破的裤子,慢悠悠叹了口气。 徐梦舟若有所思地走了。 她都没叫元宝,不过好歹有喂奶的交情,元宝也跟了,一会扑她的鞋子,一会扑她的腿,忙得不亦乐乎,完全见不到刚到家的沉稳劲。 徐梦舟起初,以为她姐说的是失忆之后的事情,经过那几个月的相处,她和阮黎之间,的确产生了一些情愫。 这是连她再嘴硬也没法否认的。 可走回房躺下,她又一点点品过味来。 徐梦霜说的,或许是她失忆之前的事。 那时候,她心里一直讨厌阮黎。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讨厌”,比起另外的人来说,差别太大了。 她的性格,说来很容易得罪人。大家都是家里惯着长大的,一个个横着走的螃蟹,上学的时候被放进同一个小水池里,难免要挤碰着。 有的人从小就情商高,或者练就了审时度势的习惯,会躲着人走。可这么多人里,总有一些是见谁都不服气的刺头。 徐梦舟遇见很多了,她当螃蟹,就是螃蟹中的帝王蟹,横冲直撞起来谁也不管。 同龄人的事,多半私底下自己解决。 她也有很多不喜欢的人,可这些人,基本都不能出现在她的世界范围里。 好些个,徐梦舟连名字都记不清了。 只有阮黎。 只有阮黎不仅没消失,身影反而越来越清晰。 徐梦舟翻了个身,忽然记起徐梦霜前两天和她说过的话。 “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别人的错处,一抓一个准,看自己却两眼一抹黑,真遇到事情,或许还不如人。” 她说谁都有说不出口的话,阮黎也有吗? 她又翻了个身,下巴搁在枕头上,淡绿色的枕套,像西瓜皮扣住一张黄瓤的脸。 已经是九点钟了,阮黎也睡了。 徐梦舟忽然一下,就懂了那些她恨铁不成钢的恋爱脑们。 对方对她那么差,这怎么不算冷暴力,可她还不分手。 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人家。 把她的事情发出去,评论区肯定也是一水儿的劝分。 徐梦舟再翻一次身,摊鸡蛋似的,盯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发呆。 那她该怎么回:你们都不懂,她以前对我也是很好的? 想着想着,给自己恶心乐了。 她貌似,的确没对着阮黎,认认真真说过一次喜欢。 真是一团乱麻。 次日一早,徐梦舟喂了三妹,没忍住拍了一套九宫格发出去,尤其重点还给韩书桐发了一遍,心情愉悦地下楼吃早饭。 “姐,我觉得你说得对。”她单手叉腰,不知从何处借来一股浑厚的自信心,“我要坦诚一点。” 徐梦霜咽下口中的玉米虾仁饼,露出鼓励的笑容,“好,我相信你可以。” 然后给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徐梦舟拍拍手坐下,“你等着吧,我今天必然把我俩的事解决掉。” 近中午的时候阮黎过来,到脚腕的一条淡紫色长裙,紫藤花似的走下车来。 徐梦舟离了好远看到,嗖就窜到楼上去了,趴在窗帘缝里往下瞅。 今天的阮黎还是贾夫人。 描着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眉毛修得细细的,柳叶一般,貌似还涂粽了,更要显得无害。 走路的步态也是含蓄小心,见人微微低下头,处处拘谨着。 只是真进了屋,一抬眼环视四周的习惯却没去掉,下意识带上,还是阮黎会有的神态。 看完以后,她又低眉敛目,变成了贾玉。 徐梦舟趴在楼梯栏杆上,被人看时赶紧藏起来,等人低头才出来,伸手抻了抻衬衫。 她做了两下深呼吸,挺胸抬头,以一种怀揣着伟大使命的姿态下楼。 站到人面前。 “阮……贾玉夫人。”她说,“我喜……喜欢,咳,我喜欢守时的人。” 徐梦舟的耳根窘迫屈辱地红了。 “你的房间在四楼,我带你去。” 第55章 “这会不会太麻烦徐小姐了?”阮黎有些迟疑地抿着唇。 “不麻烦。”徐梦舟说。 她转身,对自己做了好大的鬼脸,半点不见早起时那股意气风发。 她先走,走在前面,不知不觉又慢下来,两人变成同一条线。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密闭狭小的环境,只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徐梦舟低声问。 “大约要离婚了,因此不太好。”阮黎说。 不知道,她是披上了贾玉的身份,还是在说真心话。 徐梦舟沉默片刻,唇瓣张开,电梯忽然开了。 她只好闭上,领着人回到阮黎原本的房间,至于二楼的那间,被她放弃了。 也不是非要出这种小小的气,很幼稚。而且,万一又有误会呢? 她纵然一时片刻不能解决现在的,总不能再加新的上去。 阮黎的房间按时打扫,早上徐梦舟又叫人整理了一遍,花瓶里的花都是刚摘的。 贾太太一打进屋,就明显地局促起来。 缩手缩脚,动也不动多少,恨不得踩着徐梦舟走过的地方走,看见晚夏的花瓶,也只是用眼睛摸一摸,露娜的真迹,同样隔着空气碰一碰。 生怕别人瞧不出来她在紧张不安。 可徐梦舟看不出来。 这位成熟的、挑剔的、眼光极高的大导演,居然瞧不出贾太太过分的演技。 只觉得她搅着手帕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没有简单一些的房间吗?”贾太太说。 “这就是你的房间。”徐梦舟说。 比从前还多了一幅挂画,是谢子师的真迹,画的红梅图。 徐梦舟从徐女士的藏品里要过来的。 “是否有些太……贵重了?”贾太太尽职尽责地婉拒。 “你就睡在这里。” 仆人将行李搬上来,自顾自地去衣帽间收拾,两个人谁都没在意这点小插曲。 连注重人设的贾夫人也不记得,她应当自己整理衣服才对。 “你来得正好,差不多就到了该喂猫的时候,正好跟在旁边学着点。” 徐梦舟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将两条眉毛绷紧,“走,跟我去二楼。” 元宝的确是一只沉稳的小老虎,富有警惕心,但它也实在很聪明,在饲养员和徐梦舟的带领下,从别墅里走过一遍,本能便告诉它,这个范围内,都是安全领地。 这个不熟悉真正老虎生活模式的幼虎,已然习惯了别墅里走动的佣人,并不害怕。 因为徐梦舟有命令,所有的佣人都得随身带着一个小逗猫棒,方便陪它做游戏。 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它又记得回到自己的小窝里,专在这儿等着人。 小老虎圆头圆脑,只要吃饱了,就吹气球似的胖起来,很快变得肥墩墩的。 耳朵上的白色小块,眼睛一般眨来眨去。 它记住了家里所有的气味,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让它顿时警惕起来,俯下身子,一双眼睛圆圆睁着,大耳朵向后背。 “它怕你呢。” “把你的手帕给我。”徐梦舟伸手,“它要先熟悉一下你的气味。” 她拿过薄薄的丝绸手帕,走到幼虎面前蹲下身子,只是把手帕放到脑袋侧面,并不去动,接过饲养员的奶瓶,专心喂起奶来。 紧张归紧张,饭还是要吃的。 甚至能听见嘬嘬声,很响亮。 “我还没介绍,它叫徐梦水,小名元宝,在家排行老三。”徐梦舟轻声说。 她不知道的是,阮黎早清楚了。 贾太太的手机里别有洞天,处处是惊喜。 徐梦舟激动地给小老虎喂奶的照片,早被间谍徐女士发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她们一起玩耍,一起散步,梳毛,哄睡等各种照片和视频。 有的是徐女士发来的,有的是徐梦霜发来的,更多的出自管家之手。 毕竟,只有她一直在家里待着。 她们没说话,可阮黎没有一天不见她。 喝光了一瓶奶,梦水小姐舔舔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 徐梦舟又拿起它常枕的小枕头,在阮黎手上胳膊上都蹭了蹭。 “你身上有了它的气味,它对你的警惕心就会少一些了。” 梦水小姐吃过饭便要睡觉,徐梦舟又赶紧把枕头还回去,摸着它的脑袋,揉它的身子。 “手感其实有些奇妙的。”她说,“不像猫毛也不像狗毛,又软又硬。过两天你也可以摸了。” 贾玉夫人站得有些远。 她对老虎这种生物,多少还带有刻印在基因里的天然畏惧。 动物园里隔着玻璃,大部分人都不害怕,因为知道它们没办法跳出来伤害到自己。 坐车进入园区,真正直面虎群,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而现在,她是纯无遮挡地面对一只老虎,哪怕是幼虎,爪子已有手掌心大。 纯自然造物的野兽。 但徐梦舟抚摸着它的脊背,皮肤是大地凝结出来的深棕,她们脸并着脸躺下,在金玉瓷器的堆砌下,硬生生开辟了一小块野外。 梦水小姐睡得很快,徐梦舟又拿了两个抱枕过来代替自己,将贾夫人的丝绸手帕垫在下面,留在它的窝里。 “徐小姐养虎,像养小孩。” “你喜欢小孩吗?”徐梦舟反问回去,忽然又觉得不太好,再一看,阮黎的脸色果真不好起来。 她赶紧接自己的话道:“还好元宝不像我,要是小孩子都和我一样,恐怕就完蛋了。” “我小时候实在讨人嫌,长大了……貌似也没变多少。” 阮黎的眼眸总算是亮了一下,“这怎么说?”她对徐梦舟童年的事一直很好奇。 “我太能闯祸啦。” 两个人边聊边走出房间,顺着楼梯慢慢下楼。 “我小时候是和奶奶一起住的,老家没这里繁华,所以老古董也多,当时我奶奶还有一个姐姐,要叫姨奶的,真是古董中的古董,老一派的思想。” “不就是弄坏几台电视,玩一玩轮滑,跟狗摔跤吗,她居然觉得我不够文静,说我整天跑跑跳跳,玩得太野,不像个女孩子,还说我脚长得大,这叫什么垃圾话。” 好些年过去,徐梦舟提到她还是很不屑,真是气得长久。“我看她就是心里酸了,自己生活的时候不好,所以瞧我不顺眼,看我眼红,把我当软柿子捏呢。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说我。” 贾玉夫人也是蹙了下眉,低声说:“的确是老思想了。” “没事,她死得早。”徐梦舟灿烂一笑,“我刚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就死了,去世了。” “奶奶也很瞧不上她,因为是自家人,怨和气都不能太多,怜悯也有,恨她不争气也有。这都好多年前的事了,算算年纪,她貌似是上个世纪出生的。” “这样一看,真的很久远了。”徐梦舟话音一转,“可奶奶也只小她两岁而已,上次我回家,还约了小年轻出去约会。” “徐老太太是洒脱些。”贾夫人说。 大概是遗传?这一家子姓徐的人,都有一种天然的随性。要么专情的就是一辈子,要么花心的也是一辈子。 徐梦舟,应该属于前者。 “她最喜欢年轻人。”徐梦舟说。 她们已经走出了别墅,沿着林荫小道前行。树影斑驳,将日头遮了个七七八八,倒是很凉爽。 有些人家喜欢在花园熏香,徐女士不爱这个,她喜欢天然的花香气,专门搭了一片花圃,挑的都是浓香型。 风一吹,花香就一团团扑过来,直往人脸上撞。 “桂花实在太香了。”徐梦舟揉揉鼻子。 这香气算不上顶浓的,却极有存在感。本来还不到开花的季节,可这段时间热,温度一上来,花便不管不顾地开起来。 一朵朵黄花坠在绿叶子里,像金瓜子搁在绒布上。 “是有一些。”贾太太附和。 她们不说话,就这样走了一会,徐梦舟居然觉得很好。 回想过来,她们似乎不常聊天,对彼此,貌似也算不上多了解。 至少没有很深地交过心。爱上一些表面的东西,就爱了。 出问题也是早晚的事。 她只知道,阮黎喜欢吃素菜,清淡的。可她到底是喜欢吃,还是受限于身体状况不得不吃。 她对人生的看法,对未来的看法,自己都不清楚。 “你和你的前妻,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这个问题,若是对初见的人来说,实在有些冒犯。 但她们到底不是真的陌生人。 徐梦舟不敢自己说心里话,问起来倒是大胆多了。 贾玉夫人抬起眼,看向她。 “是同学,阴差阳错,糊里糊涂就在一起了。”她乌黑的眼像墨锭子,幽幽地淌墨色的泪,“我们两个没什么感情,日子凑合过。” 第56章 顿了一顿,她又说。“起初是,后来是不是,我也不清楚。” “您和您的妻子,感情怎么不好了?” “有一些误会。”徐梦舟说。 她也有些默然,声音轻轻的,“我本来以为,我们感情很好,后来发觉不是,现在,我也不清楚。” 风将贾夫人的裙摆吹起,淡紫色的波浪花瓣,一层一层扬在徐梦舟手腕上。 “不过,我经常会想她,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想我。”徐梦舟说。 “应该会的。”贾夫人说。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你……” “二小姐!”远处传来佣人的喊声,“三小姐找你呢。” 徐梦舟懊恼地闭上嘴,又转过话头,“这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妈外面又有人了,到时候不知道要传出去多少流言。” 徐梦舟是痴情种,徐太太也是,但她的爱人早逝,喜欢极限运动,是跳伞出了意外。 徐太太再没有爱过第二个人。 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阮黎并没有见过她。会是一位很出色的女性吧,从徐梦舟身上,多少能窥见一点她的影子。 她的一部分永远地活着。 徐梦舟还在笑,往回走,“我说让人叫它三小姐,我妈第一个赞成,这两天她出去,逢人就说家里老三如何如何吵着吃奶,看人惊掉下巴,打眉眼官司,再回来和我们讲。” “这帮人现在还不知道,三小姐不是人,是只老虎。” 贾玉太太也跟着笑了,“能想到日后她们了解了真实情况的样子,估计又要惊掉下巴。” “过两天,我妈打算给元宝办个百日宴,请朋友过来。”徐梦舟说,“到时候就能看见了。” “你会来看吧?” “徐小姐这样说,我自然会来的。” 徐梦舟唇瓣翕动,有些想问会是哪个身份,阮黎还是贾夫人。 念头一转,觉得自己真是犯了蠢,那么多人的场合,正经的宴会,当然是阮黎。 可是,阮黎最近,应该会有很多流言,好在是在她家,请的又是妈的朋友,一群人精,不会乱说话的。 就算有谁真要说,她还在呢。 佣人远远见到她们两人走回来,却也没迎上去,只是在原地等,不打扰她们交谈。 等人走过来,她才说:“三小姐一直找您。” 元宝有几个特定的叫声,大家已经认熟了,嗷呜呜,就是要找她。 徐梦舟摇头,“太粘人了。你去拿点零食,我一会喂。” 佣人离开,又剩两个人独处。徐梦舟的心底冒着泡泡,柠檬果冻味道,又酸又甜。 你……“她开口,“我觉得,你和你的前妻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章内出现的人名朝代,都是杜撰哦 43第*43章 ◎不会离婚◎ 养老虎是件很费心神的事,拍戏同样如此。两边都离不开,徐梦舟陷入了两难当中。 而且,阮黎,她同样舍不得。 说起来,和新市旁边也不是没有山。有一些骑马的景也没拍,不然就让剧组回来,她每天来回跑? 从市里开去郊区野山,起码要四个小时,来回八个小时的路程,这个想法实在不靠谱。 徐梦舟只好打消了它。 又过了一周,三小姐元宝总算对阮黎的靠近不警惕了。或许也是因为它的正常环境里有太多人类,已然习惯了这样人来人往的状态。 这对野生老虎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可对家养的来说,就很好了。 徐梦舟还抱着以后出门遛老虎的念头呢,起码在自家后山,能随意一些。倒不是真领上街去。 她和阮黎的关系,倒比之前好上不少。有时候,她也不懂阮黎的想法,把两人正当着面,她打电话过去,这人真接了,惊得她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阮黎就用一双黑眼睛看她,嘴里说:“喂?” 声音同时从空气和扬声器里一起传出来。 这人还穿着贾夫人的打扮,属于阮黎的一切又从她的眉角轻轻散开。 徐梦舟恍惚着,仿佛做了梦,时空错乱似的,“你,你最近还好不好?” “挺好的。”阮黎说,静静看她。 “你好久不来找我说话。”徐梦舟低声咕哝,说不上是抱怨还是撒娇。 “我怕说错了话,让你不高兴。”阮黎说。 “那你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还是怕,怕你更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阮黎。”徐梦舟轻轻地说,“你真坏。” 可挂断电话,当着她的面,阮黎又成了贾夫人。 贾夫人和她说:“我的前妻来找我,感觉是不想离婚了。” 隔着一个“贾夫人”的壳子,阮黎一下就变得大胆起来,旁敲侧击也变成了正大光明地问询。 可她却不敢用正脸对人,扭过身子,用余光去瞄。 徐梦舟想刺两句,可一想,好多次祸都是从她的嘴巴惹出去的,她和阮黎之前,最好只有实话,那些违心的谎话、气话、酸话,最好少说一点。 于是她说:“对,不想离婚。” 这话不是对贾夫人说,是对阮夫人说的。 真心话说出去,比想象中更爽快。徐梦舟本来觉得自己会很难受。 说不好是不是看多了徐梦霜这个感情上的坏榜样,那些真心假意分不清一锅炖了的乱糟场面,见过太多亲姐的前任们或黯淡忧郁、或歇斯底里、或以泪洗面的样子,她总觉得,真心是个好东西,最好还是别给出去。 一旦给了,保不齐哪天就要伤一伤,也变成她们这样。 所以她说实话,多在骂人的时候。 这种心是完全不怕给出去被伤的。 徐梦舟一直犹豫踟蹰,真说了,反而心底像扫去一层灰,清亮不少。 她应该早点说,这个念头冒出来,下一瞬,又冒出另一个念头,姐姐前任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那么多被伤心的例子在,可想做徐梦霜爱人的人,现在仍旧前赴后继,能从东门大桥一口气排到省外入海口去。 徐梦舟沉默片刻,主动换了话题,“我明天要出门一趟,去剧组,你在家照顾元宝,每天都要和我视频。” 她决定,去剧组待一周,回家呆三天,这样循环。折腾一点就折腾吧,她不晕车也不晕机,麻烦点也受得住。 阮黎在家里,她是很放心的,妈妈会照顾好她。 贾夫人应声,“视频早中晚都要吗?” “……要。”徐梦舟说。 她是想的一次,但三次自然更好。 “平时要多和我说元宝的消息,最好十次二十次。”徐梦舟越说越起劲,“她吃饭,出去玩,睡觉,干什么都要告诉我。” “我记住了。”贾夫人说。 “嗯。”徐梦舟点点头,像是很满意,“我给你开工资。” 转过头,她找到小杨,问她手里能不能拿出五千万现钱来。 她手里的钱肯定是比这个要多的,但大多是动不了的固定资产,像家里的股份,各种房产,珠宝等物。 想到股份,徐梦舟突然想起来,阮氏公司,她还有股呢。 徐梦舟急忙说道:“开个五千万的条,我要给阮黎,先挂了。” 说完,她从床上直接跳起来,冲出房间,正好给刚回家的徐梦霜撞了个满怀。 “哎唷!” 徐梦霜倒退了三四步才缓过劲,揉着胸口,一副想骂又舍不得但憋足了气的模样。 “嘿嘿嘿……姐,我亲爱的大姐,你才回家啊,今天又加班了。”徐梦舟舔着脸赔笑。 徐梦霜默默运气,缓了好一阵,“你要去干什么?急匆匆的。” “我去问问阮黎,要不要我把股份转给她,就是,之前结婚换的……”她搓着手,顶不好意思地把亲姐扶回房间,“刚突然想起来的。” “不用转。”徐梦霜说,“这个你自己留着。” “可是不是说她没了股份……”徐梦舟急着追问。 “舟舟,你还不信我吗?”徐梦霜好气又好笑。 难道她会看着阮黎就这样把阮氏丢掉?不管出于情分还是利益,她都不可能让林文朝把控阮氏。 不然她最近为何回家越来越晚,还不是在外面奔波,帮阮黎做计划收尾。 “小没良心的。”她说,“就知道关心阮黎,你的股份给了她,转头又要被林文朝拿走,白喂给他了。还不如就放你手里,他不敢动。” “哦……”徐梦舟有点垂头丧气的。 “怎么,是心疼了?”徐梦霜打趣,“这样着急送钱过去,你的心里话说得怎么样了?” “一般般。”徐梦舟的头比刚刚更低了,“不太好说,说的时候很高兴,等说完了,又有点后悔。” “但你现在就在和我说心里话。”徐梦霜循循善诱,“这期间的区别在哪儿呢?我和阮黎有什么不一样的?” 第57章 徐梦舟嗯了半天,仿佛豆浆机启动一般,最后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信任。”徐梦霜说,“你对她缺乏信任,所以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 “不过舟舟,你可以大胆一点。就像第一次去冲浪,在浪板上站起来,你也摔了很多次,但是你觉得,这些摔倒让你丢失勇气了吗?” “没有。”徐梦舟摇头,“不服气是真的。” “爱情是一样的,在感情上摔了一个小跟头,伤害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大,你只是不习惯。”徐梦霜揉揉她的头发,故意激将了一句,“难道你现在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候胆子大吗?” “姐……”徐梦舟噫了一声,“我可知道你用的什么把戏。” “你都能拆穿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徐梦舟若有所思地走了。 第二天,临出发前,佣人们搬着行李箱,她来到阮黎面前,鞋尖在地板上磨了一下,随后一步上前,将人抱在怀里。 一个过分满的拥抱。 她的双臂搂着对方的肩背,将脸搁在人的肩膀上,“等我下周回来,我们聊一聊。” 馥郁的柑橘香味一下甜到心里,徐梦舟闭了闭眼,胳膊再搂紧了一瞬才松开。 随后,她脚下踩风火轮走了。 没去看阮黎的反应。 等车子开动,徐梦舟才偏过头,去看后视镜,通过那块小小的镜子瞧。 门口的几个人都没有动。 离得太远,她看不见表情,隐隐有些后悔。 多少应该瞧一眼的。 她往常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么一遇上阮黎,就胆怯了,畏首畏脚,真不像她。 别墅台阶上,阮黎呆呆立着,抬手抚上耳朵。 这块小小的肉,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吐息,她不敢碰,怕自己的体温染上去,隔空点了下便放下手。 几个佣人都回去了,只有管家陪她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徐梦霜来的电话,“舟舟走了吗?” 阮黎还有点恍神,“刚走,就是……她走之前抱了我一下,还说等她回来好好聊。” 徐梦霜在电话那头笑,“她这是要开窍了,可喜可贺。舟舟昨天还要把她的股份转回去给你,让我拦住了,莽撞是莽撞点,好歹心是真的。” 话音一转,她问:“那你开窍了吗?” 阮黎咬住唇,“应该吧。” 她居然也有不确定的时候,不过,遇上徐梦舟,她总是不确定。 徐梦霜又笑几声,“好了,趁她走了赶紧来公司干正事,林文朝已经上钩了,等你过来开会。” “好,我这就走。” 一说到正事,阮黎的眼神立即清明起来,公司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这份家业,这份财产……她还要投资舟舟的电影呢。 阮黎赶紧坐上车出门,低调的轿车上路,一路来到徐氏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她下车,被早在此处等候的秘书接上,后者递过来一份文件,她边走边翻看,很是雷厉风行。 她太专注,也太放心,没注意到身后几辆轿车背后,悄悄伸出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咔嚓。 三天后,某个小道消息突然传开,据说失去公司阮黎阮总,居然跑去做了徐氏董事长的地下情人。 听说徐董对她早有预谋,这次趁人之危,直接就收入囊中了。 这消息传了几天,另有一条爆出来,说话的人信誓旦旦表示,徐家两位姐妹争一个人,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打起来了。 知名徐导胳膊上还有一条伤口,新鲜的没愈合,据说是当姐姐的徐董拿刀划的。 两位姐妹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又是豪门八卦,瞬间就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天杀的忘了挂请假条了,抱歉抱歉宝贝们qaq 是去走亲戚吃席了……真是不吃也罢,一地鸡毛,感觉被人当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天菩萨,二十多年了,我只去过这第二回。还要看某位高领女性长辈给她四十来岁的高龄儿子和高龄老公夹肉菜,生怕少吃一块,平等无视桌上所有女性,哈哈。当然我筷子很长,胳膊更长,没饿到自己,就是吃完闹肚子,想想还不如不吃,很亏,以后再也不去了,讨厌 44第44章 ◎我想和你公开关系◎ 童颖最近觉得自己事事不顺。 自打她在徐家老宅吃了晦气,不管干什么都憋屈,就连走路都能平地卡一下,明明都是大块的瓷砖地,缝隙都抹平了,她也能绊个踉跄。 该死的徐梦霜,绝情的徐梦霜,昨天还说爱她,今天掉头就提了分手。 逼问她原因,居然说什么……是给自家妹妹出气,让她也尝尝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 童颖根本不信,她们在一起这么久的时间,徐梦霜对她会没有半点真心。 她去公司求,前台也换了一副嘴脸,不再是殷勤接待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就说没空,开会,不在公司。 去了几次也没能上去,想闯却有保安拦着。 童颖气得在回去的路上破口大骂,到家也还是甩脸色,晚餐时,她临时要吃蟹黄面,新鲜螃蟹需要现买,她等急了,阴阳两句,迎接她的却是母亲的一个巴掌。 顿时将她的脸打红了。 “吃顿饭也不消停,摆脸色给谁看!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滚。” “你冲我发什么火!” 童颖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 她的母亲气喘吁吁地盯着她,“你除了整天干没用的,谈情说爱,还能干点什么!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一点正事都没有……对对,你不是和徐董有过一段吗,快,快去求她帮忙!” 坚硬的指甲一下陷入肉里,童颖嘶了一声,近乎无措地看着向来稳重的母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她的胳膊,眼珠子颤动着,“让徐董救救我们家,让她注资,快去,快点!” 童颖叫着:“妈,你松手啊,你捏疼我了。” 可她的心却忍不住狂跳。 她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家里……恐怕真出大问题了。 童颖有些仓惶地出了门,在母亲的助理口中得知,公司已经很久都是负利润状态了。 她家从事煤矿开采,近些年越来越差,只是外表瞧着还算光鲜,实际远不如新兴企业来得风光。 现在更是,资金链断裂,出了各种问题。 童颖没办法,只好再去找徐梦霜,希望她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帮家里一把。 可迎接她的只有闭门羹。 “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们两个的感情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吗!” 她逮到一次赴宴的机会,找到徐梦霜,崩溃般质问。 可徐梦霜却拂掉她的手,甚至拿纸巾擦了擦衣服,“你家里最近不太好吧?这时候居然还想着情爱的事……” 她淡淡道:“童世平真是把你养废了。” 徐梦霜转身离开。 无视童颖憎恨的双眼。 在那以后,徐氏名下的产品,隔三差五就出一点小问题。 总有人爆料,说吃坏肚子,头晕恶心,甚至工厂工人随意吐痰不戴手套等等说法。 营销号们配上一些模糊的打码视频,仿佛确有其事,议论纷纷。 可第二天,就有央媒报道,专门进行企业采访,进车间拍视频都要穿整套防护服,整个车间都采用无人机械化生产,只有个别几个工人,也是全套防护。 拍了工厂又拍宿舍,食堂,全都是干干净净,就连宿舍区都配了小人工湖,里面还养天鹅。 有官方保证,当初的谣言不攻自破,甚至连食堂菜单都火了一把,不少人直呼比家里吃得还好。 徐氏不仅没有风波,反而比从前更加了一波流量热度。 童颖气得心肝肺疼,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喜欢走歪路,用些诡计,但这种小计谋就像房檐下的积雪,被太阳一晒就会化掉。 家里的状况越来越差,被拖欠工资的工人们集体拉横幅,实名举报,视频一个接一个放,压下这个,又冒起来另一个。 蟑螂一般,打不净。 税务局上门的那天,童颖又去求徐梦霜,希望对方能帮帮忙。 她知道徐梦霜完全有这个能力,只要拉一把,她们家立刻就能起死回生。 可徐梦霜再一次拒绝了她,让助理警告,再来打扰她,她就落井下石。 童颖就这样看着,母亲的头发一夜白了,银行派人来查封别墅,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竟然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 没了钱,曾经的朋友也都散开,没有一个肯伸手。 母亲被暂时拘留,她都没办法将她保释出来。 这一切,如果不是徐梦霜在背后捣鬼,她家会败得这么快吗! 一定是她的错。 童颖惨然一笑,翻了翻手里的余额,打开直播。 第58章 她是个有名气的网红,毕竟人人都愿意追捧富人,何况她是真富,还喜欢抽奖洒金,听人吹捧。 直播一开,就有很多粉丝涌进来,短短一会人数就过万了。 童颖坐在花园凉亭里,“今天来给大家聊聊八卦吧,就聊聊我们圈子里那对知名姐妹,就用大x和小x代替好了。” 没过多久,徐氏姐妹和阮黎的爱恨情仇就火遍了。 有人说阮黎被踢出公司后,是先抱上了徐梦霜的大腿,后来被徐梦舟看上。也有人说她俩是早有预谋,趁人之危,看阮黎破产就把人圈养住,最后互相看不惯才打起来。 话说什么的都有。 豪门八卦,又是知名企业家和导演,想不火都难。 徐梦舟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深山老林里拍戏,见到是童颖造谣的,气得头发都要炸了。 “她是不是想死还得拉几个垫背的?” “姐!派飞机来接我,我现在就要回去!” 流言汹涌,徐梦霜却很悠闲,“就知道你坐不住,回来做什么?辟谣吗,你怎么打算的?” 其实这种消息压一压就下去了,随时都会有其它更劲爆的八卦可以转移风向。 至于无端猜测,这些年来,往她身上,往家里人身上泼的脏水还不够多吗? 只是徐梦舟不知道,也没了解过而已。 “当然要辟谣,把她告了!她是不是疯了,竟然敢这么造谣我们。”徐梦舟气得在地下乱转,鞋底要把地磨平三寸。 “好,辟谣,那怎么说呢?”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了!” “那我就发个公告,说你和阮黎是已婚关系……” “等等!” 徐梦霜慢条斯理的话被妹妹打断,她也不恼,屏幕外的手转着笔,在空中甩过一道道金色弧线。 她含着笑意去看屏幕里那张皱巴巴的脸,“嗯?你是想自己发?” 徐梦舟张张嘴,忽然消沉下来,“总之先控制一下……” 挂断电话,她四处看看,随便在路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就坐下了。 有一瞬间,徐梦舟的确想说,她的心中充斥着无尽的勇气,反正海岛上的那段时间,剧组里的人早就知道了她和阮黎的关系。 这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没什么不好说的。 可是,她和阮黎,她们之间的状态,也就刚刚破冰而已,未来的一切都不好说。 路边的狗尾巴草搔着小腿,徐梦舟又想起,她帮阮黎赶毛虫的画面。 生气和不甘是真的,关心和爱也是真的。 长长叹了口气,徐梦舟怀揣着八宝粥一样的复杂心事,慢吞吞走了回去。 只是她再没心思监督拍摄了。 流言并没有被压下,热度反而愈发上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一位“相关人士”、“内部员工”,爆料一些所谓的内幕消息。 比如,在茶水间看到阮黎和徐梦霜搂腰接吻,转头徐董去开会,阮黎就和徐梦舟待在办公室,还锁了门。 再比如,徐梦舟和徐梦霜两人大吵,摔了屋里的花盆,隐约听到一些“她是我的”这种话。 又比如,在阮黎的脖子上看到一些红红的草莓印,明明是热天,还穿着长袖衣服。 还比如,三人共同在包厢里吃饭,居然是两姐妹互相喂饭。 流言传到这里又拐了一个弯,说徐家两位姐妹不是亲姐妹是表姐妹,抱养过来的,但徐梦霜爱上了徐梦舟,爱上了自己的妹妹,所以才假装喜欢阮黎,只是因为吃醋。 忮忌让她掺和进去,将一段感情变为三人关系。 这对姐妹花,有不伦之恋! 前面还算桃色逸闻,传着传着,就成了重大丑闻,连刚做的央视采访都不能保住徐氏公司的股票稳定。 最可疑的是,徐家到现在都没发表任何声明,法务部人间蒸发一样,倒像是真的心虚默认了。 徐梦舟彻底坐不住了,没到计划里的一周,就赶紧坐飞机返回和新市。 “妈,这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不管管?” 她一回家就开启大嗓门,人还没进屋,声先传了过去。 可原本说在客厅等她的徐女士却不在,是另一位。 阮黎。 她没穿贾夫人会穿的长袖裙子,却也很素净,是一身黑。黑头发,黑裙子,白皮肤,有种静默感。 目光也不是躲躲闪闪的,听到声音,便转头来看,直视过来,眼眸黝黑深邃,仿佛平静无波的暗湖。 元宝就趴在她的脚边,抱着一个软绵绵的布偶在咬,口水将玩偶弄得湿哒哒的。 “阮黎。”徐梦舟说。 “妈刚刚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阮黎说,伸手不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坐。” 徐梦舟脚下只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就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坐下了。 “最近的……” “你回来……” 两个人一齐开口,又一齐沉默。阮黎扯动唇角,微微笑着,“你先说。” “我是为那些流言回来的。”徐梦舟说。 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佣人们似乎自发地避开了,宽敞的房间内,只有她们二人。 还有一只调转头,试图往她腿上爬的元宝。 她说完这句,没有再开口,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某些奇怪的氛围开始发酵,像被盖上的面团,不断膨胀着。 来的路上,徐梦舟已经想好了,她要公开,破除流言。 不只是为了挽回阮黎的名声,更是要由她来迈出坦诚的第一步。 下好决定以后,再看之前那段纠结犹豫的日子,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只是一句话,就这样一句话,居然可以把变得不像自己。 徐梦舟定了定神,就要开口,但腿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实在让人忽视不了。 她低头,和梦水三小姐圆溜溜的棕色大眼睛对上。 “嗷~” 莫名沉重的氛围被奶声奶气的嗷呜打断,徐梦舟无奈,弯腰把它抱起。 没注意自己隐约紧绷的背部也放松下来。 她摸着元宝柔软厚实的耳朵,语气平和地说:“我想公开我们两个的关系,来问问你的看法。” 说完,徐梦舟低下头,故作随意地捏起元宝的爪子,比起刚走的时候,它似乎又重了,半个身子爬在腿上也很有分量。 爪垫热乎乎的,光滑又柔韧,像上好的卤牛皮。 她低头捏了好一阵,迟迟没听到回应,再抬头,阮黎居然还是刚刚的姿势,眼睛也不眨一下,仿佛被定身了,又像是魂丢了,只剩下一具身体在这里。 “……阮黎?” “喂?” 抬手在人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徐梦舟提高音量,“阮黎!” 对面一激灵。 “啊!啊……是,我在。”阮黎说,刚开机似的。 “我说公开,你是什么意思呢?”徐梦舟抓住元宝的后颈皮,舔了下唇,快速说道,“最近的流言越来越夸张,大姐和我说,童颖背后还有人,应该就是林文朝在背后搞鬼,想坏了你的名声,所以每次压下去就又浮上来。” “我是想,这件事你也是被无辜牵连的,对方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你很不公平。或者,你有其它的想法……发一下律师函这种,也可以说,我一定会尽量按照你的意思来办。” 阮黎静静听完她啰嗦的解释,“你说要公开我们已婚的事,不担心会牵连你吗?”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直接让法务部出手,把所有能立案的人都告一遍,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这次的事的确在意料之外,并不是计划,阮黎其实,知道徐梦舟要回来,还以为她来说分手。 没想到一开口却是…… “你说过,公开会影响你在娱乐圈的工作。”她低声说。 “不会影响。”徐梦舟摇头。 她又不是偶像派演员,当初这样说,就是胡乱扯的一个借口。 “阮黎。”她一字一句地,“我想这样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已婚妻妻。” 像印章一样,每个字都在空中停留了一会才消散。 这不是最佳办法,却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内心深处的真正念头。 不是为了解释,只是为了发布通知。 “我想听你的答案。” 45第45章 ◎让我看看◎ 在这之前,徐梦舟并不把结婚证看成什么重要物件。 结婚简单,离婚也很简单,薄薄的一份证明,就真能保证两个人情比金坚,爱到海枯石烂了? 这张纸唯一保护的是利益,感情的有效期并不包含在内。 她就是这样想,才轻松签下那份没有法律效力的婚姻合约。 反正,离婚也不需要两个人同意。 可现在,她想告诉别人,她和阮黎在一起,却真有了一份冀希,希望感情长久,婚姻永续。 第59章 利益却是抛在脑后的东西了。 阮黎半晌没有说话。 她已然不敢再说,自己了解徐梦舟了。从后者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个行动,她都不敢再猜测,自己判断。 ——她错得离谱。 可军师不在。 徐梦霜告诉她,徐梦舟要回来的消息,却没说原因。 阮黎不敢赌,或许徐梦舟是想着,靠这件事帮忙,还干净人情,从此两不相欠呢? 离开的这段时间,在她心里,到底是在一起的感情占据上风,还是厌恶痛恨占据上风? 阮黎猜不出来。 她不信任自己了。 坦诚,是徐梦霜教给她的课题,可向来只当学神的阮黎,做了差生。 “你……” 她的声音有些艰涩,像水里没融化的盐粒。 “为什么选择公开?我想知道原因。” “我喜欢。” “……什么?” 徐梦舟说得很干脆,“我喜欢你,我们本来就是已婚关系,公开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你不同意?你不愿意?” 她的话比刚开封的薯片还脆,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无数片,片片糊在阮黎的喉咙口,让她一下哽咽住了。 “你喜欢我?” 她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重复。 徐梦舟索性倾过身子,单手抚上她的脸,将唇印了上去。 柔软的,苍白的,薄薄的,红润的,两对唇紧紧贴在一起,干燥的皮肤被湿热的呼吸浸润。 她们好久不接吻。 阮黎杂乱如米糊糊的思绪顷刻间平静下来,化作一艘小船,在心海上静静停泊。 很奇怪,不觉得陌生,不觉得惊诧恐惧。 只有平静。 好似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终于填饱肚子,安静地睡熟了。 “就是这种喜欢。” 徐梦舟说。 不是深入的亲吻,只是唇瓣触碰,徐梦舟的心也安定下来。 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拖延,是怕阮黎真的戏弄她,对她没有真心。 怕她们连过去那种“对立”的状态都不存在,只有纯粹的陌路。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爱。 “你的答案呢?”徐梦舟再次问道。 双唇分开,距离却没拉远,鼻尖抵着鼻尖,凑的太近,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一片。 像泪水积在眼眶里。 元宝被挤着,在腿上不安分地乱动,嗷呜叫唤。徐梦舟哭笑不得,真觉得是欠了它的。 她向后退去,把空间让开。 距离拉远,视线就变得清晰。能看见阮黎颤抖的睫毛,淡淡的晕红,从她的面颊染开,仿佛桃肉,由浅至深,由白至红。 “我,愿意。”她说。 是和结婚誓词一样的话。 她的眼中是一点水光,润润的,亮亮的。 徐梦舟应该再问一问,问阮黎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但她没有。 就这样吧,勇气需要靠积累,靠时间培养。她不会逼迫阮黎,但到了要表白的那天,只说喜欢可不行。 她们还有几十年可以浪费,不急在这一天。 徐梦舟甚至又坐开了一点,把粘人的元宝抱过去,“你先陪它玩一会,我去给大姐打电话。” 她起身,阮黎几乎也要跟着站起来,向日葵似的跟着转。 徐梦舟见状,连忙抬手按住人肩膀,想想,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我马上回来,很快。” 阮黎就坐好了。 她走出客厅时偏转过身,余光看见这人愣愣地去摸自己的额头,忽然有点想笑。 “姐,我到家,也和阮黎说过了,你让公关部写一下稿吧。” “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给秘书打个手势,后者安静离开。比起愈演愈烈的造谣,徐梦霜瞧着貌似更关心亲妹妹的感情生活。 “就,正常说了说,你快去吩咐人干活啊!”徐梦舟做贼似的回头看。 就是怕徐梦霜要问,她才从客厅走开的。 “你不说清楚,我去哪里知道你要我干什么活呢。”徐梦霜支着下巴,无辜地眨眨眼睛。 “你真烦人。”徐梦舟原地转了两圈,没有办法,只得小声说道,“就是说喜欢她了……行了吧,满意了吧,可以去公关了吗?” “勉勉强强,除了这个没说别的了?” “哎呀没有!!” 就这四个字,她还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呢。 虽然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反而很利落,也很顺畅,自然而然地就把心里话讲出去了。 可这不代表它很简单啊。 “姐,能不能和我透露一下,你在搞什么阴谋?” 她才不相信徐梦霜会拿造谣毫无办法,明显是任凭脏水一盆盆往身上泼,指不定背后就在下一盘大棋。 “你把表白的心里话再多说两句,我就告诉你。”徐梦霜笑吟吟地说。 “不说算了。”徐梦舟哼哼两声,把电话挂断,回客厅的脚步却轻快。 她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阮黎还是什么样。虽然没有捂着额头,可目光仍旧直勾勾的。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徐梦舟说。 又说一遍,比上一次还顺利。 她半蹲下身子,微微仰着头望向阮黎,“要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回退一下?” “回退?” “就是,回退到我失忆的时候。”徐梦舟牵起她的手,“我们再重新开始一次,好吗?” “舟舟,你不生气了吗?” 或许是氛围太好,又或许是那两个吻给阮黎打了一剂强心针,她终于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事。 “不生气了。”徐梦舟说,“你会再骗我吗?” 阮黎陷入了可疑的沉默当中。 徐梦舟:“这是什么意思?连个保证都做不到吗?” 眼看着火气又要冒上来,她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又压了下去,“贾夫人的事不算。” “不是这个……”阮黎为难地拧起眉。 “你难道有很多事都在骗我吗?” 徐梦舟难以置信,蹭地站起来,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种和好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引出另一个雷来,骗她什么,到底有什么能骗的,总不能,是骗感情吧? 不会,不会,徐梦舟狠狠做了两个深呼吸。 大姐一直在想办法撮合她们,所以阮黎对她一定是真心。 那又是什么? 她来回踱步,惊得阮黎匆匆忙忙把元宝从腿上推下去,去拉她的衣角,“不是,不是,只有一件事。” 徐梦舟的目光探照灯一样打过来。 阮黎又改口,“两件。” “两件。”徐梦舟抱着胳膊,“一会要不要再加一件,加到明天去。” “真的两件,再没有别的了。”阮黎举起手对天发誓。 “我听着呢。” “一个是,我目前破产的事。”因为涉及不到私人感情,阮黎先把这个供了出来。 “这个是我和大姐一起给林文朝设的套。” “猜到了,我一开始就不信你会破产。”徐梦舟说。 虽然大姐当时说得信誓旦旦,还*是把她给骗了过去,流言的事一出,她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还不知道徐梦霜是什么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际比她还说一不二,更是有仇必报。 当初林文朝把控阮氏企业,没少暗地给她使绊子,在合同里挖坑,这还是她后来听妈妈说的,当初林文朝能被阮黎赶下台,徐梦霜在暗中也推了一把。 “那第二件,又是什么?” 阮黎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欲言又止,很是困难,就像嘴巴里有人拽着她的舌头,不让她说话一样。 “如果我们连互相保持坦诚都做不到的话……” “能做到,能,我说。” 阮黎抿着唇,艰难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我在家里装了监控。” “婚房?”徐梦舟几乎要笑,“这算什么隐瞒,家家户户都有监控。” 门板上就装着,这叫什么隐瞒。 阮黎听了她的话,额角居然沁出一点细汗,从齿缝里挤出音来。 “是卧室。” 徐梦舟脸上的笑消失了。 “你在卧室装监控。”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干的那些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再一看阮黎的表情。 徐梦舟:“你存视频了。” 阮黎低下头,点了点。 徐梦舟诡异地冷静,甚至她都觉得自己不生气很奇怪,“监控什么时候装的?之前装修的时候没有吧?” “你失忆的时候,我让人安上去的。”阮黎有问必答,显得格外老实。 “我看看你都存什么了。” 两个人对视,徐梦舟直直望着人,倒是阮黎左看右看,视线飘忽,艰难开口,“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第60章 “让我看看。” “我没拿电脑。” “书房有。” 阮黎败下阵来,垂着头跟人上楼。 电脑开机,点开网盘,登入账号密码,她的手又停下来,恳求似的,“你看了不能生我的气。” “不生气。”徐梦舟说,“放心吧,真不生气,我就是好奇。” 她就在家里住,还不知道自己都干过什么吗? 阮黎还是有些忐忑,可她不得不办,移动鼠标点开私密文件夹,又输了密码。 一串数字,徐梦舟认出来,是她们的结婚纪念日,心里不由得软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视频列表,一眼望不到头,第一个的封面就很眼熟。 一个格外熟悉的穿睡衣的人,做着拿抱枕当船一样在地上划的姿势。 徐梦舟:“……” 46第46章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你存的视频就是这个?” 徐梦舟其实有些猜测,就是想得要更限制级一点,没想到阮黎存下来的东西,过分纯情。 有她睡觉翻身的样子,想剧本抓耳挠腮的样子,在沙发上翻滚甩腿,躺着自拍,对垃圾桶吐果核,打游戏气到和空气打架…… 本来是有些过分的偷窥,称得上是变态行径,却因为保存内容太正经,反而让徐梦舟有点词穷。 想批评两句,都张不开嘴。 “你真的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阮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不像生气的模样,貌似无奈更多,转了下眼睛,试探着说:“我可以不删掉吗?” “行,不删,你拿着做屏保我也不管。” 徐梦舟重重揉了下阮黎的脸。 这一揉就红了,皮肤太薄,反倒让她心疼起来,嘟囔着道:“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没准上上辈子也欠了。” 她弯下腰,轻轻用指腹蹭过泛红的面颊。 冰白如瓷的,柔软如云的一团。 徐梦舟抚着抚着就没了声音,余下一声叹息。她伸手,将阮黎深深抱住,抱了很久。 “我每天都很想你,睁开眼就想,睡觉前也想,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起风下雨的时候都在想。” 她的话近乎呢喃,轻飘飘地贴着阮黎的耳廓,“剩下的一半时间,我用来讨厌,讨厌你不清不楚的态度,讨厌我自己傲慢不肯低头的性格。” “讨厌也是一种在意,还好我,明白得不算晚。” 阮黎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搂在腰背的胳膊收紧。 徐梦舟感受到一点湿润,像雨后潮湿的树叶贴到皮肤,冰凉潮润。 “贾夫人虽然很好,以后还是少出现吧,好不好?”她故意说。 阮黎闷哼一声,忍不住笑,过了会才小声说:“是大姐说,让我这样做的,她说你会高兴,一高兴,就想不起来要生我的气了。” “她倒是了解我。”徐梦舟皱起鼻子,“我都要吓死了。” 这样一想,岂不是全家都在帮着阮黎做贾夫人,她可是被徐女士领过去的。 起初还真以为要给她介绍新女朋友,差点以为亲妈被人夺舍了。 谈个恋爱,发动全家人一起帮忙解决感情问题,徐梦舟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我看着,效果还挺好的。”阮黎小声说,眼眸倾泻出些许笑意。 徐梦舟被噎了一下,嘴硬道:“反正不行,你不知道我妈说双胞胎的时候,我都脑补出什么恩怨大戏了。” 又荒诞,又荒谬,又让人哭笑不得。 徐梦舟:“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和我不好说的话,就去找大姐说。” 大姐不会不管的。 她点点头,自觉找了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 倒是阮黎,嘴上迎合,心里却不太赞同。或者说,是羞惭占据上风。 现在已经很麻烦徐梦霜了,以后还要继续麻烦,恐怕不合适。 遇到问题,不要逃避,不要躲避……她会做到的。 两个人说开了,徐梦舟揉揉肚子,“有点饿,我让厨房下碗面吃。” 她在飞机上就没吃,没心情吃东西,一路赶回来,好几个小时,早就过了饭点。 这话刚落地,管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二小姐想吃什么面?” 那些消失的佣人们也重新出现,走来走去,为客厅的二人送上茶点饮料。 徐梦舟:“……酸汤面。” 徐梦舟:“你是不是和我妈她们全程直播了?” 管家不苟言笑地说:“二小姐开玩笑了,我刚刚在花园修剪花木。” 徐梦舟才不信,家里又不是没有园丁,且这么多年,她就没见过管家去干粗活。 说谎话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她腹诽,要是没盯着看,怎么可能出现得这样及时。 不过,她倒也不介意就是了。 要没有全家人助攻,恐怕,她现在早就和阮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酸汤面很快就被端了上来,还有两叠小菜并两碗酸奶。 阮黎拿起一碗酸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吃各的,瞧着很和谐。 徐梦舟真是饿狠了,她几乎没挨过饿,哪怕出去野的时候,也有小杨跟着,带吃的给她。 哪怕当年痛失学校第一的宝座,也没影响过食欲,一遇上阮黎,倒是酸甜苦辣,什么都尝过一遍了。 呼噜呼噜吃了半碗面,她才喘口气,放慢速度,用筷子搅着面条,问道:“你和我姐忙的事,有着落吗?还顺利吗?” 阮黎怔了下,回道:“顺利。” 她其实早有准备了。 陷害林景的过程实在太顺利,并且,林文朝明知道她和这对双胞胎之间的仇恨根本不可能消弭,偏偏不提醒,放任两人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去进公司,去勾搭何赛英。 阮黎那个时候就觉得有猫腻。 林景进了监狱,林念的名声也坏了,看似她赢了一半,实则,林文朝早在暗中勾结其她股东,试图将她拉下马。 阮黎对此心知肚明。 那两位心腹股东,在林文朝接触她们的时候,就来和她通风报信了。 被赶出公司,被收回股份,是阮黎布下的又一个圈套。 ……就是徐梦舟忽然恢复记忆这件事让她乱了手脚,差点假戏真做,真把公司让了出去。 还好有徐梦霜一直关注,在背后托了一把。 “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阮黎说。 “那就好。”徐梦舟说。 “你的支票我也没动,放在你的床头柜里了。”阮黎说。 徐梦舟手里的流动资金,也就这些数目,充其量也就比这再多一点而已。 她的现钱,大多都扔进剧里了,余下的并不多。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不过她的手里有钱,真不必要把徐梦舟的钱都拿走,不然对方花什么? “那就好。”徐梦舟说,也不提支票的事,慢慢把面吃完,也端起酸奶来吃。 “一会要不要散步?”她问。 阮黎点头。 花园里依旧是姹紫嫣红,缤纷的一片。元宝调皮地走走跑跑,去咬沿路的草叶树叶。 徐梦舟和阮黎肩并肩走着,也不聊天。 微风从她们交握的手掌心中间擦过,微凉的羽毛般搔过手心。 徐梦舟将手指收紧了些。 …… 纷扰了将近一周的流言蜚语在这一天遭到反击。 徐氏企业发布声明,言明徐梦舟与阮黎乃是婚姻关系,阮黎作为徐家的一份子,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公司大厦。 对于网上流传的不实言论,请立即停止造谣,否则将由法务部起诉有关人员。 底下配一张图,乃是公安部将最先发布不实言论的童颖进行抓捕和处罚的公告。 并排下面还有一列,是各个营销号,满足起诉条件的,统一都被圈上,往下一划,整个屏幕都蓝了,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全网哗然。 现如今网络发达,造谣更是不费成本,随口一说就能传播开,惩罚却可以说没有。 大多数人都觉得法不责众,说的人那么多,谁能管得过来。 现在算是踢到铁板。 徐氏最不缺钱,不缺时间,更不缺法律人才,一个个告过去,有的是力气。 有反应快的素人赶紧删除评论,可那些收了钱的营销号,一个都没跑了。 与此同时,徐氏企业的官号再一次发布博文,全平台抽奖,送手机送电脑送冰箱送购物券,用来庆祝徐梦舟小姐新婚快乐。 中奖人数足有一万人,打个大棒再给个甜枣,没人说此举过于严苛,甚至还有人帮忙说话。 说自己从来不跟风造谣,抽奖抽得心安理得,也有人说不怪徐氏动作大,要怪就怪造谣的人太过分,连亲姐妹的关系也可以拿来泼脏水,手段太脏。 还有一些人,就怀疑上前不久阮黎被赶出公司的事件,猜测这会不会是一场手段恶心的商战。 第61章 第二天,阮氏公司总裁林文朝涉险贿赂的消息,瞬间屠榜,置顶飘红。 “他真贿赂杨涵了?”徐梦舟挖着西瓜,鼓起腮帮嚼个不停,忍不住追问身旁人。 “是真的,早在我母亲去世,他入主公司时,就和杨涵有牵扯,而且是私下的。” 阮黎面前摆的是一小碗焦糖布丁,她提起生物学父亲出轨的事,就像是讲述一件不用在意的,别人家的小事。 “当时杨涵还不是副市长,两个人也算互帮互助。” 一个帮忙在政界打通关系,一个帮忙给予资金支持。 阮黎是特意选在调查组下访的时间把这件事捅出来的,为此,她摘清自己的关系。 “林念卖给许家,也是杨涵从中牵线。” 徐梦舟眉头一跳,“那许家……” “涉嫌税务问题,要被审查了。” 一次性拉掉童家许家两位竞争对手,还有林文朝一群人,真是大手笔。 “我们家没有吧?”徐梦舟咂舌,这要是出了问题,真就万劫不复了。 “没有。”阮黎说,“别多想。” 合理避税不代表偷税漏税,这是两件事。徐梦霜不会因小失大,她也是。 走在危险边缘,总有一天要踩线,她们不会做的。 “那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公司了?”徐梦舟双眼微微亮起,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她真心为阮黎高兴。 “其实早上已经回过了。”阮黎也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在你还没睡醒的时候。” 林文朝的靠山兼姘头出了事,他自己也深陷泥沼,自身难保,这种精彩场面,阮黎怎么会错过。 她亲眼看着他被人带走的。 他那张脸上的惊愕、慌乱,语无伦次地辩解,在看到她后陡然变了神色,明悟一闪而过,紧跟上来的是憎恨,痛恨,和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是你干的是不是,是你干的!” 阮黎点头,站在一旁,笑得很从容。 他骂她心狠手辣,连亲生父亲也能下手。 阮黎只是微笑,“你教我的。我还没出生,就上了一课,多么宝贵的一课。” “我能这么做,不都是学你吗?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把你干的事捅出去而已。” 她素白的裙摆随风飘荡,一瓣一瓣,仿佛摇摆的莲花,扎根在淤积的污泥里。 “好好享受你未来的牢狱生活,我会时常去看你的,爸爸。” 林文朝不再大叫,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反倒站直了身体,目光阴冷地掷过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阮黎先一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麻烦能让他闭上嘴吗,我的头有些疼了。” 板上钉钉的阮氏掌权人,最后的赢家,功劳赠送者,抓捕人员很乐意给个方便。 她们将林文朝的嘴巴紧紧捂住,不再让他开口。 最后体面地放狠话权利都被剥夺,林文朝双眼暴突,瞬间再度崩溃。 他扭动身体,竭力想要挣脱束缚,却被牢牢控制住,掀不起半点风浪。 送走林文朝,阮黎转身,看向两位心腹股东,下意识带上笑容。 后者也是,拍拍她的肩膀,“苦尽甘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的好日子,的确是要到了。 “那林念呢?”徐梦舟还没忘了,林家三人中,有一位还在外面游荡。 “一时半刻,还找不到他的什么证据,不过我已经派人去诱导他犯错了。”阮黎不紧不慢地说,“对他而言,从高高在上的有钱人,成为破产的丧家之犬,这种落差是最难接受的。” “他一定会走歪路,我只需要稍稍推一把。” 什么东西来钱最快,林念就会去做什么,不出三个月,她会听到好消息的。 姓林的三个人,每个人都不无辜,这两位小的和她也没差几个月,从前也没少给她使绊子。 阮黎才不会放过。 “哇,你现在笑得好像大反派。”徐梦舟打趣,也是笑眯眯的,“就是那种背后所有阴谋的操控者,特别坏的。” “你喜欢。”阮黎望着她,眼也不眨。 “对。”徐梦舟说,“我喜欢。” 她放下西瓜,倾身过去,同人交换了一个西瓜和焦糖布丁味道的吻。 …… 徐梦舟的电视剧拍摄,也已经进行到尾声了。 尽管远程遥控的时间过长了一些,但最后的收尾,她还是天天到场,认真跟了每一段。 结局的时候,剧中主角望着夕阳渐落,分不清是剑穗本身就红,还是被晚霞染上了颜色。 在她身后,没有同伴,只有一只土黄小狗追着蟋蟀。 主角回头,爽然一笑,“走了,笨狗,喝酒去。” 画面定格,收官。 剧组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覃静还沉浸在情绪中,好半晌才走出来。 这正是徐梦舟特意在最后拍摄结局的原因,只有读了剧本,演过这位剑客的一生,才能真正明白那些爱恨情仇的怅然,和纵横江湖的快意与寂寞。 “走走走,杀青宴!” 剩下的就是后期剪辑的工作了,演员们正式收官,可以听从经纪人的安排,上一些综艺节目来宣传。 一个月后,电视剧就会上映。 从剧组分开,有些演员可能会继续合作,有些演员,可能十来年都遇不到。 大家聚在一起,吃最后一顿饭,阮黎也去了。 她比约定时间晚了半小时,徐梦舟等了五分钟,便叫人动筷。打算等她到了再上一桌。 车子停到餐厅门口,徐梦舟比门童的动作还快,先一步把门拉开,牵着阮黎的手走下来。 “开会有个小问题没说完,抱歉来晚了。”阮黎解释。 “菜都吃光了,没你的饭吃。”徐梦舟哼一声。 “那我就饿肚子吧。”阮黎装模作样地哎呀,“希望不要把胃饿坏了。” “饿坏我赔。” 两人十指交握,并肩走入餐厅。相同的蓝宝石戒指合靠在一起,彼此依偎着。 47第47章 ◎半点没有做客的自觉◎ 阮老太太的九十寿宴,能来的都赶了过来,不能来的,想尽办法实在赶不到,也提前数日就送了礼,反复电话过来,表达她巨大的遗憾。 阮家是做珠宝奢侈品的,当初分给阮黎母亲的只是一家小公司,她在商业上也是一位奇才,十数年就将它发展成可以比肩本家的规模,而且成功转型。 阮黎偶尔说起她,语气平淡,只有眼底是转瞬即逝的复杂。 她说谢谢母亲遗传下来的天赋,话语里不见多少感激。 而阮黎今天过来,比起小辈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公司董事长的头衔。 和她同龄的一辈人里,只有她彻底站稳脚跟,扫清障碍,做了一言堂的大老板。 不少人还在管理层苦苦挣扎,和私生子斗智斗勇。 徐梦舟对参加寿宴没什么兴趣,她对参加宴会都没什么兴趣。 和朋友们一起的聚会,好歹还有几分真心,玩乐也纯粹,这些宴会,一句话要打八百个机锋,没人惹她是一回事,可哪怕是虚假的恭维,徐梦舟也不乐意听,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她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徐梦舟在车里就显得很期待,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表。 银白的表盘上镶着数十颗粉钻,拿出来一次,就晃一次眼睛。 阮黎抬手按住她的手腕,“还有十几分钟,很快。” “我这不是想早点到,给阮老太太贺寿吗?” 徐梦舟振振有词。 可惜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她是为了阮黎的小姑姑阮亭芳来的。 那个试图谋夺公司,还将前夫的侄女领过来想让她和阮黎结婚的奇葩亲戚。 阮亭芳是前天回国,一直在老宅待着没有出去,说是这些年不见,要和老太太好好叙旧。 这人什么目的,徐梦舟没兴趣知道,她过来,就是为了撑场子的。 徐女士和徐梦霜也会来,她们坐另一辆车。 一排排的车停下又开走,一对对的人走上台阶,衣鬓如云,数百万的东西堆砌出一片片爽朗的笑声。 徐梦舟下车,绕到另一边,替阮黎拉开车门,冷白的手搭在麦色的掌心。 轻轻一声脆响,是两枚粉钻戒相撞的声音。 她俩穿了情侣装。 徐梦舟是一条连体的黑色长裤,胸口开得极低,差不多要到肚脐,极为修身的剪裁凸显出两条长腿,脚下又踩了一双粗跟小皮靴,更是将身高拔升了七厘米。 外面披着一件淡粉的西装外套,金发重新补染过,亮闪闪地卷着,却没有耳垂下的粉钻耳钉更闪。 阮黎则穿了一条淡粉的开叉鱼尾裙,波光粼粼,仿佛真从海里刚出水似的,她穿着只有三厘米的尖头细高跟,步伐优雅。 肩上则披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同样也是粉钻的耳钉,她戴的是月亮,徐梦舟戴的是星星。 第62章 打眼一瞧,就看出来这是对甜蜜的小情侣。 二人一下车,在门口的现任阮家的大家长,阮亭雨便携着爱人一起迎了两步。 长辈迎小辈,不算合规矩。 但迎阮黎,也没人说不对。 “二姨妈,二姨夫。”阮黎主动打了招呼,徐梦舟跟在她旁边也叫了一声。 “好好。”阮家主笑呵呵地应,“快进去吧,妈正念叨着你想着你呢。” 阮黎端着笑点头,进了门,徐梦舟以超低音量咕哝,“念叨这么多遍也不说帮一把。” 阮黎听到了,有点好笑地说:“好啦,一会拿冰淇淋给你吃。” “又把我当小孩哄。”徐梦舟再度咕哝,不满摆在脸上,却没拒绝冰淇淋。 阮老太太还在內间的客厅里待着,不必要太早出去和客人寒暄,几位亲近的亲朋陪在她身边,绕着坐了一圈,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老太太笑起来,大家都跟着一起笑。 “唉哟,是我孙女来了。”阮老太太笑着说,“快,让出个地方来,我要挨着孙女坐。” 她右手边是最小的女儿阮亭芳,左手边是阮亭雨的二儿子,至于在剧组演戏的阮亭雪,也提前赶回来,此刻坐的地方就有些远了,靠窗,正悠闲地剥花生吃,对她们点了下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阮老太太话音刚落,最小辈的孙子就站起来,主动让了位置。 可他只有一个空位,阮黎坐下,徐梦舟跟过去,目光看向第二位。也不知道是哪个亲戚,被她盯着,面上有点挂不住,可没人说话,她只好也起来跟着让了。 一个让一个,佣人赶紧搬来新椅子,安静又热闹地折腾一番,阮老太太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只顾着拉着阮黎的手,翻来覆去地拍。 老一辈的关心充其量也就那些话,瘦了累了吃好喝好,别怕麻烦但不要惹祸,徐梦舟耳朵都听出茧子来。 她看见桌上摆着一小盘山竹,也不叫佣人,自己拿过来掰开,用小叉子拨到碟子上,打算一会叫阮黎吃吃。 然后耳边就听到阮老太太说话,“你最近公司的事,闹得实在太大,影响股份,实在是不应该。” 徐梦舟:嗯? 她瞥了一眼过去。 阮黎笑盈盈的,挑不出错的神情,回道:“没事,我不怕被影响,正好清出去一些拿工资却不干事的蛀虫和关系户。” 阮老太太说:“你不给高管们多点福利,人家怎么帮你干活,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你还是太年轻。” 阮黎仍是笑盈盈的,“姥姥,你说这些都过时了。以前的经验和现在不适配,我自然也欢迎关系户,前提是能做事的。来的人什么都不做,还耽误其她人的工作进度,不利于员工和谐。这种事传出去,还有哪个人才肯来我公司。” 阮老太太不轻不重碰了个钉子,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她不高兴,徐梦舟倒是很欢快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过寿的是她。悠闲地端着一小碟山竹肉用叉子叉了送到阮黎嘴边。 “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快来吃一口。” 半点没有做客的自觉。 阮老太太脸色更差了。 48第48章 ◎真是荒唐◎ 阮老太太早年也是一位人物,孤身往更南的地方闯,硬学了当地的土话,那时候乱,她睡觉也枕着一把小手枪,这份基业是她打下来的。 可大抵人老了,顽固要比从前还重,像是拼死了抓着最后一点派头不放,来证明自己不输年轻后辈。 她要证明自己,就要有人退让。跟被腾出来的空位一样,有一方高兴,就有一方不高兴。 阮亭雨能守成,却没有多少开辟的本领,真论起来,反倒是阮黎母女两个最像老太太。 一样的有天分,也一样的顽固。 老太太养尊处优太久,像个佛像似的被所有人供着,她不高兴,脸上就摆出来,可过好一阵,小两口还是在亲亲密密去吃山竹肉,并没人来哄。 阮亭芳忙笑道:“怎么没人给阮黎和徐小姐拿饮料过来,快去快去。” 老太太半阖着眼,半晌才嗯一声,“还是你周到。” 她一开口,徐梦舟就跟才见着这人似的,“哎哟,这不是我芳姨,在m国待得怎么样,听说你开了家服装公司,什么牌子啊,怎么一点风声没有,也不让我们捧捧场。” “哪有什么公司,就是小店,打发时间的。” 阮亭芳笑得有点勉强。 徐梦舟:“芳姨真客气,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前夫没来几个吗?” 她说着,还左右看看,找人一样。 阮亭芳的脸色一下就青了,比刚刚老太太还差。 她这些年在国外不太如意,拿了家里大笔大笔的钱,自己没什么进项,连开了三个公司都莫名黄了,哪怕是一家小咖啡店,买别人家的,换到她手里也日渐冷清。 倒是又结了两次婚,不过也都离了,数来数去,已经有了五个前夫,孩子三个,也都没带在身边,放到前夫那里固定打钱。 生活不太高兴,就从脸上显出来,偶尔一瞧,还不如老太太意气风发,精神头足。 可老太太喜欢她,宠着自己的小女儿,遗产早就分好了,大头都在她身上。是说她没个赚钱的本事,只能吃老本,就多给点。 听徐梦舟故意阴阳,老太太维护起来,“我过寿的好日子,请那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阮黎微笑。 老太太自以为谁都要给她一个面子,可徐梦舟不给,她早看这老太太不顺眼。 现在说是不相干,怎么当初阮亭芳要给阮黎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她怎么不说?不制止一下? 偏心就不要假装公正。 徐梦舟起身,“我妈叫我和阮黎和人打招呼呢,都是生意场的人,不去不行。老太太,过会再来看你。” 她牵着阮黎走,坐这么一会,耐心就告罄了。 偏偏其余人没立场拦,围着坐的这一堆,都是家里不管事的。 主事的都在外间忙着结交。 她俩一走,剩下的人又急忙挑起一个话题,说说自家女儿如何调皮,如何乖巧,一家子人感情仿佛极好,其乐融融的。 认准老太太现在更想要天伦之乐。 阮老太太听了一会,给身旁坐着的小女儿阮亭雪一个眼神,老神在在地说:“放心。” 阮亭雪却想到那两人临走前的目光,她们不客气的态度,心中有些怀疑,也有些沉重。 可万一呢? 顿了顿,她挤出一点泪来,眼眶湿润地说:“谢谢妈。” …… “人老了都会变成这样吗?”刚进走廊,徐梦舟就忍不住要吐槽,“也不对吧,我奶也没见跟她似的,到处指手画脚。” 不论什么时代阶级,孝心和亲情这两样东西,都是稀罕物。 阮黎的家庭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样貌,即便有些微薄的爱也靠利益维系,是有条件的。 反倒是徐梦舟家里,真的像假的。 所以她听着爱人对长辈的批判,不生气也不维护,只是想笑,笑容比方才真心许多。 “这话你就不要当着她的面说了,好歹是寿宴,老太太这些年受不了气,别气出好歹来,赖到你头上。” “哎。”徐梦舟摇头,“忠言逆耳,人得听实话才行。” 阮黎又是好笑,又是埋怨地睨她一眼。反正过寿是喜事,这笑倒也不需要刻意藏起来。 她是大名人了。 从前也很厉害,可多少还是会有些人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年长,要在阮黎面前摆一摆谱。林家三口一齐入狱,整整齐齐,彻底让人见到了她的手段。这些人立刻就换了嘴脸。 何况,和徐家的商业联姻,似乎也处出来真感情。 偌大一个徐家站在身后,阮黎如今的地位,比本家可还要高。 她一出来,就有不少人围过来,又是恭维,又是客套。 阮黎知道徐梦舟不耐烦听这些,便推推她肩膀,“去吃冰淇淋,一会我来找你。” 徐梦舟也没逞能,吻了下她的额角就离开了。 自助餐台边上,韩书桐正夹小三明治吃,一口一个。她见到不免噫了一下,“没吃饭吗你是?” “老大,真被你说中了,哪有空吃饭,来之前刚给妮娜接生,紧赶慢赶过来,差点撞绿化带里。”韩书桐嘴巴嚼个不停,虾肉,小番茄,牛排……轮番往嘴里塞。 又抬手叫停佣人,一口气喝干一杯桃汁,感觉填了个七八分饱,这才停下。 徐梦舟把湿巾递过去,她接过擦了擦,长舒一口气,“新生的小马驹纯黑的呢,老大,你养不养?” “马和老虎养不到一起去吧?”徐梦舟拒绝,“你真是饿傻了,什么不靠谱的话都能说。” “我再不靠谱,能有那位厉害吗?”韩书桐朝着门口的位置努努嘴,张口就是一个八卦吐出来。 第63章 “那位阮家主,在外面有私生女,不止一个,打算过段时间带回来,要继承家业呢。” 徐梦舟是真惊讶了,“这你也知道?她看着不像啊,不是说感情挺好的?” “那你看,我好歹也是养马的,听八卦很有一手。”韩书桐压低声音说:“她大女儿不愿意进公司,非要当抽象派画家,小儿子倒是有想法,一直讨好老太太,可惜,是个儿子。” “阮家主传统惯了,还是想要个女儿,就找人生了几个。” 她又使了个眼色,徐梦舟把耳朵凑过去,就听她说:“说本来没这个想法,是为了防老太太把公司给那个谁。” “老太太对她倒是好。” 徐梦舟哼着翻个白眼。 阮黎的母亲是她大女儿,出了那些事,也不见她管一下,阮黎这个孙女,同样也没有管过,小女儿看上了阮黎的公司,她倒是不反对,要不是当时有徐家帮着撑腰,指不定事情要怎么发展。 现在阮亭芳回国,她又开始谋划。 另一个女儿阮亭雪已经是娱乐圈最知名的影星,回自己家参加寿宴,连中心圈都坐不进去。 好笑。 反正有她在,休想欺负阮黎,把算计放在阮黎身上。 老太太的寿宴办得很大,场面话也说得漂亮,瞧她这精神头像是还能活二十年。 可宴会结束,所有宾客都走了,只剩下自家亲戚的时候,老太太的嘴脸和刚才又不一样了。 她是长辈,坐最中心。 还是中午时候的人员配置,不过阮黎却没有到她身边去,反而和阮亭雪挨着坐,闲聊几句。 徐梦霜走了,但徐女士留了下来。原因很简单,怕自家闺女一个人打不过对面一帮,来撑场子的。 这一小帮人在角落欢声笑语的,阮老太太就不太高兴了。 她喊了两声,可徐梦舟正哈哈笑,刚好把她的话盖过了。 那边安静下来,徐梦舟还在手舞足蹈地讲三小姐元宝的糗事,好半天都没注意,空气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还是阮亭雪看到,轻咳一声,眼神示意。 “都看我干什么?”她回头,摸了摸脸,“怎么,我长了两个鼻子?” 徐女士噗嗤笑了。 老太太只当没听见,招手,“阮黎,你*过来。” 阮黎过去,徐梦舟也跟着去,拉着手不松开。 老太太明显不高兴,但想着徐女士在,好歹是勉强按下不满,说道:“我们要聊点家事……” 徐梦舟就和听不懂话一样,“啊?我和阮黎是一家人啊,老太太,您不是吗?” 阮黎抿住唇,怕自己笑出声。 徐梦舟仿佛是恍然大悟了,“懂了,知道了,老太太,您是要和阮黎单独说话是吧,快起来,你们都快点走,让一让。” 她像轰小鸡仔似的,就要把其她人赶走。 阮老太太握住拐杖,手背筋都绷起来了。 “不用。”她说,语气已然没有最开始的故作和善,“阮黎,早年的事,也是一场误会,你小姨妈也是被人骗了,这些年她因为愧疚,出国那么多年,过得实在不容易,既然她回来,你们还是要多亲近一些,毕竟是一家人。” “正好,你父亲也去了,他的股份不如就转给你小姨妈,就当这么多年的孝敬。”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大家基本都知道,老太太偏宠阮亭芳,也知道她惦记阮黎的产业,可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能偏心到明抢的地步。 家主这一脉的人神情都不算好。 可在场所有人里,表情最差的,是徐梦舟。 “老太太,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她气极反笑,“说话之前,您这个脑子有动过一下吗,还是年纪太大,退化了?” 当事人阮黎,反倒是最没情绪的那个。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阮家有什么关联,血缘上最亲近的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只会落井下石。 现在看来,是连表面客套都维持不下去。 不过徐梦舟的维护,却让她心底一暖。 “太放肆了,你怎么说话的?”阮亭芳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徐梦舟的鼻子骂,“你一个小辈,怎么敢这样说话?” “是年纪大就有理了?那最长寿的人怎么不当联合国主席去?奇怪了,我看你也是有手有脚,怎么总惦记别人的钱,这也就算了,还让九十岁的亲妈冲锋陷阵。” 徐梦舟上下打量她,“四十多的人,还当自己是妈妈的小宝贝呢?快给研究部打电话,让人研究研究你的脸皮,比火箭外壳都厚,多厉害呢!” 房间里的其她人立刻低头,每个人都在强压嘴角。 没人想帮阮亭芳说话,老太太的偏心早就惹她们不满了。 而论骂人,全屋的人加起来都不够徐梦舟一张嘴说的。 阮亭芳气得直抖,“你给我出去,这是阮家,轮不到你撒野。徐念芝怎么教得女儿,居然教出你这种人!” “我挺好的,起码比你强多了,我妈呢,自然也比老太太强。” 徐梦舟摊手,“不过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我脸皮太薄了,容易吃亏啊。” 阮黎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 她晃了晃徐梦舟的手,示意她先停一下,随后说道:“老太太,过寿的好日子,何必搅得人不痛快,您这些年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她倒是笑吟吟的,说出口的内容,却也和礼貌不搭边。 阮老太太冷哼一声,用力震了下拐杖。 咚! 放在从前,大概会让所有人战战兢兢,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威慑力了。 阮黎不紧不慢地说:“股份我是不会给的,老太太还是不要再说了。” “你还是不是阮家人?就知道顶嘴,我倒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你放在眼里!”老太太厉声呵斥。 “不是。”徐梦舟抢先一步说,“她是我们徐家人,说来也是,拜个寿,怎么客人都走了,我们还留着,太不应该。” “有空没空都别来找了,不是一家的。”她扬声,“妈,该走了,这家人好吓人,我回去要和奶奶视频,看看正常人怎么说话的。” “你!”阮老太太气得胳膊发抖,差点握不住龙头拐杖,“你给我回来!” 她哑声大喊,往出走的三人没一个回头。 没人敢拦,也没人想拦。 有人小声嘀咕:“又为了姑姑得罪人,她不做生意,我们还得做呢。” “整个和新市都要得罪个遍了。” “一回来就挑事……” 说话的人音量不算高,却恰好低到能让人听清。 阮老太太面色铁青,看着一圈隐含不满的脸,想说什么,心口却是一紧。 “快!拿速效救心丸来,快点!” …… 离开阮家,三人一起回去,徐梦舟又撅个嘴,“以后别去她家了,真没意思,不像人待的地方。” “好不好?”她拿手去捏阮黎指尖,“别去了,她们人都是坏的,空气也是臭的,待久了要被熏臭了。” “好,不去。”阮黎说,“以后也不去。” 本来是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能到什么岁数也说不定,好歹来见一面。 没想到年纪越大,行事越荒唐。 以前多少还遮掩一些,现在藏都不藏。 阮黎闭了闭眼,“不说这个,金薄荷奖的邀请,我帮你把档期空出来了。” 徐梦舟听笑了,“我又不忙,还空档期。” “你忘了,要去参加综艺宣传吗?”阮黎说。 徐梦舟僵住,她还真不记得。 【作者有话说】 要完结啦!完结预警[红心] 49第49章 ◎回家◎ 金薄荷,高高在上的金薄荷,行业指标的金薄荷。 徐梦舟唯一的梦魇——金薄荷。 她现在吃好喝好,爱情顺遂,人生幸福,其实早就不在意这份奖项,不需要它来为自己增光添彩了。 ……才怪! 全世界的任何人都可以有遗憾,她绝对不可以。 她的才能不需要奖项来证明,但金薄荷奖,她非要不可。 徐梦舟铁了心要打碾压局,连曾经不愿意做的营销也都做了,剧集开播,习惯性跳片头的人,都会被前三秒抓耳的琵琶独奏勾了魂,莫名其妙就听完了主题曲。 最佳作曲奖,徐梦舟是很有信心的。 最佳主角奖,她倒是不太笃定,和她竞争的对手,是一人分饰两角的悬疑剧。 徐梦舟看了,昧着良心也说不出难看。 两种不同风格,就看评委怎么评。 最佳导演奖,徐梦舟就想要这个。 她一口气跑出去一周,参加了两个综艺,经纪人还给覃静和田姝好都接了真人秀的综艺,让她们一边涨粉,一边宣传。 真到了颁奖的那天,全家都跟着去了现场。 第64章 徐梦舟调整领结,临出发前,实在没憋住,悄悄问道:“你们到底有没有买通评委啊?” “没有。”阮黎说,“真的没有,你不喜欢,我们干嘛要和你唱反调。” “那就好。” 说出来不知道算不算矫情,徐梦舟是真的想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奖。 走红毯,被媒体拍照,进入会场,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了一排,直播的镜头几次三番扫过来。 先颁发的是一些小奖项,类似最佳道具之类,徐梦舟早有准备,上台随口就编了几句。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本来应该紧张,可往左右一瞧,那股气就泄了。 “你们早收到消息,瞒着我也就算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吐气,“现在一个个气定神闲的,我连惊喜都没了。” 其实全家都跟来,她就猜到自己获奖是板上钉钉的事,强行催眠了一番,临了还是没防住。 徐女士:“好好的日子,我们还非得哭丧个脸了?” “你不想领奖也行,阮黎你去。” “我去,我去。干嘛这么凶……”徐梦舟嘟嘟囔囔,可主持人一叫到她的名字,这个嘴上说着没有惊喜的人,立刻就笑开花了。 她双手端着奖杯,“谢谢。” “有人说,现如今都是快餐式娱乐的天下,可我从不这样认为。市场真正选择的,永远是用心去雕琢的好作品。” 徐梦舟站在台上向下看,明亮的灯光带来熊熊热力,让她感到一阵小小的晕眩。 她看到阮黎的目光,比灯光还要滚烫。 “感谢观众粉丝们的喜爱,你们是我不断创作的风帆。同样也要感谢我的家人们在拍摄过程中给予的爱和支持,你们是我前行的船桨。 “我爱你们。”她说,“我还要单独特别爱一个人。” 在所有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她一眼就能瞧见的唯一主角。 “阮黎,我爱你。” 徐梦舟鞠躬,下台,掌声如雷。 当众表白,她一点脸红没有,意气风发的,堪比螃蟹,差点要横着走回来。 倒是阮黎,耳根红了一阵。 不过等徐梦舟走回来时,这点血色也消得差不多了。 “能中途走吗?” 徐梦舟抱着奖杯,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也是没意思。 “你真的,有点耐心。快八十的人了,还和十八一样毛燥,一会的晚宴也不参加了?”徐女士嫌弃地把脸别开,“前两天还说要认识毛溪,这会也不想了?” “我怎么就快八十了,那我姐岂不是要两百岁?” “她两百岁,我还两千岁呢。” 徐梦霜听着两人拌嘴,想了想周围一圈坐的都是谁,没有阻拦一下的意思。 还是阮黎从中说和,“舟舟是坐腻了?也有一个多小时,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这一走,就逛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 徐梦舟自觉人生圆满,见人也愿意给个笑脸了。大约是身体里的快乐太多,多到溢出来的程度。 她和阮黎仍旧戴着情侣款的戒指和耳钉,穿着相同配饰的衣服,大大方方显出两人的关系来。 宴会结束,她的结交目的同样达成。 回去的路上,助理小杨开车,她们坐在后座,升起的挡板将前后排分割开,组成一块相对隐私的空间。 车窗外,霓虹灯闪烁,或蓝或紫,照进眼里,像一场缤纷的幻梦。 “我有时候,还是会不敢相信。”阮黎低下头微笑,她的声音像薄薄的一张纸,用透明水笔写下来的文字。 分明写了,却空荡荡地瞧不见。 “什么?” 徐梦舟没防备,吃了两口朗姆蛋糕,一丁点的酒精,不至于让她迷糊,却也不算十分清醒。 此刻,她就歪扭地躺着,枕着阮黎的腿,去玩她衣裙侧腰的流苏。 “就像现在,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阮黎捡开她脸上的碎发,好似捡开一根根金线。 “噢……”徐梦舟瞧了她一会儿,把脸一扭,埋进阮黎的小腹,闷声说,“这样挨可以吗?” 阮黎失笑,抚上她的面颊,淡粉色的指甲像圆圆的贝母,“可以,可以。” 然后徐梦舟去叼她的手指,又惹得她笑了一通。 人在顺遂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快,仿佛只是一晃眼,元宝就长大了,在花园里撒欢,赶着初雪,踩出一地脚印。 今天是阮黎要做手术的日子。 准确来说,并不是手术,就像孵化室一样,医术进步太快,徐梦舟看不懂原理。 她只知道,阮黎需要去医院待上七天,七天后,有一半的概率,她会恢复健康。 像每个正常体质的人一样。 医生给她拿来同意书,阮黎已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徐梦舟还是仔细读了一遍条款,确定新技术没有副作用,最差的也能起到缓和现状的效果。 她才拿起笔,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阮黎躺进去的第二天,医院破格让她穿上全套无菌服进入观察室。 厚厚的金属舱,像一个圆圆的蛋,银白色蛋壳包裹着阮黎,淡金色的液体没过口鼻。 阮黎闭着眼睛,宛若睡着。 旁边的小屏幕显示着她的体征,心跳平稳。 这很奇怪,徐梦舟隔着玻璃看她,觉得阮黎好似那些科幻剧里被禁锢永生的标本。 可阮黎会时不时吐一个小泡泡出来,她就又像沉睡的人鱼了。 看了一次已经是破例,徐梦舟只能等,顺带焦躁地刷其她病人的报告。 阮黎不是第一个尝试的人。 徐梦舟反复看一个人和狗狗玩飞盘的视频,看那人大笑,甩落的汗水砸在地上,看她和狗在草坪上打滚…… 如果阮黎真的好了,她也会变成这样,和视频里一样,同元宝一起玩耍。 几个月的时间,元宝已经有膝盖高了。 它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喂它的人有很多,每天陪它玩的人也有很多,可她只认徐梦舟一个,和她最亲近。 家里批发了好些个皮球,徐梦舟一脚踢飞,元宝飞奔着跑过去,用爪子扒,用牙咬。 咬破了便换个新的。 玩累了就去水池边喝几口,专门给它挖的水池。 小家伙精力旺盛,徐梦舟比不过它。球丢累了就放进发球机里,以后,可以让阮黎来帮忙。 她们还能一起玩漂流,玩跳伞,跑步,健身……从前不能做的,都可以做一遍了。 明知道进不去观察室,徐梦舟还是每天去医院报道,发呆的时候,就靠想象未来的日子来熬时间。 要出院的那天,她起了一个大早,没想到徐女士比她还早,两个人吃过早饭,便驱车来到医院,开始等待。 徐梦霜本来也要来,但她还要帮忙处理阮氏公司的事,实在分身乏术。 两人等过中午,叫了外卖,又等到下午,一秒钟比一年还要漫长。 终于有医生过来通知,“家属和我来。” 徐梦舟的腿都坐酸了。 听到传话,她立刻站起来原地蹦了蹦,大步迈开跟着走,“阮黎已经治好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是的,很成功,请到这边稍等片刻,她很快就会出来,等阮小姐到,我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说。” 医生领着两人到另一个房间,有沙发,可徐梦舟完全没心思坐,她来回踱步,这样子拍下来,可以拿去影视学院当“焦急情绪表演示范视频”。 徐女士也被她走得心烦意乱,她也心焦,看着徐梦舟绕圈,简直是双倍的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阮黎跟在医生后面走了进来。 徐梦舟刚看见她的身影,就忍不住快步过去,将她瞬间抱进怀里。 “我……”她嗫嚅了片刻,“我都一周没和你说话了。” 七天的时间,对阮黎来说只是一眨眼,仿佛眼睛刚闭上就睁开来,不过听到徐梦舟的话,她还是很感动,吻了吻这人的耳垂。 “我也很想你。” 医生耐心地等两人分开,才清清嗓说:“治疗的效果非常好,阮黎小姐的体质已经充分改善了,不过人总有一个适应期,就算想要进行运动,也需要循序渐进,在饮食方面同样要克制,不要太过放纵,循序渐进地掌控新身体。” “之前吃的所有药都可以停掉,不必再吃了。” 徐梦舟问:“阮黎有喝一种养生汤,中药的,这个也要停吗?” “可以停。”医生看过配方后说,“现在已经不需要补了,正常饮食,多食用肉蛋奶即可。” “好好,谢谢。”徐梦舟紧着道谢。 医生说了不客气就离开,把空间留给三人。 徐女士拉过阮黎的手,对着她人左看右看,半晌后点点头,“气色是好多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轻松。”阮黎笑着说,“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第65章 从前,她的胸口像压着一块重石头,现在这块石头被移开,连呼吸都畅快了。 “那就好。”徐梦舟说,“那就好,我们回家。” 阮黎没有问是哪个家。 大家小家都可以,都是她的归属,都有她的位置。 50第50章 我叫徐赢,太奶奶给我起的名,说我是天生赢家,就该这样叫。我妈觉得这名字太贵重,怕我压不住,又给我起了个小名,叫素素。另一个妈咪说她也要起一个,叫傻蛋,贱名好养活。 坦白说,我觉得她是故意的。 这个妈很坏。 我一出生就在三十米的大床上睡觉,打十个滚也到不了边。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只有三米,是我太小了。 我有两个姨,一个是人,一个不是。 没有骂人的意思,物种的确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黑棕条纹的老虎。 我从小就跟老虎姨一起睡觉。它是软的,热的,心跳声特别响,它毫不夸张地说,是它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 老虎姨的鼻子很灵,我有什么问题,它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按按钮和保姆沟通。 是的,我的老虎姨能和人类进行简单交流,但我不行,我还不会说话。 人生赢家就这样在起跑线输给了非人类老虎。 不过我很高兴,因为老虎姨会帮我说话,还会带我出去玩,它看累了,就找隔壁大狗,让它帮忙带我。 是的,我是骑虎长大的。 同样是的,我家隔壁养了一只大黑狗。 听妈咪说,那也是我一个姨,她家还有许多小马,我还没有有出生的时候,就拥有其中一只小马了。 黑狗有着短短的毛,和老虎姨一样,有着大大的爪子,和老虎姨一样。但它的尾巴更短,似乎要矮一点,我看不出来。 毕竟它们都很大。 黑狗很好,鼻头是湿的,它会很轻很轻地蹭我,我见过它叼起比我胳膊还粗的木头,可它从来没有把我撞翻过。 最开始,它很怕我,后来我也才明白,它怕的不是我,是虎姨。 有一天我看到它俩碰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从那以后,隔壁黑狗就敢来找我了,它成了我的狗保姆。 虎姨每天都要睡觉,狗保姆就会在它休息的时候跟着我。 我还有好几个人类保姆,她们反倒站得远。我想过了,也许我的妈妈是人类,我的妈咪不是人,所以我才有虎姨和狗保姆。 等妈咪回来,我爬到她的头上,却没找到毛耳朵,只有和我一样的人类耳朵。 妈咪藏得真好。 我这样说,她却笑话我,又叫我傻蛋。 我已经长大,到了听懂话的年纪,知道傻蛋不是夸人的。 虎姨,虎姨!我大叫,虎姨走过来,用脑袋抵住我的手。 咬妈咪。我说,但虎姨不动,它又回去躺着了。 可恶,虎姨一定有把柄在妈咪手里,我知道。因为它可以为我咬走青蛙和花枝,咬来鞋子和帽子。 肯定是妈咪威胁了它。 我要拯救虎姨逃离妈咪的魔爪。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因为所有人都喜欢我,每个见到我的人都会夸我,为我奉上礼物。 我一定是万人迷。 但是,万人迷居然也要去上学。 我不怕上学,我喜欢在人群里,毕竟人人都爱我,可妈妈说,虎姨不能陪我上学,狗保姆也不可以,人保姆同样不可以。 我不去上学,坏妈咪同意了,可好妈妈不同意。说了一堆有利于身心发展的话,我听不懂。 上学的第一天,我趁休息课间,试图爬墙出去,墙太高,失败了。 上学的第二天,我让人搬凳子来,还是不够高。 第三天,有十个人帮我分别引开所有的老师,另外有五个人帮我去杂物间抬梯子。 我成功爬到墙上,然后被困住了。 墙太高,我下不去。 老师叫来家长,妈咪来了,她最近貌似很闲,每天都呆在家里。 老师说了很多话,我低着头,把脸上的不服气藏起来,要不是因为同学的力气太小,不能帮我把椅子扔过墙,我现在肯定早就回家了。 可妈咪没生气,她又笑。 /:。 傻蛋这个名字应该给她才对。 不想去就不去嘛,在家里上学也挺好啊。我听见妈咪在和妈妈说话。 我已经长大了,虎姨还想让我骑在它身上,我不愿意。我俩一起靠在墙边竖起耳朵偷听,虎姨还在推我。 门开了,原来是被发现了。 虎姨想叫我走。 “不想上学?”妈妈问。 “我喜欢读书,也喜欢交朋友,但是不想和虎姨分开。”我点头,又摇头。 两个妈妈各退一步,我前进了一步,从那天起,我可以只上半天的学,余下的课程由家庭老师来教。 妈咪问过我,喜欢做什么。她说家里是民主之家,会充分尊重我自己的意见。 我看了看虎姨,说想学兽医。 虎姨最多可以活二十余年,在我正年轻的时候,它就会离开我了。 不可以这样,我拒绝。 我的人类姨姨说我很有霸总的风范,小小年纪,就试图让自然规律为我的个人意志让路。她很支持我,并为此收购了一家兽医院。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兽医很好,所有人都说我很聪明,那我也可以学人类的医学,这样我爱的所有事物都不会离开我了。 我在一年级的时候跳级,去六年级学了一年,又跳级了。奶奶说我是绝世天才,祖坟冒青烟了。 我对此表示——没有表示,这是人生赢家该拿的剧本,也是万人迷的基础操作。 本市最好的大学破格将我录取进天才班,我很高兴。但为我取名字的太奶奶去世了。 全家都在哭泣,小小年纪的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自然规律。 学医的想法已经被新主意取代了。 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然十分发达,可以治愈除了绝症以外的任何病痛。可寿命,是一种绝症。 我要研究新的技术。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要丰富,我的导师是一位很温柔的人,她对我很关心,也很有耐心,我也有许多师姐,她们的感受倒不太一样。 可每个师姐都很喜欢我,我已经习惯了这样被关注,被爱的生活。就是轿车的车门太高,每次上去都要费些力气爬上爬下。 妈咪说她小时候都是跳上去的,很灵巧。我也试了一下,第一次不熟练,小腿磕到车门框上。 妈妈为我涂了药油,第二天,我看见妈咪腿上也有一条红印,手指头那样长,没涂药油。 妈咪说走, 我现在要学习一整天的时间,可每天晚上,我都会准时回家,和虎姨在一起。 不能为了未来的时光而错过当下,这是妈妈教给我的道理。 紧凑又快乐的学习时光过去,暑假到了,我邀请导师和师姐们来家里做客。 是的,她们被我的家震惊了。 同样是的,她们被虎姨也震惊了。 我在研究仿生肢体,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那我就一定会成功。可以用仿生肢体替换人体,哪个器官坏掉了,就换掉哪个。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以后就都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三年后,我主导研发的仿生手臂面市了,但只应用在肢体残疾领域。 傍晚散步的时候,我向妈咪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和不满。 妈咪说:“所以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变成永生生化人?” “这是否涉及到一些伦理问题呢?” 伦理是什么,这又是一个我不明白的内容。 家里又开小会了。 …… 徐赢是一个,很特殊的小孩。 刚出生不久,她就显露了自己的威能。 她是一个高需求宝宝,而且有很严格的认人机制,她的起居可以勉强由月嫂保姆来照顾,可是旁边必须有亲人来陪。 徐女士这个奶奶还不算在内,只能算半个人,她和徐老太太加起来才能算一个。 而且一天也只能有一次可以用这样的配置敷衍一下,其余时间,徐梦舟和阮黎必须有一个人要待在她身边。 不然她就会大吵大闹。 她会哭,会生气。那张包子似的圆脸蛋上面,很明显地摆出不高兴的模样。 关键的是,她还很聪明,在脸上戴照片面具,穿两位妈妈的衣服,是不能假装本人的,会被识破。 她在醒着的时候,必须要有来自双亲的注视,晾着她完全不行。 徐女士说不知道哪位皇帝投胎过来了,又要场面又要摆谱。 “哎哟你看你看看,说她两句还不高兴,小眉头先皱起来了,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徐赢咿咿呀呀地说婴语,可惜没有翻译官在。 她尽管高需求,却也很好照顾,很奇怪地矛盾着。徐赢并不会撒泼,如果满足她的要求,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 第66章 能吃能睡,很有互动,能看出来精力充沛。 “是随我。”徐梦舟说,拿一只布偶来逗她,看她的眼睛跟着左右晃。 “你小时候烦人多了。”徐女士不客气地说,“会动以后就要吃脚,拦都拦不住。” “所有小孩都会吃好不好,我看过育儿书了,这叫口欲期。”徐梦舟一点都不觉得丢脸,“而且,我看到过你想偷吃傻蛋的脚趾头。” 徐女士僵了一下,“我没吃。” “元宝还舔过,你怎么不说它?” 徐梦舟低头,元宝悠闲地趴在地上,仿佛听不懂人话。 不管怎么样,徐赢还是顺顺畅畅地长大了。 她学说话也很快,一岁多的时候,就已经能用简短的词组一些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跟着就学习走路,拽着元宝的皮,把它当拐杖。 有时候看得徐梦舟有点胆战心惊。倒不是担心元宝会故意伤害,可它太大了,小猫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抓伤人呢,这也不是猫的本意,它天生有锋利的爪子。 可元宝一次都没有伤到徐赢,甚至把她弄倒都没有过。 徐赢抓它,它就慢吞吞走,徐赢说话,它也低低哼一声,好似她们之间有不为人知的沟通频道。 这个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总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和一些看似天真,却发人深省的言论。 但全家人都没太在意,只当她是一位普通聪明的小孩。 徐赢真正显露出自己的天赋,是在她完整复述出一段新闻的时候。 她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或者说,超忆症。 遗忘机制是人体的保护措施,如果什么都记得,那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年纪越长,负担越重。 徐念芝女士担忧她还有其它病症,便找来医生做了很专业的检查。 没有adhd,没有asd,不是阿斯伯格,她像女娲造人时专门精心捏出的一份礼物。 万幸中的万幸。 阮黎是最担忧的那一个,她的先天不足尽管被治好了,却总要忧心会不会遗传给女儿。 时不时也要忧虑,她究竟能不能教好,给这个孩子一份完整的、健康的爱。 徐梦舟才不会说一些看似安抚实则火上浇油的安慰,比如我会连着你那份一起爱……这不是明摆着就说阮黎的爱不够嘛。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情商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所以她说:“你是她的妈妈,亲生的,你给她的爱,就是完整的爱。” 阮黎说:“除了领养,有谁的妈妈不是亲生的吗?” “没有。”徐梦舟磨了磨牙,“哎呀,反正不许你胡思乱想,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就亲你。” 然后,她就身体力行地示范了一遍,究竟是怎么惩罚的。 惩罚结束后,阮黎躺在沙发上,像一根煮熟的面条,白而柔软,她的嘴巴是湿漉漉的,胸口是湿漉漉的。 徐梦舟把面条端起来放在床上,面条洒了汤,床单的颜色也变深了。 “你把床弄湿了。”她说,“我要罚你。” …… 但徐赢的问题还是要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大人们绞尽脑汁,没想出来,徐赢却不觉得她有问题。她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老虎,在属于自己的世界玩耍。又像冬天的松鼠,囤积了许多属于她的食物。 比起真正的松鼠,她不会忘记每一个储存点。 徐赢不做梦,不担心梦境和现实混淆,她很小就学会了建造记忆宫殿。 在那里,她是无所不能的国王,也是勤勤恳恳的收纳工,把所有的记忆分门别类放好。 天才不能用普通人的教学方式,自她学习开始,家庭教师这一岗位就达到了极高的更换率。 后来,徐赢被天才班录取,在那里,她认识了和她一样的同龄的小天才们。 第一天放学,全家人都去接,关心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和真正的同龄人相处,应该会好很多吧? 徐赢反倒不太高兴,“她们都太笨了。” 徐梦舟咋舌,“还笨?全国也就搜罗起这十来个人。” 徐赢把脸埋进元宝的胸口吸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说:“不是说学习啦,这方面倒是都很聪明,但没有几个人会说话的,都没有情商。要么很气人,不会看场合,要么干脆不张口。” “我还是和师姐们在一起好一点。” 她揉揉脸,把小书包拿过来,从里面倒出一堆礼物,有发卡,手表,丝带,领结,不认识的数学模型摆件,钢笔,闹钟,砚台……林林总总竟有数十样,而且看起来都是随身物件。 “这些都是学姐和导师们送给我的。”徐赢说,“妈妈妈咪,我需要另一个房间来放它们。” “和原来的礼物间分开?”阮黎问。 “嗯嗯。”徐赢点头。 她已经有两个房间来放礼物了,都没放满,但是依照她的想法进行了分类。 徐梦舟还没搞懂里面的逻辑,她也不打算弄明白了,反正孩子自己高兴就行,随便她摆。 她充分尊重自家小孩子的自我意志,尤其徐赢又这样特殊,在她这里,早把徐赢当作是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尊重她的一切想法。 除了三年后,徐赢和她说,想开启一场人类永生计划。 徐梦舟:“……”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天纵奇才来。 可仔细想想,阮黎和她都是学霸,往上数上两代,上三代,虽然各有利弊,却都有一个聪明脑袋,就算基因突变,能生出天才的概率,似乎也更大一些。 但是,这不代表,她面对徐赢的时候没有压力。 是那种被天才不合世俗认知想法带来的压力。她不觉得徐赢有错,是这个世界不够纯粹,阻碍了她的发展。 “这个想法很好,但涉及到了许多问题。”徐梦舟先进行了一番肯定,随后表示,“你可以先去看一看克隆相关的资料。” 几个小时后,徐赢回来,有一点消沉。 “所以不行。”她说,眉眼都耷拉着。 她的眼睛很像阮黎,瞧着有种浅淡的柔和,眼珠很黑,纯粹又干净。 只有这时候,她才像一个刚过十岁生日的小孩子,有一些小小的烦恼,知道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 “不过你很聪明,或许,你可以再想出一个别的办法呢?”徐梦舟说。* “只有十年。”徐赢还是不太爽利,她招手,元宝趴在游泳池里,只把脑袋搭在岸边,抖抖耳朵,没有过来。 徐赢跳下泳池,抱着硕大的老虎头。被水粘湿的皮毛并不柔顺,粗糙毛燥,有种很明显的动物味道。 元宝舔了一下她的手背,它的舌头同样很粗糙,那双棕色的眼睛,显得从容又平静。 徐赢的情绪去得很快。 她在泳池里游了好几圈,上岸的时候,和徐梦舟说:“我想到办法了。” 徐赢换了另一个研究方向,在导师依依不舍地挽留下,走向全息技术和人工智能的研究。 她告诉徐梦舟,说要研究意识上传技术。 徐梦舟:“……” 不知道有实体和没实体,到底哪个破坏更大。 徐赢的所有研究都在学校进行,由专业人士看管,闹不出大乱子。 徐梦舟只知道自家家里的产业居然又扩张了,阮黎的企业也扩张了,遍地开花,冲出国门。是她的影响,不是阮黎的影响,不是大姐徐梦霜的影响。 那就只能是徐赢的。 周末放假,徐赢带了两个跟班回来。有训练痕迹的,穿着常服的,比元宝还要警惕的……跟班。 徐梦舟看了看徐赢,看她和元宝介绍这两位跟班。 被老虎贴近嗅闻,跟班瞧着有些紧张,两个人的衣兜里侧都鼓鼓的。 徐梦舟:我的女儿,真了不得。 大概这就是天生赢家吧。 谁说徐赢不是现实里的国王呢,她想要的,总会实现的。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