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女友》 第1章 [现代情感] 《匹诺曹女友》作者:袁与年【完结】 本文文案: 突遭变故,喻鑫被迫从小县城转到市内高中。 这里的学生多是非富即贵,而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名字里摸不着的三个“金”。 - 贫穷是藏不住的。 同样藏不住的,还有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如果说,有一个能让众人迅速对她刮目相看的办法,那就是—— “好巧,闻叙是我男朋友。” 某天课间闲聊,路过的喻鑫幽幽插上一嘴,引起一片哗然。 - 闻叙何等人也,顶着张校草级别的脸,还是光荣榜常客,司机接他上下学的车都能一周不重样。 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看都不可能和她产生交集。 - “我们是地下恋爱,你们要帮我保密哦。” “我昨天去了他家的泳池游泳,所以才感冒了。” “我今天坐了他家的‘迈九赫’上学……你说是迈巴赫?哦,那是我起的昵称。” 为了圆谎,喻鑫每天绞尽脑汁编出更多的谎言。 直到某天晚自习结束,坐不了“迈九赫”的喻鑫躲在角落里,想等众人离开后去赶末班地铁。 脚步声陡近,月光下,少年笑得一脸戏谑: “听说,我是你男朋友?” - 女主如文案所示较虚荣(本质出于自卑),成长向,要求完美主角的朋友慎入。 -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励志 成长 校园 主角视角喻鑫闻叙 一句话简介:撒谎不会鼻子变长,会变出男朋友 立意:贫贱不能移 第1章 改名 九月十五日,周六,天气晴。 喻鑫决定做一件大事儿。 她借口要去同学家写作业,一溜小跑着出了门,直到跑出楼道,她才低头小心翼翼地拉开帆布袋袋口—— 里面装着她偷出来的户口本、身份证,甚至还有学生证。 派出所离家不远,喻鑫一脸郑重其事地来到柜台,把所有能证明“她是她”的文件一字排开。 民警没急着收,而是纳罕地扫了她一眼:“什么事儿?” “改名。” “哦。”民警拿起身份证看了一眼,“你父母呢?” “去世了。” 这次,民警在她面上的目光多停留了两秒。他张了张嘴,神色稍愣,继续公事公办道:“那你现在的监护人呢?” “他们很忙。”喻鑫道。 “那不行。”民警将三份证件叠成一摞,往外推了推,“未成年改名必须有监护人陪同。” 喻鑫双手垂在身侧,丝毫没有收回它们的意思:“要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没有办法,规定是这么写的。” “我连决定自己叫什么的权利都没有吗?” 小姑娘的语气比起愤怒,莫不如说是委屈。 民警抬头打量着她,瘦瘦小小的一个,双颊因热意泛出两团红晕,倒衬得那双大眼睛格外的亮,咕噜噜一转跟玻璃珠子似的。 今天工作不忙,看在小姑娘身世也可怜,民警笑着哄她道:“这名儿不挺好听的吗,全是金子,看着就可富贵了。” 这话一点不错。 偏生这便是喻鑫讨厌它的理由,它太土、太俗,穷人对金钱的渴望赤丨裸得不加掩饰。 知道自己不占理,喻鑫没再纠缠,低头灰溜溜地收拾好东西,扭头刚准备走,又回身说了句“不好意思”。 民警冲她一抬手:“慢走。” 小姑娘不讲道理,但还挺讲礼貌。 和这个名字朝夕相伴十六年,虽多有摩擦但仍能共处,直到这周,矛盾陡然升级到了她宁可偷户口本,也要和它一刀两断。 矛盾的起因倒也简单:父母意外离世,她被姑姑领养,从县中转到了市里的龄山中学。 原来一句话,就能把她无数个夜晚流的眼泪尽数概括。 转学并不容易,留给喻鑫的选择很少。姑姑舍不得她顶好的成绩,不愿把她塞进极烂的公立高中,力排众议给她送进了这所还不错的私立高中。 学费的门槛立在这里,便注定了选择这所学校的人不会穷到哪去,更衬得喻鑫格格不入。 姑姑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前些年赶上拆迁,他们没要房子,拿着拆迁款把大专都没考上的儿子送去了日本留学。 剩下的钱他们买了间老破小,鉴于有儿子要供,日子甚至还比之前拮据些。 姑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喻鑫不敢再奢求什么。于是她仍踏着三十一双的运动鞋,从县中的沙砾跑道,迈进了龄中新得发亮的塑胶跑道。 说回名字,父母还在世时,曾毫不避讳地解释过,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以后能发大财。 那时母亲正带着喻鑫逛超市,和偶遇的昔日好友叙旧。母亲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抢走了旁边最后一袋打折面包—— 那袋面包吃到一半后发霉了,母亲发现后果断杀回超市,嚷着她自己也不甚清楚的法律条文,让超市给她赔了钱又赔了面包。 可是妈妈,你发现发霉的那天,早就过了包装上的保质期啊。 年幼的喻鑫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当母亲向她炫耀从超市领回来的战果时感到很难过,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这名字虽然土,但鉴于身边人的名字也没雅到哪里去,喻鑫尚且能忍受。 直到来了这里,开学第一天,她看着同学名单,愈发觉得自己的名字刺眼。 他们的名字抑或雄心壮志,抑或风花雪月,唯有她俗不可耐。 于是第一次交作业时,喻鑫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喻星”。 哪怕她连八大行星都数不明白,也想试着附庸风雅一回。 起初一切还算顺利,她是班里的转学生,发作业的同学看到陌生名字就知道是她,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字到底怎么写。 事情出在一次小测后,班主任挨个发着试卷,发到她这份时,他看着和条形码上截然不同的名字愣怔了一下。 “喻鑫。”班主任举起她的试卷,“你的名字到底是哪个xin(g)?” 秋老虎正盛,下午第一节课,班里的同学都有些昏昏欲睡。 突如其来的新鲜事儿让大家提了点精神,一个个好似向日葵般扭向她。 其实喻鑫一早想了数个借口。 比如当初登记名字时写错了啊,或者从小大家都这么叫她,等等。 偏偏在众目睽睽下,喻鑫竟一时哑口。 “她是哪个xin(g)啊?”她听见周围有人在议论。 “不是星星的星吗?” “不是,我看名单里是三个金的那个鑫。” “哦~”女生拖着长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随着语调起伏,最终落在她泛红的面上。 “不应该啊,高中生了,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算不上什么大错,班主任便只语气轻快地调侃两句,“以后一律写身份证上的名字。” 事儿本身并不大,甚至如果不是她画蛇添足改自己的名字,或许无人在意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 偏偏她这么一折腾,倒是让自己的名字在全班出了名,大家议论纷纷,每个人对于她的改名行为都有着自己的看法—— 要命的是,大部分的看法还猜对了。 喻鑫憋着一股劲儿,好不容易等到周六,潜入姑姑姑父房间偷出户口本,试图一雪前耻。 但现在,梦破碎了。 她有些落寞地走下地铁口,前方有两个同龄的小姑娘肩并肩,包上挂着玩偶和明星照片的卡片,装饰着彩色链条,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 喻鑫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包上挂照片,不过班里也有女生这么做,她们下课时会凑在一起,把不同的照片摆满一课桌。 我回去也打印两张吧,是不是就和她们有话可聊了? 那时候喻鑫想。 只是喻鑫某次路过时,无意间听了一耳,才知道一张看似普通的照片,居然要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止。 喻鑫不明白。 她有太多事不明白了,来了一个月她连地铁其实也坐不太明白,比如为什么有的站明明在列表里却不会停,又常常忘记换乘不用出站。 但她伪装得很好,每次出问题都故作懊恼地一敲脑袋,假装自己是日理万机一时疏忽,而不是本来就没玩转这个系统。 就是偶尔,会很累。 也有点儿想哭。 周一开学该怎么办呢。 别人可以不解释,可和同桌还是得说清楚,那是班里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话虽如此,但她俩的关系颇有种班主任包办婚姻的意思,同桌有着自己更好的朋友,每次也只是礼貌性地回应她的话。 “其实我本来就叫这个名字,只是小时候登记错了,我爸妈说好了,这周末就带我去改名。”那天一下课,喻鑫便迫不及待道。 第2章 “哦,这样啊。”同桌翟疏雨友好地点了点头。 “嗯,我爸妈的意思呢,是希望我以后成为宇航员,或者天文学家,可以探索……” “上课了。”翟疏雨指了指比铃声先到一步的数学老师。 喻鑫一秒闭起嘴,低下头。 交朋友好难。 不,是在这里交朋友好难。 甭管情不情愿,周一还是如约而至。 一切照旧,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个xin(g),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她这个人。 可喻鑫在意得很。 她一上午的课都没上好,满脑子想着怎么找个合理的借口。 翟疏雨只字没提这件事,和她说的唯一的话是自己想上厕所,麻烦她让一下。 “昨天爸妈带我去派出所了。”待她上完厕所回来,喻鑫鼓起勇气道。 翟疏雨专心用纸巾擦着自己秀气的十根手指,只间或一抬眼:“发生什么事了吗?” “改名呀。” “哦……”翟疏雨显然早忘了这件事,“所以你已经改完了吗?” “警察说改名系统坏了,让我下周再来。”喻鑫面不红心不跳,“可是你知道的,周末作业本来就多,我想想还是算了吧,等毕业了再说。” 翟疏雨稍显茫然:“这个也会坏吗?” “嗯!”喻鑫用力点了两下头,比起回应她,更像是在鼓励自己。 “哦,这样啊。”翟疏雨低头掀开自己的作业本,很显然是要掐断话头。 喻鑫很识趣,没有追着人撒更多的谎,暂时无心学习的她,单手支着脑袋往窗外看。 眼睛是看着的,但视线一点儿没对焦。 “我靠,闻叙。”斜后方,有女生用手肘推了推自己的同桌。 被推的同学一瞬间兴奋起来,急扭着脑袋往窗外看:“哪儿呢哪儿呢?” “叫你不早点儿看,都走过去了。” 喻鑫自然也没看到。 甭说这什么闻叙了,她心神不定,一个人都没看清。 不过——喻鑫低头看向桌面——转来不到一个月,她已经是第七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闻叙…… 她转了下手中的笔,有了个疯狂的想法。 第2章 “好巧,他是我男朋友。”…… 喻鑫恍惚间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那什么闻叙的。 那是上周二的晚饭时间,在食堂饱餐一顿的她正往外走,忽而发现周围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说的话她没听清楚,只隐约听到“闻……”,惹得她吸了两下鼻子,却只闻到食堂里油腻的饭菜香。 不过顺着女生的目光向前,视野里确有一个男生。 其实那时食堂周围有很多人,但如果有谁值得被议论的话,必然只有那一个。 她只看到了男生的侧影,个子很高,简单的白t黑裤,微偏着脑袋在认真听面前的人说话,对方好像说了什么笑话,惹得他笑着移开眼。 就在即将四目相对的前一秒,喻鑫鬼使神差地扭过了头。 莫名的,她不敢与他对视,就好像那人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不过那晚,那个甚是模糊的侧影在她脑中闪回了数次。 包括那即将对视的一瞬间,惹得她懊悔万分,躲什么呢,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她好像也不是什么胆小的姑娘啊。 从那七次并非有意的偷听,她隐约能拼凑出这个人的大致画像。 倒也简单,无非是有钱,长得好看,成绩还好。 一般人有一项就很不错了,要命的是他三项全占,难怪有名。 喻鑫觉得这很不公平,什么好处都给他占了,上天究竟给他关了哪扇门? 又或者,世上的门开关数目其实相等。有闻叙这种门开到四面漏风,还不忘附赠两扇窗的幸运人士,就一定有她这种每扇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半缕阳光都照不进的倒霉蛋。 那她能不能,稍微地、小心地,偷那么一点阳光进来? 就一点,绝不多拿。 这种想法自那周一就开始酝酿了,一整周她都在构思、润色。 喻鑫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诚实的人,偏偏转来这里以后,她撒的谎比前十六年撒过的谎加起来都多。 甚至,她还预备着撒一个更大的谎。 其实,没朋友也没关系,被人忽视、瞧不起也没关系。 她试图以此说服自己,心底的小人却誓死不从:有关系!有关系!有太大的关系了! 小人难养啊…… 坐在回家的校车上,喻鑫借着车上昏黄的灯光,翻看着巴掌大的单词书。 好巧不巧,那个名字又从身后飘了过来。 “今天晚自习前,陆芸在操场和闻叙表白了,你看见了吗?” “没有欸,成功了吗?” “好像没有,我看陆芸回来的表情挺难过的。” “她是不是高一就和闻叙表白过?” “对啊,没想到还没死心。” …… 后面,对话就转到了对班主任的吐槽上。 喻鑫搓着薄薄的纸张,再也看不进一个单词。 第八次了。 往好处想,闻叙应该还是单身。 往坏处想,虽然她不认识这个陆芸,但是对方不行,她凭什么可以? 可是……如果大家都觉得她不行,偏偏她做到了,岂不是更厉害? 心里的小人又在搅浑水了。 到家已近九点,姑父正在客厅看电视,姑姑则在阳台洗衣服,喻鑫毕恭毕敬地挨个打了声招呼,躲进了表哥的卧室里。 这间房间仍保持着表哥离家前的模样,墙上糊着大幅的摇滚乐队海报,墙角放着拳击袋,书架上码满了漫画书。 喻鑫小山般的教辅资料被堆在地上,衣柜也只敢占用一小格,除了明显小一截的床品是她自己带来的,这个房间里几乎再没有她的痕迹。 寄人篱下,她有着基本的自觉。 喻鑫和表哥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一个住市里,一个住县城,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能见一面。 她搬到姑姑家时,表哥还在放暑假,对于她的到来,她能明显感受到表哥的不情愿。 偏偏她的遭遇太惨了,惨到站在了至高无上的道德高地,让表哥纵使有千般不悦,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原来被迫道德绑架别人时,自己也不好受。 刚搬去时她是睡在客厅沙发过渡,表哥出国前一天,得知自己的房间将被挪作他用,特地和她严正声明,让她不要乱动自己的东西。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动。”喻鑫认真点点头。 表哥看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下,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了最后一晚。 其实她对表哥有很多好奇,比如坐飞机是什么感觉,日本是什么样,日语会很难学吗,他居然能用别的语言生活学习,真的好厉害。 但再多话,对上那厌恶中夹杂抗拒的目光,也都生生咽回去了。 也是那一晚,姑姑和表哥在他的房间聊了很久。 或许他们不知道,这座房子的隔音并不好,身处客厅的她,被迫偷听到了很多话 。 “她不会要在我们家住一辈子吧?” “怎么会呢,她总要结婚成家的啊。” “结婚?她都还没成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别急嘛,实在不行,你等她上大学,也就这两年了。” “好吧。那……那什么,她以后不会还要继承我们家的家产吧,毕竟她户口都迁到我们家了。” “诶哟,担心什么,实在不行,我和你爸写个遗嘱,全部留给你好不好?” …… 钱啊钱,又是钱,钱真是个好东西,又真是个坏东西。 喻鑫闭着眼,一只手扣着枕头一角。父母在名字里给她留的三个金,到底什么时候能真的拿到手? 那天,又是枕头浸湿的一晚。 其实,她也不太喜欢住在表哥的房间。 虽然他已经离家有段时间了,但房间里还是有一股散不尽的、不太好闻的味道。海报上的乐队似乎是什么视觉系,每晚起夜经过时,总能被吓一跳。 第一次被吓时,她一个腿软坐倒在地。屁股摔得痛,心又突突直跳,莫名的,眼泪便滚出来了。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被雷电吓到跑向爸妈的房间,在妈妈怀里睡了一整晚。 可是现在,她只能努力把头蒙进被子里,结果又做了个被人捂嘴窒息的梦。 就算没有被子蒙头,喻鑫觉得自己也每时每刻活在窒息之中。 亟需一个出口。 不管出口后的路是鲜花遍地还是荆棘丛生,只要能让她大口呼吸,怎样都好。 - 每周的体育课,是她最讨厌的课。 县中的体育课早在高一第一周便名存实亡,但龄中不一样,人家讲究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第3章 喻鑫倒不是不喜欢运动,恰恰相反,从小到大她都是运动会常客,一人包揽好几个项目。 她不喜欢的,是每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 做做热身,跑一圈四百米,刚开学没什么课业压力,体育老师也知道大家意不在此,大手一挥,让大家自由活动。 体育委员喊上几个人,去器材室领来一堆篮球足球羽毛球排球,大家召集三五好友,领上感兴趣的器材,便四散在操场。 到处都是成双结对,便显得独一个的喻鑫格外显眼。 体育老师明令大家只能留在操场,她绕着新崭崭的跑道跑了一圈,很快便无所事事。 目之所及处,翟疏雨正和她的好朋友一起打羽毛球。不过打球只是个幌子,羽球没飞几回合,两个人便头靠头开开心心地聊天去了。 不远处的篮球架边,几个女生围着体育委员,让他教自己打篮球,就是那眼神,好像压根没往球上看。 另一边,一群没拿器材的女生围坐成一圈,有说有笑地似乎在玩什么游戏,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哄笑。 喻鑫搓搓衣角,颇有些坐立难安。 第三次深呼吸后,她鼓起勇气,走向那群围坐的女生。 大抵感受到自己的领地被入侵,几个女生警惕地挺直背脊,瞥了她一眼。 都站到这儿了,转头就走也怪奇怪的。 喻鑫咽了下口水:“你们在玩什么呀,可以带我一个吗?” 众人的神情稍显怔愣。 似是为首的女生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人满了。” 有她带头,众人纷纷应道:“我们这个游戏刚好八个人,你要不问问其他人?” “是的是的,不是故意不带你。” “下次你早点来。” …… 七嘴八舌的,倒让开头那句轻声细语的“可以呀”被淹没。 但喻鑫敏锐捕捉到了这句,她看向那个姑娘,对方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抿唇面露难色。 喻鑫移开目光,佯装淡定地点点头:“那我下次早点来。” 语罢,她转身离开,还是走慢了些,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来之前她们就在笑,所以你不要太自恋,她们不一定是在笑你。 喻鑫这么告诫自己,心里的小人却又出来蹦跶:就是在笑你,笨死了,自取其辱。 那你说怎么办? 她很烦这个只会泼冷水的小家伙。 ——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喻鑫挠挠脑袋,一抬脚又开始绕圈跑步。 纵使她在这所学校有再多不快乐,这油亮的塑胶跑道她还是很喜欢的。再廉价的跑鞋踏在上面也会感到轻盈,拂面的是微风,而不是黑乎乎的煤渣。 那天的最后,是喻鑫整整跑了两千米,又绕着走了不知多少圈,等到下课前集合时,头昏脑胀到都有些站不稳。 体育老师在前面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感觉整个人口干舌燥,亟需来上一口水。 身体一旦缺水,便没有多余的液体分给泪腺了。 体育课后刚好是大课间,喻鑫坐在座位上,灌了大半瓶水才缓过劲来。 浑身汗津津的,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因运动满脸通红,倒显得一双红眼睛没什么稀奇了。 就算下次提早询问,你们也还是会觉得我来迟了吧。 要多早才算早呢,高一吗。 对不起啊,那会儿我爸妈还辛苦但努力地活着呢。 - 女厕所靠近后门,坐在第二排的喻鑫只能硬着头皮一排排往前。体育课上围坐成一圈的女生,这会儿也围到了一起,她们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我有个朋友初中和闻叙一个班,回头我跟她要个联系方式给你。” “没用,他一早设置了禁止添加。” “装什么呀,真是的。”女生嘴上嫌弃着,眼里倒是笑盈盈的。 …… 嗯,第九次了。 喻鑫勾勾手指数着。 大红人不愧是大红人。 “借过。” 几个姑娘们的座位分散在四方,这会儿围在一起,把她必经的过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姑娘们斜她一眼,似是不满她打扰了自己的对话,但还是默默给她让了条道。 喻鑫侧身经过,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在聊闻叙?” 众人瞬间警铃大作,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都看向她:“怎么?” “哦,没什么。”喻鑫收回目光,“好巧,他是我男朋友。” 第3章 伪装成肉片的姜块 撑住,喻鑫,撑住。 哪怕这个又大又脆弱的谎言在开口之际,她就已经感到一万个后悔,但她还是在女生们震惊的目光中,淡然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掀开新发的作业本—— 靠北,好大一个红叉。 她忙不迭地又将作业合上。 作为闻叙的女朋友,作业也得写得十全十美。 不知为何,她这么觉得。 没有人向她求证这件荒诞的事,但她分明能感受到,那些人的目光定在她的背脊,久久没有散去。 除开那天写错名字被班主任拆穿后,最备受关注的一次。 以至于上课铃声响起时,她还沉浸在这件事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它太容易被拆穿了,所有人都认识闻叙,只要有一个人向他求证,她很快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虚荣、委屈与自尊心相交织,把她变成了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模样。 都怪你。 喻鑫把课本当成心底的小人,举起笔狠狠戳了一下。 偏偏手一歪,直接给课本戳飞了。 还在整理教案的老师斜她一眼,倒没说些什么。 喻鑫低头去捡课本,余光能感受到那几个姑娘还在看她。 她们会不会后悔,体育课时没有让她加入? 不管是问她为什么要胡说,还是信了她的鬼扯,她们一定都有很多疑问。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果然,午餐时间,之中的两位姑娘还是没忍住向她走近。 “鑫……鑫鑫?”对方试探着喊道。 “我姓喻。”喻鑫礼貌提醒。 “啊……”被拆穿的姑娘面露囧色,“那个,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嗯?”第一次收到邀约,喻鑫不免怔愣。 “算了。”另一个姑娘推了推自己的同伴,“人家说不定要和男朋友去吃饭。” “你说闻叙呀。” 接收到“男朋友”这一指令,喻鑫自动输出了那两个字。 “……是。”那人看着她,显然还有些半信半疑。 “没关系,还是和朋 友一起吃饭更重要啦。” 喻鑫笑得很是亲昵,仿佛她们已经熟稔多年,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这位“朋友”的名字。 这是喻鑫来这个学校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不用一个人吃饭。 在县中时,和她搭伙吃饭的同学性子很慢,常常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好几次去到食堂时,想吃的菜都卖光了。 偶尔她会佯装生气道:“下次再这么慢,我就不等你了,一个人去吃饭啦!” 倒是某种程度的一语成谶。 但是今天不一样,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着她,热热闹闹讨论起中午的饭菜。 “二楼有玉米排骨汤欸,我好想喝。” “但是我想吃三楼的咖喱猪排。” 两人意见相左,齐齐把目光投向她。 喻鑫:“那就各点各的,然后在二楼集合怎么样?二楼的桌子比较多。” “不要,我不想分开。”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胳膊道,“那我今天陪你喝排骨汤吧。” “你最好啦,下次我陪你吃咖喱!” 友情是这么黏糊糊的东西吗? 喻鑫不太懂,但还是欣然加入其中。 最后,三个姑娘一人捧了碗热乎乎的排骨汤。 正是秋心最热时分,一口热汤下去,更教人燥热难安。 但喻鑫欣然自得,只要有人陪着,热天喝碗热汤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几个人七嘴八舌,让喻鑫对她们了解了个大概。 首先找她的那个姑娘叫姚懿,家里开纸品厂的,学校发的免费作业本就是来自她家的厂。 另一个姑娘名叫成一冉,家里开的是承接各种宴席的高端酒店,大家一早预定毕业后的谢师宴就去她家酒店办。 虽然不知道上来就自报家底是什么操作,但两双眼就这么期待地看着自己,让本就喝出一身汗的喻鑫更为燥热。 实话实说? 喻鑫首先排除了这一点。 她宁愿别人厌恶自己,也不想要一丝一毫的同情。 那该撒什么谎呢? 什么谎才能配得上“闻叙女朋友”这个身份? 第4章 喻鑫:“说实话,我爸妈长年在日本出差,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 长年出差,可以解释一切他们不在场的场合;日本,回头真有什么,也能和表哥打听打听。 “好巧。”姚懿点点头,“我小舅舅就在日本做外贸,暑假我刚去找他玩,六本木有家omakase可好吃了……” 什么六本木七本木?哦马卡塞又是什么东西? 喻鑫的大脑飞速旋转中。 好在成一冉很快接上她的话头,两人热热闹闹讨论起了米其林。 虽然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这么快从吃的跳到了轮胎,但喻鑫还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低头“呼噜噜”喝着排骨汤。 好热,胃里热,后背热,脸上也难堪到燥热。 喻鑫觉得自己失策了。 就算她利用这个假身份拥有了同伴,她们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朋友。 努力伪装成肉片的姜块,最终只能讨到被人咬了一口,怒骂后丢弃的下场。 这是喻鑫有生以来最惊险的一顿饭。 对方随口一句话,都迫使她用尽百般精力来应付,她不仅要记住自己先前撒过的所有谎,还要想办法融入一切她其实不甚明白的话题。 中考都没有这么累。 要不算了吧,要不坦白吧,两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当午饭结束,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围着她,一人揽着她的一条胳膊,笑着喊她一起去小卖部买冰水时,她还是退却了。 再……再让她用这个不属于她的身份,享受一会儿吧? 不愿睡午觉的学生很多,这会儿都围在小卖部外的花坛四周,手里拿着雪糕或饮料,嬉笑着聊个不停。 喻鑫终于如愿也加入了这一群体。 她在另两个姑娘的推荐下,拿了她们很喜欢的气泡水,虽然价格比她常喝的矿泉水贵上两倍还多。 她们说什么这是无糖的,不会长胖。喻鑫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想起父母在世时常唠叨她,说她怎么总也长不胖。 可能因为她一直吃不太饱吧。 龄中的什么都贵,但米饭素菜只要不浪费,可以无限续。 第一次喻鑫连打了三份,第三回来到窗口时,阿姨一脸严肃地警告她,要是浪费太多,会被记名通报的。 好在在她的强烈坚持下,阿姨还是给她满上了。那天喻鑫扒拉下最后一块米饭,揉揉肚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原来吃饱是这种感觉。 但是今天,在两个嚷嚷着减肥的姑娘面前,她没好意思去续饭菜。 她们还开玩笑,说要把身上的肉给喻鑫。 那时候她想,好啊好啊,都给我吧,这样我就不用花钱吃饭了。 饮料很贵,为此她喝得慢吞吞的。两人聊起一家常去的服装店,对五百一件的t恤盛赞好便宜,喻鑫搓搓自己五十元三件的t恤,笑着陪她们点点头。 正午的阳光正盛,两个姑娘都怕晒,争着往树荫下躲。喻鑫倒是不介意被挤到阳光下,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有种近似幸福的眩晕感。 “……周末一起去尝尝吗?” 话题忽而转到喻鑫身上,虽然她没去过那家餐厅,但料想人均也不会太便宜。 喻鑫:“不好意思啊,我周末有约了。” “啊,那下次我们早点问你。” 这次轮到她们说这句话了。 下次该找什么借口呢? 瓶壁的水珠都快被太阳烤干,喻鑫转动着有些困顿的头脑,忽见两个人眼前一亮。 “哎,喻鑫!”一人拍着她。 另一人更是推了她一把:“这不是你男朋友吗?” 第4章 “听说,你是我女朋友?”…… 男朋友? 她哪来的男朋友? 喻鑫因困倦还有些迷迷糊糊,下一秒猛然回神。 她一点点转动僵硬的头颅,看向她那位假男朋友。 阳光太烈了,蒸腾的热浪模糊了视野。男生的面庞虚成一纸朦胧的素描,偏生来了道点睛之笔。 因为上帝给自己开了八扇门四扇窗,导致阳光过于富裕,都能抓一把藏进自己的眼睛里了。 啧,真让人上火。 作为女朋友,应该做些什么好? 喻鑫机械地举起手,朝他挥了两下,一声“嗨”说得像要断气。 他如果毫无反应,她马上百米冲刺跳下湖并踹走所有要来救她的人。 好在命还是保住了—— 男生闻言斜睨向她,面露一丝疑惑,但还是极尽礼貌朝她略一颔首,嘴角的弧度得拿最精确的量角器来找。 这该是女朋友会有的待遇吗。 没谈过恋爱的喻鑫自然无从得知,但无论如何,对她来说算是逃过了一劫。 “因为我们两个家里管得比较严,所以我们说好了,在学校要避嫌。”男生一走,喻鑫立马找补道。 “这样啊。”成一冉笑得有些勉强,“我说他怎么对女朋友也这么高冷呢。” ……还好吧,对陌生人这样,已经不算高冷了。 这天中午,喻鑫真是一分钟都没能睡。 她一边悄悄掐自己大腿,一边给两人编造自己的恋爱细节,拾掇拾掇都能写成一本小说了。 就是这小说错漏百出,打的补丁快比正文多。 “是啊,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个幼儿园。” “可他不是小学才搬来昌瑞吗?” “呃……嗯!我们老家是一个地方的,他搬走我还伤心了一阵呢,好巧高中又进了同一所。” 谁能给她一本《闻叙百科全书》,她一定背得比语文课文更认真。 “……我今天差点迟到,还好他用他家的迈九赫载了我一程。”喻鑫努力岔开话题。 在那九次无意的偷听中,喻鑫得知他家有辆迈多少赫,听起来好像不便宜,那一定是最大的数字。 两人神情一怔,面面相觑后,姚懿小心翼翼道:“鑫鑫,你确定你说的……不是迈巴赫吗?” 对哦……八!有钱人都喜欢这个数字,她怎么给忘了。 “那是我起的昵称啦。”喻鑫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好可爱。我想起我小时候,家里买了辆桑塔纳,那时候我刚在托儿所学了banana这个单词,于是总喊我家的车叫芭娜娜。”这话倒还勾起了成 一冉的童年回忆。 幼儿园……那时候家里只有一辆大伯淘汰下来的二八大杠,还得爸妈轮流骑,她坐在横杠上,脚都不知道被夹了多少次。 至于学英语,那得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儿了。 但喻鑫没说话,只努力笑得很端庄。 事情显然还没结束。 下午,喻鑫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上完第一节课,刚准备趴下小憩一会儿,翟疏雨破天荒地主动开口道:“你是闻叙的女朋友呀?” “啊?”喻鑫困到半眯着眼,拖着长腔,“谁告诉你的?” “我听戴思珩说的。” 喻鑫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早上那几个女生中的其中一位。 坏了,她光让姚懿和成一冉保密了,忘了还有另几位。 看这谣言的传播速度,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传到正主耳中了。 “是、是啊……不过你要记得给我保密啊。” “嗯嗯。”翟疏雨点头如捣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那要追溯到幼儿园了……” …… 入学至今,翟疏雨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 闻叙还真是魅力无穷。 一下午,她的座位成了班级热门打卡点。 课间,三不五时有女生走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她几句。 偶尔还有外班女生假装路过,叫出一个本班同学,几个人小声嘀咕后,目光齐齐聚焦在她身上。 “能不能别老从这里走了!” 坐在她斜后方的男生,在他的桌子被人经过了第一百零一次后,终于忍无可忍。 据说那是个长年稳居年级前十的学霸,除了学习心无旁骛。 扰到这尊大佛,喻鑫回头飞速瞥了一眼,暗自道了声“抱歉”。 头还没转回来,就收到了他一个眼刀。 直到晚上回到家,那个原本让她感到压抑憋闷的空间,居然成了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喻鑫放下书包,没急着写未完成的作业,而是掀开床褥,翻出了一枚生锈斑驳的老式发卡。 那是母亲离世那天戴的,她在路上捡到了它。很幸运,被甩飞的它只沾了尘土,没沾上血迹。 “妈妈,我今天撒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谎。”喻鑫摩挲着发卡,“从小我就看着你为了几毛几分,和那些商贩撒谎,说实话,我特别不喜欢你那样做。 “但是现在……”喻鑫抿了下唇角,想笑又没笑出来,“有其母必有其女是不是就是这样? “妈妈,我也变成了一个……特别讨厌的撒谎精。你为了钱,而我为了虚假的友谊,或者说,为了一点存在感,为了虚荣心。这么听起来,好像我更可恶。 第5章 “可是……当她们喊我一起吃饭时,我又是真的好快乐。” 这一晚喻鑫没有哭,因为她和母亲聊了太久,以至于熬夜完成作业后,一倒头就能睡着。 第二天,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继续面对众人的重重拷问。 她隐约觉得,大家好像并不相信她。 拷问里的细节变多了,眼神变得玩味了,语气也没那么友好了。 想来也是,丑小鸭也只有变成白天鹅后,才能收到众人的善待。愿意献吻青蛙的,从来都是公主而不是王子。 在接受不知多少次并非善意的攀谈后,喻鑫终于忍不住拒绝道:“不好意思,我要学习了。” “和闻叙谈恋爱,你还有心思学习呀。”女生一边说,一边笑着摇晃自己的脑袋,让喻鑫想起了那种脖子是弹簧制成的玩偶。 “嗯。” 而今天,成一冉和姚懿没有邀她一道吃饭。 谎言带来的友谊太短了,还超不过二十四小时,但后果却会是难以预料的严重。 现在后悔,好像也来不及了。 一整个晚自习,喻鑫写作业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虽听不清那些悄悄话,但分明能辨认出当中的部分字眼—— 念“闻”时,嘴唇总会稍稍撅起,好像真的要献一个吻。 直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喻鑫还剩下近一半作业没完成。 手里正算着一道数学大题,她舍不得打断思路,在周围放学的吵嚷声中,自岿然不动。 人越来越少,倒显得坐在位置上的她更为瞩目。 随便吧,看吧看吧。就像母亲说的,那些人再讨厌自己,看自己的眼神再反感,也不会真的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只有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最后一位离班,冲着她喊了一句:“记得关灯。” “哦。”刚好算出答案的喻鑫撂下笔,如梦初醒般抬头,班里当真只剩下了她一个,孤寂自四面八方涌来。 她沉默地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地朝外走。今天这么迟,怕是赶不上校车了。没关系,姑姑姑父其实也不在意她什么时候回家,如果她真出了什么意外,表哥大概会很高兴。 走廊静得出奇,喻鑫拖沓的脚步声甚至踩不亮声控灯,她就这么借着一丝月光,木讷地朝楼梯走。 黑影出现的那一刻,喻鑫依然很平静。 恐惧是后知后觉才涌上的,心跳加速的瞬间,鼻腔中涌来一阵带着皂感的柑橘气息。 像是谁刚用香皂洗完手,又剥开了一枚汁水淋漓的柑橘。 兴许是每次晕车时总会闻橘子皮,久而久之,橘子的香气反倒和晕车的感受挂了勾。 喻鑫的头脑忽而有些晕乎乎,连恐惧都无力感受。 月光下,她又看到了那双亮得要命的眼。 偷完日光偷月光…… 她这么想着,便见那眼轻巧地一眨:“听说,你是我女朋友?” 第5章 “走吧,见见你赐名的‘迈…… 男生有意压低了嗓音,略带磁性却难掩清新爽朗的少年音色,像一串电流就这么从她的左耳过向右耳。 喻鑫被电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别开脸:“你、你认错人了。” 完了,正主找上门了。 “哦。”闻叙挺直凑向前的背脊,“行,那明天再有人问我时,我就说全是谣言。” 倒也没错。 不过,等等…… 喻鑫敏锐地从当中捕捉到了什么:“那今天别人问你时,你怎么回答的?” “你是我女朋友么?”闻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算不上友好。 “不是。”喻鑫说不出,到底是被揭穿谎言的耻感更大,还是终于可以坦诚的痛快更多。 闻叙:“那不就得了。” “所以你今天,已经告诉他们真相了?” 难怪今天大家对她远没有昨天友好。 只是,怎么没有人一个人告诉她自己已经被揭穿了。 就这么心知肚明地看她演戏,也太过分了。 闻叙:“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是我说的。” “你喜欢我?” 突如其来的发问,给喻鑫吓一跳,慌忙摇摇头。 “你不喜欢我?”闻叙帮着解说了她的动作。 喻鑫觉得他这话有点歧义,小声纠正道:“应该是……我不讨厌你。” 在今天于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偶遇之前,压根都不认识的两个人,谈什么喜不喜欢。 问题的答案似乎让闻叙有点儿困扰。 他单肩背着书包,空闲的那只肩膀抵着柱子,目光和身形一样不正经地上下扫了她一转。 喻鑫不敢抬头,目光上限只能看到他的脖颈。圆领t恤的一侧被书包带压着下坠,露出一片沟壑分明的锁骨,白得有点儿晃眼。 似有若无的柑橘香气依然困扰着她,本能想要逃跑,腿却软到只能支撑她站立。 “既然你不喜欢我,当然,也不讨厌我。”像是怕她再纠错,闻叙贴心地补充道,“那你是……和谁打赌输了?” “没有。” “被人造谣了?” 那个……被造谣的好像是你。 喻鑫咽了下不安的口水:“也没有。” “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答案就在嘴边,喻鑫却陷入了沉思。 思考要不要把这么丢脸的原因说出口。 她盯着他锁骨里的那碗月光出了神,恍惚间她看见那月光晃了晃,令人晕眩的香气又近了。 “说话。” 口吻是命令的,语气却不甚强烈,但还是鬼使神差引诱喻鑫开口道:“因为……如果成为你的女朋友的话,可以拥有很多朋友。” 灯光再昏暗, 她也能看见闻叙的眉心皱了几分,连带着双眼都微微眯起。 “哈?” “我知道你觉得有点荒谬……” “不是有点。”这回,换闻叙纠正了她。 “好吧,很荒谬。但是,这都是真的,我没有跟你撒谎。” 闻叙花了几秒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转而倚回柱子上:“所以,交了多少个朋友?和我说说看。” 喻鑫稍加回忆:“……一个也没有。” “不是吧,我这么失败?” “不是你的问题。” “嗯,我也觉得。”闻叙点头点得格外真挚。 “……” “要不你反思一下自己,少撒点儿谎,指不定能拥有几个真心朋友。”闻叙好心建议道。 喻鑫忍不住小声嘟嚷:“哪有那么容易。” “这都一年多了,你就一个说得上话的也没有?” “我是这学期才转来的。” “哦。”闻叙又很是匪夷所思地扫了她一眼,“所以是怎么想到把我搬出来?” “因为我发现,大家都很喜欢讨论你。” “这倒也是。” 承认得这般不假思索,让喻鑫在今晚头一次弯了弯唇角。 哪有这么不谦虚的。 “既然大家讨论谁,你就当谁女朋友。”闻叙继续道,“那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明星女朋友?那面子可比我大多了。” “那个太假了。” “和我谈就不假?” “也假。” “……”闻叙一时语塞。 喻鑫:“所以,今天大家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她都回答了这么多问题,总该让他也回答两句吧。 “你猜。” “我猜不到。”她的脑袋好晕,也不想猜。 闻叙轻笑一声:“笨。” “嗯,我笨。”喻鑫现在对一切负面评价都爽快地照单全收,“所以你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答案就是‘你猜’。”闻叙毫不留情地又补了一句,“笨。” 喻鑫下意识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 这也是她今晚头一次看清了闻叙的脸。 月光从一侧打来,越过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在另一侧留下了漂亮的阴影。双唇总是似笑非笑地抿着,惹得眼里也带着不甚明晰的笑意。不能久看,总觉得看久了就会被他勾去魂,成了任他支使的傀儡。 那些句句不离他的姑娘,怕就是这么掉入陷阱的吧。 还好她明智,在失心前一秒移开了眼,却还是在看到月亮时,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他的眼。 “谢谢你。”喻鑫小声但认真道。 起码在今天,还给她保留了一丝面子。 “倒也不用谢我。”闻叙扯了扯唇角,“我就是很好奇,见过到处说喜欢我的,大肆宣扬要追我的,但你这种上来给我扣了个身份的,之前倒真是没见过。” “……那你今天见到了。”喻鑫小声道。 “嗯。” “感觉怎么样?” 闻叙下意识挺直背脊:“不是,你还想成真啊?” “没有没有。”天地良心,喻鑫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好奇,你对我的第一印象。” 第6章 从撒下那个谎开始,喻鑫便有些迷失了,不知其他人眼里的她到底是何种模样,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那个? 闻叙抬了下下巴:“往后站站。” “啊?”喻鑫不理解,但还是乖乖后退了两步。 “再走一步。” 又退开一步后,喻鑫分明感觉自己的周围瞬间亮了几分,月亮自太阳那处借来的光芒,正径直映照在此处。 身处亮处,便显得隐在黑暗里的闻叙更不甚分明。 阴影勾勒出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形,夜风轻拂,衣摆随着他的发梢一道飘摇,总让人心惊要是此刻吹过一阵烟,烟散后或许他就会消失。 那双眼正明亮地注视着她,没有人开口,只余秋蝉在生命的尽头歌唱。 她想起很多个夏夜,连风扇都舍不得开的一家人只能在室外避暑,那些蝉也像现在这样,不知疲倦地叫着。 它们会知道,这般费心迎来的交丨配过后,等待它们的将是死亡吗?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闻叙开口的那一刻,蝉鸣好像都消失了。 喻鑫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交朋友挺难的。” 闻叙却回了个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喻鑫抿了抿唇,略有不满。 谁说这话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这位大红人。算上熟悉的不熟悉的,怕是朋友能绕操场三圈了吧。 “但是,”闻叙顿了顿,“拿我做幌子也是不行的。”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所以,你打算揭穿我了吗?” “不然呢?” 喻鑫的鼻子忽而有些发酸。 她低下头,往侧边迈开两步,同他一样躲进了阴影里。 只是这次,他们的距离更远了。 “你哭了啊?” 喻鑫觉得自己躲得已经够及时了,却还是被对方给精准捕捉。 她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摇了摇头,只要眼泪没真的掉下来,那就不算哭。 “又撒谎。”闻叙轻笑,“你听过匹诺曹的故事吗?” 确保眼泪没有掉落的迹象后,喻鑫抽空瞥了他一眼,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要是匹诺曹,这会儿怕是鼻子都能犁地了。” 喻鑫:“你见过犁吗?” 像这种大少爷,怕是只有在看历史书和农家乐的时候,才能见到农具吧。 闻叙不置可否地一挑眉。 在这种时候,自己好像应该对对方好一点。 喻鑫整理了一下情绪,万分郑重道:“拜托你,可不可以帮我缓和几天。” “看心情吧。” 喻鑫眨了眨眼,不敢说话。 “心情好的话,我能陪你演会儿。”闻叙故意做出苦恼的模样,“但要是心情不好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怎么样可以让你心情好一点……”喻鑫小声问。 闻叙忽而笑意盈盈,双手插兜,躬身朝向她:“你想知道啊?” 该死的柑橘香气又飘过来了。 喻鑫咽了下口水,试图捺住狂乱的心跳:“嗯。” 闻叙思考少顷,重新直起身:“巧了,我也不知道。” “……” 这个人有时候怎么,好像有点儿讨厌。 本人都没有答案,喻鑫自然也无从得知。 她有些沮丧地舒了口气,正看见闻叙终于在自己被压成高低肩之前,将另一侧的书包背带挎了上去。 “你最好祈祷我每天心情都很好。”闻叙上前一步,“行了,也不耽误你时间了,你爸妈在门口该等急了。” “我爸妈……”话甫一开口,喻鑫生生咽了回去,“我一般都是坐校车。” 闻叙扫了眼楼下,广场上只余零星三两个学生:“这个点,校车怕是早就开走了吧?” “没关系,还有地铁。” “地铁站离这儿可有1.5公里。” 1.5公里算什么,初中离家可有四公里,她照样每天起早贪黑步行上学。 这么走了三年,倒也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 闻叙:“行了,要不坐‘迈九赫’吧。” 喻鑫猛然抬头:“那是迈巴赫。” 她现在对这个词可是非常敏感。 “现在知道了?” “……嗯。” “我也挺讶异的。”闻叙语气带笑,“我想着我家的车,我还没给它起上昵称呢,就被陌生人捷足先登了。” “对不起。” “嗯,在你众多需要对不起的事中,这倒是件小事。” 一瞬间,喻鑫的头脑疯狂转动着,思考这两天自己到底撒了多少谎。 以及,闻叙又知道了多少。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股柑橘香忽而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闻叙抬手扶上她书包,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前进。 “走吧,见见你赐名的‘迈九赫’。” 第6章 不论在哪个维度,她都靠过…… 喻鑫花了大概十秒钟,决定接受他不知是否善意的邀请。 违法犯罪的事儿倒是不至于,但指不定会怎么在车上羞辱她。更甚者带她见的或许不是车,而是校长,然后状告她的行为,借着私人关系施压直接开除她。 是的,她总觉得 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物,背后似乎都有点手眼通天的能力。 但如果以上都不是,纯属他大发慈悲—— 那她不仅可以体验迈巴赫的真实乘坐感受,将谎言圆得更漂亮,如果被谁偶遇,还能坐实这个谣言。 喻鑫迅速权衡了利弊。 她第一次觉得,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路,有这——么的长。 闻叙的手大概在她乖乖跟着下了两级台阶后就松开了,他也没有再重新邀约,后程完全是喻鑫厚着脸皮,就这么跟着他。 他总是比喻鑫快上半步,不至于落下她太远,但也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见他圆滚到有些可爱的后脑勺,板正的肩颈,还有那款式简洁的黑色书包,边上挂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黑色长腿兔子玩偶。 随着他的步伐,那兔子腿一下一下轻踢着他,喻鑫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了一条兔子腿。 在她做出这个行为前,她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抓也抓停了闻叙本人。 “嗯?” 闻叙顿住,回头,自上而下看向她。 比起疑惑,更像在耐心等待。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的喻鑫,像甩开烫手山芋般,一把将手撤回。 留下一句无力的“不好意思”。 闻叙站在原地等了几秒:“没了?” “不好意思”还不够啊…… 喻鑫抿了抿唇:“对不起。” “……”闻叙笑得有些无奈,“我以为你有话要跟我说。” 喻鑫小声应了一句:“没有。” 到校门口的漫漫长征重新开始,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她一扭头,能看到闻叙的侧脸了。 虽然每次都是匆匆一瞥,只能在视网膜上残留一道漂亮的弧线,并让喻鑫第n次感慨老天的不公平。 数值点满的开挂人生,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对,一定非常没意思。 迈出校门的那一刻,喻鑫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校门口仅余零星三两辆车,仅需一眼,便能精准定位那辆让她差点身败名裂的豪车。 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比其他车稍微长一点,线条好看一点,以及轮毂的造型特别一点。 从小在二八大杠上长大的喻鑫不懂车,但也看得出它的与众不同。就像那天在食堂门口,明明有上百人,她也能一眼看出从没见过面的闻叙。 闻叙上前打开后座车门,喻鑫正等着他上车,却见他让开一步:“上车。” 被这种人帮开车门,实在有些让人诚惶诚恐。 喻鑫一缩身子,乖乖上了车,紧张到连句“谢谢”也忘了说。 “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是学校里有什么……” 驾驶位的男人话说一半,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内交汇。 “呃……” “嗯,有点事儿。”闻叙随之落座,“这是我同学,麻烦程叔送她一程。” 被唤作程叔的男人收回目光:“没问题,小姐家住哪里?” 小姐?在喊她? 头一次被这么称呼,喻鑫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报了个和该称呼非常不符的地址,程叔十分专业地脸色都没变一下,果断打灯上路。 倒是闻叙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住那儿?” “嗯。” 对啦,我就是超级穷啊,这种地方还算好的,你都没见过我老家住的地儿。 “我也住过那儿。” 喻鑫自暴自弃的话刚在脑中飞一半,生生被闻叙的回答打断。 “啊?” 这种大少爷,还住过城中村? 不过她也听说过城中村卧虎藏龙,指不定之前在那儿韬光养晦呢。 第7章 “小学我和爸妈刚搬来昌瑞的时候,就在那儿租了间房,好像离你家还不太远。” “为什么住在那里啊?”喻鑫不解,“体验生活吗?” “……”闻叙嘴角微动,“可能是因为没钱吧。” 哈? 喻鑫一直以为,他从出生就这么有钱呢。 “很惊讶?”怕是她的表情太夸张,透过昏暗的灯光,也被闻叙一眼捕捉。 “有一点……”喻鑫悄咪咪瞥他一眼,“你不会真的见过犁吧?” “在书上见过算不算?” 好吧,那还是不一样的。看来以她的起点,再努力也坐不上迈巴赫。 今天大概是唯一一次的体验机会了。 喻鑫聚精会神,开始努力感受,以此应付每一个“坐男朋友的车是什么体验”的提问。 要说特别之处,肯定还是有的。首先座椅就不一样,比她进城坐的黑心面包车柔软舒适多了,也没有各种的汗味臭味烟味,有的只是带着凉意的栀子清香。 坏了,她坐车时真闻不得这些化学香气。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脑袋已经开始晕了。 喻鑫只感觉自己摇摇晃晃,软面似的瘫倒在真皮座椅上,闭起双眼试图抵御车外晃眼灯光的干扰。 睁开眼时,车外已经黑咕隆咚一片。 “不好意思小姐,前面实在开不进去,可能要麻烦你自己走回去了。”程叔开口道。 哦,是的,城中村的路确实又窄又破。 尤其是进她家的这条巷子,本就只能容下一辆车,但现在堵满了电动车自行车,以及某户人家摆摊的小推车。 喻鑫揉揉惺忪的睡眼,坐直身体预备下车,本能地揉了揉脑袋一侧,只觉得硌得有点痛。 直到站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闻到熟悉的潮湿又腥臭的气息,喻鑫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的脑袋,是放在哪里了? 为什么睁开眼的时候,视野是倾斜的? 喻鑫重新揉了揉脑袋,隐约还能感受到那有些硌人的肩胛骨。 以及熟悉的,总在晕车时飘来的柑橘清香。 “啊……” 喻鑫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 好在那车溜得很快,连金贵的尾气都没让她吸上一口。 喻鑫就这样以一种鬼鬼祟祟的姿态进了屋。 如她料想的一样,没人在意她是不是回来迟了。 喻鑫常常想,要是哪天她被坏人杀人抛尸了,怕是等到尸体都腐烂了,他们才想到报警。 但他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尤其要不是姑姑的坚持,她怕是早被送进那种考个本科就能名留校史的高中。 但也是自她搬进来后,自姑父和表哥一次次和姑姑的私下谈话后,姑姑看她的眼神逐渐没有从前那般温柔。 对不起啊,为了我被夹在这之中,很累吧。 这晚喻鑫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见闻叙和自己一道坐在那辆黑心面包车上,闻叙见她不适,用刚刚用肥皂洗完的手为她剥了个橘子,顺带将她按上了自己的肩膀。 一觉醒来,喻鑫摸摸床头,从枕头下摸出一支不知为何在那的黑笔。 啊……脑袋好痛。 直到坐上校车,喻鑫还在回味昨晚的一切。 梦境和现实交融,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坐过那辆所谓的迈巴赫。 但不论在哪个维度,她都靠过闻叙的肩膀。 书里把这件事写得那么浪漫,难道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明明很不舒服吗? “你听说闻叙谈了个女朋友吗?” “谁啊?” “不认识,7班的好像。” …… 这位大红人的名字,又强行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幸中的万幸,没人认出她就是这个假女友本尊。 喻鑫脑袋埋着,耳朵倒是竖得老高。 “估计很漂亮吧。” “可我听好几个男生说,他们觉得陆芸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但闻叙也没同意啊。” “像他那种人,估计眼光不太一样吧。” 喻鑫一扭头,对着车窗反光打量自己。 应该说不上丑吧?但大概也没有多漂亮。鼻子不算太高,不过常常有人夸她的眼睛好看—— 等等,她怎么还自我审视上了。 就好像她真的是闻叙女朋友似的。 一进班,喻鑫便感觉氛围和昨天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昨天是带着敌意的怀疑,今天则好像是……带着兴奋的好奇? 昨天没说一句话的姚懿成一冉小姐妹,今天忽然又手挽手走过来了。 两人脑袋靠脑袋,弯腰围住了坐着的喻鑫。 姚懿一挑眉:“迈巴赫坐得怎么样?” 就知道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好在她昨晚早有准备,认真记住了……闻叙有点儿硌人的肩膀? 就当喻鑫努力搜刮其它记忆时,成一 冉忽然笑眯眯道:“昨晚有人看到,你和闻叙一起回家啦。” 第7章 根植于谎言上的关系 喻鑫:“真、真的?” 成一冉点点头:“对啊,昨晚朱恪走一半发现自己有本作业没带,他回来取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和闻叙上车。” “这样啊……”喻鑫目光躲闪,“麻烦帮我保守秘密,谢谢……” 好奇怪,之前撒谎时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现在聊起了真事儿,却莫名有点心虚。 大概是昨晚见面后,她更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住闻叙了。 这天中午,姚懿和成一冉又来邀她一道吃饭。 这次喻鑫没陪两人点她们喜欢的拌面,而是兀自上三楼打了份猪扒饭,端下二楼和她们一起吃。 在她们打听坐车细节时,喻鑫也答得何其敷衍,只认真纠正了一句:“我没有去他家,他把我送到我家就走了。” “难怪你昨晚在班里留那么晚,原来是在等男朋友啊。”成一冉笑着感慨。” “不是因为他……” 换个角度,好像也确实是因为他。 或许没了喻鑫的积极回应,这顿饭的气氛远不如上一顿好,但她感觉自己反而自在了许多。 走出食堂时,鬼使神差的,喻鑫回头看向两人:“如果哪天我和他分手了,你们还会喊我一起吃饭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教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嘴唇微微颤抖,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回答。 最终还是成一冉道:“当、当然会啊。” 喻鑫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谢谢。不好意思呀,我今天不太想喝饮料,你们去买吧。” 独一个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喻鑫只觉得喉口有些发堵。 她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被班主任当众指出名字写错,成一冉和姚懿前后对她的神情变化,还有昨晚,闻叙语气淡然的一句—— “我也觉得交朋友挺难的。” 那他是用什么方法交到这么多朋友的呢。 应该不会像她一样,随便捏造个大红人对象吧。 “等会儿去打篮球吗?” “这个点体育馆应该没位置了吧。” 熟悉的声音自斜后方飘来。 下意识地,喻鑫放慢脚步,余光不住向一侧飘去。 闻叙一手搭着衬衫外套,正和一个男生一道朝教学楼走去。正午阳光映得他的短发金黄蓬松,让人很有按下去的冲动。 “那就去户外的呗。”男生似乎真的很想打。 “不要。”闻叙皱着脸摇摇头,发尾跟着忽闪,“好晒。” 也就是摇头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从这处略过。 像是不确定,闻叙又飞速瞥了一眼。 不到一秒的对视后,彼此双双移开目光。 两人都默契地假装不认识对方,喻鑫朝远离他的方向迈了一步,闻叙则像昨天推着她那样,推着男生走快了些:“晚饭我不吃了,陪你打,好不好。” “成交。”两人说着,大步迈上了楼梯。 他今天心情……应该挺好的吧? 她也会努力识趣一点,不去打扰他的生活。 大概是喻鑫中午的话让两人明白了什么,她们一下午都没来找她。 她也习惯了这种忽来忽去的关系,倒没挂在心上,一心沉迷于和翟疏雨讨论某道数学大题。 题目来自于上午的数学课,老师没讲完,便留作了当天作业。 被“包办婚姻”的同桌俩没什么对答案的习惯,纯粹是喻鑫把写完的答案大剌剌放在桌上,被翟疏雨无意间瞥到,忍不住和她探讨起谁的对。 身处理科班,大家的数学都不赖,但喻鑫没觉得自己差到哪儿去。 县中的教学质量诚然比不上这里,胜在擅长疲劳战术。靠着勤能补拙,转来这一个月,喻鑫认为自己完全能跟得上。 非说有什么吃力的,大概就是英语。 他们欧洲十国游的时候,喻鑫连县城都没出过,各个操着磁带里的播音腔,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第8章 如果她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这里的话,学英语真的有用吗? 有时她会这么想。 但现在,聊的不是英语,而是她同样有自信的数学。 翟疏雨个头比她还矮点,瘦瘦小小的一个,平时说话温温柔柔,偏生在这个时候,坚定执拗得很。 凑巧喻鑫也是个倔脾气,两人谁也不让谁,非要论证自己的方法更好,下课没吵完,上课还得传小纸条接着吵。 语文老师眼疾手快,在她们传到第三轮的时候,一把没收了纸条。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少女心事,结果纸条上的内容更让她火冒三丈:“这么爱学数学,那以后的语文课你们都不用听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这会儿被迫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偷偷笑了,而后在语文老师二度爆发前,赶紧正襟危坐。 这么吵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 两人一拍即合,一下课就带着各自的答案,赶到了办公室。 见状,数学老师也是一头雾水:“这题我明天上课会讲。” 翟疏雨坚持道:“老师,你就告诉我们谁写的是对的。” 无奈,数学老师拿来两份作业都看了看。 末了摇摇头,哭笑不得地还给她们:“回头再好好想想吧,都错了!”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的氛围有些尴尬。 喻鑫搓着作业本,目光不住往旁边瞟,终于在第三次,和翟疏雨对上了眼。 刚刚在语文课上笑得克制,这会儿终于都笑到直不起腰。 这节是大课间,说是操场上有足球赛可以看。不过两人显然都没兴趣,刚刚还笑眯眯地你看我我看你,一落座就板起脸,抓起草稿纸开始“唰唰唰”。 过了大概十分钟,喻鑫盯着密密麻麻的草稿纸,脑中突然“噔”的一声,她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几乎同时,翟疏雨抬起头:“我也知道了!” 再次看到这两个兴冲冲的小姑娘,数学老师倒不意外了。 他接过本子挨个扫了眼,笑说:“哟,谁抄的谁?” 两人异口同声:“我们自己写的!” “那你们还挺有默契。”数学老师将本子还回去,“这次都对了。” 这次回班,两人间的气氛仍有点隐隐的尴尬。 不过,是和之前不一样的尴尬。 “我们还挺有默契。”翟疏雨下意识重复着数学老师的话,悄悄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刚刚还笑到前倒后仰的两人,这回反而多了些腼腆和试探。 人和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诞生得很奇怪,升温得也很快。 一下午,两人从开始客套地探讨学习,很快聊到了其他方面。 翟疏雨聊她爱看的动画,爱听的音乐,喻鑫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只能在她的引导下,聊起了自己的“男朋友”。 “所以你们早就认识了,只是转学后才确认关系?”翟疏雨听完了她讲给他人的同款谣言后,总结道。 “啊……是,不过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知道啦,你都说第三遍了,这么不相信我吗?” “不是啦……” 无数次,喻鑫很想让谣言终结在这里。 但她看着翟疏雨好奇的大眼睛,好像怎么都没法承认,对不起哦,我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切都是我骗你的。 一旦开口,大概这刚刚有了起色的友情,也会即刻终结。 但其实,她明明可以不靠这个,就能和翟疏雨成为朋友吧? 婉拒了翟疏雨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后,毫无胃口的喻鑫瘫坐在座位上,内心喜忧参半。 这种根植于谎言上的关系,真的可以长久吗? 喻鑫在教室里越坐越憋闷,忍不住前去操场散心。 大概是大家还没吃完饭,操场上的人不算多。正是早晚凉的时分,喻鑫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抵御挟着寒意的微风。 一圈很快在半走半跑中结束。 转眼又来到入口处,一群男生乌泱泱朝这处走来,手里拍着篮球,有说有笑个不停。 看着那一抹跳动的橘色,喻鑫脑海里浮现出中午的一段对话。 下一秒,她的目光飘向了远处的篮球场。 从他中午的回避态势来看,很明显,她不该打扰他。 但如果,只是远远看一眼呢? 喻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看这么一眼。 别人打篮球关她什么事儿,他又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还需要她去助威的。 只是走到篮球场那侧时,脚步不自觉开始凝滞。 这个点,篮球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但就如之前的无数次那样,闻叙这个人好找得要命。 他和中午的那个男生,还有另外四位聚在一排最左侧的篮球架下,似乎在打一场小型的3v3。 闻叙仍穿着中午那件圆领t恤,大片的深蓝底,仅在左胸的口袋上绣了只小熊—— 这么远的距离自然看不清这些细节,而在中午他们险些擦肩之际,喻鑫不断向右飘忽的眼神,正好捕捉到了他左胸口的绣花小熊。 小熊穿着卫衣牛仔裤,双手插兜酷酷地侧立着。 这种完全毫无必要的细节,就这么驻扎进了她容量宝贵的头脑。 在跑道上停留过久未免太奇怪,喻鑫收回目光,插进内圈大步奔跑。 直到靠近篮球场那侧,她放慢脚步,退到外圈改为散步。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连带着视线都有些飘忽。 模糊中,她看见闻叙一个漂亮的过人,留下一团深蓝色的影子。再回过神,是他落地时高高扬起的发梢,被余晖包裹着,像笼了层金边。 姑娘们的欢呼声在跑道上都能听见,她们可比她自然大方得多,就这么围坐在附近的花坛边,高举双手助威。 闻叙好像对谁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他晃了晃脑袋,松动着有些发紧的脖颈,还不忘抽空伸手和队友击掌。 好了,打住。 她已经逐渐走出能看到篮球场的范围,不得不再跑一圈。 喻鑫不知道自己这晚跑了多少圈。 她只知道最后那圈,在极度疲累下,她的头脑反而清醒了一瞬—— 她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要做这些愚蠢又无意义的行为? 喻鑫放弃了奔跑,拖沓着脚步开始散步,她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今晚的自己好奇怪。 就好像魂儿被别人牵着,躯壳成了傀儡。 冷风令她逐渐冷静下来。 走完这圈就回教室吧,比起看些有的没的,还是看数学题更实际。 正这么想着,肩膀忽而被人从背后一撞,教她险些一个踉跄。 喻鑫没看清那人的脸,但是听见了他留下的声音: “等会儿桥对岸见。” 再抬头,只剩一道远去的深蓝色的风。 第8章 一个月倒计时 在学校东北角,有汪形若弯月的人工湖。湖面纵跨着一座拱桥,一头是礼堂前的大广场,另一头则是一片繁茂的树林。 每所学校的树林作用都大同小异,里面要么助长萌动的春心,要么滋养霸凌的恶果。 开学第一天,喻鑫就曾在某节课间对话中,听到谁告白被拒,去小树林哭了。 那时候喻鑫没放在心上,只感慨新学校面积真大,哪像她之前的学校,恨不得把每寸土地都用到实处。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去那里。 更没想到,邀请她去树林的主人公,和惹哭别人的是同一个。 教学楼和人工湖相隔甚远,越往那处走人越少。 这是她入学来第一次走近这片湖,湖上有对鸳鸯在列队游水,扯开一道细弱的涟漪。 太阳已经西沉,树林里没有灯,从对岸望去是一片教人心慌的深绿,喻鑫探着脑袋,怎么也找不见那个身影。 他会不会在耍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第一瞬,喻鑫已经踏上了拱桥,一步没停。 站在拱桥最高点,她终于看到了那抹深蓝。 闻叙单手插兜背倚一棵榕树,半低着脑袋,拉长一截雪白的后脖颈。他看着稍显不耐,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碾着地上的落叶。 喻鑫顺了顺呼吸,小跑着下桥。 听见脚步,闻叙循声抬头望去,神情平淡,目光一路追随着她来到近前。 “来了。” 很奇怪,每次听到他说话,喻鑫总会下意识一个激灵。 这次也一样,她莫名微微一颤,生硬地“嗯”了一声。 “朱恪是你们班的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喻鑫有些发懵,她点点头,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今天刚听过。 闻叙别开目光长舒一口气,语气无奈:“你们班怎么又出一个造谣的。” 又。 不出所料,第一个肯定是她。 第9章 喻鑫自知理亏,低着脑袋噤若寒蝉。 也就是此刻,她回过神来,想起是在谁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闻叙问她。 “说……你送我回家?”喻鑫还是不敢抬头,盯着他那双黑白配色的板鞋,白色的鞋头由于刚刚碾了落叶,沾了一圈灰。 板鞋后退了一步,是他站直了身子。 闻叙:“他说,我带你回家了。” 因为只见到她上了他家的车,确实会出现一些误会。 喻鑫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放心,我今天和同学解释了,你只是送我回家而已,回头我会让他别说了。” 闻叙似乎被她噎到一时语塞,月光见缝插针地自树缝中斜打下来,又被他的眉骨截住了去路,阴影中,一双幽深的眼令她有些发怵。 半晌,他认真道:“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喻鑫自认愚钝,确实不太会解这类开放性问题,每次语文的阅读理解都令她好头疼。 “以为……我真的是你的女朋友,然后去你家玩?”喻鑫努力试图解题。 也不知她答得有多烂,令闻叙又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 算什么算了呀,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 喻鑫心上有点脾气,但还是好言好语:“所以是什么意思呀?” “以后少和你们班男生玩。”闻叙的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颗树上,“他们说话挺脏的。” 喻鑫还是不明所以:“他们骂你了?” “……” 随便吧,不想说就不说。 不过,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她和女生还没相处个所以然呢,更别提男生了。 闻叙:“还有,你打算让这个谣言传多久?” 得,该来的总会来的。 喻鑫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甚至希望一开始自己就没有撒这种谎。 真是一失足千古恨。 闻叙看起来没有耐心等她思考,冷冷丢下一句:“一个月。一个月后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不会再默许这个谣言了。” 喻鑫感觉霎时间,脑海中弹出一个“29天23时59秒”的红色倒计时,开始滴滴答答地走字。 “……好。” “那我先回去了。”说完,闻叙头也不回地开始往桥上走。 “对了,我该怎么感谢你,我帮你写作业好不好,或者我帮你体测,哦不对你是男生……” 闻叙的背影越来越远,喻鑫也收起自己愚蠢的报恩提议。 越过最高点,他的身影逐渐被拱桥吞没,隐没在对岸。 喻鑫收回目光,大抵是夜晚的寒意侵入,她感觉鼻腔有些发酸。 她揉着鼻子,有些不想回到那个明亮的教室,在月光的模糊映照下,寻到一丛被碾碎的落叶。 喻鑫抬脚想要去踩,却莫名顿住,最后只是用脚尖轻轻蹭蹭它们,像在抚摸一只树叶小狗。 要不是小学老师的悉心教导,喻鑫大概不会明白知恩图报这个道理。 从小她家的教育,便是想方设法贪小便宜。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则是罪过,但因着没有底气,也不敢真和人横生什么大冲突,只能在回家后,在小小的喻鑫面前大肆谩骂那些人。 家庭和学校,常常让她感觉好割裂。 她曾发誓不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的。 但眼下,她觉得自己像极了父母,强迫别人给予了自己帮助,却给不了任何有用的回报。 “妈妈,我讨厌你。” 刚刚还被小心呵护着的那堆碎落叶,这会儿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下。 听着碎裂的声响,喻鑫蹲下身,头埋在臂弯里。 “妈妈,我好想你……” 不知道那片树林到底承载了多少少女的眼泪,总之喻鑫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晚自习铃声已经打响,喻鑫才依依不舍地从卫生间走出。明 明在水池前洗了又洗,却还是洗不掉眼里的红意。 今晚值班的物理老师已经在讲台坐镇,听见她的“报告”,忙着批作业的他只象征性一点头。 众人显然还没进入学习状态,循声纷纷抬头去看,目光追随着她落座。 翟疏雨发现了她的异样,悄悄给她递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怎么了”。 喻鑫定定地看着这张纸条。 如果她们的友谊基于诚实之上就好了,那她肯定会和好朋友倾诉今晚的一切苦闷。 但她们不是。 所以,她只能在下面留下一句“没事”。 喻鑫切实体会到,所有人一旦和闻叙扯上关系,都会关注度飙升。 比如上次,被班主任揭穿写错名字那次,下课后她其实也忍不住掉了眼泪。虽说没有撕心裂肺,但去卫生间洗脸时也被不少人看见了。 只是没人关心她,也没人议论她,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秒便滑走。 但是今晚不一样。 第一节课下,喻鑫想去卫生间再检查一下自己的眼睛,没走几步,就从周围嘈杂的聊天声中,敏锐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探讨有没有看到她红眼睛,以及她为什么哭,众人交换看法后发现惊人的一致—— 她被闻叙甩了。 ……过分。 她在谣言里都没有甩掉闻叙的权利,只能当被甩的那个。 再次站在镜前,喻鑫佯装洗手,实则紧盯镜中的自己。 眼红已经褪去了不少,剩下的那点,还比不上她每天熬夜早起后的红血丝。 喻鑫松了口气,往教室走去,还没走到自己班级的范围,就能听见几个人在热烈讨论。 “这才过去几天啊?” “之前能被闻叙看上,就该烧高香了。” “闻叙也就是玩玩,玩腻了就甩了呗。” ……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不少人她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说最后那句话的男生,喻鑫其实并不熟悉,只是早上两姐妹提了他的名字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记住了这个受青春期激素影响,额头和两颊总是红红的男生。 “我们没有分手。” 就像当初在女生里说出第一句关于闻叙的谎话,喻鑫故技重施,慢悠悠地经过他们,好让谣言飘过每个人的耳朵。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她走到前面后顿住,回头看向那个男生:“还有,朱恪,下次你再对闻叙说难听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第9章 我的大小姐 丢下那句看似具有威慑力,实则毫无底气的话,喻鑫快步回了班。 虽然不知道朱恪具体说了什么,但从闻叙的语气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闻叙人这么好,她定要捍卫她的“男朋友”。 只是她能怎么不放过人家?两人差了得有二十厘米,还壮她一大圈,揍她就跟揍小鸡仔似的。 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哪个不比她顾虑多,她连亲爹亲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喻鑫在课桌下用力握了握拳头,嗯,不怕。 打赢了见闻叙,打输了见爸妈。 好像……都还不赖。 晚上到家,甫一推门,喻鑫便感觉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就是那种温馨的、和睦的,真正的家一样的感觉。 定睛一看,原来是姑姑姑父在和表哥通视频电话。 喻鑫就像一个闯入的外来者,抑或她本来就是,一瞬打破了家里的和谐。 两人抬头看她,想想还是冲她招招手:“鑫鑫,来和哥哥打个招呼。” 和他父母不同,表哥从来不做这些表面功夫,分明上一秒还笑着的脸下一秒就冷掉,对她的招呼也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总不能真的打个招呼就离开,未免也太没有礼貌。 喻鑫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哥哥,日本好玩吗?” 表哥莫名一瞬警觉起来:“我是来玩的吗,我是来上学的。” “啊……”喻鑫一脸无措,“不好意思。” 右上角的小框里,能看见姑姑姑父的脸,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窘迫,只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先去写作业了。”喻鑫慌忙起身,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有很多时刻,喻鑫想告诉他们,不好意思啊,你们知不知道,这座房子的隔音真的很差。 如果这样,表哥就不会在她离开没多久,忧心忡忡地问父母,他的便宜妹妹是不是也想去留学。 “怎么会呢。”姑姑听起来很着急,“就算她想,我们也不会同意,我们的钱可都是留给你的。” 你的妹妹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已经够痛苦了,更不可能想去什么陌生国家。 她只是想找个话题,想和你的关系不那么僵硬,但显然失败了。 孤独就像这样,总来自一些很突发的时刻。 第10章 喻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耳朵。 就算现在有多后悔,也许再来一次,她还会撒下那个谎。 只为有机会能三人共饮热乎乎的排骨汤,那是她第一次在学校感到温暖的时刻。 她太贪图眼前的一点好了,以至于根本想不到以后。 转眼,又到一周一度她最讨厌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很年轻,尊重大家的自由个性,每次上课的第一句话都是: “只要大家好好练,我就快些让大家自由活动。” 有好几次喻鑫故意出错,想让体育老师抓她留堂,可他分明看见了,却视而不见。 老师,我不要自由,自由太痛苦了。 今天也是如此,练了不过一刻钟,体育老师便大手一挥。 喻鑫混在四散的人群里,表面闲散自如,目光却紧张地四处逡巡。 她看到了成一冉和姚懿,不过又很快略过了,最终,她的目光定在了翟疏雨背上。 翟疏雨依然和她的好友手牵着手,各拿一柄权当装饰的羽毛球拍,往空地走去。 喻鑫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前。 “嗨!”她拍了拍翟疏雨的肩,笑着看看她,又看看她的朋友。 翟疏雨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来,而她的朋友也面露戒备。 反正气氛已经尴尬成这样了,喻鑫不介意让它更尴尬些。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她大胆问。 两人举起手里的羽球拍,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齐齐转向她,一副“你说呢”的神情。 “要不你再喊一个人。”最终还是翟疏雨开口,“我们可以打双人的。” 她哪有本事再找一个人。 整个班里她只敢和翟疏雨搭话。 翟疏雨再度和朋友交换了一下目光,舔舔干涩的嘴唇:“没事儿,或者今天我们就散散步吧。” 喻鑫成功挤进了两个人的友谊里。 可能也没有那么成功。 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尴尬,很明显,今天好姐妹是想聊些私人话题的,但有她的存在,只好聊点无关痛痒的事。 喻鑫没玩过剧本杀,也没参加过漫展,她只能在翟疏雨为了照顾她,而主动向她搭话时,微笑点点头。 她可不想再闹一次“迈九赫”的笑话。 要不以后还是一个人跑步吧。 累死累活,也比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要好。 喻鑫一面做着不太合格的捧哏,一面在心底一万个后悔。 忽而,她见两人停下了脚步。 迎面走来两个男生,一个是莫名结下梁子的朱恪,一个是刚刚主动和翟疏雨打招呼的。 两人好像很熟,一见面,翟疏雨和朋友便笑着跟那个男生聊天,朱恪插兜杵在一旁,对上了也杵着的喻鑫。 啧,人缘差的讨厌鬼对对碰了。 喻鑫默默将目光移向正在热聊的三人。 尴尬,似乎比刚刚更尴尬了。 头脑正在神游天际之时,耳边忽而传来一句: “哟,这不是喻鑫男朋友吗?” 不用想也知道来自谁。 此话一出,四个人齐齐扭了头。 喻鑫慢了一步,跟着转动几乎生锈的头颅。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分明只是路过的闻叙,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的朋友一脸八卦:“我靠,你真有女朋友啊,怎么都没给我们介绍介绍。” 闻叙没说话。 他以她的脸为 起始,沉默地扫过了每一个人,最终又定回她面上,半晌悠悠散开,似乎打算离开这场闹剧。 朱恪倒是笑得很开心:“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不是男女朋友吗?” 很显然,喻鑫让他感到困扰了,不然那次也不会约她去树林谈话。 虽然大发慈悲给了她一个月的缓和时间,但不代表他有义务配合她的表演。 可是,喻鑫低头看着一双双鞋,她好像没有勇气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荒诞的谎言。 “你前天不是还和我说,你们没分手吗?”朱恪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会在骗我吧?” 他就像发现皇帝没有穿衣的小孩,迫不及待彰显自己的正义。 喻鑫很想揪着他的衣领,去沙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1v1。 但最终,她还是将目光定向了闻叙。 他一手屈肘挂着外套,一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散漫中又带着一丝厌烦。 喻鑫知道,他根本不想搅和进这场纷争。一个连朋友都交不到的失败姑娘,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男生,到底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需要他。 这一刻的、单方面的、自私的、非常非常的—— 需要他。 “嗨。” 她拿出比刚刚和翟疏雨打招呼更大的勇气,微笑向他搭讪。 大家一瞬间变得很忙,脑袋摇来晃去,不知该看她还是看闻叙。 倒是闻叙,目光似乎只从她面上轻巧掠过,嘴角弯得很是敷衍,不算愉快地“嗨”了一声。 怕是傻子也知道,这不是正常男女朋友间会有的反应。 翟疏雨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但到底还是个好心人,主动提议道:“我们走吧?” 而她的朋友则小声问向朱恪:“怎么回事啊?” 朱恪却大声复述了她的问题:“怎么回事啊?” “干嘛呀!”女生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干嘛学我说话!” 朱恪笑着佯装要躲:“我也好奇嘛。” 周围的氛围被搅动得热闹了几分。 阳光直射下,喻鑫却觉得浑身发寒,从背脊过电般上涌,令她嘴唇都在发颤。 鼻腔不合时宜地开始发酸。 忍住,喻鑫,忍住,这会儿要是露怯,你真的可以去跳湖了。 朱恪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他神情越发放松恣意:“不是说没分手吗?” “我们吵架了。”当着闻叙的面,喻鑫咬牙胡诌。 “是嘛,发生了什么事呀?” “关你什么事。” 喻鑫昂着脑袋,恶狠狠地瞪着朱恪,仿佛浑身力气都系在一双眼珠子上,绝不松懈。 与之相比,朱恪简直是如鱼得水,松弛自如。 他略略躬身,颇有兴致地对上她的目光:“我就是问问嘛,你这么凶干嘛,和吃了炮仗似的。” 喻鑫死死咬着牙,连话都不敢说出口,只怕比声音先出来的是眼泪。 “唉,干嘛老不理人啊,真没礼貌。”朱恪佯装叹了口气,“我就说两句嘛,你怎么还哭了……” “滚。” 视野分明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她隐隐看见有人用肩膀撞开了朱恪,低声骂了一句,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她身边,揽过她发颤的肩膀,声音忽而变得温柔又无奈: “好了我的大小姐,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第10章 “你挺享受被人关注的。…… 眼泪是个怪东西,它感到愤怒的时候会掉落,感到安心的时候,居然会落得更厉害。 喻鑫谁也不想看,她只想把脑袋整个儿埋进闻叙的肩膀,让他漂亮的锁骨被迫成为她的眼泪容器。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皮肤变得滑溜溜的,好闻的柑橘味里带了一丝苦咸。 “你们先走吧。” 他开口时,也带起她的丝丝共振,像电流在周身流转,让她有些麻酥酥。 “我想和我的女朋友单独聊聊。” 脚步声和压低的议论声在远去,闻叙一直扣着她背脊的手轻拍了两下:“好点儿了吗?远处有老师在看我们。” 喻鑫识趣地退开一步,红肿的双眼不敢抬头看人,一开口声音哑得要命:“谢谢。” “不用谢。”闻叙拎了拎湿漉漉贴在身上的领口,“你们班那男生是挺招人嫌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一定离你远一点,少给你添麻烦,我……” “都说了,”闻叙打断了她,“讨嫌的是那个男生。” “所以……”喻鑫试探性地抬眼看他,“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她应该让他每天都心情舒畅的,但好像每次都在给他添堵。 闻叙低头看她肿成桃的双眼,思考半晌,无奈地叹一口气: “下不为例。” 几个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但仍在操场上晃悠,隐隐的,还能感受到他们投来这处的目光。 “走会儿?”闻叙主动提议,“不然这么快分开,回头怕是又对你问东问西。” 你不怕别人对你问东问西吗? 喻鑫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和他绕着跑道走圈。 除了教室,这里怕是她整个学校最熟悉的地方了。 撇开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每天一个人吃完饭后,因为不想早早地回到教室,她也会在操场上散步。 就这样一圈圈绕着没有尽头的跑道,奢想着就这么走向终结。 第11章 这是头一次,身边多了一个人。 中心足球场的草腥味,早开的隐约桂花香,跑太久后喉口的铁锈味在今天统统消失不见,只余明明淡到若有似无,却又莫名霸道的柑橘香气。 太淡了,以至于喻鑫的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明明闻不到,但存在感过分强烈的尴尬气息,就这么萦绕着二人。 真情侣该做什么她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像她一样,散步都差点散成同手同脚吧。 那他呢,他现在在想什么? 喻鑫小心翼翼地去瞥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被他降下的目光精准捕捉。 吓得她一秒直视前方。 “看什么呢?”闻叙的语气有点儿戏谑。 “……随便看看。” 一只手忽而按上她头顶,强行将她的脑袋转向另一侧:“这边收费,不给随便看。” ……真高贵。 喻鑫被迫看着绿油油的足球场,欲言又止。 闻叙将手放回口袋,另起了个话题:“说来也巧,我之前其实有注意过你。” “什、什么时候?” 喻鑫忍不住开始头脑风暴,总觉得自己给人留下的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就是每周体育课自动活动的时候,总看见你绕操场一直跑。”闻叙瞥她一眼,“你喜欢跑步么?” 虽然这里的塑胶跑道跑起来是舒服多了,但…… 喻鑫摇摇头:“不算喜欢。” “我猜也是。” 突如其来的,喻鑫感觉自己的心被搅和了一下。 她自嘲地笑笑:“是不是看起来可丢人了。” “也没有啊,你跑得挺快的。” “真的啊?” “真的。” “嘿嘿,其实我拿过好几次八百米冠军。” 上一秒还沮丧着脸的小姑娘,这会儿忽然扑闪着眼别开目光,努力掩饰突如其来的小小自得。 闻叙垂眼轻笑:“怪不得。” “但那其实一点都不一样……”高兴着高兴着,喻鑫的情绪忽而又失落起来。 “怎么不一样?” “比赛的时候,会有好多人给你助威呐喊,大家都注视着你,你仿佛永远也不会累。”喻鑫顿了顿,“但在这里,你一开始就感觉很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和孤独,才逼着自己一直一直跑。” “谁说你没有观众了。”闻叙皱了皱眉,“那我成什么了?” 喻鑫下意识免费看了他一眼:“欸?” “摇旗呐喊那我确实做不来,但光看着就不算观众了?”闻叙睨她,“你这要求还挺高。” “啊?没有没有没有。”喻鑫急得忙挥手,“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有在看着我,我要是一早知道,我肯定会跑得更快……” 闻叙笑道:“你挺享受被人关注的。” 她不知道这话里有没有嘲讽的成分,闻叙这人的语气,总让她捉摸不透。 但无论如何,在这点上他没说错。 在转来这里前,喻鑫一直觉 得自己的校园生活还不赖。 大家都穿一样的校服,喝一样的个位数奶茶,周末去精品店只逛不买,偶尔奢侈一把会去39一位的合成肉自助。 班里最有钱的同学也不过脚蹬耐克手拿苹果,家里开一辆宝马三系,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东南亚。 喻鑫自如地穿梭在这些人之中,她性子活,会说话,成绩好,老师夸她讨喜,同学也爱和她做朋友。 那时候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常驻学校光荣榜,做什么事儿都有人陪,运动会上,班里会拉起写着她名字的横幅,大声喊她的名字为她助威。 是的,她喜欢那些目光,她享受被人关注,她在这之中感受自己的存在。 那是与和父母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在他们身边,她总是很窘迫,看着他们为蝇头小利耍诈,撒泼打滚争取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 而在学校,她是光彩的、自由的、肆意的。哪怕学校的窗户漏风,大风天一不留神,就要满教室捡试卷,但坐在里面,她觉得自己是有未来的。 来到这里,一切都变了。 喻鑫并不奢望回到从前的状态,但怎么,仅仅想拥有一个知心朋友都那么难。 “能成为你这样的当然很好吧。”喻鑫发自内心地感慨,“永远也不会孤独,更不会像我一样,为了交朋友而撒谎。” 闻叙想了想:“是挺好的。” 哦,还真不谦虚呢。 一句话,生生把喻鑫想说的都给堵回去了。 “怎么,”闻叙低头看她一脸仿佛被噎住的表情,“想我说我过得也不好,然后安慰你几句?” 喻鑫烦躁地伸手,试图去推开他看热闹的脸。 掌心当真触摸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分明感受到彼此都僵了一瞬,而后很有礼貌地各自退开。 手又垂回了身侧,她忍不住用掌心蹭了蹭自己的裤子。 “你说话真讨厌。”喻鑫小声嘀咕。 “嗯,你说话不讨厌。” “……”喻鑫用力磨了磨牙,“我也讨厌,你也讨厌,朱恪更讨厌,大家都讨厌,这个世界最讨厌!” 闻叙似笑非笑地看她发完这一顿疯,末了,抬手轻拍两下:“说得好。” 对此称赞,喻鑫毫不受用,她飞给他一个愤懑的眼神:“好你个头啦!” “那怎么办,我收回我的掌声?” 喻鑫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于他,尤其在他刚刚替自己解了围的情况下。 可她就是忍不住,此刻她俨然是一个火药桶,受不起一点撩拨。 “谁稀罕你的掌声,反正,像你这种家境优渥,被众星捧月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感受的。” “是吗?” 闻叙只是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喻鑫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昂着脑袋就和他对峙:“不是吗?” 闻叙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别开眼不去看她。 沉默和尴尬再次开始弥散。 喻鑫忽而有些于心有愧,她想道个歉,喉口却堵到发不出半个音节。 一声哨声划破天际。 那是闻叙班里体育老师的集合哨,它的出现瞬间救了两个人。 只怕再这样下去,两人连假情侣的表面和谐都维持不了了。 喻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莫名生出了一种错觉。 瘦高的一个,衣角在风中飘摇。 头一次,她觉得闻叙看起来也挺孤独的。 可是怎么会呢。 他去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从来不缺朋友,今天只是特殊情况,被她这个讨厌鬼强行留下了一会儿,才难得变成了一个人。 你看,马上就有男生跑向他,就连归队的这几步路,都要和他一起。 喻鑫自嘲地哼笑一声,移开目光,等待本班哨声拯救她的孤单。 只是目光始终对不上焦,脑中总是闪回一个画面。 闻叙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稍显凌乱,总是过分光亮的双眼,这会儿不知为何看着有些黯淡。 连他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像一阵微风自她耳周掠过:“是吗?” 不是吗? 第11章 “被吓哭了?” 下课回到班里,才刚落座,翟疏雨便笑着道:“原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啊,我差点以为你骗我呢。” 喻鑫惊慌地看向她,想附和着笑一笑,嘴角却沉得要命。 她不知道该怎么完结这一切。 也许一个月后,她可以以分手的理由,终止两人本就不存在的关系。 但除此以外,她要一直以“闻叙前女友”的身份和其他人相处吗? 这比数学题难太多了。 在此之前,她得先思考自己的十一假期。 城里的学生就是好,国庆能放整整七天,哪像县中,放三天都得拿周末补两天。 作业也比她想象中少,按她从前的效率,要不了两天就能全部写完。 而她实在不习惯长时间待在姑姑家里,每次周末同桌吃饭时,总是浑身都不自在。 喻鑫眼珠子一转,又萌生了个主意。 熬了个大夜完成一半作业后,一号一早,喻鑫便上街去找兼丨职。 /:. 她需要钱,需要好多好多钱。 父母就是因为钱去世的,姑姑一家也因为钱不待见她,她的小世界好像一直在绕着钱打转。 七天时间对喻鑫来说很长,对商家来说还是太短。得知她之前没有经验,不少奶茶店快餐店都拒绝了她。 喻鑫没死心,午饭时间,她走遍一条街,终于找了家最便宜的店,买了份六元全素盒饭,坐在门口一边吃,一边观察有没有招工的店铺。 这家店生意不错,不过除了她和一位中年大姐,剩下的客户都是些男人。 门口的座位是长条桌配长条凳,目之所及明明不少空位置,偏偏老有些男人往她身边挤,探着个脑袋和她搭讪。 第12章 浓重的烟味和汗臭味快要盖过了饭菜香,喻鑫努力装聋作哑,埋着头筷子叨到飞起。 大概老板也看不下去,主动出来和她挥挥手,说屋里空出了个座位,让她进去吃。 喻鑫连声道谢,忙不迭地端着盒饭跑进屋里。 老板刚忙完一波,用围裙擦擦手,坐在了她的斜对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来吃这个?” 小姑娘不能吃这个吗? 不过看这群顾客的素质,大概她也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这话当然不能在老板面前说,喻鑫礼貌道:“因为好吃呀。” 老板笑得乐呵呵的,又问:“你住这附近吗?” “没有,我来找工作。” “找工作?”老板面露讶异,“你多大了?” “16。” “不上学了?” “不是的,国庆放假想找个兼丨职。” “哦……”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 喻鑫哪还敢挑:“只要愿意招我的,都行。” 这下老板乐了:“洗碗干不?” “行啊,我可擅长洗碗了。” 喻鑫没想到,一切就是如此的奇妙。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靠一顿饭。 两人很快达成协议,明早九点来上班,下午休息两小时,再继续干到晚上九点,一天100,包吃。 翌日一早,喻鑫准时到达店内。 这会儿店还没开始营业,她只要洗些备菜的碗盆就好。 后厨此刻忙得热火朝天,都是些膀大腰圆的男人,独她一个瘦瘦小小的站在洗碗池前,脚下还得垫块砖头。 尽管她个子小,做事麻利得很。打小就在家做家务,这些年可不是白练的。 很快菜备完了,门也开了,就等着第一个客人上门。 喻鑫无碗可洗,站在水池前发呆,被老板招呼着去前厅坐坐。 “辛苦了,第一天工作感觉怎么样?”老板强行将她按在自己身边坐下,帮她开了罐可乐。 喻鑫坐得有些拘谨,两手捧着直冒寒气的可乐,点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老板拍拍她的肩膀,“现在的小孩都娇生惯养,想不到你还挺能干。” 因为他们有娇生惯养的资本呀。 比如闻叙虽然比她有钱有颜有成绩,但洗碗肯定没有她厉害—— 嗯,或许人家这辈子都不用自己洗碗。 这里的工作比她想象中轻松,来这里的顾客多是打包,就算堂食,几道菜都装在一个盘子里,一抹就干净。 活儿虽然不重,但也没多少休息时间。直到两点闭店,喻鑫才能摘下手套,去前厅吃自己的工作餐。 工作餐当然是剩什么吃什么,不过作为店里年纪最小的,老板慷慨地把唯一一只鸡腿分给了她。 喻鑫颇有些受宠若惊:“谢谢老板。” “谢什么。”老板揉揉她的头,手顺着后脖颈一路下滑,又拍拍她的背,“小姑娘不容易,多吃点。” 喻鑫看着老板总是笑盈盈的双眼,想起从前,父母也总是将最大那块肉夹给她,嘱她多吃点。 她吸吸有些酸涩的鼻腔,低头咬了口鸡腿。 一天的工作很快结束。 哪怕浑身上下累到不行,喻鑫的步伐仍旧轻松。钱还没到手,她的脑中已经到账了。 一百块,她靠自己的双手赚到了第一个一百块。 此刻在她心底,这钱已经多到足以买下全世界。 第二天,喻鑫已然很是熟悉工作的流程。 老板不住地夸她能干,连厨师也说她厉害,让她心情大好。 很快上午忙完,今天剩的菜多些,每人都能得两块排骨。吃完饭,其他人都回家了,独留喻鑫和老板在店里。 昨天回去后,休息了不到半小时,又匆匆忙忙往店里赶,来回还得花上六块地铁费。 喻鑫多少有点心疼,便问老板能不能待在店里休息。 老板答应得爽快,卷帘门一拉,支起两张行军床:“刚好我打算午睡,一起睡吧。” 行军床不知用了多久,一躺下就能闻到浓厚的油臭味。喻鑫不好拂老板的好意,只好摆出侧睡的姿势,双手攥拳挡在鼻子前。 昨晚写作业熬得太晚,又忙活了半天,喻鑫又困又累,不知不觉真睡过去了。 喻鑫是被热醒的。 周身蒸腾着热意,尤其是后背,像贴了块火炉。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总觉得不太对劲,低头一看,腰上赫然环着一只手。 几乎下一秒,喻鑫从行军床上弹坐了起来。 一回头,老板正迷迷糊糊地坐起,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这不还有半小时才上班吗?” 看起来,老板似乎真的刚睡醒。 会不会只是他的无心之举?毕竟自己也常常一觉醒来,被子没盖在身上,全抱在怀里了。 看着老板憨厚老实的脸,喻鑫最终只摇摇头:“我做了个噩梦。” “哦,那再睡会儿吧。” 老板说着重新躺下,喻鑫却无心再睡:“我想出去散散步。” 老板摆摆手:“我可没精力给你开门。” 厚重的卷帘门把阳光结结实实挡在了门外,喻鑫看了半晌,放弃了,起身往餐桌走。 “去哪儿?”老板在她身后问她。 “我去桌子那坐会儿。” “服务员刚理好的,你别给坐乱了。” 知道的是家平价盒饭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国宴厅,桌椅餐盘的摆放都得拿尺子量好距离。 喻鑫:“我不会弄乱的,开门前就收拾好。” 老板这次没找借口,只甩下一句铿锵有力的“不行”。 喻鑫的脚步顿在半路。 明明之前那么和蔼可亲,这是怎么了? 她手足无措地回头:“那、那我站会儿。” 回应她的依然是一句“不行”。 不安逐渐在她心头蔓延。 看起来,除了回到行军床上,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倒也不是没有。 “老板,不好意思,我放完假有考试得复习,就干到这里吧。” 老板似是没料到她这么说,重新翻身坐起:“哪有你这么出尔反尔的。” “不好意思老板,我……” 后面的话,已经被恐惧吞噬了。 老板起身向她走近,喻鑫只能本能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厚重的卷帘门,退无可退。 “我待你不好吗,有什么吃的都紧着你,你这么没良心……” 老板说着,伸手去扒拉她的肩膀。 喻鑫矮身一躲,目光闪躲着寻找其它出口时,忽而听见“哐啷”几声巨响。 有人在外拍了拍卷帘门,声音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门外隐约能听出是厨师的声音:“老板,你在里面吗?” 老板暗骂一句“靠”,下意识收回还悬在半空的手,上前将门拉起。 厨师似乎是准备来上班,笑问:“今天怎么下午就拉门了,还以为晚上不开了呢。” 老板敷衍地笑笑:“外面的太阳太大,晒。” 看见阳光,喻鑫松了一口气。 老板转身往回走,看见躲在一边的她后,眼睛一翻:“行了,你走吧。” 喻鑫拔腿往外走,没两步,又想到什么:“老板,我的工资……” “你还想要工资?”老板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声,“我还没管你要饭钱呢,快滚!” 外面的人变脸都这么快吗? 想想本该到手的钱,喻鑫咬牙撑住自己:“我工作了,你就应该给我工资。” “行啊。”老板冷笑一声,“你在这里干到七号,我就给你钱,否则一分没有。” 很遗憾,喻鑫没能遗传母亲半点吵架功底。 或许因为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母亲在前冲锋陷阵,她只要躲在后面就好。 而现在,她只能垂着一双洗皱发白的手,失落地走在街头。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人都太讨厌了。她想回家,回到真正的家,回到母亲身边。 走出这条老街,转角是一座新建的市民广场。 遛狗的,玩滑板的,跳舞的,打球的,所有人都在这里轻松惬意地享受自己的十一假期。 喻鑫不想回到那座压抑的房子,找了条长椅坐下,只是面前的人越欢乐,她越难过。 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她好像永远是孤零零的、格格不入的那个。 发呆之际,有条硕大的阿拉斯加忽而摇着尾巴走来,激动得要往她身上扑,偏偏被胸背所限没能得逞。 大概是小学时曾被狗追着跑过三条马路,喻鑫对狗有种骨子里的恐惧。但此刻她只是本能地一激灵,却躲也没躲,板着张脸低头看它。 连狗都欺负我。 来啊,咬死我好了。 “冷静,milo。” 第13章 主人一开口,阿拉斯加果然冷静下来,不再乱扑乱冲,只是尾巴依然摇成了螺旋桨。 不过这主人的声音,怎么那么的…… 喻鑫下意识抬头,面前的人笑得戏谑,语气也烦人得很—— “被吓哭了?” 第12章 “去带你报仇。” 喻鑫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直看到眼里的泪珠越蓄越多,一眨巴,当真落下了一滴。 闻叙逐渐敛起笑容,欲言又止。 他牵着milo径自在她身边落座,打开腰包翻出一包纸递给她,语气也没了之前的玩笑:“不好意思。” 喻鑫没接。 她木木地坐着,目光依然朝向刚刚闻叙站立的方向,却没了焦点。 倒也不是在耍脾气,只是她此刻真的又累又委屈,连做反应的力气都没有。 而闻叙对此一无所知。 他大老远见到个熟面孔,想着打个招呼,凑巧自家小狗也想和人玩,他就带它走近了些。 可他还是疏忽了,虽然milo对他来说,永远都是刚救回来时掌心里小小一只幼崽,但对其他人来说,完全是个庞然大物。 这下好了,给人吓哭了。 闻叙收回自己僵在半空的手,抽出一张纸巾,朝她脸边凑近了些:“我帮你擦?” 他能感受到她泛红面颊蒸腾出的微薄热气,就这般在他指尖缠绕,而后被一阵微风取代—— 喻鑫迅速别开脸,近乎抢夺地接过纸巾,用力在自己双眼擦了擦。 真是一点没对自己手软,用力之大,眼周比之前更红了。 闻叙静静注视着她的侧脸。 倒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不过这么近距离,倒是头一次。 之前要么距离远要么黑灯瞎火,今天在太阳下才发现,她的眼下靠近颧骨,有一小片浅咖啡色的晒斑。 就这么静静铺陈在她不甚白皙的面庞,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爱看的动画片里,有这么一只母猎豹,优雅、矫健,又有那么一丝顽劣,偶尔会戏弄其它动物。 在小朋友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这算不上是个正面角色,但闻叙很喜欢它。 都说童年的爱好影响一生,好像从那时起,他就不太喜欢一些“绝对正确”的事物。 擦完眼泪,喻鑫回了点神,攥着半湿的纸巾扭头看他。 像是没料到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喻鑫惊得慌忙后仰,快要跌落长椅之际,肩头按上了一只手。 拉回了她险些仰倒的身子,又在她因惯性前倾时,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 就这样,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何其礼貌的范围内。 心跳平复后,喻鑫想了想,用还哑着的嗓子说了句“谢谢”。 “应该是我对不起你。”闻叙那颗半悬不悬的心,这会儿也算是落定,“我没想到你这么怕milo。” 听到自己的名字,刚刚还安分趴着的milo,一骨碌起身,摇着尾巴就往喻鑫那面扑。 “救命!”求生欲姗姗来迟,她吓得闭上眼,双手狂摇,缩起双腿往椅背上靠。 预想中的恐惧没有袭来,喻鑫双眼睁开一条缝,才发现阿拉斯加早在起身的下一秒,就被闻叙拽着胸背,强行掉了个头。 这会儿正重新趴回地上,咧着嘴对她笑。 仔细一看,好像还挺可爱,就是……未免长得也太大只了。 “它其实不咬人。”闻叙一边挠着milo的后颈安抚狗,一边还得安抚人,“不过我也知道,对于怕狗的人来说,咬不咬人都不影响本能的恐惧。” “……嗯。” 如果忽视掉那庞大的身躯,单看它傻乐的脸,真是可爱非常。以至于喻鑫忙着跟它对视,压根没听清闻叙在说什么,只含混应了一声。 闻叙显然也发现了。 他看着她不知为何和狗同频傻笑的脸,颇有些哭笑不得:“刚刚还被吓哭了,这会儿变脸挺快。” 喻鑫的大脑回了回神,意识到这句话里有个误会。 要说吗,很丢脸吧,给人白打工还挨骂。 不要说吗,但她现在真的委屈得要命,迫切想找个人倾诉。 最终,情感占据了上风。 喻鑫摇摇头,小声道:“其实刚刚,我不是被它吓哭的。” 闻叙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笑着拍拍milo:“还好,不是你闯的祸。” 哦是啦,狗狗比较重要啦。 只要不是被他的狗吓哭,她为什么哭关他屁事啦。 喻鑫尴尬地抿了抿唇,开始看天看地看大树。 目光被飞驰而过的滑板少年带向身侧,正见到闻叙侧身面向她,仿佛要对她进行一场访谈:“那说说看,是谁惹哭你了?” 喻鑫盯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半张着嘴正要倾诉,一个字没说出口,“哇”一声先哭出来了。 刚刚努力克制的眼泪,这会儿加倍翻涌。 委屈、不甘、愤怒,好像从出生见到这个操蛋世界第一秒起的所有不快,都积攒到了此刻释放。 自然,也让闻叙不免手足无措。 见过泫然欲泣的,梨花带雨的,唯独没见过这么排山倒海地动山摇的。 对于有些人来说,眼泪其实是一种手段,唯独这位,单纯就是想哭、非常想哭。 闻叙伸出手去,想着抱一下吧,好像不太合适。 帮着擦个眼泪吧,口袋里还剩的半包纸巾压根不顶事儿。 难办啊。 喻鑫哭得脑仁子“嗡嗡”的,隐约感觉到有只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还有两句低语—— “哭吧、哭吧。” 等一下。 是不是听错了。 喻鑫抽出一小绺脑细胞试图思考,觉得一般人这时应该说“不要哭”才对。 甭管她是不是听错了,既然他这么说了—— 其实闻叙想的是,眼泪是一种很好的释放方式,只要可以释放,情绪就还有救。就像气球,光吹气不放气迟早会炸。 但他确实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在其乐融融的市民广场上,处处充满了欢声笑语,唯独这处在哭。 她不仅自个儿哭,还哭累了靠在他肩膀上哭,手闲得没事儿抱着他胳膊哭。最终体力不支眼看要倒他腿上,鉴于那个地方多少有点不合适,闻叙不得不抬手扶着她脑门,重新给她按回了自己肩膀,并分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背,牢牢将她固定在自己臂弯里。 做完这一切,闻叙长松一口气。 他还是疏忽了,能四处造谣是自己女友的姑娘,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还不如一开始就抱抱她,然后闭嘴就行。 这是喻鑫有生以来,哭得最酣畅淋漓的一次。 刚出生被护士打屁股那回,哭得都没这么激烈。 到最后她哭得口干舌燥,挺直背脊试图起身,挣了两下才从闻叙怀里挣脱,一开口就是:“你有水吗?” “……”闻叙看着她沉默少顷,“哭渴了?” 喻鑫点点头。 闻叙想想,牵着阿拉斯加起身:“走吧,刚好我也渴了,买点水去。” 站在广场附近的咖啡店内,看着令人咋舌的价格,喻鑫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渴死。 她眼神乱飞,故作若无其事道:“你买吧,我现在已经不渴了。” “是吗?”闻叙看起来有点困扰,“第二杯免费,我喝不了两杯怎么办。” “真的?” “嗯,帮我分担一杯。” 虽然不知道店内哪处写着这个活动,但对这种看着很高档的店,他肯定比自己了解得多,她还是少问少露怯。 最终,喻鑫端着一杯甜饮料,闻叙端着一杯黑不溜秋的咖啡,走出了这个莫名让她很有压力的店。 作为对在门口耐心等候的milo的奖赏,闻叙蹲下身,喂给它店里送的宠物奶油。 大概是阳光的作用,闻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何其温柔。面对这位吃相不太检点的大家伙,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先耐心地帮它擦擦沾满奶油的嘴周,再收拾自己的手。 有一瞬间,喻鑫觉得这个世界真好。 虽然闻叙喂他自己的狗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但她就是觉得,真好。 她的目光太直白,就这么和扔完垃圾回身的闻叙撞上,他倒也没说什么,随手指了处位置:“坐会儿。” milo得令,第一个坐了下去,喻鑫莫名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只,乖乖在他对面落座。 “还哭吗?” 面对落座的第一句话,喻鑫笑得很尴尬,摇摇头:“不哭了。” “还渴吗?” 喻鑫又摇摇头:“不渴了。” “那这回可以和我说说了?” 一句话,把那些糟心事儿统统拉回了她的脑海。 但大概刚刚真的把眼泪哭干了,喝下的水还来不及补充到泪腺,这会儿,她余的只有愤怒。 喻鑫发誓,一开始她是想好好克制自己的。 但没一会儿,她就越说越气,忍不住手舞足蹈,还绘声绘色玩上了角色扮演。 第14章 说到最后,刚刚润湿的喉咙又渴了,喻鑫“咕噜咕噜”又开始喝水。 放下杯子她才反应过来,闻叙全程没说一句话。 他就像台下的观众,在看一幕超烂的话剧,谢幕后连掌声都不愿给半点。 “还有吗?”观众终于发声了。 喻鑫摇摇头。 “那走吧。”闻叙起身一手拿着咖啡,一手牵着狗。 喻鑫迷迷糊糊跟上他:“去哪儿?” “去带你报仇。” 第13章 她差点把她的假男朋友害…… 记忆中也有这样的时刻。 小时候喻鑫帮母亲买东西,对方看她是小孩儿故意报高价格,回家后母亲发现情况不对,灶台火一关就拉着她去“讨个说法”。 母亲的体型不算胖,但有种长年劳动的敦实可靠,满是老茧的大手牢牢握住她的小手,雄赳赳气昂昂地杀了回去。 喻鑫一句话也不用说,手对着老板一指,母亲便上前和人理论。 她声音大、气焰盛,一股子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有理也要让她三分。 父亲因为吵不过,几乎不和她多说什么,而喻鑫一向乖巧,鲜少和母亲争辩。有时她能感受到,母亲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又无从发泄,于是她喜欢一边做家务一边唱歌,也喜欢把握住每一次争吵的时刻,就算老板已经让步退钱,她还要站着再骂三分钟。 而城里人连维权的姿态都不太一样。 闻叙站在柜台前,和人讲法律、讲道德,甚至还遵守了“宠物禁止入内”的规定,将milo拴在了门口的电线杆上。 如果是母亲,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放狗咬人。 想到这里,喻鑫险些在这严肃的场合下笑出声。 这会儿晚市刚开门,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堂食,但也遭不住有人“找事”。 老板一开始是冷处理,自顾自在柜台后算账一言不发。到后来,他大概是听够了,一拍桌子而起,伸手指向喻鑫:“我告诉你,老子不差这点钱,但老子就是不会给你。以为带你的小男朋友来就有用?你去告啊,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闻叙横臂将喻鑫往身后挡了挡,直面老板被烟熏黄的手指:“有些事儿明明很简单就能解决,怎么,闹大是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老板狠狠“呸”了一声:“什么好处?老子乐意!” “怕是后面你就不太乐意了。” 老板沉默两秒,忽而转身往后厨。 “喂——” 闻叙正要叫住他,喻鑫猛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腕:“要不、要不我们走吧?” “走什么,钱不要了?” 喻鑫完全无暇去看闻叙,她一边紧紧扣住他的手腕,一边紧张地盯着后厨。 她知道里面有什么,也知道从里面端出来的如果不是菜,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下一秒,老板大步迈出帘门,一只手里寒光闪闪。 闻叙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的菜单,内心盘算着待会儿的措辞,胳膊却忽而被人一拽,被迫向门口跑去。 他来不及追问,只听见老板在身后高喊“老子乐意、老子就是乐意”,全程围观的食客也纷纷作鸟兽散,跑前还不忘塞下最后一口饭。 有人从门口路过,就这么看着两个年轻人打头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三五人等。他尚且纳闷着,直到看见那位举着刀的中年男人,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店门口本就狭窄,桌椅、杂乱停放的电动车,以及两个大垃圾箱,就这么堵了个水泄不通。 路人慌不择路,慌忙找了个电线杆躲着,一低头,半人高的大狗正发狂地吠叫,给他又吓了一激灵。 尚不清楚状况的车笛声此起彼伏,吵得他一阵阵耳鸣。他在电线杆后小心翼翼探了个头,也不知道那小男生是怎么惹了人家,男人举着刀就要往他头上砍。旁边的小姑娘也是个累赘,站着才到人家胸膛,还举着个手想夺刀,为难男生一边躲,还得拼命把她往身后拽。 “诶哟——!” 当事人没叫,路人倒是一声惊呼,吓得脖子一缩。那男人真是疯了,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真的一刀挥下,好在男生够灵活,一矮身躲了过去。 那是把手工铸的砍骨刀,又大又重,男人被惯性带着一弯腰,险些砍到自己的脚。但他很快直起身,将刀高举过头顶—— 完了完了,这次铁定没跑。路人害怕地眯起眼,虽说打打杀杀的电影没少看,但这现场演绎还是怪瘆人的……咦? 想象中的血溅当场没有发生,那位看似是拖油瓶的姑娘,居然一把举起了路边的长凳,带着风地抡过去。一时间,车笛声、男人呼痛声,还有那被打飞的刀旋转着擦过水泥地的“铮铮”声—— 路人慌得连连后退,眼看那刀就这么在他脚边躺定。 这算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别说了,等会儿买张彩票先。 -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喻鑫觉得这150元的巨款也不是不能舍弃。 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已然擦黑,虽然钱拿到手了,老板被拘留了,但她也讨了一顿教育,说是以后工作一定要先签合同。 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她差点把她的假男朋友害死了。 天呐,死亡。 父母离世前,她曾觉得这个词很遥远。其实至今也是如此,午夜梦回时,她总觉得父母还活着,唯有墙上那群留着五颜六色爆炸头,涂着熏黑眼妆和紫红嘴唇的男人们,将她及时拽回现实。 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她坐上了一辆不知道牌子,但怕是和“迈九赫”不相上下的车。开车的是闻叙的父亲,副驾坐着他的母亲,而她和闻叙坐在后座,中间窝着条大狗。 “妈,她怕狗,要不你坐后面吧。”上车前闻叙曾这么说。 喻鑫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不怕了。” 倒也不是客套,自打看见那寒光锃亮的刀差点砍到闻叙时,她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管你地震海啸还是猛兽毒蛇,她都已经心如止水。 更何况,是这只本来就挺可爱的狗。 而且,她也不太想和闻父坐同一排。 浅条纹衬衫搭西裤,头发抹得油光水滑,很像英语书上“financial”配图里的人物,身后必然挂着股票走势图。 闻叙的母亲也是她见过最漂亮的。 掐腰连衣裙配中跟鞋,在警局瓷砖地上走起来“哒哒”响。一头过胸的长卷发,妆容素雅,看人时永远带着笑容,喻鑫试着模仿,结果没几秒嘴角就酸了。 综上,她觉得和milo坐一起挺好的。 驶过繁忙破旧的老城区,越过一座高架,眼前的街区是她从未见过的。 整齐划一、幽雅静谧,连路灯的造型似乎都不太一样,星星点点连成一条柔和光亮的线。城中村里的污糟和混乱,在这里不复存在。 小时候周末无聊时,喻鑫和一群小孩会到家附近的小卖部蹭电视看。她曾在偶像剧里看过这样的房子,房子里自带一座花园,还有和学校里一样大的泳池,屋内大到看着近乎空旷,而不像她家到处塞满了杂物。 住在这种房子里的男主总是飞扬跋扈,这么一对比,闻叙的脾气真是好得不像话。 喻鑫其实不太想来这里吃饭,但拗不过他父母的坚持,觉得是她救了自己的儿子。 其实如果没有她,你们的儿子根本就不会遇到危险吧。 但喻鑫没敢说。 菜很好吃,虽然很多菜她没见过。这么体贴的父母她也没见过,他们的脾气看起来真好,好像永远也不会争吵。 也是,如果喻鑫住在这里,她也会原谅全世界。 在大花园里,还有一座专给milo的小花园,连草坪都修成了狗狗脑袋的形状。 milo在里面撒欢,打着消食名号的两个人,倒坐在了不远处的秋千上。 “原来那天你说不会放过朱恪,还真有这本事。” 喻鑫正感受着秋夜的微风,听见这话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种撑场面的狠话,就应该说完当下即刻被全世界遗忘啊! “不是跟你说了,你们班男生嘴不把门的。” “哦……确实。” “你力气还挺大。”闻叙看了她一眼,“那长凳应该重量不轻吧?” “唔。”喻鑫思考了一会儿,“我忘了。” 倒也没撒谎,其实除了差点砍到闻叙的第一下,后面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做了什么,她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记忆里的画面是模糊的,只能隐约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砍刀撞击地面的“当啷”声,再后面好像警笛在响,老板在嚎,乱哄哄地响作一团。 “其实……”喻鑫深深地低下头,“我想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闻叙忽而一横胳膊,径直用手背捂住了她的嘴。 第15章 带着皂香的柑橘香就这么近距离直击她的鼻腔,一边物理堵住了她的嘴,一边也搅乱了她的思绪。 “这种话现在不要说,以后也不要说了。” 闻叙放下手,又斜她一眼,像是预备如果她再说类似的话,就马上捂回去似的。 好吧,那不说了。 但总该说点别的,打破这不知为何有些尴尬的氛围。 喻鑫从脑海里挑挑拣拣,拣起了之前的疑问:“你脾气怎么这么好。” “有吗?” “有啊,偶像剧里住这种房子的男生,脾气都超烂的。” 空气静默了三秒。 而后她听见闻叙在她身边轻笑出了声:“少看点偶像剧。” “我又没有调台的资格,都是放什么我看什么……”喻鑫小声嘀咕道。 “所以这个也是偶像剧教你的?” “教我什么?” “假装自己是这种男生的女朋友,然后就能成真?” “没、没有啊!”喻鑫慌忙否认,“我不是为了成真才这么说的。” “嗯,你就是纯粹为了利用我。” 喻鑫想否认,又觉得无可辩驳。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身边的人忽而沉默了,只余milo在它的小花园里奔来跑去的扑腾声。 ……生气了? 喻鑫悄悄用余光去瞥,闻叙面无表情,目光飘向远处,好像在看milo,又好像没有。 她忍不住大胆扭过头,想要更仔细去看他的眼神。 一片昏黄中喻鑫什么还没看清,那刚刚捂着她嘴巴的手,转而捂上了她的眼。 她没有挣脱,在静谧中等待他即将出口的话,却只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14章 一张非常纯良的脸…… 那晚的温度是宜人的凉爽,柑橘香、草木香,携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微风声、呼吸声,还有milo玩耍的声音。 视觉一旦被屏蔽,其它感官都尽数放大。 分明感受到手已经放下了,但喻鑫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睁眼。 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再去看他,只觉得这氛围怎么越来越尴尬。 比她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没同伴还尴尬。 那会儿她还能绕操场跑圈,这会儿只能干坐着—— “那个……我可以荡秋千吗?” “哦。” 身边的人顿了一下才应和,而后秋千轻微晃了晃,是闻叙起身让开。 “你荡吧。” 其实一起荡也可以的,她没有那么霸道啦。 但人都已经离开了,邀他回来一起也怪怪的。 喻鑫想着不会有比现在更尴尬的境地了,心一横,非常主动地往中间挪了挪,一蹬地真飞了起来。 上次荡秋千,好像还是幼儿园的事儿了。 只是整个幼儿园只有一架秋千,有好几次体育课,她从上课排到下课都没轮上一回。 再后来,她偶尔会在儿童公园看到秋千,可她也不好意思和一群小不点抢秋千坐。 有钱真好。 有钱就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年龄都能荡秋千了。 喻鑫这么想着,看着天空向她倾斜而下,这处的空气也比别处好,星星碎钻似的撒了满天,总觉得再高些就能摘下一颗。 闻叙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看着她全神贯注地荡秋千。 这个人做事儿好像总会倾注所有热情,哭得很投入,荡秋千也很投入。 第一次看到自家秋千被荡到这么高,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弹射到外太空,他思考再三,选择相信秋千的质量。 他还听到她在笑,随着秋千起伏时远时近,断断续续的,像童话里坏事得逞的巫婆,但带着一张非常纯良的脸。 对,纯良。 当初得知这种荒唐的谣言,他就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说出这种话。 结果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张乍看非常天真无辜的脸,还被吓得一惊一乍的,明明是她做的错事儿,但总让人觉得是他冤枉人家了似的。 直到最后,她居然敢拜托自己再缓和几天,他才明白,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闻叙当然没被骗。 他只是很好奇,她要怎么把这个把戏继续玩下去。 喻鑫不知道自己荡了多久,总之,这是她一天下来最快乐的时光。 等到双脚踩实地面时,居然还有一丝遗憾。 “好羡慕你哦。”她说。 闻叙睨她一眼:“嗯?” “每天都可以荡秋千。”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喻鑫不会游泳,泳池对她来说毫无作用。她还怕鬼,根本不敢住大房子。 唯有这架秋千,她是真的非常羡慕。 花园的灯光过于昏暗,她看不清闻叙的脸,只看到他缓缓将头别开,很轻地笑了一声。 莫名地,喻鑫也弯了一下唇角。 “其实你回家要是想荡,也随时都能荡。”闻叙说。 “欸?”喻鑫不明白,“怎么荡?” “从你家那条巷子一直往北走,有座废弃的水厂。从水厂后门穿出去再走四五百米,有个荒废的小型儿童乐园,里面就有秋千,还是两架。” 喻鑫听得专心致志,试图在脑中构建地图,这听起来简直就像冒险一样刺激。 “入神了?”闻叙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不会真打算去吧?” “真的啊。” 喻鑫不理解,他这么说,不就是推荐自己去看看么。 闻叙轻笑:“那都是我小学时的事儿了。儿童乐园一早荒废了,又是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按你那个荡法,秋千怕是没两下就断了。” “什么叫‘我那个荡法’……”喻鑫小声嘀咕,“秋千不就该那么荡才爽么。” 闻叙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嘴下留情。 喻鑫知道他的意思。 偶像剧里就有那样的场景嘛,女主一袭白裙,长发飘飘,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荡下来头发都不带乱的。 可是那有什么意思,那还没有她坐在她爸二八大杠上,在拖拉机和牛车中穿梭来得刺激。 但是男主好像就是喜欢那样的女主欸。 喻鑫莫名瞥他一眼,反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又触电似收了回来。 干嘛呢干嘛呢! “所以你小时候,会去那里玩吗?”喻鑫忽然意识到这点。 “会啊,不过我更喜欢滑滑梯,我妈说我就是专程给人擦滑梯的,每天擦一身灰回来。” 喻鑫“扑哧”笑出了声。 她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干净优雅、成熟淡定,绝不会像她一样荡秋千的男生,还有这么一个过往。 “那你妈一般怎么打你。”喻鑫笑着问,“用扫帚还是衣架,或者跟你爸借一根皮带。” 闻叙神情微怔:“为什么要打我?” “啊?”喻鑫也懵了,“你不是说你蹭了一身灰吗?” 闻叙忽而认真端详起她。 直看得她浑身起毛,一耸肩眼神开始乱飞。 “现在还打你吗?”他轻声问。 喻鑫摇摇头。 闻叙喉结一滚:“那就好。” 不好哦,一点也不好。 她宁愿母亲再来打自己。 上一次挨打,还是逼近中考那会儿,二模的时候她发挥失常,班排名一下子掉了好几名,母亲又气又急,忍不住打了她一顿。 其实回想起来,母亲还是一个比较讲道理的人,她每次打自己,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 喻鑫知道她很难,父亲是个甩手掌柜,母亲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辅导自己学习,而打骂往往是能快速达成目的的方法。 不过喻鑫也很惊讶,居然还有不会挨打的小孩儿。 她以为全世界的小孩儿都和她一样呢! 一样住着破旧的房子,一样为着每一分钱犯愁,一样坐在冬凉夏暖的漏风教室看着窗外的鸟,想象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这般自由地翱翔。 现在,她是飞出来了一点,但在钢铁丛林被撞到头破血流后,她忽然很想念家乡宽广的原野。 - 闻叙或许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翌日一早,喻鑫便决心去那座儿童乐园看一看。 一路向北,穿过热闹的早市街道,各类早餐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腔,好在空空如也的钱包帮她抵御了一切。 走出街道后,是一条宽阔又荒凉的双向马路。路边东一摞西一摞堆着建筑用的沙石,却根本看不见工人,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扬起一缕尘烟。 废弃水厂并不难找,就在马路对面。大门上的锁都生锈了,旁边一圈铁丝围栏上,赫然有一处能容纳小孩钻过去的小洞。 洞口结了几层厚厚的蛛网,看来,现在的小孩儿已经不爱来这里玩了。 蜘蛛本蛛都已在自己的蛛网上风化,喻鑫说了声“抱歉”,用纸包起蛛网,缩着身子爬了进去。 第16章 明明是个大晴天,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阴凉。矮楼的窗户玻璃没有一处完好的,间或有窗帘被风扬起,在窗后晃晃悠悠,像有人在楼上窥视。墙上还刷着上个年代的标语,鲜红色的油漆已然褪成了血红色。 喻鑫不敢久留,四处寻找着后门的踪迹。可这水厂又大又荒,纵使她胆子再大,打转十几分钟无果后,还是遗憾地退回了门口。 她正准备从洞口爬 出去,一低头,赫然发现在洞口内侧的地面上,有一道用石灰石划出来的箭头。 这道箭头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灰,但隐约能辨认出下面的白色。 喻鑫直起正准备钻进洞口的身子,定定地盯着地上的箭头看了几秒,转身走向了箭头所指的方向。 箭头导向的,是一条她之前没敢去的小路,凭着不知为何的信任,喻鑫还是走了进去。 一段暗无天日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矗立着两座高耸入云的水塔,红砖白顶,威严壮丽,仿佛年迈的巨人在看守自己的家园。 一瞬间,喻鑫的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她忍不住低头,总觉得自己冒犯了它们。 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地面赫然又画着一道箭头。 箭头不止一处,每当喻鑫不知何去何从时,细心寻找一番,总能在尘土之下寻到新的白色印迹。 她就这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水厂的后门。 后门的门板已然倒塌,徒留空空的门框,在门框前的地面上,用石灰石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像是对她一路闯关而来的嘉奖。 喻鑫也对它笑了一下,迈步走了出来。 儿童乐园并不难找,远远便能看到在一片荒地上,扎眼的那片彩色。 闻叙说要走四五百米才到,但等喻鑫真的走过去,感觉也不过一百米出头。 大概是小孩子太小了,而他们的世界很大很大,就像是在巨人国里环游的格列佛,不安又好奇地探索着一切。 喻鑫终于站在了那两架秋千前。 又矮又小的一个,坐上去都得屈着膝盖。 但费劲千辛万苦都来到这里了,就这么离开总觉得遗憾。 喻鑫用纸巾擦了擦木板,握住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链,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她将将坐实木板,便感觉身子一坠,屁股一阵钝痛。 好吧,闻叙猜错了,别说用她那种荡法了,她根本坐都坐不上去。 喻鑫回过头,看着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木板,和那兀自晃荡的铁链,鼻头有些发酸。 这里是独属于小孩子们的乐园,而她只是个外来的破坏者。 她也看到了那架闻叙常常蹭一身灰的滑梯,是大象鼻子的造型,没有了小孩子们的打理,现在上面的灰更多了。 滑梯会感到孤独吗,还是会想要安然沉睡呢? 喻鑫舍不得就此离开,找了棵茂密的大树,在树下一面乘荫,一面观赏着这小小的乐园。 大概是周围没有灰白密集的建筑,这处虽然也荒凉,但远没有水厂那般阴森恐怖。 在很多年前,这里一定曾充满欢声笑语,那架被她无辜压塌的秋千,也曾带着无数孩童飞向天空。 手心的钝痛,强行拉回了她驰骋的思绪。 喻鑫收回撑地的手,拍掉上面干涸的灰土,手心赫然显出一道红印,像是压到了什么。 她看向刚刚撑地的那处,小心翼翼地试着刨了刨,竟刨出了一角金属制品。 这是什么? 好奇心引诱着她继续深挖,没有工具,就这么用十根手指。 干干的泥土地并不好挖,好在东西埋得不算深。 最终,一个方盒的铁质小盒子静静躺在她手心。 盒子早已锈得不成样,看不清上面的卡通图案。 打开它不算容易,喻鑫左摇右晃,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随着一声脆响,一张叠起的纸随着惯性飘出。 在落地前,喻鑫精准截住了它。 上面是一行来自儿童的稚嫩笔触—— “写给十年后的闻叙”。 第15章 秘密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偷看别人的信是不礼貌的。 但当喻鑫意识到这一点时,手已经不自觉展开了这泛黄发脆的信纸。 “十八岁的闻叙: 你好! 这是我搬来昌瑞的第四十六天了,妈妈说,爸爸要在这里创业。我虽然不懂什么是创业,但我知道大人们都有大人们的道理,我只要乖乖听话就好,可是,我真的有点不喜欢这里。 现在住的房子附近总是臭臭的,还很吵。每天我都能看见有人在骂人、打架,听见有人在哭,有东西被砸碎。但是妈妈很好,妈妈在家里放了好多香香的花,每次有人吵架,她都会捂住我的耳朵,她说我们以后会离开这里的。 我知道爸爸妈妈很辛苦,前天深夜,妈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爸爸被送到医院了。虽然后来我问妈妈,她说是我在做梦,爸爸这几天只是出差了。 所以我从没有告诉他们我不喜欢这里,也没有说大家都不跟我玩。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指着我笑,让我滚出这里。 有一次,他们甚至喊来了一个上高年级的大哥哥,追着要打我。我好害怕,就一直跑一直跑,慌不择路间,躲进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废弃的工厂里。 我在里面走啊走,不小心迷了路。那次我好害怕,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一转眼,我居然发现了一座没有人的儿童乐园。 虽然这里有些脏脏的,可我还是很开心,一个人从早玩到了晚。这里终于没有人和我抢玩具,我再也不用在夜里等他们都回家后,悄悄去公园滑滑梯。 妈妈说,我和那些小朋友的关系真好呀,每天都要一起出去玩。 我没有告诉她真相,可是我觉得我也没有在撒谎。这里都是我的朋友,滑滑梯叫‘小象’,我现在靠着的树叫‘大绿’,坐着的草叫‘小绿’,它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打我,不会骂我,只会一直陪着我,听我说话。 总之,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呢,十八岁的我自己,你过得好吗? 你离开这里了吗,新家是不是又香又安静,没有人在楼道抽烟吐痰,路上也没有喝醉的大人拦下你。 你交到朋友了吗,他们会嫌弃你是外地人吗,你们会不会一起去溜冰?我看高年级的大哥哥们都是这么玩的。 爸爸妈妈还是很辛苦吗?如果是的话,你长大了,要记得多多为他们分担,现在我吃饭的碗都是我自己洗的呢! 还有……你快乐吗? 你还会躲在‘小象’里哭吗? 长大后的世界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更坏? 请记得给我回信。 八岁的闻叙” 无比稚拙的字迹,夹杂着别字和拼音,纸上还有着湿润后又风干的褶皱。 就这么窥探到别人秘密的喻鑫一瞬有些无措,她以为会看到类似于“你有没有发大财”“有没有考上好学校”之类的愿望,没想到无意戳破了一个小男孩孤单悲伤的童年心事。 她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即将迈入成年人的大门,但即便如此,身处异地的她,泪水也常常打湿枕头。 她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在面对这一切时会是多无助,他害怕得一直跑一直跑,穿过货车疾驰的马路,钻进那个仿佛为他量身打造的狭小洞口。 他一定也看到了那些血红的标语,那好似人影般飘摇的窗帘,那驻守水厂的参天巨人,他的恐惧一定不比她小。 好在就像童话里的荆棘后是花丛,阴暗荒凉的废弃水厂后,有着一座彩色的儿童乐园。 他会不知疲倦地一遍遍玩着小象滑梯,当然有时,也会默默躲在滑梯里哭。 喻鑫起身上前,滑梯很矮,她能一眼看到高处的洞口,昏暗又狭小。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进洞口对着空气摸了摸。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个小男孩停住眼泪,茫然地摸摸被她揉乱的后脑勺,抬头看向她,笑了一下。 回到“大绿”附近,坐在早已没有“小绿”只剩干土的地上,喻鑫小心细致地叠好信纸,放回盒中。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不要把信交给闻叙? 距离约定的18岁还有一年,也许它应该继续被埋在那里。 那……要不要告诉闻叙,她不小心知道了他的秘密? 别人的秘密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这是母亲曾经教会她的。 老家附近菜场有个卖菜的阿姨,有一次,母亲无意撞破了她和同菜场一个屠户的不伦关系。 后来,母亲每次去买菜时,都能比别人多拿一捆菜,多拿半块肉。 也许,手握这个秘密,她可以将一个月的限期延长。 喻鑫低下头,用十指刨着土,将铁盒重新埋好。 第17章 可是她不想那个小男孩再受一次伤害。 长大后的世界好吗? 她不知道闻叙的答案。 对她来说,现在的世界看起来不太好,但至少,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小男孩世界中的“不好”之一。 - 大概是假期前几日的生活过分“波澜壮阔”,便显得后面几天的假期颇为无趣,甚至有些烦闷。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全天候在家的她,自然也要全天候看人脸色。她会帮着洗碗洗衣扫地拖地,但依然要学习姑姑每一声“啧”背后,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 “你妈简直和你大姑一模一样。”她想起父亲生前曾这么说。 但真正相处下来,喻鑫觉得不是的。 只是父亲习惯把所有难以掌控的女人归为同一类,并且和姑父一样,用沉默应对万物。 母亲和姑姑是不一样的。 而父亲和姑父,倒确是很相似。 所有人在哀叹假期稍纵即逝时,喻鑫却松了一口气。 她甚至觉得五点半的闹铃很悦耳,用鼻孔看人的保安很可亲,就连总是冷眼看她的同学—— 欸?他们确实是在看她,但眼神好像不太一样。 朱恪又造什么谣了? 她还在努力去猜,就见班主任站在门口,朝她招招手。 喻鑫穿过早读的人群,茫然地跟上了班主任的步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作业都完成了,也没有迟到,难道又和闻叙有关?对不起老师,我再也不撒谎了,我没有真的早恋…… 她上一秒还在十级风暴的头脑,下一秒瞬间被办公室乌泱泱的人群击蒙。黑洞洞的镜头齐齐转向自己,闪光灯闪得她眼都睁不开。 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中,喻鑫勉强拼凑出了个大概。 确实和闻叙有关,就因为她假期挥凳砸飞了老板的刀,警局将事情上报,市里决定给予她见义勇为的奖章,学校也打算好好表彰她。 一上午,喻鑫都没怎么好好上课。 大到省电视台的记者,小到校广播站的广播员,一个接一个地采访她,问些大同小异的问题。一个个不清楚名字不清楚职位的领导挨个找她拍照,她的脸都快笑酸了。 大概只有初中夺得运动会八百米冠军时,才获得过如此多瞩目。 但初中运动会可不会放在省电视台的晚八黄金时段播出啊。 喻鑫晕乎乎地和不知道哪位大领导寒暄完,身前又被推来一个人,她正准备打起精神继续应付时,嗅觉比头脑率先清醒。 老领导身上的烟味,助理头上的摩丝味,记者身上的香水味……全部聚集这狭小的空间内,搅和成黏糊凝滞的空气,令她昏头转向。 就像每次晕车时会做的那样——从书包侧兜拿出一枚用塑料袋包着的橘子,剥开,汁水四溅,冲破了这厚重的空气。 喻鑫仰头去看他的眼,忽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身为当事人之一,闻叙自然也被邀请到场。 他已经在隔壁的办公室接受完了单人采访,此刻被邀请到这里,两人一同进行合影。 人群团团围困的狭小空间内,她的肩不得不抵着他的臂膀。垂在身侧的手自然微曲,却在骨节相撞的那刻,慌忙伸直。 喻鑫不安地咽了下口水。 恰在此刻,闪光灯闪了一下。 人群就此散开,摄影师也低头开始查看相机,喻鑫半张着嘴,想说她刚刚没准备好,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之前一堆领导合照里,不知有多少次她眼睛没完全睁开、笑容没摆好,也没想着再拍一次。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在乎这张。 “辛苦了。”人实在太多,班主任像条泥鳅一样好不容易钻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你们回去上课吧。” 钻到包围圈中心不容易,钻出去更是如此。 喻鑫的视野被一群高个儿挡了个严严实实,她连办公室的门都看不见,一瞬失去了方向。 尚在迷茫着,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众人还在喧闹,寒喧声和奉承声此起彼伏,人群骈肩累迹,织成一张不透风的网。 不过,这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 她要做的就是把手交给闻叙,循着他开辟的道路前进。他会在前面说着“借过”“抱歉”,会侧身强行拓开每条缝,在有人试图挤到两人中间时,也会稍稍用力将她拉近自己。 直到看见外面明媚的天光,喻鑫舒了一口气。 就好像在里面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手腕一轻,低头,是他收回了手,只是没收干净,留下了几道浅红的指痕。 喻鑫下意识转了转手腕,忽而有点陌生这种自由的感觉。 “弄疼你了?”看见她的动作,闻叙问。 “啊,没有。”喻鑫忙摇头,“谢谢你,不然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不用谢。” 此刻正值上课时间,走廊上静得出奇,唯有各班老师被扩音器放大后,带着磁性的讲课声。 这种绝非本意的逃课,有种莫名的刺激。 只是明明之前在人群里贴得极紧,这会儿空无一人,反而有几分尴尬。 没等到下句的闻叙再度开口:“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那个。”在他迈出第一步时,喻鑫下意识道。 闻叙不解回头:“嗯?” “……可以不去吗?” 第16章 分手 喻鑫还等着回答他的“为什么”,却只听他爽快地说了句“可以”。 啊,原来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啊。 虽然此刻距离下课不过十分钟,但逃十分钟也是逃。 只是去哪儿呢? 两人远离了人声鼎沸的办公室,踱步在空阔的走廊上,喻鑫尚在思考时,耳边忽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定睛一看,远处有两位老师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暂时还没注意到这处的情况。却还是惹得喻鑫心下发慌,下意识看向闻叙—— 视线尚未聚焦,手腕被一把扣住,一声张皇的“啊”还卡在喉口,她便被拽上了楼梯。 慌乱的脚步声盖过了一切声响。 她昂头,被闻叙带着一级级向上。楼梯螺旋攀升,她看见他的短发一跳一跳,穿梭在阳光和阴影间,一路由金变黑不断循环。 她始终在他身后,逃不开他留下的气息,像是掉进了一片橘子海,而她偏偏是个旱鸭子。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声停了。 心跳却更响了。 手腕被适时地松开,迈过门槛,这还是喻鑫第一次来到天台。 不过观察了两秒,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栏杆边。凭栏远眺,课间人来人往的广场无人时原来如此宽广,人工湖从高处俯瞰,真的像一轮弯月。 闻叙耐心等她好奇心爆棚地看了半天:“所以,你有什么事吗?还是单纯不想去上课。” 心跳逐渐平复,喻鑫假装认真看湖,头脑却在极速转动。 她是有点儿事,假期结束看到他的第一秒,她就想起了那封信。 展开信纸那一刻的触动瞬间回来了,又多了些感慨—— 当年的小男孩有在认真长大,过上了比他想象中更好的人生。 那……她要不要告诉闻叙,自己偷看了他的信? 她不打算拿这个秘密去要挟他任何事,甚至对于自己的冒犯很抱歉。可明明掌握着对方的秘密却不让人知道,好像也很过分。 但万一,他不想面对糟糕的过去呢? 太难了……十分钟根本不够想。 喻鑫决定先作罢,顺着他道:“我就是不想去上课。” 闻叙轻笑出声:“自己逃不够,还得拉个垫背的?” “你不也答应得很爽快吗?”喻鑫小声嘟囔。 “我那不是担心你又有什么主意,要是给我安了什么新人设,我得随时做好准备。” “……哦。” 好啦,反正她现在在闻叙心中的形象,就是个撒谎精、造谣鬼。 喻鑫有些烦躁地轻踢了两下地。 “我现在已经没在怪你了。” 闻叙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喻鑫精准捕捉。 她抬头看他,还有些将信将疑:“真的?” 闻叙“嗯”了一声:“毕竟要不是没有你,我现在可能还在icu躺着。” “可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被卷进这件事……” “打住。”闻叙打断 她,“这事儿就当扯平,以后不用再说了。” 喻鑫识趣地闭了会儿嘴,没忍住道:“那我们现在说什么?” “……”闻叙盯着她看了三秒,哑然失笑,“非得说点什么?” “因为不说话很尴尬啊……” 她就喜欢和人说话,不好吗? 闻叙:“我没觉得尴尬。” 欸,那很过分唉,居然只有她在尴尬。 第18章 “可是我想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喻鑫猛地闭上嘴。 这不是心里话吗,怎么她的耳朵还能听见。 而且要命的是,闻叙也听见了。 他扭头看向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一字一句地重复:“可是你想和我说话?” 喻鑫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现在体会到了,什么叫说话比不说话更尴尬。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嗯,可以吗?” “不可以。” 过于果断的拒绝,给喻鑫噎住了几秒。 “为什么?”她问。 “因为之前追我的女生,都是这么搭讪的。” 哦,她差点忘了,闻叙何等人也,学霸校草万人迷,追他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县中拐个来回,那叫一个高高高高高贵。 但是,从头至尾,她也没有真想高攀上他啊。 “我又没有想追你……”喻鑫小声道。 “是,你都不用追,你更厉害。” 这人有时说话跟机关枪似的,接得真快。 喻鑫张嘴想反驳,又怕说不过他,吃了一嘴空气后窝囊闭上。 没关系,反正也没有几分钟了,下课铃一响,她就回班当三好学生。 所以人还是不能逃课啊。 她不说话了,闻叙倒主动开起口:“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不让说话吗?” “不让你说就真不说了?” 不是,这人什么情况,莫名其妙。 喻鑫委屈地睨他一眼:“嗯。” “没事那我走了?” 欸? 她好像忘了,不是一定要等到下课铃才能回去的。 可偏偏是闻叙先提了出来。 喻鑫无措地看向他,“哦”了一声。 然后闻叙就真的走了。 他转身迈向楼梯间,天台上的风很大,宽松的衬衫像一面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最终以拉开铁门的“吱呀”声为结。 喻鑫盯着重新关上的铁门,目光一眨不眨。 明明他在的时候很尴尬,走了不是更好吗? 她又不是真的想追他。 她只是、只是…… 想和他说说话。 而已。 - 消息传得很快,回到教室的喻鑫也没有片刻安宁。 她的座位周围成了交通红色堵塞地带,一个个把她围成了重点保护动物,问题接二连三,饶是长了十张嘴也不够用。 除此之外,还不时有外班同学在前门探个脑袋,拍拍坐在门口的同学:“你们班见义勇为那个是谁啊?” 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她谎称自己是闻叙女友。 这次虽然是真事儿了,但怎么还是和他脱不开干系。 喻鑫强撑着应付一个又一个问题,这之中,不乏关于她和闻叙的关系。 每次撒完一个谎,她总想起今天在天台上,闻叙那句看似戏谑的“不可以”。 有些事可以通融,但有些事—— 想都不要想。 她对自己说。 这无比热闹的一天,回到家依然没有结束。 那天在警察局接受调查时,警察就曾联系过姑姑和姑父,但两人均以有事脱不开身为由拒绝了。 她特地把负责她的警察带到了离闻叙很远的角落,在得知两人均无法到场后,反复央求他们,不要向人透露她父母已经过世的事。 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同学知道这件事,她希望在众人眼中,她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学生,一个无需同情的存在。 同情和怜悯往往意味着俯视,她讨厌这样。 自然打那天起,姑姑姑父便知道她出了点事,只是那天她很晚才回家时,没人问她怎么了。直到她洗漱完准备回屋睡觉,和起夜的姑姑擦肩而过。 “没事吧?”像是出于礼貌,姑姑问。 “没事。”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而今天,当喻鑫在卫生间洗漱时,姑姑忽然敲门挤了进来。 狭小空间压缩了两人的距离,喻鑫后腰抵着水池沿,不安地看着她。 姑姑显然也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清了两下嗓子后道:“我听说,你被表彰了啊?” “嗯。” “那这个……高考能加分吗?” “好像不能。” “哦。”姑姑看起来稍显失望。 她在关心自己吗? 喻鑫的心被轻轻搅和了一下。 “谢谢”还没出口,姑姑又道:“那你回头高考,考不上怎么办?” “……啊?” 是喻鑫完全没有想到的走向。 开学考试她确实考得不好,那时候她人生地不熟,刚经历失去双亲的痛,难免发挥失常。 但以她从前在县中的水平,怎么也不会是考不上大学的程度,否则姑姑当初也不会努力将她送进这个学校。 “你可能不知道,你哥每个月在日本开销有多大,我和你姑父又都是拿死工资的,实在是……” “你放心姑姑。”喻鑫道,“我一定会考上大学,考上后的学费,我也会自己打工来赚。你们对我的恩情我都放在心里,以后会努力还给你们。” 一番话,倒是把姑姑噎住了几秒。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姑姑的声音忽然小了几分,“其实我们现在都有点后悔送他出去,但上一半又不能让他回来。我也心疼你,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唉,你不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难。” “我知道的。”喻鑫认真地看着她,笑了一下,“姑姑,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当初母亲那边的亲戚以离得太远为由推脱,父亲这边的又你推我阻,最后还是姑姑挺身而出,把她接了回来。 姑姑作为家里的老大,从小便习惯了照顾弟弟妹妹,也连着照顾了弟弟留下的孩子。 她都看在眼里,都清楚。 姑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言语。 她转身推门离开,又在关门的前一秒顿了一下,回头对她说:“早点睡。” “好,姑姑晚安。” 说来也奇怪。 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她却在姑姑的眼中,看见了母亲的影子。 - 这件事的热度不过三天,便逐渐平息。 比起这种光辉事迹,大家似乎更感兴趣那些亦真亦假的八卦。 众人逐渐接受了她是闻叙的女朋友,哪怕看起来有多荒唐多不搭,世上的荒唐事倒也不差这一件。 但与此同时,一个月的期限也快到了。 以分手为借口停止这场角色扮演并不难,难的是什么时候、以及要不要和大家承认自己是个撒谎精。 留着国庆假期后考虑的问题,一拖再拖也没个答案。 那就在有答案之前,先把“两人已经分手”这件不知道算不算谣言的事散播出去。 喻鑫率先和翟疏雨说了这件事。 对方看起来很惊讶,捂着嘴巴一脸无措,半晌道:“你、你不要伤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喻鑫一时被梗住,“谢谢。” 嘴巴太严有时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她又盯上了成一冉和姚懿,虽然两人最近和她没多少交集,但起码擦肩而过时,还是会打声招呼的。 于是在某次打招呼时,喻鑫故意回得垂头丧气。 果不其然,姚懿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嗯,我最近和闻叙分手了。” 事情就这样小范围在班级里传播开来,她再次成为了众人私下议论的中心。 只是这一次,喻鑫反而很放松。 说她被甩了也没关系,说她本来就配不上闻叙也行,总之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顶着“闻叙女朋友”这个假名号了。 假的就是假的,再好听再厉害也戴得不安心。 事情在传到朱恪耳中后,传播速度呈指数级生长。 难得一次,她倒挺感谢他。 走在路上,不时有陌生的女生 会多看她几眼,喻鑫知道她们在看什么。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 喻鑫不小心放松下来的头脑,会被一个念头趁虚而入—— 作为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他听到了吗? 他又是怎么想的? 应该会高兴吧,终于不用再和她捆绑在一起。 单这一个月,不知道耽误了他多少桃花。 而且以后,也不用被她这个很喜欢说话的人缠着聊天了。 嗯,一定很开心。 喻鑫这么想着,随意踢了一脚石子。 无辜的石子“咕噜噜”滚上拱桥,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 明明也不是真的失恋,为什么还想来这里散散心呢。 拱桥安静地伫立着,任由多少心思迥异的人从上面经过。 喻鑫低着脑袋,一路将石子踢过了最高点。 第19章 石子随着重力,愈来愈快地向下滚去,喻鑫的目光也随之向前,一路飘到了对岸的草地—— 欸?草地上怎么长了两双鞋? 在迈下拱桥的前一秒,喻鑫及时刹住车,猛地抬起眼—— 对上两双惊讶不比她少的眼。 小树林散心的机会先到先得,这很正常。 但恰在此地遇上了“前男友”,未免有点巧合。 更别提,“前男友”身边还站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下一任。 如果是旁观者,可能要误会闻叙无缝接轨。 偏偏作为当事人,喻鑫只想说一句恭喜—— 该死,怎么说不出口。 算了,现在不快点回去,天台散心可能都没位置了。 喻鑫身子刚转一半,精准被一句话拽住:“喻鑫。” 其实我叫喻星啦。 ……哦你前后鼻音不分啊那好吧。 喻鑫就这样,“咯吱”“咯吱”地一点点转了回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太敢细看那个女生。 但她也不太敢去看闻叙。 她只能继续盯着两个人很好看的鞋,嘀嘀咕咕道:“干、干嘛,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是吗?”闻叙面露惑意,“我什么时候同意分手了?” 第17章 “有喜欢的人了?”…… 月光被繁密的枝叶分割,落在他面上时只余寥寥。 一双眼倒是依然明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喻鑫怀疑了一下自己的文化水平。 他说的是中文没错吧,她怎么有点听不懂呢? 什么叫他不同意分手,就好像……他们真在一起过似的。 那位女生的震惊看起来一点不比她少。 她退开一步,哑着嗓子说了句“不好意思”,一溜小跑着离开,过桥时也不知有意无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喻鑫。 喻鑫被撞得本能扭头看向她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望闻叙。 “你刚刚……说什么?” “让你帮我挡一下桃花。” 闻叙倒是够直截了当。 “哦,原来你都是这么拒绝人的啊。” 说不上为什么,喻鑫突然不太想看他,转身倚着拱桥,视线完全没聚焦在湖面。 “当然不是。只是……她有点儿执着,我已经拒绝三次了,前段时间她以为我们在一起,就没来找我,结果得知我们分手后,一定要我来这里谈谈,说是不来就跳湖。” “听起来挺痴心的。”喻鑫应得何其敷衍。 “你喜欢这种?” “嗯……啊?没有。”喻鑫摇摇脑袋回过神,“但是听起来,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就能强迫么?让你少看点偶像剧了。” 不是,关她什么事儿啊,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她强迫他了吗? ……隐隐约约有一点吧。 “都说是小学看的了,小学!”喻鑫义正辞严地强调。 “怪早熟的。” “……”喻鑫在心底叹了口气,“所以我就是你用来挡桃花的工具人?” “不行吗?” “很过分欸……” “现在知道把人当工具使过分了?” 好吧,她怎么可以忘掉这一点。 就算她重新散播了两人已分手的谣言,但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她曾经利用他的事实。 “所以,你在报复我?” 这回轮到闻叙语塞了。 余光里,都能感受到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看了几秒,无奈地舒了口气:“你管这叫报复?” “不是吗,你被挡了桃花很开心,可我的桃花也被挡了啊。” 虽然她其实并不在乎桃花不桃花的,但她就是莫名有点郁闷,郁闷到哪怕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想和他犟几句。 “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喻鑫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差点没跳起来,“谁说的,我才没有,我警告你不要造谣,太过分了。” 劈里啪啦地rap一大堆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多过激,一瞬间又蔫巴下去,耷拉个脑袋。 从头到尾,闻叙都淡定到像个评审。 面对这位差劲的rapper,他吝啬地收起链子,评价道:“果然有了。” “真没有……” 闻叙忍不住轻笑:“那刚刚激动成那样?” “因为很讨厌被冤枉啊。”喻鑫睨他一眼,“如果我造谣你,你会很淡定吗?” “你又不是没干过。” ……哦。 “反正,没有,嗯,就是没有。”最后像是给自己暗示,喻鑫还点了两下头。 “那人知道么?” “不知道吧……”喻鑫生无可恋地应着,忽然猛地反应过来,“喂!都说了没有了。” 气急败坏的她恶狠狠地去瞪他,一抬头,人已经笑到腰都捋不直。 喻鑫就这样塌着个肩,颓丧又沉默地站着。眼看得逞的闻叙笑个不停,蓬松的脑袋毛都在乱飞,看得她好是窝火。 “有那么好笑么……” 闻叙清了清嗓子,还是没压住开口时的几分颤意:“挺可爱的。” 出糗可爱个鬼啦,烦人。 既然他不仁,也别怪她不义。 “有又怎么样,那你别挡我跟他的桃花。” “不行。”闻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有几分挑衅,“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 他今天说的都是中文吗? 闻叙:“你都利用我那么久了,总也得让我利用回去吧。” 这事儿看来是没法翻篇了。 “好吧,你要利用多久。” 闻叙假模假样地思考了一下:“看心情。” “……”喻鑫忍不了了,“明明你之前只给了我一个月期限。” “哦,你嫌短啊。”闻叙颔首,“行,我给你延长一个月。” “我不要!” “那跟我没关系。” 遇上无赖了,好可怕。 喻鑫还没想好要怎么反击,教学楼传来的上课铃打断了她的思绪。 “完蛋。”喻鑫转身拔腿就跑。 刚跑下桥,身边忽而蹿出一道旋风。 像是为了让她一睹真容,旋风还贴心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倒走了两步。 …… 闻叙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昔日的跑步冠军喻鑫忍不了了,趁他分神之际全力冲刺,经过他身边时,还不忘反推他一把。 闻叙:“你耍无赖。” 和无赖当然要耍无赖。 喻鑫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教学楼。 晚自习迟到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也不免被全班的目光洗礼一遍。 只是大家看她的目光,好像不仅仅因为她迟到那么简单。 是的啦大家都觉得她和闻叙分手了,虽然她给的理由是万能的性格不合,但被大家传成被甩也无所谓。 第一次看见被闻叙甩的人? 行吧你们看个够。 喻鑫以这种心态,无比洒脱地度过了第一节晚自习,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喻鑫好像不想分手,缠着闻叙去湖边闹复合,还说他不去自己就跳湖。” …… 这比语文病句还杂糅的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鑫鑫。”连翟疏雨都忍不 住关切道,“为了一个男生,这么做真的不值得。” 谢谢啊,但最该听到这话的好像另有其人。 翟疏雨的关心是带着善意的,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时不时有人过来打听上几句,在得到答案后,一声招呼不打,转头跑去和自己的同伴分享。 更有女生上来就直接问道:“你真的要跳湖啊?” 喻鑫思考了一下:“我觉得应该是假的吧?” 在这种事上,朱恪自然不会放弃凑热闹。 他假装无意间经过,回头上下打量她一转:“想不到你这么喜欢闻叙,喜欢到都要去跳湖。” 喻鑫微笑:“下次一定带上你。” 所以如果真的跳湖了,得到的只有比湖水更冰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吧。 喻鑫当然不会蠢到为了男生做这种事。 但在刚入学那段期间,因为过于孤独,以及想念父母,很长时间她都不敢靠近那片湖,唯恐哪刻神智失守,身子就被湖水吸引过去了。 还是要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为自己说话的机会。 终于,在又一波求证跳湖传言的人离开后,坐在她斜后方的男生忍无可忍道:“你们能不能别烦了。” 虽然两人从没说过话,但喻鑫对他有点印象。 上次在她造谣自己是闻叙女朋友,导致自己的座位附近门庭若市之际,无辜受牵连的他也曾爆发类似怒吼。 可惜班级一月一换的位置只换左右,导致她都在谣言里恋爱分手又复合了,他还是非常憋屈地坐在她斜后方。 第20章 “不好意思啊。”喻鑫怂巴巴地回头给人道了个歉。 男生冷冷扫她一眼,继续埋头写作业。 倒也感谢他这一吼,能让喻鑫安稳度过课间最后两分钟。 第二节晚自习下,她便火速收拾书包,唯恐再慢一点,自己又要被堵住。 混在离校的人群里,喻鑫逐渐安下心来。 还没悠闲地走上几步,肩膀忽然被人猛地一撞。 ……今儿她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个都自动索敌她肩膀。 “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干点正事。” 喻鑫揉肩膀揉一半,就见罪魁祸首撂下这句话,消失在人群里。 这男生也忒记仇了。 只是他说的话倒挺有道理……才怪。 虽然她一天天热衷于制造谣言,以及试图用下一个谣言盖过上一个,但她也没耽误学习啊。 不过,最近是该多放点心思在正事上,毕竟月考在即。 上次的开学考试她已经不愿意再回想,总之,那是她有生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 如果能在这次月考逆风翻盘,还能拿本扮猪吃老虎的剧本。 说实话,喻鑫其实并不太有信心。 月考是各校自己出卷子,龄中的英语向来是最难的,从前写外校卷子写到这里的题,英语老师连讲都不太乐意讲,说里面全是超纲单词。 化学也是喻鑫的弱项,她总觉得这是门伪装成理科的文科,怎么也背不明白。 但除此以外,她认为自己的其它科目不比别人差。 自打决心开启学习模式后,喻鑫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除了去卫生间,课间她一直待在班里。用餐时间吃完饭,也不满校园溜达伤春悲秋了,反正等会儿写题目有的是时间伤心。 昨天没轮上趟今天继续来找她打听的,也被她“嗯啊哦对”的敷衍耗尽了兴趣。 爱怎么传怎么传吧,她现在的主线任务是学习,附线任务是帮闻叙挡桃花,把她塑造成一个痴情又无赖的人物,说不定还能把附线完成得更好。 而且她发现,当她多一点心思在学习上,就能少一点心思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虽然明明最开始,那个人连半点心思都未曾占据。 “你转性了?” 当喻鑫为自己错了快一半的英语阅读头疼时,斜后方悠悠飘来一句。 正值晚饭时间,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撇开后排几个做游戏的,就剩前排他俩苦学的。 这话正撞她枪口上,喻鑫猛地回头,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易执,你对我意见很大吗?” 像是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易执愣了一下:“嗯。” “那你憋着。”说完,喻鑫回过头去,动作太干脆险些没把脖子扭到。 易执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被她说上一句,当真憋着没再烦她。 一旦沉迷学习,时间好像都过得很快。 拿到月考座位表的当晚,喻鑫特地去考场探了个路。 “5班、5班……” 喻鑫攥着准考证,对着面前的教室看了又看,这里是4班,前面是3班,后面……后面没了啊。 可准考证上,明明白白写的是教二二楼。 “在看考场?” 比声音先抵达的,是带着皂香的柑橘味儿,还沁润了些秋夜的湿凉。 第18章 三明治 喻鑫轻轻吸了下鼻子,循声回头:“嗯,你知道5班在哪吗?” “这么巧?”闻叙笑道,“我就是5班的。” 他说着自顾自往前走,哪怕没喊她,喻鑫还是听话跟上,在尽头拐个弯,跨过一小段连廊,5班独居一隅。 “原来这里还有教室。”喻鑫颇为惊讶。 “嗯,离卫生间和水房都特别远,但好在教导主任一般也懒得巡到这里。” 喻鑫“扑哧”笑出声,明明好像也没有多好笑。 “几号?”闻叙说着,接过她手上的准考证看了一眼。 他的动作太擅自,喻鑫还没准备好,便感觉手指被热乎乎地擦过一道。 晕晕乎乎之际,那股热意又回来了。 “不要了?” 手背一阵发痒,喻鑫猛地回神低头,见他夹着她的准考证,在她握拳的手上晃了晃。 “……哦!”她近乎用夺的拿回了准考证。 “14号,挺巧的,坐我同桌的位置。”闻叙说着,拉她到窗边指了指,“第二组最后一排,那个穿黑t的男生看见了吗,明天你就坐他那里。” “你就坐他旁边吗?” “嗯,如果明天我的桌洞里有情书不许拆,要是有零食倒是可以吃。” ……自恋鬼,谁稀罕。 “怎么,情书你要留着好好欣赏吗?” 闻叙睨她一眼:“看来零食你是真的想吃。” “我不想吃!”怎么每次和他说话,总是说着说着就一肚子火,“放心,我明天不会碰你的桌子一下,看都不会看。” “行,那我在里面偷偷贴点小抄。” “……喂,你别陷害我。” 闻叙笑笑,冲她一摆手:“好了,我回班了,你也快回去吧。” 他一离开,目光没了落点的喻鑫才发现,有好多人在打量自己。 角落里就这么一个班,外班学生出现在这里何其显眼,更何况—— 喻鑫下意识往教室内看了一眼。 闻叙这会儿已经落了座,一双目光撞上她的,他拿出一张写满字的草稿纸对她晃了晃,撕开一截胶带就开始往桌肚里贴。 喻鑫吓得瞪大了眼,赶忙转身就走。 明天考试前她一定好好检查检查,有人要害朕啊! 只是走在漫漫回班路上,喻鑫忍不住想,和闻叙这种风云人物在一个班是什么样的感觉? 会很烦吗,肯定三不五时有人跑来看他;还是会很养眼,毕竟虽然他说话让人生气,但脸还是好看的。 不过,也可能看久了就觉得不过如此。 要多久呢…… 实践证明,一个多月好像还远远不够。 第二天一到考场,喻鑫便牢记前一晚的事,瞪大眼睛开始检查闻叙的书桌。 被清空的桌肚里,赫然摆着一袋三明治。 啧,那些姑娘们够勤奋的,这么早就来送吃的。 喻鑫拿出三明治,里里 外外检查了一遍桌子,确定没有任何小抄。 最后,她又检查起三明治,配料表确实只是配料表,唯一值得借鉴的就是封面的“hamcheesesandwich”,虽然考到的概率无限趋近于0。 她将还被人加热过的三明治果断又放了回去。 她就算饿死,也不要吃别的女生送他的东西。 一天的考试很快结束。 考试难度和料想中差不多,不算难,但也没有简单到信手拈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考得肯定比开学考试要好。 起点低一点也没关系,有大把空间往上爬。 喻鑫抱着书包往外走,预备直接去食堂吃饭。 刚踏上连廊,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起来,他是打算先回班放书包。 擦肩而过之际,耳边传来一句:“三明治好吃吗?” 喻鑫窝火地咬了咬牙。 “我没有吃!”她昂着脑袋,一字一顿,“别人送给你的,我干嘛要吃。” 闻叙困惑地眯了眯眼:“别人?” 这下喻鑫也纳闷了:“不然呢,难道是你买了早饭忘记吃了?” “是我买的。” 然后呢?后半句呢? 说话不说完整,不就又给她造谣的机会了吗。 某个念头一旦飘上来,喻鑫思来想去,还是将它说出口:“总不能是……你买给我的。” “不是,是我没来得及吃。” 喻鑫觉得从此以后,“自讨没趣”的成语释义旁可以配张她的脸。 “哦。”她迈步就走。 本来就饿,还聊三明治。 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他稍一用力,强行把她拽回了原来的位置。 被迫回到原点的喻鑫,一脸愤懑地抬头盯着他。 “骗你的。”闻叙垂眼看着她恼火的模样,声音软和了几分,笑意里暗藏大概1%的歉意,“是我专门买给你的。” 喻鑫咽了下口水,不敢说话。 她实在有点被耍怕了。 闻叙:“没想到你真的说不吃就不吃。” 听起来好像……不像假的。 喻鑫突然有点不自在:“买给我干什么……” 闻叙:“没办法啊,都承诺你零食畅吃了,空着多不像样。” 喻鑫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开心,又有一点不开心。 “我看起来像什么贪吃鬼吗?” 闻叙摇摇头。 他摇头时,眼睛会微微眯起,额前的碎发也跟着晃来晃去。 喻鑫看得有一瞬恍神,慌忙别开眼。 “放在你自己的桌子里,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小声道。 第21章 闻叙笑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 应该没有人像她一样,连续两天落座第一件事就是看桌肚。 闻叙的桌肚是空的,而他同桌的桌肚里,放了一份三明治,和昨天口味不同,但同样留有加热后的温度。 大概是他同桌买来忘记吃了吧。 喻鑫这么想着,还是拿起了三明治,发现下面赫然压着一张便利贴—— “给喻鑫。 ps.看完记得马上把纸丢掉,不然被发现会算作弊” 有名有姓,总不能他的同桌也叫喻鑫吧。 喻鑫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距离考试还有些时候,监考老师都还没到班。 喻鑫摩挲着纸条,看了眼角落里的垃圾桶,犹豫着将它攥进手心。 姑姑姑父自然不可能像母亲一样,早起给她准备早饭,喻鑫通常都是在家附近的早餐店随便买点什么。 但如果哪天起迟了急着赶校车,那就只能饿着肚子上学了。 譬如今天。 喻鑫撕开包装袋,赶时间地囫囵塞下一块,温热又柔软。 真好吃,早知道昨天那份也吃掉了…… 她一面嚼巴嚼巴,一面想。 大概是吃饱肚子的缘故,喻鑫觉得自己今天发挥得比昨天要好。 考试结束,人群逐渐散去之际,喻鑫拿起门口的书包,假装落下了什么,又回到教室,弯腰从后门角落抓了一把—— 她不动声色地将藏在后门的便利贴塞进口袋。 作弊的风险是不敢冒的。 但是,便利贴也是舍不得丢的。 为什么? 大概因为这样如果吃坏肚子,就有证据找人索赔了吧。 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今天没有在连廊上看到熟人。 喻鑫回头看了眼应该不会再来的教室,眨眨眼,加快了些脚步。 学校批卷很快,第二天,成绩和排名就已经都出来了。 白天,班里就传言满天飞,不过,聊的都是年级排名。 理科班里,闻叙这次考了年级第三,据说他从入学起就没跌下过前五,算是稳定发挥。 而易执算是给班里争了光,首度压线进了年级前五。 至于那些在年级排名里得翻好一会儿的,自然不在讨论之列。 这种明明知道结果已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知的感觉,更教人忐忑。 终于,晚自习时分,班主任发下了一张名单,让他们挨个传阅确认。 喻鑫虽然坐在前排,偏偏是第二组,名单从第一组向后传去,又拐了个弯从后向前。 她一遍一遍深呼吸,过分灵敏的右耳,捕捉到了每一声微弱的惊呼和哀叹。 终于,那张纸被传到了她手里。 第一名的易执很是扎眼,全科无短板,物理更是明晃晃的满分。 喻鑫的食指一行行向下划去。 每往下一格,心便沉下一分。 终于,在划到名单三分之二的位置时,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以为发挥得很好的数学却只是中流水平,英语和化学更是意料之中的低,拼凑起来,便成了这个令人失望的成绩。 虽然和开学成绩比要好不少,但她很清楚,这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月考算不上什么大考,班主任只着重夸了易执,便没再多说什么,让众人在明天答题卡下发后,好好查缺补漏备战期中。 喻鑫却一整个晚自习都没什么心情写作业。 两节课下,喻鑫收起还剩大半的作业,准备回家再战。 起身离开时,她看见从讲台经过的易执看了她一眼。 目光里是明晃晃的得意,大概还有几分鄙夷。 是啦,你是全班第一名,我是每天心思不在学习上,最终自食恶果的差学生。 喻鑫别开脸,目不转睛地朝外走。 走廊昏黄的声控灯下,她能感受到易执擦肩而过时,又看了她一眼。 二度对上目光,喻鑫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恭喜。” 不就是想听这个吗? 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易执愣了一下。 “你进步也挺大。” 喻鑫其实很讨厌这种传阅成绩单的行为,将自己的成绩在众人面前明晃晃地处刑。 不过,想要看到她的成绩,估摸着要找好久吧。 喻鑫皱了皱眉,隐约有些不自在。 她敷衍着说了声“谢谢”,侧身挤进了人流里。 龄中似乎很懂劳逸结合的道理,月考结束没几日的晚自习上,班主任又给他们发了一张纸。 这次不是冷冰冰的成绩单,而是秋游的通知单。 目的地是邻省的一家大型主题游乐园。 喻鑫曾经听说过这个游乐园,它梦幻又豪华,价格却很现实,初中曾有同学去过那里,回来后在班里夸耀了好几天。 她一直以为,秋游只能去郊区森林公园这种免费又荒凉的地方,原来市里的孩子,和他们是方方面面的不一样。 “你去过这里吗?”喻鑫激动地问翟疏雨,“好玩吗?” “刚开园时去过,去年又陪侄女去了一次。”翟疏雨说,“挺好玩的,人虽然很多,但是买速通卡能省掉很多麻烦。” “速通卡是什么?” “就是可以帮你省掉很多排队时间。” 喻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说她才不要买,穷 人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不过学校这个还挺便宜的,比我自己去划算多了。”翟疏雨又道。 便宜……? 喻鑫直觉不对。 她重新阅读起通知单,刚刚只看了个开头,就激动地和翟疏雨讨论起来,这会儿往下读才发现,这次秋游并不是免费的。 两天的门票加上往返车费、住宿、餐食,合计1180元。 明晃晃的数字,让她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学校还算人性,这次的秋游全凭自愿。 不必说,喻鑫当然不会去。 没关系,乐园一时半会又不会倒闭,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只是听着周围的同学热热闹闹地讨论起当天要穿什么、玩什么,喻鑫心头还是有点发涩。 为什么他们不必为这些钱烦恼呢。 她太讨厌钱这个坏东西了,它制造了她人生中90%的烦恼,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我们到时候一起拍那个视频吧,我在网上有刷到过……”翟疏雨忽然兴冲冲地提议道。 “不好意思啊疏雨,我那天可能去不了。” “为什么?” “我爸妈那两天好像要从日本回来看我。”对于撒谎,她现在已经信手拈来。 “啊,那好吧,日本也有这个游乐园呢,到时候可以让爸爸妈妈带你去日本那个。” “嗯,当然。” 如果真的能再见到爸爸妈妈,她愿意一辈子都不去游乐园。 因为这一纸通知单,整个晚自习,班级里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了放学,走廊上热热闹闹地全在讨论这件事,喻鑫穿行在人群里,被迫任由游乐园的名字一遍遍冲击她的耳膜。 讨厌、讨厌、特别讨厌。 走出拥挤的教学楼,来到广场上,人群四散开来,烦人的议论声逐渐模糊成蚊鸣般的“嗡嗡”声。 喻鑫深吸了一口秋夜沁着寒露的空气。 前方摆着两个大垃圾箱,她从口袋里翻出通知单,随意揉成一团,向内投掷而去。 只有同意参加的人才需要签名上交,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一张废纸。 扔掉那张纸,心头好像轻松了一点。 喻鑫大步继续向前,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 “喻鑫。” 她闻声回头,黑乎乎的广场上看不清人影,但纵使再模糊,她也能精准捕捉到那方轮廓。 闻叙手里挥着一个纸团:“你乱扔垃圾,被我抓到了。” 喻鑫茫然地张了张口,看向垃圾桶。 垃圾桶已经满溢了,刚刚她随手一扔就往前走,完全没留意到有没有扔进去。 “你扔了个什么?”闻叙像在把玩一般,颇为玩味地转着纸团。 修长的五指之上,转动的纸团像是黯淡的水晶球,然而对于喻鑫来说,那却是一枚定时炸丨弹。 “给我——” 她伸手去抢,却还是慢了一步,在纸团露出的只言片语中,闻叙迅速明白了这是什么。 “秋游通知单,你不去么?” 喻鑫一下子泄了气,收回徒劳的手,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闻叙一边说,一边将纸团展开。 “不想去。”在闻叙面前,她撒不出那么荒唐的谎。 “为什么不想?” 喻鑫嗫嚅着,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借口:“因为我月考考得太差了。” 第22章 纸团已经展开了,闻叙正用手努力试图给它捋平整,闻言,他顿住动作,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对自己要求真高。” 喻鑫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真就连两天时间也抽不出?” 虽然那并非真实借口,但闻叙这轻飘飘的语气,让她莫名有点窝火。 “我又不像你们这种学霸,可以劳逸结合,别说两天了,两分钟对我都很重要好吗。” “那你十一还有空出去打工?” 喻鑫梗住两秒,更气了:“因为我又笨又穷,好了吧!” “不好。”耳边淡淡掠过一句。 喻鑫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爽闻叙,更不爽自己。 偌大一个学校里,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说一点点真心话的人了。可是当他真正关心自己的时候,她却又浑身不自在。 不自在什么呢,是因为不习惯有人在意自己吗。 “所以,你单纯因为月考成绩不想去?” 纸团已经完全被闻叙展开了,他将通知单交还给她,虽然已经努力捋了好几遍,但上面还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法复原的折痕。 她看着皱巴巴的通知单,鼻腔忽然一阵发酸。 在这个时候再撒谎,就太讨厌了。 喻鑫轻轻摇摇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比起之前轻浮的语气,闻叙的声音低沉了不少,像絮语,又像催眠,不知不觉让喻鑫开了口: “因为……费用太贵了。” 她听见身边的人轻轻笑了一下,许是太轻,像是一声叹息。 “去玩儿吧。”他说,“费用我出,就当是免费。” 第19章 “今天你得假装喜欢我。…… 喻鑫猛然扭头看向他,一时竟有些哑口。 “不、不行。”半晌她才回神,“这太贵了。” “之前你救我那事儿,我爸妈一直不知道怎么谢你,就当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虽然这钱不多……” “不是的,明明是我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 “行了。”闻叙无奈地伸出一只手作投降状,“车轱辘话就此打住。” 喻鑫嘴是闭上了,但心里仍满是抗拒。 “你还记得你现在的任务吗?”闻叙说。 “任务?”喻鑫一时有些短路,“好好学习,备战期中……?” “……” 哦,不是的,她学不学习关他什么事。 和他有关的任务—— 喻鑫犹豫道:“帮你挡桃花?” 回应她的是一声清脆的响指。 “既然你偶像剧没少看,你也知道的,游乐园这种地方,是剧情多发地带。”闻叙一本正经。 “……我真的没有看很多偶像剧。”喻鑫无力地试图辩解。 “不重要。”闻叙一句话轻飘飘带过,“如果他们看我一个人,指不定又要怎么揣测我们的关系,再传出什么谣言来,对我们俩都不好。所以无论如何,这次秋游你必须得去。” 他说得认真,迷迷糊糊间,喻鑫真有点儿被绕进去了:“哦……” “你等我一下。”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闻叙指了个地方,便大步离开。 喻鑫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人群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不知道闻叙要去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逆着人群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在昏黄的路灯下,时间像灯影一样被拉得好长。 恍神的刹那,身影已经在她面前站定,面前被递来一枚信封。 喻鑫下意识伸手接住,在捏到里面隐约的厚度后,直觉不对。 “快上车吧,等会儿校车又开走了。”闻叙冲着不远处的校车扬起下巴,“游乐园见。” 不待她回应,他便转身大步离开。 从头到尾,喻鑫都有些恍惚,除了本能地接过信封,再没一点反应。 回过神来,她试图上前追住他,偏偏另一侧,校车车门已然在缓缓关上。 “等等!”喻鑫最终还是拔腿跑向了校车。 坐在车上,喻鑫气还没喘顺,小心翼翼地揭开信封。 明晃晃的一叠粉红色,毫无疑问。 她咽下不安的口水,总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真的要收下这笔钱吗,他那番话说得再漂亮,但归根究底,她觉得还是自己欠他更多。 可他的态度过于强硬,倘若拒绝了,她不知要如何继续相处。 也许寒假的时候,她可以找一份靠谱一点的兼丨职…… 喻鑫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塞进书包夹层里,而后紧紧将书包抱在怀里。 她扭头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 更何况,在隐秘的内心—— 她真的、真 的,很想去那个游乐园。 - 最终,喻鑫还是坐上了秋游的大巴。 周六一早在班级集合时,翟疏雨看到她很是惊讶:“你爸爸妈妈不是要回来看你吗?” “他们公司临时有事,先不回来了。” “哦……你别太难过。” 每次翟疏雨安慰自己时,她总是无颜面对。 明明看着时间还早,喻鑫便去了趟卫生间,结果回来时,班级里已然空无一人。 俨然是噩梦里的场景。 众人似乎是提前集合了,喻鑫拿起自己的包,匆匆忙忙就往楼下跑。 一路跑到校门口,本班的大巴还安然开着门,只是登上去一看,赫然只剩一个位置。 “快去啊,磨蹭什么呢。”班主任催促道。 喻鑫在心底叹了口气,坐到了易执身边。 秋游嘛,众人自然是想和谁坐和谁坐。 大家都和自己的好朋友坐在了一起,而易执这种满脑子都是学习的友情绝缘体,没了班主任的包办,自然没人和他同坐。 哦,还有她。 两个人缘最差的凑一排了。 见她落座,易执似乎也不意外,冷冷地斜睨她一眼,继续低头背自己的单词。 ……这种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学习氛围里的人,真是让人又讨厌又佩服。 喻鑫本来想也带点笔记看看,最终还是作罢。 但坐在这么个人身边,她非常后悔自己昨晚没往包里放本书。 不然也不至于周围聊得热火朝天,她搁这儿干坐三小时。 是的,大家都非常快乐。 秋游是可以带电子设备的,后排的男生们在组队打游戏,前排的女生们在用明星照片和玩偶摆阵拍照,唯有这里静到只能听到翻书声。 喻鑫心如死灰,不知坐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众人的欢呼声吵醒的,睁开眼来,窗外的环境已然改天换地。 游乐园似乎就在前方,她的脑袋转来转去,隐约好像有看到,又好像没有。 还没看出个所以然,身边传来两声咳嗽声。 就是那种无比刻意的、用来引人注意的咳嗽声。 虽然喻鑫并不想理他,但她深知被人无视的痛苦,还是礼貌地转过了头。 目光对上,对话开启—— 易执:“刚刚你枕在我肩膀上了。” “……?” 喻鑫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消化这句话。 他说这句话什么意思,自己打扰他背六级单词了? “对不起?”她试探着道了个歉。 刚刚喻鑫的表情,如法炮制到了他脸上。 易执生硬地眨了两下眼,半晌道:“没关系。” ……怪人。 不过她是该改改自己的毛病了,不能一言不合就往人肩膀上靠。 这么说来,她是不是也得给闻叙道个歉? 想一半,车已经停了。 众人依次下车,喻鑫正庆幸可以摆脱这个怪咖,却听班主任来了一句:“大家按照车上的座位,依次排好。” “……” 站在艳丽的蓝天白云下,喻鑫的心情却并不美丽。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进园,众人各个欢呼雀跃,唯独喻鑫走在他身边,彼此一言不发。 但不管心情再差,游乐园的美丽梦幻都丝毫不减。 空气里氤氲着奇异的甜香,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音乐在欢快环绕,远处的城堡粉嫩得像画一样,修剪成卡通人物头像的草坪绿意盎然。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般美好的地方。 所有的悲伤、痛苦,好像都能在此被抚平。 喻鑫如痴如醉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想要把每一处景致都装进脑海,以后再有想要落泪的时刻,大抵可以拣一帧出来。 “看到这个柱子了吗?”班主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晚上我们就在这里集合,不许迟到,有任何问题及时找我和刘老师。” 周围传来响亮但参差不齐的“好”声,很显然,众人的心一早散了。 第23章 喻鑫的心也散了,甫一解散,她便大步向前—— 怎么余光里还能看到那个人。 毫无疑问,易执在跟着自己。 她还没开口,易执倒捷足先登:“你想去哪玩?” “干嘛?” “一起啊,老师不是说要互相照看吗?” …… 你找不到人照看自己,不代表我找……得,两人缘差的凑一块了。 但说实话,能迷失在这里也挺幸福的。 “好吧,你想去哪里?”喻鑫决定放弃挣扎。 毕竟众人都成群结队的,独来独往是有点儿奇怪。 “要不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 天呐,偌大的游乐园,数十个项目,居然精准选到了最无聊的那个。 喻鑫叹了口气:“走吧。” “我刚刚在app上看过了,旋转木马大概需要排队……” 易执一本正经地说着,喻鑫却听得心不在焉。 “喻鑫——” “嗯。”喻鑫敷衍地应了一声,忽而觉得不对。 声音似乎是来自斜后方。 她转过头去,觉得这一刻的闻叙简直是降世天神。 他好像有特意打扮过,草绿色的衬衫配斜纹领带,是他身上鲜少出现的鲜亮颜色。 只是他此刻的表情似乎不太明媚。 闻叙单手插兜,冷眼扫过他俩,末了大步向前,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腕就走。 喻鑫一句话来不及说,踉跄地跟上他。 “喻鑫。”易执不解地在身后叫她。 被提到的那个还没回头,闻叙倒是抢先一步:“喊我女朋友干嘛?” 易执一脸的惊讶与茫然,犹豫道:“你就是闻叙?” 闻叙扬眉:“知道就好。” 语罢,他将喻鑫的手扣紧了些,继续迈步向前。 沉默又快速地走了约莫有半分钟,闻叙才开口道:“你喜欢这种?” “啊?”喻鑫不明白。 “好没品啊你。” 莫名其妙被奚落了一通的喻鑫有些茫然,少顷才反应过来:“不是,他才不是我喜欢的那个。” “哦,那是哪个?” ……好烦又上当了。 “没有,我谁都不喜欢,我喜欢学习。” 闻叙轻笑两声:“甭管你喜欢谁,今天你得假装喜欢我。” 好吧,拿人手短:“知道了。” “一解散我就四处找你,找半天就看你跟人甜甜蜜蜜,想绿我也别这么光明正大啊。” “不甜蜜。”喻鑫小声纠正。 “……”闻叙哑然失笑,“这是重点吗?” 这当然是重点了。 “我不想和他一起的,他这个人很奇怪,之前坐车过来时,我睡着了不小心靠到他肩膀上,他还让我给他道歉。” 喻鑫觉得自己没有在添油加醋,因为她真是这么想的。 她嘀咕着嘀咕着,看见闻叙的脸色逐渐变了。 变的不止脸色—— 他扣着她的手腕一使劲,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算了,随便吧。 比起和易执坐旋转木马,她觉得和闻叙在这里逛大街也挺开心的。 走着走着,闻叙径直走进了一间商店,里面放的全是卡通人物周边。 她看得眼花缭乱,闻叙倒是目标明确,左拐右拐,拿起一个u型枕往她脖子上一扣:“以后枕这个。” 喻鑫歪着脖子试着枕了一下,嗯,果然比硌人的肩膀舒服多了。 “来都来了,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闻叙说,“送你件,当开学礼物。” 都开学两个多月了,开学礼物是个什么东西。 大概看出了她眼里的不解,闻叙强行按着她的脑袋,给她的视线转了个方向:“快挑,等会儿还要玩项目。” “哦对,易执刚刚说了,有个app可以看排多久的队。” 那两个字蹦出来的一瞬间,她看见闻叙的喉结不耐地滚了一下。 “我们用不着看那个。” “为什么?”喻鑫忽然想起翟疏 雨和她说过的,“你买了速通卡吗?” 闻叙二度将她的视线扭了过去:“快挑。” 毛茸茸的玩具琳琅满目摆满了货架,喻鑫简直目不暇接,她随手拿起一个粉色的玩偶,好奇地看向价签—— 下一秒,她果断将玩偶放了回去。 喻鑫特地带上了之前冒着生命危险赚的150元,想着收下他的礼物后,也回他一个。 但现在她觉得—— “我们直接去玩项目吧?” “不好。” 拒绝得如此之果断。 “为什么?” “挑个你喜欢的。”闻叙说,“不许看价签。” 啧,被他发现了。 喻鑫压力巨大地在商店里游荡。 那些毛茸茸的玩偶真的很可爱很好摸,但也真的非常贵。 她琢磨着实在不行就挑个小钥匙扣,虽然家里那把生锈的钥匙实在配不上这么精致的挂件。 下一秒,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欸,你穿得跟这个狐狸好像哦。” 喻鑫举起一个神情狡黠的狐狸玩偶,它赫然也穿着一件草绿色的衬衫,有模有样地打了个领带。 闻叙不置可否地一扬眉,顺手从旁边拿下一个兔耳朵头饰,不由分说往她脑袋上一扣:“你不挑那我给你挑。” 喻鑫取下头饰,假装仔细端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到价签——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好贵,但好在刚好在负担范围之内。 虽然不知道,闻叙为什么要给自己挑这个头饰。 站在镜子前,喻鑫看着自己,总觉得自己戴着这个看起来有点儿傻。 “那、那我送你这个吧!”喻鑫抓起旁边的狐狸头饰,想起要飘走的钱还是有点儿肉疼,“你们刚好穿得一模一样呢。” “行啊。” 来到收银台前,闻叙不知从哪变出了她最开始拿的那个粉色玩偶,一并结了帐。 她看得还有些懵,下一秒,那个玩偶便被塞到了她怀里。 “欸?” “帮我拿着。” “……哦。” 喻鑫一手拿着玩偶,一手拿钱预备给那个狐耳发饰结账。 “这个已经结过了。”收银员微笑道。 “什么?” 身后等待结账的人群已经排起了长龙,喻鑫不好意思占位,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商店。 “说好了是我送你的呀。”喻鑫忍不住道。 “对啊,你送我啊。”闻叙低下头,“帮我戴上。” 到底是谁对“送”这个字的理解有问题。 喻鑫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杵到了自己面前。 她举起发箍,仔细认真地别了上去,末了没忍住,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 她还没来得及慢慢感受这新奇的触感,下一秒,没能及时抽回的罪魁祸“手”被当场截获。 第20章 她还是更想要十袋梅花糕…… 这种感觉很尴尬。 喻鑫一只手被迫按在他的脑袋上,手心牢牢贴着他被阳光晒到有些发烫的发丝。闻叙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囿于身高所迫,她不得不踮起脚尖。 喻鑫压根不敢抬头,视野之中,一双兔耳随着她耷拉的脑袋拉得好长。 当然,再长也长不过那高举的右手,一路与他的影子相连。 “好摸吗?” 耳畔“嗡嗡”的一片杂声之中,悠悠飘过了这么一句。 喻鑫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只手开始只是本能地按住她的手,这会儿忽然顺着手背一寸寸下滑,仅余拇指按着她的手,食指不由分说地探进她的手心。 而后,他就这样用两根手指拈起她做坏事的手,示众般地在空中晃了两下,像是在替她说“不”。 喻鑫始终低着头。 视野仅余黑与白的光影,右手的触觉神经却在成倍增长。他的拇指有几分粗粝,探入的食指很是强硬,右手被迫离开他的头顶时,无意勾起几缕发丝,细密地缠绕着她的指尖。 心跳“咚咚”“咚咚”,吵得她的耳膜快要破裂。 右手忽地一沉。 是他松开了手,重力带着她的肩膀都塌了一寸。 “算了。”她听见他说。 闻言,喻鑫惶恐地抬起头。 刚刚一直直视昏暗的地面,这会儿突然抬头,阳光晒得她有些睁不开,但她还是一边眯着眼,一边努力去捕捉他的表情。 是很平淡的神情,和她对上眼后,还礼貌地笑了一下。 “生气了?”他问。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大概看起来不是太积极,但她知道她的心,此刻远远与生气背道而驰。 喻鑫摇摇头。 “下次不逗你了。”他说。 不要。 心里本能地冒出这一句,却被牢牢地堵在喉口,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她,只能不断摇头。 第24章 闻叙盯着她看了半天,可能觉得她奇怪的反应很好玩,忍不住笑出声。 但他很快敛起笑容,闷咳两声:“走吧,去玩项目了。” 喻鑫跟在他身后,心情突然很糟,比要和易执去坐旋转木马还要糟。 人生头一次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并且她讨厌自己的无趣,这让她看起来笨拙又无聊。 不要、不要。 没走几步,迎面来了一个带工牌的人,微笑道:“欢迎来到游乐园,我是你们今天的专属导览。” 游乐园虽然大,但也没有大到需要导览的程度吧。 门票价格摆在这里,想必专属导览的价格也低不到哪去,喻鑫很想告诉他,其实没必要花这笔钱,她可以看地图指路的。 但很快,她明白了导览的真正作用。 两人来到了一处室内过山车,排队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喻鑫还在张望着寻找队尾,却见导览员已经另辟蹊径,领着两人走向另一个方向。 喻鑫有些迷糊,但还是乖乖跟在身后。一路上,导览员与同事们点头示意,打开了一道道封锁的栏杆,逆着人流的方向,径直走向了人群退场的出口。 看着顶上“禁止进入”的标牌,喻鑫犹豫了一下,低头迈出了那一步。 这次,她算是看到了队伍的尽头。 人群列队被拦在栏杆后,而据说视野很好的第一排,特地为他们留了出来。 提示牌上一个半小时的排队时间,他们只花了五分钟。 喻鑫落座,抓紧面前的横杆,心跳得很快。 不是兴奋、激动,而是矛盾。 过山车体验很好,比起刺激,更多的是感受与互动。 坐在第一排,没有人群的阻挡,所有景象第一时间尽收眼底。 “好玩吗?”结束后,闻叙问。 喻鑫点点头。 “看你好像一直很安静的样子。”闻叙垂眼看她,“害怕?” “不害怕。” “也是,还没你之前坐秋千刺激呢。”闻叙笑道,“那要不要去坐个正儿八经的过山车。” 喻鑫很想问,这次也要一样逆着人群过去吗。 但她最终只是说了声“好”。 这次是室外的,从尖叫声也能想象到会有多刺激。 不出所料,导览员这次也带着他们抄捷径,从出口插了进去。 与排队人群擦肩而过时,不时有人看他们。有的是不满,有的是羡慕,有的只是冷冷一瞥。 “凭什么他们不用排队。”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 “你花钱你也能。”同伴回应道。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彼时的县城还有大集可以赶。喻鑫小到还坐不了后座,只能坐在自行车的横杠上。 她又瘦又小,屁股上没二两肉,每次都喊硌得疼,为此,母亲特地在上面缝了一圈软垫。 集市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卖吃的卖用的卖玩的卖艺的,偶尔,还有些最吸引小孩儿的游乐设施。 那其实是个卖玩具的,但旁边搭了两个蹦床,说是可以免费玩。陪家长赶集的小孩儿们看到就走不动路,家长们听说是免费,便也乐意排队。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长长的队伍边,摆了一溜的玩具,排队等候的小孩儿 们看见了,自然会嚷嚷着要买。 赶完集的喻鑫和母亲,也站在队列之中。 比起周围撒泼打滚要买玩具的小孩儿,她算是最乖的那个。她不是不想要,只是知道家里的条件,为此,她一眼也不敢往地上看,只能巴巴地看着那些在蹦床上玩乐的小孩,以及这迟迟没有动静的队伍。 也不知排了多久,久到喻鑫都有些饿了,吃掉了母亲布兜里的一枚梅花糕。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香甜软糯,蹦床上的人终于下来了,队伍开始缓速向前移动。 一张蹦床能容纳三个小孩,两张就是六个,喻鑫刚好排在第五个。 她用手背抹了下嘴,急不可耐地咽了咽口水。 “一、二、三、四……”工作人员一边数,一边用手把小孩儿一个个拨出去。 眼看要到自己了,喻鑫激动地昂着脑袋,等待那只发黑粗糙的大手按上自己的肩。 那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有人叫了他一声,喻鑫同他一道扭头,不远处,另一位工作人员领了两个小男孩过来。 “行了。”那手转而在空中挥了一道,像是划了一道停止线,“后面的等下一批。” 这个蹦床确实是免费的,但如果你不愿意排队,也可以花十块钱坐一次。 很显然,此刻代替她在蹦床上玩乐的两个小孩,就是花了这十块钱。 “免费的东西,傻子才花钱呢。”母亲看出她的不高兴,晃了晃手里的一堆东西,“梅花糕一块钱一袋,十块钱都能买十袋了!” 刚刚喻鑫说要吃梅花糕时,母亲还骂她馋,这会儿,母亲主动又拿一个给她。 喻鑫拿着尚且温热的糕,咬了一口,喉咙却堵得厉害,怎么也咽不下去。 为什么呢? 喻鑫想不明白。 平等、公平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免费的可以玩五分钟,而花钱的可以玩十分钟,于是五分钟到了,其他小孩儿被赶下了,那两个依然站在上面,等着下一批。 站在队首的喻鑫,被安排到和他们一张蹦床。 他们比她要高一头,彼此好像认识,见她上来,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而后对视着开始笑。 喻鑫不想看他们,一转头看到母亲,她突然也不想看母亲,于是低头看着自己脱了鞋子后,破了个小洞的袜子。 穿好简陋的防护设备,宝贵的五分钟开始了。 两个男孩儿上来便使出了全力,喻鑫感觉自己脚还没踩实,就被弹飞了出去。一次、又一次,她在蹦床上东倒西歪从没站直过,本来就堵在喉口的梅花糕,好几次差点要呕出来。 如果从前,她大概会不服输地要把他们比下去。 她最喜欢和家附近那群讨厌的小男孩儿们比赛了,比跑步、比打弹珠,还比打架。她也不怕脏,抓起一把泥巴就往他们脸上糊,直打得他们“呜哩哇啦”地回去找家长告状。而每当那些大人们找上门来,忙着做饭的母亲腰间围着围裙,刀都来不及放,就匆匆走到门口把他们吼回去。 为此,那些小男孩儿们都很讨厌她。 但是没关系,周围的小女孩儿们很喜欢她,每次她们挨欺负了,就会找她帮忙。她们会躲在其实也没有很高的她背后,就像她每次躲在母亲身后。 但是这次,喻鑫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蹦床太讲究先手了,一旦失了先机,就会开始恶性循环,积重难返。到最后,喻鑫已经放弃挣扎,开始放空头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上上下下。 五分钟结束,重新站在地面上的她晕乎乎的,都有些站不稳。 她走向旁边的出口,看见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女儿,交了十块钱。 那个女人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工作人员说:“能不能让我闺女和小女孩蹦啊,她力气太小了,蹦不过男孩子的。” 工作人员看了眼队伍:“但后面都是小男孩……” “哎,那俩。”女人抬手往后一指,“让那两个小女孩先上来蹦吧。” “行吧。” 原来十块钱不仅可以免排队,多玩五分钟,还可以操纵免费者的命运。 喻鑫乖乖牵住母亲伸来的手,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 但是,她还是更想要十袋梅花糕。 而此刻,喻鑫听见排在队伍前列的人叹了一口气,“啧”了一声。 她坐上为他们预留的位置,低着头,心跳得好快。 她感觉自己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小时候的她自己。 她好像能看见那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难过得连最爱的梅花糕也吃不下了。 有那么一刹那,喻鑫很想说她不要坐了。 但是来不及了,金钱省去了她排队的时间,也剥夺了她犹豫的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推背感,将她送入了眩目的日光。 过山车在轨道上不断冲刺、翻转,被扯出哨音的风声加上尖叫声,激得她鼓膜阵阵发疼。一切都来得太快,她刚刚那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到底,这会儿被风堵在鼻腔,像是快要窒息。 重新回到室内,喻鑫长叹一口气,整个人晕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闻叙问她“还好吗”,她都无力应答,只能机械地点两下头。 闻叙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下过山车,而后也没有松开。 她毫不客气地将重量都压了上去,才能支撑自己虚浮地走在地面上。 来到人来人往的室外,喻鑫逐渐缓过劲来。 导览员有提示他们,下一个可以去排什么项目,闻叙摇摇头,说再等等。 第25章 喻鑫知道他在等什么,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总不能因为她扫了兴,于是她主动道:“我好了,我们继续吧。” 闻叙没急着应声,而是扭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深得好像直抵她的内心,惹得她一激灵,慌张地试图逃避他的目光。 “你还想玩吗?”她听见他问。 喻鑫机械地“嗯”了一声。 “说实话。” “实话”两字,猛地叮了她一下。 实话是什么呢,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游乐园,刚刚的过山车要是准备好,一定会很有趣的。但是她不喜欢这种走捷径的方式,可是明明都花了钱,不体验好像更浪费。 良久,喻鑫摇摇头。 大概以后闻叙再也不会和她去游乐园了。 没关系,在这种看似梦幻实则等级森严的地方,她和他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 “今天麻烦你了。”闻叙说。 导览员了然微笑:“好的,请慢慢游览,时间内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晚上的烟花观景位也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和那边工作人员说一声就好。” “好,谢谢。” 象征特权的导览员离开了,喻鑫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自己,她明明那么喜欢钱,那么渴望钱,为什么真正能用钱来行使些什么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快乐。 “对不起,那个很贵吧。” 怎么感觉浪费别人的钱,比浪费自己的钱更心痛。 “体验更重要。”闻叙一句话匆匆带过,“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突然心情就变差了。” 喻鑫慌张地抬头看他:“很明显吗?” “嗯,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好吧,她这种穷光蛋是这样的,和空荡荡的口袋一样外露的,是毫无掩饰的内心。 喻鑫突然更沮丧了。 “所以你怎么了?”闻叙问。 好难。 喻鑫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全天下还会有第二个傻子,放着到手的特权不要吗?如果是母亲,她一定会把所有项 目坐上十遍才罢休,哪怕又吐又晕难受得要命也不停止。 “你之前说,你也在城中村住过?” 喻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对此,闻叙似乎不是很在意,顺着答道:“嗯,在你家前面一点的位置。” “那你后来搬走,是因为发财了吗?” 太过直白的话,让闻叙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末了他笑了笑:“算是吧。” “发财是什么感觉呀?”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这问题似乎有点问住他,闻叙皱了皱眉,目光看向斜下方:“大概就是某一天,我妈带我去买文具,我在文具店看到一台赛车,就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我妈问我喜欢吗,我说嗯,然后她居然真的给我买了。 “那台赛车要186.5,我到现在都精准地记得这个价格。我妈拿去结账时,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天呐……”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喻鑫倒真的捧着脸开始畅想。 她想起小时候的很多执念,颜色齐全的成套进口彩笔,商店里摆在最高处的芭比娃娃,以及会有小朋友在里面开生日派对的快餐店。 如果哪天母亲突然大手一挥,也在快餐店里给她办生日派对,又送上彩笔和芭比娃娃做礼物—— “那一定很幸福。” “不过说真的,那时候电视里经常有那种新闻,说是谁破了产,带着妻孩自尽。”闻叙顿了顿,“因为我爸前期还挺困难的,我一度以为他创业失败了,要花光最后一点钱就带着我们去死。” 喻鑫“扑哧”笑出了声,觉得不太礼貌,又赶紧敛起笑意。 “小孩子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荒唐。”她说。 “是啊。” 原来闻叙也住过城中村,原来闻叙也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原来他曾经也离自己很近很近。 “真好啊……”想想刚刚的构想,喻鑫还是美得不得了。 “你爸妈这么努力,愿意跑去国外打拼,说不定哪天你也能梦想成真。” 明明是句美好的祝愿,却又将喻鑫从美梦里被一把扯了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告诉你一件事。”犹豫很久,喻鑫还是下定决心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闻叙盯着她看了少顷,笑了:“看来你连我也没少骗。行,你说吧,我没朱恪那爱好。” “我爸妈他们,其实不在日本。”哪怕只是向一个人坦诚,喻鑫也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那是在哪?” “……”喻鑫摇摇头,“我不想撒谎。” 说出这件事的决心,她还没有准备好。 闻叙颔首:“好,那等哪一天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 这个下午,两人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 聊童年拍过的画片,聊城中村潮湿昏暗的握手楼,聊转学后的孤独与不适。 他们明明是那么不同,却又在错位的时空里有过数次心灵相交。 当然,他们也聊喜欢的书,看过的电影,还一度为着番茄炒蛋该是甜口咸口小吵了一架。 到最后,闻叙摆摆手:“所以我说,哪怕我都搬来昌瑞十年了,还是吃不惯这里的口味。” 喻鑫吵到口干舌燥,偃旗息鼓地试图和好:“那下次我试试咸口的番茄炒蛋吧。” 闻叙扭头看向她,顿住,少顷道:“其实甜口也不是不能吃。” - 最终,喻鑫还是坐在了那个绝佳的烟花观景位。 预留好的位置如果不去,只能被白白浪费。 这个位置确实很好,能无遮挡地看见城堡的全景。在夜晚流转的灯光下,城堡看着远不如白天那般真实,仿似只是幕布上的投影,绚烂、美丽,想象中的触手可及,却只是梦幻泡影。 但烟花还是很真切的。 连上天时拖着的长调,还有四散碎裂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喻鑫看着小小的光点陡然绽开一大片,却又迅速消湮,只余星点的火光在闪烁,像是星星在眨眼。 周围的喧闹声在耳中被自动淡化,她如痴如醉地看着天空,感受着不同寻常的心跳与呼吸,还有似有若无的柑橘香气,那是安定的来源。 有一个坏主意忽然冒了头。 在烟花彻底消散前,喻鑫缓缓闭上了眼。 而后,她一点点倾斜身子,倒向了那株柑橘树。 第21章 “那你今儿都别松开了。…… “我第一次遇见有人看烟花还会睡着的。” 往集合点走的路上,闻叙还在感慨。 喻鑫不敢说话,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慌,庆幸夜幕已至,能帮她掩盖几分。 “不过也是。”思索良久的闻叙,还是努力说服了自己,“一早就集合坐车,在园区里走这么多路,累了也正常。” 喻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嗯。” “那我去集合了。”两人先走到了5班的集合地,“回去路上小心点,别又睡着了。” “不会啦……”喻鑫弱弱道。 往7班集合地赶的路上,喻鑫长叹一口气。 整个故事除了背景的烟花,没有一处是浪漫的。 她鬼迷心窍,装睡往旁边靠。偏生闭眼前没找准方向,歪一半啥也没靠上,心下觉得不对时已经迟了,只能徒劳地扑腾着双手,随着重力,毫不留情地砸在了闻叙的腿上。 伴着烟花碎裂传来的,是闻叙短促的一声“啊”。 都给人砸出声儿了,再装睡就太假了。 喻鑫胆战心惊地睁开眼,对上闻叙一双看神经病的眼神。 她干笑两声,咕蛹着预备起身,右手随意一撑,没撑到坚硬的地面,反而撑到什么—— “啊。” 随着第二声一并传来的,是肩上的一双手。她还没回过神,闻叙已经毫不留情地卡着她肩膀,跟提溜小鸡仔似的,拎着她坐了起来。 喻鑫没坐稳当,手在两人中间摩挲着想要撑地,还没动两下,一只手强行扣上她手背,快狠准地给她的手按地上去了。 “啊。” ——这声是她自个儿喊的,被石子儿给硌着了。 然后就是沉默。 在欢呼声、聊天声以及不间断的“咻”“咻”“噼里啪啦”声中,倒显得这儿静得格外突出。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喻鑫试图道歉。 从余光里,她能瞥见闻叙张了张嘴,比话语先出来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不是很疼……”喻鑫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不疼。我也挺纳闷的,刚刚不是还挺有精神的么,怎么一下子就睡过去了。你下次困了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不是给你买了枕头么,再不济靠我肩上也成……” 喻鑫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话痨。 以至于散场去集合的时候,还在喋喋不休。 第26章 说得她大气不敢喘一个。 “呼——哈——”回到7班的队伍里,喻鑫忍不住来了个深呼吸。 “很累?” 一回头,易执跟鬼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她身边。 但这会儿,见到易执也比面对闻叙好些,她笑笑:“还好啦。” “哦。”易执双手插兜面向前方,佯装在听老师说的注意事项。包上的蓝色玩偶挂坠似乎是新买的,这会儿还在不安分地晃荡,“你们今天玩什么了?” 他的语气有种紧绷的随意,令喻鑫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也没什么啊,就随便玩了几个项目,又去看了烟花。” “哦。”他好像每句话都要以“哦”为前摇,顿了顿才道,“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啊?” 喻鑫满脑袋问号,她扭谁了? 这次易执没“哦”了,继续道:“就算你这次用跳湖威胁他,以后呢?” “……” 喻鑫一口气梗在心口,气 得慌,又荒唐到发笑。 易执还在自顾自道:“我看得出其实你自己也不太开心,要不怎么从来不学习的人,突然每天都在教室里不出去。” “我本来就很喜欢学习不行吗?”喻鑫终于忍不住了。 易执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喻鑫颇为恼火:“我学不学习、跳不跳湖,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妄加揣测我了!” 身边的人没说话了。 好不容易和人争执占了上风,喻鑫有些没吵过瘾,扭头去看他,却发现刚刚还白净着的一张脸,蹭一下红了,连嘴唇都不自在地抿成了一条线。 这一下,搞得喻鑫多少都于心有愧了。 虽然这人说话直愣,但想来也怪伤心的,这是整个学校里为数不多有在关心她的人。 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撇开朱恪这种斩立决的,易执其实还有可教化的余地。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行了。” 具体行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易执没应声,而是依然死死抿着唇,横着迈开了一步,离她远了些。 喻鑫:“……” 合着在跟她赌气呢。 喻鑫没什么耐心哄他,就这么彼此沉默地上车、进酒店、办理入住。 房间是两人一间,这回轮不到大家选了,都是按照学号提前安排好。 名单上,和她同住一间房的叫叶方笙。她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捏着房卡,颇为忐忑地在走廊上寻找着。 悦耳的解锁声后,门缓缓打开,喻鑫小心翼翼地张望着,脑袋比脚先一步进了屋。 看起来,叶方笙已经先到一步。 对上目光,彼此都腼腆一笑,不太自然地“嗨”了一声。 这是个圆圆脸的姑娘,戴副大框眼镜,细软的长发有些泛黄。 喻鑫佯装放东西,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越看,她越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是因为什么呢? 都转来这么久了,全班人的脸她当然都有印象,但能留下这种特殊感觉的,一定是某个特别的契机。 “拖鞋在那里。”叶方笙主动指了指两人中间的床头柜。 “谢谢。”喻鑫走上前去,手里还拿着随身的小包,“我把东西先放上面一下可以吗?” “可以呀。” 喻鑫手上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叶方笙歪了歪脑袋,面露不解。 “没事。” 喻鑫低下头,坐在床边开始换鞋。 她忽然想起来了,开学没多久的某堂体育课上,她鼓起勇气问那帮围坐成一圈的女生可不可以一起玩,大家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唯有叶方笙说了一句“可以呀”,却因为声音太细弱被淹没其中。 那时候她又羞又窘,扭头就走,都没来得及把对方看仔细些。 “你也买了这个呀。” 喻鑫换好鞋直起身,看见叶方笙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玩偶,笑着冲她晃了晃。 她回过神来,看向端坐在电视柜上的那只。那是闻叙让她帮忙拿一下的,结果她一时忘了,就这么拿回了酒店。 “是啊。”喻鑫没有解释,点头应道。 “我真的好喜欢它哦,超可爱的,我今天还和它合影了,你要不要看?” “好呀。”喻鑫走上前去。 两张单人沙发间隔了好大一张圆茶几,不得已,两人只好挤在同一张沙发上。胳膊靠着胳膊,头抵着头,一起看叶方笙今天拍的照片。 乍看很是腼腆的姑娘,聊起自己的爱好时滔滔不绝,分享了照片,又分享了今天的行程。 “我也去看了烟花,好美哦。” 喻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倚在了叶方笙肩上,在她翻到烟花的照片时,感慨道。 “嗯!我好喜欢看烟花,可每次看它燃尽时,又有点儿莫名的难过。” “天呐,我也这么觉得。” …… 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 开始是挤在小沙发上聊,后来一起在卫生间洗漱时聊,最后各自躺在单人床上还在聊。 喻鑫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又或者她们的相见一点儿也不晚,只是她的回应太晚了。 如果说和姚懿、成一冉在一起时,三人的话题永远是闻叙,那么和翟疏雨在一起时,还会聊些对方喜欢的动画和音乐。而和叶方笙在一起时,彼此的话题似乎更加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学校的小树林一到天黑,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每到下雨天,就很想偷偷举着伞跳舞;甚至还有奇数看起来是坏家伙,而偶数很善良…… 那些奇怪的、不着调的想法,终于在这刻找到了共鸣。 到最后,在灯被关上,临睡的前一秒。 喻鑫双手握着被沿,在一片静谧中:“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呀。” 喻鑫将被子拉过头顶,笑了。 - 有了这一晚愉快的经历,第二天一早,喻鑫的心情出奇的好。 看到易执,她甚至主动挥手笑道:“早上好。” 易执一脸惊讶,半晌才憋出一句:“……早。” 是哦,昨晚他们算是不欢而散。 但话说回头,倒也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龃龉。 “你早上吃了什么?”喻鑫试图缓和下两人的关系。 “就在酒店餐厅随便吃了吃。”易执顿了顿,“你呢?” “叶方笙带我去酒店附近的面包店买了面包,芋泥蛋黄馅儿的,我第一次吃,好好吃哦。” “你喜欢吃面包?” “唔,偶尔尝试一下。” …… 两人聊着聊着,倒真越发投机起来。 班主任在前面滔滔不绝着今天的注意事项,两人在后面嘴也没停过。 喻鑫发现,易执这人没她想的那么讨厌。就是人有点儿木,说话有时让人不快。 他这种不快还和闻叙的不一样,闻叙是故意招惹人,而易执是说话太直,不懂迂回。 人群逐渐散开,今天只玩半天,中午就得集合。因而,众人都争分夺秒,冲去自己想玩的项目。 唯有喻鑫和易执散漫地走着,易执在聊他小姨的面包店发家史,说以后可以免费请她吃。 喻鑫:“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饭量很大的。” “没关系,肯定可以让你吃饱。” “你小姨知道你这么慷慨嘛?” …… 谈笑间,易执忽而一并停住了脚步和话头。 喻鑫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闻叙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边,今儿他穿得没昨天那么花哨,米白卫衣黑色长裤,整个人高挑又修长。 对上目光,他眯了眯眼,神情不算愉快,但也没像昨天那般主动上前捉她的手腕,只是这么看着、看着,看得她心下一阵发毛,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儿。 喻鑫下意识往旁边退开一步,离易执远了些。 “那个,回头见。” 余光里,她看见易执看了自己一眼,没应声,只是像昨晚一样,把双唇扯成一条缝。 说完,她主动朝闻叙那处走去。 偏生在最后那一米,喻鑫莫名不敢靠近,总觉得他身上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场。 “走、走吧?”她试探性地问。 闻叙没应声,依然是那般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易执还在附近,干杵着未免太尴尬,喻鑫干脆率先朝前走去。 没两步,她回头一看,路灯守望者还在坚守岗位。 喻鑫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 下一秒,她回身向前,一把抓住闻叙的手腕往前走—— 没走动。 这人跟个锚一般扎根在那处,反教她一个踉跄。 喻鑫松开手:“你不走吗?” “不想走。” 第27章 “哦。”喻鑫转过身,和他肩并肩一同守望这盏有着精美浮雕的路灯。 喻鑫深切地觉得,他俩看起来一定很像两傻子。 大家抑或步履不停,抑或在长椅上休息,唯有他俩把路灯当成珍宝似的,一左一右地守着。 更要命的是,易执还没走远。 喻鑫将易执移出 自己的视野范围,开始放空。 闻叙不是不爱走吗,那就陪他站着,论起犟,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不输人。 最终,到底还是闻叙败下阵来,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干嘛呢?” “陪你啊。” “现在想起来要陪我了?” 喻鑫歪过脑袋看了他一眼。 闻叙依然站得笔管条直,目不斜视,唯有喉结突兀地滚了一下。 喻鑫收回目光,语气软和了些:“嗯,今天你说向东,我绝不向西,你不想走,我就陪你站着。” “话说得好听。”闻叙迈步自顾自向前走,“回头又和你那小男朋友有说有笑了。” 这人仗着腿长一步顶她两步,喻鑫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嘴上还得解释:“都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了,我的男朋友明明是你。” 闻叙哼笑一声:“现在想起来了。” 语气不算好,但脚步明显慢下来了。 “你在生气吗?”喻鑫终于忍不住问。 “你哪儿看出来我生气了。” 这放在漫画里,怨气都得填满一整页了。 “明明就有……”喻鑫小声嘀咕。 “那你别跟着我。” “那不行。”到底有任务在身,喻鑫怕他真跑了,干脆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她分明感受到身边的人僵了一瞬,而后甩了甩手,力度不大,因而也没成功甩开。 “那你今儿都别松开了。”闻叙说。 喻鑫抓紧了些:“嗯,我就不松。”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那一向平直的唇角,扬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话说来简单,执行起来却不容易。 尤其闻叙这人坏心眼子贼多,平日也没见他个右撇子左手这么活跃,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 就像运动会的趣味比赛一样,只是这里变成了两人三手,喻鑫被迫跟着他把手举来举去。可闻叙比她高了二十多厘米,胳膊也长,好几次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只觉得再高点儿,整个人都能吊起来了。 最终,明明好像也没做啥,却气喘吁吁的喻鑫不得不投降:“我还是不抓你了……” “不行。” 随着话音一并落下的,是他一把按来的右手,连挣脱的机会都不给她。 温热的手心甫一覆上,喻鑫整个人像从手腕那处过了道电。 电得她放弃了挣扎。 闻叙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 像是怕她挣开,他的右手没再松开,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着。 直到进了商店,喻鑫松了口气,买东西总得腾出一只手吧—— 于是她看见,她的右手扣着他的左手,他的右手又按着她的右手,而他就这么抬起背负了两只手的左手,从货架上挑了一条他昨天戴过的同款领带。 ……也真是不嫌麻烦。 事儿显然还没完。 在营业员稍显异样的目光下结完账后,两人走出商店,喻鑫感觉自己右手上的压力忽而消失了。 没待她反应,一道凉意袭来,喻鑫低下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领带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第22章 低科技喂食机 因为过于震惊,喻鑫低头看了很久。 闻叙倒是颇为满意,他甩甩自己的手,确定绑得够牢靠后,略带得意地看向她:“现在你松开试试。” 喻鑫还是没抬头,也没说话。 震惊散去,暗藏其下的其它情绪开始翻涌。 缎面的领带微凉,而他的手腕温热,与她的被迫紧紧贴合,凸出的腕骨硌得她有点儿疼。 有一瞬间,喻鑫很希望那是个死结。 “生气了?”见她迟迟没应,闻叙歪过脑袋,试图去看她正脸。 “没有啦。”喻鑫别过脸不给他看,“我才没那么容易生气。” “哦,意思是我比较容易生气。” “我可没说。” 闻叙迈步向前走去,喻鑫被迫跟上他,他的步伐不算快,被绑着的手也不像刚刚那帮左晃右指,仅余步行时的自然摆动。 每一下,他的骨节都会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擦过。 “刚刚是有点儿生气。”他说,“但我现在不气了。” 喻鑫努力试图将自己的感受从手腕上移开,与周围的花草树木产生连结,却屡战屡败。 最后她放弃了:“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呢?” “你想去哪儿?” “都可以。” 在你身边都可以。 “那就随便走走吧。”闻叙说,“绑在一起好多项目也没法玩。” “好。” “不遗憾吗?好不容易来一次。” “不。” 来之前,喻鑫有很多设想。 她从没玩过这些充满科技感的项目,她以为游乐园只有木头轨道的过山车、扶手都生锈的旋转木马,以及好似摇篮般温柔的海盗船。她想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这些新颖的项目都玩一遍。 但现在,她突然对那些都失去了兴趣。 两人就这样手绑着手,在乐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发现哪怕不玩项目,这座乐园本身就很有意思。雕花的栏杆、修剪成卡通造型的草坪,每一处细节都尽显童趣。 两人不知不觉开始比赛,比谁发现的有趣细节更多,明明没有奖励,却一个比一个起劲。 “我要去那边找。”喻鑫指了指东边的亭子。 “我想去那边。”像是故意作对,闻叙转向西边。 一东一西,领带被扯得紧绷。 喻鑫不服气,像在童年的拔河游戏中那般,握着拳头咬着牙,硬是往东边走。 一下两下没拔动,三下、四—— 阻力忽然消失,喻鑫瞬间失去平衡,惯性往地上倒去。 地面无限放大之际,胳膊忽而被人一把抓住,用力扯向了反方向。 就像站在颠簸的公交车上,向哪倒都身不由己。 喻鑫上一秒还准备给土地公磕头,下一秒就被迫转身倒向了另一侧,天空一闪而过,脑门一阵钝痛,两人都闷哼了一声。 天上没有飞鸟,有的是闻叙高高的鼻尖,以及在睫毛掩映下,意味不明的眼神。 喻鑫迷迷糊糊从闻叙怀里站了起来。 头脑还晕乎乎的,柑橘香又见缝插针钻入她鼻腔,让她更晕了。 “你的脑袋够硬的。”闻叙感慨。 “你的胸口是石头做的吗?”喻鑫不服。 “疼吗?” 喻鑫正准备继续和他探讨矛与盾的问题,闻言不由得愣神。 “还、还好啦。” 氛围忽而有些不自在,闻叙喉结一滚,向东走去:“依你一回吧,找不到你完了。” “怎么个完法?” “你猜。” 最终,喻鑫靠在亭中桌子上找到了卡通浮雕胜出。 嘴比脑子快,不知怎的,说完后她突然有点儿后悔,想着要是没找到就好了。 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个“完”法,但她知道了获胜的奖励。 两人来到甜品屋,闻叙给她点了份圣代,自己则要了杯拿铁。 喻鑫觉得自己失策了,当初应该用左手去抓他。 否则也不至于现在连东西都吃不了。 闻叙悠哉游哉地在一旁搅拌着咖啡,喻鑫倒对着这份精致美味的圣代发愁。左手连拿稳勺子都费劲,她试着抬起右手,旁边的坏家伙却牢牢把手放在桌下,不肯抬起分毫。 喻鑫没忍住握拳锤了下他的腿。 身边的人一声闷哼:“好暴力啊你。” 眼看顶尖要融化了,喻鑫没辙,低头张嘴咬了一口。 抬起头时,她听见身边传来轻笑声,便意识到不对。 偏生她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 下一秒,一张面纸糊到她脸上,来得突然,动作倒挺轻柔,对着她鼻尖蹭了一下。 闻叙团起面纸丢掉:“我小学都没吃这么邋遢过。” 你小学吃饭右手也被人绑住了吗? 喻鑫愤懑地瞪他。 身边的人一开始还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像是炫耀他灵活的右手似的,冰咖啡也不知道搅和个什么劲儿。 半晌,他终于被她盯得受不住了,主动抬起左手放上桌面:“好啦,吃吧。” 喻鑫试着抬了下手,没有阻力。 她又试着左右晃了晃,很顺利。 这下,她才放心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口。 圣代很贵,她本来 没想点,可闻叙却说他是主办方,发什么奖品听他的。 第28章 这游戏什么时候变成他主办的了? 不过吃上一口,发现确实不一样。 冰淇淋丝滑绵密,香甜醇厚,配料不仅丰富,每一个造型都可爱得要命。 喻鑫吃得开心,换闻叙不太开心了。 两人的手离得太近,每舀一口,不是“嗒”一声就是“咚”一声,那是他的指节骨与杯壁和桌面撞击的声音。 开始她没太留心,等她目光一偏移,发现闻叙的骨节红了一大片时,吓了一跳。 “疼吗?”喻鑫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一直不说。” 闻叙思考了一下:“凑活吧,还活着。” “……”喻鑫放下勺子,“要不,暂时先解开一下?” “你不是说今天不松手吗?” 能一本正经对待气话的,也就闻叙了。 喻鑫无奈:“那怎么办?” 闻叙想了想,将自己见底的咖啡推开,把她的圣代拉到了自己面前。 就在她以为,解决办法就是他自己吃掉剩下的半碗时,一勺冰淇淋被递到她嘴边:“张嘴。” 鬼使神差的,喻鑫还真张嘴吃下去了。 偶像剧里是有这样的情节,男主微笑递上食物,女主优雅吃掉,镜头必须是近景,切换眼神、笑容,配上bgm,感情就此升温。 但眼下的情况,闻叙更像一台全自动智能喂食机。 他面无表情,平静地舀上一勺,递过去,目光捕捉到她吞咽的动作后,再舀一勺再递,如此循环往复。 “我想歇一歇再吃。”不间断吃了好几口后,喻鑫忍不住道。 喂食机从善如流,将勺子放了回去。 不吃东西,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干。 喻鑫伸出自由的左手,托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装潢。这里实在太像一座童话世界了,连甜品店里都装潢的如此童趣,仿佛当真走进了童话里的甜品小屋。 童话里也会有这么一台低科技喂食机吗? 店里人来人往,多是些姑娘,有些和朋友一起,有些则带着男友。 “欸,那不是我们昨天戴的耳朵吗?”喻鑫指了指收银台前的情侣,小声道。 闻叙看了眼:“嗯,挺巧。” 没过多久,又是一对戴着同款发箍的。 看到第三对时,喻鑫忍不住感慨:“为什么戴这种耳朵的都是情侣,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一勺冰淇淋突然被递到嘴边:“张嘴。” “啊……”喻鑫稀里糊涂地吃下,“唔?” 她快速嚼巴嚼巴咽下,正准备开口说话,又一勺递过来:“张嘴。” “啊呜。” ……人到底怎么能改掉看到食物就张嘴的本能。 屡次试图说话被打断后,喻鑫发现了,闻叙就是故意的。 又一勺递来,喻鑫别开脸举手投降:“你让我歇一下啦。” 那手在空中顿住,还有些微微摇晃,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强行喂到她嘴里。 不过最终,“当啷”一声,勺子还是被放了回去。 “为……” “张嘴。” 眼看上一秒还在杯中的勺子,下一秒瞬移到嘴边,喻鑫吓得捂住嘴:“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勺子犹豫片刻,掉头离开。 不问就不问,喻鑫又没有很好奇。 它们是不是一对她不知道,反正她和闻叙是假的。 ……所以,其他的也没有很重要了。 既然说不了话,喻鑫只能继续百无聊赖地观察来往顾客。 他们不少人好像来过很多次,说着上次吃了什么,又说这个没有上上次吃的好吃。 如果不是闻叙,她或许根本来不了的地方,原来有人可以来很多很多次。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人。 却发现闻叙好像被抓包一般,赶忙躲开了目光。 他躲了,喻鑫反而不躲了。 也不知刚刚他偷看自己多久,像是要偿还回来似的,喻鑫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看他线条明朗的五官,也看他不自然滚动的喉结,还有那卫衣领口的抽绳,随着他转身的余震,还在轻轻悠悠地晃动着。 她的心也像这样晃晃悠悠。 喻鑫想起了那些姑娘,那些大多没见过面的姑娘。她们的青春肆意又美好,富足的家庭、出众的外貌、优良的成绩,唯有闻叙是那一笔忧伤的顿点。 她们尚且如此,她呢? 在心彻底沉下去之前,或许该及时抽离出来。 只是在今天,在这个梦幻的乐园,让她最后沉醉一晌。 “闻叙。”下意识的,她喊了他名字。 “嗯?”闻叙重又扭头看她,右手放上了桌面,好像预备她要是再问什么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故技重施。 可是她想说什么呢。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道:“谢谢。” 闻叙刚刚还有些绷紧的神情,瞬间松懈下来。 “不用谢。”他舀起一勺圣代,“再喂你一口?” 不是谢这个啦…… 但喻鑫还是低头吃了下去。 好甜。 第23章 3(+1)个问题 那天的后来,临近集合时,喻鑫终于想起那一茬,打算把粉色玩偶还给他。 “哦,在你这儿啊,我还以为丢了。”闻叙的右手始终没打算接,“我后来又买了一只,这个你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扔了吧。” “你怎么这么心急,都没想着再问我一下。” 抠门如喻鑫,看到别人浪费钱都心疼得要命。 闻叙笑笑,没回答。 喻鑫当然舍不得扔,但也不想白白收下。 昨天送礼失败,今天她说什么也要把这150元花出去。 闻叙被她拽着去了商店,就算已经来了好几次,五花八门的商品还是看得她一阵眼晕,好在那令人咋舌的价格,解决了她的选择困难症。 “这个吧。”喻鑫拿起了和昨天的他穿着同款衬衫的狐狸。 虽然迫于价格,她只能买得起挂坠。 “挺可爱的。”闻叙认真端详了会儿,目光移到旁边的兔子挂坠上,“送你只兔子?” “不要。”喻鑫赶忙去抓他的手。 动作太突然,彼此都愣了一下。 闻叙面露不解地看她,喻鑫支吾着,半晌蹦出一句:“我不喜欢兔子。” 不喜欢兔子是假,不想欠他太多是真。 距离集合点不到十米时,腕上的领带才被解开。 闻叙还故意逗她:“这才抓了半天,要不坐我们班的车回去?” 喻鑫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一昂头:“行啊,你帮我和我们班的班主任解释。” “……”闻叙抬手一扯,看似牢靠的领带一秒散开,“你赢了。” 手腕终于重获自由,留下半圈红痕。喻鑫不自在地甩了甩,彼此肌肤相贴的那一端温度格外高,此刻被秋风一吹,又冷得人一激灵。 没了人牵引,她突然不知该往哪走了。 闻叙随意团起领带,就要往包里丢,却被喻鑫一把截住:“这个……可不可以给我。” “这个?”闻叙重新抖散领带,面露讶异,“皱成这样我都打算丢了,你想要的话,我现在给你买条新的。” “我就要这条。”喻鑫飞速转动头脑,“拿回去捆书。” “你家就差这么一根绳子?” “嗯。” 闻叙盯着她看了两秒,将领带放进她手里:“捆点好书。” - 晚上,喻鑫坐在表哥的卧室里,听着老旧顶灯的“嗡嗡”电流声。昨晚的自己还和叶方笙在酒店彻夜畅谈,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场梦。 游乐园的一切都太美好梦幻了,以至于回到熟悉 的环境,忍不住恍惚。 那根皱巴巴的领带像是一个锚点,钉住了这段记忆。喻鑫将它散开,试图扯平整些,只是纤维已经完全变形了,怕是上熨斗都难以复原。 喻鑫试着把它在手腕上绕了绕,才发现如果是一个人,领带可以绕这么多圈。 她看着已经褪去红痕的手腕发呆,良久,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起身跑向衣柜,将领带丢进了表哥那一侧,那是她平常绝不会打开的地方。 今晚最后一觉睡去,明天就该梦醒了。 - 秋游结束,众人逐渐回归学习的氛围,开始备战紧随其后的期中考。 日子逐渐归于平淡,又好像有所不同。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她有一个一起吃饭、体育课一起自由活动的人了。 “笙笙,你知道如果没有电脑和手机,要怎么看一部已经下映的电影吗?” 某天午餐时间,喻鑫心不在焉地吃着盘里的青椒炒肉,终于忍不住问道。 叶方笙抬头看她:“你想看什么电影呀?” 喻鑫把影片名告诉了她。 秋游结束后不久,她才知道那个狐狸和兔子是同一部电影里的两个角色。 第29章 县城里就两家电影院,票价都很贵,她上次看电影还是去年过年,外地的小舅舅来拜年,请他们一家去看了电影。 电影没过半,父母就睡着了,出来后表示有这些钱还不如拿去买点吃的。小舅舅脸上很尴尬,第二年也没再来。 喻鑫很想偷偷告诉他,她喜欢那部电影,但到最后她也没说出口。 第二天,叶方笙偷偷带了一部ipad到学校。 两人匆匆吃完午饭,便跑到了操场树荫下。叶方笙提前在ipad上下好了那部电影,为了不被人发现,她们还在ipad上盖了件衣服。 就这样,她们头抵着头,缩在同一件外套下,一起看完了这部电影。 电影到最后,也没有点明狐狸和兔子的关系。不过她觉得,比起这条感情戏,电影有更多有意思的地方。 喻鑫很喜欢那只兔子,它和她一样,也从小地方来到了大城市。只是它更为积极勇敢、正直善良,哪怕夜晚也会偷偷躲在房间里哭,但翌日一早,它依然能充满活力地迎接清晨。 它一定也不会纠结,自己和狐狸是什么关系吧,因为它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 “你觉得狐狸怎么样?”叶方笙兴冲冲地问她。 “狐狸……” 喻鑫抬头回忆了一下,发现糟糕了,电影刚看完,她对那只狐狸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闻叙那天穿着草绿色衬衫、打着领带的样子,他低头让她戴上那对狐狸耳朵,还截获了她不安分的手。 那天的烟花也很美,虽然记忆里比起烟花,更多的是余光里他的侧影,伴随着烟花升腾燃尽,他的脸时明时暗。 “我不喜欢它。”比起回答,她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喜欢他。 “啊?怎么会。”叶方笙郁闷地躺倒,“我第一次听说有人不喜欢它的。” 喻鑫干笑着,不知作何回答。 是哦,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 - 被人找上门的那天,喻鑫刚吃完晚饭,走在回班的路上。 叶方笙肚子不舒服去了卫生间,两人不过分开这一段路,她就被人盯上了。 女生身上有着馥郁的茉莉香气,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戴的茉莉手串。 母亲舍不得花那五毛钱去买,但她会在路上捡茉莉花自己动手,喻鑫对此爱不释手,戴到生虫了才依依不舍地丢掉。 回忆是美好的,而眼前女生的表情可算不上友好。 “我想和你聊聊。”她说。 喻鑫不解:“你是……” 女生面露犹疑,似乎不确定是否要自报家门。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我叫陆芸。” 好耳熟的名字。 喻鑫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终于从一堆八卦中检索出了几句。 传言中那个非常痴心又非常漂亮的陆芸。 喻鑫下意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一张颇为英气的脸,墨黑的眉锐利的眼,眼尾略略上挑,鼻梁高挺却又不致突兀,整张脸的线条简洁又利落。 确实非常好看。 好看之余,还有那么一丝……眼熟? “那天在小树林里的,也是你吗?” 虽然那次,她全程没敢正眼去看那个女生,但余光里,也能瞥到她在黑夜中依然线条清晰的五官。 陆芸“嗯”了一声。 完蛋啦…… 喻鑫一面跟着她走,一面不住忐忑。 这人对自己都那么狠,还不知道要怎么对她。 两人一路来到了食堂附近的车库,不是放学时间,此刻这里几乎没什么人。 陆芸倚靠在挡雨棚的柱子上,单手插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喻鑫被看得很不自在:“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和闻叙是怎么认识的?” 她大可以把那些谎言再如法炮制过来,但这种态度,让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芸没回答,另起一个问题:“你知道他小学最好的朋友是谁吗?” 小象、大绿、小绿……? 陆芸又问:“你知道他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吗?” 咸口的番茄炒蛋……? “你知道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那个被她一屁股坐塌秋千的儿童乐园……? 一连三个问题,喻鑫都哑口无言。 到最后,陆芸突然释然地笑了:“所以你对他一无所知?” 喻鑫:“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陆芸懒洋洋地倚着铁杆,目光没再看她,而是飘向了已然擦黑的天,“我就是想看看我差在哪里,结果还是找不到答案。” “因为你根本就不差。” 陆芸垂眼看向她,怔了一下。 喻鑫继续道,“你成绩好,长得又漂亮,能在这里上学想必家庭条件也不错。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因为追不到闻叙就怀疑自己。” 如果她有那么好的条件,她压根不会撒那么荒唐的谎,每天活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陆芸的嘴角微微颤动着,刚刚还锐利如剑的目光,渐渐缓和了些许。 “你追到手了,当然会这么说。” “……”喻鑫一时无言,“我只能说,他不接受你的追求,不是因为我。” 陆芸垂着眼,像是在思考,末了她抬腕看了眼手表,放下后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也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陆芸笑笑:“谢谢你同意和我聊天,再见……哦,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喻鑫扭头,看向她大步离开的背影,茉莉香气渐远。 - 亏得这位大美女的出现,让喻鑫一整个晚自习心不在焉,留了一堆作业回家。 好不容易写完了,她的脑子里还在想那三个问题。 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问那位“再也不见”的大美女是不可能了,只能—— “闻叙。” 翌日,在连廊蹲守好一会儿的喻鑫,终于逮住了目标。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中午留校的走读生吃完饭陆陆续续回班,被半路截住的闻叙手里握着刚买的水,这个天居然还喝冰的。 “找我有事?”他问。 “我想和你说说话。”想起他上次的话,喻鑫忙补充道,“放心,不是为了追你。” 闻叙忍俊不禁:“好啊,说吧。要追我也行,反正又追不到。” 是是是,昨晚和陆芸见面后,她已经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虽然心脏还是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两人一路来到了天台晒太阳,温暖又昏昏欲睡的氛围中,她掀开自己的随身小册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小学最好的朋友是谁?” “准备得够齐全的啊。”闻叙往她手上看去,“这是查我户口本来了。” “你回答我。”意识到语气有点强硬,喻鑫赶忙接了一句,“好不好嘛。” 她分明看到闻叙的拒绝都快脱口而出了,却在听到第二句时,别开脸笑得很无奈,拖着长音应她:“好、好、好——” 喻鑫“咔哒”按出笔尖,随时预备记录,俨然一副记者 的模样。 闻叙想了想:“小学最好的朋友……那应该是申炜,我俩都是从外地转学的,因此比较聊得来。不过初二的时候,他和父母又搬回老家了,他没有手机,因此我们就这么断联了。” 是个有点唏嘘的故事。 喻鑫顿了顿,又问:“你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闻叙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非要说一个呢?” “非要说的话,我初中很喜欢吃食堂的番茄牛腩,只要有一定会点,不过毕业后也没有太想吃,可能是食堂其它菜太难吃了。” 喻鑫“唰唰唰”记下,抬头道:“我们学校也有番茄牛腩欸。” 闻叙摇摇头:“那不行,吃过一次,简直是打死卖糖的。” ……看来他是真吃不惯甜口。 “第三个问题。”喻鑫清了清嗓子,“你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 “哪里适合遛狗就去哪。” 喻鑫落下第一笔,又顿住,总觉得正确答案不是这个。 “你再想想呢?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去的地方?” 闻叙为难地皱了皱眉。 少顷他道:“非要说的话,初中那会儿很叛逆,喜欢一放学就往台球厅跑。不过因为成绩下滑得厉害,再加上里面烟味实在呛人,也就去了半学期吧。” “台球厅”“初中去了半学期”。 落下最后一笔,小册子上的题目已经问完了。 喻鑫不动声色地放下纸笔,问了一个陆芸没有提到,但相信她也很好奇的问题: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第24章 “我站在你这边。”…… 闻言,闻叙躬腰探过头来,往她手上的小册子看去。 第30章 喻鑫眼疾手快,在他看出什么端倪前,一把合上了它。 没能得逞的闻叙干笑两声,慢悠悠地直起身:“问这个干嘛?” 喻鑫一脸无辜:“之前那些问题都回答了,这个不能答吗?” “不能,因为我也没有答案。” “什么叫‘没有答案’?” 闻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在犹豫。 良久,他说:“说实话,追我的越多,我越茫然。 “一个个都说喜欢我,我都不知道是喜欢我什么。觉得我长得好看?觉得我成绩好?觉得我家有钱?还是觉得我有名,追上了有面儿——嗯我知道,你肯定是最后那个。” “……”喻鑫无力反驳,只能笑笑试图装傻充愣。 “所以你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真不知道。”闻叙说,“你要问她们,她们说不定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是没能料想到的答案,但又意外真诚。 喻鑫放下小册子,抬头去看,正午的太阳很是明媚,就这么无遮无挡地洒下来,在他周身升腾起一团拨不开的薄雾。 她看不清他,连他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你都问这么多问题了,也该让我问一个了吧?”闻叙道。 四个问题换一个,非常划算,喻鑫点头:“好啊。” “是陆芸让你来问的吗?” 问题过于一针见血,让原本信心满满预备作答的喻鑫,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 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假装阳光太晒别过头:“不是她让我问的。” 闻叙了然地笑了:“你知道陆芸是谁?” 得,瞒不住。 喻鑫深吸一口气:“她确实没有让我问你。不过……你怎么知道和她有关?” “所以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会一直瞒着我?”闻叙故作失望地摇摇头,“太过分了啊喻鑫,我对你这么掏心掏肺。” 这番话说得,让喻鑫真有几分内疚了。 “可是、可是最后我还是告诉你了呀。”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那你能不能……回答我最后那个问题?” “……”闻叙沉默良久,回她四个字,“得寸进尺。” 可是她真的很好奇嘛。 喻鑫自知理亏,但又实在心切,抬头巴巴地看着他,试图憋出个只言片语。 “行了。”借口没编出来,闻叙先被看得遭不住,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往旁边拨去。 喻鑫看着重新恢复光明后,在眼前出现的一张断了腿的课桌,听见他的声音从旁传来。 “我和陆芸小学初中都是同班同学,高中又继续同校。这么巧的就她一个,所以要不是因为她,我想不出你为什么对小学初中这种陈年旧事感兴趣。” 喻鑫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闻叙哑然失笑:“我不喜欢她还要向你交代?怎么,你被她收编成间谍了?” “没有没有。”喻鑫忙否认,“我站在你这边。” “我可没看出来。” 这人可太难糊弄了。 喻鑫说不过他,她想了想,一点一点朝他挪动着步子,在手臂几乎快贴上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闻叙垂眼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站在你这边呀……”她小声道。 “……” 她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叹下,一只手握住了她的马尾辫,轻笑着晃了两下。 “行,原谅你了。” 喻鑫的心也跟着被晃成了拨浪鼓。 可是太讨厌了,如果他的世界是朝所有姑娘大门紧闭的话,那能不能把窗户也关好点,别漏出一丝光亮。 虽然明明最开始,好像是她主动上前敲了敲门。 - 秋日渐深的标志,是桂花香逐渐淡去,枫叶倒是红了一丛又一丛。 听说小树林里的树现在红黄绿三色兼有,俨然一幅斑斓的油彩画。前去赏景的人太多,怕是想去黯然神伤都找不到个地儿。 不过喻鑫没太在意这些,每天吃完晚饭她就匆匆赶回班。期中日渐逼近,好像还没学点什么,一天就过去了。 不管喻鑫回班多早,必然能看到易执已经坐在位上。理由倒也简单,他从来不去食堂吃晚饭,每天都是带点面包饼干之类的,三两分钟解决完便继续学习。 那次秋游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每晚回班,喻鑫都会朝斜后方打声招呼,而他也会从书堆里抬头回上一声。 后来她发现,每当自己刚走进教室,易执已经提前抬头看向门口。不过一对上眼,他又会猛然低下,等到她走近打招呼时,再重新抬起头。 喻鑫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多自律的人。从前在县中成绩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母亲管得严。 而现在,她倒也感谢有易执这么个“学习狂魔”在旁,一看到他,压力和动力就一并升上去了。 只是有些事儿,不是光努力就够的。 喻鑫喜欢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先把数学写完。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冒险,因为一旦哪题卡了壳,那剩下几科就不知该熬到多晚了。 洋洋洒洒草稿纸都翻了面,喻鑫看着仍一片空白的作业,烦躁地叹了口气。 “喻鑫。”身后有人喊她。 喻鑫茫然回头:“嗯?” “你怎么了?”易执问,“看你一直在叹气。” “啊……”喻鑫说着又叹了一道,“好烦,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哪一题?给我看看。” 喻鑫递过作业:“第16题。” 易执看了两眼:“试着想办法化成圆的方程,再代入试试?” 喻鑫拿回作业看了看,灵光乍现,连句“谢谢”也忘了说,低头就开始“唰唰唰”。 刚刚卡半天的题目,有了思路后不到五分钟就写了出来。 解完题的喻鑫神清气爽地抬起头,这才想起自己还忘了句话。 “易执。”她两眼亮晶晶的,“谢谢你,你太聪明了。” 易执不自在地别开眼:“我只是给了个思路,你马上就能写出来,你也很聪明啊。” “不不不,思路是最难的,有时候就是差那么个思路。” 易执欲言又止,就在她打算转回去时,听见他说:“那以后你没有思路,就问我好了。” 喻鑫觉得,自己这个人好像是挺不客气的。 也不知道人家那句话是真心还是客套,反正她当真了。 绝大部分题目她当然都是自己想,但有些实在找不到思路,再往下纯属钻牛角尖的,她就会去问易执。 易执这个人说话直接,平常聊天偶尔会让人不痛快,但放在讲题上倒是刚刚好。 他会一针见血点出题目的重点、隐藏的条件,比起给一个干巴巴的答案,更倾向于提供一种思路。 “到底怎么样才能马上想出这些思路啊……” 又一次被一道明明很简单的题难为了半天,又被易执一点就通的喻鑫一头趴倒在桌上,感慨道。 “熟能生巧。”易执顿了顿,“你以后多问问我就好。” 喻鑫确实没少问,下课问完,上课也要问—— 又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却有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上节课没解出来的题。 叶方笙这两天生病请假了,喻鑫独一个走在四散的人群里,琢磨来琢磨去,习惯性又想去找易执。 可目光逡巡了个遍,也没见着他的影子。明明之前热身的时候,他就站在后排啊。 遍寻无果,大概是求知欲给她的勇气,喻鑫大着胆子去问了班里的男生:“你们知道易执去哪了吗?” 易执在班里的人缘比他好不上多少,男生们手里还拿着篮球呢,被她半路截住,茫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猛一拍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去沙坑那边看看?他每次体育课好像都会去那里。” 所谓沙坑,是操场东北角单独辟开的一块地方。主要拿来练铅球和跳远,平时鲜有人去。 得到情报,喻鑫说了句“谢谢”,便赶忙朝那处狂奔。 从这里到沙坑,得跨越大半个操场。喻鑫从塑胶跑道斜插上足球场,又从足球场再跑上塑胶跑道,眼看目标就在不远处,胳膊忽而被人一把截住。 惯性让她向前踉跄了两下,她喘着气儿回头,想看看罪魁祸首是谁,却看见了闻叙同样好奇的一张脸。 “跑这么急干嘛呢,有狗追你?” 自打上次天台对话过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闻叙。 又或者说,她刻意不想去见到他。 每次下到二楼,她都不敢多做停留,双腿很听话,只是目光总是不受控地往连廊那处多瞥几眼。 “我要去找人。”她不知为何又补充了一句,“去问个题目。” “找易执?” “你怎么知道?” 喻鑫下意识应道,说完才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第31章 闻叙的神色没太多变化,只是识趣地松了手:“哦,你去吧。” 手腕一瞬变得空落落的。 喻鑫不知该说些什么,当真往那处走了两步,忽而她想到什么,赶忙回头:“你是不是要我帮你挡桃花?” “不用。” 过于冷淡的语气,给喻鑫噎住了两秒。 “那、那你需要的话就找我。” 半晌也没等到回答,喻鑫回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朝沙坑那处跑去。 闻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跳动的马尾。 好像总是看她跑向这里,跑向那里,却从来没有跑向过自己。 第25章 “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沙坑是被用围栏单独划出的一块区域,喻鑫走进去,入目是一大块平整的沙坑,除此以外空空如也——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在角落的榆树下,赫然倚靠着一个人。 见她过来,易执很是惊讶。 喻鑫见着他手上放低的一本单词书,问道:“所以你每次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都是来这里偷偷学习呀。” 她当初怎么没想到。 易执“嗯”了一声。 “难怪你成绩这么好。” 易执笑笑,不置可否:“你是来找我的吗?” “哦,对。”喻鑫抓抓头发,“有道题目想问你。” 题目是上节课刚出的,所以哪怕手边没有作业,易执倒也记得清清楚楚。 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他只三两句,就点通了她。 “居然还能这么解。”喻鑫兴奋地一拍手,“啊,早知道带支笔了,好想现在就写下来。” 像是变魔术一般,易执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又从单词书上撕下空白扉页递给她:“喏,写吧。” 喻鑫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 她循着记忆,把题解了出来,只是有点不确定,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目光交汇,易执低头凑近去看她的答案,少顷后直起身子,点点头:“是对的。” 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没了这个重担,下面的众多情绪都挨个浮了上来。 喻鑫扭头看向跑道那侧。 竖条围栏将画面分割成了一道道,好几个班都在操场上,人又多又分散,那种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找到闻叙的技能,此刻好像失效了。 他刚刚好像不太开心。 喻鑫迟来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要去找他问问清楚么? 喻鑫撑着草地正要起身,身边传来一句:“坐会儿吗?” 她愣怔了一下:“哦,好啊。” 麻烦完别人就离开,未免太没有礼貌。 彼此之间除了学习,似乎并没有太多可以聊的东西。最终,易执把单词本递给她,两个人互相抽背起了单词。 “快吹哨了。”不知过了多久,易执看了眼手表,“走吧,从这里去集合点要走好几分钟。” 两人起身,并肩朝外走去。 一迈上跑道,喻鑫下意识又四处张望起来。 人群熙熙攘攘,都在逐渐朝出入口的方向聚拢。 不是、不是、不是…… “闻叙。” 好不容易找到他,喻鑫下意识喊出了声。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还是精准传递到他耳畔。 闻叙循声回头,目光自她面上,逐渐移到了她身边的易执面上。 不过三秒,他又只给她留了个后脑勺。 再喊就是自讨没趣了。 喻鑫默默调转目光,看向了另一侧。 “你们俩又吵架了吗?”身边的易执冷不丁道。 “唔,应该不算吵架。” “那他真够没礼貌的。” “不是,他只是……” 喻鑫下意识想要帮忙辩解两句,却又词穷。 她在脑中复盘了一下。 “你和闻叙,是有过什么矛盾吗?”她问。 要不怎么两人好像每次见面,都有点不对付的样子。 “我从来不和人结仇,谁要是看不惯我是他自己的问题。”易执答得理直气壮。 按这个逻辑,班里有问题的人可太多了啊…… 喻鑫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捺下笑意。 - 紧赶慢赶,期中考试还是如期而至。 班主任在晚自习前下发了准考证,倒也巧,她的考场就是本班。 喻鑫说不出一瞬而来的失望是为何。 “你在几班?”易执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就在本班,你呢?” “我在隔壁,8班。” 挺好,都不必提前熟悉考场位置了。 “明天加油。”易执说。 喻鑫笑着点点头:“我会的,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 晚自习结束,喻鑫为考试清空了课桌,背着硕大的书包,挤进了走廊。 秋夜的空气是浸着寒露的湿冷,夹杂着丝丝柑橘气息—— 不对。 喻鑫的脑袋朝左边转转,又朝右边转转,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茫然,她看见闻叙轻笑了一下。 今天他的心情,应该还不赖吧? “你怎么来三楼了?”她问。 闻叙晃晃手里的准考证:“我在8班考,上来看一眼。” “我听易执说,8班的钟好像有两分钟延迟,你明天注意一点。”她刚忙说出了今晚刚得知的 情报。 她看见闻叙的神情暗了暗:“他和你说这个干嘛?” “因为他也在8班考。” “哦,你们挺关心对方的。” “不是……” 他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他就是随便说说,我这不是马上告诉你了吗?” 闻叙抬起眼没再看她,两人依然肩并肩,被人流裹挟着向前。 “那你在几班考?”他问。 “就在你隔壁,我自己的班。” “哦。” 两人一道往楼下走去,楼道又挤又吵,说话都得扯着嗓子。 彼此沉默着走出了教学楼,人群四散开,环境好像忽地静了下来。 喻鑫深吸了一口变得充沛的空气,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还是没开口。 她借着夜色大胆地往旁边瞥,可惜由于不敢抬头,都快翻上白眼了,最高也只能望见他平直的唇,好像没有一丝说话的打算。 “闻叙。” 他低头看向她,应得倒还挺快:“嗯?” 喻鑫抬手指了指:“你衣服领子有一角折进去了。” 刚刚看半天,也算是有点儿收获吧。 闻叙低头摸索两下,顺利把那只领子翻了出来:“谢了,你眼神还挺好。” “不用谢。” 小插曲过后,两人继续沉默着走到校门口。 校车和私家车分停在两侧,闻叙冲她一抬手:“那我先走了,明天加油。” “嗯,你也是。” 喻鑫没急着离开,站在原地看向他的背影,每走一步,他的影子被路灯拉长一截。 直到快要触碰到她的影子—— 圆滚滚的后脑勺忽然顿住,闻叙不知为何回过头来,又在与她眼神相撞的下一秒猛然收回,大步跑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 ……欸? - 期中为数不多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稍稍睡个懒觉。 以至于出门看见太阳升这么高时,她还有些不习惯。 喻鑫背着比平时轻不少的书包,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 将将走出楼道,她便在走廊众多等待进考场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高的一个,站得笔管条直,哪怕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冲锋衣,也能让人一打眼看见。 想要去到7班,得先经过8班。 喻鑫一路喊着“借过”,缩着身子往里钻。 没两步,头顶忽然被人轻敲了一下。 扭头一看,犯罪嫌疑人正不紧不慢地放下作案工具——笔记一本,看她的眼神还有点儿挑衅。 “过分。”喻鑫揉揉头,“不可以敲脑袋,会变笨的。” 昨晚还少言寡语的某个人,今天又恢复了毒舌本性:“敲这么轻,你的脑袋是纸糊的?” “今天要考试欸,回头考砸了就怪你。” 闻叙盯着她看了两秒,主动上交了作案工具:“你也敲我一下,回头要是你退步了我没退步,那就赖不着我了。” 喻鑫总觉得这个免责声明有点儿不合理,又说不上来。 她边想边接过笔记本,卷成一个筒—— “砰”一声巨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喻鑫承认自己是多用了那么一点儿力……好吧可能不止一点,但绝没想到声音会这么大。 闻叙一脸无言地看着她:“合着是真想把我敲成傻子啊。” “你的脑袋是纸糊的吗?”喻鑫小小声地学他说话。 “行了,今天本来想送你个东西的,现在也没心情了。” 第32章 “什么呀什么呀。”喻鑫可是很有心情,“你脑袋这么硬,肯定不会敲两下就变笨啦。” “……” “不给就算了吧。”喻鑫垂下眼,“是你说让我敲你一下的,我也没想到……” 话说一半,天上掉下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东西。 喻鑫下意识截住它,是上次的同款三明治。 她抬头想去看他,结果闻叙把她的脑袋又压了下去。 “快吃,还有几分钟进考场了。” 就像每次晕车要闻橘子皮,现在好像变成每次重要考试都要吃三明治。 虽然因为上次考得不尽人意,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习惯。 囫囵解决掉它,喻鑫抬头去找垃圾桶,发现易执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对上眼,她冲他礼貌地笑了一下。 监考老师已在教室里完成事务,走出来喊他们进教室。 喻鑫排在人群里向前,忽而听见易执喊了她一声。 扭头看去,他对她握了握拳:“喻鑫,考试加油。” 喻鑫还没应声,目光先一步向后滑去,越过两个同学,定在了那件黑色冲锋衣上。 不必往上看了,从那平直的唇角,也能想象出当事人的表情好不到哪去。 她没来得及多想,就顺着人群进了班。 午餐时分,喻鑫和叶方笙说了自己的困惑。 “你说,他们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差?” 叶方笙想了想:“是不是吃醋啊,毕竟你是他女朋友。” 前提错了,推论得再好也白搭。 她不是闻叙的女朋友,他甚至都不可能喜欢她。 喻鑫干笑两声:“我觉得不像。” “是吗?”叶方笙无意识地咬着筷子,思考片刻后眼前一亮,“或许因为他们是竞争关系?尤其上次月考,易执给我们班争了好大一口气。” “哦……”喻鑫恍然大悟。 喻鑫上初中时,班里的第一和第二就互相不对付,每天在她这个第三名面前说对方坏话,搞得她左右为难。 尤其这次易执进步颇大,一跃进了前五,闻叙肯定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威胁。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闻叙的敌意好像更大一点。 唉,如此优秀的人怎么还这么小心眼。 想明白这点后,再看到闻叙不高兴,喻鑫甚至觉得有那么一丝有趣。 譬如翌日一早,当她惯例来到本班考场,和站在8班门口的易执打了声招呼。结果下一秒,闻叙像鬼一样从她背后冒了出来,脸色也和鬼不相上下。 易执倒很大度,应了她一声,还和闻叙说了句“早”。 闻叙没回他,目光在她面上扫过一瞬,也没再看她。 唉,个儿比易执高,怎么心眼比人家小那么多。 喻鑫刚准备和他寒暄两句,忽而听见易执叫了她一声:“喻鑫。” “嗯?” “昨天考得感觉怎么样?” “英语阅读还是有点拿不准,其他的还好。” 易执点点头:“今天考数学加油,别忘了我这些天教你的。” “放心,都记着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喻鑫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见到闻叙走远的背影。 走廊这么狭小,他们俩的对话怕是都被他听到耳中。 说不定只是想去趟卫生间—— 喻鑫茫然扭头,男厕不是在另一边吗。 两天的考试就这么结束了。 数学试卷里的好几道题,易执都曾讲过类似的,回忆起他曾经一针见血的指导,她很快找到了思路。 下午的化学她仍有些苦手,好在这次难度不大,再差应该也差不过月考。 天气转冷后,每次最后一节课下,外面的天已经基本黑了。 难得一次走出教室,太阳还在西山半挂着,喻鑫看着金灿灿的半边天,长松了一口气。 走廊上人来人往,喻鑫下意识走得很慢。 直到走出了8班的范围,她突然有点儿沮丧。 书包恰在此时被人提了一下。 回过头,她险些撞上闻叙的胸膛。 闻叙:“有件事儿跟你说。”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让她猜不出这到底是件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两人一路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闻叙半倚着栏杆,夕阳就在他背后一点点落幕。 “我想了一下,觉得你说得挺对,我不应该光考虑自己,挡了你的桃花。” 喻鑫不安地咽了下口水,心跳得很快。 “所以从此以后,就不麻烦你假扮我的女朋友了。” 说罢,闻叙直起身子,大步离开。 喻鑫怔滞片刻才慌忙回头,目之所及处,她看见闻叙书包边原本的那只黑兔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她送的那只狐狸吊坠,此刻正摇摇晃晃,随着他的身影一道隐入了楼道。 第26章 另一个谎言 那天过后,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 没有。 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此际梦醒,短暂相会的两条线自此分道扬镳。 等年纪大了回想,或许会觉得很有意思吧。 某晚写作业时,分心的喻鑫用笔支着脑袋想。 “你小姨当年,可是和全校赫赫有名的校草谈过恋爱哦。欸?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好吧,是有那么点儿添油加醋的成分啦。” 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这其中漫长的时光,要怎么度过呢。 倒也有一些开心的事情。 这次的期中考试,她首度进入了班级前二十名,在纸上找名字的时间缩短了3.5秒。 班主任特意在班里表扬她,说她是进步最快的,每次考试排名都提升显著。 “……而且名字也不会写错了。”班主任补充道。 许是为了融入学生,每次班主任讲话时,总会冷不丁冒出一句可能不太好笑的玩笑。 不过身边人的笑话,怎么着都是好笑的,大家纷纷笑了起来,喻鑫也跟着笑了。 她不怪当初那个故意写错名字的小姑娘,有好多事,得经历了才知道后果是什么、该怎么办。 现在的结局,除了每每被人提起闻叙时的不安,其余还算不赖。 她特地请大恩人易执去食堂吃了顿饭。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桌吃饭,易执全程没怎么看她,只顾着低头扒饭,大概是多年争分夺秒养成的习惯,他不过五分钟就吃完了一整盘。 “你是不是没吃饱?”喻鑫关切道,“要不再给你点一盘吧。” 易执慌忙摇头:“没有,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我……我看会儿笔记。” 然后易执当真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擦了擦桌上的油渍,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这餐饭的氛围太诡异了…… 大学霸坐在对面眉头紧锁翻笔记,让她瞬间觉得盘里的咖喱鸡都不香了。 甚至在她终于煎熬地吃完饭,两人一起去还餐盘的档口,易执还问道:“明天我们一起吃饭吗,我请你。” “不、不用了吧……” “你要是不想欠人情,各付各的也行。” “不好意思呀,我约好和叶方笙一起吃了。” 这位大学霸想太多了,单纯只是因为……和他吃饭很没有食欲。 话是这么说,但她其实已经好几天没和叶方笙一起吃饭了。 倒不是两人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叶方笙最近暗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为了拉近两人距离,她不得不和隔壁班的朋友一起吃饭,多打听点消息。 叶方笙曾特地问过她,当初是怎么追到闻叙的。 “大概是靠……勇气?” 不是追求和告白的勇气,而是撒谎和欺瞒的勇气。 “我也好想有你这样的勇气哦。”叶方笙苦恼地低着脑袋,“可我总觉得自己好胖,都不敢见他。” “怎么会。”喻鑫一脸严肃,“且不说你一点都不胖,如果他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你,那我觉得,他可能也不是什么值得喜欢的人。” 叶方笙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是吗……” - 又是一节体育课,天气转冷,大家做起动作来都缩手缩脚的,喻鑫也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叶方笙独一个的兴奋,去操场集合的路上,她就曾告诉喻鑫,说是8班周一的体育课被调成了生物课,改到今天和他们同一节补上。 喻鑫在意的点和她有些不一样:“调走的体育课居然真的能补?” 这放在县中简直是天方夜谭。 两班的体育老师是同一个,这会儿直接给他们拼成了一队。 热身时,每每老师让换方向,叶方笙身子是换了,脑袋倒还是往8班那边转。 喻鑫将这有点儿滑稽的模样尽收眼底。 看着看着,她突然一激灵。 那每次在路上她明明走直线,眼神还总是左瞄右瞟的,其他人看她是不是也很奇怪? 第33章 ……少女心事原来不是诗,而是每一个不自然的瞬间。 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叶方笙便兴冲冲来到她身边。 “我听8班的朋友说,每次自由活动他都会去打球,我想去给他送水,你觉得怎么样?” 喻鑫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偶像剧:“我觉得不错。” 说干就干,两人趁老师不注意,一溜小跑离开操场,冲向了小卖部。 买完水来到篮球场时,不出叶方笙所料,那个男生果然在打球。 叶方笙是猜对了,但喻鑫没猜对—— 闻叙就在旁边的另一个篮球架下打球。 这会儿他正背对着她,和人争抢篮球。随着一个利落的起跳,他在半空截获了对手手里的篮球,落地时,蓬松的发梢也随之弹跳了一下。 说来也没有隔太久,怎么感觉上次见他,好像已经是上世纪的事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曾经和他熟络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彼此从来都只是陌生人。 “那是闻叙吗?”叶方笙也注意到了他,“那个……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她还是缺一点勇气,只敢告诉叶方笙他们是分手了。 “没事啦。”机会难得,她不想因为自己阻碍了朋友,“我早就放下了。” 两人在正对8班篮球架的花坛边落座,只是两个篮球架离得并不远,哪怕喻鑫刻意不去看,余光也会过分殷勤地捕捉到每一个细节。 他进了个漂亮的三步上篮,他和队友击了个掌,他将卫衣袖口向上推了推,他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队友,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了—— “闻叙!”队友开玩笑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呢。” 闻叙忙收回目光:“继续。” “他刚刚那个动作好帅啊。”与此同时,叶方笙激动地推了推她,“你看到了吗?” “嗯,我看到了。” 应声完,她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并不是闻叙。 喻鑫坐直身子,逼迫自己将目光聚焦于面前这位。 在外行的她看来,这位男生篮球打得也不赖。只是不知怎的,她总是看一会儿就忍不住分神。 自由活动时间算不上长,第二节没打满就得提前结束。男生们纷纷走向花坛去拿外套,喻鑫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胳膊已经被叶方笙摇成了拨浪鼓。 “怎么办怎么办,我好紧张。”叶方笙说话都带着颤音。 这话惹得喻鑫也紧张了起来:“加油,你可以的。” 两人一道起身,叶方笙握水的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喻鑫眼看那男生越走越近,身边人的呼吸也愈发急促,直到彼此距离不到三米—— 叶方笙忽然将水瓶往她手里一塞:“对不起鑫鑫,你帮我送吧。” 喻鑫被迫接过水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真的一溜烟跑远了。 恰在此时,男生已经走到了面前。 “不好意思。”他指了下她身后,“我的衣服在那里。” “哦,抱歉。”喻鑫忙侧身让开。 她握着都被人攥出温度的常温水,终于在男生预备离开的前一秒叫住了他:“那个……” 男生回过头:“嗯?” “这是叶方笙送你的水。” 男生愣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他一边拧瓶盖,一边问:“刚刚坐你旁边那个?” “对。” 男生昂头灌了一大口水,喉结一滚:“她是不是讨厌我啊?” “……哈?” “要不然怎么每次见着我就跑,好像很不想见到我似的。” 喻鑫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干笑两声:“不如回头你亲自问她。” 任务结束,喻鑫转身准备去集合,却看见了不远处在花坛边穿外套的闻叙。 或许是错觉,他的目光刚刚好像是向着这里。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闻叙穿好外套,没拉拉链,只理了理领口,迈步正准备走。 就在这时,有个姑娘拿着水走向他。 闻叙停住了脚步。 不知怎的,喻鑫的脚步也被凝滞了。 那个女生在笑着和他说话,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只认真听着。 说到最后,女生将水递向他,昂着头满脸期待。 闻叙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向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而后他伸出手—— 却在最后那几十厘米停住,末了又收回去,摇头说了声“不好意思”。 闻叙就这么离开了。 而喻鑫的脚步还停留在原地。 她和那个女生一样,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萧瑟的寒风中,他的衣衫看起来有点儿单薄。 那天过后,她就没再见过闻叙,但他的名字依然环绕在她左右。 对于两人的二度“分手”,大家已经习以为常,毕竟谁都没觉得这段感情会长久。 众人又开始讨论起谁和他告白被拒绝了,接他上下学的司机开了辆新车,他去哪地参加竞赛了,他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初中发言了…… 总之,他的人生依然精彩且备受瞩目,故事当中少了一个名字,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而喻鑫的生活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众人对她少了些关注,对待她的方式却更自然。她会和翟疏雨一起讨论题目,实在无果便会去问易执,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会和叶方笙一起打羽毛球,甚至有一次还加入了那群团团坐的女生,一起玩了游戏。 她们其实没骗她,那个游戏确实只需要8个人。 姚一冉和成懿对她的态度甚至意外亲近了几分,虽然她看得出来,那之中包含了一种对她“被甩”的同情。 有传言说,成懿高一时曾经追闻叙无果,不过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轰轰烈烈过后,喻鑫觉得能这么回归平静也很好。 这和她理想中的高中生活很像,有三两好友陪伴,能够努力学习,也有闲暇放松。 如果能一直平静地度过整个高中生涯,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只是这天,当她迈进教室时,众人的目光忽而又齐刷刷聚焦于她。 那是一种让人恐惧的目光,在她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时,就先行被人审视。 而这次,他们审视是她的另一个谎言—— 关于她父母离世的真相。 第27章 命运弄人 “宝子们,今天带大家杀到了昌瑞市擎县。作为昌瑞下辖最穷的一个县,这里向来民风彪悍。一段不可告人的情丨事,一对贪婪的夫妇,三个家庭的悲剧……” 晚上回到家,躲在表哥的卧室里,喻鑫用母亲留下来的手机看完了这个视频。 这条视频发布在某著名短视频平台上,机械的ai配音,素材库里胡乱拼凑的片段,唯一真实的是案件新闻里的几个监控片段。 喻鑫目不转睛,看着因为素材不够,自己父母被车撞飞的片段被一遍遍重播。 案件本身很简单。 当年,自打母亲撞破了菜市场菜贩和屠夫的不轨后,每每去买菜,她都会半是玩笑半是威胁,暗示对方给她多称一点菜和肉。 /:. 而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在重重心理压力之下,终于有一日,那位屠夫忍无可忍,径自开着那辆用来运肉的面包车,撞向了刚刚离开菜场的母亲。 一时间,手里刚买的肉和菜随之四散纷飞。 命运弄人,那日因有亲戚要去家中做客,母亲打算多买点菜,怕一个人不方便拿,特地叫上了鲜少去买菜的父亲。 自此,喻鑫成了孤儿。 很长一段时间里,喻鑫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为什么在母亲第一次向她炫耀占到便宜时不去阻止,为什么自己还太小没有能力赚钱,让母亲贪图这一点利益,就像视频里说的,“为了一口肉和菜,葬送了两条性命”。 但他们到底是她的父母。 她无法忍受这条视频用如此戏谑的口吻来讲述,也无法忍受之中的编造,明明是多拿一点,却被说成是免费去要,甚至揣测她的母亲和屠夫其实也暗生情愫,说不定这是一场情杀。 评论更是不堪入目。 自打事件发生后,那位菜贩便和丈夫离了婚,带着孩子搬离了擎县。而屠夫被羁押还在等待一审,他的妻子不时在网上哭诉,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他,自己要怎么抚养两个小孩。 评论里,不少人在心疼无辜的前夫、妻子以及孩子,呼吁轻判。而更多的,则是嘲讽她的母亲,“把老实人逼急了”“大快人心”“恶人自有恶人磨”“断头饭”等,触目惊心。 翻着翻着,自己的脸赫然出现在了屏幕上。 讽刺的是,那还是她当初见义勇为受表彰时拍下的照片。 “我说句公道话,父母的事咱别波及孩子,既然会见义勇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孩子。” 这种评论不过一闪而过,很快被那些更具煽动性的言辞压下。 第34章 “别装理中客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拿回家的肉她又不是没吃”,还有自称老板朋友的,说是她多要工资,又带人去砸场子,才逼得老板拿出了刀,下面一串的“原来如此”“我就说呢”。 喻鑫弓腰捂住了嘴。 她突然觉得恶心,要命的恶心。她一把甩下手机,夺门冲向卫生间,站在马桶前干呕了半天,却只呕出一些黄水。 待到心跳平复,她去盥洗池漱了漱口。 抬头看去,镜中的自己因为用力,双眼充血两颊通红,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 从小便常有人说,她长得更像父亲。毕竟父亲有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而她看起来也纯良无害,相比起来,母亲是格格不入的精明市侩。 但她后来看到了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们明明有着一样圆润的眼睛,不算挺拔却小巧可爱的鼻子,饱满的唇添了些钝感。 只是时过境迁,母亲的目光变得更为算计,松垮的面庞挤压着鼻子,嘴唇也日渐变薄。 当年那个少女,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呢? 在自己还没来得及了解母亲之前,她已经匆匆离开了。 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母亲那副模样? 喻鑫一寸一寸摸着自己的脸。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目光快要将镜面灼出洞来,仿佛自此就能透过自己看见母亲。 她太想她了。 当晚,喻鑫睁眼躺在黑暗里,一夜无眠。 一闭眼,她就会想到那条视频和评论,也想到白天班里发生的事。 大家压低声音对她议论纷纷,明明在看着她,却在她回望的时候一秒避开。 翟疏雨有些失望:“你为什么要骗我呢,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而易执关切地问她“还好吗”,她根本不想回答。 她连午饭也没想吃,一个人跑到了操场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叶方笙找到了她。 叶方笙气喘吁吁的,说想找她吃饭却怎么也找不到,在校园里转了好久才发现她。 喻鑫没说话,只是眼神木讷地看着她。 而叶方笙在她身边落座,陪她在树下坐了一中午。 朱恪自然不会放过这番热闹。 他像只烦人的苍蝇一样,不时在她身边经过,留下几句恼人的“嗡嗡”声,又悄然飞走。 终于,在下午的大课间,忍无可忍的喻鑫把他喊上了天台。 哪怕她的语气很差,眼神很凶,朱恪也毫不在意,坦然和她上了楼。 比自己小了快一头的人,不足为惧。 铁门关上的下一秒,喻鑫便一拳抡了过去。 老家没有电梯,从小喻鑫便帮着妈妈搬东西上五楼,二十斤的米能抗两袋。 那次抡起长凳时,她以为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爆发,但此刻,看 着面前的大高个踉跄着倒地,还在不住咳嗽,她忽然意识到,她的拳头好像真的很有力量。 喻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拳头还攥着。 朱恪狼狈起身,退了一步才开口:“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生,老子今天打死你。” 喻鑫没废话,又是一拳抡去—— 那一步退得太聪明,她没掌握好距离,被朱恪一把抓住手臂,推搡着按到了边缘。 她的后背抵着水泥围栏,略一偏头,就能看到下面人来人往的广场。 “想死吗?”他低声威胁。 胳膊被限制住,不够给他来上一拳,但足以让她一把攥住他的领口,用力到晚上回家后,才发现手心被指甲嵌出了一圈血印。 “有种你把我推下去。”她的语气很平静,“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也拽下去。” 朱恪分出一只手去掰她的手,但是没用,喻鑫就像一只猎豹,咬定目标便绝不放弃。 倒是他的喉咙被领口勒着,缺氧到有些放松注意力,低头时身子让开了些距离。 而这点距离足够喻鑫屈膝,怼向了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上一次看到男生在地上哭着打滚,怕得追溯到幼儿园了。 他们的姿势是那么相近,身子蜷成虾米,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嚎一边哭,脸涨得通红。 她低头怜悯地看着朱恪,天台上风声萧瑟,他的哀嚎声被扯得很怪异。 身体迟来地感觉到了疲累,喻鑫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第二天,闹铃恪尽职守地响起,喻鑫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按掉它后在床上呆坐了三分钟。 三分钟后她没有下床,而是拿起手机,给班主任编辑去了一条请假短信。 姑姑姑父工作繁忙,没有闲心关注她的学习,入学第一天,她就以姑姑的名义加入了班级群,回复班主任的每条消息。 请完假,她轻手轻脚出了卧室,主卧的大门还紧闭着,她将自己的拖鞋放上了玄关鞋柜,光脚回了房间。 重新躺上床,困意姗姗来迟,她听着窗外的鸟叫,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像入睡前一般朦胧,喻鑫以为自己没睡几分钟,上前拉开窗帘一看,才知道已然是傍晚。 她看着对楼窗台上那盆枯萎腐烂的绿植,“滴滴答答”往楼下淌水,有人经过被淋了一头,气得抬头大骂一声。 喻鑫被吓得猛地关上窗帘。 四楼还是太矮了,掉下去哪怕砸不到人,也顶多断点胳膊腿儿。 喻鑫匆匆收拾好书包出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傍晚正是人潮汹涌的时候,她故意把自己挤进人群里,人太多了,多到哪怕她想做点傻事儿,都得先掂量掂量。 临近晚自习下课时分,她才慢悠悠踱回家,像往常一样和姑姑姑父打招呼。 姑父照例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姑姑则在厨房应了一声,一切都是那般稀松平常,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人生第一次逃学很成功。 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 喻鑫一连三天没去学校,直到第四天,班主任忍不住给她发了条短信。 “喻鑫家长你好,请问喻鑫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如果请假时间过长的话,学校需要三甲医院开具的证明。” 喻鑫反反复复打出一堆谎言,又因为觉得不够周到给删了,最后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将手机关机丢到一边,闭眼睡了过去。 下午自然醒来,出门逛到晚上再回家,关机的手机不会发出声响,就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不知道要这样下去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有时候她会很想母亲,想母亲做的饭菜,想她看向自己的慈爱目光,想她身上混合着各种洗剂的味道。 有时候却又会很恨她,恨她为什么总是那么贪心,那么市侩。 烧烤摊和大排档已经陆续支起,这个点往家走,到家时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喻鑫贪婪地嗅着这些烟火气息,试图寻求一点实感。 她其实并不想死,她只是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活。 当街道开始变窄,路面变得坑坑洼洼,污水在里面流淌时,喻鑫知道已经来到姑姑家的片区了。 这里的早市摊总是开得很早,晚上的夜宵店却很少,只间或亮着几个铺子。天冷了,室外的桌子都被收起,玻璃门内里起了一层薄雾。 这处路灯好像都比别处稀疏昏暗些,她魂不守舍地穿行其中,像一具应景的幽魂。 一声犬吠打破其间的宁静,喻鑫心脏一紧,感觉汗毛都随之竖起。 她的目光谨慎地逐帧逡巡,扫过每一处昏暗的小巷、岔路,下一秒,她的呼吸霎时凝固。 拐角昏黄的路灯之下,赫然显现出狗的影子。不知是被拉到变形,还是本就如此,那影子看起来硕大无比。 喻鑫被吓到僵直在原地,跑不动,也喊不出。 她只能定定地看着那影子愈来愈近,水泥墙后,走出了一只巨大的阿拉斯加—— “……milo?” 第28章 “欢迎回来。”…… 威风凛然的大狗身后,是少年颀长的身影,自昏暗潮湿的巷道中走出,有种错位的割裂。 见到熟人,milo很是兴奋,摇着尾巴就想往前冲。像是料到了这一遭,闻叙将绳子放得很短,死死限制着。 原本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喻鑫依然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一人一狗向她走近。 直到垂下的手心都能感受到milo呵出的热气,喻鑫咽了咽口水:“你怎么来了。” 闻叙晃晃手里的牵引绳:“来遛狗。” 谁会越过一座高架来遛狗。 显而易见的谎言,喻鑫没揭穿,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低头去看milo。小家伙正乐呵呵地盯着她,她想摸摸它毛茸茸的尖耳朵,又实在畏惧,只好就这么和它对视。 看着看着,头顶传来一句;“这几天干嘛去了?” “上学啊。” “你要是好端端去上学,我会来这儿找你?” 第35章 “你不是说来遛狗的么?” 说完最后一句话,喻鑫抬头看他。 闻叙别过脸,喉结滚了一下,轻叹一口气。 “没,我特地请了晚自习的假,带着milo来找你。可惜太久没来有点儿迷路,还好凑巧遇上了。”闻叙道,“我都坦白了,轮到你了。” 喻鑫神情平静:“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坦白了。” “……”半晌他道,“太无赖了。” 两人彼此无言,就这么走在夜半明暗交错的老街里。第一次来这里的milo很是兴奋,这里嗅嗅那里闻闻,逼着两人走走停停。 眼见milo第三次要扑进餐饮店门口的垃圾堆里,闻叙终于忍无可忍地喝止道:“milo!” milo被拽得狗爪子一滑,踉跄了一下回过头来,明明刚刚被训斥过,还搁那傻笑。 看着它的笑脸,喻鑫觉得心里有什么在悄然融化。 “它为什么叫milo呀?”她轻声问。 闻叙正蹲下身,忙着擦milo嘴边的脏东西。闻言,他抬头看她一眼,一边忙活一边道: “这是我预备搬离这里那天,在一家狗肉店门口发现的。这种狗容易被弃养,长得快肉又多,几乎成狗肉店常客了。它妈妈被抓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生下它没多久就被宰了。它就被关在门口的铁笼子里,笼壁上还有血。 “我一直看着它,走不动路,我妈看出端倪,主动和老板沟通,把它买了下来。带上车的时候,它被装在美禄冲饮的箱子里,我妈让我给它起个名字,我就顺势喊它milo了,确实起得有点儿草率。” 是个意想不到的故事。 她一直以为,milo这种被养得油光水滑、神采奕奕的狗,或许出身于某个高档的宠物店。 原 来你和我一样,妈妈也被人杀了呀…… 喻鑫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在似有若无的柑橘香和污水的腥气中,还能嗅到隐隐的狗狗气味。 不算臭,但很特别,让她忍不住多吸了几下鼻子。 一对上眼,milo就想往前拱。那大脑袋凑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但她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往后仰半分。 偏生闻叙这个主人过于尽责,抓着milo的嘴筒给它推回了原地。 “milo能遇上你,真的好幸运。”喻鑫不由得感慨。 闻叙手上的动作一顿:“我能遇上它,也挺幸运的。” 那她的幸运,什么时候降临呢? milo总算被擦干净了,嘴周湿了一圈,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喻鑫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它,手还悬在半空中犹豫不决时,milo主动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了她手上。 她惊得半张着嘴,这是她第一次摸到狗狗爪子,肉乎乎的,又有点儿粗糙。 闻叙本想上前阻止,见她没有过多抗拒,便静观其变,一只手始终抓着它的胸背:“你放心,它从来不咬人。” “嗯。”喻鑫试着轻轻捏了捏它的爪子,换来milo摇成螺旋桨的尾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当初救了它,谢谢你今天把它带到这里。” 事件发生这些天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呼吸通畅的时刻。 垃圾堆周围不宜久留,两人起身向前,喻鑫下意识看向自己被milo搭过的手,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爪印。 她哑然失笑,身边递来了一张湿巾:“替milo跟你说声不好意思。” 喻鑫接过湿巾,盯着手心的爪印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擦掉。 姑姑的家就在前方的巷子里,喻鑫却故意绕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分明看到闻叙有往她家巷口看一眼,但没说什么,牵着milo继续向前。 晚秋的景象总是萧瑟,这地儿环卫工人扫得不勤,落叶常常堆了一层又一层,被早餐店的污水一泼,便沤烂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 算不上什么舒心的场景,但有他和milo在旁,她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你怎么知道,我这些天没去学校。”越过一家开着灯的便利店,重新隐进昏暗中的喻鑫开口道。 “因为体育课没看见你,去问了你们班同学,才知道你好几天没去了。” “你上你的体育课,找我干什么。” “每节课都会看到你,习惯了。” 她以为闻叙会像从前那般,开上几句玩笑调侃她。她已经铸好了周身的盔甲准备回击,却在听见回应后,盔甲“哗啦啦”碎了一地。 喻鑫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还听说,你把朱恪揍了一顿。”闻叙道。 “他连自己的糗事儿都到处说?” “没,他是之前上厕所时,问旁边朋友那里受伤了怎么办。那人问他怎么了,他一开始不肯说,被追问下才说了实情,结果那人第二天就把这事儿传遍了整个年级。”闻叙摇摇头,“能跟他做朋友的,果然是一路货色。” “噗嗤。”喻鑫低头笑出了声。 开始还笑得腼腆,到后来她越想越好笑,便也不忍了,任由笑声回荡在空阔的街道上。 身边的人垂眼看着她,没说什么,只是在她笑到不住咳嗽时,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到最后,她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以至于转头去看闻叙的时候,眼一眨,居然就这么滚下了两行泪。 闻叙低头正准备去翻腰包拿纸巾,拉链打开一半,他突然停住动作,而后伸手扣上她背脊,将她按向了自己。 他穿了件很厚实软和的卫衣,那绒毛蹭得她的脸很舒服,她就这样低头埋了进去,在他呼吸的起伏下,无声地落泪。 明明这些天都没有哭,都怪刚刚笑得太快乐了。 “闻叙。” 她的声音很轻,但好在街道很静。 “在呢。”他说。 喻鑫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像梦呓一样道:“你身上真好闻。” 她听见头顶的人轻轻笑了笑:“谢谢。” 他就像长途车厢里那只被剥开的橘子,有抚平不适、令人安定的作用。 良久,喻鑫抬起头。 她其实并没有掉几滴眼泪,或许那真的只是笑得太开心的后遗症。出于眷念他身上的味道和气息,她忍不住在里面躲了好久好久。 起身时,她看见milo在安静地看着自己,昏暗中,那湿漉漉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糟了,这回是真的有点儿想哭了。 “我可以遛会儿它吗?”喻鑫问。 “可以。”闻叙应得果断,躬身拍了拍milo,像是示意它听话,而后将牵引绳交给她,“小心点,它力气很大的。” 话音刚落,喻鑫便感觉有股力量拽着她,惹得她一个踉跄,好险被闻叙抓着胳膊才没跌倒。 这只说不定比她还要重的大狗,力量还真是不可小觑。 这偏偏激起了她的对抗欲,喻鑫全神贯注,双手死死地抓着牵引绳,努力让milo顺着她的步伐,而不是被milo拽着走。 这个过程不算顺利,但很有意思。喻鑫神情严肃,说着闻叙教她的口令,上一秒夸它“做得好”,下一秒又会故作凶巴巴地喝止它。 她就这样一心跟milo较劲,专注到已经无暇去想那些讨厌的事。 到最后,她在深秋的夜里,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跌跌撞撞绕了一圈,再度来到自家巷口时,喻鑫将牵引绳还了回去。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她说,“今天谢谢你。” “不用。”闻叙顿了顿,“你明天来上学吗?” 喻鑫突然说不出话来。 闻叙耐心地等了良久,末了道:“不想去那就再休息两天,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没必要麻烦易执。” 喻鑫哑然失笑:“干嘛突然提起他。” “没事儿,就是想起跟他在一个考场考试的两天,他天天说你找他问题目,听得我耳朵快起茧子。”闻叙喉结一滚,“难道我成绩不比他好?” “所以你那两天,心情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哪有心情不好。” 没关系,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喻鑫现在心情很好,不想和他争辩:“那我先走了。” “嗯,晚安。” 喻鑫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回头道:“我明天应该会去上学。” 闻叙笑了,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milo也在笑。 “欢迎回来。” 第29章 心理咨询 明明只隔几天不来学校,喻鑫却觉得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广场,居然都显得有点儿陌生。 快要走上三楼时,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一直拼命压抑的抗拒,此刻有破土的迹象。 一级、又一级,身边的学生都小跑着向上,脚步声靠近又远去,唯有她越走越慢。 又一阵脚步声渐近,喻鑫静静等待着它交错又离开的时刻,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喻鑫?” 第36章 喻鑫闻声扭头,叶方笙看起来很是惊喜:“你回来啦。” “……嗯。” “还好你回来了,我和你说,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 叶方笙说着,一把揽过她的胳膊,她被迫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故事太多,走廊的这一段路并不够将它讲齐全,靠近班级门口时,叶方笙道:“下课再跟你说哦。” 喻鑫点头:“好。” 叶方笙先行进班,喻鑫深吸一口气,也迈了进去。 她分明感受到全班的目光又聚集到她身上,选择返校,自然也是选择了接受这一切,她神情平静,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翟疏雨惊讶地看了她好久,原本就大的眼睛比平时又圆了一圈:“天呐,我今早还在想,你今天会不会来呢。” 喻鑫将桌上成堆的作业垒好放进书桌,拿出早读的课本:“好久不见。” “ 真是好久了,你这些天还好吗?” 喻鑫顿住动作,回想这几天,当然不算好,但似乎也不能单纯用“不好”来定义。 “就这样吧。”她说,“以后不会这么多天不来了。” “喻鑫。”斜后方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回过头去,易执也很是惊讶:“你终于回来了。” 她笑了笑:“是啊。” 喻鑫转身,开始低声读着课文,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或许她应该多听一听善意的声音,而不是聚焦于那无声的恶意。 班主任惯例早晨巡班,看到她时,目光也和所有人一样,都顿了一下。 而后,班主任走上前,对她低声道:“和老师来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的。 不管是记过、处分,只要不是开除,她都可以接受。 办公室内,班主任特地给她从旁边拿了张办公椅。 头一次和班主任相对而坐,喻鑫难免有点儿紧张。 “那些短信是你自己发的,对不对?”班主任开门见山。 这个时候再撒谎,未免过分愚蠢。 “是。” “老师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实话,你有什么困难,应该第一时候和老师说,学校会尽量帮助你,逃课不是办法。” 喻鑫低下头:“嗯。” “今天上午第二节是我的课,你可以不用去上。”班主任随手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唰唰”写了个地址,“这是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不算强求,但我还是很建议你去和心理老师聊一聊。” - 心理咨询这件事,喻鑫向来只是听说过。 犹记得从初中开始,每学年班主任都会下发一张心理调查表。有些同学大概写得不太合规,就会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谈话重填。 因此从小到大,每一个人的心理都是健康完美的。 循着地址,喻鑫站在了这个看起来和其它办公室无异的门前。 轻叩两声,内里传来一声温柔的“请进”。 推门而入,屋内没有开窗帘,暖黄的灯光让人分不清时间。走进其中,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柠檬香气,细看原来来自一旁的香薰机,此刻正蒸腾出袅袅香雾。 心理老师绾着整齐的盘发,一身米色的套裙看起来很是温柔。 屋内的东西很少,因而显得很是空阔整洁,她指了指一旁面对面的两张沙发:“请坐。” 喻鑫忐忑地在其中一张落座,看着心理老师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忙不迭地双手接过。 “放松点。”心理老师在她对面落座,微笑道,“旁边的抱枕和毯子随时可以用,以你最舒服的姿势,我们来聊聊天就好。” 喻鑫一动不动,只“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话她和谁都不想说,哪怕是闻叙。 把所有情绪藏在心里,用时间慢慢消化它,这是她一直以来惯用的选择。 喻鑫双手揪着裤子,绷紧一根弦,等来的却是一句:“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呀?” 这是什么问题? 它来得毫无章法,让喻鑫不由得自乱阵脚。 “呃,没有吃。” 大概是睡了几天懒觉,一时不习惯早起,今早差点错过校车,哪还有空吃早饭。 “欸?是不是很饿。”心理老师说着,起身去柜子处翻了翻,给她拿了几包饼干,“这是我平时爱吃的零食,你尝尝。” 又是水又是饼干,这让喻鑫觉得自己不是来心理咨询,而是来开茶话会。 不应该是填写十年如一日的量表,回答几个问题,表示自己的心理绝对健康无害,然后向班主任交差吗? 见她没动静,心理老师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关切,或许是她的语气太温柔,一瞬间,让喻鑫想起了母亲。 哪怕她的母亲是个大嗓门的粗犷女人,但喻鑫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细腻的慈爱。 喻鑫犹豫着,伸手拿起了一小袋饼干。 撕开,黄油香和奶香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吃东西时好像是人最放松的时刻,喻鑫一边咀嚼,一边听心理老师问道:“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喻鑫停住咀嚼,少顷,点点头。 “那,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放心,只要在原则内,我们的对话都是完全保密的。” 喻鑫咽下嘴里的饼干,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她身体前倾,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又关切,胃中的饱腹感以及鼻腔里的柠檬气息抚平了焦躁,恍惚间,竟涌起了些许睡意。 喻鑫迷迷糊糊的,眼皮都耷拉了几分,在逐渐朦胧的视野中,对面的人却变得越来越熟悉,到最后,她忍不住叫出了声: “妈妈。” 话音刚落,喻鑫回过神来,一瞬间又羞又窘:“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没关系,你很想妈妈是不是。”心理老师依然面带微笑,声音更加温柔,“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妈妈,有什么想倾诉的,都可以告诉我。” 可能是她太想母亲了,也可能是心理老师的声音太有魔力,不知不觉引诱着她开了口。 话语就像开闸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那些可以告诉母亲的、不能告诉母亲的,她对母亲的想念,甚至还有复杂的怨怼和不满,统统说了出来。 下课铃响,喻鑫如梦初醒,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谢老师。” 心理老师一路将她送到了门口,临别时,喻鑫认真道。 “不用谢。”心理老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心理老师给她送了本宣传册,上面有排班时间,告诉她欢迎随时再来聊一聊。 喻鑫攥着那个小册子,往教学楼走的路上,步伐比来时轻松许多。 她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但是她知道没关系,她已经够努力了,她可以慢慢去想,也可以试着接受自己或许永远解不出答案。 第二节课下正是大课间,因此她不必着急赶路。她就这么以和高中生身份极不相称的悠闲,慢悠悠踱上了三楼。 直到迈出楼道,踏上走廊,喻鑫的脚步一顿。 走廊上人来人往,她的目光却自动省略了那些人,定格在那个熟悉身影。 milo不在他身边,她居然都有些不习惯了。 闻叙今天穿了一身黑,整个人利落又清爽。他并没有看见她,背对着她的班级门口,站在栏杆边远眺。 他谁也没看,但并不妨碍来往同学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一方面因为他是外班的,一方面大抵因为他是闻叙。 喻鑫此刻格外放松,以至于起了点坏心思,想要捉弄捉弄他。 她故意靠着班级那一侧的墙走,蹑手蹑脚地,一路走到他身后。 闻叙果然还没有发现她。 她好像很少这么近地从背后看他,他的肩膀宽阔,后脖颈修长,有一道青色的发茬,耳朵像是被拧了一道,弯折成可爱的形状。 喻鑫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迅速揪了一下他的耳垂。 她是用右手揪的,闻叙也顺势扭向右侧,而她提前预测,躲向了左边。 寻找无果,闻讯又看向左边,而她早在前一秒就躲到了右边。 正当她沾沾自喜时,闻叙忽而双手一背,她还来不及防备,整个人被按着背脊,被迫贴上了他的背。 冲锋衣的料子又滑又凉,冷得她一哆嗦。 “还躲么?”闻叙也不回头,就这么强行按着她,开口道。 被抓现行的她趴在他背上,尴尬到说不出一句话。 没能等到回应,闻叙的手逐渐下滑,最终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装委屈真是一把好手。 “嗯,我比较想看milo。”整蛊反被整的喻鑫实在气不过,嘴硬道。 第37章 “milo啊……”闻叙思考了一会儿,“行,今晚放学跟我走。” 喻鑫后退一步:“我才不去你家。” “没让你去啊,我们家也不是天天敞开大门迎客的。”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他好像永远有办法。 出于求知精神,放学时,喻鑫还 当真跟着他走了。 他的书包上没挂她送的那只狐狸玩偶了,但也没挂之前的黑兔子,现在看起来有点空荡荡的。 走到校门口,喻鑫的目光刚看向校车,就被他扣着手腕,拽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路上没有看到milo,也没有看到那辆迈巴赫,她还在一头雾水时,闻叙停在了一辆长长的保姆车旁。 后门一开,原本趴在地上的milo赫然坐起,对她摇着尾巴。 “中午特地联系程叔,让他晚上把milo载来。”闻叙说,“外面车太多没法遛,你要不上车和它玩会儿?” 喻鑫不知道自己一个本来怕狗的人,是怎么被一只狗引诱着,就这么稀里糊涂上了别人的车。 车内的空间大得离谱,第二排座椅被调到了最后,中间空出来的位置,简直还能摆个小桌打麻将。以至于milo这种大块头,在里面也毫不显局促。 见她上车,milo兴奋地就往她身上扑,从另一侧上车的闻叙慢了一步,抬手去拦时已经晚了。 “milo!”他高声唤它,正想把它抓回来,却见喻鑫抬起手,就这么抱住了milo。 虽然这个家伙的体重确实不轻,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虽然它的鼻息就这么扑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半边身子都快僵直了,虽然恐惧和心跳都在陡然上升,但勇气和鲁莽还是更胜一筹。 她想要试着从怕狗开始,慢慢克服很多事。 当年追她的那只狗其实算不上什么坏家伙,它只是一只被主人散养的、忠心耿耿的看家犬。而现在在她怀里疯狂摇尾巴的这位,更是一个好孩子。 不知道它有没有亲眼目睹它妈妈离世的样子,好在它后来遇到了一个好人,喻鑫迟它一步,但也遇到了他。 那确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喻鑫不知道抱了它多久,到最后依依不舍放开的时候,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感觉顺上气儿。 “它是不是很重?”闻叙笑问。 喻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没关系,怪我力气太小了。” 她抱着milo时,车始终停在路边,此刻闻叙向外张望了下:“校车好像已经开走了。” “啊?!”喻鑫忙开窗去看,确实已经不见校车的踪影,“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好吧,也不能怪他,是她实在沉迷于milo。 保姆车驶向了她家的方向,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刚好让她和milo再玩一会儿。 闻叙让milo挨个给她展示它会的技艺,逗得她一直在笑,到最后milo累了,两只前爪朝前一伸,大脑袋就这么搭在上面休息。 而喻鑫也慢慢靠上了椅背。 好像昨天白天,她觉得一切都还在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迷茫着彷徨着,寻不到一个出路。 但原来路一直都在,只是她不肯去走,今天不过迈出了第一步,世界都开阔起来了。 车再次停在了那条巷子门口。 喻鑫依依不舍地和milo告别,正准备离开时,听见闻叙道:“周末有空吗?” “怎么了?” “分我半天,有个惊喜给你。” 第30章 兜风 站在自家巷子口,喻鑫有点儿忐忑。 好像是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邀约。 这当然算不上约会,但感觉还是很奇怪。 早上九点半,最热闹的那波早市已经过去了。 街道两侧堆满了食物垃圾,收摊的小贩推着车,“轰隆隆”地走过。 这么一派混乱和拥挤,想要把车开进来可不容易。 喻鑫昂着脑袋,张望着零星驶过的汽车。 这辆不是、这辆也不是…… 就在她以为闻叙被堵在了街道外时,一辆大号踏板电瓶车朝她驶来。 喻鑫目瞪口呆,眼看电瓶车停在自己面前,直到车主取下头盔,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闻叙的短发被头盔压得有些凌乱,露出大片额头,眉目却更为清晰利落。被风吹了一路,一双眼水汪汪的。 “你还会开电瓶车?” 不知为何,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好像很难把这两联系在一起。 “嗯,有时我会带milo去洗澡,或者换个地方遛狗,也不能老麻烦程叔,我就买了这个。”像是对它很满意,闻叙还拍了两下,“特地为了milo选的,这可是店里最大的一款。” 这可一点不带吹嘘的,长这么大,喻鑫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电瓶车,简直是一艘旱地小船。 “那你怎么不把milo带上?”喻鑫问。 “今天要去的那地儿不适合milo。你要是想它,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回去见见。” “那、那不用了。”喻鑫忙摆手,“话说我们今天要去哪?” 闻叙递给她一个头盔:“上来再说。” 喻鑫小心翼翼地上了车,这车不仅大,还高,得亏闻叙搭把手,她才能爬上去。 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座垫后高前低,她甚至能看见闻叙头顶的旋,虽然下一秒,头盔就压了上去。 “坐稳。”他说。 闻叙的起步不算快,或许是囿于场地,压根没法儿施展。 但这高人一头的视野,还是让喻鑫有点儿害怕,下意识想去抓点什么—— “欸,别,痒。”闻叙身子一歪,躲过她抓向腰间的手,字儿都笑得一个一个往外蹦。 车子随即一晃,喻鑫吓得一激灵,还在寻找下一个扶手时,闻叙反手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在小腹上:“你要是害怕就抱着我,别抓我腰,怕痒。” 喻鑫试探着,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犹豫片刻,她又一点点俯下身子,靠在了他背上,双手抱紧了些。鼻腔里,熟悉的柑橘香外,还有织物被晒得暖烘烘的味道,教人安心。 才不是她贪心,只是他今天的外套太宽松,想要抱稳些才这样。 喻鑫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感受着秋风拂面,在艳阳的映照下,风还捎着些许暖意。 驶出拥挤的老街,道路逐渐宽敞,喻鑫看着那熟悉的场景,却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视角。 她安心地俯在闻叙背上,甚至希望目的地远些再远些,哪怕没有惊喜也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 离开这片城区,道路陡然开阔,车流渐疏,两侧不再是颇有年代的楼房,而是园区崭新的厂房。 闻叙忽而拍了拍她的手:“抱紧点。” “嗯?”喻鑫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拥紧了些。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车子陡然加速,耳畔的微风忽然有了声音,碎发凌乱地拍着她的面庞。 “怕吗?”她听见闻叙提高嗓音问。 “好慢喏。”她故意道。 车速又快了些,除了风声,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紧紧抱着闻叙,看那高高矮矮的楼房疾速向后退去,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让她快要尖叫出声。 没关系,没关系,一切讨厌的事物都去他的,统统被风吹走,被她远远甩到身后。 驶入新城区后,人流和车流重又密集起来,车速逐渐降下,一切像被按下了慢动作。 喻鑫还有点儿依依不舍,在他背上喃喃道:“兜风好快乐。” “milo也喜欢坐电瓶车兜风,有时候它都不想下来。” “是嘛。”果然她和milo不止一方面很像呢。 最终,两人来到了一幢写字楼前。这地儿高贵到都不让停电瓶车,闻叙和保安打听了下,拐进旁边的小道,才找了处车棚。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踏进大厅,看着周围着装得体、步伐干练的男男女女,喻鑫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闻叙径自走向电梯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最终,电梯停在了十六楼。 推开玻璃门,看着门墙上贴着的一圈logo,她才知道这似乎是家律师事务所。 身着成套西装的男人上前和他们微笑握手,将他们迎进了一个单独的隔间。 内里的视野很开阔,透过落地窗,能尽眺城市风景。喻鑫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握着男人递来的热茶,眼神不住地往闻叙那侧飘。 偏偏他向后仰去,避开了她的目光:“你们聊。” “您好喻女士,我是赵律师。”男人再次和她握了握手,“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联系了您的法定代理人,由她授权代您委托我,处理您被网暴、造谣,侵害名誉权一事。我这边已经搜集了一些证据,您先过目一下,看看有什么异议或者需要补充的。” 说着,赵律师呈上了一沓文件。 喻鑫下意识接过,没急着去看,而是又望向了闻叙。 第38章 “看我干什么。”闻叙笑说,“我又不是律师。” “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没待闻叙回答,赵律师识趣地起身:“你们先聊,好了随时叫我。” 门被打开又关上,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热茶蒸腾出缕缕雾气。 喻鑫低着头,任由雾气朦胧了视野,轻声问:“律师费是不是很贵?” 当初父母的事情发生后,她一个未成年什么都不懂,有人建议她去请个律师,多争取些民事赔偿,她也试着咨询过,最后又被高昂的律师费吓退了。 闻叙:“如果诉讼成功的话,可以要求对方一并偿还律师费。” “那要是不成功呢?” 闻叙一时哑口。 喻鑫放下那叠都没有打开的文件:“要不还是算了吧。” “第一,律师费已经交了,现在放弃不会退的。”大概看出她想说话,闻叙按住她的手,也按下了她的话头,“第二,虽然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假男女朋友关系了,但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就不要总是拒绝我。 “第三,”闻叙顿了顿,“你不想那些躲在背后的恶人自食其果吗,他们说了那种话,你还要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吗?” 喻鑫咬了咬牙。 当初看到那条视频和评论时,她最大的感受是荒谬,而此刻,那种感情逐渐演变成了愤怒。 “我会还给你的。”她说,“我一定会还。” 闻叙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道:“那我让他进来了。” “嗯。” 再次看到赵律师,喻鑫的心里不再是抗拒,反而有种隐隐的迫不及待。 她双唇紧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完了那些证据。 她不会为这些烂人烂言再掉一滴眼泪,她要把他们统统告上法庭。 “我没有什么想补充的了。”喻鑫将文件递还给他,“谢谢你,搜集这些辛苦了。” “都是我们该做的。”赵律师的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那么接下来,您的诉求是什么?” “诉求?”喻鑫想了想,“我希望他们删除那些视频和言论,公开道歉就不必了,我不想事情被再次发酵。” “好的。”赵律师在笔记本上敲下寥寥几行,“关于民事赔偿方面,您心中的理想数额是多少?” 关于这一点,喻鑫还真没想过。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说多少都可以吗?” 赵律师瞬间被她这话逗笑了:“那当然不太行。不过在合理范围内,我们会帮您尽可能争取。” 喻鑫扒着手指,在心里算了算:“两千块,可以吗?” “当然可以。”赵律师应得爽快,“不过您确定不要再多争取些吗?” 喻鑫有些懵懵懂懂:“这还不算多吗……” “一点也不多。这件事性质恶劣,视频的最初发布者,他在各平台的该视频累计播放量已经过千万,其余的转载、二创用户,过百万播放量的也不少。还有那些高赞评论,以及不少转赞评颇高的衍生造谣贴,您哪怕是每个人都要这个数,也一点都不多。” 喻鑫刚刚并没有仔细去浏览那些数据部分,听到这话,她有些讶异地半张着嘴。 或许该庆幸那天看完后,她就再也没碰过手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在网络上居然发酵得如此之大。 为什么,她的父母真的罪该致死吗,她又做错了什么? 平复下心情后,喻鑫道:“那,您可以帮我定一个数额吗,看最多能赔多少。” “好的。”赵律师了然点头,“我们一定会帮您在合理范围内,尽可能多地争取赔偿。” 案子已经全权委托给了律师,后续的事宜,几乎不用她再多操心。 踏出写字楼,喻鑫深深呼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两人并肩朝车棚走去,路过一个卖红薯的小推车,喻鑫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半分钟后,一只热乎乎的红薯被塞到她手里。 没找到座位,两人干脆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红薯被烤得流油,一抿即化,喻鑫顾不上它还烫着,潦草地吹了吹,就忍不住咬下一口又一口。 秋日的天空总是万里无云,间或有鸟列队而过,冬天即将来临,它们必须要抓紧些了。 谁也没有说话,可能有些共通的情绪已经无需用言语传达。两人吃完红薯后,重新启程走向车棚。 这次,她轻车熟路地环抱住了他。 喻鑫想起小学高年级时,家里也买了一辆电瓶车。一般是父亲在用,不过如果遇上下雨,母亲就会骑车来接她。 她躲在母亲的雨披下,抱着那有些赘肉的腰,嗅着母亲身上的雪花膏气息,以及雨披带着潮意的橡胶味,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时隔数年,她突然又找回了当初那种安全感。 闻叙将车倒了出来:“走,送你回家。” “我暂时不想回家。”喻鑫下意识攥住他的外套,“可以再带我兜兜风吗?” 第31章 圣诞歌会 那天,闻叙载着她兜风了好久。 一路从城区开到市郊,从繁华开到荒凉,到最后,电瓶车都没电了,两人只好推着车,风尘仆仆地往回走。 幸好路上遇到了一家便利店可以充电,两人便在店内买了泡面当午餐,一边吃一边等。 “早知道今天充满再出门了。”作为“旱地小船”的主人,闻叙有点过意不去。 “不会啊,我觉得很有意思。” “这还有意思?” “嗯。” 喻鑫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坐在他后座兜风有意思,推车赶路有意思,现在一起吃泡面也有意思。 这地方快要靠近和下辖县的交界处了,路两侧几乎没什么绿化,能清晰看见远处大片大片收割过的田地。温度宜人,微风拂面,和他推着车,走在那绵延不断的公路上时,她一点儿也不焦躁彷徨。 她想那就走吧,慢慢走吧,只要在他身边,永远走不到尽头也没关系。 但是她忘了,她没有家,而他是有家的。 他总该要回去,没法陪她永远走下去。 过了一个多小时,电池充了大半,足以支撑到回家了。 再度坐上车,看着周围的景象由陌生慢慢变熟悉,喻鑫想起那天从游乐园回来时,她似乎也是这种心情。 一回到家,正巧从厨房出来的姑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去哪儿了这是?” “去同学家写作业。”喻鑫下意识撒谎,都忘了手里连本书也没有。 好在姑姑也没在意,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道:“昨天有个小伙子找我,说是让我签个什么代理书。” 喻鑫瞬间猜到了那个“小伙子”是谁。 “他说你被网暴了。”姑姑道,“怎么回事啊?” 姑姑和姑父都不常上网,两人玩手机最爱做的,一个是在上面k 歌打擂台,一个是看各种钓鱼教学视频。 所以哪怕那则视频在网上掀起了巨浪,在他们这里,连滴小水花也没有。 “没事啦。”喻鑫不想让她多操心,“已经解决了。” “哦,解决了就好。”姑姑在沙发上坐下,神秘兮兮地冲她招招手,“过来。” 喻鑫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坐到了姑姑身边。 “你和那个小伙子,是什么关系啊?”姑姑饶有兴味道。 “同学。” “只是同学?我看那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哦,谈吐也不错,你没考虑考虑?” 喻鑫一时哑口:“……姑姑,我才高中。” “也不小了嘛,我又不是什么老封建。当年你哥高中时就谈了个姑娘,我当时非让他们分了,结果最后,高考么没考好,女朋友么也没得,看他那不着调的样,我都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娶到媳妇。”说到最后,姑姑叹了口气。 喻鑫不知该说什么,只尴尬地笑了笑。 老唱独角戏也没意思,姑姑拍拍她:“行了行了,你回去写作业吧,不打扰你了。” “好。”喻鑫随即起身。 回到房间,喻鑫松开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她能看出姑姑现在的为难处境,操心着哥哥的学费、生活费,还有他以后结婚,全都要钱。偏偏在这个节点上,姑姑又不顾反对,揽了她这么一个大包袱。 亲情和责任有时候很容易被金钱冲垮,她明白姑姑想早些甩开她,才三番五次对她暗示。 喻鑫看着窗外的破败景象,想起了上午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 她会离开的,她一定会离开的。 - 转眼年末将至,喻鑫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厚棉袄,每天起床时,都要比从前多几分勇气。 小树林日渐萧瑟,风一吹只剩一群光秃秃的枝干跟着摇摆,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学生间的气氛却越来越躁动。 第39章 原因倒也简单,圣诞节快到了。 喻鑫对这个节日没多大感觉,小县城哪过什么圣诞节,充其量有几家小资情调的小店会贴些雪花槲寄生。大家还是一样的上学放学,偶尔有人想写封贺卡给心仪的同学,还不小心把“christmas”拼错了。 洋文都没说明白,也不指望过什么洋节了。 这天,喻鑫像往常一样出门,结果一上校车,就看见斜前方的同学手里拿着个礼盒装的蛇果。 “我打算晚自习送给他。”她兴奋地对邻座道。 “哇,加油,祝你表白成功!” 喻鑫转头看向窗外街景,商场广场的巨型圣诞树好像上个月就搬来了,她望着那漂亮的星星顶,想着原来今天就是平安夜。 她不知道平安夜要怎么过,那就顾名思义,祈求一下平安吧。 白天一切还稀松平常,到了下午,班里明显暗潮涌动。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忍无可忍的物理老师一拍桌子:“不管你们晚上要去做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就给我好好听课!” 众人明显噤了声,喻鑫却一头雾水。 一下课,大家去食堂吃饭的热情好像都比平常高涨了些。叶方笙看起来也很激动:“等会儿要不要去看?” “看什么?” “圣诞歌会呀!” 经叶方笙一番解释她才知道,龄中每年平安夜,都会有学生自行在操场上组织歌会。学校并没有支持过这件事,却也从未明文禁止,久而久之,便成了龄中的一个传统。 在这天,哪怕你不上晚自习,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喻鑫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 远远地便能看见操场上人头攒动,叶方笙灵活得很,拉着她钻来钻去,生生钻到了内圈。 场地目前还在布置,电子琴、吉他、贝斯、架子鼓,甚至还有小提琴和萨克斯,俨然是一个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乐队。 为了今晚的演出,男生西装革履,女生长裙曳地,举手投足看起来优雅又自信。 同样是高中生,他们看起来和自己是那么不一样。 喻鑫想不明白原因,但今晚能在这里看上一场演出,她已经足够满足。 随着主持人的开场,众人纷纷席地而坐,演出就此开始。 鼓手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圣诞铃铛,对着话筒摇了摇,下一秒,众乐器纷纷跟上,以一首脍炙人口的《jinglebells》开启了今晚的歌会。 众人由此点燃,高声合唱着。没有技巧没有章法,有的只是纯粹的快乐和投入。在这个初冬的夜晚,教学楼在不远处安静地亮着灯,而这里歌声嘹亮,所有人暂时忘却学习,用热情抵御了寒冷。 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喻鑫也忍不住开口。她和叶方笙手握着手,默契地摇晃身体,银铃清脆,歌声动听,明明才刚开始,她已经喜欢上了这场演出。 只是很快她发现,《jinglebells》是她唯一会的圣诞歌。 于是接下来,她只能安静地当个听众。 不知唱到第几首,叶方笙突然戳了戳她,在喧闹中凑近她耳畔道:“他也来了欸。” 喻鑫转头望去,是她喜欢的那个隔壁班男生。 男生的同伴似乎要暂时离开,他和对方挥了挥手,再次看向舞台时,神情落寞了几分。 “你要不要去和他说说话。”喻鑫道,“现在机会刚好。” 叶方笙面露难色:“可是你……” “别管我啦,我们反正天天都能见面。”喻鑫推了她一下,“快去,机会难得。” 叶方笙沉默着,眼神不住往那边飘,终于在看了第三次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和喻鑫说了句“抱歉”,起身往那处走去。 喻鑫目送着她的背影,少顷后重新看向舞台。 她好像突然能理解,那个男生刚刚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了。 现在唱的是首她没听过的歌,喻鑫渐渐有些走神,目光开始往舞台之外飘忽。 舞台就搭在足球场正中央,所有人席地围坐,她的目光越过正深情演奏的小提琴手,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叙坐得比她离舞台远些,这会儿他也没看舞台,当然也没发现她,因为他正忙着和一个女生说话。 女生似乎是从别的地方赶来的,由于找不到位置,只能躬着腰让自己别太显眼。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一个小盒子,太远太暗看不清楚,但想起早上坐校车时看到的,喻鑫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 从这个距离,闻叙的侧脸已经模糊成了一道剪影,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能看见他摇了摇头。 女生的动作顿了一下,好像还在坚持,却只换来闻叙又摇了摇头。 最终,女生还是离开了,闻叙扭头看向舞台。 喻鑫的呼吸忽而停滞了一瞬。 她常常觉得,人的目光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 哪怕对方在背后注视你,你也能有所察觉。一旦目光相连,之间的千山万水好像都不再是距离。 就像现在,在这个昏暗的、人头攒动的地方,哪怕她根本看不清闻叙的五官,也能直觉他们在与彼此对视。 喻鑫眨了下眼,但没有躲开。 耳畔的歌声悠扬,余光之中,她看见那位打着黑色领结的男生在低声吟唱: “there’snoplacei’dratherbe, iknowyouaremyeverything, comealittlecloser……” 下一秒,她看见闻叙站起身来。 第32章 很高兴认识你 与此同时,喻鑫赶忙低下头。 她已经听不清歌词在唱什么了,她的心突然变得很乱。 在婉转的歌声和沙沙作响的沙锤声中,她听见身侧不远处有人在说“借过”。 几秒后,那个被叶方笙空出的位置被人填满了。 喻鑫佯装一无所知,微屏着呼吸,一脸专注地看向舞台,目光却毫无焦点。 身边的人陪她安静了半分钟,最后还是轻笑出声,乍听像一声叹息。 喻鑫扭头看向他。 舞台上的灯光过分刺眼,便衬得台下一片昏暗。黑夜里,他的眼睛分外明亮,让她想起他第一次在教学楼堵住她的时候,那双眼也像现在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她问。 “帮我一会儿。” 哦,对,平安夜是告白多发时期。 可是—— “我们对外已经分手了啊。” “又不是第一次复合了。” “……” 他说得太顺口,让喻鑫不由得哑口。 可她隐隐有些不服:“如果我不同意呢?” 闻叙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精致的礼盒:“贿赂你一下。” 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枚红苹果,只是看起来比一般的苹果要小些。 拿人手短,喻鑫无可奈何:“那好吧,仅限今晚。”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继续听着歌。 闻叙对这些歌好像都很熟悉,他不会开口去唱,但会抿唇跟着轻哼。哼歌的时候,他的声音比说话时要温柔许多,总觉得锐利的眉目都跟着软化下来。 喻鑫一声不吭,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唯有耳朵竖得高高的。 有些瞬间,她甚至在心底暗自抱怨,台上的音响实在太大声。 鼻尖初初一凉的时候,喻鑫还没太在意。 直到雨水越滴越多,人群开始喧哗,她才回过神来。 电影里的圣诞节总是雪花飘飘,现实却是细雨纷纷。 雨来得突然,众人几乎都没带伞,陆续有人离场,但绝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在原地。 “你要回去吗?”闻叙问。 “我想留下来。” “巧了,我也是。” 闻叙说着脱下外套,他将喻鑫朝自己拉近了些,手一挥,将两人一道罩在外套下。那是件宽大的飞行夹克,尼龙面料能稍微抵挡会儿雨水。 没了雨水的拍打,她感觉自己的脸渐次燥热起来。 外面是歌声、雨水和喧闹的人群,而这里是与世隔绝的、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外套内满载他的体温,往日若有似无的皂感柑橘香陡然变得浓郁,不再是让人提神安心的味道,反教她有些晕晕乎乎,心神不宁。 为了挡得严实些,两人的臂膀交叠,他的毛衣与她的棉服相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笼在外套之下,显得格外清晰。 突如其来的雨并没有影响表演者的兴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他们的笑容不减,雨声歌声和乐器声,奏成了一出交响乐。 或许还有无数个细雪纷飞的白色圣诞节,但在繁忙的高中时分短暂出逃,和众人一起淋雨欢唱的平安夜,再也不会有。 一曲奏罢,台上众人互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点头数着三二一,奏起了那首应景的《singingintherain》。 人群忽而一阵欢呼,看向了舞台之外的方向。喻鑫循声看去,在最外侧的空地上,有人举着伞,随着音乐跳起了电影里的踢踏舞,雨水在她旋转的伞面四散,像是缀了一圈琉璃珠子。 第40章 众人在喝彩、在高歌,雨越大越是兴奋。 而喻鑫躲在这温暖的小空间内,感知着每一个人的快乐。 原来高中,甚至人生,可以如此多姿多彩。 “大家都好快乐哦。”喻鑫不知不觉感慨。 “你不快乐吗?”他轻声问。 她想了想:“快乐。” 妈妈,你也会希望我是快乐的,对吧? 歌会渐近尾声。 谢幕曲是《明天会更好》,前奏响起时,喻鑫下意识坐直了些。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还是在小学音乐课上,老师教完后,从中选拔了一批学生参加不久后的元旦晚会,喻鑫有幸入选其中。 晚会就在学校的小礼堂举行,布景极其简陋,舞台的木地板破了好几处,所有节目都没有正儿八经排练几回。 喻鑫穿着大一号的演出服,在队伍最边角滥竽充数,因为紧张,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在最后没有人发现她的问题。 那时候,她压根不懂歌词的意思,只知道跟着唱。 而现在,她觉得一无所知其实是一种幸福。 台上台下齐齐都在合唱,副歌被重奏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愿停息: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还有几日,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 这或许是她最悲伤痛苦的一年,但好在,还是有一段温柔的尾声,让她日后回想起来,不会只有眼泪。 晚上回家,躲在卧室里,喻鑫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个礼盒。 在台灯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个苹果造型的小盒子,打开它,里面放着一枚巧克力。 晚上忙着去看歌会都没吃饭,这会儿喻鑫确实饿到不行,一口咬下去,外层是黑巧克力,内里包裹着苹果味流心。 她正准备将礼盒整个儿复原收好,却发现在底部有些异样的凸起,她仔细研究了一番,从中抽出一张小卡片—— “很高兴在今年认识你, 希望你天天开心, 平安夜快乐。” 翻过它,背面还有一枚红色的爪印。 “ps.milo看我在写这个,非要过来掺一‘脚’。” 明明之前在歌会上发誓,今年的最后几天绝对不要再掉一滴眼泪。 但现在,她居然被一张小纸条弄得鼻子好酸。 喻鑫停住咀嚼,慢慢抿化口中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微苦在舌尖弥散,又逐渐被苹果的甜所中和。 无论结局如何。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 元旦一过,时间陡然变得紧迫起来。 所有人全身心投入备战期末,就连课间在走廊上打闹的人,都比从前少了许多。 喻鑫在心底有一个小小的目标,但她谁也没说,只埋着头努力。 她问易执题目的次数比从前少了不少,一方面大概是易老师确实教书有方,她快出师了,另一方面,是她觉得不该养成这种依赖的习惯。 她不想问易执,也不想问闻叙,真正到了考场,能靠的只有自己。 但她没把这个想法告诉易执,搞得对方还产生了些误会,在某次放学时凑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怎么会。”喻鑫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易执:“那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了。” “可是我在考场上也没法找你呀,所以我得戒掉这个习惯,不能一遇到难题,脑子没动两下就想着问你。” 易执眨了几下眼,好像慢慢接受了这个说法,就是神情有点儿落寞。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拐过一个转角,易执冷不丁道:“我听说,你们又复合了?” 肯定是那天的歌会人多眼杂,被谁看到了。 喻鑫:“没有。” “哦。”易执顿了顿,“我这次期末一定会超过他的。” “欸?” 喻鑫抬头,就看见他在超过闻叙之前,率先快步超过了自己,消失在人海里。 ……你们学霸打架,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下战书啊。 -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晚上,喻鑫收到了一条好消息。 之前委托赵律师办的案子已经宣判了,原告胜诉,已经有被告陆续将赔偿款打到她的账户,剩下的人如果超过期限仍未执行,赵律师也会继续跟进。 喻鑫双手颤抖着登录网上银行—— 本月收入(元):21,000.00 喻鑫反复刷新了好几遍页面,确定数字是真实存在的,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又突然有点儿鼻酸。 天呐……天呐……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这居然是属于她的。 之前她刚找到兼丨职,钱还没到手的时候,就为着那每天一百兴奋许久,计划了一堆用途。 而现在,这么大一笔钱当真拿到手里,她却满是迷茫和无措。 妈妈,我告赢了那些侮辱你的讨厌鬼。 只是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这件事虽然好,但在期末第一天晚上得知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喻鑫不得不顶着个黑眼圈去继续考试。 好在那股兴奋劲儿仍持续着,让她还算精神地考完了上午的两门。中午,喻鑫在人群中一阵小跑,可算截住了楼下刚散场的 闻叙。 “上哪儿做的造型。”闻叙看她一眼,“够别致的。” 喻鑫顺着他目光,茫然地摸摸头发,摸到一撮被跑到支楞起来的,尴尬地给它按按平整。 闻叙从人群中退出来,站在角落里,似笑非笑地看她鼓捣自己的头发。眼看她理得更乱了,他没忍住按住她帮倒忙的手,指尖轻轻划拉着她的头发,末了退开一步,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儿?” 而喻鑫此刻,满脑子都是后悔因为昨天熬太晚,所以没有洗头。 ……就一定要多睡那半小时吗! 闻叙不明所以,看着她的脸一圈圈红起来。 他忍不住弯下腰,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定住了这是?” 喻鑫忙仰头退开一步:“没有没有,我是想来找你,问你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你这邀约够临时的啊。” “不行……吗?” “那当然还是您的邀约更重要,回头我和斯德哥尔摩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把诺贝尔的颁奖典礼延后一天。” “……” 哇,那可真是好大牌呢。 “话说,你觉得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喻鑫突然想起一件事。 闻叙:“中规中矩吧。” “那你感觉自己能考多少名?” “怎么,你要向我下战书?” 不好意思啊,下战书的另有其人。 喻鑫摆摆手:“没有啦,我就是随便问问。” “总觉得有诈。”闻叙低下头,怼着她的眼睛看了好几秒,直看得她一动也不敢动,才慢悠悠起身,“回头我要是考砸了,唯你是问。” “不行,你不能考砸。”喻鑫下意识道。 闻叙闻言一愣:“怎么?” “呃……我……”喻鑫一时语塞,“随、随便你啦,反正你考砸也和我没关系。” 语罢,喻鑫摆摆手,嘴上说着“晚上见”,逃也似的跑走了。 直到溜出了视野范围,她才长舒一口气。 易执又没有让她传话,她凑什么热闹。 而且,回想刚刚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好像有点偏心。 第33章 “我想milo了。”…… 当晚,两个人约在了学校附近一家学生常去的小餐厅。 这家店是翟疏雨推荐的,布置得像一栋花园小洋楼,主打西式融合菜,据她说很平价,不过龄中学生口里的“平价”—— 喻鑫翻开菜单一看,果不其然,最便宜的茄汁意面都要39一份。 “随便点,想吃什么点什么。”人生第一次,喻鑫说出如此阔绰的话。 闻叙了然点头:“那就菜单上的都来一份吧。” “……”喻鑫无措地定住两秒,开始疯狂翻菜单,“我先算算价格……” 别一顿饭给她两万一都干走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好骗。”闻叙将菜单从她手上抽走,“小时候居然没被人贩子拐走,看来你爸妈没少费苦心。” 喻鑫垂下眼开始回忆自己的小时候,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句“抱歉”。 “没事啊。”她回过神来,忙摆手,“人贩子哪敢拐我,我妈能举着菜刀追他一路。” 她才不是好骗,她只是不了解罢了。 她哪知道有钱人都是怎么点菜的,偶像剧里那种大手一挥,真端上整本菜单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闻叙一定也不知道,会有一家人为了省电费,可以关着灯洗澡,锻炼出来她如今一流的夜视能力。 第41章 最后,闻叙点了份黑牛肝菌烩饭,而喻鑫点了那份茄汁意面。 这家店的味道不错,摆盘也很是精美,让喻鑫都有点儿舍不得动叉子。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 她不太会用叉子吃面。 她学着电视里教的,试图用叉子卷起意面,结果这面又圆又滑,好几次卷一半就溜走了,吃了一嘴空。 最便宜的饭是46,早知道就不省那七块钱了。 “叉子给我。”她听见对面的人说。 喻鑫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把叉子递过去。 闻叙将她的盘子朝自己拉近了些,亲身示范怎么下叉子,怎么卷,他卷出来的意面又整齐又牢固,轻轻晃都不会散。 喻鑫看得一脸认真,末了自己试了试,虽然还是一团糟,但起码能平安送到嘴里了。 “谢谢。”喻鑫顿了顿,“不过,你刚刚不会一直在心里偷笑我吧。” 要不她怎么总感觉有道目光飘向自己。 “笑你什么,笑你不会卷意面?” “……就知道有。” “那你还真猜错了。”闻叙说,“我第一次吃意面也不会卷,还被人笑是‘土包子’,所以我不可能笑你。” “啊?谁这么说,好讨厌。” “不重要了。” 喻鑫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也有很多事瞒着自己。 但是她想,每个人都有拥有秘密的权利。 就像她,也藏了好多话没有告诉他。 一餐饭吃到尾声,喻鑫打开书包,从夹层翻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这也是她请闻叙吃饭的主要目的,里面装着她中午刚从银行取的钱。之前他代付的秋游报名费,还有给她买颈枕、玩偶和圣代的钱,她大概估算了一下,一共取了2000块。 闻叙大概扫了一眼,便将信封推了回去。 喻鑫再推过去,他又推回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 到最后闻叙显然面露不悦:“你想跟我绝交?” 喻鑫忙摇头:“没有啊。” “没有就把钱收回去。” “你要是不收钱,我才真的要跟你绝交呢。”喻鑫嘟囔道。 “嗯,行,明天起不用见面了。” 明天开始放寒假,本来就不用见。 不对,重点才不是这个。 喻鑫:“我知道这笔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就说明,这笔钱在你那里,比在我这里更有意义。” “可是我的负担也更大啊。”喻鑫下意识抬高嗓音,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忙又小声道,“我不想每次见到你心里都带着亏欠,我讨厌钱,它毁掉我太多人生了,但我更讨厌和别人因为钱产生牵绊。” “如果我想和你产生牵绊呢?” 喻鑫抬头看向他,一时哑口。 最终,闻叙只收下了秋游的报名费。 他的理由很直接:“剩下的是我送你的礼物,用钱来回礼,你不觉得像是侮辱吗。” 她本来就总说不过闻叙,这会儿甚至自己都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只好收回了剩下的钱。 “也别因为我说了这话,就马上买点什么给我,整的像是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似的。”他又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出门就去精品店。” “嗯,你还不好猜么。”闻叙哼笑着扫她一眼,“巴不得马上还干净,然后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不好意思,这个你猜错了欸。 她只想和他往来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其余的钱,喻鑫也有规划。 她打算给自己留一千,剩下的再加上后续还会打来的赔款,她准备全部给姑姑。 这两万看着多,其实只够姑姑帮她交的一学期学费。 更别提她还天天住姑姑的吃姑姑的,恩情怎么也还不完。 收到钱时,姑姑看起来很高兴,甚至还用力抱了她一下。 她看着信封里的钱,笑意都收不住:“诶哟,我和你姑父前段时间还发愁呢,你和你哥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你这来得太及时了。” 终于能为姑姑分担一点,喻鑫也很高兴。 听说后续还会有钱打来,姑姑感慨道:“这么好啊,被人骂几句能拿这么多钱。” 姑父在旁边笑着附和道:“回头我们也上网让人骂骂去。” 姑姑:“哈哈,还是年轻人有头脑。” 喻鑫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只勉强地跟着笑笑。 他们口中所谓的“骂几句”,差一点就 将她从楼上骂了下去。 “我明天想回老家一趟。”在他们笑完后,喻鑫说。 姑姑看向她:“哦,行啊,要你姑父送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坐大巴就好。” 第二天一早,喻鑫赶着早班地铁,又转了公交,来到了汽车站。 这还是上世纪的建筑,最近一次修缮也已经是十年前。如今动车高铁飞机应有尽有,几乎没什么人会来坐大巴。 一踏上台阶,喻鑫已经有点头晕了。 车内人很少,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两眼一闭试图让自己快点昏睡过去。 随着大巴启动,那股让人不适的汽油味愈发浓重,弥散在又闷又热的车厢内。 喻鑫像是低血糖发作的病人,手颤抖着摸向书包,翻出侧兜里备好的橘子,剥开,微凉的汁水溅到脸颊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 橘子的清凉宜人,驱走了些许不适。 为了怕吐出来,她在车上是不会吃橘子的。喻鑫将剥出的果肉装好,把橘子皮贴在鼻腔边,重新闭上了眼。 但她却睡不着了。 明明以前闻着橘子皮很快就能睡过去,现在满脑子却是某个有着橘子味儿的人。 只是,一个月寒假过去,他还会记得她吗? 早知道就不那么急着还钱了。 她自私地想。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准时抵达县汽车站。 踏上这个熟悉的地方,悲伤像是从地里生长出来,渐次将她环绕。 喻鑫站在门口的公交站台上,耐心等待着。 市里的一切都匆匆,地铁上一秒刚开走,下一班就接踵而至。 而这里的一切像被按下暂停键,还保留着世纪初的模样,发展慢,公交也慢,等了快一小时才姗姗来迟。 终点站是墓园,她在前一站下了车,路两边全是卖祭祀用品的,喻鑫挑挑拣拣,买了好多。 母亲总说衣服能穿就行,但每每经过橱窗时,都会多看两眼;父亲最爱吃红烧肉了,但他每次只夹两筷子,剩下都留给她。 没关系,现在她可以买穿不完的衣服、吃不完的肉送给他们。 末了,她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完了最后一站路。 墓园里等级鲜明。有的装修豪华,一块墓占了好几平的地,布置得像个小花圃;有的虽然占地不算大,但墓碑又大又光洁还镶金;当然更多的是像她父母这样的,又小又矮的墓碑,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宛如超市货架上的商品。 喻鑫有点儿难过,他们从生到死,都一直住在这般拥挤狭小的地方。 她仔仔细细将墓碑和墓穴上的浮灰擦干净,又把祭品整整齐齐码好,而后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两张脸。 事发突然,父亲用的是早年在厂里拍的证件照,一头短发还是乌黑的。母亲的照片则是她几年前回老家,和兄弟姐妹的合影上截下来的,在照相馆修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用。 喻鑫以为她会哭,会说很多话,但最终她都没有。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到最后,早起奔波大半天的她有些困了,不知不觉竟在墓前睡着了。 最终,还是墓园清场的工作人员叫醒了她。 “下次见。”喻鑫向父母挥挥手,起身穿过像海浪般层层叠叠的墓碑,直到走出墓园,冷风一吹,她下意识摸了下脸,居然是湿的。 - 今年过年时间比较晚,刚好赶上了日本的春假,得知表哥要回来,姑姑姑父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 厨房一刻没消停过,客厅摆满了表哥爱吃的零食,家中里里外外做了个大扫除。不过,忙的主要是姑姑,姑父每天提着个钓桶出门,美其名曰“多钓几条大鱼给儿子吃”。 表哥回来当天,姑姑姑父提前三小时就出发去机场等着了。喻鑫也没闲着,一趟又一趟地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客厅。 原主人要回来了,这个卧室是时候物归原主。 喻鑫一直等到了夜里,一家三口才到家。据说,他们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商场,就带着表哥进去买了些东西,顺带在商场里吃了晚饭。 “你晚上怎么都没吃饭,是等着我回来做啊?” 姑姑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喻鑫便也只能陪笑。 收拾了一下午,傍晚她已经饿得不行。但想着姑姑在厨房忙活这么久,晚上大抵是要在家吃饭的,喻鑫便一直忍到了现在。 第42章 姑父下意识想坐上沙发休息休息,没两步,看见沙发上已经被她的东西堆满,便只好叹口气,转身回了主卧。 喻鑫用余光一直在观察表哥,看他面无表情地推着行李进了卧室。门轰然关上,回音消散后,隐约能听见内里整理东西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啧”“唉”“嘁”。 她神经紧绷,不断回想着自己最后一次离开卧室的样子。应该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每个角落也都擦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门突然被打开,表哥看也没看她一眼,随手扔出个什么,又把门摔上。 喻鑫忙起身上前,是她之前放在表哥那格衣柜里的领带。 还是遗漏了。 喻鑫捡起那根皱巴巴的领带,它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可怜落魄,耷拉在它手心,随着她的步伐摇晃。 距离寒假结束还有十七天,她盯着墙上的日历,开始给自己倒数。 上次睡客厅还是夏天,炎热尚且可以忍受,但寒冷难以抵御。昌瑞的冬天没有暖气,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寒意,透过墙壁透过被褥,常常一觉醒来手脚都仍是冰凉。 喻鑫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她又冷又困,次卧门缝透出的光将客厅照亮了一小块,耳畔不时传来表哥连麦打游戏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点入睡的,但她知道第二天,她是六点半被在厨房忙碌的姑姑吵醒的。 喻鑫帮忙做了会儿家务,便跪坐在茶几旁写作业,直到十二点半,随着表哥的起床,午饭正式开启。 今天的菜确实丰盛,桌上都快要摆不下。鸡腿鱼腹这些不消说肯定都是表哥的,喻鑫没想抢,但她还是不习惯每次她伸筷子时,表哥下意识审视的目光。 有一次,她故意将筷子伸向那最后一只鸡腿。果然,刚刚还瘫坐着的表哥瞬间直起腰来。她虚晃一枪,夹走了一旁的空心菜,看着表哥霎时茫然的表情,她差点没笑出声来。 喻鑫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忍到寒假结束。 直到除夕那晚,姑姑将红包递给她的时候,表哥终于忍不住了:“她住我们家的吃我们家的,凭什么还给她钱?” 气氛霎时有些尴尬,姑姑笑着想去打圆场,话还没开口,就见表哥一摔筷子,离席回了房间。 换个角度,她其实可以理解表哥。 当了二十年独生子,户口本上突然多了一个人,花着原本属于他的钱,在他离家时霸占他的卧室。 所以,当姑姑姑父也纷纷离席时,她一个人默默收拾好了餐桌和厨房。 最后,喻鑫又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在寒风中走上了街头。 除夕的老街,看起来比平日更为静谧。她希望那一扇扇亮灯的窗口后,承载的都是温馨和睦。 喻鑫蹲在一个勉强能挡风的角落,点开购票系统,看见最晚一班汽车票是下午六点。 今天是回不了家了,她又开始搜索周围有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快餐店之类。 搜一半,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来自叶方笙。 她拍了自家的年夜饭,祝喻鑫除夕快乐,又问她今晚吃了什么好吃的。 聊天框打了又删,最后,她在网上搜了一张年夜饭图,发了过去。 刚按下发送,手机又是一长串接连不断的提醒。原来是来自班群,不知谁带头发了除夕快乐,下面一群家长在复制粘贴。 喻鑫屏蔽掉班群,正准备继续搜索,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一条短信—— “除夕快乐!” 那是个陌生号码,喻鑫盯着它看了好 半天,目光逐渐移向绑在行李箱上的那根领带。 它被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在夜幕下闪着润泽的光芒。 “除夕快乐。”她回道。 “我想milo了。” 第34章 我讨厌你 一通电话打来,还是刚刚那个陌生号码。 闻叙开门见山:“在干嘛。” 喻鑫张了张嘴,最后只回了一句“没干嘛”。 “你现在方便出来么,milo也想你了。” “嗯。” 喻鑫抱膝蹲在行李箱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看见面前打来一束明亮的车灯。 她被照得有些晃眼,抬手去遮,那车似乎也意识到了,打了个方向,横停在她面前。 门一开,毛茸茸的milo第一个下车,扑倒了本就腿麻的她。 喻鑫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边傻笑,一边躲着milo亮晶晶的舌头。它是那么暖和,就像一个大型的暖手袋,让她一点点恢复了体温。 上一秒她还玩得开心,下一秒,看见穿着得体的闻叙母亲就站在自己面前,喻鑫瞬间傻眼。 她挣扎着站起,说了句“阿姨好”。 “程叔回老家了,我爸喝了点酒,我就让我妈陪我来了。”闻叙说着,一把抱起那个大家伙,强行将它塞回车里。 喻鑫僵硬地“嗯”了一声。 “上车吧。”闻母微笑道,“外面冷。” 闻母先行一步上了驾驶座,闻叙正准备开门,看见她身边的行李箱,似是想要问些什么,但到底没开口,只是转而打开后备箱,帮她把行李搬了进去。 喻鑫忙着拍打自己沾了一圈灰的衣服,放鞭炮似的“劈里啪啦”拍了半天,她看向闻叙:“应该不脏了吧?” 闻叙转头看向她,嘴角不由得扬起,上前两步:“别动。” 喻鑫的视野忽而一暗,冷冽的空气中多了些令人安神的气息。她近距离盯着他的大衣领口,感受着他的指尖拨动着她的头发,动作好是轻柔,让她有点儿发痒。 嗯,还好今天下午刚洗的头。 “好了。”闻叙说着,上前打开车门,一把把milo按住,“快上车。” 两人一番配合,成功把milo夹在中间,没法跳车了。 原本拥堵的马路,此刻空无一人。suv一路疾驰,驶出老城区,越过高架,抵达了那座熟悉的别墅。 门上挂着一双红灯笼,充满了节日氛围。 上一次来到这里,喻鑫还曾感慨面积太大,未免会显得冷清。现在她意识到,并不是地方越小就越温馨。 室内温度宜人,milo刚被擦干净爪子,就迫不及待进屋跑酷,四只脚在大理石地面上拍得“哒哒”响。 屋内也挂着红灯笼和中国结,每个角落摆放的鲜花都红灿灿的,milo飞来跃去,穿行其中,却又能精准避开。 “今晚也没喝酒啊,上头成这样。”闻母无奈地看着它,眼里满是慈爱,“小喻有什么想喝的吗?” 突然被点到的喻鑫一愣,忙道:“水就好了。” 大抵看出她的不自在,闻母拍拍闻叙:“你带她去冰箱挑吧。” 两米多的双开门冰箱一开,俨然像是打开了超市的冷藏柜,五花八门的饮料让人目不暇接。而一旁的嵌入式酒柜里,整整齐齐码满了酒。大概世界末日了,躲在这里光靠喝的也能活一年。 喻鑫看得选择困难症都犯了,最后只得还是闻叙做主,挑了一篮子看起来都很好喝的饮料,拎回了客厅。 客厅内,闻母像是一直在等待。见他们过来,她主动迎上前,给喻鑫递了个红包:“除夕快乐,你们好好玩,我先回房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喻鑫忙背过手去:“谢谢阿姨,但是红包就不用了。” “一点心意,大过年的,就别推脱了。”闻母笑着拍拍她,“来我们家的小孩儿都有,你不收,回头闻叙该说我搞区别对待了。” 一旁的闻叙点点头:“后天就要开始走亲戚了,我妈可在意她的风评了。” 喻鑫:“我这个时间来打扰已经很麻烦你们了,真的不用……” “不麻烦,毕竟头一回见他带朋友回家玩,平常他一个人只能跟狗玩,milo都快烦他了。” “妈,能少消遣我两句吗——” 喻鑫讶异地看向闻叙,等她回过神,闻母已经将红包塞进她口袋,大步离开。 “你没带其他朋友回来过吗?”她忍不住问。 闻叙向后捋了把头发,像是有些不满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他自顾自开了罐饮料,喝了一口才道:“太远了,也没谁好带的。” “你不是朋友很多吗?” 闻叙没看她,只又喝了一口:“是吗?” 明明是罐饮料,被他喝得像是瓶酒。喻鑫好奇地拿起一罐同款饮料,打开尝了一口,甜津津的荔枝味儿,确实只是饮料。 “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没有烦恼的。”喻鑫陷在舒服的沙发里,近乎自言自语道。 “我确实没有啊。” “真的吗?”喻鑫偏过头看他。 闻叙抬手推她脑袋,偏偏她也较上劲来,连推三次没推开后,他轻笑着叹了口气。 “别看了。” 喻鑫不依:“就看。” “看我我也不承认。” “我发现了,你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诚实。” 第43章 闻叙忍俊不禁:“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怎么不好意思。”喻鑫理不直气也壮,“如果大家都会撒谎,我说几句谎话怎么了。” 虽然能说出她这般谎话的,也是世间少有。 “那也是,起码你还有自知之明。” 喻鑫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在揶揄她。 但是无所谓了,室内的温度宜人,冰凉的饮料很好喝,玩累了懒洋洋趴在角落的milo很可爱,她的包容心也由此放到无限大。 两人没再多争论什么,隔着一臂距离,靠在沙发上看春晚。 犹记得放假前,喻鑫还和翟疏雨畅想过,今年的春晚会有什么节目。 结果对方很是惊讶:“你居然看春晚?” 喻鑫也很惊讶:“你不看吗?” 一番对话后她才知道,不看春晚好像成了一种潮流。 喻鑫只好承认自己就是个土包子,她的除夕一直和春晚强相关。小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时,她会趴在窗户边,眺望对楼窗户上的电视投影,看无声春晚。再后来家里终于有了台二手电视,每年除夕,一家三口都会挤在小沙发上看春晚。 她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那时候县里还没有禁鞭,零点时分,她会在爸爸或者妈妈的腿上被吵醒,迷迷瞪瞪地听着主持人说出“新年快乐”。 春节的鞭炮声很多年没响了。 她依然没能撑到零点,在口音有些难懂的相声节目中逐渐昏睡过去。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又小又破,却很是温馨的家,她在妈妈腿上睡得好香,时间太晚了,妈妈将她打横抱起,送她回卧室。 她哼唧着,眼睛困到睁不开,凭直觉将妈妈抱紧了些,妈妈身上的味道总是令人安定—— 咦?妈妈,你刚刚吃橘子了吗? 她太困了,困到都没法问出口。妈妈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床上,温柔地掖好被子,连遮脸的碎发都悉心拨开。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香,她的小床好像比以往舒服得多。她陷在温暖又柔软的被褥里,在妈妈即将离开前,情不自禁说了一句“别走”。 她能感受到妈妈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将被她弄乱的被角重新掖好,转身离开了。 这几 个月来,喻鑫少有地睡了一个好觉。 她自被中坐起时,盯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懵了半分钟。 这应该是闻叙家的客卧,昨晚的记忆太模糊了,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屋睡觉的。 掀开被子,她盯着自己的外裤又懵了一阵。 怎么会困成这样,连外裤都忘了脱便倒头就睡,可别把人家的床弄脏了。 一下床,喻鑫反复拍了拍床单,又检查了一番。 确定没有给人弄脏后,她将闻母的红包压在枕头下,走出了客卧。 别墅的采光很好,不像姑姑家好像永远处于下午四点。从二楼看去,远远就能望见客厅挑高的穹顶下,闻叙正陪着精力充沛的milo玩追击游戏。 闻父则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报纸,身着家居服的他比之前少了些严肃。不远处,闻母举着手机,努力帮疯跑的一人一狗捕捉下一帧。 喻鑫甚至不敢站着,只敢蹲下身来,双手扒着二楼的竖条围栏,从缝隙中近乎着迷地窥探着这番幸福景象。 因为嫉妒,她竟然有点儿开始讨厌闻叙。 你已经这么幸福了,怎么还可以不开心。 哪怕她知道,这根本不是闻叙的错。 在别人家迟起已经很不合适了,喻鑫没敢久留,理了理情绪,下楼朝客厅走去。 闻叙第一个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楼梯。全速奔跑的milo没反应过来,一头撞上他的腿,怼得他一个踉跄。 一番动静,很快也把另两位的目光吸引至楼梯。 喻鑫硬着头皮来到客厅,说了句“叔叔阿姨春节好”。 闻父阖上报纸,冲着她微笑一点头:“昨晚我喝了酒睡得早,没见上面,春节好。” 闻母则把她向餐厅迎:“我们是北方人嘛,初一早上习惯吃饺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不喜欢的话,也有汤圆,或者煲点粥……” “没关系阿姨。”喻鑫忙道,“我喜欢吃饺子。” 喻鑫一个人坐在餐厅吃饺子,一只刚下肚,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是milo小跑着过来了。 当然,后面还跟着闻叙。 闻叙从冰箱拿了罐饮料,随手拉开她斜对面的椅子坐下,“咔哒”扯开拉环,喝了一口:“好吃么?” 喻鑫点头:“好吃。” 这话倒不是客气,大概是北方人的特长,她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 “等一下。”闻叙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挥起来,“你给它转个面,我看看,哦,行了,你吃吧。” 喻鑫不明所以,盯着自己刚夹的饺子看了半天:“怎么了?” “你先吃,吃完告诉你。” “……” 想着反正也不会毒死她,喻鑫当真三两口吃完了,味道和上一个一样美味。 “吃完了。” 闻叙刚刚还“指点江山”的手指,这会儿无意识拨动着罐上的拉环,笑了下:“那个是我包的。” 喻鑫一脸疑惑:“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你把它和我妈包的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我包的有多丑了。” 她拨了拨剩下的饺子,在几个标致得就像工艺品的饺子中,果然藏了两个“歪瓜裂枣”。 闻叙:“你放心,馅都是我爸统一调的,手我也认真洗了两遍。” 喻鑫故意挑了一个“丑饺子”,垂眼认真咀嚼着。 她的脑海中,此刻全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包饺子的样子。 莫名的,饺子吃起来有点儿苦涩,都怪闻叙,一定是他在里面放了什么坏东西。 吃完早餐,两人回到了客厅。 多亏milo的存在,让喻鑫不至于尴尬。闻父途中接了个电话,便去书房工作了。闻母忙着打点室内的几瓶鲜花,偶尔和他们聊上两句。 问到自己时,喻鑫抬头乖乖应答,没问到时,她便低头和milo玩。到最后milo好像有点儿烦她了,想自己去玩玩具,还没溜出两步,生生被她抱着拽了回来。 milo这会儿脸也不笑了,尾巴也不摇了,无奈地在她脚边一躺,任由她呼噜毛。 眼看闻母打理完最后一瓶花,时机正好,喻鑫站起身来:“阿姨,昨晚打扰你们了,谢谢你们让我留宿一晚,我先回去了。” “不用谢。”闻母道,“那我让他爸送你。” 喻鑫忙摆手:“不用不用。” “没事儿啊,也不远。” “我……”喻鑫纠结了一下,“我打算回老家。” “老家?”闻母顿了顿,“哦,你是擎县的对吧?” 那条视频流传那么广,想必他们一家都看到了。 喻鑫点点头:“嗯。” “那你怎么回去呢?” “我坐大巴回去。” “我们送你去汽车站吧。”闻母说着起身,“刚好我们要去商场买点东西,顺路。” 汽车站的位置很偏,周围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商场。 但她到底没拗过闻母的坚持,坐上了车。 上次闻父去警局接他们的时候,开的也是这辆车。前面挂的中国结,显然是为了春节新布置的。 和上次一样,闻父开车,闻母坐在副驾。她扒着手指,数着初几有哪个亲戚要来,初几又要去哪个亲戚家,带什么礼。 对于人情往来这方面,母亲向来很擅长。每年过年,也是她安排好一切。 从前喻鑫总觉得跟在后面跑来跑去好麻烦,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麻烦也成了一种奢望。 一路来到汽车站,闻叙帮她拿下行李,还有后备箱的一盒糕点。 他按住她想要归还的手:“不行,过年不能空手走。” “可我是空着手去的……” “行了,外面冷,快进去吧,别误车了。” 闻叙不由分说给她转了个面,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推着她往前走。 大年初一的汽车站人流比她想象中多些,大家都是大包小包,拖家带口,耳畔不时传来声声祝福。 没带橘子,喻鑫忍着头晕和恶心坐了一路。直到下了车,冷风一吹,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跑到垃圾桶旁,把早上刚吃的饺子全吐了出来。 那些温馨的、幸福的结晶,此刻成了垃圾堆上的一滩污秽。 喻鑫在卫生间漱了漱口,拖着行李箱上了路。 小县城地方很小,除了墓园那种靠近乡下的,城里基本去哪儿都能步行。 半小时后,她站在了那个熟悉的门口。 上次回来扫墓时,因为不愿面对,喻鑫特地没有回家。 而这次,无处可去的她只能来到这里。 门把手上落了层薄灰,去年的旧对联还没有撕,和对门鲜红的新对联对比鲜明。 第44章 她记得那天出事后,还在上课的她被班主任叫到门口,茫然地被二叔带到医院。很多记忆已经混乱到模糊了,关于这幢房子的最后回忆,是姑姑领她进屋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便匆匆离开了。 因而,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地方,还保留着父母离开那天的模样。 阳台上还晾着夏装,烟灰缸里是父亲揿灭的烟蒂。母亲那天应该打算要做上一大桌菜,厨房看着有些凌乱,她随手揭开一个锅盖,层层叠叠快要满溢的霉菌,让她险些又吐出来。 断电后的冰箱周围地面凝结着一团黑水,喻鑫忽然想起什么,打开冷冻层一看,母亲亲手包的几袋包子,已经烂成了一滩滩霉变的饼。 她赶忙关上冰箱,又去打开电闸,好像这样就能拯救些什么。 到最后,精疲力竭的喻鑫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从客厅隔出来的一块,因为面积太小,所有家具都是父亲手工特别定制的。彼时小小的她坐在父亲身边,给正在做工的父亲鼓掌加油,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独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而现在,她缩在一乘一米七的小床上,看着方形的窗户将天空分割成狭长的四块。 冬日的天总是灰白,让人分不清时间。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来自那个已经熟悉的,但忘了备注的号码。 “到家了吗?” 喻鑫只看了一眼,便按下熄屏键。 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厌恶收到闻叙的消息。 只要看到它,想到他,就会想起他那让人艳羡的温馨家庭。 一切都是如此和睦美好,衬得她是那么落魄可怜。 手机又震了一下。 喻鑫拧眉点开,还是来自那个讨厌的人。 “到哪里了?” 她到哪里重要吗,反正他一定和父母待在一起,或许会一起逛街,或许会一起吃饭,不管做什么,至少他的父母陪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联系她,是在向她炫耀吗,还是在假惺 惺地关心她可怜她,彰显他的善良。 虚伪、可憎、教人作呕。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铃声。 喻鑫本没想接,但它实在太吵了,单调重复的旋律,逐渐将她心底的妒意和怒火尽数撩拨出来。 她用力按下通话键,不待对面开口,近乎嘶吼道:“闻叙,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第35章 白眼狼 下一秒,喻鑫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到了角落。 夏天的薄被子上带着些许霉味,那些霉菌自呼吸、自皮肤,慢慢浸润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蜷成婴儿在子丨宫里的姿势,慢慢在霉菌中睡去。 门被敲响时,喻鑫有些恍惚。 时光好像倒流回了夏天,下过雨的傍晚空气很是凉爽,母亲大概是出门买东西了,父亲又忘了拿钥匙,吵醒她这个趁周末补觉的高中生帮忙开门。 她叹了口气,拖沓着还没睡醒的脚步前去开门。 “你怎么又忘记——”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父亲。 怎么可能呢,父亲应该还活着,她应该不认识面前的男生,错了,都错了。 喻鑫张皇地想要将门关上,妄想再开一次的话,父亲就会出现在门后。 可是他太讨厌了,他不让她关门,不让她的父亲回来。 刚睡醒的她浑身还没回过劲,徒劳地抵着门,眼看他就这么闯入家中,剥夺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你出去!”喻鑫放弃了推门开始推他,红着一双眼睛瞪他。 “你怎么了?” 闻叙的声音越温柔,越让她厌恶。 她的一双手腕被他一把扣住,闻叙将她往屋内推了推,回身把门关上。 “咔哒”的落锁声,就像是将她拽回现实的钟声,喻鑫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闻叙也陪她坐在了一地灰尘之中。 屋内没有开灯,傍晚天空的一点光亮透过又脏又小的玻璃,已然所剩无几。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望清那双深邃的眼。 他的眼神越是无辜,越让她难以直面当中倒映出的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喻鑫冷声问。 “一路打听来的。” 哦,是啊,别说擎县了,全国人民都快知道她家住在哪里。 一个贪心不足的妇女,一个没能立业的中年男人,生生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出荒诞剧,养出的闺女大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叙:“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喻鑫像是听到了比她父母死因更荒唐的事,睨了他一眼。 闻叙继续道:“有家叫‘建华小卖部’的,老板说还记得你小时候常常和妈妈一起来买东西,妈妈拎大袋子,你就拎小袋子跟在后面。 “还有个家里养了只泰迪出来遛狗的,说她女儿和你是初中同学,你经常辅导她女儿作业。 “还有人说好久没见你了,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喻鑫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 闻叙低下头,轻轻揉着她手腕上被他捏出来的红痕:“总该把话语权交给那些真正见过你的人吧。” “说够了吗?” 闻叙停住动作,抬眼略带讶异地看向她。 “说够了你就走吧。”喻鑫道。 她不需要他来说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需要他帮忙回忆那些父母还在身边的日子。他回去享受他的幸福生活就好,不必一遍遍提醒她现在有多不幸。 闻叙眉头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了?” “什么也没发生,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不起吗,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喜欢你,凭什么你让我说我就要说,凭什么,凭什么啊!” 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质问闻叙,她甚至都不知道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当闻叙的拇指揩上她脸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哭了。 他垂眼认真看着她,略显粗糙的指腹轻柔抹过她眼下,喻鑫喉头发梗,说不出话,只觉得憋闷。 她连抬手推他的时间都等不及,头一扭,一口咬上他手掌。 闻叙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抽回手,没能成功。 那是双猎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血红的光,她偏头咬住那送上门的猎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在示威—— 你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我的领地了,这是惩罚。 口腔里是眼泪的咸,混合着腥甜的铁锈味。 “有点儿疼。”他轻声提醒她,说话都带着气音。 喻鑫没有松口,看他眼睛泛红,呼吸也愈发粗重,头别向一边叹了口气,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谁让你过来的,谁让你安慰我这个白眼狼,活该。 颌骨愈发酸涩,口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流,她终于脱力松口,他的手随之掉落,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喻鑫低下头,才发现从她下巴上“滴滴答答”往下落的不是口水,而是血,从胸口到大腿,连成一条不规则的红线。 两双眼此刻都看着地上的手。 她那没进化完全的犬齿,在上面留下了两对黑咕隆咚的血窟窿,这会儿还在汩汩渗血。 喻鑫突然很难过,又茫然无措,就像那天她看着鲜血淋漓的父母,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她哽咽道。 闻叙屈了屈手指,像在一点点找回直觉。他伸长另一只胳膊,从餐桌上摸来一盒纸,抽出一张后,扬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只好作废那张,重新抽了张新的,聊胜于无地去按伤口。 “心情好点儿了吗?”他问。 “你也咬我一口吧。”她说,“或者你打我几下,厨房里有刀,你砍我两刀也行。” 闻叙轻笑:“你别砍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我带你去医院吧。”喻鑫挣扎着想要起来。 “不用,milo刚接回家时也咬过我,我已经打过狂犬疫苗了。” “……” 不过他还是跟着起身,走到厨房,看到这里的凌乱场景时愣了一下,上前拧开水龙头,等了一分钟前面的污水后,才伸手去冲自己的伤口。 喻鑫站在一旁,说不出话,只知道掉眼泪。 闻叙用另一只手揉了下她脑袋:“别哭了啊,再哭我也不敢帮你擦眼泪了,还得留只手吃饭呢。” “对不起。”被他一揉脑袋,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不该迁怒你。” 闻叙甩甩手,拧上水龙头,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认错还挺快,原谅你了。” 喻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家里到处又脏又乱,沙发还铺着夏天的麻将席,闻叙随意掸了掸上面的灰便落座,抽出几张纸继续按伤口。 “是不是很疼……”喻鑫连坐在他身边的动作都下意识放慢了。 第45章 “嗯,没想到你不止手那么有力气。” “……对不起。” “够了啊,都说原谅你了。” 除了道歉,她好像也说不出更多。 在四合的暮色中,她感觉自己像太阳一样沉了下去。 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闻叙团起手里这张染红大半的纸巾,丢进一旁鲜红的纸巾堆里。 他又抽出一张纸,一边对折一边问:“那你现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发生什么了?” 要怎么回答他? := 说他明明善心大发,让她不必在除夕夜流 落街头,结果引了只白眼狼回家,看到他的幸福生活后嫉妒得要命,以至于还真“反咬一口”。 “我不知道。”喻鑫低下头,“我就是回到家,看到这一切突然很难过。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又有谁欺负你了。” 喻鑫摇摇头。 “你这人说话真挺唬人的。”闻叙轻轻推了下她脑门,“突然让我再也不要联系你,给我吓得,反思了半天,琢磨着我到底哪儿做错了,总不能是饺子包太丑了吧。再打你电话又关机,没辙,只能上门找你来了。” 喻鑫低着头一言不发,下巴忽而被人一把扣住。闻叙强行帮她抬起头来,手指渐次上移,掐住她双颊,逼着她张开那总是吐不出好听话的嘴。 “以后少说那种话,听到没有。”闻叙晃晃她脑袋,“真当我有几个胆够你吓的。” 喻鑫说不出话,只知道“啪嗒啪嗒”掉眼泪。 “不许哭。”他语带命令。 没用,这话此刻只能起到反作用。 闻叙又晃晃她脑袋:“够了啊,留点纸给我擦伤口行不行。” “头晕……”嘴巴被人掐着,她只能含混着逸出一句。 “晃晕了是不是就不哭了?” 闻叙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松开了,抽出已经所剩不多的几张纸给她,“自个儿擦擦,都哭成花猫了。” 喻鑫用力擦了擦眼睛。 闻叙在旁边盯着看了会儿,末了道:“能开个灯么,有点儿考验我视力了。” “哦,好。”喻鑫反应过来,忙起身去开灯。 一阵电流声后,屋内瞬间亮堂起来,喻鑫被照得眯了眯眼,正准备迈步回去,就见灯泡闪得跟在迪厅似的。 连着忽闪了好几下,“啪”一声,灯丝终于彻底烧坏了。 一片黑暗中,也能看见对方怔滞的脸。 又一束光亮起,原来是闻叙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他对着灯泡照了照,末了道:“你知道你家灯泡多少瓦吗?” “好像是40瓦的。” “那走吧,出门买灯泡去。” “可是我不会换……” “没事儿,我会。” “你还会换灯泡?”她对闻叙的了解好像又多了一点。 “嗯,以前住老街那边的时候,家里顶上也是这种灯泡,老坏。爸妈工作忙嘛,我又急着开灯写作业,久而久之就学会自己换灯泡了。” 这么一对比,在这里住了十六年的她还不会换灯泡,简直被父母娇惯得厉害。 她通常是被支出去买灯泡的角色,然后在下面帮爸爸或者妈妈扶着凳子,看他们利索地换好新灯泡。 “你要换个衣服么。”临出门时,闻叙看了她一眼道。 喻鑫这才意识到她的衣服上满是他的血,她应了声“抱歉”,忙跑向自己的房间。 换好衣服,两人一齐出了门。 冬日的太阳落山早,才六点多,外面已经黑透了。这里的路灯都比市里稀疏黯淡些,好在喻鑫早已轻车熟路,穿行在一条条小路上。 大年初一,大型商店开的都少,更别提这种小杂货店。 喻鑫来到一家自己常买灯泡的小店前,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门。 这是家商住一体的小店,前头卖货后头住人。大门已经关上,是那种一根根长木板拼在一起的传统木门,敲了第三遍后,门后终于有了些动静。 只听几声碰撞声后,一根木板被拆下来,老板从内冒了个头:“谁啊。” “老板,我想买个灯泡,40瓦的。” 看见喻鑫,老板愣怔了一下,脸上原本的不耐烦转作一抹有点讶异的笑:“鑫鑫啊,好久不见,过年好啊。” “过年好,不好意思老板,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你等我一下。” 老板说着转身回店,在柜台后翻找了两下,递给她一只用瓦楞纸包着的老式灯泡。 喻鑫接过灯泡,递上一张纸币。 没料到老板摆摆手不愿收:“没几块钱的东西,不用给了,天气冷,快回去吧。” “不行的老板……” 喻鑫说着伸手递钱,没料到老板动作更快,退开一步,拿起木板“咔哒”一声安上去,门就这么关实了。 她茫然地看向一旁的闻叙。 门刚刚就开了一根木板的宽度,老板怕是都没看见站在一旁的闻叙。 闻叙倒是目睹了全程,笑笑道:“回去换灯泡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喻鑫手里拿着冰凉的灯泡,心倒是一点点热乎起来。 她想到刚刚的老板,想到闻叙下午告诉她的,那些街坊对她的评价,当然也想到了那则视频。 视频里说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她想好吧,这里是有很多所谓“恶人”,但更多的,还是热心善良的普通人。 回到家中,两人说干就干。 茶几的高度太矮,喻鑫搬来吃饭的椅子架在上面。家里一共四把椅子,就这把的四条腿最平均,但还是有点儿摇晃,得来个人扶着。 喻鑫一手扶着椅子,一手举着手机照明,昂头专注地看着他。 闻叙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踩上这“吱呀呀”的椅子。 “电闸关了吧?”他问。 “关了,一回来就关了。” “你扶好啊。”他踩上第二只脚,“之前要是哪得罪你了,先和你道个歉,有什么仇咱们下来再报。” 喻鑫没忍住笑出了声:“不会让你摔的,摔了我也一定当你垫背。” “你这小身板……”闻叙低头看她一眼,“还真说不好摔你身上和摔地上哪个更疼。” 闻叙嘴上贫,真干起活来倒还算利索。 他简单观察了一下构造,将旧灯泡拧下来,三两下装上了新灯泡。 末了,他撑着椅背翻身跳了下去,平稳落地后,才长舒一口气。 “楼下邻居要投诉了。”喻鑫笑着揶揄。 话音刚落,一收到闻叙的眼刀,她赶忙举手道,“要是找上门,我就说是我跳的。” 闻叙敷衍地一抬下巴:“这态度还差不多。” 推上电闸,打开开关,室内霎时亮堂起来。没有油污包裹的新灯泡,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亮。 便也显得那些脏污陈旧无处遁形。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闻叙先开口道:“要我陪你一起打扫一下吗?还是……你想保持这个模样。” 喻鑫没有回答。 她只是用目光逐帧逡巡过每一处,她甚至能想象出父母是做了什么,才把那些物品放在那些地方。 一切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但那厚重的灰尘和星点的霉斑还是在提醒她,这些过去都已被尘封,不清理干净,她或许永远也无法面对新生。 良久,喻鑫点点头:“麻烦你了。” 闻叙在厨房洗锅洗碗洗冰箱,喻鑫则在屋内一间间地扫地拖地,两人不知热火朝天地忙了多久,最终清出了三大袋垃圾。 这些垃圾都是些清洁用的耗材,以及完全腐败的垃圾。绝大多数能保留的,喻鑫都保留下来了,甚至在倒掉烟灰缸里的烟蒂时,她还犹豫了一瞬。 只是就连这些垃圾,她好像都舍不得扔掉。 “要不,在屋内再放一晚吧。”闻叙说,“反正是冬天,无所谓的。” “算了。”喻鑫带头上前拎起它们,“没必要了。” 倒完垃圾回到楼上,推开房门的那刻,喻鑫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恍然想起,自己今天好像就吃了早上那顿饺子,还被她都吐了。 “饿了?”闻叙笑着看她,“巧了,我也有点儿。” 大年初一,又是这个点儿,别说卖吃的了,街上就没几家亮灯的店。 断电了半年的冰箱,里面的东西刚刚一股脑都清干净了。家里没什么囤零食的习惯,唯一一袋糙米糖也因为过期给扔了。 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被她咬一口不说,又帮她换灯泡打扫卫生,最 后还饿着个肚子。 喻鑫都想把自己切吧切吧给他炒了吃算了。 看她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儿,闻叙道:“要不咱俩都忍忍?一顿也饿不死。” 第46章 不行,这已经不是饿不饿的问题了,这是待客特别尤其超级非常不周到的问题! 苦思冥想之际,她的头脑忽而灵光乍现,喻鑫转身跑向自己的小房间,几秒钟后,拎出一盒糕点来。 那正是上午临走前,闻叙非要塞给她的,还好她拒绝得没那么强硬。 见到这盒糕点,闻叙瞬间乐了,响亮地一拍手:“我真是个天才。” 感谢天才,得以让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坐在沙发上分食一盒糕点。 这糕点口味还挺齐全,有甜有咸,饱腹又不至腻人。 一斤的糕点,换做往日,喻鑫一个人能慢悠悠吃上近一个月。结果今天,大概真的是饿了,两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全吃完了。 咽下最后一口,喻鑫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好像回到了过去。 唯有在过年时分,她这样的小辈才被允许用零食替代正餐。大人们在餐桌上吃菜喝酒,而她在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 一定是今天没开电视的缘故吧,太静了,静到让她突然有点儿鼻酸。 “晚点我爸会来接我,这个点去昌瑞的大巴应该已经没有了,要我捎你一程吗?”闻叙道。 “不用了,我想在这里住到开学。” 相信表哥也很乐得拥有这几日清静。 “哦。”闻叙顿了顿,“你一个人可以吗?” 喻鑫沉默了。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现在有闻叙在旁,有人陪着说说话,可以帮她分心不去想一些事。 一旦他离开,痛苦、孤独和思念,就会像空气一样,自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围困。 但如果说她不可以,又能怎么样呢。 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喻鑫干脆放弃了应答。 她低下头,原本别在耳后的长发散落,遮住她耳朵,让一旁的声音听来有些不真切: “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一晚吧。” 第36章 “我要是喜欢上你怎么办…… 喻鑫微微别过脑袋,透过发丝去看他侧脸。 起初确实是侧脸,只是不知从哪一刻起,闻叙忽而转过头来,同她四目相对。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那点儿头发的遮挡,此刻不过是欲盖弥彰。 喻鑫重新低下头,陷在沙发里,声音喃喃的:“真的可以吗?” “嗯,等会儿我让我爸不用来了。”闻叙说,“明早我二舅会来我家拜年,我坐最早那班六点半的大巴回去,大概八点多到昌瑞,打车的话,应该能在九点半前到家,问题不大。” 他还真不是随口一说,都计划好了。 喻鑫不想做无谓的推脱了,此刻她真的非常非常需要他。 “好。”她说,“谢谢你。” 这个点睡觉还早,又没什么事儿干,两人干脆打开了电视。 网络电视一早过期了,不过有线电视还能看。虽然大多数频道都是雪花屏,经过一通调台,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画质和音质都勉强过关的,此刻正重播着春晚。 在闻叙家用百余吋的液晶电视看春晚,和在自家用大屁股电视看春晚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画面不时会飘过雪花粒,声音也时断时续,这个时候,就需要喻鑫上去拍拍它的“屁股”。或许会越拍越糟,也可能某一掌下去,清晰得就像进入了未来时代。 是的,那个当年总帮爸爸妈妈拍电视的小姑娘,确实已经来到了她想象的未来时代。电视薄薄的,也不用拍,更不用掐点守着想看的节目。 但没人告诉她,那也是一个孤独的时代。 前面的节目昨晚都已经看过了,逐渐来到那个相声节目。 喻鑫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好像就是看着看着它,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坐直了些,打算从头认真看一遍。 重播的春晚加上了字幕,但有些她还是不甚明白。 “‘五脊六兽’是什么意思?”北方人就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就是形容太闲了,浑身不得劲儿。” “哦……”喻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又冒出一句,“那‘崴泥’呢?” “就是完蛋了,坏事儿了。” “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他们怎么突然说‘我爱你’呢。”喻鑫小声嘀咕着。 声音虽小,但都给闻叙听进去了。他一下子乐了:“你这啥也听不懂,咋看这么多年的?” “就……看个热闹啊,别人笑了,我也跟着笑。” 童年的娱乐活动实在有限,能有个东西跟着乐呵乐呵就很满足。 闻叙:“挺好,就喜欢你们这种会捧场的。” “欸,不过说真的,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喻鑫捧着脸,想起从前好多看得一知半解的相声小品。 “就为了个春晚?” “不行吗?” “……你还真是热心观众。” 喻鑫“嘿嘿”笑了两声,娴熟装傻。 当然才不是只因为春晚。 只是能说出口的,好像只有这个。 喻鑫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好像又陷入了那个梦里,妈妈抱着她,温柔地送她回房休息。 她睁大眼,想要将妈妈看清楚些,可是眼前忽而白光一闪,暖黄的灯光下,是闻叙温柔的脸。 “吵醒你了?”他说着,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上她的床。 喻鑫躺在床上,脑子还有些懵懵的,她听见闻叙在耳边问:“厚被子在哪?” “柜子最上层。”她含混不清地应着。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一床厚被子盖了上来:“有点儿霉味,但看起来挺干净的,你明天白天记得拿出去晒晒。” “嗯。” 闻叙帮她掖好被子,关上灯,就准备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黑暗中,喻鑫下意识叫住他。 “我就在客厅。”闻叙抬手指了指,“你放心,今晚我不走。” 喻鑫没说话,一双没睡醒的眼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 良久,闻叙退回她床边:“那我再陪你会儿吧,等你睡着了再出去。” 卧室门是开着的,客厅的灯光漏进来,让这里不至于太黑,也不会过分明亮。 就是那种刚刚好的,教人昏昏欲睡的一点亮度。 闻叙蹲在她床边,这地儿实在太窄太小了,喻鑫这个小身板进来都得微微侧身,他前胸贴着床沿,后背抵着墙,几乎是被卡在这里。 但他没多说什么,左手手肘搭在床上,撑着个脑袋看她:“怎么办,我好像没哄过人睡觉。” 喻鑫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看他在昏暗中更为轮廓分明的一张脸,看他因为思考不自觉微皱的眉,看他灵光乍现后吸了一口气:“要不给你唱点儿摇篮曲?” 喻鑫微笑了一下。 “唱得不好听你就告诉我啊,不用给我面子。” 喻鑫点点头。 闻叙垂着眼,像在回忆歌词,声音很轻,因为压得低低的,带了点儿磁性: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那还是小时候妈妈给他唱的,时隔多年,想回忆起全部歌词不算容易。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唱错了多少处,还算流畅地唱完后,他一抬眼,眼前的人没睡着不说,还红着一双眼。 这给人唱哭了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难听成这样?”闻叙一时无言。 喻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她赶忙揉揉眼睛,摇摇头。 “看来唱歌行不通了。”闻叙喉结一滚,“让我想想有什么童话故事能讲讲。” “闻叙。”喻鑫打断了他的思路。 “嗯?” “……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是喜欢上你怎么办?” 喻鑫确实有点被哄困了,只有在半梦半醒这般不清醒的境地下,才有可能说出这句话。 面前的人表情一滞,而后笑道:“那我可不敢答应你。” “为什么?” “谁对你好你就喜欢谁,要是和你在一起了,我一天天啥事儿也不用干,就忙着提防你身边的每个异性了。” 是玩笑,所以为了维持自己的 捧场人设,喻鑫干笑了两声。 他哪里要提防呢,对她这么好的,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个。 但同样的,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很好的人,并不是只有对她才特别好。 她忽然想起了陆芸,那个或许再也不会见的漂亮姑娘。 她想,陆芸应该能懂她此刻的感受。 “我有点儿困了。”喻鑫说,“你出去吧,我爸妈房间里还有几床厚被子,也在柜子顶。” “好。”闻叙有点儿费劲地从窄缝里起身,“晚安。” 他的脚步很轻,关上门的动作也很轻。“咔哒”一声后,她听着他在外面刻意放轻慢的脚步声,渐渐阖上眼,眼角忽而一热。 第47章 - 第二天,当喻鑫睁眼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她懵了几秒,便着急忙慌地起身下床,一打开门,客厅果然空空如也。 都快十点了,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在和亲戚聊家常了。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失望却还是来得很不讲理。 家还是昨晚的模样,只是少了一个人,又……多了点什么。 喻鑫走到餐桌前。 桌上放着外面买来的豆浆和包子,摸了摸已经凉透了。早餐旁边,是她之前压在客房枕头下的红包,辗转又出现在了她家。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只有这家早餐店开着,尝了下不太好吃,你姑且凑合凑合,要是冷了记得热一下。 红包别再还回来了,不然我妈该和我生气了。” 后面还画了个横眉竖目的颜文字。 翻过来,背面还有: “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想换个地方住就告诉我,我家客房空着也是空着。 有事记得联系我,不许关机,不许拉黑我,不许再咬人,也不许遇着谁对你好就跟人表白。” 一连四个“不许”,读到最后,喻鑫“扑哧”笑出了声。 这个闻叙太过分了,不肯和她在一起,凭什么也不让她和别人发展。 但看在他给自己带了早饭的份上,姑且先听他一段时间话好了。 喻鑫咬了一口冷透的包子,眉头瞬间紧锁。 听话第一步,还是先把包子热了吧。 吃完早饭,写了会儿作业,喻鑫开始出门采购。 她不会做饭,因而只买了些泡面饼干之类。想来家里虽然穷,但没有当真让她过过什么苦日子,惯得她饭也不会做,灯泡也不会换。 白天的时间写写作业也就过去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最为难熬。 喻鑫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快被邻居投诉的临界值。能看的台还是只有那一个,这会儿正放着一个又臭又长的假药广告。 无数次她拿起手机,没做什么又放了下去。 闻叙此刻或许在和亲戚们聚餐,或者在陪milo玩,总之他此刻的生活应该很丰富,她不该打扰他。 明明早上还想着要听话,这会儿就开始自作主张起来。 喻鑫沉默地看着电视,看上一个广告里的“老中医”,下一个广告里摇身一变,又成了久治不愈的患者。她在不断重复的热线电话声中,逐渐躺倒在沙发上。 这上面还留有极为浅淡的柑橘香,闻叙昨晚就睡在这里。一呼一吸间,她在沙发上就这么过了一夜。 如此这般,喻鑫度过了在老家的一晚又一晚。 途中姑姑有打电话给她,说表哥刀子嘴豆腐心,说自己夹在其中有多难。 虽是些陈词滥调,但或许生活中的苦处,就是这般日日重复的。 “我知道的,姑姑。”喻鑫蜷在沙发角落应道,“我没有在和你们赌气,我只是想回家住一段时间。开学时我会回去的,到时候又要麻烦你们了。” 姑姑耳朵不好,打电话一直都是开外放。隐隐的,她听见表哥在不远处不耐烦道:“知道麻烦还来。” 姑姑干笑着试图掩盖过去:“哦,好,来之前你提前告诉我,我让你姑父去汽车站接你。” 她便也假装没听见那些:“好,谢谢姑姑。” 喻鑫在家一直住到了开学前一天。 学校的开学通知也是在这日发来,她看完后,想要清理下短信,无意间发现自己遗漏了一条。 过去母亲为了领鸡蛋和各种锅碗瓢盆,手机号不知被填给了多少机构,每天骚扰电话和短信都不停歇。 因而对于这些通知,喻鑫都是一键清除。闻叙那天的短信,要不是她正在看手机,怕也要被她遗漏。 之前她一直以为期末成绩还没出来,现在才发现,早在过年前,学校就把成绩用短信发给了她。 她尽可能平静地一行行读下去,却还是在读到排名那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期末前,喻鑫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她想要考到全班前十。 而短信里写着:“……班级排名:10。” 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命运就这么稳当当地接住了她的愿望。 意外的,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好像一切焦虑和浮躁由此抚平。 按照县中和龄中每年的高考排名相换算,她现在基本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最佳水平。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在稳住这个排名的基础上,一点点往上爬。 那必然不会轻松,但最为艰难的一年已经过去了,她相信没有什么会再打倒自己。 傍晚,喻鑫推着行李箱出门,去赶最后一班大巴。 前几天气温异常回升,一度飙升到二十多度,不少花树被欺骗到抽了新芽,这会儿在寒风中进退两难。 那是春天来临前,最后的考验。 第37章 “我会第二个站在你那边…… 日本的春假一直放到三月末,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月,喻鑫必须和表哥在同个屋檐下继续共处。 她回来当晚,表哥就浑身写满了不情愿,吃个饭唉声叹气,说什么肉炒老了青菜没味儿,弄得姑姑好生尴尬。 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喻鑫,倒是全程一言不发。默默吃完饭,默默收拾自己的开学书包,默默洗漱睡觉,然后在凌晨两点被轰然推开的次卧门惊醒。 表哥的橡胶底拖鞋踩在客厅瓷砖地上“啪啪”响,他大步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饮后,用力关上冰箱门,而后一路地动山摇地回到次卧。 被吵醒的喻鑫缩在沙发上,悄悄眯起双眼,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表哥的行踪。 果然,在即将走进次卧前,他朝沙发那处看了一眼,对于她仍在“安睡”的模样,有些迟疑地停顿了片刻。 而后,他又“轰”一声关上次卧门。 喻鑫将头埋进被子里,弯了弯嘴角。 如果把它当成一场对抗游戏,其实还是有其乐趣所在。 喻鑫素来擅长装傻充愣,只要没指名道姓地骂她,对那些阴阳怪气影射暗讽,她一律充耳不闻。而那手只要没打到她身上,甭管是摔筷子砸杯子,都和她毫无关系。 她始终一脸平静,看着表哥因为无人同他对戏而愈发恼怒,都没吃过几顿安生饭,连肚腩都小了一圈。 喻鑫确实是打算这么忍上一个月。 如果表哥没有三番五次偷偷关掉她闹钟的话。 第一次被关闹钟,她以为是自己还没恢复上学状态,响了铃没听见;第二次被关闹钟,她以为是母亲的手机太破旧,出故障了;直到第三次,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班主任又在班里开起那其实很无聊的玩笑,说她“成绩一上去,就开始耍大牌天天迟到”。 她跟叶方笙说了这事儿,对方建议道:“要不你多设几个闹铃?我也总起不来,一页闹铃都不够我用的。” 她起床时间确实太早,因而通常只设一个闹铃,响了就马上按掉,尽量把对家中其他人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天天迟到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这晚,喻鑫间隔五分钟,整整设了五个闹铃,还反复检查,确定手机电量充足,没有静音。 偏偏这晚的作业又多又难,喻鑫熬到凌晨一点,才洗漱睡觉。 迷迷糊糊尚未睡熟之际,她隐约听见屋里有脚步声。动静这么轻,想必不是表哥,大概是姑姑姑父起夜。 可卫生间明明在另一个方向,她怎么感觉脚步声离沙发越来越近? 该不会是进小偷了吧。 喻鑫猛地睁开眼,手机灯光打在表哥面上的可怖模样,让她险些叫出声。 “你在干嘛?!”喻鑫猛然坐起,冷声问道。 “没干嘛。”表哥说着将手机往背后一藏,转身就要回卧室。 喻鑫伸手往茶几上摸了几下,反应过来:“你拿我手机做什么?” “拿错了。”表哥头也不回,将手机往沙发上随手一丢,三两步进了卧室。 手机砸在她腿上,隔着被子也疼得她闷哼一声。她拿起手机一看,果不其然,五个闹钟全被取消了。 喻鑫将闹钟重新设好,而后坐在沙发上,看着散发莹莹幽光的次卧门,安静地思考了五分钟。 当天晚上,待姑姑姑父都回房休息后,喻鑫上前敲响了次卧的门。 表哥不耐烦的声音自内传来:“谁?” “哥,是我。” “有事?” 招呼都打了,喻鑫也没有耐心在门口和他周旋,径自打开房门:“哥,我想和你谈谈。” 表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玩手机,见她就这么闯进来,吓得一骨碌坐起,往远离门口的方向靠了靠:“谁让你进来了,出去,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喻鑫置若罔闻,反手将门关上,朝前走了两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大可以安心,上大学后我就会搬出去,以后也不会再回来。高中时期的学费、生活费,我以后会努力工作,全部还给姑姑。” 第48章 表哥逐渐平静下来,拧着一双眉看她:“你说得倒是好听。” “你放心,我也会做得好看。” “你爸妈也是这么巧舌如簧,占人便宜的吧?”表哥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你?” 几乎是听到父母的下一秒,喻鑫三两步走到了他床边。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在跳,血管好像随时会迸裂,升高的血压模糊了视野,表哥那张令她作呕的脸,已经虚化成一团肉色。 “怎么?要打我?”那团肉色波动了一下。 喻鑫学着之前心理老师教她的,不断深呼吸,逐渐找回呼吸的节奏。 心跳在平复,视野在清晰,末了她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 表哥上一秒还气定神闲,欣赏他这瘦弱妹妹暴跳如雷的模样,而此刻,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时,他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 “哥,我有件事儿想问你。”喻鑫说,“一般什么情况下,日本在留会被拒签?” 一瞬间,表哥有如五雷轰顶。 他必须攥着拳头,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喻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不用抢,我这就给你。你很仔细地把它藏在了床板和靠背的夹缝里,但我因为怕你回来不高兴,所以那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更仔细。不好意思啊哥,我不是故意窥探你隐私的。” 表哥用力攥着那张纸,看见她游刃有余的神情时,一时有些恍惚。 他对这个妹妹印象不深,不过是过年才会见一次的穷亲戚。他尤其讨厌他那个舅妈,每次带点破烂来拜年,走的时候还得连吃带拿搜刮一大堆。 至于那位有点害羞、沉默寡言的妹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舅妈身边,临走时会帮她妈提上两箱奶。 眼下,当初那个每次和她说话,由于词穷只会傻笑的妹妹,此刻还是又矮又瘦,一张脸尚未脱离稚气。唯有那双眼,锐利到让他有些害怕。 那种精明的、算计的目光,和他舅妈如出一辙。 “你想做什么?”他问。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喻鑫说,“那我也什么都不会做。” 长久的沉默。 表哥在心里算着,如果此刻一拳擂倒她,她会被他打服吗?就算眼下服气了,这种威慑能覆盖他接下来离家的好几个月吗? 更何况,她看起来像是那种除非被打死,否则永不会服输的角色。 “哥,我也好想出去哦。” 他忽而想起她说的这句话。 当年他虽然没考上国内大学,但好歹最终有地方可去,于是父母给他办了个升学宴,自然也邀请了这家穷亲戚。 她就是在升学宴上和他说了这句话,他敷衍道:“你也想去日本?” “不。”她摇摇头,“出国太贵了,我只是想离开擎县。” 他拍拍其实成绩比他好很多的妹妹:“加油,好好学习一定可以的。” “嗯。”她的眼神很坚定,“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那时候他没太放在心上,满心都是对即将留学的憧憬。 而此刻回想起那个眼神,他印象里单纯到有些天真的妹妹,好像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想来也是,那种父母教育出来的,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我知道了。”他说,“你出去吧。” “每次你打游戏时,我都会用这个塞住耳朵。”喻鑫弯腰将一盒耳塞放在他被子上,“你也可以戴着它入睡,就不会被我的闹钟吵醒了。再见,哥哥。” 最后两个字她念得很慢,而后,她也是这般慢条斯理地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直到坐回沙发上,喻鑫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她用力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感觉自己的后背在寒冷的初春中,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那天收拾出这张纸时,起初她以为只是乱塞的垃圾,本来打算丢掉。 但看着一整面的日文,谨慎起见,喻鑫还是留下了它。 至于为什么不在那天直接交给表哥,她不知道。 也许从那时起,她的潜意识已经在谋划些什么。 自从被闻叙开着玩笑拒绝后,喻鑫便有意躲着不去见他。 虽然每每巧合碰面,她还是会笑着打招呼。 她知道闻叙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也会这么配合,但总该允许她保留一点心碎的时刻吧。 关于留学和签证之类的事,喻鑫一无所知。 她试图找叶方笙打听打听,结果对方也爱莫能助:“我只去过免签的几个国家,不好意思啊。” 能询问出国相关,也不必隐瞒她和表哥之间矛盾的人,喻鑫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除了叶方笙,居然只剩闻叙了。 没辙,她还是将那张纸交给了闻叙。 上面用汉字写着“通知书”,但具体通知了什么,喻鑫就看不明白了。 “我有个堂姐也在日本留学,回头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说。 隔天,闻叙把那张纸还给了她。 “听我堂姐说,看这张通知书上的办事窗口,包括右上角用荧光笔标记的数字,十有八九是拒签了。” “可我哥已经入学了啊。”喻鑫不解。 “如果出勤不够,或者成绩太差,续签是有被拒的可能。” 喻鑫单手托着下巴,没说话。 “你有什么想法吗?”闻叙问。 她转头看向闻叙,不知该如何表述。 拿到一个人的把柄,然后威胁对方。 是的,母亲就是这么做的,她为此得到了利益,最终葬送了生命,俨然是给她女儿此生最大的教育。 喻鑫不想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但她发现,在生活中遇到很多事时,她似乎会倾向和母亲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好像一个永远逃不出的怪圈。 “想要对付一个讨厌的人,难道只有变成比他更讨厌的人吗?” 闻叙轻轻摇摇头:“不要先急着否定自己。” “欸?” “你家里人都站在你哥那边,如果你也倒戈,我都替你自己觉得孤单。” “我……背叛我自己了吗?” 喻鑫的脑袋好痛,这个世界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 她抬头看向闻叙,眼里满是迷茫。 “你总是太在意对错了。”闻叙说。 “因为……” “嗯,我知道,因为你妈妈的事。在那件事上,作为她的女儿,你甚至没有完全站在她那边。” 喻鑫的背脊陡然一凉。 她一直努力粉饰的事,就这么被轻而易举戳穿。 她下意识摇头,又顿住,她觉得她有很多理由可以为自己辩解,但 是、但是…… “很多事的对错哪有那么分明,法律审完了还有道德。”闻叙说,“所以遇到任何事,在纠结对错前,你得先坚定地、第一个站在自己那边。” 喻鑫完全说不出话来。 有很多根深蒂固的思想,好像在这刻被逐渐瓦解。 她能感受到闻叙伸手覆上她的手,携来一抹热意。 “然后,我会第二个站在你那边。”他说。 - 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后,喻鑫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依然没有备注,但很是熟悉的号码。 “成功了?”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比平日多了些磁性。 “嗯。” “恭喜。”她听见那侧传来两声鼓掌,“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喻鑫蒙在被子里,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很小声地在笑。 笑到最后,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有点儿像在哭,也可能确实在哭。 “闻叙。” “嗯?” 她停顿了好久,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剩下一句:“谢谢你。” “不用。” 谢谢你,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谢谢你,帮了我好多忙。 谢谢你,总是站在我这边—— 除了某件事。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喻鑫的手一点点下滑,将手机逐渐按向心口。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逐渐与她的心跳共振。 起码今晚,终于能安心入睡了,不是吗? 第38章 坏心眼 三月末,表哥收拾好行李,预备启程。 出发前一晚,他把喻鑫叫到了房间。 彼此这些天还算相敬如宾,毕竟喻鑫每天早出晚归,要不是他刻意作梗,两人想碰面都难。 屋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立在门后,表哥道:“我明天中午的飞机,你明晚回来就能搬进来了。” “嗯,谢谢你。” 表哥舔了舔后槽牙,犹豫片刻后道:“关于那件事,你要是敢跟我爸妈说,回来我一定弄死你。” 说实话,对于这种“死亡威胁”,喻鑫现在一点儿也不怕。 第49章 死对她来说,不过是去和父母团聚。 她咧出一对小虎牙,笑道:“这些天你对我很好,所以你放心,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 似是没料到她的回答,表哥愣了一下,原本发狠的表情,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傻。 “不过,”喻鑫好奇道,“你不是被拒签了吗,怎么还能去?” “那单子都是去年的了,我从之前的学校退学了,让中介帮我重新申请了一个。”表哥道,“但我爸妈一直以为我还在之前的学校。” “哦。”喻鑫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保密。” 她的态度太好,让表哥不免浑身不自在,他干笑两声:“行,暑假我给你带特产回来。” “好呀,我听我同学说,那边有个饼干特别好吃。” “可以,等我快回国的时候,你直接发消息给我,说你想要什么就行。” “谢谢哥。” 他站在原地,看着喻鑫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 他更加确信自己那天的想法了—— 他这个看似单纯的妹妹,其实一点儿都不简单。 - 送走了表哥,很快又迎来学校的春季运动会。 过去喻鑫向来是最积极的那个,能报的一个不落,而这次,在听到班主任宣布这个消息时,她却甚是平静。 她的水平在龄中真的够看吗,她会不会给班级丢脸,会不会……没有人给她加油? “你打算报名什么项目?”翟疏雨好奇地问道。 “我?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想报名这个。”翟疏雨指了指趣味项里的“两人三足”,“不过可抢手了,报名完还得先在班里选拔。” “哦……”她首先放弃了这种需要和人合作的项目。 “我记得你跑步挺厉害的啊。”翟疏雨说,“不打算报名吗?” “我在想……如果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输了呀。” 她的回答让喻鑫愣了一下。 “多给班级丢脸啊。”喻鑫小声道。 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是这个班级的外人,只能争光,不能丢面。 “这有什么丢脸的,总共三块奖牌,那么多班级,拿不到不是很正常吗?” 犹豫到傍晚,喻鑫还是去报名了最拿手的一千米。 她不擅长爆发,但胜在耐力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么绕着操场跑上五六七八圈都是常事儿。 班里短跑竞争激烈,长跑却几乎没什么人报,因而喻鑫无需参加选拔,报名即入选。 “你去报了什么?”见喻鑫从体育委员那里回来,易执好奇道。 “1000米,你呢?” “我不擅长运动,还是算了吧。” 偏偏这件事儿,还真不能就这么“算了”。 报名截止日,班主任特地占用了一整个大课间,统计了一下报名的项目和人数。 “还剩这几个项目没人报,有人现在报名吗,没人我就随机抽了啊。” 剩下的,多是些跨栏、跳高、标枪等等除了运动会,平时几乎不会出现的项目。 一番号召仍无人响应,班主任只好打开摇号系统:“那我现在开始抽了。” 所有人屏气凝神,比上课抽人回答问题都紧张。 “跨栏男生组。”班主任按下抽选健,一番等待后,“14号。” 一个个头不足一米七的瘦弱男生,目瞪口呆地从第一排起身。 班主任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在表上记下了他的名字:“你回头好好准备吧。” 看来,这个抽选真是不看体格不看能力,完全随机。 抽完跨栏的女生,很快又来到了跳高。 “23号。”班主任抬起头,“谁啊?” “老师!”23号急匆匆举手道,“我报过接力了。” “行,那重抽一个。” 画面一番转动后,定格在了9号。 喻鑫听见自己的斜后方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易执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易执是吧。”班主任记下名字,“好,我们现在来抽女生。” - “早知道随便报个跑步之类的了。” 距离运动会开始还有一周,每天的第一节晚自习,参赛选手都可以去操场练习。 第一晚去操场的路上,易执对她感慨道。 喻鑫对跳高也一窍不通,毕竟她身高放在那里,那杆儿看着都快比她人还高了。 “没事。”喻鑫拍拍他的肩,“重在参与。” 由于运动会训练,这个点的操场零零散散聚集了几百来号人,比平日热闹不少。 体育委员将不同项目的练习场所告知众人后,大家四散分开,喻鑫这种跑步选手倒不必走远,留在了跑道上。 初春夜晚的天气微凉,空气中氤氲着清浅的花香,是个适合跑步的好时节。 龄中弹力十足的塑胶跑道似乎怎么都跑不腻,喻鑫脚步轻快地出发,训练第一天,还不必着急,她想先找一找自己跑一千米的节奏。 转眼已跑过大半圈,喻鑫随意朝篮球场那处瞥了眼,脚下险些一个踉跄。 运动会并没有篮球比赛,室外的篮球场上,此刻铺放着三台跳高用的栏杆和软垫。 参加比赛的学生列成四队,在体育老师的指导下,挨个上前进行尝试。 易执当然位列其中。 但没人告诉她,怎么闻叙也报名了跳高。 颀长的一道,就算在高个儿云集的跳高队伍里,也很是显眼。 喻鑫摇摇脑袋让自己回神,甭管跳不跳高的了,先自个儿把跑步练好再说。 一圈、两圈、两圈半,迈过停止线,喻鑫渐渐减缓步伐,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还算轻松,尚有不少提高的余地。 她慢悠悠在外圈跑道散步休息,再度路过篮球场时,目光不自觉又被吸引过去。 闻叙似乎刚练完,从容地在软垫上打了个滚起身,和体育老师说了几句话 后,大步走向队尾。 他刚好排在第二列,想要找见他不算难,但目光还是不时会被第一列的人遮挡。 理智告诉她不要看,但很遗憾,喻鑫一家子就没有一个理智的。 她伸着脑袋,好奇地穿过缝隙左找右望,下一秒,对上了和她打招呼的一只手—— 来自易执。 她这才注意到,易执就站在第一列的中部位置,此刻手伸得又高又长,冲她挥了两下。 见状,喻鑫也冲他挥了挥手。 手还没放低,她隐约觉得自他背后,有一道目光闪了一下。 喻鑫下意识抬头,在对上闻叙的眼后,这手一时不知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思索再三,她做了一个决定—— 将手举高些,冲闻叙又挥了两下。 意识到这第二声招呼并不是向着自己的,易执不解回头。 在两人的灼灼目光中,闻叙的眼神自易执面上跳到她面上,略略歪了下脑袋像在思考,而后沉默地走向队尾。 噫……没礼貌。 喻鑫对着他的背影斜了一眼,接着,朝易执笑眯眯地挥挥手。 这次的挥手意味着告别,随后,她继续绕着操场散步休息。 等到身体状态逐渐恢复,喻鑫绕着操场又跑了一千米。 这回她有意从起步就提了速,不知是前面已经消耗过体力,还是这个速度确实不太适合她,最后半圈,她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口,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跌跌撞撞冲过终点—— “欸,不能马上坐,你先慢慢走着休息。” 甫一迈过那条线,喻鑫就腿一软跌坐在地,眼前还是花的呢,就看见有个人一边跑向她一边高声道。 易执一路跑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语气严肃:“不能坐。” 人说得有道理,喻鑫也实在无力自个儿爬起,顺势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刚起来还没站稳,一个踉跄间,她看见眼前闪过一个瘦高的身影。 回头望去,不是幻觉。 闻叙单手搭着外套,走得没有一丝犹豫。 喻鑫匆匆收回目光,对着眼前的人道了声谢。 “不用谢,倒是你真得改改这习惯,剧烈运动完马上坐下很危险的。” 他絮絮叨叨关心她的样子,让喻鑫忍不住笑了:“嗯,下次不会啦。” 操场一角有台比旗杆还高的大钟,看眼时间,距离第一节晚自习下也就还剩三分钟。 两人一道朝教学楼走去,喻鑫随口道:“第一天练跳高感觉怎么样?” “快别提了……”易执苦笑两声,“十次得撞九次杆,回头估摸着初赛就得被淘汰。” “没事儿,能上场就很有勇气啦。”喻鑫道,“那……其他人练得怎么样?” “你是说闻叙?” 喻鑫一愣,又摇头又摆手的:“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才没有……” “他练得挺好的。”易执打断了她的辩解,“我和他不在一组,没太关注他的练习情况,不过偶尔看一眼的时候,起码杆都没掉。” 第50章 他答得太坦然,让喻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易执耐心等待片刻,又道:“你觉得我这次能赢他吗?” 有这次,就必然有上次。 也就是期末考试那一次。 比赛结果明晃晃地呈在年级光荣榜上,每次考试的年级前五,都会拍照展示。 理科前五的榜单上,汇集起来能出一本闻叙的写真集了。 刚开春,他穿了件宽松的针织外套,内搭浅条纹衬衫。开学前新剪的头发清爽又利落,露出一双干净锐利的眉眼。他站在学校地标性的日晷前,面无表情地直视镜头,带了点儿独属于少年的小小骄傲。 而这上面,也有易执的照片。 冬天的棉袄还没脱下,不常面对镜头的他略显紧张,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能上这个榜单的,日后都是争夺市状元乃至省状元的佼佼者。 更何况易执还突破自我,考出了高中以来的最好排名——第三名。 如果闻叙不是第一名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见喻鑫久久沉默着,易执心中有了答案。 他故作轻松道:“算了,本来我也不擅长这个。” “不。”喻鑫忙道,“这次你会赢的。” 既然上次她站了闻叙,而闻叙赢了。 那这次…… 坏心眼如她,忽而想看看一向稳操胜券的闻叙,输了会是什么样。 第39章 “怎么不替我加油?”…… 大概是运动的缘故,喻鑫这一周过得充实又舒畅。 为了补上缺席的那一节晚自习,白天的课间都被她安排得满当当,全部用来写作业。而每晚在操场上全速跑上两三千米,也让她的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 当然,睡眠好的另一部分原因,或许是她终于不用睡沙发了。 她还是不喜欢表哥房间里的那股味道,但每天白天通通风,晚上回来倒也尚可忍受。而且,表哥这次收拾得很干净,书柜上空出了两大格,衣柜空出了四分之一面,看起来是特意给她留的,就连拳击袋都收纳到了地下室的杂物间里—— 不能偶尔偷偷捶几拳了,喻鑫莫名有点儿遗憾。 大概是跳高训练结束的时间,和她跑步结束的时间比较契合,每晚,喻鑫都会和易执一起回教室。 跑步是项孤独的运动,进步也是缓慢而难以察觉的,因而没太多话可聊。而跳高组倒是每天趣事频发,毕竟绝大多数人都和易执一样,是被强行抓壮丁。 易执不愧是文理双全,虽然讲起话来一本正经,但正因如此,反倒有种淡淡的冷幽默。 喻鑫在一旁听得直乐,刚运动完气儿还没喘顺呢,笑得躬着腰,紧捂胸口。 笑一半,旁边悠悠然飘过一句:“聊什么呢,这么好笑。” 喻鑫来不及抬头,但嗅觉比视觉更快认出了他。 一旁的易执略一点头:“嗨。” 闻叙:“嗨。” 到底每晚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表面上的关系没之前那般僵持。 喻鑫顺了顺气儿,抬头看向他。闻叙倒也没避,就这么垂下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还写着几分疑惑,似乎在等待她回答刚刚的问题。 “我在和她聊2班那个男生,把软垫都给撞飞那个。”易执道。 闻叙就好像没听见似的,还在看着她。 喻鑫觉得,他这人以后很适合去当个<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xingzhen.html target=_blank >刑侦专家,专攻审讯。 也不用多说什么,单往嫌疑人对面一坐,盯着人看就行。 就连喻鑫这种觉得自个儿啥也没做错的,都被看得一阵心虚,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易执。 察觉到她的目光,易执背脊挺直了些,看向闻叙:“你有什么事儿吗?” “哦,没有。”闻叙摇摇头,慢条斯理地站直身体,“就是有点儿好奇,那我先走了。” ……算了,还是转行吧,光有天赋,但耐性不足。 望着他的背影,喻鑫想。 自那天起,喻鑫还是每晚都会在操场上见到他的身影。只是这种目光通常是单向的,闻叙也没再自讨不快地上前搭讪。 易执依然每晚会给她讲些跳高队的有趣故事,但听来听去,出的都是差不多的糗,她逐渐也丧失了兴趣。 运动会周一开幕,一共举办三天。 对于龄中的运动会居然不会占用周末这件事,喻鑫颇为震惊。 上午是“群魔乱舞”的开幕表演,下午便紧锣密鼓开始了初赛。 由于要在一下午决出结果,初赛排得很满,同一时间,操场上进行着好几场比赛。 叶方笙喜欢的男生报了跳远,她一早去沙坑那儿候着了。易执也早早去跳高场地等 候,而翟疏雨则和她的朋友提前练起了两人三足。 喻鑫一个人站在塑胶跑道上,沉默地做着热身动作,听着周围给其他人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 “喻鑫,加油!” 耳边忽而一句,喻鑫惊喜地抬起头,原来是成一冉和姚懿。 两人手挽着手,散步一般从场地边悠然经过,随口撂下这一句,便飘飘然走远了,似是在寻找下一个可以鼓劲的对象。 “也不是没人给我加油嘛。” 喻鑫晃晃脑袋,在心里想。 一声枪响,比赛正式开始。 高二一共十六个班,前十即可晋级半决赛,对此喻鑫还算有信心。 她选择了最为稳妥的起步速度,虽然看着其他人一个个越过她时,心下不免发颤。 稳住,她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圈定胜负的比赛,开头的这点距离,到后期算不上什么。 果然,刚跑完一圈,不少人已经开始掉队。喻鑫从始至终保持着自己最为舒适的步频,眼睁睁看着最初超越自己的那些人,又一个个落在她身后。 最后半圈,喻鑫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加速。 她就这样以最为自在的节奏,平和地迈过终点,第六名,顺利晋级半决赛。 没有欢呼,也没有掌声。虽然这个比赛这个结果,也确实不值一提。 喻鑫从场边的纸箱里拿起一瓶水,一边喝,一边在操场边散步,想着有什么有意思的比赛可以观望观望。 头脑是这么想的,但双脚的目的似乎很明确—— 站在跳高场地外,喻鑫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跳高本来就很有趣,不是么? 光是训练,易执就能给她分享那么多趣事儿,正赛肯定只会更有意思。 而且,她只是来给易执加油的而已。 就是这目光看向的高度,好像只能找到易执的头顶。 能在这个高度的目光下存活的面孔,除了那个明显超过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就只剩—— 下午的阳光有些烈,闻叙下意识眯起了眼,表情看起来有点儿臭。 对上这张臭脸,喻鑫吓了一跳。 闻叙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依然眯着眼皱着眉,一副看谁都不爽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怎么都看不清楚,他干脆抬手横在额前,遮去了刺眼的阳光,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 喻鑫眼睁睁看着那张刚刚还唯我独尊的脸,下一秒突然冲她笑得无比灿烂。 大概是刚跑完步,身体还没恢复好,要不心跳怎么会突然漏一拍。 喻鑫默默转过头,和他面向了同样的方向,然后被直打过来的阳光照着,忍不住也摆出了和他之前一样的臭脸。 她就这样皱着脸,开始看跳高比赛的预赛。 和料想中一样,跳高比赛确实乐趣十足。 短短一周的训练,好像只培养了众人跃杆的勇气,但能不能真越过去,那倒是两说。 一群人的跳高姿势五花八门,掉杆的方式也各不相同,跳高杆附近方圆三米俨然是危险区,一不小心就能被砸一脑门。 和跑步一样,跳高也是十六进十,但想在这儿选出十个不掉杆的,还真没那么容易。 裁判叹了口气,高声道:“刚刚掉杆的过来集合,重跳一轮,再选四个人。” 这么说,一轮已经比结束了。 喻鑫悄悄转头,就看见闻叙大步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看起来,他是已经在晋级名单内的。 闻叙一路走到场边,躬腰拿起一瓶水,将将拧开还没喝,便忽而回头—— 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喻鑫吓得一秒回头,视野刚对上焦,就在等待跳第二轮的队伍里,看到了易执的身影。 我还等着你赢过闻叙呢,这可怎么办呀…… 这么想着,喻鑫干脆举起手高喊道:“加油,易执!” 听见声音,易执从队伍里回头,笑着也冲她挥挥手,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谢谢”。 “怎么不替我加油?” 耳边幽幽传来一句,吓得她一激灵。 腿长就是好,就几秒钟的功夫,喻鑫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一头,悄然瞬移到她身边的。 “我、我不是没看见你跳嘛。” 第51章 喻鑫讨厌自己莫名的心虚。 “哦。”闻叙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嘴唇快和她的耳朵齐平,说出的话也就这么毫无距离地传递其中,“就算看见了,你也不会给我加油的,对不对?” 太近了。 喻鑫下意识往远离他的方向平移了一步。 “你和我们班是竞争对手,我当然要给本班的加油。” 喻鑫不太想看他,垂着一双眼,余光里见他缓缓起身,指尖无意识勾起短裤的裤沿,露出一大截雪白的大腿,惊得她一秒看向自己的鞋尖。 闻叙当然没察觉到她刚刚的小心思,他松了松有些发紧的身体,语气漫不经心:“那等他淘汰了呢?” “你怎么知道你那时候没淘汰?”喻鑫不服。 闻叙低头看了她一眼。 少顷,他拍拍她的肩:“那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喻鑫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 她定定地望着跳高比赛,眼前这位似乎擦杆了,杆子摇晃了一下,但幸运地没掉。 她不喜欢闻叙这样。 不喜欢他总是莫名靠近她,不喜欢他总是说些含糊其辞的话,不喜欢他总是对她笑对她好。 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再多这么一个朋友了。 很快,便轮到易执上场。 起跑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喻鑫也捧场地高高挥手:“加油,你可以的!” 易执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从起点冲了出去。 当看到他在杆前犹豫的那一刻,喻鑫心下一沉,果然,他肩膀还没越过去,已经把杆撞掉了。 好在还有第二次机会。 第二次,喻鑫没有开口。 她屏住呼吸,看着易执比第一次冲得更猛,也更果断。 一个漂亮的背越,成功了。肉眼都能看见他的背距离杆还有不少距离,这远不是他的极限。 易执从软垫上翻滚着起身,和裁判沟通了几句后,便兴奋地奔向她。 “差点儿以为我初赛就要被淘汰。”他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那就太浪费你的实力了。”喻鑫说,“我感觉你还能比这跳得高得多。” “嗯,我也才发现,我好像还挺有跳高天赋的。” “那你觉得……你能赢吗?” 她没有明说,但易执心领神会。 他轻轻嗤笑一声:“如果他不作弊的话。” 第40章 假哭 “作弊?”喻鑫不解,“这个还能作弊?” 易执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于是第二天的半决赛,比起自己能不能进决赛,她居然更关心闻叙是如何作弊的。 只是一看赛程表,喻鑫傻了眼,男子跳高比赛只比女子1000米提前十五分钟,而她起码得提前十分钟去报道、等候。 没关系,如果跑得够快,早点结束,说不定还能赶去看一眼。 怀着这样的想法,喻鑫跑得比昨天卖力好几倍。 本着早点跑完能早点破解作弊谜团,她一举跑进第二,顺利晋级决赛。 本班的体育老师刚结束另一场裁判,来这边观赛,见她跑出这个成绩,笑着恭喜她。 喻鑫甚至来不及回应,确认自己的成绩无误后,匆匆忙忙道了句谢,便一路跑向跳高场地。 男子跳高比赛还在进行。 遗憾的是,闻叙已经跳完了,并且成功晋级决赛。 他刚好在包围圈外和她擦肩而过,漫不经心丢下一句:“又来给你们班加油了?” “对、对啊!” 她刚跑完一千米,又斜跨了整个操场,这会儿说话带喘断断续续的,莫名听着很没有底气。 没事儿,看不见闻叙的还能看易执。 他看起来愈发从容,像一条鲸鱼,优雅地越过了横杆。 “决赛加油。”见他走近,喻鑫挥了挥拳头。 “嗯,明天我也会去给你加油的。” “来得及吗?” “决赛赛程表已经出来了,你没看吗?” 喻鑫找来赛程表,上面清楚地写着明天的安排。 由于要颁奖,每个时间段只有一场比赛,跳高在上午,1000米在下午,完美错开。 “这下我可以不用急匆匆来看你比赛了。”喻鑫说。 也终于可以看看,闻叙到底是怎么作弊的。 跳高决赛当天,班里不少人都聚在这里给易执加油。 临危受命还能一路闯进决赛,实在有够了不起。 大概是有些紧张,他神色严肃,谁也没看,在队伍里站得笔直。 不自觉地,喻鑫的目光总往另一侧偏移。 比赛时,服装也是重要的一环。大概为了防止蹭杆,闻叙穿着一条打篮球的长款压缩裤,上半截还有短裤挡着,而下半截修长的小腿就这么紧紧包裹在裤管内,肌肉线条尽显。 他站得有点儿散漫,支着一条长腿,神态轻松地和班里同学聊天。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笑话,他笑着晃晃脑袋,头发不知不觉已经长长了,发尾轻快地跃动着。 莫名的,喻鑫突然不想他输了。 不可以。 下一秒她忙正色,逼着自己把目光聚焦于易执。 这可是决定班级荣誉的事,她怎么能这么容易被动摇。 和前两场一样,闻叙的比赛位次很靠前。 虽然跳高的报名选手水平良莠不齐,但此刻能闯到决赛的,靠的并不是浑水摸鱼,多少都有点实力或天赋。 起跳高度是一米三,这个高度没什么难度,第一位轻轻松松越了过去。 闻叙排在第二位。 他在原地轻快地弹跳两下,神情淡定,助跑时也这么蹦蹦跳跳地小步向前,然后—— 跨了过去。 他甚至没怎么用力,就好像走半道上看到了什么障碍物,长腿轻松一跨,落地还是稳当当站着的。他悠然走下软垫,迈向下一跳的等待区。 喻鑫好像知道易执说的“作弊”是什么意思了。 “这么跳是可以的吗?”她也不懂跳高,小声地问身边的叶方笙。 “可以吧,又没规定一定要背越式。”叶方笙说,“只要不是双脚起跳,别说跨越了,像跳水那样扑过去应该也行吧?” 第三第四位也轻松跳过了,他们用的都是背越式。 很快,便轮到了第五位的易执。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助跑,轻盈地越过了横杆。 “呜呼——” 甭管他平时人缘再一般,这种事关班级荣誉的事,7班同学都捧场地为他高声欢呼。 喻鑫也混迹其中,高高冲他挥手。 他从软垫上翻身站起,回头望向人群,下一秒目光定在她面上,笑了一下。 横杆五厘米五厘米向上加,逐渐加到了一米四五,除了其中一位第一次试跳掉了杆,其他人仍是一次通过。 当然,闻叙还是独一个地跨过去的。 喻鑫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个高度,她觉着自己的腿就算在半空中劈叉了,好像都跨不过这么高。 ……可恶。 “闻叙怎么这么厉害。”她忍不住嘀咕道,“他去年也参加了跳高吗?” “没有,他去年被班主任拉去跨栏了,最后还跑了个第一,就他的栏一个没倒。”叶方笙说,“我听他们班同学说,他今年也是强行被拉来跳高的。” 他跨越式这么厉害,一定是去年跨栏练出来的。同样是新手,比别人多练一年,不公平。 喻鑫在心底小小地为易执鸣不平。 下一跳一米五,这次终于淘汰了一位,还剩五个人。 横杆朝上抬高了五厘米,又淘汰了一位。 一米六,这个高度的比赛逐渐好看了起来。 实力强劲的一号选手第一次出现失误,栏杆被蹭得晃了一下,随着他落了地。 闻叙紧随其后,跑步时还是那么悠哉游哉,好像只是吃完饭出来溜达溜达,瞅见个挡路的障碍物,长腿一跨就过去了。 宽松的短裤随着他的抬腿下坠,绷紧的大腿肌肉毕览无遗,看起来,他也没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女生们的声音尤为显著。 “一米六……”喻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也就是说这个闻叙,走着走着就能从她的头顶上跨过去? ……太过分了。 三号选手早在上一轮便淘汰,而四号选手也一跳失误。 毕竟都是临时抓来充数的,能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内训练出这个水平,已然很了不起。 很快,易执站上了起跑点。 一声哨响,他顿了好几秒才出发,用力到连手臂肌肉都在绷紧。 只是看他起跳时犹豫的那一瞬间,喻鑫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的失误。 第二轮开始。 一号顺利跳过,四号五号接连失误。 最后一轮。 四号再度失误。 周围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看向仅剩的五号。 第52章 而易执谁也没看,低着头,沉默地从等候区走向起点。 谁也不知道他这几步在想什么,大家只能看见他大力地迈步,轻盈地跃起,流畅地越过了横杆。 随着他的成功,本次跳高的冠亚季候选人正式出炉。 奖牌已然到手,接下来,决定的便是奖牌的颜色。 一米六五,这次,闻叙终于失误了。 失误的原因倒也有些荒唐。跨步时,宽松的短裤裤沿在横杆上蹭了一道,一块轻飘飘的布料倒也没什么力度,偏偏随着他落地时的震动,就这么给震下来了。 他皱着眉走下软垫,当着众人的面,躬腰开始卷裤腿。 一节,又一节,本就将将及膝的短裤这会儿直接卷到了腿根,一双包裹在压缩裤下的长腿明晃晃显露在外。 女生们不约而同发出了阵阵尖叫,男生们则“啧啧”着,不断摇头。 喻鑫难得一次加入了男生的行列,皱着眉头移开目光—— 然后,忍不住用余光看一眼。 ……又再看一眼。 “我靠,你前男友的腿也太长了。” 相比之下,叶方笙就有些直接到过分了。 “闭嘴啦!”喻鑫着急忙慌地去捂她的嘴,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有人投来几道不算善意的目光。 而场外的一切动静,都没有影响到闻叙分毫。 第二轮,他依然是习惯性地起跑前先跳两下,步子虽不算快,但又大又轻巧,没了短裤的遮挡,能看清每一步下绷紧的肌肉。 来到杆前,他半侧着身子长腿一抬,好像有个隐形人托举着他,就这么将他抛过横杆。闻叙踉跄了一下,在软垫上站定,回头看了眼显示屏上的分数,淡然走下场。 跨越这个姿势实在很过分。 相比背越式,它看起来过于轻松,明明越过的都是一样的高度,偏偏能吸引来更多的目光。 更别提这个人还是闻叙。 比赛还没结束,已经有人举着手机激动道:“快看,我发的闻叙跳一米六的视频有三百多个赞了。” 一米七,喻鑫看横杆已经需要稍稍抬头了。 “小闻估计难了。”她听见不远处的两个体育老师在低声议论。 “他身体素质其实很好的,但跨越式的局限实在太大了。” “没办法,我教他背越老是学不会,就靠着腿长硬跨。” …… 回回第一个出场的一号,这次也不负众望,开了个好头。 听其他人说,这位在初中其实是体育生。虽然因为比不过那些天赋异禀的,被迫转了文化,但放在一群普通人里,多少也是个扫地僧般的存在。 而闻叙这次的表情,终于也不如之前那般轻松。 很矛盾的,喻鑫希望易执能赢,可她又不想看见闻叙输。 但这注定是要决个高下的比赛。 第一跳,果然没过。 相较于背越式,跨越式要求参赛者从一开始,就得把身体重心抬得更高。 闻叙随着横杆一道落在了软垫上,众人发出一阵担忧的低呼。 他利落地打了个滚起身,摆着一双长手长腿,前去准备自己的第二跳。 向来目不转睛的他,在经过7班的队伍时,忽而扭头看了一眼。 喻鑫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但至少在那一刻,他们对视了。 这一眼很短,一秒过后,闻叙已经收回目光,三两步走向了等候区。 短促到让她一度怀疑,那一眼是不是一个错觉。 忽而错拍的心跳,帮她否定了这个结论。 喻鑫晃晃脑袋,将心情平复下来。 此刻,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闻叙身上,而她默默将目光移向起跑点。 对上眼神,易执僵硬地笑了一下。 距离太远,她只好用大大的口型,对他说“加油”。 “5号选手,易执,准备——” 随着一声哨响,易执大步冲了出去。 他起跳得很是轻盈,像一尾鱼,在半空弯成一道弧线—— 而后伴着横杆一道落地。 在惋惜和鼓劲声中,两人迎来了第二跳。 从起步时,闻叙就显然比之前更专注。 他不再像前几轮那般,悠哉游哉地小跑过去轻松一迈。眼前的他俨然是一道旋风,席卷过整个跑道,众人还没看清,他整个人已经一跃而起,一双长腿几乎要这么弯折过去,迈过了一米七的高度。 他重重地跌坐在软垫上,轻喘着气,听见周围的尖叫声欢呼声,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 易执就这样在不属于他的呐喊声中,站上了起跑点。 而这一跳,他刚起跳就撞了杆。 伴着惋惜声,他再次回到起点。 最后一跳,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跳,偏偏他小腿抬得太慢,生生将横杆勾落。 他陷在软垫里,呆呆地看着天空。 易执的身高首先就不占优势,一周的突击训练也改变不了太多。 临危受命还能一举斩获铜牌,那可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好成绩。 7班的同学都在为他呐喊、欢呼,之中也不乏句句感谢。 可易执似乎一句也没听在耳中,面无表情地低头走向场外。 经过7班时,喻鑫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红了。 有人试图抓他的手安慰他,被他果断甩开。 7班的目光随着他不断远去,但最终谁也没舍得走,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冠军之争才是最好看的。 横杆抬到了一米七五,其他班的同学已经开始提前欢呼了。 1号选手站在起点,转转胳膊动动腿,在做最后的热身。 喻鑫却没什么心情看下去。 易执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直印在她脑海。 “1号选手……” 在哨声响起前,喻鑫转身跑向了场外。 “欸,你去哪?”叶方笙茫然回头,看着刚刚还在身边的人忽而穿出人群,跑没了影。 易执走得很快,喻鑫一溜小跑,才勉强赶上他。 见她跟来,易执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闷头向前。 喻鑫也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直到走到无人的树荫下,易执终于站定,身子一歪,靠倒在树干上,小口地喘着气。 他的一双眼红通通的,连着鼻头也是红的,随着呼吸,胸口不断起伏。 “很丢人吧。”易执目视前方,轻声道。 “才没有。你可是第一次参加跳高欸,居然能直接拿到铜牌,不知道有多厉害。” 喻鑫说得绘声绘色的,他的神情也逐渐缓和下来。 “其实我还能跳更高的。” “嗯,我看出来了。”喻鑫点点头,“真的很可惜,再多一次机会你肯定能过。” “凭什么他能用跨越。”易执垂下眼,“明明之前练习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都用背越,那时候他连一米六都过不去。” 有时候,喻鑫觉得他和自己很像。 会纠结一些细微的规则和不同。 但在这件事上,闻叙确实一点错没有,哪怕在奥运会上,只要你有信心能比过用背越式的,用跨越一点儿问题没有。 可谁在这种时候会想听大道理。 喻鑫点点头,顺着他道:“对啊,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标准,就靠着腿长而已。” “……”易执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喻鑫慌忙摆手:“我没有说你腿不长的意思……” 广播在这时很不识趣地响起,说闻叙跳过了一米七五,十有八九也是跨过去的。 喻鑫绝望地闭了闭眼。 “你先回去吧。”易执说,“你不想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去。”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听见广播说一号跳过了一米七七,没过多久,闻叙也跳了过去。 紧接着,高度来到了一米八。 一号一跳便成功。 闻叙一跳失败、二跳失败。 喻鑫忍不住用余光看了眼易执,他的眼一眨不眨,似乎比她还专注。 隔着高高的灌木丛,都能听见那处传来的一声声助威。 片刻的安静后,一阵高呼忽而像海浪般翻涌而来,广播的话不用听也知道。 也就是说,闻叙走在路上,不仅能从她脑袋顶上跨过去,还能再跨过易执的。 ……这太侮辱人了。 高度已经来到了一米八三。 再往上抬几厘米,都快比闻叙本人还高了。 一号已然渐入佳境,又是一跳成功。 而闻叙…… 一跳失败、二跳失败、三跳失败。 喻鑫听着背后惋惜的感叹声,目之所及是空阔的足球场。 她不知道,此刻的闻叙,又在想什么呢? 广播里的女声字正腔圆:“恭喜来自高二5班的闻叙,以一米八零的好成绩,斩获本届男子跳高高二组的亚军。同时,他也一举突破了本校保持十二年的跨越式记录,创造了一个新历史!” 第53章 得,跨越式不仅合规,人家还有专门的记录呢。 比赛还没有结束,一号虽然已经夺下冠军,但他仍打算继续突破自我,冲击学校新纪录。 背后的欢呼声一阵接过一阵,这道的气氛却愈发凝重。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易执终于打破了沉默。 喻鑫知道,自己在安慰人这方面实在很不合格。 她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好。但我想说,你真的已经很棒很棒了。” 离开易执,喻鑫也没地儿去,她想着去找叶方笙,只好又往跳高比赛那处走。 将将越过一片灌木丛,面前闪出一道人影。 不用抬头了,这卷到大腿根的裤腿,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他就这么迈开能直接跨过她头顶的一双长腿,甚是强硬地堵住了她的路。 “干嘛。”喻鑫的表情和语气都不算友好。 “中途离场,太不给面子了吧。” 不知是不是刚刚剧烈运动过,他的声音哑得要命,还微微喘丨息着。 听着有那么一丝的……可怜。 但这个词根本和他不会有任何关系。 “可是人家都哭了。”喻鑫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我总要去安慰两句吧。” 面前的人沉默了半晌。 下一秒,喻鑫看见他拧开手中的矿泉水,往手心倒了一小抔,一把泼向自己的脸。 喻鑫目瞪口呆地抬头,望见他的一双眼水汪汪的: “像这样?” 第41章 这是属于你的跑道 水珠滚过他乌黑的眉,一路滑进眼眶,积蓄到再也无法承载后,径自从眼角滚落,就好像真的落了一滴泪。 阳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这是张漂亮的脸,落泪也一定很漂亮。 可是眼泪是假的,情绪也是假的。 唯有她起伏不定的心是真的。 喻鑫下意识别开眼。 刚转一半,一只手强行把住她后脑,将她的目光又转了回来。 “别碰我。”喻鑫伸手推他,语气算不上强硬,但还是让闻叙收回了手。 “我不喜欢你这样。”她说。 “不好意 思。”闻叙喉结一滚,“我下次不随便碰你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 闻叙耐心等待着。 喻鑫低着脑袋,听见广播在报,说是一号已经跳过了一米八七,继续冲击一米九。 一边是跳高场地排山倒海的欢呼,一边是足球场要命的安静。 喻鑫夹在当中,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声但认真道: “你总是这样,会给我带来太多错觉。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 她能看见闻叙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了屈,声音自头顶传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当不了男女朋友,就连朋友也当不成了?” 可以的,当然可以的。 如果她没有克制不住地心动,没有说出那句话的话。 偏偏一切都迟了,她总是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很多朋友了吗……” “我就差你这一个,怎么办?” 心跳已经完全乱了节奏。 空气变得干冷,越呼吸越让她的鼻腔发涩。 “我做不到。”喻鑫摇摇头,“对不起。”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听见闻叙在轻声问,“想要我继续扮演你的男朋友?可以啊。” 如果只是扮演的话—— “不必了。” 沉默之间,一号已经在广播里跳过了一米九,平了校记录,预备继续冲击一米九二。 欢呼声中,她听见闻叙说:“所以你已经找到他了,就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是吧?” 谁会嫌自己的朋友多。 她可以和翟疏雨一起讨论音乐动画,和叶方笙分享少女心事,和易执共同学习进步。 有朋友相伴总是好。 可要命的是,她无法只把闻叙当作朋友。 老天对她太苛刻了,好像就没有一刻善待过她,以至于让她第一次心动,就遇上了这个谁也搞不定的终极难题。 她用谎言给自己编织了一段短暂的幻梦,但她无法永远只活在谎言里。 “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到有些陌生,“我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低垂的视野里,她看见那双腿停顿了片刻,转身、迈步,而后消失再也不见。 广播和欢呼再度响起,说是一号成功跳过一米九二,创造了一个新纪录。 “这是一场值得载入我校史册的跳高比赛,接连创下了跨越式和背越式两个新纪录!” 好吧。 她觉得她的心碎也破纪录了。 但喻鑫来不及沉湎其中。 感情已经够失败了,她无法接受自己比赛再失败一次。 中午吃饭时,她奢侈地给自己多打了一份肉菜,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刻,来不及练习,就只能临时抱佛脚,多食补食补了。 下午两点半,男子1000米决赛兼颁奖结束,紧接着便是女子1000米。 高三不参赛,高二组第一个跑,喻鑫站在3号道上,面色沉静,事实上心跳都快要爆表。 一个时间段只有一场比赛,因而此刻,7班的同学几乎都聚集在了跑道边。 叶方笙可激动地高声给她加油,翟疏雨和她的好友手挽着手,也冲她微笑挥挥手。易执像他说的那样,早早守在了第一排,对上目光,坚定地向她点了点头。 当然更多的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他们是想要看到一场了不起的成功,还是更期待一场笑话? 闯进决赛的六个人中,有一位来自5班。 那是个超过一米七的姑娘,手长腿长,瘦高的一个,像只灵活的羚羊。 因为她总是领跑,前两场比赛,喻鑫很喜欢看着她,来控制自己的节奏。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她要当领跑的那个,并且一直领到终点。 5班有人参赛,5班的学生们自然也都来围观了。 喻鑫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在找些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她都没找到。 一声集结的哨响,勾起了所有人的神经。 喻鑫低下头,摆好姿势,听见裁判铿锵有力的声音: “各就位、预备——” 伴着发令枪的硝烟,她如离弦箭般冲了出去。 她想赢、她想赢、她想赢。 这些天她太憋屈了,甚至这一年的时间里,她都过得好委屈。 她喜欢这里的跑道,一次次完美接住她踏下的每一步,也承载了她无数的眼泪和愤懑。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拿下那枚金色的奖牌吧? 就像开赛前打算的那样,喻鑫从起跑就开始拼劲全力。 她三两步穿插进了内道,这次,她的前方空无一人。 目之所及是一圈圈无限延长的红色跑道,周围阵阵属于亦或不属于她的欢呼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此刻她只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揉进了不断撕扯的风声里。 一圈很快结束,喻鑫仍是第一。 来不及兴奋,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超负荷了。 它开始跳得有些沉重,连带着呼吸都费劲,空气像刀子在剌她的鼻腔。 她听到了不属于她的呼吸声,有人在靠近,连风声也不像之前那般呼啸。 哪怕她还是跑得很卖力,但她清楚,自己的速度在不断减缓。 这种情况,本不应该出现在第二圈的开始。 偏偏她错误估算了自己的体力,对胜利的渴望冲昏了头脑,让她在从未练习的情况下,试图从起步就全力以赴。 一抹红色的身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是那个5班的姑娘,被短暂夺走的领跑位,又被她夺了回来。 就像前两次那样,喻鑫试图看着她,控制自己的节奏。 但是不行,现在的自己,连跟上对方的节奏都做不到,只能看见又一道黑色的身影斜插而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第三位、第四位。 她的眼前逐渐变得拥挤,不再同最初那般一片空阔。 没办法。 喻鑫无奈地想。 她就是这么一个失败的人,永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第二圈很快就要结束,预备最后半圈的冲刺—— 当然,这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她早就没了冲刺的体力。 喻鑫眼睁睁看着又一位来到她眼前。 如果她的头脑还能做些简单的幼儿园数数,那么按道理,她此刻应该是最后一名。 二度来到起点,喻鑫终于分心看向围观人群。 她想看看那些同学们,那一张张起初面无表情的脸,此刻会如何嘲笑她。 可是一抹红夺取了她的注意力。 不是那个总在领跑的姑娘的红色短袖,而是一条大大的横幅,大到需要十几个人将它展开。 第54章 此刻,它被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的字迎风飘扬: “喻鑫,这是属于你的跑道。” “加油!”叶方笙叫得嗓子已经哑了,“最后半圈!” “喻鑫,你可以的!” “喻鑫,不要放弃!” …… 此起彼伏的呐喊在她耳边回荡,盖过了沉重的心跳、呼吸。 喻鑫匆忙回神,再度看向前方。被眼泪模糊的视野里,那些身影已经自动虚化成背景,仅余鲜红横幅上的黄色大字,此刻镌刻在同样鲜红的跑道。 这是属于我的跑道、我的。 奖牌是我的,胜利是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 老天已经从她这里夺去太多了,没关系,她不需要上天施舍,她会自己一个个夺回来。 那就跑吧,不顾一切地跑吧。 只要心脏还没爆炸,只要肺部还能工作,只要她的腿还没有断,她就绝不会放弃。 眼前鲜红的跑道,俨然成了鲜血淋漓的战场,而她会厮杀到生命终结的前一秒。 只是、只是…… 她的身体终于开始惩 罚她的过度,喻鑫忽而腿一软。 她绝望地跌坐在地,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连众人欢呼和尖叫也变得断断续续。 好多人围到她身边,手舞足蹈地高喊着,喻鑫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眼前乱糟糟一片,下意识抬眼看向高处。 下一秒,她在硕大的显示屏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人排在她前面。 她眨了眨被眼泪模糊的眼睛,又看了一遍。 二度睁开眼时她有些害怕,害怕一切变清晰后,告诉她刚刚不过是场美好的幻梦—— 没有错,是她的名字。 她亲爱的母亲给她起的名字,堆叠的三个金,期盼她能荣华富贵。 这个颇为庸俗的名字,就这样霸道地占据在了第一位。 一如她的母亲每次在超市抢购时,总会不管不顾地伸出双臂拨开人群,强硬地挤到第一个。 而此刻,那个总被母亲落在人群外,尴尬又无措的小姑娘,终于也拥有了她的第一。 “天呐喻鑫,你真的太厉害了。”叶方笙比她还激动,乐得直蹦,“你知道吗,你刚刚简直是博尔特附体,突然就冲到前面去了。” “我靠,一口气超了五个人,牛啊。”此时开口的,是她都没说过几句话的一个男生。 “你快点站起来,不能坐。”易执倒是一如既往,坚定地伸手让她起身。 喻鑫疲惫地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 一切还没结束,她在7班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了领奖台。给她颁奖的好像是副校长,之前因为见义勇为被采访时,她曾见过他。 她举着奖状和奖牌,站在副校长身边,和上次一样,合影时笑得有些僵硬。 走下领奖台,喻鑫的脑袋还有些懵,不敢信自己就这么夺冠了。 直到望见叶方笙手里鲜红的横幅,她才回了点神。 “太给我们班争气了鑫鑫,我们当时举着横幅给你加油,旁边有个10班的男生还嫌我们吵,说你肯定连第三都拿不到。”说到这个,叶方笙仍一脸义愤填膺,“我刚刚找他算账,让他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结果他突然开始装傻,切,敢说不敢认……” 喻鑫笑眯眯地听着,目光全部聚焦在那条横幅:“谢谢你啦,话说,你怎么想到给我做这个横幅的?” “我?”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叶方笙,神情忽而一愣。 “嗯,不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啊,这是闻叙给你做的。” 第42章 少女心事的主角 “闻叙?” 喻鑫不由得发怔。 恍惚间,她想起很久之前,在她还需要倚靠“闻叙的女朋友”这个假身份交朋友的时候,两人走在操场上。 她对他怀念她的初中,说在运动会上,有好多人为她拉起横幅,摇旗呐喊。 而他笑她“很享受被人关注”,后来她和他小吵了一架。 记忆还很鲜活,但那时候在他身边的感觉,已经有些陌生了。 “是啊。”叶方笙说,“他昨天下午交给我的,还说到时候会和我们一起来助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 “因为他们班也有人进决赛了吧,红衣服那个。”翟疏雨和朋友从旁路过,听见后忍不住插了一嘴,“大庭广众之下给别班的加油,不太合适吧。” 叶方笙不由得茫然:“可是我也没有在5班的队伍里看到他啊。” “那闻叙去哪儿了?”翟疏雨的朋友探头看向三人。 叶方笙摇摇头:“不知道,跳高比赛领完奖后就没看见过他了。” 翟疏雨:“嗯,我也没看见,他不是应该挺显眼的?”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移向喻鑫,偏偏她是最懵的那个。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甚至不知道他给我做了横幅。” “啧啧啧,对前女友都这么好。”翟疏雨的朋友忽然开始感慨,“我前男友不给我喝倒彩就不错了。” 翟疏雨笑道:“你以为人人都是闻叙。” 偏偏问题就出在这里。 如果世界上有无数个闻叙就好了,她就不用为这一个心烦意乱了。 到时候出门,早餐店老板是闻叙,地铁安检员是闻叙,打饭大叔还是闻叙…… 本来鼻子还有点儿酸的喻鑫,差点没笑出声来。 - 运动会放在工作日的坏处,大概就是第二天上课时,喻鑫始终提不起状态。 她不是应该在跑道上奋力驰骋吗,怎么要坐在这里听头疼的化学。 提不起状态的不止她一个,不少人显然还沉浸在运动会的余韵中,才上半天课,老师们整治纪律的次数比之前翻了好几番。 当然状态最差的,还不在他们班。 吃完午饭,喻鑫陪叶方笙去小卖部买水,望见闻叙的侧影时,她讶异地看了好几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闻叙刚从小卖部出来,一手被朋友搀着,走路一瘸一拐的。 喻鑫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目光近乎直白地落在他面上。 他的神情自如,腿上也没打石膏,看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昨天还一蹦蹦一米八的人,今儿突然瘸了腿,总让人不免揪心。 哪怕他们当不了男女朋友也当不了朋友…… 喻鑫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闻叙本没往这个方向看,正专注地拧手里的樱桃味可乐,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露骨,连他的朋友都察觉到了,忍不住屈肘怼了怼他。 一胳膊肘下去,刚拧开的可乐撒了一小半,闻叙提起一口气,正要说人几句,他的朋友忙抬手指了指她。 于是,喻鑫就看他用那种准备怼天怼地的神情,看向了自己。 他的脚步没停,一路向她走近,擦肩时,裸丨露的手背还能感受到可乐蒸腾出的凉意,以及耳畔轻飘飘的一句: “来笑话我呢?” 喻鑫慌忙回头,这人腿瘸了,走路都嗖嗖的快,只给她留下一个走得东倒西歪的背影。 她真没想笑话他,但此刻他的背影,居然有那么一丝可爱…… 不对不对,好笑才是。 她才不允许闻叙和可爱这个词再扯上半分关系。 “闻叙刚和你说什么呢?”刚买完饮料的叶方笙,好奇地向她跑来。 “啊……没什么。”喻鑫匆忙收回目光,“话说,你知道他的腿怎么了吗?” “巧了,我刚好在小卖部听了一嘴。” 喻鑫这才知道,昨天跳高的那个软垫,高度给背越式刚刚好,但对于跨越式来说,就有些高了。 闻叙应该是当下就扭到了,但那会儿肾上腺素飙升,也没觉得有多疼,强撑着还破了个校记录。 结果中午就原形毕露,跑去医院了。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他要是没扭到,岂不得蹦上天?” 叶方笙忙着感慨这个,而喻鑫的注意力,完全在另一方面—— 如果他没有扭到,那他下午会出现在操场吗? 会……给她加油吗? 但也许眼下才是更好的结果吧。 他单单送个横幅,就把她的心搅得一团乱了,他要是出现了,怕是他没事儿,她得在跑道上慌得栽一跟头。 ……那还是他扭脚更合适。 不好意思,她就是这么个坏姑娘。 那天过后,喻鑫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瘸子”。 再次见面是好几周后的体育课上,闻叙的脚显然已经好利索了,又开始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 他的身体素质去跳高还差点意思,用在篮球上倒是刚刚好,扣篮一扣一个准,围观女生们的尖叫快要掀翻穹顶。 而喻鑫和做贼似的,匆匆从篮球场那侧的跑道走过。直到走到拐角,快再也看不到的时候,忍不住用余光回头瞥上一眼。 要不算了,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做每天让我胡思乱想的朋友。 第55章 ……不行,坚决不行。 她的大脑就这样隔三岔五地左右互搏。 但她的行动倒是很明确,不再去主动找他,不小心看见他也会马上移开目光。 而闻叙也是个识趣的人。 更何况,比起她来说,明明他才是更不缺朋友的那个。 同性朋友、异性朋友、女朋友,只要他想,哪个都不缺。 - 夏天是个令人躁动不安的季节。 百日誓师大会过后,不仅高三,连高二也紧张了起来。 毕竟送走这一批,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颇有种兔死狐悲之意。 喻鑫的成绩倒是非常稳定,这学期的几次考试下来,排名一直在9到12之间徘徊。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上限好像就在这里了。 可偏偏她的心太不安定,想要去到更高的地方。 自打最后一节课下,外面就分外吵闹。 据说是高三生明天起就不用来校,这会儿在举行撕书活动。 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的路上,喻鑫有往高三那处看过一眼,大家高声欢唱着,血红的晚霞下,是漫天纷飞的白色书页。 无论即将奔赴的是战场还是刑场,至少有这最后一刻的欢愉可以享受。 高二不少人也前去围观了,喻鑫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笔在手里好端端握着,头脑却浮躁得想不出一个字。 斜后方的“唰唰”声永远是那般安定,有些时候,她真的很佩服易执的专注。 大概得有这般的耐力,才能考出那么好的成绩吧—— 那闻叙呢,他是在教室奋笔疾书,还是也去围观了? 脑海里总是冷不丁地,就冒出这个名字。 喻鑫心烦意乱地收起物理,正准备写写语文换个脑子,叶方笙忽然同一阵风般冲进了教室。 她一只手还在桌肚里准备拿卷子,呆愣地看叶方笙坐在了她身边。 “怎么了,这么着急?” 叶方笙的目光在教室内匆匆扫视一圈,对上神情警惕的易执后,压低声音在她耳畔小声道:“高三有学姐要向闻叙公开表白。” “高三?” “对,听说从他高一入学时就喜欢他了。” “哦。”喻鑫佯装镇定地抽出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对叠,“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呀,我们都分手这么久了。” “关键是公开欸,公开。”叶方笙晃晃她的胳膊,“就在操场主席台,你不想去围观围观吗?” “不感兴趣。” “那个……你是不是还没有释怀?” 喻鑫慌忙摆手:“怎么可能,我是因为根本不在乎了,才懒得去看。” “那就当是陌生人去看看嘛,这种场面以后想见都难。”叶方笙顿了顿,“我觉得,敢公开向自己喜欢的男生示好,真的好有勇气。” 听她后半句的语气,喻鑫瞬间明白过来,她是想到隔壁班那个男生了。 甭管表白和被表白的是谁,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她只是想要从别人那里汲取一点勇气和动力。 反正这会儿心神不宁的,什么也写不下去。 喻鑫反手将卷子往桌上一拍,牵起她的手:“那走吧,我们去看看。” 一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来,两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去。 易执停住手中的笔,看向他在草稿纸上胡乱涂画的半页圆圈。 - 相较于人声鼎沸的高三教学楼,操场上的人显然少了不少。 但在主席台附近,还是分明围了好几圈人。 两位主角已然登场,学姐穿着条水蓝的长裙,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满怀憧憬地看向对方。 而闻叙像是马戏帐篷里,被随意挑选上台的“幸运观众”,茫然又无措地站着。 学校当然不会允许早恋这种事发生。 但对于一个高三生,尤其是没几日就要高考的高三生,只要不杀人放火,干什么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听说这位学姐的成绩也不赖。 她第一次见到闻叙,就是去拍光荣榜照片的时候。 到时候,她不仅能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还能拿下心仪的学弟,完全就是小说里的女主人生。 但好像没有人去问闻叙的想法。 他的脖颈微微后仰,垂着眼看她,抗拒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透出来。 学姐已经告过白,此刻就在等他的意见。 接受吗?他不愿意。 拒绝吗?那可是高三生,还是个有望夺取状元的尖子生,如果因为被他当众拒绝,影响了考试状态怎么办? 台下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不知是谁带头,高声喊起了“在一起”。 闻言,学姐笑着向众人挥手致谢,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勇敢的欣赏。 喻鑫站在人群的最外沿,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仔细地打量闻叙了。 可能是换上了夏装的关系,他看起来比之前瘦了点,裸丨露的小臂都没有多少肉,薄薄一层皮肤盖不住长长的尺骨。 他的表情很差,就连之前和餐馆老板理论时,他还能佯装出一副礼貌神情。而此刻,他的双眼不耐地敛起,目光飘向不知焦点的远方,一遍遍深呼吸着,像在忍耐。 而他的耐性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学姐倒是显然有些等不及了,主动将玫瑰花捧得离他近了些。 闻叙下意识退了一步。 正是这一步,引来台下一阵嘘声。 不过很快,又是一波接一波的“在一起”。 喊“在一起”的基本都是男生,他们乐于看这种戏码,乐于为此起哄,当然也乐于看闻叙——这个或许都不认识他们,但被他们暗中嫉妒的男生——被为难的模样。 女生们倒暗自分成了好几派,一派只是好奇围观,一派和男生一道起哄,还有一派在心里默默想—— 如果答应的不是她,而是我就好了。 但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闻叙的内心想法。 她忽然想起那次在天台,她拿着小册子采访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说不知道,他说“我都不知道她们喜欢我什么”。 喜欢他姣好的皮囊?喜欢他优渥的家世?喜欢他拔尖的成绩? 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座高山,当成游戏支线奖励丰盛的boss。谁都想去攻克他,谁都想去占有他,谁都想点亮那枚成就勋章,作为青春期最耀眼的点缀。 可他并不想成为那些少女心事里的主角。 她们擅自将他写进日记里,擅自向他抒发自己浓烈的情感,擅自为他赋予过高的意义。 然后又责怪他的高不可攀。 喻鑫有些看不下去了。 本来只是为了抚平自己纷乱的心而来,这下反倒被搅和得更乱了。 她的目光开始在观众中不断逡巡着。 如果他被民意胁迫着无法下台,那他的朋友呢,他众多的朋友们呢,没有一个人可以带他离开吗?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其中一位。 喻鑫对他很眼熟,他常常和闻叙一起打球,一起吃饭。 而此刻,他右手握拳高举,比谁都激动地喊着“在一起”。 又是一位。 那次偶遇瘸腿的闻叙时,就是他搀扶着闻叙回教室。 而此刻,他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味地笑着围观。 喻鑫不想再找了。 她于心不忍地一点点抬头,看向台上的闻叙,此刻的他看起来…… 好孤独。 但她好像也没法拯救他。 她要用什么借口呢,以“前女友”的身份上去演一出“抢男友”的戏码? 她做不到。 所以最终,她也只能和众人一样,冷漠地围观着他的窘迫。 不知过了多久,在学姐又一次将捧花怼到他胸口时,闻叙喉结一滚,还是收下了它。 台下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喝彩声,快要盖过高三教学楼那处的声音。 接过捧花,闻叙像是得到了某种赦令,转身下台。 学姐笑着小跑追上他,想要去牵他的手,他却换了只手拿捧花,将它挡在两人之间。 他的腿太长,走得又快,学姐只好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水蓝色的裙摆飘飘,像翻涌的 海浪。 如果截去前因后果,单单看这一帧,确实是副浪漫又唯美的画面。 围观人群开始散开,默认给这对新晋的“小情侣”一点独处空间。 叶方笙也不住感慨:“哇,如果我能有她十分之一的勇气就好了。” 喻鑫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移开,看那鲜红的玫瑰和水蓝的裙摆,逐渐隐没在翠绿的树丛后。 “回去吗?”叶方笙问,“等会儿要上晚自习了。” 喻鑫忙回神看向她,眼神有些闪躲:“你先回去吧,我晚饭有点儿吃撑了,想去医务室拿盒消食片。” 第56章 “我陪你吧。” “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到时候如果查人,麻烦你帮我说一声。” “行,那你快点儿啊。”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退潮般散开。 一瞬间,这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喻鑫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树丛。 没多久,学姐大步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看起来红红的,艳过唇上的口红。 只一眼,喻鑫重又看向树丛。 枝叶摇晃的那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轻轻摇摆。 下一秒,闻叙瘦高的身影从中显现,他的手里没有玫瑰。 喻鑫下意识小跑着向前。 之前有多少次走向远离他的方向,这一次就有多果断地奔向他。 闻叙顿住脚步。 他的神情,有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 喻鑫张了张口。 情感过于浓烈的时候,言辞反而会分外匮乏。 最终,她只小心翼翼道:“你还需要……我帮你挡桃花吗?” 闻叙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 少顷,他大步同她擦肩而过,声音冷得像冰: “不必了。” 第43章 (已替换为新章)“我是…… 那晚的晚霞分外灿烂,像是要给毕业生送行最后的一程。 姹紫嫣红的天空下,是纷纷扬扬有如雪片一般的书页。 而闻叙就这样,一步步走向那派盛大的落幕。 无数次,喻鑫有想追上去的冲动。 偏偏双脚却被他刚刚的话冰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能看他孤零零地走远,台上台下,他始终形单影只。 这次告白很快在学校传开,不少人觉得,像闻叙这样的,就应该和学姐这般优秀的人在一起才对。 言下之意是什么,喻鑫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但很快,又有消息更灵通的表示,私下闻叙其实还是拒绝了学姐。 “天啊,连这样的他都看不上,眼光也太高了吧。” “可能不是眼光高,而是眼光比较特别,你看他那个前女友……” 身边忽而冒出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赶忙噤了声。 喻鑫气鼓鼓地走过那帮嘴碎的人,这些天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快变成千里眼顺风耳,也没从这铺天盖地的传言中,捕捉到一点闻叙本人的态度。 所有人都在揣测他、评价他,那他呢,他又怎么想? 每每从二楼经过时,喻鑫都很想折到连廊那处。 但想起他那天的态度,她还是却步了。 冷飕飕的,大夏天都让人如坠冰窖。 只一次,她看见闻叙和朋友从连廊走来,他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目视前方、大步流星地自她身边走过。 喻鑫茫然回头,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看到自己。 但随着第二次第三次类似情况的发生,喻鑫确定了—— 他就是故意的。 于是在第四次,喻鑫在他走近之际,猛地一抬手,像是凭空升起一根路障。 他的目光此刻终于肯下移些许,落到她面上。 不过片刻,他便继续直视前方,试图绕过她。 想绕过她哪有那么容易。 闻叙往哪边走,全自动跟随路障就往哪边移。精准拦截,绝不误伤。 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想干什么?” 喻鑫竟一时语塞。 那天是她选择把他一个人丢在台上,现在却又佯装若无其事地找上前。 她想了想,慢慢放下手。 她以为闻叙会就此离开,等了几秒却发现他仍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她,沉默等待她的回答。 “我想和你说说话。” 喻鑫声音不大,但很认真。 闻叙一张脸仍平静如水,只稍稍眨了下眼。 快说呀,快说“你是不是想追我”,快说“这个套路都用烂了”,你之前不是最爱这么说的吗。 但最终,他不过是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眼看好不容易拦下的人,又要这么从眼皮子下离开了。 擦肩而过之际,喻鑫不甘心地抓住了他落在最后的小拇指。 他的指尖下意识微勾,在她手心搔了一道,有点儿痒。 闻叙低头看着两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下一秒又被喻鑫抓了回来,还赔上一根无名指。 两人一个朝前,一个向后,喻鑫看不到他的脸。 她以为他会生气,打算如果再被甩开,绝不死乞白赖地抓上第三回时,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行,说吧。” 就是看不到表情,她说不准这笑是无奈还是嘲弄。 楼道人多嘴杂,时隔许久,两人又来到了那片小树林。 夏天这儿蚊子多,大家躲都来不及,甭管你上一秒是和喜欢的人你侬我侬,还是独一个黯然神伤,下一秒突然“啪啪”开始打蚊子,多毁气氛。 没人来,倒刚好方便了他们俩。喻鑫无所谓,反正他们两之间已经毫无气氛可言。 “说吧。” 一站定,闻叙便开了口,看来一点和她久聊的兴致都没有。 喻鑫原本斟酌了一堆,见这火急火燎的气氛,便也开门见山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 “啪”!闻叙往自己的胳膊上来了一巴掌。 喻鑫本能一缩肩膀,好险招呼的是他自己。 也不知打没打到蚊子,闻叙随便掸了两下,惜字如金道:“没有。” “分明就是有。” “那就有吧。” “啊。”一点不带迂回的,让喻鑫愣了一下。 闻叙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她发怔的小表情:“你这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喻鑫想了一下:“没有。” 闻言,闻叙双手一摊,意为反正她都替他说了,他这张金贵的嘴巴,连重复一下都不愿意。 “我不知道。”喻鑫说,“我事先不知道学姐要向你告白,我去的时候,已经……” “啪”! 这儿的蚊子确实不少,闻叙对着自己手背又招呼了一下,才漫不经心道:“反正我俩连朋友也算不上,这事儿说白了,和你没关系。” “……” 是她当初说不要做朋友的。 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绝非她的本意。 装傻充愣谁不会。 “和我没关系,那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喻鑫嘀咕道。 “不是说了没生气么?” “没生气,那你为什么假装看不见我呢。” “我要跟每个陌生人都打招呼吗?”闻叙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我寻思我也没转行干迎宾啊。” 就算是开玩笑,喻鑫的心还是不自觉被戳了一下。 “我是陌生人吗?”她小声反问。 对面没说话了。 喻鑫耐心等了半晌,等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昂着头,定定地注视他,讨要个答案。 难怪这里这么黑,原来月光都搁他眼睛里藏着呢。 他眨了下眼,月光便闪了一道。 “你不是。”他说,“你是……太矮了,我看不到。” 说完,他还一脸诚恳地抬起手,在她头顶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 还不如当陌生人呢! “生气了?”她听见他说。 喻鑫才不像他那般拐弯抹角:“对。” “唉,那我下次眼睛往下看看吧。” ……怎么听着还是不太开心呢。 “还有别的事儿么 ?”不过几秒没等到回应,他又问。 “你很着急回去吗。” “急啊,蚊子快把我血都吸干了。”闻叙说着,又是“啪”一声,“你对我意见再大,让我被叮这么多下也够了吧。” 喻鑫这才发现,蚊子好像是只逮着他一个叮。 “那可能是因为,你的血比较甜。” 闻叙抬眼盯着她看了几秒。 “嗯,这方面你确实比较有发言权。” 喻鑫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不起……” “你的道歉大会开完了吗?” “差不多吧。” “那我先走了啊,再不走都快贫血了。” “……好吧。”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着他了。 就像那天一样,闻叙收到指令,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这个让他不痛快的地方。 那次他不痛快是因为学姐,而这次除了因为扰人的蚊子,大概也因为她。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她沟通的意思,不过是被她强拉过来,又用一套巧妙的敷衍,应付掉了她所有的问题。 并且最后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喻鑫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忽而感觉胳膊一痒,“啪”一声打了过去。 紧接着,脖颈、手背、脚踝…… 蚊子没了最爱的血包,只能退而求其次来找她。 第57章 喻鑫像擂鼓一样,给自己通身拍了个遍,赶忙逃也似的跑上拱桥。 如果闻叙刚刚撒了一万个谎,那起码有一句是真的—— 这地儿真不能久留。 喻鑫没有猜错。 那天过后,每每和闻叙擦肩时,他终于能看见她了,也会略一点头,象征性地打个招呼。 但也仅限于此。 他还是如常穿梭在人群和谣言里,每一束明处暗处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每一张嘴都在当面背面地议论他。 他被裹挟着成了镁光灯下的明星,他必须友好地对待每一个人,必须礼貌接受每一份爱意,也必须默默承受每一份恶意。 喻鑫当初就是从谣言里认识他的。 彼时无人问津的她好是羡慕,她也想被人看到,被人议论,哪怕是负面的也在所不惜。 后来,她切切实实地出了几回风头,才发现痛苦远大于快乐。上天还算仁慈,给了她归于平静的机会。 只是…… 谁来给闻叙这个机会呢? 第44章 (已替换)不要撒谎…… 6月7日,全国高考正式开始。 喻鑫放假在家,心不在焉地坐在窗边写作业,楼房太矮,蝉鸣声如同海浪一般,铺天盖地自窗口席卷而来。 一道不算难的数学填空题,她已经卡了得有一刻钟。 思绪也像海浪一样层层翻涌,她想起她在医院看到父母的最后一眼,想起她和表哥的对峙,也想起那天闻叙的孤立无援。 原来人生中的好多时刻,都是要一个人去面对的。 屋外传来姑姑的一声“吃饭了”,喻鑫猛然回神,丢下手中的笔匆匆走出卧室。 所谓的“吃饭了”,意味着最后一道菜已经到收尾阶段。这个时候,喻鑫需要去盛好每个人的饭,将菜端上桌,摆好碗筷,再把椅子拉出来。 做完这一切,姑姑会再喊一声“吃饭了”。 这第二声“吃饭了”,是说给表哥——如果他在家的话——和姑父的,只有等到第二声,他们才会懒洋洋地从卧室出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当然,真正决定这顿饭什么时候开吃的,还得看姑父什么时候下第一筷。 喻鑫端坐在桌前,看见姑父拿起筷子,巡视了一圈桌上的菜,最后精挑细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 待到那块肉正式进入他的嘴,她才拿起自己的筷子。 无人观看的电视在兀自播放着新闻,说是语文考试圆满结束,各地作文题目大有不同。 “这题目你会写不?”主持人刚好念到了昌瑞要考的卷子,姑姑对着电视努了努嘴,随口问道。 喻鑫一口饭还没吃到嘴,不得不停住筷子:“还行吧。” 姑父抬起头:“说说看,要怎么写?” 喻鑫本就不太擅长文科,尤其是作文这种过于主观的题目。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从国防的角度出发,结合历史与现在,探讨科技进步与国家强大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 “嗯,不错不错。”姑姑点点头,显然没太听明白。 姑父:“那确实,前段时间新闻上说,国家又造了一艘航空母舰,上面装配有……” 于是整顿饭,就在姑父对航空母舰的高谈阔论中结束。 喻鑫一个人在厨房洗碗,听见客厅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滔滔不绝地聊着高考。 明年这个时候,便该轮到她坐在考场上了。 那……后年呢?她又会坐在哪里? 喻鑫挤下一泵洗洁精,听着屋外盖过水声的蝉鸣。 当一只蝉真好,它们从不会为“以后”发愁。 假期结束返校时,喻鑫忽然觉得学校空荡荡的。 想来也是,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车棚空了一大块,食堂的座位也不用靠抢,升旗仪式退场都比从前快好多。 高三教学楼已然人去楼空,鲜红的横幅还悬挂其上,那是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 从前都是高三第一批去食堂吃饭,这回,他们终于不用担心热门菜会早早售罄。 于是,喻鑫和叶方笙颇有余裕地耐心看着门口的菜单,她有点儿想吃二楼的咕佬肉,而叶方笙想去三楼点一份炒面。 两人一拍即合,各自点各自的,然后在二楼集合。 彼此在二楼拐角处告别,喻鑫刚走进二楼食堂,脚下一顿。 食堂这会儿有些空荡荡的,便显得某个人的存在更为显眼。 他大概趁这三天假期去剪了个头发,后颈的发茬泛青。没了发尾的遮掩,脖颈的线条更为干净利落。 朋友伸手揽着他的肩,手指来指去像是在讨论要吃哪道菜,闻叙认真听着,不时一颔首。 “走走走,那就这个了。”朋友最终敲定了一家,勾着他的脖子就往那处走—— 就在咕佬肉的隔壁窗口。 天地良心,她不是故意跟着他,她是真的很想吃这个。 喻鑫硬着头皮,走到了他旁边的窗口。 闻叙显然看到她了。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轻巧地在她面上掠了一道,像之前那般,略一点头当作招呼,便规规矩矩地直视前方。 喻鑫故作镇定地也点点头,开始娴熟地装傻,站在队尾一脸热切地等待着。 窗口人不多,她的前方只有两个男生,第一位打完离开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 今天的打饭师傅出手还挺阔绰,菜一格不够装,都满溢到了旁边。满当当全是肉,都找不见几块菠萝。 第二位很快离开,餐盘上依然是刚刚那副“盛景”。 很快,便轮到了喻鑫。 她迫不及待地一手递上餐盘,一手刷了饭卡。 打饭阿姨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盛了一勺,将餐盘递还给她。 “谢谢阿……” 最后一个字没出口,喻鑫盯着自己的餐盘愣住了。 一格都没填满不说,合着刚刚两人盘里的菠萝,全部盛到她这里了。 想着是不是盘里没菜了,喻鑫踮起脚尖,探头往窗口里看了一眼,盘里还剩起码五分之四。 “怎么了?”阿姨看出她的疑惑,关心地问道。 “阿姨……你是不是,给我打少了?”喻鑫犹豫着,将餐盘推近窗口,巴巴地向阿姨展示着。 “没有呀小姑娘,一直都是这个量的。” 是的,一直都是这个量。 要不然刚刚看到那两个男生盘里满当当的肉时,她也不会这么惊讶。 “咋了?”排在喻鑫后排的男 生好奇地探头道,“你不是打完菜了吗?” 喻鑫忙端着餐盘站到一边,她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 但也不想就这么忍气吞声。 阿姨接过那个男生的餐盘,舀了一大勺菜,抬眼看见她还没走,犹豫着又抖下去一些。 “哎、哎——”男生显然急了,“阿姨你别手抖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阿姨笑得有些尴尬,又在上面添了点儿。 这个男生盘里的菜,显然没有前两位的多。 但和她的比起来,起码一格都填满了。 “阿姨。” 喻鑫重新站到窗口前,端着她的餐盘,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喊了一声。 周围逐渐有人注意到这处的异样,谁也没开口掺和,但目光倒是齐齐往这里飘。 阿姨有些不自在,伸手要去拿她的餐盘:“诶哟你这个小姑娘,我再给你盛一些好伐?” 喻鑫忙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阿姨一把撂下勺子:“那你要怎么样?” 喻鑫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她只是觉得这事儿……不对。 让她很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次就盛给她?” 闻叙不知何时走上前来。 这副姿态喻鑫很熟悉,之前和餐馆老板理论时,他就是这般的语气和神情。 闻叙个头太高,她不得不在旁边踮起脚探个脑袋。 她不要躲在后面,她必须把自己的脸也露出来。 “咋了这是?”闻叙的朋友显然还没弄清楚始末,一脸茫然地走过来。 闻叙顺手将自己的餐盘交给他:“麻烦你先帮我端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有闻叙这个视觉中心杵在这里,窗口附近逐渐聚集了更多的人。 阿姨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笑得很是僵硬:“你看这小姑娘瘦瘦小小一个,能吃多少嘛,吃不完也是浪费,对不对啊。” “我很能吃的!” 闻叙刚要开口,身边忽而冒出这一句。 他喉结一滚,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点点头附和道:“对,她很能吃的。” “而且我和他们花的钱是一样的!”喻鑫又道。 闻叙紧随其后又点点头:“对,他们花了一样的钱。” “你这样不公平!” “对,很不公平。” 第58章 喻鑫简直像是带了一台人形复读机。 两人一唱一和,堵得阿姨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轮次好不容易归还给她,阿姨半张着嘴,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们不要堵在这里好伐,别人还要不要吃饭了?” 喻鑫回头看了眼排成长龙的队——虽然一大半都是来围观的——下意识往旁边让开一步。 闻叙却堵上了她让开的这一步:“别人吃不上饭,也是你造成的,不是我们的问题。” 人群越聚越多,这会儿,高一学生也已经下课了。 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忽然高举着手,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费劲巴拉地挤到了他们身边。 “不好意思。”男人赔笑道,“我是食堂经理,你们这边有什么意见,我们坐下来反馈好吗?你看这会儿大家都急着吃饭,堵在这里也不太好是不是?” 对方的态度和善,言辞恳切,闻叙没应声,看了她一眼。 喻鑫想了一下,点点头。 转身转一半,她忽然又把餐盘递过去:“阿姨,你帮我把少的那些加上。” 无论如何,今天中午这顿饭她还是得吃的。 阿姨冷着一张脸,在经理的注视下,还是接过了餐盘。 她舀了一大勺,正准备往上加,喻鑫忙道:“阿姨,多了多了。” 阿姨一愣,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还是抖下去一些。 “还是多了。”喻鑫说,“再少点儿,嗯,这样差不多。” 看着盘里和前两位男生差不多的肉量,喻鑫心满意足地接过餐盘。 她回头看向经理:“走吧,我们找张桌子慢慢聊。” 三人找了张空餐桌落座,喻鑫尽量控制情绪,言简意赅讲述了事情了原委。 经理了然点头,微笑道:“同学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每年有多少饭菜被浪费了。不信等会儿,你去那个泔水桶看一看,里面白花花的全是剩菜剩饭。” “难道男生就不会浪费饭菜吗?”喻鑫梗着脖子道。 经理:“那客观来说,男生吃得确实比女生多嘛。” “那为什么要收我们一样的钱?” 小姑娘得理不饶人,说一句怼一句,经理转头叹了口气,再转回来时,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我知道了,那我们这边记下你的反馈,回头商讨一下怎么整改,可以吗?” 喻鑫素来吃软不吃硬。 对方态度太好,她一时也没了辙,想想只好点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经理说着,起身离开了这里。 喻鑫的目光,始终聚焦在经理离开的方向,半晌忽而冒出一句:“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斤斤计较?” 闻叙:“维护自己权益的事,本来就该多计较一点。” 又是一阵沉默后,喻鑫道:“谢谢你替我出头。” “小事。” “如果那天……我也这样站出来就好了。” “不用。” 闻叙还是那样,回应得轻描淡写。 “你真的不需要吗?”喻鑫忍不住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深眼眶的阴影作祟,近看才发现,他的眼周黑了一圈,看着有些疲惫。 闻叙有意避开她的目光:“说了不用。” 他的嘴巴简直硬得像个撬不开的蚌壳。 “唉。”喻鑫随着叹气,一点点塌下肩膀,“不要撒谎,闻叙,撒谎不好的,我都不知道因此受了多少教训了。” “比如和我做朋友?” 喻鑫想了一下:“嗯。”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和闻叙做朋友。 但她希望他们不是以谎言相识,而她也一定藏好自己的心思,不让它过早表露。 “慢慢吃吧。”闻叙说着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喻鑫抬眼看向他,忽而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她下意识想解释,却到底没开口。 误会与否,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起了那封信。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小朋友,怎么九年后的你,看起来还是好孤独。 第45章 (已替换)她已经不再需…… 自打经理那天说了那番话后,每天两次去食堂吃饭,喻鑫都尤为关注。 那个窗口接下来几天的菜不太合她胃口,但就算不吃,她也要去二楼走一趟,佯装不在意地看每个人从那里打走的菜。 然后发现,女生的菜量好像还是比男生少一些。 大概因为入学以来要么一个人吃饭,要么和女生一起吃,她很少关注男生的菜量。 现在一关注才发现,不止那个窗口,食堂三层楼大几十个窗口,不少都有这种情况,并不是那个阿姨一个人的问题。 “那个经理到底整改了什么呀!”刚端着餐盘落座,喻鑫便愤慨道。 叶方笙那天虽然错过了全程,但回头听喻鑫一说,她也很不满。 此刻她点点头:“就是,肯定是在画饼。” “不行。”喻鑫往嘴里塞了一大勺饭,囫囵咽下去后道,“我得找那个经理问问。” 说干就干,两个小姑娘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便开始一层一层地搜寻经理的身影。 辗转上到三层,终于在角落找到了正玩手机的经理。 “经理,你还记得我吗?”喻鑫在他面前坐下。 经理放下手机,皱着眉头打量她几秒,反应过来后,僵硬地笑了笑:“记得记得,你那个意见啊,我们很重视,目前还在商讨阶段。” “那什么时候能出结果呢?” “这个嘛……不好说的呀。” “那你们现在商讨到哪一步了?” “具体情况嘛,等有结果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骗子。 喻鑫在心底忍不住道。 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和她初中的教务部主任简直一模一样。 初二暑假,县教育局通知上分明写着暑假放到8月31号,可学校却打着补课的名义,私下要求初二生15号返校。 学生们气不过,私下聚集起来,商量每个班选举一个人,前去和年级教务部主任谈判。 而喻鑫便是他们班的代表。 一群人是放假前一天去的,那时候教务部主任的态度可好了,请他们喝茶还请他们吃饼干,嘴上的话说得也漂亮,说会听取他们的意见,内部好好商议商议。 结果呢,8月10号学校就通知他们,准备好15号的返校。 作为准初三生,学生家长当然希望他们多学一点是一点。 一群人不情不愿地回到学校,当初那批代表试图去找教务部主任讨个说法,谁料到这回,连门都敲不开。 自那时起,喻鑫便看清楚了这帮大人的嘴脸。 可来到这里也快一年了,她总觉得,龄中好像是不一样的。 相较于擎县,昌瑞这座城市更开放、包容,也少些不必要的人情世故。 同样的,昌瑞的学校似乎也不像县中那般专制,起码在这里,她可以和心理老师诚实说出自己的不开心,而不用担心班主任找她问话。 更别提,龄中的假可都是老老实实放的呢! 既然经理靠不住,那还能找谁呢? 回班时,喻鑫盯着二楼拐角处的校长信箱陷入了沉思。 于是这个中午,喻鑫觉也没睡,打了三遍草稿,誊抄了两次,终于写出一封满意的意见信。 重新来到信箱前,她傻了眼,这信箱实在太高,她不得不回班搬来自己的凳子垫着,才勉强投递进去。 “咚”一声闷响,她心里的石头也安然落了地,就好像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一样。 接下来,喻鑫仍在日复一日地期待着。 她勇敢地在信里写了自己的班级姓名,可她没有等来校长找她了解具体情况,也没见到食堂有什么变化。 又一日经过信箱时,喻鑫忍不住开始好奇,自己的信到底有没有被取走。 两人上楼搬了凳子过来,谁料就连163的叶方笙站在上面,也不过是眉毛和信箱上沿齐平,就算踮起脚,也看不清信箱里的情况。 这到底是给哪个巨人设的信箱啊! 两人站在信箱边舍不得离开,左思右想还有什么办法。 午休时间,楼梯间来往的人很少。 有脚步声忽而传来,喻鑫随意低头看去,眼前忽而一亮。 “闻叙!闻叙!”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激动,闻叙面露一丝惑色,顿了几秒才三两步上前道:“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信箱里有没有信,是蓝色的信封,应该很特别。” 不愧是给巨人设的信箱,就连闻叙这大高个儿,站在地面想去看信箱顶都勉强。 好在有了凳子的助力,他眯着眼睛一番仔细察看,点点头:“是有一封,蓝色的,上面好像还有……云朵的花纹?” “啊……是我的信。”喻鑫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 第59章 闻叙跳下凳子:“是因为食堂的事儿?” “嗯,话说这个校长信箱,一般多久取一次?” “反正入学以来,我没见过有人投信,也没见过有人取信。” “……” 也难怪那天她投信时,蹭了一指头的灰。 合着这根本就是个摆设。 如果连校长都靠不住的话…… 拨通电话时,喻鑫有点儿忐忑。 那次见义勇为被采访时,市电视台的记者在到处散名片,和她对上眼后,出于礼貌,也给了她一张。 她从没想到,这张卡片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彩铃响了第二转,喻鑫都准备挂断了,那头忽然接起:“喂,您好。” “您好,我是龄山中学的喻鑫,之前因为见义勇为接受过您的采访,您还记得我吗?” “哦,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喻鑫将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她向经理和校长反馈无果的事。 “这样啊……”对面的声音稍有迟疑,“我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去学校和你进行一个采访,方便吗?” “方便!” 话虽如此,听见那句“最近有点忙”,喻鑫已经基本心死了。 又是一个大人们常用的托辞。 等她长大了,她才不要用这些话敷衍、欺骗别的小孩。 要不算了吧。 反正每次只要她多坚持坚持,打饭菜的阿姨叔叔们,还是会勉为其难给她再加一点的。 至于其他女生少掉的分量……她就无能为力了。 偏偏正是这种无力感,最为折磨人。 期末将近,喻鑫逐渐将心思回归到学习上。 那天被班主任喊出教室时,她还有些茫然。 一番了解才知道,那位记者没有骗人,她确实找来学校了。保安当然不能随便放人,得知对方是记者后,他直觉这事儿可大可小,通知了领导。 于是最终,喻鑫在办公室不仅见到了班主任和记者,还见到了副校长。 喻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说这件事了。 副校长听得很认真,末了点点头:“学校很重视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回头我们会仔细研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和那个经理打的几乎是同一套官腔。 喻鑫下意识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儿委屈:“您不会骗我吧……” 一句话,把其他三个人都逗笑了。 “不骗你,当然不骗你。”副校长伸出手来,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来,我和你拉勾好不好?” 喻鑫半信半疑地和他拉了个勾。 离开办公室时,她听见副校长在低声和记者说话。 “这个报道呢,你们就先别急着出,等我们整改出成果了再报,你看行不行?” “好,回头我会继续跟进的。” 喻鑫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地回了教室。 她来不及验证副校长有没有骗她,因为没几日,学校便放暑假了。 没多久表哥也回国了,他如约带了她指定的那款饼干,又捎了不少别的。 翟疏雨没骗她,这款饼干确实很好吃。 她吃着饼干,想着自己是时候搬走了。 和上次一样,暑假回老家住,开学再回来。 再度推开房门时,纵使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喻鑫的心还是被拧了一道。 她将自己不算多的行李放好,把家里做了个大扫除,又换掉之前盖的冬季厚被子。 身体动起来,大脑就能暂时休息休息了。 为了省钱,家里买的是个杂牌空调,制冷不行制热也不行,开启的唯一作用就是消耗电费。 喻鑫成日靠电扇过日,躺在凉席上感觉浑身黏糊糊的,心也湿漉漉的。 写完作业她就会倚在床头看向窗外,每每有鸟飞过,她的目光都会着迷地追随着它的踪影。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七月末,喻鑫接到了法院的电话。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庭审,时隔一年,一审结果终于出来了,死缓。 喻鑫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对方家属显然很激动,表示要上诉。 离开法院,喻鑫折去了墓园一趟。 这不是最终结果,所以她没多说什么,只是买了点他们喜欢的东西,又将墓碑擦擦干净。 “妈妈,我觉得我好像长大了。”临走前,她说,“你觉得呢?” 她在蝉鸣声中结束了这个无比漫长的暑假,搬进了离学校正门最远的教学楼。 教学楼外墙,鲜红的横幅已经拆净,光荣榜上空空如也,倒是校门口张贴着本次高考的喜报,喻鑫在那上面看到了那个学姐的名字。 她考了文科全校第5,去了浙大。 不知道她有没有被那件事影响到,但至少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令人艳羡的结果。 上楼时,喻鑫总觉得有 什么不一样。 这不仅仅是因为换了个教学楼,还有——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墙上的校长信箱。 它被挪了个位置,往下移了几十公分,墙上还留着之前的痕迹。 信箱上新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每周五固定收取一次信件。 中午吃饭时,食堂显然也翻新过了。 除了档口上油渍斑斑的菜单被换新了,上学期坏掉的几个桌椅换掉了,每个窗口上,还张贴着大份菜和小份菜不同的价格,而每层的入口处,放了一台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平秤”。 副校长真的没有骗她。 而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高三在校的第一顿饭,喻鑫点了一份大份的咕佬肉。这个窗口已经换了个阿姨,接回餐盘时,看着上面满当当的分量,她知道已经不用去称了。 食堂多了不少稚嫩的面孔,一想到从今天起,自己将是学校最大的一届,喻鑫仍有些感慨。 她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时,同他们一样拘束无措。那时候为了尽快融入,她撒了好多愚蠢的谎。 她错把全校那个最受欢迎的男生,当成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结果也搭进去了自己的一颗心。 但她确实也想不出,如果没有和他相识,她的高中生涯,又会是怎样的轨迹? 无论如何,她不再为此后悔,她也衷心感谢他,帮她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只是此刻,喻鑫看着焕然一新的食堂,想起自己上学期末做的种种。 恍惚间她忽然意识到—— 她已经不再需要闻叙了。 第46章 你就是想被我骗 升上高三后,纵使宽松如龄中,也不免紧迫起来。每天早读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晚自习下课也推迟了二十分钟。 原本空空如也的光荣榜挂上了新照片,是上学期期末的文理前五名。 易执赫然在列,一个暑假过去,他被晒黑了些,再度面对镜头,他的眼神较之前从容镇定了不少。 而上面没有闻叙。 第一次经过时,喻鑫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她甚至在文科栏仔细看了一转,以为是学校放错了。 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闻叙。 后来她和人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闻叙这次考了年级第九。 这成绩当然不差,但其实位次越高,成绩一般越稳定。尤其已经到这个阶段了,排行榜前段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人,每次成绩出来,彼此名次不过有一两名的起伏。 对于常年稳居前五甚至前三的闻叙来说,这算是不小的退步。 看来,那次当众告白对学姐有没有影响不知道,对闻叙似乎影响不小。 但无论如何,都轮不上她去操年级前十的心。 上学期期末,喻鑫考了班级第十。第一次看到这个成绩是开心,但连着看了一学期,她只觉得无力。 就好像怎么努力,还是差一口气的感觉。 开学两周有余,她才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闻叙。 他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不少,那件深蓝色有小熊印花的t恤,她之前看他穿过,那时候还刚刚好合身。而眼下风一吹,t恤内看起来空荡荡的。 他同朋友走下小卖部台阶,朋友手里拿着瓶饮料,他却什么也没买,稍长的发遮去了他的眉眼,让他看起来病恹恹的。 同她对上眼,闻叙顿了一下,略一点头,和好友并肩离开了。 这个闻叙,不对劲。 叶方笙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感慨道:“他怎么瘦这么多?” “不知道。”喻鑫盯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了一句,“他还好么……” 但甭管闻叙变成什么样,不变的是他依然很受欢迎。 以至于本学期第一次听到他的传言,就是又有人约他去小树林告白了。 就是这传言的后续,似乎不太美妙。 说是闻叙在小树林和人姑娘吵了一架,让对方以后别烦自己了。给小姑娘难过得,一路从树林哭回了班,哭得她班主任特地去找5班班主任了解情况,最后四个人在走廊上对峙。 第60章 总之那个晚自习,二楼不太太平。 但坐在三楼的喻鑫,只是头昏脑涨地写了一晚作业,第二天才从不知传了几手的消息里,得知了这件事。 她第一反应就是—— 假的吧? 闻叙会和人吵架?她甚至想不出闻叙和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连那次和餐馆老板对峙,他都礼貌得不得了。 在她眼里,他好像永远都那么有素质,永远可以保持冷静—— 以至于谁都会试着探一脚他的下限。 “他们真吵了?”中午吃饭再度聊起这件事时,喻鑫仍有些不相信。 “真的啊,有人从桥对岸经过都听到了,吵得可凶了。”叶方笙说。 “吵了什么呀?” “反正就是,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她,让她以后别烦自己了,话说得特别直。” “那人不会是陆芸吧?”喻鑫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个名字。 “不是,好像姓郑。” “哦……” 也是,虽然如果加上小树林擦肩那回,两人只见过两次,可她莫名觉得,陆芸起码不会哭成那样。 哪怕她在传言里被闻叙拒绝了无数次,但她看起来,好像反而是更游刃有余的那个。 因为这件事,喻鑫莫名想去找闻叙一趟。 但是以什么关系和理由呢,她都已经不是闻叙的朋友了。 想不出借口的她,只好每天经过二楼时,徒劳地往走廊上多看一眼,试图撞上个偶遇。 大概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就这么看了一星期,喻鑫终于在某个晚饭时间,看到了自楼梯口经过的闻叙。 而且,还是难得一个人的闻叙。 “闻叙!”她没忍住兴奋叫出了声。 他神色平淡,听到声音也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像是在等她继续说。 这副冷漠的模样,倒让喻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上次和小姑娘吵架,把人气哭了还喊班主任了? 要是这么问,第二个吵架的就该轮到她了。 ……她可吵不过闻叙。 “有事吗?” 大概见她迟迟没再说话,闻叙终于开了尊口。不知是不是因为压低了声音,听着有些沙沙的哑。 “我、我就是……” 看她支支吾吾半天,闻叙打断了她:“没事我就先去上厕所了。” 那还是这个更重要。 喻鑫点点头:“好,你先去。” 刚好也让她酝酿酝酿措辞。 走廊上人来人往,喻鑫往靠近栏杆的那侧站去,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每层楼的布局是一样的,那闻叙走的方向应该是—— 喻鑫上前一看,没错,女厕所! 有女生从里面走出来,撞上她瞪圆的眼睛吓了一跳。 喻鑫一边给人赔笑,一边脑子还在转。 闻叙就算再怎么性情大变,应该也不会变成这种变态。 那他去哪儿了? 喻鑫的目光继续前移,盯着不远处的另一处楼梯看了少顷,转身跑向连廊的方向。 果然,她看见闻叙出现在连廊的尽头,三两步回了班。 好家伙,合着他是上楼或者下楼绕了一圈,就为了躲她。 躲她干什么呢,她还会吃了他不成。 喻鑫这个人,有时候逆反心特别重。 闻叙越这么躲着她,她越想找他问个清楚。 只是直接去班里找人太招摇,她干脆开启关闭已久的雷达,开始侦测每个闻叙可能存在的方位。 终于这天午休时分,她在二楼楼道截住了闻叙。 “我想和你聊聊。”她开门见山。 闻叙的朋友一愣,很快识趣道:“那我先回去了啊。” 午休时分,楼梯上来往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我们去天台吧?”喻鑫提议道。 “不用了。”闻叙说,“就在这里聊吧。” 喻鑫狐疑地看他一眼。 总觉得在这种四通八达的地儿,他随时还会找借口出逃。 “不要。”她说着,攥着他的手腕就往上走。 闻叙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要去甩她的手。偏偏像是料到这一出,她抓得实在是紧,指甲都快嵌到他肉里了。 就跟老鼠夹似的,越挣扎越痛苦,闻叙叹了口气,乖乖和她上了天台。 进了天台她还不放心,特地殿后将门关好,才转头向他露出一个示好的笑。 笑也没用,闻叙冷着脸向她展示自己的手腕,鲜红的五道指印和四枚指甲印。 “我下次轻点儿。”喻鑫笑得很尴尬。 “别有下次了,这次把话说完吧。” ……说就说。 “你上次为什么躲我?”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 “你要是没有躲我,那你就是去上女厕所了,你选一个吧。” 闻叙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啦?”占了上风的喻鑫很得意。 依然是沉默。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闻叙的嘴还是没动,但是腿动了。 他迈步就往出口的方向走,喻鑫一下子急了,赶忙上前去堵他。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满怀,喻鑫躲闪不及,额头撞到铁门上,“哐啷”一声巨响。 头晕目眩之际,她看见闻叙那张一直毫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张皇:“你没事吧?” 身体上没事,但眼下这个情况,嘴上必须得有事—— “有事,我头好晕啊,怎么办,我快站不住了……” 喻鑫一边说得煞有介事,一边还演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像只小企鹅。 闻叙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暂且将臂弯借给她靠,一手将门打开:“要不去医务室看看。” 去就去,反正她刚刚是真的撞了一下。 只是在楼梯上摇摇晃晃要怎么演呢,有点儿危险啊。 她还在思考呢,就见闻叙忽而松开手背对她,微微蹲下了身子。 “上来。”他说。 “上哪儿?” 扎着马步的闻叙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天台了,不上我的背你还想上哪?” 喻鑫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刚刚揽上他的脖颈,就见他双手向后一勾,卡着她的膝弯将她抬了起来。给她吓得吱哇乱叫,忙伸出另一只手,抱紧了闻叙的脖子。 她听见闻叙的喉咙溢出干哑的一声“呃”,手还没好气地轻捏了她大腿:“你要勒死我?” 他力度不重,但还是让喻鑫下意识缩了下身体。 可在他背上,再缩也不过是将他抱紧了些,喻鑫稍稍松开手:“不好意思。” “没事。”他说着,将她往上抬了抬,“坐稳了。” 四楼半,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一段路。 她靠在他宽阔的背脊上,他的发梢轻柔地搔着她的脸,他用的应该是柠檬味儿的洗发水,很清新。 每下一级台阶,他的肩胛骨都会无意识怼她一下。他好像真的瘦得厉害,明明之前坐在那台“旱地小船”上抱着他时,他的后背要比现在宽厚不少。 但纵使如此,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实稳当,刚刚上去时的那股子慌张已经没有了,此时她只觉得,好安心。 安心到在这个秋老虎肆虐的中午,她好想就这么在他的背上安然睡去。 喻鑫当真这么迷迷糊糊闭上了眼,以至于走出楼道,再度见到阳光时,她半天都睁不开眼。 闻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迟迟没有下来的打算,忍不住出声道:“要我背你到医务室吗?” “好……啊,不用了不用了。”喻鑫恍然回神,麻溜地跳了下来。 “还算有良心。” 喻鑫有点儿尴尬,装傻当没听见,自顾自在前面带路。 身后的人走着走着突然没声儿了,她不解回头,看见闻叙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走了?”喻鑫问。 闻叙这才不紧不慢地上前,悠悠然撂下一句:“你刚刚不是还头晕得厉害吗,这会儿倒是走得挺快。” 坏了,装一半给忘了。 喻鑫挠挠头,想了一大堆借口觉得都太牵强,只好干笑两声。 “喻鑫。”他说,“能不能少撒点儿谎。” 她低着个脑袋,盯着两人的鞋尖看,半晌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嗯。” “那你早看出来了,却一直没有拆穿我,说明你就是想被我骗!” 像是悟到了什么绝世真理,说完最后一个字,喻鑫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被她的目光灼烧着,闻叙微眯起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也别拆穿我么。” 第47章 milo二号 真奇怪,闻叙一服软,她忽然也硬气不起来了。 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阳光下看,他的眼睛毛茸茸的,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眼。 第61章 让人只想呼噜呼噜他的毛,不想讨论人类那些头疼的话题了。 但好不容易逮住他,该问的问题还是得问出口。 “所以你那天,到底为什么躲着我?” “你为什么找我,我就为什么躲你。” 这人玩迂回是一把好手。 喻鑫干脆和他打直球:“我听说,有个女生和你告白,结果你和人吵了一架。” 闻叙动了动唇角,不置可否。 “不过说实话,像你脾气这么好的,我都想不出你吵架会是什么样子。” 闻叙敛起眸来,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她一转。 他嗤笑一声,语气冰冷中带了一丝蔑视:“怎么,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快别自作多情了,说得我们好像有多熟似的。” 喻鑫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上一秒还无比倨傲的人,这会儿忽然耸了耸肩,笑道:“差不多像这样吧。” 合着是给她亲身示范了一回。 但果然还是—— “太吓人了……” 刚刚她真的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从未和闻叙相识过,眼前人陌生到让她胆寒。无关暴力,偏偏是这种情感上的折磨最让人不安。 “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被吓。”闻叙笑她。 喻鑫还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你知道我不经吓,就不能别总吓我了吗!” “那不行。” “?” 闻叙抬手抹了把她皱着的眉心:“你被吓到的样子,太好玩儿了。” 喻鑫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你怕不怕我再咬你一口。” 闻叙倒吸一口凉气:“我错了,milo二号。” “milo二……谁准你给我起外号了?!” 喻鑫说着想要去拍他,偏偏这人灵活得很,身子一躲,让她扑了个空,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她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一抬头,看见闻叙果然在不远处笑她。 正午阳光自头顶洒下,他的发端金灿灿的,让她的心也变成了一滩融化的黄油。 她突然不生气了。 她只想闻叙这么一直笑着,而不是像之前那般落寞孤独。 “喂。”她站在不远处对他说,“你最近怎么这么瘦。” “小份菜比较省钱。” 喻鑫欲言又止,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你家不会……破产了吧?” 他疑惑地将耳朵朝她歪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反应过来后才笑说:“你快别咒我爸,他可迷信了。” “……” 合着刚才又是骗她呢。 谁说她爱撒谎的,她和闻叙比起来,诚实得像个正人君子。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喻鑫被他耍得很是难受,“你快别骗我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闻叙冲她一抬下巴:“气一个看看。” “……” 喻鑫简直咬牙切齿。 她愤愤板着一张脸,回想刚刚闻叙佯装吵架的模样,想来个更厉害的。 然后就发现,她好像都想不出那些伤人话。 但生气嘛,不靠语言伤害对方,那就靠暴力。 闻叙还在耐心等待她的表演,神情玩味又自得,放松警惕之际,被她一把捉住了手腕。 他瞬间反应过来:“错了,真错了。” 喻鑫昂着脑袋,手也没松开:“你不是想看吗?” “……我比较想看无实物表演。” “那不行,我的 演技还没到那份上。” 她说着,当真低头一口“啊呜”了过去。 齿尖蹭过他微热的皮肤时,喻鑫忽然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躲。 好险她也收了力,只虚虚留了道很快散去的白痕。 她抬手在上面轻轻蹭了蹭,语气和缓了些:“你是不是不想说?” “嗯。” “那好吧。”她松开手,“那就不说了。” 气氛忽而变得很宁静,仅余秋蝉在远处躁动。 “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喻鑫说。 她听见闻叙轻笑两声:“被你说得,好像我之前是个只会乐呵的傻子一样。” “如果当傻子可以天天开心,那我想当个傻子。” “傻子怎么高考?” 一听到那两个字,喻鑫瞬间萎靡不振起来:“快别扫兴啦……” “是事实。” 喻鑫抬头看他,觉得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在意学习和考试。 想来也是,世上哪有那么多无须努力的天才,只是她和他不在一个班,看不见他背后有多用功罢了。 那期末退步这件事,他一定也比她想象中更挫败。 “行了,不和你这个‘非朋友’闲扯了。”闻叙说,“有套试卷下午要交,我得回去补。” “哦,好吧。” 看着他的背影,喻鑫回味了一下他刚刚的话。 这个人真是……有点儿记仇。 不过,在弄清楚闻叙的秘密之前,喻鑫得先搞定自己的考试。 第一次月考刚结束没多久,很快便迎来了五校联考。 除开主攻保送和留学的昌瑞外国语学校,本次联考的五校算是昌瑞最好的几所高中了,因而考试含金量格外的高。 联考的卷子也是五校联合出,难度通常要比高考高不少,为此,班主任提前给大家打了预防针:“考多少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排名,毕竟大学录取也是看排名对不对?” 众人的应答声稀稀落落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毕竟话虽这么说,真考出个不及格还是有些丢脸。 喻鑫就是其中忧心忡忡的一个。 她自知自个儿没什么天赋,能有现在的成绩纯属努力。显著体现就是她自诩还算擅长数学,但上了高中后,数学最后一大题的最后一问,十次她顶多做出来三次。 天然和那些奔着满分去的不在一个赛道。 这回题目一难,怕是很快要原形毕露。 从晚餐时分留在教室复习的人数来看,不少人都很重视这场考试。 喻鑫也开始和易执学习,逐渐不去食堂吃晚饭,而是买点面包饼干之类,留在教室一边吃一边学。 出门的次数少了,见到闻叙的机会自然也少了。 只是每次经过走廊,看到月考光荣榜上依然没有闻叙的照片时,她仍有些恍惚。 易执倒是又登光荣榜,神情愈发自信。 她忽然想起他以前信誓旦旦和自己说,他一定要超越闻叙。如今看来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漂亮。 也就是这时候喻鑫意识到,她对闻叙有种特别的偏心。 那是种具有排他性的偏心,让她都无法坦然地为朋友的成就而高兴。 联考周三开始,用的是期中期末的规格。 第一天考试结束散场时,喻鑫看见在临班监考的班主任抱着装试卷的文件夹出来,没两步和另一位监考老师并了肩,有说有笑地走着。 喻鑫和两人刚好同路,听见有关考试的字眼,她的耳朵霎时竖了起来。 “你猜这次理科状元是谁?”班主任说。 “状元?” “对啊,你没听说么,一般五校联考的第一名,日后就是高考的市状元,十次准了个七八次吧。” “那我猜8班那个吧,她成绩一直挺稳定的。” “我估摸着也是,反正我们班是出不了了。”班主任点点头,“话说你们班那个闻叙呢,之前不是总考第一么,这几次怎么没影了。” 喻鑫的脑子“噔”的一声,看来另一位应该是5班的班主任。 对方闻言应道:“我哪知道,从上学期末他的状态就不对劲。上课睡觉,作业漏交,找他谈过两次话,感觉跟失了魂似的。 “唉,高考是持久战,我看过太多这种例子了,高一高二比谁都厉害,偏偏高三没绷住,全完了。” “确实,可惜了啊。” 前方就是年级组办公室,两个老师抱着卷子走了进去,喻鑫同两人擦肩,走向了不远处的楼梯口。 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刚刚两人的对话,也在她脑中盘旋。 考试结果出来得很快,考完结束第二天晚自习,班主任就将成绩表发了下来,依然是按顺序传阅。 发到喻鑫手里时,她两眼一黑。 全班第17名,倒也不意外,一见难题她就露怯。数学甚至只考了92,险些不及格。 这次的成绩还多了个五校排名,看着那明晃晃的四位数,喻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表格传给了下一位。 “大家记好那个五校排名啊,一共四千两百多人,你算一下你的排名占比,这个比例减去20%,再去乘全省高考人数,就能算出你高考的大致排名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道,“考得不好也没事,高三才开学一个多月嘛,大家还是有时间进步的。” 先激起大家的紧迫感,再安抚几句,一紧一松,这是高三开始后,班主任一贯的说话画风。 第62章 谁也没应声,下面一派“唰唰”声,都在算自己的排名。 喻鑫没动笔,只在脑中大致算了算,意识到有五位数后,她晃晃脑袋,决定直接清除记忆。 明明之前觉得自己的成绩还不赖,但丢进几十万人的茫茫大海里,居然就这么没了影。 后排传来“嘭”的一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那是个素来文静的姑娘,不知为何,她突然一把摔下手里的笔,大步走出教室。 班主任张了张口,像是想要叫住她,但最终只让众人专心自习,而后匆匆出了门。 高三了,大家逐渐变得敏感起来。 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是情绪失控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能是之前受到的打击太大,喻鑫觉得这点儿小事尚且能忍。 她不过是又多分了一点时间给学习,连去打水和上厕所的路上都得小跑着。偶尔被人堵了路不得不刹车时,她站在原地,脑子会有一刻的回神,觉得人为什么要这么累。 但下一秒,这种想法便会被迅速压制。 又是一节晚自习,喻鑫正对着模棱两可的四个单词选项纠结,耳边忽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像是直接开进了广场里。 救护车常有,但开进学校里的不多。 众人的神经一下被挑动起来,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下意识往窗外看。 “安静!写你们的作业去。”今晚值班的物理老师一拍桌子吼了一声,而后以身作则,继续低头批改卷子。 喻鑫只抬头听了十几秒,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和英语较劲。 时间太紧迫了,紧迫到让人不得不变得冷漠。 下课铃一响,众人终于按耐不住,齐齐涌向走廊。 明知道救护车一早开走,大家仍扒着栏杆往下看,直到确定什么都看不到后,又开始和熟识的外班同学互相打听。 至于喻鑫这种毫无人脉的,自然只有留在班里写作业,等待消息不知转了几手传给她的份儿。 写下最后一个单词,喻鑫也懒得检查了,匆匆将英语卷子往抽屉一塞,预备写写物理换个口味。 第一题还没开始读呢,翟疏雨忽然“咚”的一声回到了座位:“闻叙!” 平时那么淑女一姑娘,今儿怎么急急躁躁的? 喻鑫好奇地看向她,头脑迟了一秒才接受到她刚刚的话:“闻叙怎么了?” “他们说,今晚被救护车抬走的,是闻叙!” 第48章 闻叙视角一则 这天刚吃下最后一口早餐,母亲拎着系了丝带的凯莉包走上前,问他准备好了吗。 程叔这几天和父亲出差了,因而最近都是母亲接送他上下学。 闻叙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用力咽了下口水,借口自己有东西 忘拿,匆匆跑回卧室。 一进卧室,他便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将早饭全部吐了出来。 而后,他一手抓起电动牙刷开始刷牙,一手按下冲水键,又拿着空气清新剂喷了好几下,确保毫无异样。 娴熟地处理完这一切后,他神清气爽地来到母亲面前:“好了,我们出发吧。” 母亲果然毫无察觉,揽过他的肩向外走。 这几乎是他这段日子的常态。 而说起原因,大概得追随到五月的某天。 堂哥刚好来昌瑞出差,顺带到他们家吃了顿饭。 和他们一样,堂哥也来自那座北方的工业城市。 那里过去还是很发达的,吃着时代红利,一度如日中天。 但到底花无百日红,市场转型后,曾经将它高高捧起的,又将它重重抛下,它就这么衰落在了新时代的浪潮里。 那里的人若想谋求更好的发展,一般有两条路。一个是像他爸这样,往南去有前景的城市打拼;还有一个便是像他堂哥这样,努力学习考出去。 而他堂哥,一举努力成了市状元,去了首都,又出了国,现在在知名外企当大领导,成了每年家庭聚会后,众人津津乐道、连声夸赞的对象。 两人差了有十来岁,因而闻叙和堂哥一直不是很熟,但自幼便在他的光辉事迹熏陶下长大。 难得一聚,众人相谈甚欢,不免又聊起了堂哥当年的奋斗史。说是那时候条件艰苦,他堂哥吃不饱穿不暖的,冻到发高烧还不忘写作业。 说着说着就转到闻叙身上,说是现在条件那叫一个好,学生不知道有多幸福。 被提到时,闻叙正吃着一块红烧肉,话语自四面八方往他的耳朵里涌。他吃着吃着,总觉得嘴里的味道越来越怪,不知这肉是不是变质了。 话说一半,父亲怂恿他给堂哥敬一杯,说是沾沾喜气,指不定他们家能再出第二个状元。 闻叙听话照做,只是一口下去,怎么这饮料到嘴里好像也变质了。 到最后,他强忍着恶心,才勉强吃完了这顿饭。 虽然他这会儿是众人嘴里的好学生,但其实小学刚入学时,他的成绩差得很。 那是个双百遍地走,考99.5都得被家长念叨几句的一年级,他却以76分的惊人分数,让班主任一度建议他妈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或者别的毛病。 有没有多动症不知道,但那时候的闻叙确实挺爱动的。 上山捉虫下河捞鱼,他每天和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学习有什么意思,成天坐在教室里闷得慌。 母亲为此愁得时常找他谈心,但或许是母亲的语气太温柔,那时候的他又什么都不懂,苦口婆心的话语左耳进右耳出,他还是那个只顾着在山野里狂奔,静不下半点心学习的孩子。 直到八岁那年,他随父母来到了昌瑞。 离开了自然,离开了伙伴,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又压抑,他就这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迅速成长起来。 他开始读懂母亲的每一声无言的叹息,每一个落寞的眼神。 创业初期,父亲很是艰苦,常常陪人应酬喝到胃出血,大半夜要母亲去医院照料。 母亲是个温柔又强大的女人,在那段父亲常年不着家的日子里,是她一个人打理内务,一边照顾好儿子,一边又时刻关心着丈夫。 “没关系,妈妈不累的,爸爸妈妈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能过得好,我们也就值得了。” 当小小的闻叙主动给母亲端上一杯热茶时,她会这么说。 “你知道吗,爸爸昨晚又进医院了,在医院里他还问我,说你这次期中考得怎么样。我没敢说实话,骗他说你考得特别好。 “宝贝,妈妈从小教育你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但看着你爸憔悴的样子,我是真不敢说实话啊。” 期中考试成绩发下来的几日后,某晚母亲一边给他的作业签字,一边说。 “小叙,妈妈真的好难过,是不是妈妈哪里做得不够好,你明明是个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被我培养成这样了呢?” 某天的饭桌上,闻叙正在喝一碗热汤,听见母亲啜泣的声音,他茫然地抬头,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 想来这个毛病要真是细细溯源,居然能追溯到这么久之前。 彼时,内疚的情绪如同藤蔓一般,在他的心底扎根疯长。 他逐渐敛起性子,将心思尽数投入到学习上。小学放学早,大家都在外面疯玩时,他却闷在家里看书。 反正……也没有朋友和他玩。 可能母亲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过一个学期,他就从开学时的中下游,一举冲到了班里前三,直到毕业都没掉下来过。 他再也不想看到母亲的眼泪,再也不想让她失望。 只是他到底不是天才,也偶有失足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他又会看到母亲那哀怨的眼神,而他捧着手里的饭碗,一时间食难下咽。 自此,只要在餐桌上聊起学习,闻叙就会毫无食欲甚至反胃。 他一直觉得这是正常的,毕竟吃饭是件快乐的事儿,谁想聊些扫兴的内容。 这种情况伴随他数年,直到那天堂哥过来,饭后刷牙时,大概是牙刷戳到了喉口,他一低头真的吐了出来。 呕吐的滋味很不好受,他狼狈地一边处理自己,一边处理水池,弄好后,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很是骇人。 谁料这种痛苦的滋味,竟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晚霞满天的傍晚,一边是教学楼间纷飞的书页,一边是他在主席台被公开处刑。 他觉得恶心反胃,不断咽下口水才能捺下那股子冲动。他想说去你的吧,我不喜欢你,别烦我了,你就算快高考了,又关我什么事。 但一直以来的教养,让他还是在台上给了她起码的面子。 和她在台下说清楚后,他又被某个小姑娘拦了一道,直到终于一个人,他冲到卫生间,无法自制地开始呕吐。 因为怕反胃,他已经很久没吃晚饭了。就算如此,他感觉自己的胃仍在奋力翻涌、抽动,试图倾泻一些酸水和胆汁,那些被迫吞吃入腹的目光和言语,也随之一并倾倒出来。 第63章 到最后,喉口只能呕出空气,他重重地叹息着,感觉头脑清晰了些许。闻叙冷静地按下冲水键,拿出随身携带的牙刷,站在洗手池前一边刷牙,一边不断用冷水扑脸,给涨红的面颊降温。 做完这一切,他在镜前理了理衣领,端望着镜中除了略显消瘦,并无其他的异样的自己,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洗手间,预备承受新一轮舆论的狂风骤雨。 当晚,闻叙做了个噩梦。 鲜红的玫瑰成了野兽的血盆大口,在台下众人的怂恿下,就这么吞吃了他。 类似的噩梦,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无数个夜里,他逐渐开始失眠。 与此同时,神经性呕吐的情况也在不断加剧。 高二的这个暑假,每次吃饭时,母亲常常聊起即将到来的高三。 “妈妈一直以来都很相信你的,高考你肯定没问题。” “你就是妈妈最大的骄傲,妈妈为你感到荣幸。” “爸爸妈妈为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相信你也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 …… 每一句话背后,都伴着他躲回房里的一次次呕吐。 他逐渐害怕与母亲同桌吃饭。 这事儿他不知该和谁讲,也不知怎么讲。 别的家长催学习,那都是疾言厉色,甚至棍棒教育。 而他的母亲是多么温柔,多么和蔼可亲,他怎么会脆弱成这样,连几句话都接受不了。 他的身体开始迅速消瘦,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也试图进行补救。 那日带着milo出门时,闻叙买了它爱吃的烤肠。店里在做第二根半价的活动,想着milo的胃口这么大,他干脆买了两根。 喂milo吃第一根的时候,他觉得闻着有 点儿香,就试着咬了一口。 结果他的胃坦然接受了这明明有些油腻的食物,他又试着咬了一口,不知不觉,把第二根都吃完了。 并且,一点儿也不想吐。 milo傻了眼,冲他不满地叫了两声,他只得折回去又买两根,然后坐在门口,一人一狗各吃一根肠。 在milo身边,他好像可以稍微自在地吃一点东西。 于是后来,他会趁着母亲出门做美容或者学插花的时候,和milo一起吃东西。 milo埋在食盆里吃狗粮,他就坐在旁边的地上随便吃点什么。 他想象他是一条狗,一条不用高考,只需要在草地上奔跑的狗。 开学后,他就没法和milo一起吃饭了。 他发现自己的情况已经严重到没法在学校正常吃饭,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一想到这一点,他的胃便开始翻江倒海。 大概得感谢某个小姑娘的优良建议,让他可以每次只打小份菜,能少浪费一点。 虽然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他一直觉得,还能再坚持坚持。 怎么说,也得坚持到高考过后。 他不能让母亲失望。 不能、不能、不能。 直到那个晚自习。 才开始动笔,没吃晚饭的闻叙已经有些头晕。到后来,像是有谁调暗了教室的灯,他的眼前越来越黑,耳边开始响起连绵不断的蜂鸣声。 待到黑暗覆盖整个视野,他瞬间失去了记忆。 再度睁眼,周围是雪白一片。 他疲惫得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球能勉强转动。 他看见母亲穿着雪纺半裙的背影,听见她在焦急地问医生: “他什么时候能出院呢,他是高三生呀,时间很宝贵的。” 闻叙一点点抬起手,按住自己空空如也的胃。 他想,如果自己的血管有嘴巴的话,一定也会将此刻注入的营养液,一股脑全部吐出来。 第49章 好好吃饭 翟疏雨知道的拢共也就这么多,询问无果,喻鑫干脆自个儿出门打听。 她也不管对方和自己认不认识了,逮到个看起来消息灵通的,就问人家知不知道闻叙被送到了哪家医院。 三楼问不到就去二楼,最后,终于在近水楼台的一楼学生那里,打听到车上印的好像是医大附院辖北院区。 第二节晚自习,喻鑫上得很是煎熬。 她的头脑完全没法正常解题,只能一遍遍默着古诗词,欺骗自己起码有在学习。 下课铃刚响,她就抓着提前五分钟收拾好的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附院她每天上下学都会路过,距离学校大概不到两公里,公交要等地铁站太远,这个距离她只能用跑的。 沉甸甸的书包一下下重击她的肩膀和背脊,她不管不顾地在人行道上狂奔,来往行人纷纷不解侧目,她的眼中却只有远方愈来愈近的医院灯牌。 过完这个红绿灯,就到附院了。 红灯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喻鑫躬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着。初秋的夜风已然带着寒意,掠过她满背的薄汗,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少顷,她重又直起身子,看向最后的十秒倒数。 数字在冷静地变化着,她的心却随着每一下的闪动,跳得越来越快。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闻叙,却又……不敢见他。 她不断告诉自己闻叙一定没事,但头脑还是忍不住往糟糕的地方想。 如果早一点关心他,和他问清楚就好了。 明明一早发现他不对劲,偏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滴”一声,路边的行人指示灯发出提示音。 喻鑫用力闭了闭眼,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重又开始狂奔。 一路奔进医院,站在大大的广场上,她却有些迷茫。 这个点,想来应该是被送进了急诊,她循着指示牌,向右拐去。 漆黑的天空下,“急诊”两个血红的大字闪耀其中,时不时有人步履匆匆,推开那厚重的门帘。 急诊大厅内,白炽灯亮得晃眼。仪器声,纷杂的脚步声,病床推过的滚轮声,还有哭声—— 低诉、抽泣、崩溃大哭。 喻鑫感觉自己太阳穴上那根神经突突跳得厉害,她讨厌来医院,尤其是急诊室这种地方,她在这里曾感受过最深的痛苦。 她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大家都太忙了,她不想去打扰医生护士,只能茫然地四处寻找着。 她不知道闻叙到底出了什么事,因而也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找,只能地毯式地扫过每一张面孔。 没有、没有,都没有。 到最后,喻鑫迷茫地站在角落。 短短十几分钟,她已经看过太多血腥和痛苦,她现在有点儿呼吸不畅。 等明天上学,再去打听打听吧。 就算找到了,她除了添乱,好像也没有别的作用。 喻鑫失魂落魄地往门口走,没几步,忽而听见耳边“哗啦”一声,一道帘子被拉开,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闻叙!”她激动地叫出声。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儿狼狈。 刚刚一路狂奔,额头渗出的汗濡湿了头发,黏糊糊地粘在额角。t恤的衣角被书包带一遍遍刮过,朝上卷了一截。 眼前的人缓缓回头,灯光自他的头顶洒落,他被笼在光晕里,一张脸苍白又瘦削,像是备受误解和审判,但仍宽恕世人的神父。 他静静注视着她,嘴角扬起很轻微的弧度。 喻鑫小跑着上前,下意识抓住他一只手,然后自上而下,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除了整个人瘦得厉害,嘴唇毫无血色,整体看上去似乎还算正常,只有手背因为输液,肿了一小块。 “你还好吗?”她声音颤抖着问,“不、不许撒谎。” 闻叙刚要开口,听见她的补充后顿了一下才道:“那大概……不是很好吧。” 总算听他亲口承认了这一点,喻鑫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痛快。 帘后有人走出来,定睛一看,是闻叙的母亲。 一对上眼,喻鑫赶忙甩开他的手,顺便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此刻的闻叙比她想象中还要虚弱,她甩手的动作大概是大了些,他被带着歪了下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闻母先是关切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确认无碍后,向她礼貌点点头:“你好小喻,又见面了。是学校派你来的吗?” “啊……是。”喻鑫只好顺势应下。 她看见闻叙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辛苦你跑这一趟了,那回头学校问起来,麻烦你就说闻叙没什么事儿。” 闻母站在两人之间,亲昵地揽过她的肩,三人一道向外走。 “阿姨,所以闻叙为什么会被送来医院啊?” “就是营养不良,加上低血糖犯了,晚自习突然晕倒了。医生已经做过检查了,没别的问题。” “这样啊,没事就好。” 走出急诊大楼,直到来到车前,全程闻叙都一言不发。 “上车吧。”闻母说,“辛苦你来看他了,我送你回家。” 第64章 “谢谢阿姨。” 闻母率先帮病号拉开了副驾的门,闻叙却自顾自打开后座,坐了进去。 喻鑫赶忙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从车后绕到了另一头,也坐上了后座。 这是辆隔音极好的车,不像姑姑家的,每次都像在坐敞篷车一样。 便也因此,当车内极度安静时,这种寂静最让人不安。 喻鑫双手牢牢环抱着怀里的书包,透过窗外漏进来的一点光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人。 她自以为看得 足够隐蔽,没料到闻叙都病成这样了,却仍洞察力一流,在她看了不知第几眼后,终于忍不住道:“在看什么?” 声音哑得她心颤了一下。 “你怎么这样了呢。”她发自内心轻声道。 闻叙没开口,开车的闻母倒接上了话茬:“是不是学校里的饭不好吃?要不回头你和阿姨说有什么想吃的,让她每天做好送给你。” “不用了。”闻叙道。 “你不知道妈妈今晚接到电话有多害怕,一路上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要真出什么事儿,妈妈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你平时在家不是吃饭很香吗,怎么还会营养不良呢,唉,妈妈真想每天陪着你吃饭……” 喻鑫坐在后座,近乎着迷地听着闻母的话。 这番絮絮叨叨的关切,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 心上蓦地一酸,喻鑫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句: “妈,别说了。” 他的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一下子打断了她原本万分感动的情绪。 喻鑫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无所谓刚刚听到了多真切的关心。 “好,那你安静地休息一会儿。”闻母善解人意道。 真好,喻鑫想,有这么体贴又宽容的母亲。 她可从不敢让她妈闭嘴,就连她爸也不敢—— 毕竟他是真的说过,然后下一秒,衣架便伴随着更为猛烈的话语声向他飞来。 只是此际回看,那些不太和睦的瞬间,好像也弥足珍贵。 第二天大课间时,喻鑫特地跑到5班去看了一眼。 闻叙单手撑着额头,侧身背对窗口,在和另一个同学讲话。 趁他发现自己之前,喻鑫赶忙在5班其他人的疑惑目光里,小跑着溜回了自己的班。 还能正常来上课,那看来恢复得还行。 可她还是不明白,一个暑假过去,闻叙怎么突然瘦了那么多。 倒也巧,中午吃饭时,她又看见了闻叙。 闻叙比她先来一步,端着餐盘刚刚落座,她隔得远远的大概瞄了一眼,感觉他好像点的是小份的菜。 脑力劳动有时比体力劳动更消耗能量,升入高三后,她常常大份的都吃不饱,他一个大高个儿,怎么就点个小份啊。 但甭管吃得多不多,看起来还是有好好吃饭的。 喻鑫多少放了点心。 只是这心在肚子里还没安生几日,体育课上,闻叙又出事了。 那会儿刚上课没多久,大家还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做热身运动。忽然间,不远处5班的方阵一阵喧哗,众人纷纷看向那处。 闻叙似乎又突然晕倒了,虽然已是十月,但秋老虎时不时来个回马枪,这会儿日头正盛,大家都以为他中暑了,忙把他扶到树荫下。 有人跑去小卖部买冰水,没有扇子,不少人干脆用手自发给他扇风。 “散开散开。”5班的体育老师高声道,“你们全部围着他,他都没法儿呼吸了。” 人群逐渐散开,喻鑫这才勉强看见了他。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见他躬身坐在地上,杵着一双长腿,裤管看起来空荡荡的。 时不时有人上前,给他递水递湿巾,或是关切地问些什么,他却只吃力地摇摇头,一律拒绝了。 热身还在继续,喻鑫的动作完全变了形,她心神不宁,目光不住飘往那处。 解散的口令一出,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跑了过去。 “不用了谢谢,我想安静一会。” 闻叙低着头,后颈的棘突微微顶起,听见脚步声,他完全是条件反射地说出这一句。 喻鑫在原地站定,没有说话,也没有顺从离开。 大概见她迟迟不走,闻叙终于费劲地抬起头来,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看清来人后,很轻地笑了一下:“是你啊。” 喻鑫定定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仿佛一张被折叠的薄纸,衣服完全像是挂在他身上,有风吹过,滚起一道道海浪般的褶皱。 本就轮廓分明的一张脸,这会儿面颊上几乎都没什么肉,眼下晕着一道淡淡的阴影,双唇更是毫无血色。 “喂……”闻叙很轻声地喊她,“哭什么,我又没死。” 闻言,喻鑫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才发现湿漉漉一片。 她胡乱抹了一把,说:“你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 “可能吧。” 知道自己是低血糖不是中暑,还任由他们递冰水扇风。 喻鑫不想和他争辩什么,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跑远了。 她避开体育老师的视线,一路溜进了小卖部。 听说可乐升糖快,喻鑫首先拿了一瓶。想着他今天或许又没吃什么东西,她站在货柜前,拿了他曾经给她买过的三明治。 既然他给她买过,大概自己也是喜欢吃的。 临走时,她在糖果的货架前站定。动不动晕倒太吓人了,得让他随身备着一点糖。 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她干脆硬糖软糖巧克力各买了一份。 最后,喻鑫拎着满当当的一小袋回了操场。 见状,闻叙忍不住笑了:“你去进货了?” 笑起来都吃力,还有精力调侃她呢。 喻鑫佯装没听见,率先拧开可乐瓶盖递给他:“赶快喝几口。” 闻叙接过可乐,乖乖喝了下去。 她睁着一双火眼金睛,确保他的喉结老实滚了几下后,又帮着撕开三明治的包装,递给他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口味,多少吃点儿吧。” 闻叙还有闲心看起了包装,漫不经心地念着:“金枪鱼沙拉酱,还行吧,不讨厌。” 重点在你讨不讨厌吗,重点在吃! 喻鑫推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看了。 闻叙这会儿倒迟钝得很,她觉得自个儿拆得很细致了,他却突然吹毛求疵起来,慢条斯理地把不规则的边角折进去,动作慢得教她抓狂。 折一半,他偏头看了她一下:“你这什么眼神。” “你吃不吃。”喻鑫觉得自己的眼神,应该和语气一样不太友好。 闻叙半张着嘴,大概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开口,乖乖低头咬了一口—— 这一口还没猫吃得多呢! 这么小的胃口,到底怎么长成个大高个儿的。 但吃总比不吃强。 喻鑫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个监工一样守在旁边,监督他的每一口。 他吃得很慢,咀嚼慢,吞咽也慢,两眼放空,不知神游去了哪儿。 要不是喻鑫以前尝过那个三明治,还以为他在吃什么难吃的毒药。 吃完一半,闻叙将三明治放低了些。 他下意识看向她:“我就歇一分钟。” “没关系。”喻鑫的声音轻轻的,“你要是实在吃不下了,暂时不吃也可以的。” 闻叙眉角微动,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最终,闻叙还是将剩下半个也吃完了。 他吃得依然很慢,但起码一口下去,比开始咬得大块了不少。 “谢谢。”吃完后,他说。 喻鑫长松一口气:“你照顾好你自己,我才要谢天谢地。” “我也想啊。”他轻笑道。 “那……阻碍你的是什么?” 闻叙没说话了。 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这样,要么胡扯些有的没的,要么开始装哑巴。 喻鑫不想逼他:“等你那天想和我说了,再告诉我吧。” 闻叙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树荫下,看操场上人来人往。 耳畔是时有时无的风声,和他稍显沉重的呼吸声,呼出的每一口都像是叹息。 他太憔悴了,憔悴到身上的橘子味儿都淡了不少。 7班的集合哨先一步响起,喻鑫站起身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了,他的眼神全无从前的玩味,温柔得像一滩水。 “去集合吧。”他轻声说。 “好好吃饭。” “知道了——”他拖着长长的腔调应她。 该做的,或者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了。 连他那么温柔包容的母亲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更毋论她了。 在她监督闻叙吃饭的时候,叶方笙也去看隔壁班那个男生打了半节课球。 第65章 两人目前处于仅隔一张窗户纸的状态,起码现在,叶方笙不需要别人替她送水了。 这是最好的状态,喻鑫清楚。 但当真身处其中,会有无数个瞬间让你想冲动一回,理智但凡失守一次,就全完蛋了。 “散场时我还听他们说呢,说闻叙最近都不去打球了,好没劲。”回教室的路上,叶方笙道。 喻鑫忍不住摇摇头,他现在这个身子骨,球打他还差不多。 “我还听他们班男生说,有听到过闻叙在厕所隔间里吐。” “啊?”喻鑫一秒扭头看向她。 她的反应给叶方笙吓一跳,忙举起双手作免责声明:“隔太远了,可能是我听岔了吧。” 喻鑫衷心希望是她听岔了。 如果只是不爱吃饭造成的,那还好解决。但如果是这样,很难不去想他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只是她也想不出,原话得是什么,才能听岔成这样。 高三就是无穷无尽地复习复习再复习,昏昏欲睡地上了一天课,晚餐时间,喻鑫从抽屉里抽出提前备好的面包,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整理着晚上要写的卷子。 最后一口咽下,她刚准备打起精神开始战斗,班里忽然一阵异动。 喻鑫茫然抬头,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门口,惊讶地发现闻叙就站在那里,微微侧身倚着门框,影子被拉长到了讲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来他们班。 对上目光,她赶忙走了出去。 两人往旁边让了一步,避开了教室内道道好奇的目光。 闻叙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声音也蔫蔫的:“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怎么了?” “哦,没事儿了。” 他说着就打算走,喻鑫一把扣住了他:“不行,不说清楚不许走。” 知道挣不开她,闻叙乖乖被她定在原地,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他的双眼在之中忽隐忽现。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道: “那你能……再陪我吃一顿么?” 第50章 “我很特别吗?” 吃饭高峰期已经过去,食堂内仅余一些高一高二的学生,坐在空了的餐盘前闲聊,脸上带着和高三生截然不同的闲适轻松。 已经吃过晚饭的喻鑫本来只想过来陪坐,最后还是没耐住诱惑,点了份炒面。 好吧,那天和打饭阿姨说的不是气话,她好像是真的有点儿能吃。 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食堂的窗户很高,夕阳斜斜地映下一道,他们则躲在三角的阴影中。 本该好好吃饭的闻叙,盘里只有一小格虾仁蒸蛋和半份饭,倒是陪坐的那个,面前是一大盘还蒸腾着热气,浓油赤酱的炒面。 炒面是现炒的,为此,闻叙还非常有耐心地同她在档口前等了五分钟。 都不知道到底是谁陪谁。 看着这鲜明的对比,喻鑫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吃吧。”闻叙抬手示意了一下。 炒面确实很香,要不是今天时间太晚,平日可都得排队等好久。 喻鑫一口接着一口,稀里糊涂下去大半盘了,一抬头,闻叙盘里的蒸蛋才被擓了一小勺。 这……得吃到猴年马月啊。 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闻叙笑了一下:“你吃得真香。” 喻鑫有点儿把不准这话的语气:“我是不是……太狼吞虎咽了。” “没有啊,我喜欢看你吃饭。” 闻叙一打直球,她的脑袋就发懵。 她“哦”了一声,觉得手里的筷子不是筷子,盘子不是盘子。 但甭管她后半程吃得多不自在,等她落实完光盘行动,一抬头,好家伙,这蒸蛋可真经吃。 “你要不先回去自习吧。”闻叙道。 “不用不用。”喻鑫忙摆手,“我坐会儿消消食,你慢慢吃。” 闻叙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没说什么。 没事儿干,喻鑫只能像在练习使筷子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搛着盘上残余的几根豆芽,目光不时往对面飘。 她觉得,被人看着吃饭可能不太自在,为此,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去看闻叙。 但这会儿,能打发时间的事都干完了。 闻叙的动作有种温吞的慢,每一口都要斟酌许久。食物入口时他会微微皱眉,咀嚼到后段,眉心才逐渐放松下来。 喻鑫觉得,他和她不一样的点是,他跟食物之间好像存在一种对立关系。进食对他来说并非享受,而是痛苦。 他是在恐惧什么,抗拒什么呢? 好在最后,闻叙还是一点点把饭菜都吃完了。 保洁阿姨已经开始拖地,走出食堂,外面的天黑了大半。 “好吃吗?”回班的路上,喻鑫问他。 “嗯。”闻叙顿了顿,“谢谢你。” “不用啦,我什么也没干。” 两人在二楼拐角处告别,刚迈上两级台阶,喻鑫回头问他:“那个,明晚还要我陪你吗?” 中午不行,中午她得和叶方笙一起吃。 闻叙想了想,点点头。 不知是她站在台阶上俯视的关系,还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喻鑫总觉得他此刻看起来特别的……乖。 只是这词儿和他放在一起怎么那么怪呢,就像是语文里的典型病句,让人忍不住纠正纠正。 “那……拜拜?”喻鑫第二次向他挥手告别。 闻叙也乖乖向她挥挥手。 ……打住,不要再用这个词了。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下,喻鑫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斜后方传来一句:“你打算去哪?” 她回头看向易执:“去食堂吃饭呀。” “你今天没带面包吗,我带了两份,可以给你一份。” “唔……我比较想吃食堂。” 易执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写作业。 喻鑫刚出班级没两步,就撞见已经上到三楼的闻叙。他今天穿了件水蓝色的浅条纹长袖衬衫,不知是不是衣服颜色的关系,衬得他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些。 只是同他并肩时,一抬头看见他过分突起的喉结,还是意识到他瘦了太多。 今儿是正点去食堂,因而人还不少。喻鑫目光炯炯地一格格扫过,想挑个口味尚可人也不算多的档口,扭头一看,闻叙看起来兴趣缺缺,好像只是陪她在这儿站着。 “你想吃什么?”她戳戳他小臂。 “随便。” “啊……不要说随便嘛。” 喻鑫本意是想抱怨的,因为她确实不爱听人说这个词。 但话一开口,她觉得自个儿的语气有点硬,想着软化一下。结果软化过了头,听着有点像撒娇。 果然,闻叙低头看向她,很轻地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无奈。 “知道了。”他说,“那我和你吃一样的。” “……”请问这有比随便好到哪吗。 喻鑫的压力很重。 她不仅要选个自己喜欢吃的,还得兼顾闻叙的胃口。 但他喜欢吃什么呢,他好像和所有的食物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最终,喻鑫选了一份西葫芦炒鸡蛋,再打上一碗山药排骨汤。 如果那天叶方笙没有听错,或许最近他的胃不太好,得吃点清淡的,但也不能缺少营养。 闻叙倒同他说的那样,全程很配合,对她选的菜没有任何异议。 落座后,喻鑫还有点儿忐忑:“你不讨厌吧?” “不讨厌。” “那你会吃完吧?” 闻叙笑得很无奈:“放心,会的。” 喻鑫发现,今天他吃饭比昨天快了些。 最起码,吃米饭不会一小撮一小撮地舀了。 只是等她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时,却发现闻叙才将将吃了一半。 “要不你先回去吧。” 闻叙说。 “干嘛总要赶我走啊。”喻鑫开玩笑道,“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陪你吃完。” 说完,她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看闻叙吃饭。 当然,总盯着就成监视了,偶尔,她的目光也会飘到别处。 斜前方坐着两个小姑娘在吃饭,长头发的吃饭速度不比闻叙快多少,而短头发的一早吃完了,这会儿手里正捧着本单词书在默背。 喻鑫百无聊赖地移开目光,忽然想到一件事:“闻叙。” “嗯?” “我下次能不能……带本书来。” 闻叙眨了眨眼,很快心领神会:“当然。” 这下,喻鑫不用思考要怎么打发等待的时间了。 起初她只是带本笔记来看,后来某晚作业太多,她干脆拿到了食堂写。 气氛倒也很和睦,闻叙在那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她在对面埋头奋笔疾书。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易执吃饭,她是慢吞吞的那个,易执果断拿书开始学习,当时她还嫌和易执一起吃饭没食欲。 第66章 意识到这一点,她忙问道: “那个……吃饭时有人在你对面学习,会不会觉得很扫兴?” “会。” 闻叙答得太果断,她手忙脚乱正准备收书,听见他又加上一句,“但如果是你的话,不会。” 喻鑫拿着书的手顿住,不自觉搓了搓页角。 “我很特别吗?”她忍不住蹬鼻子上脸。 闻叙想了一下,答得很坦然:“是吧。” 不该问的。 白白把这么多书带到食堂了,这会儿她都没心思写了。 不过,甭管闻叙对着写作业的她有没有食欲,但在闻叙对面,她还蛮有学习欲的。 大概因为,就算闻叙再怎么退步,那也是全校前十的学霸。她这个在年级排名都得找半天的人,莫名被激起了斗志,总觉得得在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人一旦装模作样起来,效率都提高了。 只是有些题目,那不是光靠斗志就能解决的。 一道数学题,从她放下筷子,一直解到闻叙放下筷子,都毫无头绪。 闻叙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看向她:“回去吧?” “那个……”她没忍住求助道,“这题你会么?” 闻叙起身,坐到和她同一侧,拉来她手里的试卷低头看起来。 喻鑫原本只想一起看题,看着看着,目光就飘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手背的脉络清晰可见,一路蜿蜒隐进修长的五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淡淡的粉色。 看着看着,他屈起食指,轻敲了两下题目。 “嗯?”喻鑫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见她被吓一跳的模样,闻叙笑道:“走神了?” “谁看数学会不走神……” 可怜的数学无辜背锅。 “这套卷子我们还没写,不过我觉得可以用彭赛列闭合定理,通过同构二次方程……” 喻鑫的头脑开始还有些飘忽,被他不断移动的指尖搅和得心神不宁,但很快,她逐渐沉浸进了题目里。 闻叙低声絮语时,声音里带着些“沙沙”的磁性,恍惚间让人觉得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可靠。 相较于易执那种点拨时的讲题法,闻叙讲起题目来更细致深入、循循善诱,说不清哪个更好,但都让她受益匪浅。 听到最后,喻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个定理我之前听老师提过一嘴,但没太用心去记,没想到这就写到了。” “我有套专门练习这个的题目,回去给你复印一份吧。”闻叙说,“考到的概率确实不高,但如果想冲高分的话,可以试着练一下。” “高分?我?”喻鑫觉得他有点儿太看得起自己了。 闻叙淡淡地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能是你?” 他的眼神平淡却又坚定,恍惚间让人觉得,哪怕旱鸭子被他看这么一眼,也会马上觉醒天赋横渡长江。 以至于一整个晚自习写作业时,喻鑫都觉得自己被天才附体了,各个题的思路信手拈来。 第二天,喻鑫果断又拿着难题来请教这位大师了。 还有第三天、第四天…… 每晚吃完饭,两人都会坐在食堂再学习一会儿。 准确来说,是这位年级前十给她一对一辅导作业。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同桌吃了一个多月的晚饭。从薄薄的衬衫,一直吃到了加绒的卫衣。 期中考试,喻鑫一举冲进了班级第六,年级排名也第一次变成了两位数。 看到成绩单时,喻鑫面无表情,镇定地将它传给了下一位。 结果晚上回到家,一想起这事儿,她乐得忍不住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几圈。 光荣榜还没更新,她也没去问闻叙这次考了第几。 不过这晚又见面时,没几步,她忍不住将闻叙拽停,然后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转,惊叹道:“你好像胖了点儿欸!” 闻叙皱了皱眉:“很丑么?” “没有没有没有。”喻鑫忙摆手,“你之前快瘦成皮包骨了,那才叫难看呢,不不不,不是真的难看,毕竟你脸摆在这里……” 喻鑫越说越混乱,最后,她颓废地塌下肩膀,“你怎样都好看啦,但是,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闻叙认认真真听她胡言乱语了半天,最后,用力揉了下她的头发:“知道了。” 喻鑫一边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匆匆跟上他的脚步。这个人的报复心好严重哦,不小心说错两句,就故意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但好吧,鉴于在她考进年级前百这件事上,他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还是暂且原谅他好了。 “等等我啦。”喻鑫小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闻叙垂下眼,看那小他一圈的手紧紧扣着他,她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发,不知道为什么还笑眯眯的。 他沉静地移开目光,嘴角不自觉微牵,放慢了脚步。 为了庆祝自己的好成绩,当晚,喻鑫非常豪横地点了三个菜,还都是大份的。 她以为闻叙只会跟着点两样,没想到,他全部如实照搬。 “你能吃完吗?”她有些担心。 “试试吧。” 虽然有些勉强,闻叙还真把它们全吃完了。 就是走出食堂时,他为难地按了按小腹:“我们去操场散会儿步吧。” “吃撑了?”喻鑫毫不留情。 “……” 深秋的天黑得早,几台高高的黄色射灯下,操场上人影憧憧。 自从上高三后,除了体育课和升旗,她好像就很少来操场了。 刚刚转来这所学校时,操场对她来说,是个为数不多可以发泄的地方。因而,也承载了很多痛苦的回忆。 但现在,她和闻叙慢悠悠地踱步在跑道外圈,只觉得很轻松。 只是走了不过半圈,闻叙忽而停住脚步,又按住了腹部。 “怎么了?”喻鑫问他。 “我们在旁边坐会儿吧。”他说,“胃有点儿抽抽得疼。” “啊,赶紧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刚刚就不该散步的,可能是扭到了。” 闻叙这人犟起来,和她也不遑多让。 所以喻鑫没和他多说什么,扶着他坐到不远处的树边。 今晚的月亮只有弯弯一道,却是鲜亮的明黄色,映得四周的星星都黯然失色。 带着湿意的夜风掺杂着草木的气息,喻鑫将一双腿伸直,闲适地晃着双脚,看跑道上的人来人往。 耳畔是他轻微的呼吸声,平缓而规律,令她的心也随之安定。 只是这安定持续了不过一刻—— 下一秒,肩上忽而一沉,闻叙就这么轻轻靠在了她肩上。 第51章 初雪 这一撞,撞得她的心也一阵震颤。 喻鑫努力稳住身子,害怕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可他的脑袋在她肩头不过蹭了一下,而后一路下滑,倒在她腿上。 “你没事儿吧?”这下喻鑫是真有点慌了。 “没事。”腿上的人语气还算平缓,“就是有点不舒服,借我靠一会儿。” “哦,好,要是一直不舒服,记得告诉我哦。” “嗯。” 喻鑫低下头,借着树影漏下来的月光,只能看见他影绰绰的一道轮廓。 他躺得很乖、很安静,唯有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轻微起伏。 喻鑫没忍住,轻轻伸出手,摸上他毛茸茸的头发。 手放上去的时候闻叙没抗拒,她便得寸进尺,顺着毛流的方向一下下轻抚。 他的短发又密又软,喻鑫仔细回想了一下,和摸milo的手感不太一样,更像是小猫皮毛的质感。 全程,闻叙都静静地任由她摸。 喻鑫不知道他是突然转性了,还是因为过于难受,连反抗都觉得吃力。 她忍不住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轻声道:“很累吧。” 他的声音又哑又短促:“嗯。”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喻鑫一边轻抚,一边道,“但我想说,都会好的。” 有无数个她觉得撑不过去的瞬间,此际回看也这么走来了。 他陪她穿过了好多荆棘,这一次,她也想同他共同度过。 闻叙没说话,反手抓住了她一直动个不停的手。 她以为他终于反抗了,可他却只是轻轻地一路将她的手拉到胸口,单手有点儿勉强地环抱住那一小截手臂。 隔着不算厚实的衣衫,她能隐约感受到他沉闷的心跳,缓慢却有力。 喻鑫没再动弹了,她任由自己的一只手臂被他没收,另一只手也老老实实放在身侧。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教学楼响起了上课铃。 “去上晚自习啦。”她轻轻搔了搔他的胸口。 腿上的人没动静。 喻鑫慌慌张张地低头去看,他不知何时阖上了双眼,神色还算安宁。她试着用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和缓,似乎只是睡着了。 第67章 心终于稍稍放平了些。 操场上的人早已走了大半,为数不多剩下的几个,在听见铃声后,也一路小跑着回班了。 喻鑫算了一下,今晚晚自习应该是班主任值班,她对纪律的要求还是挺严的,动辄就要叫家长。 从前的喻鑫非常害怕叫家长这件事,老师多说一句话,她就得多挨一皮带。 但现在,姑姑对她有点甩手掌柜的意思,于是叫家长这件事对她来说,几乎毫无威慑力。 逃一次晚自习又不至于开除她,那就逃吧。 喻鑫非常擅自地替两人都做了决定。 远处三栋教学楼亮着通明的灯火,操场上一派万籁俱寂,连虫声都灭迹了,仅余偶尔的风声,带起树叶摇晃的“哗哗”声。 喻鑫静静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跑道,她在上面无数次流过汗流过泪,而它现在看起来却是一派祥和安宁。 她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节课。 升上高三后,她的脑子好像每时每刻都是满的。哪怕刚起床去洗漱,也下意识一边刷牙,一边回忆些公式默背些单词,不然总觉得时间被浪费了。 而现在,她奢侈地浪费了一整节课。 她用这一整节课去感受风声,享受安宁,默默陪伴。 如果日后,有无数次她快被高考压垮的瞬间,想起今夜甚是明亮的月光,和膝上安睡的人,大概都还能咬牙撑一撑。 闻叙是被下课铃吵醒的。 喻鑫感觉自己一直被抱着的手忽然一阵轻松,低头去看,闻叙无意识地闷哼了两声,一点点睁开眼。 “醒啦?”她问。 “嗯,上课了?”刚刚睡醒,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是下课了。” 她能感觉到腿上的人怔了一下,而后翻身坐起,大概动作太猛,他一边撑着额头一边问:“我们没去上晚自习吗?” “对。” “你怎么没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挺香的。”喻鑫顿了顿,“你们老师很凶吗?” “不是我,是你,你怎么跟老师解释?” “又不会开除我,无所谓啦。” 闻叙哑着嗓子笑了笑:“够叛逆的。” 已经逃了一节课了,第二节多少还是得去上。 两人横跨操场开始往教学楼走,路上,喻鑫关切地看了她好几眼:“你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 “下次量力而为啦,怎么还真的和我打一样多。” “人得言而有信。” “那我让你好好照顾自己,让你开心一点,你又没有做到。” “我现在……”闻叙眨了眨眼,“挺开心的。” “因为逃课呀?” 闻叙轻笑一声,没回答。 唉,堂堂一个尖子生,怎么和她一样叛逆。 走到二楼拐角,喻鑫冲他摆摆手:“我走啦。” “嗯,拜拜。” 闻叙站在扶手边,看着她小跑着上楼的背影,马尾跟着步伐一晃一晃。 他当然不会因着逃课而感到开心。 还有好多事他也没有讲。 譬如刚刚,是他升上高三以来,睡得最舒适、安稳的一觉。 - 进入十二月以后,随着一波冷潮来袭,昌瑞气温陡降,一度跌至0度以下。 众人纷纷表示,这看来会是个寒冬。 喻鑫出门冻到牙根打颤,进到教室后,又被空调暖风吹得昏昏欲睡,每天的脑子都不甚清明。 有这种状态的不止她一个,每天睁眼就是十几张试卷,一个个变成了做题机器,拿到手就机械地开写。 每个人的眼神都无比呆滞,说点闲话还得愣几秒才回神,倒是背起做题公式时,一个个条件反射流利得很。 风是在下午第三节课开始肆虐的,一下下轰着玻璃窗,和化学老师用教鞭点黑板的声音共演了二重奏。 第四节课上了一半,风声渐渐安静下来,上了一天课的众人都有些体力殆尽,个个双目无神地看着黑板。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那声“下雪了”,像是往水面扔了块石子,霎时间,一个个不困也不累了,瞪着双好奇的眼睛看向窗外。 喻鑫也是其中之一。 昌瑞是会下雪的,但一个冬天也就一两场。因为次数少,每次都让人心潮澎湃。 雪粒纷纷扬扬,像是有谁往空中扔了把糖霜。出现在疾风之后,它显得是那般静谧祥和。 “看黑板!”物理老师愤愤敲了两下课桌,“没看过雪还是怎么的。” 众人颓丧着收回目光,下半节课注定不会定心了。不时有人趁老师写板书时,忍不住向窗外看一眼,再在被发现前及时收回。 下课铃响,众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股脑往外涌。 栏杆扶手上已经积起一层薄雪,有人伸手抓上一把,在走廊上打起小型的雪仗。 叶方笙也很兴奋,晃着喻鑫的手臂:“你有没有听说过,初雪时,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两人就会永不分离。”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好像得追溯到小学了。可惜那时候的她情窦未开,只觉得周围流鼻涕的小男孩儿一个比一个招人嫌。 没想到时过境迁,这种说法经久不衰。 “你有什么想法吗?”喻鑫问。 “我有点儿想约他去……” “聊什么呢?”说曹操曹操到,隔壁班那个男生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站在叶方笙身后,给她吓了一跳。 “我、我们……”叶方笙一时语无伦次。 “我要去和闻叙吃饭了。”喻鑫果断开始“重色轻友”,“先走了。” “哎,你……”叶方笙佯装要叫住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把我抛下了。” “好可怜。”男生笑说,“我不会把你抛下的,和我去吃饭吧。” 喻鑫一路跑到二楼,见到闻叙的第一眼,不知为何特别高兴。 可能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龄中看到雪吧。 也是第一次和闻叙一起看雪。 闻叙今天穿了件简约的黑色大衣,线条干净利落,他双手插兜,像株笔挺的树立在那儿等她。 细雪被风吹进走廊,在他的头顶和肩上落了薄薄一层。 “来了?”他走上前,有雪粒簌簌滑落。 喻鑫同他一道往楼下走:“下雪了欸。” “嗯,今年下得还挺早。” 你有听过关于初雪的传言吗?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过了一转,到底没送出口。 毕竟下雪了,两人今晚各吃了一晚热乎乎的汤面,胃里暖和和的,走出食堂, 又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 “我们要不要去操场散散步?”喻鑫主动提议道。 她以为闻叙会问为什么,正在搜罗合适的理由时,却听他应得果断:“走。” 或许是下雪的关系,此时此刻,操场上长满了人。 可怜的雪花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好不容易堆出了点气候,被大家一通胡抓乱踩,全部化成了污水。 画面算不上美丽,但大家仍颇有兴致,搜寻每一处没被污染的雪堆,打起了过家家版的雪仗。 看着看着,喻鑫也起了点坏心思。 她佯装看天,从旁边的灌木丛上一把抓了一捧雪,猛地砸向闻叙。 动作很是勇猛果断,就是雪不太给力,在半空中就散了架,最后只余下星点雪粒成功着陆在闻叙的衣襟上,并且在他低头查看的瞬间,已经很没出息地化成了一滩水。 “……”闻叙无语地看向她,“在干嘛?” 反正已经暴露了,喻鑫不甘心,目之所及又看到一块雪堆,她忙三两步上前,双手掬起一大捧,用力向他泼去。 这次命中的比刚才多些,但与此同时,她自个儿的衣摆和鞋子也遭了殃。 喻鑫:“……好生气。” “你们南方人就是这么打雪仗的啊?”全程,闻叙都懒得把手从兜里抽出来。 喻鑫不服气地昂着脑袋:“那你这个北方人打一个试试咯。” “就这点儿雪,我都不稀罕打。” 什么叫“这点儿雪”,它起码能堆出形状,昌瑞下得更多的,还是雨夹雪和那种刚落地就化了的。 这么争气的雪还被如此侮辱,太欺负人了。 喻鑫不服气:“那你们北方的雪有多厉害?” “你想见见吗?” “想。”她确实有点儿好奇,“不过要怎么见?” “好说,我回家上网搜两张图片给你。” “……”是她家没有网,还是她不会用搜索引擎? 和闻叙说话,真是越聊越让人上火。 喻鑫愤愤地又抓了一把雪,这次不急着砸了,而是趁他不注意,一股脑全部灌进他宽大的大衣口袋。 这回,闻叙总算有反应了。 他一把将手抽出,甩了甩上面的雪:“你完了喻鑫,你惹错人了。” 第68章 喻鑫忙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谁怕谁。” 反正雪就这么点儿,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闻叙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向她靠近。 那种莫名的压迫感,逼得她连连后退,直到她的后背抵上树干,退无可退。 喻鑫反手抱着树干稳住自己的身体,一双眼滴溜溜地四处搜寻着,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像样的雪堆啊。 她还在思考呢,就见闻叙抬腿猛地踹了过来—— 喻鑫吓得死死闭上了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眼皮和鼻尖的丝丝凉意,她鼓起勇气睁开眼,发现自己周身在下一场局部大雪。 那些积聚在树枝上的,无人染指的雪堆,随着那一脚的震动,窸窸簌簌地往下落。 像是倾泻的山洪,劈头盖脸落了她满身。 闻叙站在不远处,看她整个人都是白的,懵懵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为难地一滚喉结,盯着她端详了几秒,一时有些难以判断:“生气了?” 谁料下一秒,面前的小姑娘突然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好好玩喏!” 喻鑫是真的觉得好玩,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洋洋洒洒自她眼前纷飞而下,落在面上时又凉又痒。 “能不能再玩一次?”她巴巴地看他。 一棵树再踹第二次,效果肯定大不如前。 两人换到了临近的另一颗树,这次喻鑫做好准备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还特地张开双手,就等着闻叙的那一脚—— “哗啦啦”,喻鑫在这场局部大雪中,情不自禁地旋转起来。 闻叙第一次见到,有人为这点雪笑得这么开心的。 她转得像个仙女,就是表情有点儿傻,大块的雪砸她头顶上她也不生气,好似戴了顶小白帽,鼻尖上的雪还没擦干净呢,就问他能不能再玩一次。 于是第三棵、第四棵、第五棵…… 闻叙这双大长腿,好像生来就是给她踹树用的。 最后,自食其果的他忍不住投降:“腿有点儿麻,咱们歇会儿行么?” 喻鑫这会儿已经被淋成小雪人了,连眼睫毛上都缀着雪,她非常体贴地点点头:“好呀,你要歇多久?” “……”摊上祖宗了。 总之,两人最后走出操场的时候,闻叙有点儿一瘸一拐。 喻鑫倒是开心得还在蹦跶,身上积聚的雪花跟着洒了一路。 闻叙跟在她后面,看她傻乐的背影。 他头一次觉得,昌瑞的雪也挺漂亮的。 第52章 “我会想你的。” 一到年末,时间陡然变得紧迫起来。 期末迫在眉睫,高三了,每一次大考的试炼机会都无比重要。 平安夜,操场上照例举办了歌会,往年空了一大半的班里,现在坐得满当当的,个个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甚至还有人觉得吵,塞上了备好的耳塞。 在这种时刻,娱乐就是犯罪。 话虽如此,下课时,喻鑫还是忍不住趴在走廊栏杆上远眺了几眼。 操场中央灯火通明,好是热闹。 去年这个时候,那些高三的学生们,是不是也有人这样看着他们? 只是彼时沉浸在快乐里的他们,并没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你在看歌会?” 易执的突然凑近,给她吓了一跳。 这尊大佛可是除了上厕所,几乎不踏出教室半步的,这会儿怎么有闲心来走廊上吹冷风? “是。”喻鑫往旁边移开两步,给他让了个合适的观景位,“你怎么来了?” “看你在走廊上。” “教室里太闷了,我出来透会儿气。” “哦。” 两人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喻鑫本想看几眼就回班,结果易执突然来了,她要把人撂这儿,未免太不给面子。 屋外“嗖嗖”的风是有点儿冷,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正准备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班,易执倒是先开口了: “明年我们还能一起过圣诞吗?” “明年?”喻鑫算了一下,“明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上大学了呀。” “是啊。” “那要怎么一起过,我应该是考不上你上的大学。”她对自己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易执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管你在哪,我都可以去找你。” “……欸?” 喻鑫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一瞬的惊讶过后,慢慢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该这么意外的吧,就像最开始,她只是为着自己有了闻叙这个大名人朋友而高兴,但不知不觉,友谊就变了质。 她突然有点理解闻叙那刻的心情,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却也不想吊着对方。 “还是不用啦。”喻鑫说,“相信那时候,你会有更想一起过圣诞的人。” 易执是个聪明人,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而后笑着点点头:“好,我先回去了,你也别看太久,外面冷。” 喻鑫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有很多时候,她会在这个“怪胎”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受待见,情绪敏感,不擅长沟通。 以至于他沮丧低落时,她也能感同身受。 如同此刻,她的心莫名抽动了一下。 她希望他可以快乐一点,受欢迎一点,幸福一点。 就像她也这么希望自己。 - 元旦过后,喻鑫几乎没有一刻停转。 体育课已经提前结课,连大课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切都为了期末考试而服务。喻鑫每天埋在书堆里,只有陪闻叙吃饭时,能享有片刻的闲暇。 但也只是片刻。闻叙的用餐速度比之前提升了不少,她也没那么多刁钻的难题要问,有的只是不停地温习和巩固。 以至于一月末,期末考试如约而 至时,喻鑫居然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来到教室门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和闻叙一个考场。 一学期下来,大大小小的试考了不少,几乎每个班的位置她都摸透了,也无需提前看考场了。 闻叙穿了件黑不溜秋的棉服,懒洋洋地倚在走廊立柱上。周围人都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复习,就他两手插兜,双眼放空。 见她走近,他稍稍回了点神:“哟,挺巧。” “是欸,我们好像还是头一次在同一个考场。” “待会儿考试加油。” 喻鑫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 她伸出手,隔空摸了摸闻叙的脑袋:“快让我吸收一点学霸的力量。” 孔子和牛顿摸不了,摸摸闻叙也凑合吧。 “……”闻叙眼里的无语都快要满溢出来。 喻鑫悻悻地正要收回手,忽而见到他头一低,一把撞向了她手心。 “嗯?”这回轮到她懵了。 “你摸不摸。”闻叙抵在她手心道,“不摸我就收回去了。” “……摸!当然要摸。” 送上门的脑袋,没有轻易放走的道理。 喻鑫左边摸摸,右边摸摸,顺着摸逆着摸,还打着圈儿摸。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撸猫了,确实是件无比解压的行为。 就是被摸的那个,可能反而会压力飙升。 闻叙直起身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开始整理快被她摸成稻草的短发:“谁教你这么摸的,是不是悄悄薅我两根头发了。” “怎么可能,我……” 为了自证清白,喻鑫愤愤地摊开五指,却在看到掌心的那根短发时,瞬间被石化在原地。 “啧啧。”闻叙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是你掉发太严重了!”喻鑫抗议。 “你还挺会倒打一耙。” “我不管,不是我的错。” “……”闻叙轻笑两声,“又没说怪你。” 喻鑫下意识转过身,背对着他。 好热啊,她搓搓脸颊,是不是教室门没关严,空调风都漏到外面啦。 那根短发被她一路带进了考场。 拿出笔袋后,喻鑫环顾四周,趁无人注意,悄悄将头发放进了笔袋夹层里。 心突突直跳,简直比作弊还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有病的事。 但可能陷入情愫中的少女,头脑都不太清醒。 好在正式开考后,她的脑袋还算冷静。 三天的考试结束,最后一场时,屋外忽然下起了雪。 是那种最讨厌的、稀稀落落的,除了白点儿简直和雨没区别的雪。 散场时,喻鑫非常慷慨地邀请没带伞的闻叙同撑。 “刚来昌瑞时,我还纳闷你们下雪怎么还打伞。”闻叙说,“后来才发现,是挺有必要的。” “那可不,我们又不是傻子。” “对,其中数你最聪明。” “……”怎么听着这么阴阳怪气呢。 喻鑫气不过,伸手就要去夺伞:“还我!不给你撑了。” 第69章 可交出去的伞哪有那么容易拿回来,闻叙个儿本来就高,手再往上一举,她就只能在地上无能狂怒地蹦跶了。 ……太气人了,下辈子她要许愿自己长到两米。 她伸手够了半天,伞没够着,倒是够着了闻叙空着的左手。 就是说不好是不是自投罗网的。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放着,热乎乎的。一握上她冰冷的手,他下意识把她的手裹在手心搓了搓,而后塞进了闲置的右口袋:“别蹦了聪明蛋,冷不冷啊你。” 几乎是握上的同时,喻鑫就安静下来了。 等他的手整个儿裹住她的手时,她的头脑瞬间停转。 宕机的前一秒她想的是,好险考试都考完了。 不知是不是衣服材质的问题,闻叙的口袋确实比她的暖和多了。 喻鑫就这样把两只手都塞了进去,以一种有点儿别扭的姿势往校门口走。 和雨不一样,雪落在伞上是没有声音的。 世界是一片静谧的洁白,每一把伞就是一个小小的帐篷,人们缓步穿行其中,像是背着家的乌龟。 当然,这里还有两只合租的乌龟。 快要走到校门口时,喻鑫莫名有些不舍。 天气一冷,人的情感好像反而会变得热烈。 “明晚我就不能陪你吃饭了,你可别想我。”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口,预备着也收到一句玩笑。 偏偏闻叙的语气是意料之外的认真:“想你了怎么办?” “那、那你就多吃几口。” “你在饭里藏着呐?” “对啊,我会七十二变。” “行。”到门口了,闻叙把伞交给她,“我会想你的。” 喻鑫接过伞,回味了一下他刚刚的话。 好像说的不是“我会多吃几口”,而是…… 欸? 她回过头,看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那是件米色的大衣,有一侧的肩膀,明晃晃的湿了一大片。 …… 下次要记得带伞啊,笨蛋。 虽然带了伞,但多亏风的肆虐,喻鑫回到家时,周身还是湿了好一块。 她赶忙洗了个热水澡,又泡了杯热牛奶,在表哥房间里,度过了这学期的最后一晚。 表哥还没放假,不过她已经习惯了长假搬回家住,金窝银窝,也不如那个用客厅隔出来的,放着父亲手工打造家具的小窝。 再次踏进那个空空如也的房子时,她的心情很平静,就好像这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喻鑫是早上到家的,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趁着有太阳,把厚厚的冬被拿出去晒着。 下午,她去了一趟墓园,照例给他们烧了点好吃好用的,再顺便聊聊天。 她聊了很多有的没的,唯独没聊高考,她知道母亲素来很关心她的学习,但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怕说自己感觉好累,会让他们担心;又怕做出太高的承诺,会让他们失望。 最后,她只在临走时道:“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六月了。” 她希望她能把好消息带给他们。 日子乏味但细碎地过着,喻鑫每天除了弄些勉强能入口的东西,剩下的时间,便是在不停地学习、学习、学习。 每多写下一个字,都是给她希望的未来多倾注一份可能。 这天,喻鑫一边吃着都快吃吐的方便面,一边翻着数学笔记时,电话响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给那个号码备注,不过可能也不需要了。 “喂?”她分出一只手接通道。 “你这几天有空吗?” 喻鑫想了一下:“可以有吧。” 那头的轻笑透过电波,搔得她心尖一阵发痒:“什么叫‘可以有’?” “我要学习啊,可忙了。”喻鑫顿了顿,“不过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也不是不能分你几天。” “行,那接下来几天我包圆了。” “啊?要干什么呀。” “带你去北方看雪。” 第53章 北方 站在机场明亮宽敞的大厅,喻鑫不免感到紧张。 撇开之前去游乐园秋游,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闻叙一句话,她便果断应下,三下 五除二收拾好行李就出发了。 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游刃有余,就她跟进大观园似的,看哪都新鲜,看哪都露怯。 好在闻叙是个很好的向导,耐心地带着她值机、安检。 人身安检时,安检员严肃地扫视了她一圈:“把手举起来。” “啊?”闻叙还在后面过行李,喻鑫一脸惊慌,“我真的没有带违法的东西。” 安检员抬头看向她高举的手,笑了,语气也温和了些:“我是让你把手平举,不是投降。” “好丢脸……”出了安检室,喻鑫还在捂着脸哀嚎,“她工作这么多年,可能第一次遇见我这么蠢的。” 闻叙揉了揉她的脑袋:“安啦,说明你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这么几句安慰,压根抚慰不了她难堪的心情。 喻鑫就这样臊眉耷眼地跟在闻叙身后,来到了候机厅。 成片成片的落地窗,能清晰看见地面上列队等候的飞机。地勤穿行其间,像一只只忙碌的小蚂蚁。 那么小的人,却造出了如此庞大的飞机,飞上更为广阔的天空。 人类真是个渺小又伟大的生物啊。 刚刚那种沮丧的心情,在等候中逐渐被抚平。 她喜欢这窗明几净的宽敞空间,一切都很干净、有序,喻鑫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在混乱和破旧中生活,原来只是她还没有能力离开。 步履匆匆的大家,都要去哪儿呢?是和她一样旅游,还是去工作,抑或换个地方开启新生活? 真好啊,有了飞机,世界变得触手可及。 接近两小时的飞行时间后,她就这样跨越了地图上的一千多公里。 再次踏上廊桥,窗外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雪!”她激动地拍拍闻叙,指着远方雪白的山坡,“真的有雪。” “什么叫‘真的’。”闻叙哑然失笑,“我还能骗你不成。” 耳边的话语声也变了个音调,亏得这么多年春晚的熏陶,她能勉强听懂个大概。 这里真的太不一样了,就连门都是两道,推开一扇还有一扇,让人误以为在鬼打墙。 直到接触到室外空气的下一秒,喻鑫马上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这里果然是北方。 空气又干又冷,南方的寒气是阴恻恻地往你衣服里钻,这里直接上来就是一记耳光,扇得你措手不及。 喻鑫手忙脚乱地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又将围巾一路提到眼下,还是觉得眼皮那块儿冻得慌。 直到上了出租车,周身终于回了点温,喻鑫摘下手套,搓了搓冰凉的手。 她的一双眼像是黏在了窗户上,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景致。 南方的冬天就算再冷,路边还是有着翠绿的常青树,而这里的行道树齐刷刷地秃了顶,衬着那灰白的砖墙,有种说不出的萧瑟。 天空变得很高,挂着一轮洁白的太阳,路又直又宽,人们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时呵出一口连天的白气。 “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呀。”喻鑫不由得感慨。 “嗯。”闻叙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姑娘自从上车起,全程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哪哪儿都不一样。”喻鑫说,“难怪你也不一样。” 闻叙斟酌了一下:“这算是好话还是坏话?” “这哪能是坏话,人姑娘夸你呢,非得让人说明白。”喻鑫还没回答,司机师傅倒是自来熟地插了一嘴。 喻鑫被这突如其来的第三个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嘿嘿”笑了笑。 “小姑娘打哪来的?”司机问道。 “昌瑞。” “哦,昌瑞好啊,那儿的螃蟹好吃。” “是啊。” “我之前去那边玩,刚好赶上时候,一天两顿螃蟹,那叫一个鲜,吃得肚子疼了还想吃……” 司机师傅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在昌瑞的见闻。喻鑫本就不擅长和人闲聊,不知该如何回应,一脸求助地看向闻叙。 “习惯就好。”闻叙低声说,“随便唠唠就行。” 喻鑫硬着头皮唠完,才发现这只是个开始。 进到餐馆,刚点完菜,老板娘把菜单朝传菜小妹一递,站在桌边就和两人聊起来了。 问她从哪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夸她长得可爱,让她多吃点儿好长个。 “其实我挺能吃的。”喻鑫挠挠脑袋,“可能是基因问题吧。”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没什么好笑的,却惹得闻叙和老板娘都笑了,还没完,连邻桌都一边笑,一边加入了这场对话。 难怪刚刚邻桌一直往这边瞥,合着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插入时机。 第70章 这是间面积不大的家庭小馆,拢共六张桌子,加上他们共坐了三桌人。 邻桌加入没多久,老板娘被后厨喊去帮忙了,以为能稍微消停会儿,前桌又加入了这场聊天。 喻鑫感觉话语从四面八方飞来,回也回不完,偏偏他们各个都那么会抖包袱,衬得只会老实回答的她好是笨拙。 “太可怕了……”喻鑫趴在桌上欲哭无泪。 原来闻叙是在这种地方生长出来的,那她总是说不过他,倒也情有可原了。 闻叙:“怕啥,说两句话而已,又不是要吃了你。” “还不如吃了我呢……” “还是先多吃饭长点儿肉吧。”老板娘不知何时端着菜过来了,“我们牙口不好,太瘦了咬不动。” “啊。”喻鑫目瞪口呆。 这也能接话啊。 虽然饭前随机刷新的问答活动让人忐忑,但饭菜还是很美味的,更重要的是—— 这里的菜量倍儿大! 喻鑫看着那能把两人脑袋都塞进去的大盆,情不自禁地感慨:“这才是我该来的地方。” 原来不是她饭量大,只是她生错地方了。 “那欢迎你常来。”东道主道。 “我好喜欢这里哦。”虽然才来了半天,喻鑫已经情不自禁开始感慨,“这里的人都好热情,风景好特别,菜又多又好吃。” 还有一句没说的大概是—— 因为这里是你生长的地方。 原来那个小男孩在来到昌瑞前,看到的是这样的风景。 吃完饭,两人一道在街边散步。 这道似乎也是个老街,路边的房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方正的平房、灰白的矮楼,在蒙蒙的寒雾中,透着肃穆的气息。 “你家在哪儿呀?”喻鑫好奇道。 “我家?搬去昌瑞没几年,我爸妈就把这里的房子卖了。”闻叙顿了顿,“所以我现在和你一样,在这里无家可归。” 喻鑫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神色倒是很平静,对上目光,还玩笑地一挑眉。 “那你会想它吗?”喻鑫问。 闻叙微微张口,唇边呵出一缕白气。 “会吧。”他说,“不管是之前在老街租的那个房子,还是现在买的那套,我总觉得那只是个房子,不是家。但真正的家又回不去了。” 喻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只好笨拙地摸摸他的背,然后被冻得一秒把手插回口袋。 闻叙看她这副样子,乐了:“不用安慰我啊,我就是无聊矫情一下,没啥大不了的。” “这怎么能是矫情呢。”喻鑫不认同,“每个想法都很重要宝贵啊。” 闻叙唇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顺手从路边的花坛沿上抓了一捧雪,对着她衣服就飞了过去。 衣服厚实到喻鑫都没感觉,但还是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好过分,玩偷袭。” 眼看她要如法炮制,闻叙一把抓住她的手:“先停战,这里没意思,带你去公园打。” 许是刚下完雪没多久,公园的步道上都覆着无暇的新雪。这么冷的天,也就她这种好奇的南方人会想来公园溜达。 这里的雪果然和南方的不一样,走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拿在手里像一团散沙,挥一挥便四散而去。 喻鑫兴冲冲地跑到已被大雪覆满的草地上,躬腰掬起一大捧雪。 闻叙以为她要开战了,正严阵以待,却见她双手朝天一挥,给自己来了个天女散花,撒得满头满脸都是。 “你 是不是傻。”闻叙哭笑不得,“哪有自个儿打自个儿的。” “多有意思呀。” 这么好玩的雪,她都舍不得拿来砸闻叙了。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慷慨地抓起一大捧,朝闻叙挥去。 雪雾一瞬迷了眼,她还没看清动向,已经被闻叙的反击砸了满身。 此人实力不容小觑。 喻鑫不甘示弱,躬腰抓起两大捧左右开弓,谁料闻叙反身一躲,她扭头还没找到他人,倒是先挨了他扔来的一团雪。 几次反击无果,喻鑫恼羞成怒,蹲在地上像小狗刨坑似的,以自己为圆心,无差别地向四周发射雪花攻击。 有没有打到人不说,自己倒是快被自己埋进雪里了。 闻叙手里抓着一团雪正准备打,见她这副样子,一瞬间乐得直不起腰,刚笑上两声,便吃了一嘴她扔来的雪。 这下喻鑫总算高兴了,比出一个裹在厚厚毛线手套下,有些短粗的v字。 闻叙别过脸,呸了一口雪,回身朝她躬下身子:“好了好了,给你打几下行了吧。” “才不要你让我。”喻鑫嘴上这么说,还是没放过趁人之危的机会,朝着他脑袋又是一下。 “你这人言行不一啊。” 闻叙很不欣赏地摇了摇头,躬身双手插进雪里,跟铲车似的铲出一大捧雪。 喻鑫吓得睁大了眼,后仰着想要躲闪,身子忽而一瞬失去平衡,伴着纷纷扬扬飞来的雪,就像是被他一把打倒在雪地上。 没有疼痛,她像是坠进了一团不太柔软的棉花。头脑起初懵了几秒,回过神后,她忍不住伸直胳膊腿儿,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型。 她看见闻叙在躬身看她,发梢眉梢都沾着雪,像是一个白发小老头儿。 露出的脸颊都快被冻到失去知觉了,不知为何,喻鑫还是感到很高兴,傻笑着伸手去拽他,不肯让他独一个站在雪地上。 一下两下没拽动,她使了点儿劲,第三下,闻叙脚下一滑—— 眼前的黑影不断放大,紧随其后是一阵钝痛,以及脸颊在冻僵前,隐约感到的一抹湿润。 一瞬间,喻鑫头脑忽而一片空白,她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闻叙撑起身子,一翻身,同她一道躺在了雪地上。 太阳不知何时消失了,天空是那般澄澈高远,连飞鸟都杳无影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的脑中忽而冒出了这句诗。 倘若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比起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她并不孤独。 “闻叙。”她喊他名字。 “嗯?” “闻叙。” “在呢。” “闻叙。” “干嘛。” …… 她也不应,就这么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而闻叙也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回答她。 不知到第几声,喻鑫眼睛一凉,下意识眨了眨眼。 再睁眼看去,漫天大雪就这么向她飞来。 她痴痴傻傻地看着,天空成了大号的糖果罐,毫无保留地倾洒着雪白的糖粒。 喻鑫一点点伸直指尖,朝旁边够去。 不知是谁主动,两只手最终交握在一起。 她逐渐闭上眼,感受着漫山遍野的寂静。 白雪覆盖了他们来时的脚印,也快要将他们掩埋在这皑皑雪地里。 “如果我在这里睡一觉,会被冻死吗?”她一张嘴,便吃了满口的雪。 “会。不是开玩笑。” 喻鑫思考了一下。 如果放在从前,她大概会觉得这个离开的方法很浪漫。 但是现在—— 喻鑫犹豫了一下,撑地起身,又拽了拽他的手:“那还是不要了吧。” 一站起,抖下的雪都堆成了一个小雪堆。在彻底看不清道路前,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去。 走出公园时,天已然擦黑。户外实在太冷,两人便找了间咖啡馆临时落脚。 落座后,闻叙划着手机,没一会儿将手机屏掉转,推到她面前:“我挑了几家口味不错的,你看看,晚饭去哪家。” 喻鑫一手托腮,一手津津有味地翻看着每家店的评价。 哪家看起来都好好吃,让她遗憾自己怎么只有一个胃。 没看几分钟,手机铃忽然响起,备注是“妈”。 “阿姨给你打电话了欸。”喻鑫将手机交给他。 闻叙接过手机,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喂,妈。” 喻鑫并没有偷听电话的习惯。 只是室内太静,两人的距离又太近,闻母的声音就这么断断续续从听筒飘了出来。 而闻叙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垂眼听着母亲在那头说话:“你不是说去三亚玩几天吗,大伯怎么说在老家公园看到你了?” “我……” “他还说你旁边有个姑娘,是小喻吗?” 闻叙皱了皱眉:“妈,你误会了。” “小叙,妈妈对你很失望。从高二下学期你就渐渐不对劲,原来都是因为她吗?” 闻叙的语气冰冷:“不是。” “不管是不是,妈妈希望你能和她保持距离,好吗?” 闻叙一把挂断了手机。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一派轻松地看向她:“选好了吗,等会儿想去哪家。” 第71章 喻鑫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直到看得闻叙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 “对不起,但是……我都听到了。”她轻声说。 闻叙沉默几秒,叹了口气:“是我冲动了,不该向我爸妈撒谎的。回去我会向他们说清楚,不会让你被误会……” “不用了。”喻鑫打断了他,“我们今晚就回去吧。” 第54章 百日誓师 确实很冲动。 闻叙冲动,她也不遑多让。 闻母温柔又担忧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脑中回荡,让她感到无措、茫然,以及无穷无尽的羞耻。 她觉得自己丢脸透了。 最终,闻叙还是改了签。 离开机场不到十个小时,两人又坐在了这里。 来时的兴奋和激动已荡然无存,剩下的满是彷徨和忧虑。 “对不起。”一路上,闻叙不知说了多少次这句话。 “不是你的错。”喻鑫顿了顿,“但是,我觉得阿姨说得也有道理。” 闻叙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有什么道理?” “高三了,我们不该浪费时间出去玩的。” “仅此而已?” “我们也确实……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机场很暖和,闻叙脱去了外套,内里是一件羊绒毛衣。 他躬着身,脊骨在毛衣上抵出一道印记,闻言,他长叹一口气,伸出一双手,将脸埋了进去。 喻鑫抬手想要安慰他,却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她仰头看向机场电子表上的时间,觉得它走的好慢好慢。 再次躺在家中的小床上,喻鑫头脑有点发懵。 她总觉得那短短几小时的北方之旅像是一场梦,短促、美好到太过虚假。 如果是梦就好了,美好是假的,结尾那通电话也是假的。 倒也不是没有没有好事发生。 收到期末成绩的短信时,喻鑫正在像冰窖一样的卫生间里刷牙。 手机响了一声,她拔出口袋里另一只冻红的手,试了三下才解锁屏幕。 “…… 班级排名:6, 年级排名:82” 和期中一样的班级排名,年级排名稍稍上去了两名。 非常稳定。 只是这一次,她很满意自己的稳定。 按照龄中以往的升学情况来看,这个排名上985是没有问题的。 但如果,如果她想要去大城市的985,或许现在的付出还远远不够。 昌瑞其实已经是一座很繁华的城市,放在全国也名列前茅。 但是那次秋游时,虽然两天他们只待在了园区附近,可不知为何,喻鑫很喜欢那座城市。 整洁、先进、文明,这是她对此短暂而深刻的印象。 秋游的大巴不会为她再开第二次,她想靠自己的力量再次去到那里。 除夕夜,喻鑫来到了姑姑家吃年夜饭。 自打那次谈判后,她和表哥的关系在表面上和谐了不少。他看起来比上次回家瘦了些,大概在新学校压力不小。 像是为了规避之前的矛盾,姑姑特地在饭后,悄悄将红包塞给她。 “今年就要高考了啊,姑姑知道你一直是个争气的孩子,加油,马上成为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的确,家里的 长辈文化程度不高,小辈也都不太争气,稀里糊涂让她混上了这个名头。 喻鑫推脱了几下,还是收下了那个红包,捏在手里比想象中厚实。 这个点晚班车一早停运,喻鑫又躺在了那熟悉的沙发上。 手机忽而震了一下,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 “除夕快乐。” 喻鑫下意识退出短信页面,想了想,还是回了过去。 “除夕快乐。” “你现在在擎县吗?” “没有,我在昌瑞吃年夜饭。” “要不要一起出来放烟花?” 看着最后那行字,喻鑫忽而有种没由来的烦躁。 但是,她好像也没有办法真的去怪闻叙什么。 “不好意思,我还有好多卷子要写。” 之前几乎秒回的短信,这次隔了两分钟才传来。 “好的。” 闻叙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起身。 “不看春晚了吗?”母亲柔声问他。 “我有点困,先睡了。” 回到房间,他三两步冲到卫生间。 和某人吃了大半学期的晚饭后,他神经性呕吐的症状缓解了很多。但也有很多时刻,就像现在,他会无法自抑地感到恶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吐了,以至于明明刚吃完年夜饭,他却只能呕出一团团空气,偏偏正是这种想吐却吐不出的感觉最折磨人。 到最后,他收拾好自己,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 床头挂着那个狐狸玩偶,此刻正背对着他。闻叙抬手一拨,让它转了个面。 他定定地看着它,它看上去好得意,好骄傲,令他越看越烦燥,皱着眉头又拨了一下,让它重新背过身去。 尽管不愿相信,但他确实在这不长也不短的近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这种感觉伴随的不是幸福,而是胃部无穷无尽的绞痛与恶心,还有无数次的失眠与早醒,让他一时不知这是对是错。 - 喻鑫其实没撒谎,就算来姑姑家吃饭,她也带了几张试卷。 洗漱过后,她裹着厚厚的被子,埋头在茶几上写试卷,直到头脑再也转不动。 这些天她几乎都是这样,写作业一直写到昏睡过去。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开学。 高中最后一次开学,众人看起来都有些萎靡不振。 往日的第一天,大家会从下课一直寒暄到上课,说不完的话传纸条也要继续说,积攒了一个假期的趣事亟待分享。 但是今天,众人只是简单向亲近的朋友打声招呼,便低头埋进了书堆里。 只剩最后一百多天,再没有可以挥霍的资本。 喻鑫连午餐都不太想吃,去食堂时带了本笔记边吃边看,而叶方笙也一样。 晚饭更是如此,喻鑫将面包胡乱捏成一团,丢进嘴里机械地一边嚼一边看错题,被噎得半死想喝一口水时,才发现水杯空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打水的时间都是种浪费。 喻鑫抓起杯子,小跑着往水房赶,没两步,她稀里糊涂撞上了一个人。 嗅觉比视觉更快认出了对方。 “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想要避让。 “喻鑫。”闻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们能不能聊聊。” “还是算了吧。” 她的头脑已经被理智填满,没有余隙让感性处理一些问题。 “那……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喻鑫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是陪你吃饭的工具人吗?” 闻叙喉结一滚:“你觉得我把你当成工具人?” 喻鑫沉默了。 闻叙看了她少顷,手一松,转身离开。 喻鑫不自在地晃了晃重获自由的手腕,她清楚自己刚刚的沉默绝非默认,恰恰相反,是她不知该如何弥补一时脱口而出的伤人话。 如果论工具人,当初擅自把他卷进自己生活里时,才是真真正正地在利用他。 可是,可是她不想成为别人家长眼中,那个被嫌弃了,还死缠烂打自己儿子的人。 她的尊严没有那么廉价。 闻叙是个识趣的人。 这一点早在之前,喻鑫就深切体验过。 体测过后,体育课便停了,两人为数不多碰面的机会又少了一个。 喻鑫却觉得松了口气。 开学没多久,日子还没数明白,转眼便迎来了百日誓师大会。 大会需要家长一同出席,得知此事,姑姑非常重视,连换了三套衣服,问喻鑫哪套合适。 喻鑫总觉得,升上高三之后,姑姑对她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了不少。不知是对高三生的特殊优待,还是因为表哥没再吹耳旁风了。 “这套吧。” 喻鑫指了指那件米黄色的风衣,版型干净利落,衬得姑姑精神气十足。 第二天,姑姑如约穿着那件风衣来到了学校。 她看起来有点儿露怯,或许因为周围的家长都过于精致优雅,她特地翻出的压箱底衣服,被衬得老气又过时。 但要让她那双日夜在厨房操劳的手,和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妈们一样细嫩光滑,未免过分苛求。 喻鑫看着她眼神闪躲的样子,想起了刚来学校的自己。 就算如此,他们也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不是吗? 姑姑的手再粗糙,也掏出了她不菲的学费,不是吗? “看到7班的那个牌子了吗,等会儿我会先进场,你排在那个穿黑色长裙的阿姨后面,到时候站在我身边就好。” 喻鑫抓着姑姑的手,给她讲解等会儿的流程。 姑姑点点头,微颤的手透露出了她的丝丝紧张。 第72章 “没事儿。”喻鑫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姑姑,你今天特别漂亮,真的。” “漂亮什么呀,都快五十的人了,真是的。”姑姑说着,嗔怪地打了她一下,带着笑意的眼明显是开心的。 誓师大会很快开始。 流程倒也简单,校长发完言,教师和学生代表再发言,而后家长入场,学生们在主持人的带领下,当着家长的面握拳宣誓。 大概不少学校都有这么一句口号—— “今天,你以龄中为荣;希望日后,龄中以你为荣。” 校长说完这句,便在掌声中离场。 喻鑫机械地鼓着掌,她其实并没有多以龄中为荣,大概因为就算快毕业了,她也没有完全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 但她还是希望,龄中不会后悔招收了她这位插班生。 理科的学生代表是8班的那个女生,她在上学期的五校联考拿了第一,目前是市状元的有力候选人。 虽然是邻班,但喻鑫见过她的次数很少。她个头不高,戴个眼镜,说话的声音有些文弱,不过普通话很标准。 很快便到了宣誓环节。 姑姑如约找到了她,绷直的背脊看着仍有些紧张。 而喻鑫忽而也有些紧张。 为防说错,那些词昨天班主任已经给他们看过。昨天只觉得又是些大话套话,今天当真右手握拳,注视着姑姑的眼睛再次去念时,她的心跳如鼓擂。 她会做到的。 她会把那些虚无缥缈的口号,变作紧握在手的现实。 到最后,姑姑的眼睛居然红了。 而喻鑫的泪腺也不遑多让。 朦胧视野中她看着姑姑,恍惚间好像看见母亲在对她微笑。 但等她抹去眼泪,看清眼前人时,她一点儿也不失望沮丧。 眼前站着的是她的姑姑,也是她被众人嫌弃推脱时,主动将她接回家的,她的第二个母亲。 大会结束,喻鑫和姑姑在操场门口分别,一个赶往教室,一个赶往校门。 没走几步,背后似乎有人在叫她:“小喻、小喻!” 喻鑫闻声挥头,看见闻叙的母亲一边招手,一边微笑着向她小跑而来。 闻母也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不过相比之下,她的剪裁要更为立体精细,又或者说,更昂贵。 她在内里搭了条白色的连衣长裙,在这个春寒料峭 的时分,仍裸丨露着一截纤白的小腿,脚踩一双低跟单鞋。 温柔知性,这是喻鑫对她一以贯之的印象。 “阿姨好。”喻鑫礼貌道。 “我在那边看着就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果然是你。”闻母微笑道,“真是巧啊。” 看来,她并不知道她之前那通电话,已经无意间被偷听了。 喻鑫也笑着点头:“是呀,好巧啊。” “我之前就听闻叙说,你的成绩也不错呢。”闻母自然地揽过她的肩,陪她一道往教学楼走,“你有什么心仪的大学吗?” 她的身上很好闻,有淡雅的铃兰花香味,喻鑫闻得有些晕乎乎的:“唔,我不知道,考上什么上什么吧。” “太谦虚啦小喻。”闻母拍拍她,“还有一百天就高考了,最近是不是可忙了?” 喻鑫沉默了几秒:“阿姨,你想说什么?” 闻母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就……随便聊聊呀。有时候也挺心疼你们这帮小孩儿的,这么小的年纪,每天起早贪黑学习,吃饭都得抓紧……” “是的阿姨。”喻鑫稍显无礼地打断了她,“我最近确实很忙,所以我和闻叙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第55章 成人礼 “这个,其实有个同频的好朋友当然是好。”闻母面上的优雅已经有些维持不住,“但确实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学习更重要……” “阿姨,快上课了。”喻鑫再次打断了她,“不好意思,我必须马上回教室了。” “好,那阿姨不耽误你时间了。” 闻母站在原地,看着小姑娘又瘦又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 她有些头疼,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她又想起那天,她的儿子匆匆中断了那场偷跑的旅行后,回家和她吵了一架。 两人都不太擅长吵架,说到最后,她哑口无言,而他也只是不断重复着,让她给他一些空间,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不太明白,她的儿子撒谎又早恋,她只是让他快些回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到底怎么就不给他空间了? 她还要给他多少空间,多到放任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吗? 平心而论,她还是挺喜欢小喻的。 那个小姑娘勇敢中又带着腼腆,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很可爱,也不太贪财。 以至于后来,得知小喻的家庭背景后,自己一度有些讶异,她是如何在那种环境中,成长为现在的模样的。 但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放任自己的儿子在早恋中越陷越深,以至于影响到成绩。 可她不知该如何委婉地劝说两人,眼下看来,她似乎两方都搞砸了。 那天闻叙说,他不是天才,他不能保证永远都考那么好。 而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无法做到事事都交上完美的答卷。 - 众人刚刚在誓师大会上喊得有多慷慨激昂,这会儿回到教室就有多无精打采。 喻鑫也是其中面无表情的一员,她沉静地抽出试卷,抽出草稿本,埋头开始写题。 但内心深处那股子烦闷,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第二天中午,当闻叙在食堂门口堵住她时,她倒一点儿也不意外。 叶方笙眼神犹疑,不知是该为她出头,还是不该掺和。 “要不,你先回去吧。”喻鑫冲她感激地笑了一下。 两人来到了食堂门口的角落,喻鑫语气平静:“我没有很多时间。” “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闻叙说,“我只是觉得有几件事必须要说清楚。” “好。” “第一,昨天大会过后,我妈是不是有找你?” “是。” 闻叙烦躁地闭了闭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她说了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喻鑫轻声打断了他,“还有吗?” “有。第二,我和她说清楚了,我们没有在早恋。那次出行,也是我一时昏头下的冲动,和你无关。” 两条都不太意外,喻鑫“嗯”了一声:“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有。” 喻鑫耐心等待着。 可是这次她等了好久,闻叙却没再言语。 他垂着眼,明明比她高上好一截的大高个儿,此刻却变得好小好小,仿佛能被她揣进口袋带走。 “对不起。”良久,他终于开口,嗓音喑哑,“之前那段时间,是我没能控制好自己,我的情绪和身体出了很多问题。但那其实是我和家人的矛盾,无论如何,我不应该把你卷进来。” “那你现在还好吗?”喻鑫轻声问。 闻叙讶异地抬眼看向她,双眼泛红。 “我理解的。”喻鑫拍拍他,“我也有很多难以自控的瞬间,我知道那种感受。我也知道……被迫将别人卷进我和家人的漩涡里,是什么样的体会。 “所以呀,”喻鑫顿了顿,“你不要有太多负担,还有99天就高考了,我们都好好加油吧。” “喻鑫。”他苦笑了一下,“你刚转来的时候,那帮人是不是都特么的眼瞎,为什么不和你做朋友。”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闻叙爆粗口。 喻鑫先是有些吃惊,很快又笑了:“不那样的话,大概我就不会认识你了吧。” “你觉得那样会更好吗?” 喻鑫沉默许久,开口道:“我不想再预设没有发生的事了。” 如果有这个机会,她只想留给她父母还活着的那个平行空间。其余所有,都顺其自然。 迟迟没等到下文,喻鑫主动打破了沉默:“那我先回去了,真的有好多试卷要写。” 见他依然没有应声的意思,喻鑫缓慢转身。 未两步,身后有人叫她:“喻鑫。” 她回过头去:“嗯?” 闻叙只是看着她,认真地看着她,就好像是以最后一眼那样,扫过她面上的每一寸。 他大抵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剩下四个字:“高考加油。” “你也是。” - 誓师大会过后没多久,便迎来了一模,也是他们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除了考场安排在本校,一切几乎都以高考规格行进。 题目的难度中规中矩,叶方笙一个劲说紧张的时候,喻鑫倒没有多大感觉。 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心态逐渐被磨练得愈发平和。考试这种事,已经不太能刺激她麻木的神经了。 出来的成绩也很稳定,班级第五,稍稍进步了一名,但级排名距离她的目标,还差上一些。 第73章 没关系,喻鑫想,就算最后没能实现目标,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只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然后接受上天的安排。 无意间路过光荣榜时,她在上面看见了闻叙的照片。 果然,这才是她想象中光荣榜该有的样子。 他的神情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平静中略带一丝疲惫。 不过倒也不是他独有,其他九个人,都有种被高考摧毁得灵魂出窍的感觉,闻叙反而算轻的那个。 喻鑫平静地移开目光,继续向教室走去。 恭喜你。 我也不会停止脚步的。 还没有从一模的重压中喘息一口,二模接踵而至。 有很多时刻,当喻鑫的心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时,她会想起那次运动会。 她的体力已经殆尽,跑道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就地瘫坐,享受香甜的休憩。 但那次她选择了坚持,那么 现在也一样。 但不是所有人和她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班里接连有人请假,一部分是身体被重压累垮了,还有一部分,是心先自暴自弃了。 朱恪已经连着一周没来学校,听人说,他好像沉迷上了去黑网吧。 他的成绩其实一直很稳定,稳定的中规中矩,按照龄中的水平,考个一本甚至冲个211还是没问题的。 但大概就是寒假过后,他几次小测成绩都不太理想,被班主任说了几句后,逐渐开始迟到早退,直到现在成日成日地旷课。 喻鑫是在打水回来的路上听到的,她握着水杯,面无表情地经过、回班,脚步都没停一下。 直到落座,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 她很讨厌朱恪。 说他是整个龄中她最讨厌的人也不为过。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心有一瞬莫名的酸楚。 这又长又窄的独木桥上,每看到一个昔日的同伴掉队,她都会心忧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二模成绩很快出来,是喻鑫有史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 或许得益于这次的题目相对简单。她觉得自己其实不算聪明,一遇难题就犯难,但她基础好、够细心,在周围人都因题目简单轻敌时,她仍能稳扎稳打。 第二名,仅次于易执。 成绩出来后,喻鑫能感受到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倒是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她其实一直在进步,但大家往往只关注最上面的人,以至于她的突然闯入,显得是那么突兀。 “恭喜。”放学时,易执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真诚道。 “欸,你还记不记得。”在他说完就打算走时,喻鑫叫住他,“我们第一次说话,好像也是某天放学在走廊上,你问我能不能干点儿正事。” 易执慢慢眨了眨眼,像在回忆:“我那时候说话真讨厌。” “那我现在,是不是有在干正事?”喻鑫笑问。 “嗯,而且干得很好。” “无论如何,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喻鑫说,“你是我学习路上,十分重要的一个榜样。” 那次婉转的拒绝后,没能说出口的话,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易执认真看着她,良久后开口:“我很荣幸。” - 在最后的三模来临之前,大概是为了让大家喘口气,学校借着五四青年节之际,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死气沉沉的教室里,难得有了些快活的空气,众人都很兴奋,翟疏雨抓着她的手,热切地讨论到时候要穿什么衣服。 “就穿平时的衣服不行吗?”喻鑫不解。 “当然不行,要穿礼服才对。” “……礼服?”喻鑫简直闻所未闻。 比起自己适合穿什么样的礼服,喻鑫更在意的是,她到底从哪搞来一套礼服。 通知发得很临时,但大家好像一早知道这项活动,不少人已经提前准备好。 “海外订购”“xx工作室定制”“私家裁缝”,一个在那里畅聊礼服的来源,给喻鑫听得一愣一愣的。 “姑姑,你知道哪里有礼服可以租吗?”眼看后天就是成人礼,喻鑫不得已向姑姑求助。 得知来龙去脉,姑姑很是重视。 于是翌日中午午休时间,姑姑特地来学校把她接了出来。 她坐在姑姑的电动车后,不知开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位于居民楼下的,门头稍显破旧的影楼。 里面确实挂着不少礼服,它们的年岁看起来和这座影楼一样大。姑姑和老板似乎是朋友,老板大手一挥,慷慨地让她随便试。 进到选衣间,望着满墙的衣服,喻鑫不免眼花缭乱起来。老板看了眼她的身形,给她推荐了好一串。 第一条是件白色的缎面抹胸短裙,是老板强力推荐她试的。只是在试衣间里一上身,她便感觉手脚都不自在,每一寸裸丨露在外的皮肤都在高呼救命。 外面不断在问“好了吗”“需不需要帮忙”,喻鑫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哪怕都是女人,她也忍不住不停提着胸口,又忧心裙摆太短。 老板强行捋平她遮来挡去的两条胳膊,将她押到镜子前:“长裙太压身高了,你个子本来就不高,还是短裙适合你。而且你这么瘦,肩膀和锁骨露出来多漂亮。” 老板大概说得很有道理,可喻鑫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甚至不太敢去看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尴尬。 无奈,老板只好推荐了另一条保守点的。只是她眼中的保守,对于喻鑫来说还是有些过分。 午休时间不长,喻鑫还得抓紧回学校午自习。为此,她没试几件,便匆匆定下了最后穿的那件。 那是条宝蓝色的小裙子,裙摆安心地遮到膝盖,方形的领口不算低,泡泡袖将双肩遮得严严实实。 “小姑娘这么漂亮,怎么这么不自信呢。”老板一边打包礼服,一边感慨,“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啊,就是应该张扬大胆一点。” “就是,怎么比我们当年还保守。”姑姑笑着附和。 喻鑫微微低头,四肢因为包裹在t恤和牛仔裤里而安心,但隐隐的,却也有些怀念刚刚凉风拂过之中的感受。 成人礼当天的校车,完全就是一辆大型的南瓜马车。众人打扮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隆重,喻鑫穿着常服,攥着礼服的袋子坐在当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进了班,这哪里是教室,分明是某个宴会的现场。男生西装革履,女生长裙曳地,全无平时的咋呼样,举手投足一个比一个优雅。 喻鑫还来不及感慨翟疏雨的裙子有多漂亮,就听见她惊呼道:“你怎么还不快把裙子换上。” 在周围都盛装打扮的情况下,衣着朴素的她反而更为显眼。 无奈,喻鑫硬着头皮去到卫生间,在隔间里换好了裙子。 第一次在学校里穿裙子,还是礼服裙,这感觉很奇怪。 喻鑫畏手畏脚地走出隔间,却见洗手池前站了好几个姑娘在补妆,完全没有人在意她。 这多少让她放下心来。 回到教室,翟疏雨冲她比了个拇指:“这才对嘛。” 喻鑫“嘿嘿”笑了两声,甫一落座,又见她盯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你怎么完全素颜啊。” “我不会化妆。” “其实我也不会,不过我带了支口红准备补妆,借你涂一下吧。”翟疏雨说着,从笔袋里摸出一支口红。 素着一张脸,嘴唇却粉嫩到发光,这看上去更奇怪。 翟疏雨凝眉端视了一会儿,回身朝不远处扎堆的女生们挥挥手:“姐妹们,你们有没有人带粉底。” 话音刚落,就有个姑娘拿出一支粉底液:“我有。” 成一冉也在人群里,见状,她跟着抽出一支眉笔:“眉笔要不要?” 还有一个姑娘更夸张,拎出一个大大的化妆包:“别问了,我全都有。” 语罢,一群人拎着裙摆小跑上前,团团将她围住。 “我来上粉底,她看着应该也不用遮瑕,冉冉你来画眉吧,谁会画眼线?……” 喻鑫一句话还没说,大家已经七嘴八舌安排上了。 全程,喻鑫什么也不用做,只用乖乖仰着脸,按照她们的要求睁眼闭眼。 她们的裙子看上去都比她的要精致昂贵不少,而此刻,她被围在这些漂亮华贵的裙子里,鼻腔里混合着各种好闻的脂粉香。女生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叽叽喳喳讨论着该用哪个颜色,谁也不是化妆高手,接力般一个又一个上前。 刷子扫过皮肤的触感,轻柔到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一双双眼凝视她的时候,眸光专注又温柔。 那是一种奇异而幸福的感觉。 以至于喻鑫莫名有点儿鼻酸。 但她必须得忍住,她的脸上可是蕴含着好几个姑娘的成果。 化完妆还没完,众人又拆掉她随手一扎的马尾辫,细致地梳了个一丝不苟的盘发,别上一枚亮闪闪的发卡,袒出那纤白的脖颈。 第74章 最终,喻鑫坐在课桌前,注视着那面足有书本大的化妆镜。 她第一眼险些没认出自己,那看上去太精致漂亮了,是和她绝不搭边的存在。 但镜中的确实是自己,当她眨眼时,那张漂亮的脸蛋也在眨眼。 原来她已经十八岁了。 脸上尚未褪尽稚气,但更多的是少女的青春与活力。她早已过了那个含胸驼背的年岁,逐渐接受 自己胸前的些许起伏,如今,也要试着悦纳这个更为美好的自己。 就像某一天开始挺起胸膛一样,也端正地抬起头吧。 时间一到,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涌到了操场。 足球场草坪上,身着华服的众人躁动不已,校领导发言的声音根本成了乏味的背景音。 列队穿过成人门后,众人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喻鑫还在搜寻叶方笙的身影,有个姑娘忽然揽过她的肩:“走,我们去拍照。” 于是接下来,喻鑫半是被动地穿梭于一个个镜头之下。 拍大合照、拍双人合照,以及拍各种各样的小视频。 原本有些畏惧镜头的喻鑫,这么一通下来,竟有些脱敏了。 她开始试着直视镜头、舒展自己的身体,动作不标准也没关系,扭捏作态才最要命。 五月的太阳已经有些炎热,喻鑫正专注地别起面颊汗湿的发丝时,易执忽而走上前来。 “能合个影吗?”他问。 “当然。”喻鑫早已听过无数次这句话。 不过,若是论邀请她合影的男生,易执还是第一个。 易执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他看上去也不太习惯拍照,神情有些尴尬,下意识想要移出自己的脸。 见状,喻鑫主动将脑袋凑近他肩膀,比了个v字,笑得很是灿烂。 易执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忍不住扭头看向她。 “快点啦。”喻鑫推了下他脑袋,“我嘴巴都酸了。” “哦,好。”易执慌忙重新看向镜头,露出个有些生硬的笑,按下了快门。 易执离开后,喻鑫低头翻着自己的手机相册。 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基本都合了个遍。 唯独还剩下一位。 喻鑫一早做好永远不和他见面的准备,但偏偏在今天,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让她忍不住觉得,如果没能留下一张合影,或许会遗憾很久。 但如果留下了,待到日后回看时,反而会更觉得遗憾吧。 她还在纠结之际,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喻鑫顺势回头,那股带着皂感的柑橘香气,温柔地探入她鼻腔。 他斟酌着开了口: “我能和你合张影么?” 第56章 “你怎么那么在乎他。”…… 喻鑫微微仰头,长久地看着他。 和大多数男生一样,闻叙也穿着一身西装,大抵是量身定做,剪裁很合身。 他的肩膀还不够开阔,少年人的身形裹在这稍显严肃的深咖底暗纹里,像有什么要随时蓬勃破土。 往日总是很好摸的短发,今日似乎有些剌手,每一缕碎发都被一丝不苟地抹平,袒出光洁的额头,连着眼中的情绪也无处遁形—— 至少,远没有他面上这般淡然从容。 “好啊。”喻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松点。 不过合个影而已,之前有个陌生女生喊她合影,她都答应了,也不差这一个。 下一刻,望见黑洞洞的后置摄像头时,喻鑫沉默了两秒:“你都是用后置自拍的吗?” 闻叙面不改色心不跳:“前置坏了。” “用我的吧。”喻鑫拿出自己的手机,“我的没坏。” 只是点开前置,看着两张脸在屏幕里靠得有些过近时,她下意识往外侧让了让。而闻叙的表情,比刚刚的易执还要不自然。 她大概明白闻叙为什么要用后置了。 “还是用你的吧。”喻鑫收起手机,“你的像素高一点。” 闻叙从善如流,重新拿出手机。 喻鑫对着黑漆漆的后置,凭感觉笑了一下。 “咔嚓”声响,闻叙收回手,低头检查手机。 喻鑫下意识看向别处,她现在对看闻叙的手机有点儿心理阴影,只是没几秒,闻叙主动将手机递到她面前:“要不重拍一张吧。” 后置自拍最大的坏处,就是看不到实时画面。 以至于照片上,每个人都谦让地只露了半张脸,中间拾掇拾掇还能再塞一个班的人。 第二次拍摄,喻鑫试着朝他凑近了些。 闻叙微微将脑袋歪向她的时候,她的心跳忽而开始没由来地加速。 拍个照而已,这个心脏真的很会自作主张。 第二张照片比第一张有进步,起码两个人都露出了三分之二张脸。 毫无疑问,还得拍第三张。 喻鑫很想问他,能不能开个广角。 但最终,她好像哑巴了一样,只知道朝着闻叙又靠近了些—— 最终和闻叙靠来的肩膀撞了个结实。 喻鑫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咔嚓”。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闻叙一脸无辜:“手快了。” “……” “疼吗?”他关切地问她,“不好意思。” 喻鑫摇摇头,她的脑袋倒也不是纸板做的:“再拍一张吧。” “好。”他将刚刚的照片展示给她,“感觉这个距离正好。” 所谓的“这个距离”,就是她靠在他肩膀上的距离。 喻鑫沉默两秒,还是点点头:“好像是。” 第四次面对后置镜头。 喻鑫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大概怕再出现刚刚的碰撞事故,闻叙没再动弹。 最终,只能由她一点儿一点儿,靠上了他肩膀。 “咔嚓”,由此定格。 第四次总算再也挑不出问题,闻叙将拍好的照片传给了她。 喻鑫低头检查着刚刚的照片,这大概是她拍得最不自然的一张,脑袋僵硬地靠在身边人肩膀上,笑得有些生硬。旁边的人也不遑多让,他甚至没有看镜头,目光微微下瞥。 但为了不再拍第五张,她还是欣然接受了它。 照片拍完,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别的话可说。 本该就此各奔东西的,要命的是谁都没有迈出第一步。 树桩一样并排杵了半分钟后,闻叙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喻鑫点点头:“谢谢,你也很帅。” “最近还好吗?”他问。 “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谈不上好不好。” “嗯,我也是。” ……谁让你擅自回答了! 喻鑫一句“你呢”还在嘴边,这会儿突然无话可说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闻叙道:“那我先回去了,你玩得开心。” 喻鑫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目光不知不觉飘向了不远处的成人门。 她忽而想起什么:“那个……” 声音不大,但还是被闻叙敏锐捕捉到。 他闻声回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喻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紧抿双唇,有些纠结。 还没想出结论,就看见闻叙主动走上前来:“怎么了?” “我……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她希望至少到最后,彼此是坦诚的。 闻叙神色平静:“你说。” 就算选择了坦诚,想开口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 喻鑫垂在身侧的手,不住揉搓着缎面的裙摆:“你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去水厂后的一家儿童乐园吗?” 闻叙的眉头皱了一瞬:“你真去了?” “对啊,你都和我说了,我就想着去看一看。” 闻叙扯平唇线,没应声,大抵猜到了个大概。 喻鑫硬着头皮继续道:“对不起,我看到了你埋在那里的信。” 闻叙没说话,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我不是故意的。”喻鑫慌忙摆手,“我就是坐在树 下,突然摸到了盒角,我不知道是你埋的,更不知道里面是你写的信。我、我……对不起,是我擅自窥探了你的隐私。” 一番连自己也觉得站不住的借口后,喻鑫还是放弃了狡辩。 “没关系。”闻叙敷衍一笑,“不懂事乱写的东西,看就看了吧。” 喻鑫皱了皱眉,她觉得闻叙这人不仅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也同样不重视自己的心理。 之前聊起他老家被卖掉的房子,他觉得自己矫情,如今那封小时候真情实感写的信,到他嘴里也成了乱写。 “怎么会是乱写。”喻鑫首先替八岁的小闻叙鸣不平,“他可期望收到你的回信了。” “那他就期望着吧。” 这人怎么对自个儿都这么冷漠啊…… “你真不打算给他回么?”喻鑫说。 闻叙看了她一眼:“回什么?” 第75章 喻鑫回忆了一下末尾的几个问题:“比如……你现在快乐吗?” 闻叙哑然失笑:“你觉得呢?” 气氛一时有点儿尴尬。 喻鑫抓抓头发:“那你觉得,现在的世界比小时候的更好,还是更坏?” “都坏。” “……” 果然还是不要回信比较好,要不人家兴冲冲地拆开来自未来的信,没读两行,就呜哩哇啦地躲回“小象”里哭了。 “唉。”喻鑫叹了口气,“小时候的你应该会很失望吧。” “能早点儿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如他所愿运转,或许更好。” “你对他太残忍了。”喻鑫说。 “你对他太宽容了。” “……”喻鑫咬了咬牙,“当初的他要是知道你现在是这个德性,在滑梯里哭死都不会给你写信的!” 闻叙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别开脸,很轻地笑了,声音也全无刚刚的冷漠:“你怎么那么在乎他。” 喻鑫一时哑口,半晌憋出一句:“可能我比较尊老爱幼吧。” “那等他老了,你还会继续在乎他吗?” 也没人告诉她,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小男孩,长大后说话一套一套的。 但真诚永远是无往不利的杀器。 “会的。”喻鑫说,“如果他需要的话。” 闻叙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给他回信的,会给他……多说点儿好话。” 喻鑫:“一定要说真话。” 成人礼这天,也算是高三为数不多的假期之一。 喻鑫难得太阳没落山就放学,去照相馆还了裙子后,便赶紧乘地铁回家学习。 充其量小半天的假期,作业却抵得上一个周末。 喻鑫将作业挨个拿出码出书桌上,直到拿出手机时,没忍住,还是看了几分钟。 她一张张翻看着白天拍的那些照片,看那些在疲惫痛苦的高三时光里,难得露出的灿烂笑脸。 青春岁月里,也不总是灰调。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两个人明明靠得很近,表情却极其勉强。 这让她十几年后,要怎么在小辈面前吹嘘,假装自己曾经和校草谈过恋爱啊! 喻鑫无奈一笑,刚准备熄灭屏幕,忽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前面也有她和朋友拜托其他同学,用后置拍的合影,她翻到那一张,又翻了回来。 反反复复对比好几次后,喻鑫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个闻叙把镜头倍率调大了! 难怪她之前还纳闷,闻叙的胳膊这么长,手机举这么远,她的脑袋到底是有多大,怎么就是塞不进屏幕里。 好一个阴险狡诈之人。 不不不,也不能这么胡乱揣测别人。万一他就是喜欢这个倍率的照片呢,万一他就是喜欢让所有人的脑袋都靠在他肩上呢。 ……啧,真想偷偷翻他相册。 成人礼过后没几日便是三模,也是他们在高考之前,最后一场大型考试。 走进考场时,喻鑫第一次感到了内心沉重。 她总以为自己会一场又一场地考这些模拟试,考好当然开心,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还有下一场。 可是没有了,再下一场,就是真正的试炼。 等待监考老师拆封试卷的时刻,喻鑫坐在座位上,用力握着笔,直攥到手心发疼。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从未有过的忧虑,第一次漫上心头。 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走出考场时,喻鑫的脑袋有点懵。 语文靠的全是肌肉记忆,就连作文都自有一套模板,因而就算在这种状态下,她觉得自己写得应该还不赖。 下午要到三点才开始考数学,并且这期间,走读生不允许回到教室休息。 叶方笙选择了中午回家吃饭,所以今天,喻鑫是一个人在食堂吃饭。 她一边吃,一边临时抱佛脚翻着数学笔记,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一定是天气太躁热的原因。 向来省钱的喻鑫,饭后难得决定去小卖部买瓶冰水。 她站在冰柜前犹豫半天,还是选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 寒意从胃里过了一转,头脑果然也随之冷静。 喻鑫拧上瓶盖,走下小卖部的台阶,刚踏下最后一级,耳畔传来一句:“好巧。” 她闻声抬头,冲着闻叙应了句“好巧”,他似乎也是来买水的。 打完招呼她就准备回去继续复习,谁料闻叙多看了她一眼,回身一把抓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回了小卖部。 他的动作又快又果断,喻鑫来不及反应,踉踉跄跄地跟他进了门,看他大步走到冰柜前,拿了瓶可乐就往柜台走,从进门到结账,花了还不到一分钟。 以至于重新站在门外,喻鑫还有些懵懵的,总觉得自己好像上一秒才刚走下台阶,碰见闻叙。 而他手里那瓶冒着寒意的可乐,让她稍微回归了现实。 “抓、抓着我干嘛?”喻鑫迟来地问出这一句。 “怕你跑。”闻叙仰头灌了一大口可乐,喉结一滚,和他拧瓶盖的动作一样果断的,是他此刻下结论的神情,“你不对劲。” “啊?” “我说,你看起来状态不对。”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你现在还好吗?” 第57章 玩偶熊 “应该……还好吧。”喻鑫道。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还好。”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话音方落,闻叙那还沾着冰凉水珠的手,就这么贴上她额头,让她一个激灵。 “感觉也不像中暑啊。”他说。 “就说没事啦。”喻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 大抵料想到撬不出什么话,闻叙没再多言,两人并肩行走在林荫道上。 喻鑫低头看着斑驳的树影,半是自言自语道:“下个月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高考完了。” “嗯。” “时间过得好快啊。” “你想它快点儿还是慢点儿?” “说不好。” 她既想一觉醒来,就去考场早死早超生。又觉得哪怕再给她一年时间,都远远复习不够。 “那可能现在就是最好的流速。”闻叙说。 喻鑫心头顿了一拍。 与其假设这个假设那个,或许当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走出小卖部旁的林荫道,日头陡盛,喻鑫下意识抬手遮了遮:“你中午回去吗?” “不回。”闻叙看她一眼,“你呢?” “我也不回。”喻鑫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达成一种莫名的默契。 既然教室不让待,两人一路走到操场,拣了处背阳的阴凉地儿席地而坐。 喻鑫翻出数学笔记开始看,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人始终两手空空。 “你不复习吗?”喻鑫问。 “嗯,我习惯考前放空大脑。”闻叙说,“平时装的东西太多了,不清一清,到考场上都来不及找。” 难道这就是学霸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 喻鑫只会越到考试,越觉得自己是个头脑空空的笨蛋,四处抱佛脚。 “你安心看吧。”闻叙按下她好奇张望的脑袋,“我不打扰你。” 喻鑫低头,笔记上的字好像悄然长出了花纹。 是没打扰,但好像有点儿难安心。 好不容易让自己静了心,还没过完两个章节,肩上忽而一沉。 不是第一次了,所以除了心跳,喻鑫没让自己乱动。 大抵她的肩膀过于瘦弱,闻叙的脑袋在上面蹭了一下,便顺势向下栽倒。 喻鑫慌得睁大了眼,忙伸出双手去接,还算稳当地让他平安降落在自己腿上。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让他不由得皱眉闷哼了一声,但最终并没有睁开眼。 喻鑫长舒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人,下意识想要抬手摸摸他,又怕将他吵醒,只能傻乎乎地对着空气来了两下。 原本放在腿上的笔记,这会儿只能全程举着。为了不吵醒某人,连翻页都得小心翼翼。 虽然不太舒适,但心却莫名安定下来了。 真奇怪他到底有什么魔力,最让她不安的是他,最让她安心的也是他。 学校的日常铃声没有关,不知过了多久,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午自习预备铃,喻鑫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他还带着些微倦意半睁的眼。 “被吵醒了?”她轻声问。 “没,早就醒了。” “啊,那你怎么还躺着。” “这么自私啊,多靠一会儿不行么?” 她要是自私,还会让他枕着睡一中午吗,腿都麻了! 但她还是大人有大量,没和他计较。 喻鑫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拍拍他脑袋:“行,你想靠多久靠多久。” “靠到考试结束?” 第76章 “……” 看她为难的神情,闻叙笑了,慢悠悠地撑地起身,抹了把还有些惺忪的睡眼。 “开个玩笑。”他说。 腿上突然一派轻松,喻鑫居然有些不习惯。 她晃了晃确实已经发麻的腿,忍不住问道:“不觉得硌得慌吗?” “还行,比我家枕头好睡。” 喻鑫在脑中回味了一转这句话:“你最近睡得很不好吗?” “不是最近。” 喻鑫扭头去看他。 他看起来确实有些憔悴,但望遍一整个高三,除了那些一早放弃,成天睡大觉的,就没一个人活力十足的。 只是除了睡眠不足造成的疲惫,似乎还有更多问题,是来自他的心。 “那怎么办呀。”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去应,“我又不能每晚去给你当人肉枕头。” “没事儿。”他说,“反正也都习惯了。” “你每天……在烦恼些什么呢?”她问。 “难道你每天没有烦恼?” “可是我知道,我和你烦的不一样。我烦的是高考,大家都在烦这个,但你好像不止于此。” 闻叙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上<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了,来找我试炼成果了?” “你这个人真是……”喻鑫一个深呼吸,让自己捺下性子,“为什么每次我和你想认真说点什么,你就会开始开玩笑。” 闻叙沉默了。 喻鑫:“你看,你要是不开玩笑,就开始装哑巴。” “在你这睡一觉,代价真大。”闻叙说着就要起身。 刚起一半,喻鑫眼疾手快,一把给人拽了回来:“不许走。” 闻叙看着她仍紧握的手,笑道:“你不怕我妈让我们保持距离了?” 触电一般,喻鑫忙收回手,她听见闻叙在耳畔轻笑了一声。 “是……和阿姨有关吗?”她小心翼翼地发问。 “可能和我妈问题也不大吧。”闻叙躬下身,疲惫地将脸埋进双手里,声音变得闷闷的,“是我自己老是想不开,爱跟自个儿较劲。” 隐约的,她好像听到了那仿似坚不可摧的铠甲,悄然开裂的声音。 “确实是你的问题。”喻鑫说,“因为你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不是吗?”他仍将脸埋在手心里,“我知道我的客观条件还不赖,也听过很多人说羡慕我。他们还没伤心上呢,我搁这天天伤春悲秋,不就是特么的矫情吗?” “你不许再说自己矫情了。”喻鑫认真道。 “做作。” “也不行。” “装模作样。” “我没有在和你玩近义词游戏啦!” “……哦。” 喻鑫的头脑飞速转动,回忆着之前和心理老师的几次交谈,想拣点儿合适的词句。 偏偏越是紧张,大脑越是一片空白。 她只好一下又一下,好是笨拙地抚着他的背,感受着他的脊骨在自己手心游走。 一路摸到底,喻鑫再度抬手时,面前的人忽而直起身,用力扣住了她的背。 她被强行按进了一个怀抱里,面颊抵着他有些硌人的锁骨。比起抱着她,闻叙更像是挂在她身上,双手长长地垂在她背后,还在微微摇晃。 耳畔连天的蝉鸣都被冲淡,她就这么坠入了一汪温热的柑橘海,苍天啊,她可是个旱鸭子。 喻鑫不敢动,也动不了,任由那不轻的重量就这么压着自己。 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带她参加婚宴,她抽中了一个奖,奖品是个足有一米二的玩偶熊。 从小喻鑫就没什么玩具,为此她特别高兴,一路抱着它,和母亲在烈日下走回了家。 那时候,那只巨大的熊就这么被扛在她肩上,一路上,两只爪子咚咚敲着她的背,她又累又热,但是好开心。 不过因为家里空间太小,那只玩偶熊不出一周就被母亲卖了。 她其实很伤心,但没敢表现出来。 被她带回家的时候,那只玩偶熊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的闻叙,又在想什么? 喻鑫全部一无所知,只是一如既往,很笨拙地去当那个支撑的人。 良久,闻叙抽回手,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的面颊上,还留着被她头发压出来的道道红痕。 彼此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闻叙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就好像刚刚偷偷在她肩上睡了一觉似的。 “是不是快考试了。”他说。 “还有一个小时。” “提前半小时到考场,差不多了。” “……”合着他从操场走到教学楼,要花半小时吗,“那你走吧。” 她这么说了,闻叙反而不作声了。 喻鑫用余光去看他,发现他耳尖红得厉害。 说不准是被阳光晒的呢,她用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耳尖,嘶,也有点儿烫。 “谢谢你。”他说。 “不用啦。”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闻叙说,“真心话。” “你也知道你常常说违心话呀。” “……”闻叙一个深呼吸,“少拆我台。” “不拆不拆。”喻鑫安抚地拍拍他,“不管发生什么,其实慢慢都会过去的,时间真的很万能。” “那可不,过不去的人,都等不到那个时间。” 喻鑫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闻叙赶忙笑了,推了下她脑袋:“我还没到那份上。” 喻鑫低着头,看着一只蚂蚁跋山涉水攀登她的小腿。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很重要的人了。”她说,“就算毕业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对不起。”他道歉倒是够快够诚恳。 “唉,算了算了。”气氛好像陡然沉重起来,喻鑫慌忙拿出笔记,“我要复习了,真的快来不及了。” “好。”闻叙站起身,“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你记得注意时间,别迟到了。” “嗯,拜拜。” 过了两三分钟,喻鑫才敢抬起头,看见闻叙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操场的铁门外。 在这个时刻,所有的祝福好像都比不过一句高考加油。 母亲生前常和她说,只要考上好大学,人生就会截然不同。 她希望他也是。 第58章 高考 好像昨天还在从食堂回来的路上,看见高三教学楼白纸纷飞,转眼,也到了他们离校的时间。 离校通知很早就发了,不少东西已在这些天如蚂蚁搬家一般,慢慢搬回了家。直到今天,书桌变得像开学第一天一样,只余薄薄几本书。 最后一堂课,老师们收了很多束花,留下很多祝福;学生们准备了很多惊喜,流下很多眼泪。 一整天,喻鑫的脑子都有些迷迷糊糊。这是她最艰辛的一年, 可当它当真要划下句点时,不舍又是缘何而来呢。 “14号,就在我家酒店,要记得来哦。”成一冉在到处通知谢师宴的举办时间。 正在写同学录的喻鑫抬起头,忙里偷闲应了句“好”。 将写好的同学录还回去后,刚回到座位,翟疏雨拍了拍她:“走走走,我们也去撕书。” 闻言,喻鑫扭头看去。 透过一方窗格,窗外一半是走廊护栏,一半是晚霞正盛的天空。四楼有书页纷纷扬扬向下飘落,有些被风吹进了三楼,还有一页纸,“啪”一声拍到了窗户上,她吓得一个后仰,像被谁狙击了。 那页纸贴着窗玻璃,绵软无力地滑落,翟疏雨已经收拾出一沓无用的试卷,催她快些。 喻鑫检视一圈,最终拿出一本草稿本,还特地撕下两页写得特别工整的,被她拽出了门。 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人,这其实还在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全年级统一自习,但老师都不管了,谁还会在乎。 走廊上满是欢呼声,撕纸声,白花花的书页打着旋儿往下飘落,像是送葬时撒落的白花。 翟疏雨将满是红叉的试卷撕了个粉碎,手一扬,任它汇入其它纷飞的书页,她忽然笑了:“好爽。” 喻鑫也撕下一页填满的草稿纸,那些几度辗转的计算,现在全成了飘扬的碎片,她附和着点头:“是啊。” 一页、又一页,撕书是一种微小的破坏和暴力,而他们积攒三年的压力,就像是在气球上扎了个洞,飞速从这个狭小的出口四散脱逃。 一楼有人在欢呼,喻鑫捏住最后几页草稿纸,踮起脚尖探出身子去望。广场砖红的地面已被染成雪白,不少人在上面奔跑、蹦跳,举着手臂高喊,任由那些还在不断飞落的纸片,一并染白了他们的发。 远处忽而有歌声传来,不知是谁带头,也不知是从几楼开始,一波一波像浪潮一样,由远及近涌到了她们这一侧。 喻鑫侧着耳朵细细去听——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第77章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 上一次听到这首《明天会更好》,还是前年的平安夜歌会。 那时候有伴奏、有领唱,而今天有的,只是众人略显参差,但绝对真挚的放生清唱。 歌声伴着纸片,回荡在楼宇之间。 喻鑫踮着脚尖,双臂交叠,搭在已经被捂热的铁制扶手上,嘴里轻轻跟着哼唱。 她的目光着迷地扫过楼上楼下每一个人,每一个有过或者没有过交集的人。她相信即使再陌生,他们也曾在同一片阳光下,对着同一面旗帜敬礼,在此刻,哼唱着同一首歌。 看着看着,目光不知不觉定格在了二楼连廊的一处。 闻叙穿着简约的白t黑裤,个子太高,护栏将将到他的腰,他微微躬身,一双手百无聊赖地搭在栏杆外晃荡。 他的身边永远不缺朋友,一左一右围着他,不知在热闹地说些什么。他默默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摇头,像个只有基础功能的应答机器人。 纷飞的书页间,他的面庞时隐时现。许是相隔太远,让她的目光变得大胆而直白。 但视线是有能量的。 不知是哪一瞬,一张白花花的试卷飘落后,他的脸重新显现,同她对上了眼。 众人还在唱,一遍遍地重复着副歌。 喻鑫像被抓包一般,下意识别开眼,但转瞬又移了回去。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他也是穿着这身衣服,朋友和他说了个笑话,他笑着移开眼。 就在彼此即将对视的前一秒,她忙移开了目光。 当晚她就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移开眼。 而现在,彼此的目光穿透人群,穿透书页,遥遥相汇。 我在注视你,我在观察你,我对你很好奇。 我想见到你。 “我去趟卫生间。”她向翟疏雨打了声招呼,拔腿就跑。 人太多了,密密麻麻地涌在走廊上。喻鑫艰难地在之中穿行着,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走到尽头,她拐进还算空阔的楼梯间,将将下了半层楼,猛地在转角处停住脚步。 她低下头,隔着三四级台阶,与闻叙相视一笑。 “你比我慢。”她笑着说。 闻叙长腿一跨,两步就迈了上来,越过她后又往上跑了几级,变作他低头看她:“你说什么?” “耍无赖。” 喻鑫一边抗议,一边抬腿往上跑。谁料他抬手挡了去路,她一个踉跄,摇晃的身子被他伸手一揽,强行撞进了他怀里。 闻叙:“你不耍无赖,你碰瓷。” 她抵在他身前,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喉口像是被谁堵了一道,喻鑫说不出话,只好泄愤式地低头撞了他一下。 “真暴力。”闻叙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算你赢好了。” “什么叫‘算’……” “嗯,我输了。” 他一秒堵住了她即将脱口的万字控诉。 喻鑫昂头看着他逆光的脸,走廊上喧闹的人群,好像被这几级台阶天然隔绝在外。 “没几天就要高考了。”她说。 “是啊,终于。” “你紧张吗?” “你紧张了是不是?” “……你也少拆我的台。” 闻叙轻笑两声:“知道了。其实我也有点儿紧张,大家都一样。”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们学霸不一样呢。” 闻叙臭屁地摇摇头:“唉,天才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 喻鑫被逗得笑出声来,心情缓和了些许。 “话说你在哪个考场?”她问。 “三中。你呢?” 喻鑫吓得睁大了眼:“几号?” “19.” “呼……”喻鑫长舒一口气,“还好不在一个班。” 闻叙:“这么怕和我一个班考试啊。” “嗯。”喻鑫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三天我们最好不要见面。” 闻叙哭笑不得:“说得我像什么瘟神似的。” 不是他的问题,是她自己还没治好一见他就心动的毛病。 “拜托拜托啦,咱们都好好考试,你加油,我也加油。” “行,那考完试呢?” 喻鑫沉默了。 他们应该见面吗,应该继续有交集吗? 她还需要与他保持距离吗? “考完……再说吧。”半晌,她只憋出这一句。 “好。”闻叙迈步往下走,经过她身边时,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加油。” - 在家的最后几日,喻鑫几乎是老僧入定,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焊死在书桌前。 姑姑姑父也全力配合她,三餐都特地送进房间,姑父偶尔看个电视,还被姑姑痛批声音太大。 6号,喻鑫去看了考场。当晚,她好好地洗了个澡,喝了杯温牛奶,早早躺在床上。 虽然躺得早,但心总是莫名跳个不停,以至于真正入睡的时间,比之前早不了多少。 7号一早,喻鑫循着闹钟醒来。 姑姑一早做好了早餐,一碗面卧上两个蛋。喻鑫懂它的寓意,是考100分的意思,小学考试当天,母亲常常这么做给她。 虽然现在要是考100分,那可不太如意,但喻鑫还是好好吃完了它。 姑父特地开车送她,姑姑也坐在副驾陪着。越过家门口那段向来堵塞的窄路,进入交通管制路段,道路瞬间通畅许多。 站在考场门口,姑姑用力地抓着她的两只手,嘴里说着“不要紧张”,自己却抖得比谁都厉害。 喻鑫忍不住笑了,抽出一只手,上前抱了抱姑姑:“姑姑,这些日子谢谢你,我会好好努力的。” “好、好。”姑姑不住点头,眼眶都红了一圈,“晚上想吃什么?” 中午时间太短,因为怕堵车,喻鑫决定不回去吃饭。 她想了想,也没扭捏:“我想吃糖醋排骨。” “行,姑姑待会儿就去菜场买排骨。” 直到告别姑姑姑父,独一个走进考场,喻鑫抬头看了眼分外明媚的天空。 爸爸妈妈,终于到这一天了。 拜托拜托,请保佑你们的女儿。 上午的语文考试顺利结束。 喻鑫的语文成绩一直很稳定,拿不了高分,但也不至于拖后腿。 而这次按她估算,结果也差不多。 下午,数学考试如约而至。 数学算是她的拿手科目,可马失前蹄太多次后,她反而有些紧张。 今年数学考试的难度中等 ,偶有卡壳,但沉心思考片刻,也基本能解出来。 一路来到了最后一题。 前两问还算简单,最后一问,不出所料毫无头绪。 自打升上高三后,喻鑫就很少写出最后一问。 考前数学老师也反复强调过,把会的题写对最重要,最后一问不行就放。 喻鑫刚准备把卷子翻回第一页,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比她想象中还充裕些。 她停住翻页的手,给自己立了个规定——五分钟,五分钟后毫无头绪就直接放弃。 这是道关于圆的几何题,喻鑫看着自己按题意画出的示意图,食指一寸寸摩挲过条条曲线,隐隐地,记忆深处有什么在翻涌。 鼻腔里忽而涌入了阵阵饭菜香,原本落针可闻的背景音,开始变得喧闹,餐盘碰撞声,来往脚步声,阵阵闲聊声…… 一只修长的手覆上她的试卷,她的目光随着他浅粉的指尖游移,似是察觉到她分神,那只手屈指轻敲了两下桌面,示意她集中注意力。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套卷子我们还没写,不过我觉得可以用彭赛列闭合定理,通过同构二次方程……” 对、对!就是这个定理! 那天在作业里遇到后,老师讲题时,只随口带过,说这个定理有点偏,几乎不会考到,大家不用在上面花太多时间。 可她手里还有一本闻叙给她的,专门练习这个定理的小册子。听了老师的话,她本来想就此闲置,也不知怎的,还是抽空一点点做完了,又拿去和闻叙对了答案。 而此刻,喻鑫的脑中一道道过着那本册子里的题,恍惚间,还能听见闻叙和她对答案时的低语。直到回忆到某一题,她低头重新去看自己画出的图,灵光乍现。 下笔时,她的手都在抖。 走出考场,喻鑫的心还在狂跳。 她激动得想尖叫,又知道这实在不合时宜,只能一手抵着墙,一遍遍深呼吸。 有不明所以的同学看见她,忍不住投来一道同情的目光。 冷静下来后,她万分想找一个人道谢。 19号,19号应该在楼下,喻鑫快步跑下楼,看见空空荡荡的走廊,意识到已经迟了。 好吧,等全部考完再说吧。 她步伐轻松地走在离校的路上,耳边是婉转的鸟鸣,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吃姑姑做的糖醋排骨。 第78章 走着走着,喻鑫的步伐忽而一顿。 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书包,书包的一侧,挂着一只穿着衬衫的狐狸。 喻鑫忙小跑上前,未几步,看见闻母笑盈盈地揽过他的肩,一道消失在人群里。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少顷,喻鑫搓了搓发热的面颊,开始在人群里搜寻姑姑的身影。 她穿了件大红的衣服,很是好找,喻鑫微笑迎上前去。 “感觉考得怎么样?”姑姑问。 “我觉得不错。” “诶哟,居然这么说,那看来是真不错。” 喻鑫怔了一下。 似乎确实如此,按照她往日的性格,就算考得还算顺手,也顶多说些“还行”“就这样”之类的话。 她回头看了眼人群。 爸爸妈妈,拜托拜托,也请你保佑那个男生,考出一个美满的成绩。 第59章 “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窗外的蝉鸣堪比施工的电钻声,喻鑫躺在老家卧室的小床上,被迫蜷着身子,透过小小一方玻璃窗,观察那无云的碧空。 这样的场景贯穿了她过往的十八年,她无数次想逃离这里,但当真要诀别时,心下却横牵出千头万绪。 高考结束第二天,喻鑫就收拾好自己的全部行李,搬回了老家。 她到家时是下午两点多,一番收拾后接近五点,她累得一头倒在床上,本想小憩一会儿,结果就这么一觉睡到了翌日清晨六点。 头一次睡这么久的觉,睁开双眼,喻鑫望着屋外将将亮起的天,有种过度满足后的空虚和迷茫。 她确实很迷茫,这一天她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习惯性想去写点题目,意识到高考已经结束了,转去收拾房间,家里拢共这么大,也整理不出个花。 她拥有了一段,可能是此生最轻松的日子,她却都不知道该如何挥霍。 离校前,翟疏雨曾经和她畅想过,考完要做些什么。 她说她要去考驾照、割双眼皮,然后去欧洲旅游。 那时的喻鑫附和着点点头,此际回想,她买不起车,也不在乎自己的眼皮是单是双,别说去欧洲,她连去趟周边城市都得掂量掂量。 喻鑫游魂一样在家晃悠了一天,没能探寻出生命的意义,最终还是决定脚踏实地,去打暑假工赚学费。 小县城地方小,店也少,为数不多的几家奶茶店快餐店每天就那些客人,也无需临时增补什么人手。 逛到最后快要放弃时,喻鑫看到一家咖啡馆门口的木制小黑板上,写着一则招工启示。 喻鑫对这条街很熟悉,这家咖啡馆应该是新开的。她从未光顾过这种颇为小资的店,因而也没想过要去这里打工。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太多选择。 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是的,没有其他员工,也没有顾客。 她热情地接待了喻鑫,没让她填简历,两人就这么隔着吧台聊天。 聊天过程中,喻鑫得知她刚从意大利留学归来,想要创立一个自己的咖啡品牌,决心以擎县,也就是她的老家为起点,一步步向外发展。 “我知道。”喻鑫点点头,残存的知识还没忘干净,“农村包围城市。” 老板笑了,假睫毛忽闪忽闪:“你这小姑娘真逗。” 奇怪,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聊的人,但这一两年,说她说话有趣的人越来越多。 可能是受某人的影响吧。 老板还在侃侃而谈她的咖啡理念,中文夹杂英文,以及一些甚至分不清语言,或许是意语的单词,喻鑫全程似懂非懂,只知道跟着点头。 听着听着,她觉得老板身上的这股子气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喻鑫想了一转,明白了——和她在龄中的一些同学特别像。 她瞬间自信起来,和这种人打交道,她还是蛮有经验。 果然,靠着这些经验,连咖啡都没喝过几杯的喻鑫,顺利拿下了这个“实习咖啡师”的工作。 工作第一天,虽然有些磕绊,但还算顺利。 老板嘴上讲得天花乱坠,教人做事时还是能落到实地,靠着多年家务经验,喻鑫动起手来还算利索,很快掌握了咖啡机的基本功能。 店里的顾客很少,一天下来,进店的也不超过十位。 喻鑫看着这不小的店面,精致的室内装潢,以及从海外空运而来的名贵机器,忍不住替老板一阵心疼。 老板本人却怡然自得,一张黑胶唱完,她会慢条斯理地换上另一张,而后在婉转的唱腔中,和她天南海北闲聊。 聊留学,聊梦想,偶尔也聊聊在擎县的童年。 两人只差个几岁,她们逛过同一栋供销大厦,吃过同一家芝麻烧饼,也在同一片广场放过风筝。 喻鑫沉浸在咖啡香气里,捧着脸看她,冷不丁冒出一句:“姐姐,我以后也会变成你这样吗?” ——第一天,老板便说不用那么严肃地喊她老板,叫她“姐姐”就好。 老板轻轻摇摇头。 喻鑫心下不免有些失落,却见她微笑道:“你当然不会变成我这样,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会变成更好的你自己。” 喻鑫很喜欢这份新工作 。 虽然因为尝了太多咖啡,每晚她都有些失眠,但翌日被闹钟叫醒时,想起又能见到那位老板,她会很快亢奋起来。 周一咖啡馆店休,喻鑫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忽而想起了一个人。 他在干什么呢?是在海上冲浪,还是高空跳伞,亦或正在意大利街头,尝着老板曾经喝过的,苦的要死的浓缩。 喻鑫翻出手机,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发呆。 高考结束了,她应该可以打扰他了吧。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找她呢。 是他太忙了,还是,他不想和她继续联系了? 脑中的想法乌泱泱地漫过一堆。 最后忽然飘出一句老板的话: “你这个年纪,试错都不用怕代价。” 话音方落,喻鑫果断按下了拨打键。 不管闻叙想不想,反正她很想联系他。 电话响了几声,断了。 喻鑫低头,怔怔地看着回到通讯录的页面。 反正她已经试过了。 这么想着,喻鑫放下手机,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电话忽然响起。 火急火燎地拿起手机时,喻鑫恨自己的不争气。 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她强迫自己等待几秒,才按下接听键。 “喂?” “喂,是有什么事吗?”闻叙的声音听来很平静。 突然想你了。 这算件重要的事吗? 喻鑫将电视音量调低,抱着靠枕蜷缩在沙发一角:“没事啦,就想问问,你最近在干嘛。” “最近有点忙。” 倒也猜到了。 喻鑫“哦”了一声:“那我先不打扰你了。” “等等。”闻叙叫住了她,“你这几天有空吗?” “我周二到周日要上班。” “所以得等到下周一是吗?” “嗯。” 那头沉默了好久。 “你有什么急事吗?”喻鑫问。 “没有。” “那……” “我今晚能去找你吗?”他急匆匆地打断了她的话。 “可以。” “谢谢。”他顿了顿,“我先去忙了。” 喻鑫放低手机,呆呆地坐着。 她有太多话想去问闻叙了,而最好奇的一定是,明明已经高考结束了,你的声音听起来为什么还是那么不快乐? “今晚”这个概念太宽泛,刚刚他电话挂这么急,喻鑫也不好为这种小事再打扰他。 她只好把已经收拾过无数遍的家,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想起原来母亲待客时,总会准备一些吃的,她看着一柜子的方便面和挂面,特地下楼买了些冷饮和水果。 然后还要做什么呢。 好像只剩等待了。 喻鑫继续看着无聊的暑期电视剧,原本坐正的身子一点点倾斜,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屋内没开灯,只有电视散发着幽幽荧光,喻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有坏人。 她一个翻身站起,着急忙慌想要去厨房拿刀,走一半才回过神来。 喻鑫转头折进了卫生间,匆匆忙忙洗了把脸,然后顶着一脸没擦干净的水珠,打开了大门。 楼道昏黄的声控灯下,闻叙的身影又高又瘦。他有些疲累地塌着肩,背光的脸辨不清神情,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颓意。 喻鑫吓了一跳,退开一步想把他迎进门,偏偏他身子一弯,就这么抱住了她。 和上次一样,比起抱住,闻叙更像是挂在她肩上。就好像他已经累到都没法自行站立,不得已让她支撑着自己。 第79章 两人就这么静静立在门槛两侧,直到走廊的灯都已熄灭。两边同等地陷入了黑暗之中,仅余电视的浅浅幽光,心怀苍生的男主角在激情宣讲,而他们在这里沉默相拥。 良久,闻叙一点点儿站直了身子。 喻鑫成功退回房间,按亮了他帮她安上的灯泡,灯光大亮时,彼此都下意识眯了眯眼。 “我买了香蕉、苹果、葡萄,还有冷饮,你想吃冰棍还是雪糕,或者甜筒……”喻鑫一边说,一边跟献宝似的,把东西一个个码上茶几。 闻叙笑着伸手,把她往沙发上拉:“你挑个喜欢的自己吃吧,我刚吃完晚饭,不饿。” “啊。”喻鑫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我特地给你买的呢。” 闻叙讶异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末了道:“那我待会儿回家的时候,带一个走。” “好吧。”喻鑫勉强认同,把那些易化的雪糕又收拾回冰箱。 关冰箱门前,她忍不住对着客厅问了一句,“那我能现在吃一个吗?” 毕竟她还没吃晚饭,而且、而且……要不是闻叙来,她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冷饮,平均一个五块钱呢! 高考过后的每一天,闻叙都处在心烦气躁的状态中,与天气同温。 但是此刻,他坐在这个闷热的小房子里,这些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得很开心。 “当然。”他高声应道,然后低下头,很努力地一遍遍咽口水,才勉强在她回客厅前,捺下汹涌的笑意。 最后,喻鑫拆开了一个最便宜的巧克力脆壳雪糕,心满意足地回到沙发上。 “你真的不吃吗?”她特地递到他面前晃了晃引诱他。 “真的。”闻叙笑眯眯地抓住她手腕,帮她把雪糕放进嘴里,“你吃。” 喻鑫“咔嘣”咬下一口脆壳,心满意足地嚼了嚼,咽下后道:“话说,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在打工。” 说到打工,喻鑫一下子来兴趣了。 她以为只有她这种穷鬼才需要争分夺秒打工呢,闻叙这种,估摸着打的都和她不是一种工。 “打什么工呀?” “上午去快餐店,下午去奶茶店,晚上去两个不同的初中生家里做家教,有时候便利店有需要的话,再去上个夜班。” 闻叙说得云淡风轻,喻鑫倒是听着听着,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这么连轴转上近半个月,怕是超人也会累垮,更何况他才刚刚结束高考的摧残。 她刚想又问他家是不是破产了,想起他迷信的父亲,还是换了个措辞:“你……很缺钱吗?” 闻叙想了想:“不好说。” 缺就是缺,不缺就是不缺,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那你需要多少钱?”喻鑫问,“我还有一点。” 闻叙看了她一眼,笑了:“倒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好啦,知道我很穷啦。” “不是这个意思。”闻叙用力揉了把她的头发,“我是说,我还没有缺钱到需要向朋友去借。” “那你拼命打这么多工干什么?”喻鑫还是不明白。 “因为一些……可能有些愚蠢幼稚的想法。” “愚蠢幼稚……”喻鑫思考了一下,“这是你给‘矫情’找的新同义词吗?” 闻叙瞬间乐了。 “说说吧。”喻鑫说,“你那些其实并不愚蠢幼稚的想法。” “我是在想,如果一个人想要独立的话,他首先得有经济的支撑。” 喻鑫想了想,隐约明白了:“所以你想脱离家庭的资助,自力更生?” “差不多吧,虽然没那么容易。” “可是……何必呢。”喻鑫说,“你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还要去吃那些没必要的苦。你才十八岁,要那么独立干什么。” 就连她手里,也攥着一笔父母留给她的钱。虽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会动那笔钱,但拿着它们,能让她偶尔喘息一口,不会逼着自己到那么累。 “可能比起这些肉丨体上的辛苦,无法独立的精神更痛苦吧。” 喻鑫的脑子快有些转不动了。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试着去理解他:“所以你的家庭让你感到痛苦吗?” “嗯。” 一瞬间,喻鑫有种堡垒崩塌的感觉。 手里的雪糕快化了,她赶忙吃了一口,脑中闪过很多见到他父母的画面。 “或许你不知道,我之前其实,非常非常羡慕你的家庭。和钱无关,我好羡慕那种氛围。” 闻叙微微侧过身去看她,不知是不是疲惫作祟,他的眸子看起来过分深沉。 “当我不钻牛角尖的时候,我也觉得挺幸福的。” 可是人生好多时刻,好像没法那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当不得不睁开眼,不得不坦然面对自己的感受时,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波涛暗涌。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成一句:“辛苦啦。” 喻鑫将雪糕叼在嘴里,伸手象征性地帮他捏捏肩,捶捶胳膊。 闻叙始终平静地垂眼看着她,直到某一刻,他抬手扣住了她的一只胳膊,顺着小臂一路下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雪糕快化了,喻鑫来不及回应,用另一只手拿起雪糕,赶忙咬上几口。 闻叙并没有别的动作,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吃完雪糕。 雪糕吃完了,喻鑫突然无事可干,也这么侧倚在沙发上,目光时而飘向他的脸,时而看向他始终握着自己的手。 无论看多少次,她还是不得不感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确实没见过比闻叙更好看的男生。 哪怕这会儿他稍显颓然,很久没修的头发有些遮眼,但仍遮不住那优越的眉骨。 喻鑫不敢长时间看他的眼,目光不住下滑。 越过高高的鼻梁,他长了一个形状很好看的嘴巴,薄厚适中,浅浅淡淡的粉色,让人总觉得应该很柔软,虽然说出的话常常硬邦邦。 恍惚间,她想起了老板和她说过的话。 在那无数次的闲聊里,老板也曾问过她的感情状况。 “没谈过?”老板颇为惊讶,“天呐,你不会到现在连嘴都没亲过吧?” 她都没谈过,上哪和人亲嘴。 喻鑫尴尬地点点头。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比我们当初还保守。”老板笑盈盈地看她,“多适合恋爱的年纪啊,还没有被社会污染过的恋情最美好了。” 喻鑫干笑两声,没说话。 忽而有客人进店,在这个店里,每位客人都是稀客。看着老板上前迎客,她也忙站在一旁严阵以待。 客人点了杯手冲,技艺不够纯熟的喻鑫只能在旁观摩学习,将老板做好的咖啡端给客人后,喻鑫回到吧台后,下意识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心。 “那个……姐姐。” “嗯?” “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老板:“你是说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喻鑫感觉脸都快烧起来了,硬着头皮道:“随、随便啦。” “生理上的感觉就是,很柔软,有些湿漉漉的,至于心理上的,”老板拍拍她,“你自己感悟吧,我不剧透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啦。”喻鑫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 而此刻,老板的话却像紧箍咒一样,在她脑中缠绕。 喻鑫定定地看着那两瓣嘴唇。 半晌,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第60章 “你就不打算对我负责?…… 闻叙觉得自己也忒可悲了,他大老远跑上门来,把自己的心剖给对方看,结果到头来,人家只想亲他的嘴? 那事已至此,他必须得先发制人—— 他一把捏住喻鑫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虚焦的视野里,他隐隐看见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明明是她提的想法,这会儿最慌张的也是她。 闻叙略略退开少许,轻声道:“闭眼。” “你也没有闭。” 好没情调一人,只知道顶嘴。 闻叙叹了口气。 爱闭不闭,他直接上手捂住她的眼,重又低头吻住她。 视野一旦被剥夺,其他感官便会尽数放大。 闻叙的嘴唇确实比想象中还要柔软,他略显急促的鼻息就这么扑在她面上,她呼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柑橘的香气,面颊被他高高的鼻尖怼得有些痛。 至于老板没说的,所谓心理上的体验。 喻鑫好像也无从解答。 她只感觉懵,很懵很懵,初初还能回上一句嘴,等到双眼被捂住,便彻底没救了。 在这方面,谁都没有经验。 只是很笨拙地嘴唇贴着嘴唇,她能感受到他的牙齿很轻地试着咬了咬她的唇,但也仅限于此。 末了,闻叙松开手,彼此都默契地后仰了些。 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只有电视剧里的男主,在继续宣讲他无人在意的雄心壮志。 第80章 喻鑫好像生锈了的机器人,一点一点儿转过头,试图给可怜的男主角分些许眼神。 偏偏半句台词没听进耳,只听见闻叙很长的一声深呼吸。 “好、好尴尬啊。”喻鑫干巴巴地蹦出一句。 老板看人真准,原来她就是那种恋爱没谈过,但已经亲过嘴的人。 只是也没人教她,亲完要怎么收场啊。 “你怎么突然想亲我?”闻叙问。 因为我好奇亲嘴是什么感觉。 这话听着有点太随便了。 “因为……你的嘴巴很好看。”好像也没有认真到哪去。 她听见闻叙叹了口气。 “生气了?”喻鑫用余光瞥他。 “没,就是有些意外。” “那、那我下次再提前点说。” “这就想着下次了?” “没有,我……唔。” 闻叙猝不及防,靠过来用力亲了她——或者说更像是撞了她的嘴巴一口。 喻鑫被撞得靠倒在沙发上,目瞪口呆。 “行了,各意外一次也就扯平了。”闻叙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戏谑的语气。 好斤斤计较一人。 喻鑫屈指不住扣着沙发,试图快些岔开这个话题:“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呀。” “你不要刚亲完嘴,就说这么扫兴的话题好不好。” 那你不要动不动提什么亲不亲嘴好不好! 喻鑫扣沙发的速度更快了:“可是已经这么晚了,等会儿你爸来接你吗?” “我打车回去。” “哦,我帮你出车费吧。”毕竟她还没有困难到一天要打那么多份工。 “刚亲完就赶我走,还要给我钱。”闻叙伸出手,强行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对着自己,“我是大老远上你这儿来卖身的?” “你又不会卖艺……”喻鑫小声嘟囔。 闻叙一时无语凝噎:“你什么时候这么油嘴滑舌了。” 喻鑫想了一下,弱弱道:“好像是和你学的。” “……好的不学。” “好的我也有学啊。” 喻鑫忽而想起什么,激动地拍拍他,把数学最后一问的事儿告诉了他。 闻叙认认真真听到最后:“恭喜。” “我真的真的特别谢谢你。”喻鑫说,“考完我就想找你道谢,不过我看你妈妈来接你了,我就没去打扰了。” 闻叙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眼,这会儿暗了暗。 每次看到他失落,喻鑫的心也会随之一沉。 “你有和阿姨沟通过吗?”她轻声问。 “什么?” “就是你的那些想法,你有和她说过吗?” “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呢!”喻鑫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腿,“你总是闷在心里,谁也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别人不需要知道啊。” “可是别人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喻鑫说,“我是这样的,我想阿姨也是。” 闻叙瞥了她一眼:“是吗?” “虽然我和阿姨接触不多,但我觉得,她是很爱你的。那次你被送到医院,你都没有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有多担心多难过。” 听到最后,闻叙笑了:“那你应该也没有听到,在我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怕耽误学习,她有多着急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可能关心你和在乎你的学习,有时候也并不矛盾。”喻鑫说,“我妈妈也很在乎我的学习,她不止一次为此打过我,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们家很穷,学习是她知道的唯一出路。她希望我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要重蹈他们的老路。” 闻叙静静地看着她。 喻鑫深深吸了一口气,比起说给他听,更像在喃喃自语:“我也是在她离世后,才慢慢想明白这一点。我不敢和任何人说,其实、其实……在她离世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讨厌她。 “我觉得她势利、贪心、脾气差、不修边幅,我觉得作为她的女儿很丢脸。但后来我才明白,她其实并不想变成这样,更不想让我变成这样,甚至……她也能感受到我对她的讨厌。 “她到死的时候 ,都怀着‘我的女儿好像不喜欢我’这种感受,老天真的很坏,坏到都不给我们一个互相坦诚的机会。” 迈入青春期后,喻鑫便逐渐不再与母亲沟通。 她觉得母亲嗓门大,学识浅,就算想和她说些什么,她也不会明白。不是么,父亲早她十几年便懂得这个道理了。 她总以为,这个家的和谐,是靠父亲的妥协换来的。要到后来她才明白,其实是母亲的包容造就了一切。 她记得小学时,母亲牵着她的手接她放学,她总是叽叽喳喳地说好多,今天把牛奶喝光了,老师表扬她了,有个小男孩真讨厌…… 母亲总是听得很认真,夸奖她,和她一起高兴,一起义愤填膺。 但从某一刻起,她再也没牵过母亲的手。 而如今再想和母亲谈谈心,只能坐在她的坟前。 她有好多话想和母亲说。 但她更想知道,母亲这十几年无人倾诉的话,又会是什么? - 出租车停在家门口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别墅的灯还亮着,倒也不意外,家里习惯给晚归的人留盏灯。 闻叙走入玄关,换好鞋,大步往二楼走,路过客厅时,却发现母亲正躺在沙发上。 听见脚步声,闻母揉了揉眼睛坐起,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关机,我急得都快报警了,还是你爸劝我再等等。” 闻叙低头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怎么按都没反应:“没电了。” “我知道你现在成年了,又高考完了,所以只要别太过分,你想干什么我都尽量不干涉你。”闻母说,“但你起码提前和我们说一声,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啊。” “知道了——” 闻母很熟悉这个拖着长音的腔调,那是她儿子拒绝沟通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好了,时间不早了,快洗漱休息吧。” 闻叙“嗯”了一声,迈步向前。 睡得正酣的milo被两人对话吵醒,眯着一双眼看了看,而后一个翻身,继续沉沉睡去。 睡了不过五个小时,闻叙便被闹钟叫醒,预备去快餐店工作。 他从冰箱顺手拿了块面包,打算带在路上吃,离开厨房时,偶遇同样早起准备去做普拉提的母亲。 “今天又要去哪玩?”闻母笑眯眯地问他。 “没哪儿。” “这些年学习辛苦了。”闻母冲他挥挥手,“好不容易放假了,玩得开心点。” 闻叙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有时候他有点后悔,反正高考已经结束,他一出去上大学,他们再也管不了他的学习。他没必要在最后几个月,还把家里的氛围弄得这么僵。 但冷战这种状态一旦开启,要是不明不白地结束,实在很没面子。 偏偏母亲最擅长以柔克刚、装傻充愣,用每一句温声软语,应对他的冷脸冷语。 来到快餐店,闻叙娴熟地换好工服上岗。 店里一开始招的是后厨,但他工作了没几天,店长觉得他形象好,就给他调去了柜台。 柜台不用面对油锅,确实轻松点,可胡搅蛮缠的客户也不少。 除了基本的消费纠纷,他还遇过有姑娘强行要他的号码,笑着威胁说他如果不给,以后就不来这家店了。 那时候他心里想,谁在乎你来不来,少个客人我更轻松。 但基本的员工守则,让他还是微笑应对,并且给了他店长的电话。 后来他果不其然接到了一个投诉,当然不是用不给号码这个理由,而是说他态度差。 店长找他询问,得知来龙去脉,愣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你怎么能给她我的号码呢,我是有老婆的!” 工资当然还是照规扣了,不过后来,店长给他补了一份正式员工才有的员工餐。 长这么大,他遇到太多类似的时刻了。 很多男生半是玩笑半是真心,说自己要是有他这张脸就好了。闻叙明白他们的潜台词,因为他们廉价又轻浮,幻想着有一副好皮囊供他们游戏人间。 但对于闻叙来说,长着这张脸的意义,除了多了很多不必要的骚扰,便是有朝一日,当喜欢的姑娘说想亲他,理由不是喜欢他,而是因为他的嘴巴好看。 ……靠。 快餐店上完班,他又去同一条街的奶茶店摇奶茶,最后回家洗了个澡,出门去做家教。 “哥哥,你有女朋友吗?”刚上初一的小男孩,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你要是不好好学习,没有小姑娘会喜欢你的。”闻叙故意这么“恐吓”他。 效果卓然,小男孩脸一下子垮了,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咬着个嘴唇,低头吭哧吭哧写作业。 第81章 闻叙听着“唰唰”的写字声,脑中不住思考小男孩刚刚的问题。 自己这算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正儿八经地确立关系,那应该是没有。 但没在一起还同意被人亲,这算个什么事儿? 两个家教上完,闻叙一边往地铁站赶,一边还在琢磨那件事。 他越想越不爽,干脆直接掏出手机,打字打得飞快—— “你就不打算对我负责?” 第61章 “知道了,宝宝。”…… 喻鑫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老板借她的一本咖啡科普书,书是全彩的,装帧很精致,内页边沿做成了咖啡液泼洒到书上的样式,翻一翻仿佛都能闻到咖啡香。 正翻了个页,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哪个没被拉黑的广告电话,正准备“斩立决”,却发现号码很熟悉。 就是这内容太陌生了—— “你就不打算对我负责?” 负责?她做了什么需要负责的事吗? 哦,亲嘴了。 不对啊,那不是他主动的吗? 哦,好像开始是她提议的。 喻鑫将书重重一合,这下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要怎么负责?” “你说呢?” 让她说? 她没有恋爱经验,但有足够的偶像剧储备,电视剧里不是常演吗,男女主露水情缘后,女生会梨花带雨地让对方负责。 喻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我考虑考虑。” 啧,好高贵哦。 不过看在他对别的女生都是直接拒绝,给她还留了个考虑的余地,那还是非常宽容的。 “我考虑完了。” “答应你了,女朋友。” ……这考虑速度,比她做咖啡都快。 但是,她非常满意这个考虑结果。 喻鑫盯着屏幕最下方“女朋友”三个字,愣了几秒,突然没由来地开始傻笑。 她抱着手机,忍不住在沙发上打滚,沙发空间不够,她又回到自己床上打滚,然后发现床也不够她滚。 现在的她,快乐得想要滚遍整个呼伦贝尔大草原! “明白啦,男朋友!” 忙里偷闲打完这一句,她又开始翻滚。 天呐,天呐,她以后不用和小辈撒谎了,因为高中时期的校草,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喻鑫又兴奋,又得意,还有点儿欣喜若狂,整个人七荤八素找不到天南地北。 她将手机抱在怀里,透过一方小窗户,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她和她的男朋友,现在就在同一片星空下欸。 她居然有男朋友了。 这个男朋友居然还是闻叙。 一切都奇妙到不可思议。 喻鑫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她在联系人里翻了一转,点开了和叶方笙的对话框。 她打了又删,最终 只发出一句—— “我和闻叙复合了。” 对方回得很快:“哇,恭喜!” 好无聊,她对周围人,已经提前预支了交到男朋友的新鲜感。 再去和其他人分享她和闻叙“复合”的消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她还是很想分享这份快乐。 就连上班路上的同行的小鸟,她都想抓来唠一唠。 老板今天穿了条墨绿色的长裙,不知是什么材质,闪着浅浅幽光,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呢。”一见面,老板便道。 “是吗。”喻鑫“嘿嘿”一笑,麻溜地围上围裙,开始做预备工作。 万事俱备,只欠顾客。两人坐在吧台后,开启了每日的惯例闲聊。 “姐姐。”喻鑫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和她分享,“我交到男朋友了。” “哇,恭喜你呀。”老板捧场地鼓了鼓掌,“怎么交到的,快和我分享分享。” “我们是高中同学,我……我其实……” 喻鑫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老板。 那是张妆容精致的脸,细致到没有一丝卡粉,华丽之下,眼里的眸光却依然澄澈透明。 可能是她让自己喊她“姐姐”,以至于有时喻鑫会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真的是自己的姐姐。 无话不谈的、优雅大方的、从容而睿智的姐姐。 “姐姐。”喻鑫想了想说,“我想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这是一个除了两位当事人,再无人知晓的秘密。 喻鑫在心里压抑了整整两年,她有些絮叨地,将那个荒唐的谎言说了出来。 老板认真听到了最后。 末了她道:“我没猜错,面试当天,我就觉得你肯定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怎么这个表情?我夸你呢,女孩子不简单是好事儿。我不评价你撒这个谎对不对,但是恭喜你,至少结局是好的。” 是的,至少结局是好的。 她用谎言,却换来了一份真心。 - 第二天晚上,闻叙如约又去帮那个小男孩辅导作业。 他一边翻着小男孩提前写好的数学,一边故作漫不经心道:“对了,你昨晚不是问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吗?” 小男孩显然还心有余悸,惴惴不安地打量他,确认他表情无虞后,默默点了一下头。 “不好意思啊,昨晚对你太凶了。”闻叙放下作业本,微笑揉了揉他的头,“哥哥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确实有女朋友了。” “哇……”小男孩的眼睛和嘴巴一起张大,“好羡慕。” 面对小男孩的反应,闻叙笑意盈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哥哥的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小男孩捧场绝对是一把好手。 是个撒谎大王,还很爱哭。 是个得低头才能看到的小不点。 但也是个勇敢的怪力奇女子。 是个比他想象中要更为聪慧坚韧的姑娘。 闻叙垂下眼,眼角眉梢带着温柔的笑:“是个很特别的人。” “天呐,真好……”小男孩捧着脸,感慨道。 闻叙跟着点点头,瞥见桌上的书堆,骤然回过神,屈指敲敲他的作业:“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强调了多少遍,基础不牢不要跳步骤,为什么就是记不住?” 小男孩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这会儿被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又颓丧起来,不情不愿地拿起笔,撅着个嘴巴开始补步骤。 讨厌的变脸大王! 世界上怎么会有女孩子看上他! 闻叙当然不知道小男孩在心底怎么骂他。 知道了也没关系,因为有女朋友可以安慰他。 走在僻静的回家路上,闻叙拨通了电话,号码的备注昨晚刚改成“女朋友”。 “喂?”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她呆头呆脑,有点儿懵懵的神情。 “喂,在干嘛,女朋友。” “啊……啊?” “啊什么?” “没什么,就是……唔……还有点儿不习惯这个称呼。” “那——宝贝?” “啊?啊?啊?”那头就像个是出故障的发声娃娃。 “又在啊什么?” “好害羞哦……” 这天真热,闻叙搓了搓自己的脸。 还好两人不是面对面,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反正应该……没比她自然多少。 但既然她看不到,闻叙便可以肆无忌惮地随便说。 “那——亲爱的?” “天呐天呐。”发声娃娃终于换台词了,“还、还是叫女朋友吧,我觉得这个挺好的。” “知道了,宝宝。” 电话那头突然一声闷响,闻叙听见一阵急促远离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隔了一段距离的,“呜啊哇哦”的一阵叫唤。 他女朋友什么时候变猴子了? 算了,回头多给她买点儿蟠桃。 为了给这只小猴子多买点儿水果,闻叙打工都比从前卖力。 他一边在柜台点单、出餐,闲时还忙着收拾桌子,顺带哄好了一个大哭的小女孩,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电话振动第一遍时,闻叙在口袋里直接挂断了。 偏偏它接二连三振个不停,眼看人不算多,闻叙借口去卫生间,在隔间里摸出了手机。 是母亲打来的。 一般情况下,母亲其实很少和他打电话,彼此的沟通更倾向于发短信这种留言方式。 但这也意味着,一旦母亲打电话了,十有八九都是大事儿。 闻叙叹了口气,还是接通了。 “喂,妈。” “喂,小叙,你在哪儿呢?”意外的,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怎么了?” “a大招生组给我们打电话了呀!你高考考得特别好,他们一会儿来我们家,你快点回来!” 闻叙的头脑有些懵。 他定定地看着手机,整个人就跟断电似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第82章 隔壁的隔间门忽而被推开,“哐啷”一声吓了他一跳,他回过神来,匆匆离开卫生间,去店里和店长请了个假。 到家时,前厅已经停了一辆陌生的车。 招生组的老师人很热情,先是恭喜他,而后认真询问他日后理想的发展方向,帮他分析利弊,顺便介绍了一下本校的相关专业,向他抛出了条件丰厚的橄榄枝。 闻叙全程很平静,只认真听着,偶尔回答、询问几句。 倒是父母兴致颇高,父亲甚至还推了上午的会议,特地从公司赶回了家。 刚刚送走a大招生组,母亲电话又响了。 她刚接通没几秒,眼睛瞬间亮了,电话挂断,她手一招:“走走走,t大招生组说他们现在在向丰街那个大酒店,问我们有没有意向过去聊聊。” “这个还要我们上门找他们,没诚意。”父亲开玩笑地摆摆手。 “少胡说!”母亲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走,我们现在出发。” 来到酒店又是一番畅聊,流程和a大招生组差不多,闻叙忙里偷闲,悄悄给奶茶店店长发了个短信请假。 回家的路上,母亲的电话就没断过。 不过这次,全是她打给别人。七大姑八大姨,但凡沾亲带故的,都被她通知了个遍。 一直到进了家门,她脸上的笑意都止不住。 “小叙,妈妈太爱你了,你真的太给我们争气了。”还在玄关,母亲便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妈妈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谁说我们家是个只会做生意的土大款,你真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有你这个儿子,妈妈真的是三生有幸……” 闻叙全程一动不动,静静被母亲抱着。 母亲高高兴兴说了半天,一抬头看他面无表情,不由得一愣。 但她很快又摆上笑脸,拉着他往客厅走:“小叙,你想要什么奖励?之前劝你学驾照,你一拖再拖,要不咱们先把车买了,买辆跑车怎么样,你们小男生不都喜欢这个吗?” “再说吧。”闻叙淡淡道。 “好,你想要什么随时和我们讲。”母亲笑盈盈道,“等会儿我们先给你汇笔钱,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够再要。” “不用了。” “跟你妈客气什么呀,都是你辛苦这些年应得的。” 闻叙好不容易结束和母亲的对话,回到卧室简单冲了个澡,便一头扑在床上。 距离晚上的家教还有几个小时,他突然感觉无比疲累,倒头睡了过去。 睡了还没有一个小时,房门忽而被敲响。 闻叙睡眼惺忪地前去开门,还是母亲那张兴奋的笑脸:“你二姑晚上说要来恭喜你呢,收拾收拾,我们晚点儿去酒店吃饭。” 二姑就住在邻市 ,两家平时来往颇多。 “我想睡觉。”闻叙说。 闻母这才注意到,他脸上还带着浓重的倦意。 “咱们吃完饭就回来睡觉,好不好?” “而且我晚上还有事。”闻叙说。 “什么事?能比和你二姑吃饭更重要呐?”闻母道,“这些天你有什么事就先推一推,我估摸着,要来和你吃饭的人不少呢。” 闻叙:“我不想吃饭,我想睡觉。” “年轻人身体这么好,少睡一点没关系的啦。” “我想睡觉!”闻叙说完,一把关上了门。 他重又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 闻叙很熟悉这种饭局,表面的和谐融洽下,是暗自的攀比审视。 原本是一个窝里的穷亲戚,大概是堂哥开的这个头,自打他考了状元离开老家后,大家也开始纷纷远走他乡,四散各地,连过年都不一定聚得齐。 有像他爸这样闯出个名堂的,自然也有一事无成的,但每次见面,都表现得格外热络。 彼此的地位是不断变化的,供出了堂哥的大伯一直稳居最高位,而二伯家虽然穷,但自打前几年堂姐考上了c9后,他们家的地位瞬间跃升。 按他们老家的风气,比起赚了多少钱,还是家里有个文化人更长脸。所以他爸虽然有钱,每次聚会时,反而是赔笑的那个。 现在,他爸虽然还是比不过供出状元的大伯,但起码可以压二伯一头了。 而闻叙只觉得无聊透了。 他讨厌这些乏味的攀比,更讨厌父母将他们承受的压力转嫁给他。 这些虚荣的亲戚一定要见吗,这些无聊的聚会一定要去吗,这些虚假的关系一定要维持吗? 辗转反侧无法重新入睡,闻叙拿出手机,在看到置顶的“女朋友”时,心蓦地软化,轻轻笑了一下。 点开短信框,还没敲下第一个字,他又退了出去。 正式的高考成绩还没公布,他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虽然按她之前说的,考得应该还不错,但以防万一,还是先别告诉她自己的成绩。 闻叙又看了看其他联络人,最终颓然地将手机丢到一边。 他觉得自己活得太失败了,如果没有喻鑫,他连个能说真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除了她,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他在无病呻吟。 过了一段时间,门又被敲响。 闻叙忍着火气开门,一言不发地看着门口的母亲。 闻母笑了笑:“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和你爸等会儿出门招待你姑他们,你在家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和阿姨说。” 一肚子争辩的话语,这会儿全部作废。 闻叙一愣,半晌“嗯”了一声。 父母离开没多久,闻叙在家简单吃了碗面,便出门去做家教。 母亲没说错,第二天,就又有两个亲戚联系他们,说要来昌瑞看他们。闻叙态度强硬地将饭局一律拒绝了,继续按部就班打他的工,留父母挨个应对。 他那天请假时,并没有明说原因,所以没有人知道他考了多少。 可能这些事对于陌生人来说,也并不重要。他继续当着那个普普通通的暑期工,忙着孜孜不倦地备餐、叫号、打甜筒。 今儿的顾客不知为何特别多,闻叙连轴转了一上午。好不容易过了高峰期,也快换班了,他消磨着最后几分钟,却听见点餐柜外传来一声“你好”。 现在都是扫码点单,但仍有些不方便的客户需要柜台点单。 闻叙打起精神上前:“您好,请问……” 他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喻鑫,愣了一下,而后低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好,先生。”喻鑫敲了敲柜台,“先生你在笑什么,我要点单。” “好、好。”既然她要演,闻叙便也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道,“请问您要点什么?” “嗯……”喻鑫装模作样地扫了眼电子菜单,“麻烦给我来一份店里最贵的套餐。” “好的,一份149元的团圆桶。” “啊?”喻鑫这下装不下去了,慌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这个。” “那您要什么呢?” “有什么推荐吗?”喻鑫忙又补充道,“便宜一点的。” 闻叙忍不住别过脑袋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汉堡薯条炸鸡翅,可乐雪碧美年达,还有……” 喻鑫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见他指了指自己。 “一份汉堡,一份薯条,再来一杯可乐。”喻鑫说。 “您不要再加点什么吗?”闻叙又指了指自己。 “再加份鸡块。” “还有呢。”闻叙用力指了指自己,手指头都快怼弯了。 “没有了。”喻鑫一本正经,“鸡翅不要雪碧不要,你这个奇奇怪怪的服务员更不要。” “不好意思,这是赠品。”闻叙用自己的付款码结了帐,将打出的小票递给她,“不可以不要。” 第62章 赌一个可能 服务完这最后一个“客人”,下班时间刚好到了,闻叙去员工间换下工作服,大步走到喻鑫面前的座位落座。 “您的赠品到了。” 喻鑫正低头鼓捣手机,闻声猛地一抬头,笑了:“我要换一个赠品。” “离柜概不负责。” “啊……你们当初也没让我选啊。” 闻叙轻轻“啧”了一声:“真不想要,那赠品自行回收了?” “要的要的。”喻鑫忙换了副笑脸,胳膊伸得长长的,整个人快趴在桌面上,才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不要白不要。” 闻叙故意装模作样抽了两次手,没抽开。 “定好了就不能换别的赠品了。” “不换!”喻鑫一脸凛然地点点头,“哪有比这个更好的。” 餐食很快做好,闻叙去柜台将两人的都取了回来。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往纸巾上挤番茄酱,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 “其实我不知道……”喻鑫“嘿嘿”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吃点好的,结果没想到刚好遇到你了。” 闻叙故作失望地摇摇头:“合着不是专程来找我的啊。” 第83章 喻鑫一下子急了:“可是、可是这样我都能遇见你,难道不是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逗就当真。 闻叙笑笑,吃了一根薯条,末了问道:“怎么突然想‘吃顿好的’?” “你要不要猜猜看?” 闻叙认真端详了她半天。 小姑娘开始还一本正经,结果渐渐绷不住,嘴角颤抖着,眼里的笑意都快满溢。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能乐成这样的喜事只有一件—— “考得不错,是不是?” 喻鑫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笑着肩膀都在抖,她抬手捂住脸,身子一歪倒在了沙发上。 半分钟后,一张笑眯眯的脸重新从餐桌后冉冉升起。 “恭喜啊,小天才。”闻叙说,“你值得这么好的成绩。” 喻鑫现在对一切夸奖都照单全收,拼命点头。 其实现在的喻鑫,已经非常之稳重克制了。 还记得当晚查分数时,母 亲的旧手机卡得要命,她坐在沙发上,一旁的风扇已经调到了最高档,背后还是一直冒汗。 刷出那个白花花的页面时,她下意识抬手挡住了。 深呼吸了好几口,喻鑫才将手一点点往下挪。 语文分数同料想中一般不高也不低,她继续看向下一排—— 数学:142. 她颤抖着,直接移开了手。 其他几门都和之前的分数没有太大浮动,唯有数学,是她整个高三,第一次上140。 最后一行的小字写着: “文化总分位次:268同分人数:28” 喻鑫一把丢下手机,也顾不上楼下的邻居,乐得起身用力蹦跶了好几下。 她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但等她停住脚步,听见四下仅有风扇和蝉鸣声时,她这才意识到,那个她最想分享喜讯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重又跌坐回沙发上,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良久,喻鑫渐渐整理好心情。 她拿起手机,给姑姑打了通电话。 姑姑同她料想中一般很是兴奋,在那头高喊着同姑父分享喜讯,还说让姑父连夜接她上昌瑞,要请她吃饭。 喻鑫笑着说不麻烦了,翌日自己坐大巴去了昌瑞。 “对啦,你呢?”喻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你考得应该也不错吧。” 闻叙将前两天的事告诉了她。 “哇,原来高分是这个待遇。”喻鑫感概道,“你想去哪一所呀。” “还没想好,你呢。” “我想去h市,但具体选哪个学校,暂时也没想好。” 话音方落,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a市和h市,一北一南,相隔甚远。 最终,还是喻鑫先打破沉默:“我还没去过a市呢,到时候麻烦你给我当导游啦。” “好。” “不过,确实好远哦……” “要不我陪你去h市?” 闻叙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喻鑫却吓了一跳:“不要不要,你千万别来,你要是敢去,我绝对不会和你见面的!” “知道了。”闻叙笑笑,“那你在h市别忘了我。” “这话应该我说给你才对吧。” “为什么,你这么特别的姑娘,全中国也找不到第二个吧。” “你这样的大帅哥也很难找啊。” 所以归根结底,喜欢的还是那副无聊的皮囊。 闻叙垂下眼,搅了搅杯中的可乐:“去了你就知道了。” “怎么。”喻鑫用指头戳了戳他,“你怀疑我呀?” 闻叙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当初她用谎言,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虽然一部分原因,是他心甘情愿帮着圆谎,但闻叙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只是其中一位受骗者。 她真的喜欢他吗,喜欢哪一点。好看的皮囊会衰老,好成绩只在学生时期值得一提,至于优渥的家境,正是他此刻决心远离的。 一切都好像建筑在摇摇欲坠的危楼上,而他明知道危险,却执意站在楼顶,赌一个可能。 - 对于这次填志愿,姑姑可谓非常重视。 她特地花钱请了个所谓专业指导填志愿的老师,将表哥的房间和电脑都让给了两人。表哥已经放假了,途中他试图回房间拿个东西,都被姑姑厉声喝止。 “我当初填志愿你也没那么用心啊。”表哥不满地嘟囔道。 姑姑:“你那个分数有什么用心的必要吗?” 表哥想了想,没说话了,乖乖和他爸在客厅看着无聊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uijian/minguo/ target=_blank >民国剧。 这个所谓的老师,先是对她的成绩一番夸赞,而后像是突然回了神,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 “你这个分数,报j大或者f大是没问题的。但是像一些强势专业,你的排名还是有些危险,尤其未来分流时,这两所学校高考成绩占比还是很大的,你可能竞争不过其他人。” 所以最终,还是落在了一个核心问题—— 选学校还是选专业? 恍惚间,喻鑫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 那次秋游时,她看到h市的第一眼;和老板闲聊时,老板给她展示的在世界各地拍的美景;还有小小的她在客厅看着大屁股电视时,望着荧幕里的高楼大厦,和母亲说“我想出去”。 那时候母亲对她说,好好学习,你就能出去。 她确实要彻底离开那个小县城了,虽然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出去”应该去哪里,又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是眼下,她得先迈出第一步。 “我还是想去h市。”喻鑫说。 “好。”老师了然点头,“那我帮你分析一下,两所学校到底该怎么选。” - 闻叙结束两场家教回家时,已近十一点。 在玄关换鞋时,他看见父母的拖鞋还在鞋柜上。 听见动静,阿姨小跑着出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了。”闻叙随口又问,“我爸妈今晚又去和谁吃饭了?” 这些天,他们完全是像走穴一样,游走在各个庆功饭局之间。主角是他,但他一场也没有出席。 “好像不是吃饭,我听先生说,他要陪太太去医院。” “医院?”闻叙皱了皱眉,“去医院干嘛?” 阿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没有说。” “好,阿姨你早点休息吧。”语罢,闻叙迈步回房洗澡。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闻叙起身下楼,发现父母还没有回来。 父亲因为工作,归家时间向来不定。但母亲的生活一直很规律,尤其这些年,她追求养生,决定早睡早起,基本每晚十点左右便入睡。 结合阿姨的话,闻叙越想越焦躁,忍不住给母亲去了一通电话。 冰冷的关机提示音,让他的背脊逐渐发凉。 闻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又给父亲打了一通电话。 长久的“滴”声后:“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闻叙放下手机,不好的预感一波接一波涌上心头。 milo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路“哒哒哒”跑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他。 他抬手用力摸了摸milo,却完全无法抚平内心的焦躁。 半晌,他忽然想起什么,重新拿起手机,给程叔打了通电话。 这次电话接了,闻叙松了一口气,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喂,程叔,你和我爸在一起吗?” “没有啊少爷,我这两天一个人在外地出差。” 方才放松下来的神情,这会儿又凝滞在面上。 闻叙定定地坐着,被无力感折磨得快要崩溃。 他忽然想起前些天,母亲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等他,一直等到了深夜。 此时此刻,他深切体会到了母亲那时的担心和无助。 怎么办,他还能联系谁,还有谁能知道他们的动向。 闻叙这才发现,自己离父母的生活圈子其实很远。他不知道母亲朋友的电话,也不知道父亲秘书和助理的电话,助理倒是曾经联系过他,但那时他也没想过存个号码,几年前的通话记录早被删除了。 母亲那时候大概也是这样,遍寻无果后一度想报警,又被父亲劝下了。 闻叙身子一软,渐渐倒在沙发上,等天亮吧,天亮他们还没回来,他就去报警。 极度的安静下,只能听见客厅那盏挂钟,在冷静地一格格走字。 milo一直在沙发边陪着他,这会儿已经安然入睡了。闻叙的身体极度困倦,头脑却过分亢奋。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闻叙一个翻身站起,吵醒了熟睡的milo,它摇摇晃晃地起身,看着他大步走向玄关。 看见母亲的那一刻,闻叙下意识退了半步。 他从上到下,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表面看来似乎无恙。 第84章 “你还没睡呢?”闻母停住换鞋的动作,抬头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要去医院?”闻叙开门见山。 “是阿姨和你说的?哎呀,你还记得柳阿姨吗,她老公最近跟人合伙新开了个私立医院,说是主打一对一家庭私人医生。”闻母一边说,一边往室内走,“她邀请我去呢,我就把你爸喊上,一块儿先去做了个体检。体检结果还不错,医生说我保养得很好,倒是你爸有点三高倾向,要注意。” 想起自己之前那么多荒诞的想法, 闻叙哑然失笑。 但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体检完,柳阿姨和她老公请我们去吃饭,吃完饭,还去茶楼坐了坐。不知不觉就聊到了现在,我的美容觉都睡不了了。” 闻叙看了眼她空空如也的身后:“那我爸呢?” “你爸?他饭吃一半接到公司电话,说是有个紧急会议要开,就先回公司了。”说着,闻母摸出手机看了眼,“诶哟,我手机什么时候关机了。” 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闻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垂眼看见被吵醒的milo还睁着眼,干脆跪在地上,用力给它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直给它抱得“嘤嘤”乱叫。 “不过……”闻母看着他,“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多?” 她儿子之前,对她可是说两句话就不耐烦。 “没什么。”闻叙站起身,“我回去睡觉了。” “你是不是在担心爸爸妈妈?”闻母在他身后道。 闻叙脚步一顿,没说话,继续向前。 他听见母亲在身后提高了音量:“谢谢你啊,小叙,爸爸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 闻叙沉默地走上楼梯。 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好像也没有。 只是血缘的纽带容易放大一切情绪,爱也好,恨也罢。 - 预备回老家打工前,喻鑫去参加了一场小型的同学聚会。 上次办谢师宴时,成绩还没出来,所以全班几乎都到齐了。而这次,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人出席。 翟疏雨考得其实还不错,不过她这会儿正在南欧度假,只好遗憾缺席。得知她下一站就是意大利,喻鑫特地让她帮自己尝尝,所谓的espresso到底好不好喝。 “就是一小杯浓缩,站着喝完就走,我的天呐,苦得要命,那些人到底怎么喝下去的?” 听完她的语音,喻鑫乐了,看来喝不惯绝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喻鑫放下手机,把这件事也分享给了身边的叶方笙,她笑着摇摇头,搅和着杯中的梅子柠檬气泡水:“我还是喝这个就挺好。” 这次聚会不在什么金碧辉煌的大酒店,而是一家颇具小资情调的西式简餐店,十四个人分了三桌,快把本就不大的店面坐满了。 易执也出席了,他一如既往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四,拥有了所有小孩刚开始上学时的共同烦恼——以后上清华还是上北大。 而其他人也有着他们各自的烦恼,喻鑫仍不确定自己优先学校的做法是否正确,叶方笙则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出省。 “如果留在省内,大概只能上211了,但如果以后在省内发展,外省中层985的认可度还真不一定有省内211高。” 另一个女生点点头:“唉,我爸妈让我去上警校,说以后有编制稳定,但我真不想这么快就把未来定下来。” 不过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们,聚在一起畅聊梦想与困惑。他们的脸上有着独属于青春的迷茫,只是当日后被社会和工作摧残时,回想起今日的烦恼,大概也会觉得可爱。 吃完午饭,一群人又说要去唱歌。 唱歌前,自然要先买杯奶茶润润嗓子,站在这条著名的奶茶一条街上,众人又兵分几路,各自前往想喝的奶茶店。 “天呐,我好纠结。”叶方笙站在街头左看右看,“我想喝这家的果茶,又想喝那家的奶茶。” 两家店人都很多,喻鑫看了看,对果茶店有点心动。 “要不你两家都点,然后你去奶茶店等,把果茶的取餐号给我,我帮你一块儿取了,然后去ktv汇合。” “好主意!”叶方笙同她一拍掌,彼此走向了街道两侧。 走着走着,喻鑫看到落单的易执。 “嘿!”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去哪家?” 易执扭头看到是她,笑了笑,指向了那家果茶店。 “好巧,我也要去这家。” 两人一道并肩向前,喻鑫忍不住道:“恭喜呀,想好去t大还是a大了吗?” “我个人比较倾向t大,但招生组和我说,他们不一定能给到我理想的专业。”易执说,“你呢,我听说你想去h市是不是?” “嗯,但我不是想学工科吗,我的排名进去也是垫底,我不知道我优先选择学校是不是正确。” “我的经验是,咬定一个决定,就彻底忘记另一个。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后悔,也不要责怪当初的自己。” 喻鑫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 易执没有应声,只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门,柜台前已经排了三个人,喻鑫在他们身后站定,抬头认真地看着菜单。 看着看着,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茫然地左看看,右看—— 对上了点餐台后,闻叙锐利的一双眼。 ……她要怎么解释,一切真的只是缘分。 她可不是故意来打卡他工作的每一家店的。 前面两位是对情侣,他们一点完,队伍很快缩了一截。 喻鑫和柜台只隔着一个人,她垂着眼,能清晰听见闻叙询问对方甜度和冰度。 “欻”一声小票被撕下,前面的姑娘左转离开,喻鑫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 闻叙:“哟。” 对前一位可又是“您好”又是“请问”,要多礼貌有多礼貌,怎么到她就只剩“哟”了。 喻鑫还在纠结到底点荔枝味儿还是芒果味儿,听见这位很没礼貌的点单员又幽幽来了一句:“你俩也是一对儿?” 第63章 很腻歪的讨厌小情侣 我俩?除了闻叙,她还能和谁俩? 喻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易执。 易执上前一步,同她并肩而立,无奈地看着他: “怎么,一对儿不能点餐么?” 闻叙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两人:“你俩如果是一对,那我还真不能给你们点餐。” 易执:“那我……” 喻鑫慌忙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我和闻叙在一起了。” “……”本想为她解围的易执沉默半晌,“又在一起了?” “啊,是,又在一起了。”喻鑫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位先生,请不要插队。”闻叙抬手指了指易执。 易执看了眼两人,转头就走:“我还是换家店吧。” “欸。”喻鑫试图叫住他,见他去意已决,还是放弃了。 “我要一杯荔枝龙眼冰。”喻鑫说,“我们只是朋友。” “好的,这杯冰度不可调整,请问您要几分糖。”闻叙说,“你是把他当朋友,我看他可是有别的心思。” “三分糖谢谢。”喻鑫说,“我们只是正常相处,你太爱吃醋了。” “这边是您的小票,请收好。”闻叙说,“你太爱让我吃醋了。” 喻鑫接过小票,睨了他一眼,默默到旁边等取餐。 过了几分钟,电子显示屏显示她的餐已做好。 这会儿无人点餐,闻叙又来到取餐柜台忙活。 他一见到喻鑫过来,就把她的那杯递给她:“给。” “还有一杯……”喻鑫看了眼手机,“6382.” 闻叙皱了皱眉,在旁边找到那杯6382,但没急着给她:“帮易执取的?” “哪有,我是帮叶方笙取的。” 看他的表情,显然不信。 无奈,喻鑫只好将两人的手机聊天记录给他看:“喏,她发给我的取餐号。” 闻叙俯身前倾,眯起眼一字一句念着:“‘闻叙只知道咬我的嘴唇……’” “啊。”喻鑫吓得一激灵,猛地抽回手机就跑,跑一半,还没忘记回头把那杯6382带走。 “慢走——”她听见闻叙语带戏谑,在后面高声喊道。 走出果茶店,喻鑫一路狂奔,直到那家店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两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气。 天地良心,她没有和别人谈论这些事的习惯。 只是刚好,叶方笙在高考后勇敢和隔壁班男生表白了,两人顺利在一起。昨天他们试着接吻,叶方笙总觉得他对此很熟练的样子,事后越想越怀疑,忍不住问喻鑫有没有和闻叙亲过。 她对此也毫无概念,只好如实分享。 一进ktv,喻鑫便欲哭无泪地将这事儿 第85章 分享给叶方笙。 叶方笙瞬间乐了,笑完后表示,其实她男朋友也没经验,但他为此事先特地在网上学习,还给她发了一份他学习的“接吻入门指南”。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喻鑫大为震惊。 “是吧,要没亲眼看到,我也不信。” 话虽如此,这一下午,喻鑫还是因为这事儿心不在焉,歌都没唱几首。 傍晚,众人决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喻鑫独一个走在路上,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你在哪呢?”来自闻叙。 “刚散场,怎么了?” “你不是嫌我吻技不好吗,来找你将功补过了。” 喻鑫无语凝噎,直接将电话打了过去。 那头显然是下班了,电话接得很快:“哟。” ……他今儿是“哟”上瘾了吗。 喻鑫:“我真的没有嫌弃你……”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闻叙耐心听到最后:“不还是说我吻得太烂。” “可是、可是……”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喻鑫急了,“可是我喜欢你这样的!” “有多喜欢?” “就是很喜欢呀。” “多说两句听听。” “……” 这人从小到大,看着也不是没人夸的样子啊,怎么就是听不够呢。 “这才一句就累了?”那头幽幽道。 喻鑫深吸一口气:“闻叙,我喜欢你,超级、特别、尤其……欸?” 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打断了她的话头。 闻叙挂断电话,笑眯眯地垂眼看着她:“继续说下去啊。” 喜欢是喜欢的。 就是这当着面吧……嘴巴就跟生锈了似的。 喻鑫默默移开目光:“我说完了。” “唉,就知道你还有意见,怪我,我回去一定精进吻技。” 他一说这话,让喻鑫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很扯的“接吻入门指南”,并且一想,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等她止住笑意,发现身边安安静静时,一抬头,闻叙的表情颇为受伤。 “不是在笑你啦。”喻鑫抬手戳戳他的脸,“我也很笨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吻,总要有一个学习过程吧。” “你这话真够官方的。” “不官方的话怎么说?”喻鑫想了一下,“我真的太喜欢我的男朋友了,所以不管他亲得有多烂,我都会超级无敌喜欢他,这样?” 闻叙别开脸,忍不住轻笑出声,耳垂红了一道。 虽说要一雪前耻,但鉴于并没有合适的空间给他们发挥,所以最终,闻叙只是陪她一路地铁转公交,去往汽车站赶末班车。 一路上,两个人开始还是非常循规蹈矩地走着,只是当彼此手臂第一次摩擦的瞬间,气氛便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说不上是谁主动,总之等反应过来的瞬间,彼此已经双手交握。 街头人来人往,喻鑫不安地咽了下口水。 心跳还没平复,闻叙忽而强行拓开她指缝,将普通的牵手变作了十指紧扣。 这种感觉,就好像向全世界昭告他们是一对儿似的。 虽然明明无人在意,但她还是“自恋”到脸都红了一道。 进到地铁站,两人的手都还没松,以至于差点儿被闸机卡住。 明明以前一个人坐地铁时,她最不理解这种情侣了,结果现在好了,她变成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人。 唉,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莫名其妙。 一路来到汽车站,再不愿意,也得松开手。 彼此沉默站立了一会儿,闻叙忽而弯下腰,很用力地抱住了她。 喻鑫吓了一跳,望着周围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可手一伸出去,莫名其妙就环到了他背上。 不管了,我们就是这么一对谈起恋爱来很腻歪的讨厌小情侣! “要想我。”闻叙靠在她肩上说。 “一定!” “要喜欢我。” “当然!” “要不别走了。” “好……等等,这个不行,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闻叙沉默几秒,默默松开手,直起身子。 “拜拜。”喻鑫冲他挥挥手。 “嗯,拜拜,照顾好自己。” “当然,你也是。” 喻鑫一路进到候车厅,回头看向他离开的背影。 奇怪,没人告诉她,闻叙谈起恋爱来这么粘人呀。 哦,好像也确实没人能告诉她。 - 因为去汽车站耽误了点时间,一回到家,闻叙飞奔进浴室冲了个澡,饭都没来得及吃,拿上东西就要出门。 “小叙。”母亲在客厅叫住他,“妈妈有事要问你。” “我有急事。”闻叙头也不回,“晚上回来再说。” 这大半个月下来,闻叙的讲课技巧可谓日日进步,两个小孩儿的成绩也多少有了些提高。 赶场似的结束两场家教,闻叙走在回家路上,这才想起出门前母亲说的话。 会有什么事要问他?怎么总感觉不是好事儿。 站在家门口,闻叙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屋。 果不其然,母亲就在客厅等着他。 他试图视而不见,走一半,母亲叫住了他:“小叙——” 逃避不是个办法,所以闻叙还是回过身,按照母亲的指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彼此隔了近两臂的距离。 “严阿姨今天和我说,她今天去给她女儿买奶茶的时候,看见你在店里工作。她还拍了张照片问是不是,我一看就是你。” 闻叙看了眼母亲递来的手机屏幕,照片里的他背对镜头,正在水池前洗手,难怪他没注意到有人偷拍他。 “所以你这些天早出晚归,原来不是去和朋友玩,都是在打工吗?” 辩解在此刻已经没有意义,闻叙干脆用沉默应对一切。 闻母继续道:“你要是钱不够,和爸妈说啊,我们又不会不给你。你要是想体验工作,去你爸公司锻炼锻炼多好,干这种又累又没钱的活干什么?” 闻叙:“我乐意。” 闻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良久,轻轻摇摇头:“小叙,你到底对妈妈有什么不满意,说出来好吗。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僵成这样,妈妈到底做错什么了?” 回应她的仍是沉默。 “你跟妈妈说说话吧。”闻母抬手覆上他的手,“有时候看着你爱答不理的样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你小时候,每次一回家,就叽叽喳喳地和我说这说那。” 闻叙垂下眼,看向母亲的手。 自打父亲发迹后,她便重视起了美容保养。这双涂着蔻丹的手还是很美的,但皮肤仍有些藏不住的衰弛。 “小叙……”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母亲只能在一旁无奈地叫着他。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晚上,鲜少做家务的他,因为连日的高强度工作累到身心俱疲,忍不住去找喻鑫“充电”时,就在那个昏暗破旧的小屋里,她很认真地告诉他,要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人总以为当下的瞬间会永久,但不是的,也许某一刻,你的人生就会天翻地覆,像一部毫无逻辑的荒诞电影。 她比谁都更明白那种悔恨的感觉。 他也想起了前几天夜里,他躺在沙发上,心脏因为忧虑而狂跳的几个小时。 他的心比他的头脑更清醒理智。 “妈。”闻叙终于开了口。 “嗯。”闻母认真点了点头,“小叙你说,妈妈听着呢。” “你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状态那么差, 不是因为我早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而且,我能努力找回学习状态,反而是因为被你误会的那个人。” 十八年,他第一次和母亲认认真真地谈了一次。 这场对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开始他只想一笔带过,却越说越细碎,越说越凌乱,时间线在童年和现在不断交织。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头脑也像这样,混乱地闪过无数不同时间和空间,但同样让他痛苦的场景。 母亲听得很认真,那双热切又慈爱的眼就那么深深地望着他。她一直是个优秀的倾听者,从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时便是了。 听到后面,她不住地摇头:“没有的,妈妈没有想逼你,妈妈不知道那些话会给你带来这么多压力。” “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吧。”闻叙说,“如果你是有心那么做,可能我反而会释怀很多。” 是的,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错。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这些年她甘愿藏身家庭,做好丈夫的贤内助。在创业初期,丈夫濒临崩溃,儿子水土不服的那段日子,是她用温柔和笑容撑起了这个家。 后来大家都说她命好,找了个好老公,没有人看见她的付出,除了她的儿子。 第86章 所以他永远不会、也无法责怪自己的母亲,他只能将这种矛盾和压力,双倍反施于自己。 “对不起,小叙……” “不是你的错。”闻叙说,“可能也没有人做错。非要说的话,是高考让我压力太大,精神过于紧绷。” 闻母用力握着他的手:“谢谢你还是好好地挺过来了,妈妈衷心谢谢你。” 世界上有多少子女,能从父母口中听到道歉和感谢呢。 他想起自己刚来昌瑞时,头几天晚上因为睡不着觉一直哭。那时候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和他说对不起,爸爸妈妈让你受苦了,谢谢你是个这么懂事的小孩儿。 一晃这么多年。 回到房间,闻叙坐在床上,来了一个漫长的深呼吸。 原来这么多年的心结,其实只要一个晚上便能解。 他走到房间阳台,夏日晚风比白天凉爽很多,他躬身屈肘搭在栏杆上,发现今晚的天空很干净,星星又亮又密。 人在看到美景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分享给喜欢的人。 “喂……”她好像是睡着被他吵醒,声音听起来黏糊糊的。 “喂。” 那头等了几秒:“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闻叙说,“今晚的星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开窗看一眼。” “你把我吵醒,就为了让我看星星啊。” 喻鑫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听见了床“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及窗帘“欻”一下被拉开的声音。 少顷,那头又道:“好吧,是挺漂亮的,原谅你了。” 得到原谅的闻叙,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一边和她远眺着同一片星空,一边轻声说:“怎么办喻鑫,你以后能不能别喜欢别人,因为我好像只会喜欢你了。” 第64章 “别抛下我” 接到闻叙母亲的电话时,喻鑫很是茫然。 对方语气很好,柔声说之前和她有些误会,方不方便请她吃顿饭。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喻鑫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最后委婉地说了句看情况。 电话挂断,她下意识想要联系闻叙,想了想,还是先打给了叶方笙。 叶方笙:“我觉得,如果是闻叙撮合他妈和你吃饭,他肯定会提前告诉你。” “嗯。”喻鑫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是他妈个人做主的行为,那就有两种情况。一个就像是她字面说的,要和你缓和一下关系。” “嗯。” “另一个……可能是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你俩已经在一起了,想要拆散你们。” 喻鑫两眼一黑。 她紧急调取脑海中的偶像剧储备知识,古早电视剧里,当女主面对男主母亲的反对时,所采取的政策无外乎是坚决分手,或者忍辱负重。 她怎么好像哪个都做不到。 但是,就算百日誓师那天,闻母在广场上对她说了那番话,喻鑫好像也很难把她完全划进坏人的范畴。 大概因为,闻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最终,喻鑫还是赴约了。 她以为闻母会约自己去什么西餐厅,还让老板帮自己紧急恶补了西餐进食礼仪。 作为交换,喻鑫也把这件事告诉了老板。 “我相信你是一个非常有主见有自我的姑娘。”老板说,“你一定能做出合适的选择。” 喻鑫都被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怎么那么相信我呀……” “因为我相信我的眼光啊。” 最终,喻鑫怀揣着游戏里进攻最终boss的心情,前往了目的地。 只是第一步就猜错了,闻母约的不是西餐厅,而是家中式餐厅。当然,看着就人均不菲,外墙青砖黛瓦,内部主体是木质结构,小桥流水被搬进了庭院内,十步一景,五步一画。 迎宾员看着这个穿着廉价花布裙子的小姑娘,面露犹疑之色,但还是礼貌询问她有没有预约。 “是郑女士邀请我来的。”她尽量不卑不亢道。 迎宾员瞬间了然,一路带着她进入了二楼包厢。 见她进门,闻母忙起身相迎。 闻母今天穿了身和此地颇为相宜的白色旗袍,长发用玉簪挽起,无论看多少遍,喻鑫都忍不住感慨,怎么会有这般漂亮有气质的女人。 “小喻,快请坐。”闻母微笑道。 “不好意思阿姨,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是我来太早了。”闻母说着,抬手示意她看菜单,“看看,你喜欢吃什么菜?” 同料想中一样,价格令人咋舌。 喻鑫硬着头皮,点了两道素菜。 大抵看出她不好意思,闻母又加了几道荤菜和甜点,服务员收起菜单后离开,包厢内重又恢复寂静。 这处包厢视野很好,三面环窗,能清楚欣赏楼下的亭台楼阁。 喻鑫捏着小小的茶杯,有点儿坐立不安。 “闻叙和我说,你们在一起了。”闻母开门见山。 喻鑫咽了下口水,想着该来的总会来的,点了点头。 “你别紧张。”闻母笑道,“阿姨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又不是什么封建社会,你们有恋爱的自由。” 和料想中不一样的话语,让喻鑫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那些起初排练好的话术,现在全部失效,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却无法从笑容里找出一丝破绽。 “我只是觉得,之前贸然和你说那些话,确实很不合适。”闻母说,“阿姨在这里和你道个歉。” “不用不用不用。”第一次被长辈道歉,喻鑫吓得手都摇成了拨浪鼓,“没关系的阿姨,我没有怪您。” “无论如何,确实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做的不对。”闻母说,“闻叙都和我说了,我和他之间过去存在很多误会,谢谢你一直陪着他。” “您和闻叙聊过了?”喻鑫有些欣喜。 “嗯。”闻母点点头,“是你劝闻叙和我聊聊的吗?” “是闻叙告诉您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猜的。”看到她一脸惊讶,闻母笑道,“闻叙遗传他爸,就是个闷葫芦。小时候还好点,越长大越不爱和 我们说话,有什么都憋在心里。闷葫芦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开窍,能让他敞开心扉的,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你。” 知子莫若母,对于闻母的描述,喻鑫深以为然。 “他确实什么都憋在心里,他总觉得,要是说出来就是矫情。可是谁会没有情绪呢,一直独自承受才最要命吧。” 闻母轻轻叹了口气:“我之前一直很欣慰,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但如果能重来一回,我倒希望他可以没那么懂事。” 喻鑫点了点头。 在他只有八岁的时候,他就选择将一切写在纸上,而非向人倾诉。漫长年岁间,他独自吞咽着一颗颗苦果,孤独地长大。 “和他相处,有时候是不是会很累。”闻母说,“很抱歉,我没能把他教好。”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喻鑫一脸真诚,“说真的,闻叙是我遇过最好的人,所以我一直觉得,您一定也是一个很好、很了不起的人。” “我?”一直微笑注视着她的闻母,第一次忍不住别开眼笑了,“哪有,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我妈虽然不是家庭主妇,但家里的家务基本由她一手操持。我觉得那一点也不普通,想要打理好一个家其实很不容易。”喻鑫说,“我爸总说,我妈吃他的用他的,她赚的那点钱买菜都不够。我那时候太怯弱,要是现在,我只想和他说,要是没有我妈,你连一口菜都吃不上。啊,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 “没有没有。”闻母被她逗得眼睛都笑弯了,“你妈妈把你教得很好。” 喻鑫难以置信地歪了下脑袋:“什么?” “我说,你的母亲把你培养得非常好。” 喻鑫其实第一遍就听到了,只是她难以置信。 大抵因为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人说她妈讨人厌,说她养出来的闺女怕也是个坏种。 喻鑫双手捧脸,笑得很满足:“天呐,回头上坟我要把这句话告诉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闻母刚刚还笑着,闻言,眼圈不由得红了一道。 “可怜的孩子。”她轻声道。 喻鑫有点儿看不得人哭,赶忙低下头。 门被轻声敲响,菜上来得很及时,摆盘精美香气扑鼻,很快缓和了这处的气氛。 菜不仅看着赏心悦目,吃来也极鲜极美,是喻鑫从未品尝过的口感。 长辈在前,她在心里三令五申自己要吃得矜持优雅些,偏偏几筷子下去,就有些收不住,回过神来,盘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垒河虾壳。 一抬头,闻母盘里干干净净,这会儿她正慢条斯理地搅着一小盅文思豆腐羹。 见状,喻鑫默默停了筷子。 “吃呀。”闻母笑着抬手示意,“我年纪大了,有些吃不下东西,你们趁还年轻,能吃就多吃些。不用拘束,我就喜欢看你们小朋友大口吃东西,偏偏闻叙从小就挑食,我还以为是我做饭不好吃呢,后来家里请了阿姨做饭,才发现他就是这德性。” 第87章 “我小时候也挑食,后来我妈打我一顿就好了。”喻鑫说着,默默将筷子又伸向了那盘河虾,“结果后来,她又嫌我太能吃了。” 这嘟嘟囔囔的小语气,给闻母笑得不行:“哪有妈妈不希望自己孩子多吃些的,只是嘴上嫌,心里肯定高兴着呢。” 喻鑫想了一想,好像也是。 母亲常说她比男孩子还能吃,但嘴上这么说,每次还是给她盛多多的饭,把最好的肉都搛给她。只是家里的钱总共能买那些肉,再多也多不到哪去。 这一餐饭,喻鑫吃得很是满足。 从凉菜热菜再到餐后甜羹,都是她从没吃过的美妙口味。 闻母不住夸她吃得有福气,还说下次要再请她吃饭。 “就咱们俩,不带闻叙。”闻母说。 还以为就她一个人觉得闻叙吃饭没食欲呢…… 喻鑫深表赞同,但没敢说出口,只能偷偷摸摸地小幅度点头。 饭毕,两人起身离开,临走前,喻鑫下意识回头,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落东西。 结果下一秒,就看见软垫椅子上被洇红了一块。 “怎么了小喻?”已经走到门口的闻母不解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她。 喻鑫下意识背手捂着后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闻母疑惑地看了她三秒,忽而了然:“你先坐回去吧。” “嗯。”喻鑫乖乖坐了回去,不安地绞紧裙边。 没算准日子,弄脏衣服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偏偏是在长辈面前,还弄脏了看着就不便宜的椅子,她真想一头扎进庭院里那绿油油的湖中。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闻母回来了。 她拎着一个大大的纸袋递给喻鑫:“快去卫生间换上吧。” 喻鑫一路小跑到卫生间,这是个装衣服的纸袋,不过除了一条裙子,里面还装着一次性内丨裤和卫生巾、纸巾、湿巾,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都有。 裙子意外合身,她赶忙换好,回到包厢,那把椅子已经换成了新的。 “不用担心,那个很好处理的。”察觉到她的目光,闻母道,她顺带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不舒服,我还买了止疼药和保暖贴,刚刚我又点了盅红糖姜枣茶,他们已经在炖了,你先坐下等会儿吧。” 喻鑫站在原地,眼眶忽而一热。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闻母关切地问道。 她越这么说,喻鑫鼻子越酸,到最后,当真“啪嗒”就掉下了两滴眼泪。 “怎么了小喻。”闻母慌忙上前,“难受得很吗。” “我不难受。”喻鑫忙摇头,“我就是、就是……阿姨你对我真好。” 就连母亲也没有这么关心过她。 还记得她来初潮时,母亲第一件事不是告诉她怎么贴卫生巾,怎么在这期间照顾好自己,而是告诉她不能大声说这件事,沾血的内丨裤要自己悄悄洗,新的卫生巾得放在自己房间,用完后要扔到专门的垃圾桶,不能被父亲看到。 总之,数年的漫长时光内,每月的经期对她来说,就是一段和父亲打游击战的日子。 “吓阿姨一跳。”闻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不舒服就好。” 过去的委屈和现在的感动交织在一起,喻鑫抽噎着“嗯”了两声,却越哭越厉害。鼻腔里是好闻的铃兰香,她越闻越想靠近,忍不住一头扑到了闻母怀里。 闻母先是一愣,而后伸出手来,温柔地抱着她。 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怀抱呢。 虽然母亲比她要壮硕些,身上也不是花香,而是各种洗剂的味道。但那种母亲共有的的温柔和包容,却出奇一致。 良久,喻鑫才依依不舍地退出来。 “谢谢阿姨。”她吸了吸鼻子。 闻母没有说话,而是微笑将纸巾递给她。 温热的红糖姜枣茶被呈上桌,喻鑫小口小口地喝着,闻母则坐在一边,单手托腮,温柔地看着她。 喻鑫一边喝,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了自己刚刚哭的原因。 闻母轻轻点了点头:“和我当年真像。我有四个兄弟姐妹,但三个都是男孩儿,我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大姐已经出去工作了,我妈那时候就告诉我,来事儿了一定要藏藏好。 “所以每次来月事,我都胆战心惊的,后来离开家,我才渐渐觉得不该这样。那时候我想,如果以后我有了女儿,我一定不这么教她,不过后来你也知道了。” 喻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没想过她会和自己分享这件事。 母亲是很公平的,要求女儿躲着父亲,她自己也躲着丈夫,还躲着女儿。母女俩明明有着相同的经历,却从没有分享过感受。 “那你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喻鑫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都是男生啊,都没有人可以和你一起玩。” 闻母定定地望着她。 小姑娘有着一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诚挚的光。 喻鑫看着 她渐渐低下头,以为她不想聊这个话题,便低头继续喝茶,却听见她轻轻开口:“是很孤独。” 喻鑫猛然抬起头。 她脸上那种永远温婉完美的表情不见了,她垂着眼,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你要不说,我好像都忘了。我的兄弟确实总嫌我是个女孩儿很无聊,我又想学着融入他们,便试图和班里的男生玩,但他们同样觉得我很无聊,女孩们也不太爱和我玩。 “后来结了婚,一心想生个女孩儿,就有人能陪陪自己了。当然,生下闻叙我也很高兴,再加上那时候抓的严,也就放弃了。 “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总会想着有个人说说话就好了。” 她好像一直在男人堆里打转,但永远都是游移在外围最边缘的那个。 男人们喜欢温柔得体的女人,她便慢慢成为了那样的女人,她现在过得很好,以至于渐渐忘记了曾经的孤独。 这么想来,闻叙这种把事儿藏在心里的性格,可能不全是遗传他爸,也有她的一份。 喻鑫忽而向她伸出手。 闻母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 喻鑫也用力反握住她,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看着她。 少顷,彼此松开,喻鑫低头继续喝着茶。 闻母忽而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一盅热茶喝完,闻母回来了。 她的面上很显然重新补过粉,但眼里的红意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喻鑫站起身,主动牵起她的手:“走吧,阿姨。” 关于这次会谈,喻鑫回家后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告诉闻叙。 就当这是她和郑女士之间的,属于女人们的一次秘密会面。 天呐,她有些害羞地捧着脸,她已经成年了,可以用女人来称呼自己了。 从前她总觉得这个词又利落又酷,但她怎么好像还是又迷惘又多愁善感呢。 - 一回到咖啡馆上班,老板便迫不及待问她聊得怎么样。 喻鑫还是想保守一点秘密,所以没有和盘托出,只是说:“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决了,之前是我想太多。” “那就好。” “不过姐姐。”喻鑫的思维又开始跳跃,“你觉得异地恋会有结果吗?” “别人不知道,反正我决定回国前,和我在意大利的男朋友分手了。”老板笑得很无奈,“当时都走到谈婚论嫁那步了,但我认真想了很久,觉得我还是不想在欧洲生活,而且我有自己的梦想要实现,所以……” “欧洲不好吗?” “好啊,如果你能接受你一辈子都是个异乡人的话。” 那她还要走出去吗? 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出去,但实际上她在昌瑞都过得很不习惯,现在又想要跑到h市。 可难道擎县就是她的家吗。 没有了父母,这里也不过是一座熟悉的小县城。 她已经没有家了,所以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不过那只是我个人的例子。”大概是气氛有点悲观,老板拍拍她,“我想你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喻鑫认真点了两下头。 日子细碎地过着,老板不仅教会了她做咖啡,也教了她一些快手西餐。她在母亲买的大红花瓷碗里,用筷子夹起几根裹满酱汁的意面。 查到录取结果那天,喻鑫也在铁锅里用铁铲炒着意面。她顺利被第一志愿录取了,比投档线只高了几分,未来分流时,大概率分不到什么王牌专业。 比起查分那天,一切都在意料之内,所以喻鑫心情很是平静,默默将手机放在一边,炒完了这碗面。 每晚她和闻叙都会通电话,今晚的话题自然是关乎这个。 他也顺利被a大录取了,彼此汇报完情况后,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早点睡吧。”最后她说。 第88章 闻叙依然是沉默。 她只能听见他在那头,一声一声,颇为沉重的呼吸声。 “那我挂电话啦?”喻鑫说。 按下红色的结束键时,她听见他在那头哑声说了句“别抛下我”,但因为手机已经拿远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听清。 为了庆祝她被第一志愿录取,翌日工作结束后,两人待在已经关门的店内,分吃着一块老板亲手烤的四寸蛋糕。 咖啡的醇苦中和了蛋糕的甜腻,喻鑫已经逐渐习惯这种苦兮兮的饮品,还慢慢能从中品出不同的香气。 电话忽而响起,老板向她点头示意,她便也没避开,直接接起。 “喻鑫。”那头,闻叙黏糊糊地喊着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一听就不对劲,喻鑫下意识道:“你喝酒了?” “我没醉,我就是想你了。” 这般答非所问,都不知道醉成什么样了。 “你在哪呢?”喻鑫问。 “我每周都去h市找你,你别忘记我好不好,别人都是坏人,真的,你别相信他们……”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分明地一下下撩拨着她的神经,喻鑫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你喜欢我吗,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其实更喜欢易执是不是,还是8班那个男生,算了你别告诉我,我不想听……”他还在絮絮叨叨念着。 “闻叙!”喻鑫有些着急地喊他的名字,“闻叙!” 他的神志好像清明了一瞬:“嗯?” “你在哪里。” “我不告诉你。” “可是我要去找你,你是不是偷偷和别的小姑娘在一起……” 这一招激将法果然有用:“没有,不信你过来看。” 顺利套到地址的喻鑫,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点,去昌瑞的末班大巴早开出一个多小时。 喻鑫愁眉苦脸地回到原位,蛋糕也吃不下了。 见她这副模样,老板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得知她的烦恼,老板一下子笑了,晃了晃她的车钥匙:“出发,告诉你,喝醉酒的男人最好玩了。” 虽然不知道好玩在哪里,但喻鑫还是坐上了她的车。 那是辆红色的双门轿跑,老板卡着限速,在省道上一路疾驰。 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被她压缩到不过一个小时,驶进昌瑞市区,道路渐渐变得拥堵,她又开了半小时,抵达了那所ktv。 “谢谢你姐姐,我……” “快走啦。”老板用力推了她一把,“有什么明天再说。” “好!”喻鑫说完,拔腿冲了进去。 进是进来了,但她压根不知道闻叙在哪一间。 再去打他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 她茫然地徘徊在昏暗的走廊上,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的人有点眼熟。 “你好!”ktv内太吵,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同学,同学你是5班的吗?” 那头闻声回头,面露惑色:“对,你是……” “你知道闻叙在哪里吗?” “闻叙啊。”他领着她上前两步,指了个黑灯的包厢,“他酒量太差,喝一点就醉了,我们就把他扶到这里,让他先睡一会儿。” “谢谢你。” 男生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一颔首,转身进了另一个包厢。 喻鑫小心翼翼地推开厚重的包厢门。 自带隔音效果的门一关,包厢内静得出奇。 门上有一方小窗户,借着由此透来的些许光亮,能看见闻叙正歪斜着躺在沙发上,胸口平稳地起伏着。 喻鑫轻手轻脚地向他走近。 将将在他身侧的沙发入座,眼前的人便不耐地闷哼了一声。 吓得她忙屏息凝神,半晌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拨开他有些遮眼的碎发。 一只手忽而擎住了她的手腕。 动作之利落,让人深深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倒是还带着醉意的声音佐证了这一点:“谁。” “是我。”她用勉强能动的指头,轻轻搔了搔他额头,“还骗我说没有醉,都醉成这样了。” 眼前的人一顿,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松开她的手,晃晃悠悠 地坐直身子。 闻叙喝得确实不多,身上酒气不重,大概是什么果酒,果香盖过了酒精的味道。 少年尚且瘦削的身躯有些发软,在昏暗的包厢内,像一纸单薄扭曲的剪影,就连那双眼,也涣散得找不到焦点。 可他还是很努力在看她,微微低头,将眼睛睁大,好像一个脱离眼镜的近视患者。 看得喻鑫莫名于心不忍,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正正好好地面对自己。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因为找到目标的下一秒,眼前这个醉鬼,便精准地吻住了她。 第65章 正文完结永不止步 果酒的香气混杂着似有若无的柑橘香,让喻鑫仿似也醉了酒,头脑晕晕乎乎不甚清明。 原本捧着他双颊的手渐次下滑,不仅没有推开这个醉鬼,还迎合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说着要一雪前耻的闻叙,却只是借着酒劲,笨拙地碾着她的嘴唇。 喻鑫略略仰头,试着退出他的范围,而后缓缓靠近,轻柔地重新吻住他。 舌尖试图撬开他紧抿的唇瓣时,面前的人忽而猛地别过脸,让她稀里糊涂地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 “怎么了?”喻鑫松开手,不解道。 闻叙眨了好几下眼,似是让自己清醒些,而后他定定地看着她:“你不对劲。” “我?我哪里不对劲了。”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熟练,谁教你的。” “……” 这话说来是有一点尴尬。 那天晚上,叶方笙便把那份“接吻入门指南”发给了她。 起初两人只是感慨居然真有这种玩意儿,结果某一天,闲来无事的喻鑫心血来潮,当真点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并且简单地……学习了一下。 只是人有时候太过好学,不一定是件好事。 比如眼下,喻鑫老老实实地把来龙去脉都解释给他听,还辅以聊天记录为作证。 偏偏闻叙醉到老眼昏花看不清屏幕,话里话外仍觉得她在撒谎。 现在,她能深切体会到叶方笙男友当初的无奈了。 “那你觉得还有谁能教我!”喻鑫百口莫辩,火气都有点儿上来了。 闻叙睨她一眼,一副“你自己知道”的眼神。 “我和易执真的真的只是朋友关系。” “别和我提他,我听着烦。” “所以你喊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吵架吗。” “我没让你过来。”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闻叙沉默了。 讨厌的闷葫芦。 喻鑫才不惯着他,强行去掰他脑袋:“你说呀,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耐烦地拨她的手:“别碰我。” “我是你女朋友,我想碰就碰。” 喻鑫不仅碰,还低头用力亲了他一口。 直亲得他本就恍惚的眼神,这会儿更迷瞪了,迟了半晌才道:“别亲我。” “那你说不说。”喻鑫说一句,亲一口,“不说我就一直亲你。” 不知道老板所说的醉酒男人的好玩之处是不是在于此,反正喻鑫现在玩得挺快乐的。 酒精限制了他的行动力,他所有动作都慢了半拍,眼看她都亲完了,才慢慢地扭开脑袋。一双手想推她,推一半又失了力,徒劳地看着她又缠上来。 到最后,闻叙无可奈何地闭上眼,仰面靠倒在沙发上,暗骂了一句。 “我听见了!”喻鑫霸道地骑坐在他腿上,惩罚性地咬了下他的唇,“不许骂我。” “你喜欢我吗?”他仍闭着眼,像对着空气说话。 本着说一句亲一口的原则,喻鑫刚想靠近,忽而愣在半空。 “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喜欢你啊。” “喜欢我什么?” 幼儿园老师是不是小红花给他发少了,让他要用一生来寻求别人的夸赞。 没办法,自己选的男朋友,喻鑫只能硬着头皮开夸。 “你看,你长得又——高——又——帅,成绩那——么好,运动天赋还特——别高……” 这般声情并茂,都快能去应聘幼师了。 可惜闻叙小朋友完全不领情,虽然眼还是闭着的,但从他不断紧锁的眉头,能分明感受到他的不爽。 “我又不是最帅的。” “没关系,莱昂纳多已经老了,你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我又不是最高的。” “你要是长到姚明那么高,我的颈椎没一个月就得报废了。” “我又不是成绩最好的。” “这个、这个……状元考那么高,不也是为了和你上同一所学校吗。” 太难哄了! 第89章 她死也不要当幼师! “所以你迟早还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闻叙一直闭着眼,总让人觉得他在说梦话。 “我又不会因为谁的条件好,就去找谁。” “那你当初为什么找我?” 喻鑫愣在原地,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说醉话梦话,相反是酒精融化了心防,让他把真心话尽数倾吐。 “所以你……一直不相信我是吗?”她轻声问。 “是不相信我自己。” 多年前的童话故事已经告诫人们,撒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是,她还是想要用迟来的真心,换一份原谅。 喻鑫轻轻拍拍他:“你睁开眼。” “不要,我要睡觉。” “你看着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不能看你,我只要一看你的眼睛,你说什么我都信。” “好吧,那你不要看我,你用你的心来判断,好不好。” “……嗯。” 喻鑫翻身从他腿上下来,同他并肩而坐,看向他仍阖着眼的侧脸。 “我承认,当初我是因为一己私欲,把你牵扯进了我的谎言里,但这不代表我对你的喜欢是假的。 “你想听吗,你想听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和你的种种外在条件都无关。因为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的第一个朋友,因为在我感到万念俱灰的时候,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因为你永远毫不怀疑地站在我这边,还教会我也要做自己的支持者。 “我不知道我确切是从哪一秒开始喜欢你的,我只知道等我回过头来,你已经是我世界里最无可替代的存在了。我不在乎别人有多优秀,我在乎的只有你,闻叙,哪怕你又老又胖又丑又穷,我还是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那些事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陪我度过了,是你,也只有你。” 喻鑫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视野都被泪花模糊。 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的,等她擦干净眼泪,正看见他温柔地看着她。 “不是要睡觉吗?”她笑着说,还带着哭腔,“看着我眼睛,听好了,我喜欢你,听到了吗,相信了吗?” “不用催眠我了。”他轻轻揩掉她眼下的泪珠,“我发现了,我都不用看着你的眼睛,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信了。” “是吗,早知道不说那么多了……” “但你说错了一点,我才不会放任自己变得又丑又胖又穷。” “知道啦,那我期待一下五十年后,身边还有个多金帅老头。” “嗯,不会让你丢脸的。” 既然一开始接近他,就是觉得他是让自己长脸的存在。 那么他会甘愿为这个目标,用一生来奋斗。 - 从咖啡馆离职那天,彼此都颇为依依不舍。 “我会去h市找你玩的。”老板说。 “一言为定,你一定要来哦。” 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一个站在吧台里,一个坐在吧台外。 只是这次,喻鑫变作了顾客的身份,喝着老板给她精心制作的一杯手冲。 “是那罐曼特宁吗?”经过两个多月的培训,她已经能大致品出每种咖啡豆的独特风味了。 “不错,你已经出师了。” “才没有,我还有好多要和你学习。” 人生中想要学习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了,怎么时间只有一点点呢。 老板送了她一件离职兼开学礼物,是她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一只精巧的咖啡杯。 纯手工烧制,通体白瓷带金边,细看会发现上有花纹浮雕,拿在手里小小一个,刚好够一份espresso的量。 “哇,好美……”喻鑫不住感慨,“真希望哪天我也能去意大利看看。” “你一定能去的。”少有的笃定语气。 这次她没有问老板为什么,可能因为,她也相信自己可以。 闻叙出发去a市那天,喻鑫也来到了机场送行。 临去安检前,闻父闻母贴心地给了他们一段独处的时间。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站在大厅中央,临别情怯,忽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能有很多话,关于未来的话,他们已经提前说完了。 大概是在八月初,喻鑫做了一个决定。 她打算考研,考到a市去。 一部分自然是因为闻叙,另一部分,是她想去更大更高的地方看一看。 而闻叙似乎总是刚刚好站在她的目标尽头。 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现在她是准大一,还有足够的时间给她奋斗。 闻叙听完沉默了很久,末了认真道:“我也会努力留在a市的。” “那——a市见?” 而眼下,喻鑫也握着他的手,笑眯眯道:“a市见。” 但这一次,闻叙没有像上次在电话里那样,对她利落地说一句“好。” 他只是垂眼看着她,看着她,似是要靠这一眼,撑过接下来的时光。 “你要说‘好’呀。”喻鑫晃晃他的手。 “那你什么时候来。” “快一点三年,慢一点四年,我觉得我可以。” “那不行。” “欸?” “国庆我要去h市找你。” 以为他要说什么离谱的话,结果听到这个,喻鑫一下子笑了。 “好、好,我在h市等你,我们再去一次游乐园吧?” “好。” 一个短暂而克制的拥抱后,喻鑫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走向安检。 因为不是永别,所以谁也没有哭。 闻叙正在走向他的未来,而她也即将通向她的,但是最终,他们会在同一处交汇,奔向共同的未来。 - 坐上高铁列车,看着窗外加速后退的风景,喻鑫忽而有些感慨。 小时候,每每和父母来昌瑞拜年时,她总是很好奇,觉得昌瑞这儿也好那儿也好,真希望以后能在这里生活。 后来,她以她最不愿意的一个方式,当真生活在了这里。 留下了痛苦眼泪也有欢笑后,她却逐渐不再满足,想要去更大的地方。 当她真的拥有了去更大地方的入场券,她却又野心勃勃地想要继续向上。 她的人生,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个追寻的过程。 而她会在这条路上,永不止步。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