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东北当地主》 第1章 [穿越重生] 《流放后,我在东北当地主》作者:西凉喵【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顾佑安从九岁开始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面她是官家小姐,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唯一不好的是,梦里面她是个浑浑噩噩的傻子。 她没当一回事,以为这是父母早逝才让潜意识里的自己寻找的心理补偿。 直到她大学毕业后,一次意外晕倒,再睁开眼,她穿越到大周朝抄家现场。 “我的安安,没有你娘可怎么活啊!” 丽妆妇人抱着她哭的死去活来,和她梦境里见到的娘亲一模一样,顾佑安嗫嚅着嘴唇,喊了声娘。 妇人愣了一瞬,突然又哭又笑起来,大喊:“我的安安魂魄归位了,天大的好事!” 顾佑安确实神魂归位了! 说是好事也不全是,因为此时大祸临头,全家整整齐齐地踏上流放北境的路。 大周朝的北境,那可是东北! 下雪前到不了,就是一个死字! 备注: 1、开篇流放,中间种田,结尾带点朝堂。 2、女主的随身空间是她家老宅,只有她自己能进,家里存粮用以应付流放。 *********** 内容标签: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种田文 主角视角顾佑安周祈 一句话简介:地主婆的皇后路 立意:身处困境也要逆流而上! 第1章穿越了 瑞兴四年,中秋。 烈日当空,花枝巷顾家东院墙角一株从巴蜀移栽过来的茉莉花,被火球似的太阳晒得发蔫儿。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呀,奴婢求求您了,您好歹到屋檐下躲一躲,您若是晒病了,老爷夫人非得骂死我不可。” 顾佑安不肯走,她就要蹲在花树前守着,她恍惚记得有人说过,待天气一凉,茉莉花就要败了,看不着了。 “小姐呀~” 丫头小菊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劝,顾佑安呆呆傻傻,好似听不明白话。 顾佑安幼时生下来脑子就不太好,身子也弱,长到三岁还不会开口说话,急坏了爹娘。 那年家中来了一个破衣脏帽的道人,也无人请他,那道人自己走进顾家大门,不讨饭吃也不讨水喝,自顾自批命道:你家姑娘魂魄不全,不过也无妨,好生养到及笄,魂魄全乎了,人也就醒过来了,说不得还有大造化咧。 说完,那老道就走了,他一句话,叫顾家夫妻俩惦记了许多年。 顾家夫妻俩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仔细妥帖养育到如今,十四岁了,顾佑安不见清醒,还是一副呆愣模样,瘦弱伶仃,真是可怜见。 “小姐,您身子弱,不比旁人,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小菊心疼地拉着小主子细细的手腕。 顾佑安扭头看这个小丫头,她缓缓站起身,露出个笑,随伺候的丫头拉着她走。 “哎,姑娘今日真乖。” 小菊喜笑颜开拉着她走:“小姐,咱们去找夫人去。夫人一早说了,今儿中秋,给您准备了许多爱吃的点心,叫您饿了就去主院讨吃的去。” 一主一仆往主院去,欢欢喜喜走到抄手游廊,只见一群身着皂衣,腰挎长刀,脚踩官靴的官兵如猛虎下山般,突然冲进门来。 “工部郎中顾稳,玩忽职守,行事不密,以至于太湖两度决堤。今皇上有令,罢黜其官职,抄家流放,即日执行!” “吾等奉皇命封锁顾家,所有人等,无谕不得出门!” 领头的侍卫冷声呵斥道:“官差办事,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流放?顾佑安不明白,流放是什么意思? 她一脸茫然,不自觉往前迈一步,被冲过来的侍卫猛地撞到,顾佑安无法控制地往前扑,脑袋撞到游廊柱子上! 撞得很重,沉闷的一声撞击,吓坏了身边的丫头。 “小姐!” 顾佑安倒地时,看到了试图拉她没拉住,小菊惊慌的脸。 脑袋疼,顾佑安闭上眼前一瞬,她好似看到她娘冷着脸从屋里冲出来,嘴唇绷紧了急喊她,她却再也听不见。 —— “唔~” 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顾佑安睁开眼睛,她还她的卧室里,她又做梦了。 打从多年前她妈妈车祸去世后,顾佑安一直做同一个梦。 梦里面,她是花枝巷顾家痴傻的大女儿顾佑安,她的父亲是工部郎中顾稳,她母亲叫杜若娘,她还有个哥哥叫顾文卿,四年前她娘给她生了个可爱的妹妹叫顾佑萱。 这些年以来,顾佑安经常感觉她和花枝巷顾家的大女儿是同一个人,花枝巷顾家的日常就是她的日常,爹娘疼爱她,兄长照顾她,妹妹陪她玩儿。 梦里面的世界太真了,有时候顾佑安甚至感觉自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外婆还在世时经常安慰她,说肯定是她妈妈去世后,在梦里陪伴她。 顾佑安自小冷静理智,她是不信这些说辞的,她瞒着外婆,好几次叫外公带她去精神科看大夫。 大夫再三确定,她没有精神病。 既没有病,为何还是会做关于顾家的梦? 说不清。 顾佑安起身,推开窗户,巴蜀的冬天虽不下雪,窗户湿冷的空气却激得她彻底清醒过来,不自觉地摸了摸冰冷的胳膊。 “嘟嘟嘟~” 电话是从小长大的好闺蜜好姐妹好邻居柚子打来的。 顾佑安回被窝里躺下,扯了被子捂住冰冷的肩膀,拿起电话:“喂。” 听到她声音这般清醒,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自然开口道:“安安,你又做梦醒了?” “嗯,刚醒。” “哎呀,你都知道你在老屋睡经常做梦,昨晚上怎么不回城里住?” 顾佑安今年夏天大学毕业后,回老家这个小城市考了公务员,若是老屋这边没事,她一般住市区,上下班方便。 “呵呵,你和你妈出去玩儿了,你家养的十只老母鸡,八只老鸭子都还在我家后院圈养着,我两三日不得回来喂一回?还有,这些天你买了多少快递寄到我家,你心里没数?” 他们这儿地处城乡接合部,划为经济开发区前,桃源街原本叫桃源镇,镇上各家都建的自建房。柚子家和顾家都建的两层楼,一楼门面出租,二楼住人,后院圈了个两百多平的院子,平日里种点蔬菜水果自己吃。 柚子今年年初离婚了,带着孩子回娘家,想找个事情做,就想做着靠山吃山,打算靠着村里后山上的桃林做游客生意。于是上月把家里一楼的门面改成农家乐,打算专门开店卖柴火鸡。 柚子上月把她家自建房一楼装修好了,计划过完年开业,趁着年前不忙,柚子带着她妈和她的娃出门旅游了。 柚子闲不住,出门旅 游也没忘记要开店的事,趁着这几天网购促销活动买了几百斤大米、烟熏竹笋、纸巾和各种调料,快递全送到顾家了。 顾佑安昨儿傍晚下班回来,快递小哥开着电动车送了好几趟货,如今全堆在顾家一楼。 “怪我,哈哈哈,我给忘记了。对了,我从宁夏寄来的两头速冻切成段的滩羊和三十斤牛肉,你收到没有?哎呀,宁夏的滩羊真好吃呀。你看我多惦记你呀,吃着好吃的都想着给你寄一份。” 顾佑安嘴角翘起,望着微微透出晨光的天际,心情十分愉悦。 “两只羊,一只给你一只给你堂舅家,你帮我送哈,帮我谢谢舅舅送的腊肉和水果,等过年了我再去你堂舅家拜年,亲自道谢。” 顾佑安跟柚子打小一块儿长大,既是邻居又是闺蜜姐妹,顾佑安的亲戚,也是柚子的亲戚。 十年前,顾佑安的堂舅在老家包了一个山头和几十亩田地种水果蔬菜卖,做农场生意,当初这条生财的路子是顾佑安的外公指点的,堂舅惦记这份情谊,山里地里的蔬菜果子成熟了,都会给顾佑安这儿送一份,顺手也给柚子家送些尝尝。 “听你的意思,这几天不回来?” “不着急,我想带着崽崽去一趟东北玩儿雪,等到月底再回来。” 顾佑安皱眉:“出门这么久还不回来?上月才闹了什么病毒,崽崽才三岁大,你小心些。” “没关系,平日去人多的地方都给崽崽带口罩,再说我妈也在,我们两个大人照顾他一个小娃,不会出问题。” 听她这般说,顾佑安也不多话,她只淡淡道:“玩儿够了就回来,不用怕你前夫恶心你,张军得意不了几日,最迟开春前,他和他那个小三就要进去吃牢饭。” 电话那头,柚子感觉呼吸都紧了:“安安,张军就是个无赖,你一个小姑娘别跟他对着干,万一你出个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顾佑安微微笑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吧,当初他和你结婚,他看中的就是我们两家好做一家,打的就是借我家人脉做生意的主意。如今我外公外婆不在了,他吃够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第2章 “你不用担心我,我外公虽不在了,他老人家留下的人脉还在,轮不到张军耀武扬威。”顾佑安语气冷而锐利。 当年她爸是这样的凤凰男,张军也是这样,顾佑安厌恶极了这种小人,当初她外公既然能收拾她身价上亿的爸爸,她如今也能收拾张军。 “可你才考上,去单位上班也才半年,万一影响你工作怎么办?”柚子还是不放心。 “我的事我知道安排,你玩儿你的吧。” 顾佑安外公是个人精,她外婆是个颇有名声的老中医,打小在他们跟前长大,顾佑安看多了人情来往,心领神会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这些足够她在单位过得如鱼得水。 再说了,她考公去的就是外公的单位,叔叔阿姨们看在外公的情面上,只要不是要紧的事,多少会护她几分。 两人聊了会儿挂断电话,鸡窝里的公鸡扯着喉咙打鸣,顾佑安这里天亮了。 窗外淡淡的晨雾随风飘扬,后院左边一块小菜地看不清楚,右边几棵果树看得隐隐约约,橘子和橙子挂在枝头红艳艳的,最是显眼。 站在窗边深呼吸,冬日的冷空气叫她从身到心都被唤醒。 穿好羽绒服,顾佑安打算下楼去后院菜地里摘一把豌豆尖,早上煮馄饨吃。 下楼时顾佑安心里念着外公外婆,他们在时,后院菜地都是他们在打理。去年外公去世,今年年初外婆也不在了,她在单位忙,今年入秋种冬菜,后院菜地全是柚子家给种的,豌豆苗、青菜头、莴笋、白菜、蒜苗这些家常菜都种了一小块。 想事情想出神了,没注意脚下,下楼梯一个不小心踩空。 完了! 顾佑安还没摔地上,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梦里面脑袋撞柱子的场景。 “砰!” 顾佑安被惊醒。 “醒了醒了,我的心肝儿啊,你真是吓死娘了。” 杜氏好好的一个官夫人,这会儿头发凌乱,妆容斑驳,抱着醒来的女儿又是哭又是笑。 “娘?” 顾佑安看到这张熟悉又真实的脸,十多年了,此时她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顾佑安眼睛转来转去,继承自她父亲那一双锐利冷淡的凤眼清亮有神,完全不像以前呆傻的模样。 杜氏愣住了,突然,她猛地把女儿搂怀里,搂得紧,顾佑安都被抱疼了,下意识想挣扎,一串串热泪滴到她脸上,顾佑安顿时不动了。 这不是梦,是真的。 顾佑安一声轻叹,就像火种一样,一下点燃了杜氏的情绪,杜氏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嘴里喊着老天爷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女儿的脸。 二门口看守的守卫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互相交换眼色。 里头动静那么大,那个傻小姐撞了脑袋,不会是人没了吧? 人没了也好,傻傻愣愣得去流放,估计也不活不到松江城,早死早超生。 杜氏哭得难以自抑,顾佑安安抚地拍拍她胳膊,心里想着她的家。 一个闪念,顾佑安从杜氏怀里消失,她站在楼梯上,她原本穿在身上的羽绒服和衣裤等全部堆在地上。 顾佑安低头看自己,她身上穿的是一套古代小姐的衣裳,鹅黄素景绣百蝶穿花的儒裙,手腕上戴一对福寿缠丝镯,她利落的锁骨发也成了及腰长发。 轻触脑袋,撞了柱子的地方鼓着一个包,不小心碰到疼得她皱眉。 顾佑安快步下楼推门出去,后院还是那个后院,果子还在枝头,鸡鸭还叫着。 顾佑安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她家的房子和院子一切如旧,但是这一切都被白雾笼罩,院子外头的景色她看不到一点。 顾佑安想走出院子,被雾挡住了脚步。 她念着娘,一转身,又回到杜氏怀里。 杜氏眼睁睁看到女儿消失,又出现,手里还拿着一件玄色厚褥,这是怎么回事? 女儿失而复得,杜氏涕泪横流,抱着女儿又大哭起来。 顾佑安又一次消失,再回来时手里握着一个刚从后院橘子树上摘下来的橘子,杜氏吓了一跳,说话都颤抖起来。 “老天爷啊!” 这才中秋,哪里来的红桔?红桔还这般小? 顾佑安看着手上的砂糖橘,终于确定,她穿越了! 做了十几年的梦,竟然成真了! “安安,娘的安安,你别吓娘啊,娘受不住的!” 顾佑安回搂住她娘:“不吓您,女儿回来了。” 杜氏眼睛被泪水洗得亮若繁星,又是哭又是笑道:“那个老道到底有几分本事,说你魂魄齐全了就好了,没想到真是如此。” “安安你刚才把娘吓坏了,你去哪儿了?” 顾佑安刚才试图带她娘进家里,进不去,只能她自己进去,想到家中此时艰难,不能再耽误,顾佑安立刻道:“娘,您听我说。” 捡要紧的,顾佑安把她从小做梦的事,还有她穿越的事说给她娘听。杜氏听得连连点头。 “安安说得没错,你梦里面的事情就是咱们家里的事,可见你前世今生都是我和你爹的女儿,老天爷叫咱们相见了。” “那我听到的流放……”也是真的? 杜氏抹干眼泪,道:“当今皇上是先皇的嫡次孙,四年前先皇选太子,你爹联名举荐先皇幼子祁王殿下。当今皇上是个心眼小的,自他登基后清算了许多大臣,你爹早就料到咱们家有今天这一遭难。” “爹可做了准备?” 顾佑安梦里面,她爹可是个十分聪敏的人。 “做了准备,咱们家在外面的房产铺子都交给信得过的人经营,原本想等到今年过完年,正月里你过了生日,我带着你和你妹妹回益州老家躲一躲,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顾佑安沉默,爹娘想等到她过完十五岁及笄生日再走,应该是为了她,指望她可能会神志清醒。 爹娘怀抱着万一她能醒过来的渺茫希望,才会冒这么大的险。 “你爹一介微末小官哪里斗得过皇帝,你别怕,有爹娘在呢,流放而已,咱们一家人只要好好的,吃点苦也不算什么。离了京城也好,只要撑到松江城,以后也不用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 性命。” 可……那是流放啊! 从洛阳流放到松江城,这一路差役欺压且不说,山水迢迢,三千里路全靠他们走过去,风霜雨雪严相催,土匪强盗虎视眈眈。 她都知道的事情,娘怎么会不知道呢?许多话在顾佑安心里转了好几遍,终究没说出来惹娘烦心。 “娘。” 顾佑安回头,她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小妹妹顾佑萱,无措地站在门口。 “阿萱快过来,这是你姐姐啊。” 杜氏红着眼睛招手,阿萱连忙跑过来扑到顾佑安怀里,杜氏抱着大女儿,大女儿抱着小女儿,母女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阿萱眨眨眼看着姐姐,顾佑安对她笑,阿萱拉着姐姐的手咧嘴大笑。 小儿不识愁滋味呀。 “娘,阿萱饿。” 阿萱揉揉肚子,今日中午家中被围,这会儿已经快子时了,母女三人被关在屋里还没吃过饭。 “怪娘,怪娘没想到。” 今天下午发生太多事了,先是流放的事把杜氏打懵了,然后又是安安撞到头昏迷,她求守卫请大夫,却被赶了回来,她抱着大女儿急慌了头,小女儿哭闹到睡着她也顾不上。 顾佑安抱着妹妹不让动:“娘,这会儿指望不上外头的守卫吧。” 杜氏冷笑,外头那些人就等着他们一家赶紧流放,然后好趁着抄家趁火打劫,哪里有善心人。 “今早厨娘送来一盒月饼,还在屋里放着,和着水吃一块,那个顶饱。” 有的吃就赶紧吃,过了今日,以后只怕再吃不着了。 冰冷的茶水,冷硬的月饼,顾佑安怕阿萱年纪小肠胃受不了,赶忙拉着她娘道:“不吃这个,咱们吃点软和的。” “哪里有……” 杜氏话说到一半想到女儿刚才说的话,连忙说:“能拿出来?” 顾佑安点点头,她手里还握着空间里拿出来的砂糖橘,肯定能拿出来。 “娘,你和妹妹等等我。” 顾佑安把手里得砂糖橘给她娘,抬脚往屏风后面跑,躲着妹妹,进了空间。 “娘,姐姐去哪儿了?” “姐姐忙去了。” 杜氏剥了小橘子,分给小女儿吃,她自己也尝了两瓣,还挺甜。 杜氏左右环顾屋里,抱起小女儿放在矮榻上:“你坐在这儿别动,娘收拾东西。” “好,阿萱不动。” 今儿下午,传旨的侍卫说要把他们家流放,却没把他们送进大牢,只把他们母女三人关在屋里。 因两个女儿离不得人的,主院正房旁边两间耳房,杜氏给两个女儿住的,为了照看女儿方便,把两间耳房跟正房打通了,如今倒是方便她了。 第3章 杜氏脱了身上华丽的衣裳,摘了首饰,换了一身白色的细棉衣裳。 随后,杜氏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把他们夫妻俩的衣裳,以及两个闺女的衣裳鞋袜,衣箱里的布匹,梳妆箱里的金银首饰,屋里值钱的古董摆件等,全部都找出来。 过了会儿,顾佑安端着一锅鸡蛋青菜面出来,一出来就看到屋里的桌上空地上堆满了东西。 杜氏:“赶紧收起来,不能便宜了那些官匪。” 明儿他们一走,家里的东西都留不住,如今能拿走一些是一些。 母女俩对视一眼,顾佑安把平底锅放到屏风后面的矮桌上:“娘,您带着阿萱先用饭。” 杜氏牵着小女儿去屏风后吃面,顾佑安趁这个工夫,把她娘找出来的东西都收起来,全部装到空间一楼,跟柚子买的大米放在一起。 正房屋里一套紫檀桌椅十分值钱,还有卧室里的矮榻矮桌都是好木料做的,都给收起来。 桌椅板凳可以搬,太打眼的架子床就不动了。 杜氏过了会儿过来瞧,见屋里空了许多,杜氏拍拍她肩膀:“去吃饭。” 为母则刚,杜氏养尊处优几十年,如今一家人前途未卜,她再忧心也不会叫两个女儿看出来。 填饱肚子,杜氏陪着两个女儿一块儿睡了。 “罪妇杜氏,你该上路了!” 大门被粗暴踢开,杜氏吓得一惊,阿萱年纪小,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顾佑安连忙抱着妹妹哄,又看外头,天色麻麻亮,顾佑安脑子里很自然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会儿只怕才寅时初刻。 脑子里记着时辰,过后又想起大概几点钟,顾佑安反应过来,她就是大周朝顾佑安,大周朝顾佑安就是她呀! 前缘已逝,罪臣顾稳之女周佑安的命运,就是她余生要承受的命运。 第2章流放松江城 刚才守卫好似扔进来什么东西。杜氏过去捡回来,是两身麻布囚衣。 “安安,里头穿那件白的,再穿一件灰色衣裳,外头穿囚衣。”杜氏小声叮嘱女儿:“别怕热。” 杜氏来不及伤悲,自己穿上后,又赶紧给小女儿穿上两件昨晚收拾好的,两件灰扑扑的旧衣。 没有给幼儿穿的囚衣,杜氏只得把小女儿收拾得邋遢些,不起眼才好。 “快着点,磨蹭什么!” 外头人催了,杜氏一手挽着包袱,一手牵着小女儿出门。 “安安,跟在娘身边。” “站住,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母女三人一脚跨出门就被叫住。 杜氏赔着笑脸道:“军爷,没什么,就一身换洗的旧衣裳,都是旧的,还望您通融通融。” “哼,这里的东西都要抄了收归国库,别说衣裳,就是一粒土一块砖都不能带走!” “包袱给我!” “两件不值钱的旧衣裳罢了,您就让我们带走吧。”杜氏苦求,偷偷塞了个金镯子过去。 “朝廷有命,咱们也不敢违抗!”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金镯子倒是毫不犹豫揣怀里。 这般拉扯,引来了一位穿绿袍的小官儿不耐烦道:“外头催了,不赶紧走在这儿歪缠什么,等着砍头?” 杜氏吓得低头。 守卫嬉笑着道:“给大人请安,这罪妇想带走包裹,不合规矩,我们正拦呢。” “带了什么?” “说是几件衣裳,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夹带其他东西。” 刚才拉扯间,包裹已经被半扯开,两件男子的旧衣掉地上,包裹里另有两件妇人的单衣,并一件小孩儿穿的衣裳。 阿萱小心翼翼拉着杜氏的衣襟,颤声喊了声娘。 小官儿瞥了眼可怜巴巴的小丫头,把包袱扯过来抖了抖,随后粗暴地丢地上:“就两件破衣裳,有什么好拉扯的,赶紧滚。” 杜氏赶忙收捡起衣裳,连连点头:“多谢大人,罪妇这就走。” 顾佑安微微抬头看那小官儿,却被她娘扯住走了。 一脚跨出二门,杜氏小声嘱咐闺女:“别抬头,跟着娘走。” 走了一段路,又出了大门,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哭诉声,怒骂声,挨打的悲鸣声。 天色已微亮,花枝巷里头走出来一群身穿囚衣的男女老少,哭哭啼啼,呜呼喊叫,如一群牛马般被衙役拿鞭子抽着赶着走。 花枝巷住的都是官宦之家,往日富贵荣华都做空,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不是谁都像杜氏这般能迅速放下脸面适应。 杜氏抱起小女儿插进人群中间,顾佑安赶紧跟上她娘的脚步。 走到人群中间,顾佑安依然低着头走路,她瘦弱的身躯上挂着一件宽大的囚衣,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是游魂一般。 走出花枝巷,旁边几条巷子里又赶出来几群人,都是要被流放的。 顾佑安的右后方有个男子压抑着怒意:“我等罪不至此,难道就因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缘故,就要把我等都杀……” 那男子被身边人按下头颅捂住嘴:“粱南你自己想死就算了,难道你要害死全族人吗?” “且想想咱们一家老小吧,好死不如赖活着,等到了西北,总有机会从头再来。” 顾佑安眼睛往右后方瞥,这些人是要去西北的? 他们这一群人,竟不是流放去同一个地方。 “哪还有机会?咱们就算勉强活到西北,那里地处边境本就危险,当地还干旱缺水,地里长颗草都不容易。咱们犯官家眷出身,恐怕种地都轮不上咱们,只能做苦力,被人欺负到死,哪还有活路?” 翩翩公子沦为阶下囚,怕引来官差鞭打,男人眼含热泪,哭都不敢大声。 顾佑安眼睛飞快地眨了 眨,心脏跳得飞快。 松江城冬天虽冷,到底不缺水。她觉得流放去松江城已经是九死一生苦到家了,跟流放西北相比,竟还算好的吗? 万事怕比较,可再怎么比较,也都是流放。 顾佑安心里生出要逃跑的冲动! 能跑吗?跑去哪里? 顾佑安的右手突然被她娘抓住:“安安,跟紧娘。” 到城门口时天色大亮,城门外许多百姓排队进城,看到他们这一群流放的人,有人痛骂贪官,扔土块石头砸,有的大喊皇上圣明。 顾佑安飞快抬头看了下人群,这次流放的犯官及其家眷,粗略估计竟有四五百人。 “夫人!” “小姐!” 城门口除了百姓,还有来送别之人。 杜氏看到路边人群里挤着一个熟人,顾佑安也看到了。她记忆里,那个人好似杜家那边的隔房亲戚,这些年在京城做生意,没少受顾家照看,以前她娘教她喊杜二叔。 杜二叔扔过来一个麻布包裹,还不等包裹飞过来,半路就被人截了。截了包裹的人立刻矮身躲进囚犯中,竟找不到人。 其他家也在扔包裹,有的被亲友捡到,大部分都被其他囚犯抢了。 杜二叔又扔了两回,最后一回扔来的包裹被顾佑安接到了,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人要抢她的,顾佑安死不松手,一脚踹过去。 顾佑安狠瞪过去,那人好似不想惹麻烦,扭身往旁边挤。 城门口一阵忙乱,囚犯不老实,有人想趁着这功夫逃脱,被路两边的差役抓住,被鞭子抽得满地打滚,抱着头左躲右闪,嘴里大喊着饶命。 出了城门口,差役清点人头,一百多囚犯往南去,这是要流放琼州的。顾佑安跟她娘跟着往北走,他们要去松江城。 流放去松江城和去西北的囚犯走在一起,三百多人占了一半的官道。 不管人多人少,杜氏拉着两个女儿一直走在囚犯中间,不冒头,不说话。 按照朝廷规矩,流放需日行五十里。出了城门口,看守囚犯的差役骂骂咧咧催促赶路。 顾佑安这副身子太孱弱,十四岁的姑娘看起来跟十二三岁出头似的,身弱还要赶路,加上以前在家时不怎么走动,今日一下走了一上午,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杜氏背上背着小女儿,她累得脸色发白,还不住地看身边的大女儿:“安安,可还好?” 顾佑安暗暗咬着牙点头。 今日天气太好了,日光晒得人发晕,一路上晕倒了好几个体弱之人,有些被家人背着,搀扶着往前走。 也有人晕倒在地起不来,又没人帮衬,差役上去就是一脚,鞭子抽的人身上都是血印子,只要没死都能被抽醒。 顾佑安没空关心他人,她努力控制住呼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歇着吧,半个时辰后启程出发!” 官差说话声还没落地,一群人腿软的立刻坐地上,这会儿许多人累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口渴,缺水啊。 杜氏也走不动了,带着女儿从人群中出去,去路边找个能靠的地方坐下。 安顿好女儿,杜氏抬头到处看:“安安,路上可看到你爹和你大哥了?” 第4章 顾佑安摇了摇头。 昨儿她爹随百官进宫给皇上贺中秋,被抓下狱,她爹应是跟其他犯官走一块儿。 至于她大哥顾文卿,他昨日在太学读书,昨日下午家中被围他也没回来,应是被抓去狱中了。 刚才出城点名时顾佑安听到她爹和大哥的名字了,他们应是走在一块儿。 杜氏交代道:“安安你在这儿守着你妹妹,我找你爹去。” “嗯,您放心去吧。” 顾佑安目送她娘离开,把阿萱抱在怀里,把她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两件,只留了一件单衣穿着,她自己也脱了两件衣裳下来。 这时,不远处一个妇人打量顾佑安,目光十分惊讶,顾家那个傻子竟好了么? 这时,差役发饭了,丢过来两个干巴巴的玉米饼,这就是他们的午饭。 阿萱倒是不嫌,拿着玉米饼啃了一口,啃下来一小块儿,嚼吧嚼吧,脖子伸长了跟鹅似的,好不容易才吞下去。 “姐姐,难吃。” 顾佑安嗯了声,只用眼睛看她都知道这饼子难吃。 顾佑安拿起饼子撕了一下快扔进嘴里,慢慢嚼着,嚼烂了,玉米饼里有一丝甜味,竟也吃得下。 阿萱吃不下,她躲在姐姐怀中:“爹娘呢?” “娘去找爹了,一会儿就回来。” 阿萱年纪小,一路上有娘护着,没受罪,她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正面临怎样的命运。 顾佑安撕下一小块粗饼给阿萱:“慢慢嚼。” 阿萱乖呢,叫她吃她就慢慢嚼着。 杜氏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她的爹和哥哥。她爹顾稳是被她大哥背过来的。 “爹!” 顾佑安一下站起来。 顾稳脸色白的吓人,他强撑着一口气,打量着眼睛格外有神的大女儿,欣慰笑道:“咱们安安是有福之人,竟因祸得福了。” 顾佑安一看她爹脸色不对,连忙伸手摸了下。 不好,她爹发烧了。 第3章生病求药 太湖决堤之事今年碰上了两回,一回是六月时,一回是半个月前。 顾稳既不是太湖堤坝督建之人,也不是溃堤后的赈灾之人,按理说就算太湖决堤和他这个工部郎中有牵连,最多只能算是连带责任。 流放已经算是下头人看皇上的意思借题发挥的重罪,没想到那些人猪油蒙了心,竟还敢借机以莫须有的怀疑刑讯逼供。 杜氏红着眼扶丈夫坐下,嘴里不停地叫他慢着些,别碰着伤处。 “不妨事,我只被打了几鞭,你别哭。”顾稳吸气缓缓坐下,还不忘哄妻子。 顾稳越是这般说,杜氏越是忍不住泪:“他们太欺负人了。” 顾稳寒门出身,为官十余年能走到五品工部郎中这个位置,全靠他会读书,会做事。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之上,比起会读书和会做事,更重要的是会说话,和背后有人。 顾稳千般小心万般留意,还是走到了今朝。顾稳不为过往的事情后悔,他唯一后悔的是连累了家人。 “别难过,最坏不过如此。好在,咱们一家人都还在。”顾稳和杜氏夫妻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顾稳想到其他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他们参与其中,宫里都不顾昨日是中秋,就把人砍头了。 杜氏心里恨毒了当今皇帝,牙咬了又咬,再恨也只能咽下。 “爹爹,吃饼?” 阿萱不爱吃这干巴巴又难嚼的饼,跟以前一样,她不爱吃的都往爹爹嘴里塞。 顾稳微微一笑,摸摸小女儿的头:“爹爹不吃,阿萱自己吃。” 阿萱眉毛皱成毛毛虫,拽着爹爹的衣襟撒娇:“阿萱不吃。” 杜氏瞪女儿:“不爱吃也得吃,外头不如家里,不许挑嘴。” “面面。” “哪里有面给你吃,快吃你的饼。” 娘凶她,阿萱哭唧唧往爹怀里扑,顾稳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背,闷痛哼了一声。 “阿萱,不许撞你爹爹。”杜氏连忙把小女儿抱过来。 “爹爹怎么了?” 顾稳自己疼,还顾念着小女儿:“爹爹生病了,过几天就好了。” 从刚才过来后一直没说话的顾文卿低声道:“爹在发热,不能放任,等咱们晚上到驿站,必须想办法弄些药来才行。” 杜氏道:“这事儿我来办,有法子。” 顾稳和杜氏对视一眼,多年夫妻,顾稳知道妻子说的是真话,他心里猜测,妻子是不是暗中藏了银子。 顾文卿也知道他娘一向有成算,也就不问了。 顾佑安拆开今日清早出城门时杜二叔扔过来的麻布袋,里头一小包银子铜钱,一叠肉饼,并一个装满水的葫芦。 顾稳问道:“从家里带出来的?” 杜氏面露讥讽:“那些敲骨吸髓的哪能容我带这些东西出来。” 顾佑安道:“这些是出城时杜二叔扔过来的,扔了好几个,我们只抢着一个。” 杜氏脱了身上两件衣裳塞包袱皮里:“咱们也算运气好,多亏了看守咱们家的那个小官儿心不错,叫我给你们带了一身换洗的衣裳出来。” 加上身上多穿的 两件,多少顶些事。 顾佑安仔细看她爹身上的穿着,估计是下狱匆忙,流放也匆忙,只扒了官服和外袍,身上的里衣、裤子和鞋,都是他自己的。 顾文卿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娘,爹和大哥缺衣裳。”东北的严寒她是知道的,只穿两件单衣肯定不行。 “没事,不是还有银子么,路上再想办法。” 顾文卿见妹妹如今开口说话了,还能关心他们,操心家里的难处,顾文卿嘴角露出个笑来。 爹说得对,妹妹也算因祸得福了。 “别说了,先吃饭。” 有了好吃的肉饼,阿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把玉米饼塞给姐姐,拿着肉饼张大小嘴,饿虎扑食一般猛啃一口,香呀! 顾文卿舍不得吃,他今年已经十七了,知道流放路上有多艰难,他想留着肉饼以后再吃。 杜氏塞给儿子肉饼:“吃吧,天气热也留不住,不如留肚子稳当。你今儿背着你爹走了一路,已经够辛苦了,不能再亏了肚子,以后会有办法的。” 顾佑安也拿了个饼子吃。 顾稳满意地看着女儿,跟妻子笑道:“你以前常跟我争,说女儿回魂了性子到底像你还是像我,如今看来,安安性子还是像我。” 杜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安安,嘴角露出个笑:“阿萱像我,文卿和安安性子都像你。” 顾佑安对爹娘和哥哥妹妹都很熟悉,梦里面常见到,这会儿她仔细看眼前活生生的家人,也露出个笑来。 她接受顾佑安的命运,重新拥有了疼爱她的家人,也不算坏到底。 略歇了歇,差役吆喝着启程,饿了快两天的顾稳吃了饼喝了水,起身时有了几分力气,不肯再叫大儿背着走。 “你也累,我现在有力气走,你也歇一歇。” 顾文卿扶着他:“爹,您拽着我胳膊,走不动我背您。” 杜氏也扶着顾稳,走了两步又想起女儿,阿萱起身蹦跶了下:“娘,我也自己走。” 杜氏嗯了声,又看大女儿:“身子可有不舒坦的地方?” 顾佑安摇摇头:“我还能走,娘别担心我。” 几百人顶着烈日出发,缺食缺水,这群犯官家眷哪里经过这些搓磨,出发不过一个时辰,路上又晕了许多人。 顾佑安这副身子也很孱弱,她咬着牙跟着队伍慢慢走,不肯落下。 顾稳在发烧,走动起来也还撑得住,杜氏的心神就回到两个女儿身上。阿萱走不动了,杜氏背起小女儿继续走。 杜氏从家里带出来的几身旧衣裳,和杜二叔给的葫芦,都塞包袱皮里,包袱挂在顾文卿身上。 走累了,顾佑安脑子里一直想着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东想西想,埋头走了许久的路,走到太阳下山,走到她形如行尸走肉,今天的五十里地走到头了。 “安安,咱们到驿站了。” 傍晚的风从路边的田野间吹过来,顾佑安模糊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 抬头环顾四周,前头就是驿站了,驿站后头是一座小山头,驿站前面是田地,田地远处一条河流在流淌。 流放的犯官及其家眷三百余人,驿站里只有两间屋子留给他们住。 这哪里住得下?差役才发话,身强力壮的立刻就往屋里挤,争抢着占地方。 屋里的位置占完了,驿站院子里也被占得差不多了。顾家一家五口除了顾文卿,其他都是妇孺病残,根本抢不过。 杜氏一看,也不费事了,背着小女儿去驿站后墙根底下占地方,好歹有一面墙挡风。 驿站里有干草,杜氏放下小女儿就跑过去前头求些干草,顾文卿也跟着去。 后墙根底下又来了几家没在屋里抢到位置的流犯,顾佑安连忙扶着顾稳坐下,把阿萱放在她和顾稳中间,父女三人占了好宽的地方。 第5章 “顾大人。” 顾稳靠着墙抬起头来,见是御史台的田御史,顿时苦笑:“我一个犯官,田大人取笑我不成?” 田御史也苦笑一声:“都是犯官,谁取笑谁?” 田御史名叫田清德,是个寒门出身的真君子。 这次太湖溃堤贪污案原本跟田清德无关,皇上借此连坐许多无辜官员,他气愤不过上书劝谏,皇上怒而找了个由头发作他,田清德就被流放了。 田清德跟着坐下,他长叹一声:“在其位谋其政,老夫身为御史本该劝谏皇上,触怒皇上被罚也是我该受的,可惜我夫人和我两个儿子,被我带累了。” 顾佑安抬头打量田家四口人,田清德和他夫人不到四十,身子骨还算健壮,田家两个儿子估摸二十左右的年岁,正值青壮,他们家这样的,应该能熬到流放地。 “田兄一家怎么没去驿站里头住?” “我身子骨好,不怕吹夜风,就不跟别人抢了,后墙根底下睡着也清净。” 田清德幽幽道:“当今皇上以孝治国,明年开春就是太后的六十大寿,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大赦天下。” “就算大赦天下,去了松江城后,我们一家估计也不会再回京了。”顾稳不惦记这事儿。 顾稳跟田清德处境不一样,虽两人都是流放,田清德只是出言不逊得罪了皇上,顾稳却是因支持其他人登基,把当今皇上得罪死了的。 田清德也明白,他轻叹一声:“我知你是正直之人,这次……我们家也是流放去松江城,路上有需要帮把手的,你只管开口。” 流放肯定吃得差,咬牙还能撑住,气候却难受得住。 昨儿才是中秋,晚上睡在屋外也不太冷,就是身体受累罢了。等过了山海关,入了东北的地界后,天寒地冻,那才是要命的时候。 艰难时有信得过的互相帮扶着,对顾家这小的弱的弱的顾家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顾稳感激地拱手道谢:“多谢您好心。” 田清德苦笑:“我也不算好心,就那么回事罢了。” 事情已经做下了,到这会儿,他再想反悔也不能了,只能这样了。 说话的工夫,杜氏和顾文卿回来了,杜氏放下干草道:“天气不冷咱们还能混着,等天气冷了只怕难过,咱们要提前打算。” 顾稳颔首,他也是这样的想法。 顾文卿道:“娘,还是先想办法弄些药吧。” 顾稳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很显眼,一看就知他在病着。 顾稳咳嗽一声,咽了咽干热的喉咙道:“这里是离洛阳最近的驿站,咱们又是流犯,驿站里从上到下的官员不敢肆意,这药只怕难寻。” “呵,那就不一定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什么事情做不得?” 他们这一批人流放的匆忙,昨日皇上发作圈禁了他们,犯官家眷们大多没进牢狱,在家关了一日就被流放了。 像杜氏这样舍了脸皮哭求带两身旧衣裳的犯官家眷不少,其中夹带财物出来的肯定也有。驿站的差役不傻,肯定猜得到,差役不想法子从他们身上刮下二两油出来才怪。 顾稳轻喘一口气:“我昨晚发热不是背上鞭伤,估计是因为脱了衣裳躺地上受凉才发热。这会儿我感觉好了些了,就算没有药,歇一晚上也就缓过气来了。” “爹。” /:. 顾稳叫顾文卿别说了:“咱们家有葫芦,你去要些水来。” 肉饼只有两个了,必须要靠差役发的饼子填饱肚子,差役发的饼子干硬,须要靠水顺进肚子里。 顾文卿去要水了,跟顾家靠着的田家,还有其他几家也默默去要水。各家留了一两个人占位置,守着自家干草。 墙角的人走了大半,顾佑安站起身:“爹,娘,我去那边找些干柴来,晚上咱们最好烧个火堆。” 杜氏接话道:“是该找些柴火来,咱们这儿靠着后山,晚上风大,说不准还有蛇虫鼠蚁,没有柴火不好睡。” 顾稳叫女儿坐下:“一会儿等各家回来了再商量。” 就算要烧柴火,也不能只他们家出力。一路上还长,不能叫别人以为他们家好欺负。 过了会儿,各家陆续回来,杜氏塞给女儿干饼和水:“先垫吧两口。” 顾稳跟才回来田清德小声商量过夜之事,田清德出头,他去跟后墙根底下其他几家商量。 这几家跟田家顾家不熟,不愿意跟他们一块儿,拒了。田清德也不在意,回来跟顾稳说:“也罢,咱们两家烧个火堆。” 顾稳点点 头。 顾文卿把饼子塞给他娘拿着,他起身跟田大郎去林子里找柴火。 “站住!” 两个挎刀的差役过来,其中一个斜眼打量他们:“今日才离洛阳,你们若是敢逃跑……” “我等不敢。” “呵呵,最好是不敢,洛阳附近天罗地网,估摸不等朝廷发出海捕文书,你等就已落网,那时候就不是流放这么简单了。” 另一个冷脸的差役道:“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们若是聪明,就该安分些,少给我等添麻烦。” “你们几家互相监督,明儿早上若是少了谁,你们都讨不了好。” 这里是离洛阳最近的驿站,附近驻扎着京营许多官兵,或许是知道他们这些人跑不了,差役训斥两句也就走了。 顾文卿跟田大郎去山里捡柴火,顾佑安拉着她娘也进林子里去了,旁边几家冷漠地看了她们一眼,也就不管了。 天色渐渐昏暗,林子里好几个捡柴火的人,杜氏猜到女儿要进那秘密的地方去,拉着女儿七拐八拐走了好一段路,走到一片无人的灌木丛里才放手。 “娘,我去给爹找些药来,您等我一等。” 杜氏点点头:“别耽搁,赶紧出来。” “嗯。” 第4章被欺负 杜氏母女俩从林子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顾文卿和田大郎已经回来了,火堆已经烧起来了。 杜氏放下怀里的柴火,道:“这些柴火足够咱们烧到后半夜了。” 田清德的夫人白氏对杜氏露出个笑脸来,叫她过去坐:“我家二郎机灵,跟人换了个陶锅,刚烧了一锅热水,分你家一半,好泡着饼子吃。” 杜氏感激道:“多谢您好心。” 白氏微微笑道:“虽是初相见,我家老爷说咱们两家都是要去松江城的,以后互相帮衬着,咱们两家都好好儿地活着到松江城。” “哎。” 顾佑安看了眼田家两兄弟,田大郎稳重,田二郎机敏,田家夫妻俩挺会生养孩子,也很会做人。 说话的工夫,又有人从前面驿站过来,有个人肚子鼓鼓,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有个人背着个半旧的背篓,一看就知是跟驿站里的差役换的。 顾田两家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个背篓,这一路去松江城三千里,有个背篓背东西,能省太多事了。 田二郎起身:“爹,娘,我去前头转转。” 田清德交代一句:“别惹事。” 顾文卿也想去,被顾稳按下:“吃你的饼,吃了早些歇息。” “爹,我去问问有没您能吃的药。” “不要去,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歇一晚上就行了。”顾文卿喉咙痒,忍不住轻咳一声。 顾文卿不同意,觉得他爹这是强撑。 杜氏拉着儿子道:“听你爹的话。” 顾文卿见爹娘都这般说,拗不过,只能作罢,坐下就着葫芦喝了口水,埋头吃饼。 累了一天了,阿萱小丫头困得不行,顾佑安抱起妹妹,带她去林子里方便。 阿萱趴在姐姐怀里打哈欠,迷迷瞪瞪地问:“姐姐吃饼了吗?” “吃了。” 姐妹俩走到林子里,等人瞧不见了,顾佑安把一个剥好的鸡蛋喂她嘴里,阿萱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别说话,赶紧吃,别叫人发现了。” 阿萱唔唔地点头,一个劲儿把鸡蛋往嘴里塞。 顾佑安见她这般可爱,一下笑了。 顾佑安这边给阿萱开小灶,那边杜氏悄无声息地把两粒药丸送到顾稳嘴边,顾稳愣了一瞬,张开嘴就着温水吞了。 顾稳感觉到怀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东西,顾稳摸了把,把刚躺下的大儿子叫起来:“扶我去林子里。” 顾文卿也不多话,扶着他爹就起身。 顾佑安带着妹妹回来时,见爹和大哥不在,杜氏就说:“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会儿就回,你们姐俩睡吧,娘守着你们。” “嗯。” 顾佑安抱着妹妹躺在干草上歇息,这些干草应是晒过的,鼻尖全是干草清香的味道。 杜氏把包袱里的旧衣裳拿出两件披在女儿身上,她靠着墙歇息,手没闲着,一寸一寸地捏着女儿的小腿。 开始顾佑安被捏得腿疼,过了会儿习惯了,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顾稳和顾文卿父子两人回来。 第6章 顾文卿看他娘的眼神有好奇,刚才去前头抱干草的时候娘一直跟他在一块儿,娘什么时候跟人换了鸡蛋来的? 顾稳还在发烧,走了一段路呼吸微喘,靠着墙再坐下时,头重脚轻有些难受。 杜氏给父子俩各拿了一件旧衣裳:“毕竟立秋了,晚上风凉,披着睡。” 后墙根底下一排靠着躺着四五家人,顾田两家烧了个火堆,那边三家人烧了个火堆,各家相隔不远,此时都安静下来。 火光映照下,顾稳和杜氏对视一眼,杜氏示意他看女儿,顾稳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闭眼休息。 顾佑安睡得格外沉,梦中,她梦到柚子,她跟柚子说她要出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叫她好好照顾自己。 柚子哭哭啼啼,问她去哪里,能不能带她一块儿去。顾佑安抱着安慰她,才刚张开嘴,她突然被惊醒。 林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一瞬又没声响了,好似她听错了。 过了会儿,林子里又传来奇怪的响动,顾佑安正想抬头,被她娘按住,声音细不可闻:“别动,睡你的。” 顾佑安顿时不动了,抱着阿萱的胳膊紧了紧。 火堆都已经熄了,不过昨儿中秋,今晚上月光依旧亮堂。过了会儿,隐隐约约瞧见有一男一女从林子里出来。 顾佑安不傻,明白了其中缘由,闭上眼继续睡。 后半夜安静得很,抱着阿萱这个小暖炉,顾佑安又睡了一觉,天刚亮时,她被吵醒。 这次是被前头驿站里吵醒,仿佛说是哪家的妇人不见了,跑了。 差役又是斥骂又是叫人去找,那家跑了人的罪官家眷吓坏了,赶紧出去找人,又过了半个时辰,两具湿漉漉的尸体被抬回来,竟是投河死了。 后墙根底下的几家人收拾好不多的行李等着离开,听说前头死了人,估摸着要等会儿才能走,都坐那儿不吭声。 顾佑安沉默地把昨晚上烧好放凉的水灌葫芦里,又把烧水的陶锅送回给田家,并道谢。 顾稳和田清德交换了个眼神,都暗叹了一声,这才只是开始。 死了人也不算什么大事,一天若是走不完朝廷规定的五十里路,那才是要命的大事。差役和驿站那边交代好,催促罪犯上路。 今天又是大晴天,吃了药,身子好了,顾稳走起路来倒是比昨日轻松,还叫小女儿趴他背上。 杜氏不许,叫阿萱下地自己走,走不动了再背。 阿萱也乖,叫她走她就自己走,就是一路上不停喊饿。 早上闹出人命来,哪里顾得上他们这些犯人吃喝,左不过是一锅清可见底的玉米面粥,混个水饱罢了,这会儿又走了一个时辰路,哪里能不饿。 周围到处都是人,顾佑安就算手里有吃的,也没法躲开人不叫人发现。再心疼小丫头,也只能叫她饿着。 因早上耽误了时辰,中午只放饭时歇了两刻钟,啃了一块干硬的玉米饼,就被催着继续赶路。 秋老虎热得厉害,顶不住日头晒,又缺水喝,体弱多病的苦熬不住,路上又晕死过去几个。 押送的差役估计是怕死的人太多,他们不好交差,前头拐弯处有条小河,给犯人一刻钟时辰去打水喝。 顾文卿拿过家里的葫芦要去打水,顾佑安不给:“咱们还有水喝,不用打。” “我刚才喝的时候只剩一个底了,哪里够。” 顾佑安还是不给葫芦,河里的生水不知道多脏啊,哪里能喝。 “安安,葫芦给我。” “不给。” 杜氏也道:“大郎既要葫芦,安安给你哥哥就是了。” 顾佑安憋气,生活习惯的事,一言半句真解释不了。 顾稳看出女儿的意思,就说:“这时候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听你娘的话。” 这会儿才半下午,一会儿还要顶着日头走好远的路,都需要喝水。顾佑安知道她爹说对,没法子,只能先顾着年纪小的。 顾佑安打开葫芦,把剩 下的水叫阿萱都喝了,阿萱喝完捂住肚子,一晃一晃的:“姐姐,阿萱的肚子里在响哇。” 顾文卿摸摸小妹妹的肚子,拿着葫芦去河边上游处打水。打完水后,他捧起水洗脸,又捧着水喝了两口,舒爽地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 顾佑安看着她哥那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想办法再弄个葫芦装水。 歇了一刻钟继续上路,走了一个时辰,顾佑安口渴,顾文卿看出来了,把葫芦递给她,顾佑安摇头,她还能忍,不喝。 半下午一段路比上午走得还快些,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驿站休息的地方。 这个驿站比昨天的驿站还要小一些,给来往办事官差住的客房肯定不能叫他们这些流犯住,若是想住在驿站里,只能去车马房,跟牲畜挤一挤。 就算是车马房,顾家一家五口肯定也抢不过人家。索性住驿站外头也不怕,这没有深山老林,没有吃人的猛兽,不过是吹吹冷风罢了,还受得住。 这个驿站后头没有小树林,驿站左边有片芦苇荡,雪白雪白的,好大一片。 “芦苇可是好东西。” 田清德走过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冬天冷得睡不安寝,家里又实在买不起新棉被,我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去芦苇荡薅芦花塞被子里,棉衣里,这样才能过冬。” 顾稳小时候虽不像田清德过得那般苦,不过芦花的妙用他还是知道的。 “若是差役不管,咱们也去薅一些带着,路上能用,到了松江城也能用。” 东北的冬天那叫一个冻死人,若是运气不好,就算熬到了松江城,也要冻死在东北的冬天里。 顾家跟昨天一样去后墙根底下占位置,过了会儿,田家二郎从前头过来,顾佑安看到田家二郎肩上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田二郎对顾佑安笑了笑:“二两银子一个,现在去还能买得到。” 这里好大一片芦苇荡,过路住驿站的普通官员或是官差,哪里看得上芦花这等贱物,只有流放去北方的流犯为了保暖活命,才看得上芦花。 既要装芦花走,必然要买筐,驿站的差役做的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生意。 顾文卿叹道:“二两银子一个背篓,流放之人身无长物,哪里买得起?” “既有这个价,自然有人买得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 以往流放的罪官身上就算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在牢狱的时候已经被人扒得一干二净了。 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一批流放之人不一样,从家里走的,又走的急,若说身上什么都没夹带,肯定没人信。 田二郎说:“我看你家带了好几件衣裳,选两件好衣裳去换了背篓也使得。” “衣裳留着自己穿,花银子买个背篓倒是可行。”杜氏道。 顾佑安也觉得可行,她空间里装着她娘的嫁妆,银子不少,不缺这二两,她拆开包袱把银子给她哥。 顾佑安扭头跟她娘说:“娘,再弄个葫芦,最好再买口锅。” 她空间里面也有砂锅、陶瓷锅,只是工艺太好了,一看就不像是大周朝的东西,不好拿出来用,只能花银子买。 杜氏也是这个意思,弄个装水的葫芦,再弄口锅,不能总蹭田家的锅使。 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既然爹娘都答应,顾文卿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去前头找门路买背篓。 田二郎把背篓给他哥,对顾文卿道:“我带你去找。” “多谢田二哥。” 押送流犯的差役跟驿站的差役都是沆瀣一气的,都知道流犯手里可能藏着值钱的东西,二两银子一个的背篓,一两银子一个碗,五两银子一件粗麻衣,他们都敢卖。 有些人有心藏着银子等最要紧时再使,可芦花就在眼前,错过这片芦苇荡,再没有这个好事了。 驿站厨房的后门处,一个老婆子收了五两银子,扔给顾文卿一个破旧的背篓,一个装水的竹筒。 老婆子斜眼打量顾文卿:“你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若是再晚两个月,天冷了,我这儿的背篓至少要价十两银子一个。” 田二郎赔笑道:“您老也不亏,不卖给我们,等到冬天确实更卖得上价,可不见得有流放的人经过。” 老婆子冷笑:“这不怕,该砍头流放的贪官,哪年也不缺,咱们皇上又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今年没有人,明年后年肯定有,总有咱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 老婆子瞥了眼门外头,那些披头散发还看得出几分姿色的妇人,得意道:“往日你们高高在上,如今也要在老婆子手下求生,等到天黑,不知道多少贵妇人为了一口吃的,去外头芦苇荡里洗干净回来,半夜爬低贱粗汉的床。” 老婆子痛快地笑起来,眼底的恶意尽显。 顾文卿眼底冒出怒火来,皇帝不是什么好皇帝,他爹也不是贪官! 田二郎见状不对,赶紧推着顾文卿离开:“走走走,咱们摘芦花去。” 第7章 第5章血溅三尺 田二郎和顾文卿回去找人,杜氏见儿子脸色不好,就问:“怎么了?” 顾文卿放下背篓:“涨价了,五两银子只买到一个破背篓,一个竹筒。那婆子卖瓦罐,十两银子一个,我没要。” 杜氏气得骂街:“十两银子一个瓦罐,这么缺银子怎么不去抢。” 杜氏一股气哽在心头,小女儿好奇地看着她,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到嘴巴,杜氏又生生咽下。 顾稳劝道:“咱们鱼游浅滩,跟人争不得,你别往心里去,把自己气坏了才是得不偿失。” 白氏也道:“也不须生气,我家有个陶锅,你们家若是烧水,用我们家的就是。” 阿萱拉着杜氏胳膊蹦跶:“娘,不气呀。” 杜氏跟白氏道谢,叹了口气,摸摸小女儿的一缕一缕的头发:“好几天没洗了,身上都臭了,娘找个地方给你洗一洗。” 顾家田家耽误这会儿工夫,河边好位置都叫人占了,刚好差役发干饼子,两家人先去把饼子领了。 “歇一歇吧,一会儿再去。” 顾文卿和田家大郎去捡了些晒干的芦苇抱回来,烧热水,干饼子撕碎泡一泡,就着热水吃下去。 扯了张大树叶子当碗,一边吃泡软的饼子,顾佑安一边想,他们家不仅缺锅,还缺碗筷。 “姐姐,你快看。”阿萱跟姐姐坐在一起,指着左边给她看。 顾佑安抬头,看到一个年约七八岁的男娃,憋红了脸,脖子似鹅一般一伸一伸的,旁边大人猛拍他的背,又有一个形容狼狈的妇人拿树叶捧着水过来给他灌下去。 喉咙里的干饼子总算咽下去了,那半大孩子哇哇地哭,旁边大人又是骂又是跟着哭,什么饿死鬼投胎之类的话骂了又骂。 顾佑安移开眼,跟别人比起来,他们家至少有几件旧衣裳,有个装水的葫芦,有个竹筒,还有几两碎银子,借田家的光,还能有干净的热水喝,不差了。 阿萱害怕:“姐姐,阿萱不想吃这个。” “不怕,泡软了不会卡喉咙,你快吃,吃完了一会儿还要去洗漱,再不洗,你的头发里都要长虱子了。” 阿萱伸手想挠头,被顾佑安一把抓住:“吃东西的时候不准抓头。” “哦。” 顾佑安低头喝水。 太阳下山了,芦苇荡里刮起了风,微凉的风激起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许多在芦苇荡里洗漱的人纷纷出来。 杜氏道:“趁着还有点热气儿,咱们赶紧去,一会儿该天黑了。” 田家一家四口也起身,田清德一看,又坐下去了:“你们先去,我留下看东西。” 顾稳道:“麻烦田兄了。” 两家人往芦苇荡里去,在里头河边上找到两个好位置。 “这儿真不错,后头有芦苇挡着,河边上还有块簸箕大的石头,站在上面洗漱不会踩着淤泥,干干净净的。”杜氏欣喜。 沿河往芦苇荡里走一段路,田家也找到了个好位置。正好,离着些距离,两家也免得尴尬。 顾佑安想等到天黑方便行事,就推让,叫爹娘他们先洗。 杜氏道:“那好,叫你爹和你哥先去。” 顾稳和顾文卿父子先去,随后是杜氏和阿萱,顾佑安最后。 轮到顾佑安时,天已经黑透,天际挂着一轮明 月,淡淡的月光照拂着这片芦苇荡。 杜氏:“我和你爹去别处摘芦花,叫你大哥在后头等着你,有事儿你喊一声,他听得见。” “嗯。” “到底在外头,你别耽误太久。” 顾佑安道了声好。 杜氏牵着阿萱走了,这片地方只有顾佑安一个人,她蹲在河边上洗洗手站起来,环顾四周,静听。 静谧的夜色中,唯一的光来自天上的月光和满天星河,耳边是风吹芦苇荡的声音,还有远处别人搅动河水的声音。 一个转身,顾佑安的身影消失在河边。 回到空间,鸡鸭扯着嗓子叫,顾佑安舀了半盆玉米粒喂他们,又打了一盆水去。 照管完鸡鸭,顾佑安赶紧上楼,叫她好生找一找,有没有现在用得着的东西。 回到熟悉的家,顾佑安先跑去厨房,厨房里材质不一型号不一用途不一大大小小的锅十几个,其中跟大周朝勉强相合的只有那个炖汤的土色粗陶锅。 这锅比田家人用的陶锅做得精细多了,不过外观上看着也只是粗陶而已,拿出来勉强也说得过去。 就是这炖汤的大肚锅实在太重,不实用。 顾佑安想来想去,突然想到她外婆以前熬药的小厨房,连忙下楼跑去一楼。 外婆从中医院退休后,在家中一楼开了家中医馆,给邻居们和偶尔慕名前来的病人看看病。 外婆不嫌烦,若是有人请她熬药,她也帮着熬,等候的功夫还能跟人闲聊几句。 也是因为如此,一楼除了看病拿药的大堂,以及一间储存药材、机器的房间外,还有一间熬药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一排五个灶口一直空着,灶台后头的台面上整整齐齐摆着七八个熬药的单柄粗陶壶,一个陶壶估摸能装三四碗水。 这个粗陶壶真是粗陶,陶壶的面上还有许多烧过的粗粝颗粒,这种风格拿出来用正正好。 顾佑安拿来手里试了试重量,很合适。 除了陶壶之外,顾佑安又去厨房拿了两个鸭蛋,又往陶壶里倒了大约半斤盐。 看这盐太白了,顾佑安又把盐倒出来。 顾佑安又盯住地上的泡菜坛子,架子上挂着的腊肉、香肠……唉,没个好借口,这些都不能拿出来。 没有盐就没有吧,后头再想办法。 耽误了不少工夫,顾佑安连忙去洗漱,洗漱用品都不敢用,因为有香味,找来找去,唯一能用的只有一块买东西赠送的无香大米皂。 想到外头天黑了,怕风吹了受凉,她又把头发根部吹干才出去,发尾还湿着也不管了。 换下来的衣裳在清水里搓了搓,拧干,裹着粗陶罐,拿着两个鸭蛋就赶紧出去。 顾佑安出空间才站稳,机敏地观察四周,右前方芦苇荡阴影处突然出来一个黑影,猛地扑倒她。 她身体往后一仰,手里的东西尽数脱手,不知道扔去了哪里。 顾佑安一个扭身,躲开,可惜动作不够快,还是被人带倒,身体往后一仰,肩膀结结实实撞在石板上,后脑勺浸进河里。 还没来得及庆幸保护住了脑袋,顾佑安被男人死死按在石板上,那人一手掐住她脖子,臭烘烘的嘴几乎贴住她的脸。 “臭娘们,银子拿出来,给我银子!” 顾佑安立刻想到之前她哥去找人买竹筐回来,她哥把剩下的银子顺手交到她手里,她把银子放在身上。 “想保住小命,就把银子交出来。” “我数到三,再不给爷,爷要了你的命。” 这人压低声音不敢招人来,手上的动作却是下了死手,顾佑安被卡的说不出话来,脸憋得发红,头晕脑胀。 顾佑安目光倏地往左看。 左边折断的芦苇杆儿上放着一个包袱,里头装着换洗的干衣裳,还有银子。 “哼,原来在这里。” 那人松开手,站起身去拿包袱,顾佑安重新获得空气,忍不住狠咳了几声。 “坏人,哥哥,打坏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萱跑过来,她喊了两声,被那男人凶狠的眼神盯着吓得不敢动。 “阿萱,快跑!”顾佑安厉声喊道, 阿萱扭头跑,却被那男人大跨步上前,掐住脖子提起来。 顾佑安吓得目眦欲裂,不等脑子反应过来,她瞬间消失又出现,手里的刀举起又放下,憋住气,铆足全身的力气撞向那人。 可惜她这具身体实在太娇弱,只撞得那人踉跄两步,顾佑安一脚踹向那人裆部,那人轻松躲开。 无法,顾佑安扭身,举起刀刺那人胳膊。 那人掐着阿萱脖子的手一松,阿萱一下掉地上。 “他娘的,臭婊子哪里来的匕首。” “阿萱快跑!” 阿萱被扔在地上,吓得哭都不敢哭,挣扎爬起来就跑。 “想跑?没门儿,给老子留下命来!” 只见那人矮身一把扯住阿萱的小腿,阿萱吓坏了,死命蹬脚。 “姐姐,救命,救命!” 顾佑安发了狠,握住手中的刀,猛扑上去一刀扎进人背里,不等那人大叫,顾佑安捂住人嘴,横刀轻轻一抹,不过眨眼间,结果了他性命。 鲜血喷洒,顾佑安下意识闭上了眼。 顾文卿和田二郎匆忙跑过来,阿萱看到哥哥,张大嘴就要哭。 田二郎忙道:“别出声。” 顾文卿瞳孔震颤,控制不住手抖:“这是,这是怎么了?” 顾佑安呼吸急促,手颤,浑身发抖,手里的刀却握的死紧,手指关节僵硬的不能动弹。 第8章 很快,就在不远处摘芦花的顾稳和杜氏夫妻俩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杜氏吓坏了,忙过去给女儿擦脸。 顾佑安退开:“您别过来,血沾您衣裳上不好洗。” 杜氏一把拉过女儿,急道:“你这孩子,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 顾佑安站着不动,叫娘给她擦脸,她调整着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阿萱扑到爹爹怀里眼泪哗啦啦掉:“爹,坏人欺负姐姐。” “安安可受伤了?”顾稳抱起小女儿,忙遮住她眼睛。 顾佑摇摇头,她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道:“我不知这人是谁。” 田二郎把人掀过来,仔细盯着一瞧:“这是张家二房的嫡次子张武。” “张武是谁?哪个张家?” “既是流犯,自然是钦差张平那个张家。张武的爹只是个吏部六品主事,他借他大伯张平的关系进了国子监,往日里喜好拉帮结派赌钱养妓女,国子监许多学子都知道他。” 张平原是都察院御史,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宠臣,太湖头一次决堤正是派张平为钦差去修大坝,前些日子太湖决堤,查出张平贪污受贿数额甚大,张平被砍头,张武一家被牵连流放。 顾文卿在太学读书,虽不认识张武,他也听过国子监张武纨绔二世祖的名声,这时听田二郎这般说,气得猛踹一脚。 顾文卿安慰妹妹道:“安安别怕,这种货色死了也就死了。” 田二郎也附和:“流放路上每天都有人死,多一个张武不算多。” 顾佑安再冷静,再心思多,到底没经过这种事,被娘搂着,也缓过神来,她勉强露出个笑来。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她的信条,在以前,法治社会给她划出无形的底线,约束着别人也约束着她。 可在这儿,坏人没有底线,也逼的她下狠手。 她心里知道,今天是第一次,大概率不会是最后一次。 顾文卿和田二郎把张武尸体扔河里,任其顺水流走,地上和芦苇秆上溅的血也要处理干净。 这些都忙好了,顾文卿抱着妹妹和田二郎出去,顾稳和杜氏夫妻俩陪着顾佑安收拾她身上的血迹。 这会儿没有外人,顾佑安叫她娘把身上的外衣换了,她拿着她娘的外衣去空间里面清洗。 杜氏捡起刚才被扔的粗陶罐,还有两个落在草丛里没碎的鸭蛋,杜氏蹲地上禁不住流泪,她好好养了十多年的宝贝,怎么叫她经历这些搓磨啊! 顾稳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安安的经历太过离奇,有些事我们知道也就罢了,不能再外传。” “大郎也不叫他知道?” “不仅大郎,阿萱也不能叫她知道。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露的风险。” 杜氏哭够了,擦干眼泪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能 叫其他人知道,我们要护着她。” 既是这么打算,安安从她那处神秘所在拿东西出来时,就要更加小心些。 “刚才的刀……” 顾稳道:“不用担心,田二郎是个聪明的,他不会乱说。” 虽说已经流放了,各家手里面难道没暗中藏些东西?田家暗地里指不定也藏了,只是不叫外人知道罢了。 顾文卿回过神来,自然也想到了妹妹手里的刀,他还未对田二郎张口,田二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田二郎立刻道:“我不知道这事儿,今晚上我去河边洗漱,跟你说了会儿话就一起回来了。” “多谢田兄。”顾文卿松了口气。 不远处各家烧起了火堆,点亮了一小片夜色。田二郎瞥了眼顾文卿怀里的小丫头:“我倒是没什么,你这个小妹妹你要小心管着,别说破了嘴。” 阿萱圆溜溜的眼睛瞪田二郎:“你说甚?” 田二郎咧嘴笑,也不管他们兄妹了,丢下他们一抬脚去他爹娘跟前。 顾文卿把阿萱放地上,盯着阿萱道:“今晚上你做什么了?” “洗澡,洗脸,等姐姐。” “还有呢?” 阿萱眨眨眼:“还有什么呀?” 顾文卿满意地点点头:“以后若是别人问你,你也要这样说知道吗?” “嗯。” 顾文卿心里有很多疑虑,到底是一家人,就算有什么那都是自家的事,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田二郎回去,在火堆前盘腿坐下,白氏拍他膝盖:“你不是去摘芦花?怎么空着手回来?” “天黑了瞧不见,算了,等到了松江城,想办法弄些棉花吧。” 田二郎压低声音:“娘,我记得您说过,顾家那位大女儿是个傻的?” 白氏抬手揍儿子:“胡说什么呢。” 打了儿子,白氏又小声说:“估计外头都是瞎传的,我这两天瞧着,安安只是话少不愿意搭理人,哪里就傻了。” “这话谁传出来的?” “好似是刑部侍郎苏光的夫人陆氏传出来的吧,好多年前苏光跟顾稳都是户部员外郎,十年前苏家办宴会,听说宴会上发生了些事,顾家和苏家交恶好似就是因为孩子。” 白氏也只是听说而已,她扭头看丈夫。 田清德点点头:“是有这事儿。” 那时候顾家大女儿才四岁,究竟是傻还是不说话也说不清了。后面这些年,各家办宴杜氏只自己去,从不带儿女,外头人也不知道其中细节。 不过,顾家大女儿痴傻的消息,这些年来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估计确有其事。 田二郎叹道,就他今天晚上看到了,顾家大女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不像是普通闺阁女儿,更不像傻子。 没想到顾稳一个出身寒门的五品工部郎中,还能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第6章突遇大雨 顾文卿借了田家的陶罐烧水,把他家的葫芦和竹筒都装满水。阿萱困得直点头,顾文卿抱着妹妹在火堆旁睡下。 过了许久,爹娘和妹妹回来,背篓里的芦花装得满满当当。 田清德跟顾稳小声说了两句,仿佛是在说回来这么晚,是为了采芦花吗,顾稳低声说是为了采芦花,为冬天做准备。 四周还有其他人没睡,看了眼顾家的背篓,有些人忍不住羡慕,羡慕过后又想哭。 几日之前,他们家多少棉被丝绸用不完,哪里会想到如今竟连芦花都看得如此重。不过几天而已,处境就已经是云泥之别。 不是每家都跟田家顾家这样有本事弄来背篓,不过这群流放之人中间也有聪明人,折了许多芦苇秆儿,自己动手编筐。 顾佑安把阿萱抱到自己怀里,对着火光看她脖子,杜氏也凑过来瞧。 脖子有点红,没有大碍。 杜氏侧身挡着一点,顾佑安弄了一小坨药膏,细细地给阿萱脖子擦了一遍,按摩了许久才作罢。 “睡吧,没事的。” “嗯。” 抱着阿萱这个小暖炉,顾佑安睡了过去。 顾家田家睡下了,旁边有几家的火堆烧了整晚。顾佑安第二天从母亲怀中醒来,看到那几家跟前放着几个新编的芦苇筐,还割了衣襟做绳,拴好了背在身上也勉强使得。 顾佑安低头看阿萱的脖子,白白嫩嫩的,没有留下痕迹。 杜氏摸摸大女儿的头发:“昨晚可睡得安稳?” 顾佑安点点头,她睡的很好,意外地没有做噩梦。 田二郎见她点头,心里震惊,昨儿见了血竟一点不怕,顾家的这个大女儿心思又狠又稳,不得了! 今早的早食又是清可见底的稀粥,杜氏把稀粥倒进陶罐里,两个鸭蛋打进去,底下添了一把火煮沸,就是鸡蛋粥了。 杜氏手快,不等人看清就把蛋壳扔火下烧了,笑道:“昨儿摘芦花时碰到一窝野鸭子,可惜野鸭子没捉到,只捡了两个鸭蛋回来。” 杜氏给田家盛了半碗,谢过田家这两日肯借陶锅的情谊。 白氏也没推辞,一家四口分着吃了,白氏吃出一点药味,就问道:“厨房的人把药罐卖给你们家了?还是十两银子?” 杜氏轻叹一声,没说话,白氏也就不问了。 利索吃了早食,等陶罐不烫了,顾文卿把陶罐塞芦花里,又把装着旧衣裳的包袱盖在面上,免得芦花乱飞。 就等着走了,驿站前头有人过来传话,说要稍等一等。 有人不满道:“眼瞧着今天是个大晴天,不趁早赶紧赶路,难道非要顶着大太阳赶路遭罪?” “你懂什么,昨晚上又死人了。” 顾佑安垂眸。 顾文卿压芦花的手微微捏成了拳头,竖起耳朵听人说话。 “谁死了?” “一对母女,不知道是哪家的,昨晚上吊死在房梁上。” “听说是孩子病了,为了药求人,给人睡了却没换来药,一时想不过才……” 物伤其类,心善的妇人们忍不住红了眼。 第9章 过了会儿又有人来传话,说是还失踪了一个人。 “谁跑了?” “张家二房的张武,你们谁认识?” 张家人啊,顿时所有人都没好脸色。 他们这些人落到流放的下场,固然有他们自己的缘由,不过若不是张平那老匹夫贪污太过,偷工减料,太湖怎么会再次决堤?朝廷不严查,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被牵连? “张武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九成九是跑了。” “哼,这里离洛阳不算远,路上若是被官府抓到了,我看砍头都是轻的,凌迟了才好。” 张武虽只是张家二房的人,所有人对张家人都恨得牙痒痒的,除了幸灾乐祸再无其他。 这些话都叫顾文卿听在耳里,悄悄松了口气。 田二郎也在想,一晚上过去了,尸体指不定被冲到哪儿去了。 今日晚了半个时辰出发,为了赶路,跟昨天一样路上走的急,到下午时阿萱走不动了,顾稳背着她走。 今天顾家多了个装水的竹筒,一日的水够喝,加上慢慢习惯了这种强度的赶路,顾佑安感觉今天腿脚好受了许多。 昨儿洗了澡,今天又是一身臭汗,到驿站时只剩一丝天光了,乌云笼罩,今晚上只怕看不到月亮了。 这个驿站里依然住不下三百多人流犯,需得有人出去住。 顾稳和田清德看着天色犹豫起来,晚上好似有雨,这个时候若是淋雨,身子哪里扛得住。 能看天色的不仅是顾稳和田清德,有许多流犯也看出天色不对,说什么都要住驿站里,屋里挤得人都没地方躺,只能半坐着。 驿站里用来安置流犯的房间装满了人,不过一会儿,屋里夹杂的各种难闻的气味叫人迈不开脚,顾文卿在门口站了会儿就退出来。 “爹,咱们去后墙根底下住吧。” “先去后头看看。” 顾稳和杜氏夫妻俩都出身益州府,一个是爹娘早逝的秀才,一个是家中开药铺大夫之女。俩人出身寒门,就算过了许多年好日子,杜氏还是当初那个亲自操持家事,聪明能干的当家主母。 估计晚上要下雨,怕被雨淋着,杜氏去找白氏商量:“叫咱们两家的小子去弄些木棍和草来,咱们就着后墙根搭个草棚子,堵住三面,再留个出入的地方,晚 上用旧衣裳挂着挡风。” 白氏也同意:“叫男人们都去,人多力量大,也好早点弄好歇息。” 男人们去找木棍和草,杜氏和白氏去前头领晚上的干饼子,顾佑安和妹妹留下守两家的行李。 “姐姐,肚子饿。” “知道你饿,且等等,一会儿娘拿好吃的回来了。” 阿萱扑到姐姐怀里:“才不好吃呢。” 阿萱趴在姐姐耳边问:“那个坏人今晚上还来不来欺负咱们?” 顾佑安心头一动,阿萱这个年纪还不懂什么叫死,在她心里,她只当坏人被打晕了,或是被赶跑了吧。 “不会了,坏人跑了。” 阿萱小声笑:“跑了才好。” 阿萱高兴地扭扭小屁股,又不高兴道:“姐姐,你身上硌着我了。” 轻拍她小屁股,顾佑安轻哼:“抱你就不错了,你还敢嫌弃。” 阿萱哈哈笑:“娘说姐姐太瘦啦,要像阿萱这样白白胖胖才好。” 顾佑安捏捏小丫头的脸蛋,这才流放几日,小丫头脸上的嘟嘟肉已经薄了一层了。 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顶着大太阳赶路,哪里能不瘦呢。也亏得这丫头心头敞亮,不爱哭也不爱闹,省了许多事。 姐俩玩了会儿,杜氏和白氏回来了。 顾佑安把妹妹递给她娘:“我去找我爹。” 杜氏把小女儿放地上,道:“叫你白婶守东西,我跟你一块儿去。” 白氏忙道:“你留下照顾阿萱,我跟安安去。” 杜氏爽朗地摆摆手:“我身子骨比你强,你就别跟我争了,你且坐下歇一歇。” 杜氏拉着女儿走,走到没人处,杜氏小声交代女儿:“知道你爱干净,今儿你可千万别洗,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我知道。” “你那处的东西,甭管吃的用的,都别随意拿出来。” “我心里有数,我只准备拿几个蛋出来。” “也不能拿,芦苇荡里有河,拿野鸭子当幌子勉强说得过去,这黑天黑地的,你就说碰到一窝野鸡别人不见得信。” “鸟蛋呢?” “什么鸟蛋?” 顾佑安堂舅家除了种蔬菜水果卖,还养着许多牲畜,鸡鸭鹅猪且不说,还养着一窝鹌鹑,上次堂舅给顾佑安送腊肉水果等,也给她装了十斤鹌鹑蛋,如今就在空间厨房冰箱里放着。 消失又出现,杜氏看着小小一个黑色斑纹的鸟蛋,点点头:“这说得过去,不过别拿多了。” 一窝鸟蛋有几个?十二三个不算多吧。 杜氏卷起衣兜装着十几个鹌鹑蛋,见到顾稳就欢喜迎过去道:“孩儿她爹,我捡柴火碰到一个鸟窝,晚上能添个菜了。” 顾文卿和田家两兄弟忙凑过来,顾文卿惊喜道:“娘,您运气可真好。” 杜氏笑了声,跟田家父子三人说:“你们先忙着,我回去打水煮蛋,这鸟蛋咱们两家一人一半。” 不等田清德客气拒绝,杜氏和女儿捧着鸟蛋,提着柴火就先回去了。 杜氏说话算话,分了一半鸟蛋给白氏。 顾佑安看着妹妹生火时,杜氏和白氏去打水来,先是把明日要喝的水烧沸了装好,又打水煮干饼子,鸟蛋打散了放锅里搅一搅。 等男人们回来时,锅里已经煮香了,田二郎叹道:“可惜,没有盐,盐才是百味之首,不吃盐人都没力气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轮得上你挑?” 白氏骂小儿子一句,又说:“赶紧来吃,吃了再干活。” 今日后墙根底下只有田顾两家人,不用在乎别人的眼色,两家人吃饭时还能自在地说说话。 吃了晚食,男人们挽起胳膊搭草棚子,不用搭多大多好,勉强有个容身之所罢了。 等草棚子搭好,又在里头铺了些干草,睡在干草上,身上搭着旧衣裳,累了一天的顾佑安,抱着妹妹倒头就睡。 半夜,大雨噼里啪啦下起来,角落里滴水,顾佑安抱着妹妹往干燥的地方挪了挪,困得眼睛都没睁开。 天为被,地为床,这时候什么都阻挡不了她会周公。 第7章恩怨是非 突然来的一场雨,淅淅沥沥从半夜下到早晨,看这雨势,上午只怕走不了了。 阿萱身上穿了三件衣裳,她不冷,可能是因为受了凉风,她一直捏着嗓子,说难受,趴在杜氏怀里闹腾。 顾佑安想到空间里还有崽崽用剩下的小儿感冒药,正想找个借口躲开人,杜氏却说:“安安抱着阿萱,我去前头一趟。” 过了会儿杜氏回来,手里拿着一把药草,说是银丹草,在屋檐下拔的。 顾佑安一看,这不是薄荷吗? 杜氏一边在屋檐下接着屋檐下的雨洗草药,一边说:“昨儿我就看到驿站屋檐下有一丛银丹草,这种草药乡下常见,碰到嗓子疼呀,风热呀,用这个煮水喝能顶些事。” 白氏帮把手,端着陶锅接雨水,笑着搭话:“也就是你聪明,懂得多,我却不懂这些。” “我娘家开着一家小药铺,我从小给家里打下手,把脉开方不会,药草还是认得一些的。不过我会的这些都是小道,比不得你出身举人家,懂写字画画的,这才是叫人羡慕不来的本事。” 白氏笑叹:“快别提了,我瞧着那些都是虚的,你这才是实在本事。” 此时白氏心里更加庆幸,跟顾家搭伙是好事,至少路上生病还能找些草药吃。 “我将才扯银丹草时听人说,驿站里病倒了好些人,若是身子骨差的,得不到救治,只怕又有人要没了性命。” 白氏叹息,蹲下烧火,也没了说笑的心思。 烧水没有干柴用,田二郎拆了一面墙的木头和干草,给他娘抱过去。 “这烧了可使的?” “怎么使不得,我看天上已经放亮了,这雨估摸下到中午也就停了,下午肯定要赶路的,这柴火留下也是白瞎。” 顾佑安跟着抬头看天,乌压压的,真看不出来雨要停下了。不轻不重地捶着腿,心里念叨,老天爷你多下一会儿吧,今天就别赶路了,叫我好好歇歇。 老天爷估计没听到顾佑安的心声,都没等到中午,半个时辰后雨就小了,一个时辰后雨就停了。 喝着暖乎乎的薄荷水,顾佑安看着天叹气。 唉,越是叹气,老天爷越跟她反着来,中午竟还出太阳了。 中午囫囵吃了白水煮干饼子,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了。 路上稀泥不好走路,为了爱惜好唯一一双布鞋,不管男女都挽起裤脚光脚上路。 第10章 这日后,后头几日没有太阳也没有雨,阴天吹着风,三五日后,地上干透了,不用在稀泥里搅合,赶路也不觉得累了。 差役的鞭子抽着,日日埋头赶路,一个个好似被驯服的牛,除了三个病逝的,一连许多日,再没人寻死。 认命了,都想求生,都想早日赶到流放地,能歇一歇。 顾佑安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这天中午走到一处驿站,顾佑安还惊讶了一下,毕竟之前从没有中午赶到驿站的。 “这儿是去东北和去西北的官道交叉路口,从今儿起,去西北的,去松江城的流犯,分开走。” 所有人麻木地站在原地不动,差役念到自己的名字,就走出人群站到空地上去。 顾家田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尽量走在人群中间,隐藏自己,这时念到名字被叫出来,顾佑安环顾四周,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差役把官文往怀里一揣:“流放去松江城的就是你们四家了。哼,你们四家倒是贪生怕死,都走到这儿了,竟都还活着。” 顾佑安抬头看那差役一眼,这个人她记得,姓黄,是个领头的人,有几个差役都巴结他,叫他黄爷。 顾佑安再仔细一看,巴结黄差役的几个差役,都走了过来,显见他们是受黄差役的管,要去松江城的。 “坐下歇息,半个时辰后启程。” 黄差役抬头轻哼,指着所有人道:“咱们需在十月前到达山海关,日后若是谁敢耽误赶路,别怪你黄爷爷我的鞭子不讲情面。” 顾佑安听他爹跟田清德谈话时说过,洛阳距山海关两千余里,若是到了山海关,他们流放的三千里,就走了三分之二了。 山海关顾佑安知道,在河北秦皇岛,秦皇岛近海,为何去东北松江城要 从那里绕路? 等黄差役走了,顾稳才道:“去松江城自然不止山海关一条道,只是其他道路不如山海关好走,一般去北方,大都选择从山海关过。” 顾佑安点点头,原来如此。 田清德忧心道:“顾兄,咱们日行五十里,就算路上不耽搁,抓紧赶路,等出了山海关天气就冷了。越往北走越冷得快,最后几百里路,咱们得顶着风雪走啊!” 没有御寒的衣物,没有保护脚的鞋袜,若是冻坏了手脚,就算勉强到了松江城,干不了活儿,也活不下去。 顾稳心里何尝不知。 女儿那处神秘之地里倒是不缺吃喝衣裳鞋袜,可惜太招人眼,不能拿出来用,需得想想其他法子。 田二郎凑过来:“爹,顾叔,你们可懂做弓箭?” 田清德和顾稳看向田二郎,顿时就知道了,这小子肯定惦记上了沿途山林里,野兽身上的皮毛。 君子六艺中就有骑射,田清德家贫,只勉强学了骑射,做弓箭却是不会的。 顾稳颔首:“略知一二,我以前在益州府学读书时,骑射的先生曾教导过。” 田二郎脸上一喜:“那咱们……” “不好说,刚才你也看到了,领头的那个姓黄的差役不是好相与的,不会任咱们施为。再者说,弓箭是兵器,咱们是流犯,差役防备咱们,会答应让咱们做弓箭?” 顾佑安低声道:“押送咱们去松江城的共有八名差役,他们只推了四辆推车,瞧着车上包袱不多。” 四辆推车上要放沿途驿站提供的干饼子和水,然后才是八名差役的行李。既能不辞辛苦出门当这差事,一想就知不是富裕人家,若是打得猎物分他们一些,指不定能答应。 都是聪明人,顾佑安的意思田清德和顾稳他们自然明白。 顾稳没把话说死,只道:“路上且看吧,若是行,咱们也能好过些。” 若是不行,他们还有一背篓芦花,勉强顶些事。 田清德打量顾佑安,笑着跟顾稳说:“我看你这个女儿,比我家两个儿子还强些。” 聪慧又仔细,还会拿捏人心,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很了不得了。 顾稳笑着摇头,谦虚道:“你家大郎稳重端方,二郎机警擅变,哪里是她一个小孩儿比得了的。” 两个当爹的互相谦虚起来,田二郎轻瞥这个顾家大姑娘一眼。 顾佑安瘦弱,这些日子又黑了,早没了内宅娇养出来的娇弱的女儿态,叫外人看来只是瘦竹竿,身上的囚衣穿着晃荡,跟黑煤窑里出来的人差不离。 纵使寥落到此,顾佑安说话时,微微抬眼,锐利清亮的凤眼叫人不敢因她是个小丫头就忽视之。 顾佑安对上田二郎的目光,她的眼睛冷泠泠的,田二郎顿时想到她对人起杀心时的模样,心头一颤,赶紧起身离开。 去松江城的一共四家人,田家跟顾家一路互相照料扶持着,关系早就亲如一家。 另外两家,李家和苏家,两家人各自占着一块儿地方,除了自己人外,也不跟其他人交流。 李家的当家人叫李洪文,原是户部右侍郎,他流放的罪名是贪污渎职。他收了张平的银子,洪湖修建堤坝做假账就是他牵的头,他流放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公平讲,李洪文若不是礼部尚书柳勇的弟子和侄女婿,皇帝又宠爱出身柳家的柳贵妃,肯给柳家几分薄面,李洪文早该跟张平一起推到菜市场砍头了。 张家人一路上被其他流犯欺负,李家也差不多,叫人人唾弃之。 苏家的当家人苏光则不然,他被流放,比田清德这个主动找皇帝不痛快的御史还冤枉。 苏光这个刑部侍郎既跟张平这些贪官污吏没牵扯,也没主动为其他牵连官员说话找皇帝不痛快,他被扣了个犯官的帽子,是因为多年前他还是翰林时,他是先皇亲指的祈王的五经先生。 当今皇帝厌恶曾跟他争夺皇位的祈望,看苏光不顺眼,要把他赶走。 若不是苏光当初做翰林学士时一心治学,主持修了前朝律法,在士林中颇有名望,又有许多官员肯为他求情。再加之,他是南人,只能流放去北方,只怕这会儿苏家人不该在这儿,应该在去琼州岛的路上。 中秋那日苏光下狱时,皇帝还跟身边心腹说,苏光那老头儿若是有命活到松江城,就叫他的好学生给他颐养天年吧。 皇帝嘴上这般说,暗地里下手却狠毒,怕祈望派兵去半路接苏光,苏光全家流放的消息被瞒得很紧。 按照皇帝的意思,苏光最好死在半路上。 田家、顾家、李家三家人都知道,若是活着到松江城,有苏光帮着说情,他们就算是流放官员,说不得还能在祈王手下谋个差事。 李洪文打得就是这个主意,这一路他多次跟苏家人搭话,因他所犯之事被苏家人看不起,苏家人对李洪文从来没有好脸色。 顾佑安默默啃干饼子,余光打量李洪文捧着笑脸跟苏光说话,苏光理都不理他,他面上也无一丝恼怒。 唾面自干的小人固然叫人看不起,却叫顾佑安对李洪文心生警惕,以后路上不可跟李家有牵扯。 为了前程连脸面尊严全都丢弃的人,等他以后抓到机会了,他对挡他路的人,手段只会更下作,更狠。 顾稳提醒女儿:“之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李家、苏家,都跟咱们没关系。” “苏家那边……” 杜氏冷哼:“苏大人是个体面的,可恨他那个夫人陆氏,因出身官宦之家,是个自视甚高的,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咱们家跟这等人可搭不上话。” 听她娘这么说,顾佑安隐约记起,好似就是这位陆夫人跟她娘吵架,起因是陆夫人说她是个傻子。 苏家跟田家顾家相隔不远,杜氏说话时故意抬高声量,好叫苏家人都听到。 顾佑安无辜地眨眼,陆氏冷笑一声,扭头跟两个儿媳说:“你们都是出身好人家的,万不可学那些小心眼上不得台面,一点边角小事恨不得记一辈子,心比针尖儿还细。” 苏家两个儿媳在婆婆跟前说不上话,只出了一对耳朵听。 陆氏冷笑。 杜氏更是大声冷笑回去。 苏光也是无奈,吃不饱又要辛苦赶路,省点力气不好?又生气作甚? 见这般景象,田二郎猜到了,多嘴说顾佑安是傻子的,应该就是这位陆夫人了。 李洪文看着锅里情形,也看清楚了,苏家跟顾家不睦。 他们四家人,如今抛开顾家后,唯一有可能跟他争取苏家的,只有田清德了。 被李洪文这条毒蛇盯着,田清德轻哼,根本不搭理李洪文。 “都起来,出发上路!” 黄差役吃饱喝足从驿站出来,鞭子一甩,丝毫没把他们这些流犯放在眼里。 黄差役随意指了几个青壮:“你,你,还有你们两个,推车去。” 原来田家顾家一直走在人群之中,被使唤推车都是被排挤的那几家流犯。如今人少了,去松江城只他们四家,算上男女老幼,一共才二十余人,顾文卿被点到推车,只得过去。 第11章 顾家人都跟在顾文卿后头,田家也是一样。 那差役哈哈一笑:“正好,你们四家,一家负责一辆推车,倒是给爷们儿省事了。” 一鞭子甩地上,干硬的官道上激起一阵烟尘。 “赶快些!” 苏家跟那甩鞭子的差役离得近,刚才还压制着两个儿媳的陆氏,被吓了一跳,气闷,又不敢开口。 顾佑安注意到了,淡淡瞥开眼。 第8章避寒急赶路 杜氏跟陆氏不对付,面不和,心也不和。四家人重新上路后,顾苏两家人没靠近过。 李家跟苏家走在前头,顾家跟田家落后一截,两家主动隔开距离,倒是省了许多口舌之争。 顾家不接近苏家,田家跟顾家走一块儿,倒是方便了李洪文跟苏家套近乎。也不知苏光是被磨得没脾气还是怎的,几日后,李洪文跟苏光搭话,苏光偶尔也会含糊应一声。 家中男人松了口,两家女人们自然也开始有来往了。 苏光两个儿子儿媳,带着三个孙辈,还有一个今年刚及笄的老来女,每天靠着两个干饼子,一碗清可见底的汤混肚皮,这对苏家这等出身大族,从小没缺过嘴 的人来说,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李洪文家虽说人口也多,不过李洪文的小妾张氏出身农家,张氏为报答当年李洪文葬父的恩情,跟着李家流放去松江城,这一路上靠着张氏沿途找来的野菜野果子,李家流放路上至少还有点贴补点肚子。 这不,李洪文跟苏家缓和关系后,张氏每日找来的野菜,不管多少,李洪文都会叫张氏给苏家送一些。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接了李家的好处,李洪文之妻柳氏,她前去跟陆氏搭话,陆氏再瞧不上,也要答应着。陆氏自觉自己是为儿孙低的头。 答应着答应着,两家关系倒是越来越亲近了,李家今年才六岁唯一的大孙子李文旦,被李洪文教着,跟苏家孙辈苏余、苏灵、苏廷每日都走在一处。 路上有时歇在野外,田家跟顾家在一处搭棚子歇息,苏家跟李家也紧邻着,两家关系一日好过一日。 李洪文舍了脸皮贴上苏家,又温水煮青蛙,长眼睛的人自然看得明白。 有时候也不得不说,李洪文这样有手段、厚脸皮又有韧性的人,虽不讨喜,倒是让人小看不得。 今儿又歇在野外,差役给几家人分了昨儿在驿站拿的又粗又干的饼子,各家搭草棚子的搭草棚子,找柴火的,找水煮汤的,都忙了起来。 李家那个小妾今儿运气好,在林子里的水沟旁找到一窝野山药,杜氏和白氏都去瞧了,杜氏认出来是麻山药,估摸有四五斤,连说张氏运气好。 李洪文做主,山药给苏家分了两斤,给差役分了一斤,李家留两斤自家吃。 各家都吃饭了。 李洪文的小妾张氏又是找山药又是做饭,两斤山药她一块都没吃到嘴里,只喝了两口汤。 杜氏暗暗冷笑,借花献佛,倒是忘了谁把花找来的,都是些畜生。 杜氏为张氏不值,张氏默默坐到一边,并不吭声。 晚上各家歇息时,杜氏拉着两个女儿教导:“你们以后若是成婚了,夫家人档案室这般欺负你们,只管去厨下拿根烧火棍往死里打,爹娘给你们撑腰。” “阿娘,打谁呀?”阿萱不明白娘的话。 顾佑安听明白了,笑着点点头。 晚上没有灯火,一家人往草棚子里一躺,闭上眼就睡了。 顾佑安睡在最右边,身边挨着她娘,顾佑安消失,只有杜氏一人知道。 顾佑安重新回来,杜氏连忙扭身,顾佑安塞给她四个剥壳的冷鸡蛋,杜氏留了一个,又给传过去。 阿萱高兴要叫唤,一把被杜氏捂住嘴。 过了会儿,等杜氏松开手,阿萱嘿嘿一笑。黑暗中,珍惜地,一口一口吃完今天的鸡蛋,心满意足了,睡觉。 顾稳和顾文卿父子俩也吃完了鸡蛋,顾文卿小声问:“昨儿在驿站换的?” “别问,有的吃就吃。” 自四家重新上路以来,没有那么多眼盯着,顾佑安找准时机就要拿些吃的补贴一家五口的嘴巴,鸡蛋、鸭蛋、鹌鹑蛋这些都是常偷拿出来的,冰箱里存的早就吃完了,只能指望后院圈养的鸡鸭下蛋了。 顾文卿十分担心道:“咱们家不是计划着等到了山海关,要买些保暖的衣物?除此之外,还要买鞋,买些粮食,咱们手里的银子还剩下多少?” 他们一家五口出门时穿的鞋早就坏了,这会儿穿的是自己编的草鞋。下雪天草鞋不顶用,杜氏原本打算出关前想办法置办些衣食。 顾稳困了,懒得跟大儿子废话,把揣着的银袋子扔他怀里,顾文卿捏着袋子,惊奇地发现,银子怎么还多了些? 多的几两银子,当然是顾佑安拿出来的。 顾稳轻声道:“你娘藏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别出去乱说。” 顾文卿又不傻,当然不会乱说,他把银子给他爹,又想到以前家中仆人偷银子时的手段,不知道她娘是把银子藏头发里还是藏鞋子里了。 顾佑安靠着她娘听她爹和大哥说话,不过一会儿,她就睡过去了,半夜感觉身上冷,哆嗦了下。 实在是太困了,没醒过来,等到早上起来时,她身上多盖了一件衣裳。 “安安醒了。” “嗯。” 顾佑安起来,把身上的衣裳叠好塞包袱里。 顾文卿过来拆草棚子,干草都捆好了,一会儿走的时候要带走。 田家手脚快,不仅把干草收拾好了,早食也吃了,白氏过来说话道:“昨儿半夜突然冷了,我把两件旧衣裳都盖身上了才勉强过得,这若是到了关外冰天雪地里,我怕我晚上睡下,早上起来人都冻硬了。” “别说丧气话,会有办法的。” 杜氏把白氏拉到一边,俩人嘀嘀咕咕半晌,白氏想到身上偷藏的一把金线,她心里总算好受点。 杜氏跟白氏一块儿换洗过,知道她身上缠绕着一把金线,小声道:“金子固然值钱,金线的工价比金子还值钱。京城里的秀娘要找把金线都不容易,何况边关。等到了山海关,你把金线作价卖了,你家一家四口,换四身衣裳还有多的。” 白氏摸一摸腰道:“要赶紧着些才行,越往北越冷,我怕我熬不到山海关那一日。” 白氏身子骨不如杜氏好,一路上病了好几场,全靠顾家帮衬着才安稳到现在。 “快了。” 他们这些流犯受不住,难道那几个差役就受得住? 这些日子他们抓紧赶路,路过驿站也不歇,不就是想早日赶到松江城么。 为此,为了方便在野外搭棚子,他们借差役的推车放干草,差役收了他们一点好处,也就答应了。 都着急。 两刻钟后收拾好,一行人又启程出发了。 阿萱不肯穿草鞋,光脚走路小跑一段,又停下来等姐姐。 顾佑安牵她手:“想跟他们玩儿?” 阿萱瞅了眼李家苏家几个大孩子,轻哼一声:“我才不跟他们玩儿,我跟姐姐玩儿。” 走了一段路,杜氏眼尖,看到路边上有几棵清热解毒的草药,赶忙拔了放背篓里背着。 顾佑安跟着看了眼,她只认出其中一些是紫苏。 今天是个阴天,怕下雨,今儿赶路走得快,半下午阿萱走不动了,顾稳和杜氏一人背了一段路。 傍晚天阴沉得很,刚才跟路过的商队打听,下一个驿站在十里地之外,怕晚上下雨没处躲,黄差役催促着赶路,今晚上一定要歇在驿站。 还没到驿站天就黑了,领头的差役点了个火把,借着火把微弱的光,四家人推着木板车沿路跟着。 许多天没洗澡,身上早就臭了,顾佑安感觉自己鼻子早就被熏得不灵了,一阵风吹来,她鼻子似乎又好了,她闻到尘土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水汽。 “赶快些,马上下雨了!” 不等差役催促,四家人又是推又是拉,聚在木板车四周,急急忙忙埋头赶路。 拐过一道弯,前头看到微弱的火光,差役大喜:“赶紧着些,马上到了。” 一行人赶到驿站,冷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驿站的驿夫站在屋檐下叹了句:“这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言外之意,待入冬了,就该降雪了。 四家一行二十几人,驿站里今日无其他人入住,倒是方便了他们,四家人都能住进屋里躲雨避寒。 外头下着冷雨,又人生地不熟,黄差役他们也不怕流犯跑了。到了驿站后,花了几个大钱叫驿夫烧了菜来,还打了半斤酒,几个人吃喝一顿进屋歇息去了。 差役一歇,杜氏就坐不住了,把干饼子塞给儿子,跟白氏起身去找驿夫。 一刻钟后,杜氏叫顾稳父子俩去厨下抬热水。 等顾稳和古文卿去洗漱了,杜氏忙又跑去厨下烧水。 第12章 李家和苏家人见了,也拿了些私藏的钱物去找驿夫通融通融。 第9章行路山海关 借了驿站一间屋子,杜氏带着两个女儿进屋洗澡时,顾稳和顾文卿父子俩守在门外。 顾佑安叫她娘先洗。 杜氏自然知道大女儿的意思,她指着角落椅子道:“那你去那边坐着等等。” 顾佑安看过去,墙柱子边陲下的灰蓝色的布帘,帘子遮住了视线,她往那儿一坐,她娘洗澡时根本瞧不见她。 杜氏无所谓,主要是要避着阿萱一些。 杜氏带阿萱洗头洗澡,顾佑安躲开,转身进 了空间。 这些日子进空间来,顾佑安都不敢照镜子,这会儿进洗浴间对着镜子瞧,头发油腻的一缕一缕的垂下来,撩头发时候指甲划过额头,指甲缝里一层灰黑色油垢,把顾佑安恶心坏了。 再也忍不了了,又洗又刷又泡,要不是想着娘还在外头等着她,她真还想再洗半个小时才出去。 顾佑安再出来时,杜氏看到她在帘子后露出半个身影,这才松了口气:“安安过来,帮你妹妹擦擦头发。” “好。” 顾佑安手里拿着两张吸水帕子,一张给她娘,一张自己拿着给阿萱擦头发。 身上洗干净,舒坦了,头发还没擦完,阿萱就睡着了,这会儿也不记得饿。 “等她睡一会儿,饿狠了自己就醒了。” 杜氏把头发擦到半干,小声跟大女儿说:“这帕子真好用。” “反正天黑瞧不见,这帕子也不显眼,不如把爹和大哥叫进来,给他们也擦擦头发?免得头发久久不干,受凉就不好了。” “不用,他们男人家顶得住。”杜氏怕大儿子看出端倪来。 顾佑安的发根出来时就吹干了,只发梢还有些湿气,杜氏摸了一把,就说:“行了,你抱阿萱去屋里,我叫你爹他们来抬水出去倒了。” 杜氏叹道:“管厨房的那个驿夫是个心善的,一会儿我带你爹和你哥去厨房坐一坐,里头暖和,头发也能干快些。” “嗯。” 顾佑安抱着阿萱回去,屋里烧了两个火炉子,田家的陶锅坐在火炉子上,炉子里的汤水滚沸。 顾家和田家这边锅里煮的是撕碎的干饼子,里头放了一把干菜。田家男人们都不在,只有白氏坐在干草上烤头发,顺便看着火。 斜对角,李家和苏家那边锅里传来红薯的味道,应是跟驿夫买的。 顾佑安坐过去,把阿萱放她膝盖上,火炉子熏得她全身暖洋洋的,顾佑安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阿萱的头发。 白氏问:“你爹娘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去厨房烤头发去了,咱们这儿一个火炉子坐不开。” 白氏淡笑道:“也是,你田叔他们也去厨房了。” 白氏给了几个钱,打发父子三个去找门路,看看能不能买些有用的东西,鞋袜粮食都行。 顾佑安自然明白白氏的意思,这个驿站的驿夫不像那些穷凶极恶之人,见他们是流犯就下狠手欺负他们,求一求,说不定就肯帮他们一把。 驿站外头的冷雨淅淅沥沥,屋里暖融融的叫人心醉。 阿萱睡了会儿饿醒了,迷迷糊糊吃了些饼子和干菜煮得糊糊,顾佑安带她去方便再回来,她趴干草上一会儿又睡着了。 顾佑安吃了晚食,等了会儿不见爹娘回来,她等着等着,来了困意。白氏叫她先睡,这里有她看着,顾佑安放下心来,闭上了眼。 半夜,杜氏他们回来了,顾佑安被吵醒,睡意未消,睁眼看了一眼,又闭眼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外头的雨停了,官道湿滑不好走,那也停留不得。 穿着草鞋上路,突出去脚趾头碰到稀泥,冷冰冰的难受,天儿又冷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老话说的不假。 赶路辛苦,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是有好吃的喂肚子。四家人都在上个驿站买了吃的,顾家人买了酸菜包子,晚上一人吃一个,那叫一个香。 辛苦一日,能有一口好吃的,也算小有安慰了。 晚上歇息,顾佑安脚冷,又不想盖在身上的旧衣裳沾了泥,只能往脚上盖了些干草,勉强挡挡寒。 流放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还受凉,她真怕身上落下什么病根治不好。 不过这会儿顾不上这些,只能咬牙坚持着。 一边担心下雨影响赶路,一边担心天儿冷得太快叫他们受不住,这两天赶路赶得格外急。 眼看着快到山海关了,顾稳主动去跟差役套近乎。 除了他们这些流犯之外,八名差役中,只有一人曾去过松江城,还是夏去的,差役们其实也害怕关外的风雪。 顾稳早就知道了,这些差役若不是为了借公干的名义去松江城买些药材皮货,来年送回洛阳卖,只怕也不会接这趟差事。 顾稳抓住他们的心思,主动道:“关外风雪甚大,下一晚上雪就能淹到大腿处,若是准备不及,穿草鞋在雪地里走一日,脚趾头都要冻掉了。” “你有何话讲?” “算一算日子,咱们这两三日就能赶到山海关,比朝廷规定的日子早了七八日,不如我们在山海关歇一日,大人们准备些御寒的衣服鞋袜再出发,也不怕被东北酷寒要了性命。” 黄差役冷笑:“究竟是方便了我等,还是方便了你们这些流犯?” “大人们押送我们去松江城,我们若是不想些法子,都死在了风雪里,对大人也不好,咱们这是两相得益。”顾稳此话说的坦荡。 顾稳又言道:“曾听说山海关临海,本地渔民打了许多海物晒干了没处卖,价格便宜得很,大人们若是感兴趣,也可借此机会去瞧瞧。” 见顾稳这般说话,田清德、李洪文都走过来帮腔。 李洪文道:“今朝山海关内外,除了驻守的燕州军外,民人甚少,大宗的海货生意多是军中大人们把持,当地海货虽便宜,倒买倒卖也是暴利,若是不花费些口舌打听,只怕难买到便宜的好货。” 田清德接话道:“此话说得正是。” 这些差役打的主意,李洪文、田清德等人自然也看明白了。黄差役等人也不傻,也明白了顾稳几人的用意。 黄差役几人对视一眼,黄差役打定了主意,轻哼一声:“那就如你们的意,咱们后日若是能赶到山海关,那就歇一日再走。” 此话一出,四家人大人都暗自欢喜,苏光却动了其他心思。 若是在山海关能碰到相熟之人,可托人去松江城报信,请祈王派人来接他们一家,儿孙们也不用遭受风雪天赶路的痛苦。 小儿难养,三个孙儿孙女年纪小,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他这个当祖父的哪里舍得。 李家、田家、顾家则在考虑自己手里的钱物能换来哪些东西,为了不冻死在风雪中,藏着掖着的都要拿出来了。 心里有了个目标,也不怕苦累了,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后日半下午赶到了山海关。 “到了。” “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心头一松,总算可以歇息一日了。 山海关靠近关口的位置都有官兵驻守,别说他们这些流犯,就是寻常百姓和商队,除了通关外都不能逗留靠近。 按照规矩,黄差役带着他们一行人在距山海关十里远的驿站落脚。 能走到这个地方,差役们也不担心他们逃跑了,在驿站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差役们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昨晚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裳,顾佑安这一觉睡得沉,等她醒来时,屋里少了好些人。 白氏前天遭了冷风有些咳嗽,见她醒来,就道:“驿站的驿夫也不管我们,黄差役他们去渔村了,各家都自己安排出门了。” “你爹娘和你大哥他们都出门了,对了,怕你妹妹吵着你,你娘把你妹妹也带走了。” 顾佑安道:“婶婶不出去走走?” 白氏微微笑道:“你娘今天早上给我煮了一锅汤药,我喝了汤药不能见风,就不去了。你若是想出门瞧瞧,就出去走走罢,行李无需担心,有我在屋里守着。” 除了白氏外,苏家留了苏光的老来女苏香带着三个侄子侄女,李家留下柳氏看东西。 顾佑安笑了笑,跟白氏说:“那好,我出去转转,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你要去海边呀,去也行,不过要小心些,别往海里去,不安全。你娘好似也要去海边,说要去看看,能不能捡些海货回来。” 顾佑安往身上又穿了一洗掉色的青色外衣,她太过瘦弱,以往合身的衣裳都大了,稍挽了截袖子,又把头发抓起来,拿麻绳捆了个发髻,一副男儿打扮。 白氏看她这般打扮,故意道:“嗯,黑了点也是俊俏的,谁家小郎君这般好看呐。” 顾佑安穿上草鞋,笑着起身:“婶婶,我先出去了。” 第13章 “嗯,去吧。” 第10章一头撞死他丫 的 驿站离山海关十里地,因这里是要塞,四周不许遮挡,离着这些距离,天气若是好,也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城墙。 这时候的山海关雄伟壮观,跟千年后饱经风霜的山海关可不一样。 顾佑安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看够了才转身往东南方向走。 驿夫说了,那边一片沿海的地儿住的都是渔民,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五六里路,那边有个集市,要买什么,去那儿就对了。 路上没有其他行人,走到一片林子里,顾佑安短暂消失又出现,再出现时,她肩上背着一个竹篓,怀里揣着二十两银子。 这会儿快中午了,赶早市卖鱼虾的走了许多,顾佑安到时,剩下的没什么好东西了。 “大爷,你这缸里的鱼怎么卖?” 那卖鱼的大爷听出顾佑安口音不是本地的,猜他或许是跟着商队过来的,也没欺负他:“小子,我这些都是清早捕来的海鱼,新鲜着呢,你若是要,剩下这几条大的小的你若是都要,给我三十文钱,都拿去。” 水缸里的鱼半死不活,不过顾佑安也不在乎这些,她买了海鱼也只会丢冰柜里冻着。 “可给收拾?” “给收拾。”大爷哈哈一笑,露出两个黑洞的牙,高兴道:“小子会看人咧,老汉我杀鱼的手艺别人都比不了哦。” 屋檐里头正是一家卖干货的,掌柜听到这话,半趴在柜台上哈哈大笑:“李老头真敢说,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海上讨生活怕什么风大,就怕没有鱼咧。” 顾佑安评判不出大爷杀鱼手艺的好坏,不过瞧着挺利索的,顾佑安自己肯定没这个手艺。 没有买主上门,里头掌柜闲得没事做,跟顾佑安搭话:“小哥,你买这五六条鱼家里一顿可吃得完?” “家里人多,或许还不够。” 掌柜也听出她口音是外地的,又见她这般说,也猜她是跟着商队来的,顿时说话都热情了几分,道:“要吃新鲜的海鱼呀,这会儿在市场上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了,你若是不嫌路远,从市场东口出去,往村里走一走,有些人家这会儿出海才回来的,家里肯定还有鱼。” 顾佑安谢过掌柜的好意。 掌柜热情推销道:“你们可要干货?我这儿海菜、干鱼、干虾都是便宜卖的,买得越多越便宜,以往从关外回来的商队都爱来我这儿买。” 顾佑安打量这家海货铺子,小小一间,一看就不像是常跟大商人做生意的,不过铺子里头的货整理得很齐整,也很干净,看着就赏心悦目,可见掌柜是个认真做生意的。 顾佑安指着墙角晒干的海带:“这怎么卖的?” “昆布呀,我家昆布跟别家可不一样咧,我家昆布都是我亲自去渔民家选的,不是肉厚干净的都不要。《药书》里有记载,昆布有软坚化痰,利水消肿之效,可是药食同源的好东西,听说在京都洛阳城里,一斤昆布能卖一两银子一斤呢。” 耐心听掌柜吹嘘完,顾佑安问:“您怎么卖?” 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头,笑道:“昆布在海里可不好采,晒干了保存也需费些事,你若是要的多,我算你是二十文钱一斤。” “十文。” 掌柜急了:“嘿,你这小子,砍价哪有对半砍的?我这一斤干货能泡出好几斤呢,一斤干货至少十八文。” “十文。” “不行,十五文一斤,我的底价了,可不许再砍价了。” “十文。” 掌柜顿时明白了,这小子不好忽悠,就说:“十二文,不能再少了。” 顾佑安不知道这个价格是贵是贱,不过她会看人脸色,见确实没得少了,就点了点头,买了三十斤。 掌柜顿时笑了起来:“小哥你等着,我给你称来。” 掌柜拿麻袋装货去了,这边几条鱼杀好了,大爷把鱼串草绳上交给她,小声说:“你若是去村里买,还能便宜些,只是村里自家的昆布没有精心挑选过,不如铺里的好看,味道是一样的。” 顾佑安谢过大爷,问道:“你家有昆布要卖?” 大爷笑着说:“我家存了几十斤,你若是要,十文钱一斤卖给你。” 顾佑安没空去大爷村里,就婉拒了,大爷走时还有点遗憾,叫她下回有空了去南边石头村找他。 顾佑安买了三十斤干昆布,提着几条杀好的海鱼出集市,在外头林子里转了一圈,又背着空背篓去东边渔村,刚巧碰上回村的渔民,买了几十斤新鲜鱼虾带走。 冰柜里原本就装满了各种冻货,这些鱼虾装进去后,彻底塞满了。 过了午时,顾佑安又去了集市一趟,从上午那家干货店里又买了许多干鱼干虾,又私下在店家那儿买了两斤盐,花了将近十两银子。 米粮空间里原本就有,不必买,等到了松江城,这些存货估摸着够他们一家人吃到明年开春了,趁过冬,一家子也能养一养身子。 厨房没地方放这些干货,顾佑安把东西堆放到一楼中药铺的柜台上,扭头看到柚子为开店买的那些东西,桌椅板凳、粮食、蔬菜、铁锅、纸巾等,如今都便宜了她。 也不知道柚子如何了,若是知道她失踪,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了。 顾佑安去楼上衣柜顶上翻出来一床用旧了的棉被,叠好塞背篓里,外头又盖着一件他爹的旧衣裳遮挡。 顾佑安刚从空间出来,看到左前方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她连忙躲在树后,不敢叫人瞧见。 过了会儿,顾佑安偏头一瞧,那两人还未走,仔细再看,顾佑安见那两人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人好似是李洪文的小妾张氏。另一个身量颇高的汉子顾佑安不认得,但肯定不是李家人。 又等了会儿,等那两人走了,顾佑安才慢慢走回驿站去。 这会儿半下午了,四家人都不敢在外头逗留,一个个都陆续回驿站了。 同住一个屋,顾佑安随便一瞧就能猜到,各家都准备不少御寒的衣物。 田家父子和顾稳父子一块儿出行,也是一块儿回来了,两家都买了几件半旧的棉衣棉裤。 只看外观,每件衣服裤子上都是补丁摞补丁,再上手捏一捏,里头的棉芯子都结块儿了,这如何抵挡得住风雪? 这样的衣裳,以前家中下人都瞧不上,如今白氏抱在怀里如获至宝:“也不坏,多少能抵挡些风雪。可买了鞋袜了?” “买了,就是为了买好些的鞋袜,我才做主去当铺选了这些便宜的棉衣。左右棉絮不暖和还能往里头塞些芦花,也不妨事。” 田清德卸下肩上的背篓,里头的鞋子都是正经保暖的棉鞋,其中甚至还有一双杂毛皮拼的短靴子,这是专门给白氏准备的。 “寒从脚底起,你身子骨又不好,我不忍心你受冻伤了脚。” 白氏看着这双丑陋的皮鞋子忍不住垂泪,心中暗暗发誓,她不能放弃,一定要全家人完完整整地到达松江城。 杜氏牵着阿萱回来,手里还提着买来的一条鱼,阿萱手里捧着海边捡来的许多贝壳。 “啊呀,这是哪里来的?白姐姐,这是你家的?”杜氏看到墙角摆着一个没见过的背篓,背篓里装着一床半旧的棉被,忍不住惊呼。 白氏笑道:“哪是我家的,这是你家的,你家安安买回来的。” 杜氏眼睛冒光,把手中的鱼放陶罐里,连忙过去瞧棉被,嘴里还忍不住道:“花了多少钱?谁家肯卖的?” 杜氏知道安安空间里有家里带来的棉被,只是那些棉被都是新的,若是拿出来,肯定轮不到他们自家用就被差役拿走了。 昨儿晚上杜氏还在想,活人不能叫尿憋死,若是不得行,悄悄买几件旧棉衣拆了填上自家棉被的棉絮,再用一路背来的芦花做一床棉被且用着。 这旧棉被好呀,里头不知怎么样,外头的棉絮都看不出白色来,虽值些钱,到底不值得那些差役撕破脸来抢。杜氏真是越看越觉得好。 顾佑安轻咳一声:“您放在我这儿的银钱都叫我花了。” “不坏不坏,花了也就花了,就是到了松江城,也是要花银子买被子的。” 到了松江城,有保暖的新棉被用,这旧的拿去做垫子使也是好的。 明面上,田家和顾家采买御寒的衣服鞋袜抠搜得很,斜对角的苏家和李家倒是大方,一个个都准备了一身暖和的衣裳,唯独只有小妾张氏,还是一身单衣。 傍晚各家人都回来了,黄差役过来点了 人头,扭身又走了。 这里鱼虾便宜,今天各家都煮鱼虾吃。去厨房借了厨刀把鱼切成段,丢清水锅里煮,这样就很好吃了。 煮饭时,田二郎和顾文卿两人正在折腾什么东西,顾佑安伸头过去瞧,顾文卿小声说:“这是鹿筋,从关外过来卖皮子的一个猎户手里买来的。” 第14章 顾佑安心领神会:“要做弓箭?” “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跟黄差役他们商量。 几人正说话时,门外头两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李家那小子突然号啕大哭,嘴里还有血。 柳氏忙冲出去骂:“小丫头片子敢打我孙子,我……” 杜氏像母老虎般冲出去,一头撞开柳氏:“你要怎么样,你还敢打我女儿不成?你敢碰我阿萱一个指头,我跟你拼命。” 柳氏力气远不及杜氏,被撞了仰倒,柳氏大怒,指着小妾张氏就骂:“下贱东西,你家主母被人打了,你还不上前帮手,死人不成?” 张氏慌了手脚,我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文旦的亲娘,柳氏的大儿媳谢氏抱起儿子心疼坏了,看着顾家人冷笑一声:“你们家丫头打了我儿子,不给个说法?” 顾稳抱起小女儿:“说给爹爹听,怎么就打起来了?” 阿萱气愤,指着李文旦大声说:“他是坏人,他抢我的贝壳。” 柳氏冷嗤:“贝壳而已,当什么好东西,可见是眼皮子浅的。” “我呸,抢了就是抢了,抢东西难道还分高低贵贱不成?你家少家教,还恶人先告状,可见是祖宗根上就坏了,老的贪污受贿,搞得太湖决堤,一气害死几万百姓,小的小小年年就知道当强盗,你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杜氏怒火中烧,若不是白氏拦住,她还要上前踹那柳氏一脚才解气。 这话说得很不给人脸面了,李洪人顿时脸黑如锅底,不等柳氏再回嘴,李洪文怒斥柳氏道:“够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边吵闹,那边驿夫不耐烦道:“不想住屋里就滚出去,惹恼了住驿站的大人们,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这下被打断,也没了再骂的气口,杜氏把小女儿从顾稳怀里抱过来,进门去了,进门时路过李家大儿媳身边,还冷哼一声:“好狗不挡道。” 李家大儿媳被气的呀,看了公公一眼,到底不敢再张嘴,憋的说不出话来。 顾稳话冷脸冷:“李兄,同行一场,过往如何且不提,日后还望你看管好家中女眷孩童,少生是非。” 李洪文也觉没脸,拱手微微点头,扭头进去了。 阿萱趴到姐姐怀里,笑嘻嘻塞给姐姐两个贝壳:“我选了几个最好看的,这些给姐姐。” 顾佑安抱着阿萱,捏捏她的细胳膊:“怎么打的,可把自己打疼了?” “他抢我的东西,我拿头撞他,我不疼。” 顾文卿无奈,小妹尽跟娘学,就知道拿脑袋撞人,姑娘家这样可不好。 顾佑安小声鼓励她:“撞得好,以后别人若是欺负你,你也撞他。” “嗯,我记得了。” 一场孩童闹剧,苏家人在一旁看着,苏光意味深长地看夫人陆氏一眼。 陆氏轻哼,她难道不知道李家是小人?不知道柳氏是个缺调教的? 可有些事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左右欺压不到她头上来。 柳氏没脸,这会儿对着小妾张氏撒气,嘴上骂张氏不会做事,不知道看好家里小主子,骂了且不算,还往张氏胳膊上狠掐。 当着这么多外人在,真是一点当家主母的脸都不要了。 张氏眼含热泪,偷偷看李洪文,李洪文皱眉:“天快黑了,饭还做不做?” 哼,柳氏一扭身走了。 杜氏看不过,冷笑道:“有些人呢,都流放了,就差送去边关充做营妓了,还当自己是什么高贵人不成?整日骂这个欺负那个,若是换成个气性大的,非得往锅里吐口水不可。” 田二郎乐了,笑着接话:“换成我,我叫他天天吃尿煮野菜,粪炖饼子。” 顾佑安顿感一阵恶心,无语地看着田二郎,晚食还吃不吃了? 第11章恶人难测 顾李两家闹了一场,今日外出带来的愉快全都没了,孩子也是会看眼色的,苏家那三个孙辈也不敢玩闹,吃了晚食就缩草堆里睡了。 阿萱也早早睡了,顾佑安睡不着,她帮着她娘拆棉衣。买来的旧棉衣拆开,掏出板结的棉絮,再塞了厚厚的芦花进去缝上。 顾佑安心里有打算,她拆的那件旧棉衣里的芦花最多,棉衣袖子都膨胀起来了,若不是压一压,棉衣都差点缝不上。 杜氏瞟了一眼道:“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些,给你爹穿也不必絮这么厚,只怕走路都甩不开手。” 顾佑安扯了扯袖子,她粗糙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看着不怎么体面,她道:“给哥哥穿。” 顾文卿受宠若惊:“我不穿,给爹穿吧。” 顾佑安没接话。 杜氏那边也忙完了,母女俩去给白氏帮忙。 杜氏把自家改棉衣剩下的芦花都给田家,她对白氏道:“我看你家买来的棉衣比我家的好,只你手里两件外,其他棉衣棉裤也不必改,我们两家剩下的芦花,足够再给你家絮一床芦花被。” 杜氏诚心送芦花,按两家的情分,白氏自然不会拒绝,她只道:“芦花是够的,无奈没有布来做被面。” “将就着用旧衣裳改吧,等到了那冰天雪地里就知道了,有床芦花被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杜氏又道:“棉被比芦花被子暖和,等出了关,晚上你跟我们母女三个睡,叫他们五个男人盖芦花被去。” 若是要够五个男人盖的被子,那得多长? “做长一些,不必做多宽,叫他们把被子打横了扯着盖,若是怕脚冷,自己缩着睡,多少顶些事。” 白氏愧疚道:“也行,就是拆了你家几件衣裳,我这……” “咱们两家的情谊就别说这些了,快些改,早点弄完,咱们后半夜还能睡一两个时辰。” 顾文卿睡到半夜,起来给炉子添柴,火光下,他娘他们已经把芦花被子改好了,他比一比长短,若是横着盖,这被子只能盖到他膝盖的位置。 杜氏眼睛都熬红了,帮着白氏叠好被子,打了声哈欠,各自回自家干草铺上睡着了。 隔天是大晴天,太阳晒在人身上甚至微微有些灼热,流放的四家人却是背着御寒的衣服、口粮,抱着干草,准备齐全地,埋头往关外去。 过关时,黄差役拿着文书去找守城的军官批条子,其中有个手臂肌肉鼓鼓的百户看了苏光一眼。 黄差役办好过关的手续,回头皱眉训声道:“愣着做甚,赶紧走,别耽误了路程。” 流犯出关了,刚才给黄差役批文书的人过来跟那个手臂壮硕的百户道:“听说昨儿苏光托人去找了李百户,请他使人去松江城送信?” 被问话那人冷着脸道:“咱们山海关顶头的人是燕州将军,祈王管不到咱们这儿来,将军不发话,李百户若是敢使人出关报信,他怕是不想活了。” “这事儿吧……唉,也不好说。” “没什么不好说的,洛阳那里传了话来,不许给祈王送信,咱们都是吃皇粮的,难道还敢违背不成?” 那倒也是,祈王是皇叔,不是当今的皇子,他们就是想帮苏光一把那也是不能帮的,免得叫人误会了他们这些人投了祈王,对朝廷有异心。 苏光就算死在去松江城的路上,那也怪不得他们。要怪,就怪上头的人吧。 “我看苏光身子骨不差,又准备了棉衣,出关后若是不耽搁,说不定能赶在下雪前到松江城。” “那最好不过了,咱们两边不得罪。”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出了关后没走几天,顾佑安就觉得一下冷了,特别是阴天没有太阳的时候,单衣都觉得有些穿不住了。 天气变得快,杜氏尤其关注两个女儿,盯着她们减衣穿衣,就怕她们不小心着凉。 一路走来,顾佑安即使偶尔能去空间补充些食物,她如今瘦的跟竹竿儿差不多,阿萱也瘦了,脸颊上的嘟嘟肉还在着,精神头也好,瞧着比她姐姐身子骨还健壮。 杜氏傍晚时才夸过小女儿身 子骨好,谁知晚上她就着凉了,后半夜就咳嗽起来,杜氏后悔不迭。 “唉,怪我想的不周到,小儿当不起夸,一夸就叫瘟神听到了,应了反谶了。” 这晚上睡在野外,草棚子勉强挡一挡风,杜氏怕女儿再受凉,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只露了头出来。 白氏睡在另一边,她拿了件旧衣裳包在阿萱头上,安慰道:“阿萱身子骨好,咱们发现的也早,估计一两日就好了。路上阿萱也病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这样的,这回应该也是。” “嗯,希望老天爷保佑吧,叫阿萱顺顺当当的好了。” 杜氏心想着,之前每次阿萱好得快,那都是托了安安拿来的药好。 这次顾佑安也早有准备,把药塞阿萱嘴里,又摸黑喂她喝水。 好在这药有糖衣,阿萱吃在嘴里不觉得苦,眼睛没睁就咽下去了,一声都没哼唧,旁边的白氏都没察觉到,以为只是喂了两口温水。 第15章 旁边的草棚子里一阵窸窸窣窣,顾稳喊了声:“可有事?” 杜氏道:“阿萱闹腾,没事,你们睡吧。” 顾稳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女眷那边真没动静了,这才又睡下。 昨晚上突然冷了,着凉生病的人不少,除了顾家的小阿萱咳嗽外,苏家那个孙女和陆氏病了,李家那个小妾张氏也病了。 顾家跟李家人的草棚子隔得远,如何知道张氏病了?那是因为张氏早上烧水时被柳氏骂,嫌她晦气。 杜氏听了直冷笑,有些人天生就是没有良心的。 白氏叹气:“张氏也是命苦。” 杜氏恨铁不成钢:“命苦什么,还不是自己作的,但凡她有脑子,就不该跟着李家来流犯受这个罪。就算来了,她管着李家人一家吃喝,对李家那是天大的恩德,柳氏骂她,她就该理直气壮地骂回去。” 白氏笑:“你是这样的性子,说起来做起来自然容易,张氏可做不来,要不她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 顾佑安抬头,看到一里外的地方有人走动,若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从出关时就跟着他们的那群山里人。 “爹,他们跟着我们好几日了,有什么意图?” 顾稳一边捆干草一边道:“也不定是跟着咱们,或许是他们本就是要走这条路。” 顾稳指着前面高低起伏的群山:“山海关附近是燕州军的地盘,关外的猎户一般都会躲着些,他们大都在更深的深山里讨生活,偶尔才会拿肉和皮毛下山跟人换些粮食和盐。” “他们可交税?” 田清德走过来,笑道:“去山里收税?税官再有本事也做不到,收这些山民猎户的税,只能等他们下山卖东西的时候了哦。” 也是因为他们下山卖东西被人盘剥,山里的人若不到不得已的时候,轻易是不会下山,就算下山,也多是男人们,女人和孩子很少出来。 顾佑安垂眸心想,若是如此,对于不求功名利禄之人,躲去山里面也是条路子。 这些日子顾佑安发现了,一直跟着他们的那群山民和猎户,其中有个男人的身形她看得很眼熟,若是没看错,应该是前些日子在林子里跟张氏说话那人。 “耳朵聋了听不见啊,叫你收拾干草,愣在这儿做什么?等我这个当家主母动手吗?” “不敢。” “既知不敢那就赶紧的,几位大人还等着。” 简单用了早食,除了李家之外,另外三家都收拾好准备走了。 张氏咳得脸都红了,颤抖着手收拾干草,捆好又背在肩上,看着尤为可怜。 偏李家的儿女媳妇儿等都嫌弃她,连她丈夫李洪文都未帮她说半句话,只皱眉瞧着。 这时,一直跟着他们的山民中走出一人来,那老头儿冲李洪文大喊一声,又叽叽咕咕说了两句。 那老头说的官话不怎么准,李洪文没怎么听明白。 那个去过一回松江城的差役,祖籍是北方的,乡音相近,他听懂了老头儿喊的话,顿时大笑起来。 “老五,你笑甚?” 叫老五的差役扭头跟兄弟们笑道:“这老头骂李洪文是个畜生,说他既护不好自家的女人,就卖给他,他们山里的汉子会护女人。” 在场的男子顿时大笑,被一个不认识的贱民骂到脸上的李洪文,气得浑身颤抖,怒斥:“乡野粗人,只会说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话,还不赶紧滚。” 柳氏先是瞪着张氏,随后又笑了起来:“老爷,这张氏左右病得要死了,卖给那老头算了,换些银钱回来也是好事。” “无知蠢妇,你柳家就是这样教导你当当家主母的?” 柳氏没脸,轻哼一声,也就不管了。 张氏病得脸颊发红,脑子发晕,茫然地看着这场笑闹。 差役们看热闹的心起,黄差役叫老五跟那老头儿问话,问他要花多少银子买媳妇儿? 那老头比了三个手指,两张鹿皮,一张野羊皮。 老五笑道:“这价钱不便宜了,可见你是有诚意的。” 老头点点头,他确实有诚意。 耍弄了片刻,要赶路了,黄差役摆摆手叫老头走:“张氏是流犯,李家无权卖她,你们且走吧。” “大老爷,以往……” “以往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爷我不担这个责。” 老头儿见黄差役不肯,只得带着人退下,不过也没走远,还是远远跟着。 顾佑安见那山民和黄差役说话的语气,顿时明白,以往流放去松江城的女囚犯,那些报上去跑了、死了、失踪之人,只怕有些都被卖进山里了。 他们这些人没被卖,其中缘由,顾佑安猜测,一是黄差役胆子小不敢,二是他们之中有像苏光这样出身大族,又是祁王曾经先生的人在,他怕万一走漏风声,惹来杀身之祸。 若无人护着,有生育价值的年轻妇人,无论是在繁华的京都洛阳,还是在偏僻的山野之地,都逃不过被买卖的命运。 张氏若是活着跟李家人到了松江城,估计也逃不过被搓磨到死的命运。 顾佑安看张氏背着干草,颤颤巍巍走路的模样,就她这样的,还不如进山。 不知不觉,顾佑安走到爹娘中间了。 杜氏小声跟大女儿说:“瞧见了吧,以后没有人陪着,不要去不熟悉的地方,这里山多林密,你若是遇到恶人了,爹娘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 顾佑安沉默着点点头。 不过是恶得更赤/裸罢了,她不怕,在这儿她也会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第12章碰上劫道的了 这天之后,再没暖和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好在再走两日后他们可以歇在驿站里。 张氏病重,几乎走不动路,还是杜氏和白氏瞧她可怜,加上差役嫌她拖慢了行程,叫她换着坐了半日两家的推车,张氏感激涕零。 张氏实在可怜,杜氏瞧了也叹气。 天气冷,加上阿萱才病好了,杜氏怕阿萱又遭了风寒,就把一路上攒了不少草药,煮了一大锅,自家人各喝了半碗汤药预防着,剩下的都送给了张氏,张氏的病这才好好坏坏熬了下来。 张氏感激顾家和田家,她又身无长物,到驿站后,她积极帮着田家顾家去外头找柴火。 张氏帮了别家,这样张氏给李家找的柴火就少了,柳氏气恼,她这会儿也不在乎脸面了,抽了根柴,把张氏一顿好打。 张氏被打得哀嚎,李洪文怒斥了柳氏一顿,柳氏这才轻哼着丢开柴。 张氏挨了打且不算,柳氏不许张氏没了饭吃,连差役发的干饼子都给抢了去。 杜氏和白氏纷纷挪开眼睛,都觉张氏这般软弱,不值得同情。 顾佑安跟她娘有不一样的看法,张氏虽软弱,心里肯定是个知道好坏的,小妾对主母不敢还手,不代表她不敢逃。 半夜时分,天黑伸手不见五指,浑身疼得睡不着的张氏悄悄出门去。 不过一刻钟后她回来,给顾家田家各塞了一张鹿皮。 顾家和田家人都醒了,却没声张。 张氏跪地上对两家人磕头,随后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氏和白氏忍不住叹气。 杜氏给 女儿盖好被子:“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顾佑安翻了个身,闭上眼,过了许久,明明身子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起来,顾佑安精神不济,坐在墙角醒神,那边李家人叫嚷叫人心烦。 “张氏那贱人真敢跑了,往日真是小瞧了她了。” “哼,我看她能往哪儿跑,这天下都是朝廷的地方,被抓到了,她死罪难逃。” “人从驿站跑了,咱们该找驿站要人。” 柳氏从来是最嫌张氏的,张氏走了没人干活,两个儿媳都是不好使唤的,张氏一边催两个儿媳烧火煮汤,又是吵嚷,意图叫黄差役他们去找人。 人生地不熟的,黄差役是有毛病才会多管闲事。 况且,人是在驿站丢的,又不是在路上丢了,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一个不起眼的小妾罢了。 不过按规矩,黄差役还是要多询问两句。 黄差役找管驿站的小官儿打听山民的事,那小官儿说,知道附近山里有一伙山民,前些年当地县令想把人叫下山来定居,县丞大人带了向导进山,找了几回也没找到人,就罢了。 “人家本来就不喜山下的日子,若是愿意,早就下山了。” “那些大人们上山去找,估摸人家得了消息,早早避开了,这才找不到。” 黄差役点头道:“是这个理,若是愿意,哪还用人找。” 听驿站里驿夫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丢了就是丢了,管他怎么丢的,人家不下山来,你还有本事进山找回来不成? 黄差役心里猜测做了准,那张氏应是跟哪伙山民走了。 黄差役跟驿站小官儿写了文书,说清楚张氏失踪的前后事由,划分清楚权责,黄差役领人去驿站外头转了圈,就不管了。 第16章 见差役们这般作为,柳氏也就闭嘴了,顾佑安耳根子总算得了清静。 昨日半夜张氏给田家顾家各一张皮子,顾家那张皮子顾佑安早就放空间里藏起来了,田家得来的那张皮子,压在背篓底下,不叫人知道。 吃了些汤水离开驿站,顾佑安看了眼推车上的麻袋,那是刚才驿站给的干饼子,按照一个流犯一日三两个干饼子计算,他们到下一个驿站,还需走上三日。 若是没遇到风雪是三日,若是有风雪,不定几日才能到。 驿站里的驿夫都是本地人,他们会看天,都说叫他们赶路快些,只怕今年头雪这几日就会下。 连差役带流犯,只有一个叫老五的差役是北方人,其他都是南人,都怕着呢,早晨从出门后差役们就催着赶路,路上休息都不敢久歇,晚上更是要走到暮色四合才停下找地休息。 头天没下雪,第二天也没下雪,顾佑安十分庆幸。 差役们也说,好极好极,过了今晚,明日就能赶到驿站,可以安心在驿站里歇一晚了。 正庆幸着,谁知第二天快天亮时,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天亮时雪越下越大,这会儿都冷得睡不着。 “安安,你可冷?” “娘,我不冷,我还受得住。” 杜氏关心大女儿,又摸了摸被窝里小女儿的胳膊,是暖和的,随即她微微抬起头朝隔壁草棚子里喊:“顾稳,大郎,你们可好?” “好,安安给我改的厚棉衣棉裤刚穿上了,暖和着呢。”顾文卿答了他娘,又关心他爹:“您冷不冷,要不咱们换一件棉衣,您穿我这件?” 顾稳看了儿子一眼,说他不冷,不用换。 昨天傍晚看天色阴沉的厉害,安安怕他晚上冷着了,昨儿傍晚趁找干柴的工夫,给他们夫妻一人一件羽绒马甲背心,这个穿在身上不起眼又暖和。 田二郎冷得躺不住,被子短,蜷缩着腿脚也难受,索性起身穿衣裳,田二郎摸了把顾文卿的胳膊:“你妹心疼你,真厚实哈。” 顾文卿略显得意,也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顾稳见状,轻笑一声,那是安安早有准备。到底是亲哥,安安的秘密不能叫他知道,也不能真冻着他,于是就早早把给他的棉衣改厚实些。 黄差役在外催促:“赶紧着,一刻钟后启程,今儿不能耽误,必须赶在天黑前到驿站。” 下雪天,几家人也没空闲烧火煮汤水,将就着昨晚上烧过的水喝两口算了。 冷水配干饼子,这一路从洛阳走来,似乎都习惯了。 利索收拾好草棚,打包好各家东西这就要走。 最占地方的棉衣棉裤都穿在身上,一下显得各家行李少了大半。 阿萱扯了扯身上灰扑扑的棉衣,对姐姐咧嘴笑:“暖和着咧。” 顾佑安给她戴上帽子,笑了笑,当然暖和了,阿萱身上的棉衣里,她给塞了羽绒进去。 雪越下越大了,正要走,李家那边不知怎么吵起来了。 李洪文三个儿子,前面两个儿子已成婚,小儿子李望峰原本今年冬月里要成婚,因他爹犯了事全家流放,婚事自然是没有了。 李洪文的小妾张氏在时,全家人都压着张氏干活儿,张氏不在,柳氏就欺压两个儿媳,两个儿媳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加上夫妻感情又还不错,老大老二都帮着媳妇儿说话,这一下,没成婚的老三李望峰势孤力薄,说不过哥嫂,这几日就被使唤上了。 偏李望峰也不是什么好鸟,以前在洛阳时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虽不沾赌,其他各样玩意却是一个没落下,不比死在芦苇荡里的那个张家二房张武好几分。 要说李望峰唯一比张武强的地方,那就是有眼色,什么可以欺负什么人要敬而远之,他最清楚了。 这会儿哥嫂都使唤他,他一甩手不干了,还冷笑道:“现在你们欺负我,往后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李家大嫂谢氏微笑道:“小叔哪里的话,你侄子文旦今儿身上不舒坦,我和你大哥要照顾他,所以这才没空闲,劳累小叔辛苦了。” 李望峰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丢下草棚不管了:“我以后再不用跟条死狗样苟且偷生了,这些贱物我用不着,你们若是也不用,也不须管,丢了便是。” 李望峰抬脚就走,李二郎见状,也不管他媳妇儿朝他使眼色,他自去把草棚拆了,捆好干草背身上。 大嫂谢氏跟婆婆柳氏夸道:“咱们家还是要靠二弟和二弟妹。” 柳氏看着任劳任怨的老二格外满意,老二媳妇儿徐氏却被气得心肝儿疼,狗屁的任劳任怨,就是把她男人当牛使。 徐氏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到了松江城,她一定要拉着二郎跟公婆大哥大嫂分居别过,李二郎若是不同意,那就离,左右她不会跟他一块儿为李家作牛作马。 顾佑安观察李家这一番闹腾,一边赶路一边小声问她爹:“自从出了关后,我怎么感觉李家的小儿子越发趾高气扬了?这是为何?” 顾稳也不知:“或许是有其他门道吧。” 田大郎推着木推车走前头,田二郎凑过来。小声道:“李家是不是有后手?” 比如提前安排了人在松江城接应之类的? “流放走得那般急,你家早有预料,提前安排了?”顾文卿搭话。 “我们田家小门小户的,没那个门道。李洪文有本事啊,他们这些大族跟我们不同,我不信他们没有门道。再说了,就算李洪文没有提前安排,李家没被牵连的亲族不会帮他们打算?” “难。” 柳家是出了贵妃不假,可松江城是祁王的地盘,当今皇上跟祁王这位皇叔不对付,李洪文,柳家,再有本事能比当今皇上厉害?手能从洛阳伸到松江城去? 顾佑安只问了她爹一句就不说话了,听她爹、她哥跟田二郎说话,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有种直觉,李望峰肯定有事。 “阿萱走不动啦。” 阿萱走了半个时辰,觉着累,对爹爹伸手要抱。 顾稳肩上背着棉被,杜氏肩上也背着筐,帮着大儿子推车,只顾佑安空手,她蹲下道:“过来,姐姐背你。” 阿萱笑着跑过来,一下趴到姐姐肩上。 顾佑安背起她,小丫头还悄悄问:“阿萱重不重呀?” “不重,阿萱轻着呢。” 顾佑安颠了颠身上的小人儿,阿萱哈哈一笑,被杜氏训斥,叫她闭着嘴,别吸了冷风肚子疼。 阿萱乖乖闭嘴,顾佑安捏捏小丫头的腿,比起她刚穿过来时看到的模样,阿萱瘦了许多了。 其实何止阿萱,他们一家人 ,田家,苏家,李家,个个都是又黑又瘦,浑身脏污,像个沿街乞讨的乞儿。 一阵阴风吹过,前方右转弯过去,就是一片山林,白雪给远处的山林披上一层雪白的袄,山里也无鸟鸣也无人声,一片静悄悄。 再看近处,白雪掩盖了关道上商队的车辙,深一脚浅一脚,顾佑安生怕不妨神踩车辙里崴了脚,一直低着头走路。 走着,走着,走在前头的差役突然停下脚步,顾佑安不知所以地抬起头来。 前方雪地里突然出现十几个壮汉,一个个脚踩皮靴,头戴皮帽,身披狼皮袄,黑巾蒙面,手里握着一把砍刀,一看就是狠角色。 顾佑安心头一紧,这是遇上劫道的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群身无长物的流犯,他们值得这群盗匪大雪天来劫道? 杜氏和顾文卿丢开木板车,田家也是一样,两家人默默退到一起,背靠背。 “关外初雪日,金银铺满山!李郎君,你答应我们的好处在哪儿?” 李郎君? 众人惊慌的眼神中,李望峰哈哈笑着往前一步:“来者可是青山寨的王大当家的?” “正是我,一个多月以前,道上的兄弟传了话来,说你要带家财投我,如今可算数?” “算数算数,自然算数,我家私藏的金银珠宝就是我的投名状,道上的兄弟都说王当家为人仗义,乃关外第一人,小爷以后就跟王当家的混了,还望王当家不嫌弃。” 李家其他人又是怕又是惊,柳氏颤着声问李洪文:“除了带出来的,咱们家哪里还有金银财宝,老三这孽障要害死咱们,老爷,你快说句话呀。” 李洪文不吭声。 顾佑安看一眼那盗匪,又看李望峰,又看李洪文,顿时明白,李家真的另有家财藏揶,李望峰这个纨绔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还借此引来强盗。 顾佑安脑子飞转间,那边差役拔刀跟盗匪对上了,不用盗匪讲,就是顾佑安都看出黄差役是虚张声势。 不过两三句话的工夫,黄差役没吓住对面的盗匪,两边动起手来,那个叫王当家的大喊一声:“兄弟们,这些都是当过大官儿的,都给我抓回去,一个个严加审问,说不得各家都藏了千万家财。” 第17章 盗匪们兴奋怪叫着冲上来,田家和顾家落在最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扭头往后跑。 可盗匪身高体壮,哪里是他们这些流犯跑得过的,跑过那个拐弯,杜氏咬牙推了顾佑安一把:“背着你妹妹往山里跑,娘给你拦着。” “娘!” 顾稳疾声:“听你娘的话,他们求财,我们就是被抓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是聪明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办。” 田清德跑得喘不过气来,这会儿也不跑了,他也道:“你们的年轻人跑吧,我是跑不动了。” 白氏着急跺脚,被盗匪抓到怎么得了:“别泄气,再跑几步。” 田清德一屁股坐地上,喘着粗气摆手,真跑不动了。 “快走!” 顾佑安明白她爹的意思,也不管了,咬牙背着阿萱往山里跑。她一走,顾文卿和田家两兄弟也分开往山里跑,各跑一条道。 初雪挂在树上,落山林里地上的雪还不厚,顾佑安咬牙往山里跑,跑了一段路后还听到身后盗匪吆喝的声音,过了会儿就听不到了,也不知道是盗匪不稀罕抓两个小丫头,还是爹娘挡住了盗匪。 撑着最后的力气跑到深山里,找到一个山洞躲进去,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阿萱这才张嘴哭:“姐姐,我怕,我要爹娘。” 顾佑安忙捂住她的嘴:“别哭,叫坏人听到了我们都要被抓知不知道。” 阿萱圆溜溜的大眼睛泪光闪烁,吓得忙点头。 顾佑安松开手,阿萱无声落泪,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顾佑安把她抱在怀里,叹了口气道:“没事的,没事的,会有办法的。” 阿萱哭了会儿,抹干眼泪,扯着姐姐衣裳:“阿萱饿了。” 饿了,这个好办。 第13章山里躲避 当着阿萱的面,总不能凭空消失又出现,顾佑安把阿萱安顿好,叫她站在原地等。 “姐姐出去找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你别乱跑好吗?” 阿萱害怕,不肯一个人留下:“姐姐,我跟你一起。” “你乖,姐姐去找吃的,不能带你,姐姐一会儿就回来。” 阿萱还是害怕,扯着姐姐的衣袖不让走。 顾佑安也没法子,叫阿萱站在原地,她去洞口外头走了一圈,拉了几截枯枝儿堆在洞口,勉强能遮挡遮挡洞口。 “你别出来,姐姐一会儿就回来。” 阿萱泪眼汪汪,张嘴要哭,顾佑安立刻道:“别哭,要吸了冷风,一会儿肚子疼,叫娘知道了,要打你的。” 阿萱连忙捂住嘴,可怜巴巴地瞅着姐姐。 顾佑安无奈,只能尽量安抚她,等阿萱不哭了,她才出去。 不敢让阿萱一个小丫头独自待太久,过了会儿,顾佑安就抱着干草回来,干草里还有几个红薯和芋头。 “姐姐。” 阿萱看到姐姐回来,连忙跑出来,伸手抱住姐姐的腰不撒手。 “阿萱乖乖,让姐姐进去。” 干草放下来,几个土豆和芋头从干草里滚出来,阿萱哇的一声:“姐姐,这是红薯?” “嗯,刚才找干草的时候发现的。” “姐姐,咱们运气好好哦。”阿萱不认识芋头,但是认识红薯,她捧着红薯笑得特别甜。 傻丫头,冰天雪地里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哦。唉,索性没有大人在,糊弄糊弄小孩儿吧。 顾佑安在洞里铺上厚厚的干草,叫阿萱坐在上面,她又烧起了火堆。 烧火堆的干柴自然是去外头抱来的,空间里的。 火堆燃起来,暖洋洋的火烘着,身上也不觉得冷了。烧了会儿火,顾佑安把红薯和芋头放火堆底下烘烤。 过了许久,飘过来一丝甜香,阿萱这个馋嘴小丫头一下就闻到了,连忙催促:“姐姐,可以吃了吗?” “还要等一会儿。” 阿萱乖乖等着,不说话。 过了会儿,红薯烤好了,顾佑安扭头叫阿萱过来吃,却发现她坐在干草上抹眼泪。 “怎么了?” “我想娘,我想爹爹,我想大哥,我想白婶婶。” 阿萱年纪虽小,但是她也知道爹娘他们不在了。 “别哭,好好吃饭,明儿我们找爹娘去。”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顾佑安不会看天色,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半下午了,这会儿下山回去官道上,一是怕劫道的土匪留了人埋伏,不安全,二是怕下山路滑,带着阿萱不好走。 今天且算了,明日再想办法。 “姐姐别去,阿萱怕。”阿萱急忙爬过来,挂在姐姐身上不松手。 顾佑安拍拍她的背道:“不用怕,怕是没用的,事情总要解决。” 阿萱懵懂,一抹眼泪,顺着姐姐的话抽抽噎噎道,含糊问:“要怎么……呀。” 顾佑安给火堆添了一根柴,缓缓道:“咱们解决不了,总有人有法子。” 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哄好妹妹,顾佑安问她饿不饿? 阿萱乖乖点头,她饿了。 “那就抹干眼泪,过来吃东西。” “哦。” 从火堆底下扒拉出烤好的红薯和芋头,撕开烤焦的皮,甜香味更加迷人了。 顾佑安把芋头给妹妹:“捧着慢慢吃,小心烫着。” “嗯。” 姐妹俩瞧着瘦,胃口却不小,两个红薯四个芋头,姐妹俩分着吃完了。 吃饱了,阿萱又念叨爹娘,顾佑安叫她不要念:“你守着山洞,姐姐再去找些柴火来,若是柴火不够,晚上要冻坏我们。” “哦。” 顾佑安也不敢走远,出去山洞,躲开阿萱的视线,她一趟一趟拖回去树枝和木疙瘩,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她才作罢。 这时候也快天黑了。 天黑的深山格外恐怖,阿萱不敢一个人待着,一定要躲在姐姐怀里才肯睡,要睡觉时,阿萱又闹着要爹娘,哭了一场。 顾佑安叹气,轻拍着哄睡。 等阿萱睡熟了,顾佑安轻轻把她放在干草上,随即出去洞口,把挡在洞口的树枝移开,比了下洞口的大小,她消失又出现,把买了还不到一年的暗黑版电动汽车 塞在洞口。 顾佑安前后转了一圈,大小正合适,说不上严丝合缝,稍大些的野兽肯定也进不去,估计只有野鸡野兔子能从缝隙里钻进去。 打开车门,顾佑安进去车里,里面的车门打不开,只能降下车窗钻进洞里。 随后,顾佑安又搬出前些年跟柚子一块儿去川西时买的帐篷,睡袋等。 帐篷安扎在草棚上,把阿萱放进睡袋里,顾佑安又给火堆添了些柴火,这才躺进睡袋里抱着阿萱休息。 整晚上顾佑安睡的都不踏实,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起身了,收拾好不能叫人知道的东西,再往火堆上架上柴火,又拿了红薯丢进火堆里烤着。 红薯烤出香味了,阿萱擦擦眼睛,翻身从干草堆里坐起来。 “娘,姐姐。” 喊完人,左右看了圈,没看到熟悉的爹娘,阿萱又委屈了。 “行了,过来吃东西,吃完咱们要下山了。” 阿萱一骨碌爬起来:“去找爹娘吗?” “嗯,我们去找爹娘。” 姐妹俩没什么好收拾的,吃完早食要走,走前,顾佑安把妹妹放在洞口外面左前方,她倒回洞里把火灭了,把干草收起来放空间,这才出去背着阿萱下山。 昨天上山时是咬着牙逃命,那会儿雪不厚,上山的路也算好走,今天下山就不同了。 顾佑安以前没走过山里的雪路,姐妹俩几乎是十步一滑地溜下山,路上摔了好几回,身上的旧棉衣也脏的不能瞧了。 顾佑安根本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到了山脚下,她在上山路口处静静站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异响。前方官道上积着一层雪,也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说明,从昨儿盗匪之后,官道上还无人走过。 “姐姐。” 阿萱机警地扭动四处看,不安地动了动胳膊,紧紧搂住姐姐的肩膀。 顾佑安抬脚:“我们出去瞧瞧。” 姐妹俩出现在官道上,官道上白雪茫茫,四下无人,顾佑安松了口气,抬脚往前面走。 拐弯过去,前面就是昨日遇到盗匪的山谷,顾佑安扭头四看,发现差役的四辆木板车被掀翻在官道两边。 是了,盗匪躲在山上,山无二里平,把这些木板车抬上山也只能当木头烧。 除了木板车外,还有被丢下的干草。顾佑安过去翻捡一番,从他们家的捆扎好的干草堆里翻出一个麻布袋,麻布袋里装着一串钱和几日前在驿站买的馒头。 她娘说的,东西要分开藏,干草也无人要,藏些不起眼的东西很合适。 把麻袋丢给背后的阿萱:“拿好了,饿了就自己啃两口。” 阿萱捧着麻布袋,乖乖点头。 顾佑安毫不迟疑,抬脚往前走。 第18章 “姐姐,咱们去哪儿?” “去驿站。”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要求援,只能去离这儿最近的下一个驿站。 他们在上一个驿站落脚时,驿站的驿夫说,若是不下雪,走三日就到下一个驿站了。昨日早上下雪前,他们一直埋头抓紧赶路,顾佑安昨儿就猜,他们或许半日功夫就能到下一个驿站。 路上没停歇,身上也穿得暖,路上吹着寒风,顾佑安也不觉得冷。 走出遇到匪盗的山谷,顾佑安回头看了眼,抬脚又继续往前走。 穿过山谷,绕过一个山头,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顾佑安连忙躲到路边林子里,悄悄观察着。 目光落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上,顾佑安移开眼睛。 后方来的人,看似是一支商队,身高体壮的汉子骑马护在队伍四周,队伍中间两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大车上捆着货箱。 打头的人很敏锐,他顺着脚印看向顾佑安躲避的地方。 打头的护卫抬起手,队伍停下来。 顾佑安见状也不躲了,她背着阿萱走出林子里,高声道:“诸位好,诸位可是要去松江城?” “是去松江城,你是谁?” 顾佑安打小长在洛阳,一口官话十分标准,骑在马上接话那人官话就不怎么标准了,经顾佑安出关以来一路上的观察,他的口音正像是这一带的。 说不得,这人就是松江城当地人。 若她猜的对,那这队商队,不是去松江城经商,而是去外地经商,这会儿赶回松江城。 他们若不是松江城人,也不敢下雪天还往松江城走。 对面只回了一句话,顾佑安脑子很快得出结论,当机立断道:“我是从洛阳流放去松江城的罪官之女,昨日我们一行人在山谷处被青山寨的一伙盗匪拦路抢劫,我和妹妹逃出来,这会儿要去松江城报官,还请诸位壮士带我们一程。” 顾佑安话说的又快又密,怕这些人不同意,继续又道:“你们既去松江城,应该知道祁王殿下吧,被抓的一行人中有个祁王殿下的先生,名叫苏光,他也被抓了,那伙人图财害命,必须尽快上报祁王殿下,解救苏大人。” 不等人回答,顾佑安立刻反问几人:“你们可是从南方来?你们去过洛阳否?可知道苏光?苏光曾是祁王还是皇子时的先生,被流放前他官居正三品刑部侍郎。” 出门经商的聪明人,从不会小看荒山野岭遇到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小孩儿还是弱女子。 顾佑安说的这些,不是一个护卫能做主的,刚才回顾佑安话的护卫头子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驱动□□马匹去后面叫掌柜的来。 顾佑安就在原地站着,一步不曾挪动。 那护卫头子笑了笑,有意思,罪官之女嘴皮子溜就罢了,竟有这等胆气。 顾佑安猜的对,这家商队正是松江城人,掌柜的姓韩,韩家是松江城里排在前三的大商户,专门做南北货生意,买卖丝绸和药材。 韩掌柜听说涉及祁王殿下,急忙跑过来,问道:“小娘子说得可真?被抓的真是苏光苏大人?祁王殿下的先生?” 顾佑安闻言松了口气,看来苏光在祁王那儿真有些价值。 韩家商队从苏州回松江城,虽没去过洛阳,路上也听人议论过太湖决堤牵连许多官员,有些官员罪该万死,也有的官员单纯是被当今排除异己,许多聪明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韩掌柜常年在外行走经商,自有他获得消息的门道,苏家的事,他是知道的。 韩掌柜从顾佑安嘴里再三确认消息,随后他道:“青山寨我知道,那王大当家的不敢在松江城一带出没,昨儿应是抓了人就走了。” “那我爹娘他们……” “青山寨打家劫舍只为求财,若是为这个抓的人,苏大人他们这会儿应还是活着的。” 韩掌柜丢下顾佑安姐妹俩,立刻吩咐护卫快马回松江城,去祁王府找人。 等护卫走了,韩掌柜回来盯着顾佑安,道:“小娘子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不过祁王府那儿需要有人交代,劳烦小娘子跟我等走一趟。” 顾佑安知道韩掌柜又想承祁王府的情,又怕担责,所以要把她带走,以防万一。 顾佑安走不动路,也想搭商队的顺风车,求之不得。 第14章祁王府长史 韩家的商队走得快,顾佑安抱着妹妹坐在顾家的车架上,半个时辰就到了驿站。 听韩家商队里的人说,这儿距离松江城还有两百多里,大雪天若是全靠走过去那可有的累了,不过骑马很快,若是顺利,最迟也就是晚上,祁王府的人肯定会赶过来。 进了驿站,顾佑安站在廊下,望着这条南来北往的官道。叫他们走断腿的山水迢迢,竟然这么快就要到了。 “天儿冷,顾小娘子就别在这儿站着了,我叫驿夫给二位留了间屋子,无论歇息洗漱都方便。” 驿站只许朝廷的人留宿,出了山海关后,就没那么讲究了,驿站的人愿意担风险多赚点,像韩家这样有点门路的商队,都可以交钱留宿。 韩家名声大,这回又借了祁王府的名号,驿站自然欢迎之至。 顾佑安想到晚上或许要见祁王府的人,她这样脏污着到底不妥当,就谢了韩掌柜的好意,要了两桶热水洗漱。 “韩掌柜既做布匹生意,可卖成衣?我想买两件干净衣裳换洗,免得一会儿冲撞了贵人。” 顾佑安大大方方道:“就是我手里银子不多,贵的我买不起,需便宜些的,请韩掌柜见谅。” 韩掌柜笑道:“哎哟,我们商队只贩卖布匹,成衣可是没有,不过我们商队里有做饭的妇人,她们带着有干净衣裳,我叫人要一身给小娘子穿。说银子就不必了,我还要谢谢小娘子帮我搭上祁王府得线。” 顾佑安点点头,也就不说银钱的事。 热水烧好了,驿夫还抬了两个火盆放屋里。 顾佑安牵着阿萱进屋,关上门,姐妹俩从头到脚痛痛快快洗漱一回,过了会儿,两个妇人在外头敲门。 顾佑安先把阿萱身上擦干,扯了架子上的干巾子把阿萱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又把她塞被窝里,这才去开门。 两个妇人怀里抱着棉衣,张嘴就笑道:“韩掌柜叫我们俩来给小娘子送衣裳,给您的有现成的,不过给你妹妹的倒是没有,我们手脚快,一会儿就给她改一身出来。” 顾佑安让开,请她们进门:“那就麻烦两位了。” “小娘子客气。” 送给顾佑安的是一套半旧的素青色棉袄棉裤,穿在身上长短倒是合适,就是她太瘦了些,不够合身。 “小娘子将就着穿,等到了松江城啊,城里有成衣铺子,去成衣铺子里买,那就便宜多了。” 顾佑安点头道谢。 两个妇人都是利落之人,看了眼阿萱的身高大小,两人一个拆棉裤一个拆棉衣,重新剪了大小,又拿针线缝起来。 两个妇人边忙边说笑,说的都是路上的见闻,说路上碰到哪个书生,扭捏作态,一点都不大气,不如他们关外的男子好。 又说关内的女子长得瘦弱,但凡有点家资的,就更是如此了,为了名声把姑娘家关在家里不见外人,好好的人也给憋坏了。还说不做活,不在外行走,身子骨弱,以后生孩子都没力气。 顾佑安默默听着,给阿萱擦头发,又端了个火盆放在床边烘着,问阿萱冷不冷。 阿萱摇摇头,说不冷,好奇地看那两个妇人。 顾佑安安顿好阿萱后,又擦自己的头发,正听两人说笑,那个改衣裳的妇人突然问顾佑安:“将才听人说,小娘子是从洛阳来?” “嗯,秋天时太湖决堤,涉事官员被砍头,我父是工部郎中,无辜被上官牵连,我们全家跟着我爹流放松江城。” 顾佑安毫不避讳自己是流犯。 问话那妇人听她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堂上坐的老爷们都是心狠的,你们家没被砍头,可见你爹不是什么坏官,小娘子也不用怕,去了松江城以后好好过。” “正是呢,往前数几年,祁王没去松江城之前,咱们松江城里除开驻军,一半都是流犯,这不算什么。” “祁王定了规矩,流犯只要去松江城啊,先要送去开荒五年,五年期满,就可跟寻常民人一般,买地置屋,买卖纳税,过安生日子。” “小娘子你们这次若是立功了,跟祁王府求个恩典,或许不用去开荒五年,也能跟寻常百姓一般。” “哎,其实开荒也挺好。流犯去了松江城啊,个个都是身无长物,若是去开荒,至少衙门里管吃住,冬天还发棉衣棉裤,不冻着饿着,还能存点工钱,虽然钱不多,也是件好事。” “以前可没这些规矩,祁王殿下来了才有这些规矩呢。” “祁王府仁义,给了许多人活路。” 顾佑安垂眸听着,这两个妇人几次提到祁王和祁王府,看来在祁王治下,松江城的百姓过得并不差。 第19章 五年开荒么?顾佑安心想,最好是她爹娘和苏光安安全全被救回来,祁王看在她通报消息的份上,不知是否能免了他们五年开荒。 他们家暂时不缺吃穿,不缺银子,就想有个自由身。 那两个妇人果真是利落的,一个多时辰就改好了适合阿萱穿的棉衣棉裤,顾佑安谢过。 “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掌柜的既吩咐了,我们肯定给做妥当了。” 顾佑安送两位妇人出门,关上门口,顾佑安回头看阿萱,小丫头早就缩在被窝里睡着了。 顾佑安也累,这会儿她睡不着,也不敢睡。 天黑了,松江城的方向还没有人过来。 驿夫送了晚食来,顾佑安把阿萱叫起来吃东西,阿萱坐起来,茫然四顾,随即又哭起来,喊着爹娘。 “别哭,左不过三五日,爹娘肯定就回来了。” 阿萱紧紧抱住姐姐:“我怕。” “不怕的,姐姐一直都在。” 给小丫头穿上改好的棉衣棉裤,姐妹俩吃了晚食,顾佑安叫阿萱待在屋里,她去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 外头天黑透了,阿萱又困了,顾佑安坐在床边看着她睡觉,等了又等,外头韩家护卫过来敲门。 顾佑安深吸一口气,起身出门。 祁王府的长史带兵到驿站了。 祁王府的长史姓周,名叫周尘,三十岁出头,圆头圆脸,瞧着和善,看人时一双眼睛格外的利。 顾佑安到驿站大堂时,大堂门外被祁王府的护卫团团围住,举起的火把熊熊燃烧着,把大堂外头照得恍若白昼一般。 大堂里间,桌上摆着高低十几支蜡烛,蜡油燃烧的气味叫屋里空气显得有些闷。 顾佑安进门时,只见韩掌柜微微躬着腰,态度谦逊地跟周长史说前后因由。 韩掌柜说的这些,去祁王府报信的韩家护卫已经说过一回了,周长史早已知晓。 见顾佑安进来,韩掌柜笑着道:“周长史,这位就是顾小娘子,她父亲是前工部郎中顾稳,是跟苏大人一同流放之人。” 顾佑安上前见礼,周长史仍旧坐着,安然受了礼,问道:“刚才韩掌柜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可有何话补充?” 顾佑安垂眸道:“在山海关时,苏大人应是托了人给祁王府送信,不知这大人可收到消息?” “并未。” 都是聪明人,周长史前后一想就知道为何消息传不出山海关的缘由,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青山寨王大当家的事,你还知道哪些?” 顾佑安道:“那些劫道之人我知道的恐怕不如你们详细,若有何值得一说的,或许是李家跟青山寨的盗匪有牵连。” “哦?” 顾佑安不敢隐瞒,把昨日遇到盗匪时王大当家的跟李家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说了一遍,最后道:“别家我不知,我们顾家和田家,都是出身寒门,我爹和田伯父又不是贪官污吏,家中经营一二十年,所有家资都在洛阳城里的二进院子里了,断不可能还藏有其他金银珠宝。” 顾佑安说她爹不是贪官污吏时,周长史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顾佑安帮她爹争取道:“我爹为官十几载,官声如何,你们自可以去问苏大人。这次我爹被流放,也是无妄之灾,若不是四年前联名举荐……恼了当今,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韩掌柜赶紧打断顾佑安的话,道:“周长史是来问青山寨的事,你这小娘子倒是多话。” 周长史倒是不跟顾佑安一个小丫头计较,只道:“受牵连吃了这些苦,有些气也正常。等苏大人救出来,你说的话若是没有虚言,自有你家的好处。” 顾佑安要的就是这句话:“多谢大人。” 青山寨的位置不算什么秘密,周长史问清前后缘由,没有在驿站留宿,当即带兵出发了,走的是南下的路。 韩掌柜站在廊下目送祁王府的人打着火把骑马离开,等人走远了,韩掌柜才扭头对顾佑安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顾佑安笑了笑,没接话。 刚才她敢说那些话,倒不是她胆子大,是她从韩家商队里这些人嘴里大概猜到了祁王和祁王府的为人处事,才打算试一试。 试错了,偌大的祁王府就算生气,也不会拿她这个流放的小丫头如何。 若是试对了,他们家去松江城后,就算不能跟祁王府搭上关系,靠着这点情分,多少也能得些好处。 索性,她算对了。 第15章活命 祁王府的人一走,驿站里就安静下来了,好好歇息一晚,隔天早晨韩家的商队赶马驾车,准备要出发离开。 顾佑安牵着妹妹出门,刚巧撞上韩掌柜,顾佑安跟他问好。 韩掌柜回了句顾小娘子好,随后道:“前日下了头场雪,以后下雪的日子多着呢,趁官道上雪还不厚,我家商队要赶着回松江城,顾小娘子可要同行?” 顾佑安谢过韩掌柜好意,拒绝道:“我家还是流犯要等朝 廷安排,况且我爹娘还未回来,我和妹妹要在驿站等他们。” 韩掌柜笑道:“那也好,正巧我也要在这儿等着周长史回来,咱们算相熟,也做个伴。” “韩掌柜不着急回去?”顾佑安有些讶异。 “哈哈哈,商队的货物要紧,要赶着送回去,我却不着急。” 顾佑安打量韩掌柜脸色,顿时明了,这是为了等周长史那儿的消息。韩掌柜本来给祁王府送消息,就是为了跟祁王府牵上线,回去松江城等,不如在这儿守着合适。 顾佑安欠身道:“等我爹娘和苏大人等人平安回来,定要好好感谢韩掌柜一番。” 韩掌柜脸上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心里又忍不住感叹,难道洛阳城里官宦人家的小姐,个个都这般聪慧? 顾佑安不是话多的人,跟韩掌柜寒暄两句,就去找驿夫买早食吃。 驿夫给他们姐俩端来两碗煮得稠稠的小米粥,两个鸡蛋,一碟包子,一碟腌白菜。 “两位小娘子若是缺什么尽管叫我等,银子就不必了,韩掌柜已经交待过了,两位小娘子住在驿站的这几日,一应花费他包了。” 驿夫送上早食,这就躬身退下。 韩掌柜这会儿在门外盯着伙计捆货箱,顾佑安也不着急去道谢,带着妹妹坐在堂内吃早食。 阿萱吃得眼睛弯弯,笑眯眯跟姐姐说:“好好吃呀,比咱们家的饭好吃。” 顾佑安笑着摸摸她尖尖的下巴:“你还记得咱们家早食吃什么?” 对大人来说,流放以来的时日虽不长,但是想起流放前在洛阳时的生活,就跟上辈子一般,似乎都给忘了大半了。 阿萱一口粥一口包子,含糊着说:“娘早上喜欢吃煎鸡蛋青菜面,我不喜欢吃青菜,娘说我。” 顾佑安顿时也想起来了,那时她还痴傻呆愣,每当阿萱不吃青菜时,爹就说,孩子不爱吃青菜就不吃嘛,转头叫厨娘把青菜切碎了包成饺子或是馄饨,叫阿萱吃。 顾佑安爱吃青菜的,几乎不怎么挑嘴,就是吃的不多,加上肠胃不好,所以身上不养肉,她爹娘看她长的瘦弱,每回又是唉声又是叹气。 睡梦中虽懵懂,现在想起洛阳生活那十几年,全是爹娘疼爱她的记忆。 “姐姐,这三个包子留着给爹娘,还有哥哥。” 顾佑安回过神来,笑道:“不必留,等爹娘回来了,咱们再叫人送,左右韩掌柜请我们吃。” 阿萱又拿起个包子啃了一口:“姐姐,韩掌柜,好人呐!” 顾佑安忍不住笑,韩掌柜么,虽另有所图,不过给她们姐妹俩雪中送炭了,对她们来说,确实是个好人。 姐俩吃完早食,屋外韩家的商队也出发了,韩掌柜进门来,顾佑安笑着跟韩掌柜道谢。 韩掌柜哈哈一笑,叫她不必放在心上。 顾佑安正想客气一句,韩掌柜道:“顾小娘子,你们一行人从洛阳走来不容易,互相扶持的情谊肯定不是旁人能比的,你跟苏大人关系还好吧。” 顾佑安微微一笑,给出他期望的答案,道:“据我所知,苏大人是个知恩必报之人,我也是。等我爹娘和苏大人回来,韩掌柜搭救之恩,我定然原原本本说给苏大人听。” 韩掌柜哈哈一笑:“倒也不必如此,过犹不及。” 顾佑安笑了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顾佑安告辞了,牵着妹妹回屋歇息。 堂内没有其他人,韩掌柜的贴身小厮上前,笑着拍马屁道:“咱们韩家在松江城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二爷您出身尊贵,何必跟一个流犯客气?” “蠢货,你懂什么。”韩掌柜怒斥道。 小厮微微低头,顿时不敢吭声。 韩掌柜轻哼一声:“蠢东西,你须知人跟人不同,流犯跟流犯也有不同。” 松江城自古以来就是苦寒之地,也就是近一百多年里成了中原王朝的流放之地,松江城里才渐渐多了许多汉人。 第20章 有了人口,才有人手开荒,继而吸引来更多的人口,有了商人,有了南北买卖,才渐渐形成了今日的松江城。 在别的地方,许多犯官过得生不如死,而在缺人的松江城里,熬过前五年开荒,但凡有本事有门路的,日后从犯官变成管事儿的小官儿,左右不过十来年。 顾家小娘子送信救了祁王的先生,事情若是成了,他家都不用去开荒五年,说不得几年内就能改换门庭。 韩掌柜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高低贵贱什么人没见过,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位顾小娘子的聪慧,能教出这样女儿的爹娘,难道会是傻的? 韩掌柜瞥小厮一眼,道:“自己个儿都是苦出身,别还没出人头地,就生出势利眼来了。” “小的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韩掌柜看这小厮越发不满意了,蠢货一个,下回出门再不敢带他。 顾佑安倒是不知道韩家主仆几句口角官司,她闲下来了,忍不住想爹娘那边如何了,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前日之事,生怕自己想岔了,那盗匪不是求财,而是要他们的命? 他们家已经是流犯了,盗匪要他们的命有何用?说不通。 从头再想,她想的肯定是对的,爹娘应该还好好活着,祁王府的人一定能把爹娘救回来。 再说周长史那边,昨儿晚上摸黑出发去青山寨,今日一早天刚亮,祁王府的官兵已经到青山寨山脚下了。 杀了沿途几个守山放哨的,一行人不声不响地摸到青山寨大门外才被巡逻的盗匪看见。 有心算无心,祁王府的人全灭了青山寨一伙盗匪,除了救出差役及苏、李、田、顾四家人之外,被抓上山的年轻妇人及婆子等一共一百余人。 周长史有心放这些人下山去,这些被污了清白的妇人再不敢回乡,哭哭啼啼求收留。 周长史想着反正松江城也缺人,问她们愿不愿意去松江城开荒,一个二个都忙不迭地说愿意。 顾佑安左盼右盼,从早等到晚,等到天黑了,官道南边传来马蹄声,顾佑安连忙跑去屋檐下等着。 阿萱着急跺脚:“爹娘回来了吗?” 没看到人,顾佑安不敢回答。 韩掌柜跟着跑出来,笑道:“小娘子不必着急,祁王府出来的都是精兵强将,打一伙儿盗匪出不了岔子。” 马蹄声近了,顾佑安也能看清楚,打头的真是周长史,跟周长史一块儿的是苏光。 韩掌柜也看到了,他激动问道:“周长史旁边那个是否就是苏大人?” 顾佑安嗯了声,不愿再多说,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往后头看。 祁王府的官兵后头,跟着一群人,顾佑安目不转睛,终于看到爹娘,这才露出个笑来。 顾佑安抱起阿萱叫她看:“爹娘回来了。” 阿萱瞪大了眼睛,又是招手又是大喊:“爹爹,娘亲,阿萱在这人,快看我,哥哥呀。” 顾稳和杜氏也看到两个女儿了,见她们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小女儿还有力气喊她们,杜氏忍住哭腔,红着眼睛朝女儿跑过去,一把抱住两个女儿。 顾稳和顾文卿也跑来了。 顾佑安笑道:“见爹娘和哥哥都好,我就放心了。” 阿萱忙接话:“我也放心呢。” 杜氏顿时笑起来,亲亲女儿的小脸:“你们俩,可叫我和你爹担心坏了。” 田家人来了,田清德张口就道:“生出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儿来,你们夫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要是我,笑都来不及。” 白氏笑着跟顾佑安道:“婶婶要多谢你,若不是你,说不得我们全家都死在土匪窝里了。” 田二郎道:“顾小妹妹,我家欠你四条命,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顾稳仔细看了女儿,回头跟田家人道:“这一路上咱们两家一直互相扶持才走到今日,不必说这些话,伤情分。” 顾佑安顺着她爹的话道:“救你们也是救我爹娘,叔叔婶婶不必这般夸我,我小人家一个,哪里受得起。” 苏光翻身下马,走过来,赞道:“你一个小娘子,比我养的两个儿子都强,该夸,该夸。” 这丫头,带着四岁的妹妹在山里躲了一晚上,隔天还有胆量下山去松江城, 路上碰到韩家求救,说的那些话句句拿准了韩家的命门,为他们算计来一条生路。 苏光从周长史嘴里听来那些话,忍不住心惊! 流放这一路,很少听顾家那丫头说话,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心有丘壑的,还这般会说话。 苏光对顾佑安满心感谢,就是陆氏向来跟杜氏不对付,今天也为此低头,跟顾佑安道谢,夸了句顾家养了个好女儿。 去了松江城说不得还要借苏家的势,杜氏也不跟陆氏计较,两人说话都还挺客气。 人都到了,顾佑安发现苏家、田家的人都是全的,李家少了三个人,李洪文、李望峰,还有李家唯一的孙子李文旦不在。 驿站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房间肯定不够住,这里祁王府最大,自然要先可着祁王府的人先安排。 除了祁王府的人之外,苏光地位特殊,苏家人分了一间屋。顾佑安上报消息有功,顾家自然也有一间屋,李家及青山寨里出来的人,厨房里,牲畜房,自己在地方安置。 顾家跟田家交好,顾稳邀请田家人一块儿住。 两家人住一屋还算方便,顾佑安亲自去跟韩掌柜说,要了几桶热水,两家人都洗了一遍。 晚上熄灯后,顾佑安才听爹娘说,李洪文、李望峰和李文旦都死了。 李望峰想得个自由身,谁知招来的盗匪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上山后就被严刑审问他家金银珠宝在何处,还问有没有另外私藏。 李望峰受不住刑,自然全说了,青山寨的土匪却不信,又把李洪文拖去审问,怕李洪文不肯全然吐口,就把李家唯一的孙子李文旦脱了衣裳丢去门外冻着,逼迫李洪文开口。 “唉,李望峰那厮引贼入室,害死他爹和他侄子,李洪文死不足惜,倒是可惜了那六岁的孩子。” “那孩子罪不至死!” 顾佑安忙问爹娘:“你们可受罪了?” 田二郎笑了声:“盗匪也不傻,知道我们两家是寒门出身,猜准了我们两家没多少油水,就盯着李家和苏家。” “苏家如何了?” “苏光挨了鞭子,苏家那三个孙子孙女也被丢去雪地里冻着,人刚丢出去祁王府的人就到了。” 田二郎转头对顾佑安说:“你对苏家可是有大恩的。” 但凡祁王府知道消息晚了点,苏光不好说,苏家那三个孩子肯定跟李家那个一样,活不下来。 顾佑安倒是不是很在乎苏家,她只在乎她爹娘好不好。 说完几家人,最后提了句黄差役他们,八个差役死了两个,其他几个不敢反抗的都留了条命。 田清德也叹了声:“周长史答应带我们去松江城,明日出发,最迟后日也就到了。” 饥饿,路上的寒暑煎熬,命悬一线,心惊肉跳,流放的这条路,总算要走到头了。 到了松江城,又是新的日子了。 开荒还是做什么,总有他们一条活路。 第16章落户邻山村 松江城。 高耸的城墙又宽又阔,从城门口走到城里面,顾佑安走了十余步,可见这城墙有多宽。 见顾佑安打量城墙,一旁站着的韩掌柜笑道:“这是松江城的西门,因西门临近祁王府和衙门,若不是去衙门办事,百姓们一般都不从这里过。” “你们走哪边城门过?” “除了西城门不常走,其他三个城门都常走。不过我们行商的多是走南城门。南城门外接着官道,关内来的商队从南城门入城,靠近南城门的东西两条街道最是繁华,各色商铺林立,南北货云集,来往的行商多是落脚在那儿。” 也是因为南城门繁华,除开西城门官眷住的所在之外,南城门附近的地价最贵。 像韩家这样在松江城里排名前列的大商户,他们在南城门附近都是有大宅子的。 守城的小兵检查得很细致,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顾佑安他们,排在后面的韩掌柜指点道:“别看松江城地方不大,规矩严谨得很,就是祁王府的人进城,该走的流程都少不了,断没有轻放了的。” 说起松江城来,韩掌柜对松江城和祁王府颇多赞誉。 顾佑安看了眼前头的苏家人,心道,祁王既看重苏光这位曾经的先生,怎么苏家人都进城了,也不见祁王来迎接? 祁王府的人进城后,后头排着的人几乎是身无长物,入城就快多了。 黄差役等着所有人都到齐了,带着四家人去衙门交接文书,苏家人也去,周长史自然要陪着。 去衙门之前,周长史客气地跟韩掌柜道谢,还说:“我们殿下前些日子出门巡视去了,这几日不在家,等我们殿下家来,见过苏大人,定会感谢韩掌柜仗义相助。” 第21章 “哈哈哈,周长史客气。” 韩掌柜一直跟着祁王府的人回松江城,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今目的达到了,韩掌柜也就不久留了。 有周长史带路,去衙门交接十分顺利,写新户籍时,周长史跟文书说:“苏家的户籍落在城西二街槐花巷,田家和顾家免去五年开荒,写个寻常民人的户籍,送去东源县。至于李家,就按照规矩来。” 苏家人兴奋激动,苏家两个儿媳更是握紧了婆婆陆氏的手,激动到泪光闪烁。 刚才他们已经听人说了,这里衙门是城西一街,衙门后头就是城西二街,松江城里有官职的人家几乎都住在城西二街。周长史这样安排,这不就是说,他们苏家以后前程就定下了? 太好了,得祁王府庇护,他们苏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顾家和田家免了五年开荒之路,自然也欣喜万分,只有李家人慌了,柳氏更是面色苍白,几欲晕倒。 那文书笑着道:“周大人,顾家和田家换成民人户籍自然便宜,只是东源县那边,人口颇多,已经安排不了人了,纵使人过去,也难分到田地。” 东源县在松江城的东边,那里靠山临水,又是一片大平原,头一个开荒就是选的东源县,这些年来东源县人口不断滋生,渐渐从村发展成镇,从镇发展成县,新生人口尚没有土地可分,又哪里有土地分给外来户。 “你说送哪里合适?” 文书笑道:“东源县人口住满了不好去,北边那边正开荒,杂乱又不好住,下官瞧着东北角的邻山村不错。邻山村两三年前才开荒出来,地多人少,尚能足额分地。” 按松江城的规矩,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无论男女都分三亩地,十五岁以上男丁分十亩地,女子分八亩地。 像是人多地少的东源县,肯定不能足额分地,但是东北角的邻山村还能做到。 周长史问顾稳和田清德:“你们如何说?” 顾稳和田清德二人对视一眼,皆拱手道:“我等听大人安排。” 周长史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定下。” 柳氏着急,还未张口就被二儿媳徐氏拦住,徐氏甚至不客气地捂住她的嘴,婆媳俩撕扯起来,无人关心。 周长史要送苏家去城西二街,顾家、田家就跟苏家就此别过了。 交了差,黄差役等人也走了。 文书忙完了,就道:“你们且在衙门等上一等,一会儿来人领你们去。” “多谢大人。”顾稳满心感激。 那文书迈出去的脚又停下,道:“交代你们一句,咱们这儿不比关内,松江城外山多水多野兽多,特别是邻山村那边,靠着老虎岭,老虎岭背后又是绵延不断的山脉,野物更是数不胜数。你们呐,初来乍到,有不懂的多问问近邻,有你们的好处。” “多谢大人提点!” 文书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顾稳和田清德轻叹,虽到了松江城,以后也不容易。 顾家和田家小声议论邻山村,那边李家婆媳俩大吵起来,柳氏对二儿媳徐氏破口大骂,还叫二儿子休妻。 徐氏冷笑道:“最好是休了我,我去找个寻常百姓再嫁,无论是当后母还是嫁给鳏夫,左右我也不用去开荒受苦。” 李家二儿子李青云拉着徐氏的胳膊不放:“别说气话。” 徐氏甩开李青云,气道:“你不看看你娘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李望峰招来土匪害死了人,祁王府没有要咱们的命就偷着乐 吧,你娘刚才还想撕扯人家,怎的,还怕我们命太长吗?” “死了人怎的,就是死了人祁王也判不得我们,差役也只能把消息送回洛阳,我柳家出了个贵妃,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徐氏简直被气笑了,能说出这番话来,柳氏已然疯魔了,家中有这么个人,以后日子别想好过。 她扭头对李青云道:“我们虽成婚不足两年,到底夫妻情分还在,我今儿就一句话,要么分家别过,我跟你去开荒;要么我们和离,我另嫁他人,你跟你哥嫂你娘过去。” 李青云沉默。 大嫂谢氏忙劝:“都是一家人,话赶话,说急了眼都是常有的事,弟妹何必这般逼迫二弟。” 徐氏扯了扯嘴角:“大嫂,我看在夫君面上喊你一声大嫂,你若是把我当作张氏任你们拿捏,那你们就打错了主意。你若是撺掇硬是不分家,那咱们就试试,看看这个家,还能烂到什么地步。” 徐氏做出鱼死网破的气势,谢氏也不敢劝,连忙给丈夫使眼色。 李乘风皱眉:“二弟,娘虽然糊涂,到底是你亲娘,你劝劝你媳妇。” 李青云做出了决定:“大哥,分家吧,你是大哥,娘跟你们过,我们夫妻以后若是宽裕,该孝敬娘的,定不会少。” 李乘风还想再开口再劝,徐氏立刻道:“大哥,爹做的那些安排我们是知道的,那笔银子可不小,你们若是现在不肯罢手,那我们就正经分家算算家产,你开口前最好问问大嫂,舍不舍得拿出来分给我们。” 谢氏自然是舍不得,嘴上却还得说:“罢了,你们若是不想伺候娘算了,左右,我和夫君作为长子长媳,该担的责必不会推脱。” 徐氏对李青云道:“你个傻子,听明白了吧。” 李青云震惊,他没想到大哥大嫂手里真握着银钱,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为何文旦被土匪脱了衣裳丢出去冻死,为何大哥大嫂不救? 难道传言是真的? 文旦不是大嫂肚子里出来的? 那文旦是谁的孩子? 李青云看他娘,他大哥,两人都不说话。 难道娘他们对文旦的宠爱是假的吗? 徐氏冷笑一声,拉着丈夫李青云去一旁,不跟李家人一道。 顾家和田家人听到这儿也震惊了,为了银子自家儿孙都可以不要,什么人才做得出来? 田二郎给顾文卿使眼色,他就说吧,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有门路,肯定早做了打算的。 杜氏气得对柳氏吐口水:“好歹孩子叫你一声祖母,你竟这样叫他冻死在外头,也不怕哪日下了地府,阎王把你们一家下油锅炸了。”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两个差役进来,横眉竖眼地瞪了一圈,冷哼一声:“谁叫李乘风?” 李乘风忙上前:“我是李乘风。” “点上你家的人,跟我去北荒村。哼,大冬天,尽给小爷找麻烦。” “是是是,麻烦官爷了。” 李家人被叫走了,另一个衙役态度温和许多,顾佑安猜,这位估计是知道顾家跟苏家关系的缘故。 这会儿时辰还早,差役把他们两家人送到邻山村才中午,差役把他们交给里正,差事就算办完了。 邻山村的里正是个识字的,还说的一口标准的官话,他看了两家的户籍,就道:“前些日子下了头场雪,这会儿叫你们建房也晚了,索性前两年开荒留下几间房子还空着,你们若是要住,可租住。” “敢问里正,房子如何租赁?” “开荒留下的房子是衙门里的,开荒后用不上了,就作价卖给留下的人家,若是买不起,也可租赁,价钱也便宜,一间屋十文钱一月。” 那……确实挺便宜的。 邻山村里剩下没被买走的房子有五六户,两家人跟着里正看了房子后,顾家选了村东头一户五间房的房子,田家选了村里一户三间屋的,两家人隔了约莫三里地远。 顾文卿忍不住感叹,这里真是地广人稀啊。 定下了房子,顾佑安站在家门口左右打望,离他们家最近的一户人家,有二里地远,他们家离后头老虎岭倒是近。 顾佑安屋前屋后转悠了一圈,这叫地窨子的房子,一半建在地下,一半在地面上,她还是头一回见。 杜氏推门进屋,一看就知这屋里以前一定住了不少人,五间房,除了一间厨房外,另外四间屋里都修了火炕,墙左右两边都拉通了,一屋里至少能躺十几个人。 “这大炕烧起来有些费柴火。” 就几间空屋子,别说烧炕的柴火,他们连今儿煮饭的柴火都没有。 顾文卿道:“爹,咱们还需找里正帮忙,借来砍刀上山砍柴。” “这个不着急,先问问里正,有没有人家卖柴火的。” 顾文卿震惊:“咱们家还有银子?” 顾稳笑道:“咱们家银子是不多了,不过很快有送来,不信你等着瞧。” 祁王府那边不会薄待苏光,穿的用的自然会给苏家准备好。苏光夫妻俩出身大族,且都是好脸面的,他们宽裕了,自然会想到他们顾家报恩。 顾佑安跟她爹想到一处去了,她也等着借苏家当借口,可以把空间里吃的用的搬出来些,趁着猫冬,好好给全家人养养身体。 阿萱快乐地蹦跶:“姐姐,院子有个洞呀!” 一家人忙出去院子里瞧,杜氏看后笑道:“傻孩子,这是地窖,用来存放东西的。” 第22章 “咦,地窖里什么都没有。”阿萱蹲地上瞧。 “过几天就有了。” 吃的用的,都少不了。 第17章苏家的厚礼 家里什么都没有,许多东西要添置,留下顾文卿照看小女儿,顾稳和杜氏带着大安安去镇上瞧瞧。 顾文卿:“娘,叫安安留下吧,我跟你们去。” 杜氏不让,只说:“咱们家离开猛虎岭不远,放你两个妹妹在家我不放心。” 顾文卿一想也是:“那你们也尽快回来,天儿晚了不安全。” 杜氏把包袱里三个还没吃的干饼子拿给儿子:“你们兄妹俩吃吧,别饿着。” 阿萱嫌弃别开脑袋,她才不想吃这个。 “娘,买好吃的回来,哦!”阿萱仰头期盼着。 杜氏顿时笑道:“吃了一路干饼子了,这会儿倒是嫌弃上了。” 杜氏一边出门一边交代儿子:“院门关紧了。” “哎。” 目送爹娘和妹妹离开,顾文卿关好院门,俯首抱着阿萱去屋里坐着,才坐一会儿,放开阿萱,又躺下。 两只手交握垫在脑后,长叹一口气,顾文卿觉得,好像许久,许久,没有怎么放松的时候了。 阿萱在光秃秃的炕上滚一圈,趴在哥哥头上,扒拉哥哥头发:“哥哥,你头发长虱子没有?” “别闹我,叫我歇一歇。” 这一路走来,又是睡草堆又是跟人挤一块儿,不长虱子就怪了。 阿萱小屁股一扭,滚旁边去了,她盯着屋顶,忍不住嘴痒,又说:“哥哥,咱们家屋里怎么没摆个灯笼呀,我想要红色的,好看。” “哥哥,哥哥……” 顾文卿叹气:“阿萱,你想睡觉吗?” “不想睡觉,我肚子饿。” “肚子饿就来吃饼子。” “切,不想吃。” 阿萱执着地盯着屋顶,嘟着脸颊,小嘴蠕动着,又是饿又是馋嘴:“姐姐给我好吃的。” 兄妹二人都躺炕上,一个想休息,一个想吃好吃的,一个不想搭话,一个话多得烦人,两人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那边,顾佑安跟爹娘已经走出邻山村了,村口外就是一片山林,三人默契地走进去。 家里衣食住行什么都缺,今晚上先要弄些吃的,和保暖的衣物。 顾佑安先去厨房拿锅碗瓢盆等东西出来,顾稳和杜氏看了都觉得不妥当,太好了,不像是大晋朝能有的东西。 这巴掌大的锅,像镜子一般光亮,这刀,精钢打造的,骨头都能斩断,甚至还有陶瓷做的刀。 再说这碗,全是精美的瓷器,女儿拿出来的部分瓷器,他们家还在洛阳时也是用不起的。 “安安呐,就没有陶碗陶盆的?” “也有,就是那些都是巧做拙样儿,日常生活中,观赏性远大于实用性。” 杜氏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盆舍不得放下,真轻巧,也不脆,一看就好用。 “铁打的刀呢?” 顾佑安摇摇头:“在我原来生活的地方寻常很少有用铁制品的,铁制品容易生锈,没人用。” 顾稳叹道,千载时光弹 指一挥间,真是想象不到后世寻常百姓家,过的这般好。 “再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咱们能用的。” “嗯。” 顾佑安去空间厨房里找了一遍,最后去一楼拿粮食时看到柚子为了开农家乐买的那些大铁锅,这肯定用得上吧。 杜氏围着大铁锅转了一圈,又摸了摸:“这铁锅这般薄,耐用吗?别用上三五个月锅就漏了。” “不会,薄虽薄,但是质量好。” 铁锅质量好不好且不知,只看这光滑的模样,就不是手打出来的铁锅。 杜氏道:“也罢,拿回家用上三五日,锅烧黑了就不显眼了。” 顾稳也觉得这锅不出格,可以用。至于碗筷这些,不好用安安拿的,要去镇上买。 再说粮食,顾佑安拿出来的米面粮油都是好东西,特别是大米,舂出来的米没这么白净的。面粉也是如此。 “不是粮食的原因,是因为去壳磨粉的机器的缘故。” 现在就是乡下地方,各家都有一台打米机,磨面机,吃完了自家打就是了,都是吃新鲜的。 顾家一楼杂物间里就有打米磨面的机器,因顾佑安外婆要处理药材,家中还有磨药材的机器。 顾佑安找了又找,找出几袋丢在角落的,一斤包装抽真空的糙米,估计是平日里买东西送的赠品,还没开封。 杜氏感叹:“我的天爷,一袋米竟装的这样好看。” 顾佑安拿出来的红薯、芋头等菜,顾稳道:“松江城不产芋头,不好拿出来。” 顾佑安把芋头放回去,拿出一颗水灵灵的白菜来:“后院种着些白菜、蒜苗、莴笋等鲜菜,那些可以拿出来。在山海关买的干鱼、昆布也可以放着慢慢吃。” 顾稳颔首,这些可以。 “唉,要不是为了避着文卿和萱萱,咱们什么好东西吃不得。”杜氏忍不住叹道。 那确实是,不过女儿的安危远不是这些口腹之欲能比的。 除开吃,再说保暖的衣物棉被等,顾佑安原想拿三套出来,爹娘一套,她和阿萱一套,哥哥一套,杜氏说太张扬了,拿一床棉被出来就行了。 杜氏道:“我跟你们姐俩睡,你爹跟你大哥睡,炕烧着也不冷,原本有一床旧棉被,你再拿一床出来盖就是了。你哥不傻,拿这许多东西回去,他肯定会怀疑。” “那就听娘的。” 一家三口商量好要拿哪些东西出来,缺的东西这会儿去镇上添置,碗筷桶盆等小件且不提,因买了一百斤粮食,及两缸腌菜,另给了二十文钱,掌柜打发小二牵着驴车把买的东西送去顾家。 回去路上,顾稳去里正家走了一趟,打听柴火的事。 “这个容易,村北边有户姓罗的人家,他们家人口多又勤快,往年冬天也砍柴送去卖,你们去找他们家,肯定能买着。” “多谢里正。” 里正笑呵呵目送顾稳出门,关上门口,屋里的里正娘子才开口道:“新来的这户不是流犯么?怎的一来就有银子买这买那的?” “没见识,流犯跟流犯能一样?” 顾家虽是流犯,却免了五年开荒,今日上午衙门差役送他们过来,客气得很,一看就知顾家是有门路的。 “哼,都是流犯了,还分个三六九等,当年我们家流放过来的时候,一家十几口人病的病死的死,最后剩下五六个走到松江城,纵使现在想来,我这心就跟药汁子泡过似的。” 里正叹了声,摇摇头,不愿再说。 顾家三口回到家,顾文卿开门看到爹娘添置了这许多东西,顿时都惊了! 顾稳送走送东西的小二,瞪儿子一眼,还不快把东西抬进去。 “娘,娘,买什么好吃的?”阿萱噔噔噔地跑来。 杜氏怀里揣着四个包子,分给阿萱一个:“是酸菜包子,这是给你们兄妹俩留的。” 顾文卿看了眼包子:“娘,你先给阿萱吃,我把东西搬进屋再吃。” “行,那你慢慢搬着,我去一趟田家。” 顾稳不放心,也跟着去。 “安安,爹娘他们去田家作甚?” “估计是为了买柴火。” 他们家缺柴火,田家肯定也缺,两家一块儿去罗家,买得多或许能便宜些。 顾文卿从麻袋里拿出一把柴刀:“银还是省着些花,明儿我和爹上山砍柴去。” “咱们家剩下的银子不多,也买不了多少柴火,爹娘估计是想着先把这几日对付过去再说吧。” 顾文卿看妹妹一眼:“咱们家到底有多少银子?” 他怎么感觉一直花不完似的。 顾佑安笑了笑:“我不知道,你问爹娘去。” 兄妹俩把东西都搬进去,顾文卿吃了包子,挑着刚买回来的木桶去河边挑水去了。 顾佑安又叹气,还是赶紧下雪吧,雪厚了,以后就拿雪煮水,或许能干净些。等熬过了冬天,明年想法子打口井。 顾佑安在屋里收拾着,过了会儿,顾文卿挑水回来了,顾稳和杜氏跟罗家两个儿子挑着背着木柴也回来了。 这时,村口过来一列车队,五六辆大车拉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里正在前头引路。 这是苏家送礼来了。 苏家手脚够快的,他们上午才在松江城安顿下来,半下午就送来这许多东西,可见他们的心意。 苏家真心送礼,送的都是顾家如今用得着的东西,棉被三床,棉衣五套,锅碗瓢盆等若干,粮食菜蔬等三百斤,另有其他鸡鸭等风干的杂货一麻袋。 杜氏喜不自胜,陆氏这人讨厌归讨厌,做事还是挺敞亮的。 六辆大车,五车东西是给顾家的,还有一辆车的东西是给田家的。 送走里正等人,关上门来杜氏就大笑几声:“等明年天气暖和了,我去山上捡些菌菇晒干了给陆氏送去,算是我心意了。” 第23章 顾佑安看着这些东西也欢喜,太好了,有苏家送的这些,总不用捉襟见肘了。 苏家跟田家没什么交情,真要论一论,那就只有一路同行的苦楚吧。顾家收礼收的理所当然,田家就没这么坦然了。 田清德和白氏两人过来顾家,一进门白氏就说:“路上跟苏家都没说过两句话,没想到他们还惦记着我们。给我们每人送了身衣裳,还送了两床棉被,一百斤粮食,我都不好意收。” “没什么不好意收的,等你日子好过了,回头你给苏家回礼就是了。”杜氏拉白氏坐。 田清德对顾稳道:“祁王不在府中,周长史竟能做主给苏家许多东西,苏家还有余力接济我们,想来,苏光以后在松江城里谋个职位也容易。” 顾稳和田清德对视一眼,顾稳就知道田清德为何说这话。 “田兄,咱们和苏家有情分,跟祁王那边……” 田清德笑了身:“我就是说说罢了,也没指望苏光能给咱们安排个职位。” 这不是安顿下来了么,田清德想到明年开春要种地,他就动了找其他活路的心思。 他是庶民出身,一路苦过来的,他最知道种地的辛劳。若是有其他法子过活,种地就别种了吧。 “我家两个儿子,原本都定了婚事,流放时婚约都没了。他们年岁大了,我这个当爹的,总要为他们多想一想。” 顾稳拍拍他肩:“不着急,这个冬天先好好休养吧,待明年再想法子。” 第18章神医后人 家里衣厚粮足,不缺吃穿,田家人走后,杜氏叫父子俩装好大铁锅,先是烧了两大锅水,全家从头到脚洗了一遍,这才换上新衣裳。 随后,用苏家送来的火炉子煮白米捞饭,大铁锅里则煮着风干鸡炖昆布,鸡和昆布都有盐味,这一锅炖出来盐都不必加。 饭做好了,白米捞饭配炖鸡,一家子吃的肚儿圆,满足地躺在暖和的炕上不愿意动弹,碗筷放锅里不想洗,关门闭户,一家子睡的东倒西歪。 这一路来辛苦,从身到心都累狠了。 一家子都不出门,在家除了吃就是睡,半月功夫后,休息足了,顾稳和杜氏才有心思为以后打算。 顾稳想起半月前田清德说的那些话,他道:“田兄想通过苏光去松江城里谋个出路,我看这事儿强求不得。” 杜氏也这样觉得:“苏家那夫妻俩可不是好说话的人,要是客气点说,那叫讲规矩,要是不客气地说,那叫 迂腐不知变通。” 顾佑安笑了笑:“我看在路上时,苏家拿李家的好处时,倒是不迂腐,挺知道变通的。” 这话叫杜氏想起李洪文的小妾张氏,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过得如何了,唉。 顾稳道:“人性如此罢了。现如今苏家到了松江城,有条件讲究些了,自然以前的规矩就拿起来了。” 苏家那日才安顿下来,就迫不及待给顾家送来这些谢礼,顾稳猜,苏家恐怕也怕他们家挟恩图报,沾上他家不松手,所以才下了血本的,那般急切又尽心。 顾佑安想一想苏家夫妻的为人,觉得她爹说得对。 “人家既划出道来了,咱们也要识趣,以后,咱们家还是得靠自己。” 顾文卿道:“咱们家以后种地?” 顾稳点点头:“嗯,既分了地,自然要种上。” 杜氏有些发愁:“里正说明年开春了给咱们家分地,咱们家这一家五口加起来,统共要分得三十九亩地,可该如何种来。” 顾文卿刚想说哪儿有这么多地,随后又想到安安是正月初九的生日,过完年,安安就满十五岁了,及笄了。 按松江城的规矩,女子满十五,可分八亩地。 “别人家既能种,我们家自然也能。”顾稳道:“若是忙不过来,请人帮忙吧,总不能叫土地空着。” 顾稳对顾文卿道:“以后要辛苦你了。” 顾文卿不觉得辛苦,再辛苦能比流放路上辛苦吗? 顾佑安听爹娘说完,她道:“哥哥明年十七了。” 十七,年岁不小了。若不是流放耽误,今年该说亲了。 就说田家两个儿子,田二郎跟她哥一般大,田大郎比她哥大一岁,田叔夫妻俩都在为两个儿子前途和婚事打算了。 杜氏:“才十七而已,男子为了科举,及冠之后成婚也常见得很。” “松江城能考科举?” “松江城考什么科举,要考科举只能去关内,去洛阳。不过,松江城虽不能考科举,但有选官考试,两年一次,文武都有。” 松江城毕竟是小地方,能任用的人不多,文官的选官考试比洛阳会试还难,考武官倒是要容易些,任用的位置也多。 “祁王竟能单独选官任官?”顾文卿不敢置信。 顾稳微微一笑:“先皇时,松江城没这么多人,城里的事情都是离这儿最近的东北将军代管。到今朝,这些年祁王经营得当,松江城人口繁盛,来往商队又多,朝廷管不到这儿,祁王自然能做主。” 法理上讲,松江城是祁王的封地,祁王若是有本事管住,松江城里,他就是皇帝。 顾稳最了解儿子读书的本事,他细细思量后道:“大郎,你于读书一道上本事有限,若是想博个官身,走武官的路子如何?” 顾文卿茫然,武官吗?他行吗? “试试吧,你身量高,就是瘦弱了些,明年种地多出力气,吃食上富裕些,先把身体养起来。等空闲了,我托人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教武学的先生,你跟着学学。” “田家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年十八就已是举人,性情又像田兄,是个胸有成算的,他走文的路子还行。他们家老二读书上差了些,不过脑子灵活又会说话,读书不成,估摸也要走武官的路子。” 先不说祁王府的私军,就是松江城附近的东北军、辽东军两支军队中就有许多位置,当武官出路多。 顾佑安:“爹,东北军和辽东军都是朝廷的军队,哥哥考了武官能去?” “辽东将军那儿麻烦些,不过东北军没问题。” 现任东北将军姓孟,孟将军是祁王的表舅,两家自来就亲近,东北军即使名义上不是祁王的私兵,也有这个苗头。 前两年顾稳听兵部的一个同僚说,皇上原不想给东北军拨军费,缘由是东北军由姓孟的把持,总管北边各军的镇北都督都插不进手去。 当时,要不是兵部尚书反对,说东北军和燕州军、辽东军互为犄角辖制草原诸部落,不可轻动,那时东北军的军费粮草,只怕就断了。 “东北军原是祁王外祖父孟开的旧部,后头人没了,才传到二儿子孟川手中。当年就是因为不好动东北军却又要用他们,先皇为了控制东北军,这才娶孟开的女儿为继皇后,才生了祁王。” 前些年,孟皇后去世,孟皇后有话不入皇陵,要葬到家乡松江城,先皇答应了。 谁知,孟皇后去世不过两月,先皇驾崩,当今皇帝周宣趁祁王来松江城给孟皇后送葬时,迅速夺位后立刻发旨,说体念小皇叔祁王为人子的孝心,准许祁王留在松江城为母守孝三年,不需回京。 周宣即位后,把宫斗完还活着的几个叔叔分封出去时,顺手把松江城赐给祁王,作为祁王的封地。 自流放后,在路上煎熬这几月,顾佑安看事情的出发点,迅速从法制健全的现代社会转换到不讲规矩只讲权势的大周朝。 顾佑安听她爹说清前后缘由,斟酌道:“分封制可不是什么好法子,若当今皇帝逼的太狠,祁王真动了心思,起兵造反,胜算也不小。” 在顾佑安心里,洛阳城里那位宫斗赢家上位的皇帝,排除异己手段颇多,为政眼光却不怎么样。 就顾佑安目前听来的消息,祁王的手腕比当今皇帝高出一大截儿,祁王手里还有他外祖父留下的东北军,他还是皇子,还曾被大臣联名举荐。 只要找个合适的借口,祁王若是举兵,这不是什么都齐备了么。 顾稳:“皇家的事,不是我们家这样的身份能考虑的。” 顾文卿听爹和妹妹说完后,他下了决定:“听爹的安排,我改学武。” 阿萱凑过来:“哥哥,我也学。” 杜氏抱起小女儿,笑道:“学,你学,安安也学,咱们都学。关外不如关内安生,学些本事也好护住自己个。” 顾稳看着两个女儿眉眼含笑:“外头还在下雪,不好出门,等明儿雪停了,我去找田兄商量商量。” 顾家人这段日子在家休养不出门,田家也是差不多情况,隔天早上雪停了,顾稳独自出门去田家。 杜氏把儿子叫起来:“文卿,出来活动活动,把院子里雪扫了。” “哎,这就来。” 顾文卿穿上棉衣出门去,顾佑安去厨房检查家里囤的东西,苏家送的干鸡吃完了,腊肉还剩下一点,顾佑安从空间里拿出几条腊肉放进去。 第24章 空间里还有养着的鸡鸭,鸡蛋鸭蛋也囤了一篓了,还有在山海关买的冻鱼,这会儿不好拿出来。 “姐姐,你干嘛呢?” 阿萱噔噔噔地跑过来,顾佑安关上柜子,笑着道:“看看家里有什么好吃的。” 阿萱嘿嘿地笑:“咱们跟娘说,今儿中午吃炖肉吧。” 顾佑安看了眼灶台上罩着的半盆面团:“中午咱们吃包子。” “哎呀,不想吃包子,想吃肉。”阿萱扯着姐姐胳膊撒娇。 “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做不了主呀。” 顾佑安牵着她出门,转头去屋里拿篦子坐下:“过来,我给你篦一篦头发。” “不要,疼。”阿萱扭头要跑。 “不疼,我轻一点。”顾佑安立刻伸手薅住她。 “那你说的呀,疼了我要哭的。” 顾佑安顿时笑了:“再篦几回,若是没有虱子了,就不用了。” “好嘛。” 阿萱胡乱扒拉下头发,趴在姐姐怀里摇头晃脑的,跟个乱毛小狗狗一般。 顾文卿扫完雪进屋,提着木桶去外头装雪,阿萱瞧见了,小大人一般殷殷嘱咐:“大哥,要干净的雪嗷。” 顾文卿笑看她一眼,点头说好。 杜氏去厨房看面发的如何了,顾佑安一个没注意,阿萱顶着一头乱毛跑去厨房:“娘,想吃肉。” “家里就这么半块肉了,吃了就……” 杜氏打开柜子,看到多出来的几条腊肉,随即改口:“那中午切半块腊肉,和白菜拌一起,做腊肉白菜馅儿包子。” “好哇好哇。” 阿萱快活地跑去找姐姐:“姐姐,娘说中午吃腊肉白菜包子哦。” 顾佑安把她拉过去,梳了两个小髻,慢慢道:“想不想吃鱼?” “不吃,刺,难受。” “海鱼刺儿少。” “那我们吃海鱼。” 阿萱又跑去厨房找娘 ,顾佑安跟着过去。 杜氏瞪小女儿:“你这个丫头,刚才还说吃肉,这会儿要说吃鱼,谁家小姑娘像你这般嘴馋的。” 阿萱哼哼着撒娇:“吃嘛吃嘛。” 顾佑安笑着搭话:“娘,咱们找空闲去趟松江城?” 镇上没有海鱼卖,松江城里每到冬天倒是有冻鱼卖,听说是海边运过来的,价格也不贵。 杜氏知道安安想借着去松江城,再倒腾些东西出来,道:“等你爹回来了,问问你爹再说。” 杜氏看了眼外头:“你爹还有会儿也该回来了。” 顾稳去田家说事,快中午了才回来,杜氏一边叫他进屋吃饭,一边问他怎么去那么久。 “是不是田家留饭了?” 顾稳脱掉外出的靴子,换了双布鞋,笑道:“田家比我们家还不容易,哪好在田家用饭。” 顾稳去厨房端了热水洗手回来,杜氏给他盛了碗米汤,又给他夹包子。 米汤不烫嘴了,顾稳喝了口米汤润润嘴,才道:“回来的路上碰到罗家大儿子了,说了会儿话。” “哦,他们出门卖柴火?” “不是,罗大郎他爹腿脚不好,去张家换些膏药回去用。张家就是离咱们家最近的那户人家,正巧碰上,我跟罗大郎去张家走了一趟。” 杜氏:“是该去,咱们家来邻山村半个月了,还没去拜访过邻居,到底不好。” 顾稳也是这样想,和罗大郎去张家后他才知道,张家是五年前流放到松江城的,开了五年荒,今年才得了自由,换了民籍。 “张家在东源县那边开了一年荒,然后来的邻山村。张兄说这儿人少,清净,五年期满后就把户籍落到这儿了。” 顾文卿好奇:“张家因为什么流放?” “唉,张家也是倒霉。” 张世南流放前先皇还在,那会儿张世南才进太医院当太医,正巧碰上太子病重不治,他虽不是主管太医,到底受了牵连。 五年前顾稳还是工部员外郎,以他们家的地位,家中纵使有人生病,也没资格请太医,但是京城内说到姓张的太医,杜氏想到一个人。 “这个张太医,不会是山东青州府那位神医的后人吧?” “那位张神医是张世南的祖父。张神医过世后,张兄的其他兄弟叔伯,都在青州自家医馆里坐诊,或是做药材生意。张家只有他这一个在医术上有些天分,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太医院。” “哎哟,可惜了。” 顾佑安看她爹:“一个新进太医院的年轻人,就能接触到太子了?” 顾稳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安安问到点上了。” 张世南的祖父曾是太医院掌院,说不准太医院里就有他祖父曾经的敌人给他挖坑。 顾佑安道:“也可能是见他二十来岁就靠本事进太医院,有人怕他又是下一个神医,忌惮他,提前扫清障碍。” 杜氏叹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没有容易的。” 顾稳嗯了声:“正是这话。” 顾文卿吃饱了,放下碗筷,笑着道:“我看安安很适合官场,我就没见过哪个小娘子像她这般明白的。” 顾佑安淡淡一笑,在大周朝,小娘子再聪慧又能如何? 安安开了慧,又曾学得一般本事,却没有往上走的机会,顾稳也觉得可惜。 爹娘和哥哥都替她可惜,顾佑安却不觉得,当不了官,还可以做其他事情,经商、种地或是学医、读书,不拘哪种,虽然难了些,还是要尽力去学门本事。 大周朝不比现代,越是难越是要手握资源,说不准就这就是全家的生路。 在顾佑安看来,大周朝政权不是很稳定,说不准哪日就乱起来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第19章江面上的热闹,捞鱼过年…… 顾稳和顾佑安父女俩都觉得要跟张家人好好处,远亲不如近邻,身边就有个厉害的大夫,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今年冬月二十一是冬至,赶在冬至前两日,顾稳夫妻带着大女儿去了趟松江城。 一家三口在松江城歇了一晚上,隔天下午回来,背了满满两背篓东西,其中就有一背篓冻海鱼。 杜氏选了三条海鱼出来,给田家两条海鱼叫顾文卿送去,她亲自拿了条海鱼去张家。 杜氏是个会说话的,况且妇人间能说的话多,杜氏才去张家头回,就跟张世南的妻子刘氏一见如故了。 杜氏送了条海鱼过去,刘氏回赠一碗自家做的大酱,说是自家做的酱好吃,无论是炖鱼、炒菜、做汤都很好。 别小看大酱,刘氏做的大酱放的盐多,盐在这儿是很值钱的,一碗大酱当作回礼也不便宜。 借此两家有了来往,又隔得近,杜氏去了张家两回,刘氏有空也带着做了一半的布鞋过来顾家说话。 刘氏过来,杜氏自然欢喜极了,两人坐一处说话,一个做布鞋一个补衣裳,说说笑笑,半下午就过去了。 傍晚刘氏归家,杜氏亲送到门口,等人走远了,关上院门回来,杜氏才说:“你们刘婶婶也是命苦,有孕时碰上流放,路上孩子没了,又伤了身子,除了大的那个,这些年再没怀上一个。” “娘,刘婶婶的大儿子多大了?叫什么名?”知道张家一家三口人,顾佑安只见过刘氏。 “叫张隐山,今年十五了,比你哥小一岁。” 也就是说,当初流放时张家的大儿子十岁。那时候张世南作为流犯既要开荒,又要照顾才流产不久的妻子,还要照看十岁的幼子,想一想就觉得艰难。 “张叔不是太医吗?松江城里肯定缺大夫吧,他怎么不去给人看病?”顾文卿觉得,当大夫肯定比种地能叫家里人过得好。 “你张叔自己不愿意,估计是因为流放的事情心里有疙瘩吧。” 顾文卿觉得不好,有疙瘩归有疙瘩,可明明能让一家人过得好些,何必带着妻小自苦? 知道张家是这样的情况,顾文卿对张家顿时没兴趣了。 不管顾文卿对张家是何种态度,人的本事不会因任何人的低看或是高看有任何不同。 当天半夜,田大郎焦急跑来顾家敲门。 “是谁敲门?” “顾叔,是我,我娘将才突然腹痛难忍,我来问问婶婶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治?” 顾稳和杜氏顿时清醒了,两人连忙起身穿衣裳。 杜氏连声喊坏了坏了,腹痛之事可大可小,听田大郎这般说,杜氏断定是急症,只怕要遇到难事了。 顾佑安也起来了,利索穿好棉衣就跑去厨房。 顾文卿忙喊道:“安安做什么去?” 顾稳急跑去院子里打开门,田大郎进门急道:“我娘下午时就说肚子不舒服,以为是中午吃多了就没在意,谁知道半夜突然又疼起来,捂着右下腹疼的冒汗。杜婶婶,你可有法子?” “你个傻小子,我就会认些常见草药,这病我哪里会治啊。” 第25章 田大郎顿时红了眼眶,转身出门,道:“麻烦杜婶婶去我家跟我爹说一声,我去镇上请大夫。” 顾稳赶忙拦住他:“何必去近就远,咱们村里就有大夫。” “谁家?”田大郎着急地一把握住顾稳的胳膊。 “就我们邻居张家,张世南原是太医院的太医,他肯定有办法。” “太好了,简直太好了!顾叔,我……” “你别担心,我现在带你去张家请人。” 顾稳带着田大郎去敲张家的门,这时候顾佑安跑出来,怀里装着治腹痛的药,除此之外还有一盒金针。 杜氏一看到金针就知道这是安安外婆的东西,她连忙道:“不一定用到金针,就算要用,张世南那儿应该有。” “张世南流放到这儿,这些年又回避当大夫,我看他那儿恐怕没有。”顾佑安把金针塞给她娘:“这套是家里备用的,您拿去,万一用得着呢。药不一定对症,实在没法子您再想法子给白婶婶吃。” 这一路白氏对她不错,顾佑安不希望白氏因为缺医少药 没了命。 顾文卿抱着穿好衣裳的妹妹出来,杜氏见了就骂人:“大半夜的这样冷,你把阿萱抱出来作甚,万一受凉生病了,看你爹不打你。” 顾文卿正想说给阿萱穿好衣裳了,阿萱突然打了个喷嚏,顾文卿赶忙抱着妹妹进屋。 杜氏接过金针揣怀里,又把治肚子疼的药揣兜里:“你进屋睡觉去,我从外头锁门。” “好,等白婶婶好了,您回来跟我们说一声。” “知道了。” 顾佑安回屋,脱掉外衣上炕休息,阿萱滚到她被窝里,打了个哈欠:“姐姐,白婶婶怎么了?” “白婶婶生病了。” “白婶婶要吃苦药呀。” 只要能治好,吃苦药倒是小事情。 顾文卿皱眉:“张家那个虽是太医,他们家没有药,就是看出是什么病也不好办呐。” “咱们家有药。” “娘路上扯的那些草药?” 顾佑安瞥他一眼:“别嫌弃娘找的那些药草,你路上几次受寒都是喝了娘煮的药汤好的。” “没嫌弃,我只是怕咱们家那点东拼西凑的药材不全。” 顾佑安扯了扯被子盖住阿萱肩膀,家里药材不全,空间里还有些。外婆去世后家里的中医馆就关了,中医馆里的药材都没处理,都还在药柜里搁着。 前几日做菜要用八角,家里没有,她去药柜里拿八角时看过药柜里其他药材,都还是好的,没受潮也没生虫,药味也足。 估计是因为神奇的空间的缘故,顾佑安发现一楼里放的东西好似能保鲜似的,放在楼上厨房里的芋头早就干瘪发芽了,一楼放着的芋头还跟刚拿到家中时一样新鲜。 后院树上摘的橙子、砂糖橘,她都装框里放在一楼保鲜。 这空间真是个宝贝,可惜地方窄了些,房子建筑占地一共就两百平,装不了多少东西。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到一半突然被惊醒,好似听到外头有动静。 顾文卿坐起身来,连忙出去,见是娘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 杜氏催道:“安安,快帮我去找找,我记得家里存了些大黄的,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顾文卿道:“娘,不用叫安安,我去帮你找。” 杜氏叫他去歇着:“不用你。” 顾佑安穿好衣裳跟她娘去厨房,一进厨房杜氏就关上门,急道:“张大夫说你白婶婶得的是肠痈,将才扎了针,张大夫开了张药方出来,要红藤、蒲公英、生大黄、黄柏和川朴,你看看这些药你那儿有没有。” “这些药都常见,肯定是有的,要多少。” “不用称,你随手抓就是了,张大夫自然知道一剂药要多少,咱们称好了拿过去反而说不清。” “好。” 家里没有包药的纸,杜氏找了几个小麻袋装好药材送去田家,这一过去,天都快亮了。 顾稳夫妻快午时才回来,说白氏的病症好转了,命算是捡回来了。 “张大夫不愧是张神医教出来的,当时你白婶婶疼得浑身冒汗,还吐了,张大夫几针扎下去,不过一会儿,你白婶婶就说好受多了。” “我拿了药过去,张大夫挑挑拣拣配了两副药出来,早上喝了一剂,上午喝了一剂,已然不疼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你白婶婶都睡了。” 杜氏感叹:“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咱们家小的小弱的弱,以后需跟张家多交好。” 听说白婶婶没事了,顾佑安也松了口气。 白氏这次的病来得凶险,纵使是不疼了,白氏被田清德压在炕上休息了三五日才许她出门走动。 白氏好了,田家两兄弟去后山上打猎,在雪窝子里捡到几只冻死了的野鸡野兔子,给张家和顾家都送了一只。 田二郎来顾家送野鸡的时候刘氏也在,刘氏笑着道:“还有半月就是小年了,前头平安江早就冻瓷实了,按照以往的规矩,镇上的和咱们村里的人都会去江面上开洞撒网捞鱼,过年时,各家桌上也能添些荤腥。” “那感情好啊,什么时候去?” “等着吧,里正会来通知咱们。” 北方小年是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那日,里正敲锣打鼓地通知各家,今儿要去平安江捞鱼,家家都需出力,否则就不给分鱼。 就等着呢,顾家、田家、张家全家出动,提桶的提桶,拿麻袋的拿麻袋,背背篓的背背篓。 阿萱坐在背篓里面哈哈笑着,被杜氏打了一巴掌,叫她把嘴捂住,不许她吸冷风。 张家的儿子张隐山跟田家两兄弟走一块儿,顾文卿过去跟他打招呼,张隐山笑得含蓄,话也不多,性情跟他爹娘倒是有几分相似。 “咚咚咚!” “捞鱼啦!” 平安江面上站满了人,男人们在冰面上打洞,整理渔网,一个个都不怕冷,肯卖力气。 妇人们不去掺和,有的抱着孩子在岸上看,有的跟相熟的聚在一块儿说笑,口音有南有北,说得热闹极了。 几个胆大的孩子在湖面上嬉闹,小小一个,因身上穿着厚衣裳,一个个瞧着都鼓鼓囊囊的,滑倒了也不疼。 那边三个孩子推搡着闹腾,有个孩子脚滑摔出去,若不是打洞的大人手快,这孩子只怕就要滑到冰洞子里了。 “这是谁家的熊孩子!” “也不管管!” 那孩子的娘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又是骂又是打的,小孩儿哇哇大哭,那嗓门大得,哭嚎得周遭人都听见了。 杜氏扭头跟刘氏说:“这孩子就该狠揍一番,这大冷的天掉进冰窟窿里还有活路?” 阿萱抬头挺胸:“娘,我就不闹腾,我可乖了。” 刘氏和白氏顿时大笑起来,都说这孩子可爱极了。 顾佑安也跟着笑,挺开心的,过年就该这般热闹。 热闹过个好年,祈求一家子顺遂安康,来年再谋其他。 第20章 欢笑与哀愁远道而来的人 过大年了。 大年三十早晨起来吃了早食后,杜氏洗锅烧火,煮了块四四方方的白肉,又煮了只整鸡,前些日子平安江捞的鱼清蒸了一条,这三样都装盆里,叫大郎端去院里。 阿萱手里攥了三双筷子,顾佑安手里拿着点燃的香烛跟上去,顾稳抬板凳,杜氏拿纸钱,一家五口都有事情做。 “凳子放西墙角跟前。” “大郎把肉放凳子上。” “阿萱把筷子放盆里。” “安安,快把香烛插地上。” 院子里的地早就被冻硬了,哪里插得下去,顾文卿赶忙团了两个雪疙瘩,叫妹妹把香烛插进去。 杜氏点火烧纸,一家子都围上去,各自分了些纸钱一起烧。 “你们兄妹三个可要记住了,咱们家原是益州府人氏,就是在外地回不去,每年过年时也不要忘了祭祖。祭祖时要煮肉炖鸡,请祖宗来吃,来年祖宗才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教完三个孩子,杜氏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顾佑安侧耳听,好似说什么霉运快去,祖宗保佑之类的话。 烧完纸,拍拍手站起来,阿萱看着盆里的肉,扯扯姐姐的胳膊:“肉没切,祖宗怎么吃呀?祖宗拿着鸡一人啃一口吗?既拿着吃,咱们拿筷子干啥呀?” 杜氏瞪她一眼:“祖宗不比你聪明?吃个肉还要你教?” 顾文卿和顾佑安兄妹俩忍不住笑,拿筷子好似确实多此一举哈。 地上的火熄了,杜氏使唤儿子把肉端回家去,顾文卿还在笑,杜氏给他一巴掌:“你们懂什么,家里的老人一直就是这样祭祖的,咱们按规矩来就是。” “唉,按老规矩,家里只要过得还行的,过年祭祖除了整鸡整鸭外和刀头肉外,最好是有个猪头,再祭上一盅好酒,这才算规整。” 今年啊,家里遭了大难了,要不是安安这孩子时来运转,得了天大的好处,他们家别说准备肉祭祖了,恐怕野菜都没有多的。 第26章 祖宗将就用吧,来年家里好了,再准备好的孝敬你们。 遥祭了家里祖宗,中午将就着煮鸡的鸡汤煮面吃,吃了午食,杜氏就准备起年夜饭。 杜氏是个乐观的性情,有的吃有的喝 ,那就是好日子,闺女拿出来的几斤羊肉和萝卜炖上了,她乐得笑眯了眼。 祭祖用过的刀头肉改刀切成大块儿,拌上酱料码上,碗底下垫上红薯块上锅蒸。还有鸡肉,宰成块儿放盆里,晚上时用大火辣椒炝锅炒一炒,那才叫有味儿。 另外还有鱼,还有白菜、土豆等,一共凑六个菜出来,这个年要过得红红火火的。 这一下午,灶房里的香味就没断过,阿萱快活地在屋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撒娇要口肉吃,一会儿要替娘尝尝味儿,杜氏忙起来没注意,几次差点踩着她,说了也不听,杜氏气得要打她,阿萱扭屁股就跑了,边跑还边喊,说过年不打孩子。 杜氏气笑了,就说:“今儿大年三十,明儿元日才算新年,我看很该抓紧时辰打你一顿,叫你长长记性。” 阿萱略略略做鬼脸,不敢再撩虎须进灶房挨骂。 小小一个人儿,在灶房门口踮脚往里瞧,站累了就蹲地上,小狗一般,仰着头,疯狂吸鼻子,就差个会摇来摇去的小尾巴了。 杜氏看她烦:“孩儿她爹,过来把你闺女抱走。” 顾稳过来把小女儿抱走,阿萱还不乐意,顾稳轻拍她:“乖着些,小心你娘真气了,大过年的,打你一顿就不美了。” 阿萱趴在爹爹怀里小声说:“羊肉肯定炖好了,爹爹你去跟娘说,叫我尝尝味道。” 顾稳眉眼含笑:“不急,快天黑了,团年饭一会儿就能开桌了。” 阿萱趴在爹爹肩头叹气,爹爹怎么不明白呢,在灶房里偷吃,比在桌上吃香呀。 顾佑安管着灶火,坐在小板凳上,膝盖并在一处,抱起手臂放在膝盖上,脑袋放在手臂上斜趴着,灶里的柴火熏得她脸颊泛红。 顾佑安瞧着娘手里忙着活,好心情地跟她说笑话,顾佑安偶尔接句话,她娘说到高兴处自己个儿就笑起来。 过一会儿,大哥过来问能不能端菜了,又被娘赶了出去,说他跟阿萱一样是个小馋嘴。 顾佑安嘴角微微翘着,跟阿萱一样快活地吸了吸鼻子,鼻尖全是食物的香味,整个人沉溺在满足的幸福之中。 “安安呐,吃饭了!” “哎!” 过年该点一挂鞭炮的,家里没有,不过不影响全家人开心。 吃完团圆饭,一家子躺炕上说话,忽听得远处镇上传来鞭炮炸响的回声,都知道应是过子时了。 有诗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关外酷寒地,松江城外的邻山村,离春暖花开还早着。 不过也不远了,顺遂的日子,总是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正月初九,顾佑安生日,今年她年满十五岁,是她的及笄之年,是个大日子,这天顾家请了田家和张家人过来吃饭。 白氏打量顾佑安,笑着跟杜氏说:“按理,这及笄过了,就该是大姑娘了,安安长得高,却瘦弱了些,瞧着年岁倒还小。” 杜氏心疼女儿,摸摸她的胳膊道:“孩子本来身子骨就弱,又受了大罪了,来邻山村这段日子好生将养着,也没养回来。” “不怕,以后日子稳当了,好吃好喝的,且养几年就好了。” 张世南过来,捉来顾佑安的胳膊,给她仔细把脉后道:“虽身弱,这些年你们养得好,底子打得不错,受几个月苦也不影响什么。” 杜氏欣喜问道:“流放路上吃了大苦了,对身子没有影响?” 杜氏不好开口说,安安现在还没来月信,她心里一直担忧着。 “不妨事,就跟白嫂子说的,好生将养几年就是了,为了你家姑娘身子好,最好别早嫁。” “不嫁不嫁。” 刘氏笑道:“不嫁也不好,若等到二十出头还不嫁,那会儿你们夫妻又该着急了。” 屋里几个大人顿时笑了起来。 顾文卿看田家两兄弟,又看张家的独子,都是正要说亲的年纪,以后再不许他们来家里了。 田二郎拍他一下:“瞧什么瞧?明儿我叫了张隐山去打猎,你去不去?” “打猎?不是去雪地里捡冻僵的野鸡野兔子吗?”顾文卿诧异。 田大郎正在喝水,好险没一口喷出来,大笑一声道:“这话倒是没说错。” 田二郎狠瞪眼:“怎么不是打猎了?我的弓弦是用鹿筋做的,好用着呢,上回差点就射中一只灰毛兔子。” “在山海关买的那根鹿筋?” “正是那根。” 冬日里在家也没事儿,田二郎把那根鹿筋都快盘包浆了,爱惜的不得了,就是做成弓箭了也常拿出来把玩,还不许他哥碰。 “顾叔和我爹商量着要给咱们俩找个武师傅,武师傅肯定弓马娴熟,到时候叫武师傅教一教我,定然百步穿杨。” “行了,行了,少做梦了,想去山上就去,也就是这会儿还没化冻能玩玩儿,等到四月底化冻就忙起来了。” 四个年纪相当的年轻小子凑一块儿说话,阿萱一屁股坐在哥哥怀里:“带我去。” 人家都不理她,阿萱觉得没意思,轻哼,又去姐姐那儿。 顾佑安也想学射箭,不过跟着她哥他们混着没什么意思,耽误她工夫,她准备明日去河边捞鱼。 顾佑安去跟她娘说,杜氏满口答应,还把白氏和刘氏都叫上,特别大方地说:“捞了鱼咱们三家一块儿分。” 刘氏道:“捞鱼倒是能捞,平安江里的鱼多着呢,就是咱们没有网,不好弄。” “谁说没网,我们家有。”正是知道家里有网,杜氏才应得这般快。 白氏故做生气:“好哇,你买了渔网,竟不告诉我。” 杜氏笑道:“前几日去松江城采办,碰上人家卖渔网,就买了一张,就是没有多的,要是有多的,我能不想着你们?” 为了给女儿准备今天的及笄礼,顾稳和杜氏夫妻俩专门跑了一趟松江城,采买肉食等物。 虽是白氏问的,杜氏说话也要带上刘氏,她道:“我们三家家里人口少,一张渔网捞鱼尽够咱们三家吃了。再说,一张渔网也不便宜,我家既有,你们何必一家买一张在家里搁着浪费银子?” 刘氏谢道:“多谢你还想着我。” 张家去年换了民籍,五年开荒挣来的一点银钱要赁院子,要买粮食,要准备过冬的棉衣棉被,还有些日常杂物,手中用钱紧张,几乎是数着铜板花,鱼网太贵,压根不是他们家买得起的,所以也就没打算过。 刘氏道谢后,白氏自然也应承着。 白氏心里思忖,顾家到邻山村后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今儿还能舍银子给安安办及笄,苏家谢恩除了送礼外,只怕也送了些银子。 白氏真心替顾家打算,这会儿刘氏在,许多话不好明说,白氏半含半露道:“银子不禁花呀,咱们种地又不会,等开春了还要去找里正租借些农具,要是忙不过来,还要请人帮忙,我真是发愁。” 杜氏自然明白白氏的意思,她笑着接话:“你家三十八亩地,家里三个男丁,不妨事的,真要请人帮忙,也就是三五天的事,花不了多少,咱们身子骨不比旁人,断不能为了省点花销就把自己身体累垮了。” 刘氏也点头道:“这话说得在理。” 顾佑安听娘和婶婶说话,火炕那头,她爹跟田叔和张叔也在说开春种地之事。 顾佑安起身去厨房,端来早前煮好的橘皮水,一人喝一碗,甜甜嘴儿。 田二郎羡慕了,捅了顾文卿一拐子:“苏家挺大方的,还给你们家送了糖,我家就没有。” 田大郎训斥弟弟:“不许胡说。” 田二郎觉得他大哥忒没意思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文卿被田二郎盯着,笑了笑道:“明儿去山上打猎?” “行,明儿早上我来叫你。”田二郎答应得特别干脆。 冬日里正是休息的时候,男人妇人都有自己的去处,或是在家歇着,或是上山转悠,或是去河边捞鱼,或是聚一处闲谈。 虽村里各家住得远,年前江边捞鱼那次后,顾家田家这两家外来户跟村里各户混了脸熟,去山上去河边,碰上了也能打个招呼。 杜氏是个爱交际的,去河边捞了几回鱼就跟许多人家渐渐有了来往,顾家家里偶尔能吃到别家的吃食,例如东 家的大酱,西家的咸菜,各家做的味道还真有些不同。 这天杜氏自己个儿去江里捞了两条胖头鱼,中午做酱炖鱼,一家子都说今天做的鱼好吃。 “那是人家给我的酱好吃,炖出来的鱼才出味。” 一家子埋头苦吃,杜氏得意道:“咱们家亏的有我,瞧瞧你们几个,文卿和安安都像你们爹,若人家不问都不主动跟人搭话,这可不行。咱们是外来户,要在这村里过日子呀,自然得主动些。” 第27章 阿萱声援她娘:“娘说得对,明儿我还跟娘出门。” 杜氏看两个大的,顾文卿忙道:“我明儿要跟田二郎去山上,能捡到野鸡野兔子自然好,捡不到我顺手捡些柴火回来也行。” “安安呢?” “我跟爹读书。” “家里一张纸都没有,读什么书?” “爹记得,背给我听。” “罢了,那你们父女俩就在家读书吧。”杜氏放过这父女俩。 杜氏带着阿萱几乎每日都出门,顾文卿差不多也是如此,家里就留给顾稳父女俩。 顾稳教女儿大周朝的读书人该如何读书,顾佑安把她从小到大读过书的许多书给她爹看,父女俩算是互相学习。 顾稳习惯了瞧缺胳膊少腿的字儿,没用一个月,顾稳读那些书再没有障碍,顾稳读入迷了,整日在家就更不爱出门了。 有时杜氏嫌弃他们父女俩沉闷得很,赶他们出门走走,顾稳就去田家跟田清德论一论书,闲谈半日。 顾佑安么,她出门若不是去河边转转,就是去张家,跟张世南聊聊松江城的药材生意。 张世南是个名医,从小成长在中医世家中,即使他流放到松江城这五年间隐瞒了过去不再行医,碰到好药材还是忍不住心喜,他去松江城时,路过城里各家药铺时也会多瞧几眼。 看过的那些都藏在心里,除了平日里偶尔跟家里人说两句之外,也没人跟他谈论这些。 顾佑安不懂看病开方,可她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常在中药房玩,药材她还是见过许多的。 恰好顾佑安这个半懂不懂的人上门请教,张世南来了谈性,说起松江城四周的山林产什么药材,松江城里哪家药铺好,他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松江城这里是块宝地呀,道地药材数之不尽,常见的就有细辛、黄芪、桔梗、防风、白术、柴胡、白沙参等,千金难求的贵重药材有人参、鹿茸你肯定是知道的。” “明面上,从关内逃荒来的百姓,流放来的犯官家眷们,好似都是来开荒种地的,实则许多人都入了山林,以采药为生。” “松江城里大大小小的药铺有几十家,若要细究,做药材生意的大商户有三家,头一家就是祁王府,第二是韩家,第三是袁家。” 顾佑安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韩家排第二?” “正是,除了祁王府点名要的那些药材不许卖出松江城之外,其他祁王府放手的药材多是韩家人在买卖,据说是卖去南方。” 松江城的药材卖去南方,再从南方买来布匹丝绸及其他新鲜玩意儿到松江城卖,韩家这生意做得。 顾佑安想到当时韩掌柜对祁王府长史尊敬有加的态度,韩掌柜一心想跟祁王府搭上线,肯定也是为了生意的缘故。祁王府若是肯松一松手,韩家能买卖的药材数额品类就更多了,谁还嫌赚的银子多不成? “张叔,袁家又是哪家?” “袁家嘛,我也不清楚,只听说袁家跟东北将军孟家有亲。” 袁家跟祁王的外祖父孟家有亲,那不就是跟祁王有亲么,韩家一个外人,能压过袁家成了排名第二的大商户,倒是有几分本事。 松江城三大商户的格局如此,也叫顾佑安看出祁王府的心胸来,祁王既能容许外姓韩家坐大,那再多一家也无所谓不是。 顾佑安没有掩盖自己想法的意思,张世南知道她想做药材生意,就劝她:“且不说你是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惹人说嘴,就说药材吧,里头水深得很,以次充好,假货真货混淆,若不是懂行的老掌柜,被骗得倾家荡产也是有的。” “再者说,你要做药材生意,没有信得过的人手,你肯定要自己去收药材,要出货,这南来北往的艰辛,路上的土匪强盗又多,不是常人受得住的。” 顾佑安谢过他的好意,笑道:“只是有这个打算,想多打听打听,现在没有做药材生意的打算。” 张世南瞧出她不是轻易妥协的,还想再劝,顾佑安就道:“我家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又无根基又无余财又无人手,我想做也做不了。” 这倒是。 张世南放心了,叹道:“关外民风剽悍,若不是读书习武当官,我冷眼瞧着,还是种地安稳些。” “张叔说得是。” 顾佑安从张家回去,路上碰到她爹从田家回来,就在路口略等了等,父女俩一同归家。 “又去张家问药材了?” “嗯,药材生意自古以来就暴利,松江城里做药材买卖的三家,祁王府收药材估计是顾着军队,真做药材买卖的只有韩家和袁家两家,我觉得里头有机会。” “松江城还是缺人手,若不是采药人手少限制了规模,我看药材这个产业还能养活几个大商队。” 顾稳认同女儿的话:“人手嘛,看祁王府的意思,关内来的人无论是逃荒的百姓还是流犯,大都要放到土地上,粮食才是重中之重。” 顾佑安能理解,毕竟,祁王若是跟洛阳那边闹崩了,朝廷断了东北军的军饷,几万人的军队要吃好喝,缺粮肯定不行。 顾佑安笑问:“爹,我若是想做药材生意,家里的银子给不给我用?” “想做就做吧,你以前过那样的日子,如今叫你整日在家待着,我看你也待不住。” 顾稳道:“我和你娘肯定不拦你,不过你娘放你那儿的银子不多吧,要做药材生意肯定不够。” 就是在洛阳时,他们家不算寻常百姓,跟那些高门大户肯定比不了的,家里有多少银子顾稳心里有数。 “这一二年里先养好身体,其他不着急,银子么,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顾稳知道女儿性情,安安既这样说,肯定心里有打算,顾稳找了个空档跟杜氏说了这事,杜氏毫不犹豫道:“若是银子不够,托人带信给二哥,请二哥把家里在洛阳置办的几个铺面卖了。” “你舍得?咱们到洛阳十几年,你经营许久才置办下那几个铺面。” “没什么舍不得的,安安想要,就给她。” 在杜氏心里,安安始终是不一样的,难得安安有想做的事情,她这个做娘的,肯定要支持。 “亏了也不打紧,就当提前把嫁妆给她使了。” 顾稳笑问:“你还有一儿一女怎么办?” “哼,我们俩年纪轻轻的,难道不能再挣?”杜氏白了他一眼道:“你的女儿不是那等在后宅打转的,你这个当爹的也要上进些,别等到你女儿被人欺负时,你连说句话都不能。” 顾稳小声跟杜氏说他的打算,杜氏听后就道:“原来你在工部时管的就是这摊子事儿,你若是靠这个出头自然是好,就是人家不见得搭理你。” 顾稳不慌不忙道:“你也知道,咱们这片偏僻,地广人稀,种地人力不够用,碰上天干挑水浇地根本浇不过来。若是有水渠引水,缺水的下田中田,就有可能变成中田上田,哪里不好?” “邻山村,还有外头平安镇这一大片土地,这几年才开垦出来,既没有足够的人力精耕细作,又不似江南那边都是养了多少年的好地,这儿下田一亩地收不到一石粮,中田收两石粮食算顶好了。可若是水肥不缺,细心耕种几年,土地养成了上田,一亩地收三石粮食,谁不眼热?” 杜氏想了想道:“听你这般说,倒是能做。若是说不动其他人,咱们家自己花银子请人,先把咱们家的土地通了水渠。” “这事儿肯定行的,这也是我们来得早,若是晚来些年,这里说不定就已经修好水渠了,轮不到我来。” 仔细想一遍,一家子都有正经事要做,就等着化冻了。 顾佑安听她爹说修水渠的事,她记起之前看过的一份乡村振兴农业发展的资料,里面 有一部分就是介绍水渠设计布局的,她找出来给她爹看。 顾稳如获至宝,一连许多日不出门,闭门研究。随后又是天天早出晚归去江边田里溜达。 田清德闲来无事,见顾稳天天去江边,田清德也跟去凑热闹,两人就说到一处去了。 日子一晃进入四月,立夏那日风吹雨斜,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两日,隔天出太阳,顾佑安站在院子里感觉似乎暖和了些。 杜氏出门走动,听人说今年暖得早,都说不用等到四月底,估计四月二十出头就能下地耕种了。 顾稳和田清德去找里正,一是问分地的事,二是问种子和租赁农具的事。 里正去镇上请了一个官户来见证,给顾家田家分了地,顾稳和田清德按了手印后,掏钱请里正和那官户吃了顿饭,这事就算办完了。 自家的地分下来了,顾稳去地头转悠的时候就更多了,顾佑安跟着去了几回,见他爹和田叔两人在规划水渠,也就不去了。 四月二十那日,在家憋了一冬的各家人出门了,大人在地里干活,大孩子帮着打下手,年纪还小帮不上忙的,在地头田间跑来跑去,嘻嘻哈哈闹腾,摔疼了哭了,惹来大人骂,几个孩子一会儿又麻溜儿跑了。 第28章 顾佑安低头看地上的雪化了后的稀泥,这么脏,那些孩子怎么敢在泥地里打滚的? 养了一冬身体,顾佑安身上脸上有了肉,胳膊上也有力气了,这一上午跟她娘换着使锄头挖地,这会儿她娘在用锄头,她歇息会儿。 歇得差不多了,顾佑安又去换她娘。 “手伸出来我瞧瞧。” 顾佑安把手伸过去,道:“只有些红肿,没有起血泡。” “还是要小心些,你肉嫩,伤了手只怕许久都好不了。今早出门时没想到,下午我把那件破衣裳撕成条绑你手上,也能少受罪。” 顾佑安看她娘的手跟她也差不多,她身娇肉嫩,她娘何尝不是这样。 “娘,我那儿有手套。”顾佑安压低声道。 “你那些东西一看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不能拿出来。” 顾佑安左右看,田地里散落着人,各家都离得远,哪里看得清手套。 “还有你哥和阿萱。” 顾佑安叹气,这里土地平坦,各家的地连成片,好倒是好,就是没个遮挡,想偷偷用点什么减轻痛苦也不能了。 “咱们家租的牛什么时候能用?” “还早,你爹昨儿问过,估摸要等到五月初才轮得到咱们家。” 没有耕牛可用,只能自家下力气了。 开始种地那几日是最受罪的,顾家如此,田家也是如此,倒是张家一家三口,或是种惯了,就是刘氏一个妇人,瞧着也比顾家田家的男人们利索些。 埋头忙到五月初三,租的耕牛总算轮到顾家田家了,可两家人都不会使,还是张家父子俩帮了把手,教会他们如何使耕牛。 田二郎苦中作乐,笑话他爹:“您不是经常说您幼年家贫么,说您冬天没棉衣穿,下地干活空档才能读书,怎的连牛都不会使?” 田清德嘴上不认输:“我家都穷成那样了,农忙时怎么有牛给我使?” “好像也是哦。” “臭小子,叫你干活你不尽心,找你爹的错处倒是有精神,再不好好干活,看我不抽你。” 田二郎被他爹骂一顿,灰溜溜跑了,惹来临近几家人笑话。 五月中旬,顾家和田家还没耕种完,为了不误农时,两家请了短工,又花了三日才播种完,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这小一月工夫,全家人都瘦了一圈,冬日里身上养出来的软肉都没了,顾佑安握紧拳头时,胳膊上都看得见薄薄一层肌肉线条。 按照计划,粮食种好了,明天该把屋后的菜园子整理出来,杜氏实在累了,宣布全家歇息一天,后天再弄菜园子。 隔天上午,刘氏过来给杜氏送菜苗,都快中午了,顾家的院门还关着,刘氏没久等,把菜苗放门前就先回去了。 一家子睡到半下午,肚子饿了才醒,杜氏起床就去厨房做饭,顾文卿开院门时看到门口的菜苗,就去问他娘。 杜氏道:“应是你刘婶婶送来的,下午先在菜园子里开出一片地,把这些菜苗种下去。” 阿萱凑过去瞧:“这是什么菜呀?” 顾佑安不大认得出来,猜道:“这是茼蒿?” 杜氏瞟了一眼:“正是茼蒿,这个好,种地里几天就发出来了,掐了嫩芽儿煮汤煮面吃,都好得很。” 顾佑安伸了伸懒腰,望向屋后青翠的山林:“这个时候山上该有蘑菇了吧?” “不知道,不过不管有没有蘑菇,这段日子都别去山上。昨儿下午在江边碰到田二郎他们,田家的活儿也干完了,他想去山上,张隐山说不要去,这时候山上的野物凶得很。” “山上的野物饿了一冬了,春天野物发情护崽儿,自然凶得很。” 杜氏做好了饭食,顾文卿和顾佑安都去端饭菜,一家子还坐在炕上围着小桌子用饭。 “天气也暖了,住着也不方便,左右除开厨房还有四间屋子,过两日大郎和安安自己挑一间屋子,咱们分开住。” 顾佑安点点头,应下了。 阿萱仰起头,问:“娘,我呢?我也想自己睡。” 杜氏给她夹了块炒鸡蛋,笑道:“你还小,你跟爹娘睡,等过几年你长大了,你再自己睡。” “哦。” 既要分开睡,不能只一床光秃秃的铺盖抱过去就算了,正好得闲,杜氏去村里别家借了锯子和推子来,报备了里正后,又请了田家帮忙去山上弄了几棵树下来,敲敲打打好几日,弄出来两张炕桌,两个柜子。 张世南过来瞧热闹,笑道:“听说顾兄原在工部做官,怎么没跟匠人学学木工活?木头还未干你就拼成箱子了,只怕以后要开裂。” 木头推得不平整,边缘也粗糙,将就能用吧,顾佑安忙给她爹鼓励:“我觉得很好,爹做的这个柜子我很喜欢。” 田清德笑道:“还是闺女贴心哈。” 顾稳看着这柜子,也有些看不过眼,轻咳一声:“喜欢就好,先用着,等家中富裕些,爹去松江城里请木匠给你打套柜子。” 顾文卿忙凑过去:“爹,我呢?” 顾稳瞪他:“你一个男儿家讲究什么吃穿,有柜子用还不够?” 顾文卿:“……” 前些日子爹还夸我是家里顶梁柱,怎么地里的活儿一忙完,我这个顶梁柱就不被重视了? 大伙儿嘻嘻哈哈笑过了,也就不管了。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歇了几日,顾稳开始他的水渠大业。顾稳和田清德先去找里正商量,随后又去找跟他们两家田地相近的几家人。 商量了三五日,最后只有两家人愿意出力气跟顾家田家一起,建一条从平安江到他们家地边的水渠。 顾稳也不泄气,先做着吧,等到夏日里需要浇水时,看到水渠的好处了,其他人家就不会吝惜力气了。 修水渠不着急赶工,做一做歇一歇,顾佑安瞧着她哥回家时还有力气扔阿萱玩闹,就知道他还受得住。 天气暖和了,出去干活儿穿的都是短打,两条胳膊露在外面,顾文卿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他拍着胳膊问爹娘:“什么时候给我找武师傅?” “干你的活儿,我和你田叔心里有数。” 修水渠忙活到六月中旬,水渠修到了顾家田家田边,另外两家还剩下一小截儿就修到了。 顾稳和田清德两人交代儿子继续去给那两家帮忙,他们两人出门去松江城。 杜氏和白氏前日去山上打柴捡回来一兜蘑菇,选了品相好看的,叫他们给苏家带去,算他们两家的心意。 顾稳和田清德这一去就是三日,杜氏和白氏都等急了,他们才带着人回来。 他们回家时已是傍晚,顾家的院门都关上了,听到敲门声,杜氏都来不及说话,连忙往院子里跑,阿萱这个小尾巴也跟着跑过去。 顾文卿笑道:“准是 爹回来了。” 顾佑安往锅里添了瓢水,又去柜子里多舀了半碗玉米面倒面盆里。顾佑安正在揉面,忽听得外头她娘惊喜地喊了声二哥。 兄妹俩对视一眼,顾文卿起身往外去,看到眼熟的杜二叔,顿时笑开了,忙过去问好:“许久不见二叔,二叔可好?” 杜二叔笑道:“我好着呢,你们都好?回来的路上听你爹说安安大好了?” “好了,都好了,也算因祸得福。” 顾佑安洗了手,笑着过来问好:“您当时扔的麻袋我接住了,里头装的肉饼子特别好吃。” “唉,好吃就好,都是些前尘往事,过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 杜二叔见这孩子果然好了,想到之前的艰难,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杜二叔五月初从洛阳出发来松江城,这一路跟着商队过来,一半走路一半坐车,迎着风顶着雨,他出发前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尚且觉得辛苦,也不知道几个孩子当时是如何难过。 杜氏忍不住红了眼,道:“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二哥才来也累了,大郎去给你二叔打水洗漱,今晚上叫你二叔跟你睡一屋。” “哎,我这就去。” 家里唯一一口大锅正烧着水,准备煮刀切面,这会儿还没下面,锅里又倒了半桶水烧热了,叫顾文卿提出去给二叔洗漱,随后又烧了一锅热水给顾稳用。 水烧完了,这才开始做晚饭。 本来是准备掐把茼蒿煮刀切面的,今儿家里来了客人,杜氏切了块巴掌大的腊肉,切成丁和茼蒿、大酱一起炒,做成刀切面的浇头。 热气腾腾一碗拌面吃下肚,再喝半碗面汤,什么都满足了。 晚上,一大家子坐一块儿说话,杜二叔拿来包袱,把几张银票和一包税银子交到杜氏手里。 “去岁你们流放后,各家都被抄了家,除了宅子之外,各家在外头的铺面、田产都被抄走了。你们家的铺面都在我名下,躲过了一劫。” “原本好好的,谁知道四月底时,那几个差役回洛阳,上报了李家那件事,盗匪死了且不论,李家私藏的财物被朝廷知道了,李家隐藏的私产又被抄了一回,其他各家也被严查了。” 第29章 杜氏忙道:“我家铺子的房契在你名下,如何查也不该查不到你这里。” “唉,朝廷是没查到,就是这事儿引起了别人注意,像我这样的官员亲戚,被人发现身后无人撑腰,有人算计着压价买我的铺子,就频频暗中使坏。” 杜二叔愁眉苦脸:“这些铺面靠我自己保不住,你家的,还有我家的两间铺子,我全都卖了。” “你来了松江城,嫂子和几个侄子侄女何在?可还在洛阳?”顾稳关心道。 “我出发前几日,他们跟着益州的商队回益州了,等我从你这儿回去,也回益州。洛阳那种贵地,不是我这样的寻常人能留得下的。” 杜氏气得身抖,天子脚下,竟能这般行事,一点都不遮掩,如何了得。 顾稳和顾佑安父女俩却不吭声,都是见过权势最赤裸模样的人,对这些欺压手段不会有任何触动。 什么时候都一样,要想活得自在有尊严些,还得靠自己奋进。 第21章 韩家药行眼红暴利 杜二叔一路从洛阳来,累了一个多月,纵使再想赶着回益州府,也要缓几日再上路。 好好歇了一夜,隔天杜二叔醒来,用早食时听顾稳父子说开水渠之事,他就道:“你们如今手中不缺银子使,叫我说就别受这个罪了,纵使做不了官,去松江城里盘下两间铺子做买卖也使得。” “做买卖不急在一时,家里的田地也不能丢下。” “爹,咱们家要做买卖?” 顾文卿只知道他爹修水渠是为了功劳,为了图谋官位,做买卖是什么时候说起的事? 杜氏道:“你妹妹想做药材生意。咱们家没银子没人脉,原本想着过两年再说。” 顾稳顺着话口问儿子:“大郎,你妹妹做买卖要用家里的银子,你可答应?” 顾文卿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全家的命都是安安救的,他难道还跟安安争银子不成?再说爹娘还在,银子都是爹娘的,也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顾稳露出个笑来:“按规矩,家里的财产大半都是儿子继承,你两个妹妹花用了也亏待不了你,我和你娘以后挣的,也有你的一份。” “爹快别说了,儿子我年纪也不小了,等过些年我学了本事自会去谋个差事,我再不济事,总能养活一家老小。” 杜二叔赞道:“大郎有担当。” 顾佑安笑眯眯地给大哥剥了个鸡蛋放他碗里:“大哥放心,等我富裕了给你分银子。” “哈哈哈,那我就等着了。” 孩子上进是好事,不过这做药材生意……杜二叔严肃叮嘱顾佑安:“这一行排外得很,采药的,倒腾药材的,卖药的,买药的,几乎都是熟人,你要进去可不容易。” “就说我们杜家吧,我们杜家祖宗原本是游方郎中,后来攒下些银子开了药铺,积攒到你外祖父那一代才在益州府小有名声,养熟人脉,才慢慢朝药材生意伸手。” “我们杜家做药材生意一般只在巴蜀一带做,外地我们都是不去的。不是多年相交,根本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就怕不懂行着了道,败了家业不说,还赔上性命。” 杜二叔是自己人,比之外人张世南,杜二叔对顾佑安说起药材行业的其中门道来更加细致,诸如洛阳城里杏林街上谁家被人做局赔光了财产,谁家药行的掌柜眼拙,看错了药材吃死了人诸如此类种种。 顾佑安若有所思,顾文卿听杜二叔这般说,就劝妹妹道:“安安若是想做买卖也没什么,卖绸缎卖首饰,这些不比药材稳当?” “哥哥别急,杜二叔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若没有把握我自不会胡来。” 顾佑安说话不紧不慢,小小年纪说话倒叫人很是信服,杜二叔跟顾稳夫妻道:“我瞧着,安安说话的口气倒是跟放翁有八九分像,我看是个能成事的。” 放翁是顾稳的字。 顾稳笑而不语,杜氏笑道:“可叫你说着了,只要是见过他们父女的,都说安安像极了她爹。” 顾文卿吃味儿,故意道:“二叔您是不知道,在我爹心里安安才是他的心肝儿肉,安安说什么他都说好,我这个儿子倒是几日就要挨一回训。” 顾稳笑骂道:“你若做得好,我说你做甚?你这个做哥哥的不给妹妹们做榜样,还跟妹妹吃醋,也不嫌害臊。” 阿萱一边吃鸡蛋一边看哥哥挨骂,她看着有趣,嘿嘿笑着一头进怀里撒娇,小丫头头铁,撞的杜氏喊心肝儿疼。 阿萱哈哈笑:“娘呀,我给娘亲揉揉。” “你个小坏蛋。”杜氏咬着牙捏她脸蛋。 用了早食,顾稳父子要去地里,顾文卿问起武师傅的事,顾稳说:“寻到了,不过人家这几日不得空,要三五日后得空了才来咱们家。” “那武师傅可是个弓马娴熟的?” “何止弓马娴熟,那位郭师傅原是开镖局的,在老家那边得罪了人,又伤了胳膊,为了保住一家老小这才搬来松江城。” “听来是个有本事的?” “总之,教你和田二郎足够了。” 顾文卿顿时期待起来。 家里这边,杜二叔在家待不住,顾佑安带他去张家走一走。 张家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张世南今日无事,要去山上转一转,杜二叔看他背着背篓,手里拿着小药锄,忙也跟着去。 顾佑安跑回家背了个背篓出来,背篓里放着两把药锄,张世南笑道:“药锄都备上了,准备的齐全阿。” “先跟着您学着吧,您可别嫌弃我不懂行就行。” “不嫌,左右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张隐山将才在后面菜园子浇水,这会儿也背了个背篓,手拿药锄过来。 一行四人上山去,张世南和杜二叔两人走在前面,瞧见什么药材挖出来,两人又是看叶子又是尝味道,杜二叔说这里的药材药性好,张世南闻言点点头。 顾佑安看过《中草药实用图典》,不过林子里长的药材到底跟书上的不同,草药生长阶段不同外形也略有差 异,顾佑安不太分辨得出来。 张隐山在一旁说给顾佑安听,这是什么药草,有什么药效,容易跟哪些药材混了。 “就说人参吧,外形和人参相似的药材就有商陆根、华山参、板蓝根、山莴苣、桔梗等等。” “若是碰上卖假参的,给你桔梗、板蓝根都算有良心,若是用商陆根这等有毒的冒充,治不了病,反而会害了命。” 顾佑安见过干人参,却没见新鲜的人参是什么样,就问张隐山:“你和你爹挖到过人参?” 张隐山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要挖参需得去深山。” 把挖的桔梗丢进背篓里,张世南回头道:“想看新鲜人参也容易,明日我带你去找采药人。” 顾佑安眼睛一亮,她正想接触采药人呢。 张世南认识一个住在老虎岭山谷里的采药人,早晨一早出门,走了一天的路才到那采药人家中,采药人不在家,是那家的媳妇儿接待了他们。 院子里半旧的簸箕上正晒着两根人参,蔫哒哒的,一看就知挖出来没几天,还未晒干。 杜二叔忙问:“这人参如何卖?” 那家媳妇儿摇了摇头:“不能卖给你。” 杜二叔激动的心一下凉了,他自然是懂规矩的,又客气问道:“可是定给了谁家?” “定给了松江城韩家,我们附近这几家采的人参都是卖给韩家。” “原来如此。” 顾佑安心里早有准备,也没觉得失望,指着其他几样道地药材问她可能卖,那妇人只说防风、五味子、龙胆等几样药材可以少卖给他们一些。 采药人不在家,他们四人在这家人歇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下山回家。 张世南带顾佑安去采药人家中,用现实告诉顾佑安她想做药材生意有多难,顾佑安却没放在心上。 “二叔,可要去松江城药行瞧瞧?” 杜二叔答应了:“去,你知道松江城里交易药材在哪条街?” 顾佑安不知道,不过她知道韩家的药行在哪里,凭她跟韩掌柜的交情,韩掌柜应该会给她行点方便吧。 顾佑安自认她跟韩掌柜还是有点交情的,她带杜二叔去韩家药材行,顾佑安看中了一支人参,韩掌柜报价五十两银子,不二价。 这是最低等的五等人参,山里采药人手里的五等人参只卖二十到三十两,韩掌柜竟翻倍卖她,这点情分还不如没有,哼! 韩掌柜笑呵呵道:“别嫌贵,关内就是参渣子都要卖二十两一斤,这般品相的五等参呀,我若是送去江南,一百两也卖得,若是送去洛阳城里贵人家,我叫价一百二十两人家都觉得我实在,价都不会还。” 五等人参都这般值钱,若是头等人参呢? 头等人参估计都送去宫里或是公侯家,那外头卖的二等三等人参利润也叫人心颤啊。 顾佑安眼红,是真的眼红! 第30章 顾佑安把杜二叔介绍给韩掌柜,韩掌柜竟知道杜家的名号,两人交谈一番,杜二叔才知,杜家在洛阳的药铺,每年采购的好几样药材都是从韩家手里来的,只是在中间人手中转了两圈才到杜家手里。 韩掌柜带叔侄俩去韩家药行转了一圈,杜二叔看中了好几样药材,想到回益州路途漫漫,也就歇了心思。 顾佑安倒是觉得可以采买些益州那边紧缺又价贵的药材带回去试试,若是这生意做得,后头可再想法子。 “二叔,先试试,若是行,咱们走松江城到益州这条线也使得,银子不够,我家还有,您拿着先用。” 杜二叔心动,还是劝道:“你不明白,人参这等贵价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就是韩家在洛阳江南一带做熟了,要打点的地方也多着呢。” 刚才韩掌柜提到那几家洛阳城里做转手的药行,杜二叔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官场中人。 顾佑安有什么不懂的,势力大的土匪,城里的官老爷,无论是那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不是么? “二叔,似韩家这样上下打点完,落自己手里可有五成利?” “五成利自然是有的。” “那就值得一试。” 第22章 松江城的贵女学个保命的本事 杜二叔打小浸淫在医药行当里,一直知道贩药赚钱,但是没想到贩运关外的贵重药材这般赚钱。 杜二叔本来就心动,被顾佑安这一撺掇,立刻就点头答应了:“若是你爹娘愿意借银子给我做本钱,我这次就带些药材回益州府。” 顾佑安笑道:“我爹娘的为人您是知道的,您若是开口,他们断不会拒绝。” 杜二叔跟顾佑安回邻山村,顾佑安跟爹娘说了今日去韩家药行的事,说完就道:“二叔懂行,正巧他要回益州府,我看带些药回去正好,顺利的话,卖给别家找到出货渠道正好把药行做起来,纵使卖不出去,也可放在杜家药铺里慢慢消耗。” 杜二叔做事一向谨慎靠谱,顾稳对他很放心,当即就点了头:“二哥做事我自然放心。” 杜氏跟着道:“这是正事,二哥要用银子只管拿去用。” 杜二叔十分感激,连忙道:“你们家如今用银子的地方也多,不能白拿你们家的银子使,我这趟带药回去,若是赚了银子,赚来的利咱们两家平分,若是卖得不好,定不叫你们亏了本钱。” “不必这般见外,你辛苦走一遭,赚的也是辛苦钱。分钱就不必了,回头你把本钱还给我们家就成。” 杜二叔不愿意,一定要分钱,杜氏连连说不要,后头杜二叔也不争了,等赚到了银子直接把银子给了就是。 银子的事情说定了,杜二叔又忧心路上安全,说明日他要去松江城打听有没有商队或是镖局要入关的。 “不必再找人了,我给大郎找的武师傅姓郭,郭师傅的兄弟们和手下的弟子好几十人,都是练家子,他们家原来在苏州就是开镖局的,如今到松江城来,做的还是镖局生意。” 杜二叔立刻想到:“哦,可是西街上那一家?” 杜二叔才到松江城那日,跟着商队进城,商队去西街上卸货,他人生地不熟也跟着去了,到了西街上正想找人打听,就看到顾稳跟人在西街上说话,身边还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娃,个个都光着膀子,肌肉鼓鼓的。 顾稳笑道:“正是,松江城里原有家镖局,郭家是外来户比不过人家,镖局生意不好,一大家子在西街最里面租了个院子,连镖旗都还没挂起来。” “说起来也是运气,郭师傅他们才到松江城,镖局生意不好做,他们家要养活许多收养的孩子,年岁大点的孩子各处找活儿干,才叫我碰上,把郭师傅请到家里给大郎当武师傅。” 杜二叔惊喜道:“真是碰巧了,天助我也。” 杜二叔着急回去,也就不耽搁了,隔天顾稳带杜二叔去郭家镖局,顾佑安闲来无事,也跟去瞧瞧。 顾文卿听说是去武师傅家,他也想去,紧跟着阿萱也跟着闹腾,一直跟着她爹屁股后转悠,顾稳回头转身好险没踩着她。 杜氏看得烦了:“去吧去吧,带她去,今儿一早起床没见到安安,知道安安去松江城没带她就闹了一回,明日若不带她去,她又要在家闹腾了。” 阿萱嘟嘴叉腰跺脚:“哼,哥哥出门不带我,姐姐出门不带我,爹爹也不带我。” 顾稳笑着抱起她,温和道:“你乖,别闹腾,明儿带你去。” “爹说话算话呀。” “算话。” 阿萱装乖,冲她爹笑。 阿萱这个小机灵鬼,怕明儿爹爹丢下她走了,本来她嫌睡在爹娘中间热,从上个月起就是一个人睡一个被窝,今儿晚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硬要挤在爹娘中间,睡着了都还要扯着爹爹的衣襟不松手。 小孩子身上热,刚睡下一会儿,杜氏起身。 “可是口渴?要不要点灯?”顾稳撑起上半身问。 杜氏挪到另一边小闺 女的被窝里,道:“你们父女俩睡吧,我热得受不住了。” 待杜氏重新躺下,顾稳笑道:“这孩子白日里一会儿就喊姐姐,不去跟安安睡,倒是扯着我了。” “她怕安安。” “怕?”顾稳不解。 杜氏微微一笑:“你没发现?阿萱虽喜欢跟安安一处,也喜欢缠着安安闹,但若是安安真要说她,阿萱乖得很,安安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跟她姐姐对着干。若要是换成你,换成我和大郎,她不得缠的你没脾气,如了她的意?” 顾稳倒还没注意到这些,摸摸小女儿的额头,顾稳有些感叹:“我这个当爹的不如你细心。” “你心里装着的事多,精力有限,家中小事关注不到也是有的,这点小事不值得感叹。” 杜氏翻身扯好被子:“不早了,睡吧。” 顾稳心里想着外头的事,想着家里三个儿女,沉思到半夜时分,才渐渐睡去。 鸡鸣过三遍,天色渐亮,顾家厨房飘出了炊烟,再过一会儿,锅里的小米熬出了米香,大锅里烙着玉米面小饼,内软外脆,吃着有一股淡淡的甜。 米粥配玉米面小饼,再放个小咸菜,早饭就算好了。 “二哥若是下回再来松江城,给我带些益州府的青菜种子,我想种些青菜,用来腌泡菜或是做干盐菜吃。” “行,今年赶不上了,明年给你带过来。” 杜二叔心里想着,既拿了顾家的银子,不管这药材生意好不好做,总要回来跟人说一声。 杜氏留下看家,顾稳带着三个孩子和杜二叔去松江城。 “今天事情不少,若是晚上赶不及就不回来了,你不必等。” “哎,知道了。” 杜氏目送他们走远,回头背上背篓,关上门去山上捡菌子去。 上山的路上遇到罗家大媳妇儿,罗家大媳妇笑着迎上来,叫了声杜婶。 “杜婶上哪儿去?” “去山上转转,你干嘛去?” 罗家大媳妇儿指着身后的玉米地,笑道:“还能去哪儿,捡一捡地里的草。” 杜氏仔细看,罗家田地里实在干净,一眼看过去一株杂草也没有,真是勤快。 “最多下月,杜婶家地里也该除草了吧,到时候可要请人?” 顾家三十八亩地,家里只有两个男丁还都是不会干活的,罗家村大媳妇儿料准了顾家要请人,就大大方方道:“好叫婶婶知道,我家人口多,下回婶婶家若是要请人干活儿,直接来我们家喊一声就是了,我们乐意着呢。” 杜氏忙客气道:“那倒是好,你们也知道我们家都是些不中用的,春耕忙到五月中旬才忙完,那会儿我家那个就说你们家会种地,想请你们帮忙,又怕你们自家才耕完,累了半月了也该休息,不好请你们。” “您也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是山东过来的,种地种习惯了,这点活儿累啥呀。以后您呀,有事儿只管叫我们。” “行,那我可记下了,到时候我若是来请你,你可不能不依。” “哈哈哈,那咱们就说好了。” 家里给大郎找了武师傅,回头要习武,地里的活儿做不了多少。杜氏又舍不得使唤闺女,他们夫妻俩肯定干不完这些活儿,请人是肯定的,罗家大儿媳既主动上前说,杜氏自然要应着。 两人三言两语定好了下月锄草的事,杜氏还要去山上,就先走了。 “杜婶你要上山捡菌子?那你别从南边小路上去,将才才有人从南边小路上去了,你这会儿去怕是捡不着什么,您走西边那条小路上去吧。” “好,多谢了。” 目送杜氏往西边小路去,罗家小儿媳捡了一篓草过来:“大嫂,杜婶可应了?” “应了,下月顾家锄草应会叫咱们。” “可说好工钱了?” 罗家大儿媳笑道:“顾家体面,不是那等克扣的人家,既请人,肯定不会叫咱们吃亏。” 第31章 “那倒也是,听那几个给顾家耕地的人说,顾家工钱给得痛快,吃食上也不小气,一天管三顿饭,总有一顿细粮吃,大方得很。” 顾家这几日家里来了亲戚,那穿着,一看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庄稼人,村里都说该是给顾家送银钱来了,顾家日子要好过了。 “顾家今年应不会再赁官府的房子了吧,他们不缺银子,等秋收了,会不会请人建房子?” “这不知道,不过若是要请人建房子,到时候咱们肯定知道。”罗大嫂笑道:“咱们抓点紧,早点把咱们家地里的草锄完,歇息几日就该去顾家干活了。” “嗯,还有五六日就能忙完了。” 罗大夫妻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是能吃能喝的壮小伙,可家里没有几块地,好不容易靠着打散工把儿子拉扯大,又给娶了媳妇儿,谁知道前些年碰上水灾,这下土地也没有了,打散工挣的那点钱不够给家里买粮食吃,罗大听说松江城地多人少,和妻子吕氏商量后,一咬牙一跺脚,就出关来了。 一家八口都是能干活的,到邻山村三年,一家子农忙时埋头干活,若得闲,罗大带着三个儿子打柴送去城里买,吕氏带着三个儿媳干点小活儿多少给家里添些收入。 一家子都闲不下来,奋力攒了两三年的家底,吕氏前些日子跟家里儿子儿媳说,估摸着明年家里就能存够建房的钱了,一家子欢喜不已。 罗大郎今年二十三了,罗大媳妇儿小一些,今年也二十了,换成别家,孩子都身两三个了。 罗家自从家里遭了水灾来松江城,全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一心干活儿攒钱,就是想着等家里日子好过了,到时候生娃也不怕拖累家里。 落户邻山村的人家,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不过只要肯出力,日子总会一日好过一日。 松江城日渐繁荣,就是因为一家一户共同出力建起来的。 六月的松江城里人来人往,沿街叫卖的小贩,商铺门口招揽生意的小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 除了去年冬天流放来松江城那一回,这是阿萱第二次来松江城,她激动地牵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好热闹呀。 他们去郭家镖局要从城西三街过去,路过韩家的药行,只见药行外面许多车马排着队,装箱的装箱,搬运的搬运,这是要南下走商了。 “姐姐,好多人呀!” 阿萱兴奋地看着大车,还有高头大马:“姐姐,骑马。” 顾家以前在京城时,家里养着两匹马用来拉马车,主要是顾稳上朝用,和杜氏出门交际时用。 顾文卿顺着阿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有一点心动:“爹,我既要学骑射,家里可能给我买匹马?” “咱们家现在有地方放马?” 顾文卿想一想家里五间房,一间厨房三间卧室,一间杂物间,等郭师傅去他们家了,杂物间要收拾出来给郭师傅用,家里真没地方养马。 至于说院子,这里的冬天冻死个人,可不敢把马养在院子里。 顾稳抱起小女儿,边走边道:“郭师傅家有马,等你学骑射了,你就去郭师傅家学,若是顺利,咱们家明年建新房,到时候建间牲口房起来。” 顾文卿忙笑着点头,明年养马也不错。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城西去,快要走到西城门脚下时,喧嚷声渐小,只见左前方屋檐下挂着一张永安镖局的绣旗,黑底红字,甚是醒目。 “咱们到了。” 永安镖局门口有个身高体壮圆脸少年守着,那少年估摸以为是来问押镖的客商,连忙笑着迎过来,走近了才见是顾稳,他笑道:“顾先生是来找我义父吧。” 顾稳笑着点点头:“是要找你义父,不过找你义父郭师傅前,我想先找你们镖局的镖头说一点事。” 郭师傅受伤后,平安镖局的镖头是郭师傅的儿子郭元春,顾稳上回来请郭师傅时就见过。 “那您来得巧,我们镖头正和我义父喝茶。” 那少年走在前面引路,笑着说:“后日我们镖头要送几家小商队南下去洛阳,顾先生若是晚来两日,只怕见不到我们镖头了。” “哦,那我们来得确实巧,我家二哥要南下回乡,正好跟你们家镖头一起走。” “那没问题,我们平安镖局的镖师身手好,定能叫你们一路安稳回乡。” 那少年身体好,气也足,说话时声音特别响亮,原本说着押镖的事,他转而得意说起自己来,他道:“义父说我虽还满十八,但是我身手比我几个哥哥姐姐身手好,今年叫我跟着镖头南下走镖。” “恭喜小哥了。” 那少年高兴极了,偏要装作大人模样,客气自谦:“哪里哪里,你家大公子长得这般高,跟我义父学几年,身手肯定比我好。” 顾佑安见状,忍不住低下头来,翘起了嘴角。 将才在平安镖局门口顾稳就把小女儿放下了,这时阿萱跟在姐姐身边,歪着头好奇看姐姐,哎,姐姐在笑哎。 顾佑安牵着她的手,抿嘴笑了笑:“看路,好好走。” 那少年声音响亮,屋里喝茶的郭师傅父子俩出来迎接,顾稳上前见礼,先是把郭师傅父子引荐杜二叔,随后又把家中三个儿女叫过来,叫他们喊人。 顾文卿拱手叫了声郭师傅,又见过郭元春。 郭师傅笑着打量顾文卿一番,笑着点点头,请顾家人等进门喝茶。 顾佑安牵着阿萱进门,坐在哥哥下首听他们讲话。 顾稳先说正事:“将才听说郭镖头后日要出远门,正巧我妻家二哥要回益州府,随身带些药材回去,想跟郭镖头同路,不知道可否?” 郭元春接话道:“随我们南下自然是行的,不过其他几家南下的商队,先去洛阳,后去松江府,益州府太过遥远,我们只怕去不了。” 杜二叔道:“好叫郭镖头知道,我原本打算去松江府,随后走水路经武昌府西去入川。” “如此这般,咱们倒是合适走一段。” 说完路途,又说到跟镖的银钱,大周朝镖局押镖,若无大的风险,寻常押镖按照货物价值两百取一的规矩,再根据路途远近进行收费。 杜二叔一人出行带的行李药材也有限,货物价值估摸着不超过两千两,看在顾家的面子上,郭元春出了个友情价,只收二十两银子,杜二叔立即就应下了。 顾佑安把郭元春说的话都记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镖师们的吃穿住行,这押镖主要支出在人力成本上,大概算一算,镖局生意比做药材毛利高。 镖局押镖很挣钱,不过镖局招募人手却是个大难题。 只说一条,在外走镖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要信得过,因此一伙儿走镖的镖师要么是一家人,要么是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或是从小养大的徒弟或是义子义女,开始就是十几年的投入,这比银子还难得。 所以,镖局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 顾佑安想到了自己,若将来有一日,她的药材生意做大,自然要组建自己的商队,商队里的人必须是自己信得过的人,顾家人丁稀薄没什么人手能够为她所用,她若是想快速组建商队,最好是买来仆从自己培养。 买来的奴仆,只要在大周朝管得到的地方,他们就跑不了,再许之以重利,结成利益体,这商队,就有八九分稳当了。 顾佑安思前想后,揣摩再三,她现在除了缺采药人的人脉、缺银子,她还缺信得过的人。 说完正事,郭师傅跟顾稳说起习武的事,郭师傅叫顾文卿上前,仔细摸了摸他的四肢骨头、各处关节、腰背等。 郭师傅拍拍顾文卿肩膀道:“你若是从小练武,到你现在的年纪,纵使不是顶尖高手,去从军,至少也能是个先锋小将。” “若我现在开始学,郭师傅看我几年能出师?”顾文卿激动问道。 “现在开始学嘛,若是下狠心,三五年能学出个样儿来吧。” 上月松江城公开选武将,郭师傅领着十几个弟子和义子义女去看了,被选上去的那些人,身手不算顶尖,郭师傅认为,照他的法子练,吃喝跟上,只要身体条件尚好,三五年就学出来了。 由此,郭师傅还动过叫义子们去从军的念头,后来想一想,他们在军队里没有人脉,无人提拔,纵使身手再好,去了只怕也难升上去。 加之,孩子们都自在惯了,一个个都不乐意从军去拼那个万中无一的出头机会,就此作罢了。 三五年而已,顾文卿还不满十七,三五年后他才二十出头,辛苦几年换个改头换面的机会,他觉着不亏。 顾佑安也这样看,三五年后哥哥学出个样儿来,那时候爹爹说不得已经有了官身,官宦家的子弟从军,比之别家又多了几分机会。 杜二叔笑着打量顾文卿,满意地点点头。 这孩子有个会盘算的爹,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再加上一点好运气,一家子才落到谷底,不过一年工夫,眼看着就要往上爬了,不得了啊。 第32章 若他以后给家里的孩子找亲家,也能找到像顾稳这样靠得住的,他也就不用为小辈们的将来操心了。 说说笑笑间,茶喝了两盏,一会儿还有其他事要忙,顾家人就起身告辞了。 郭师傅亲自送顾家人出门:“我家元春后日远行,我需在家留两日安顿好家里,约莫五日后我就去邻山村。” 顾稳客气道:“我们家住的还是跟官府租来的半地下房子,专给郭师傅留了一间屋,就是住得不宽敞,也不如别家雅致,到时候还请郭师傅见谅。” “哈哈哈,我们在外走镖,荒地坟头都睡过,有一间镇静屋子住,哪还有什么可挑的。” 郭师傅摸着伤了的手臂,笑眯眯道:“你们不嫌我是个残废,还肯出银子请我当先生,我心里早盼着去邻山村呢。” 顾稳笑着道:“那好,五日后我叫文卿来平安镖局接您。” 从平安镖局出去,杜二叔就说:“我瞧着郭师傅这一家子都是正派人,找他给文卿当先生,妹夫眼光倒好。” 顾稳之前找人打听过郭家的底细,知道郭家人品性好,这才想请郭师傅当先生。 顾稳嘱咐儿子:“你别看郭师傅伤了手臂跟人动起手来不利索,你只看镖局里那些他教出来的年轻人就知道他擅为人师,教你和田二郎肯定手到擒来。” 顾文卿当然知道爹说这话的意思:“您放心,我肯定把郭师傅当先生一样尊敬。” 听了一路,顾佑安出言道:“郭家可能就是太仁义了,缺些雷霆手段,才会被排挤到关外来。” 顾稳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菩萨心肠需有雷霆手段加持,没有怒目金刚,也镇不住妖邪,护不住佛寺。” 顾文卿若有所思,他以后,要成那怒目金刚啊。 到了南街药行,今儿韩掌柜还在,杜二叔上前攀谈问价,韩掌柜赚银子不手软,说笑间几样贵价药材翻了一倍的价卖给杜二叔,杜二叔还要道声谢。 “顾小娘子,今儿又见了。” “顾先生好呀,您一家在邻山村住得可好?” 韩掌柜送杜二叔出门,站门内跟顾家父女俩问好,顾稳自然笑着问他好,说了几句韩家生意兴隆的吉利话,一家子就走了。 韩掌柜身边一个小厮上前道:“二爷,这顾家不会也想做药行的生意吧?” “想做药行的生意,也得有那个本事 才行,顾家还差得远呢。” 杜家那位若不是来松江城看望顾家人,不知道松江城的药材又好又便宜,肯定不会动买药材的心思。 韩掌柜早打听过了,杜家在洛阳的生意尽数卖出去了,杜家买这点药材带回益州,对他们韩家来说毫无影响,不用放在心上。 韩掌柜哼笑,瞥了小厮一眼:“这月收的药材如何?” “比去年多两成,主要是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松江城里又来了许多人,除了去开荒种地的,上山采药的人渐渐多了,咱们才能多收到这些药材。” “嗯,采药人那边你需得去勤快些,别叫别家抢了咱们的药材。” 小厮嬉笑道:“您就放心吧,除了必须卖给祁王府的那几样,剩下的药材咱们几乎要包圆了,连袁家都比不过我们,那些小门小户的还敢跟咱们比?” “那就好。” 杜二叔一共买了七八十斤药材,其中最值钱的那十根人参以及几斤鹿茸,顾文卿帮着背了一半。 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一家子找了个食铺,点了五碗阳春面吃。 这家做的阳春面闻着倒是香,若是细看,面条不白净,汤也不清亮,喝一口汤,汤里的盐味足,就是微微有点苦。 面条加工工艺不好,盐巴不够纯,街边小食铺能做成这样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够好,也总比流放时干饼子和着冷水强吞强。 顾佑安不挑,阿萱也埋头吃,这丫头什么都吃得香,一身嘟嘟肉,就没有一两是白长的。 吃完面条,顾佑安跟厨娘要了半碗白味面汤,小口小口喝起来,面汤味道倒是不错。 放下碗,顾佑安侧头看去街上,食铺对面是一家绸缎铺。 一辆刷清漆的马车停在绸缎铺门口,不过一会儿,马夫赶着马车挪开位置,一对母女带着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踏进绸缎铺。 绸缎铺的掌柜忙上前迎接,笑道:“欢迎夫人小姐大驾光临小店,给陆夫人苏小姐请安。” 陆氏笑问:“可有什么新鲜的?” “夫人可来着呢,这月初有两家从苏州杭州过来的商队,送来的新鲜布料大半都在我们家铺子里了。” 掌柜捧着笑脸道:“听说七月初二是袁家老夫人寿宴,这几日城里许多家夫人小姐都在裁新衣,打首饰,小的想着苏大人是祁王的先生,袁家老夫人又是祁王的表舅母,夫人您肯定是要去。您若是再不来我家小店呀,小的都要捧着衣料上苏家求见您了。” 陆氏被掌柜的逗笑了,捏着手里的帕子遮住嘴角,笑道:“今日得闲出来散散,有什么好东西,端出来瞧瞧吧。” “哎,陆夫人苏小姐楼上请,您先坐下喝杯茶,小的叫人去后头把新鲜布料给您端上来。” 自去年冬天在衙门办户籍一别后,顾佑安再没见过苏家人了,这会儿在这里见到苏家母女,还是挺意外的。 顾佑安不知道陆氏这位贵妇在洛阳时是什么样,但也大概猜得到,在洛阳时,她肯定不会为了买什么东西抛头露面,亲自去铺子里挑选。 要不还是说关外风气比关内更加开放呢,流放路上走一遭,再讲究的贵妇也没那么讲究了。 绸缎铺的那个掌柜说话声音大,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街上没什么吆喝的小贩,那掌柜说话声,街对面的人都能听见。 顾稳道:“听说去年祁王回城后,赏了苏家宅子和钱财,今年开春后,苏大人去官府当差,主管刑狱之事。” “这松江城里还有专管刑狱的?” “自然是有的,流放来松江城的流犯辛苦几年后换了民籍,再犯事儿了一样要遭牢狱之灾。” “还送去开荒?” “犯罪轻的送去开荒,重罪犯送去军队,也有被砍头的。” 杜二叔叹道:“这么说来,松江城里管得还挺严。” 确实管得严,那位祁王殿下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不过话又说话来,心慈手软之辈也镇不住民风剽悍的松江城。 用了午食,歇了会儿,顾佑安起身,他们该归家了。 顾家人刚走一会儿,苏家的马车来了,苏香望了眼顾家的方向:“娘,刚才过去的好像是顾家人。” 陆氏头都没抬,扶着丫头的手,踩着脚蹬上马车。 苏家的马车走远了,陆氏才悠悠道:“顾家人又如何,咱们家承顾家的情,该还的恩都已经还了,以后呀,他们是民,咱们是官,不会有什么来往。” 苏香微微点头:“我记住了。” “做什么低头,唉声叹气的像什么样,我是这样教你的吗?好好一大家小姐,低头塌腰的,做什么丫头姿态?” 陆氏一看小女儿低头就来气,厉声训斥道:“给我坐好了,头抬起来。” 苏香微微抬起头来,眼睛眨了眨,一下红了眼眶:“娘,袁家的寿宴我不想去。” “为何不去?” 袁家那些贵女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见她头一回就拐弯抹角问她流放路上那些男子是不是都光着身子挨鞭子,还拿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她,安慰她说,祁王是个心善的,以前的艰难都过去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以后找个寒门读书人嫁了,看在祁王府的权势份上,人家也会好好对她。 苏香本来性子就软,心里很忌讳流放之事,以袁家为首的那些贵女这般排挤她,她难道还上赶着去袁家被人嫌弃不成? 陆氏扯来帕子给她擦眼泪,边擦边骂她:“你是死人啊,人家说你你就任她们说不成?自己没长嘴不成?” “袁家做官,做生意,哪样不是借祁王府的势?袁家借祁王府的势,咱们家也是借祁王的势,谁比谁尊贵不成?” 苏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陆氏也烦了,随手把帕子扔她怀里:“不去也得去,今年你十六了,比顾家那丫头还大一岁,你不出门交际,人家怎认得你这个祁王先生家的小姐,怎么有门第相当的上门提亲?” 提亲?还会有门第相当的公子上门提亲吗? 到底是亲生的,陆氏见女儿这样,忍不住叹气:“人活一世,哪能没点坎坷,像咱们家这样跌下去还能站起来的是少数,若是这点流言蜚语你都忍受不了,那你就算成婚了,也是被欺负一辈子的命。你可还记得李家那个小妾张氏?” 苏香哭着点点头。 “你若是自己立不起来,你就跟她一样,去了别人家里也是被欺负的命。” 苏香害怕,她不想像张氏那样。 陆氏搂着女儿温声哄道:“你听娘的,只要你自己强硬起来,谁也欺负不了你。那些多嘴多舌的就让他们说去,他们造了口孽,自有她们的报应等着。” 第33章 “小孩儿家家的,别那么多愁,就是顾家那一家子,睡地窝子,连间正经屋子都没有,若不是我们家接济,大冬天的连饭都吃不上,好被子都没一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一点出路都没有,他们难不难?” “你娘我以前是出身大家族的贵人,如今要跟那些粗鲁不堪的妇人捧着笑脸寒暄,我难不难?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你若是不能狠心即刻一头撞死,那就鼓足了劲儿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 陆氏咬牙发狠:“你若是个真厉害的,那就想法子嫁给祁王,你若是成了祁王妃,什么袁家的孟家的,统统都给你跪下。” 苏香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如何敢嫁给祁王! “没出息,你爹当过祁王的先生,你们若是要论关系,师兄妹也说得,你怕什么?” “娘,您就不怕吗?” 苏香想起去年冬天里,头一回见祁王,他顶着风雪,一身玄衣从外头走进来,冷眼扫过她,苏香只觉得浑身 都被冻上了,再不敢抬头看他。 说什么尊师重道,祁王对她爹什么时候尊敬过?她爹在祁王跟前也是做臣子之态,祁王不叫她爹坐,她爹也只能站着。 这样的人,她怎么敢想…… 陆氏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祁王做她的女婿,陆氏也有点不敢想。 不过……陆氏低头看自己这个畏畏缩缩的女儿,心想,万一祁王眼瞎了,或是就是喜欢性子弱好拿捏的,也没准儿。 苏香吓得一哆嗦:“娘,求您了,您别去说,我不敢的。” 她若是敢动这个心思,不管成不成,叫袁家孟家那些贵女知道了,还不得活撕了她。 陆氏也歇气了,恨铁不成钢:“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丫头来。” 被她娘训惯了,苏香更不敢吭声。 七月初二,袁家老夫人做寿,这日杜二叔跟着平安镖局已经出发好几日了,一路骑马坐车,若是行得快,还有三五日,只怕都快要到山海关了。 郭师傅安顿好平安镖局里的事务,到邻山村顾家当先生,田家两兄弟和顾家兄妹三个跟着郭师傅学拳脚功夫。 看起来郭师傅教了五个弟子,这五个弟子中还要分出三等来,头一等就是决心要走武将路子的顾文卿和田二郎,二等就是田大郎和顾佑安,三等嘛,就是跟着姐姐哼哼哈嘿喊几声,学了没半刻钟就一屁股坐地上喊累的阿萱。 阿萱就是小捣蛋鬼,杜氏怕她影响哥哥姐姐们学本事,顾稳和杜氏早上去地里锄草时,就把她放背篓里背走。 罗家婆媳四口人这几日在顾家干活儿,顾家人口多,做饭不方便,杜氏跟罗家说好了,除了工钱外,每人每天多添十文钱饭钱。 能多得银钱,罗家自然欣喜,按照现在的米价,十文钱能买七八两米了,这可比顾家包两顿饭好多了。 能多得银钱自然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一亩地得三石粮,除开上缴给官府的,还有请人干活的花费,顾家三十八亩地,一年到头也得不了多少银钱。 罗大郎听他媳妇儿这般算计,就笑道:“顾家除了那个最小的,家中个个读书识字,听说顾家在倒腾药材,如今还请了武师傅教导,他们那样的人家多的是活路,跟咱们家不一样。” “哎,话是这样说,到底是节约些好。” 罗大郎翻身睡觉:“行了,快睡吧,明儿早上还要起来干活。” 郭师傅教田家顾家的孩子一个来月,渐渐地也看出来了,田二郎和顾大郎教得出来,田大郎和顾家那个姑娘,向学的心是有的,不过自身有限,跟着他学硬功夫,花再多时间也白费功夫。 郭师傅跟顾稳和田清德商量一番,进入八月后,顾文卿和田二郎跟着郭师傅继续学武,田大郎回家跟他爹读书。 顾佑安么,她不愿意放弃,就是自己身体素质有限,怎么着也要学个保命的本事。 郭师傅听她这般说,想了想,道:“要学保命的本事也容易,下毒、暗器,你随便选一样。” “还有没有其他的?我的意思是能当众使出来的。” “这个么,射箭学不学?我有个义女名叫郭素,她射箭准头极好,你若是学了她半分功夫,在外行走也有几分底气。” “我学。” 硬功夫她学不了,射箭这种考验技巧的,她觉得自己能行。 第23章 人算不如天算顾稳的机会来了 郭素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家里人丢到路边,平安镖局的镖师们路过时发现,把孩子带回镖局养大。 今年郭素年十三岁,长得也不高挑,但是手上功夫极好,镖局里从上到下,论射箭的准头就没有人比得过她。 郭素本想跟镖局里的哥哥姐姐们一块儿去走镖的,但僧多粥少,她一个半大姑娘根本抢不过。 郭素没法子,前些日子城里的大户人家短工,她去报名了,人家没选上她,这些日子只去南街上跟镖局的兄弟姐妹们一块儿扛活,挣点银钱补贴家用。 郭素收到义父传信,说主家聘她给家中小姐当弓箭师傅,她欢喜得不行,当即收拾行李去邻山村。 郭素见到顾佑安,明明她比顾佑安强壮,但是在她面前,她的目光打量下,郭素就是抬不起头来。 郭素想了又想,才摆出师傅的谱儿来,她小声道:“听师傅说,小姐想跟我学弓箭?” “正是,以后要辛苦你了。” 郭素欣喜道:“不辛苦不辛苦,我愿意的。” 郭素先是低头不安,这会儿又高兴起来,顾佑安嘴角露出个笑来,这是个性情中人。 “义父说你们家没有弓箭用,我来时给您带了两把弓箭,您选一选。”郭素摆出两把弓来。 “怎么选?” 郭素上前指导:“我不知道您力气大小,带了两把轻些的弓箭,等你练熟了,手上有劲儿了,再慢慢换重弓。” 说到弓箭,郭素的话渐渐多起来,从弓箭的样式大小、做弓箭的材质选用等等,她都如数家珍。 “我义父原来常使一把柘木弓,义父说等我大了,能跟护卫商队去走镖了,就把那把弓给我使。” “你现在用竹弓?”顾佑安低头瞧,郭素带来的两把弓箭都是竹制的。 “嗯,竹木弓箭常见好用便宜,用的人最多。” 顾佑安试着拉弓弦,两把都试了,两把弓都能拉开,但要说顺手的话,她如今只能用最小的那把弓。 郭素直白地说:“这是我们镖局十岁以下孩子练习用的弓。” 顾佑安:“……” 顾佑安叹气,跟郭师傅练了一个月,她本来以为自己长力气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堪。 “这个不妨事,多练练,总会越来越好的。” 顾佑安瞧着郭素绷紧的手臂肌肉线条有些羡慕,她估计很难练成郭素这样了。 顾佑安羡慕郭素的好体格,郭素却羡慕顾佑安会读书识字,脑子还聪明。 顾佑安在家闲暇时多,除了照看家里菜园子的果蔬、跟着郭素锻炼身体练习射箭外,空闲时她最喜欢看书。 每次顾佑安看书时,郭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问她在看什么。 郭素多问两次,顾佑安就知道她的心思了,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识字,郭素连忙点头,拍着胸口说一定好好学。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郭素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请教书先生花费不少,我白跟你学,我跟我学弓箭却是给了银钱的,这样不太好。” 镖局里养着一大群孩子,对郭素来说,赚钱给镖局减轻负担是最重要的,她想学认字,不想占顾家便宜,但是她又舍不得顾家给的银钱,顿时纠结起来。 顾佑安笑道:“我又不是整日只教你读书,偶尔抽空教一教罢了,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帮我家干些活儿,就当我教你的束脩吧。” “好,一言为定,家里有什么活儿要干的,你只管叫我。”郭素满口应下。 自打郭素跟着顾佑安学认字,在顾家越发勤勉了,除了勤勤恳恳教顾佑安射箭外,顾家的杂活儿她都快包全了。 若不是挑水是郭师傅交给顾文卿每日锻炼的功课,挑水的活儿也要被郭素抢了去。 杜氏就喜欢郭素这样的孩子,一看到就高兴,杜氏喜欢人的时候就喜欢给吃的,家里若是做了什么肉菜或是好吃的,杜氏就叫郭素去尝尝味道,给她开小灶。 “素素呀,今儿烧了酱炖鱼,你来尝尝咸淡合不合适。” “哎,我这就来。” 站在扫院子的郭素立马大声应一声,欢欢喜喜跑去厨房。 阿萱见状,也不玩儿墙角的蚂蚁窝了,甩开小短腿也跟着去:“素素姐姐,你等等我。” 今日郭师傅带着顾文卿和田二郎去山上练功夫了,这会儿院子里只有顾稳父女俩。 顾稳:“喜欢这丫头?” “ 嗯,喜欢,是个可造之才。” 第34章 顾稳问的喜欢,不是简单的好恶,而是有更深的意思,顾佑安自然明白她爹的意思。 顾佑安认为郭家太过仁义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仁义若是利她自己,顾佑安就觉得是件好事。 郭素一看就知道被郭师傅养得极正,在这样的人身上,一分付出至少有两分收获,顾佑安觉得即使郭素不是奴籍,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人,她也觉得可以培养。 顾佑安笑着跟顾稳说:“爹,郭家养那许多孩子也不容易,你说我如果把郭素一直留在身边帮我做事,郭师傅可能答应?” “只要郭素愿意,郭师傅应该也不会反对。” 顾佑安也是这样觉得。 连送孩子去军营从军这么大的事儿,就因为孩子们嫌拘束不自在不去,郭师傅都答应,由此可见他的性情了。 郭师傅不是个喜欢对小辈指指点点的人。 顾佑安也不要求郭素为奴为婢,她培养郭素,只是想着日后能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顾佑安有此打算后,教郭素读书就更仔细了些,她告诉郭素,等她学通了三百千,她就教她算账。 郭素惊喜万分,她以后也能做个女账房? 郭素来了顾家后,自然跟顾佑安住一间屋,郭素从小长在镖局中,镖局的姐妹们没有顾佑安这样的,郭素跟着顾佑安出入,顾佑安做什么她都喜欢,顾佑安愿意花工夫教她读书,她就更喜欢了。 四下没人时,郭素悄悄跟义父说:“我觉得顾小姐跟义父义母是一样的,都对我好。” 郭师傅瞪着这个实心眼的义女:“你才认识别人几天,就敢说她对你好了?” 郭素脑袋一扭,轻哼:“我就觉得她对我好,教我读书还不收束脩呢,顾小姐还教我……”许多姑娘家的事。 这些姑娘家的烦恼,以前她要么懵懂,要么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只能自己瞎弄或是忍着,如今顾小姐都教她呢。 郭师傅狠狠戳她脑袋:“人家对你笑一下,你脑子都晕了是吧?你别看那丫头笑得温温柔柔的,心眼儿多着呢。你个傻的,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她总不会害我吧。” 郭师傅很想骂两句,想了想,顾家那丫头心眼儿虽多,瞧着好像也不是个会主动害人的。 郭素眼睛一瞥:“义父,叫我说对了吧。” 郭师傅叹气:“你现在大了,也不听我的了,算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吧,以后若是被骗了,可不要找我哭。” “哼,顾小姐才不会骗我。” 看着这丫头扭头跑去干活了,郭师傅顿时想起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这丫头不是亲生的,也是他亲手养的,都一样。 郭师傅看出了顾家那丫头有心勾引着郭素,他劝不回来,也就罢了。 瞧着吧,以后有那丫头哭的时候。 顾佑安跟郭素学拉弓射箭,只是学了不到一月功夫,准头就很好了,就是她手臂没力,射不了多远。 顾佑安知道自己的短处,也不在意,常叫郭素一块儿上山打猎,开始什么都射不着,多练习后,准头、速度和力道渐渐上来了,野鸡野兔子偶尔也能打着。 见着学习成果了,顾佑安对射箭就更有劲头了,大太阳天也拦不住她上山打猎。 “咻”地一声! 竹箭飞射出去,一箭扎中草窝里的灰毛兔子,旁观的郭素连忙大喊一声好,跑去把还在蹬脚的兔子抓回来。 “您的准头真是越来越好了。”郭素张嘴就是夸。 看着那活泼蹬脚的兔子,顾佑安笑了笑,她的准头确实好,就是这力道嘛,还得练,争取以后能一箭结果了它。 “走,咱们再往深处走走。” “好。” 两人往山里走,顾佑安问她:“你的弓箭使得如此好,以前怎么不上山打猎?” “镖头他们在家时我们也上山打猎,不过不是来老虎岭,我们去的是北山。北山你知道吗?就在邻山村东头,松江城后面那座山。” “都知道松江城四面山林茂盛,野物多,日日都有人去山林中撞运气,还有打猎的,采药的,山脚下的猎物早被撵干净了,要想抓大猎物只能去深山。深山里的野物凶得很,镖头他们不在家,义父不许我们这些年纪小的上山打猎。” 顾佑安擦擦汗道:“郭师傅对你们视如己出,你们年纪小,他心疼你们受伤,不让你们不去山上打猎是对的。” 郭素嗯了声,他们都知道的。 出门时身上带了饼子和水,两人也不敢去深山,最多往上转悠一截儿,就下山了。 今儿打了两只兔子,桌上能添道肉菜了,半下午两人下山时,还捡了两捆木柴回去。 在山林中还不觉得,下山后郭素立刻就觉得热。 郭素举起手遮住眼睛,往天上瞧,嘟囔道:“这都半下午了,怎么还这么热?地里的玉米秆儿都被晒蔫儿了。” 可不是,一大片一大片顶上的秆花都被晒蔫儿了,叶子打着卷儿,地里的土晒得发白开裂。 顾佑安突然想起来,最近这一个来月,好似只有一天晚上飘了一阵雨之后,再没下过雨吧。 这段时日满着学弓箭,顾佑安的心神也没关注地里的活儿,这时候却起了担心。 穗子正是生长的时候,这时候若是缺水,玉米粒都是干瘪的,减产情况只怕会很严重。 顾佑安眉头微皱,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右前方玉米地里有人喊谁家媳妇儿晕倒了,快叫人来。 顾佑安和郭素连木柴也顾不得,丢下木柴就往呼叫那边跑,喘着粗气穿过玉米地跑过去,只见一个脸蛋通红,浑身汗湿的妇人平躺在地上,两个年纪大的一个焦急喊她名字,一个牵着衣襟给她扇风。 “赵二媳妇儿,你快醒醒。” “来人呐,赵二在不在,你媳妇儿晕了。” 顾佑安一看那情况,就猜测赵二媳妇儿恐怕是中暑了,郭素反应更快,连忙跑过去背起赵二媳妇儿就往前面水渠跑。 “唉,这是谁家的丫头。” “快放下赵二媳妇儿,你做什么的?” 两个妇人在后追赶,都没郭素脚快,郭素把人背到水渠边放下,捧起水渠里的水就往赵二媳妇儿脸上撒。 后头追上去的两个妇人见状,也连忙上前帮忙,一个更是微微扯开赵二媳妇儿的衣襟,把凉水往她怀里泼。 顾佑安背着的葫芦里还有半壶淡盐水,连忙拔开塞子往赵二媳妇儿嘴里灌。 也不知是被冷水激的,还是被盐水灌到呛了,赵二媳妇儿猛咳嗽一声醒来,茫然四顾。 这时,在另一块地干活的赵二媳妇儿妯娌跑来,紧跟着赵二媳妇儿的男人也来了,赵二慌得肩上的水桶扔地上,水桶倒地,洒地上的水很快就渗地里不见了。 “媳妇儿,我媳妇儿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天儿太热,累晕了。” 赵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他娘骂了一句:“傻站着作甚,还不把你媳妇儿背家里去歇着。” “哦哦,我这就去。” 赵二忙背着他媳妇儿往家跑,赵家老太太忙谢过那两个妇人:“多谢你们帮忙,若不是你们瞧见了又肯搭把手,我这二媳妇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唉,都是邻居,见了哪能不管。” “热病看着不严重,但也说不准,你们家可要注意些。” “正是,我记得前两年咱们邻山村还在开荒,有一月也是天儿热,热死了四五个开荒的流犯。” 赵家老太太道:“我也知道,也怕,一会儿我去张家问问,看能不能弄些药草熬煮了给我二媳妇儿喝喝。” 顾佑安和郭素要走,被一个妇人抓住:“你们别忙。” 那妇人转头跟赵家老太太说:“你们家二媳妇儿是这两个丫头救的,当时你 二媳妇儿晕地上一动不动,我们俩都吓坏了,多亏了她们。” 赵家老太太对顾佑安两人自然感激万分,她仔细看顾佑安,道:“你好像是顾家的丫头?”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我爹是顾稳,我娘叫杜若娘。” “哎呀,我就看着你像杜嫂子的丫头,你们母女脸盘子长得像。开春时我还见过你,那时候你长得白,这会儿晒黑了,我一下没认出来。” “多谢你帮忙,回头我给你家送碗腌菜去,你娘上回夸我家做的腌菜好吃,你多尝尝。” 正说着话,又有几个人跑来,手里拿着锄头的,肩上扛着扁担的,人还没跑过来就问:“刚才听谁在喊什么,可是出事了?” “赵二媳妇儿晕了,将才叫赵二背回家去了。” 一身穿洗得发白的苍青色短打的壮汉皱眉:“这几日已经有三人晕倒了。” “有什么法子,天儿越热越要干活,若是不浇地,玉米穗长不起来,累了大半年没个收成,一家子都得饿死。” 第35章 “要说还是顾家那个聪明,跟田家和土地临近的几家一起修了水渠,他们浇地便宜着呢,不像我们,只能全家人哭哈哈地黑天白夜地挑水浇地。” “还不是怪你!我就说修条水渠也好,你偏说这里不缺水,何必费力气建水渠,现在知道羡慕了。” “你这婆娘,怎么只怪我?我说不出力,你不也没反对?” “行了行了,大热天就够难受了,你们公婆有力气吵架,不如多挑水浇地。” 又有人说:“你们说,咱们抢工现在建水渠可来得及?” “呵,这会儿晚了,咱们几家的地本来离江边就远,等咱们水渠建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就是,何况我看平安江水面下降了许多,引水也没那么方便。” “行了,别费口水了,去干活吧。” 一群人吵吵嚷嚷,发了顿牢骚,各自散了。 顾佑安和郭素回去捡起她们丢下的木柴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顾佑安也不着急,先煮上粥,又叫郭素收拾好兔子,砍成块儿,准备做一大锅兔肉烧土豆。 兔子肉没什么油水,顾佑安做菜舍得放油盐,锅里放足量的油烧热,辣椒姜蒜米等料头一放,炒香后放入兔子肉猛火快炒,香味腾的一下就散开了。 郭素管着灶前的火,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兔子肉烧到半熟,再放切成滚刀块儿的土豆焖熟,菜就算做好了。 稀粥放到半凉,一家子都回来了,洗洗手吃饭,稀里呼噜吃了个心满意足。 碗筷不着急洗,一家子都在院子里歇着。 顾佑安端了张椅子坐在她爹跟前:“您的计划是不是要成了?” 顾稳叹气:“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顾稳算不到什么时候干旱,什么时候下雨,只是提前做准备罢了,谁知道上半年才修好水渠下半年就碰上干旱了。 要说运气好,顾稳的运气那是真好。 若说运气不好,平安镇邻山村等人的运气是真不好。 这一遭碰上,都不用等明年,只怕今年秋收后大伙儿都要来找顾稳拿主意,想法子怎么修水渠,把各家田地都连起来。 平安江的水位下降,顾稳早有预料,这几日他去镇上找到一个手艺颇好的木匠做水车,估计明后天水车就能做好,到时候运回来架在平安江和水渠边上,灌溉田地会更加方便。 人算不如天算,顾稳这个前工部郎中,他的机会要来了。 第24章 拉拢打断骨头连着筋 顾家自己花银子做的水车,水车做好那一日,顾稳叫上田家、张家帮忙,还有其他几家开春时一同修水渠的人家都来搭把手,老少十几个人去镇上把水车抬回来。 他们早上出门得早,地广人稀的,大家又顾着自家地里的活儿,没什么人察觉,等他们把水车抬回邻山村时,在江边挑水浇地的众人都过来瞧热闹。 “嚯,这么大的水车,这得花多少银子?” “二两银子怕得要吧。” “想啥呢,二两银子都不够木匠的工钱。” 村里有没见过水车的人一个劲儿往前凑,被人按下去:“别挤别挤,一会儿水车立起来有你看的。” “你挡住我干啥,我这是给顾先生搭建把手。” “这木槽是干什么使的?” “这都不知道?这是配着水车用的,水车转悠起来装的水倒木槽里,木槽的水再跑去水渠里。” “我祖籍北方的,都是旱地,没处用这东西。” “呀,这个好,水车把水打上来,浇地就不用像咱们似的,使牛劲儿去江里打水。累死个人咧!” “哟,里正来了。” 水车还未架起来,听到消息的里正就赶来了,他笑道:“还是顾先生想得周到,这有了水车呀,再配合水渠,浇地就方便了。” 顾稳让开位置,叫里正走近了瞧,他笑道:“水车不是什么稀罕物,大伙儿一时没想到,我看呐,主要是邻山村平日里也不缺水的缘故。” 里正望着慢慢架起来的水车叹气:“是呀,前面几年确实不缺水,不过啊,水灾、旱灾、蝗灾,三五年来一回算平常,七八年来一回是老天爷赏饭吃,这若是碰上不好的年份呐,连年灾荒也是有的。” 田清德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发怒了,哪管你东南西北呀,这关外呀,各种灾害也少不了,还是早做准备来得好。” “里正说的对,咱们百姓靠天吃饭总要自己想些法子。” 里正笑着看了一圈围观的村民,往顾稳身边靠近两步,道:“自松江城建立至今,所有的土地都是一锄头一锄头开荒出来的,从最开始以两家人,慢慢组建成村,人多了变成镇,十几个镇又组成了县。” “咱们松江城东边的东源县建得最早,东源县的人多,地也耕熟了,什么水沟水渠也建得齐全。” “咱们邻山村则不同,除了最早来这一片开荒的人,咱们邻山村的人呐,大多是这一二年才落户过来的,许多人家连住的房子都是官府的,除了种地外,一有空闲就要想法子找活儿干,攒钱给家里建房子。” “咱们村挨着平安江,瞧着也不缺水,大家忙七忙八的,也没想起水渠来,今年突然碰上干旱,这才有些慌了手脚。” 里正说了一长串话,围观的村民纷纷点头,他们除了种地外还要做许多活儿,确实没那个力气挖水渠。 里正见众人都赞同他,他又笑着跟顾稳道:“一时短视不妨事,等秋收完了,咱们今年把水渠挖出来就是了,大伙儿说是不是?” “对,这话说得在理,等秋收了咱们就去打石头修水渠。” “秋收完,我家老大老二不去松江城扛活,就在家建水渠。” “我家也如此办。” 邻山村的土地还未分完,各家的土地都是按着人头足量分的,人口多的人家一家人有上百亩地,人口少的人家,像张家那样一家三口的,也有近三十亩地,这么多地紧等着浇水时,各家就知道水渠的重要了。 里正冲顾稳拱手道:“顾先生有远见,咱们都比不得你,望顾先生看在咱们同为一村人的情谊上,您家的水车,还有您几家挖的水渠,能不能给大伙儿用用?” 顾稳笑道:“水车是我一家的,我做主答应给大伙儿用,不过水渠嘛,是我们几家人共同建的,里正还需跟各家商量。” 一同挖水渠的几家人都在,顾稳开口后,一开始就猜到里正长篇大论为何的田清德,立刻道:“我家自然是答应的。” “我家答应。” “我家也答应。” 里正顿时大喜:“好,有水车,有水渠,咱们邻山村各家互相帮衬着,今年地里收成纵使减产,也绝不会绝收。” 水车把水打进水渠里,再从水渠流向田 地,各家可以就近在水渠里挑水浇地,给大家省了许多事,效率至少提高两三倍。 有聪明的已经想到了,此时连忙对顾稳几家人作揖感谢。 “都是一村的人,旁的话不提了,等秋收了,我给各家送一袋粮食。” “我家也如此。” “多谢顾先生帮我等。” 里正拍着顾稳肩膀道:“我知你今年开春时走遍了邻山村,还画了勾连各处的水渠图,等秋收完了,叫你做总领,大伙儿都按照你的图纸来建水渠,等事情办成了,我报上去,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话说得直白,但这些正是顾稳想要的,顾稳虽惊讶里正自己为何不从中分一份功劳,但是他还是感激道:“多谢里正成全。” 里正笑道:“除了咱们邻山村外,附近的村子都受了灾,咱们这儿若是修水渠,他们肯定坐不住,需要顾先生帮衬的时候还多着呢。” 该说的话说到位了,那边水车也架起来了,水槽也搭好了。 大伙儿看着水车带起的一桶一桶江水顺着水槽流进水渠,明明头顶的太阳晒的人头皮要裂了,却感觉心里流过一丝清凉。 里正吩咐各家:“也别闲着了,赶紧挑水浇地去吧。” 里正也要回家挑水浇地去了,水车边围观的人都一窝蜂散了。 田清德道:“这位很有见识,你的打算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愿意成全你,自己甘愿在邻山村窝着?” 田清德和顾稳早前计划这事儿的时候就考虑过里正的作用,为了争取里正的支持,势必要分些功劳给他,没想到里正竟不要。 顾稳也不明白里正的想法,终究,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吧。 顾稳对田清德道:“我要再去镇上一趟,请木匠再做一座水车。” 水渠只一条,水渠附近的各家都要从水渠里挑水浇地,一座水车打的水肯定不够各家用,至少要两座水车。 “那你去吧,我去我家地里瞧瞧。” 两人各自忙去了。 顾佑安上午练习了射箭,这会儿正在菜园里给菜蔬浇水,忙完时一头热汗,好几天没洗头了,顾佑安正准备去空间里洗漱一番时,郭素回来了。 第36章 “哈哈哈,刚才江边好热闹,顾先生跟里正说好了,水车和水渠借给村里人用,你们村里的人挺有良心,都说等秋收了,要给你们家送粮食感谢你家。” 郭素激动道:“可惜那会儿你没在。” 顾佑安拿帕子擦擦汗,笑道:“我不在没在也没关系,听你说就够了。我爹还在江边?” “没在,顾先生说要去镇上一趟,还要再搭建一座水车才够使。” 顾佑安抬头看了眼太阳:“这会儿去镇上,我爹估计中午不归家吃饭了。” 郭师傅带顾文卿和田二郎去山上练腿脚去了,他们中午不回来。 家里只她们五个大大小小的女眷,天热的人没什么胃口,杜氏准备煮锅稀粥拌着腌菜吃,午食刚做好顾稳就回来了。 顾佑安给她爹盛了碗稀粥,放桌上晾着。 顾稳洗了手过来坐下,笑叹道:“咱们家最近天天吃粥,什么时候吃顿面?” 杜氏:“想吃面呐,今晚上吃吧,下午我把面揉上。” 顾稳的好心情顾佑安不用问都看得出来,她吃了口小咸菜:“爹,咱们家的地浇水浇完了?” “头一回浇完了,过几天再浇一回。” 头一回浇地时平安江的水位还未下降,前几日平安江水位下降,水渠就断了水。 今天架起了水车,水渠里又有了水,等村里各家浇完地,他们家再浇第二回 。 顾稳对农事不是非常精通,不过以他粗浅的了解,又问过擅长种地的罗家人后,他们家的地再浇一两回就能够撑到秋收了。 顾佑安见她爹那儿事情很顺利,也就不多问了,午后歇息了半个时辰,顾佑安抬脚去张家。 天儿热,张家的地早就浇过了,地里没事情忙,张家一家三口都在家躲暑热。 顾佑安到时,张世南正在教儿子读医书,顾佑安坐过去,拿着自己自制的小本儿边听边记。 读完几页,张世南无奈道:“学医哪是像你这般学的?每回来,听见什么就记什么,完全没个章法,如何学得精通?” 顾佑安放下毛笔,笑道:“我也没想着对医理有多精通,我只对药材感兴趣罢了。” 她记下的笔记,都是张世南提到的各类药材相关的知识,他说的什么药材的君臣配伍,她过过耳朵就算了。 张世南拿她没办法,又看不惯她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就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要真对药材感兴趣,那你跟隐山请教,先从松江城常见的药材学起。” 这话正中顾佑安的下怀,顾佑安跟张隐山行礼:“还请张先生多指教。” 张隐山忙说不敢:“我学的也只是皮毛,当不得你的先生。” 顾佑安不听这话,只道:“张先生明日可有空?我想去山上挖些药材。” 张隐山扭头看他爹,张世南摆摆手道:“去吧,你去挖些解暑热的药材回来备着。这半月村里许多人家来我这儿讨解暑的药材,家里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张隐山点头应下了:“明儿早些上山去。” 顾佑安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该开口示好时,说的话也很好听,她笑道:“都听张先生吩咐。” 张隐山不好意思了。 顾佑安要去山上,郭素自然要跟着,阿萱嫌家里热,闹着要跟姐姐去山上,郭素一把把她扔背后的背篓里,叫阿萱抓紧了。 阿萱嬉笑,站在背篓里,把着郭素的肩膀抬头看:“呀,郭姐姐,好高呀!” 阿萱越发高兴,在背篓里摇来晃去,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顾佑安:“要想跟我们去山上你需听话,坐背篓里就好生坐着,不许胡闹。” “哦,姐姐,我乖乖哦。” 阿萱乖巧趴在郭素肩上,叫她省力些。 阿萱乖巧了一会儿,到山上了,她从背篓里出来,捡了地上一根小木棍,对着地上一朵蘑菇戳戳。 玩儿了蘑菇,又不感兴趣了,她不知道怎么盯上了张隐山,跑去张隐山跟前,小嘴儿叭叭地拉着他说话。 “张哥哥呀,你有没有姐姐呀?” “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姐姐?” “快说你想,快说你也想要姐姐。” “我好喜欢我的姐姐呀。” “我姐姐最好了。” 顾佑安正挖一株北苍术,嫌她吵闹,随手指前面:“我刚才瞧见那边有只兔子,正想去抓呢,这下好了,被你吓跑了。” “哪里?哪里有兔子?”阿萱小腿蹦跶着,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就在那边,你刚才说话把兔子吓跑了。” “那我……那我不说了吧。”阿萱委屈巴巴的。 张隐山和郭素强忍住笑意,都低下头来。 阿萱年纪小,叫她规规矩矩不说话,那是不可能的,只安静了一刻钟,她又磨皮擦痒起来。 张隐山拿着一株药材教顾佑安叶子和根茎有何药效,顾佑安认真听着,阿萱要跑过去找姐姐,被郭素一把抱走,说带她去找兔子。 顾佑安原本对中药就略懂,有张隐山手把手教,顾佑安对照着外婆留下的《中草药实用图典》学习,邻山村后山上的许多常见药材又熟悉了好几样,顾佑安对张隐山这个小先生满意得很。 顾佑安计划着,等再过两月忙完秋收后,叫张隐山带她去深山见识更多的药材。 张隐山也答应了:“等到秋收后,我爹应该也会进山采药,到时候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就成。” “那好,咱们说定了。” 在山上转悠到半下午回去,张隐山背篓里装着许多解暑的药材,顾佑安背篓里也装着一些,准备晒干了炮 制好,煮水给家里人喝。 在山上疯了快一日,下山的路上阿萱在郭素的背篓里睡着了,小脸蛋红彤彤的,额间的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小嘴儿微张着,睡得正香。 “张隐山,以后,你要留在邻山村种地吗?你也是打小学医的吧,不觉得可惜?” 顾佑安侧头看他一眼,张隐山沉默。 郭素搭话:“既学医,自然要当大夫的,若不当大夫,又是背书又是认药材的,费这个工夫做什么?” 张隐山叹气,他其实也不明白他爹在想什么。 若是不愿意他行医,为何又要这般仔细教导他?若是愿意他行医,为何村里人叫他张大夫他从来不应?也不肯给人开方。 顾佑安大概猜到了张家纠结之处,就道:“跌倒了就爬起来,再如何,你家的医术总要传承下去。” 张隐山声音闷闷的:“张家在山东是大族,没了我们这一家,还有许多其他张家人从医。” “他们都像你爹这样厉害?我听我娘说,自你家流放后,张家再无一人能进太医院。” 洛阳有名声的医家少说也有几十个姓,这些人家中,家中有人在太医院当差,和没有人在太医院当差,这完全两码事。 不仅是名声的问题,还会影响百姓对这家大夫的信任。 张世南之后张家再无人能进太医院,三五年看不出什么,等十年八年后你再瞧,张家从一流医家沦落到三流,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家流放到松江城六七年了吧,听你娘说,山东那边从来没人来看过你们?家族不仁不义,你们不须管他们,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成婚以后,你的儿孙该如何?” 张隐山何尝不知,但是他是个做儿子的,他爹不发话,他们一家人只能在邻山村种地为生。 慢慢走到山脚下,一阵风吹过,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叶哗啦啦作响,顾佑安长舒一口气。 “张隐山,若是不肯行医,不如跟着我做药材生意吧。” 做药材生意?张隐山没想过。 顾佑安:“不需你出钱,只需你出力,等我开药行了,你帮我去看药材,我赚钱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别的我不敢保证,叫你一家穿绸缎吃白米,出入有人伺候肯定少不了。” 张隐山顿时笑了:“你这人意志太坚定了吧,我爹不答应帮你做药材生意,你打上我的主意了?” “你爹年岁大了转不过弯来,你别跟他学,既学了本事,用自己的本事叫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才是男子汉所为。” 张隐山叹息,随即又振奋起来,顾佑安说得对。 顾佑安笑了笑,她就知道,张隐山比他爹好说服多了。 她想做药材生意,又不是开药铺,没有张世南这个前御医帮忙也无妨。 退一万步讲,就算以后碰到事了,有张隐山这个当儿子作她的把柄,她就不信张世南会不帮她。 张隐山先送顾佑安和郭素归家,到顾家时,张隐山见她娘在顾家,忙喊了声娘。 刘氏见到儿子,慌忙拉着他道:“张家来人找你爹来了,你爹生了好大的气,把张家人都赶走了,一会儿你回去别刺激你爹,什么话都不要讲,知不知道。” 第37章 张家?山东张家? 顾佑安眉头微挑,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张隐山皱眉:“多少年没来看过咱们,突然来干什么?” 刘氏唉呀一声:“还不是药方的事,他们知道你爹手里有好几张保养秘方,他们想要把那些方子送去柳家疏通关系,好歹送个张家人进太医院。” 张世南流放后,张家人都龟缩回山东,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张家族长想着先皇已逝,皇位上早已经换了一位当家作主的,这么多年过去,张家人也该找机会崛起了。 新皇登基后,张家送了不少子弟去考太医院,一个通过的都没有,想来想去,想到了柳家。 柳贵妃是现在宫里最得宠的嫔妃,柳贵妃生了皇子后容颜到底不比年轻的妃嫔,柳家私下里一直在给柳贵妃寻保养的方子,洛阳城里许多有消息门路的人家都是知道的。 “你爹骂他们不思进取,做大夫的不比医术反而走起歪门邪道来了,丢了张家的脸。” 顾佑安想了想,张世南说丢张家的脸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张世南是怕张家人掺和进宫里,一不小心把张家全族的命都给赔进去了吧。 “咱们都被那边除族了,他们怎么好意思来问我们要方子?”张隐山愤怒:“骂哪里够,换成我,非得拿药锄砸他们一个头破血流不可。” “你看你这孩子,叫你回去劝你爹,你倒生起气来了。” 张隐山拉着他娘道:“走,先回家,回家再说。” 张家母子俩走了,顾佑安肯定道:“张家来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松江城要药方,暗地里肯定得了柳家的承诺,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跑这一趟。” 杜氏惊呼:“哎呀,那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张叔一家在松江城,柳家在洛阳再有权势,也管不到这里来。” 张家人来邻山村闹腾一回,以张世南的脾气,方子肯定不会给,肯定还会绝了回关内的心。 顾佑安笑着跟她娘说:“我的药材生意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这又是哪里来的话?”杜氏不解。 顾佑安并不给她娘解释,只笑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傍晚顾稳归家,听说张家那边出事了,吃了晚食后,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去张家问问情况。 顾佑安早就等着,她爹要去张家,她抬脚就跟上。 月色清凉,路边地里叽叽喳喳的虫鸣衬的夜色格外静,月光在地上落下父女俩一长一短的影子来。 顾稳:“咱们家人少,你以前……家中人口也不多,张家那样动辄一两千人的大家族跟咱们不一样,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剪不断理还乱。虽然你想张家给你帮忙,一会儿过去你别怂恿,否则等人家回过神来,你里外不是人。” “爹,我明白。” 顾稳嗯了声,随后道:“没有张家人也不要紧,等咱们家起来了,你要找懂行的人也不难。” 顾佑安知道的,不过是眼前张家就很好用,她顺手拉拢罢了。 第25章 好事情退无可退 为了节省些,村里人家一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晚上少有人家点油灯的。张家今日不同,顾家父女俩一进张家院子,就瞧见微微火光在屋里窗下摇曳着。 张世南写了封信已晾干,他默默把信装好,递给站在一旁的儿子:“明儿去松江城云来客栈,把信交给他们。” 张隐山接过信一瞧,收信人写的是张家族长张世文的名字。 “信送到了就回来,不必跟他们说话。” “知道了。” 张世南推开窗,见顾家父女俩进来,笑道:“你们父女怎么这时候来?” 张世南语气淡淡,脸上瞧不出什么不妥来,顾稳也就不多问了,也笑道:“为水渠的事儿,傍晚村口的吴大郎家找我说,他家的地离水渠远,纵使去水渠挑水浇地能省下些事,到底还是赶不及,他想从你家地里,挖条沟引水过去。” 顾稳慢慢走到屋檐下,道:“知道你家今日有远客,吴老大不好上门来,咱们两家住得近,吴老大特意托我来问问你。” 张世南不在意道:“从我家地里挖条水沟倒是不要紧,只是这地里挖的水沟不比水渠好用,一桶水引过去,只怕要渗半桶到我家地里浪费了,如今各家都在水渠里挑水,他要引水,别家可愿意?” “他跟人说好了,过几日等大家伙儿浇完头一遍,他再引水。” “那你跟他说,我答应。” 说完水渠的事,旁的话也不好说,顾稳只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相交不久,但是情谊还是在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张兄尽管开口。” “多谢顾兄,叫顾兄操心了。” 张世南不是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他既不愿多说,顾稳点点头,天儿晚了,就此告辞。 顾佑安喊了声张隐山:“明儿可有空带我上山认药材?” “明儿不得闲,后日吧。” “行,那就后日。” 张家的事外人不好掺和,张世南不开口,顾稳想从张家人那里打听打听朝廷的事,全没了可能。 顾佑安知道她爹的意思,第二天一早张隐山去松江城送信,顾佑安也去松江城。 顾家的菜园子里各种菜蔬长得好,自家人吃不完,摘了些晒干菜存着,其他吃不及的,杜氏摘了叫郭素送回平安镖局,给镖局的孩子添个菜。 郭素和顾佑安一人背着一背篓菜去平安镖局,出发得晚,快午时才到松江城。 两人背着菜从东城门进去,穿过东街,拐到南街,往西直走到平安镖局。 “有人在家吗,我回来啦!” 郭素吆喝一声,镖局里跑出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个就似那山里的猴子一般,又精神又利索,嘻嘻哈哈的,叫人看了就高兴。 “素姐姐,你回来啦!” “义父咋没回来?” “呀呀,素姐姐给我们送菜来了,今儿又省下一笔菜钱啦。” “素素,听说你去给人当先生了?当先生可威风?” 一群孩子抢着说话,郭素这个话多的都插不上嘴,还是一个年纪大的嫂子出来按住一群小不点儿,叫他们把菜送去厨房,再把背篓送回来。 郭素擦擦汗道:“张嫂子,这是杜婶婶家的菜,杜婶婶种了许多吃不完,叫我送些回镖局来。除了菜之外,还有配的消暑药茶,嫂子记得煮给他们喝。” “哎哟,真是有心了,多谢杜夫人惦记着我们。” 张嫂子对顾佑安笑着道:“这位是顾家的小姐吧,辛苦你走一趟。” “嫂子客气,家里人叫我安安,嫂子唤我安安便是。” 客气寒暄一阵,三人进门,张嫂子叫人送来茶水,郭素喝了一碗解渴后才问:“张哥他们不在家?” “不在,前几日有几家关内来的商队来松江城,你张哥带着镖局里那几个年纪大的去南街上扛活去了,估计要忙几日。” 每年六月到九月这几个月,商队来往最为繁忙,也是散活儿最多的时候。 张嫂子问道:“你和你义父在顾家可顺利?你们去邻山村这么久了,连中秋都不知道送个信回来,我们昨儿还在商量,过两日去邻山村看你们去。” 郭素哈哈一笑:“义父忙,我也忙,在邻山村日子过得自在,就没想起来给家里送信。” 听郭素这般说,张嫂子看顾佑安的眼神格外柔和,这顾家人看来人品不错,没有苛待他们家的人。 郭素塞给张嫂子几两银子:“这是我和我义父的工钱,义父叫我带回来给您入账。” “都给我?你不留些在身上使?” “不用,我花不着什么钱,嫂子,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哈。” 郭素见顾佑安冲她眨眼,郭素几句话说完,带着顾佑安就要走。 “哎,你这孩子,留下吃了午食再走。” “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嫂子回头见。” 顾佑安冲张嫂子点点头:“我们先走了。” 从平安镖局出去,两人背着空背篓,顾佑安问郭素:“云来客栈在哪里?” “云来客栈在南街上,听说是韩家开的客栈,里头住宿的多是关内来的客商。” “云来客栈的饭菜可好?” 郭素连忙点头:“听说云来客栈的大厨都是从关内请的,云来客栈的饭食特别香,我以前跟哥哥姐姐们去南街上扛活,只要碰到饭点儿,坚决不去云来客栈,那香味呀,馋的人口水直流。” “听你这般说,今儿我们去尝尝,我请客。” “真的呀,咱们赶紧走。”郭素犯了馋瘾了。 两人走着去云来客栈,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哥看到她们两个穿着普通,还背着两个背篓,愣了一下,见其中一个气质与寻常小丫头不同,他慌才笑着迎她们进门。 “两位小娘子要住宿还是用饭?” 第38章 “用饭。” “那两位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云来客栈虽是客栈,大厨做的饭菜比酒楼还香,前面那家迎宾楼里大厨的手艺都比不上咱们。” 郭素小声说他在吹牛。 顾佑安忍不住笑,左右瞧了瞧,见大堂里有七八桌客人,打量一番后,顾佑安指着靠小巷的窗边,道:“咱们坐那里,窗边敞亮。” 小二哥带她们过去,边走边介绍:“今儿早上掌柜买了一头猪,大厨做的红烧肉尤其好,小娘子可要来一碗?” “来一碗吧。” 两人坐下,顾佑安瞧见墙上挂的菜牌子,又点了一条红烧鱼,一盆蔬菜汤,一盆饭。 小二大声唱完菜名,一会儿又给倒上茶水:“您二位慢坐,菜一会儿就上。” 小二走了,郭素小声道:“他们家的茶水要收钱的。” 顾佑安给她倒了一杯:“客商们坐下谈生意不能没有茶水,免费供又亏得很,茶水收钱也正常。” “前面东南角的迎宾客栈,只要在他们家住宿或是用饭,茶水都是送的。” 顾佑安嗯了声,端起茶慢慢品着。 “张世南写给族长的信,刚才你们也看了,张世南被吓破了胆,自己不思上进,还不肯助张家一臂之力,咱们走这一趟,倒是白费力气了。” “我瞧着世南说得也在理,上面的主子今天好明天说不定就不好了,下面的人一不小心被牵连,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糊涂,你难道不知张家如今如何艰难?张家没个御医支撑门庭,如今连洛阳城里三流的药行都敢扣咱们张家的药材给别家用,这几年来,我们家的大夫受了多少委屈?” “唉,那几个妇人保养的方子都是他的,他不应,咱们也没法子。” “我看呐,下午再去邻山村一回,他既不肯给,咱们就花银子买。他张世南清高,可他儿子张隐山年纪不小了,成家立业娶媳妇儿,哪样不用钱财?” “再者说,柳家人也跟来了,他们是一定要方子的,张世南不给,既为难了我们,也为难了他们一家。” 顾佑安眼神一凛,柳家人来松江城了?来讨要张世南的药方的?还是去看柳氏那一家子? “两位,你们的红烧肉、红烧鱼、菜蔬汤,饭菜上齐了,慢用!” 郭素一直等着呢,菜一上桌,她连忙给顾佑安夹菜:“快尝尝他们家的红烧肉。” 顾佑安吃了一块,嗯,确实好吃。 郭素笑道:“我就说他们家的菜好吃吧。” 郭素吃得满足,顾佑安吃得三心二意,耳朵一直关注着张家人那一桌。 那几人说了几句张家处境不易,什么张世南身为张家子弟没良心的话,唉声叹气地走了。 顾佑安吃饭的动作快起来,用完饭,又买了两碗红烧肉带走。 也不歇了,顾佑安和郭素两人赶回邻山村,一进村子就碰到她爹在跟里正说水渠规划的事,顾佑安在一旁等他们谈完,这才上前说张家的事。 顾稳:“你不须管,我会去跟你张叔说。” “爹,张叔会给方子吧。” 她爹昨儿晚上才教过她,大家族都是剪不断理还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顾稳叹气道:“他们一家在松江城,柳家管不到这里,自然可以硬气,山东张家仰人鼻息,也是没法子。” 顾稳父女俩料定了张世南的脾气,最后果然如他们所料,张世南交出了方子,待人走后,张世南硬生生把自己气病了。 顾稳和田清德去张家探病,田清德劝他:“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端,你踩我我欺负你的,都是常事。就说咱们村里,为了争水争地打架生事的也不少,你活到这把年纪,难道还看不开?” “你若是独身一人我就不劝你了,可你有妻有子,你这个家中顶梁柱这般不顶事,一家子该如何过活?” 张世南叹气道:“人活一世,怎的难求一个两全。” 顾稳笑道:“你管得住自己,难道还能管得住他人不成?两全其美的事本就是世间难求。” “张兄,你的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纵使你不求名利,也该求个上进,求个将来,若是不然,以后再碰到别人欺上门来,你可就再无路可退了。” 躲是躲不掉的! 世外桃源在这世间是不存在,若是存在,也不是他们这等人享用得到的。 入世难,出世更难 。 张世南长叹一声,也罢,也罢! 张世南的病养好时,邻山村的地已经浇过二回了,第三回 即将浇完,玉米棒子逐渐成熟,风里吹来了秋收的味道。 杜氏去地里掰了几个青皮棒子,丢锅里煮熟,捞出来过一过凉水,一家子一人捧着一个啃得香咧。 杜氏感叹:“以前也吃过鲜玉米,我怎么感觉自己种的就是要好吃些。” “自己劳心劳力种的自然要好吃些,不过我觉得,会不会是因为松江城水土的缘故?” 郭师傅赞同顾稳的话:“松江城虽不比江南,一年只能收一回粮食,我也认为种出来的瓜果菜蔬粮食味道都比南方要好,应该就是水土不同的缘故。” 郭素忙点头:“好吃!” 阿萱嘟囔着小嘴:“红烧肉最好吃!” 阿萱还惦记着上回姐姐买回来的红烧肉呢,噔噔噔跑到姐姐跟前:“姐姐,阿萱想吃红烧肉。” “想吃呀,你去求娘做。” “想吃外头买的。” 杜氏眼睛一横:“怎的,嫌我做得不如外头好吃?” “没有啦,阿萱就是……就是怕娘累。” 小丫头机灵的很,歪缠着杜氏撒娇:“阿娘阿娘,咱们去买红烧肉吧。” 杜氏终是忍不住,扑哧笑了,没好气捏她小脸蛋:“你这丫头倒是嘴刁,会吃。” 顾稳笑道:“想吃就去买,咱们家虽穷,一顿肉还是供应得起的。” “顾先生家若是穷,我们郭家只怕要上街要饭去了。” “哪里的话,郭先生膝下儿女多,又有房有产,哪里是我家能比的。”顾稳笑道:“您瞧,我家还住着土窝子。” 顾稳跟郭师傅两人说笑起来,阿萱一下扑到顾稳怀里,小身子扭成麻花儿:“爹爹,吃肉吃肉。” 顾稳一把搂住小闺女:“明儿叫你姐姐去买。” 一直没吭声,埋头苦吃已经啃了三根玉米的顾文卿开口道:“两碗不够吃,买四碗,五碗也行。” 顾文卿自从跟郭师傅习武后,饭量大增,要叫他放开吃,他一人就能吃两碗肉。 顾佑安点头答应,既然要买,就叫一家人吃个够。 杜氏:“快秋收了,身子骨要养好,安安顺便买几只鸡鸭回来,一家人也补补身子。” “好。” 顾佑安要去松江城,郭素自然要跟着去。 时隔一个月再去松江城,城里南街一带,似乎比一个月前更热闹。 郭素:“听他们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来松江城的商队了,天儿若是冷得早,这里秋收完就会下雪,关内再没有其他商队敢出关来松江城了。” 两人去云来客栈买红烧肉,付了五碗的钱,五碗红烧肉不好拿,掌柜叫厨房里找了个干净的坛子装肉给她们带走。 “小娘子只管带回家,下回得空再来时,把坛子还回来便是。” “多谢掌柜的。” 买了红烧肉,郭素带顾佑安去东街坊市买鸡鸭。 因松江城外开的荒地都在东边和北边,北边还在开荒中,还未成气候,松江城外的寻常百姓多住在松江城东边,百姓们进城卖些自家种植的瓜果蔬菜,养的鸡鸭,以及江里捞的鱼,山里抓的野物等,都是走东城门进城。 进城做小买卖的百姓多了,东城门附近的坊市就越发大了。 顾佑安买了鸡鸭,碰到卖药材的,若是她认识的她都买了来,拿不准或是不认识的,她最多上前问一问,断不肯出价。 逛了一圈,时辰不早了,两人这才赶着出城,赶回邻山村时,家中刚好要吃午食了。 “肉肉!” 阿萱高兴疯了。 一坛子肉呀! 小丫头眼大肚皮小,又跟顾文卿坐对桌,见哥哥一口一块红烧肉,她三四口才能吃完一块肉,给小丫头急得呀。 “哥哥你等等我。” 顾文卿一块接一块,嗯,这肉可真香呀! 阿萱快急哭了,顾佑安拿了个空碗,给她夹了三块肉放着:“给你留着晚上吃。” “哼,不给哥哥。” “嗯,都是你的,我们都不吃。” 阿萱满意了,油腻腻的小嘴儿撅着要亲亲,顾佑安连忙躲开。 “姐姐!”小丫头不满。 顾佑安:“还不快吃,大哥又吃完一块肉了。” 阿萱小嘴儿张得老大,一口咬下半块肉,咀嚼几下咽下嘴里的肉,小丫头脖子一缩,双手捧着小脸蛋摸摸:“姐姐,我嘴巴酸,好累哦。” 第39章 一桌子人顿时开怀大笑,这丫头! 秋风把笑声送远,月落月升,许多日夜轮转,山里跑下来的风,终于吹黄了叶子,吹熟了粮食。 秋收的号角响起,全村人都下地抢收,郭师傅和郭素这对顾家和田家人请来的武先生本来回家歇几日的,他们也不回去,留在顾家帮着收粮食。 有郭师傅父女俩帮忙,顾家的手脚也快不了,地里的粮食收到一半时,请了忙完的罗家人来帮忙,又花了几日才把近四十亩地收完。 顾家的屋里和院子堆满了粮食,顾稳来不及管家里,拿着他规划好的水渠图纸出门。 里正招呼了村里各家青壮,他们要赶在地里冻上之前把水渠修出来。 邻山村的水渠动工了,平安镇周围的其他几个村落都过来瞧,瞧完回去一商量,都来请顾稳过去帮忙看看,看看他们村的水渠该如何修。 顾稳一个人忙不过来,邻山村的水渠交给田清德监管,他带着田大郎和顾佑安前去各村帮着修水渠。 顾稳显然对女儿很信任,勘探、水渠线路规划、画图纸等等,父女俩有商有量,只要顾佑安说得在理,顾稳从不反驳。 田大郎原以为顾叔带他和安安一块儿,是为了教他们如何做事,田大郎跟了几日后,发现只有他什么都不懂需要人教,安安仿佛是天生就会。 田大郎归家把这些话告诉他爹,田清德轻哼:“生你们两个有什么用,我和娘辛苦把你们养大,一个两个的都快及冠的人了,一点不顶事。” 无辜被牵连的田二郎有嘴难言:“爹,我今年才十八,快要及冠的是我哥。” 田清德训道:“你难道少叫我和你娘费心了?一顿吃一大盆,比猪都吃得多,长一身肉有什么用?” 田二郎光着胳膊,肌肉硬鼓鼓的,这些都是他这大半年跟郭师傅辛苦学武得来的。 田二郎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二,瞧他爹一肚子邪火没处撒,给他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悄咪咪跑了。 溜了溜了! 唉,他哥也是自找的,明知道爹羡慕顾叔有个聪明的女儿,他还去爹跟前说这说那,活该被骂。 田二郎想起那晚上,在芦苇荡里,顾佑安杀人时利索的手法和冷静的眼神,顿时一哆嗦。 那是个狠人,惹不起惹不起! 田大郎挨了一顿骂,隔天还是要跟着顾稳父女俩去做事,这一忙就忙到了下雪。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很快在田地里落了白白一层,挖水渠的村民手里的动作更快了,赶在地结冻前尽量先把水够挖出来,再慢慢去山上找石头修水渠,明年开春再费些工夫就差不多了,等到春秋用水时,水渠就派上用场了。 “驾!” 忽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干活的村民纷纷抬起头,只见一伙二十个人背着弓箭骑马往邻山村去。 “哎哟,都忙忘了,往年下头场雪的时候,祁王府的护卫都会去山里打猎,把野物赶去深山。” 说话的村民扭头跟顾稳说:“顾先生,你家在邻山村,你们村离老虎岭最近,每年祁王府的护卫都是从你们村进山。” “话说好些年没见过老虎下山了吧。” “五六年前我家还在东源县,邻山村开荒头一年有老虎下山咬死了四五个人,后头几年再没听说过了。” “祁王府的护卫每年都来一趟,有老虎也被赶走了。” 一群人议论一阵,雪越下越大,停了手里的活儿,各自归家休息吧。 “顾先生,明儿见!” 顾稳摆摆手,笑着跟大伙儿告别。 三人回到邻山村,早就收割完毕的邻山村白茫茫一 片,就跟去岁他们流放过来时瞧见的一样。 顾佑安抬头看后面苍翠的青山,白雪飘落树梢,也无鸟鸣,安静极了。 初雪下到半夜,隔天顾稳带着田大郎去隔壁村,顾佑安没去。 养了一年的身子骨好似终于好彻底了,吃了张世南做的许多养生丸药,昨晚顾佑安身上来了。 早上把消息告诉她娘,杜氏欢喜不已,压着嗓子道:“我的老天爷,总算来了,今儿你在家好好躺着,一会儿我去请你张叔给你把一把脉。” 杜氏去张家了,郭素煮了红糖水给顾佑安端来:“肚子疼不疼?” 顾佑安默默点头,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原来她跟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外婆是个老中医,从小给她调养身子,她就没受过这个苦。 来了大周朝,这还是头一回。 张世南和张隐山父子一块儿来顾家,顾佑安瞧见张隐山肩上的药箱,忍不住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张世南给顾佑安把脉后,道:“不是什么大事,用我之前给的方子煮两服药继续喝着,再调养几回也就断根了。” 张世南叫张隐山拿金针出来,他给她扎几针。 张世南行针前有洗手的习惯,他去顾家厨房洗手时,张隐山咧嘴笑道:“我爹说了,他准备明年去松江城里开药铺行医。” “张叔想通了?” “好事啊!” 张隐山笑着点点头,对他们家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第26章 北山上俊美男子 张家准备明年开春去松江城开药铺,为了攒下赁铺子的钱,他们家这一二年里不准备建房子了。 听张世南说,等行医挣些钱财,到时候再回村建设几间房子也不迟。 罗家则不同,为了攒钱建房子,罗家今年辛苦了这许多年,如今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又该想其他挣钱的法儿了。 罗家的男人们去松江城找活儿干,妇人们在家收拾粮食。不过自己家的粮食也不用着急,罗家大媳妇儿来顾家打听,问顾家雇不雇人搓玉米棒子。 没有机器全靠手搓,这可是个辛苦活儿,顾家人少忙活不过来,肯定是要请人的。 做生不如做熟,罗家三个媳妇儿就这样日日搬着小板凳过来顾家搓玉米棒子。 顾佑安身上还没干净,她娘不许她出门受冻,加上郭素昨日回平安镖局了,顾佑安在家待着也无事,就跟着一块儿搓玉米。 顾佑安跟着搓了几根,手掌红彤彤的,杜氏心疼得很,催她回自己屋里休息,看书还是睡觉,随她的意。 顾佑安起身出去,一刻钟后回来,拿回来几块木板子,每块木板子上都钉了三排钉子,钉子锤进木板里,只有钉帽歪七扭八地露在外面。 “娘,用这个试试。” “这个是什么东西?” “搓玉米的,铁钉子硬,一搓玉米粒就掉下来了,这不比手好用?” 杜氏拿来钉子板一试,哎,还真是。 罗大媳妇儿忙夸道:“还是你们读书人脑子好使。” 杜氏笑着道:“她也就是有点小聪明,你们可别夸她。” 杜氏扭头跟女儿说:“你身上不舒坦,别在这儿坐着,会回屋休息去。你不是说过几日要跟你张叔去药农家吗?这两日养一养精神。” 顾佑安也不跟她娘拉扯,对几位罗家媳妇儿点点头,这就先走了。 罗家三媳妇儿羡慕道:“还是杜婶子心疼闺女。” 罗家大媳妇儿接话,道:“杜婶子,听说张家那位要行医了?你可知道?” “好像是有这个打算。”杜氏道:“叫我说,张世南医术那般好,本就该救疾救困,在村里种地完全是耽误他了。” “我们只知道张大夫懂些药理,竟不知他有这样的本事,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邻山村里的人,从关内逃荒过来的和流放过来的,大约是一半一半。各家住得远,平日里来往也不密切,张家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张世南如今肯拿起药箱行医了,以前的事情他都放下了,杜氏为了给张世南扬名,也愿意帮张家多说两句,就道:“我听你们婆母说过,你们罗家是山东来的?” 罗大媳妇儿道:“正是,我们家是山东青州府人。” “张大夫家祖籍山东莱州府,青州府距莱州府不远,或许你们听说过莱州府以前出过一位张神医,前面几十年张神医在洛阳太医院当太医,名满天下。” 罗家三个媳妇儿都惊呆了,张大夫竟是张神医后人? 罗家大媳妇儿激动道:“听乡里的人说,都说是他天生的神仙转世,只要一摸脉就知道人的前世今生。” 杜氏笑着道:“是不是神仙转世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洛阳人都知道,张老神医极擅小儿和老人病症,张神医故去后,洛阳城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贵人都极惦念张老神医。” “张大夫也擅长小儿和老人病症?” “张老神医是张大夫的祖父,这祖父教孙子肯定不留私,张大夫肯定是擅长的。不过据我所知,张大夫在妇人病上也极厉害,你们若是身上有什么不舒坦的,尽可以请张大夫瞧瞧,趁着冬日不用下地,正好养一养身子骨。” 杜氏这话说到罗家三个儿媳心坎里了,这些年来为了攒下家业,男人们拼命,他们这些当媳妇儿的也当老牛使,多年下来大病没有,小病倒是不少。 第40章 明年春耕后他们家就要建房子了,最大的心愿了了,他们就可以要孩子了,正需要调养调养身子骨。 杜氏道:“趁早去,明年张大夫去松江城了,你们想找他就没这么方便了。” 罗家大媳妇儿下定了决心:“等下午归家我们就去跟婆婆说。” 杜氏笑道:“你婆婆是个好婆婆,看病这事儿她肯定赞同你们,不须担心。” 罗家三个儿媳都笑了,公婆对她们三个确实不错,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这般肯吃苦。 罗家父子四个在松江城干活儿,罗家只有婆媳四个守在家中,三个媳妇儿回家禀过婆婆吕氏,吕氏都没有犹豫,立刻回屋开箱拿钱,带着三个媳妇儿去张家瞧病。 罗家三个媳妇儿年轻,调养身子不难,就是张家的药材没那般齐全,天都黑了,张隐山拿了张他爹开的药材单子跑来顾家,问有没有这些药材。 顾佑安瞄了一眼药材单子,菟丝子、薯蓣、桃金娘这些都是补气血的药材,她都有,当即点头道:“要多少?” “你有多少?” “单子上的这些,多的有几斤,少的也有四五两,有些是山上挖的,有些是在坊市里买的。” 张隐山想了想道:“你若是不着急用,那都给我,罗家婆媳四个都要吃药,我家里有的,加上你家的,足够应付了。”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张隐山略等了等,顾佑安去屋里拿药出来,顺手递给他一个单子:“每一样药材数额多少我都写在上面了,等你家药材充足了,按照上面的数额还给我便是。” 张隐山接过药材笑道:“刚才我还想跟你商量商量价的。” “药材卖给你家又没有多少赚的,不够我费工夫的,到时候你还我药材便是。”顾佑安摆摆手打发他走。 “行,那就听你的。” 张隐山走前专门去厨房谢过杜氏:“若不是您开口,罗家婆媳不知道我家底细,也不会去找我爹瞧病。” 以前村里人虽然会问他爹发热了,暑热了该煮点什么药汤喝,这般正经开方看病的却是没有的。 杜氏大笑道:“你爹不嫌我话多就是了,感谢倒是不必。” “婶子哪里的话,我将才过来时,我爹专门嘱咐我,叫我谢谢您。” “咱们两家不说这些,你且回吧,别叫人等久了。” “哎。” 张隐山走后,杜氏跟女儿说:“张家眼看着要起来了。” 顾佑安笑道:“这不挺好,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越来越好,咱们家才会越好。” 正是这个道理。 晚食做好了,母女三个坐一桌用饭,阿萱看着桌上的饭叹气。 “小人家家的,叹什么气。” “娘,我想我爹了,我想我哥,想郭师傅,想郭姐姐。” 杜氏轻哼:“你想不想你爹我不知道,你想你哥、郭师傅和你郭姐姐,肯定是想他们打猎带回来的野鸡野兔子吧。” 阿萱咧嘴笑:“想吃肉啦。” “想吃肉且等几日,等你爹回来就有肉吃了。” 郭师傅带着田二郎和顾文卿去平安镖局借马练习骑射去了,顾稳则是出门办事走了,估计要两三日才会回来。 晚上睡觉前,顾佑安去厨房打热水洗漱,打开柜子,往柜子里面放了三条腊肉,几斤昆布和几条冻海鱼、鱼干。 杜氏进来瞧见:“你那里存的快吃完了吧。” “腊肉还有几条,昆布、冻海鱼、鱼干还有不少。” 去年在山海关那里买了海货并不算多,只是去年冬天出门的时候少,为了掩人耳目,拿出来的并不多。后来开春天气热了,各种海货更不好拿出来了,就只能存着。 “娘,去年存的橘子葡萄,还有今年收成的水果都存着,要不一块儿拿出来?” 杜氏不许:“咱们又没出门,那些果子拿出来太过扎眼。” “那等爹回来我拿些橘子出来吃,桃子、葡萄就不拿了。” 商队就算送些鲜果到松江城,桃子、葡萄这些不合季节且不好运送的肯定不能拿出来,也说不清。 “也行,少拿些,等你爹回来咱们自家人尝尝味儿就是了,不给你哥吃。”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给她哥吃肯定就要给郭师傅吃,郭师傅见多识广,指不定就要露了马脚,到时候倒是不好处理。 天儿冷,烧炕也麻烦,爹爹不在家,顾佑安抱着被褥去爹娘屋里睡。 母女三个睡一铺炕上,杜氏坐在炕上通头发,一边闲谈道:“你白婶婶听人说,北山上有座道观灵验得很,等明后日你爹回来了,叫他看家,咱们去道观里烧香祈福。” “去年你醒了时就该去道观烧香还愿的,只是去年家里出了事,没工夫去,今年家里事情也多,就耽误到现在。” 杜氏叹道:“人哪,有时候就该相信老天爷自有安排,安排坏了咱们骂他两声他也该听着,若是安排好了,烧香感谢感谢也是应该的。” 顾佑安拥着被子笑:“行,听您的,咱们回头就去道观烧香。” 又过了一日,顾佑安身上干净了,杜氏这才允许她洗漱,顾佑安去空间里洗漱一番出来,阿萱跟只小奶狗一样扑在她怀里嗅嗅:“姐姐好香呀!” 无香的洗漱用品早就用完了,剩下有香味的顾佑安偶尔少量用一用,不像这丫头扑到她怀里根本闻不着。 顾佑安抱起她去门外:“今儿爹该回来了,你猜猜爹会给咱们带什么好吃的?” 阿萱手脚扑腾着,特兴奋大喊:“吃肉,阿萱要吃肉,红烧肉!” 罗家三个儿媳过来做活儿,正进门,罗大媳妇儿道:“若是馋,去河里捞条鱼回来炖汤喝也不错,正好你家有渔网。” “姐姐,吃鱼。” “行吧。” 今儿天气暖和,她身上也干净了,沾了冷水也不怕她娘说,顾佑安牵着妹妹去河边捞鱼。 提着木桶和渔网到河边,看到他们姐俩过来,有个眼熟的半大小子跑来:“顾姐姐,我们帮你撒网,一会儿还帮你把鱼和渔网送回家去,你家渔网可能借给我们使使?” “行,一会儿我用完了,你们拿去用就是。” “哈哈哈,顾姐姐不用忙,我们帮你捞,你在一旁瞧着就是。” 三五个小子凑过来,有的拿着钓鱼的杆儿,有的拿着湿漉漉的竹箩筐,都在想法子捞鱼呢,可惜工具简陋了些,不好用。 有了渔网就好使了,那渔网撒下去呀,就没有落空的,最差也能捞一条手臂上的鱼来。 捞起鱼来,几个人在那儿欢喜惊叫唤,阿萱想跑过去凑热闹,被顾佑安一把拉住。 “别过去,他们站那儿地上湿的,一个没踩稳滑江里面了。” “哦。”阿萱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静静地看着江面,看得久了,也忍不住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叹。 “顾姐姐,我们送你回去。” “好。” 几个半大孩子捞了半箩筐鱼,顾佑安只要了三条,其他的他们自己分。 被他们几个送到家门口,顾佑安瞧见她爹回来了。 “爹呀,给阿萱买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阿萱撒开姐姐的手,欢喜地噔噔噔地朝爹爹小跑过去。 顾稳笑着抱起小女儿,笑问:“阿萱去哪儿玩儿了?” “去江边抓鱼啦。” 顾佑安瞧见她爹在屋里,没过去,提着鱼先去厨房。 厨房的柜子边放着一个背篓,一看就是她爹背回来的。 顾佑安忙往背篓里装了几斤橘子,顾稳抱着阿萱过来,阿萱瞧见橘子兴奋极了。 “我要吃,我现在就要吃。” 顾稳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好,一会儿就给阿萱吃。” 那边屋里还有罗家媳妇儿在,顾稳拿了几个橘子叫阿萱送过去给人,顾佑安在门口听到她们说,这橘子看着小巧,倒是挺甜的,不知哪里买的。 她娘随口糊弄了几句,说什么哪知道商队哪里带过来的。 罗家媳妇儿来他们家干活,说好了中午管一顿午食,三条鱼做两样菜,将就着她爹买回来的豆腐做鱼头豆腐汤,剩下的切片做酸菜鱼,两道菜做了两盆,吃了个痛快。 罗家大媳妇儿吃着酸菜鱼好吃,打听是怎么做的,听顾佑安说完就道:“这鱼要想做得好吃不腥气,还是要舍得油盐调料,寻常人家谁舍得用这么油来做鱼呢。” 罗家就舍不得。 杜氏:“你们家也要熬出头了,等明年房子建好,想吃什么舍不得?” 罗家三个儿媳哈哈一笑,想到以后的日子,不禁有些痛快。 顾稳归家了,杜氏惦记着去道观烧香的事,下午就去田家问白氏明日可有工夫? 白氏道:“有空,咱们明日就去吧,趁着这几日天气好,我怕过几日要下大雪。” “好,那咱们明日就去。” 第41章 北山在松江城北面,若要论去北山最近的路,那肯定是穿过北荒村过去更快,杜氏和白氏不想碰到李家那些人,不想从北荒村过,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出门,从松江城绕路去北山。 今儿要走不少路,不好带阿萱,杜氏和顾佑安母女俩悄悄出门,去村口跟白氏汇合。 白氏:“咱们得赶紧着些,我瞧着天上云层厚得很,说不准半下午要下雪,咱们要赶紧着回来。” “那咱们快着些。” 种了一年地,杜氏和白氏耐力强了许多,走起路来快得很,顾佑安这个习过武的都要快着些才跟得上。 到松江城的香火铺里买些香烛纸钱,又打听了北山上的道观怎么走,问清楚路后,三人又往北山上去。 或许是去北山上烧香的百姓多了,上山的路竟用条石修好了台阶,一步一步爬上去,倒是要省下许多力气。 刚爬到道观,下雪了。 道观里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赏雪。 那老道士瞧见她们三人,招呼她三人过去躲雪,不急不缓道:“来敬香的?不着急,先坐下歇歇气。” 杜氏和白氏谢过老道长,坐在屋檐下长凳上歇息。 这山上,就是比山下静,一点声响都听得明白。 略坐了会儿,听到右边有响动,顾 佑安好奇侧头。 只见一身穿深紫长袍,头戴玉冠,身披玄色披风的俊美男子,冒着风雪从道观右边树林中的小径走来。 纷纷扬扬的雪衬的这人唇红齿白,若不是一双冷眼太过迫人……真是好瞧极了! 第27章 放肆天一观初遇 青山,大雪,美人。 顾佑安瞧得目不转睛,眼神放肆得很,叫跟在那男子身后的几个下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李道长。” 那男子路过顾佑安母女,走到那老道跟前。 老道微微侧身,躺椅微微晃了晃:“看过你娘了?” “看过了,多谢李道长久候。” “不妨事,老道师门上下受了你母亲的好,原是应该的。” 顾佑安垂眸,这人到底是谁? 那男子似要下山,老道拦了一下:“时辰不早了,又逢大雪,不如留下用顿午食如何?” “家中还有事要办。” 只见那人披风扫过台阶,走动间衣袍鼓噪,风吹动垂带,一行人消失在下山的台阶转弯处。 人走了,顾佑安没了兴致,懒散地瞧着院子里一株榕树身上挂满了积雪。 “道长,将才那位公子是哪家的?” 闲坐无事,杜氏往老道长身边挪了挪,好奇打听。 老道长笑了笑:“那位嘛,一个可怜人罢了,没甚好说的。” “那公子一瞧就知出生好,可怜在何处?” “母死,父不管,兄弟算计,独身一人孤孤单单行走于世,这难道叫好?” 那……确实惨了点。 那刚才道长跟那公子说他娘,那是怎么回事? 老道长也不知是个嘴没把门儿的,还是来了谈性,他笑着指着道观右边:“他娘葬在那头,一年总会来瞧几次。这不,天冷了,今儿赶在下大雪前来山上陪他娘坐坐。” 白氏忍不住唏嘘:“心里挂念母亲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顾佑安心想,那倒不一定,刚才那人,一瞧就不是好惹的。 老道长哈哈一笑,道:“或许吧,不过我们道家讲:天衍四九,大道五十,人遁其一。那孩子的命数差了些,却不会一直差下去,总有他腾飞的一日。” 腾飞?什么样的命数才能说腾飞? 顾佑安正想着,那老道突然叫顾佑安:“小丫头,你遁来这儿几载春秋了?” 顾佑安不明所以朝老道看去。 杜氏忽被吓得心惊肉跳,勉强笑道:“道长这话作何解?” 老道瞧着杜氏和顾佑安母女俩,瞧了半晌不说话。 杜氏快忍不住开口时,老道忽而笑道:“许多年前,我师兄去洛阳寻道路过花枝巷,师兄回道观时告诉我,说你家丫头与我天一观有缘。” 杜氏大喜,猛然起身行礼:“那位道长竟是您师兄?我们家得了您师兄的好,自我家姑娘去年清醒后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想给您师兄道个谢,却不知道上哪儿寻人去。” “我师兄去年八月十五已仙逝,你们怕是寻不得了。” 去年八月十五,那不就是她穿来大周朝的日子吗?顾佑安看老道的眼神顿时不对了。 老道哈哈一笑,也不多话,他起身,缓缓走道:“老道叫我徒儿带你们去大殿敬香。” “哎,道长,道长你且等等。”杜氏忙唤道。 老道的步伐看似慢,实则快,转眼间消失在廊道上。不过一会儿,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跑过来,过来时还喘着气。 “小道名叫李玄越,师父吩咐我带几位进殿敬香。” “那就麻烦小道长了。” 杜氏瞧了眼老道长离开的路,李玄越说:“我师父已经走了,你们等不到他。” 杜氏觉得可惜,还没跟老道长多说几句呢。 去大殿烧完香,杜氏把身上所有的银钱全捐了。 白氏叹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没想到在这偏远深山里竟能碰到与你们家有缘的道长。” “这话说得正是。”杜氏扭身问道:“小道长,你可知你师叔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我只知道别人都叫我师叔天衍道人。” 顾佑安不解,天衍?哪个修行的道人敢叫这个号?难道真是得道成仙的不成? 杜氏不知这名字有何意味,只连连夸赞:“天衍道长道行高深又心善,多亏了他当年几句话点醒了我们,我家安安有今天,也有天衍道长点化之功。” 李玄越把他们带到食堂,说:“我要走了,你们吃了午食也走吧。” “多谢小道长。” 顾佑安瞧着李玄越这小孩儿出门,杜氏又赞叹道:“这道观就是跟别家不一样,观里一个小道长都这般有修道之人的脾性,怪不得能出天衍道长这样的人物。” 顾佑安顿时笑了:“娘,您可别夸了,快用饭吧。” 用饭时,杜氏又夸道观的饭菜好:“瞧瞧这豆腐,水嫩嫩的,就是城里卖豆腐的,也做不出这样水灵的豆腐来。” 顾佑安:“……” 杜氏对老道士说的话深信不疑,此时对他们满心感激,这道观里的一草一木在她瞧来都是极好了。 顾佑安却不太信,她觉得那老道故意说那些玄之又玄,又半真半假的话来诓她,其中肯定隐藏着什么。 下午雪停了。 杜氏三人离开道观顺台阶而下,走到山崖拐弯处,顾佑安抬头往上看,天一观三个字高悬在道观大门上。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知道道观里的人有些奇特,这会儿看一块木牌匾都有了几分玄妙的味道。 “安安,快跟上。” “来了。” 下山后依然要穿城而过归家,刚到西城门口,碰到祁王府的车队从城里出来,车马奔腾,寒风撩起车帘,顾佑安瞧见那张只要见过就再难忘记的脸。 那人眼神微转,车帘落下时往外面瞟了一眼。 马车里太昏暗,又隔得太远,顾佑安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哎,美色误人。 在车里伺候的长随徐志眼神好,也看到了今日上午在天一观盯着他家主子眼都不眨的小丫头。 那丫头真有胆气,若是叫她知道他们家主子是松江城的主人,会不会被吓哭。 不过他们家主子确实长了一张好脸,他娘见过先皇后,曾说祁王殿下继承了先皇后的好容貌。 徐志嘿嘿偷笑,祁王瞥他一眼:“笑什么?” 徐志哪里敢说,掩下笑脸,随后道:“主子,翻年您就要及冠了,今年上半年您去孟家时,孟家大夫人就提了您的婚事,大夫人娘家袁家那边今年办了两回宴,也一直邀您去,您都给拒了,这回你去见孟将军,只怕那边要您给个说法。” 孟家是祁王的外家,可到底东北将军孟川是祁王的表舅,不是亲舅舅,这又隔了一层。 祁王如今把松江城经营起来,眼看着商贸日渐繁华,开荒颇见成效要变成个小粮仓,孟川想通过结亲拉拢祁王也说得通。 只是祁王并未把孟家,袁家的千金们看入眼。 祁王愿意还罢,祁王如今不愿意,站在祁王的角度,孟家这几年有些太过张狂,需得敲打。 手指轻敲膝盖,祁王开口:“宫里如何?” 徐志正色道:“最近半月洛阳传来的消息,宫里跟前几月差不多,新来进宫的几位低位嫔妃正是好颜色的时候,背后又有皇后支持,跟柳贵妃一系斗得有来有回。” “那位……”徐志不敢说。 “说下去。” 徐志低头道:“这几年里,把先皇留下的老臣清扫个干净,致仕的致仕,流放的流放,如今朝堂上都是他的应声虫,御史换了几轮后也不敢参奏惹他不快。洛阳传来的消息说,上月西南因税赋之事处理不当官逼民反,消息竟一点都没传到洛阳。” 第42章 祁王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来,这就是老头子选的继承人。 当年老头子怕他偏向外祖孟家,排挤皇家宗室和他那群不争气的兄弟子侄,就算朝廷重臣联名推举他为太子,老头子也没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甚至,老头子怕他上位,当时明明病得要死了,硬要强撑着把他支到松江城后,这才下旨选了废太子的二儿子周宣继位。 周宣是老头子最看重的孙子,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下任皇帝,这才五年过去,已经把大周折腾到如此地步。 都不需他伸手,几次天灾人祸,就足够大周朝走向灭亡。 “还有一件事,户部尚书上月上奏,说去年太湖决堤的事情还未全然解决,今年北方又干旱,导致今年朝廷的税赋大幅降低,户部尚书建议削减军需 ,兵部尚书不赞同,在朝堂上大吵了一架。” 祁王张开手臂,缓缓靠在引枕上,舒坦地活动了下脖子:“我那好侄儿如何判的?” “他赞同削减军需,着重削减西南边疆的军费。北方这边,只提了东北军。” 祁王冷笑,他那个永远把计谋摆在台面上的侄子啊,但凡他知道多转两个弯,也不会这么快就叫人知道他心胸狭窄。 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军心往他这里推。 东北军明年的军需不稳,他们对松江城的依赖就会加大,更有利于祁王掌握东北军。 顾稳一直想打听洛阳那边的消息,人脉有限,只听到些面上的消息,皇城里的暗流涌动却很难勘明。 顾稳想来想去,他们家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入关,只要松江城安稳就行了。 又下了一场雪,不好频繁外出,顾稳就在家读书,偶尔跟郭师傅等人上山打猎,或是捡些柴火回来。 顾佑安入冬后常去张家。 张世南大夫的名声渐渐传开,去找张世南看病拿药的病患多了,张家的药材不够用,张世南就要跟采药人买药材。 张世南带顾佑安去了好几个采药人聚居的山谷,采买了许多药材,那些采药人面对张世南的说辞跟年初时打发顾佑安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顾佑安就知道,那回张世南为了打消她做药材生意的念头故意为之。 借着张世南,顾佑安渐渐跟那些采药人也熟络起来,跟她关系最好的是老虎岭东侧那家姓胡的采药人。 胡家人祖籍西南乌蒙府人,家里往上数几代人都是采药为生。胡家人分好几支,来松江城这一支是胡家六房,一家老小三四十人,再加上跟胡家来往密切的其他采药人,每年韩家从他们这儿收去的药材就是个大数目。 顾佑安跟胡家人熟悉之后,好奇问过他们为何自己不做药行生意,毕竟胡家人在许多盛产各类药材的产地都有自己人。 胡家的大孙子胡菖蒲笑说:“树大招风,我们家祖训不许胡家后辈行商,我们胡家人,天生就是游走山林的采药人。” 顾佑安不懂胡家的祖训,她只需知道胡家的药材好,量大,就够了。 顾佑安丝毫没有隐藏她找上胡家的心思,胡家人心里也有数,胡菖蒲的祖父只笑着说了句:“年轻人心比天高,去尘世间去滚一圈,就知道利害了。” 胡菖蒲私下告诉顾佑安,他们胡家自从来了松江城后,一直跟韩家做生意,若无大意外,胡家是不会换人的。 除了韩家之外,胡家只会卖给别的药材商一些散货,就像他们卖给张世南的一样。 顾佑安知道胡家的意思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每次张世南去胡家时,她也跟着去,多知道些药材里的门道总是好的。 胡家把顾佑安当作朋友家的小辈对待,偶尔也会教她些药行里的规矩,顾佑安都听着,记着。 等这个冬天过去,杜二叔也该来松江城了,不知道他带回益州府的药材卖得如何了。 这个冬天过去,顾佑安不再长高,瘦削的肌骨逐渐丰盈,越来越有二八少女的模样。 一脚踏入瑞兴六年的春天,雪融后各家出门修水渠,耕地,隔了一个冬天再瞧见顾家的大闺女,许多人惊了眼。 许多跟杜氏关系好的妇人跑去杜氏那儿打听消息,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家大姑娘虚岁十七了吧,该定人家了。 不管谁去说杜氏都给推脱了:“我家安安年纪还小,再过一二年找人家也不晚。” 这次来说亲的是白氏,她想给她家老大说亲,被杜氏拒了。 白氏笑道:“再过一二年,你家安安才十八九,我家大郎都二十三四了,我家可等不得。” “也没叫你家等,你呀,还是另寻好儿媳吧。” 杜氏跟白氏关系好,两家又是过命的交情,说起话来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杜氏如此,白氏也是如此,被拒了白氏也没生气,只叹道:“你家安安聪慧,又生得这般标致,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的小子。” 杜氏也愁呢,早些日子杜氏就问过女儿,跟他们家来往亲密的田家、张家,他们两家的儿子安安都无意。 顾佑安倒是不在乎这些,知道自己容貌太过惹人眼,她自己化了妆遮掩了好颜色,出门时带着她的武师傅郭素一块儿,去哪里都不须担心。 开春了,松江城里药行生意兴旺起来了,她得去瞧瞧。 第28章 机会来了顾稳做官 一个冬天没来松江城了,一进城还没走多远,顾佑安就发现南街上的车马是不是太多了些? 在街头略等了会儿,身边四五辆马车排队进去,好似赶着去做什么,顾佑安跟挑着担子卖货的货郎打听,才知道韩家有白事。 沿街商铺的掌柜们也站在门口瞧,一家药铺的掌柜看着远处韩家大门外的白幡,忍不住唏嘘。 “二十年前啊,那会儿这地儿还不叫松江城,平安江、松江两岸散居着林胡、肃慎、楼烦、檐槛诸番十几个小部落。” “那些番子不会种地,全靠打猎捕鱼为生,为了争山头争河流,跟咱们汉人打呀,闹呀,没少死人。” “后来韩家老爷子来了,他们一家子兄弟叔伯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种地的好手,韩家老爷子教那些番子种地,各部落得了好处,才渐渐安稳了下来。” 有人问:“韩家人原来都是种地的农户?” “哈哈,可不是么,听说韩家祖籍是山西的咧。” 韩家成了汉人在这儿的领头羊,韩家老爷子站住了脚后,慢慢做起了药材生意,经营了二十来年,才叫韩家成了松江城排名前三的大商户。 “掌柜的,听你这么说,原来这儿竟有许多番子,可我怎么见得不多啊?” “嘿,这不是咱们朝廷厉害嘛!先皇在位时出了个姓孟的镇北大都督,孟都督带兵打退了北方草原诸部,又在北方沿线布置下了重兵防守,像咱们松江城附近就有东北军、辽东军,稍远一点的还有镇守山海关的燕州军,咱们的将士们一来,松江城附近的番子们怕被欺负,都搬去其他地方了。” “姓孟的将军?我听人说,如今东北军的首领也姓孟?” “是一家的,如今这个孟将军是原来那个镇北大都督的堂侄儿。” 老掌柜在心里说了一句,孟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没有继承祖上大都督的官位就罢了,如今落到驻守一个小小的东北军。 不过人家再没落也是一军统领,不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可以笑话的。 站在街口看了会儿热闹,不好过去,顾佑安扭头和郭素两人绕了一条街过去。 绕到南街那头,顾佑安回头瞧,后头韩家门口的街道上还堵着,可见韩家老爷子在松江城的人脉有多宽。 多瞧了一眼,瞧见韩掌柜身穿一身孝衣从大门里出来迎客。 “咱们走吧。” 开春了,平安镖局也要出镖了,按说昨日他们就该护卫商队离开松江城,因韩家的缘故,今日都还未动身。 郭元春道:“韩家老爷子前天晚上没了,松江城里许多行商的人家最开始做这门生意的时,大多都受过韩家老爷子的好,若是不在就算了,既在松江城,肯定要去送韩老爷子一程。” “松江城里就韩家的药行生意做得最大,走商的人家大多是去韩家拿的药材吧。” “说的正是,就说咱们家隔壁那户人家,原来是韩家药行的掌柜,做得久了,懂行了,就出了韩家自己做,韩家也没挑他们家的理,他们家去韩家采买药材韩家也来没有为难过他们一家。” 郭家来松江城不到两年,因做的是镖局的生意,跟走商的人家天长日久处着,也知道许多韩家的事。 郭元春请顾佑安进屋喝茶,顾佑安坐下便问道:“我记得韩老爷子有五个儿女?” 郭素顺手给顾佑安倒茶,不等郭元春开口,接话道:“好像是一女四个儿子?” 郭元春:“韩家老爷子的女儿嫁到关内去了,家中四个儿子,小的两个不中用,都是吃闲饭的,只大儿子韩江北,和二儿子韩江南最有出息。” 第43章 “兄弟俩各自管着一摊子事儿,韩江北给韩老爷子打下手,管着采购药材和家里的药行、田地等生意,韩江南也就是韩掌柜的,主要管带商队跑商的生意,一年总要跑一两趟关内。” 韩家两兄弟听起来各司其职,把韩家打理得兴旺发达,顾佑安笑问:“我听说韩掌柜的是庶子?” “没错,是庶子,韩掌柜的生母是胡人,生下韩掌柜后没两年,那支部落搬去草原,韩掌柜的生母跟部落走了,把韩掌柜留在了韩家。” 韩掌柜的身世在松江城不是什么秘密,稍打听打听都能知道。 顾佑安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微微翘起。这韩家老爷子没了,也不知韩家两兄弟是不是还能互相友爱,为了家族发展互帮互助。 如同顾佑安揣测的那般,韩家还真不安稳,韩老爷子死了还没两天,丧事都还未办完,韩家四兄弟已经因分家产的事争执过一回了。 按规矩,老大韩江北是嫡长子,他该占七成的家产,包括韩掌柜在内的三兄弟是次子,还是庶子,该一起分剩下的三成财产。 韩家老太太还在,昨晚上哭天抹泪地把三个是庶子骂了一通,一个个没良心的,老爷子人都还没送上山这就闹分家,说出去也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韩掌柜应付了一上午的宾客,回后院歇口气,他夫人也刚回屋,捂着头直喊头疼,贴身丫头正给她倒水喝。 韩掌柜摆手叫丫头出去,一屁股坐下就问:“母亲那里今日可好?” 二夫人冷笑:“老太太身子什么时候不好过?昨儿晚上拿腔作调的,不过是为了拿捏你们几兄弟罢了。今儿一上午,老太太见了几家的太太,等人走了,能吃能喝的,骂我时中气足得很,我看等我死了,她老人家都还吊着气儿呢。” 韩掌柜皱眉:“到底是嫡母。” 听他提嫡母,二夫人更是来气儿:“你当她是嫡母,她拿你当什么?她拿你当给他儿子拉磨的驴,恨不得只叫你干活不给你吃饭。” 昨儿老太太说那话明面上骂的是他们兄弟几个,实则骂的是韩掌柜,老太太不相信老三老四两个怂货有本事闹分家,老太太心里认准了是老二在后头挑唆的。 “韩老二我可告诉你,不管老三老四谁提的主意,如今已经到这份上了,他们若是分家,咱们夫妻也要搬出去,我可不想留在老宅被你的好嫡母搓磨。” 韩掌柜也不傻,只是:“分家之事,大哥怕是不会同意。” 韩家最值钱的产业就是药行和商队,这两个产业不好分家。除此之外剩下的几个店铺和几十亩土地,也不值什么,若是只拿店铺和土地分给他们兄弟三个,别说老三老四,他都不会答应。 “老大家不是想走耕读人家的路子,把大侄子送去做官么?要不把店铺和土地给大房,家里的银子也给大房,咱们家和老三老四分药行和商铺如何?” 韩掌柜冷笑:“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老太太和大哥不答应分家,就是知道家产不好分,他们三个本是庶子,还想分药行和商队,老太太和大哥怎么可能答应? 二夫人咬牙切齿道:“就算药行不分给咱们,商队总有你的一份吧,自老爷子不管事后,这几年商队都是你风里雨里带着过来的,你一年出门在外,鞋底走破多少双啊,你受了这么多罪,若是连商队都没有你的份,那可真叫人寒心。” 跟妻子想法不同,比起商队,韩掌柜更想从药行里分一份。 洛阳和江南那边的人脉他早已熟络,没有商队他找人拉起来一支商队便是,只要有好货,有的是买家。但是大哥手里握着的那些药材来源却是他没有的。 韩掌柜轻叹:“药行的货清点得差不多了,再等几日等货物齐全了,最多五六日咱们家的商队就该出发去了。” 韩掌柜仔细想后道:“洛阳那边还等着货,不能不去,等爹丧事办完,要先顾着送货,分家的事一时扯不清楚,等我送完货回来再说。” 韩掌柜是个做实事的,在他心里,自己人再怎么闹,不能损了韩家整体的利益。分家是着急,但是也要先把生意做了再谈。 为了不耽误走商,韩家老爷子做完三天的丧仪送完葬后,韩家四兄弟坐下谈了一回,没谈出个结果来。 韩家老大韩江北开口:“咱们家的家产都在松江城摆着,不如就听二弟的话,先把洛阳要的药材送去,等二弟回松江城了咱们再论。如何?” 事情如韩掌柜预料的一样,他默默点了点头。 韩老三和韩老四心头不愿,还想再闹,韩老三讥讽道:“大哥二哥兜里不缺银子使倒是不着急,我和老四守着家里的金山,花一文钱都要掌心朝上,我们该如何过日子?” 韩江北就道:“爹虽然不在了,长兄如父,我这个做大哥总不会不管你们。二哥回来之前,家中一应吃喝,使银子还是其他,都一如往昔。” 老三和老四对视一眼,知道这次闹不出个结果来,只能先认下。 韩家家大业大,韩老爷没了,外头的人都在看韩家几兄弟会不会分家析产,若是韩家不如往日了,等着抢韩家药行生意的人多着呢。 这不,这几日暗中接触给韩家供药材的人不少。 可惜,没有如外头人的愿,韩家还是那个韩家,韩家车队出发去松江城时,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头大马拉着几十架大车,护着车队的人马一两百人,瞧着就不是好惹的。 韩家车队出城那日,顾佑安专门去南城门口看热闹了,看热闹的人群中,大概只有她知道,韩家商队看着跟以前一样声势浩大,他们这次入关,只怕赚回来的银子连以前一半都没有。 韩江北对韩掌柜这个能干的二弟已经起了防备,这次韩掌柜去洛阳做生意,七成的人参都被韩江北扣下了。 少了那么多人参,韩掌柜跑这一趟货,真是辛苦又不讨好。 韩家两兄弟这事儿顾佑安原本是不知道的,这几日张家在松江城东街上的药铺开业了,张世南自然要补齐药材,顾佑安跟着张世南跑了几趟就琢磨出味儿了。 昨日顾佑安明着问胡菖蒲,问他们家还存着多少人参,胡菖蒲也没瞒她,就把存货告诉了她,还说她如果要,只管拿银子过来。 人参价再贵也是药材,人参若是在手里存个三五年,再好的品相,保存的再好,也不如才炮制的好,卖的上价。 胡家肯定不会故意在手里压货,肯定是有人买他们就卖,既没卖完,只能是韩家的缘故。 顾佑安再细细打听,就知道其中关窍了。 顾佑安想把胡家手里剩下的人参全都买了,可惜她手里没那么多钱,空间里还有几百斤粮食换了些没脱壳的给胡家也不够。再说她空间里的粮食太好了,不好出手,只能花银子先收一些人参存着。 顾佑安盼着杜二叔赶紧来松江城,若是迟了,胡家把人参卖给别家,那就亏了。 顾佑安在东城门的坊市逛了几日,买了些鲜药材带回家炮制收好,后头的日子除了跟郭素学箭术之外,就是帮家里干活。 邻山村的水渠已经建好,各家都忙着地里的活儿,顾家自然也要忙着春耕。 平安镇临近的几家村子水渠还未 全然建好,顾稳日日早出晚归,地里的活儿只能交给杜氏和两个儿女。 杜氏今年早早请了罗家人帮忙,杜氏和顾文卿每日都要去地里帮忙,顾佑安在家做饭,顺便管着阿萱。 就是吧,这丫头年纪渐渐大了,也管不住了。 顾佑安做好午食,进厨房帮忙,把打好的饭菜提到地里去。 “别忙,你先吃了再去送饭。”顾佑安一边给郭素打饭打菜,一边对外面喊:“阿萱,吃饭了。” 郭素笑道:“别喊了,你做饭的时候她就跑出去玩儿了。” “这丫头!” 顾佑安叫郭素先吃:“我去找她回来。” 脱掉尾裙,顾佑安出门抓住一个小孩儿:“你见没见到我家阿萱?” “阿萱呀,刚才跟石头他们去江边抓鱼去啦。” “抓鱼?” “对呀对呀,借了你们家渔网,走了有一会儿了。” 顾佑安气得想打人,这丫头竟不跟她说一声就跟人跑去江边,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得了。 顾佑安跑去江边,看到一群最大七八岁,最小四五岁的孩子聚在一块儿拖渔网,不知道渔网拉住什么了,几个孩子拖不动渔网,一个个你拉我拽你,就跟拔萝卜一样。 顾佑安吓得心颤,连忙快步跑过去,都不敢叫人,怕惊了他们,一个个都掉江里去了。 有人比她更快,几个大人冲上前去,啪啪几声响,几个娃哭成一片。 顾佑安看到她爹抱起阿萱,这才松了口气。 阿萱趴在爹爹肩膀上哇哇大哭,顾佑安过去又给她一巴掌,咬牙道:“再敢一个人来江边,打烂你的腿。” 第44章 阿萱哭哭啼啼抹眼泪:“阿萱不敢啦!” 顾佑安笑着问她爹:“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几个村的水渠都建得差不多了,今儿松江城里管农事的官员过来视察,善后都交给他们,我还有其他事要做。”顾稳眉头飞扬。 顾佑安品出她爹的言外之意了,惊喜道:“难道您……” 田清德在旁边大笑一声:“安安呐,你爹要当官儿了!” 顾佑安大喜,她爹总算得偿所愿了,太好了! 第29章 帮扶陆夫人的帖子 顾稳得了官身,田家也如此,纵使正是春忙的时候,这天傍晚两家一块儿摆宴庆祝一番。 说是摆宴,实际上就是做了几样鸡鸭鱼大菜,请了张家一块儿欢欢喜喜喝一杯酒庆祝庆祝罢了。 一杯酒下肚,张世南赞道:“早知道顾兄、田兄不是池中之物,没想到这才两年不到,二位就闯出一片天来了。” 田清德哈哈大笑:“张兄高看我了,我就是动动嘴皮子,帮着顾兄打打下手罢了,主要是顾兄心里有成算。” 田清德突然起身,笑着大大方方对顾稳行了个大礼:“万幸有今日,承蒙顾兄不弃。” 顾稳拉他坐下,笑道:“你又来了,快坐下喝你的酒吧。” 男人们在院子里喝酒,屋里妇人们坐了一桌,白氏拉着杜氏手道:“该谢还是要谢的,我敬你一杯。” 杜氏也不扭捏,举杯跟白氏碰一杯:“你家的感谢我们收着呢。” 刘氏也笑着举杯:“你们两家渐渐起来了,以后还请你们多多照拂。” “张大夫师出名门,那是有真本事在身的,我看呐,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在松江城站稳脚跟,哪里用得上我们伸手,我看你呀,是多虑了。” “哈哈哈,正是,这话说得在理。” “安安,快给你刘婶婶倒酒。” “哎。” 阿萱举起酒杯:“姐姐,我也要。” 顾佑安先给刘婶婶倒酒,见郭素盯了好几眼米酒,也给她倒了半杯尝尝味儿。 “姐姐,我要。”阿萱又喊了。 “给你。”顾佑安给她杯子里盛了一勺汤。 阿萱瞥了眼汤,不满要闹时,顾佑安眼睛看过去,阿萱顿时怂了,举起杯喝了一口,夸张地咋舌:“啊,好好喝呀。” 桌上几人见状,顿时大笑起来。 屋里在笑,屋外喝酒的男人们也正说得热闹。 田二郎、顾文卿边吃边听长辈说话,田大郎给爹和几个三位叔伯倒酒。 郭师傅抿了一口酒,笑着跟顾稳和田清德道:“张大夫的药铺开起来了,以后肯定要长住松江城了,你们两家作何打算?” 顾稳摇摇头:“我们虽得了官身,管的却是平安镇这一亩三分地,去松江城住倒是不必了。” 田清德道:“顾兄五级官,我六级,拿的俸禄只养得活家小罢了,去松江城赁个房子闲住着,还不如就住在邻山村,有田有地,过得还自在些。” 按大周朝的规矩,藩王没资格任命官员,可祁王掌握着松江城,他要如何就如何,谁还敢提意见不成。 在松江城内,松江城的官员从职责上来说,目前主要有五位主官,管军队事务的主官、管松江城事务的主官、管赋税的主官、管内外刑罚的主官、管农事的主官。 松江城内的官员再按级别分,目前分为六级,五位主官为一级,依次往下捋,顾稳被提拔到农事部,如今是五级官,主要负责平安镇的水渠规划营建。 当初流放到松江城时,苏光作为祁王曾经的先生,立刻就成了主管刑狱的二级官员,现在想一想,祁王先生这个身份还是挺值钱的。 郭师傅有见识,他只道:“无妨,只要有本事,升官的机会多的是,你们只需好好经营,等平安镇人口渐多,从镇发展成县,你们二位的职位肯定还会往上升。” 田清德提杯跟郭师傅碰一个:“郭师傅是明白人。” 田清德认为,顾稳若是发展得顺畅,几年跟苏光一样升成二级官员并不难。一级农事主官之下,二级官员有管种地的、管研制农具的,还有管河道的,顾稳哪样都做得。 顾稳对田清德笑着点点头:“不错,平安镇可以走东源县的路子。” 当初,东源县也是一步步从村发展成镇,从镇发展成县的,东源县的第一任县令,如今已经是松江城的一级主官。 顾稳和田清德一家暂时不会去松江城,顾文卿和田二郎两人却要去松江城了。 按郭师傅跟顾稳和田清德商量好的,顾文卿和田二郎苦学一年多,已经有几分本事了,手脚功夫比不得高手,也勉强拿得出手了。 如今带他们去松江城郭家镖局,主要是方便跟镖局里的年轻人切磋身手。再一个,镖局里养着马,松江城西城门外宽敞,也方便两人练习骑射。 顾稳和田清德信任郭师傅,对他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顾稳看了眼田大郎,对田清德道:“松江城选文武官员两年一次,要不今年把大郎送去松江城书院,读书也罢,跟人交际也罢,待他熟悉一年,明年下场试试?” 田清德道:“正有这个准备,若不是这几日家里忙外头的事也忙,我早该去书院打听。” “现在也不晚,你如今有了官身,大郎去了跟人交际也有话说。” 虽说松江城里有学识的多是流放来的罪官之后,大家谁也别嫌弃谁,但,到底有官身还是不一样。 张世南对顾文卿几个人道:“我家药铺你们都知道,去了松江城别见外,有空常去药铺找隐山玩儿。” 田二郎笑嘻嘻道:“张叔放心,我们一有空了指定去您家蹭吃蹭喝。” 田清德笑骂一句:“多大的人了懂不懂规矩?我和你娘教你这样说话的?” 田二郎不管他爹,扭头跟顾文卿说话去了。 松江城城西二街苏家。 松江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消息传的快着呢,顾稳和田清德两人被推举为官,今日上午任命的消息才从官衙发出去,苏光中午就听说了。 都是从洛阳一路流放过来的,加上他们家又被顾家女儿救过命,苏光对顾稳和田清德有几分善意。 晚上归家,苏光跟夫人说起顾家和田家,笑叹道:“顾稳和田清德都是寒门出身,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这才一二年过去,竟就爬起来了。” 陆夫人生出几分诧异,那两家竟还能做官? “他们立了何功?怎的就当官了?我之前听人说,祁王府并不太看重犯官,怎的这又……” “顾家和田家不算犯官,只是被牵连而已,再者说,顾稳毕竟是做过工部郎中,松江城里荒地不断被开垦,正缺这方面的官员,任用顾稳不足为奇。” 苏光心里还有话没说,朝廷里,许多溜须拍马之辈为了迎合皇上的喜好,这两年一直暗中打压祁王,朝廷若是断了东北军的军需,松江城的农事就变得尤为重要。 开年前苏光就听有人议论,祁王或许要放松对土地的管控,只为尽快开垦出更多的土地,种出更多的粮食,以免朝廷断粮后被打得措手不及。 松江城外百姓们手中的土地都是祁王府分的,只允许耕种,不允许买卖,苏光曾暗自思忖,难道祁王要放开土地,允许买卖? 若是如此,松江城这小国寡民的情形只怕维持不住了,有钱的兼并土地,没钱的卖地得银,左不过几年而已,松江城就要变上一变了。 他想得也不一定对,或许祁王有其他施政之法。 苏光正考虑着增加耕地的法子时,陆夫人突然笑起来:“顾家田家起来了也好,老爷若是有门路,最好扶持他们起来,他们若是进了松江城,对咱们家也是助力。” 苏家顶着祁王先生的名号,如今依然是个二级官员,叫陆夫人说,需得一级主官才配得上他家老爷这祁王先生的身份。 一般而言,祁王很少直接出面,任用官员指派差事这都是祁王府长史周尘的活儿。偶尔祁王召见官员,大多时候也只召见五位一级主官,每当这时候,她家老爷这个祁王的先生只能在一旁瞧着,脸上确实没光彩。 苏光瞪她一眼:“外头的事我自有道理,不需你多插手。” 陆夫人冷哼:“咱们来松江城时日不短了,松江城里各家是个什么光景老爷不知道?跟祁王府有亲的袁家,偶尔来松江城短住的孟家,他们是松江城里头等大家族,他们两家开宴,城里各家谁敢不去?” “他们几家跟祁王有亲那也就罢了,奚落我几句我也就忍了。你再看看祁王府长史周家,还有那五个一等主官家,他们算什么东西,如今竟敢看不上我家香儿了,好似我闺女嫁到他们家,好似他们家吃了大亏一般。” “老爷头上的祁王先生名头还在,外头的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敬着您的,您怎么不想想我们妇人家暗地里受了多少气?” 第45章 他们才来松江城时还是各家宴上的贵客,这一二年过去了,那些势利眼瞧出祁王对他们只是寻常,这就变了脸了。 苏光不说话,陆夫人捻着丝帕拭泪,哀戚道:“咱们香儿今年虚岁十八了,松江城这个地方,除了那几家之外,还有什么好人家给咱们选?老爷若是不得脸,没有权势,咱们香儿该如何办呐。” “若不……把香儿嫁回关内?”苏光道:“到底是亲舅,把香儿嫁回陆家你也放心些。” 陆夫人泪眼婆娑,狠瞪他:“你是你们苏家最出息的子弟之一,咱们流放到这儿后苏家可来人探望过一回?你苏家如此,难道我陆家就是什么贴心好亲戚不成?” 若是娘家可靠,陆夫人也不会这般心焦。 苏光叹气,温声劝道:“你也别怨怪,松江城若是跟朝廷关系亲近也就罢了,如今两边势同水火,纵使舅兄心里惦记你,为了两家安生,定然也不会联络咱们家,以免授人把柄,连累了家小。” 陆夫人哭够了,也不说其他,只问:“顾家田家那边,你当如何处置?” 苏光想了又想,才道:“我给顾稳和田清德写封信。” 陆夫人顿时满意了,嘴角露出个笑来:“你肯拉他们一把,他们没有不同意的。” 他们苏家只有一个女儿待嫁,顾家一儿一女,田家两个儿子,如今都到了嫁娶的时候,他们两家只会比他们家跟着急。 第二天中午,顾家和田家都收到了苏家的点心盒子并两封信,一封是苏光写的杜氏没有拆开看,陆夫人写给杜氏的杜氏已看完。 “这倒是齐了,之前生怕咱们攀上他们家,迫不及待跟咱们撇清关系,如今陆夫人竟亲自写信邀我去苏家游玩。” 顾佑安也看了信,笑道:“这不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么。” 杜氏笑道:“你爹就是个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官儿,咱们家哪儿富了?” 说话间,白氏进门,她手里也拿着一封信,看到她们母女,张口就道:“陆夫人也请了你们?” 杜氏把手里的信拿给白氏瞧,她又看了白氏的信,忍不住笑:“还是松江城风水好,陆夫人如今也肯低就咱们这等农妇了。” 白氏笑她促狭:“你快别说了,我问你,咱们两日后上门,去还是不去?” “等安安她爹回来了,商量后再定吧。” 白氏也道:“我也是这样想,我们家跟苏家本来也无仇怨,才到松江城时还得了苏家的好,若是夫君答应,我肯定是要去的。” 顾稳和田清德二人傍晚归家,脚上的泥土都还未洗就先看苏光写的信。都是千年狐狸,一张口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 顾稳:“苏大人既愿意帮把手,我没有不愿的。” 田清德也是这个意思:“有苏大人的门路,明年我家大郎若是考中了官,也不怕被别家有关系的压下去了。” 顾稳和田清德两人做好决定后,预备两日后就去松江城一趟。至于陆夫人对两家女眷的邀约么,杜氏借口春耕还没忙完,这几日不得空,等春耕忙完了再去拜见陆夫人。 杜氏这般说,白氏也不着急去苏家了,左右家中管事的男人去了,正事儿办好了,其他事都不着急。 顾稳和田清德上门,陆夫人收到了两人转交的信,陆夫人冷笑一声,真是太抬举她们了,竟还拿起乔来,小家子气到死都改不了。 顾家田家人到苏家做客,在松江城没什么闺中好友的苏香知道后,一直盼着顾佑安上门,谁知她竟然没来。 苏香见她娘脸色不好,不敢上前惹她娘生气,悄悄跑了。 回到自己屋里,苏香把丫头支出去,一个人默默叹气,顾家那位妹妹,怎么就不来呢? 杜氏推了陆夫人的邀约还真不是小家子气,一是因为家中忙,二是因为家里没有合适的见客的衣裳首饰,这些总要花点工夫准备吧。 杜氏跟白氏道:“虽然官职不大,咱们两人到底是官眷,总不能穿着一身布衣上门惹人笑话。” 白氏一想,说得对,陆夫人以前最是挑剔这些,她们上门作客若是打扮得不得体,反倒是得罪了人家。 白氏发愁,他们家的银子都是给两个儿子求学准备的,一文一武都少不了花钱,为这个,家中连新房子都不着急盖,叫她把银子挪去做衣裳打首饰,她是不愿的。 杜氏笑道:“你不用操心,我都给你想好了,我准备了两套衣裳,你随意选一身。” “哎,那怎么好意思,一身衣裳首饰管不少银子呢。” “嗨,又不是给你的,借给你穿,回头你还给我就是了。” “那……就多谢了。” 杜氏拍拍她手道:“等晚上我把衣裳给你送去。” 当初被抄家时,杜氏母女三人被关押在主院里,她的衣裳鞋袜首饰全都叫顾佑安送去空间里,各色丝绸布匹十几匹,半旧的衣裳更是好几箱子,另有做好的新衣还没穿过的,也有两三身。 晚上关上门,顾佑安把她娘的衣裳首饰拿出来叫她选,杜氏笑道:“咱们被流放的时候正是中秋,我做了三身秋天的衣裳还没穿过,如今这个季节的松江城也不热,拿出来穿倒是正好。” 给白氏选一身衣裳,再选几件简单的首饰配着,连绣鞋也选了一双配上,真真是想的极周到的。 “安安,明儿你可要去苏家?” 顾佑安摇摇头:“我就不去了,您和白婶婶去就行了。” 杜氏:“也行,左右是面上功夫,你去不去也无所谓。” 以前出门赴宴,不说前呼后拥,出行有马车,随行有丫头伺候,这一身好衣裳瞧着才像样。 现在去苏家赴宴,总不能穿着 一身好衣裳走路去松江城。 于是,隔天顾佑安跟她娘和白婶婶提着包裹去松江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叫伙计抬来热水洗漱一番后,这才穿衣打扮,收拾好了,乘坐雇来的马车去苏家。 她娘走后,顾佑安也不在客栈等着,出门去张家药铺瞧瞧。 顾佑安去张家药铺正好碰见胡菖蒲,胡菖蒲也瞧见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 “恭喜,听说顾小姐的父亲做官了。” “小官儿罢了,不算什么。” 顾佑安盯着他送来的药材,问道:“你家药材还有不少嘛,怎么不给韩家留着,反而要散卖了?” 胡菖蒲等着张隐山称重量,微微一笑:“韩家大爷提前说过了,今年韩家只走一趟洛阳。” 顾佑安哦了声,韩掌柜下半年不去洛阳,胡家存着的药材就没地儿销了。 “棒槌可卖完了?” “你有银子买?” 这话说得真是……顾佑安暗暗咬牙。 胡菖蒲大笑一声:“你手里若是有银子再来找我问。” 正在这时,顾文卿突然从南街上跑过来,远远就喊张隐山,张隐山往外瞟了一眼,正想问他喊命呢? 顾文卿一脚跨上几个台阶,看到妹妹在,顿时喜道:“我今日不得空,正想托张隐山回村里传消息,没想到你今日竟然来城里了,正好。” “哥,什么好事情叫你这般高兴?” “哈呀,杜二叔到松江城了,跟杜二叔一同前来的还有咱们舅舅,对了,杜家亲戚也来了十几个,都带着货物,像是来做生意的!” 顾佑安顿时大喜,立刻扭头看胡菖蒲:“棒槌全部给我!” “还是那句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成交!” 第30章 银子好赚兄妹相见 顾佑安跟胡菖蒲口头说定了生意,回头就跟大哥顾文卿去南城门口接人,她到时瞧见一个长相跟她娘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正跟杜二叔说话。 顾文卿拉着妹妹上前,激动道:“舅舅,你快看,这是安安,她的病都好了。” 杜青扭头打量顾佑安,见她棕黄的脸色,顿时有点不敢认,这是……他的外甥女? 杜青上次见外甥女还是七八年前,那时候妹妹若娘年满三十,他特意从益州府去洛阳送贺礼,那会儿外甥女还是一副病弱呆愣的模样。 以前身子虚弱,但是皮肤却很白净,如今怎么这样了?难道是流放路上太过受罪的缘故? “外甥女……脸盘子还是像若娘的。” 杜青犹豫着夸了一句,惹来杜二叔大笑。 杜二叔指着顾佑安笑道:“你这猴儿,是不是在脸上擦什么东西了?去年见你时还白得很,怎么一年不见就黑成这样了?” 顾佑安笑道:“安安见过舅舅,二叔,叫你们见笑了。” 顾文卿也偷笑,帮着解释了一句:“也不怪安安,安安如今大了,她出门爹娘不放心,就用法子遮掩些容貌,也少生事。” 杜青再细看外甥女,除了脸色不对外,外甥女外貌比妹妹年轻时更多了几分风采,确实不一般,该藏着些。 “舅舅和二叔一路赶路过来辛苦了,一会儿咱们回家好生歇息几日。” 第46章 顾佑安跟他们说娘亲正在城里,这会儿去苏家拜访去了,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办完事。 这会儿快中午了,不好饿着肚子等,顾佑安带他们找地儿用午食。 杜青和杜二叔过来松江城带了许多货物,这些货物还没找到买家,顾文卿带着几个顾家族人把货物送到平安镖局暂且存着。 顾佑安告诉她哥:“放完货物去云来客栈啊。” “知道了,你们先去,我知道地方。”顾文卿摆了摆手道。 顾佑安带一行人去云来客栈,他们十几个人,分两桌坐正合适,顾佑安先给两桌点了红烧肉和红烧鱼这两个特色,其他菜蔬随他们点。 等上菜时,顾佑安给舅舅和杜二叔倒茶,问起他们一路过来是否还顺利? “很顺利,咱们在益州府准备了半船的药材,几箱子蜀绣、茶叶,走水路到江南贩卖。” “货物在江南卖完后,咱们又买了许多细棉布、丝绸,再一路北上,沿途卖了大半,剩下的都运到松江城来了。” 杜青叹道:“说实在话,商贸虽辛苦,赚来的利却大,这走一趟赚来的银子,远超过咱们家药铺两三年赚的银子。” 杜二叔笑道:“若不是利益够大,也不会有许多人冒着丢掉性命,被抢被盘剥的风险走商了。” 去年杜二叔带着将近两千两的药材回益州府,那几只野山参和鹿茸卖给益州府的大户人家,这一转手就赚了近一万两银子,加上其他药材卖掉得来的利,抛开本钱和路上花销,这一趟没少赚呐。 走商虽赚钱,其中危险也难料,杜二叔打定了主意要把这门生意做起来,为了安全起见,这条来钱的路子他没有瞒着杜家族人。 杜二叔把同桌的杜家族人介绍给顾佑安,顾佑安认了个脸熟,才道:“二叔你们来得正是时候,韩家老爷子上月底去世,韩家两兄弟有了龃龉,韩家药行的生意有变,正是咱们的机会。” 杜二叔大喜:“真是如此?” 顾佑安嘴角微翘:“给韩家供药材的几个大户我都接触过,他们手里还压着不少药材要找买家,我买了些存着,可惜手里缺银子,不能全吃下。” 杜青忙道:“我这才来把家里的现银都带来了,你拿去用便是。” 顾佑安摇摇头:“这不好,舅舅带来的银子您留着做生意吧。” 舅舅有妻有子,一家人也要过活,即使是亲戚,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 杜二叔也笑道:“阿青你带来的银子不是打算采买些药材带回益州么,你的银子自己留着吧,我从安安家借的银子还没还呢。” 当初借银子的时候杜二叔就想好了,连本带利地还,绝不会叫安安一家吃亏。 正说着话,顾文卿带着几个族人过来了,正好也上菜了。 顾文卿坐下便道:“松江城的商队才走没多久,你们比其他商队来得早,这会儿松江城里的布匹正是热销的时候。郭师傅的人面广,二叔若是不嫌弃,一会儿请郭师傅给二叔介绍几个收货的掌柜?” 杜二叔正求之不得,连忙道:“郭师傅人头熟,一会儿我们就去平安镖局请郭师傅帮忙。” “好,那咱们下午就去,早点销完货,二叔也能省些工夫。” 顾文卿又告诉妹妹:“下午我跟张哥他们要去城外练骑射,就不回家了,你带舅舅和二叔家去。” 顾文卿说话时声音又亮又响,杜青跟杜二叔说:“这孩子原来像他爹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斯文的很,如今说话做事这利索劲儿,真有几分练武的模样。” “要不说你妹夫有脑子,换成别家,被牵连流放一家几代人都被毁了,偏生他家跌倒了又这么快爬起来。” 顾文卿给杜二叔夹菜,笑道:“您还不知道吧,就在上月底,我爹当官了。” “什么?”杜二叔简直不敢相信:“真当官了?怎么当上的?” “哈哈,那当然是靠我爹的本事当上的。”顾文卿三言两语说了他爹建水渠的事。 杜二叔万分佩服:“你们家当真是起来了。” 顾稳当官了,纵使官位不大,那也是官身啊。自家有人好办事,有顾家在,他们在松江城做生意肯定会少许多阻碍。 不仅杜二叔,桌上的其他杜家族人也露出个笑来,这次这是来着了。 杜青忧心:“做生意到底不稳当,你们爹如今既当官了,不如多置办些田地,这样以后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一家子也有个退路。” “舅 舅,不行的,松江城的地都是官府分给各家的,只能种不能卖。就说二叔知道的韩家吧,韩家在松江城也算有钱有势了,他们家那么多人,全家统共也才一百亩地出头。” “土地竟不能买卖?” 顾佑安默默点头,她知道这片土地很肥沃,若是能买来大片土地当个大地主,她肯定也愿意,但是政策不允许,至少现如今是不行的。 杜二叔:“不允许买卖也想得通,关外不像关内,关外的冬天冻死人,若是百姓手里没有土地没有粮食,冬天都没地儿找活路去。” “可不是,就是松江城里,冬天最冷的时候大部分店铺都是关门歇业的,想找个杂活儿混口饭吃都不行。” 为了百姓考虑,也是为了松江城附近驻军的粮食安全考虑,松江城的土地政策估计很难有变。 边吃边聊,顾文卿问候舅母和表哥表姐他们这些年如何了,用完午食闲谈了几句,顾文卿跟舅舅道别,带杜二叔去平安镖局见郭师傅。 顾佑安把族人们带到今早落脚的客栈歇脚,瞧时辰差不多了,顾佑安带舅舅去苏家门外等她娘。 杜氏和白氏从苏家出来,顾佑安喊了声娘,杜氏却不理她,杜氏瞬间红了眼眶,慌忙朝杜青过去,脚下踉跄了两下,杜青忙跑过去扶住。 “妹妹,近来可好!” “哥!” 杜氏顿时眼泪如雨下:“哥,我好,我什么都好,你好不好?大嫂可好?” 杜青眸光含泪,笑着点头:“一家人都好,就是惦记你。” 妹妹妹夫一家前年秋天被流放的消息他一直不知,等到去年春天时杜二一家回益州府时,他才从杜二媳妇儿的嘴里知道。 杜青比妹妹杜若娘大七八岁,妹妹出生没几年娘没了,爹的心思都在给人看诊经营药铺上,几乎可以说妹妹是他带大的,杜青对妹妹的挂念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杜青一知道妹妹一家出事了,当时杜青就慌了手脚,连家中药铺生意都不顾了,立刻就想收拾行李来松江城。 可惜那段日子媳妇儿病重,即将临盆的女儿肚子怀像不好,都叫他忧心,他这个家中顶梁柱不好离开,又听说杜二去松江城了,他才忍了下来,焦急等杜二的消息。 几月后的秋天,杜二带回来好消息,说妹妹一家过得尚好,又说秋天赶去松江城来不及,还不等走到山海关,关外早就大雪封路,不能成行。 杜青就只能继续等,等阿等,等到过完年,跟杜二和十几个杜家族人一块儿日夜兼程来松江府。 杜青看着妹妹,妹妹身上虽穿着绫罗绸缎,脸黑了,手也粗了,妹妹这一二年里肯定吃了不少苦。 杜青心疼妹妹遭的那些苦,恨不得自己代替,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兄妹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唯叹生之多艰。 白氏悄悄抹眼泪,跟顾佑安说:“你舅舅跟你娘,兄妹感情可真好。” 白氏的娘家,还有田家那边,自他们一家流放后再无人哪怕给他们送一字半句来,真是比不了。 看看苏家,再看看他们田家,还有其他流放的各家,树倒猢狲散才是常态,一朝落魄了,亲戚都远离了。 如今见到杜家兄妹这般,才格外叫人感叹。 杜氏抹干眼泪,欣喜笑道:“还在别人家门前呢,哭哭啼啼叫人笑话,哥,咱们回家去。” “哎,哥都听你的。” 杜氏和白氏去客栈里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又换回日常干活穿的麻衣,杜青见妹妹一番农妇打扮,心里很不好受。 等一行人到邻山村,杜青瞧见半地下的破旧房子又红了眼,又听说这破旧房子还是租官府的,不是自家的,杜青顿时替妹妹委屈,又气又怒。 “顾稳怎么回事,一大家子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要在益州府,乡下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都有间茅草屋,顾稳也太不像话了!” 阿萱不认识杜青,见杜青骂她爹,小丫头小腰一叉,小肚子微挺:“你是谁,凭什么说我爹不好?我爹好着呢!” 杜氏忙抱起小女儿:“不许这般跟舅舅说话,还不快喊人。” “舅舅……”阿萱抓挠下巴,想了想道:“舅舅是娘的哥哥?” “就是娘的哥哥,还不快叫人。” 阿萱轻哼,小下巴微微扬起:“舅舅也不能说我爹不好。” 围观的杜家族人顿时都笑了,都说这丫头没有白养,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她爹了。 第47章 杜青也不气了,伸手要抱:“给舅舅抱抱,舅舅就不说你爹了。” “好的呀。” 阿萱笑眯眯伸手:“好舅舅,你抱抱我呀。” 杜青抱起阿萱,又是满足又是叹气道:“这丫头嘴甜,又会说,跟若娘小时候一样一样的,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若娘想到自己小时候,好像确实爱赖皮来着,杜若娘见两个女儿都在,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都快有儿媳的人了,都要当婆婆了,说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你年纪再大,也是我妹妹。” 杜若娘忍不住,差点又落下泪来。 “快别哭了,阿萱一会儿要笑你。” 杜若娘瞪阿萱一眼,阿萱捂住嘴笑,又要姐姐抱她。 “娘,您跟舅舅说说话,我带阿萱去玩儿。” 顾佑安把阿萱牵走,玩儿是不会去玩儿的,姐妹俩去菜园子摘了许多菜蔬,又把柜子里的干鱼泡上,腊肉放锅里煮着。 顾佑安在厨房忙活,又叫阿萱去罗家买只鸡回来,十几个人的饭菜做了快一个时辰才做好。 傍晚顾稳回家,两边相见又是好一番寒暄,顾稳和杜青、杜二叔喝酒谈话到半夜才散。 隔天早晨起来,顾佑安早早去敲杜二叔的门,杜二叔把借她家的银子连本带利交到她手里,顾佑安也不推辞。 “二叔,我带你去买药材,今儿就去,宜早不宜迟。” “先去买人参?” 顾佑安点头:“一支人参的赚头远比卖其他一车药材的利都大,若不是韩家今年出岔子,也轮不到咱。” 杜二叔心里有数,他道:“你且等我一等,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一大家子利索吃了早食,叫上杜家其他族人,抬脚就要上山。 第31章 走商疡医的手段 顾佑安带着杜家人去山上胡家,赶到胡家时已经中午了。 胡菖蒲站在路口迎接他们,对顾佑安笑道:“我就知道你等不了,今日肯定会来。” 顾佑安热得脸红,举起袖子擦了擦汗,盯着胡菖蒲道:“我要的东西你没给别人吧。” “你既然开口了,我家的肯定给你留着,不过别家采药人有没有卖给其他收药材的我就不知道了。” 胡菖蒲双手一摊,一副我也管不了的无赖样儿。 顾佑安轻哼一声,等着吧,韩家若是不成了,以后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顾佑安冲胡菖蒲抬了下下巴:“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顾佑安把她舅舅杜青和杜二叔请过来,介绍他们和胡菖蒲认识,胡菖蒲十分客气请他们坐,又叫人端茶来。 “请各位见谅,我们山里人家没什么好茶,都是就地取材,扯些草药配着煮水喝,就当茶汤了。” 杜青喝了口茶汤,低头看茶碗里的药草,里头有夏枯草、桑叶、野菊花,都是清热祛火的药材。 顾佑安没瞧见胡菖蒲家的长辈:“你爷爷和你爹他们都不在?” “最近这段时日正是采药的好时候,他们进山去了,家里卖药的活儿都交给我了,你们要什么药材只管跟我说。” 顾佑安知道里头的门路,也不听他瞎扯,略歇了歇,喝了一碗茶后就起身:“带我们去你家库房里瞧瞧,价钱若是合适,我们都要了。” 胡菖蒲笑了笑:“那就请吧。” 胡家的存放药材的库房有好几个,有为了隔绝湿气蛇虫鼠蚁建了两三层楼高的库房,也有建在地下的地库做库房,总之,根据药材的 保存条件不同,各有各的储存法子。 杜青和杜二叔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像胡家这样既懂药材,还舍得大价钱做库房的,真还是头一回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看胡家库房,就知道胡家的药材绝对差不了。 刚开春时,胡家的药材库存除了祁王府点名要的药材之外,剩下的大部分药材都卖给韩家了。 春天时已卖了一批,这会儿胡家的库房竟还是半满的。 胡菖蒲:“你也知道,在山里散落着许多单打独斗的采药人,他们不愿意下山散卖,每年春夏之交和冬天下雪前,他们都会把采来的药材送到我们家,托我们出手。” 韩家春天买走的是胡家人下半年采来和收来的药材,如今库房里的,都是春后新送来的。 杜二叔一样一样辨认,又把药材放嘴里嚼,随后杜二叔跟族人们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上等的药材,就看如何出价了。 大库房隔壁屋是胡家存放贵重药材的小库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顾佑安把人参买到手,这才松了口气。 库房楼下几个小孩儿追逐打闹,楼上,顾佑安和胡菖蒲在窗边说话。 “韩家分家的事还没落定,两月后韩掌柜回来后,下半年肯定不会再南下,你们这大半年收的药材准备往哪儿销?” 顾佑安已经不是初入行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她只看胡家的库房,就知道他们存不下一年两季药材,下半年药材若是不能卖给韩家,胡家肯定要想其他法子出货。 胡菖蒲并没有顺着顾佑安的话说,他道:“库房不够,我们再建库房就是,山里面难道还缺地方,缺木材不成?” “哄谁呢?” 顾佑安嘴角微翘,手掌轻拍着窗棂:“你们胡家的这几间库房,若是把木头拆下来拿去卖,卖出来的银子足够你们家在洛阳城里买好几套大宅子,你说是与不是?” 先不说这库房建得严丝合缝的工艺有多难,就说建库房的木料,外头是防潮防腐的松木,里头是防虫的樟木。 松木且不提,樟木在大周朝可是贵重木材,松江城里谁家小娘子出嫁,若是娘家陪嫁一口樟木箱子,那都是顶有脸面的,可见其价值。 胡家想新建库房,需要用到的樟木那可就不是打几口箱子那点木材,胡家纵使不差银子,短时间内也很难凑够木材,建出足够使的库房来。 被顾佑安戳破了,胡菖蒲也不恼,他笑道:“怎么,我家下半年的药材你也要包圆了?” 顾佑安想插足药行做大做强的心思,胡菖蒲一直知道,他笑道:“别眼大肚皮小了,你手里那点银子,买下我家一半人参都勉强,其他别想了。” 缺银子,一直是顾佑安的短处。 顾佑安瞥眼瞧着自己才买来的人参,若是把人参换成钱财,叫生意滚起来,胡家下半年的药材她至少能吃下大半。 再过一二年,赚来的钱持续不断投入进来,利滚利,慢慢也就做大了。 不着急,也急不得。 那边,杜二叔他们选好了药材,一样一样和胡菖蒲谈价。顾佑安站在一旁瞧着,并不多言语。 杜二叔他们都是老江湖了,也不需要顾佑安说话,只要她这个知道松江城药材行底细的人站在这儿,胡家就不会胡乱漫天要价。 杜家人有备而来,胡家库房的药材全部被买走,杜二叔尤嫌不够,不过没关系,顾佑安还认识其他几家卖药材的大户,过两日带杜家人再去就是。 买了这许多药材都要送下山的,胡家人帮着把这些药材送去松江城平安镖局,不过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今天赶不及,明儿一早送他们下山。 做完生意,杜青有些可惜地对顾佑安说:“你才接触药行一两年,就懂了其中许多门道,若是你早些学,就算成不了名医,至少也是这个行当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顾佑安哭笑不得:“舅舅快别这么说,也就是您才觉得我哪里都好。” “你自然哪里都好,难道还有人说你不好了?” 杜青瞪杜二一眼,杜二无奈:“这话我可没说过。” 杜青跟杜二年岁相当,又是同族人,还是一块儿长大的,杜青对杜二说话格外不客气:“你不能说,你若是听到别人说安安不好也要帮着骂回去,安安好歹叫你一声叔叔,你也该担起长辈的责任。” 杜二简直被气笑了:“安安一直在邻山村,又没有天天跟着我,我上哪儿帮她出头?” 顾佑安眨眨眼,道:“杜二叔还真有机会帮我出头?” “什么?我没明白?” 顾佑安轻咳一声,微微低下头道:“我准备跟你们走商。” “你要去益州府?” “不去益州府,我只去洛阳,最多再南下去江南,卖了药材就回来。” 赚来的银子再买胡家下半年采的药材,赶在秋天再跑一趟,若是快,入冬前应该能回松江城。 杜青和杜二都不答应,杜青劝道:“安安呐,走商辛苦,你一个小女娃不好跟着去。” “流放时我身体虚弱,靠着两条腿也走过来了,我不怕辛苦。” 杜青:“……”找不到话反驳。 杜二叔提出一个现实问题:“你爹娘会答应?” “应该……会答应吧。”顾佑安语速极快道:“还有您二位帮我说话呢,跟着你们出门,我爹娘肯定放心。” 第48章 杜二叔轻嗤,他才不相信这话,顾稳夫妻对三个儿女看得极重,对安安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儿更是了。 杜青还想再劝,杜二拦住他:“别劝,你说不过她,下山后你跟她爹娘说,她指定走不了。” 顾佑安心想,那倒不一定,毕竟她有空间在手,路上再有熟人护着,爹娘大概率不会拦着她。 否则,爹娘也不会答应家里的银子随便她使。 顾佑安想到了郭素,想到了平安镖局,有他们护送押镖,爹娘心里定然更愿意了。 在胡家歇了一晚上,隔天胡家送药材和杜家人去松江城,从东城门入,经过东街、南街,转去城西平安镖局。 路过东街时从张家的药铺门前过,顾佑安瞧见罗家大媳妇儿在张家药铺里哭,罗家其他两兄弟也吓坏了了的模样,药铺里围了许多人说话,惊呼。 顾佑安忙进去,问:“出什么事情了?” “罗大郎从高处跌下来,撞到木桩上肚子破了。”有送人来的邻山村人认出了顾佑安。 这时,张隐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他胸前衣裳上的血迹十分刺眼,罗大郎的媳妇儿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顾佑安忙道:“你着急去哪儿?” “我爹打发我去前头李家药铺借羊肠线,我家的不够使。” 张隐山脚底生风跑了,杜青和杜二叔跟进来。 杜青听说里头有人肚子破了,他急道:“我进去帮忙。” 杜青的医术是祖上传下来的,若一定要说杜家人擅长,杜家人对治伤寒颇有心得。不过,病人求诊时什么病都有,其他病症杜青也能治。 偶尔碰上外伤的病人,疡医的手段杜青也勉强会使。 杜青跑去帮忙,一进去就看几个人把伤者按在病床上,那病人哀嚎叫唤,张世南正在给病人缝肚子。 “别叫,先忍一忍,一会儿麻沸散就起作用了。” 罗大郎疼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张大夫,我还有命活不?” “肚子又没完全破开,等我给你肚子缝上,熬过前几日发热,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杜青瞧着张世南奇特的缝合手法已经惊呆了,这伤口竟然能这样缝? 张隐山借来羊肠线,赶忙用温水泡上,处理好的羊肠线送进来缝上最后一条口子,罗大郎已经不叫唤了。 “张大夫,我感觉肚子麻,要疼不疼的。” 张世南稳稳当当站起来,笑道:“我去做些膏药一会儿给敷上,给你熬的药汤也要喝,躺床上好好养着吧。” “吃药就能好?” 罗大郎有些不信,他小时候见到过,有人跌倒肚子撞在锄头上,肚子破口流血,还没他伤得重,没几日就发热死了,大夫说什么外邪入侵,没得救了。 “我说行就行,我可是当过御医的人,这点小病我还治不了了?” 张世南安慰道:“罗大郎,你家 辛苦这些年,今年好不容易建房,又要过上好日子了,你舍得现在就死了?” 罗大郎慌忙摇头,他不想死的。 “那就好好养着,信我,不会有问题。” 杜青这个旁观的都被张世南十拿九稳的语气镇住了,没想到,松江城里竟然有御医。 杜青不想跟着杜二走商了,他想留在松江城,就算给张大夫打几日下手也好。 顾佑安顿时笑道:“那也好,舅舅在松江城留几月,等我们从江南回来时,您再跟着杜二叔回益州府。” 杜二叔他们若是只跑益州府和松江城,一年只能跑一个来回。 若是先去江南再折返回松江城,入冬前再赶回益州府,一年就能赚两趟银子。 不用顾佑安多劝,杜家族人们自己就能想明白。 难得韩家出事让出来机会,这银子不赚白不赚。 第32章 着急把脉开方 杜青有心跟张世南学本事,可他也明白,自古以来本事就没有轻传的,若要拜师学艺,他这把年纪了,估计人家也瞧不上。 激动退却后,杜青犹豫起来:“我还是跟你们去江南吧,多少我也能帮上些忙。” 一行人已经到平安镖局了,顾佑安刚进去跟郭师傅打完招呼,指挥胡家人把药材存进郭家的空房子里,一扭头顾佑安就听到舅舅这般说,顿时笑了。 “舅舅,张大夫不是那等敝帚自珍的人,当初他连我这等门外汉都愿意教,您若是前去真心求教,他不会把你拒之门外的。” 顾佑安犹豫了一下,又道:“学些普通的医理张大夫肯定不会藏私,他们张家传家的本事肯定不会随意教外人。” 顾佑安听张隐山说过,至今为止他爹教他的都是寻常大夫都会的本事,张家的家传他这个亲儿子都还没沾过手,他问他爹,他爹只说他还没会走就想跑了,怎么不直接飞呢。 杜青笑着摇摇头道:“人家肯指点我一二我都求不来,怎么敢奢求更多?我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 杜青甚至想过,他也是家传的本事,若是张大夫愿意教他,他也愿意把杜家治伤寒的用药说给张大夫听。 只是,杜青又想,他们杜家祖上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名的神医,杜家珍藏的那些医书,张大夫不一定瞧得上。 甥舅俩闲话片刻,顾佑安就道:“行不行就一句话,一会儿咱们去张家药铺问问就知道了。” 买来的药材都存好了,顾佑安跟郭师傅商量好请镖师押镖,随后又去找杜二叔说一会儿要去张家药铺的事。 杜二叔道:“你跟你舅舅去就是,我就不去了,一会儿我跟他们去坊市转转,看看能不能收到些好东西。” 顾佑安瞧了眼对面正聚一块儿说话的杜家族人们,点点头道:“那好,你们去转悠吧,不过晚上要回邻山村,明儿咱们再去山里另外一家采买药材。” “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顾佑安和杜青再去张家药铺,药铺里聚着的人都散了,顾佑安进门左右看了看,只有张隐山在药柜跟前守着。 “你爹呢?罗大郎家去了?” 张隐山锤锤累着的腰,道:“我爹被人请去看诊去了,说是有个外来收药材的人在客栈里病得下不了床,一定要请我爹去出诊。” “罗大郎才缝好肚子,不好挪动,将才他两个兄弟把他抬到后院去了,他媳妇儿正照顾他呢,他们夫妻估计要在我家铺里住几日才能走。” 顾佑安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笑道:“你又怎么了?” 张隐山请杜青和顾佑安坐坐,亲自给他们倒茶:“还不是这几日忙嘛,我们家药铺虽然才开不久,我爹的名声却不小,常被请去看诊,我爹不在,药铺里经常就我一个守着。” “唉,我要管着药铺各种杂事,偶尔有病患前来求诊,碰到我会的病症还好,若是我不会的,被人问到跟前来,脸上真是挂不住。” “可惜我娘要顾着邻山村的田地,要忙家里的事情,若是我娘也来药铺帮忙,我也能轻松几分。” 张隐山抱怨:“自我家药铺开起来后,我连看医书的时候都少了,我爹也忙,每日也没多少工夫教我医术。” “我现在呀,就像田大郎常说的,书到用时候方恨少。” 杜青顿时心动,道:“既人手不够,怎么不招两个学徒?” “不好找,我爹那人挑得很,这些日子有四五家人想送孩子来当学徒,我爹没瞧上,都给拒了。” 顾佑安看看舅舅,又看张隐山一眼,端起茶笑道:“若不,找个医术尚可的大夫暂时给你们帮帮忙?” “松江城里本就缺大夫,医术尚可的大夫都自己开铺子去了,何必来咱们这儿混口饭吃。” 请坐堂大夫他爹也不是没想过,还是那句话,不好找。 顾佑安示意张隐山看她舅舅:“我舅舅从小学医,虽不如你们张家名气大,杜家在益州府本地还是有点名声的。他估摸着要在松江城留四五个月,正巧他也无事,来你们家帮忙如何?” 张隐山顿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好你个顾佑安,咱们这么熟了,你跟我说话还绕弯子?” 顾佑安笑道:“左右我也无事,听你发发牢骚也好,免得你把自己急病了。” 张隐山知道杜家人是做药行生意的,杜青的医术究竟如何他是不知道,他也没那个本事判断,他只能实话实说,成不成的还要问过他爹才行。 杜青笑道:“我不急,等你爹回来再说。” 张隐山问顾佑安:“上午那会儿忙,也没空问你,你们家亲戚要做药材生意了?” “嗯,不仅我家亲戚,我也要做,过几日我应该会跟着他们一块儿入关去江南。” “真好。” 张隐山羡慕不已,他在松江城这么些年,都快忘记关内的繁华了。 顾佑安笑道:“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玩意儿。” “那我可等着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有病人上门问诊,说是头疼发热,喉咙也疼,出门前还吐了一回。 第49章 张隐山给人把脉,认为这是外感风邪,又有些拿不准,正好杜青在,就道:“杜大夫,可有空给这位瞧瞧?” 杜青起身过去,笑道:“这位大哥,手伸出来叫我摸摸脉。” 看病的大哥病怏怏地伸出手去,杜青左手把在病人右手寸口上,仔细听脉后,又叫张嘴给他瞧瞧舌苔。 随后,杜青道:“苔薄脉数,宜清热祛邪。” “怎么开方?”张隐山又问。 杜青张口即道:“大青叶一两、连翘五钱、板蓝根一两、拳参一两、川芎三钱,病人有脓涕,再加三钱苍耳子,二钱辛夷,水煎服,每日一剂。” 一个地方的大夫有一个地方的用药习惯,同样的病症,大夫开出的药方也各有不同,杜青开方用药就很有西南大夫的特点。 在门口听完杜青开的药方后,张世南进门给病患把脉后,对张隐山道:“照杜大夫的方子抓药。” “是。” 杜青激动道:“张大夫,久仰大名。” 张世南放下药箱,笑着请杜青坐,客气道:“犬子学艺不精,多谢杜大夫帮衬。” 杜青忙道:“哪里哪里,小张大夫天赋卓绝,又有您这样的名师教导,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医。” 张隐山被吓得,一个劲儿地猛咳。 这番动静,叫等他拿药的病患连忙后退,这小大夫怎么瞧着比他病得还重? 顾佑安忍不住笑。 张世南红着脸,连连摆手:“杜大夫太客气了,犬子不敢当。” 张隐山点头如捣蒜,他爹说的对,他真不敢当这般夸奖! 杜青尴尬笑了笑,好像说的确实有点过了。悄悄撇开头,老脸发热。 “杜大夫,快请喝茶。” “ 哎,张大夫也请。” 杜青毕竟是从小学医长大的,天资又还过得去,纵使没有名医教导,他看诊开方的本事还是很拿得出手,虽平庸,也好过世上许多大夫。 杜青开口提出想来药铺帮忙几月,张世南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还承诺,杜青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他都会尽量解答。 这就是杜青要的,杜青连忙感谢。 药铺有杜青帮忙,张世南也松了口气,后头再选个品性好,天赋还不错的弟子慢慢教吧,不必急于一时。 杜青得偿所愿,傍晚回邻山村,迫不及待告诉杜氏他要去张家药铺做工的事。 杜氏自然欢喜:“哥哥不着急回去,咱们兄妹也能多来往相处。” 杜青跟妹妹有同样的想法。 自从妹妹出嫁后,小二十年里,他们兄妹相聚的时候估摸都没有十天。 如今妹妹家在松江城,距益州府就更远了,现在有机会多相聚,以后分别时,心里也能多些念想。 杜青和杜氏兄妹俩一处说话时,顾佑安去屋后菜园子里找她爹,跟她爹说要去走商的事。 顾稳心里早有准备,这会儿听女儿开口,顾稳还是忍不住担心。 浇完青菜,顾稳道:“杜家十几个人不顶事,你要出门我不放心,可跟郭家说了?” 顾佑安帮着提水桶,道:“说了,郭师傅说,郭镖头前几日送商队出发带走了镖局大半的人手,镖局里还能选出二十个人来。” 二十个镖师也不少了,顾稳道:“郭素也去?” “郭素今儿不在镖局,去北山上打猎去了,不过她若是知道,肯定是要去的。” 郭素是顾佑安给自己挑的武力外挂,这一年多她对郭素方方面面都很了解,郭素的为人她信得过,加之郭素武艺高强,又跟她是同为女性,在外时也方便贴身护卫她。 顾稳叹道:“你既想好了,想去就去吧,在外行走别轻信他人,多留个心眼儿,一定要护好自己。” “爹,别为我担心,我知道的。” 郭素晚上他跟顾文卿、田二郎他们从城外归家,得知顾佑安要去关内走商,她立刻就说她要去。 不等郭师傅说话,她瞪着郭师傅道:“义父,安安说过的,她若是出门肯定会带上我。” 郭师傅瞧她那样就烦:“瞪眼做什么?我不让你去你还要打我一顿不成?” 她哪里敢哦。 郭师傅轻哼:“这会儿不是讲私情的时候,顾小姐和杜家给我们平安镖局正经做生意,让谁去不让谁去都要听人家雇主的话,你既想去,就去找能做主的人说去。” 郭素得意地扬起头,安安怎么可能不答应? 田二郎看顾文卿一眼,随后凑到郭师傅跟前,殷勤地给他揉肩捶背:“师傅,您看我如何?我能不能出镖?” “你……” 田二郎道:“我难道不行?若论武艺,我就算打不过张大哥,我也能排在镖局中间吧,那郭保都能去,我自然也能去。” 郭保跟田二郎同岁,知道师傅允他师兄师姐们出门走镖,心里正高兴着呢,这会儿田二郎拿他做比较,还踩他一脚,郭保顿时生气了。 “田二郎,有种出来比划比划。” “比划我也不怕你,骑射我比不上你,手脚功夫我可不比你差。” 两人说着真要动起手来,顾文卿连忙拦住田二郎,道:“你不是明年想下场试试吗?这若是入关去,一个来回三四个月就耽误了,你明年考不上武官可怎么办。” “怎么会,咱们在路上也能练习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田二郎又说:“镖头他们不在,镖局里剩下的多是年纪轻的,我若是去,多个人也多分力不是?” 顾文卿看向郭师傅,郭师傅一搭眼,就知道这小子也想去。 郭师傅不管了:“回去问你们爹娘去,他们若是同意,我也不拦你们。” 田二郎和顾文卿隔天一早回邻山村了。 听小儿子说想入关走一趟,田清德就道:“你想去也成,流放前你娘在咱们家宅子里藏了银子,你回去看看还在不在,若是在,把银子带回来足够你和你大哥成婚使的。” 田二郎瞪大眼,连连发问:“我娘藏在哪儿?藏了多少银子?” “藏在哪儿只有你娘知道,问你娘去。” 田二郎着急:“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呀,早说我们就早点去把银子取回来,过了这么久,说不定都被谁拿去了。” 田清德不慌不忙道:“着什么急?拿去了也就拿去了吧。” 前年才来松江城,纵使运气好换了民籍,田清德也不敢这么快回洛阳去,被人抓到了说不清,倒生出许多麻烦来。 去年杜家人来松江城带来消息,得知朝廷因为李洪文家私藏金银珠宝无数,流放各家又被查抄了一遍,田清德更不敢动了。 田清德看小儿子如今这副黑壮武夫模样,他如今的样子只怕熟人都很难一眼认出来,安全,叫他放心。 田家这边同意了,顾稳自然也同意。 田二郎和顾文卿两人凑一块儿时,田二郎催得很:“你妹妹什么时候出发?” “我爹娘说,我妹妹今天带杜二叔他们去山上采买药材去了,估摸还需三五日工夫。” “不能快着点?” “药材买了搬下山需要时日,你着什么急?” 田二郎可急了,立刻道:“咱们闲着也无事,明日去帮他们搬药材去。” 郭素也答应,她迫不及待想去关内了。 第33章 遇见故人讨人嫌的田二郎 “出发!” “走了!” 为了早出门早归家,顾佑安和杜家人采购完药材就赶着要走,今儿一早天刚亮就在松江城南门排队,时辰一到就出发。 顾佑安坐马车走在车队前面,头伸出窗往后望,杜家顾家一共不到三十辆拉货的大车,只有上月出发的韩家车队的三成。 “咱们这儿也不少啦。” 杜二叔坐在马车里,他满足笑道:“韩家在松江城经营多少年?哪里是咱们比得了的?再说了,咱们头回南下试水,不求赚多少银子,主要求一个稳字。” 顾佑安嗯了声,问道:“二叔,咱们先去洛阳?” “先去洛阳,洛阳杏林街上每家药铺的掌柜我都认得,先去洛阳探探路,能全卖了最好,卖不掉也没什么,剩下的药材再拉去南京。” 他们南下卖药材,卖药材换来的银子要买成布匹等货物运回松江城。南京的布匹便宜,无论如何,他们总要去一趟南京。 杜二叔笑道:“咱们杜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做的生意不大,不过巴蜀往外卖的道地药材咱们家也是有一份的,一来二去的,我们家在南京也认识几个熟人。” 去年杜二叔搭上平安镖局一路到苏州府,他从苏州府走水路回益州府,就是借了老朋友的门路,这才一路安稳到家。 “安安,你的人参在哪辆车上?” “怎么?” “提醒你一句,别记混了,叫文卿他们多盯着那辆马车,万一有个什么不好,一定要先护住人参。” 顾佑安笑道:“你放心,稳当着呢。” 第50章 顾佑安说稳当,一是说从松江城到山海关这一路上稳当,二是说人参都存在空间里稳当。 若不是空间不够大,又不好掩人耳目,顾佑安甚至想把药材都装空间里,这样才跟安稳。 不过嘛,人总要知足,有总比没有好,空间能用来保存一些珍贵货物就足够了。 杜二叔显然只听明白了第一个稳当,他道:“前年你们流放去松江城,路上祁王府杀干净了一窝大土匪,听说后面这一两年关外安稳了许多,小偷小摸的有,大盗都绝迹了?” 顾佑安听平安镖局的人提到过这件事 ,有没有劫匪这事儿谁说得准。 杜二叔道:“当初你们在什么地方碰到的劫匪?” “就下一个驿站前方不远处的山谷里。” 顾佑安对那个地方记的可劳了。 今日才出门,大伙儿精神头足,加上这几日天气好,又无风雨又无烈日当空的,第二天傍晚就赶到了当日遭遇劫匪的山谷。 顾文卿和田二郎两人坐在骏马上忍不住感叹唏嘘,三年前的流放真跟梦一样。 往前走了一段路,田二郎指着一条上山的小路笑话顾文卿:“当时咱们从这儿分开跑,要不是你摔了个狗啃屎叫的太大声,引的我回头瞧一眼,耽误了我,说不得当时我都逃掉了,也不会被劫匪抓住。” 顾文卿一个白眼扔过去:“少找借口,你若真有本事怎么会被抓?” “你是头一个被抓的,你还有脸翻白眼?” 顾文卿轻哼一声,根本不搭理他。 田二郎也觉得自己没理,催动□□的马追上顾文卿,笑道:“要换现在,咱们兄弟俩就算不能生擒了那劫匪头子,也能护着一家人躲开了。” 顾文卿目光沉沉,心里面何尝不这样想,在这个世道,学武比学文有用多了。 当初,若不是运气好,若不是安安聪明抓住了机会,他们一家子只怕就交代在这儿了。 杜家族人听田二郎和顾文卿两人说前年在这儿遇到劫匪,紧张地东瞧西看,杜二叔叹息:“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啊。” 人生在世,哪里有容易的? 郭素意气风发地骑马赶上来:“安安,你的弓箭可带上了?” “带上了,放在马车里。” “安安你射箭准头好,若是来了劫匪,你拿着弓箭躲开,一箭一个人头,杀的劫匪屁滚尿流。” 田二郎哈哈大笑,指着郭素笑话道:“你比我还能吹牛。” 郭素狠瞪他一眼:“要跟我比划?” 田二郎识趣地闭嘴,他可打不过郭素。 郭素轻哼,趾高气扬地越过田二郎,冲到了队伍最前头。 从关外到关内,越往南走人烟越稠密,等到了山海关附近,商队赶路的步伐也慢了。 顾佑安换了身男子的衣裳,头发束在头顶,露在外面的肤色也变深了,顾佑安从马车里出来走路,偶尔跟同行入关的山民说两句话。 已经是夏天了,这个时节皮毛不好卖,山民这会儿下山都是卖药材换食盐布匹的。 顾佑安若是瞧见他们的药材不错,都花银子买了过来,拉药材的大车上又多了几麻袋药材。 傍晚前赶到山海关,办了通关文书后,车队缓慢过关,中间自然少不了打点。 顾文卿瞧见守关的那个千户眼熟,田二郎小声道:“咱们流放的时候见过。” 听说当年苏大人花钱找人打点,求人去祁王府送消息,消息没送去,最后他们都被劫匪抓了。 毕竟是流放过的,犯官即使如今已换了身份,苏大人也不会回来追究当初拿钱不办事的人,是是非非都过去了。 “咱们这片地方有三伙驻军,东北军靠草原,辽东军靠海,燕州军守着山海关,我看呐,燕州军最富裕。” 守着山海关吃拿卡要,油水多得很。 “那可不一定,若是上头主事是个会经营的,东北军和辽东军都穷不了。” 东北军靠草原,可以和草原上的部落做牛马皮毛等生意,辽东军靠海,冬日里靠贩卖海货也能赚不少。 顾文卿听他爹说过,朝廷对各地驻军管理不如前朝严格,许多胆大的官眷甚至会借槽船之便做生意。 官和民不是一类人,只要当上了官,来钱的路子就多了。 田二郎哼笑:“这般说来,李洪文流放前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又有个当礼部尚书的先生,还娶了贵妃的堂姐为妻,在洛阳是一等一的人家,下头人孝敬,自己再想些生钱的手段,李家被抄家后还偷藏许多金银珠宝也不足为奇。” 哪像他们家,他爹娘经营几十年,流放前,他娘想尽法子只偷藏下来一千两银子,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道那银子还在不在。 今晚上歇在海潮客栈,入关后向南行五六里路就是了,顾佑安翻身下马,看牌匾还新得很。 杜二叔走过来,卷起袖子擦汗,抬头望着牌匾道:“今年才新修的,去年我从这儿过的时候还没有。” 海潮客栈的掌柜笑着迎出来,忙附和道:“这位老爷说的是,咱们家客栈是去年才新建的,宽敞,里头住宿、用饭、存放货物都方便,各项价钱也便宜,往来的商队都爱来我们这儿。” 杜二叔跟顾佑安道:“这话倒是不假,北边几家客栈我们来的时候都问过。” 客栈掌柜欣喜,偏又要装出友爱同行的模样,十分不真诚地客气道:“北边今年新修建的客栈比我们这儿当道,出关比我们客栈方便,价钱稍贵一点也正常。” “掌柜的,我跑松江城也好几回了,你们这两年日子眼见着越发好了。” “哈哈哈,这一二年是不错。原来这儿原来靠着北边,朝廷跟北边打来打去的不安生,当地百姓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只能提心吊胆过日子,一年里除了人多胆大的商队偶尔从这儿过,也没什么其他人来。” “如今不同了,自从先皇在位时把北方收归到咱们自己手里,又有将士们守着边疆,关内关外的商队来往越来越频繁,咱们这儿也越来越好过了。” 掌柜一边引路往客栈里去,一边笑呵呵道:“不怕几位贵客知道,也就是这两年,若是往前倒腾几年,我们家也不敢在这儿开客栈。这呀,还要多谢祁王殿下。” 顾佑安眉头微挑,这位掌柜倒是个敢说的,在关内竟敢当众感谢祁王殿下。 “几位要定几间房啊?” 杜二叔出面跟掌柜定房间,又买了中等草料若干,送去喂拉车的马匹等。 “安安,你跟郭素一屋。” 顾佑安点点头:“这里麻烦二叔了,我先去屋里放包袱。” “去吧。” 放好包袱后,顾佑安先去客栈后院走了一趟,平安镖局的人正在给马卸装备,喂水喂食。 郭素从马背上拿下来一套弓箭,跟顾佑安道:“不须担心,晚上镖局会安排人睡在后院,马匹货物丢不了。” 顾佑安环顾一圈,道:“今晚上在这儿过夜的商队只有咱们吧。” “好像是。” 这会儿还没天黑,顾佑安想起再往南走一段路有个集市,就想去转转。 郭素忙问:“你等等,一会儿我陪你去。” 顾佑安说不用:“你忙你的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往南穿过一片小树林,顾佑安想到李洪文的小妾张氏,那会儿瞧见张氏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时候那个男人就对张氏动心思了吧。 也是个有心的。 顾佑安赶到集市,市场有往外扩建了一段,集市两边林立的商铺宅子,叫这个集市瞧起来有镇的规模了。 走到门外有口水缸的干货铺,掌柜站在下板子,门关了一半了。 掌柜瞧见顾佑安站在门口,忙笑道:“小哥要买甚?不怕别人说我吹嘘,我家店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我这儿昆布和各类鱼虾干货都是齐全的,只要你要的,我这儿都有。” 跟三年前差不多的说辞。 顾佑安笑着抬脚往里走:“掌柜,昆布怎么卖啊?” 一身男子打扮,张口又是小娘子的音调,掌柜一拍脑袋,眨眨眼后,好似也不太确定,犹豫问道:“贵客是不是来过我家小店?” “三年前秋天来过,还在你家店门口买了几条海鱼。” 掌柜顿时想起来了,他上下打量着道:“哎哟,怪我眼拙,竟没瞧出来你是个小娘子。” 顾佑安笑道:“您家的昆布还卖十二文一斤?” 掌柜连忙摆手道:“不是那个价了,如今昆布没有二十文钱一斤,不须谈。” “掌柜的不厚道啊,我来照顾你家生意,你这般宰老客可不好。” 掌柜的愁眉苦脸道:“真不行,这一二年里来往的商队多了,商队无论是出关还是入关,都随手带些海货走,买的人多了,海里打上来的又是有数的,价格自然要涨些。” “既生意好做了,没有其他人搬到你们这儿来讨生活?” 第51章 “呵,多赚那点辛苦钱跟每日在海里讨生活相比不算什么,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了这个苦的。你出去打听打听,海边的渔村,哪家没在海里淹死过人?” 顾佑安手指轻敲柜台:“您说个实在价格吧,这次我多买些。” 掌柜摆出一副生意人的精 明模样,笑道:“昆布若是你能买五百斤,我算你十五文一斤。” “十二文。” “十五文。” 两人拉锯战似的砍价半天,最后十四文钱成交。干虾和各类干鱼也买了近五百斤,顾佑安手里剩下的银子不多了。 顾佑安要求掌柜把货物送到集市外头的树林里,掌柜也没多问,叫来伙计帮忙送货。 “可要我帮你送到海潮客栈?” “不用,我不住海朝客栈。” “哦,你住北边?北边驿站附近新开了两家客栈,听说是燕州军里的官眷开的,也不知道真假。” 顾佑安:“您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真假,我一个过路的肯定更不知道了。” 掌柜笑了笑没多说,利索卸货后道:“小哥儿下回路过咱们这儿再来照顾生意,咱们小本生意讲究的是就是一个实诚。” “多谢掌柜的。” 天色已黑,掌柜和伙计忙着回去,等他们走后,顾佑安选了几条肥硕的干鱼提着,其他海货都收起来,走回客栈。 杜二叔他们已经安顿好了,这会儿除了在房间里洗漱的,其他人都在客栈大堂里等着后厨做菜。 顾文卿迎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鱼道:“将才二叔点了清蒸海鱼。” “新鲜的跟干的不是一个味儿,送去厨房叫大厨煮来尝尝。” “也行。” 兄妹俩正说着话,只见一对夫妻抱着一个男娃过来,男人背着个竹篓,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往下瞧,只见竹篓里满满当当装着买来的布匹、坛子装着的食盐等东西。 妇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男童,那男童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裳,光着小脚丫,搂着他娘哼哼唧唧要吃的。 妇人温声哄孩子:“别闹,一会儿咱们吃好吃的。” “吃肉肉。” “好,吃肉,咱们山宝想吃什么肉?” 小孩儿年纪小说话不利索,被问想吃什么肉,他脑袋一歪,看他娘,又看他爹,小手扒拉他娘的耳垂,大声说:“娘,娘的。” 高大的男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一把把儿子抱到自己怀里:“不许闹你娘。” 妇人扒着男人肌肉绷紧的胳膊,微微垫脚,给男人怀里的孩子扯了扯衣角,笑道:“山宝想吃娘做的肉?” “嗯,吃肉。” “好,明儿回家就给你做,咱们今天先吃别人做的好不好?” 山宝还要闹,男人皱眉给他小屁股一下:“乖着些。” 小孩儿在他爹怀里不敢闹了,哼哼唧唧伸手要他娘抱。 妇人对孩子似乎有无尽的耐心,她笑着接过儿子,叫男人去订间房。 温馨的一家三口,夫妻俩抬头瞧见顾文卿兄妹时,妇人先是一愣,随后笑着冲顾佑安点了点头。 男人微微皱眉,瞧了顾文卿一眼,拉着妇人走了。 男人很快定好房间,掌柜叫小二送他们去房间。等人走了,顾文卿和顾佑安兄妹俩对视一眼。 当年怂恿张氏离开是对的,当年她若不是连夜离开李家,不是病死在路上,就是死在山寨里。 纵使苟活一条命到松江城,这会儿估计早也没了人样了。 现在看来,张氏跟她男人过得还不错。 田二郎也认出了张氏,他过来道:“李家人死的死开荒的开荒,如今过得最好的竟是最被欺负的张氏,老天爷对她不薄。” 顾佑安扯了扯嘴角,这是老天爷对她不薄吗?不,这是她勇于争取,把握住机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看到张氏如今的模样,忍不住感叹一句世事无常,顾文卿心里面已经放下了。 田二郎还没放下,若是等他拿到他娘藏起来的一千两银子,他心里面才能叫这件事过去。 晚上田二郎跟顾文卿一屋,田二郎掰着手指头跟顾文卿嘀咕:“在邻山村建一座体面的二进宅子都不须一百两,就算我和我哥成婚后生孩子,也足够我们一家子住了。” “我们家在松江城没多少亲朋好友,也不必浪费银子做面子,我和我哥若是成婚,聘礼、请客这些杂七杂八算一块儿,我们兄弟俩最多花二百两。” “这还剩下七百两银子,我家再去松江城买套宅子,买一两间商铺赁出去,以后就算我和我哥没出息,一家老小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顾文卿嫌他烦:“你能不能等银子到手后再安排?” 黑暗中,田二郎踢他一脚:“你懂什么?先把计划做好,银子总会有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田二郎也成长起来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当初在洛阳太学里混日子,装腔作势的官宦子弟了。 无论身处何等境地,人嘛,还是要有点追求的。 无论是学武、做官还是种地,他的目标都是为了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关心眼前事,关心一日三餐,这些叫他感觉踏实。 踏实好呀,踏实的人才过得舒坦。 半夜。 田二郎突然戳醒顾文卿,有些紧张道:“你说,我家银子还在不在?” “在在在!谁要偷拿了你家银子我帮你抢回来行不行?”顾文卿被吵醒,整个人烦躁得很。 田二郎满意了,他家的银子,谁也抢不走。 睡觉! 第34章 利用掉坑里了 入关后,一日热过一日,碰上烈火天,下雨天耽搁了,商队就算想走快些也不成。 天儿太热,怕热坏了牲畜,中午最热的时候他们只能找个地方歇一两个时辰。他们运送的药材可沾不得雨水,夏日多暴雨,路上突遇暴雨拦路,又要找地方躲着。 天气都是小事情,天气好的时候抓紧着赶路也不会耽误什么,最要紧的是别碰到劫道的。 从北到南一路都还顺遂,快要到洛阳时,他们在太行山南段碰到一伙儿打家劫舍的土匪。 当时顾佑安神经都绷紧了,亮出刀枪剑戟要打时,对面一伙人颤抖着掏出菜刀、锄头,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以为是穷凶极恶之人,没想到都是些种地的农人,杜二叔上前喊话,用一袋米劝退了他们。 离开这儿后进入县城,田二郎问要不要去报官,杜二叔那些人已然吓破了胆,先不用报官。 他们去松江城时也从这条路北上,这一段路上没遇到土匪,也没听沿途的商队提过,说明这伙农民只是临时起意。 “都不容易,若是回去的时候再碰上,再说报官的事吧。” 田二郎皱眉:“这里离洛阳不远,从去年至今,这儿也没遭灾,百姓怎么还干起拦路抢劫的勾当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苛政猛于虎,有时候太过临近京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起来,跟关内比起来,关外看似苦寒,松江城的百姓过的却比关内的百姓要好,至少税赋上就没有官员敢胡来。 杜二叔道:“这些都不是我们该管、能管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顾文卿举目远眺,看到一条河流静静流向远方,道:“咱们快到芦苇荡了吧?” 田二郎点头:“快到了。” 提到芦苇荡,田二郎和顾文卿同时想到一件事,俩人回头看,郭素正跟顾佑安说话,也不知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俩人都笑了起来。 感觉到两道视线,顾佑安目露询问:她哥和田二郎看她做什么? 田二郎慌忙回头过来,一摸脸,叹气,明明他现在有武艺傍身,跟武艺稀松的顾佑安对上眼神,他还是会下意识退缩。 “你们去打水来喂马,今儿阴天不晒,咱们歇半个时辰就走,争取两日后到洛阳。” “是。” 离洛阳越近,田二郎和顾文卿心情越复杂,顾佑安倒是觉得还好,因为她记忆中的洛阳,就是花枝 巷顾家的两进院子,除此之外洛阳对她并没什么不同。 两日后的下午,镖头带着人马货物在洛阳城外找了个客栈住下,杜二叔带着顾佑安几人交钱进城。 进城后,田二郎就说:“咱们去城北找处客栈住下吧,那里离杏林街近。” 杜二叔点头道:“也好。” 田家住在城北,田二郎迫不及待想去他家宅子里找他娘藏的银子,要这种事嘛,只能晚上去。 杜二叔熟门熟路带他们去城北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 傍晚,顾佑安在房间洗漱完,吹干了头发,闲来坐在窗边罗汉椅子上吹风,观望楼下热闹的街市。 “咚咚咚。” “谁?” “是我。” 顾佑安前去开门,郭素侧身进来,手里拿着什么桂花糕、糯团儿、花饼子、蜜饯等等,大包小包的一大兜。 第52章 “哈哈哈,我回来了,快来尝尝,刚才我去街上买来的。瞧瞧这糯团儿,有甜口的有咸口的,刚才我看着厨娘亲手包的,正热着呢。” 才吃了晚食不久,顾佑安不饿,顶饱的糯团儿不敢吃,拈了一块杏肉干儿吃了,道:“晚上你只吃了一碗饭,空着肚子就是为了吃这些?” 郭素欢喜的眉毛飞舞:“我头一次来洛阳,自然要多尝尝洛阳好吃的,等我回去才好跟下头弟弟妹妹们说。” 顾佑安才想起来,郭师傅他们去松江城之前常住苏州,就问:“你们去松江城时没从洛阳过?” “没有,那会儿我们举家搬迁,人多东西也多,走水路比走陆路方便。” 郭素塞给顾佑安一块鲜花饼子:“尝尝这个,据说是用今天采摘的鲜花做的。” 顾佑安吃不完一个饼子,盛情难却,掰了半块花饼子慢慢吃,道:“我大哥他们呢?不见他们上楼上休息,在楼下?” 郭素神秘一笑:“他们不在楼下,你也别问,等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 “他们去田家老宅了?”顾佑安顿时想到了。 “嗯,田二郎跟人打听,听说他们家的宅子被查抄后一直没有其他人住进去,田二郎也就不等半夜了,这会儿过去,等天一黑就翻墙进去。” “对了,去了田家后,田二郎和你大哥还要去花枝巷瞧瞧。” 听郭素这般说,顾佑安也就不管了,她懒得梳头出门,又回去窗边看街市上的热闹。 郭素一边吃糕点,一边含糊着道:“听说洛阳城里每年中秋、元日、元宵的灯会特别热闹,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赶一回。” “估计赶不上了,如今已是六月下旬,等我们卖完药材,再去苏州采购布匹回松江城,最多七月中旬就要出发离开。” 七月中旬离开,若是快,估计九月初能赶回松江城,再采买好药材南下,再回来洛阳已经初冬了。 郭素也跟着算日子,她觉得可惜,随后又笑道:“不妨事,今年不行,咱们明年再来凑热闹。” 郭素凑过来撒娇:“安安,以后你出远门,一定要雇我当镖师啊。” 顾佑安笑着答应。 天色黑尽,郭素吃饱喝足,漱了口正打算睡觉,顾佑安也铺好了床,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是杜二叔。 杜二叔领着一个杜家族人进门来,杜二叔道:“刚才我碰到熟人了,听他说韩掌柜还在洛阳。” “还在洛阳?他比我们早出发半月,竟还没走?” 杜二叔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得罪了人,可不得花工夫赔礼道歉嘛。” 若不是得罪了人,现如今韩家分家都还没分利索,韩掌柜着急回松江城,肯定早走了,不会留到现在。 “请二叔细说。” “简单,还是人参闹的。” 都知道人参价贵,在这洛阳城里,人参不仅仅代表财力,也代表权势。人参数量有限,头等人参更是数量稀少,这给谁,不给谁,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皇太后前些日子病了,太医开的方子里有人参,洛阳城里各家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到处买人参往宫里送,韩掌柜来时正赶上了,手里的人参卖出高价。” “都知道他手里有人参,各家找上门来,这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贤妃娘家人,前儿在街上被几个地痞无赖打了,还讹诈了他一笔钱。” 顾佑安觉得不对:“韩家的药材不都是通过洛阳本地的药行往外卖吗?” 那些药行背后站的可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有他们出头,谁还找到韩掌柜这儿? “原应该是这样,可跟韩掌柜过来的人里面有他大哥的管事,那管事不懂事,只知道人参价高就私下往外卖,韩家因此既惹恼了贵人,又得罪了药行背后的人,才落到这般下场。” 杜二叔详说了里头的缘故,顾佑安听明白了,她想了想道:“药行抽成太多,咱们的人参若是通过药行出手,他们既挣了钱还得了各家的人情,咱们那就太亏了。” “你想如何?” 顾佑安道:“人情我们可以不要,钱还是要挣的,与其送上门去叫人拿捏,不如等人求上门来。” 一个地方自有一个地方的规矩,顾佑安不想得罪人,但是她辛苦走商也不是为了给别人作嫁衣。 顾佑安小声这般那般跟杜二叔说完后,杜二叔就道:“求大于供,你若坐地起价,小心钱没赚到,人却……” “我知道分寸。” 趁着这时候街市上还有人走动,顾佑安收拾好包袱离开客栈,带着郭素转头去了另一家客栈住下。 隔天早上,顾文卿和田二郎回来,杜二叔几人正在屋里用早食,田二郎推门进去,明明高兴得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又偏要装出只是寻常的模样,道:“知道我碰着什么好事了吗?” “捡到一千两银子了?” 田二郎哈哈一笑,跟人击掌:“阁下聪慧,一猜一个准。” 围坐桌边的几人顿时大笑起来。 杜二叔笑道:“出门在外别张扬,你呀,小心外头的偷子拐子叫你空欢喜一场。” “多谢二叔指点,小子我心里有数。”田二郎弯腰作揖,脸上的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快坐下用饭。” “哎,这就来。” 顾文卿坐下,没瞧见妹妹,就问杜二叔。 杜二叔喝完粥,擦完嘴,道:“你妹妹有事忙去了。” 顾文卿皱眉:“她去哪儿了?” “去张家了。” “张家?哪个张家?”顾文卿怎么不知道他们家在洛阳有姓张的亲戚? 杜二叔笑道:“傻孩子,张世南家,难道不是你们家的亲朋好友?” 顾佑安知道,张家人因为给柳贵妃献上张世南手里珍藏的保养方子,张世南的一个堂弟进了太医院当太医。 张家人不是走正经路子进去的,在太医院里想必日子不好过,顾佑安给张家一个卖人情的机会,张家人想必不会拒绝。 张家要人情,顾佑安要钱财,这门生意两家人都觉得很好。 顾文卿和田二郎回客栈时,顾佑安已经在张家喝了一杯茶了,那边张御医已经检查完顾佑安送来的十支头等人参。 “你送来的人参,一只一千两,我们张家要了。” 顾佑安瞧了郭素一眼,郭素几个快步滑到张御医跟前,装人参的盒子啪的一声关上,抢过参盒紧紧抱在怀里。 张御医惊诧:“这是什么意思?” 顾佑安施施然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往外走,一边道:“张御医既没有做生意的诚意,那咱们就作罢了。” “等等!” 顾佑安脚还未走出门槛张御医就拦住她,道:“这位小娘子,你既找上我来,你该知道如今人参在洛阳有多炙手可热,你抱着这盒人参出门,犹如孩童抱金于闹市,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张御医操心。” 出门前,顾佑安给自己和郭素重画了一张脸,纵使张家人不厚道,顾佑安也不担心有人能找到自己。 顾佑安一脚迈出门,张御医连忙道:“我张家没这么多银子。” 顾佑安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微微笑道:“不用张家垫银子,我会使人跟你去,人参卖多少银子,我收多少银子。” 张御医瞪大眼,好一个心狠的,借他张家的名卖人参,还一口 汤都不给他们是吧? “张御医,您意下如何?” 张御医一咬牙:“我答应。” 谁叫张家人没本事?谁叫他们张家人要热脸贴冷屁股呢?该的! 看在张世南的面子上,顾佑安还是给张家开了方便之门的。 张御医花了一千两银子从顾佑安这儿买来一只头等人参,当天上午就借柳贵妃的手送去皇上那儿,皇上又送去孝敬皇太后。 张家在御前露了脸,有了这个由头,当天就有人上张家打听可有存货。 张御医半推半就的,得了各家许多好话和半真半假的诺言,几天之内卖出了头等,一等,二等人参好几十只。 洛阳城里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参,找韩掌柜不痛快的贵人也撒了手,韩掌柜正觉得自己运气好,这事儿总算过去了时,韩掌柜在街上碰到顾佑安。 韩掌柜顿时一拍大腿,完了!被这小丫头抓住空了字,一步错步步错,竟叫韩家掉坑里了。 顾佑安笑着跟韩掌柜问好,韩掌柜气愤:“人参是不是你卖的?” “是我卖的,我给韩掌柜解围,韩掌柜可感谢我?” 感谢你? 韩掌柜气得快晕过去了,这些钱都该是他韩家赚的啊! 第35章 对家合作 韩家在松江城经营两代人了,消息灵通得很,顾佑安接触采药人韩掌柜不是不知道,他就是看准了顾家没根基,顾佑安再有心眼儿也只是丫头,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花来。 第53章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真有本事买了我韩家的人参,你爹娘也肯把家中钱财给你一个丫头挥霍。” 韩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心。 顾佑安并不把韩掌柜看低她的话放在心上,只笑道:“什么叫你韩家的人参了?你花银子了吗?人家卖给你了吗?” 韩掌柜盯着顾佑安,又是冷笑:“你也不须得意,等我回去后,我韩家若是发话了,我敢保证,以后在松江城里,别说人参,我叫你连黄芪都买不到一根。” 顾佑安嘴角微翘,劝韩掌柜不要生气:“松江城买卖药材的除了你韩家之外,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家叫得出名声的,你何故盯着我一家?” “呵,人家做生意知道分寸,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该碰。” 顾佑安道:“韩掌柜,你一定要在大街上跟我吵架?” 这儿离杏林街不远,保不准就有熟人瞧见他了,韩掌柜前些日子焦头烂额叫人看了不少笑话,这会儿也不愿叫熟人瞧见他跟这个丫头吵架,又成了别人嘴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人到旁边一家茶楼包厢里,韩掌柜的小厮韩江,顾佑安的护卫郭素,两人守在门口。 韩江认识郭素,知道她是平安镖局的人,也知道这是个能打的。韩江悄悄瞥了眼大门,也不知道里头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倒是没吵,过了那个劲儿了,此时屋里两人都平心静气得很。 喝完一盏茶,韩掌柜垂下眼皮,缓缓道:“你初来乍到不知,洛阳的药行厉害着呢,我算是老江湖了,这次行事不密出了岔子,不仅把这回走商赚的银子都拿去打点疏通人脉了,还得罪了贵主。” 韩掌柜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我一不小心都会吃大亏,你一个生瓜蛋子能跟我比? 韩掌柜瞧顾佑安一眼:“你这次走张御医家卖人参,钻了空子,也就是你运气好,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找你的事儿,下回你可没有这个运气了。” 顾佑安亲自给韩掌柜斟茶,道:“你说的都在理,我这也是回头做生意,没人指点,胡乱来,以后不会了。” 韩掌柜轻哼,他信这丫头的话才怪! 纵使知道韩掌柜说这些话是为了叫她知难而退,不要跟韩家抢夺松江城的药材生意,顾佑安到底得了好,还是领情的。 顾佑安语气软了一截儿,她道:“韩掌柜也知道,我舅家是益州府人,做的都是川药的生意,洛阳这边一贯是不沾的。” “我杜二叔你也认识,他以前在洛阳经营了十几年药铺,除了川药之外,其他药材都是跟洛阳本地药行采买的。” 韩掌柜讥讽道:“你想说你们家是懂规矩的?” “事实上,我们家做事一直很讲规矩。” 顾佑安一口认下,把韩掌柜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脸皮竟如此之厚。 “您瞧瞧,我没明着把药材都卖进洛阳吧,我只通过张家卖人参而已。下回我再来,肯定也只卖人参,其他药材我都不往城里送。” “你不送进城,等着药铺出城找你买?”韩掌柜笑她天真:“洛阳城里那些老爷们都是要喝血吃肉的,你敢绕圈子装傻不进贡,得罪了人,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也未可知。” “我们去江南,洛阳这贵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踩不起。” 韩掌柜又被噎住了,江南一带……只说外地去的,巴蜀西南一带的药商在江南最有门路,那边的药行中的话事人以南人为主,巴蜀的药商也是插得上话的。 顾佑安安抚道:“南方的大药商随口就能数出十几个来,北方的大药商有几人?您呐,您好好经营您的药行吧,也给北方药商们打个样儿来,我这样的小辈也跟着学学。” 还用跟他学?这小丫头借了杜家和巴蜀药行的势不算,还要拉拢他? 韩掌柜嘴硬归嘴硬,却是个最讲利益的人,顾佑安的话说得好听,韩掌柜也不跟她计较了,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通情达理了。 “说实在话,洛阳的药材生意只我韩家一个也全占不了,你若是想把这门生意做长了,我带你去见见洛阳几家药行的话事人,免得你无意中得罪了人。” “以后再说吧,你也知道,我是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明年还是后年就嫁人了,这生意长不长久还不一定。” 顾佑安以退为进,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韩掌柜却是立刻就信了,因为这丫头说的都是真话,小娘子哪有不嫁人的。 知道这丫头做不长,于是,韩掌柜越发想把这个人情卖给她,毕竟嘛,顾家如今也算是官了,多个熟人多条路。 韩掌柜问道:“除了人参之外,你还带了其他药材吧?” 韩掌柜露出想帮忙的意思,顾佑安笑着道谢,不过不用了:“我们还要去苏州府一趟,需采购些布匹,带着药材跑一趟苏州府顺带的事。” “采买布匹倒不用一定要去苏州府,我有个熟识的布商就是苏州人,半月前他送了一批布到洛阳来,正在找买家。” 那批布本来是韩掌柜要的,可惜他手里的银子都赔出去了,吃不下那些布。 其实,若他下半年还能再来一趟,先赊着账,两三月后回来结布匹的钱也使得。可他今年只走一趟,明年才会南下,这一下压人家货款一年,他也觉得不太地道。 韩掌柜说出口后,越想越觉得把这些布介绍给顾佑安很合适,既卖了顾佑安人情,也帮着那边出清了布匹,两边得宜。 顾佑安再三拒绝:“你定下的布匹怎好相让给我?苏州也不算远,我们走一趟也不费事。” 韩掌柜一定要她接下这匹布,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韩江南做事向来敞亮,给你介绍这门生意,其实也省了我的事。” 韩家还未分家,他若是把这批布赊回松江城,赚来的钱几兄弟一起分,明年还货款时,说不准就成了他一人的事了。 两人推来让去,顾佑安最终还是接受了韩掌柜的好意。 “韩掌柜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今天的茶钱就让我出吧,韩掌柜别跟我争。” 韩掌柜笑道:“那就听顾掌柜的 。” 大门打开,一大一小相让着出门。明明进门前韩掌柜一口一个小丫头,这会儿连顾掌柜都叫上了,倒也奇了。 郭素多瞧了韩掌柜一眼,刚才他跟安安说什么了? 顾佑安给郭素使眼色,郭素忙先下楼去付茶钱。 顾佑安怕夜长梦多,趁着顾掌柜还没改变主意,当天下午顾佑安就带着杜家族人去找韩掌柜,韩掌柜再把那个布商介绍给顾佑安。 顾佑安和杜家族人手里的药材迅速卖掉,得来的银子换成布匹,两日内处理好这些事,后日就可以回去了。 杜二叔高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后日回程,估摸八月中旬就能赶回松江城,路上赶紧着些,说不得咱们还能在松江城过中秋。” 郭素笑眯眯地拿着一个鲜花饼子在吃,道:“原想在洛阳过中秋,过不成了,回家里过也是一样的。” 田二郎好奇,这一日都围着顾佑安转悠:“听郭素说,昨日你在街上碰到韩掌柜,当时你们俩就差打起来了,韩掌柜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这个么,是我的独门秘诀,肯定不会告诉你。” “切,装什么高深,有本事你说出来叫大伙听听,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叫独门秘诀的。”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顾佑安才不上当呢,趁着今日还有工夫,顾佑安还要去采购些货物带回松江城贩卖。 顾佑安手里的人参最多,通过张家走的高端路线,价格卖得贵,她赚大了。 出门前,顾佑安拿两个木盒出来,一个木盒里装了一支一等人参,一个木盒里装了一支头等人参。 “小的那支送去张家,算我谢谢他们帮忙。大的那支给韩掌柜送去,就说……就说我道谢吧。” 她跟张家虽说是互惠互利,她得了大好处,走前谢张家一支人参,张家肯定高兴,下回再找张家帮忙她也好开口。 韩掌柜么,真真假假的话说了一堆,不管韩掌柜如何想,她靠着韩掌柜占了许多便宜,送他一支头等人参,韩掌柜送去打点贵人是极好的,这支人参肯定送到他心坎儿里了。 郭素笑道:“这几日人参价格被炒得这般贵,你这两支人参若是拿去卖,两千两银子肯定能卖。” “别小气,这些都是该出的,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花小钱办大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话说得敞亮,顾佑安心里却在想,手里不缺小钱,她觉得自己都大方起来了。 如顾佑安预料的那般,张御医和韩掌柜拿到郭素送去的人参都极高兴。 张御医收到这支人参也没自己留着,他跟韩掌柜一样,趁着人参最值钱的罐头关头,等到天黑,亲自把人参送到一高门大户家去。 韩掌柜呢,有顾佑安给的一只头等人参开路,把这次的事情收个尾,心里的忧虑就彻底放下了。 第54章 事情办完后,韩掌柜钱口袋几乎空了,也采买不了什么货物,他家的马车空着回去也浪费,顾佑安跟韩掌柜商量,请韩掌柜把他家的马车借给她使一使,韩掌柜答应了。 韩掌柜知道顾佑安这次赶上好时候了,肯定赚了不少,但是当他看到顾佑安采买的布匹等货物装满了韩家近一百辆大车,韩掌柜顿觉得气闷。 嫉妒啊!还是嫉妒! 这些银子本该是他赚的! 韩掌柜眼不见为净,回去的路上也不怕热,日日坐马车里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闲来无事,韩掌柜自然而然地考虑起分家的事。要说之前他还想过不分家的可能,这次洛阳的事叫他铁了心一定要分家。 大哥已经不信任他了,若是不分家,以后他走商时大哥再塞两个不懂事的二傻子管事进来,韩家就彻底完了,他也完了。 大家都等着赶回家里过中秋,路上行得快,再加上杜家韩家人凑一块儿,一伙人加起来三百多人,一百多辆大车,一看就不好惹,一路顺顺当当地出关,赶在八月十四回到松江城。 他们进城时,韩家的马车往城西平安镖局去,平安镖局的人出来帮忙卸货,忙得热火朝天。 顾文卿和田二郎都出门了,郭师傅悠闲,这些日子都在邻山村顾家住着,听到消息说顾佑安他们回来了,郭师傅赶回松江城时,还惊奇得很。 “元春他们先走,你们后出发半个月,元春护送的商队还没回来,怎么你们就回来了?” “镖头他们肯定南下了,我们没有,我们到洛阳卖完货又采购完,这就回来了。” 郭素跑到郭师傅跟前笑道:“义父,月底我们还要走一趟商呢。” “月底再走一趟?你们回来时肯定下雪了。” “不妨事,我们都带马匹去,回来换马拉货,也不怕雪厚走不了路。” 一箱一箱的货物送进镖局的空房,顾佑安亲自来跟郭师傅道谢:“今年太匆忙,若不是借了平安镖局的地方,我的货物都没处放。” 郭师傅笑道:“你借我们镖局的地方存货又不是没花银子,不用客气。不过你也说得对,等你生意渐渐做大了,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地方存放货物,日日叫人巡视着,心里也放心。” 顾佑安决定走商之前,缺钱,缺人手,缺人脉。现如今,做生意的钱财暂时不那么紧张了,人脉也有一些了,她如今最缺的是自己的人手。 这一趟后,杜二叔和杜家族人们南下后就要回益州府了,没有他们帮忙打点看顾,回来的路上她要操心的事情就多了。 “安安,货都放好了,咱们家去。” “好,这就来。” 顾佑安跟着大哥和田二郎回邻山村过中秋,烦心事且放一放吧。 顾文卿又叫上杜二叔和杜家族人,一行人到东街上张家的药铺,张世南锁门也准备归家。 张隐山打趣道:“顾掌柜好大的架势呀,听说顾掌柜赚了大钱了。” “小钱,赚的都是小钱。” 大家顿时大笑。 杜青笑指着顾佑安,道:“虎父无犬子啊,胜不骄,是个沉得住气的。” 杜二叔和杜家族人对顾佑安也多有赞誉,纷纷点头认同杜青的话。 顾家呀,真是越来越好了。 第36章 兄弟反目分家 顾佑安一行人平安归来,顾家和田家两家都欢喜不已,中秋节这日,顾田两家,并张家一起过中秋。 三家说好了晚上聚一聚,下午田家人和张家人都过来了。 白氏说在他们家过中秋要吃米糕,白氏、杜氏和刘氏三人带着阿萱那小丫头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 正房里,顾稳和田清德正在说田里收成的事,今年依然雨水不多,不过好在这一年多里邻山村及周遭地方水渠网已经搭建起来了,再用水车配合着,江水的滋养下,估计今年的平安镇的收成比之去年要多上两三成。 杜二叔惊讶道:“只是多了水渠,竟能增长这许多收成来?” “别小看了水渠,去年平安镇附近的水渠网络还未全部建好,许多远离平安江的田地干旱减产的情况很严重。” “去年收成不好,今年收成好起来,去年和今年两相对比,才显得今年的收成增长大。” “说句实在话,平安镇若是跟东源县管辖下的各个镇对比,我们还是比不得人家。”这个顾稳心里还是有数的。 杜二叔道:“肯定不能这么比,东源县建成多少年了,水网交错,人烟稠密,精耕细作多年田地养得也好,这些平安镇都比不了。” 田清德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咱们只需和自己比,只要平安镇一年好似一年,平安镇上下的官员自然前途光明。” 田清德这话意有所指,田二郎机灵,手里的花生也不吃了,忙问:“爹,你跟顾叔要升官了?” “你们今年春天才点的官职,这么快就能升官?”田二郎又是疑惑又是期待。 田大郎摇摇头:“没那么快,虽做出成绩来了,功劳大部分肯定会落在上头官员的身上,爹和顾叔给 记个功劳就不错了。” 田二郎皱眉:“亏了。” “不亏,松江城就这么大的地方,爹和顾叔既做出功劳来,上头人看得明白,底下百姓也不是傻的。” “咱们两家都是流放来的,爹和顾叔以前虽做过高官,犯官的身份摆在这儿,贸然出头惹人攻讦。” “吃点小亏是福气,上官拿了下官的好处,总会关照几分,爹和顾叔静待时机,厚积薄发才是正理。” 田大郎点了弟弟一句:“苏大人那儿还指望着爹和顾叔助他一助,等时机成熟后,不须说,苏大人就会想法子把爹和顾叔升上去。” 田清德瞧大儿子一眼:“去书院读了半年书长进了不少。” 田大郎淡淡笑道:“不敢得爹的夸奖。” 流放前田大郎就很会读书,不过那时只能算个单纯的读书人,为人处世都很平常,现在经了一番苦难,他看事情想问题深入了许多。 顾稳赞赏地看着田大郎道:“明年大郎下场考官,田兄也不必为大郎担心了。” 田清德没有顺着顾稳的话夸大儿子,只说:“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是,儿子记住了。” 顾稳和田清德官职的事却放在一边,顾稳提到另一件事:“今年秋收后,松江城在田地上的规矩要变上一变了。” “怎么变?” “上头认为松江城垦荒的进展太慢,农官那里传出话来,自今年秋天开始,除了官府分给百姓的土地外,百姓若想多得土地,可自行开荒,自己开的荒地免税五年。” “免五年?真是如此?”张世南问道。 顾稳:“是如此,消息是从农官嘴里说出来的,肯定没错了。” “祁王给出的好处不小,这个消息通过商队传到关内,明年开春后定然会有许多失地的百姓来松江城垦荒。” 松江城的耕地逐渐扩大,粮食安全会得到更多的保障,只要有了足够的粮食,就算不收税,官府花钱买粮也行。 总之,只要粮食在松江城,不管朝廷怎么使小动作,松江城都稳得住。 顾佑安想明白前因后果,问她爹:“关内的百姓来得多了,山海关那儿会不会限制百姓出关?” “暂时应该不会,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纵使撕破脸,只要利益足够,百姓想方设法都会来关外,挡是挡不住的。 顾佑安又问:“咱们家能不能花银子从关内买人回来开荒?” 田二郎笑道:“哟,咱们顾掌柜还想当地主呢。” “我有银子,想干什么不成?” 田二郎戳顾文卿:“瞧瞧,快瞧瞧你妹妹,如今不得了了,成了有钱人说话越发硬气了。” 顾文卿撇开他的手笑道:“你别闹。” 杜青最是赞同顾佑安的话:“安安想得对,这做生意啊风险大,手里握着土地才稳当。” 顾稳道:“官府的政策对谁都一样,银子是你自己挣的,你想如何安排自己做主就行。” 田清德说句明白话:“官府这般做,除了引关内普通百姓来松江城垦荒之外,其实也盯上了安安这样兜里有银子的,我估摸着,以后松江城的奴仆买卖要兴盛起来了。” 张世南细细思量,道:“那我们家也能买人开荒,给后代子孙多留下些田地,自有他们的好处。” 田大郎道:“官府这个政策利好大户人家和普通百姓,其实对爹和顾叔也是有好处的。” 顾稳笑着点头:“不错,耕地多了,需要我们建的水渠也多了。” 多做事,多立功,才好积攒升官的梯子。 坐在一旁没说话的几个杜家族人也动了心思,关外越来越好,他们或许也可在松江城弄一片地给后代子孙当退路? 看来,以后松江城还是得多来了。 还没天黑,灶房里米糕就做好了,阿萱端出来一大盘,边走边喊:“爹爹,快来吃米糕啦。” 第55章 屋里这么多人,一盘米糕肯定不够分,田二郎一溜烟钻灶房找吃的去了。 邻山村里,顾家热热闹闹吃米糕。 松江城里的韩家也热闹,吵得热闹。 韩掌柜去洛阳走商,就因为大哥韩江北手下的管事行事不密,自作主张,这次不仅没有赚来的钱财,还赔上了许多本钱。 出于兄弟情义韩掌柜没有出言指责大哥,韩掌柜的夫人却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她冷笑道:“大哥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我家二郎辛苦出门走商,您在家享福的不思帮把手,怎么说也不该这般拖后腿吧。” “防备着我们,家里银子不拿去采购人参,叫我夫君白跑一趟就罢了,还专门塞了个蠢货进商队,大哥这是怕韩家败落得不够快吗?” 韩家大夫人反唇相讥:“谁知道走商的钱是赔了还是叫二弟贪了?” 韩三郎和韩四郎原本站二哥一边,听大嫂这般说,两人的心又往大哥那儿偏了一下。 摸着良心说,他们若是大哥,为了握紧韩家的钱财,肯定也不会花大量银子采购人参叫二哥去走商,谁知道撒出去的银子是不是肉包子打狗? 他们若是二哥,明知道大哥要分得韩家绝大部分家资,还防备着自己,他们肯定也会在其中做手脚。 韩二夫人气得猛然站起来:“大嫂说话可要讲良心,大嫂有本事去爹的坟头前说,爹只怕要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扇你两巴掌。” 韩大郎皱眉:“谈事就谈事,何必牵扯爹?老二,你管管你媳妇儿。” 韩掌柜气极反笑,道:“大哥,今日就分家吧,到底兄弟一场,这么防备着也没意思。” “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哪里叫你不满意你只管说,何必说分家这么伤人的话。” 这个家不好分呐,韩大郎思前想后,最好还是不分家。 韩二夫人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只觉荒唐:“大哥这话说得不脸红?” 韩大郎不脸红,韩掌柜却没心思跟他绕弯子,道:“分家吧,这个家若是不分清楚,兄弟反目还是小事,若是弄的败家散亲就不好了。” 自韩老爷子去世以来,韩掌柜头一次说这种威胁的话,韩大郎震惊:“二弟如何能说这种话?兄弟情谊都不顾了吗?” “正是因为顾念兄弟情谊,我才说这话,咱们好聚好散。” 韩掌柜盯着他大哥的眼睛道:“大哥给大侄子疏通关系买官,花的是公中的银子吧。还有娘和大嫂,隔天就去银楼,这几个月各种金银首饰买了不老少,也是走的韩家的账。” 韩掌柜瞥了眼老三和老四两个蠢东西:“你们一月花用的银子,恐怕都不够大嫂去一趟银楼花得多,公中的银子换到大房的口袋里,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俩竟然不知。” 韩老三和韩老四都惊了:“大哥,可有此事?” 韩大郎并不愿把此事摊开说,他避重就轻,皱眉道:“二弟想分家就说分家的事,娘辛苦一辈子,花点小钱买几件首饰也值得你拿出来说?未免太不孝了些。” 韩掌柜不为所动,只道:“大哥应该知道,家里的账本我那儿也有一本,可要拿出来对一对账?” 韩老三和韩老四两个立刻道:“二哥快把账本拿出来瞧瞧。” 韩大郎被逼得无话可说,最后只能道:“既然你们想分家,那就分,但是有一条,娘还在,咱们四兄弟不能不孝,咱们需得给娘留一份养老钱。” “您是大哥,你想如何就如何吧。”韩掌柜再次发出威胁:“若是分得不公,我自有其他法子为自己讨公道。” 老三和老四忙附和:“长 兄如父,大哥若是不公道,那该天打雷劈。” 韩老大咬紧了牙关,这两个又坏又蠢的东西,没有他这个当大哥的为一家人筹谋,他倒要看看,分家后他们能过几天好日子。 韩老大看老二一眼,眸色渐深,外族女人生的下贱货色,都是些手黑心狠的玩意儿。 第37章 名声做大 中秋一过,顾佑安和杜二叔他们抓紧采购药材事宜。 顾佑安心里顾及着韩家,出门收药材前,特意托回松江城的张世南父子多关注着,有事儿托人跟她说一声。 顾佑安去胡家收药材,这次胡菖蒲的祖父在家,胡祖父瞧见她来,难得过来跟她说几句话,对她的态度松和了不少。 顾佑安不知道缘由,还是胡菖蒲说破了:“我祖父说韩老爷子没了,韩家不再是以前的韩家了。” 顾佑安故作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胡菖蒲翻了白眼:“你跟我还装上了?” 顾佑安笑得无辜极了:“真没骗你,我这段时日又不在松江城,韩家的事情我上哪儿知道?” 胡菖蒲叹气,道:“我祖父说韩家老夫人私心太重,不是兴家之举。” 其实,胡老爷子说的话远比胡菖蒲说得更深,他说韩大郎若是有韩老爷子的本事就罢了,偏偏他是个面上光的样子货,他们母子俩把最能担事儿的老二赶走,韩家就垮了大半了。 再说韩掌柜,依他嫡母和大哥见不得他好的性子,肯定会对他处处为难,就算分家了,他另起炉灶,再想把药行生意做到韩老爷子在时那样,只怕要费不少力气。 韩掌柜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偏偏呐,顾佑安领着杜家人异军突起,顾佑安又会筹谋,韩掌柜在顾佑安手下讨不了什么好。 胡老爷认为,若无意外,三五年后的松江城,以后的顾家,就是韩老爷子在时的韩家。 胡菖蒲说话留一半,顾佑安仔细观察胡菖蒲的神色,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过等胡菖蒲带她去库房看药材时,顾佑安咂摸出味儿来了。 胡菖蒲对她殷勤了不少,话里话外多了点尊重,再没有之前那种:我和你做生意是看得起你的神色。 顾佑安:“韩掌柜前日已回松江城了,你确定把你家库存的药材都给我?” “韩家分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明白,我不卖给你卖给谁?” 顾佑安点头,这才是胡菖蒲的心里话嘛。 见她点头,胡菖蒲露出个冷笑来:“虽我祖父看好你,不过嘛,你才一脚踏进药行,别太得意,小心翻了船,一切转头空。” “这个不需你提醒,我自然知道。” 采买好药材,又在胡家歇了一夜,隔天一早胡家帮着送药材下山去松江城平安镖局。 走前,顾佑安作为一个晚辈,特意去跟胡老爷问好。 胡老爷子笑着说:“我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药材上的事你跟菖蒲多商量,多个朋友多条路,对你,对我们胡家都是一样的。” “您老当益壮,我看还能再活三五十年。” 胡老爷大笑:“你是个有福气的,你这般说,我就信了。” “你这一去,等你回来时我们山上已经大雪封山了,提前告诉你一声,明年开春四月初八,我家菖蒲成婚,你和你家人若是有空,来山上喝杯喜酒吧。” “好,我们一定来。” 胡菖蒲亲自送顾佑安他们一行人下山,路上,顾佑安道:“你和哪家姑娘成婚?” “山里人家的姑娘,你不认识。” 胡菖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道:“我媳妇儿姓应,是岭南人,家里也是采药为生,我们俩能结为夫妻,是因为我祖父和她祖父说定的婚事。” “她家其实不缺钱财,可惜她娘死得早,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若不是她祖父还能护她几分,只怕她还不知道过得怎样。” “她是个话不多了,但是很聪慧,以后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我祖父说她能当好家,我也觉得她是个极好的成婚对象。” 胡菖蒲说的都是应家小娘子的好,一句都没提感情之事,顾佑安依然感觉到胡菖蒲的在意。 除了说生意上的事,胡菖蒲很少跟她说这么多话,顾佑安心想,胡菖蒲对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应该很看重。 一直没说话的杜二叔问了句:“岭南应家如今的家主可是应石斛?” “应石斛是我未婚妻的父亲。” 顾佑安忍不住笑道:“你们采药人的名字里面一定要带一味药材吗?” “我们日日接触药材,给自己的娃取名字时自然就想到了药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准备给你未来的儿女取个什么药材的名字?” 胡菖蒲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我若是生个闺女,就叫胡桔梗,若是儿子,就叫胡仙藤。” “仙藤?天仙藤?我记得这味药材是藤蔓?藤蔓不适合当作小郎君的名字吧,意头不好。” “我看适合得很,藤蔓一线牵,正好把我和我未来的媳妇儿牵在一起,捆在一起。” 杜二叔笑道:“天仙藤利水消肿、行气活血,是味好药材。” 杜二叔十分给面子接话,胡菖蒲气焰越发高涨:“是吧,我就是这样认为,还是您明白我。” 第56章 胡菖蒲又说起不着四六的话了,顾佑安白了他一眼。 说说笑笑到了松江城,去平安镖局依然要从南街上过,一行人路过南街韩家药行时,向来常年开着的韩家药行大门竟是紧闭着的。 到了平安镖局,郭素前来迎接顾佑安,顾佑安跟郭素正说着话,张隐山来了。 张隐山:“本来今儿下午想回家找你的,刚才看你们进城来从我家药铺门前过,我就来这儿找你来了。” 顾佑安道:“进去说。” 郭师傅在家,既来了平安镖局,顾佑安和张隐山肯定要先拜见郭师傅。 “你说吧,郭师傅是自己人,韩家的事情郭师傅说不定知道得比我们还多,也听听郭师傅的意思。” 郭师傅端起茶杯又放下,对顾佑安道:“你盯上韩家了?” “不能说盯上吧,只是想打听一二。” 张隐山道:“前日你叫我多打听韩家的事,昨儿我和我爹回城里就听熟识的药铺掌柜说,韩家药行从昨日起就关门谢客了,听说要盘点库存,等库存盘点完了再做生意。” 韩家药行的药材最齐全,卖给松江城当地药铺的价钱也算公道,因此,松江城里几乎所有药铺都常去韩家药行买药材,就是张家也是如此。 顾佑安道:“这么说来,韩家药行关门已经两日了?” 张隐山嗯了声:“不过也不意外,韩家要分家的消息藏不住的。” “韩掌柜才回来三四日,城里人都知道韩家要分家了?” 明明韩掌柜带商队去洛阳时大家还说韩家不会分家,这就变口风了? 郭师傅道:“韩家商队在洛阳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来往松江城的商队把消息带回来大伙儿都知道。再有,韩大郎和他娘又在悄悄分割韩家公中的钱财,两个消息凑一块儿,这不是明摆着的。” 顾佑安:“消息传得还挺快。” 张隐山笑道:“若是别的什么还不见得能传开,不过像分家这种热闹,很多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再加上韩家是松江城前三的大商户,他们家分家析产,那就是给别家留下壮大的机会,谁不关注着? 郭师傅道:“人过留痕,雁过留声。韩家在洛阳城里栽跟头大伙儿都知道,你帮韩掌柜的事各家也心里有数。” “这世人呐,就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之辈,也盼着别人是个讲道义的。你虽是女子,经此事后,你在松江城商行中也算有了点名声。” 顾佑安笑道:“无心插柳罢了,不过也很好,是件好事。” 说完韩家的事,顾佑安问起走镖的事:“南下倒还好,等我回来时没有杜家人帮忙,人手到底少了些,郭师傅可能帮我找十来个靠谱的镖师填补上?” 顾佑安心里其实盼着郭镖头他们早些回来,到时候能护着她南下。后又觉得郭镖头出门这么久了,刚回来又南下,到底太辛苦了些,所以顾佑安就问能不能找其他人补上。 郭师傅早就替她想过了,道:“韩家商队今年不出门了,有些依附韩家的人歇不了这么久,毕竟要靠护卫商队养家糊口。你需要人,去找他们就成了。” “ 韩家商队里不全是韩家亲养的护卫?” “大半是,还有些只是依附韩家。忙时跟韩家出门走商赚点钱花,闲时在家种地。” 郭师傅道:“你别小看松江城外种地的农人,其中有许多流放来的武官身手好得很。再有,就是寻常百姓,有胆量来关外讨生活的,多少有些本事。” 郭师傅的话提醒了顾佑安,流放的武官也是个招揽人才的路子。 祁王手下不缺效忠他的武官,那些武官多是经他外祖父孟开的手交到祁王手上的,那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不是那些流放的武官能比的。 在松江城,相比她爹这样的文官,武官出头的机会少了许多。 张隐山道:“加我一个,我爹说叫我跟你去关内一趟。” “去张家?” “不去,我爹说既要开荒买地,怎么能缺了人手,叫我去办这事儿。” 张世南叫儿子张隐山去关内寻些奴仆。 “你既想好了,那就一块儿去。” 事情谈完,顾佑安还要拜托郭师傅一件事:“您在城里人脉广,劳您帮我打听打听,看看哪处有大院子出售,我想买来改成库房。” 郭师傅应下了:“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郭师傅站在台阶上目送,顺口道:“你哥和田二郎回来也歇了几日了,你回去带个话,叫他们明日来找我。” “是。” 顾佑安把郭师傅的话带给她哥和田二郎,田二郎顿时大喊一声:“老天爷啊,好日子到头了。” 出门在外虽然风餐露宿,但是那是真自在啊,明日就要恢复以前学武苦练的生活了,田二郎老大不愿意。 顾文卿则是摸摸自己的胳膊,感觉不如以前粗壮,叫郭师傅看出他懈怠,不用说他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如何水深火热。 顾文卿想到的事田二郎何尝想不到,他哀叹一声:“我家现在有银子使了,我也没那么想当官,我看我从商就很好。” “就你从洛阳带回来的一千两银子?你家要建房,买铺子,你和你哥要成婚生子,这些钱都花了你还有本钱走商?” 田二郎早就把这一千两银子安排好了,回来的路上顾文卿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顾佑安顿时笑了,道:“得了,你还是乖乖练武去吧。” 田二郎反抗不了,都没等到第二日,下午就被他爹赶去郭师傅那儿了。顾文卿自然跟田二郎同去。 顾佑安跟小阿萱在家玩儿了半日,隔天又跟杜二叔他们去采买药材,花了十来天工夫才把事情办好。 那边,郭师傅给顾佑安另找的十个镖师也到了。 九月初一,顾家和杜家的商队再次出发。 韩家。 韩家四房子孙因为分家闹的不可开交,韩掌柜知道顾佑安又走了,他只能叹息一声。 第38章 捡漏合作 松江城秋收正热闹时,顾家和杜家的商队已经赶到山海关。 两家商队排队入关后,没多犹豫,熟门熟路往南,朝海潮客栈走去。 顾佑安翻身下马,对迎过来的掌柜马广笑道:“这才一月多不见,马掌柜的生意越发做大了。” 马掌柜拊掌笑道:“多亏了顾掌柜和诸位老少爷们捧场,才叫我这个小店跟着诸位混口饭吃。” “马掌柜太客气了。” 马掌柜殷勤引路,笑道:“这不是秋天了嘛,不管是入关的还是出关的,大伙儿都赶想赶在下雪前走最后一趟,所以这几日咱们这儿才格外热闹。” 一脚跨进大门,客栈大堂里坐着好几桌人,看肤色看穿着打扮,几乎都是走商的人,有好些人叫不出名字来,顾佑安却知道他们来自松江城。 “杜掌柜,咱们又见面了。” “顾掌柜好啊!” “两位这是要上哪儿发财去?”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并肩过来,杜二叔和顾佑安跟这两位问好。 顾佑安没回答,笑着接话道:“两位这是要去洛阳?” “正是,韩掌柜要处理家事没空,洛阳那边药行有缺口,趁这个空当咱们也多赚一笔,好回关外过冬。” 韩家兄弟分家闹得不体面,松江城里各家都是知道的,这会儿曹大当家也不避讳,大大咧咧就把想捡漏的心思说出了来。 “顾掌柜,您也是去洛阳?” “要去一趟洛阳,不过我家的药材要送去江南。” 不跟你们抢洛阳。 “顾掌柜竟还要去江南?这如何赶得及回松江城?若是大雪封路,你们只怕要在关内过年,熬到来年雪化才能出关了。” “尽量赶吧,我今年才开始组商队走商,不像你们两位有合作来往的固定客户,只能抓紧着些,尽早蹚一条稳当的路子出来。” “哈哈哈,顾掌柜太谦虚了。” 何掌柜邀杜二叔和顾佑安坐下喝茶,杜二叔要去盯着卸货就不坐了,只顾佑安跟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说话。 何掌柜亲手给顾佑安倒茶,缓缓道:“刚才顾掌柜说的话我是深有感触啊,当年我们一家碰上天灾活不下去了,卖了剩下的几亩薄田,全族老少举家出关讨生活,辛苦了两辈人,才在我这一代有了换种活法的机会。” 曹大当家的接话道:“其他人不知走商辛苦,也不知咱们一路上碰到多少危险,多少官差盘剥,一个个只知道咱们有钱,唉,也只有咱们自己知道走商的苦楚。” 何掌柜商队里的人全是他的叔伯兄弟,都是亲戚。曹大当家小时候跟着祖父流放到松江城,曹家武将出身,曹大当家的年轻时跟着已身故的韩家老爷子走商,渐渐懂行后,也拉起一支小商队,被人尊称一声曹大当家。 不管各自是怎么拉起商队来的,只要能当上商队里的话事人,纵使只是二十人左右的小商队的话事人,那也是极会说话的。 第57章 顾佑安只需笑着点头,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尽了走商的苦楚,他们这些小商队有多不容易。 若不是顾佑安知道走商的获利,真要相信他们嘴里说的,走商比不上种地了。 “顾掌柜,韩家家大业大,咱们比不了,就像你说的,咱们除了勤快肯吃苦,也没有别的法子啦。” 顾佑安点头赞同:“何掌柜说得是。” 曹大当家的笑得豪迈:“我祖父在世时曾说,不想往上爬的小兵就该回家种地去,我看咱们走商也是一样嘛。” “韩家眼看着不行了,韩掌柜被他的嫡母还有嫡出的大哥耽误几年,说不得咱们几个会是下一个韩家也不一定。韩家能做的生意,我们也做得。” 韩家的什么生意? 当然是人参生意! 松江城里的商队几乎都靠松江城的药材养活,除了药材之外,其他山货都是添头而已。 要说药材生意,其中最赚钱的肯定就是人参了。当初韩家老爷子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从山野采药人,到洛阳城里的贵人,全靠韩家在其中转圜。 韩家老爷子若是在,冲着他老人家的情面,人参生意谁也越不过韩家去。韩老爷子不在了,韩家儿孙又不争气,别家想出头,韩家也拦不住。 何掌柜又给顾佑安添茶,道:“洛阳城里的贵人们原来只认韩家,我们也很无奈。不过顾掌柜不像我们这些死脑筋的,上回您在洛阳城里打出名声来叫我们拍掌叫好,我们这次想跟顾掌柜请教请教,这人参,若是不走洛阳的商行,咱们还能走哪条路?” 顾佑安很无奈:“我头一回入行不知道深浅,哪里知道里头的门路?我呀,那会着急得很,一心想的就是怎么把人参卖掉,这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跟我家有点拐弯抹角关系的张御医家了。我 到现在还懵呢,你们要问我门路,那真是问错人了。” “顾掌柜,跟咱们见外了吧。” “真不是,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懂这些,你们若真想知道点其他的,我看呐,你们问杜掌柜比问我要好。”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对视一眼,这丫头,嘴真严,不是个好糊弄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顾佑安端起茶喝了一口,压压惊。 人参利大,这也要看如何卖。若是想不得罪人,那肯定要给那些得势的贵人分利,也是给自己找个靠山,把药材低价卖给洛阳城里各个有背景的药行就是这个道理。 药行背后有人,说白了就是店大欺客。 韩家通过洛阳药行卖药材,各方打点后还能有五六成利,何掌柜和曹大当家这样没根底的小商队通过大药行卖人参,能剩下三四分利,那都是人家药行做事讲究。 小商队卖人参获利比卖其他药材多不了多少,成本投入却大,一个不小心货在路上出岔子,能留得一条贱命,赔掉半幅身家都算运气好。 原来松江城有韩家挡着,人参生意风险大利又薄,大部分小商队都不愿意做这门生意。 不过如今嘛,也有胆子大的,意图取韩家而代之。何掌柜,曹大当家的,就是这样想闯一闯的人。 在他们看来,人参价贵,多赚一两成利那也比做其他药材生意更有赚头。 顾佑安跟他们只是脸熟,犯不上对他们掏心掏肺。再者说,就算她掏心掏肺人家也不见得领情,万一人家听她的话出了岔子,她负不起那个责任。 无论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如何引她说话,顾佑安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搭茬。 茶喝了两盏,郭素前来请顾佑安过去,顾佑安起身告辞。 “顾掌柜慢走。” “顾掌柜,明儿咱们同路啊。” 离开大堂回房间,关上门郭素就说:“那两个好不要脸,两个大男人只会盯着您一个小娘子欺负。” 顾佑安扫了眼屋里的摆设,随后笑道:“人家随口问问,我随口答罢了,算不得什么欺负。” “他们也想卖人参?” “肯定想,我猜他们这次带的货物里就有人参。” 几个月前因皇太后的缘故,人参在洛阳城大卖。这才过去没几个月,加上韩家又不在,现在是插进去的好时机。 郭素惊道:“那咱们可不能跟他们同路,我们须得跑快一些,抢在他们前头才好。” 郭素是知道的,他们的药材虽然要运去江南,但人参还是要在洛阳城里卖的,若是去晚了被何掌柜他们抢了先,自家的人参就卖不上价了。 顾佑安:“人参肯定能赚,不过这次不比几个月前,肯定不如之前赚得多。” “为什么?”郭素有些失望。 “素素呀,卖货讲究的是物以稀为贵,再好的东西都一样,多了就不值钱了。” 顾佑安心里有个底价,若是在洛阳出货低于她的心理预期,这人参她宁可不在洛阳卖。 顾佑安在屋里歇了会儿,去客栈后院看货,杜二叔、杜青和张隐山站在一块儿说话。 杜二叔瞧见顾佑安过来,笑问:“顾掌柜,跟人谈得如何?” 顾佑安没好气:“二叔明知道人家要套我话,您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留我跟人周旋。” 杜二叔忍不住笑,轻咳一声,道:“我不能总替你跟人来往,你既铁了心要干这行,这些事都少不了,习惯就好。” 倒不是不习惯,顾佑安主要是懒散惯了。 自从来到大周朝,无论好与坏,都有爹娘撑着,有长辈护着,她心里有什么计较,说给爹娘和长辈们听,他们自会帮她处理好一切事情。 杜青笑道:“安安呐,等到了江南,我们就要回益州府了,以后调配人手,采买货物,跟人谈生意的事都要你亲力亲为。” “舅舅,我知道。” 张隐山知道顾佑安是什么人,他倒是不为顾佑安操心,他只问:“去洛阳后,你的人参还是通过张家出?” “张家若是愿意搭把手,就托他们出一部分。” “剩下的呢?” 剩下的人参,她要分一部分送去药行。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他们十分不愿意自己的人参过洛阳各大药行的手,是因为他们是小商队,在药行那儿要不上价。 顾佑安却觉得,可以跟药行少量合作维持关系,等她做大了,双方可以坐下再谈。 甚至,等韩家分家的事落定后,她可以和韩掌柜绑一起和大药行谈。 顾佑安猜到了何掌柜他们的打算,何掌柜也知道顾佑安肯定猜到了。隔天一大早,住在海潮客栈的几支商队,以及住在北边官道两侧客栈里的商队,天才刚放亮就出发。 大家你追我赶,面上笑嘻嘻,实则心里面都想当第一个赶到洛阳的商队。 顾佑安原本估计十月中旬才能赶到洛阳,就知道为了跟同行争时间,竟十月上旬就赶到了洛阳。 就是……人困马乏的,都累得够呛。 顾家和杜家的药材照旧留在城外,杜二叔和杜家人留下守药材,张隐山、郭素陪顾佑安进城。 何掌柜见顾佑安光着手,只有跟在她身边的平安镖局的那个丫头背着一个小包袱,顿时暗自揣测起来,顾掌柜究竟有没有带人参进城? “掌柜的,咱们赶紧,曹大当家的和李掌柜进城往杏林街去了。” 何掌柜连忙追上去,嘴里还不停嘟囔:“姓曹的狗东西,说好了同进退,竟敢撇下我先跑?” 几支松江城来的商队都往杏林街去,顾佑安三人前去张家。 张隐山来张家主要是替他爹给张家送封信,信送到了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张御医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张御医没法,扭头跟顾佑安谈生意,张御医谢谢她上回送的人参,这次他也愿意帮忙,只是最近一个月,人参价格掉了三成有余。 “夏天的时候人参炒的太热,许多药铺也参与其中,囤积居奇,以至于引来了外地的药商,洛阳城里人参渐多,价格就下来了。” 顾佑安对此心里有数,她道:“以现在的市场价,你能卖出多少?” 张御医心里暗自算了算,道:“二等人参和头等人参照旧,一等人参减一半。” 顾佑安答应了:“等明日一早,我叫人把人参给你送来。” 事情谈完,顾佑安起身告辞,张隐山也跟着起身。 张御医忙道:“隐山别着急走,今晚歇在府里吧,等我给你爹写了回信你再走。” 张隐山:“我不着急,您慢慢写,等您写好了我再来拿,左右这几日我们也走不了。” 张隐山头也不回地跟顾佑安走了。 晚上,张御医跟夫人谈心,他叹道:“终究是我们没本事,若是我能医术再高明些,或是族中能出个跟隐山他爹一样有本事的族人,我们张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 靠裙带关系上位,跟商户牵扯不清,太御医里其他御医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他们张家。 第58章 “老爷既走了这一步,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了吧,你做这些都是为家族的将来,只要忍一时之气换来家族兴旺不绝,这些都不算什么。” 是啊,他早就知道会如此,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到底不是铁打的,能长年累月经得起外头的流言蜚语。 隔天一早,张御医跟太医院告了半日假,拿到顾佑安使人送到的人参后,当天下午进宫给柳贵妃请平安脉。 隔天,柳尚书的夫人去张家买了三只上等人参,张家有人参的消息就传开了。 无论是冲权柄日益深重的柳尚书,还是冲着得宠的柳贵妃,或是真有需要,明里暗里去张家买人参的人又多了起来。 三日后,顾佑安带着郭素和张隐山去万景药行。 万景药行背后的东家叫王富春,这万富春只是一介庶民,他能在洛阳城里开药行,凭的是他 是吏部尚书的亲侄子这层关系。 万家虽没有女儿在宫里当皇妃,万尚书本人是皇帝的先生,万尚书主管吏部,头上还有个太师的头衔,可见皇帝对这位万尚书有多恩宠。 万家地位稳固,又不掺和后妃家族之间的争斗,京城里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给万家几分薄面,因此,万富春的药行生意极其顺当。 各家商队也知道其中内情,把药材卖给万景药行不用得罪人,不愿沾染是非的小商队都爱往这儿来。 顾佑安进门时就瞧见何掌柜、曹大当家一行人,他们这会儿才来药行,可见他们这几日没找到其他更好的出货路子。 “顾掌柜,您怎么来这儿了?”何掌柜忙起身迎接。 顾佑安笑道:“来这儿,自然是卖药材来的。” “顾掌柜卖什么药材?” “人参。” 顾佑安话才落地,郭素和张隐山就把装人参的盒子摆出来。 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怀疑自己听错了,顾掌柜的人参不是放在张御医家卖吗? 顾佑安也不跟他们解释,扭头跟柜台后的药行掌柜说话:“鄙人来自松江城,有人参要卖,劳您给个价。” 顾佑安送来的人参中,最贵是一支头等人参,余下的都是三等,四等五等的人参。 那掌柜冷淡瞥了眼盒子里的人参,叫账房过来算账,快要算完时,后院过来一个小厮,那小厮到掌柜跟前小声嘀咕了两句,低头转身走了。 “这位,是松江城来的顾掌柜吧。” “是。” 掌柜温和笑道:“好叫顾掌柜知道,我们万景药行从来都是做实诚生意,绝不做那等以势压人的事,您以后有什么好药材,只管往我们这儿送,我们都吃得下。” “好,以后若是有好的,一定送来。” 账房本来手都停了,听到掌柜的话后,拨算盘的手又动了起来,完了后叫顾佑安自己过来瞧。 “这个价,顾掌柜觉得如何?” 顾佑安点头答应。 掌柜立刻叫人送来银票和一袋儿碎银子,他道:“欢迎顾掌柜明年再来。” “多谢。” 郭素上前接过银票和钱袋子。 顾佑安冲何掌柜等人点点头,笑道:“诸位慢忙,我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顾佑安走后,留下一脸迷惑的何掌柜等人。 顾掌柜都不讨价还价的吗? 人家说多少银子她就卖了? 万景药行的掌柜凉凉地看他们一眼,不耐烦道:“还卖不卖货?” “卖,这就卖!” 何掌柜他们找不到更好的买家,又怕关外下雪赶不回松江城,他们拖不起,只能来药行出货。 何掌柜等人拿到卖人参的银子,又是为药行压价心疼,又是对顾佑安好奇。 “姓曹的,你说,那小丫头的人参卖了个什么价钱?” 曹大当家的眼睛一瞪:“你问我,我问谁去?” 下午,顾佑安三人出城,跟着商队下江南,路上杜二叔也问她:“万景药行给的什么价?” “中等偏上的价格,比我预想的要好。” 顾佑安对这个价格也很意外,那个万景药行的掌柜对她太过客气了些。 杜二叔道:“万景不错,虽然是近些年才起来的,比不得那几家老字号,听你说起来,倒是比手黑心狠的本草药行好打交道。” 张隐山也忍不住接话:“这些年,本草药行通过韩家的人参生意赚了多少银子?说翻脸就翻脸,一点不顾念旧情。” 顾佑安顿时想到了,会不会,万景药行想拉拢她,也想走本草药行的路子? 第39章 搭救顾家老仆 十月的螃蟹还很有吃头,到了南京后,顾佑安跟着杜二叔和杜家族人去见药行的当家人,见了四五拨人,就吃了三顿螃蟹。 顾佑安惦记着在家的爹娘,大哥和阿萱,顾佑安专门请做蟹厉害的大厨给她准备了一坛炒好的秃黄油带回家。 杜青道:“离家这么远,难为你还惦记着他们。” “我惦记爹娘,爹娘也惦记我。”顾佑安笑道:“除了秃黄油外,我还打算买些其他当地土仪带回家中。” 南京的云锦、雨花茶、盐水鸭、梅花糕、板鸭等等,顾佑安都准备采购一些带回家中。 在南京出清药材后,怕关外下雪回不去,大伙儿都着急得很,顾佑安给镖师们放了一日假,让他们趁这个空闲也采购些心仪的物品,明日他们就出发。 要走前,顾佑安单独准备了两百斤晒干的海鱼,一百斤干昆布,以及十几只装好的三等人参送给杜家人。 顾佑安对舅舅杜青说:“您是大夫肯定比我清楚,三等人参的药性就足够用了,我拿这个做礼,舅舅,二叔,你们可别嫌弃。” 杜青笑道:“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意,谁敢说嫌弃的话,你就去找他们把人参要回来。” 杜家族人闻言,都笑着跟顾佑安道谢。 杜二叔更是道:“今年托你们家的福,我们杜家才赚来这许多钱财。容我们回家歇两月,等来年开春了我们会再去松江城拜会。” 顾佑安看向杜青,杜青摆摆手道:“明年我就不去松江城了,我叫你表哥走一趟,他也好跟着你杜二叔他们长长见识。” “好,那我可盼着表哥来了。” 杜青道:“明年我叫你表哥给张大夫送谢礼,到时候你帮着引引路。” 杜青在张家药铺当坐堂医这几个月,得了张世南的指点,医术大有进益,杜青很记张世南的恩情。 说完张家,杜青又念叨顾佑安的母亲,叫顾佑安回去多劝劝,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下地的活儿就请人干吧,别把自己累得直不起腰。 杜氏是个刚强的,顾稳在洛阳当官时,她做个官夫人也使得。一家子流落松江城,叫她做个挖地挑水的农妇也受得。杜青说了说了,劝也劝过了,杜氏就是不听。 顾佑安笑道:“您别叹气了,这次回去要带几十个下人回去,娘管教这些下人就够她忙活了,地里的活儿她肯定没空管了。” 顾佑安从洛阳来南京时,就托了张御医的夫人帮着找几个信得过的牙人,她和张隐山他们家都要买人,张夫人答应帮忙。 顾佑安找奴仆得要求不低,不过有张隐山在里头,不怕张家办事不尽心。顾佑安猜测,这次回去,张夫人肯定叫牙人准备了足够多的人选供他们选择,也会把她想要的人送到她跟前来。。 杜二叔交代道:“你要找的人都成了官奴,想都找回来并不容易。再说你从外头买来的人,那些都全凭牙人一张嘴胡说,你也不知根底,路上若是碰到要逃的,或是杀人越货的,你可别手软。” “二叔放心,我心里有数。” 几十个镖师在呢,镖师们人高马大还骑着马,一个打几个瘦弱下人跟玩儿似的。 杜青和杜二叔都担心顾佑安的安危,仔仔细细交代了好几遍,等到外出采购的人都回客栈了,他们才放过顾佑安。 “杜大夫,杜掌柜,顾掌柜,你们今儿没出门?” “我们前些日子把该买的都买了,今儿才没去。” “原来是这样。” “您二位先忙,我们去屋里放东西。” 几个镖师跟三人打了声招呼,回屋放好行李,又扭头说笑着出门,说是要去前街鸭店买两只盐水鸭回来剁了,晚上下酒吃。 “安安,今天休息也就罢了,若是出门在路上有镖师饮酒,你一定不能允。”杜二叔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二叔,我知道啦。” 顾佑安无奈,她就这么不让他们放心吗? 再不放心,第二日清早,顾佑安跟杜家族人们也该分别了,一北一西,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大车上的药材换成了布匹和江南的各色当地土货和时新物件,走官道,又碰上天气好,一路顺顺当当就回到了洛阳城。 “素素,今天你不跟我进城,你跟镖头守着货物,我这边快的话今天下午回来,慢的话明日中午前肯定会来。” 第59章 “是。” 顾佑安和张隐山进城去张家,张御医的夫人请他们两坐,又叫丫头上了茶来。 张夫人笑着跟顾佑安道:“你们顾家的下人呐,前些年抄家后都被卖了,去东家的,去西家的, 短时间内真难以找全。我叫常在富贵人家后院行走的牙人去打听了,好歹给你家找回了些人。” 张夫人贴心补充了一句:“找来的这些人提前都问过了,他们都乐意追随旧主,答应跟你去松江城。” 顾佑安没想到张夫人办事竟这般细致,起身认真跟张夫人道谢:“让您费心了。” “不费心,事都是底下人办的,我只是使使嘴罢了。” 张夫人对张隐山道:“你家被抄家时,张家族人们也使劲儿了,你家的下人除了铁了心要背主的,其他人都被张家族人想法子拿到了身契。” “按理,前年就该把仆从给你们送去,可……你爹太倔,因为养生方的事情跟族里起了嫌隙,这才没给送去。” “你爹有你爹的打算,族里也有族里的无奈,我做这事也不是盼着你们家谅解。到底一家人,闹得跟仇人一样也不好瞧不是?” “多谢夫人费心。” 张隐山不管心里如何想,嘴上却不肯应张夫人一句,张夫人也只能暗中叹息。 “夫人,牙人到了。” “快请。” 牙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子,只见她穿着一身紫红的袄裙,头上着一对银簪子,耳朵上戴着一对绞丝银耳坠子,手腕伸出来,也是一对银镯子,穿着很是体面。 那牙人进门就笑着跟诸位请安,嘴皮子利索上下一翻就道:“老婆子我这些日子为了找齐夫人要的这些人,可是跑遍了洛阳城里各家官眷富户家的后院,不知道借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银子打点才把这些人买回来。” 张夫人笑道:“知道你是个能人,要不这事儿我也不会头一个想到你。” 那婆子大笑一声:“这里头的门道没有您不清楚的,不过咱们话说在前头,您点名要的那几个不比其他卖身为奴的找来容易,他们的身价可不能按照市面上的价钱给,要不我可不依。” “老货,只管把人点出来,该你的银子,一文钱不少。” 张夫人跟那婆子寒暄时,顾佑安已经认出了站在第一排的奴才,都曾经是他们顾家的下人。 “小姐!” 小菊做事细心,人也踏实,小菊打从十岁起,就被杜氏放在女儿身边照顾,小菊对小姐的长相最熟悉不过,纵使她做男子打扮,小菊也一眼认出了她来。 小菊泪眼汪汪一声小姐脱口而出,站在小菊旁边,一直低头做鹌鹑状的几人顿时都抬起头来。 “真是小姐!”曾经是顾佑安身边的管事媳妇儿的魏嫂子又是惊就是欢喜。 顾佑安对她微微一笑,魏嫂子顿时悲从中来,眼泪顺着粗黄的脸颊流下。 魏嫂子的丈夫王全,他是顾家的大管家,王全颤抖着声音问:“小姐,老爷和夫人可都还在?” “在,一家子都在,虽比不得以前了,至少活得还有个人样儿,爹娘就是惦记着你们。” 顾佑安没说假话,她提出要买奴仆开荒时,爹娘都跟她说过,若是有法子,尽量把家中的老仆找回来。 顾佑安温声道:“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前些年过得艰难,手里没有银子也没人脉,你们落到何处我们也不知,就算想找你们回来也没法子。也就是今年,我带人走商赚了点钱财,又有张夫人肯帮我费心,才找到你们。” 王全是顾家的大管家,对外头的事情他最是了解,只是想一想就能猜到,小姐一个小娘子掩藏身份行商还能赚到银子,这有多不容易。” “我们给小姐添乱了。” “哪里的话,顾家遭难,你们也没能躲开,你们不怨我们顾家就好。” 站在王全旁边的陈昌曾经是顾稳身边的长随,他连忙道:“主子惦记我们,肯把我们救出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陈昌的媳妇儿张嫂子忙点头赞同当家的话,若不是小姐伸手,他们夫妻这样被搓磨下去,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牙人这次找来小菊,王全魏嫂子一家三口,陈昌夫妻俩,还有顾家曾经的厨房管事杨婆子。 杨婆子长相显老,原来在顾家时,杨婆子年纪才三十岁上下,看起来却像四十出头,年纪轻轻就被人称杨婆子。 王全夫妻,陈昌夫妻都是家里的管事,明明比杨婆子年纪还大几岁,看起来却比杨婆子年轻。 顾家流放抄家后,王全夫妻被卖去一户姓张的刑部主事家干杂活儿,那户人家使唤下人使唤得很,对王全夫妻这种罪官家出身的奴才就更不当人了,这才几年呀,王全夫妻瘦削苍老,竟生出白发了,看着比杨婆子还老。 陈昌夫妻比王全夫妻也好不了几分,左右都是受罪吧。陈昌夫妻跟王全夫妻不同的是,陈昌夫妻不仅身体受罪,心里也受罪。 陈昌夫妻都是能干人,碰到顾稳和杜氏都是讲理的,他们夫妻一儿两女都被他们脱了奴籍。 两个女儿嫁的是身家清白的平头百姓,儿子儿媳在益州府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很不错,时常来顾家看望他们夫妻。 顾家败落以前,陈昌夫妻俩都很得意他们的儿女孝顺,顾家败落后,女儿对他们的悲惨处境不闻不问,儿子也只当不知,他们心里那个滋味啊,简直别提了。 他们夫妻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被主子搭救的一日啊。 杨婆子是除了王全儿子王虎,还有小菊之外最显年轻的人,她能过的稍好,凭的就是治得一手好饭菜的本事。 也是因为买她的人喜欢她的厨艺,杨婆子才借口小菊是她的徒弟,要小菊给她打下手,小菊才免了许多悲惨。 小菊一抹眼泪,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以后我给师傅养老送终。” 顾佑安笑着看着几人:“都别哭了,擦擦眼泪,明日我带你们去松江城过好日子。” “哎!” 第40章 忠心关外 顾家仆人们收拾好眼泪,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顾佑安又看站在后一排的奴仆。 牙人道:“这些个原来的主家坏了事,他们都被发卖充做了官奴,那些有门路的,长得好的,能说会道的都被买走了,剩下这些锯了嘴的葫芦还没人要。” “我老婆子有一说一,他们虽嘴笨,但人老实,都是种地的农民,贵人买他们回去照顾田地,肯定给你家的地伺候得妥妥当当,那叫一个粮满盆谷满仓。” 这牙人可真敢说!谁敢保证年年丰收? 顾佑安打量他们的手掌,无论男女都是一双粗糙的大手,一看便知是干活的人,可见牙人在这方面没有说谎。 顾佑安指着一个身量最高的青年男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做什么的?” “回贵人的话,小的姓张,行三,学名叫张贵。” 张贵回话很有规矩,并不像普通农人,顾佑安又问:“你原来是做什么的,祖籍何处?” 张贵躬身答道:“小的原是开封府南和县张家村人,十年前县里遭了灾,许多人家卖身为奴,小的和三十余个族亲,并几个邻村人一起卖身给原太常寺徐少卿家为奴,负责为徐家耕种。” “你读过书?” “遭灾前,小的父亲把小的送到村学里念了一年书,略识得几个字。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小的在徐家当庄头,管着徐家一个农庄。” 识字,有当庄头的经验,这就是顾佑安要的人才。有张贵管着家里的田地,她娘就可以松开手了。 顾佑安看张贵十分顺眼,就道:“你可愿意跟我去松江城?” “小的愿意。” 张贵突然扑通跪下,求道:“小的家小还在蓄奴所,求贵人把小的家小都买了吧。” 牙人怒斥道:“放肆,这里焉有你一个官奴张嘴的道理?不懂规矩!” 那婆子从袖中掏出皮鞭,作势要打他,张贵顿时吓得哆嗦。 顾佑安抬手阻止,道:“张贵,说说你家人口。” 张贵恍如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忙道:“小的内人 也略识得几个字,都是小的教的,使唤她做什么都行。还有小的两个儿女,都年过五岁了,懂事听话得很,贵人买了他们给家中小主子们端水倒茶也可,这两个孩子肯定能派上用场,不会吃白饭。” 张贵当过庄头,还识字,他这样的奴才不愁卖的。可他一不想跟妻小分开,又想跟张家村出来的人卖到同一家,这才一直在蓄奴所待到如今。 贵人既肯听他解释,张贵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除了他家小外,跟他一块儿卖身为奴的同族和邻村的人,都是勤奋肯干的,虽都有家小拖累,换个说法,他们全家老小都在,也不怕青壮跑了,或是给主人家使坏。 顾佑安耐心听完张贵解释,道:“我家正缺能种地的人,你碰到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第60章 张贵大喜,连连磕头:“多谢贵人怜惜。” 顾佑安指着牙人道:“你该谢谢她,若不是她心好带你过来,你们只怕还要在蓄奴所煎熬着。” 张贵膝盖调转方向给牙人磕头:“多谢张婆,我给您磕头了。” 张婆轻哼:“谢我做什么,也就是贵人心善肯要你们这些拖家带口吃闲饭的。你们去了贵人家中,好好给贵人干活,要对得起人家的搭救之恩。” “多谢张婆指点,我都知道了。” 张贵的妻小和族亲加起来总共有四十五人,青壮男女二十余人,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顾佑安照单全收。 另外,牙人张婆推荐了三十个有看家护院经验的青壮,这些人个个瘦弱,身上有伤的不在少数,看起来跟平安镖局的镖师差老远了。 “老婆子我在洛阳城里不做欺上瞒下的黑心生意,话我跟贵人要讲清楚了,你别看这些人看起来不太像样,底子是不差的,您带回家给养半年就能帮您看家护院了。” “说句实在话,卖相好的早就给那些富贵人家选走了,那些人身价贵,您花钱买那些人也不划算。我今天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细心选过的,人品都还过得去,买回去略调教调教,肯定得用。” 张夫人也道:“顾掌柜放心,张婆子信得过,她虽要价贵,办事也牢靠,她的名声不作假。” 顾佑安略想了会儿,就答应下来,这些人她都要了。 三十个人排成两排站到顾佑安面前,顾佑安叫他们选个领头的人出来,静等了两息,没人说话。 这时,站在后排最左边的青年道:“小的高金,愿听主子差遣。” 顾佑安目光落在高金身上:“那好,你先应声,这二十九个人我就交给你管,他们若是行事有差,我只找你说话。” “是,小的一定管好他们。” 至此,顾佑安选人结束,七个顾家老仆,管家王全领头。四十五个种地的奴仆,庄头张贵领头。三十个护卫,高金领头。 一共八十二个奴仆,花了顾佑安近一千两银子。 张婆子笑道:“贵人别嫌贵,贵人虽买的不是什么容貌身段出色的年轻丫头,可我给贵人选的这些护卫身价并不便宜。还有您点名要的顾家老仆,为了给您寻这些人,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这些都要花银子打点周全的。” 认真说起来,顾家七个老仆的身价,堪比张贵领的那四十五个男女老少。 只要事情办得好,顾佑安不嫌价贵,十分痛快地付了一千两银子。 “多出来的六两银子算是赏钱,多谢你费心。” 张婆子哈哈一笑:“贵人真是大气,祝贵人事事顺遂,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顾佑安这里了事儿了,张隐山那边已经见过张家原来的老仆,老少共十三人。这十三家中有三个孩子,剩下的有四五个懂点医药的,要送去家中药铺帮忙,剩下的几个留在家中伺候。 算起来,张家种地还是缺人,张隐山在牙人那儿买了十二个种地的奴才,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跟顾佑安比起来,简直太便宜了。张隐山看那婆子一眼,怀疑她是不是暗中收了张家的好处,才给他算这般便宜。 张夫人立刻道:“你这孩子就是不懂行情了,碰到灾荒年间,一袋粮食就能买来一个青壮奴仆,纵使这几年年景还行,买个普通奴才几两银子顶天了。你选的这十二个各方面都不出色,若你去外头买,八十两银子都能买来。” 张婆子忙道:“夫人,这话可不能这样讲,老婆子我带来的人可都是选过的,可不是外头街上随手拉来的懒汉。” “知道你选过的,我只是教导这孩子两句罢了。” 张隐山知道他爹不愿意跟族里有什么牵扯,他们家日子过得还行,也不愿意受族里接济。 不过,他们家的老仆是张家族里帮忙收拢的,这个不好算银子,就算张隐山肯给钱,张夫人肯定不会要。所以啊,大家族真是砍断骨头连着筋,分也分不清。 张隐山也顾不得许多,知道张夫人没有暗中贴银子后,张隐山结清银子,这就要走了。 “还请夫人帮我问一问,回信可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了,你留下住一晚上再走?” “多谢好意,不用了。” 张夫人留不住他,只能作罢,叫身边的丫头去书房把回信送来。 事情办完,顾佑安和张隐山这就告辞了。 出了张家的门后,顾佑安先带他们跟牙人一块儿去衙门给才买来的奴仆换了籍书,都落到她名下。 送走牙人,顾佑安给管家王全拿了银子:“你点几个人,带他们去采购过冬要用的棉衣棉裤棉被等,鞋袜这些小物件也给配齐了,一人两套。” “听主子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八十多人的衣裳鞋袜棉被,并不是小物件,人少了肯定不成。 王全点了老熟人陈昌给他打下手,又叫上他儿子王虎,随后才去跟高金商量,叫他领二十个人跟他一起去。 高金立刻应下:“要搬什么东西,您只管吩咐。” 这时,庄头张贵主动走过来,道:“我们中有十来个半大孩子,我熟悉他们的身量,买衣裳我帮得上忙。” 张贵私心里,还是想给自家儿女买一身合身的衣裳,这样穿着才暖和。 高金明白张贵的心思,也没多说,只叫他跟上。 顾佑安和张隐山领着其他买来的奴仆先出城,郭素见他们带一大帮人进客栈,都惊了。 “你们买了这么多人,花了多少银子?” 张隐山道:“我家就二十多口人,剩下的全是顾家的人。这还只是一部分,还有二十多人去采买棉被去了。” 郭素略算了算,不得了了,竟买了八十多人,顾家可住得下? “住得下,村里还有官府没有赁出去的空房子,叫他们住那儿去。等明年开春后,我们家也修一套大宅子,把全家人都安顿进去。” 顾佑安现在手里的银子不是小数目,留下明年采买货物的银子后,她能动用的银子除了够她建宅子买铺子外,还能存下不少。 “你们家添了这么多人,冬日里家中柴火肯定不够用,粮食也不够吃吧。” “应该是够的,我爹娘他们知道家中要添人,我们家今年秋收的粮食不仅不卖,还跟村里人买了些囤着。” 顾佑安跟郭素说话时,小菊已经跟小二要了茶水来,倒好了茶水放到不烫嘴了,才送到顾佑安手里。 曾经顾佑安屋里的管事媳妇儿魏嫂子已经去屋里走了一圈,把屋里细细打扫了一遍,把小姐换下来的衣裳洗了晾上。怕明天出发前衣裳晾不干,魏嫂子去厨房要了一盆炭火烘烤着。 等到用晚食的时候,顾家的厨娘杨婆子钻进厨房,做了三道顾佑安从前爱吃的菜端出来,红烧素茄、冬瓜丸子汤、炝炒醋白菜。 杨婆子做的菜是跟客栈厨子做的菜一起上来的,顾佑安一口就吃出这三道菜是杨婆子做的,回头笑着夸了句:“杨婆的手艺越发好了。” 杨婆子站在大堂后门处瞧着,见小主子夸她手艺好,杨婆子放下心中忐忑,笑道:“您打小跟着夫人一块儿用饭,口味也随了夫人,爱吃香嫩可口,蒜香麻辣的菜,这里菜蔬少,也没有好肉,就捡几样新鲜的菜蔬给您做几道素 口的。” “很好吃,有您在,以后我们家可有口福了。” 杨婆子欢喜笑道:“老婆子我这两年学了新的菜,等到了松江城,我做给您尝尝。” 顾佑安点头答应,叫她别候着,快去用饭吧。 郭素吃了口红烧肉,这么好的肉菜,顾家那个厨娘怎么说肉不好?不缺肉吃是多好的日子啊,以前她别说肉了,粥饭能吃饱都算好日子。 郭素想什么就说什么,她把这话说出口,顾佑安就说:“好日子坏日子都能过,不过若是有挑选的余地,谁不想吃点合胃口的?” “你说得也是。” 这话又引来张隐山感叹,以前他也是个食不厌精的公子哥,流放了一回,如今他也什么都不挑了,只要没毒,有什么吃什么。 郭素震惊:“好家伙,谁家饭菜里还放毒啊!” 张隐山:“哎,我就是随口说罢了。再说,你又不懂这个,毒发之前,谁知有毒没毒?” “呸,只有你们这些会放毒的才想得这么脏。”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你问问那些常年在外行走的老镖师,有没有听说过被人下毒害命偷货物的?” 桌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镖师道:“走熟路不容易碰到,若是走生镖就要多加小心了。特别是荒郊野外在别人家借宿的,说不准就着了道了。” 一身好衣裳都能值不少钱,更别说能请得起镖师的商队货物价值肯定不小。听说,专门有那黑心的在荒郊野外修房子引人借宿,谋财害命的手段比山上的盗匪还狠厉三分。 第61章 张隐山双手一摊,瞧瞧,她说什么来着。 郭素一想,今年她才开始走镖,走的又是熟镖,领队的镖头是她的义兄,她跟着走了两趟镖竟没遇到一次真刀真枪的截镖,也算运气好。 顾佑安等人用完晚食半个时辰了,王全才带着人回来,各色厚棉被、棉衣棉裤棉鞋等装了许多麻袋。 王全回来禀过顾佑安后,就把买回来的衣裳棉被分给各家,叫他们自己背着走。 张贵的女儿乳名叶娘,五岁的小丫头自生下来就没过个几日好日子,她三四岁上略知事后,全家人都住在蓄奴所里,夏天时屋里臭气熏天,冬天时冻得她手脚生疮。 这会儿,叶娘小小一个人抱着新衣裳,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爹,这是给叶娘的吗?” 张贵心酸不已,忙点头道:“是你的,是主子给你的。” 叶娘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得了主子的衣裳,那我以后给主子干活。” 张贵转身偷偷抹掉眼泪,哑着声道:“好,爹也好好给主子干活,给主子种多多的粮食,咱们都穿得暖吃得饱。” 张贵的娘子小声说:“这谁说得准?以前在徐家时,咱们也就勉强过得去罢了。” 张贵道:“这家主子跟徐家不同,只看她买我们头一日就给我们置办衣裳鞋袜棉被,就知道这家主子是厚道人,咱们肯定会过得比在徐家时要好。” 张贵跟去买衣裳只是借口,他趁着这个工夫跟王全套近乎。王全是个聪明人,也没瞒他和高金他们,把顾家的事大概跟他们说了一遍。 “顾家受牵连全家流放,这才三年而已,他们家一个小姐就能带着商队来洛阳闯荡,赚了银子后又找门路赎回老仆,可见这家人是有本事有良心的。” 张贵卖身为奴的年限不短了,这些年他见过许多贵人,也长了许多见识,他自认自己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张贵的娘子道:“听说关外跟咱们这儿不一样,也不知地好不好种。” “别忧心,去了就知道了,咱们只要认真给主家办事,总饿不死咱们。” 顾家来钱的大头还是走商,就算碰到年景不好,主家有钱又厚道,总不会饿死他们。 张贵夫妻俩小声商量去松江城的事,围在他们夫妻旁边的族亲们都竖起耳朵听着。 这时,隔壁大通铺住的是三十个青壮。 高金冷声训道:“主子心善,却不是好糊弄的,要是好糊弄也不会短短一年内闯下这么大的家业。咱们既入了顾家的门,也是咱们自己愿意的,以后谁敢叛了主子,别怪我高金要了他狗命。” “高兄弟你放心,咱们都是有良心的,绝不会叛了主子。”有人拍着胸脯保证。 高金目光扫过所有人,道:“咱们三十人一体,若是中间出了一个叛徒,咱们剩下的二十九个人会当如何?你们自己且想想。”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大家也不理新衣裳了,你看看我看看你,自己肯定不会叛了主子,人心隔肚皮,其他人却说不准。 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盯着身边的人,别叫他们把自己带累了。 郭素手脚放轻,悄悄走开,上楼跟顾佑安说:“那个高金说话可真厉害。” “当然厉害,毕竟人家沦为官奴前也是知府家的公子,能文能武,这三十个他管不住就怪了。” “他竟是知府公子?” “嗯,他原是山东东昌府知府的庶子,因他父亲犯了事,他父亲被杀头,他这个公子哥儿成了被买卖的官奴。”这些牙人都仔细跟她说过,顾佑安记得很清楚。 郭素唏嘘道:“看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出身呢。” “运气不好,上一家买他回去当苦力使,每天干重活还吃不饱,得了病主家不给治,转手把他又卖了。好在他命硬,蓄奴所里给他熬了一锅药汤子灌下去,病又好了。” 郭素脱了外衣往床上一滚,她四肢摊开,扭头看着顾佑安坐桌前写东西,语气有几分落寞:“安安,你身边有这么多人,以后不需要我了吧。” 顾佑安抬头看她,笑道:“怎么不需要你?除了你,还有哪个小娘子武艺这般好,还对我忠心耿耿的。” 郭素一下坐起来,眼睛都亮了:“那你以后还雇我?” “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雇你。” 郭素立刻道:“我愿意的,我愿意,等回家我就跟我义父说,我以后一直跟着你干活,给你当长工。” 顾佑安大笑:“不用你当长工,我雇你给我当护卫吧。” “咱们一言为定!” 这时,小菊端热水进来给顾佑安洗漱,这些以前都是郭素的活儿,郭素得了顾佑安的准话,看到小菊也不跟她抢活干了,反而跟小菊说说笑笑,跟她说松江城冬天的大雪天有多冷。 小菊只见过小雪,还没见过郭素说的大雪厚得能把人淹了是什么场景,心里有一丝期待。 “不着急,这个月份关外已经下雪了,等咱们出了山海关后你就能见到了。” 怕大雪下得太厚回不了松江城,隔天他们上路后一路急行,每天早晨天色微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歇下。 紧赶慢赶到了山海关,出关后走了两日,只看到路上薄薄一层雪。 顾佑安心里一紧,这个时节还没下大雪,难道明年是个干旱年不成? 第41章 卖货运粮 商队里有几个在松江城出生长大的镖师,顾佑安跟他们请教,问他们以前见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冬至都过了,按以前的说法,头九天就该下大雪,今年都这个时节了,竟还没下大雪,也是奇了。” “这两年松江城雨水都比往年少,好歹还有数九天的大雪,平安江和松江的江水灌溉田地,才没叫大伙儿吃不上饭。” “今年若是大雪也不下了,开春后没有雪水滋养土地,明年估计要难了。” 几个年纪稍大的镖师你一句我一句的,都齐望着天,叹息一声。 这些老镖师担心的事,也正是张贵他们担心的。种地本就是看天吃饭,碰上干旱天气,别说种地了,自己会不会被饿死渴死都难说。 张贵心里担忧,面上还沉得住气,晚上休息时,他忧心忡忡地去跟王全说话。 王全道:“松江城附近山峦林立,山脚下水网密布,不会叫你们没水喝。至于说粮食嘛,我家老爷早就准备好了,饿不着咱们。” 张贵略松了口气,缓了缓,才捧着笑脸说:“叫您见笑了,我就是担心缺水影响种地,毕竟主子买了我们就是叫我们干活的,我们总不能叫主子只出不进不是?” 王全知道他的担心,就道:“放心,我家老爷在松江城担任农官,只要有几分种地的可能,咱们家的地就不会空着。” “我们老爷竟是当官的?” 张贵震惊,他不是听说顾家老爷犯了事儿被流放了吗?怎么就又当官了? 王全也是前些日子听小姐跟张公子闲聊时知道的,王全笑道:“我家老爷流放前是工部郎中,修水渠、种地这些就没我家老爷不明白的。官府的人大概是看出我家老爷的本事,才提拔了我家老爷。” 张贵这时说话的语气就更松快了,他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瞎担心了,等到了松江城,我们听老爷的话便是。” “正是这个理。” 打发走张贵,王全心里到底也有些担心,找了个小姐有空闲的时候,连忙去禀报。 “张贵他们都是才买来的,心头不安也能理解。”王全说完后,帮张贵说了句好话。 顾佑安笑道:“王管家,你心里也担心雨水和粮食吧。” 王全笑着认下:“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顾佑安没跟他瞎扯,只说道:“你叫底下人放心,我既买了他们,管他们吃饭穿衣都是分内之事,必不会叫他们衣食无着。” “唉,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王全躬身退下,张隐山也进来了,他也担心粮食的事。 “我们家的老仆和新买的人,加一块儿快三十人,这么多人消耗的粮食可不少,我怕我爹没有准备着,家里养不起这么多人。” 顾佑安瞥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张隐山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我家情况不好了,我只留下我们家的老仆,后头新买的十几个转给你家。” “顾家的人手足够了,我不用你家的人。”顾佑安拒绝了他。 “唉,万一明年真要干旱了,我上哪儿弄粮食去?” 张隐山发愁,他家这一年开药铺虽然赚了不少银子,但是灾荒年月的粮食呐可是救命粮,他家那点银子能买来多少粮食? “关外不比关内,关外的民风剽悍得很。平时也就罢了,越到灾荒年间乱糟糟的,你家人口本来就少,若是没有仆从护着,那就是待宰的羔羊。” “你的意思,我买的这些奴仆不仅不能卖,还要好好养着?” 第62章 顾佑安点点头:“粮食的事我家早有准备,你爹看到我家买粮食他大概也会买些放着。就算你家没有另外囤粮食也不用急,到时候我做主借些粮食给你家。” “多谢了!” “不用,人多力量大,到时候你家,我家,还有田家聚在一块儿,碰上乱子也不用怕。” 在野外歇息了一夜,隔天继续往松江城赶路,路上的雪还是不厚,顾佑安心里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计划着赶紧在松江城买宅子了。 祁王府的军队还是很厉害的,就算灾荒年间动乱,别的地方祁王府管不了,松江城他肯定要管上一管。 又赶了几日路,快两百人的商队护着大车货物急行回到松江城,按照惯例,顾佑安带着商队先去西街的平安镖局。 商队才到平安镖局门外,货物都还没卸下来,商队就被围了起来,都是来买货的掌柜。 “顾掌柜,你们带了些什么回来?” “时新花样的各色布匹丝绸、棉花,还有许多江南的货物,书籍纸张等,各色土仪都有。” 管家王全指挥着护卫把货物搬到平安镖局内,等着买货的掌柜连忙道:“顾掌柜,也不必搬货了,您就在这儿把货卖给我们吧。” “对对对,也不用顾掌柜手下人辛苦搬进搬出了。” “顾掌柜赶紧报价吧,我家是开布店的,便宜耐用的布都给我选一些。” 顾佑安:“诸位不要着急,要卖货也要等我歇口气不是?” 顾佑安扭头给郭素使眼色,郭素把排在最后的两辆大车往外赶,嘴里还说着客气话请大家让一让。 “这辆车是顾掌柜给家里人采买的年货,都是不卖的,大家不要堵着大车出去。” 郭素赶着车出去了,她叫上顾家的老仆们:“安安这儿还要忙,我先带你们去邻山村,先回去报个信。” 陈昌、杨婆子等人顿时激动起来,他们三年多没见过老爷和夫人了,也不知道现如今他们如何了。 平安镖局这边。 顾佑安叫买货的掌柜稍等,又吩咐王全领着人把货物整理出来,她抬脚进了镖局。 镖头郭元春急步从后院过来,见到顾佑安就说:“松江城里的人都在说明年是个干旱年,这会儿就算还早,城里各色货物都齐刷刷涨价了。” “涨了多少?” “就说布匹吧,上月回来的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他们拉回来的中等布匹涨了两成,低等布涨了一成。” 顾佑安松了口气,那也还好,在她预期之内。 郭元春给顾佑安使眼色,顾佑安跟着他进屋,大门关上,郭元春才道:“百姓都怕手里的银子明年买不着粮食布匹这些紧通货,商人逐利,见到这个情况后,有几家出头鸟涨了一波狠的,结果被祁王府的长史抓到了,每人抽了三十鞭子。有那几家做例后,其他人估摸着祁王府的态度,这才收敛了许多。” 顾佑安顿时明白了,她道:“多谢郭镖头的好意。” 郭元春笑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你稍加打听就知道了。” 人家既告诉她了,顾佑安还是承他的情,道:“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伙儿卖棉花的,我买了五车棉花回来,照原价留给你半车。” 平安镖局的孩子不少,半车棉花足够他们每人做一身新棉衣,有了挡寒的棉衣穿,他们冬日里也不用被拘在炕上没法出门。 “多谢顾掌柜。” 顾佑安扭头出门,跟王全说:“把我原来的定价往上浮一成。” “是。” 王全得了准话后,拿着账册去跟买货的掌柜们协商,王全报出的价格叫他们肉疼,嘴里喊着价格贵了,拿货付银子的动作一点都不慢,生怕别人抢了他看中的货。 不过半个时辰,顾佑安带回来的几十车货物都卖了个干净。 自洛阳一别后,许久没见的曹大当家的突然跑来。 曹大当家的一边跑一边喘气问道:“我就慢了一步,这就卖完了。” 王全不认识曹大当家的,顾佑安亲自过来道:“曹大当家好呀,一段时日不见您瞧着又富态了,家里日子过得不错啊,您来我这儿这是……” “我家侄女下月要成婚,那丫头不知道什么毛病,嫌我从洛阳给她买回来的嫁衣不好瞧,硬要自己做嫁衣。” “唉,可巧城西二街的李家也要嫁女儿,嫁的还是周长史家的儿子,下半年从关内带回来的十几匹上等的红绸都被他们两家买去了。” 他们是民,人家是官,曹大当家的脸皮再厚,也没胆子叫那两家人让一匹红绸给他。 顾佑安道:“那你快去找南街上瑞源布庄的刘掌柜,刚才他把我这儿的五匹红绸都买了去。” 曹大当家跑不动了赶忙交代身边的小厮去瑞源布庄买红绸,他要略歇一歇。 曹大当家的不着急走,顾佑安请他进门坐,曹大当家的也不客气,摇晃着圆润的肚皮就进了平安镖局。 曹大当家的留下是有话跟顾佑安说,他道:“前几日祁王府那边来人了,私下找松江城的大商队商量,希望我们明年卖药材去关内,再从关内运粮食回来。” 顾佑安微微皱眉:“这个不好办呐。” 曹大当家的何尝不知,他道:“咱们入关也就罢了,只要出钱打点一番就能顺利通过。咱们从关内回来,那些当兵的查得可严了,怎么会叫咱们运送粮食?这要是被抓到了,粮食给 咱收了,只怕小命也保不住。” “你们可跟祁王府说了?” “怎么没说,他们叫我们别担心,通关的事他们能处理,叫我们只管安心运粮。” 曹大当家的忧心忡忡:“咱们一年跑两趟洛阳,皇上跟祁王的关系咱们都心知肚明,只有插对方两刀的,哪可能叫对方好过?” 曹大当家这种老成精的,可不相信那句轻飘飘的保证。 顾佑安倒是有空间能作弊,但是一次也运不了多少粮食。再说,就算能运,粮食体积大,不好瞒人。 顾佑安低头思索,曹大当家叹道:“你如今在松江城里也有些名声了,你今日才回来,估计明日祁王府的人也会找上你。” 顾佑安笑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人少地少粮食少,东北军又有随时被朝廷断粮的风险,祁王府又是放开了土地管制,又是鼓励商队运粮食,站在祁王府的角度上,这无可厚非。 可运送货物的是她的商队,她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小命考虑了。 曹大当家的话说完了,甩了下衣袖起身走了,走前丢下一句:“对了,韩家几兄弟分家了,韩掌柜一家从韩家搬出来了,如今住在东街上一处宅子里。” “怎么分的?商队归谁?药行归谁?” “商队归韩掌柜,药行归韩大郎,韩三郎和韩四郎只分了些钱财,他们两人还闹腾着,如今还住在韩家没走。” “韩掌柜放话了,等明年开春后他家要请春酒,邀请了松江城里各家商队,还有胡家等采药人,韩掌柜来年怕是要跟你争一争了。” 顾佑安不在意道:“有银子大家一起赚,都是同行,互帮互助才走得远。毕竟,谁敢说自己以后没个为难的时候?” 曹大当家地笑道:“顾掌柜大气!韩掌柜家的春酒你可去?” “他请我,我就去。” “那好,顾掌柜,来年春天我们在韩家见。” 顾佑安送曹当家的出门,王全抱着账册过来,顾佑安看了眼账册,道:“韩家架子还在,松江城里各家都很给韩家的面子。” 王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是这个话,她如今才起势,该跟着大伙儿一块儿走才是。 再有,明年的干旱近在眼前,比起一时之争,安稳活下去才是道理。 第42章 买宅子瞧着眼熟 松江府太小了,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全城的人都慌了起来。 郭元春倒是不是特别担心,他们一大家子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好也过,歹也过。 “你家不似刚来时谁都不认识,又无家业又无恒产的,就算明年真有干旱,你们家是最不须担心的。” 郭元春劝顾佑安一句,顾佑安笑道:“家里还有爹娘当家做主,不须我担心,我就是想着,干旱会不会影响山里的草药。” 郭元春犹豫道:“应该会吧。” 这草药跟地里的粮食一样,也是需要适当的光和水肥的。 “郭镖头,明年草药肯定会减产,这种情况下,我估计松江城大部分药材都会被祁王府包圆了,剩下的落到我们这些商队手里的不会太多。” 货物减少,走商的商队减少,需要的镖师也会减少,像郭元春他们这样靠走镖过日子的镖局,日子自然会难过不少。 郭元春叹道:“看天意吧。” 两人闲说两句,顾佑安问她哥可回邻山村了? “我爹带着你哥和田二郎他们去山上了,去了已有两日,按旧例,估计再有两三日就回来了。” 第63章 郭元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托我爹给你找大院子做库房,我爹找了好几处,其中有两处他觉得很好,你可要去瞧瞧?” “在哪里?” “一处在城北一街,一处在西城门口右边的民人巷,那两处我都去瞧过,都挺宽敞。” 顾佑安点头道:“正好这会儿有空,烦请您带我去瞧瞧。” 松江城西北角是祁王府的地盘,靠着祁王府的右边就是祁王府的后街,里头住的都是祁王府的管事和祁王的部下等。 跟后街隔了一条主街,靠近北边城墙的那条街就是北一街了。 因为北一街离祁王府近,这里院子也宽敞,东北将军孟川的亲眷,孟家大儿媳的娘家袁家人,都在北一街上有宅子。他们不在松江城常住,但一年总会来几回。 郭元春带顾佑安去北一街看宅子,从孟家、袁家跟前过,郭元春道:“北一街除了孟家和袁家之外,还住着许多大商队和镖局,他们人口多,北一街的院子宽敞,正合适。” 郭元春指着几家的牌匾道:“瞧见没,曹大当家的,李掌柜家,还有何掌柜他们家,都在这里。” “其实要说行商往来便宜,还是南街上最好。可南街的地价贵,若是买来居住,还不如收拾收拾开铺子合算。” “除了韩家二十年前就在南街上建了套大宅子之外,其他商家都没赶上好时候。” 在松江城住了两年,郭元春说起松江城的格局来,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到了,就是这家。” 郭元春上前敲门,不过一会儿,大门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个看门的老婆子。 郭元春似是认识她,他跟人笑道:“张婆,耽误您会儿工夫。” 张婆笑道:“不耽误,老婆子我也想早点把宅子租出去,我也省事儿。” 郭元春跟顾佑安说:“张婆的主人家是个好性儿的,租他们家的宅子不用担心烦心事。” 张婆打量顾佑安,郭元春又给张婆道:“顾掌柜手下有个大商队,做药材买卖,手下养着好几十个护卫,找宅子也是为了放货使。” 张婆笑眯眯带路,随口道:“咱们松江城原来也出个几个有本事的女掌柜,谁知后头成婚的成婚,死的死,松江城啊,好些年没见到小娘子这般能干的女掌柜了。” 顾佑安在外行走都是穿男装,不过她没有故意隐藏自己女子的样貌,眼神好的人还是看得出她是个小娘子。 这是一套二进宅子,三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顾佑安笑着道:“这宅子维护得不错,给我做库房使倒是可惜了。” 张婆说不可惜:“我家主人家搬去城西二街住了,那里比这儿热闹些,这里的宅子放着也是放着,早些租出去也是个进项。” 问了价后,客气了两句,顾佑安抬脚出门。 郭元春跟上,问道:“不满意?” “也不能说不满意吧,再看看另一家。” 两人从北一街离开,走到主街上时,顾佑安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好似去年在北山上道观里,见到的那个俊美男子的侍从? “看什么呢?” 顾佑安收回眼神:“没看什么,咱们走吧。” 徐志跟周尘去了趟孟家,正回祁王府的路上,徐志眼神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放肆的小丫头。 周尘是祁王府的长史,帮着主子照管里里外外的事务,顾佑安这个今年冒头的女掌柜他肯定知道。 周尘:“怎的?认识?” “一面之缘,勉强算认识吧。”徐志不肯透露主子的事,纵使这个人是周尘。 周尘看出徐志说话不老实,也没追问,他只道:“那人叫顾佑安,是个做药材买卖的掌柜。她父亲是个五级农官,做事仔细,听说干得很不错。” 徐志咋舌,怪道那丫头放肆,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原来是个在外走商的女掌柜。 “她的商队做得如何?可赚钱?” 周尘轻哼:“韩家破败了,她或许就是下一个药商领头羊,你说她赚不赚钱?” 徐志羡慕了:“你说,我也去走商如何?” “你呀?”周尘上下打量他一番。 徐志感觉到自己被侮辱了,气哼一声:“你别瞧不起人,王爷以前夸过我机灵的。” 周尘才不信,他道:“别扯闲话了,我问你,王爷对孟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哪里知道啊,主子的事岂是我等敢揣测的。” “你日日跟在主子跟前,主子对孟家是什么想法,你会一点不知?” 周尘明显不相信他。 徐志只说不知。 周尘叹气:“咱们主子及冠了,真该娶亲了,拖不得了。你看这一二年里,孟家和袁家的小姐来了松江城多少趟?却连主子的面都没见着,这要再这么下去,孟将军只怕要亲自带兵前来松江城逼婚了。” “呵,孟家有那个胆子吗?”徐志轻蔑一笑。 周尘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徐志,道:“你不会以为我问这些,是为了提前给未来女主子示好,所以才跟你打听主子的态度吧。” 徐志忙笑道:“哎呀,周哥想哪里去了,您跟着主子一路从洛阳来松江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您对主子忠心耿耿,我们都知道的。” 周尘盯着徐志冷哼一声,甩开衣袍就走,根本不想搭理这小子。 徐志忙追上前去:“周哥,您等等我呀!” 西城门口,民人巷一处三进宅子,宅子宽敞,开间又大,临近城门口方便出入,顾佑安一看这宅子就觉得满意。 “顾佑安心里道:就这家了。 房主忙笑着过来道:“对不住两位,我家这宅子原来是要租的,但是我们一家明年开春要回关内不回来了,所以这宅子我们准备卖出去,就不租了。” 在松江城有房有地过得好好的,突然说要回关内,郭元春和顾佑安一猜就知道是为什么缘故。 顾佑安打量这宅子,道:“这宅子,你家想怎么卖?” 房主打量顾佑安,又看郭元春,犹豫得很。 郭元春道:“顾掌柜跟我家有亲,你若是诚心想卖,就报个价出来。若是你想待价而沽,那就不须张口了,你再去问问别家吧。” 房主犹豫,顾佑安好似对这宅子并不太感兴趣一般,略看了下,对郭元春道:“我瞧城北那套宅子不错,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也好。” 郭元春跟着顾佑安走了,房主连喊了三声留步,却不肯报价。 郭元春和顾佑安也是真走了,回到平安镖局,郭元春才问:“你要租城北的宅子?” “不,我想买民人巷那套宅子。” 松江城到底偏僻了些,像顾佑安这样靠做生意日进斗金的还是极少数。松江城绝大部分民人都是一年存不下几两银子的寻常百姓。 松江城的房价本来就低,那套三进的大宅子,房主若是诚心卖,顾佑安猜卖价不会超过三百两。 “我看那房主还没决定要不要走,他们若是真要走,这宅子一定会卖。”顾佑安道:“请您帮我盯着些。” “这事好说。” 看完宅子时候不早了,顾佑安告辞,叫上王全,带着三十个护卫回邻山村。 顾佑安才走到村口,阿萱张开手摇摇晃晃跑过来,一下冲到顾佑安怀中,小丫头又是急又是高兴:“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顾佑安一把抱起她,笑道:“怎么不在家里等我?外头多冷啊。” “娘给我穿了皮靴子,羊皮袄,一点都不冷。”阿萱得意地翘起脚尖来,叫姐姐看她的新靴子。 “好看。” 阿萱搂着姐姐的脖颈咯咯笑,跟只还长着绒毛的小黄鸡一般。 “姐姐,家里来了好多人,娘看到他们又哭又笑,可闹腾了。”阿萱好奇看着跟在姐姐身后的一群人。 王全对她笑了笑,阿萱也咧嘴笑,这人看着挺顺眼的。 小胖丫头沉得坠手,顾佑安走了一段路就抱不动了,把她放地上,牵着她走。 “爹娘都在家?” “都不在啦,爹去田叔叔家啦,娘带人出门去了,这会儿家里没人。” 顾佑安一猜就知道娘把人带到新赁的房子里去了。 到了家,顾佑安拿钥匙开门,推门进去,只见院子里摆着两个大车架,车架上的货物已经被卸下来了。 顾佑安对高金道:“这个冬天你们都住在邻山村,一会儿我娘回来了带你们去住下,也不需你们做什么,好好吃饭睡觉养身体,明年开春才用你们做事。” 高金低头道:“遵主子令。” 阿萱靠在姐姐身边,盯着高金看,大声问:“姐姐,他是谁呀?” “他叫高金,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哇,我们家好多好多人呀!” 顾佑安笑道:“咱们家蒸蒸日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第64章 阿萱歪头想,她隐隐约约记得,好久好久以前,他们家里好像也有很多人。 阿萱突然问了句:“姐姐,我们还有一个家?” “我们只有一个家,爹娘身边就是我们的家。” “哦。” 阿萱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后笑嘻嘻地拉着姐姐去厨房:“娘藏了好吃的,有橘子呀,还有螃蟹,我都没吃过呢。” “那不是螃蟹,那是秃黄油。” “哎呀,娘说的是螃蟹嘛。” 阿萱想偷嘴,可惜好吃的都藏在柜子里,她打不开柜子,机灵地把姐姐拉过去。 小丫头实在馋嘴,缠着姐姐打圈儿,就是不肯走。 顾佑安见锅里还有温热蓬松的馒头,就拿了个馒头撕成两半,姐妹俩一人一半,沾着秃黄油一起吃,那叫一个香咧。 顾稳家来了,一进屋就听到两个女儿在厨房笑,他也笑了起来。 第43章 成交心疼韩掌柜 顾佑安走商顺利归家了,过了两日,顾文卿和田二郎两人也从松江城回来了。 家里人齐全,就着顾佑安带回来的南方特产,顾家请田家,张家来家中相聚,大伙儿热热闹闹吃顿新鲜的宴席。 南京带回来的盐水鸭、梅花糕、板鸭、腌笋做的腊肉包子、秃黄油拌面等等好菜蔬,又有杨婆子的好手艺操持出一大桌南方的菜肴,吃得大家心满意足。 张隐山吃完后咂巴嘴:“秃黄油还是新做的好吃,带回来的到底失了几分风味。” 田二郎给他一脚:“行了啊,故意说出来气我们,小心挨揍啊。” 张隐山灵活躲开,笑道:“真不是故意气你们,实话实说罢了。” 田清德给自己倒了杯雨花茶,问顾佑安:“南方可安稳?” “安稳,我瞧着太湖决堤的影响基本上消除了,今年是个丰收年,当地粮价较去年,一斗米跌了两三文钱。” 唉,若是松江城跟朝廷关系联系得紧密些,也不用担心干旱饿死人。 松江城才多大的地方,才多少人口? 都不用朝廷救灾,只要山海关那里不阻拦,靠着松江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队运送粮食,就能解了松江城的旱灾。 田清德:“祁王府的人要求商队明年开年就去关内运送粮食,还放出话来,说不须担心过不了关。顾兄,你猜这话是真是假?” 顾佑安抬起头来,她也想知道这事儿的真假。 顾稳道:“我看有六七分真。” “何以见得?祁王跟皇上的关系举朝皆知的差,难道朝廷还会帮咱们?”田清德显然看穿了皇帝爱民如子的虚伪模样。 顾稳笑道:“这事儿有两个关键,一是松江城干旱的事朝廷知不知道?若是现在还不知道,中间就有个时间差。其二,山海关的燕州将军明面上跟祁王不来往,谁知道暗地里……” 话不用说透,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顾佑安细想,若是祁王真能控制朝中喉舌说项,叫朝廷迟一步知道松江城干旱之事,再叫山海关守军做睁眼瞎,运粮这事儿还是稳当的。 “松江城的百姓家里多少有些存粮,又守着绵延不绝的山脉,就算绝收了也能想法子填饱肚子。跟百姓比起来,松江城干旱受影响最大的是东北军。” 还是那句话,松江城终究太小了,人口太少,土地太小,粮食太少。松江城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份,所得粮食也难以轻松养活一支军队。 东北军和祁王的关系摆在那儿,一旦朝廷断粮,东北军把松江城当作退路是人尽皆知的。 “祁王府推行的都是良策,若是给祁王府十年,朝廷再无法用军队和粮食辖制祁王府,到那时,谁压制谁还不一定。” “可惜了!” 张世南瞥田清德一眼,这厮难道不是因为直言上谏被流放的吗?你一个以忠直传出名声的御史,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哈哈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田某人因直言犯谏被流放,如今又没拿皇帝的好处,于情于理我都问心无愧,难道一句真话还说不得?” 张世南笑道:“田兄乃是顶天立 地的真汉子,俯仰无愧于天地!” “敬顶天立地!” “敬顶天立地!” 顾佑安笑眼弯弯,也跟着喝了一杯。 顾佑安突然想起郭元春说的话,她家现在确实不须担心,手里有家资,身边有亲朋好友,大家同生共死走过来,互为倚靠,什么难关都能闯过去。 痛快相聚一日且不提,晚上半夜时分,顾佑安忽觉得冷,起身穿衣裳,惊醒了小菊。 “小姐,您是要喝水?” “不喝水,我去外头瞧瞧。” 小菊醒来了也觉得冷,她搓搓胳膊坐起来:“怎么突然这么冷了?小姐您别动,我去给炕添些柴火。” 不需小菊动手,门外头王全小声说话:“外头下雪了,小姐别出来受凉,我和陈昌去添把火。” 顾佑安还是想出去看看,她穿好袄子出门,房门打开,冷风从外头灌进来吹得她的长发随风狂舞,顾佑安被雪花迷了眼。 “安安,可穿暖了?” 顾佑安嗯了声:“爹,今晚上的雪下得大呀。” 顾稳望着外头的风雪交加的黑夜,叹道:“下吧,趁早多下几场大雪。” “别在外头站着,回去歇着吧。” “嗯。” 父女俩简短交谈了两句,各自回屋歇息。 大门关起来,屋里暖融融的,小菊正搓手呢,忙掀开被子:“小姐,快进来暖暖。” 顾佑安钻进被窝,笑问:“松江城比洛阳冷多了,会不会受不住?” “受得住,我乐意跟小姐在一起。” 小菊打小就被哥嫂卖给了顾家,以前她在顾家庇护下长大没觉出不同来,顾家败落后她跟杨婆去别家讨生活,才知道做人丫头任人欺辱的日子有多难过。 如今,好不容易又跟小姐在一处了,大雪寒冷,关外偏僻这些都是小事。 刚才被开门的风雪激灵清醒了,小菊睡不着,小声问:“小姐,以后你若是出嫁了,也要带上我,我给您铺床叠被,您不要嫌我蠢笨。” 顾佑安闭目嗯了声:“去哪儿都带着你,以后就是去乞讨,上山落草为寇,都带着你。” 小菊震惊:“小姐还想上山落草为寇?” 顾佑安逗她,笑道:“你小姐我射箭的本事不说百发百中吧,那也是神箭手一个,我若是落草为寇,肯定是方圆百里最厉害的土匪,你敢不敢跟我去?” 小菊一咬牙,道:“去,小姐当土匪,我还给您当丫头。” 顾佑安大笑,笑得泪眼婆娑,笑够才道:“傻丫头,快睡吧。” “哎。” 屋里暖融融叫人毛孔都张开了,外头寒风呼呼地刮,大雪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早晨起来,积雪到顾佑安膝盖。 “哎呀,这雪下得真及时啊!” 杜氏早上开门就看到外头的大雪,欢喜得连说三声好,还叫家里人都出来看。 顾稳笑着说:“下雪是好事,赶紧做早食,吃了早食我要去镇上一趟。” “哎,这就做。” 杜氏喜滋滋地去厨房,魏嫂子、张嫂子一个烧火,一个正在洗米煮粥。杨婆在切泡发好的昆布。 “杨婆,做什么好吃的?” 杨婆笑道:“回夫人的话,昨儿我瞧小姐和小小姐挺喜欢吃囤煮的昆布,今儿我想做一碟醋腌昆布出来试试味道。” 杜氏看也眼灶台上发好的面,和刚调好的包子馅儿,就道:“哎呀,辛苦你一大早做这么多好吃的,你才刚来,可要悠着些,别把自己累着了。” “不累,回来的路上坐车多过走路,我身子骨好着呢。” 魏嫂子和张嫂子也说她们精神得很,家里有什么活儿只管交代她们去做。 杜氏笑道:“冬天倒是不忙,你们该休息就休息,等到开春了,有你们忙的。” 外头,顾稳跟王全和陈昌在说话,顾稳道:“以后陈昌还是跟着我出门办事,王全你是家里的管家,里里外外你要多顾着些。” “小的遵命。” “但凭老爷吩咐。” 王全他们来松江城也有两三日了,老爷一直没给他们安排差事,王全和陈昌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会儿听主子还用他们,两人都激动应下。 “该说的话安安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如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心里有数吧。” 王全和陈昌垂头听主子吩咐。 顾稳的语气平稳又激昂,缓缓道:“当年我带着你们几个从益州一路到洛阳,十几年里从个秀才高升至实权工部郎中。如今从头再来,除了你们外,我还有一双好儿女助阵,我相信以后顾家会越来越好。” 王全立即跪下:“奴才听主子令。” 陈昌也激动跪下,磕头。 顾稳笑道:“起来吧,一会儿用了早食陈昌跟我去镇上办事,王全去夫人跟前问问有没有事情要办。” 第65章 “是。” “是。” 顾佑安在院子里听她爹跟王全和陈昌说话,等他们说完了,顾佑安才望着白雪皑皑的老虎岭在日光下如此的晶莹雪白,心道,今天真是打猎的好日子。 顾家的早食做好了,两样细粥,手擀面条、腊肉包子、卤鸡蛋并几样小菜。 田二郎老早打扮得跟个猎户似的来顾家蹭早食,他一进门就跟顾稳和杜氏问好,笑道:“就知道你们家的早食丰盛,我来得正是时候。” 杜氏笑着招呼他过来坐:“要不要来一碗面条?面条和包子都是杨婆早上才做的,浇头有酸辣口的,有咸鲜口的,都好吃。” “多谢婶婶,我都来一碗尝尝。”田二郎丝毫不见外,拿顾家当自己家一样。 好兄弟顾文卿剥了两个卤鸡蛋放田二郎碗里:“杨婆的拿手绝技,比外头卖的还好吃。” 田二郎吃了一个卤鸡蛋,果真好吃,他对杨婆的手艺连连夸奖。 杨婆子回厨房,跟魏嫂子和张嫂子说:“田家那个小郎君说话怪好听的。” 魏嫂子和张嫂子都笑了起来。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了早食后,跟顾文卿一块儿背着弓箭去上山打猎去。 顾佑安闲来无事,也拿着自己的弓箭跟他们一块儿上山。 “大哥,姐姐,我也要去。”阿萱迈着小短腿儿追赶上来。 顾文卿忙把她抱回去塞给小菊,哄她道:“你乖,我们去山上抓兔子给你吃。” “不嘛,我就要去。” 阿萱不干,她就想去山上玩儿,跟个牛皮糖似的,抓着大哥的衣襟不松手。 “阿萱,听话!” 顾佑安一眼瞧过去,阿萱忙松开手,还把小手藏在背后,瑟缩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姐姐说她。 田二郎双手抱胸在一旁瞧热闹,等顾家兄妹三人撕扯清楚了,田二郎咧嘴笑着跟顾文卿道:“你这个当大哥的,还不如顾佑安说话好使。” 顾文卿给他一个白眼,看我搭理你不? 田二郎哈哈一笑,三人背着弓箭上山。 一场大雪暂时冲淡了松江城百姓对干旱的焦虑,除了顾佑安他们三人之外,村里许多人家都三五成群地上山去了。 顾佑安在路上碰到罗家三兄弟,顾佑安见罗大郎肩上背着砍柴的家伙儿,关心道:“你身子可好?” 罗大郎拍着肚子笑道:“多谢顾小姐关心,都好全了,张大夫说我什么事都没有,以后干活也没影响。” “那就好。” “真是要多谢张大夫了,当时我肚子都破了,没有张大夫,我只怕小命难保。” 顾佑安附和道:“张大夫医术好。” 闲话几句,到了山上后顾佑安跟罗家三兄弟告辞。 三人在山上转到半下午 ,除了在雪窝子里捡了几只野鸡野兔子外,三人运气好碰到一只落单的野鹿,肥得咧,打回去两家人分了,能吃好几顿。 三人抬着野鹿回家,顾佑安刚进门杜氏就道:“上午家里来客了,是祁王府门下的人。” 顾佑安放下弓箭,一边问道:“为粮食的事。” “正是。除了祁王府外,郭师傅托人传话来,西城门口民人巷那套三进宅子又不卖了,说是要租。” 顾佑安不着急租库房,她笑道:“先等等吧,说不得后头还有变数。” 事情果真如顾佑安猜测的那样,这场大雪后,一直到过完年,开春,都再无大雪降落。 雪水太少了,松江城里干旱绝收的谣言甚嚣尘上,民人巷那座三进宅子又要卖了,价钱比顾佑安估计的还便宜了不少。 顾佑安毫不犹豫买下那座宅子,叫在村里养了一冬的高金带着其他护卫住进去,日日操练,备着走商。 开春了,韩掌柜家举办了春宴,顾佑安带着人上门吃席,韩掌柜夫妻亲自到门口迎接。 韩家春宴后,山上胡家的长孙胡菖蒲娶妻,顾家全家人都上门喝喜酒去。 明明是成婚的大好日子,胡菖蒲脸上的笑意却很勉强,等婚事办完后,胡菖蒲找上顾佑安。 “韩大郎欺人太甚!” “他做什么事叫你这般生气?” “哼,韩大郎派管事来谈今年的药材生意,推说今年行情不好,要压价两成。” 顾佑安惊讶:“他有没有脑子?量虽少,但物以稀为贵,不算行情不好吧。” 胡菖蒲冷笑:“鼠目寸光的东西,真以为我家的药材非要卖给他不成?” 顾佑安:……心疼韩老爷子留下的产业……可怜的韩掌柜,刚开心没两日又被他大哥连累了。 顾佑安心里窃喜,面上却露出个可靠的笑容来:“卖给我,我照去年的价格收药材,或者你们愿意拿药材换粮食也成。” “你有多少粮食?”胡菖蒲连忙追问。 顾佑安手里的粮食还真有不少,她爹的囤的足够一家子消耗,她空间里存着的还没动。 胡菖蒲下定决心:“药材换粮食,药材价钱上不能便宜,但是我承诺,今年我家的人参只给你。” “成交!” 第44章 昏了头了高攀不上 前些日子韩掌柜家办宴,胡菖蒲是去了的,今日胡菖蒲成婚,韩掌柜也亲自到场祝贺。 韩掌柜跟身边认识的人说说笑笑,依然被众星捧月一般,实则,他瞧着顾佑安被胡家人请走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要换以前他爹还在时,一众商行商队的掌柜中,韩家肯定是胡家的座上宾。如今大不同了,被他哥这么一折腾,胡家人没给他摆脸色瞧都是人家有肚量。 婚宴吃完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会儿下山肯定来不及了,胡家自然是要留客的。 相熟的掌柜们聚一块儿说笑,茶水喝了两壶,韩掌柜肚子里的水都晃荡了,他坐不住快要起身时,顾佑安回来了。 韩掌柜仿佛只是调整了下坐姿,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下去,顾佑安过来,他又亲自给倒了茶。 顾佑安笑道:“韩掌柜太客气了。” “顺手的事情。” 刚才跟胡菖蒲说了好一会儿话,顾佑安有些口渴,端起茶喝了半杯温热的药茶,顿时舒服了。 韩掌柜笑着说:“别看胡家只是采药的,实则手里收着不少药茶方子。” 顾佑安点头道:“这个茶确实不错。” 又喝了半盏茶,韩掌柜突然道:“顾掌柜,今年祁王府放出来的药单子你可瞧了?” “瞧了,今年祁王府不许往外卖的药材品类有点多。” 松江城出产的许多药材祁王府收上去都供应东北军了,药材单子多少年没变过,今年突然增加了几十种常见药材不许往关内卖,靠买卖药材过活的掌柜正头疼呢。 韩掌柜叹气道:“祁王府圈的药材数目多也就罢了,今年松江城里本地药铺、药行也加大了囤货量,落到咱们手里的药材就更少了。” 分家头一年,自己出来做买卖,韩掌柜原本打算压下大半副身家做一笔大买卖,最好一炮而红,打出名声来,好叫松江城的同行和洛阳的药行都瞧瞧,他爹虽不在了,韩家大房嫡子也不争气,还有他这个韩家老二撑着,韩家并没有败落。 谁知碰上干旱啊!碰上祁王府药材单子有变! 如今呐,别说一炮而红打出名声来,他都怕这炮管哑火了。 说句心里话,要不是办春酒的消息年前早就放出去了,前些日子他真不想办那个宴。 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这会儿,韩掌柜淡淡笑道:“咱们跑一趟关内都是担着风险的,若是跑一趟赚来的银子都裹不住人吃马嚼,这生意不做也罢。” 韩掌柜目光扫过在场众位掌柜,道:“今日借胡家的光,松江城里有头有脸的掌柜都在,咱们今日商议商议今年走商的事如何?” 旁边何掌柜和曹大当家的都纷纷附和,闲着也是闲着,谈谈也好。 见大家都点头了,韩掌柜才又说出他的打算:“咱们都是靠药材讨生活的人,最要紧的是团结。今年药材总共就这么多,给谁,不给谁,咱们自己商量好,也省了许多是非不是?” 这话一落地,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顾佑安眉头一挑,怎的,一张嘴就要划分市场份额了?你韩家还有说这话的底气? 今年药材行情复杂,怕自家折进去的何掌柜先退一步,明言道:“诸位,我家小门小户的,不比各位掌柜家底厚,若是今年药材量少价高,我就不跟诸位同行争了,我家休息一年也可。” 顾佑安笑道:“何掌柜这话说得不对,药材是人家,咱们只是买货的人,人家想卖给谁,什么价卖,那都是卖家做主,哪里轮得到咱们说三道四。” 韩掌柜脸色略微僵硬,强笑道:“顾掌柜这是不愿意跟我等商议了?” 韩家不比往日了,在座的松江城掌柜中,独顾佑安跟卖药材的各家关系都不错,她明显占优势,为什么要跟他们商议分薄自己的利益? 第66章 顾佑安不接韩掌柜的话,淡淡道:“都是买卖人,我说句实在话吧,出了松江城,入了关后,咱们都是同出一地的自己人,互帮互助都是应有之理。但是在松江城里,咱们各凭本事做生意,你们觉得我这话说得可在理?” 顾佑安这话也说得明白,在场都是聪明人,都听懂了她的话,何掌柜瞥了韩掌柜一眼,韩掌柜没吭声。 “在理!” 何掌柜接话,附和道:“我看顾掌柜这话说得好。” 何掌柜又把老熟人叫出来:“曹大当家的,你最是公义,你说顾掌柜这话可对?” 曹大当家自然是站顾佑安那边的,他人壮声量大,一拍桌子起身,高声道:“我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今天这事儿我觉得顾掌柜说的对。” 有人出头了,赞同顾佑安的话的人就多了。 本来嘛,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若是药材被领头的几个包圆了,都由他们操控,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吃什么? 有人老早就对韩家的霸道有意见了,现在韩老爷子没了,他们对韩家兄弟就更不客气了。 有人拿话点韩掌柜,道:“采药人愿意卖给你是你的本事,可人家卖药的都没开口,咱们替人家做主,指点人家如何卖药材,这实在是不妥当。” “正是这话,韩掌柜可问过胡家了?” 韩掌柜:“……” “明儿我就去采买药材,我家若是凑不够一支商队,顾掌柜,可能叫我家跟你家打个伙儿?” 顾佑安自然应承下来:“诸位若是不嫌弃,我都欢迎。” 顾佑安大方好说话,其他掌柜纷纷感谢,有几家小商队甚至当场就问顾佑安出发的具体日子。 本来嘛,他们都是小商队,人脉和钱财都比不过大商队,加之年景不 好路上的土匪强盗就更多了,他们打不过,原本也不打算拿命就挣那点钱。 顾家不缺护卫,人多势众,顾掌柜既开口愿意相帮,到时候跟着顾掌柜肯护他们一程,他们也乐意跟着发点小财。 更重要的是,去洛阳卖了药材,再买些粮食带回来就更好了。 一阵欢声笑语中,韩掌柜意图拉上所有掌柜跟顾佑安谈药材份额的主意落空了。 前头客人们的谈话自然传到了主人家的耳朵里,知道韩掌柜想越过他们这些卖药的,和其他商队药行结成联盟内部就把药材分了,胡菖蒲冷笑一声,对韩掌柜越发没有好脸色了。 韩掌柜也是倒霉,他试探顾佑安完全是因为他大哥得罪了胡家,他怕胡家不乐意跟他做买卖,所以才想拉上顾佑安帮着说和,分他些药材,谁知道弄巧成拙了。 韩掌柜也是叹气,怪自己失了分寸!看到顾佑安被胡家人请过去,一时情急,就昏了头了。 婚宴后,离家远的宾客在胡家住了一晚,隔天上午就告辞家去了。顾佑安爹娘他们也是上午就走了。 顾佑安在胡家留了一日,把这次买卖的药材都谈好了,按惯例,胡菖蒲领人把药材送去松江城。 顾佑安如今在松江城有自己的宅子了,再不必送去平安镖局,直接把药材送去民人巷便是。 药材送到,高金带人清点药材,分门别类放库房里收藏好。 坐下歇口气,胡菖蒲打量一番院子,笑道:“如今你也是发达了,竟买了一套这样大的宅子。” “少来,松江城的宅子又不贵,你家若是想买,十个八个宅子也买得。” 胡菖蒲笑了笑,另起话头道:“你其实不必这般着急,等你出发前几日来我家买药材也值得,现在谈好了,等我家收到更多的药材,你肯定还要去我家一回。” 顾佑安笑道:“我不贪心,人参都够我赚的了。再说,生意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全做了,你可别害我招人恨。” 胡菖蒲还想说什么,顾佑安摆摆手道:“时辰不早了,你才新婚,快些家去吧,过些日子若是我杜二叔来了,我叫他去找你。” “你叫他来,药材我给杜家留一份。” “多谢。” 胡菖蒲走后,顾佑安也不多留,交代了高金几句,匆忙回邻山村。回家的路上,顾佑安觉得,等她家今年修了大宅子,他们家该买匹马代步了。 回到邻山村,夕阳落坡,晚霞满天。 这时时辰不早了,各家田地里却到处都是人。 顾佑安看到她家地里也有人,是张贵带着人在地里挖水沟,她娘在一旁看着。 “安安回来了。” 杜氏瞧见女儿下山来,连忙叫她过去。 顾佑安走过去左看看右看看:“这是做什么?” “今年估计缺雨水,张贵和几个种地的老把式看了后说,咱们的地太大块了,水渠里的水引过来不太方便,干脆在地里多挖几条水沟,这样用水浸地也便宜。” 杜氏道:“不只咱们家,其他家也在地里挖水沟。” 张贵过来请安,他道:“幸好咱们这儿是平安江的上游,可以头一个用水,要不这法子也不好使。” 顾佑安这才想起来问:“平安江下游有多少百姓?” “没听说有人。平安江跟松江交汇一路往东流入海,沿途除了咱们松江城有百姓聚居外,再没听说其他地方有人烟。估计呀,就算有人,也就是在沿岸散居着的小部落罢了。” 若是有成气候的大部落,早就冒头了,也不会到如今都没被祁王府巡视的护卫发现。 顾佑安嗯了声,对张贵道:“你是有经验的,家里的田地都交给你了,好好干。” “是。” 母女俩回家,杜氏问道:“你药材的事处理好了?” “好了,我只交代一声,自有高金他们去办。” “哎,也不知道你杜二叔他们今年还来不来松江城。” “过几日就知道了。” 顾佑安猜测,半个月内杜二叔他们若是不来,就应该有他们送来的信件才是。 “年景不好,吃不上饭走上歪路的人就多了,你出门在外要警惕些,别叫自己受伤,我和你爹会担心。” “娘,我这么大的人了,我知道的。” 杜氏又叹气。 顾佑安无奈:“您又叹气做什么,心里不舒坦?” 杜氏看着自己花容月貌的大女儿,又是高兴又是忧愁:“安安呐,你十八了。” “虚岁十八。” 顾佑安秒懂,她娘嘴上说不叫她早嫁人,随着她年纪渐大,她娘还是有点坐不住了。 杜氏咬牙道:“我心里实在放不下,趁这几日天气好,你又还在松江城,明日你跟我去天一观烧香。” “叫上白婶婶和刘婶婶?” “不叫她们,咱们母女俩自己去,我有话想问李道长。” 杜氏定下日子后,也不听女儿说什么,快步回家就喊张嫂子:“快帮我想想,明儿要去道观烧香,给准备些什么敬神。” 张嫂子跟杨婆在厨房忙活,听到夫人叫她,连忙出来道:“今晚上发一盆面吧,明儿蒸了白馍带去,再去城里买几样点心什么的也够了。” “也是,这个时节松江城里也没什么其他好东西。”杜氏交代张嫂子多发些面,敬了神后白馍还可以留给道长们吃。 杜氏进屋开箱子,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后想了想,又加了三两银进去。 “娘,您干什么呢?”顾佑安跟进来。 “准备香火钱。你跟天一观有渊源,今年咱们家日子好过了,也该对人家尽尽心。” 回家一会儿工夫,杜氏就把明日出门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晚上等顾稳回来,杜氏就跟他说明儿要出门。 顾稳:“天一观一年去一趟也就是了,不要去得太频繁,惹人眼就不好了。” 杜氏气道:“我诚心上山敬神烧香,怎的?我难道还不配去?” “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现在时机不太对。” 顾佑安看她爹:“可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顾稳小声道:“今日我去松江城衙门办事,碰到苏大人,苏大人说孟家和袁家的小姐带着人私自去山上拜祭孟皇后,祁王留在山上的守墓人不许,那两家小姐都是脾气大的,使人把守墓人打了一顿。祁王大怒,把孟家和袁家的小姐们赶出了松江城,并吩咐松江城守卫,再不许两家的女眷进松江城。” 杜氏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才化冻的时候,孟家和袁家的小姐才来的松江城。” 顾佑安敏锐察觉出问题:“不对,这跟我和我娘去道观有什么关系?” 顾佑安脑子里下意识想到一个人,一个玉冠紫袍的俊美男人。 “你们母女俩去天一观多少回了,难道不知孟皇后葬在天一观旁边的山上?” 杜氏瞪他:“我们只是寻常百姓,去道观只为烧香,没事儿打听这些做什么?” 顾佑安想到了老道士说他母死,父不管,兄弟算计,孤身一人,这……跟祁王完全对得上! 第67章 还有,年前她去北一街看宅子时,在祁王府附近她看到的那个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 祁王府长史,祁王身边的奴仆,结伴出现在祁王府附近,完全说得通。 顾佑安想起初见时下山,在山脚下碰到祁王府的车队出城,她远远瞧见昏暗的马车里,那张看的不是很清楚的脸。 原来,他真的是祁王? 杜氏犹豫:“那……咱们还去不去道观?” 顾稳:“想去就去吧,左右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去天一观了,松江城里盯着祁王府的各家人,也不会把我们家跟祁王扯上关系。” 相差太远,高攀不上! 第45章 费心了馋嘴丫头 杜氏母女俩第二天一早出发去天一观,阿萱这个匪头子还没去过道观,听说娘和姐姐要出门,也闹着要去。 杜氏嫌弃她小人家一个走不了远路,阿萱却对自己信心满满:“不用背我,我自己就能爬上去。” “下次吧,等你大一点我再带你。”杜氏随口糊弄道。 “娘~”阿萱可怜巴巴的望着杜氏,又拿脑袋蹭蹭。 顾佑安牵着妹妹,对杜氏道:“娘,她想去就带她去吧,走不动我背她。” 阿萱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带我 嘛。” 杜氏看着姐妹俩这般好,也就不说反对的话了,忍不住捏她脸颊嘟嘟肉,道:“去敬神要乖乖的,不准哭闹可知道?” “哦,我知道啦。”阿萱欢喜过后,又十分不服气道:“我是大孩子了,我才不哭闹呢。” 杜氏冷笑:“不哭?昨儿是哪个小馋猪,因为一块板栗饼就哭得眼泪汪汪的?” “哼!娘坏,我不跟娘说话了。”阿萱不好意思了,装傻跑开。 杜氏扭头交代王全说:“把你媳妇儿叫上,都去。” 怕阿萱这丫头走到半路走不动道,杜氏带上王全夫妻俩,若是这丫头耍赖不肯走了,还能背她上山。 王全:“哎,小的听夫人吩咐。” 杜氏看着跑远的小女儿,忍不住嘟囔一句:“这日子过的可真快。” 几年前流放时还能背着阿萱一路走来,如今孩子大了,她也上年纪了,她真快背不动了。 日子流水似得过去,安安到说亲的年纪了,阿萱年纪也不小了。 去山上的路上,杜氏跟大女儿道:“去年时,我和你爹就想给她请个女先生,教她读书习字,她也该懂事明理了。” “除了读书学规矩外,琴棋书画也学学,她若是不喜欢就罢了,就当开开眼界。她若是喜欢,不拘是哪一样,跟着先生好好学几年,以后也是她自己的本事。” 阿萱迈着腿儿爬山,一边插话道:“娘,我喜欢骑马,射箭。” “没说不让你学骑马射箭,是叫你再学点其他的本事。” “哦。” 打发了多嘴的小女儿,杜氏又跟大女儿道:“松江城里不好找女先生,你若是去洛阳,托人打听打听,能聘到合适的女先生来咱们家最好不过了。” 顾佑安记在了心里:“我知道了。” 说到女先生来,杜氏道:“女先生学识自然重要,但是人品也是重中之重,你找人时一定要打听清楚那先生可曾做过什么不妥当之事。” “哎,咱们只挑学识和人品,至于那女先生是不是云英未嫁,是不是合离,是不是丧夫的寡妇,这些咱们都不管。” 阿萱这样年纪的孩子半懂不懂的,教好她需要费很多心思,教坏却容易,阿萱又是这样一个性子,杜氏难免操心。 “说起来,若是你白婶婶和刘婶婶有空闲,请她们当阿萱的先生也使得。你白婶婶是举人之女,听说四书五经都是正经学过的,教阿萱足够了。还有你刘婶婶,以前在闺阁中时也是才女来着。” 过了会儿,杜氏又说:“再细想想,你白婶婶,你刘婶婶,她们成了婚后,当了人家的夫人,娘亲,闺阁中的那些本事好像再用不着了,都成了操持家事的寻常妇人。” 顾佑安道:“娘,学过的本事自然是有用的,技多不压身。” 杜氏也这样认为,只是,难免感慨罢了。 阿萱不耐烦听她娘念叨,小矮个腿脚却利索得很,一会儿就跑到前头去了。 见她跑远了,杜氏忙唤住她:“你跑吧,小心一会儿咱们看不见你,叫狼把你叼了去。” “都是吓唬小孩子的话,我才不怕。”阿萱略略略做鬼脸,哈哈一笑跑不见了。 杜氏跺脚,跟大女儿说:“你爹忙,你也忙,我也没空闲,没人管束着,阿萱越发淘气了。” 顾佑安笑着安慰:“您别愁,等我从洛阳回来时肯定给她找个厉害的女先生来。” 顾佑安加快脚步去追阿萱,顺着上山的台阶,绕过一个山崖,顾佑安瞧见前面木亭处,绿树掩映中一片葱绿的衣角。 “阿萱?” 阿萱往后仰,露出个半个小脸来,小嘴咕蛹着在吃什么东西,见到是姐姐,忙招手喊姐姐过去。 等她咽下嘴里的点心,就喊:“姐姐快过来呀,快过来吃点心。” 这丫头,在外碰上不认识的人就敢吃别人的东西,是该找个好生教导一番。 顾佑安一路过去,正想着怎么跟主人家道谢时,走近了,走到亭子外面,才看到点心的主人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祁王? 他抬眼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阿萱蹦跶着喊姐姐:“这个,这个叫什么糕的,好好吃呀,姐姐快尝尝。” 说话间点心已经递到顾佑安嘴边了,顾佑安忙躲开:“你自己吃。” “嘻嘻,我可喜欢吃了。” 见姐姐不要,阿萱才把点心喂自己嘴里,嘴角蠕动着,肥嫩的脸颊跟山间树林中的小仓鼠一般。 顾佑安微微低头行礼,道:“多谢主人家招待,阿萱冒犯了。” 坐着的那人没说话,他身边的侍从徐志笑眯眯道:“小娘子不须客气,你家妹妹玉雪可爱,跟她说话我们主子也高兴的。” 顾佑安怀疑自己听到的话,阿萱会跟他说话? 或者说,他是个会跟阿萱这样小姑娘闲话的人? 顾佑安看一眼贪吃的妹妹,又看向他……巧了,他也正看她,眼眸沉沉。 他看着她不动,顾佑安自然也不会先挪开眼睛,两人就这么互相打量着。 徐志心里一惊,这个放肆的丫头,长了年岁胆子也越发大了,较之以前,竟越发放肆了! 主子不开口,徐志心里觉得顾掌柜冒犯了主子,也不会张口训斥顾掌柜,他只会在一旁瞧热闹。 “安安,阿萱。” 杜氏来了。 顾佑安眨眼,睫毛微颤,率先移开目光,转身回应:“娘,我们在这里。” 杜氏站在山崖转弯处,双手叉着腰歇息,擦擦汗道:“你喊着阿萱些,这丫头跑得太快了。” 阿萱嘿嘿笑,又抓紧吃了一块点心,怕娘说她,她擦擦嘴,又擦擦小爪子,扭头跟坐着那人挥挥手:“谢谢你家点心了,很好吃,我好喜欢的。” 杜氏听到阿萱说话,走近了才看到亭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忙替女儿道谢,祁王这才开了尊口:“夫人不必多礼。” 徐志轻咳一声:“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这里风景不错,夫人坐下歇息歇息吧。”祁王起身,对杜氏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徐志笑眯眯道:“这些茶水都是没动过的,点心也只有您家小小姐用了两块,夫人别客气,尽可以尝尝我家厨娘的手艺。” 熟悉的紫袍翻飞,衣袍跟着它的主人消失在山道上,顾佑安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阿萱高兴地拍手蹦跶:“点心还在。” 不仅点心还在,祁王府的下人还留了两个在这儿伺候。 主人家都不在,杜氏哪好意思吃人家的茶点,只坐下歇了歇,就要赶路上山去。 阿萱却不管的,人家既请她吃,伺候的丫头把点心都送到她嘴边了,她自然嗷呜一大口咬下去。 顾佑安看着妹妹这馋嘴模样,也不知道像谁。 歇够了继续上山,顾佑安对留下伺候的人道:“帮我们谢谢你家主人。” 丫头躬身行礼:“夫人小姐慢走。” 走出老远了,杜氏小声跟女儿说:“刚才那是谁家的公子?一看就出身不凡,没想到还挺懂礼的,家里下人也调教得好。” “娘,您不记得他了?” “难道我们见过?” “三年前,您和白婶婶带我去 天一观,那天还下雪了。”顾佑安帮她娘回忆。 杜氏一拍大腿:“哎,你不说我竟没想起来,竟是他呀!没想到又碰上了,真是有缘啊!” 顾佑安心想,他们家跟祁王可没有讲缘分攀交情的本事。 杜氏道:“人家客气,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一会儿到了道观里碰见了,记得感谢人家。” 第68章 杜氏知道祁王,也知道祁王的母亲孟皇后葬在道观附近的山上,她却没有把刚才那人和祁王想到一处去。 顾佑安没说话,阿萱忙点头:“娘,他家的点心好吃,叫杨婆也做。” “你这个小馋丫头,那么精致的点心杨婆不一定会做。” 又走了半个时辰,一家人到道观里。 顾佑安环顾四周,宽阔的庭院,熟悉的牌匾,屋檐下的躺椅都在,天一观一如往常。 阿萱仰起脸,叉腰惊呼一声:“哇,好舒服哦。” 从阴暗的密林山间走到宽敞的院子中,阳光流泻在身上,暖融融的。 顾佑安笑道:“你喜欢,就在这儿站着吧。” 杜氏走累了,去屋檐下坐着歇息,略歇了会儿,杜氏把阿萱叫过来:“你跟魏嫂子去跟道长们借个地方,把你身上的汗湿的衣裳换了,别着凉。” “好呀。” 等阿萱换了衣裳回来,杜氏才带着女儿去大殿敬香。 王全摆上敬神的各色供品,悄悄退出去。 杜氏三跪九叩做主了礼数,嘴里念念有词,一是祈求阖家平安顺遂,二是祈求松江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最后,杜氏还要念叨几句,求神仙老爷给她的安安赐一门好姻缘,不求人中龙凤,只求跟安安相知相伴一生。 “安安,过来给三清老爷磕头。” 顾佑安听话过去磕头,等她磕完头,小道长李玄越来了。 杜氏忙跟小道长见礼,她问道:“小道长,你师傅可在?” 今年八岁的小道长故作老成地摇摇头:“我师父出门远游去了,善人找我师父有何事?” “也无大事,我就是想请老道长帮我家安安看看八字,看看我家安安的姻缘在何方。” 小李道长一本正经道:“姻缘天注定,该来时自然就来了,善人不必忧虑。” 这样的劝慰的话对杜氏无用,可惜老道长不在,杜氏只能问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不定。” “唉,那我秋天后再来问问吧。” 敬完神,杜氏带着女儿去用斋饭,阿萱坐不住,吃完了就跑去玩儿。顾佑安叫她娘坐下歇息歇息,她去看着阿萱。 “姐姐,这里有条路啊!” “阿萱别跑,回来。” 这个院子的右边墙上开了一道小门,门里门外都有三阶台阶,顾佑安顺着走上去,看到对面树林里有人过来。 “哎呀,又是你们呀,你们吃了饭没有?”阿萱热情地跟人打招呼。 顾佑安扶额,阿萱这自来熟的性子啊。 徐志笑眯眯跟小丫头说话,问他今天观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阿萱说有豆腐,有白菜,炒鸡蛋啥的。 小丫头总结:“味道还不错啦。” 祁王走到门前台阶下,顾佑安站在台阶上跟他同高,顾佑安走下台阶给人让路,一个不慎差点摔倒,幸好她一把撑住了墙。 徐志瞄见自家主子伸出去又收回来的手,惊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几次,才说出一句话来:“顾掌柜身手不错。” 顾佑安没接这话,只说:“多谢你家的点心,我妹妹很喜欢。” 徐志忙道:“顾掌柜不用客气。” 祁王抬脚上台阶,跨过了门,走下台阶。 忽而,祁王回头,看着顾佑安,道:“顾掌柜,你们商队回程尽管运粮食,山海关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祁王点出了她的身份,顾佑安自然听命。 祁王嘴角微翘,抬脚走了。 祁王没有去用斋饭,去大殿烧了三炷香后,带着人下山离开了。 祁王府书房。 祁王的桌案上摆着一厚摞松江城里各家贵女详情的文书,祁王捡起最上面一张,叠好夹在他最近常看的书中。 祁王叫来徐志,指着桌上剩下的一叠:“把这些丢出去烧了,碍事。” “是。” 徐志拿着折叠整整齐齐,连个褶皱都没有的文书,不禁替周长史可惜。可惜周长史费了这么多工夫,主子看都没看一眼。 徐志把这些文书丢去厨房烧了,周尘很久就知道了。 周尘来找徐志,追问道:“孟家袁家的贵女主子瞧不上,松江城里各家的小姐也一个瞧上的都没有?我精心选出来的名单,纵使不够格为王妃,当个侍妾也可吧。” 徐志自然不会告诉他主子留下了一张,只指着厨房说:“你精心挑选的都在灶台里。” 周尘叹气,他这个长史真不容易,主子的婚事他不好插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尽心尽力做了吧,还不讨好。 徐志看周尘唉声叹气的模样直发笑,暗自得意走了。 第46章 送礼什么意思 敬神问姻缘,什么都没问着,倒不是白跑一趟,至少她娘心里舒坦多了,回家后就把她的婚姻大事丢到一边,忙着地里的活计。 她娘不管她了,顾佑安也腾出空来准备走商之事,顺便抽空锻炼身手。 这几日,顾佑安不是在松江城里,就是跟平安镖局的镖师们往北山上跑,集中练习了一段时日,顾佑安射箭的力道,准头,又好了几分。 “咻咻!” 两箭射出去,一箭落空,一箭正中树上的野鸡。 轻微的’砰’的一声,枝头的野鸡掉到树下厚实的腐叶上。 “小姐,好大一只鸡啊!”小菊连忙跑过去把野鸡捡起来。 郭素扭头跟顾佑安说:“这些扁毛畜生聪明得紧,今年春天缺雨水,进山的人一多了,他们就往深山跑。” 顾文卿道:“咱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不能再往深山去了,郭师傅说过,北山深处有老虎有狼,危险得很。” 田二郎觉得没劲,又觉得安全要紧:“那咱们出山?” 正说话时,忽听得不远处山谷里传来一阵树枝断裂的响动,忽又听得虎啸山林,几人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有老虎跑出来了?” 顾佑安握紧了手中弓箭:“不管什么缘故,赶紧走。” 几人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跑,打来的猎物都丢下了。 逃跑的路上听到后方响动越发大了,顾文卿回头瞧见一群穿着祁王府护卫衣裳的人正围攻一头猛虎,顾文卿正犹豫要不要回头帮忙时,一头吊睛猛虎就冲破包围圈,从斜后方俯冲过来。 “小心!” 顾文卿原地一滚,田二郎和两个平安镖局的镖师麻利跳开,利索往树上爬。 “不好!” 几人一躲开,刚才被护在中间的顾佑安、郭素和小菊就成了老虎前方最近的人。 顾佑安直觉这样跑不掉,她大喊一声:“分路走!” 郭素拉着小菊往东边,顾佑安往西边。小菊没练过武,老虎若是冲她和郭素去,小菊只有死路一条。 顾佑安往西边跑的时候,忽而扭身,握紧手里的箭头直戳老虎眼睛。 “嗷!” 竟被她好运戳中了! “安安!” 老虎被激怒,嘶吼着扑向顾佑安。 顾文卿吓得神魂欲裂,顾不得逃跑保命,握紧手中的匕首回头就冲上去。 田二郎、郭素举起弓箭,可顾佑安跟老虎缠斗得太紧,怕伤到顾佑安,他们不敢放箭。 顾佑安力竭,手中的弓箭折断了,千钧一发之际,顾佑安躲到一棵大树后,老虎嘶吼着撞上去。 “完了完了!” 田二郎心里觉得顾佑安要完了,不要命地冲上去,他只看到老虎把顾佑安压在身下,嘴里咬着……嘴里在吐血? 顾文卿、郭素、小菊和几个平安镖局的人都围了过来,田二郎一拍大腿:“看什么看,还不快把我们的打虎英雄掏出来。” 几 个呼吸之间,顾佑安即将被老虎扑倒千钧一发之际,顾佑安躲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回到空间里,又双手握紧刀从空间里面出来,锋利的刀刃只一刀就破开了老虎的厚实的皮毛。 老虎死了! 她活了! 老虎血流了她一身! 几人手忙脚乱把压在顾佑安身上的死老虎推开,顾佑安累得根本不想站起来,躺在地上深呼吸好几口,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田二郎这才看到握在顾佑安手里的刀,忽然想到流放路上,那夜她在芦苇荡里一刀毙命的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的判断没错,顾佑安从头到尾都是个狠人呐! 顾佑安白了田二郎一眼,练那么壮胆子却那么小,都好几年过去了,这人每次碰上这种时候在她面前就摆出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有没有意思? “小姐!” 小菊眼泪汪汪地拿帕子给她擦血,顾佑安坐起来说:“别擦了,擦不干净,回去洗漱一番就好了。” “回吧回吧,赶紧回去,山里太危险了。” 顾佑安站起身,略收拾了下身上的血迹就要走,后面传来一声暴喝:“畜生,别想跑!” 又是一头猛虎在山林里横冲直撞,正要冲出包围圈时,一个玄色身影说时迟那时快,轻飘飘从树上落下,一剑刺进了老虎眼,一个猛搅,趁老虎哀嚎时,又是一飞身猛踹,老虎一个翻转跌下了山谷。 第69章 山谷下有人大喊:“主子,死了,皮子还是完整的。” 看完全程,田二郎小声跟顾文卿嘀咕:“这人厉害得紧,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一个无用的花招,比你妹还吓人。” “我看不然,安安跟他一样利落,安安只比他少几分力气罢了。”顾文卿心里虽敬佩那人的好身手,他还是觉得安安最厉害。 “兄弟,人家厉害就是厉害,你说话要讲良心。”田二郎拍拍顾文卿的胸口,被顾文卿一把推开。 祁王缓缓走过来,田二郎闭嘴了。 顾佑安带头行礼:“见过祁王。” 田二郎、郭素他们都惊了,这是祁王? 祁王平日里深居简出,就算出门也是被护卫簇拥着,松江城的寻常百姓见过祁王的真没几个。 这样的情况,他们就算在大街上看到祁王,也不敢认。 他们都默认顾佑安比他们厉害,顾佑安既说他是祁王,肯定没错了。几人都手忙脚乱地行礼。 祁王的目光掠过他们,落在顾佑安沾了血迹的脸上,她的身上,还有,她手中被血浸湿了的利刃上。 “好刀!” 顾佑安点头认下,确实是把好刀,以大周朝的铸造工艺,甚至都铸造不出这样的利刃来。 祁王并不觊觎她的好东西,祁王看着地上死透了的老虎道:“几日前有百姓禀报官府,说今年开春后猛兽从深山出来,本王带人巡视,谁知道在这山坳里碰到三头老虎,连累你们了。” 田二郎下意识想说不辛苦,不觉得被连累,他刚张开嘴,见祁王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又默默闭上嘴。 “开春后深山危险,若无要事,不要在这个时候进深山。” “是。” 祁王走了,祁王府的护卫把三头老虎一并带走了。 等祁王府的人都走了,郭素才拍拍胸口,似是被吓着了:“祁王好威严。” 田二郎还惦记着被抬走的老虎:“那老虎是顾佑安杀的,他们把老虎抬走算怎么回事?” “算了吧,今日咱们全部回去都算运气好了,计较这些做什么。” “这里血腥味重,说不得又要引来其他野兽,咱们赶紧走吧。” 也没有心思想七想八了,慌忙收拾好自己下山,最近北山上可不要轻易来了。 顾佑安满脸满身的血迹进城,惊坏了路人,有胆子大的前来探问,顾佑安就说在北山上碰到老虎了。 顾佑安这般一说,许多人都被吓住了。 好在民人巷就离西城门口不远,顾佑安快步家去,叫人烧水洗漱,全身仔仔细细洗了一遍,顾佑安才觉得鼻尖那股血腥味儿淡了。 身上舒坦了,顾佑安闭眼靠着软枕躺着,任由小菊给她按头,舒坦得都快睡过去了。 身上舒服了,顾佑安不由得想起祁王来。 不是第一次了。 上回去天一观碰上,他几次打量她,她发誓,无论是现代还是大周朝,陌生人之间,没有用那样的眼神打量人的。 这次又是,他几次开口,几次若有所指,都是对着她,她绝不可能会错意。 几次三番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里闪过一个最可能又最不可能的结论,顾佑安忽然嘴角翘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天真。 上层人身边只有牢固的利益关系,只有脑子清楚的人才站得高,活得久。 她亲眼见证了那么多例子,怎么到自己身上,忽然就忘记了? 犯傻,该打! 小小拍自己一巴掌。 小菊忙问:“小姐,怎么了?” “唔,好像有蚊子?”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蚊子?阿菊真相信了她的话,忙拿了香过来点上:“小姐你且等等,一会儿就把蚊子熏走了。” 北山上闹老虎,上山挖药材打猎的人一下少了许多。 城里安静了两日,杜二叔带着杜家人到松江城了。 杜二叔到松江城后先去的平安镖局,平安镖局的人把他们带到民人巷,顾佑安见到了她大表哥杜忍冬。 “见过表妹,家里姑姑姑父和阿萱可好?” 顾佑安笑着迎他进门:“家里都好,舅舅舅母可好?” “托你们家的福,我家也好得很。我爹医术大有长进,今年正月里救了益州府知府大人家的小儿子,如今名声大涨。”杜忍冬满脸喜意。 就因为杜青治了益州府别的大夫都治不了的病症,杜青一下从益州府的二流大夫一下成了一等一的名医。 杜二叔等杜家族人都哈哈大笑,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起这事,心里也是痛快极了。 顾佑安叫人上茶来,坐下喝了几盏茶,说说笑笑半晌,才谈起正事来。 “二叔,今年的药材生意不好做,你们走一趟就算了,下半年就别掺和了。” 杜二叔来的路上也听说了,他道:“我们今年准备走这一趟就回益州府,若是明年年景好,那就等明年再来。” 顾佑安颔首,她也是这个意思。 杜家是外来户,年景好的时候分口汤喝没人说他们,今年年景不好,松江城的药材松江城的商队都不够分,杜家就不适合伸手了。 都是明白人,三言两句商量好事情后,下午回去邻山村,在家里歇息了一日,杜二叔带着杜家人去胡家买药材。 不求多,人家卖他们就买,若是不卖,他们也不强求。 杜家的药材收拾好了,天气彻底转暖,山脚下薄薄的一层冰雪尽皆化成水,顾佑安他们也该出去入关了。 顾佑安出发前一日,家里来客了。 祁王府的人送来一张柔软的完整虎皮,还有一把精巧的长弓。 “我们主子说,老虎是顾掌柜打来的,虎皮自然该归顾掌柜。顾掌柜打虎时长弓坏了,这是我们主子给顾掌柜的补偿。” 顾家人、杜家人都惊了,这……祁王未免太客气了些。 送礼的人走后,田二郎欢喜道:“我就说吧,祁王不可能小气。” 顾文卿轻哼:“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祁王抢安安打的老虎。” “嗨呀,算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田二郎跟顾文卿斗嘴呢,顾佑安的手滑过顺滑的皮毛,这张虎皮太完整了,肯定不是她杀的那头老虎。 顾佑安暗暗咬牙,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真是她会错意了? 第47章 进城黑吃黑 阿萱看到姐姐手里的长弓,喜欢极了,缠着娘说她也要,要去城里买一张。 “娘,就要姐姐那样的,好看。” “你要娘现在也没法儿给你,你别闹,等你姐姐去洛阳时给你买一把好看的弓回来。” 好东西谁都喜欢,但是这是轻易能买到的吗? 杜氏虽然不懂武器好坏,但这几年因大郎练习骑射,她也见过不少长弓,安安手里的这张弓,一看就不是外面能买到的。 顾佑安拿着弓试射了一箭,忍不住惊讶,又拉了一下空弦,极其顺手。 这张弓似乎就是比着她的力气和习惯做出来的一样。 “安安,跟我进来。”顾稳转身进屋。 “这就来。” 顾佑安把弓箭交给小菊拿着,不许她哥和田二郎玩她的弓,这才转身跟着她爹进门。 田二郎撇嘴。 阿萱见姐姐走了,胆子大了,她还想要弓,被杜氏一把抱走:“你且消停些,小心等你姐出来收拾你。” “哼!” 阿萱怕姐姐,也只敢哼哼。 屋里。 顾佑安知道她爹有话跟她说,进屋后,她瞧 见她爹背着手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看她,眼神复杂。 “安安,你跟祁王……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段日子我和娘去天一观敬香时认识的。” “才认识,那他为何……?” “我也不知。”顾佑安语速比平日快了些,有种故作不经意的刻意感。 顾稳这会儿心里有事,没注意到女儿的欲盖弥彰。 顾稳只是个微末小官,平日里却是个心细之人。到底在祁王府治下,顾稳这些年悄悄打听过祁王,以他的判断,祁王不是什么随和且爱给人送礼的人。 至少,平日里松江城里各级官员就没听说谁得了祁王的礼。就算逢年过节时候,祁王也很少当众赏人。 顾稳这个当爹的,头一回面临这种情况,心里担忧,想对此说两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犹犹豫豫半天,才说:“你……” 顾佑安接话道:“说不得人家只是不想占我便宜,所以才把我打的虎皮送来。长弓么,这种东西祁王府应该多得是,顺手赏我罢了,爹您不要想多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管心里如何想,顾稳面上只能接受这个理由。 他家是闺女,又不如人家身居高位,这事儿不管怎么起的头,事已至此,传出去叫人多想了,对自己闺女不好。 顾稳想了又想,这份礼,最好是当作普通的赏对待。 第70章 村里的人听说祁王府给顾家闺女送礼了,傍晚各家得了闲,都来顾家瞧热闹,顾稳也不阻拦,把虎皮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惹来一阵惊呼。 “顾大人,你家闺女厉害咧!” “比小子厉害!又能打老虎又能做买卖,我看松江城里没有哪家小娘子比得上你家这个哟。” “我看也是哦!” “今年又是两年一回的选官了,顾大人,我看你家大郎必能选上,有其妹必有其哥嘛。” 众人哈哈大笑,顾稳笑着跟众人拱手道谢:“那就借诸位吉言了。” 藏着掖着惹人猜疑,大大方方摆出来叫人看,坦坦荡荡反而叫人生不出疑心来。 隔天一早,顾佑安带着商队出城。 又过了两日,苏家来人请顾稳去家里坐坐。 寒暄片刻,苏光问起祁王送礼的事情来,顾稳不在意地笑着随口敷衍了两句,苏光也没有多追问。 说起正事来,苏光道:“对了,今年是选官之年,松江城里各部的官职也会有调整,有些人办事不力要下去,也有人把差事办得好,官职要往上升一升。” 苏光的语气落在’升’字上,顾稳连忙恭喜道:“苏大人您为官几载,衙门内外事务皆处理得妥妥当当,高升的名单定然有您。” 苏光摆摆手笑道:“你说差了,不是我,是你。” 顾稳惊讶道:“是我?” 苏光半是遗憾半是感慨道:“到我这个位置,上面一级官不动,我也动不了。你却不同。” 顾稳如今只是五级官,这两年差事干得不错,平安镇的农事在他治理下一年比一年好。这两年管平安镇的官员有三个升官了,今年怎么着也该轮到顾稳这个干实事的人了。 苏光道:“你会办事,也会做人,其实不须我提,最迟明年你就能升上去。” 顾稳连忙躬身道谢:“话不能这么说,您提拔的恩情我顾稳铭记在心。” 苏光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着扶顾稳起身:“家去等着吧,跟往常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可。 顾稳原本想替田清德问一句的,苏光摆出端茶送客的姿态,顾稳也就走了。 得了苏光的准话,顾稳回去村里就去见田清德,田清德听说他升官之事稳当了,只有恭喜的话,绝无嫉妒。 “哈哈哈,你升上去了,我田清德上头也有人了,我再干两年,下回选官的时候怎么也该轮到我田某人了。” 顾稳笑道:“祁王府急于扩大耕地,我看不用等两年,说不得今年年底就会再提拔一批底层官员。” “那就更好了。” 顾稳跟田清德谈过之后,两人对外都没透露,甚至连枕边人都不知道,等到六月初五,顾稳接到松江城官衙的调令,他从五级农官升为三级农官,连跨两级。 田清德大喜:“三级农官要搬去松江城衙门办公吧,嘿,一下从地方官升成’朝廷’的堂官,这一步跨得好。” 顾稳心里早有预料,接到调令还是忍不住高兴:“挺好!挺好!” 顾稳升官了,平安镇几个下官都来忙来恭贺,闹着请客庆祝,顾稳自然答应,笑道:“后日休沐,我请诸位来家中吃酒。” “哈哈哈,顾大人相邀,我们一定到。” “顾大人高升了不要忘记我等啊!” “恭喜顾大人!” 一阵热闹喧哗后,顾稳借口还有公事要办,跟田清德去屋里说话。 “顾兄,关起门来咱们自己闲话,苏大人把你叫去家里相商,我以为你这次能升个二级官。” 顾稳微微摇了摇头:“一级官只有五个位置,上面五个人不动苏光就上不去。同样的道理,二级官位置多点,那也是有数的。” 顾稳不急不慢道:“我虽在农官的位置上做得不错,上头的主官对我这个人并不认识,我原来预期就是三级官。” 田清德仔细想想也是:“我心里面认为松江城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若不是没有军队,认真算起来也就是两个县的建制,我到底小看了它。” 顾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道:“慢慢来吧,过几日等我去松江城了,平安镇和邻山村就要交给你了。” “你放心去,这里我心中有数。” 顾稳要搬去松江城办公,杜氏自然要跟着去。 顾稳在家中宴客庆祝后,杜氏把地里的活儿交给庄头张贵管着,顾稳夫妻俩带着阿萱都去了松江城。 杜氏跟身边的张嫂子说:“幸好安安在民人巷买了宅子,咱们来才有现成的宅子住。” 宅子里的护卫都被顾佑安带走了,只留了个看门打扫房屋的婆子,杜氏进门后到主院瞧了一遍,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的,杜氏甚是满意。 顾家厨娘杨婆子先去的后厨,她见后厨有一口水井,她打了水起来尝了尝,是口甜水井,倒是挺好的。 魏嫂子使人挑了几担子吃的用的进来,叫人把能放的干肉、干鱼、干菌子等干货送进库房存着,酸菜坛子、米粮等抬进厨房里放着。 魏嫂子把杨婆子带进去瞧:“你看还缺些什么,我跟夫人禀报,回头叫我家那口子去采买回来。” 杨婆子道:“缺的都是些小东西,倒是不着急,我想着粮食倒是要多存些好,毕竟咱们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要吃饭。” 外头来送货的小厮还没走,魏嫂子左右瞧了瞧,把杨婆子拉到屋角小声道:“小姐走前交代过了,叫我们能买就买,不能买也无妨,等她回来时会带粮食。” “不过嘛,有备无患,老爷和夫人已经吩咐我家那口子暗中买粮食了,不好运到城里来惹人眼,都是等着晚上送去村里。” “村里?咱们赁官府的宅子就那么大的地方,能藏得住?” “再过些日子就行了。” 家里不差钱 财,小姐早就跟老爷夫人商量过了,等春耕结束就建宅子,建宅子都用自家人,到时候在家里挖几个地下储存室,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杨婆子:“老爷夫人小姐考虑得周到,我就是白操心。” 魏嫂子笑道:“哪里是白操心了,夫人说你手艺好,一家子吃喝都指望你,你说的话在主子那儿有分量着呢。” 顾家人在民人巷住下,一直住在平安镖局的顾文卿和田二郎都来家中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扭头又去平安镖局跟着郭师傅习武。 六月二十,松江城里两年一回的武官遴选开始了,顾佑安带领的商队已经到了洛阳。 商队平安到洛阳后,韩掌柜、何掌柜、曹大当家等人纷纷告辞。 “顾掌柜,咱们先行一步,若是有事尽管使人到杏林街找我们。” 顾佑安笑道:“各位好走。” 目送各家商队走后,顾佑安对高金道:“你带人在城外客栈守着药材,我入城一趟,后头若是有事,我叫人带我的手信来。” “是。” 顾佑安这次进城没有带其他人,她先去张御医家,后头才去万景药行。 万景药行的掌柜瞧见顾佑安,连忙笑着迎上来:“哟,顾掌柜来了,快里面请。”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一个冬日未见,掌柜的气色越发好了!” “哈哈哈,顾掌柜瞧着也更好了。”掌柜把人让进门,笑道:“您来得真巧,我们主子正巧在药行里。” 顾佑安眉头一挑:“万老板在?可有空见一见?” 不管是真巧还是假巧,万景药行的老板,吏部尚书的侄子要见顾佑安,顾佑安正好也想当面见见他,两边就是一见如故。 万富春虽有个当吏部尚书的叔叔,身上没有纨绔气,见面三分笑,一副正经商人模样。 万富春见顾佑安是为了成为顾佑安唯一的药材合作商,顾佑安也知道他的意思,她想看看他有多少合作的诚意。 两人互相试探,绕着圈子谈论许久,最后才初定下来。顾佑安答应,这次带来的八成人参都卖给万景药行。 万富春接收到了顾佑安的诚意,突然问了她一句:“我听说顾掌柜跟韩掌柜关系不错?” “谈不上多好的关系,不过大家都是干药材生意的,守望相助罢了。” 万富春笑道:“顾掌柜是个厚道人,我这儿也给你透个底吧,本草药行那边另选了西北一家药材商合作,韩掌柜这次只怕讨不了好。” “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若是不合眼缘,以后不来往便是,怎么说到这份上了?”顾佑安试探。 万富春悠闲地往圈椅上一靠,语气淡淡道:“朝廷跟松江城的关系……你应是知道的。事情有变,本草药行在踢掉韩家之前最后啃一口肥的,也正常。” 顾佑安不解:“本草药行既如此,为何你还想跟我做长久生意?” 毕竟,她也是松江城来的。朝堂若是跟祈王府闹翻,不可能朝廷打压其他松江城来的药材商,唯独只放过她。 第71章 万富春笑道:“因为我知道,本草药行猜测的事成不了。” 顾佑安还想再问,万富春却不肯再多说,只说只要她有药材卖,尽管找万景药行。 “只要是顾掌柜介绍的生意,我都做。” 顾佑安心里有疑虑,从万景药行出门,转头就去找韩掌柜。 在杏林街上一处客栈里等了许久,从下午等到了晚上,顾佑安才见到韩掌柜的人。 韩掌柜忧心忡忡回客栈,看到顾佑安心头又是一喜,随后想到本草药行的威胁,心里又是一沉。 顾佑安只看韩掌柜变了又变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小。 第48章 行首做大做强 “本草药行那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他说我若是不愿把药材卖给他们,他们就向朝廷告发我。” “告发你什么?” “告发我买粮食。” 顾佑安沉默,原来这就是万富春说的情况有变呐! 韩掌柜焦虑万分:“顾掌柜,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以前走商,备货采购药材花的都是韩家公中的银子,这回采购药材花的都是他自己的本钱,更别提今年干旱,药材价贵,他若是把药材贱卖了,以后该如何是好? “韩掌柜,你也不必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啊!” 顾佑安笑道:“本草药行告发你根本不可能。首先你并没有采买粮食,其次朝廷也没说不允许松江城的人在关内买粮食。” “可皇上和祁王的恩怨……” “皇上亲口说的吗?下旨了吗?官府出文书了吗?” 顾佑安一连三句追问,韩掌柜摇头:“可是……” “没有可是!抛开我们是祁王治下的百姓不谈,我们也是大周朝的百姓,我们都是正经商人,朝廷没有理由抓你。” “本草药行那边……” “本草药行既没有诚意做生意,我介绍你去另外一家,卖完药材咱们就回去。” “那粮食……” “粮食再想办法。” 顾佑安料到了松江城干旱的事不可能密不透风,洛阳城里肯定有人知道,那些脑子机灵的,要给皇帝递刀博取欢心的,定然会抓住松江城干旱这件事出幺蛾子。 可祁王也说了,叫她尽管采买粮食,不须担心出关被扣住,她猜测,祁王肯定有其他的法子。 韩掌柜被本草药行抛弃,还差点被恐吓黑吃黑,没其他的法子,韩掌柜只能跟着顾佑安走。 韩掌柜主动跟在顾佑安后面,从松江城来的其他商队掌柜都毫不犹豫地朝顾佑安靠过来,顾佑安带着他们去万景药行。 万富春和顾佑安私下又见了一回,万富春说:“我没看错人,我就知道你可以取代韩家成为松江城下一个大药商。” “松江城里没有大药商。” “顾掌柜何出此言?” “松江城往外卖的药材都是祁王府手里漏出来的,祁王府不许,关内人一根药材也别想买着。” 顾佑安看他一眼:“不过嘛,你若是想要更多松江城的好药材,让万景药行成为洛阳乃至大周朝最大的药行,也不是没有法子。” 万富春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做点小生意,你别拉我下水。” 顾佑安也笑:“巧了不是,我也只是想做点小生意。” “顾掌柜,我只和你做买卖,我说要更多的药材,你应该有其他法子把这门生意做成吧。 顾佑安嗤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万老板不会听不懂吧?既要吃人家的好处,人家给你方便,你也要给人家方便不是?这样生意才做得顺畅,以后才好常来常往。” 顾佑安指着东边,也就是本草药行的方向,道:“那就是个短视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护着,像他们那般做生意,碰上个有气性有手段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佑安有话没说出口,你猜,祁王有没有手段?有没有气性? 万富春深吸一口气:“顾掌柜,你还敢说你不是想拉我下水?” “天地良心,真不是想拉你下水,只是想请你行个方便。不过若是你不愿,咱们也好聚好散,松江城的好药材不愁买家,我可以找其他愿意行方便的人再商量。” 万富春冷眼相视:“你能代表祁王府跟我谈?” “我可以代表松江城所有药商跟你谈,我承诺,只要咱们互惠互利,有钱大家赚,以后松江城出来的药材,都优先给你的万景药行。” 万富春不吭声。 顾佑安淡淡道:“若是松江城安稳,祁王府不会控制着许多药材。到那时候,放出来的药材多了,这些药材都卖给你万景药行,你万景药行可以去大周朝各地开药行做大,成为行业第一指日可待。” “万老板,握住了好药材,就握住了达官显贵们的半条命,你真的不心动?” 万富春不信她的蛊惑:“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们松江城有好药材。” “可这天下,质优量大的保命野山参都是松江城供应的。” “顾掌柜,别忘了,山西上党参也是佳品。”万富春道。 顾佑安笑道:“上党参润实而甘,确实是好药材,可还有多少上党参流入市面上?如今就算没被挖绝,也差不离了吧。”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 顾佑安适时后退一步,道:“万老板若是改变主意,后日之前都可 以来找我。万老板若是不愿也不要紧,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做生意。再会!” 韩掌柜和其他松江城来的掌柜卖完药材后,都跟以往一样出门采购布匹、茶叶等货物,大伙儿约好了后日回松江城。 顾佑安也是如此,该备货备货,还抽空给阿萱买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又花高价请了两个女先生去松江城教导阿萱。 杜二叔和杜忍冬他们不在洛阳城里逗留,卖了些药材后,又采购了些货物,这就打算跟杜家族人南下,去松江府转一圈就准备回益州府了。 这两日看到惊心动魄的博弈叫杜二叔心惊,他忍不住啰唆道:“你是个聪明的,可也别把别人当傻子。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宁愿少赚点,也不可把人得罪死了。万事要当心呐!” “您就放心吧,我知道的。” 杜忍冬笑道:“我爹去年从松江城回去后,一直说我安安如何如何聪慧,杜家跟你同一代的小辈中,无人比得过你。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我相信了。” 顾佑安把买给舅舅舅母的礼物放杜忍冬车上,笑道:“表哥再这样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你竟说这话,你看我信不信。” 杜家族人都准备好了,杜二叔笑道:“我们走了,你们事情办完也早些回去吧。” “好,你们路上当心。” 顾佑安把杜家人送出城,这才去张御医家一趟。 本草药行听说松江城的掌柜都把药材卖给万景药行后,一直想抓韩掌柜的马脚,他们的人跟了两天,打听到松江城掌柜们备货的详细单子,一粒粮食都没有。 若不是有明确的消息来源,知道松江城今年确实干旱,他们都要怀疑自己猜错了。 “主子,韩家如此不听话,可要使人教训教训他?” “不用了,韩家已经不行了,如今松江城里最大的药商是那个姓顾的,你去把他给我请过来。” “怕是来不及了,今儿人已经出城回松江城了。” “也罢,等下回他送药材来洛阳时,再把人请来。” “只是可惜了,今年松江城来的新鲜人参都到了万富春手里,咱们倒是只有去年的存货。” 本草药行的幕后老板那边知道韩家没落,新起势的是个姓顾的掌柜,知道松江城送来的人参大都被顾佑安卖给了万景药行,却不知顾佑安是个女子,可见其中轻蔑。 万富春从头到尾没轻视过顾佑安,但是也没想到顾佑安比他想象中更聪明,更懂得借力打力,他被她拿捏住了。 万富春既想把药行做大赚钱,又不想亲近祁王被人抓住小辫子。若是被皇上砍了头,赚再多银子都是白瞎。 万富春等了一日,他手下的人分别去接触松江城来的掌柜,都接触了一遍后,万富春才知道顾佑安所言不虚,她真能代表松江城的药商跟他谈。 没等到万富春主动来找她,顾佑安没有多逗留,按照原定计划离开。 “出发!” 顾家的护卫头子高金在前头开路,松江城各家商行总计两百余车架浩浩荡荡上路。 韩掌柜一直骑马跟在顾佑安马车旁边,上路后,他往后看了好几眼,犹豫再三才问:“顾掌柜,万老板那边……” “放心,我开的条件足够诱人,他会出手的。” 松江城的商队出了洛阳,又走了半月到去西北的分岔路口,傍晚时分,万富春的手下的大掌柜骑马等在路口。 “顾掌柜可在?” 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顾佑安眼睛缓缓睁开,她等的人来了。 第72章 万富春是吏部尚书的侄子,万尚书在位多年,不敢说满朝外官都承蒙他的提拔之恩,但人数肯定是不少了。 顾佑安要粮食,万家随便写封信交代关系亲厚的外官伸把手,当地粮商手里漏出来一些,就够她要的量了。 天色将黑之前,顾家护卫和其他商队的小厮等人,手脚利落地把打散堆放在车架上的货物都集中起来,空出来两百辆大车拉粮食。 夜色中,卖粮的人看不清脸,买粮的人也看不清脸,只有金银在月光下隐隐有光彩。 等到三更一过,远处山村里鸡鸣阵阵,昨夜还停在路口的车队早已离开。 满车的粮食压车,车队行得慢,大伙儿却不着急,求的就是一个稳当。 韩掌柜跟顾佑安低头,道:“我算是服了,这天底下就没有顾掌柜办不成的事儿。” 其他掌柜纷纷附和,曹大当家的更是爽利表示:“以后咱们松江城的商队就以顾掌柜马首是瞻,顾掌柜可不要嫌我等麻烦。” 顾佑安笑道:“诸位严重了,我只是拉虎皮做大旗。再说,我们和万老板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平等交易罢了,我并没有出多少力。” “话不能这么说,这事儿要换成了我,不仅要被人家拿捏黑吃黑了,只怕还要被人送进去吃牢饭,哪能这么轻易抽身离开,还能买到这许多粮食?” “对,正是这个理。” “顾掌柜,以后你就是我们松江城的行头!” 被众人推举,顾佑安也没有推辞,只道:“同行是冤家,也是朋友。这次洛阳的事大家伙儿也看明白了,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咱们若是不团结,就会被人家各个击破。” “蒙大家不嫌弃,为了咱们行业长足的发展,以后大家伙儿碰到事了,尽可以来跟我相商。” 顾佑安这话说得大气又尊重,商队里个别年纪大辈分大的掌柜纵使心里不是十分赞同,也挑不出顾佑安的错来。 再者说,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才是对自己对松江城最好的,于是都纷纷赞同顾佑安。 郭素和小菊两人见状,高兴得脸都笑红了,没想到女子也有被众人认同,推举成行首的一日。 她们亲眼见证! 顾佑安既领了行首的名头,管起商队来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离山海关还有一日路程,顾佑安打发高金带人先去山海关打探情况。 “记住,去海潮客栈找马掌柜,叫他带你去见一个叫张衡的人,你听张衡如何说。” “再有……” 顾佑安招手叫高金前来,用只有高金听得到的声音交代了两句,高金心领神会。 高金带人离开后,隔天商队的行程就慢了下来,半日只走了二十里路就歇下了。 等到天色黑尽时,高金回来了,还带来那个叫张衡的。 隔着五步远,顾佑安瞧着,这人竟是个威武将军的模样,不像是给人传话办杂事的小厮。 张衡道:“顾掌柜不须担心,我叔父是燕州将军张明会,这一月山海关交由我守着,你们只管过。” “燕州将军跟祁王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你跟祁王府……” 张衡道:“这不是顾掌柜该打听的。” 顾佑安笑道:“怪我话多,得罪张将军了。” “不敢称将军。” 不敢称将军?那就是想称将军了? 顾佑安似是看出了张衡内心深处的渴望。 张衡退后一步,道:“诸位赶路吧,连夜赶到山海关,明儿一早我放你们出关。” 张衡骑马离开。 顾佑安叫人套好马匹,他们这就走。 := 高金没有去管马匹,他到主子身边,小声禀报:“张衡的妻小不在山海关,说是回老家省亲去了。” “张衡老家在哪里?” “在山海关外。” 顾佑安表示知道了,叫他去做事。 连夜赶路到山海关,第二天天色微亮,山海关的城门才打开,松江城的车队很快出关。 顾佑安问张衡:“张大人可要跟我等同去?” “不急,总有去的那一日。” 顾佑安明白了,只道:“张大人,日后咱们松江城见。” “慢走不送。” 韩掌柜等人本来还提心吊胆,没想到这次过关比以往都顺利,连打点都没有就出关了,顺利得不可思议。 “顾掌柜,那个姓张的是不是投到祁王门下了?” “想什么呢,人家的叔父是燕州将军,前途无量,用得着投一个被排挤的王爷?” 何掌柜连忙阻止:“曹老大,你管管你的嘴。” 曹大当家的连忙给自己一巴掌:“我这破嘴就是个缺个把门的,诸位别见怪,就当我胡言乱语了。” 众人哄笑一阵,只当没听到,也就不说了。 出关后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路上有说有笑,自在得很。 出关后走了两日,碰到山民下山来卖药草,顾佑安他们要回松江城,车上也没有空地儿放药材,就没要。 他们歇息够了要走时,有人突然叫住她:“顾小姐,你可还记得我?” 顾佑安当然记得她,李洪文曾经的小妾张氏,去年在海潮客栈门口还打了个照面。 张氏上前来行礼,满脸歉意道:“本不想打扰顾小姐,只是今年……山里日子不好过,所以想请顾小姐帮个忙,跟我们做点小生意。” “你们要卖药材?” “正是。” “为何不去山海关卖?” “今年药材压价得厉害,粮价也涨得多,我们山里人穷苦,吃不起贵价粮食。” 顾佑安指着她背篓里晒干的药材道:“这种品相的细辛,他们收多少钱一斤?” “五文钱一斤。” 晒干的西辛体积大重量轻,她这一背篓只怕都没有二十斤,再算一算今年的粮价,确实有些艰难。 曹大当家的过来瞧了一眼:“这个品相的西辛只能卖五文钱一斤?那些收药材的商家真够心黑的呀。” 张氏等山民面露愁苦,山里不种粮食,只能用山里的山货换粮食吃。年景好的时候山里日子好过得很,碰上年景差的时候,他们就有些艰难了。 顾佑安问:“你们有多少药材?” 张氏忙道:“各家凑一凑,各类药材总共有两百来斤。” 顾佑安有心帮忙,就道:“若是你们信得过我,那就把药材卖给我吧,或者你们也愿意跟我换粮食。” 张氏忙道谢:“我们愿意,多谢顾小姐善心,多谢!” 顾佑安不管卖货的事,她交代高金去处理:“按照松江城的药价收货。” “是。” 山民的药材不多,很快就称好重量,算完账,再把粮食卖给他们。半个时辰后,商队重新上路。 韩掌柜叹道:“顾掌柜仁义啊!” 顾佑安道:“只是遇上罢了。” 几日后,商队安安稳稳回到松江城,顾佑安进城时,消息就传到了祁王府。 跟主子禀报完,徐志笑道:“打虎娘子有勇有谋不说,还有颗仁善之心,不知道顾大人是怎么培养女儿的。” 祁王一眼瞟过去:“你叫她什么?” “打虎……” 徐志嘴快,脑子更快,连忙呸呸两声,夸张跪地求饶:“都怪我嘴臭,主子饶命啊!” 祁王轻哼一声:“滚出去!” “哎,小的这就滚了!” “滚回来!” 徐志回来老实跪好。 “去跟张衡家的人说,等十月后,叫张衡来松江城,自有好事等着他。” 十月后,关内已经秋收完了。 第49章 婚嫁放肆 商队带回来的粮食祁王府那边也没说如何处置,顾佑安打发人去城西一街衙门问,那边只说允许他们留下自家用的,剩下的以市价卖给百姓即可。 顾佑安惊讶:“就这样?” 王全回禀道:“没错,小的再三问过了,衙门那边没有其他吩咐,只叫咱们自行处理。” 在场的掌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了。 入关前摆出缺粮的架势,一定要他们带粮食回来。如今他们带粮食回来了,官府却叫他们自行处置。这是个什么道理? “衙门那边可提了叫咱们再去关内一趟运粮食?” “也没提。” “唉,这倒是奇了。” 众掌柜议论纷纷,最后还是顾佑安出来道:“如此也好,咱们留出自家需要的粮食,其他都自行处理吧。” 何掌柜笑道:“也是,毕竟谁家没几个亲友呢?” 除了顾掌柜外,他们这回去关内走商都没几架车,他们拉回来的这些粮食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留足自家的,勉强能给自家亲友分一分罢了。 时辰也不早了,各家掌柜分好货物后各自归家。 顾佑安没闲着,叫高金带着护卫把粮食送去后院放好,她自己去松江城各家粮铺走了一圈。 第73章 松江城的南街还是那般热闹,顾佑安先去的就是南街上的粮铺,一连走了几家粮铺,粮铺里各种粮食供应都有,价格也没有大涨。 顾佑安跟相熟的掌柜打听,那掌柜笑道:“年前年后慌乱了一阵,如今跟几个月前不同了。” “哪里不同?” “还有两月就秋收了,今年干旱少雨,江水却还没断绝,所以今年就算减产,估摸着一亩地也能有五六十斤收成,饿不死咱们。” 百姓们看地里的粮食长得还好,也就不着急买粮了,城里的粮价也稳了。 “原来如此!” 顾佑安不担忧城里,她担忧东北军那边,可那些事也不是该她操心的,军饷之事,东北将军和祁王府应该有应对的良策。 商队早上进城,忙了这么久,已经中午了,日头晒得人脸皮发烫。 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小菊单手遮着额头,一边擦汗道:“小姐,咱们还去东街上粮铺吗?” “不去了,咱们家去吧。” 顾佑安回民人巷家里,用了午时,又歇了晌,才叫小菊把王全请来,问这几月家里情况。 “五月初春耕后,留下建宅子的人手后,张贵带着人去邻山村靠近北荒村中间的荒地开荒。那片荒地上如今已经开出三十余亩地了。” “张贵他们一边开荒一边种地,因要算着降雪的日子,开荒后他们种的都是生长期短的粮食,诸如大豆、红薯等。今年干旱,新开荒的地又没有建水渠,收成不会好,不过多少会有些,总不会浪费了粮种。” 王全道:“张贵带着人都是勤劳肯干的,夫人怕他们累着,给他们三五日加一顿肉菜,肚子里也多点油水。” “应该的。村里的宅子建得如何了?” 王全:“按老爷说的,宅子要建得宽敞,建得厚实保暖,不需做那些费时的雕花工艺,这样一来,进展自然就快起来。咱们自己人建了里头两进宅子,雇来的人建了外头两进宅子,一起动工,日前已经完成□□成了。” 宅子建好后还要安装门窗,置办家具,院子里再种植适宜的果木等,再晾晒通风些日子,住进去只怕要等到秋收后了。 王全小声道:“地库咱们建了三个,两个大的在后院里,一个小的在主院。主院的地库有一条地道通向后山,这事儿只有主子,和负责挖地道的几个人知道。” 顾佑安嗯了声:“做好通风防湿,等那边地库可以放东西了,我叫高金他们把粮食送回去村里去。” “是。” 村里的事禀报了,王全笑着道:“还没给小姐道喜,咱们家大少爷考中了武官,前两月就去西城门外的护城军里任总旗了。” 考进去的武官一般都是先任小旗,底下管着十个兵丁,等日后立功了,总旗、百户、千户等一步步往上升。 顾佑安没想到她哥竟进去就是总旗,挺厉害嘛。 “跟咱们家大少爷同批进去的只有三个总旗,其他的都是小旗,咱们家大少爷可不得了。” 顾佑安笑问:“田二郎呢?他考的什么?” “田二公子也是总旗。” 顾佑安笑叹:“一次便中了,不枉他们寒暑不辍苦练武艺的辛苦。” “田大人也是如此说。对了,田大公子考中了文官,如今在衙门里做写写算算的文书活儿,是个六级官。” 田大郎能考中文官顾佑安不觉得奇怪,只想着田叔和白婶婶挺会教导孩子,田家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 “我娘和阿萱什么时候回城?” 顾稳自从升任三品农 官进城当差后,日日忙得不着家,杜氏带着小女儿在城里住着也无趣,上月就回村里了,也好管一管家里建房,浇地的事情。 王全禀道:“前几日小的回村里办事,夫人就提了,叫您城里的事了了,就回村里去找她,秋收前夫人不会来城里。” “知道了。” 顾佑安还要在城里留几日,她吩咐人把给家里人买的各色物件送回去,给阿萱请的两个女先生也送回去。 傍晚,顾稳下值家来,父女俩一块儿用晚食,聊了下洛阳的事,又说了松江城的现状,顾稳忍不住叹气。 “今年你还去不去洛阳?” “我叫人给胡家带话了,后日胡菖蒲要来城里,我跟他商谈之后才知道。” 如果药材能凑出一支商队,趁着秋收前她再跑一趟,若是不能,那就等明年。 顾稳表示知道了:“田家和张家提前给我递话了,他们想存些粮食,叫你给留着。” “早前就预留了他们的。” 顾稳笑道:“这次回来数你运回来的粮食最多,留了咱们自家的和田张两家的,剩下的你如何处理?” “爹,您有话要叮嘱我?” “嗯,剩下的粮食早些卖了吧,别留在手里叫别人问上门来。” “不至于吧,我才去粮店瞧过,松江城买粮食也不难。” “苏家那边,苏大人好似有意把他的小女儿嫁给你大哥。”顾稳心里不愿,他怕苏家真有此意,借口买粮的事找上门来。 “苏香?我记得她比我还大一岁,今年十九了?” “嗯,听说苏夫人这几年为此没少费心,高不成低不就,今年我们家有点起来了,苏夫人就瞧见你大哥了。” 顾佑安冷笑:“若是真瞧上了,您也不会说好似有意了。” 一路从洛阳流放过来的,苏夫人的脾性顾佑安还是知道些的,她肯定是想把苏香高嫁,可苏家的门第也没有那样好,苏香又是个窝囊性子,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妇能瞧上苏香就怪了。 苏家往上嫁女不成,只能在同门第里找,同门第里也不见得如意,一拖二拖的,这就拖到了如今,迫于现实无奈低头选女婿,偏又瞧不上人家的门第。 “爹,叫我说,苏香配不上我哥,您若是问我,这桩婚事我是不同意的。” 顾稳笑道:“你哥的婚事轮得到你一个做妹妹说话?” “那您说,您和娘是个什么意思?” “我和你娘这两月也没闲着,看好了城东段家的独女。段家的当家人段集在税赋衙门任职,如今跟我同级,是三级官。” “他们家家风如何?” “段大人是个不喜结党的,为人耿介,跟你田叔的性情倒是有几分相似。” “听起来倒还不错。” 顾稳点点头,道:“段家家风不错,他们家的女儿你娘前些日子去赴宴时瞧见过,你娘说那小娘子性情也好,跟咱们家应是处得来。” “那我哥呢?我哥怎么说?” “你哥没见过人,他说叫你去见一见,你若是也觉得好,他就娶。” 顾佑安心里一颤:“没见过?那以后若是……” 顾稳笑道:“只叫你去见一见,听听你意见,他心里也有底。若是两家都有意,肯定要叫他们见一见的。” 顾佑安心头才安:“那就好,若是哥嫂以后不好,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顾稳喝完一盏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女儿道:“你哥的婚事办了,就该轮到你了。” 轮到她了呀…… 她自来了松江城后一直忙着走商之事,婚事一直没考虑过,如今也该想想了。 顾稳知道女儿主意多,她又去过那样一个地方,在婚事上他也不强逼,只道:“成婚或是不成婚都是你选择,但爹作为过来人要告诫你一句,时移势易,在大周朝,纵使是寡妇也比不婚的小娘子好过些。” 顾佑安笑道:“您这是叫我……” 顾稳瞪她一眼:“别咒自己,好好说话。” 顾佑安捂住嘴笑。 顾稳也笑了:“去忙你的事去吧,下月重阳节你跟你娘去见见段家的小娘子,也帮你哥一把。” “知道了。” 顾佑安在松江城留了两日,头一日平安镖局过来拉走五大车粮食。 隔天胡菖蒲来,谈了药材的事后,拉走了三十车粮食,又给山上其他要粮食的采药人家带了话,顾佑安留下他们的需要的后,剩下的粮食全部卖了。 顾佑安回邻山村当日,中午休息时,苏光在衙门附近碰上顾稳,问起粮食的事情。 苏光犯愁得很:“我家是我夫人在管家,昨日突然跟我说家里存的稻米不多了,想买些新鲜的,这不,刚好听说你家商队从关内拉了许多粮食回来,顾大人可方便卖些给我家?” “哎呀,苏大人您说晚了,若是早一日说,我就叫安安给您把留出来了。” “怎的?没有了?” “没有了,昨儿我家安安吩咐人把粮食都卖去粮铺。” 苏光打量顾稳,随后笑道:“那可真是不巧。” 顾稳道:“也无妨,安安拉回来的粮食都买去南街上姓张的那家粮铺,您使人去买就是。买得多了,人家给送上门,您家也省事。” 这时,段大人从前头来,笑着喊了声顾大人。 第74章 顾稳忙回头笑道:“段大人好,可用过午食了?” “刚用过,今儿上午我们衙门正盘账,去年平安镇交上来的账目做得好,上头落的是顾大人的名儿,我们上官还夸顾大人了。” 顾稳忙说不敢当:“都是所有同僚们的功劳,下官哪里敢居功。” 段大人笑道:“做得好就是好,这几日不得空,等休沐了我请顾大人喝酒,咱们好好聊聊。” 段大人转头又跟苏大人说:“苏大人若是有空,也一同?” 苏光借口那日早有安排,谢绝了。 三人寒暄片刻,马上就是下午上值的时候了,三人互相告辞,各自回自己的衙门去。 顾佑安已经回村了,先去看了眼自家还在建的大宅子,看完才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她妹妹哇哇大哭。 “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阿萱听到姐姐的声音,忙跑出来:“姐姐,快把先生送回去,我不要先生。” 顾佑安才抱住冲过来的阿萱,杜氏这才跑出来,气势汹汹道:“顾佑萱,是你自己求着要学琴,这才学了两日就放弃了,像什么话!” “娘,我手疼。”阿萱眼泪汪汪。 “叫你学琴你手疼,叫你背琴谱你说记不住,那你学个什么东西?” 请来的女先生到家第二日,阿萱听先生弹琴立刻就被征服了,她也想像先生这样厉害,于是就跟杜氏说她要学琴,甚至连她最喜欢的射箭课都减少了半个时辰。 杜氏原本正高兴着呢,高兴小女儿对学琴感兴趣,十年后家中说不得出个才女,谁知道才两日她的才女梦就破碎了。 杜氏气道:“你学的好不好且不说,你因怕苦怕累就这般闹腾,叫你爹知道了,你爹也要打你。” “我爹才不打我。”小丫头还犟嘴。 杜氏冷笑:“再有几日就是休沐了,等你爹回来,看他怎么说。” 阿萱眼巴巴地向姐姐求救,顾佑安看着她叹气,又劝她娘:“当初不是您说的,她爱学就学,不爱学就当开阔眼界么?” “她自己说爱的,自己选的路难道就因辛苦就放弃了?” 顾佑安知道她娘在乎的是阿萱学习态度的问题,怕阿萱养成拈轻怕重的习惯,这事儿吧,她也劝不了她娘。 阿萱只能自求多福了。 阿萱被杜氏拉进屋里,阿萱哇哇乱叫,过了会儿,屋里又叮叮咚咚地响起了琴声。 顾佑安回到自己房间,过了会儿杜氏过来:“阿萱读书的事上你要站我一边,可知道?” 顾佑安哪里敢反对,只笑嘻嘻道:“您放心,我是您的贴心小棉袄,自然是跟您站在一起的。” 杜氏这才露出个笑脸来:“算你还听话。” 母女俩坐下说话,杜氏念叨起村里各家的事,道:“罗家上半年建了自家的宅子,下半年罗家三个儿媳都有了身孕,这两三个月陆续生了,前几日罗家给三个孙子孙女办了满月宴,可热闹了。” 村里那么多事不说,她才回来,怎么只跟她说罗家的事?顾佑安觉出她娘的用意来,站起身就想走。 杜氏忙拉住女 儿,笑道:“跟你说正事,跑什么跑?” 顾佑安无奈坐下:“您还有什么正事,一并说了吧。” “段家的事你爹跟你说了吧?” “顾佑安点头。” “下月重阳节孟家在城外西郊办宴,邀请三级官以上家眷出席,各家未婚的年轻公子小姐都去,到时候你去跟段家小娘子搭话,你若是觉得好,再告诉你哥去。” “见了段家小娘子你就没事儿了,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你只管带着阿萱去玩儿,你也多认识认识人。” 杜氏对女儿的容貌品性十分有信心,她觉得只要那些夫人不是个眼瞎的,就看得出她家安安的好来。 顾佑安明白,她娘这是叫她去相亲,但是…… “孟家办宴,还是这种宴,是为了祁王?” “肯定是冲着祁王去的,咱们家这几年住在村里不知道,松江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家主子,谁不知道孟家袁家每年都要找借口在松江城里办宴?可惜,祁王一次都没去。” 杜氏:“孟家袁家跟祁王有亲,又是高门大户,自然只盯着上面。咱们家不同,我和你爹只想你寻个你中意的,家里好相处的婆家,以后安安稳稳过一生。” 杜氏越是这样说,顾佑安心里越是惦记上了祁王的好姿容,又想到他的眼神,他送的礼。 重阳节前,顾佑安还要忙一件事,新收来的药材装车后,顾佑安把走商的事交给郭素和高金。 出发前,顾佑安细心交代:“药材送去万景药行,也不需采购其他的货物,只把粮食拉回来就是。” 郭素笑道:“你放心,跟你走了几回,里头的门道我都知道。” 高金也道:“主子放心,我等一定安安稳稳带着粮食回来。” 顾佑安:“路上别耽搁,赶早不赶晚。” 趁着山海关那里张衡还在,赶紧回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送走郭素和高金后,顾佑安回到家中,她屋里的炕上摆满了各色娟缎丝绸布匹,白氏、刘氏都在,三人正和请来的绣娘选布料花色。 “娘我回来了。” “见过白婶婶,刘婶婶。” 顾佑安礼都没行完,白氏忙拉她过来:“你试试这匹胭脂色的薄绸,我看用这个给你做一身衣裙十分衬你。” 刘氏瞧见了那蜀地来的十样锦:“在松江城里难见到这样好的蜀锦,用这个做一身衣裳,再配上几样清新精致的首饰,那日宴上定不会有比安安更亮眼的小娘子了。” 杜氏瞧了一眼:“哎,这匹蜀锦是他舅舅舅母送的,十样锦的色儿活泼又雅致,最适合年轻小娘子。” 刘氏笑道:“安安舅母心细。” 三个长辈拉着她当衣架子,顾佑安反抗不了,只能乖乖站在一旁叫她们扯来各色布料在她身上比画。 杜氏看女儿哪里都好,选了十几匹布出来,她哪样都舍不得,最后拍板道:“既然好,那就都做了,左右安安这个年纪也不会再长高,都做了衣裳以后都穿得。” 白氏拉着杜氏道:“不行,你先选两个色出来叫绣娘做,剩下的日后再说。我还想借你家的绣娘给我家大郎二郎做一身见客的衣裳。” “不怕你们笑话,我家大郎二十二了,二郎也二十一了,两个小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年有了差事,我急得不行,这回重阳宴一定要把他们打扮好了,给我骗个媳妇儿回来。” 杜氏和刘氏大笑几声,两个绣娘闻言也偷偷笑。 刘氏笑道:“我家虽只有一个绣娘,不过我家隐山还不着急,我叫我家绣娘去你家帮忙,先帮你家两个做好见客的衣裳。” 白氏感谢,道:“等他们俩有媳妇儿了,我叫他们兄弟俩去给你磕头道谢。” 刘氏笑意连连,杜氏笑叹道:“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咱们几家的孩子都大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合该如此。 祁王接到孟川送来的密信,一是商量东北军粮饷的事,二是说祁王的亲舅母带着他的嫡亲表妹,孟娇,已经到孟家了。 过些时日,舅母和表妹会跟着孟家袁家人到松江城来。 祁王随手把书信点了,扔盆里子烧了。 徐志眼观鼻鼻观心,孟家明知道自家主子不愿跟孟家袁家联姻,一次次来试探不成,如今竟跑去山西把他主子的亲表妹接来,只怕主子再容忍不了孟家的放肆。 孟皇后唯一的亲哥哥,祁王的亲舅父孟逸,是个坚定的保皇党。就算皇帝因他是祁王的舅父把他从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拉下来,外放去山西做个府学的学政他也毫无怨言。 祁王不相信舅父会答应孟川把表妹孟娇送来松江城。 祁王给孟逸写了封信,交给徐志,冷声道:“快马加鞭送去。” “是。” 看在他娘和外祖父的份上,这些年他对孟家太过优待,纵容得孟家也放肆了,祁王动了敲打之心。 下月重阳宴,就是个好机会。 心里想到一个人,最好叫他一箭双雕,得偿所愿。 第50章 心意孟皇后 九月初六。 孟家、袁家的亲眷从西城门进城,一路经过官衙所在的城西一街,左转进主街,往北走一段路程后,右转进入北一街。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沿途许多人围观瞧热闹,待孟家和袁家的亲眷进门后,各家传递消息的小厮婆子纷纷从人群中散开,归家禀报主人。 苏家。 陆夫人院子里得力的婆子禀道:“这次两家来的人格外多,老奴数了数,只载人的大马车就有十三辆。” “什么大马车?以往孟家大夫人出行乘坐的马车?” “正是袁夫人乘坐的马车,那样式的马车咱们都熟,车上坐的肯定全是主人家,孟家和袁家未出嫁的小姐表小姐们只怕全来了。” 第75章 一些大户人家的奴才们消息广,一些旁门左道的消息比主人家还灵通,孟家袁家的小姐们一趟一趟来松江城所为何事,当谁不知道呢。 陆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瞧瞧,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别说将军的女儿,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呀。” 一旁伺候的媳妇儿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在理。” 陆夫人瞥了眼不吭声的小女儿,嘴角的笑意顿时散了,这丫头,今年十九了,真叫她发愁。 陆夫人打起精神来,问起顾家:“顾稳如今是三级官,孟家的重阳宴他们家要去吧?” “定是要去的,顾大郎到年纪该娶亲了,顾家那位风风火火的小姐也不小了。听说顾家那边请了两个绣娘在家赶制衣裳,可忙着呢。” 陆夫人忍不住讥讽:“若是不忙就怪了,我请杜氏三回她才来一次,真是好大的架子。” 他们家老爷扶持顾稳,按理说,苏家对顾家是有恩的,可从头到尾,只顾稳跟他家老爷来往还算频繁,杜氏却不怎么上她苏家的门来,两家逢年过节走礼也是平常,仿佛是并不把他苏家看在眼里,陆夫人心里很介意这事。 下人们暗中打眼色,最后还是那伺候的媳妇儿大着胆子道:“夫人您别跟糊涂人计较,听说那杜氏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是个不懂规矩的。” 话递到嘴边,陆夫人哼道:“若不是她那个儿子还算出息,你看我搭不搭理顾家。” 陆氏嫌弃了顾家一句,又瞪女儿:“叫你去跟顾家那丫头亲近,为何你不去?” 苏香低着头小声说:“我使人上门问了,人家没空闲。” “她忙什么了就没空闲?我看是你不可以出门找的借口。多大的人了,整日在家中窝着不出门交际,谁家知道你这个苏家的小姐?” 满松江城谁还不知道苏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苏香被她娘训得抬不起头来,拳头都捏紧了,才鼓起勇气替自己辩解一句:“顾家小姐经营着那么大的商队,南来北往的,忙得不可开交,我跟人家又不熟, 怎么好上门打扰。” 陆夫人听到这话更气了,杜氏那样的小门小户的妇人养的闺女那般有本事,她怎么养了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闺女出来? 陆夫人出身好,就是在洛阳时,除了皇家公爵家的女眷之外,在其他官夫人面前她向来是昂着头的。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知道这些年为了小女儿的婚事,她的头再没抬起来过,陆夫人心里越想越憋闷。 对这个闺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了,陆夫人忍住气,问那婆子道:“街头蔡大人家的儿子可回来了?” “还未,不过就算今天没回来,明后日也该回来了,重阳节后就是蔡家老夫人六十大寿,他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子,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城西二街住的都是松江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街头第一户人家姓蔡,蔡家老爷是管松江城事务的二级官,跟他们家老爷同级。 抛开级别论实权,管刑狱的二级官,到底不如人家管整个松江城的事务官。 再说蔡家的二孙子蔡二郎,两年前就选中了武官,未到及冠就已经是护城军中的千户,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论家底,论个人才能,蔡家和顾家之中,陆夫人肯定是倾向蔡二郎当她的女婿,只是蔡家那边对她的阿香无意,她几次旁敲侧击,蔡夫人都不接话。 蔡家若是不行,顾家就是备选,陆夫人没想到顾家竟也不接茬,叫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难道,还要往下选吗? 陆夫人不愿。 陆夫人烦躁道:“去,把我的册子拿来,我要瞧瞧。” “是。” 陆夫人这两年为了嫁女,把松江城里各家合适的未婚郎君都写进了一本册子。 苏香看到婆子从柜子里把那本册子拿出来时,她顿时生出一股气来,恨不得跑出门去,随意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管他是杀猪的还是种地的,嫁了就好,嫁了就不用被人指指点点,嫁了就不用再过这种被嫌弃的日子。 若是嫁不了,叫她出家做姑子去,纵使粗茶淡饭,也叫她过几日清净日子。 苏香不敢! 掩藏住眼底的落寞,孟家的重阳宴,她真是一点都不期待。 祁王是松江城的天,孟家、袁家和祁王府有亲,他们家举办的宴会,松江城里各家挤破头都想参加,得知两家的人进城了,各家便开始期待孟家的帖子了。 此时孟家家中,孟家的大儿媳袁大夫人安顿好娇客后,便跟管事婆子吩咐:“还是老规矩,三级以上的官员都发请帖。” 管事婆子答应了声,犹豫道:“王府那边,咱们可要送帖子?” 袁大夫人干脆利落道:“送!祁王的亲舅母亲表妹都来了,过两日老爷和老夫人也要来,他不给我面子,难道还不给三位长辈面子?” 袁夫人一年至少跑两趟松江城,却难见到祁王的面,要说袁夫人对祁王一点埋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屋里都是袁夫人娘家带过来的陪房,袁夫人也不怕话传出去叫人知道,她气道:“这次家里能来的小姐都来了,不管是谁,最好这次把祁王妃的名分定下,也省得我一年年这样跑,费心费力办事还不讨好。” 管事婆子小声劝道:“也就这回了,祁王的亲舅母来了,咱们家老将军和老夫人也来了,他们都没法儿成事儿,也怪罪不到您头上。” 哼,要不是祁王对孟家实在重要,袁夫人都恨不得婚事成不了,也好打了孟家袁家那些说她办事不力之人的脸,好叫她出一口恶气。 老天爷呀,谁知道这些年因祁王婚事的缘故,她受了婆家娘家多少夹板气。 袁夫人到底是当家主母,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耽误她办事。先把重阳宴的事交代下去后,袁夫人又叫来留守松江城的大管事,问起松江城今年的药材来。 “今年年景不好,为了防洛阳那边,开年时王府那边就重新拟了药材单子,总数算出来,小的估计今年祁王府囤的药材比去年还多出一两成。” “估计是何意?你没见到账册?”袁夫人立刻抓住了话头。 管事禀道:“周长史那边今年不叫我们的人进祁王府,只叫我们跟祁王府管事去收药材,小的不知道总数。” 袁夫人皱眉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禀报?” “开头周长史叫我等去收药材,小的并未察觉其中有异,也就是这月收上来的药材炮制好了要入库,小的去找账册看时被人几次推脱才……想到您这几日要来,就没再写信禀报。” “你糊涂!药材事关东北军全体将士,说到底我只是个办事的,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要紧?关键是老将军得知道。” 朝廷那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断了东北军的粮饷,若是药材再出问题,东北军就要乱了。 管事忙跪地认错:“是小的糊涂,小的这就写信送回去。” “不用你,我来写。” 公爹那边暗地里应该要准备出发来松江城了,必须赶在他老人家到松江城之前把信送到他手里。 祁王啊,到底不是他们这一房的血亲,祁王若是不开口,很多事都不好办,也不怪公爹婆母他们一定要往祁王府嫁小姐进去。 孟家送信的人还没出城,离孟家不远的祁王府就收到消息了,祁王不在府中,消息自然送到长史周尘手里。 周尘知道这两年主子对孟家越来越不满,但是肯定不会拿药材拿捏孟家,最多给孟家一个小教训罢了。 周尘把消息记下来,放在柜子里,等主子家来再去给主子过目。 这时,祁王带着人在老虎岭山上打猎,跟顾佑安碰见,两人四目相接,都没说话。 徐志是个有眼色的,带着人退下时,还把顾佑安身后的丫头带走。 “小姐……”小菊不安。 顾佑安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摆摆手道:“你先过去,一会儿我叫你。” 身边的人都退下了,祁王缓缓走到她身边,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 “这把弓,好用吗?” “好用,多谢祁王慷慨。” 祁王眉眼微动,笑意突然在他眼底泼开:“这把弓,原是我外祖父给我娘的,我娘不爱骑射,等我大了,这把弓就到了我手里。” 顾佑安惊诧,又是不解。 她惊的是这把弓竟有这样的来历,不解是为何要把如此有来历的弓给她。 祁王似是十分满意她的表情,等他看够了,才笑道:“因我从小习武,臂力远甚女子,待我练习骑射时这把弓已经不适合我了。说到底,我也没用过这把弓,你是这把弓的第一任主人。” 顾佑安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祁王眼底的笑意越发深了。 “你可知为何我要送你这把弓?” “不知。”但是她想知道。 第76章 祁王从她手里拿过弓,一寸一寸地看。 “我不喜欢依附他人的弱者。” “嗯?” 祁王:“当年,我娘若是听我外祖父教导,原本能过上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她放弃了,自她嫁给我父皇后,余生都在他的操控下过活,直到死。” 突然听到皇室密辛,顾佑安依然只能保持沉默。 弓重新 交到她手中,他道:“女子生之多艰,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我母亲若是有你三分坚韧自立,也不会痛苦一生。” 顾佑安握着弓,手指一寸寸抚摸过细密的木纹,她好似,明白了一部分他。 第51章 心动借口 顾佑安一直以来的直觉,祁王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可他上次送她长弓,这次又来她家后山打猎偶遇,跟她谈到她的母亲,句句称我,字字意有所指。 他的眼底全是她的脸,顾佑安感觉她的心跳乱了一瞬,是心动。 “顾小娘子,请教尊姓大名。” “顾佑安。”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可他偏要在她面前尊之又重地问一句,顾佑安被他那张脸,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眸子捕捉捆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自己的姓名。 答了他的话,顾佑安又懊恼,这人太知道自己的优势了,他在有目的地引诱她。 她懊恼的模样叫他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顾佑安瞪他。 祁王轻掩住嘴唇,抬头,看她时满眼笑意:“松江城里都说佑安聪慧稳重,没想到还会这般瞪人。” 他称她佑安,是否太过放肆了些? 他在笑话她,还是在调戏她? 顾佑安脸颊升起了淡淡热意,他又说:“我姓周,名祁,你可知?” 顾佑安点点头,松江城里谁人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祁王右手背在腰后,抬脚往她跟前迈了一步:“我们今日算互通姓名了。” 互通姓名,然后呢? 顾佑安没有问出声,但他已经看出了她的疑问,他又笑道:“上回顾小娘子随杜夫人去天一观敬香,所求何事?可如愿了?” 她还记得,她娘一求阖家平安顺遂,二求松江城风调雨顺,三求……老天爷给她赐一门好姻缘。 她道:“如愿了大半吧。” 只有她的好姻缘还没着落。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微微低头,道:“既如愿,合该挑个日子去还愿才是。顾小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再去天一观?” 顾佑安感觉他太靠近了些,往后退一步,恼道:“这是民女的私事,不须祁王殿下操心。” 看出她不自在,他站直身体,稍稍离她远了一点,笑道:“上回在天一观的右侧门碰到顾小娘子,可惜那日没空闲,没能带你去桃园观赏,不过也无妨,秋日再去也可。再过些时日,山上的晚桃该成熟了,正是好时候。” 天一观右侧的桃园,孟皇后不是葬在那边吗?他为何邀她去那里? 被他注视着,两人都不说话。 顾佑安移开眼睛,脑子突然清醒了,他问她的名,又拐着弯带她去见他的母亲,这是……顾佑安突然脸色爆红。 “你……”放肆! 观察她的反应,他温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可怜,道:“我无父无母,也无其他能为我做主的长辈,这种事,只能自己来,若是冒犯了顾小娘子,我道歉!” 顾佑安后退一步,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跟她挑明,这不合规矩,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想到两人之间的差别,顾佑安脸上的红晕缓缓褪去,润泽含光的眸子逐渐冷凝起来。 “祁王,你我身份有别……” 不等她说完,他温声打断她:“孟家,袁家,松江城里所有人家的小姐,都跟我身份有别。” 顾佑安不明白他是何意。 他笑着道:“在松江城里,若是论身份,我娶谁都是低娶,谁嫁我都是高嫁,身份有别还值得说道吗?” “你怕什么?”祁王句句紧逼:“我知你心,你不是在乎身份之别的人。” 大周朝这样的地方,身居高位之人掌握生杀予夺大权,她费心费力谋算几年,才成为松江城药行的行首,才掌握了一点小小的权力,才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是不满足的,她还会继续往上走,她想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他,他若是知道她也想要掌权,她会借他的身份攫取权力,他对她这点好感只怕会消失殆尽,现实的沟壑叫她清醒。 他又问:“你在怕什么?” “你看错我了,我在乎身份之别。” 怕自己再被他的脸蛊惑,顾佑安转身不看他,道:“我家小门小户,属实高攀不起。我同父母说了,以后给去寻个模样好又听话的小书生,我做我的买卖,他读他的书,他爱我敬我,家中无小妾通房之流气我,这样安稳过一生也不错。” 祁王冷了声:“你怎知我不会……” 出于尊重,那话不好出口,他缓了声又道:“我王府内也无小妾通房之流。” 两人对视,顾佑安知道他不相信她说的话。 聪明人本就难糊弄,偏生这还是个长相合她心意,又意志坚定的聪明人,更加难糊弄。 她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是真话,但是不是她心底最主要的顾虑。 山风吹拂着,男女之间互生的情愫飘散殆尽,明明还是烈日当头,两人之间气氛却分外冷淡。 “我不信!” 祁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侧首瞧她:“重阳宴再见。” 这回,他真的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菊站的脚麻了,试探着问道:“小姐,咱们也走?” “走吧,再不回去天就晚了。” 顾佑安回家,进门就听到屋里叮叮咚咚杂乱作响的琴音,顾佑安没有心情关心妹妹手指头受罪,她回屋换了身衣裳,就去屋檐下坐着吹风。 杜氏在厨房跟杨婆说话,杜氏忽然大笑,一会儿从厨房出来,站在厨房门口问:“安安呐,今儿可打到野鸡啦?” 顾佑安摇头:“没。” 杜氏又进厨房跟杨婆说话:“没有野鸡,还是去后头抓只老母鸡宰了炖汤吧,今儿就馋一口鸡汤馄饨。” 杨婆应了声,小步快走去后头鸡笼里抓了只老母鸡宰了,又是一顿忙活。待天上五彩斑斓的晚霞飘到头顶时,鸡汤的香味唤醒了她。 “安安呐,吃晚食了!” “来了!” 阿萱听得娘叫吃晚食了,丢开琴就欢喜跑出来:“今天吃啥呀?” 顾佑安一把抓住她:“先洗手去。” 说话间,魏嫂子端来水,姐妹俩洗了手准备用晚食。 姐妹俩进屋刚坐下,杜氏就给两个女儿盛鸡汤:“多吃点,最好别剩下,天儿热了也存不住。” 顾佑安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鸡汤,吃了几个馄饨就放下了。 “安安不饿?” “嗯,天儿热,没胃口。” 杜氏道:“没胃口呀,一会儿叫人煮一锅粥,放凉了吃一碗?” 顾佑安说不用。 阿萱大口喝汤,咽下去才问:“姐姐不高兴呀。” 杜氏闻言立刻看向大女儿:“这是怎么了?” 小菊不敢吭声,悄悄退出门去。 顾佑安笑道:“好端端的,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就是天气太热的,没胃口。” 杜氏没看出什么来,见闺女这般,也笑道:“你是个闲不住的,若是嫌在家待着没意思,那就进城去,或是去山上各家走走,看看药材啥的。” 杜氏说起胡家来:“菖蒲那孩子开春才成婚,上月他进城办事在南街上碰上,听说他媳妇儿怀孕三个月了,倒是快得很。” “是么,前几日见他没听他说。” “可能是忙忘了吧,今年年景不好,连我们这些有地的都担心,他们胡家住在山上又无地可种的,肯定更担忧了。好在今年收成还好,虚惊一场。” 说到粮食,顾佑安打起精神来,也不知道东北军那边如何了。 重阳节前一日,高金和郭素带着商队入关,还没走多远,碰上从洛阳去松江城的商队,听说朝廷的户部左侍郎上书,说今年西南边陲几省有水灾,西北干旱欠收,朝廷救灾艰难,望皇上裁撤部分军队份额,削减军饷开支。 高金到底曾是知府家的公子,文武双修,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或许是朝廷针对东北军和祁王府找来的借口。 高金立刻派人快马回松江城报信,报信的人还未回去,九月初九重阳节,孟家的重阳宴开始了。 宴会布置在城西一处林子里,顾稳是三级官员,不叫压轴到,辰时初刻一家人就乘马车出城了。 出城马车一辆接一辆,隔着帘子顾佑安都能听见外头少男少女们的欢笑声。 阿萱坐不住,撩开帘子往外瞧,小丫头忽然兴奋指着后边道:“姐姐,那个紫的……点心……” 第77章 顾佑安忍不住扑哧笑 了,杜氏连忙把闺女抱回来,放下车帘小声训道:“不许胡说,今日人多,你且懂些规矩。” 祁王府的马车就在顾家斜后方,掀开车帘就瞧得见,杜氏忙嘱咐车夫:“快让开路,叫贵人先过去。” 顾家的马车还没来得及让开,祁王身边的长随徐志小跑过来道:“夫人不必着急,今日出城的人多,前后都是马车,这让来让去耽误了时辰,堵了路更不好走了。” 杜氏微微撩开帘子,笑道:“既是王爷吩咐,我等自然遵从。” 徐志冲杜氏行了个礼,转身走时瞧了顾佑安一眼。 跑回后头的马车,徐志瞧见孟家、袁家的马车都排在后头,徐志笑着跟主子禀道:“舅夫人和表小姐都在后头呢。” 祁王斜靠在软枕上,百无聊赖地瞧着车窗外的风景,顾家的长车帘将才放下后一直没有撩开。 瞧见孟家和袁家的下人过来请安,祁王微微皱眉,徐志忙几句话把人打发走。 “主子,舅夫人请您去车上说话。” “不去。” 自前几日祁王的亲舅母吕氏跟孟家袁家到松江城后,祁王一直没去拜见,本就于理不合。这会儿吕氏派人来相请,祁王还是给拒了,可以说十分不给面子。 徐志往后头又瞧了一眼,孟家似想把马车赶过来,使下人叫排在前头的马车让路,一时人喊马叫,吵嚷得很。 顾家的帘子挑开,顾佑安往后面瞧了一眼混乱的场景,收回眼神时和他对上眼。 顾佑安垂下眼眸,帘子又撂下了。 “本王都在此等着,孟家袁家有什么等不得的?” 徐志被主子的冷声吓了一跳,赶忙跑去拦阻,过了会儿,外头又安静下来。 孟家的大儿媳袁夫人坐在马车中轻笑一声,祁王的亲舅母,也不怎么样嘛。 第52章 帮忙对谁笑了? 山外青山绿,近处衣带飞。 出城的路堵了半个时辰,辰时末一行车马才慢慢悠悠到西郊外。这时,三级官以上的官眷缓缓下车下马,低品级家的官眷早就久候多时了。 顾佑安随她娘下马车,环顾四周,看到她哥,正和田大郎和田二郎兄弟在右边溪边柳树下跟人说笑,又好似在钓鱼。 再一转身,跟祁王的眼神碰上,祁王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锦衣华服,十样锦颜色娇嫩,不像她会穿的衣裳,但这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很合适,有一种别样的清艳。 她的容貌,不需浓妆艳抹都这般好瞧,若是盛装之下睥睨姿态,他们站在一起定然是极相配。 可她好似不这样想。 祁王从她身侧走过。 祁王现身,立刻聚集了四周所有人,各家大人都携夫人家小前来请安,后下马车,晚来一步的孟家和袁家人都被冷落了。 祁王淡淡笑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恰逢重阳,难得有此机会,本王与诸位大人夫人同赏盛景盛宴。” 久候的周长史笑着迎过来:“王爷,宴席已齐备,请王爷入座吧。” 围在一旁的诸位大人也忙道:“请王爷落座。” 祁王抬脚向前,郊外的风吹得他身上的紫袍衣袂飘飘,他问:“孟将军还没到?” “孟将军昨儿从咱们王府回去着了风寒,今日起不得身了,老夫人要照看孟将军,也来不了了,老夫人叫人传话说,今日重阳宴他们夫妻就不来了。” 昨日傍晚东北将军孟川赶到松江城,跟祁王在书房谈了两个时辰,走时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黑。 周尘不知道孟将军跟王爷谈了何事,但肯定不太愉快,要不也不会不欢而散。今日是孟家办宴,孟将军甚至都不愿意现身。 祁王也不在乎孟川来不来,他走到上首站着,孟家和袁家的夫人小姐们急步,已到了。 周尘眼睛一转,看了眼自家王爷,又看走过来的孟家袁家女眷,忙笑了声:“孟将军有事耽搁,吕夫人和袁夫人来了也是一样热闹。” 下首站着的官员忙附和笑道:“周大人说得是。” 本来是孟家办的宴,叫周尘这般一说,好似出钱出力办宴的是祁王府似的。 周尘就是这般说了,孟家和袁家人也只能默认。 孟家大儿媳袁夫人扶着丫头的手过来,笑道:“都是一家人,不须讲这些虚礼,堂嫂,你说是不是呀。” 袁夫人笑看一眼吕夫人,吕夫人这个祁王的亲舅母也只好笑着点点头:“多年不来松江城,也久不见祁王殿下了,今儿好好乐一日才好。” 吕夫人自来松江城后一直被祁王冷待,这会儿她不得不开口,说完后心里却也忐忑,怕被祁王扫了脸面。 祁王嘴角微翘:“舅母若是喜欢松江城,下次可叫舅父一同前来。说起来,当年送母后灵柩来松江城后,这么多年了,本王都没见过舅父一眼,也想念得紧。” 吕夫人心里顿时一紧,祁王对她这个亲舅母不待见,可是觉得他们夫妻没把他母后放在心里? 袁夫人也想到了这一茬,怕祁王再说出什么来,忙插话道:“人都到齐了吧,祁王快请落座,请您也尝尝咱们准备的茶点可好?” 祁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没有拂袁夫人的面子,撩开袍子坐下,祁王府随行小厮忙上前伺候着。 见状,袁夫人和吕夫人都松了口气。 祁王落座了,其他官员在他左手下方,各分主次入座。 祁王右边下首之人是吕夫人及其女儿孟娇,袁夫人及其孟家三小姐、袁家四小姐、袁家五小姐。 吕夫人和袁夫人下首,分别坐着的是松江城里五位一级主官家的夫人小姐公子等,顺手往下延,再是二级官员家眷,三级官员家眷。 苏光是二级官,陆夫人带着女儿苏香坐在中间,跟孟家袁家的女眷搭不上话,跟蔡家的夫人倒是挨着。 陆夫人亲热地跟蔡夫人说话,连连夸赞蔡夫人几个儿子能干,对她看中的蔡二郎更是从头夸到脚,叫蔡夫人心里似喝了蜜一般甜。 蔡夫人出于礼节想回夸一句,看到站在陆夫人身后的苏香低头不语,她拿起丝帕按了按脸颊,道:“你家姑娘,倒是个文静人儿。” 陆夫人笑道:“夫人说的正是,这孩子打小学规矩,性情是一等一的好,挑不出一点错来。唉,她呀,就是有些认生,一会儿你家小娘子小郎君去林子里玩儿,要麻烦你们带她一带。” 说这话时,陆夫人是看着丰神俊朗的蔡二郎说的,蔡二郎客气地应下。 顾家几乎在宴席的最下首,顾佑安站在她娘身后,不经意地观察着松江城里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家,认识的,不认识的,由近及远,一个个瞧过去。 最后,瞧到了袁夫人,吕夫人,孟家和袁家的小姐们。 还有,坐在上首的祁王。 那日在老虎岭山上他说的话言犹在耳,她知道他为何选择她,她却不知道他愿意为选择她付出多少代价。 顾佑安扪心自问,她还是心动的,既为他心动,也为他的权势心动。 如果祁王妃的身份能匹配相应的权力,她或许会愿意搏一搏。若他只是想找个为他无条件付出不求其他的女人,那他就看错她了。 再心动,她也绝不会成为那个做白工的怨妇。费那个劲,她还不如老老实实,一步一脚印地经营自己的势力。 虽没有捷径可走,最终也无法获得呼风唤雨的权势,但她终究会有几分本事护住自己家人。 他又在看她,顾佑安垂眸。 不着急,上赶着不是买卖,这种一辈子碰不上几回的大事,总要水到渠成才 美。 祁王那样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动摇,遥遥见她低头,心里那口气顿时顺畅了。 “阿娇,快来见过祁王,这是你嫡亲的表哥啊。” 吕氏笑着叫女儿前去见礼,孟娇上前几步,微微抬头看祁王,又羞得低头:“阿娇见过表哥。” 年十九的孟家三小姐,年十七的袁家四小姐,年十六的袁家五小姐见孟娇如此矫揉姿态,心里恨恨,手里的丝帕都被撕扯揉皱了。 孟家和袁家前头几个小姐等不住,已经成婚,剩下他们三个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祁王依然对他们无意,最迟明年她们三个也要出嫁了。 今次重阳宴是她们最后的机会,好不容易得见祁王一面,竟被孟娇这小蹄子抢了先。 袁夫人,在场知道孟家袁家办宴所谓何事之人,一边跟身边人闲谈,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注意着祁王的态度。 祁王跟东北将军孟家,到底会不会亲上加亲? 祁王道:“表妹客气,既来松江城了,游玩两日再回去吧,替本王跟舅父问好。” 孟娇上前一步:“表哥,自姑姑去世只你一人独居松江城,我……” 徐志忙拦了一下:“孟小姐,您跟我家王爷虽是亲戚,到底男女有别,还是不要太近的好。” 第78章 孟娇瞪徐志,徐志还是拦着,一步不退。 孟家三小姐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她这位堂姐虽是祁王的亲表妹,跟她这个隔了一层的表妹也是一样的嘛,她傲什么傲? 吕氏脸色不好看,忍了又忍,见祁王摆出一副不肯接话的模样,吕氏只得喊闺女回来。 吕氏找了个借口道:“天儿热得很,也别在我跟前站着了,跟姐妹们去林子里散散吧。” 孟娇无法,只得退下,跟孟家袁家的姊妹走了。 袁夫人也很无奈,祁王不给孟家脸面,吕氏这个亲舅母来了也是无用,也不知公婆那里可有其他打算了。 孟家和袁家的小姐带头,不耐烦在长辈身后立着的年轻人们三三两两都跑了,顾佑安看了会儿热闹,笑了笑,跟她娘说了声,也牵着阿萱走了。 顾佑安牵着阿萱去找她哥和田家两兄弟,他们三人今儿打扮一新,不说话时,各个瞧着卖相都不错,等他们开口时,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田二郎见顾佑安过来,忙激动问道:“刚才我见祁王从你身边走过去,你可仔细瞧了?唉,可惜我爹官职不够高,要不我们也能去宴会上多看两眼。” “你可得了吧,以前你又不是没见过,用得着这般激动?” 田二郎高声反驳:“那不一样,上会见时是在北山上,那会儿被老虎快吓傻了,都没仔细瞧。” 再者说,那天一身玄色劲装的祁王跟今天这个玉冠紫袍的祁王又不一样,今天的祁王尊贵端方,叫人不敢造次。 顾佑安不想跟他谈祁王,看了眼挂在小溪边的竹篓:“你们一早就来了,钓到几条鱼了?” “别提了,一条鱼没钓着。我们本想钓了鱼烤来吃的,这下不成了。” 田二郎把鱼竿扔开,觉得没意思。 顾佑安小声说:“白婶婶不是叫你们来相看的吗?你们这一上午就顾着钓鱼了?” 田大郎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上午时娘给我们看好的人家还未到。” “这会儿该都到了吧。” 田清德官职不高,他们夫妻给两个儿子瞧的人家都是跟他们家相差不多的,女方那边跟田家一样,今日虽能来重阳宴凑热闹,却都没有座位的。 相看这事儿男方家肯定要积极些,女方家晚到一会儿也正常,不过再矜持,这个点也该到了。 田大郎往林子里看了眼,顾佑安随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林子里有几个小姑娘说笑,好似也注意着他们这边。 “要麻烦你了。” 田大郎刚才就瞧见人到了,只是那边都是小娘子,他们不好过去,这会儿顾佑安过来,正好解了他的难。 顾佑安明白田大郎的意思,笑道:“那你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叫阿萱给你们传信。” “阿萱,跟姐姐走。” “哎!”阿萱蹦蹦跳跳跟姐姐去了。 顾佑安牵着阿萱去林子里,没注意到刚才还在宴席上给人脸色瞧的人正在不远处,皱眉看她。 她刚才对谁笑了? 第53章 说破绝无戏言 田大郎相看的是齐家的二女儿。 齐二娘的父亲是个四级官,比田清德官高一级,因孟家只给三级官以上的人家下帖子,齐二娘的父亲今日没来,她只跟姐妹们一块儿来西郊游玩,顺便相看。 顾佑安牵着阿萱过去时,齐家的表姐妹们正偷偷说田大郎呢,齐二娘羞涩掩面,眼睛却看着溪边的方向。 “诸位小姐好。” “姐姐们好,我是阿萱啊。” 顾佑安开口问好,阿萱也跟着姐姐打招呼,小丫头龇着牙笑:“姐姐们在这儿玩吗?” “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顾佑安笑道:“我姓顾,今日随家里人来游玩,可我哥哥和邻居家的哥哥们在那边钓鱼,我嫌他们无趣,正巧见你们在此,就过来瞧瞧。” 阿萱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她来玩呢。 顾佑安指着溪边的方向,她又说她姓顾,齐家的姑娘们一下就知道她是谁了,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娘子笑道:“我知道你,你可是住民人巷的顾家小娘子?” “正是。” 顾佑安笑看着脸颊红红的那个小娘子,那妇人笑道:“那咱们可是有缘了,我娘家姓齐,我父跟你父亲顾大人一样也是农事官,只是不如你父亲位高。” 那妇人推了那小娘子一把,道:“这是我二妹,我娘家离你家不远,顾小娘子若是有空闲,去我家叫我二妹一块儿玩儿也好。我二妹会骑马,针线活也做得不错。” 顾佑安笑问道:“这位是齐二娘子吧。” 齐二娘笑着往前一步,行礼道:“顾小娘子。” 齐二娘她大姐给她使眼色:“二妹,将才你不是还说想钓鱼吗?咱们没带渔具,不如借顾小娘子家的使使如何?” 齐家的表姐妹们都跟着起哄:“大姐,我们也去钓鱼。” “对呢对呢,林子里待着也无趣。” “那咱们一块儿去?” 齐大娘子看顾佑安,顾佑安笑着点点头:“那就一块儿去吧,钓了鱼起来,咱们还可以烤鱼吃。” 顾佑安故意道:“哎呀,我哥,还有田家大哥他们忙了一上午什么都没钓着,你们去试试说不得就有收获了。” 齐二娘刚好的脸又羞红了,眼神里却全是期待,顾佑安忍不住笑:“咱们过去吧。” “哎,劳烦顾小娘子带路。” 这么点距离,有什么好带路的?顾佑安给阿萱使眼色,阿萱笑嘻嘻跑回去通风报信。 待顾佑安带着齐家几个姐妹到溪边,顾文卿借口带阿萱去爹娘那儿走了,只有田大郎和田二郎在溪边候着。 齐大娘子到底是成了婚的妇人,她看田家两兄弟的目光直接多了,打量一番后目光落在斯文的田大郎身上,笑道:“这位就是田大人啊。” 田大郎忙道:“不过是运气好得了个闲职,当不得夫人如此。” 齐二娘子悄悄打量他,被田大郎发现,田大郎微微笑道:“可要钓鱼?我们带了四套渔具,大家轮着试试?” 田二郎在一旁瞧热闹,这就是他未来的大嫂啊。 “二郎,去找把椅子来。”田大郎道。 齐大娘子忙道:“哎,这荒郊野外的叫二公子找椅子也是难为人,不须如此麻烦,咱们席地而坐便是。” “地上有湿气,对女子身子骨不好。”田大郎坚持。 齐二娘子温柔接话:“今儿天热,闲坐一会儿无妨的。” 田二郎笑道:“大……二小姐不用怕麻烦,椅子不好找,矮凳却不难寻,你们稍等一会儿。” 田二郎知道顾家马车上肯定有矮凳,田二郎还没开口顾佑安就道:“我坐来的马车上有两张矮凳。” “你哥 坐来的马车上还有凳子,都拿过来,也够用了。” 田二郎跑去找凳子,顾佑安跟齐大娘子闲话。 那边,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齐二娘子和田大郎就交流上了,在说什么溪里有什么鱼的话。 两人瞧着道是相配,好似男女都有那个意思。 齐大娘子拉着顾佑安的手,笑道:“听说你们家跟田家亲近,两家人好似一家,白夫人肯定极喜欢你。” “白婶性子好,对懂礼的小娘子都是极喜欢的,大娘子跟白婶婶多见几次就知道了。” 齐大娘子自然知道田家那位夫人性子好相处,要不爹娘也不会给二妹妹选田家大郎了。 “顾小娘子说的是,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顾小娘子今日来玩,可有其他安排?” 齐大娘子跟顾佑安说话时,用眼神示意她,东边那片宽阔的空地上,一群公子哥围着两匹骏马玩闹。 顾佑安看了眼东边的方向,笑道:“没有安排,我娘说叫我乖着些,随便走走看看,别影响田家大哥和我哥他们的好事。” 顾佑安多聪明的人呐,齐大娘子刚才提白婶婶喜欢她她还没放在心上,齐大娘子又接连暗示,顾佑安就明白了,齐大娘子这是担心她这个邻家妹妹跟田大郎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赶忙表明了态度。 田大郎听到这话回头,笑道:“今儿你帮了我大忙,回头再谢你。” 刚才还很自在的齐二娘子听到这话又害羞了。 齐大娘子笑着接话:“是该谢谢顾小娘子。” 关外就是比关内风气开放些,相看的男女也比洛阳城里那些贵女大胆,这种暗示的话都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顾佑安又陪齐大娘子一会儿,见齐家几个姐妹玩钓鱼正热闹,田二郎叫人端着矮凳过来了,怕凳子不够坐叫人为难,顾佑安找了个借口就先走了。 顾佑安离开,齐二娘似是松了口气,齐大娘子也明白妹妹的心思,田大郎这个邻家妹妹无论是外貌还是本事都太出色了些,有她比着,确实不太显得出自家妹妹来。 也不知道顾家小娘子会寻个怎样的夫家。 第79章 顾佑安离开,抬脚想去她娘那边,刚没走多远,就在林子边被人拦住了。 徐志笑眯眯行礼道:“我们主子走了后,那边的宴席早就开了,顾掌柜这会儿过去只怕赶不上午食。” “什么午食?不就是些点心茶水果盘之类的吗?” “哈哈哈,顾掌柜说得也是,孟家几回在郊外办宴都是这般安排的。不过,能来的也不是冲着吃鸡鸭鱼肉来的不是?” 顾佑安点点头,没心思跟他寒暄,转身要走。 “哎哟喂,顾掌柜您别着急走,小的带您去个好地方,好吃好喝伺候着一定叫您满意。” “叫我满意?你是祁王府的下人,难道不该是叫你家主子满意?”顾佑安微微皱眉。 徐志不敢嬉笑了,连忙道:“怪小的不懂规矩瞎说话,小的该打,请顾小姐原谅小的。” 顾佑安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有事?” 徐志低头道:“我家主子想请您过去说话。” “带路。” “是。” 徐志忙带路过去,穿过一片林子,林子另一边的溪边处,槐树下摆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两个伺候的丫头正在上菜。 顾佑安眼神微转,瞧见祁王在一旁躺椅上赏景,她慢慢走过去。 “田大郎读书读得不怎样,否则也不会十七八了还只是个举人。再说模样嘛,长得也一般。” “嗯?” 顾佑安没明白,莫名其妙,他说田大郎做甚? 祁王回头看她,道:“你说你要找个模样好又听话的小书生,在松江城里我看你是找不着了。” 顾佑安明白他的意思后,顿时失笑,顺着他的话说:“为何找不到?” “有点本事的年轻男子都有做一番事业的心,若是实在不争气没本事的男子,我猜你也看不上。” 祁王耐着性子道:“所以,你还是放弃找模样好又听话的小书生吧。” 顾佑安实在忍不住了,仰着头笑,笑够了才发现,祁王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祁王微微俯首,垂眸看她:“你那日说的都不是真话,我想听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何事?” 顾佑安:“祁王,孟家,袁家,还有今日为你而来的松江城各家小姐们,她们每一个都比我听话,只一个祁王妃的身份就足够叫她们满意。” “你要什么?”祁王再问。 权力两字都到嘴边了,顾佑安又咽下,她笑问:“您跟孟家捆绑之深,我这个外人都能瞧出来。您若是弃了孟家袁家的小姐,另娶他人,孟家对你可会一如往常?” 祁王站直身体,也笑:“本王今日肯来此地,并不是冲着孟家和袁家的面子,是为你。” 袁家算什么东西,就是孟家,若不是冲着他外祖父和母后的,他早就想法子把孟川换成自己人了。 孟川自己本事平平,后辈里也选不出能用之人,偏偏孟家还舍不得东北将军的名头,拉拢他,想借祁王府的关系把将军之位传给孟川的儿子。 祁王看不上孟川的儿子,孟川也知道他看不上,所以孟家想跟他联姻,这次孟川亲来松江城,更是提出了其他条件交换,都被他给拒了。 “顾佑安,在我心里,我的王妃远比整个孟家都重要。” 你若是我王妃,你比他们都重要,我最看重你。 祁王没说出的话叫顾佑安意会到了,顾佑安心头颤动,盯着他的脸,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微动。 “你如此看重王妃,你的王妃嫁了你与你站在一起,或许将来还要赌上所有与朝廷为敌,她除了王妃这个名头外,还能得到什么?” 祁王突然退后两步,顾佑安心里渐沉。 祁王望着天,哑然失笑,忽而自言自语起来:“怪我,怪我。” 顾佑安翘起的嘴角落下,心里也凉了。 顾佑安有点遗憾,可惜,本可以在这好山好水好风景的地方用一顿美食再走的,这下怕是吃不成了。 “怪我明知你性情,却没跟你说明白,是我的错。” 顾佑安:“……”什么?他的错? “顾佑安,我若成婚,祁王府既是我的,自然也是祁王妃的。” “你的权力,她也跟你同享?” “自然,祁王府的权柄自然有祁王妃的一半,但是能掌握到什么地步,要看她的本事。” 顾佑安心一横,出口的话愈加赤裸:“你手里握着自己的军队,祁王妃也可以有?” “按规矩,王妃没有养亲卫军的权力,不过若是你想,你能,那是你的本事。” 你想要,就来拿! 祁王话说明白了,顾佑安反而不敢了,她沉默了片刻才问:“你肯付出这些,你对王妃的要求自然不低。” “我希望,我的王妃可与我并肩。” 他不想找个菟丝花缠着自己,他只会觉得她们不配,只会叫他厌恶。 顾佑安笑了,他选她,真是选对人了,在这大周朝,她肯定是最懂权力与责任的女子了。 “祁王,希望你言而有信!” “本王绝无戏言!” 顾佑安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坚定。 以后会不会是亲密爱人且不知,顾佑安心里有种直觉,跟祁王这样脑子清楚目标明确的人站在一起,大概率会赢。 第54章 婚约哪家的小子 “可是饿了?” “有点。” “那就尝尝祁王府厨工的手艺,若是不喜欢,等你来了再换你喜欢的。 ” 等她换?顾佑安抿嘴笑,这人说话还挺好听的。 顾佑安不是不长嘴的人,话既已说明白了,没了顾虑,顾佑安说话也直白了许多,两人对坐享用美食时,顾佑安问:“听说你不常见松江城的官员,松江城里平日是谁在总揽?” “我虽不常见松江城里的官员,但松江城里各项事务我都了如指掌。比如,事关松江城存亡的人员调动、粮食、药材等,我心里都有数。” “松江城不大,要说大事也不多,其他各项杂务明面上周尘盯着就足够了。以后你若是有空闲,松江城交给你管着也可。毕竟,等咱们成婚后,祁王府内外事务你都该知道。” “那你管什么?” “军队。” 这些年他有空就往草原上跑,除了存了把东北军收归己有的心思之外,带松江城的护城军训练也是大事。 他信不过周宣,周宣也信不过他。他知道,除非周宣或是他早死,或早或晚,等周宣彻底掌握大周朝南北军队后,周宣会对他动手。 周宣如今把他撂在一边不管,不过是他还没完全收拢父皇留下的人手,怕一个处理不当,那些将军带兵反了他。 祁王:“父皇驾崩时虽然太子死了,但是还有二皇子,三皇子,我,及其他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在。就是周宣自己,他虽为太子的嫡子,但他上头还有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父皇能撇开所有人选他继承大位,就该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的酒囊饭袋。” 这些年周宣因赐死流放许多老臣,许多人面上不敢说,实则心里对周宣有许多成见,传了许多闲话,但这些并不影响周宣是个有手腕的皇帝。 军权呐,周宣自继位后,后宫中添了许多妃嫔,若是细心之人,都能看出新入宫的大多数女子的娘家人,都是手握重兵的。 顾佑安喝了口汤,问道:“宫里这些年应该添了不少小皇子吧,若是没有实际的好处,他拉拢的手段再高明也无用。” 祁王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添加了八个皇子皇女。” 就说北方防线,镇北都督、宁夏将、辽东将军家都有女儿在宫中为妃嫔,且都诞下了儿女。 “周宣生怕他后宫的妃子沦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年中每逢大节或是妃嫔的生辰,都会允妃嫔的娘家人进宫相见。” 祁王笑道:“手段虽粗糙,好在有用,至少这几年中,周宣对西南、西北防线的驻军掌控力渐强。” “北境呢?”顾佑安最关心这个。 “镇北大都督统领之下,肯定是听朝廷调令的,只东北驻军、燕州驻军、辽东驻军,因各种缘故对周宣没那么忠心。虽如此,他们对大周朝百姓的忠诚毋庸置疑,只要有他们在一日,绝不允许草原鞑子经山海关南下劫掠。” 顾佑安惊讶,东北驻军跟祁王牵扯深就算了,怎么燕州军和辽东军都这般…… 祁王笑道:“他们也不见得偏我。” 顾佑安明白了,看来祁王这些年的心思除了建他的护城军,盯着北方,尽力把东北军收归己用,其他空闲时候,应该把功夫都用在燕州军和辽东军上了。 如此这般一想,祁王没工夫日日在松江城待着也说得过去。 再细想,祁王的心力都花在外面,她若是有本事,松江城的天换成她也未尝不可。 若是有一日他挥师南下,他变了心,她守着松江城这块地盘,也不会太差。 第80章 今日两人才表明了心意,祁王心里正高兴,不管顾佑安问他什么,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根本想不到顾佑安已经在思考最坏的打算。 一顿午食用了半个时辰,饭菜都被山风吹凉了,两人才放下碗筷,下人又送来热茶。 他叫人拿了一张毯子,亲手围在她肩上:“别着凉了。” 顾佑安安然受了,他给她围好毯子要走时,顾佑安大胆抓住他的胳膊,仰头笑着看他:“祁王府以外的事务是周尘管,祁王府内的事务呢?” “周尘管个大概,细处主要是刘凌负责。” 祁王不想走,干脆拉了自己的椅子到她身边坐下,他反手握着她的手,捧着她有点凉的手,低头看,又抬头笑道:“刘凌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太监,对我忠心耿耿,年纪不小了。他有个干儿子叫刘忠,年二十,听说是个得用的,你若是不嫌,送给你使。” 顾佑安笑得格外真心,食指轻敲他的手腕:“你说的人肯定得用,我就先谢过了。” 她判断得没错,祁王,真是个大方且靠得住的队友。 两人坦诚对谈,在不远处等着伺候的徐志都惊呆了,他一直知道主子心里惦记顾小姐,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交心了。 这都还没成亲家底就交出去大半,若是成亲了,祁王府里以后谁做主还用怀疑吗? 徐志不禁羡慕起刘忠那小子,不过是王府里不起眼的太监,眼看着竟要一步登天,要成未来王妃的心腹了。 何止徐志,今日过来伺候的人都吃了一大惊,他们祁王府即将迎来女主子了? 不是什么孟家袁家的贵女,只是个流放而来罪官家的小姐。 王府里将要有女主子,王爷还给未来女主子许下许多承诺,周长史以后再想一人之下全城人之上,肯定是不能了。 总有看不惯周尘之人,这会儿已经在等着看周尘失权的热闹了。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顾佑安把肩上的毯子还给他,祁王接着,他道:“过两日,等送走孟家和袁家,我就选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这般快?” 祁王笑:“定下了那就赶紧着些,我希望秋收后能迎娶你过门。” 顾佑安略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水润脸颊透红,抿嘴笑道:“那也好。” 祁王送她到林子里,看了眼林子那头影影绰绰的人群,道:“待我上门提亲那日,我把刘忠送去你家,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问他。” “好。” 两人告别,顾佑安走出林子,再回头时,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顾佑安转身离开,看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祁王忍不住笑意,不管谈正事时再万般聪慧,到底还是个小娘子。 祁王回头走了两步,忽想起来天一观还愿之事,祁王交代徐志:“使人去山上跟李道长说一声,下雪前本王会带王妃去观里敬香。” “小的明白。” 王爷和王妃既要去天一观还愿敬香,肯定还要去给孟皇后扫墓的。 顾佑安再去溪边,田大郎和齐家的小娘子们已经不在了,她去宴会那儿,只见那边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孟家和袁家的夫人小姐们都不在了。 “安安,你去哪儿了,快过来见过段夫人。” 顾佑安瞧见她娘旁边正坐着一位气质高雅身穿青金色衣裙的夫人,她爹身边也坐着一位面容和善的大人,顾佑安又看到她大哥在一旁站着,阿萱在跟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说笑。 顾佑安忙上前行礼:“见过段夫人。” 不等她屈膝,段夫人忙拉着她,笑着叫她过去坐。 段夫人打量她一番后,笑着跟杜氏道:“这位就是你家能干的闺女吧,哎呀,这般有本事就很叫人羡慕了,没想到还长得一副好容貌,我家婉娘远不如你们养的这个好女儿。” 杜氏拉着女儿在她身边坐,笑道:“我看婉娘哪里都好,我心里还怕你们看不上我家的这个臭小子呢。” 那边段大人笑着抚了下胡须:“文卿能文能武,松江城里像他这般的好儿郎可不多了。” 顾稳和杜氏忙谦虚道,也就是一般孩子。 大人说得热闹,顾佑安瞧见她大哥和那位婉娘姐姐都红了脸,顾佑安心里就知道,很快很快,她就要有大嫂了。 如此这般也好,大哥先成婚再轮到她,这样也不怕叫外人说嘴。 顾家和段家 两家口头定下婚事,时辰不早了,该回城了,走前杜氏拉着段夫人的手道:“等我回去看看黄历,选个顶好的日子再叫文卿上门,到时候你们可别赶他。” 段夫人笑道:“我瞧他们两个年轻人合适得很,哪天都是好日子。” 段家似乎也着急嫁女? 两家分别后,回家的路上,顾佑安问她娘:“之前都没听您提起,怎么大哥的婚事突然就定下了?这段家是什么来路?” 杜氏笑道:“我和你爹早就看中了段家的小姐,只是怕人家瞧不上我们家,怕成不了,所以才没告诉你。” 杜氏细细跟女儿说:“段大人是管税务的二品官,去年时你爹还是五品官,咱们如何也攀不上段家。今年你爹升官了,跟段大人有了来往熟稔许多,你哥身上又有了差事,你爹才敢托人跟段家提一提。” 哦,竟是这样。 顾佑安道:“虽是如此,段家小姐嫁给我哥也还是下嫁,怎么就这般容易就成了?” “段家小姐原来定过一门亲,要成婚时碰上段小姐祖母去世。段小姐自来跟她祖母亲厚,坚持要为她祖母守孝,那边男方等不及了,退婚后另娶了他人,段小姐耽搁到如今,年纪只比你哥小几个月,再耽搁不起了。” 顾佑安乐了:“那我哥能娶到段小姐主要还是运气好?” “段家家风好,段小姐性情也好,退过亲这种小事不足挂齿,算起来……”杜氏笑道:“你哥确实也是运气好,要不也娶不到段小姐。” 杜氏惦记起提亲的日子,她道:“前几日子我跟你白婶婶才看过黄历,要说好日子,十月底有几个特别好的日子,随便选一个叫你哥去段家都好。” “娘,我瞧着只怕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 顾佑安轻咳一声,道:“过几日有人上我们家提亲,您得叫大哥赶紧着些,不能叫我先出嫁,大哥才娶亲吧。” “提亲?谁上门提亲?” 杜氏控制不住声量,又是惊又是气:“顾佑安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你做什么去了?” 虽爹娘开明,顾佑安也不敢说她自己个儿就把婚事定了,这会儿被娘捏着耳朵,顾佑安更不敢瞎说。 “你快讲,别等我打你。” 顾佑安无法,只含含糊糊道:“你认识那人。” “谁,到底是哪家的小子?一声不吭你就敢许人家婚事,还说出嫁?等你爹知道了看他不骂你。” “祁王府的。” “祁王……” 杜氏又是一惊,双手捂住胸口,这丫头,真要吓死她了。 老天爷,他们小门小户的,怎么又跟祁王扯上关系了? 第55章 提亲松江城哄动 顾佑安突然爆了个大消息,把杜氏震得心颤,杜氏急得嘴里直念叨:“这种婚姻大事你都不跟我和你爹商量,竟敢自己做主,我和你爹真是太放纵你了,你这丫头真是没挨过打不知道轻重。” 阿萱举起手:“我挨打了。” 杜氏一巴掌拍她手上:“闭嘴,没人问你。” 阿萱超会看眼色,见娘真生气了,不敢靠过去,默默往姐姐身边缩。 顾佑安这会儿也是个罪人呢,也不敢说话,抱着妹妹,姐妹俩一块儿缩到角落里。 母女俩谈话叫外头赶马车的下人听见了,魏嫂子却不敢乱传话,马车赶到家中,杜氏母女三个进屋。 魏嫂子没有跟上夫人小姐,回头连忙小声叮嘱今日赶马车的车夫:“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知道轻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 马夫忙说不敢,主人家的事他哪里敢乱说。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顾稳和顾文卿父子两人也回来了,顾文卿跳下马车便问:“什么轻重?出什么事了?” “大事,天大的事,老爷少爷,您们快进屋问夫人和小姐吧。”魏嫂子急得都跺脚了。 顾稳和顾文卿对视一眼,即刻转身进屋。 王全低声问:“到底何事这般慌张?” 魏嫂子犹疑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 “你真是急死我了,别但是但是了,赶紧说吧。” 魏嫂子哎呀着一跺脚,凑到男人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王全眼睛忽然大亮,话音儿都颤抖起来:“咱们家小姐还有这样的造化?” “要不都说咱们家小姐最像咱们老爷呢,不声不响竟做了这样的大事。” “今儿你也瞧见了,孟家袁家的夫人小姐当着松江城众位官眷脸皮都不要了,也没换来祁王一个好脸,王爷酒都没喝一口,转身就走了。大家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看孟家袁家的热闹呢。” 第81章 “呵!没想到啊没想到,天大的好事竟叫咱们小姐做成了!” “祁王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小姐可说过了?” 王全激动地原地转圈:“这事儿嘴上说了不算,还是要把事情办成了才好对外说,否则咱们家小姐的名声就坏了。” 王全嘴巴停不下来,心里更是惦记起老爷少爷的官位,小姐的药材买卖,小姐若是成了祁王妃,他们顾家有权有钱,肯定就是除祁王府之外一等一的家族了。 魏嫂子见男人这般兴奋,少不得泼冷水:“你别忙,夫人知道这事儿并不高兴。” 王全愣了下,又叹道:“是了,老爷和夫人都盼着小姐嫁个好拿捏的夫家,以后好过清静日子。” 若是其他人家得了这大好事,肯定也要把小姐绑上喜轿,他们家老爷夫人都是极宠爱女儿的,定不会如此。 王全想到这儿,也就不激动了。 屋里,顾佑安毫无保留地把她跟祁王谈话的内容全盘托出,顾稳和杜氏黑脸,顾文卿欲言又止。 自己给自己把婚事定了确实太出格,顾佑安怕爹娘真要教训她,她小心翼翼道:“恰逢其会,既有这个机会,那肯定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杜氏气得一下站起来:“胡说什么呢?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是什么生意买卖,这是能算计的?” “也不全是算计,我对他……其实挺喜欢的。” 就是她的喜欢目前看来还很肤浅,不过嘛,以后他们的感情未必会更好。 杜氏还想训这丫头两句,顾稳对夫人摇了摇头。 “爹……”顾佑安语气可怜巴巴。 顾稳叹息:“祁王……跟你倒是坦白,以你的聪明你该知道,你若是成了祁王妃,以后就没有退路了。” 以后祁王跟朝廷撕破脸,女儿嫁的若只是普通人家,纵使祁王身死,松江城覆灭,他们家也有活路。 可女儿若是祁王妃,夫妻一体,祁王以后若是败了,女儿不是赔命就是沦为阶下囚,顾稳很为女儿担心。 顾佑安何尝不知,她看着爹娘,还有哥哥和阿萱笑道:“我是不怕的,我就是怕带累你们。我想过了,你们若是不愿,我回头去拒了他。” “你又胡闹了,祁王不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你既答应了又反悔,我们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 顾稳目光掠过小女儿,郑重问大儿子:“文卿,你是什么意思?可答应?” 顾文卿嗯了声:“妹妹既愿意,那就答应吧。若真到了那一日,咱们再想法子。大周朝没有容身之地,咱们去塞外,去海外,也不是一条退路都没有。” 顾佑安笑道:“没想到大哥竟有这样的打算。” 顾文卿看妹妹一眼,无奈道:“别以为只你聪明,你以为别人想不到?” 九死一生的退路既不好准备,路也不好走,也不一定有机会逃出去。以前的人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本事做到罢了。 阿萱没听懂哥哥姐姐说的话,她乖乖坐着,顾佑安捏捏她的手:“阿萱呐……” 杜氏忙阻止:“别问她,她小人家一个知道什么,叫她知道了她出去说漏了嘴,说不得惹来一桩祸事。” 阿萱不满:“娘胡说,阿萱才不会出去乱说呢。” “是是是,小祖宗你乖着些,这几日在家好好待着,就别出门了。” 孟家和袁家还在松江城,这两家势大,若是叫他们知道他们盯了好多年的肥肉最终落到顾家嘴里,一气之下使坏,他们家真是消受不起。 “娘,您放心,祁王是个聪明人,他会处理好。” “你就这么信他?”顾文卿忍不住问。 “不一定相信他对我的用心,我相信的是他的脑 子。他若是真想娶我为妃,孟家和袁家的事他自会处理妥当。” “若他没处理好呢?” “那说明我看错了人。” 顾佑安不相信祁王那般聪明的人会不知道她的处境,顾家若是遭受孟家和袁家的欺压,她只能默认是他放纵的。 都是聪明人,祁王不会小看了顾佑安,也不会允许他的婚事出现任何意外。 当天晚上,东北军那边送来急信,说是今年东北军粮饷的事情或是有变,孟川夫妻定下了明日一早便回,当天晚上孟川又见了祁王一面。 祁王:“如今西南和西北各地驻军都被周宣掌握了大半,只最重要的北境各驻军他心里还没有底,他拿本王当借口,用粮饷拿捏东北军这个出头鸟,表舅父应该明白吧。” 孟川自然是明白,只是:“我东北军到底是朝廷的军队,领朝廷的粮饷,听皇上号令也是应该。皇上若是不信我东北军忠心,老夫亲去洛阳拜见皇上也未尝不可。” 孟川展现出要偏向皇上的表情,略显沧桑的眼睛却盯着祁王的脸。 祁王嘴角微翘:“表舅父说得也对,您是朝廷任命的武官,自然该听朝廷号令。” 祁王一步都不肯让,还拿他说的话堵他的嘴,孟川冷笑:“周祁,别以为我孟家离了你就成不了事了。” 祁王大大方方坐下,腰背靠着圈椅,做闲散状,嘴里说的话却很扎心,他道:“镇守北都督为首的北境守将大多往宫里送女人,好些都生出皇子皇女了,表舅父若是想表忠心,可要尽快跟上其他几家,否则就来不及了。” “周祁,你……”孟川好险没被气个仰倒。 祁王的嘴真是沾了毒的,他笑道:“本王若是在,表舅父之后,本王至少能保孟家一世富贵。若是到了周宣那儿,恐怕不等你死,只要你卸任东北将军的位置,别说孟家的儿孙,就是表舅父你能不能安享晚年都不一定。” 祁王把话挑明了,这些话说中了孟川心里最担心的事,孟川无法反驳。 孟川试图缓和气氛,他道:“我孟家需要祁王府从中周旋,难道你就不需要通过我孟家的手掌控东北军吗?孟家跟你早就绑在一起了,你娶孟家女为妻对你我都好,为何你不愿?” 孟川服软,祁王说话更刺人心:“你孟家的小姐本王瞧不上。” 孟川努力压制内心的怒火,深呼吸,缓缓才道:“不配为妻,为妾如何?” 祁王语气玩味:“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孟家袁家……” “够了!” 孟川不想听祁王这小子嫌弃他孟家的女儿,粗暴打断他的话:“够了!老夫明日一早便走,老夫只提醒你一句,粮饷的事不容有失,失了粮饷就是失了军心,你该心里有数。” “表舅父放心去吧,这些事本王都知道。” 孟川气冲冲离开祁王府,周尘亲自把人送出王府,待周尘再回主院,就瞧见徐志在主院门口,看着他笑。 “小子,你笑什么?” 徐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道:“周长史别问我,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周尘心里有种好不好的预感,好似有什么事即将失控,王府里许多人知道,偏他不知道。 周尘往前一步,捧着笑脸过去,徐志忙阻止他:“别,周大人放过我吧,主子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胡言乱语,王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徐志跑了,周尘气得牙痒痒,这滑头早晚落到他手里。 能近身伺候祁王的奴才就没有蠢的,不管徐志问谁也打听不出一字半句来,只有掌管祁王府后宅事务的总管大太监刘凌,还有他的干儿子刘忠,不需他们亲自打听,得了主子的授意,徐志早就把未来王妃的事情清清楚楚告诉他们了。 刘凌听得干儿子竟得了这样的好前程,顾不得还在喝药的破败身子,特意摸了二两银子出来,叫刘忠买了一壶酒两样小菜。 “王爷心里有咱呀,你小子有了好前程,再不怕我死了之后你没有着落了。” “儿子多谢干爹惦念。” 刘忠恭敬给干爹倒酒,爷俩喝一杯,刘凌连说好酒。 心里舒坦敞亮了,喉头的酒好似也更醉人,刘凌笑道:“再来一杯。” “干爹,您还在喝药,喝一杯高兴高兴也就是了。” 刘凌故作生气:“你小子,还没成王妃跟前的奴才,这就管上你干爹我了?” 刘忠厚道的脸上露出个无奈的笑来:“王爷说过了,希望您老人家多活几年,您也答应了,可不能言而无信糟践身子。” 刘凌放下酒杯,罢了,他这般老骨头是得多活几年,说不得他还能看到小主子出生,看到大周朝的皇位换人坐呢。 刘凌当年为主子担事儿受了杖刑,太监上年纪后身子骨本就不好,他伤了肺腑后身子骨就更差了,如今三天两头就要喝药,若不是心里有念想,日子真是难熬。 “刘忠啊,干爹教你一句话。” “干爹,您说。” 刘凌慢慢靠在椅子上,苍老的目光看着虚空,幽幽道:“主子就是主子,别管王妃曾是罪臣之女还是什么身份,只要她进了祁王府,她就是王妃主子,你就要全心全意为主子办事,万万轻忽不得。” 第82章 “儿子知道。”刘忠低头听训。 刘凌笑道:“能叫咱们主子看上的人肯定差不了,听说那位还自己带人走商,从无到有成了松江城药材行的行首,不容易哦。” 聪明人不好糊弄,那就捧着一颗忠心好好为主子办事吧。跟个好主子,忠仆的下场总不会太差。 刘凌感叹呐,自来了松江城,王爷心里装的都是大事,主子任用都是外官,又常在外奔波,他们这些从洛阳跟来的太监都被冷落了,使不上力。 以后有了女主子就不同了,上头有女主子发话,他们这些太监行事也会便利许多。 只要能做事,手里的权力自然就回来了。 叫周尘那小子得意了几年,呵呵,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该轮到他们了。 孟家和袁家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一大早举家离开松江府,他们走了第二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祁王曾经的先生苏光做媒人,亲去民人巷顾家提亲,整个松江城都轰动了。 祁王妃竟是那位顾掌柜! 第56章 未来女主子得用之人 重阳节,松江城的官员们共有三日假,今日正是第三日,各家官员探亲、出游,或是在家休息,才不误了这好日子。 苏光来得及,上门前事先并未递帖子,也不知道顾稳夫妻在不在家,他从祁王府出来就来顾家,这会儿顾家的门房忙前去后院禀报主子。 门房认识苏光,哪里好叫他在门口站着,请他进门坐,苏光摆摆手笑道:“不累,且站一站吹风,凉快。” 门房笑着附和道:“今儿确实热。” 天儿热,却抵不过心冷啊。 苏光站在顾家门前叹气,昨儿夫人还跟他抱怨蔡家的蔡二郎在重阳宴上冷落阿香,是个不长眼睛的蠢货,还说选女婿还是要文官好,顾文卿与他们的女儿正相配。 原来顾家就不愿与他们苏家结亲,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好明言,今日后形势一变,苏家若是要脸,就成了苏家不好主动贴上去了。 顾稳有个好女儿,顾家这就要鸡犬升天了。 苏光到时,顾家一家五口正在主院喝茶,顾稳跟杜氏商量着大儿子上门提亲的礼单,顾佑安在一旁出主意。 顾文卿一边逗阿萱玩儿,一边道:“礼单还只是一个方便,安安的事,是不是要跟段家提一提?” “不须提,有些话从我们家人嘴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若安安真跟祁王有缘分,人家自会上门提亲,段家也就知道了。” 杜氏提醒儿子一句:“安安嫁谁跟你娶妻无关,你心里要有数。” “儿子知道。” 一家人正说话时,门房来传消息说 苏光苏大人来了。 顾稳忙起身:“他说的什么话?求见?” “苏大人是说的求见,还说有大事要跟您商量。” 顾稳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有请。” 顾稳走了,顾文卿也赶紧跟上去接客。 顾佑安道:“娘,您也该去。” “我去做什么?” 杜氏问完后,恍然大悟:“该不是……” 顾佑安点头,她觉得肯定是。 苏光什么人?这些年来什么时候登过顾家的门?若无大事,他肯定不会来顾家。 他小女儿阿香的婚事都不能叫他出面,在苏光那儿,什么事算大事? 杜氏喜得一拍大腿:“哎哟,祁王殿下竟是这般有担当的人。” 自杜氏想通了后,越发觉得祁王是个好女婿,这会儿杜氏把手中的礼单往桌上一放,欢喜追去前院。 阿萱也要跟着去,被顾佑安一把拉住:“你今日陪着姐姐。” 阿萱不想跟姐姐一块儿:“我想跟娘去瞧热闹。” 轻轻弹她的小翘鼻,顾佑安笑道:“以后有你的热闹瞧,不急在一时。” 在屋里伺候的小菊欣喜:“小姐,您若是出嫁,一定要带上我啊。” 魏嫂子瞪小菊:“你这丫头,真是管不住你的嘴了。” 顾佑安眉眼弯弯:“魏嫂子,您别骂她了,小菊我肯定要带去的,您我也想带过去,只怕你们夫妻不同意。” “嘿嘿,谢谢小姐。”小菊赶紧谢过小姐。 魏嫂子么,她很犹豫:“我们一家三口都是老爷夫人买来的,小姐待我们虽好,终究还是要……” 顾佑安心里早就想过了,小菊是她的贴身丫头肯定要带去祁王府,魏嫂子一直是她屋里的管事媳妇儿,若不是魏嫂子的男人是家里的管家王全,家里万事都需要他,顾佑安还想把他们夫妻一起带走。 顾佑安抱着阿萱不叫她乱跑,笑着跟魏嫂子说:“要说还是自己的人手信得过,你们夫妻若是舍得家里的安稳日子,肯跟我去祁王府,我冒着被爹娘骂一顿也要抢了你们去。” 魏嫂子下定了决心,笑道:“我们都听主子们的安排。” 阿萱小手扯姐姐的头发,顾佑安扭头看她,阿萱傻笑:“姐姐把我也要了吧。” “好,要你,我正差干活的人呢。” “哈哈哈。” 姐妹俩抱一块儿挠痒痒,阿萱力气小抵挡不住,被姐姐挠的咯咯大笑,忙求饶起来。 姐妹俩玩闹时,前院那边苏光已经把求亲正事说了。 端着祁王先生的身份,苏光温和笑道:“老夫也算看着祁王长大的,祁王打小就是个端方君子,为人处事挑不出一点错来,谁家要得了这样的女婿呀,家中的闺女一辈子福禄享用不尽呐。” 苏光的口气有点酸,不过顾稳不在意了,顾稳半真半假推脱,道:“门当户对才是好姻缘,我家小门小户哪里配得上。” 苏光只道:“我看你家闺女哪里都好,你这个当爹的竟还能挑剔什么不成?” 杜氏接话道:“唉,我家安安性子急,不是个肯让人的,可不敢说哪里都好。” 苏光无法,只得又劝道:“小娘子好强是好事,怎么算是毛病呢,可不敢这样讲。” 这里没有顾文卿说话的份,他只能陪坐一旁,看爹娘跟苏大人玩什么三辞三让的把戏。 茶喝了两盏,口都说干了,顾稳才透露出一点有意结亲的意思。 苏光松了口气,强笑道:“祁王年纪不小了,加之又真心求娶,你们当岳父岳母的就别为难他了,今日我拿了生辰八字来,咱们请人先把八字合了。来时我就请人瞧过黄历了,三日后就是好日子,不如三日后就叫祁王上门送聘礼如何?” “这……也太快了些,与礼不合。” “好日子难得,对孩子好才是第一等要紧的事,快个两三日又有什么差别?杜夫人,您就答应了吧。” 苏光今日是带着任务前来的,祁王说了,三日后他就要上门送聘礼订下婚约,下月就要成亲,他无论如何要把事情办成。 苏光急得忙劝,顾稳却不着急,等了半晌,他才笑着道:“苏大人的话说得在理,劳烦苏大人走一趟,回去跟祁王说一声,三日后我们夫妻在家恭候祁王大驾。” 苏光大笑:“这才对嘛,没有把好事往外推的理。” 苏光这话比刚才更酸了,杜氏听得扎耳,轻哼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苏大人家也是有闺女的,肯定不能每个上门求亲的都答应吧,咱们做爹娘的,肯定要仔细把关,这才是为人父母的本分。” 这话扎心了! 苏光想到自家那个小女儿,唉,不提也罢。 苏光暗暗叹气,他真是好日子过多了,说那些酸话做甚,以后不是他提拔顾家了,说不得他还要借一借顾家的关系。 苏光起身,难得放下架子给顾稳行了个礼:“顾兄,这事既已说好,我这就回祁王府报信了。” “不着急,苏大人留下用了午食再走吧。” “下回,下回咱们兄弟再聚。” 苏大人着急回去,留了一回没留下,顾稳也就不强留了,亲自送苏光出门去。 目送苏光离开,管家王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顾稳背后,道:“苏大人才进门没多久,外头街上就传遍了,说咱们家小姐要成祁王妃了,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 顾稳微微一笑:“不是咱们家,还能是谁?” 顾稳抬脚回屋,王全顿时笑了,看来祁王和他们家小姐的婚事,祁王是那个更着急的。 嘿,这不正好说明祁王对他们家小姐看重么。 早上孟家和袁家的人才走,后脚祁王要大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松江城,也不知打谁的脸。 才知道消息的周尘没工夫为孟家和袁家的面子担心,他现在担心的是王爷不肯用他。 是,在王妃这事上他收了袁夫人的好处,可他周尘扪心自问,他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 再者说,王爷表现出不喜孟家袁家小姐后,他也准备了松江城各家小姐的文书送到王爷跟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周尘去书房见王爷,没见到人,徐志出来传话,他道:“主子说了,府里内外的账本抓紧工夫清出来,待下月王妃进门后,这些都要交到王妃手里的。” 第83章 周尘:“咱们府里的账本年年清算,不用特地准备,早在账房存着呢。” 徐志没空跟周尘绕圈子,他笑道:“周大人听好了,王爷说的是内外账册。王妃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劝你一句,别在账册上糊弄她。” 徐志转身要走,周尘忙拉住他,句句恳切:“徐兄弟,徐大人,您帮帮忙,这内外账册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松江府衙门的账册也要给王妃瞧?衙门的账册有王爷手下军队的账册,税赋的账册,还有粮食、药材等历年账册,不说这些账册有多复杂,咱们就是说,这些账册是能给女眷瞧的?” 周尘一定要徐志说清楚,他才好知道办事的分寸。 徐志只冷笑一声:“周长史,王爷是主子,王妃也是主子,咱们是臣,是主子的奴才,王妃别说要账册了,就是要你的命你也得双手奉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尘喉头一哽,自他随王爷来松江城后,成了松江城王爷之下权力最大的长史,他多少年没听过这般作践他的话了? 徐志不觉得他说的话作践人,他只觉得王爷那句话说得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周尘一个靠着主子活命的小人物,才过几天好日子这就抖起来了,他儿子侄儿娶妻,他的女儿侄女出嫁,联姻的人家不是松江城里五位主官家的儿女,就是护卫军里的手握兵权的年轻武官。 这要是再不敲打,周尘这老小子只怕要上天了。 徐志心里所想若是叫周尘知道,周尘肯定要大喊冤枉,老天爷啊,他只是家里亲戚过得好些,他哪敢跟在王爷跟前弄鬼啊? 不管周尘是不是有心没胆,如今王府里要有女主人了,祁王 还迫不及待放出话去,松江城里各户官宦人家,只要有脑子的,都知道那位未来的祁王妃有多受看重了。 周尘被徐志的话吓得冒冷汗,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自己这些年的行事后,也不敢再说其他,赶忙使人去官衙调账册来。 太监刘忠的动作比周尘还快,苏光才去顾家时,刘忠禀了王爷后,去府里账房把这几年的总账册提出来,他亲自带人把账册抬去顾家。 刘忠到时才拜见了顾家的主人们,账册的事才开了个口,外头门房前来传话,说是高金使了两个家里的护卫回来传消息,事关东北军粮饷的大事。 顾佑安看刘忠一眼:“你在一旁听着。” “奴才遵主子令。” 户部左侍郎上书,借口西南水灾,西北干旱欠收削减军饷开支。 传消息的人才禀报完,刘忠就道:“禀主子,这事儿王爷早有安排,东北军的粮饷一分都不会差。” “你家王爷欲如何?” 刘忠看了屋里下人一眼,魏嫂子有眼色,见小姐点头了,忙带着屋里其他下人出去。 屋里下人都走了,刘忠才凑到未来女主子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顾佑安嘴角微翘:“你们王爷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匪呀,不可不剿,也不可全剿,这才是互相拿捏的长久之计。” 刘忠压下心头震惊,这话说得太精准! 顾佑安笑看他一眼:“我身边缺人手,你既是他亲口提的,我信你是个会办事的,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多谢主子,小的以后一定潜心为主子办事。” 刘忠跪下磕头,心里再愿意不过。 第57章 婚期喜事连连 无论是作为未来的祁王妃,还是一个天生就有掌控欲的人,顾佑安对祁王的家底属实好奇。 松江城的祁王府自建立以来,近七八年以来的总账都在顾佑安手里,顾佑安花了两日功夫大概看完。 “刘忠,从外头看,祁王府不像这般有钱啊。” 刘忠笑道:“咱们王爷一个人花用有限,府里又没个女主子帮着花,这些年来积少成多,自然就攒下这偌大的家业了。” 顾佑安算一算去年一年中她挣来的钱财,都不够祁王府账上的零头,以后她若是想培养出自己的势力,首先,还得想法子多揽些钱财才是。 “主子,等周长史把松江城的账册收拢好了,您再去瞧瞧松江城的账册。咱们松江城虽在关外,一年到头留下的税赋纵使比不上江南膏腴之地,比关中几省也不差的。” “是扣掉官衙、护城军之后的结余?” “自然要扣掉的。” 顾佑安以前从她爹和田叔谈话中大概知道大周朝各州府一年所得大概税收,若真如刘忠所说,松江城瞧着不大,一年结余的税赋已经能再养活一支军队了。 祁王府和松江府不太缺钱财,朝廷掐住祁王府喉咙的是粮食,还有名分和大义。 刘忠面相老实,心眼儿却灵活得很,这些年虽跟着师傅在祁王府里办事,松江城里的重要的大事小情没有他不知道的,从护城军到松江城的五位一等官员的家事,他都能说得上一二。 有刘忠帮忙,顾佑安对松江城内外事务很快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等她成了祁王妃之后,也知道该如何办事。 三日后祁王上门下聘,一番礼节后,顾佑安在她的书房里见到祁王,两人相见先是一笑,顾佑安开口就夸他推荐的人选。 “刘忠心细又聪明,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今日他穿了一袭朱红的衣袍,锦衣华服映衬下容颜更显绝色,祁王在她身旁坐下,撒开的袍子压着她的裙摆,她的手也被他拉在手中,她竟忘了推开。 等她回过神来,想缩回手时,祁王握着她的手不放,又道:“祁王妃不能只有内宅使的下人,本王从祁王府护卫队里抽调一队人马为你专用。” 又给好处?顾佑安不动了,乖乖叫他牵着手,还亲热地微微靠近他,仰头笑着道:“专门给我的护卫?” “嗯。” “他们可有品级?” “唔,有,本王是亲王爵,按照规制,跟前的护卫侍从都有品级,祁王府品级最高的一等侍卫有六个,他们都是从三品。另外还有几个二等护卫,三等护卫也有品级,三等护卫之下就没品级了。” “女护卫也是这个品级?” “女护卫?府里倒是有几个身手好的妇人,要说品级么,以前是没有的,不过本王承诺过,祁王府里你做主,你若是想,自然可以有。” 顾佑安满意了,笑着点点头,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祁王也很满意,他既送了聘礼,他们就是未婚夫妻,就该如此亲近。 顾佑安这两日看了祁王府里的账册,有些疑问需要他解答,两人就这般你问我说,越靠越近,最后祁王伸手一拉,她旋身落入他怀中。 她顿时红了耳根,也不逃,只往他怀里躲。 祁王笑,手指摩挲着她掌心,两人呼吸相闻,他压低声音诱哄:“岳父大人说十月初八是好日子,我瞧着晚了些,这个月十九也是好日子,咱们不如这个月成亲?” 顾佑安哪里享受过这等顶级男色,脸颊红润得像那娇养着的绯色芙蓉花,脑子也快成糨糊了。 “安安,好不好?” 他叫他安安,他的嘴唇落到她额间,顾佑安迷糊着要说话时,外头她娘突然叫她名字。 顾佑安好像被抓到行不轨之事的小年轻一般,一下从他怀里弹出来,轻咳一声:“娘,您叫我?” “哎,时辰不早了,洗洗手出来用午食了。” “这就来。” 杜氏伸长了耳朵站在门外,什么都没听着,杜氏又给站在书房门口的魏嫂子使眼色,魏嫂子摇摇头。 书房的门关着,里头说话的声音小,外头听不到什么声儿。 祁王还在里面,院子里还站着祁王的亲随,许多话杜氏不好说,只得先走了。 这时,屋里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顾佑安双手捧着发热的脸颊降温,眼眸似含着水光,瞪他:“坐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手,要用午食了。” 祁王不起身,反而懒散靠着椅子:“你伺候本王?” 顾佑安呸他一声:“少使唤我,爱洗不洗。” 两人虽相处时日不长,却对对方性情多有了解,这会儿你来我往的,倒像是打情骂俏。 两人说笑两句,也不叫外头下人进来伺候,祁王自己个儿起身洗了手,两人肩并肩出门。 书房的门打开,魏嫂子微微低头退后两步,让出路来。 祁王和顾佑安两人下台阶离开,徐志和刘忠忙跟在身后,魏嫂子不着急走,她要锁了小姐书房的门才走。 这几日来,刘忠送来的祁王府账册都在书房里,虽不是顶重要,但也不能出岔子,有遗失。 今日祁王上门从聘礼,苏光自然也来了,不过他识趣,事情办好后,见祁王找了个由头去顾家后院,他也就走了,顾稳留都留不住。 顾家今日中午摆宴,宴请的只有祁王一人,祁王倒不拘谨,只当自己已经是顾家的女婿了。 席开两桌,因屋里屏风不宽也不高,穿过屏风,阿萱歪头看他,祁王回视。 第84章 阿萱冲他笑:“姐夫。” 祁王嘴角微翘,显然心情极好:“你叫阿萱吧。” 阿萱 忙点头:“姐夫,以后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你若是愿意,去祁王府住下也可。” “好哇,我……”阿萱咕蛹一下挺起上半身,还没等她说话,杜氏就训道:“跟你先生学的规矩呢?” 阿萱脑袋又缩回去了,脑袋低着,做老实状。 顾佑安忍不住笑,看一眼阿萱,又看祁王,两人目光才对上,感觉到她娘的眼神逼迫,顾佑安也乖乖低下头,做老实状。 唉! 顾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想多留女儿些日子只怕不成了。 用了午宴后,祁王随顾稳去前院喝茶,祁王想早日定下成亲的日子,顾稳最后也只得说,十月初八,就那日。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按规矩,这些事从头到尾半年办完都算快了,不过是念在王爷家情况特殊,几项并在一起提了,安安愿意,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反对。” 顾稳沉声道:“咱们都是正经人家,成亲乃是一辈子的大事,一个没弄好,倒是叫外人看笑话。祁王若看重我家安安,该为安安多考虑才是。” 提亲三日就下聘,几日后就成亲,顾稳不愿意以后有人拿这事儿刺女儿,纵使祁王位高权重,他这个做父亲的,该说的话也得说。 “是本王考虑不周,迎亲之事,本王听顾大人所言。” 祁王肯退一步,顾稳心里也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道:“祁王,喝茶吧。” 祁王上午到顾家送聘礼,傍晚用了晚宴才走,祁王的态度给顾家长了脸,松江城各家也明白了,趁祁王妃还在娘家,他们该多来往才是。 隔天不等他们上门,杜氏带着两个女儿回邻山村,顾家没有女主人在,各家的帖子送到顾家,除了段家的帖子外,其他家的都被顾家管家客客气气回绝了。 段家后院,段夫人跟女儿笑道:“我就说你这丫头是个有福的,瞧瞧,刚说定了夫家,外头都说你低嫁,这才一两日工夫,形势就变了。” 段婉娘也没想到:“顾家妹妹瞧着是个和气的寻常小娘子,没想到这就成祁王妃了。” “可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是祁王巴巴求娶的,你那未来的小姑子啊,那话怎么说的,那叫一个真人不露相。” 孟家和袁家人走的当天祁王就上门提亲了,还传得满城皆知,可见在此之前那位顾家小娘子就跟祁王有来往了,顾大人夫妻应也是知情的。 可在重阳宴上,无论是顾大人夫妻还是那位顾小娘子,都是沉得住气的,一点口风没露。顾家为长子求娶她家婉娘,也是万分尊重客气,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段夫人原本对顾家有七八分满意,这件事情之后,对顾家的满意已有十成了。 “不是为娘我捧高踩低,咱们只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顾家家风实在是好,你嫁去这样的人家,别说离得近,就算离得远远的,我和你爹也放心呐。” 婉娘笑着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的。 段夫人语气难掩得意:“也就是我不愿应酬,不爱张扬,这两日我若是肯出门,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前倨后恭,到我跟前说好话,羡慕着我呢。” 屋里伺候的下人顿时都笑了。 顾佑安的婚期定下了,回村听到田家和张家也传来好消息,田大郎和田二郎的婚事有着落了,张隐山也定下了。 杜氏、白氏和刘氏凑到一起,杜氏欢喜道:“今年真是好日子,短短时日内,咱们三家的儿女亲事竟都有着落了。” 白氏笑道:“是你家安安开了个好头,咱们都是沾你家安安的光。” “哎,那里的话,你们家两个现成的好儿郎,难道还怕说不到好媳妇儿不成。” 白氏摇摇头,道:“我这话真不是客气,我们两家走得近,大郎和二郎的婚事这么快定下,其中肯定跟你们家有关系。” 刘氏温柔笑道:“人之常情罢了,虽有这层缘由在,人家肯定还是看重你家,看重大郎和二郎的前途,才会答应结亲。” 杜氏忙道:“还是刘妹妹的话在理。” “咱们三家关系摆在这儿,你帮我帮你,一点小事不用拿出来说。” 三人相视一笑,也就不提了。 杜氏问起刘氏来:“你家隐山定的哪家?” 刘氏道:“不是松江城里的人家,定的是山里采药人家的闺女,那家姓李,那位李家小娘子我见过,跟我家隐山一样,也是从小读药经长大的好孩子。” “你们两家正相配。” 刘氏含笑点头,正如夫君所说,他们张家走的就是医药的路子,高攀一户富贵人家倒不如选个门当户对的。 刘氏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娘亲跟婶婶们说笑,顾佑安在家得闲,去新宅子那边瞧瞧,那边的宅子已经完工了,张嫂子带着仆妇正里外仔细打扫。 小菊小声说:“夫人说了,九月二十四搬家住过来,到时候小姐正好可以从新宅子里出嫁。” 顾佑安去她的院子里走了一圈,院子的朝向,屋里的陈设都合她心意,可惜了,她竟住不了几天。 下午刘忠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装着祁王府的舆图。 “主院的东厢房原是王爷的书房,这几日东厢房重新改动了一番,您跟王爷一左一右共用书房。” “王爷还说,主院里的摆设若是有不合您心意的,叫奴才回去传话,使匠人抓紧功夫再改一改。” 顾佑安展开舆图一瞧,王府的规制就是大气,瞧着就舒坦。 第58章 乔迁宴女侍卫 顾家九月二十四乔迁新居,这日除了请邻山村亲近的人家来家里吃席外,松江城里只请了郭家和段家。 也是巧了,前些日子段家给顾家下帖子也是这一日,正碰上顾家乔迁之喜,两家人正好坐下来聊聊孩子们的婚事。 虽是段家先给顾家下帖子,却是顾家办宴,顾家又是男方,自然要主动些,这日一早段家还未上门,顾文卿骑马去段家接了。 顾文卿礼仪好,行事也周全,今儿太阳晒人得很,他也一直骑马跟在段婉娘马车一旁,段大人夫妻对顾文卿十分满意。 段婉娘也大胆了,去邻山村的路上特意掀开帘子问他:“可热?” 顾文卿笑着摇摇头:“不热,不须管我,一会儿就到了。” 婉娘放下帘子,只见她娘看着她笑,婉娘不好意思道:“娘瞧什么?” 段夫人笑道:“瞧我家的好姑娘呀,再有几日就要成顾家的媳妇儿了。” “哪里会这么快,我记得爹说过,要等到明年才……”婉娘害羞,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段夫人笑而不语,如今跟之前不一样啦。 松江城里谁不知道那位王爷着急娶妻,顾家那位小娘子又是妹妹,日子上若是赶得及,肯定要哥哥先娶,妹妹再出嫁。 他们段家为何给顾家下帖子,为的就是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啊。 不仅段家人对婚期提前早有准备,顾家也是,为着家里的两场喜事,顾家这些日子都忙着呢。 顾文卿整日在护城军当差帮不上忙,家里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知道婚期在即,这会儿他跟段家两个公子说话,言语之间已经把他们当大舅哥尊重着。 顾段两家心照不宣,段家的马车到顾家的大门口时,顾家全家人都来门口迎接,杜氏瞧见段夫人下马车,还亲手扶了一下。 段夫人忙道:“您太客气了。” 杜氏笑着引段夫人进门,欢喜道:“要不了几日咱们两家就要并作一家,就该这般亲近,难道夫人是嫌我?” 段夫人也挽着杜氏的手,笑道:“我还怕你嫌我们呢,一张帖子,倒叫我把一家子都带来蹭吃蹭喝。” 杜氏大笑:“尽管吃,放开了吃。” 阿萱跟在姐姐身边,仰头看段家姐姐,她小声说:“脸红红哦。” 顾佑安伸手捂住她的嘴,叫她乖些,别乱说话。 那边,顾稳请段大人进门,顾文卿正跟段家两位公子说话,顾佑安作为小辈,她过去跟段婉娘和她的两位嫂嫂搭话。 顾佑安刚喊了声段姐姐,段婉娘对她笑:“顾小娘子,几日未见你又多添了几分光彩了。” “段姐姐客气。” 顾佑安看向段婉娘身边的两位年轻妇人,段婉娘忙道:“顾小娘子,这是我的大嫂,二嫂。” “见过两位嫂子。”顾佑安微微屈膝。 段婉娘的两位嫂嫂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祁王妃,哪里敢受她的礼,连忙扶着她笑道:“顾小娘子可别跟咱们客气。” 虽如此说,顾佑安的礼仪还是做足了,既是给段婉娘面子,也是给她大哥面子。 顾佑安又叫阿萱过来叫人,段婉娘看着阿萱笑:“阿萱真乖。” 顾佑安右手搭在阿萱肩膀上,微笑道:“乖的时候是真的乖,吵闹的时候也烦人,不过不怕她闹腾,尽管把她送去娘跟前,娘会收拾她。” 第85章 阿萱可怜巴巴,装乖拉段婉娘的手:“我不闹腾,我乖呢。” 段婉娘掩嘴笑:“知道你乖。” 阿萱满意了,歪头看姐姐,神气地眨眨眼,未来大嫂夸我乖呢。 段婉娘的两位嫂子心里道,婉娘这位小姑子很快就要出嫁,剩下这个最小的小姑子还要在家养十来年,小姑娘瞧着像是个好相处的。 顾佑安笑着摸摸阿萱的小脑袋,请段婉娘几人进门。 进门时,顾佑安瞧见郭师傅一家远远过来,顾佑安给没事干的田二郎使眼色,叫田二郎接一接他师傅。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田二郎给顾佑安比了个知道的小手势,就出去迎郭家人了。 这会儿村里各家已来了不少人了,都是一村的熟人,前院有茶有点心等,大伙儿聚一块说地里的粮食,猜测今年冬天是否有大雪,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段家跟村里人不同,顾稳父子亲自把段家男客迎到主院坐下,顾稳还请来田清德做陪客。 女眷不在主院,在右边跨院的花厅里接待。说是花厅,里头陈设却像个书房,只是摆了许多花草而已,布置得更风雅些,段夫人婆媳一进门就喜欢上了,连连夸赞。 阿萱说:“这是大哥的院子哦。” 段夫人惊讶道:“哎呀,这屋子布置得不错啊。” 段婉娘环顾四周,外头的院子建的宽敞且不提,只这花厅里,四周墙角养着几盆兰花,窗外花草摇晃,屋里窗下摆着一套书案椅子,书案对着的是一墙书架,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还有几部兵书。 杜氏眼里透出一丝得意,请段夫人来此就是要叫段家人知道,她的儿子不是个内里草莽的武夫,你们段家的女儿嫁我家文卿,不亏呢。 顾佑安自然知道她娘的用意,她引着段婉娘去书架旁瞧,指给她看,这本,还有这几本,都是她大哥近来常看的书。 段婉娘默默记下了,略站了站,又去她娘跟前坐着。 杜氏和段夫人出身不同,性情爱好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对未来儿媳/女婿的满意,又有段家两个儿媳在一旁凑趣,两人说笑起来倒是契合得很。 顾佑安陪客坐了会儿,刘忠进来了,走过来小声禀报,说是郭家人在西跨院里,张家公子,和田家两位公子在陪客。 顾佑安只说了声知道了。 刘忠躬身退下,段家大儿媳这才装作不经意问道:“刚才那位是……” 杜氏笑道:“他呀,叫刘忠,是祁王府里的下人。” 段夫人笑着看了顾佑安一眼,道:“祁王对咱们家小娘子可真上心啊,还没成亲就差遣下人过来伺候了,咱们家小娘子有福了。” 刘忠身上穿的衣裳是有品级的制式,又面白无须,一张口说话,细声细气的,一瞧就是宫里出来的。松江城里除了祁王府,谁家还用得上宫里出来的太监啊? 段家婆媳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有此问,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 段夫人这话说得亲热,杜氏道:“嗨呀,您这话说得好,到底心意难得,我们做长辈的不好管,只能随他们去吧。” 段夫人又笑道:“日子可定下来了?” “定了,下月初八。” 段夫人也隐约听说是这个日子,只是祁王府没往外透话,他们也不确定,这会儿从杜氏嘴里听到准话,就道:“下月初八倒是个好日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嫁女,从说亲到出嫁,前后拖个半年一年都很正常,不过特事也能特办,只要礼仪上不出错也就行了。 这会儿说到日子,杜氏也把话头转到大郎和婉娘成亲的日子上。 这些话不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好听的,段婉娘借口要去院子里走走,顾佑安也起身,跟她一块儿告退。 两个小娘子一走,杜氏跟段夫人就放开了说了。正院那边,顾稳也正和段大人提这事儿,不过一会儿就谈好了,定在下月初六成婚。 日子定下后,段大人也了了一件心事。 唉,明明是他段家嫁女,谁知道祁王府那边使跟他相熟的友人拐弯抹角地来催他,叫他们段家嫁女快着些,段大人也很无奈。 不过这门亲事段大人很满意,加上自家闺女年纪也不小了,早两月出嫁也无妨。 顾佑安带着段婉娘去她的院子里坐一坐,阿萱跑来,说大哥刚才问她段姐姐在哪儿。 段婉娘不好意思道:“问我做什么?” 顾佑安问阿萱:“大哥在哪儿?” “刚才去见郭师傅了。” 顾佑安道:“那你去叫大哥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哎。” 阿萱噔噔噔跑了,段婉娘起身,避嫌道:“你们兄妹俩既有话说,那我先走了。” 顾佑安拦下她,笑道:“段姐姐不用羞恼,叫我说,你们如今连成婚的日子都定下了,早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不如趁此机会见见?” 段婉娘也是想见的,只劝了一句她就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道:“见见也好,我想问问他最近读什么书呢,也教教我。” 顾佑安笑着起身,叫小菊在屋里伺候着,她去外面瞧瞧。 顾佑安才出院门,就瞧见她大哥大步流星走来。她指了指待客的屋里,顾文卿笑道:“你忙你的去吧,我来替你待客。” 顾佑安轻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佑安这会儿真有事,也不跟她大哥计较了,她要去见郭家人。 顾佑安见郭师傅主要是为了一件事,等她成婚后,她想叫郭素跟着她,当她身边的贴身侍卫,以后最好再给她培养出一支厉害的女侍卫出来。 祁王府的侍卫虽好,到底不如自己的人信得过。加上她以后的身份不同了,女侍卫比男侍卫更加方便。 顾佑安去找郭师傅说这事,郭师傅似乎早有准备,他道:“这事我没法替她做主,你既有心,等她回来了你亲自跟她说。” 顾佑安点点头,她自会亲自跟郭素说,只是想提前跟郭师傅提一句罢了。 因她知道,只要她提,郭素肯定会同意。 郭元春还稳得住,郭师傅的几个义子心生羡慕,跟了祁王妃,以后郭素就是正经出身的侍卫了,说不得还能得个官身,有品级的那种。 他们也想当鸡犬啊,祁王妃升天能不能带上他们? 第59章 登门悲哀 这几日正是秋收的时候,村里各家都忙,吃了午食后跟主人家打了招呼就走了。郭家和段家要赶回城里,午时末也告辞家去了。 客人走了,顾家下人忙活起来,一些帮着后厨收拾碗筷,一些端盆打水擦拭屋里桌椅板凳。 杜氏把仆人们安排一通,这才歇口气,左右瞧了瞧,没看到家里其他人,就问跟在身边的张嫂子:“大郎和安安他们呢?” “老爷跟公子小姐都在前院,和田大人、张大夫一家子喝茶呢。” 杜氏这才想起张家来,抬脚往前院去,一边道:“今儿客多,一直劳烦他们两家帮着待客,真是辛苦他们了,晚上一定留他们用晚食。张嫂子啊,一会儿你 去后厨跟杨婆提一句,晚食不需做多精致,味道一定要好。” “哎,知道了,等后厨收拾停当了,我一会儿就去。” 杜氏到前院门口,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杜氏笑着进门道:“你们谁说笑话了?” “夫人来了。” “娘。” “哎,今儿累着你了,快来坐。” 一屋子人都招呼杜氏,杜氏没去顾稳跟前,笑着去白氏和刘氏旁边坐下,顾文卿忙起身过去,给他娘倒茶。 白氏打趣道:“文卿今儿懂事,你娘为了你的婚事费心了,合该给你娘倒茶。” “白婶哪里的话,伺候我娘本就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该做的。” 白氏笑看自家两个儿子一眼,田二郎一下跳起来,语气夸张道:“哎哟喂,我的娘哎,儿子给你倒茶来了。” 一屋子人顿时哄堂大笑。 杜氏笑道:“你们刚才谈什么呢?” 顾文卿倒了茶坐回去,回道:“说安安的商队以后该如何处置。” 杜氏:“还能怎么处置?安安不去,难道高金他们就做不了事不成?” “正是这话,我坐镇松江城,叫高金领头管着商队。”这是她揽银子的买卖,她是不会放下的。 高金跟着她时日不长,他的品性顾佑安不一定完全信得过,但是她知道他是聪明人。 高金是官奴,在关内是没有前途的,不如在她这个祁王妃手下做事,往后说不准有翻身的机会。 顾稳道:“用人勿疑没错,不过只高金一个到底不妥,等明年了,你要再使个人跟他一块儿办事。往好了说,在外两人也有个商量,往坏了说,互相也能监督。” “爹,我知道了。” 张世南笑道:“安安已经是松江城药行的行首,以后又是祁王妃,以后松江城的药行生意被安安握在手里,买卖只会越来越好做。” 第86章 张隐山好奇地问顾佑安:“你以以后你都是祁王妃了,还在乎这点生意?” “你懂啥,祁王有钱和她自己有钱自是不同。” 田二郎嫌弃了张隐山一句后,对顾佑安道:“我这个护卫军里的小啰啰也没什么本事,在军队或是跟着你做事我看也差不多,以后你缺人手,叫我也成。” 顾佑安觉得不好:“你还是好好在护卫军里做事吧,脚踏实地一步步升上去,说不得哪日成了将军,那时候我还要求着你。” 田二郎哈哈一笑,从来都是顾佑安压他一头,以后换顾佑安求着他,得是什么时候啊? 田清德和田大郎父子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答案。 田清德心里感慨,本来以为流放后他们一家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从头再来再攀高峰的时候。 顾佑安对张世南笑道:“张叔,松江城里您的医术最好,您又是专精孩童妇孺病症,以后还得麻烦您。” 张世南也没推辞,笑道:“有事尽管使人来药铺叫我。” 跟顾家关系最亲近的就是田家和顾家,很快顾佑安就要出嫁了,趁今日都在,该说的事都要说明白。 说得露骨些,这些都是她自己人,她扶持田家和张家,田家和张家也需以她的利益为先。 刘忠没进去,他守在院子门口,隔着院子中庭,隐约听到里头的说笑声。 王府里下人私下说这位女主子出身低微,他瞧着,这位女主子是个真人不露相的主儿。 刘忠垂下眼皮正养神呢,忽听得一声熟悉的传唤,他睁开眼见是王爷和徐志进来了,他忙上前行礼。 徐志笑问:“顾大人可在?” “顾大人、田大人和张大夫一家都在。” 祁王道:“进去传话?” “是。” 刘忠进去禀报,不过一会儿,顾稳领着三家人前来迎接。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 “顾大人不必客气,本王今日前来是来贺喜,恭贺顾大人乔迁新居。” “王爷客气,快里面请。” 一阵寒暄后,顾稳请祁王进去坐,田清德张世南等人在一旁候着,女眷不好再进去,这就要走。 擦身而过时,祁王看了眼顾佑安,顾佑安笑着眨了眨眼,一会儿再见。 祁王嘴角翘起,无声地笑了。 两人短暂的目光相接无人发现,不过在场没有傻的,都知道祁王专门跑一趟,肯定是为了顾佑安。 祁王跟顾稳喝了两盏茶,田家父子和张家父子找了个借口先走了,屋里只剩下顾稳父子和祁王。 顾稳:“王爷事务繁忙,下官家今日乔迁,小小家事很不值得祁王专程跑一趟。” “顾大人哪里的话,顾家的事就是本王的事,若不是顾忌本王前来会影响顾大人待客,上午时本王就该前来。” “下官家下月有两场喜事要办,家里事务繁杂,实在不方便招待您。”祁王装不懂,顾稳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祁王笑道:“叫顾大人为难了,本王只来这一遭,下次再来……”就是迎亲之时了。 祁王拱手诚心道:“因有事要跟安安商量,还望顾大人高抬贵手,容我们见一面。” 顾文卿微微抬头看了祁王一眼,没想到啊没想到,祁王竟是个脸皮厚的。 顾稳拿祁王没办法,想了想,只得同意相见。 “文卿,你送祁王去安安院子,见了后再送祁王出门。” 忽而接了任务,顾文卿只能应下:“是。” 顾文卿带着祁王去妹妹院子里,刚走到门口,徐志忽然叫住他:“顾公子。” 顾文卿:“何事?” 就这么一瞬愣神的工夫,祁王已越过他进院子,刘忠也跟了进去。 “祁王殿下!” 顾文卿想叫住祁王,祁王好似根本听不见似的,头也不回去地朝屋里走,顾文卿想追上前去,却被徐志拦住。 徐志嬉皮笑脸道:“顾公子,我家王爷口渴得很,烦请您去帮忙要壶茶过来,可方便?” “可……” 顾文卿指着祁王的方向,徐志拉着顾文卿转了一圈,背向祁王,道:“眼不见心不烦。” 顾文卿:“……” 祁王这个长随说话有点放肆啊! 顾文卿扭头还想再过去,却被徐志一把拉出院子:“顾公子,您家有什么好茶来着?我们府里前些日子送来了些顶级香片,您可喜欢?您若是喜欢,小的叫人给您送一斤来。” “不,我……” “哎,顾公子喜欢香片呐,那小的使人给您送两斤来,您留着慢慢喝。” 徐志强拉着顾文卿走了,刘忠却一步都没离开,一直跟随主子进了屋里伺候。 顾佑安早就知道他要来找她,笑问一句:“可用午食了?” “用了,骑马过来的。” 顾佑安见他一身月白色衣袍轻薄飘逸,也不知道他出汗没有,身上可舒坦?不过么,她没叫他,是他自己要来的,热一热都是小事,该他受着。 祁王有话要跟她说,叫屋里伺候的人下去。 小菊犹豫,悄悄看小姐,又看刘忠,见小姐没发话,刘忠也没走,她也就不动,跟个钉子一样扎在那儿。 祁王对顾佑安道:“刘忠来你跟前才几日,就不听本王的话了。” 顾佑安笑得开怀,摆摆手叫小菊和刘忠下去,两人这才退下。 屋里伺候的下人走了,门窗却是开着的,祁王只往她跟前稍挪了挪,道:“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好,除了忙点别的也没做甚。” 她能忙什么呢,忙着试喜服,忙着记背皇家及其他大家族的家谱,忙着提前接触祁王府里的各项事务等等。 她的婚服要符合祁王妃的礼制,又要的急,她又不擅针线,只能叫绣娘做,顾家绣娘不懂其中关键,所以给她做婚服的绣娘都是祁王府里的,她要接触的许多东西也是刘忠和他干爹刘凌送来的,这些祁王肯定都知道。 顾佑安假意抱怨:“做你的王妃还没得到什么好处,麻烦倒是一堆了。” “怪我,你先说,你要什么好处?” 顾佑安又甜甜笑道:“只嫁给你我就满足了,哪里还要什么 好处。” 祁王失笑,埋怨的是她,说不要的也是她,她这是拿他玩笑?祁王知道她的脾性,也没跟她争论。 两人闲话片刻,祁王说起东北军之事,他说入冬后大雪前,边境上或许有战争,等婚事办完后,他要去东北军驻地一趟。 顾佑安皱眉:“可打得大?” “放心,可控之中。” 顾佑安立刻想到剿匪之说,道:“为粮饷?” 祁王笑道:“聪明。” 顾佑安嗤笑:“为国守边疆的将士竟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是谁的悲哀。” 祁王脸上的笑渐渐冷下来,是啊,也不知道是谁的悲哀。 大周朝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周宣那小子只会玩弄人心,迟早有一日会人心尽散。 第60章 粮仓查账 祁王近些日子其实很忙,除了大婚之事外,还有秋收、粮食、药材储备,以及下月去东北军驻地的物资安排等,这些都需要他过目点头。 顾佑安也明白,事情可使下面的人去办,但祁王他自己需要心里有数,顾佑安问他:“你今日过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我希望这些事你也能参与其中。” 顾佑安挑眉:“以后交给我办?” 祁王点头。 他相信她有意愿有能力安排好这些事,等她熟悉这些事务完全接手后,从明年起,他的重心要完全放在北境线各地驻军上。 北境太重要了,他信不过周宣那小子。 顾佑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账册……” “松江城的账册都已准备好,不好送到邻山村来,你要去松江城衙门里看。” “好,明日我就去松江城。” “今日吧,一会儿随我回去。” 顾佑安不是个做事拖拉的人,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顾文卿好不容易甩脱碍事的徐志,使人泡了茶端过来,还没进门就瞧见两人肩并肩出来。 “祁王殿下,安安,你们去哪儿?” “回松江城。” 顾文卿以为祁王要走,连忙笑着道:“我送祁王殿下出门。” 祁王甩一甩衣袖,施施然道:“不用,安安陪本王回去就成了。” 安安?顾文卿扭头看妹妹,安安陪祁王回松江城?爹娘只怕要骂死他。 顾佑安道:“大哥,我回城里有事要忙,一会儿我亲自跟爹娘说。” 顾佑安真有事要忙,顾稳和杜氏夫妻俩再不想答应,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也顾不得外人闲话,只能答应了。 杜氏送女儿出门,小声交代:“按规矩讲,大婚前男女不好见面,今日祁王来了也就罢了,等回城后你住咱们家,就不要再跟祁王见面了,可知道?” 第87章 “嗯,我知道。” 杜氏还是不放心,除了女儿跟前贴身伺候的小菊外,另把魏嫂子和张嫂子都派去女儿跟前伺候,叫她们看紧些。 祁王知礼地站在一旁,等顾家人交代完说完话了,他的未婚妻上马车了,他才上马,护在马车旁边。 祁王坐在马背上拱手道:“顾大人,杜夫人,本王告辞。” “王爷慢走。” 目送祁王把自己的女儿带走,这还没到大婚那一日呢,杜氏心里就不是滋味。 顾稳拍拍她肩,劝道:“孩子大了,各自要奔各自的前程,咱们做父母的,总会面临这一日。” “爹爹,我不走呢。” 刚才想跟姐姐一块儿走的阿萱没走掉,这会儿眼巴巴瞧着姐姐走远的马车,扭头又跟爹娘卖乖。 杜氏低头瞧着小女儿笑道:“我瞧着你这丫头也不是个安分的,等长大了,说不准你比你姐姐跑得还快。” 阿萱轻哼,反正她现在不跑,哎呀,哪里都去不了。 被小女儿一搅和,杜氏没空忧愁,她道:“说好了晚上要请田家和张家用饭的,王全,一会儿你去两家请一请。” “哎,小的记下了。” 顾稳陪着夫人进门,边走边道:“大郎和安安下月就要成婚,他们舅父虽远在益州府来不了,还是该送封信过去。” “是这个理,一会儿你写封信叫人送出去。” 送信一是通知杜家,他们夫妻的儿女成婚了。二呢,安安成了祁王妃,杜家知道这个消息后,若是有其他打算,明年也好早些过来。 顾文卿回头,看着顾家的门楣,心中升起一丝羞愧,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争气,顾家到如今都是爹和妹妹撑起来的。 松江城。 祁王忙碌得很,亲自把顾佑安送到民人巷就忙去了,倒是省了魏嫂子和张嫂子的事儿。 祁王走了,半刻钟后顾家来了许多祁王府的奴才,有婢女,有仆妇,有小厮,有侍卫等,这几乎就是给王妃配备的人手。 大太监刘凌今儿特意过来送人过来,也是为了来拜见未来女主子。 刘凌腿脚不利索,刘忠亲扶着他干爹刘凌进门。 顾佑安见状忙道:“您老身子不舒坦,该交代刘忠去办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 刘凌扶着干儿子的手缓缓进门,笑道:“老奴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请安后刘凌这才道:“府里头的事情刘忠不如我这个老东西知道得齐全,王爷既叫老奴亲自过来送人,肯定是想叫老奴给您盘盘道儿。” “原来如此,辛苦您跑一趟了。” 顾佑安叫他坐,又叫人上茶来。 “老奴谢主子赐座。” 刘凌缓缓坐下,歇了口气,把怀中的名册递上,这才道:“主子不知,咱们祁王府到松江城也有些年月了,这些年,府里的奴才生老病死的,人口有增有减,不过来来回回啊,大部分都是从洛阳跟来的那批人,新进的奴才却不多。” 顾佑安翻开名册,这本名册跟刘忠前些日子送到她手里的名册更细致些,每个人背后除了记下职务外,还把姻亲故旧的关系都写上了,王府里一些管事顺着关系往上摸,堂亲表亲的,竟还有在宫里当差的。 顾佑安见了也不觉得奇怪,皇室宗亲家的累世奴才,就像地方上的小吏。上头的主子换了又换,他们却一直都在,繁衍昌盛得很。 刘凌笑道:“这些人不像老奴这等没根的,除了主子无所依靠。他们嘴上称奴才,心里却不定如何想,偏偏呢,主子有时候用得着他们,也不能把人都赶了去。” “送我这儿来的奴才,也有这样的?” “下头会办事的老鬼们有几个这样的,送到您跟前当差的要简单些。比如给您选的一等大丫鬟张晓月,那丫头是祖父那一辈流放来的,流放前也只是个出身低微的捕快,如今呢,她只有个哥哥在护城军当千户,家里简单。” 顾佑安翻开另一本名册,找到张晓月的名字,跟刘凌说的一样。再看给她的一等侍卫李显,是通过松江城的武官选拔出的头,并不是家生奴才,背后没有牵扯,也简单。 刘凌:“丫头、侍卫就罢了,给您管库房的可不能是眼拙的,所以给您选了郑二家的媳妇儿。郑二家的媳妇儿姓孟,原是先皇后的陪嫁丫头,后来嫁了姓郑的管事,人称一声郑二媳妇儿。” 顾佑安嗯了声,道:“考虑得周到,既是先皇后跟前的人,眼睛肯定毒辣,叫她管库房出不了岔子。” 刘凌含笑点头:“郑二媳妇儿本分,孟家人这些年,年年来松江城,郑二媳妇儿一次都没暗中见孟家的人,是个可靠的。” 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刘凌这个宫里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太监,心里装着的事可多了,祁王府里的旧人,送到她跟前来的奴才,一个个什么来历什么性情,没有他不清楚的。 刘凌今儿告诉她的这些,远比她前些日子从册子里瞧见的深得多,比刘忠告诉她的那些更齐全。 刘凌一坐下就讲了两个时辰,中间只喝了一盏茶润润口,顾佑安体谅他身子骨不好,也不久留他,只说叫他先回去,过两日再请他来坐一坐。 刘凌道:“不急,这会儿人都在外头,不如传他们进来,您见见?” “也好。” 刘忠见主子点头,低头退出去传话。 不过一会儿,刘忠在门外禀报:“主子,丫鬟媳妇儿婆子来拜见。” “进!” 大丫鬟晓月,管事的郑二媳妇儿各领着一队人进来磕头。磕头毕后,一个个报上名来,顾佑安都 记在了心中。 见完丫鬟婆子,又传唤侍卫,领头的一等侍卫李显带着侍卫进门拜见,顾佑安把所有侍卫都瞧了一遍。 “刘公公。” “咱家在。” 顾佑安道:“府里可有女侍卫?” “以往府里没有女主子,也没特意培养女侍卫,府里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妇人,身上领着其他差事,主子若是需要,老奴回去选一支女侍卫出来。” 顾佑安嗯了声:“先选吧,回头我再给你一个名单,都记到王府侍卫队伍里。” 刘凌心明眼亮,知道她说的是何人,点头记下了。 该配备的人手都齐全了,该过她手的各项事务也该做起来了。 隔天顾佑安坐着王妃规制的马车去松江城衙门所在的城西一街,侍卫奴仆,前呼后拥,气势非凡。 存放账册的库房距农事衙门不远,顾稳一早骑马从邻山村赶来衙门点卯,刚记了名,几个同僚就围上来。 “顾大人,你家那位将才从咱们衙门跟前过,呵,煊赫得很,好大的气派!” “哦,那是祁王妃的车架?我说呢,往常祁王在城里也没这么大的排场,除了祁王外,下官也想不到哪家有这底蕴。” “顾大人,恭喜啊。” “什么时候吃顾大人家的嫁女酒?” 一众同僚围着顾稳,顾稳只笑着道:“日子定在十月初八,到时候请大家去家中喝一杯。” “好,那咱们说好了。” 门外铜钟响了三声,到当值的时候了,大家说笑几句,也就散开各自办各自的差事了。 顾稳小声交代陈昌去外头瞧瞧,一会儿回来禀报。 陈昌悄悄出门出去,半刻钟后跑回来,找了个空档回禀道:“是咱们家小姐,听守门的吏员说,咱们家小姐一早就来了,王府的周长史在一旁陪着咱们小姐看这两年粮食的账本。” 陈昌面露喜意:“咱们小姐还没进门就能管这些事,可见王爷对咱们小姐有多看重。” “嗯,这些事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去外头说,免得外人说咱们家轻狂。” “老爷放心,小的知道分寸。” 顾家人知道分寸,这时正陪站在一旁陪未来王妃看账册的周尘后悔自己之前有失分寸。 到底是他小看了她,谁能知道几年前流放过来,差点死在劫盗匪徒手里的小丫头如今竟能毫不留情地斥责他做事不妥当? 顾佑安微微皱眉:“好在总账本没错,分账上的小小疏漏我就不追究了,下午去粮仓巡视一番,瞧瞧账册和粮食可对得上。” 周长史忙道:“主子您放心,军粮事关重大,没人敢弄鬼。” 顾佑安并不信他说的话,她只信自己。 查账查到中午,下午王妃的车驾出城去西郊粮仓,粮仓从上到下的官员杂工等都排队整齐跪迎。 顾佑安下马车,环视四周,对大丫鬟晓月道:“你带着人对账本,我去查粮仓。” “奴婢听令。” 张晓月是昨日送到顾佑安身边的大丫鬟,今儿上午试过了,她聪明心细,又懂账本,今日对账的事就交给她主管。 顾佑安一点没废话地去粮仓,大太监刘忠忙跟上,周尘和粮仓的管事也忙上前陪从。 没进门的媳妇儿伸手管夫家事,传出去只怕要叫人笑话死。顾佑安则不同,她出行乘坐的是王妃车驾,跟随的仆从侍卫都是王妃的规制,等傍晚她要归家,祁王亲来迎接。 第88章 两人一见面,祁王就笑着躬身拱手行礼道:“辛苦王妃了,给王妃道谢,给王妃见礼。” 顾佑安嘴角带笑,轻哼一声:“你走开,别挡道。” “是我的错,王妃快请。”祁王忙让开路。 顾佑安忍不住笑,扶着小菊的手上马车,坐下后,她掀开窗帘,对他笑道:“我爹今儿回城了,定在家等我,我先走了,你办完事也早些回去。” 祁王含笑点头。 王妃的车队走了,祁王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 周尘跪在祁王跟前请罪:“粮仓中大约有一成的粮食以次充好,是小的看官不周才叫人钻了空了,请王爷责罚。” 军粮的账册上有人想动手脚,才开了个头就碰上顾佑安查账,顾佑安不清楚内情,嘴上轻轻放过。 下午查粮仓的账册,账册上没错,库里的粮食却被人以次充好,换出去了许多好粮食,一查出来顾佑安就叫侍卫去禀报祁王,祁王这才赶了过来。 祁王久不说话,周尘两股战战,心里着慌,想为自己辩解,却又找不到话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周尘。” “小的在。”周尘额头猛地磕地上。 祁王俊美的半张脸对着绮丽的晚霞,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跪地上头也也不敢抬的周尘,只听见主子的声音冷的刺骨:“本王命你两日内把这事儿查清楚,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后果你知道。” 周尘忙磕头保证:“小的用性命担保,一定把换出去的粮食找回来,涉事人员一个也跑不了。” 祁王冷笑,他周尘的命值什么? 祁王回首吩咐:“徐志,这事你盯着。” “是。” 祁王骑马离开。 徐志同情地瞧了眼软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周尘,啧啧,他就说吧,周尘这老小子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第61章 大婚立威 粮仓的消息捂得严实,除了经手的人之外并无外人知晓,松江城里一直盯着祁王府的那些人家,只知道周长史这一两日就跟生了大病一般,一下就瘦下来了,叫人心惊。 “主子,周家那边来人了。” “不见,请出去。” 刘忠点头称是,亲自去外头把周长史的儿子打发出去,送来的礼也一概退回去。 周尘的长子被请出去,也不顾脸面,当街就跪在顾家门外求见祁王妃,请王妃开恩。 刘忠:“回去吧,此事若是跟你父亲无关,自不会牵连他。” 周家长子急道:“可……”他父亲因此事失了主子的信任,以后还如何掌管松江城? 到底是周尘精心培养的儿子,嘴巴还是管得住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咽下去他还是知道的。 周大郎心里一团乱麻,只得再三磕头:“请主子宽宥我父。” 刘忠不再言语,他心里明白,他伺候的这位主子跟王爷一样,是个赏罚分明的,周家祈望这位会心软,那就是找错人了。 刘忠再进屋禀报,就道:“周公子说,他父亲与改账本盗换粮食之事无关,此事已查明了,求主子开恩,帮周长史美言几句。” 顾佑安在看洛阳送来的密信,眼都不抬,道:“求我有何用?松江城里,祁王府里,做主的是你们王爷。” 她到底还不是祁王妃,名不正言不顺,她不会这时候出头惩治失职的属下。再者说了,祁王既在松江城,得罪人的事情就该他出头。 刘忠略站了会儿,见主子没再说话,就知道主子不愿再说这事儿,周家的事在这位主子这儿就算了了。 刘忠心里又想,周尘下去了,要把谁换上来?该轮到谁出头了? 刘忠心里想了一遍顾家这边的亲朋好友,年轻的太年轻,老成的太老成,身份也不太合适,没有好人选。 晚上,顾稳下值家来,到女儿院子门口停下脚步,叫门口的侍卫传话。 过了会儿,顾佑安亲自出来迎,笑道:“爹,您来我院子还叫人传话?什么时候这般生分了?” 顾稳进门道:“整个松江城的官宦人家谁不知你在查账,爹是怕你屋里有账册没收捡好,我进去瞧见了不妥。” 顾佑安笑着跟她爹慢慢走,道:“不去书房,咱们就在院子里喝茶。” “也好,除了春天外,松江城也就这一两月的好时节,待秋收后下雪,天气就该冷了。” “嗯,也没几日了。” 父女俩在院子里一株枣树下喝茶,刘忠使人过来摆好桌椅板凳,茶水茶点等,随后带着人退到远处伺候。 顾稳坐下,道:“这两日可累?可习惯?” “不累,挺习惯的,刘忠他们伺候得很好。” 祁王府的奴才们不管背后有什么门道,本职差事都做得不错,刘忠、晓月他们甚至教着小菊也更加仔细了,顾佑安对他们真是挑不出一点错来。 “那就好。” 顾稳放下茶盏,道:“今儿我去衙门才知道,昨晚上周长史从我们衙门调了往年的账,今儿上午又给送来,上头的主官说以往没出过这样的事,猜测王府里可能出大事了。” 顾佑安笑道:“他们是不是猜我查出什么来了?” “当着我的面他们没有明说,我瞧着是有这个意思。” 顾佑安明言道:“他们没猜错,我是查出问题了,不过都是小事,很快就能解决,衙门里不用惊慌。” 顾稳叹气道:“这松江城瞧着固若金汤,到底是个小地方啊。松江城就好比一艘海面上的小船,船再好,掌舵的人再厉害,再能跟大船周旋不落下风,那也是艘小船。” 不能出岔子,一出岔子就是死局! 自家跟祁王议亲之前,顾稳还没这么心焦,这跟祁王府和松江城彻底绑一起后,顾稳操心的事就越发多了。 顾佑安笑道:“我和他都还没叹气呢,您叹气做什么?” “爹是怕你累。” “不累,我自己选的路肯定是我愿意的,我不觉得累。” 什么时候做事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后,制定规则,掌控规则,许多事做起来就会更加顺心。 第二天早上,顾佑安起床洗漱后,坐下用早食,刘忠前来禀报:“粮仓的事了了,牵连了护城军里的两个千户,守粮仓的小吏五人,另有农部衙门里一位二级官员,全部被砍头,以儆效尤。” “另,顾大人从三级农官升为二级农官,田稼轩田大人从税部调到周长史手下为副手,名为王府掌事官,领三级官俸禄。” 顾佑安略显惊讶:“可还有其他人员调动?” “被砍头那几个官员空出来的位置自然都有人补足。” 那些补位的官员都不重要,重要的事顾大人是主子的亲父,田稼轩是田家的田大郎,顾家的亲朋,这两位都是跟主子紧密相关的,也是外头人紧盯的。 今日早晨调令才发下,顾稳那边迎来诸位同僚恭贺,关系好的调侃他这个老丈人没白当,关系一般的酸他两句顾稳也不生气,只笑着道谢。 税部衙门那边,田大郎才是又惊又喜。前几日归家父亲还说他们田家早晚受安安的提拔,这才几日,他就从一个低等税务官,一下成了拿三级俸禄,担当要职的官员了? 以前周长史身边可没有官职的副手,如今突然添了个三级官的副手,里头肯定有什么说头,田大郎也不管这些,祁王既调他过去,自然有其中道理,他听命行事就是了。 顾家和田家欢欢喜喜,周家也能说一句不悲不喜吧。 王爷没要他的小命,没有撤他的职,只是加了个王妃的亲信掣肘他,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这两日的煎熬让周尘认清了自己,这会儿周尘只觉得万分庆幸。 不敢歇息,周尘洗了把脸清醒后,都顾不得换衣裳,立刻出门,亲自去税部衙门接田稼轩,田稼轩都惊讶了。 都听说周长史不好相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周长史只想苦笑,他一个仰人鼻息当差的下人,装什么大尾巴狼?差事办好就行了。 周长史专心带田稼轩熟悉松江城里各项事务,一点不藏私,什么都肯教给他,只一件事,他要亲自去做,那就在主子跟前露面的事。 周长史再出现在顾佑安面前时,顾家大公子的婚事昨儿已经办完,这已经是王爷和王妃大婚前一日了。 顾佑安被绣娘伺候着试嫁衣,正累,坐下歇口气,顺便听屏风外面的周尘禀报,听完了后她只说了句知道了。 周尘磕头拜下:“下官告退。” 周尘退下后,杜氏过来就说:“周大人是祁王府的长史,我瞧着做事做人都不错,以后你当了王妃,也不用怕不好使唤。” 屋里祁王府的下人们闻言都不敢说话。 顾佑安笑道:“现在瞧着是不错,以后么,再说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周尘自己做事不经心犯到她手里,拿他立威也是他该的。 第89章 杜氏笑眯眯对女儿道:“歇够了吧,再试试这一身衣裳。” 顾佑安有气无力地瞥眼看去,那一排架子上还挂着十几身新衣,都是符合王妃礼制喜庆的花色纹样。 “娘,叫我歇一歇可好?这换衣裳又要换头上身上的首饰,还有鞋袜,我真累了。” 杜氏拉着女儿起身:“不为难你,你再选一身合适的衣裳就行了,这是给你祭拜穿的,轻忽不得。” 顾佑安认真起来,是该选一套祭拜的。 重阳宴后祁王就提了,要带他去北山上祭拜先皇后,只是祁王一直没空闲,这事儿就放下了,两人约好等大婚后再去山上祭拜。 民人巷顾家忙乱,祁王府今日也忙得很,正殿的牌匾、门窗等擦了又擦,各色红绸、红灯笼等都摆了出来。 后厨里,为了明日的婚宴,该提前准备的食材等都备上了,来来往往的奴才把后厨挤得满满当当,却又有条有理。 再说松江城里,因祁王大婚,明日休沐一日,各家的当家主母既要准备礼物,还要准备赴宴的衣裙首饰等,也是忙乱得很。 祁王府大婚啊,陆夫人问夫君苏光:“孟家和袁家可会使人来?” “不须说,肯定会派人来。” 东北军那边几乎就指望着祁王了,祁王大婚娶的虽不是他们两家人,他们也该来的。 陆夫人叹气道:“顾家那丫头竟真成王妃了。” 遥想当年他们几家一起流放时,那丫头闷不吭声的,杜氏和她还因为她说那丫头痴傻跟她吵架,没想到啊没想到…… 苏光不耐烦听:“行了,以前的旧事说出来有什么趣儿?以后你对顾家人尊重些,就是再不耐烦,如今顾稳跟我同为二级官,他还是祁王岳父,不是我们家能得罪的。” “这点事难道我会不知?” 陆夫人嫌他话多,一句话凶回去,苏光不接话,她又觉得没趣儿,回头看到小女儿在那儿木头似的坐着,她下定了决心,赶在年前一定要把小女儿嫁出去。 陆夫人为小女儿的婚事一身疲惫,昨儿刚娶了大儿媳,明日又要嫁女的杜氏却欢喜得很,在院子里一会儿就能听到她的笑声。 大婚,大婚啊! 大婚当天,祁王一身大红大金亲王礼服骑马去顾家迎亲,从西城门民人巷到祁王府这一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嘿,在松江城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祁王的模样,真是个尊贵俊秀的人呐! 祁王府的礼钱沿路撒遍,百姓们一边捡喜钱,各种喜庆话一筐一筐地往外扔,叫人听了就高兴。 顾文卿和田家两兄弟,张隐山拦门,祁王今日虽满脸带笑,几人不敢狠拦,祁王轻易就进到了顾家,到了顾佑安的闺门外。 “安安,我来接你了。” 顾佑安盖着盖头等他来迎,听到他的含笑的声音,嘴角就自己先翘起来了。 “恭贺王爷王妃大喜!” “早生贵子!” “佳偶天成!” “喜结良缘!” 到底不在京都洛阳,没有皇亲国戚世家大族来庆贺,不过这婚事简单却隆重,沿路听着百姓们的祝贺,顾佑安对这门婚事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是他们的夫妻的起点,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62章 局势祭拜 在松江城里没有 需要祁王应酬的人,顾佑安被送进洞房,挑了盖头才坐下歇息片刻,不过一会儿,才出去的祁王又回来了。 顾佑安衣裳才换到一半,听到外头的请安声,就问:“谁来了?” “是王爷。” 晓月和小菊两个丫鬟手下动作更快了,可再快也没祁王的脚步快,顾佑安脸上的红妆卸到一半,就从镜子里瞧见了他。 顾佑安笑道:“来找我?外头的客人呢?” “宾客自有人应酬,不须本王出面。” 祁王今日高兴得很,又喝了酒,这会儿筋骨松软,坐下懒散地靠在窗下矮榻上瞧丫头给她擦脸。 顾佑安透过镜子瞧他,刚才他换了一身红金色的袍服,跟迎亲时穿的那身很像,这一身袖子宽大,领口也松了几分,瞧着更舒展些。 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肆意,不管怎么看都叫她满意。 祁王注意到她笑吟吟的眼神,两人就这般在镜子里你瞧我,我瞧你,颇为有趣。 晓月和小菊两个丫头头都不敢抬,伺候王妃洗脸,又轻手轻脚地拆头上的富丽的头饰。 “不须你们,放着本王来。” 祁王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她身边,祁王过来时,两人的目光还在镜子里互相抓着不放。 顾佑安笑道:“祁王殿下也懂这个?” “不懂,不过应不难吧,王妃殿下别嫌弃本王笨手笨脚就行。” 顾佑安抿嘴笑道:“那你试试,若是伺候得不好,别怪本王妃责罚。” “多谢王妃给小的这个机会。” 新婚夫妻俩旁若无人地调笑,一旁伺候的丫头,门口候着的婆子都识趣地笑着退下了。 晓月和小菊最后出门,轻轻把大门掩下。 主院里伺候的下人们都知道主子的习惯,不需说,各自退出院子,退到主院大门口。 守门的婆子遥遥往院子里头望了一眼,只瞧得见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崭新花窗里摇曳的烛光。 这一晚上,缠绵柔软的秋风拂过高耸的山峦,窜过低矮的沟壑,时而奔涌怒吼,时而静息低喘,一夜翻腾着就这么过了。 隔日,是个大晴天。 “秋高气爽,真是好天气啊!” 主子们还未起,祁王府后院就忙碌起来,刘凌这个太监大总管溜达着去后厨,刘忠这个干儿子自然要跟着伺候。 后厨房总管事张二看见他们爷俩,眼睛一亮,连忙过来请安:“小的给大总管请安,给二总管请安。” 刘凌笑着摆摆手:“你小子嘴甜,二总管还是别提了,刘忠还不是二总管。” 刘忠微微笑着点头:“干爹说的是,儿子还需努力些。” 张二笑道:“也就您二位这般谦虚,刘公公如今可是王妃跟前第一红人,他不是咱们王府的二总管谁是?” 刘凌心里高兴,嘴上却道:“咱们王府没有二总管这个说法,主子没开口提过,咱们自然也不能提。” 刘凌两次这般说,张二笑着顺口道:“刘总管说的是,我们都听您的。” 张二对刘忠道:“今儿是头一日,咱们虽打听过王妃的口味,到底不如您这个近身伺候的明白,刘公公一会儿帮我们瞧瞧?” 刘忠过来也是为了这事儿,他道:“顾家原是益州府人,王妃的口味也贴那边,早上喜欢清淡适口的饭菜,味儿别太重就可。” 张二引路往灶房里走,边走边道:“我们就是按照这个口味准备的,配粥的小菜上拿不太准。” 刘忠去忙了,刘凌不耐烦走,叫人给他端来桌椅,今儿天气好,叫他坐这儿透透气。 过了会儿,刘忠从灶房出来,过来禀告:“干爹,儿子去主院当差去了,您坐这儿歇歇,用了早食再回您自己个儿屋里。” 刘凌摆摆手,道:“你忙你的去,好好伺候主子。” “哎。” 刘忠到主院门口,见主院的丫头婆子都在大门外候着,王爷跟前的长随徐志端着一碗面在吃。 徐志几下呼噜完一碗面,连碗里的汤都给喝了个干净,满足地叹气:“刘忠,你也来一碗?” “还有?” “有,昨儿喜宴上多准备了几桌菜有剩的,有一道闷烧金银蹄,里头的配菜用的是炖出沙来的豌豆,我叫人特意留了两碗,今儿早上煮一锅面,再浇上入味儿的豌豆泥,那叫一个好吃。” 刘忠被徐志说得也腹中饥饿,他往主院里瞧了一眼。 徐志嘿嘿笑,小声道:“不着急,今儿早上主子肯定不会早起,我看呐,说不得要等到辰时去了。” 刘忠瞪他:“好大的胆子,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 徐志一点不怕,凑过去道:“咱们哥俩自己说说罢了,对外我哪敢说一个字?难道我不怕死?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刘忠依旧黑脸:“对咱家也不能说。” “是是,怪我嘴巴不紧,豌豆拌面你吃不吃?” “吃。” 刘忠去外头门房歇觉的角房里吃了两碗豌豆拌面,漱了口,擦了脸,再到主院门口时,王妃跟前的丫鬟婆子都到了。 小菊看了看天色,要是在家,这个时辰小姐该起身了。 郑二家媳妇儿去外头催了一道水,辰时二刻,主院里响起了清脆的金铃声,丫鬟婆子们忙进屋伺候。 晓月和小菊先进门,头一件事先把屋里的门窗都打开,叫风吹进屋里,卧房里层层叠叠的纱帘随风荡漾起来。 屋里伺候的奴才忽听得纱帘背后王爷说:“你这么爱吹风,哪里来的规矩?” 第90章 顾佑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益州府那边的规矩,早上起来头一件事就是开门窗通风。” 祁王低声笑道:“你们来松江城也有些年头了,松江城冬日的寒风冻得那叫一个要命,你们也通风?” “通一会儿风吧,屋里闷了一夜多少有杂味,通通风,人也神清气爽起来,舒坦。” 新婚夫妻俩说话时,丫鬟已经把纱帘撩到两边扎起来,露出最里间的雕花拔步床。 夫妻俩穿着寝衣走出来,祁王招招手,徐志忙端了两盏温热的茶汤过来,祁王喝了一盏,另一盏送到顾佑安那儿。 “清茶?” 徐志忙道:“是清茶,味道不重,王爷早上起来爱喝一盏醒醒神。” 顾佑安端起清茶喝了,回头对祁王说:“一定要喝的话,换成红茶吧,一大早起来喝绿茶伤身。” 祁王并不在意这些,只吩咐徐志道:“听王妃的。” “是。” 屋里伺候的奴才们屏气凝神,王爷这么多年的习惯,王妃一句话就给改了,其中意味着什么,大家都该心里有数。 要把王妃当作王爷一样伺候,可万万轻忽不得。 显而易见,新婚夫妻俩感情很好,婚前谈得来,婚后……也很和谐,两人又不是挑剔之人,一些生活习惯很容易磨合。 按规矩,新婚第一日府里的所有人都要来给主子磕头,用了早食后,夫妻俩坐在一起受满府下人的拜,又给了赏钱,这一上午就算过去了。 下午,夫妻俩回屋歇息了一个时辰,随后相偕去书房,命徐志和刘忠两人守在门外,不许其他人打扰。 屋外,徐志暗中给刘忠使眼色:厉害呀,王妃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媳妇儿,都不如你刘忠得重用。 刘忠嘴角微微翘起,这就是他的好处了。 他一个无牵无挂的太监,仰主子鼻息过日子,只要他忠心有本事,主子不可能不用他。 主子的贴身丫鬟媳妇儿自有她们的用处,他刘忠也有他的用处,主子选他当这个领头的,就是他的福气。 刘忠在王妃跟前的一众奴才中出头了,跟着王妃过来的顾家下人处就有许多闲话传出来,反正挑拨事儿的人哪里都不缺。 王全夫妻俩到底跟着顾佑安陪嫁来了祁王府,王全的媳妇儿魏嫂子不放心,特意细心嘱咐小菊:“别听他们挑唆,咱们是小姐的陪嫁,再如何我们也是小姐跟前最受信重的人。” 小菊知道,她笑道:“您别为我操心了,我就是想瞧瞧,到底有哪些人 来我面前挑拨,我都记下来,回头告诉小姐去。” 魏嫂子诧异:“没想到你这丫头竟也长出心眼儿了。” 小菊笑道:“也不全是我想的,是晓月教我的。” 魏嫂子道:“那晓月是个聪明的,跟你套近乎就是跟咱们小姐表忠心,你也不用跟她争什么,左右都是小姐跟前伺候的人,她越是得力咱们小姐就越省心。” 小菊狠狠点头:“我知道,我会跟她学,以后也跟她一样得力。” “是个聪明丫头。” 顾佑安嫁到祁王府的头一日,府里上下都盯着呢,男女奴才侍卫们斗了好几回心眼儿,顾佑安都没放在心上,这些小事不值得她费心。 夫妻俩歇息两日,到了三朝回门的时候,回了一趟顾家后,夫妻俩又去北山上祭拜孟皇后。 这日天一观大门洞开,观主李道长带着他徒弟李玄越在门口迎接。 李道长看到他们夫妻就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当日你们夫妻在我天一观初遇时,老道我就知道你们有缘,这些年左等右等,总算等到你们夫妻一起上山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他们的记忆若是没出错的话,李道长应该没讲过这个话吧? 李道长哈哈一笑:“这些都不重要,你们既来了,就进门给三清祖师敬三炷香吧。” “应该的。” 夫妻俩先给三清祖师敬了香,三跪九拜行了大礼后,才相偕去天一观右边的孟皇后陵墓。 打从心底说,祁王对他母亲很是敬爱,且人死如灯灭,每年来祭拜几回,也全了他们的母子情分吧。 祭拜完孟皇后,夫妻俩手牵手回到天一观,要下山时,山里飘起了雪。 夫妻俩都想到他们初见时那场雪,冥冥之中,他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分。 “今年下雪倒是下得早。” “挺好,雪下厚些,明年就不缺水了。” 一场大雪叫人欣喜,北境草原,洛阳朝廷,局势稍稍也会有些改变。 凡事发生,似乎都有利于他们夫妻。 第63章 夫妻战与不战 初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日,晚上时就感觉家里格外冷,却又没冷到要挪到炕上去的程度。 顾佑安欢快地躲进他怀里,他扯了扯被角盖好的她的肩膀。 跟人肌肤相亲,在雪夜分享温暖还是头一遭,她觉得这种感受很好,亲昵地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周祈忽然闷哼一声,顾佑安正想问他怎么了,搭在她腰间的右手轻轻按住她的腰窝:“乖些,别乱动。” 顾佑安脸色忽然绯红,脑袋往他肩颈中埋,有点不好意思。 哎,才成婚的人脸皮到底还是薄了些。 不敢再挨挨蹭蹭,过了好一会儿,顾佑安问:“明日一早就走?” “对,明日一早我就走,等我走了后,关内送来的粮食还有好几趟,要劳你盯紧了,不要出问题。” 今年算是渡过去了,明年不知道是什么年景,粮食方面不能放松,能多存就多存些。 手指划过她的鬓角,他又道:“估摸着下月中下旬粮食的事情了了后,张衡会来松江城,我安排他进护城军,到时候你替我见他一面。” 顾佑安还记得张衡这个人:“燕州将军张明会的侄子?” “正是他,他们的妻儿几月前就已在松江城中住下了,如今住在北一街,我吩咐了周尘多加照看。” 城北一街就在祁王府右边,离得不远,安置在那儿倒是安全又方便。 顾佑安记下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他有点刺挠的下巴:“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就这些事,等我走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我叫人给你送信。”周祈想了想,又道:“五日给你送一回。” 顾佑安低声笑道:“冬天大雪冰封,若是有要事就罢了,若是无事,还是一旬使人送一回信吧,免得太过折腾。” “嗯,听你的。” 周祈想起没成婚前的光景,那时他每年都要去草原,有时候还要隐藏身份去江南,从来都是说走就走,如今成家了,心里有挂念,到底不同了。 她的手指从他的下巴缓缓滑下来,滑过他的喉结,锁骨中间的梨状窝,再轻轻往下抚过他的…… 手被他握住:“别闹,不累?” “不累。” 她翻身半趴在他身上,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散开在他的胸口,她嘴里含着笑意,哼笑着亲他。 男色惑人呐! 既是自己的,那自然是想吃就吃了。 他猛然起身抱她,两人的位置突然调换,顾佑安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外面廊上三两个丫头正给灯笼换蜡烛,忽听得屋里声响,愣了一下。 晓月忙低声催促道:“快着些,做完赶紧走。” 才下了头场雪本来就冷,丫头们不敢吭声,忙换好最后几个灯笼,搓着手跑了。 一场大雪一夜寒,寒风在院子绕着圈飞舞着,门窗紧闭的屋里暖融融似暖春,似盛夏,身下之人莹润的肌肤透出水泽,叫人爱进了心窝。 主院大门外的角房里,值夜的丫头和看门的婆子守了上半夜,屋里叫了一回水,下半夜就安静下来了。 一觉睡到天色微亮,外头传来敲门声,晓月起身微微拉开门,徐志和几个王爷跟前的长随都在外头等着。 徐志:“我叫后厨的人准备了早食,你们几个该去提水了,一会儿主子肯定要传唤。” 晓月快速往身上套了一件薄棉袄,问道:“王爷竟走得这般早?” “主子的事你别打听,听吩咐就是了。” 晓月不吭声。 以前晓月是库房那边跟着管事算账的丫头,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虽被选出来后有专人教导过她,她时时留意事事小心,偶尔还是有忘记的时候。 不过教她的那位管事也说过,她是个寻常丫头自然需要按规矩办事,若她成了主子身边第一得意人儿,许多事要替主子想在前头,稍微有越矩主子也只会夸她。 就像徐志,王爷没发话,他就可以自己估摸着先准备起来。 徐志见晓月不说话,笑道:“晓月姐姐对不住了,是我说话太重,无意得罪啊!” 晓月摇摇头:“得罪什么?我还要谢谢你提点。” 到底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徐志不想跟人交恶,见晓月真没生气,笑笑也就罢了。 门外的金铃响了。 第91章 丫鬟婆子忙端水进去,主院的大门微微拉开,里头传来王爷的声音:“别弄出声响,扰了王妃的觉。” 丫头婆子们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一时间,屋里只有走动时、洗漱时轻微的响声。 这边才洗漱完,后厨就把早食提过来了。 祁王不紧不慢用早食,那边徐志带着人已把行李准备齐全了,随时可以走。 “王爷,到时辰了。” “知 道了。” 即将要出发的徐志等人都在门口候着。 祁王系好了披风,转身去卧房,等了一刻钟才出来,带着人出发。 祁王一走,主院里安安静静,一点声响也无。待天色大亮,刘忠和小菊前来换班,主院门口才有一点声响。 “丁零零~” 金铃响了,小菊带着小丫鬟进门服侍,小菊手脚利索把纱帐撩开扎起来,问道:“王妃,可要开窗?” “开吧。” 睡足了觉,顾佑安微微伸了个懒腰下床,冷飕飕的天气刺得她皮肤起鸡皮疙瘩。 披上袄衣,丫鬟送来温热的红茶汤,顾佑安喝了一盏,醒神了,才说:“今日把西墙的火炕烧起来,今晚我睡火炕。” 抱着她暖着她的人走了,她一个人睡怕冷,还是火炕实用些。 “哎,一会儿就叫人烧。” 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洗漱后,后厨房把早食送来,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天气冷了,府里可囤够了各色菜蔬?” 刘忠上前禀道:“按照往年的规矩,半个月前就把各色菜蔬囤好了,再过几日等天气冷些,不怕坏东西了,海边送来的各色海货,草原的牛羊肉等都该送来了。” “王爷提早吩咐过了,为了合王妃的口味,今年咱们府上的农庄里专门多辟了两亩地种洞子菜,前些日子听农庄的管事禀报说几样菜已经有花骨朵了,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就能吃上新鲜菜蔬。” 大棚蔬菜啊?去年顾家养着那么多种地的人,也没想着大手笔叫人种大棚蔬菜,冬天都是土豆、萝卜、白菜之类的换着吃。 当了王妃了,生活水平也好了。 若是换个说法,她都成王妃了,生活水平还不如后世一个普通人。 顾佑安询问了一番府里过冬的各项安排,万事做到心中有数,这些都问完了之后,顾佑安才提起北一街来。 “我听王爷说,北一街孟家和袁家住的宅子都是咱们王府的?” 刘忠点头称是:“北一街的宅子和咱们王府是一起建的,原本北一街的宅子是分给王爷手下的武将们用。” “这几年里,武将们有的去了东北军,有的去了护城军,大家都慢慢搬出了北一街,北一街空出来的宅子,或是给府里的管事用,或是给孟家袁家这样偶尔来松江城的远亲用。” “原来如此。” 顾佑安叫刘忠准备一张单子,她要瞧瞧住在北一街的有哪些人家。 刘忠点头领命。 这些杂事很快处理完,顾佑安一下闲下来,没事可做,就去书房看书去了。 刘忠在书房门口候了片刻,见王妃不需要自己,转身去办其他事去了。 祁王不在,顾佑安在府里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七八日后,新一批粮食从关内来,顾佑安这才乘马车出门去粮仓。 顾佑安到时,周尘和田稼轩两人已经等了片刻了。 “下官给王妃请安。” “见过王妃。” 顾佑安扶着丫头的手下马车,目光扫过周尘和田大郎:“起身吧。” 两人起身后,周尘忙过来,双手奉上单子。 顾佑安展开单子大略瞧了一遍,问道:“从山西运来的粮食?” “正是,山西几个州府都有我们祁王府扶持起来的人,从那边买粮不难。” 回话的是周尘,顾佑安突然问田稼轩:“你可知道其中详细?” 田稼轩低头回道:“禀王妃,周长史教导下官十分用心,这些下官都心里明白。” 顾佑安嗯了声,再回头瞧周尘,话音里带着一丝笑:“周长史做事向来尽心尽力,本王妃和王爷,对你很满意。” 周尘立刻跪下:“为王爷王妃办事是下官的福气,当不得王妃夸奖。” 顾佑安笑道:“闲话几句罢了,不须行此大礼,起来吧。” “谢王妃。” 顾佑安眼睛扫过田稼轩,他眨了眨眼。顾佑安轻笑一声,扶着丫头的手去粮仓里瞧瞧。 这一批粮食来了之后,后头半个月内又来了四批粮食,把今年祁王府建的几个粮仓装得满满当当。 在顾佑安的有意放纵下,松江城的消息传得很快,不过半月功夫,松江城里里外外的官员百姓都知道郊外护城军把守的粮仓全都是满的,就算万一再有个什么,也不用怕缺粮了。 城里的粮价又降了些。 松江城粮食满仓的消息送到草原上祁王处,孟川也看了信,他犹豫道:“既不缺粮食,那咱们跟鞑子也不用打了吧。” 孟川到底上年纪了,他虽还勉强上得马,提得动刀,心里却有些怯,叫他说,能不打就不打,太太平平的再熬几年,就算万一出什么事也怪不着他。 毕竟,再有几年,他就该退了。 祁王沉声道:“咱们说不打,人家愿意听?” “北境有快十年没打仗了,这十年咱们这边安稳了,草原上各部落人口滋生过剩,粮食渐不够吃,本就艰难,再碰上今年的干旱,今年冬天或许还是个难熬的寒冬,你猜他们会不会南下劫掠?” “这……” 祁王打断他:“打仗不用你,本王提几个人来,叫他们去打。” 他早早布了局,朝廷的粮饷会有,鞑子一露头就给打回去,他看重的人会借此一战往上走。 孟川沉默不语。他既不想自己打,也不愿意别人出头。 祁王冷笑:“边境骚乱的消息本王早叫人传回洛阳了,这事儿也是镇北大都督同意了的。不止本王,他也觉得今年冬天或早或晚北境都会有一战,你待如何?” 孟川沉吟片刻,终是问出了心头的盘亘许久的问题:“你要抬人取代我?” “孟家若是愿意拼一拼,孟家族中的年轻人也可充当前锋将军,本王给他们机会。” 孟家子弟吗?孟川苦笑作罢。 祁王竟跟镇北大都督有牵连,打与不打,他一个东北将军都做不了主。 孟川轻叹一声,叫鞑子这么一冲,孟家只怕今年就大势已去啊。 第64章 看重自己人 大雪盈门。 今年老天爷似乎想把去年缺了的雪都给补上似的,几场大雪后,松江城里街道两边的积雪堆不下了,官府安排各条街上的住户派人扫雪送出城去,日日不得闲。 又是一夜大雪,顾佑安早上起来时,主院地上的雪都被扫干净了,打开窗只见外头光洁的地面,外头猎猎寒风席卷而过,只有清冷的味道。 鼻子都被吹红了,顾佑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轻呼出一口白气,真是冷啊。 毫不犹豫转身回屋里,顾佑安道:“算算日子,商队该回来了吧。再不回来只怕今年就回不来了。” 刘忠上前奉上热茶:“不如使人去路上接一接?” “去一趟吧,不管回不回来,总要让人心里有个数。” 晴了一日,晚上又下起雪来,顾佑安被火炕烤的心里焦热,起身给自己倒杯茶喝,瞧了一眼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猜测高金他们只怕要被大雪堵在关内了。 回去继续睡,这一觉睡到天亮,晓月和小菊进门来,小菊张口就笑:“王妃,高金他们回来了。” 顾佑安惊讶:“昨晚上回来的?” “正是呢,听说前日大雪他们被拦在离咱们松江城最近的那个驿站,本想着离家近了不着急,谁知道昨晚上又下大雪,他们索性一鼓作气冒着大雪回来,免得路越来越难走。” “高金他们昨晚半夜到的西城门外,按规矩天黑了不能放人进城,可昨夜那么大的雪,周金他们又拉着一百多车粮食,恰巧守门的将士认识他们,禀过咱们府里后,周长史亲自去把他们接进城。” 顾佑安笑道:“半夜叫周长史去西城门跑一趟,真是辛苦他了。” 晓月道:“周长史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昨儿张大人也跟着王妃的商队来了。”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王妃不记得了?张衡张大人呐,张大人家小如今还住在咱们王府外面的宅子里,在城北一街那里。” 顾佑安想起来了:“哦,他久不来,我都没想起来。” 本来周祈说过,关内的粮食送完张衡就会来,前些日子最后一批粮食都送到松江城入库了,还不见张衡来,顾佑安心里都在猜测,他是不是改主意了。 晓月奉上拧好的热帕:“一会儿张大人或许会来给您请安,可要见他?” “见,一会儿你出去跟刘忠说一声,张衡若是来了,直接把人请进来就是。” 第92章 “哎,奴婢一会儿就去。” 张衡昨晚上进城就被周尘亲自送回他家中,在外头吹了那么久的寒风,回到暖和的家中,许久未见的妻儿都在身边,张衡舒坦地歇息了一夜。 刘忠听得王妃的吩咐,早早打发人去北一街张家瞧了,不过一会儿打听消息的小厮就回来了,说那边张大人已经动身过来了。 刘忠在大门里间的屋里烤火喝茶,周尘进门来,张口就笑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脸面,还需刘公公亲自来大门口迎接?” 刘忠笑道:“昨儿您亲自接回来的贵客,您不知?” “张大人是吧?哎,张大人昨儿半夜才到,今日一早来咱们王府拜见,真是辛苦啊。” 周尘假模假样说了一句,又往刘忠跟前蹭了蹭,打听道:“那位张大人听说是燕州将军张明会的侄子,也不知道忠不忠心?” “自然是忠心的,若是对主子一点忠心也无,早就被撵了,哪里还能到主子跟前说话?” 周尘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叫我说,张大人虽是王爷点过头的人,毕竟才来,还是要防着些。正好,我家二侄子是个百户,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跟人来往方面倒是有些手段,王妃若是不嫌弃,不如使唤我家侄子去跟张衡套套近乎?” 刘忠恍然大悟,周长史如今聪明了,拐弯抹角的,竟是想跟王妃卖个好。 刘忠笑道:“您说的话有些道理,您不如亲自去跟王妃说说?” 周尘悄悄往刘忠袖子里塞了一个香囊,轻声道:“您是王妃跟前的得力人儿,我说话哪里有您说话好使?” 刘忠不动声色地把香囊推回去:“咱家就是主子跟前的一个奴才,周大人高看咱家了。” 刘忠不肯接周尘的示好,干脆利落走了,也不怕冷,就在大门外台阶上站着等。 周尘暗暗咬牙,嘿,这太监如今越发不把他看在眼里了。 刘忠在门口站了会儿,就瞧见一面貌端正,身高八尺,做武将打扮的男子从北一街那边虎步走过来。 “这位,可是张衡张大人?” 张衡一抬头,刘忠知道他肯定是了。 刘忠笑着走下台阶迎过去:“咱家是王妃跟前的管事太监,王妃知道张大人昨儿晚上进城,说您是个利索人儿,说不得今日要来府里,就叫咱家在门口等着您。” 张衡受宠若惊:“王妃太客气了,劳公公辛苦走一遭。” “张大人哪里的话,王爷十分看重您,您是我们祁王府的贵客,该来迎一迎。” 刘忠这种成了精的,只要他愿意,什么漂亮话不会说?张衡心里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被人这般奉承,心里也受用得很。 两人前后脚进门,周尘还没走,站在门房处瞧着,刘忠顺口给张衡引荐:“这位是咱们王府的长史,姓周。” 张衡道:“见过周长史。” 周尘半侧身不敢全受:“张大人客气。” 见周长史对他也这般客气,张衡提着的心又稳了几分。王妃跟前的管事太监,权力在握的王府长史对他都称张大人,祁王给他的好处应是不小。 张衡昨儿半夜才到,今早就过来王府,既有他行事周密看重王府的缘故,但他更在乎的是祁王给的承诺能不能兑现,他一天也等不了,今日就想知道。 顾佑安在前院暖阁中见张衡,顾佑安笑盈盈跟他搭话,茶都没喝完两盏,顾佑安就大概猜到了张衡的为人和性情。 张衡大概是个有些本事,却被打压不得志之人。他放弃所有来松江城,博的就是一条青云路,一场天大的前程。 顾佑安都拿不准周祈到底会不会反,在张衡那儿,他似乎赌的就是周祈问鼎天下那一日。 顾佑安:“王爷看重你,本王妃也知你是个有本事之人,只是你初来乍到,需花些功夫跟同僚们处一处。叫你去护城军领兵,先从二级武将做起,你可愿?” 张衡早就知道松江城官员等级,他立刻跪下谢恩:“下官一定好生带兵,尽早熟悉各项事务,不辜负王爷王妃看重。” 顾佑安嗯了声,又道:“差事重要,家中妻儿也要顾着。松江城冬日里不忙,有空闲多回家。” 顾佑安忽然叫刘忠:“农庄里的鲜菜能吃了吧?” “能吃了。” 顾佑安笑道:“那正好,你亲自带人摘一筐送去张大人家,张大人一家团聚,过后说不得还要请属下吃席,送些菜去正好做两桌宴席。” 张衡叩谢:“下官谢王妃赏。” 祁王和祁王妃就是松江城的天,祁王妃赏他的哪里是什么菜啊,赏给他的是脸面。有王妃给他做面子,他往后的差事肯定会好办许多。 刘忠在一旁站着,心里十分清楚王爷和王妃对张衡的信任,周尘那小子想借张衡给主子卖好,这怕是不成了。 刘忠心里有数,却没跟周尘提,周尘没说动刘忠自己也不敢到主子跟前瞎说,怕弄巧成拙,也只当没这回事吧。 下午,刘忠亲自去张家送了菜回府里,听说周尘去城外粮仓巡视去了,还笑了声。 周尘啊周尘,他这个王府长史官,如今竟成了个老鼠胆儿了。 “刘公公,这两筐菜送后厨房去?” “送一筐去,留下一筐,一会儿咱家要送去顾家。” 门房处的小厮笑道:“王妃下午去顾家了,刘公公若是去得早,说不得一会儿还能跟王妃一块回来。” “王妃的商队回来了,王妃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嘴上说人之常情,刘忠忙叫人把菜抬马车上去顾家。 刘忠赶去顾家,刚进门就瞧见王府的车夫正在给马喂料,就问:“王妃要回了?” 马夫忙过来行礼,道:“王妃跟前的晓月来传过话了,王妃要在顾家用了晚食才回去,这会儿不着急走。” 刘忠点点头,忙往顾家二门里去。 这时,高金刚禀报完他在洛阳城里打听到的消息,顾佑安垂眸静思,周祈这人真是算无遗策。比算无遗策跟利害的是,他手下能人能叫事态按着他算计的进展下去。 高金到洛阳前就听说朝廷说要削减北境边防军粮饷,他到洛阳城时又变成关外大雪冻死许多牛羊,鞑子缺粮要南下劫掠。 高金离开洛阳时,朝廷百官上书劝谏,北境边防各驻军的粮饷已经送去了。 高金道:“我们回来时路上碰到从北往南的商队,听说鞑子或许真要南下,许多靠近边境的大户人家都在想法子往南去。” 打不打,怎么打,顾佑安就是想打听也打听不着,只能等周祈那儿送来的消息了。 顾佑安打量高金,问道:“你可想脱奴籍?” 高金心里一喜,随后又很快控制住激动的心绪,他道:“奴才听主子吩咐。” 顾佑安仔细思量,缓缓道:“你是官宦子弟出身,能文能武,对我,也忠心,叫你只管着商队,倒是大材小用了。” 高金呼吸都紧了起来,等着主子对她宣判。 “走商的事交给别人管,高金,好好练一练你的武艺,明年开春后你去考武官吧。” “谢主子开恩,小的高金一辈子都是您的奴才。” “我买了你,救你脱离苦海,又给了你身份,给你前程。高金,你若是敢叛了我,我给你的一切都将收回来,还叫你百倍奉还。” 顾佑安嘴角微翘,语气平缓却又压迫,高金生不出一点背叛的心思。 “小的不敢!” “不敢就好!” 顾佑安要用高金,也要辖制他,可她对来投奔她的郭素和她的义姐义妹们就狠不下心了。 不等郭素哀求,顾佑安就笑着道:“你们若是愿意,明年开春也去考武官,只要是考过了本王妃给你们官职,就算不过也不要紧,只要你们忠心为我,祁王府侍卫队里自然有你们的位置。” 郭素哈哈大笑:“我就说吧,安安肯定会要咱们。” “那咱们 考不考武官?” “考吧,考吧,那个叫高金的不是也要考吗?咱们从小习武难道还怕他不成?” “可能还真比不了,我听他们说过,高金进步快得很,力气又大。” “怕什么,不管成不成咱们都能去王妃跟前当差,一定要去比,不吃亏。” 一群姑娘家叽叽喳喳,顾佑安嫌她们吵,叫她们先回家准备着,反正是年后的事了,不着急。 “王妃,我们告退了。” “走吧走吧。” “走吧走吧。”摆摆手叫她们快走。 晓月笑着道:“等她们入府后,王妃一定要叫人先教她们规矩。” “该教的。” 第65章 夫妻同心大胜 到晚食的时辰了,顾稳下值家来,一家人聚一块儿用晚食,顾佑安还是跟以前在家时一般,跟妹妹阿萱坐一块儿。 阿萱亲热地靠着姐姐:“姐姐最近可忙?” “还行吧,左右都是那些事。” 第93章 阿萱嬉笑:“姐姐今儿可要归家,阿萱想去姐姐家玩儿。” 顾佑安捏捏她的小脸,笑道:“还玩儿?你这般年纪的小娘子该下功夫学习了,读书写字,或是骑马射箭,不拘什么,你总要会一样吧。” “哎呀,我学着呢,如今我射箭可准了,写字也写得好,前日先生还夸我了。” “真的?” 阿萱不服气:“不信你问大嫂。” 段婉娘正给公婆盛汤,闻言笑道:“阿萱的字迹很工整,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能把字写成这样就更不容易了。” 段家是文官之家,段婉娘从小学四书五经,在这方面颇有造诣。段氏进门口也没什么事忙,闲暇时候就陪着小姑子读书,她对小姑子的学业进度十分了解。 阿萱得意地瞧姐姐,听见没,大嫂都夸我厉害呢。 顾稳训道:“虽写得不错,你努力些还会更好,不可懈怠。” “爹~” 顾稳不理她,阿萱又跟娘撒娇:“我想歇息几日嘛,叫我去姐姐家住几日,等过几日我就回来。” 杜氏道:“别缠着我,你问你姐。” 阿萱又眼巴巴地望着姐姐:“想玩儿。” 顾佑安忍不住笑道:“想玩儿那就去祁王府住几日吧。” “耶!” 阿萱欢快地跳起来,大喊道:“我去就行了,不用带先生去。” 一家子顿时大笑起来,这丫头啊。 杜氏笑戳她的胳膊:“你哥哥姐姐都是爱读书的主儿,怎么到你这儿就不成了?” 阿萱眼睛滴溜一转:“肯定是我大哥和姐姐像爹,我像您呗。您以前不是常常说我像您嘛。” 杜氏没好气瞪小女儿一眼:“我看这晚食你是不想吃了。” 阿萱忙讨好地笑:“要吃的,要吃的,我长身体呢,要多吃。” “要吃就别说瞎话气我。” “我哪儿敢气您呢。” 顾佑安给阿萱夹菜:“吃吧,多吃鱼,聪明。” 今儿桌上三道鱼虾,有清蒸的,红烧的,白灼的,顾佑安尝了尝,味道都很不错。 “杨婆手艺越发好了。”顾佑安顺口夸道。 杜氏笑道:“杨婆的手艺自然好,还有一个是买回来的冻海鱼新鲜,只要油盐给够,怎么做都好吃。” 高金他们回来时,在山海关内买了不少海鲜。 大嫂段氏道:“将才妹妹跟前的太监刘忠送了咱们家一篓子各色菜蔬,用棉被盖着抬过来的,我去瞧了一眼,新鲜得很。” 顾佑安给爹娘夹菜:“大嫂你们若是喜欢,回头我叫人再送来。” 桌上有一道清炒菜心,蒜苗回锅肉,用到的菜都是新鲜的,刚才顾佑安就瞧见了。 杜氏忙道:“也不用常送,家里不缺菜吃。” “娘,周祈不在,府中只我一个主子,庄子里搭了好几亩地暖棚,种的菜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 “您和爹也不用多想,祁王府如今是我做主,就是周祈在这儿,他也不会跟我计较这点东西。我这个做女儿的孝敬您们,您们只管收着就是。” 杜氏道:“你这丫头,怎么直接叫祁王的名字?” 顾佑安满不在乎:“叫他名字怎么了?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他若是不高兴,也叫我的名字就是。” “你这……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佑安笑道:“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说我对他不够尊敬嘛。” “知道你还说。” “我们是夫妻,我又不是他属下,对他尊敬做什么?我心里有他就是了。” 杜氏又觉得不对,什么心里有他,这种话是能当众说的?好不羞人! 顾佑安见她娘说不出话来,连忙笑道:“我说的都是玩笑话,您就别管我们的事了。” 顾稳比杜氏更清楚女儿在某些方面的放肆,他劝道:“你别管年轻人的事了,少操心也舒坦些。” 杜氏叹气:“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我是管不了你们了,也罢了。” 段氏在一旁瞧着,心里感叹自家这位姑奶奶真是厉害,在娘家,在夫家,竟都是说话响当当的人物。 不过这位姑奶奶本事大,脾气也大,但对自家人还是很维护的。 这不,顾佑安转头就跟她说:“大嫂,过些日子暖棚里成熟的菜多了,我叫人多送些过来,您送些回娘家,叫你爹娘也换换口味。” 段氏连忙推脱:“这怎么好。” 杜氏道:“你虽嫁到我们家,你也是你爹娘的女儿,该送的,不管多少都是个心意。” 顾佑安突然想到这几年空间里存了许多来不及吃的水果,砂糖橘、橙子、葡萄等都还有不少。 往年她找各种由头拿了些出来给家里人消耗,今年她是祁王妃了,要拿些新鲜果子出来就容易多了。 一家子用了晚食,阿萱就跑回自己院子里叫丫头收拾行李,顾佑安送爹娘回屋,她从空间里弄了六箱果子出来。 给爹娘留三箱子,她拿三箱走。 顾稳道:“留两箱就够了,你拿四箱走,你若是吃不完,拿些赏人也好。” “也行吧。” 她拿来装果子的箱子是平安镖局押镖用的大木箱,一口大箱子能装下一百多斤的药材,家里两箱果子也够吃了。 留下两箱,另外四箱叫刘忠带几个小厮抬走。 “爹,娘,我先回了。” “回吧,过几日把阿萱送回来,别叫那丫头把心玩野了。” 不须爹娘送,顾佑安牵着阿萱上马车回去,段氏亲自送出门。 段氏慢慢回自己的院子,婆母身边的张嫂子笑盈盈过来,道:“少夫人,老爷和夫人有东西给您,已经使人抬到您院子里去。” 段氏笑道:“什么好东西?” “您回去瞧瞧就知道了。”张嫂子又说:“家里还有许多,您若是有需要使人去库房拿就是,给您的,您送去回娘家也好。” 段氏明白过来,难道是祁王府给的菜蔬?不是说要过些日子才有吗? 段氏回屋一瞧,不是菜蔬,是半箱子水灵灵的果子,还有几匹绸缎。 段氏的贴身丫鬟又惊又喜:“少夫人,您快看这葡萄,梗都还是绿的,可新鲜了。这要送回家去,老爷和夫人肯定喜欢。” 大冬天的,还是在滴水成冰的关外,能瞧见这么新鲜的果子真是叫人高兴,何止她爹娘喜欢呐,段氏看了也喜欢。 想到张嫂子说的话,她吩咐道:“不必全部拿出来,你捡十几斤果子,葡萄拿几串装好,一会儿你亲自送回家中。” “您不去?” “我就 不去了,我到底是顾家的儿媳,虽公婆不是难为人的,我也不该三天两头往娘家去。” 再说了,文卿明日要从城外归家,他们夫妻好几日不见了,想念得紧。 小丫头点头:“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半个时辰后,段家收到顾家送的果子,段家夫妻俩一猜就知道这些果子肯定是祁王妃给顾家的好东西,女儿再分送给她们。 段大人笑道:“这门亲事做得好。” 段夫人也笑着点点头,不是为了这点东西,而是从女儿送回来的这些东西中看出了顾家的为人,一看就知是媳妇儿和善的人家。 段家那儿且不提,跟着王妃回府的刘忠等人,心里猜测应是王妃的商队专程从关内运回来的,也没多想。 再新鲜的好玩意儿,说到底也只是几箱果子罢了,加上顾佑安身边的人嘴严,没人对外瞎说话,这事儿也就顺理成章了。 抬回府几箱果子,农庄里的菜蔬又能吃了,草原送来的牛羊肉做成各种热气腾腾的锅子,荤素搭配,姐妹俩的嘴巴享福了。 阿萱在祁王府乐不思蜀,不想回家读书习武,最后还是杜氏亲自上门来接,阿萱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姐姐,等过年了我再来啊,我还没吃过王府过年的宴席呢。” “听说王府过年府里会挂花灯,我想瞧瞧。” “姐姐,你一定要叫人来接我呀!” 阿萱话多得很,杜氏嫌她不体面,又是瞪眼又是拉她,终是把这丫头带回家了。 顾佑安送娘和妹妹上马车,在二门口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屋。 顾佑安拥着身上暖和的毛披风,感叹一句:“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周祈什么时候回来?” 距离上次收到周祈送的信已经有十日了,按理说这一两日就该又收到祁王的信了。 等了三日,一封信也无。 顾佑安耐心又等了两日,没有消息。 顾佑安坐不住了,叫人把她的侍卫头子李显叫来。 “你选一队人马去东北军驻地,去瞧瞧王爷在做何事。” “是。” 李显领命出发,一队人马刚出城就碰到徐志领着人骑马回来。 徐志身上笼着一身狼皮做的袍子,脑袋上戴着灰兔毛帽子,脸上掩着巾子抵挡风雪,眼睫毛上还有雪白的风霜,一瞧就知道这一路赶得有多辛苦。 第94章 李显勒马拦路:“可是有王爷的消息了?” 徐志扯下脸上的布巾子,咧嘴笑道:“王爷好得很,东北军重挫南下劫掠的鞑子,咱们大胜一场,等那边的事处理好了王爷就回来了。” 李显松了口气:“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先回去禀报王妃吧。” 李显带着人调转马头回城,徐志驱马过来跟李显走在一起:“半月没消息送回来,主子等急了吧。” “少废话,赶紧回去送信。” “得嘞!” 祁王给顾佑安写的信十分详细,细节到他担当冲锋大将,谁斩杀了最多的敌军,哪些是他的人马……经此一战,许多他安插在东北军暗处的人手就能走到台前。 此后,也就不需要孟家当提线木偶了。 顾佑安看完信就笑了:“若无意外,你们主子过年前肯定能回来,府中正好热闹热闹。” 徐志忙道:“王爷早前就说了,肯定会回来陪您过年。” 顾佑安嗯了声:“你还要过去?” “是。” 顾佑安道:“那正好,你带几箱子东西过去,说不得你们主子有大用。” “遵王妃令。” 顾佑安暗中又弄了两箱子新鲜果子出来装好,又叫农庄那边摘了几箱子耐放的果蔬,另准备各色金贵的绸缎、金银珠宝等十几箱,叫徐志一并带去。 徐志犹豫,这些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李显带着人过来道:“王妃要送,咱们只送去便是,王妃说王爷用得着,肯定没错。” “草原上雪厚不好走,这么多东西,不好送啊。” “王妃早有准备,你瞧这车架有什么不同?” 车架?这……这车架怎么这么高? 李显笑道:“这是王妃商队的车架,用这个车架拉货,大雪天也能走,就是慢了些。” “慢不怕,只要别陷在雪地里走不动就成。” 徐志和李显两人带队出发去东北军驻地,这几十口箱子送到祁王手里,祁王顿时就笑了。 怪他,这些日子忙昏头了,幸好安安还记得,给他补了漏洞。 “来人,选几箱子好东西送去镇北大都督府上,赶年前送去,给咱们大都督过年添些喜气。” “是。” 没有镇北大都督在其中周旋,他要办的事不会这么顺利,该谢。 第66章 小别胜新婚送礼 自祁王府多了位女主子后,祁王府的厨夫厨娘们为了做出更符合主子口味的饭菜,又学了许多巴蜀一带的菜式。 这就快过年了,灶房大管事张二带着厨娘跑了几趟顾家,祁王府的灶房横梁上就挂满了腊肉香肠等年节上的食材,烟熏上半个月,明儿祭祀灶神时正好切一盘蒸上试试口味。 “腊月二十三祭灶神,王爷没空回来,王妃您看这事儿该如何安排?”正院里,刘忠正禀事。 “以往他不在时,府里怎么安排的?” “以往王爷不在都是由周长史代为祭祀。” “今年也这般安排吧。” “是。” 今儿又是大雪天,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坐着看书,不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困倦上头,忍不住打哈欠。 晓月剥了一盘橘子端上来,顾佑安吃了一瓣,精神了些,缓缓道:“给各处的礼单都备好了?” 刘忠低头道:“往年这些都是周长史在办,现下单子还未送来,可要奴才去催一催?” 顾佑安想了想,道:“罢了,他既是王府长史,这些事原是他的职责,也没到日子,你就不要提前去他跟前催了。” “是。” 刘忠眼观鼻鼻观心,看来,王妃虽不看重周尘,却没有要排挤打压他的意思。 顾佑安又吃了一瓣橘子,问道:“你叫个人去我家问问,问问看我爹娘今年要不要办年宴。” 大周朝的规矩,像是洛阳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家族,或是地方上有名头的乡绅等,都会选在年前或者年后办宴,请亲友们来聚一聚,也是身份地位的一种体现。 以前顾家身份低微,纵使和田家、张家聚一聚,也远远谈不上请年宴,今年则不同了,就算顾家不请,许多想跟顾家交好的人家都会打听。 去顾家问年宴是小事,不过顾家是王妃的娘家,刘忠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其他人,肯定要亲自去。 不过今日刘忠不从更近的侧门出去,专程绕了一段路从前院出门。先去前院倒座房里的王府办事处瞧瞧。周长史等王府属官的办事房都在这里。 刘忠到倒座房处还没进门,院子里给他请安的小厮、侍卫等就迎过来了,屋里听到动静的周尘更是立刻出来迎接。 周尘笑眯眯道:“刚才就说要请您过来喝茶,没想到这就来了,咱们哥俩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不接周尘称兄道弟的亲热话,刘忠笑道:“可是有什么事?” “哎,为着过年礼单的事情正愁呢。” “您当王府长史这么些年,走礼这样的事都是做老了的,有何可愁的?” 周尘把刘忠让进门,一边请他坐一边道:“今年不同啊,东北军那边打了一仗,孟家、袁家下去了,王爷手下许多武将借这个机会升上去了,这些人家今年送礼都送得厚,我这怎么回礼还没掂量好呢。” 田稼轩正在抄写礼册,见到刘忠进来,起身问好。 刘忠笑着摆摆手:“田大人坐,您忙您的。” 田稼轩笑着坐下,继续抄写自己的单子。 周尘忙前忙后,亲自给刘忠倒茶:“您老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刘忠道:“也是为着礼单的事。” 周尘呼吸一紧:“王妃那儿……” 刘忠不慌不忙喝了一盏热茶,这才笑道:“王妃说这事儿原是你的职责,相信周大人您会办好,王妃吩咐了,叫我不要催你。” 周尘只感觉断掉的呼吸一下续上了,忙笑道:“嘿呀,怪我不会办事,叫王妃久等了。” 刘忠笑看周尘一眼:“周大人说得对,今年确实不同往年了。今年府里有王妃做主,大事小情的,王妃不能不过问,所以呀,要劳烦周大人早两天定好单子,后头若是再有什么增删, 也留个转圜的工夫不是?” “是是是,多谢您提醒,怪我,这脑子忙晕乎了,竟忘了跟王妃禀报。” 周尘立刻就高声道:“田大人,今日咱们赶一赶,争取明日就把单子理出来,交给王妃瞧瞧。” 刘忠起身道:“也不用这么急,要不王妃怪我这个做奴婢的多事,竟催到长史您头上了。” “瞧您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得您一句话,我们少走多少弯路?我们这些人谢您还来不及。” 周尘亲自送刘忠出门:“您这是要去办差了?” “嗯,得了王妃的吩咐,去顾家。” 刘忠看似多事,实则卖了周尘一个好,不管这个好是替给谁卖的,周尘心里记这个情。 周尘心里感叹,王妃是个体面人。 王妃体面,他周尘也不是装傻充愣的,周尘回头就亲自带着田稼轩写礼单,哪家的回礼有什么讲究,各家后宅中有什么门道,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田稼轩自然知道周尘这般做是为何,他想早日成为王妃的左膀右臂,周长史既诚心教他,肯定要抓紧功夫学。 刘忠叫人从农庄里摘了两大筐菜蔬装好,再送去顾家。刘忠没见到顾大人和老夫人,只见到少夫人段氏,得知顾家年后正月初五请客,他就告辞回了。 腊月二十四下午,祭灶后,周尘匆忙带着礼单去给王妃请安。 顾佑安看完礼单后,略作删改,给孟家和袁家的回礼减了三成,给在东北军中任职的各位将军添了两成。 顾佑安认同周尘的工作,顺口道:“单子拟得不错。” 周尘低头答道:“这份礼单田大人出力不少,下官不敢揽功。” “他一个年轻人懂什么,他做得再好,也是你这个上官教得好,你的功劳最大。” 周尘他忙跪下磕头:“谢王妃夸奖,下官以后一定为王妃尽心竭力办差。” 顾佑安嘴角微翘,嗯了声:“退下吧。” “是。” 礼单定下后,腊月二十六,祁王府给松江城里各家官宦的回礼赏赐等都发放下去了。 孟家当家的袁夫人看到回礼,顿时笑了,这个笑中有心酸,有了然,有叹息。 作为孟家的长子长媳,又是当家人,袁夫人知道,边境一战后孟家很快就会失势。 她猜,左右不过半年的功夫吧,等公公从东北将军的位置退下来后,他们一家子不好去洛阳,去关内其他地方也不一定安全,只能是松江城。 他们一家人以后会在松江城常住,所以不等东北军那边的事情了结,她和婆母先带着家中女眷和小辈先过来。 因为知道其中缘由,所以今年孟家给祁王府送的礼格外厚,与其说是礼尚往来的年礼,不如说是讨好。 第95章 祁王不在府中,她原本以为那位年轻的祁王妃应是不懂这些事的,没想到人家不仅心里明镜似的,还用回礼告诉他们她知道。 祁王对孟家原本就是面子情,孟家失势以后啊,他们想打着祁王府亲戚的身份高人一等只怕是不能了。 祁王不是有个姓苏的先生在松江城做二等官吗?以后孟家估摸着也就这样了。 半下午,袁夫人去跟婆母请安,仔细说了祁王府回礼的事,孟老夫人叹息一声,只道:“等老爷子退下后,不能叫老大老二他们闲着,没本事上战场打仗,做些其他差事也可。” 袁夫人有口难言:“夫君爱脸面,只怕……” “哼,爱脸面怎么不为了孟家的脸面上战场去?我看他就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好赖。” 孟老夫人冷着脸道:“祁王妃跟祁王夫妻感情好得很,人家祁王妃手中掌着那么大的权柄,祁王妃的父兄一个是二级官,一个是护城军中一个小小总旗罢了。” “在祁王心里,咱们孟家比得上顾家?” “顾家人都能埋头做事,咱们家儿孙有什么不能的?” 再是心酸,孟老夫人都要压着儿孙出去当差:“不拘什么活儿,都要去做,总比闲在家招猫逗狗强。” “儿媳啊,人不能闲着,闲着容易出事。老大若是不听你的话,你叫他来见我。” 袁夫人含泪点点头。 孟老夫人叹道:“也就这几年,辛苦你暂且忍一忍,等麟儿他们长起来了,咱们孟家说不得又有一番新天地。” 麟儿是袁夫人的小儿子,孟家的第三代,如今才十岁上下,是孟家最出息的孙子。 听婆母提到儿子,袁夫人的心气儿又起来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只要她儿子争气,十年后孟家肯定不是今日这丧家之犬的模样。 以往孟家和袁家来松江城时阵仗大得很,这次来松江城好多天了,住在城西二街的各家官眷们才知道孟家和袁家人来了。 晚上只有夫妻两人时,陆夫人笑着跟夫君苏光说:“我叫人打听过了,袁家给祁王府送了厚礼,祁王府回礼那叫一个平常啊,我看呐,孟家以后兴许还不如我们苏家。” “不许胡言乱语,孟家人再不争气那也是祁王府的舅家,差不到哪里去。” “不是亲舅,那是表舅。” 别人家不好难道对他们家有什么好处?苏光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吹熄了烛火,翻身睡了。 陆夫人轻哼一声,躺在炕上半晌睡不着。 孟家和袁家叫松江城里各家官眷们聚会时多了许多谈资,这一日日过去,很快就是腊月二十八了。 凌晨时,祁王迎着风雪回来了。 主院的大门打开,顾佑安似乎心有所感,连忙披上衣裳起身,正和进门的祁王撞上。 夫妻俩相视一笑,顾佑安紧跑两步冲入他怀中,祁王抱起她原地转了两个圈。 落地时,顾佑安踮脚,双手圈着他脖颈笑道:“怎么不提前使人传个话?” 他低首亲她的脸颊,又埋在她脸侧,满足地抱着独属他的温香软玉深吸一口气,沉声笑道:“来不及叫人传话,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来了。” “可想我?” “特别想。” 两人目光相接,又亲在一起,一个退一个进,一路上衣袍散落了一地。 寒风席卷而过,门窗砰的一声关上,把其他人阻在外面。 小别胜新婚。 何况,这又是新婚后的小别呢。 第67章 新年热闹 腊月二十九一早。 昨儿凌晨王爷才带人回府,料定了王爷今儿一早起不来,徐志难得睡了个好觉,等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身后,徐志使人去主院门房问了,主子那边还没动静,他又悠哉游哉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食,这才去主院候着。 徐志在门房处见到刘忠、晓月和小菊,挨个打招呼,嘴巴甜得很,什么刘哥,姐姐之类的瞎叫一通,这会儿年节上,也没人跟他计较。 晓月笑问:“上次你回来送信匆忙得很,都没来得及问你,听说王爷身边的侍卫统领好几个立功了,你得了功劳没有?” 徐志哈哈一笑:“我可不像他们有本事,我就是主子跟前一个传话的,哪儿敢上战场啊。” “你打小在王爷跟前伺候,跟着王爷习武,谁不知你厉害?跟我们不说实话吧。” 徐志正色道:“实话就是我这人真没本事,只能靠着主子庇护过日子。” 刘忠笑道:“跟着主子也好,再没有比咱们府上更这两位更好的主子了。” “哎,刘哥说的这话正是我的心里话。”徐志赶忙接话。 他们伺候王爷多少年了,王爷且不说,只说王妃。王妃进府有些日子了,王妃的性情,手段,为人处世等,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都心里有数。 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人,运气不好碰上脑子有毛病的主子,那简直叫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若是像他们一般碰上好主子了,他 们虽是奴婢,未必比不得那些为官做宰的。 做奴才最要紧的是谨守本分,许多话不能说出口,几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 小菊不太懂,不过不懂也不要紧,魏嫂子教过她,就凭她是小姐跟前从小伺候的丫头,这些人再聪明也越不过她去,还会让着她一些。 作为一群聪明人中的普通人,在其他地方只能是被欺负的命,不过若是摊上一个好主子嘛,日子就差不了。 于是,小菊也跟着几人笑了。 几个祁王府里最得主子看重的人在门房处喝茶闲聊,房门掩着屋里的动静,外头不怎么听得见声响。 从主院里一路连出来的金铃一响,屋外众奴仆立刻井然有序地提了热水进屋伺候。 “主子,早食可要用些什么?”小菊递上热帕。 早食?顾佑安瞧了一眼外头高悬的太阳,这个点儿该用午食了吧? 祁王笑道:“这会儿离午食还有半个时辰,你想先吃个早食也行。” “喝杯热茶醒醒神,一会儿用午食吧。” 顾佑安接过热帕擦脸,擦完脸又擦手,丫头端来润泽肌肤的膏脂,拿玉棒弄了一点在手心润开,细细抹在脸上。 祁王擦了脸过来坐在她身边,一直看着她擦脸,顾佑安轻轻一笑,又弄了膏脂在手心润开,靠着他坐下,给他擦脸。 祁王握着她的肩:“难得王妃伺候本王一回,可要给本王抹匀了。” 顾佑安笑瞥他一眼,不搭他的话,手上的动作依然轻柔,过了会儿道:“好了,咱们祁王殿下不愧是整个松江城里最俊美的郎君呐。” 闻言,屋里伺候的奴才们低头忍笑。 祁王也忍不住嘴角上翘,到底有下人在,不好胡来,只克制地捏捏她的手,心里道,等晚上再找她讨回来。 如胶似漆的夫妻俩到底还知道屋里有外人在,顾佑安轻咳一声,缩回手去,连声吩咐:“小菊,叫厨房蒸一盘腊味合蒸,中午给咱们王爷尝尝。” “哎,奴婢这就去。” 祁王回来了,顾佑安比往日更闲了,左右事情有祁王去做,她可省心了。祁王府里的拜帖堆满了筐,周尘叫人抬到主院,顾佑安一挥手,叫他抬去前院书房。 周尘去的时候祁王正跟几个谋士议事,看到筐里的帖子,不是说些无用的废话要来府中拜见,就是些拍马屁的,周尘毫不犹豫叫他抬去后厨烧了。 “王爷,下官还有一事禀告。” “何事?” “往年咱们府上都是不办年宴的,今年咱们府里有了女主子,年宴是不是该办起来?” “你们王妃主子如何说的?” “王妃说办也可,不办也可,看您的意思。”周尘手心都冒汗了,幸好,他先问了王妃再来禀告王爷,要不真是两边都不讨好。 祁王想了一瞬:“那还是跟往年一样,不办。” “是,下官告退。” 周尘带人退下后,屋里一谋士道:“其实府中开一次宴也未尝不可,好歹能叫城里的官员见见您。” 祁王垂眸看桌案上的舆图,随口道:“松江城都在本王治下,他们办好差事自然能升官发财,见本王作甚?难道本王瞧他们长得俊秀就给他们升官儿?” “……” 谋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 祁王扶额失笑,真是被安安影响了心智,尽说胡话。 右手半握拳,手指关节轻敲桌案,祁王道:“你们认为鞑子会西迁?再寻机南下?” 谋士们振奋精神,一人忙点头道:“西迁可能性很大。” 有谋士补充道:“关键是这些年草原各部族繁衍生息太多,寻常年月还好,若是碰到灾年,草原上根本养不活这么多人口,必然会南下劫掠。” 都是老对手了,鞑子也知道阴山一线驻军密布,又有镇北大都督镇守,想冲破封锁南下劫掠势必损失惨重。 第96章 这次鞑子挑东北方向突围,要不是他们的探子提早送来消息,王爷早有准备,只怕东北一线就守不住了。守不住边境线,王爷谋划的一切都将落空。 祁王坐直了身子,眉头微皱:“真到要饿死的人时候,就算血流成河鞑子也会南下,很难拦得住。” 镇北大都督也是这样想,所以朝廷为难祁王和东北军的时候他才会插手,有祁王在,至少东北方向是稳的,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 为了北方边境安稳,为了大义,为了大周朝的无辜的黎民百姓,纵使镇北大都督知道祁王借机拉拢东北方向的驻军为己用,他也要保祁王一手。 “最近可有人去天一观见李道长了?”祁王问。 一谋士道:“半个月前去了一趟,李道长说明年雨水充沛,是个好年份。” 好年景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对草原上的鞑子来说也是好事,不缺吃,就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打仗。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坏事,因为草原上的人口会继续滋生,这样发展下去总有养不活那庞大人口的一天。 祁王的目光巡视大周朝的舆图,说到底还是大周朝不够强,周宣那小子不行! 祁王的目光最后落在燕州和辽东,周宣既然不行,那就他来。 祁王留谋士们到半下午才放他们走,谋士们离开时,刘忠亲自送他们出门,还给每人准备了一份礼,谋士们都笑着道谢,收下走了。 祁王回主院,顾佑安笑眼斜看:“怎的,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什么难办的事要叫你这会儿还留人家商议?” 祁王笑道:“确实是难办的事,不过也不是急事,时局若稳定,花个几年工夫来办也使得。” “若是时局不稳呢?” 祁王抽走她手里的书卷,又端起她的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徐徐道:“若是时局不稳,那就要快刀斩乱麻了。” 顾佑安垂眸沉思,他却过来扰她,摸她发髻,笑问:“咱们家就两个人,明儿大年三十可要去你岳父岳母家过?” 轻轻握住他的手,笑道:“也不用,等大年初二你跟我回娘家就成。” “都听你的。” 自从母后去世后,他身边虽仆从无数,到底不是亲人,大过年也是独自一人,他对过年早没了心思。过不过,在哪里过,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差别。 顾佑安不赞同他的想法,年节这样的节日还是需重视一下,一年到头难得休息,总要放纵自己开心开心不是? 祁王没有要求,没有期待,顾佑安可有呢。隔天大年三十一早顾佑安就看菜单,中午试了几道菜,哪道菜不对口味,或是配菜不喜欢,她都要挑剔的。 顾佑安自己挑剔就不说了,她还一个劲儿地问周祈喜不喜欢,周祈多说几句就不耐烦张口,顾佑安说他:“咱们成婚三日你就走了,这么久才回来,我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咱们之间是不是太生疏了些?” 祁王重新振奋精神,笑道:“你说得都对,还要试什么菜?都端上来。” 顾佑安满意了,叫人继续上菜,各种口味都试了后,顾佑安发现他喜欢咸鲜的口味,不喜欢海腥,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蔬。 顾佑安盯着他的脸看,祁王笑问:“看什么?” 顾佑安轻叹:“老天爷真是偏爱你啊,就你这个生活习惯,脸上竟干干净净的,一颗痘也不长。” 被夸了,祁王心里愉悦极了。 夫妻俩说笑一场,今儿的试菜就结束了。 试菜的成果是显著的,府里厨夫厨娘们更清楚主子的喜恶,做出来的宴席更合主子的口味。 这不主院里的宴席上桌约莫半个时辰后,府里各处及忙乱的后厨房众人端起酒盏才吃喝上,刘忠这个大管家就得了王妃的令给今日料理年夜饭的大厨送赏钱来了。 大管事张二笑得合不拢嘴,站起来吆喝一声:“诸位,快来谢主子的赏。” “哎,这就来了。” “哈哈哈,自从王妃主子进府后,咱们得了好几回赏了,没想到今儿晚上还能有 一回。” “谢主子们赏!” 大家伙儿各个笑开了花,叽叽喳喳地说笑,谢赏谢得格外真心。 可不是么,王爷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就是在府里,也不在乎吃穿上的事,他们认真当差,也就只有逢年过节跟府里上下一道领个赏钱罢了,单独给他们的是没有的。 王妃来了就不一样了,做得好,自然就得看重,有额外的赏赐。 何止后厨啊,针线上的绣娘,车马房的车夫们,农庄上的庄头农夫,还有常随顾佑安出门的侍卫们等,许多人今年都过了个好年。 用了年夜饭,夫妻俩也不要人跟着,祁王提着灯笼,夫妻俩去廊下走一走,消消食,听到府里各处热闹的说笑声,祁王也觉得舒心。 “多谢你费心操持。” “不用谢,祁王府是你的也是我的,经营好这些小事,我们都能过得舒坦些。” 在她这儿,管理好府里这些事费不了她多少工夫,顺手的事。 夫妻俩手握在一处,这个年过的都很开心。 大门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府里各处的热闹更添一层,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刘忠、徐志、晓月、小菊等贴身伺候的,都笑着过来跟主子拜年。 府里府外的鞭炮声响成一片,新年到来,该是瑞兴八年了。 第68章 同心攀附 大年初一一早,祁王府里伺候的一干人等,分批由管事领着去主院里跟主子磕头领赏,领完赏后,这一上午就这么过了。 下午,祁王在前院接见了许多官员,顾佑安也没得闲,在后院见各家女眷,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晚上夫妻俩闲谈,顾佑安说锤着腰道:“这回再见,我瞧着孟家和袁家的女眷头都低下来了,对我这个小辈说话也客气了。” “你是王妃,他们只是寻常百姓,对你客气原是应该。” 祁王对孟家袁家全然不看在眼里,他笑道:“今儿辛苦王妃了,明日去岳父家,也没外人在,你正好歇歇。” 顾佑安拉他手,笑道:“我回娘家自然自在得很,倒是祁王殿下您,您可自在?” “怎么不自在?岳父也是父,本王陪岳父喝茶清谈原是应当的。” 祁王温声道:“不必在意我,回娘家自然要你开心才好。” 顾佑安眉头微挑,这人平日里瞧着话不多,没想到竟是个嘴甜的。 “你在意我,我心里自然也在意你的,本王妃发发善心吧,体谅你做人女婿的难处,明儿中午用了午宴后,你就别跟我爹闲话了,去我屋里打个盹吧,等要走了我再叫你。” 祁王低头,两人耳鬓厮磨:“你陪我?” “那是我娘家,你也好意思。”顾佑安老脸一红,一把推开他。 祁王哈哈一笑,退开两步再不逗她了。 顾佑安跟这个时代大部分外嫁的小娘子不同,她跟娘家人是极亲近的,回娘家就是回自己家,没有归宁做客的意思。 大年初二,祁王府的马车从东角门出去,一路沿着东街往城外去,路上惹了许多人的眼。 大年初二松江城里各处酒楼茶肆都开着,不用走亲访友的都聚在这些地方喝茶听戏闲谈。 祁王府的主子出行前后那么多侍卫护卫着,在松江城里独一份,除了王府之外不会再有别家撑得起这样的架势。 有知道祁王府的官宦家眷小声道:“听说顾家全家人都在邻山村过年,年初二外嫁女回娘家,祁王妃今日肯定是去邻山村。” “不止是祁王妃回娘家。” “你这是何意?” “你没瞧见?一路护在马车两边的是祁王跟前的长随徐志,祁王妃跟前的大太监刘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祁王肯定在马车里。” “嚯,祁王陪王妃回娘家?”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祁王妃还没嫁进门就掌权了,可见两人感情好,论起来,祁王陪王妃回娘家也正常。” “哎,顾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哈哈哈,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说笑一阵后,各自又说起各家的闲话来,东家长西家短的,也是很有嚼头,打发时辰够够的了。 东街一家点心铺子门口,苏香跟才新婚不久的夫君张平立在门内,见祁王府的车队走远了,两人这才提着点心出门。 张平羡慕地瞧了眼已出城的祁王府车队,低头跟苏香说:“当年岳父既当了祁王的先生,祁王来松江城时就该跟着来,说不得岳父早就是五位一级官之一了。” 苏香轻声嗯了声,再不肯多说。 顾佑安出嫁后,陆夫人打定了主意要赶在过年前把女儿嫁出去,也不再抬头嫁女了,从苏光手下的年轻人中选了年过二十五还未婚配的五级官张平。 张平家原是七八年前从关内迁居到松江城,来松江城前张平只是个秀才,考举人不成,听说松江城好做官,这才巴巴来的松江城。 第97章 张平到松江城后一回就选中了文官,因对律例较为熟悉,就去了管刑法的衙门,花了五六年从六级官升到了五级官。 按理说,张平这样有官职,且外貌又还不错的青年官员娶妻不难,他拖到这个年纪还未婚配,说白了就是想上娶,想借岳家的势。 在洛阳也就罢了,左右官宦人家多,说不得就叫他如愿了。 可在松江城啊,一级大官就五位,二级官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人,这些人家都是互相嫁娶,一般也轮不到张平这种毫无根基的低级别官员。 张平拖到这个年纪本来都想作罢了,谁知道祁王曾经的先生,如今管刑狱的苏大人,他上级的上级,竟托人来问亲事,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张平如愿娶到了苏香,为了岳父对他有个好脸,愿意提携他这个女婿,成婚这一个月来,张平去了苏家四五次了,陆夫人都暗地里嫌他去得太过频繁。 张平也不傻,看出了些什么后,趁今日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好日子,他一早就带着新婚妻子采买点心去岳家。 张平花了银子买了年礼,身边又带着苏香,这次上门来,张平底气十足,对岳父岳母一顿问候请安。 陆夫人把女儿从头到脚仔细瞧了一遍,猜女儿过得不错,这会儿对张平也稍微有个好脸色,也有心情跟他客气两句。 “平哥儿来了,你爹娘在家可好?” “劳岳母惦记,我爹娘身体安康,他们叫我替他们跟您和岳父问个好。” 苏光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这些做甚,以后常带着阿香回来瞧瞧就成。” 张平忙道:“岳父说的是,我爹娘也这样说。况且……今儿我瞧着祁王殿下也陪王妃去顾家了,我等自然该跟祁王殿下一样的。” “哦,你们来的路上碰到祁王殿下了?” 张平笑道:“倒也没瞧见,只瞧见许多护卫护送祁王府的马车出东城门去,点心铺子旁的茶楼里,有人说跟在马车旁边的是祁王身边的长随,猜测祁王肯定在马车里。” 苏光笑着点点头:“祁王年幼时就很有孝心,常常得先皇和先皇后夸奖。” 张平顿时来了兴趣:“祁王幼时是什么样的?” “祁王幼时啊……”苏光脸上透出回忆的神情,随后笑道:“都说三岁看老,这句话在祁王身上格外应验,祁王幼时跟如今大差不差。” 张平笑着往苏光旁边走了两步,给岳父倒茶,笑道:“祁王既是个孝顺的,应该是念旧情的,您该多跟祁王府走动走动才是。” 张平可是托人打听过了,岳父虽贵为祁王曾经的先生,却不常去祁王府走动,到底有师徒之谊,未免太生疏了些。 苏光还未开口,陆夫人皱眉,冷声道:“老爷,我跟阿香说说话,你若跟平哥若是有事要谈,就去前院书房吧。” 张平心里一抖,不好,不知道哪里又得罪这位岳母大人了。 苏光也不想再说祁王,起身道:“平哥儿跟老夫去书房坐一坐吧 ,最近我得了一本《四书校注》,你也瞧瞧。” “是,小婿听岳父大人的。” 张平嘴上答应,心里却叫苦,他本来只是个学识一般的秀才,到松江城选了官后为了苦心钻营官场,就更是放下了书本,他哪里配岳父这样的皇子之师指点他?这纯属为难他嘛。 张平一走,陆夫人就冷笑道:“眼皮子浅的东西!” 没有指名道姓,苏香和屋里伺候的老仆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陆夫人盯着女儿:“我问你,张家那老婆子,还有你上头那两个嫂嫂可有欺负你?” 苏香摇摇头:“婆婆是个不爱立规矩的,对我和两位嫂子都很好,不曾欺负我。” “你那两个嫂子欺负你了?” 苏香又摇摇头:“一大家子住在一处,偶有争执难免,两位嫂子出身不如我,或是因为忌惮这个,也不敢明面上找不痛快。” 陆夫人稍稍放心,叹道:“也罢了,女子嫁人难寻到十全十美的,张平虽只是个寻常人,张家人倒也还算不错,日子过得下去就成。” 陆夫人当初把张家里外打听了个明白,她坚信张平这人难有大出息,只要他们苏家不倒下,张平指着苏家提携,就不会对阿香太差,如今这局面跟她预想的一样。 只是吧,唉,这个女婿到底不如她的心意。 瞧瞧杜氏的女儿嫁的是什么人家,她这个……唉。 陆夫人这几年越来越信命了,她打出身起到嫁进苏家,生下两儿一女,就没有不顺心的时候。 如今这几年她叹气的次数,比前半生几十年加起来都多,她好似都习惯了。 被陆夫人惦记的杜氏啊,正欢欢喜喜迎女儿女婿进门,连连夸了祁王好几句,能亲自陪安安回娘家的女婿就是她心中的好女婿。 顾佑安还不知道她娘这么会夸人,一句接一句都没有重复的词语,她听得都忍不住笑意。 杜氏悄悄瞪女儿一眼,扭头又对祁王笑道:“早知道你要来,安安她爹早叫人准备好了茶点,你们男人家去说你们的事吧,我叫安安去帮我做点事。” 祁王客气道:“都听岳母的。” 杜氏嘴角的笑意更大了:“先去吧,一会儿用午食了我使人去请你。” 杜氏拉着闺女进门,阿萱也想跟过去,被嫂嫂段氏拉着不让:“阿萱乖,嫂嫂带去你后厨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阿萱无奈地被嫂嫂拉着走:“我不是小孩子啦,嫂嫂怎么还用好吃的哄我。” 段氏笑道:“你说这话你猜我信不信?前儿晚上你偷吃……” “羞死人了,嫂嫂可别说了。”阿萱急得跳脚捂住段氏的嘴。 段氏轻笑道:“好,你听嫂嫂的话,嫂嫂就不对外说。” 阿萱轻哼:“好嘛,我听嫂嫂的话。” “咱们阿萱真是乖孩子,明儿嫂嫂回娘家带你去玩一日,你可愿?” 初二小姑子要回来,顾文卿和段氏就商量初三再回娘家,住一晚初四早上就回松江城民人巷那边的家,安排安排初五请客的杂事儿,正正好。 阿萱跟段氏亲近,自然愿意去:“嫂嫂家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呀,嫂嫂娘家厨娘特别会做猪蹄,你可爱吃?” “爱吃呀,炖得又软又糯的猪蹄谁不爱?”阿萱高兴地蹦跶了两步。 姑嫂俩说说笑笑去后院,那边杜氏拉着女儿去主院,还没进门呢就边走边说起来:“年前这一个来月王府里送了七八回菜蔬了,你回去叫人别送了,免得叫外人知道说嘴,好似我们家嫁了个女儿就贴上王府似的,跟那什么一样,哦,对,孟家,我们家可不想像孟家那般惹人嫌。” 顾佑安任由她娘拉着,故意笑道:“杜夫人,如今您是不得了了,这才几个月过去啊,您都嫌弃上孟家了?原来您可不是这样说的。” 杜氏坦然道:“那谁知道你会嫁给祁王?你既是祁王妃,自然是有些不一样的。” 顾佑安不想跟她娘扯那几筐菜的事,进门坐下就问:“年前我也忙,只使人给田家和张家送了礼,不知道他们家最近咋样了?” 杜氏坐下便道:“你白婶婶家两个儿子都娶妻了,她心里的担子放下,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浑身安泰,自然过得好得很。再说张大夫家嘛,张隐山他那个媳妇儿怀孕了。” 顾佑安惊讶:“这就怀孕了?” 张隐山成婚比她还晚几日,算算日子,就算新婚当天晚上就怀上了,这也才一个多月吧,这么早就知道了? 杜氏小声道:“听你刘婶婶说那孩子本就是从小学医的,她的身子骨调养得好,小日子准得很,上月小日子没来,张大夫摸脉后就说有了。” 杜氏激动地拍大腿道:“张大夫不愧是当过御医的人,把脉就是准,日子这样浅竟然能把出来,一般的大夫可不成呢。” 杜氏扭头看女儿,顾佑安一下就明白她娘的意思,赶忙道:“我身子骨也好得很,大过年的你可别请张叔给我把脉,意头不好。” “也是,你和祁王……年纪轻轻的,多处一处说不得就有了。” 成婚才三天就夫妻分离,上哪儿要孩子去? 杜氏说:“对了,大年二十九那日,山上的胡家人,还有松江城的韩掌柜都给咱们家送了礼,想托我们家给你传句话,想见你一面。” “见吧。” “我猜你肯定愿意见他们,我叫他们正月初五去咱们家吃年宴,到时候你顺便见见他们。” “也成。” 前院里,祁王说到做到,跟岳父大舅哥闲话了一上午,当然,大体是顾家父子俩在说,他在听。 也就是在家里,若是在衙门,三人之间不像闲聊,倒像是顾家父子在汇报公务。 毕竟是年节上,年节就该休息,顾佑安也是体谅她爹和大哥的不容易,下午把周祈带去她院子里午歇,傍晚用了晚食就回祁王府了。 第98章 杜氏原想留女儿女婿住一晚上,顾佑安忙摆手道:“我们有事先回了,等初五我再归家。” 祁王礼仪周全,行了礼后,笑道:“既如此,岳父岳母,大哥大嫂,我们就先归家了。” “也好,回吧。” “姐夫再见!”阿萱乖巧地挥挥手。 祁王对阿萱笑道:“难得年节上你不用读书,过几日去府里住几日,也陪陪你姐姐。” “好呀好呀,姐夫,过几日我就去找我姐。”阿萱眼睛亮晶晶的,好耶,先去大嫂娘家,再去姐姐家,又有得玩了。 送走女儿女婿,杜氏看着小女儿很无奈,顾稳笑道:“别愁,再过几年,孩子大一些自然就稳重了。” 唉,也只能这样想了。 祁王府的马车回城,照样从东城门进城,路过东街上时又被张平夫妻瞧见,夫妻俩在街边等了一会儿,等祁王府的车队走了他们才家去。 “听说你们家跟顾家都是同一批流放到松江城,你跟祁王妃可认识?” 苏香摇摇头:“不熟。” 张平失望:“一点都不?” “不熟。” 苏香不等张平了,抬脚往前走。 张平愣了一下,忙追上去:“怎么不等我一等?” 苏香瞧了他一眼,难得说句带气的话:“富贵迷人眼,我以为夫君且要被迷一迷才能清醒,妾身就不等你了。” 张平顿时怒气上头,偏生又不敢发出 来,只冷哼一声就大步走了。 苏香盯着他的背影,握紧了的手微微松开,手心里都是汗。 娘说得对,张平这样一双富贵眼的人最好对付,只要她娘家得力,她就不须怕他。 离了她娘,再不用怕有人日日训斥她,借娘家的势,她反而能拿捏住张家人。 苏香这些年来一直微微含着的胸挺起来一些,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快意。 苏香的脸色变了又变,她的贴身丫头觉得奇怪:“夫人,您怎么了?” 苏香冷淡看了丫头一眼,那丫头警觉,忙低头。 苏香慢慢回家,丫头忙跟上,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苏香看到了这桩婚事的好处,她既想拿好处,就要给张家一点甜头。 初五顾家年宴,苏香一早带着张平回娘家,跟她爹娘一块儿去顾家。 进了顾家的门,张平对陆夫人和苏香格外殷勤:“岳母,夫人,你们且去忙,岳父有我陪着。” 今儿来顾家的都是松江城里高门大户,苏光跟人交际,张平这个女婿比苏光的儿子还贴心,一直陪在左右伺候,好叫人都知道苏光对他这个女婿的看重。 去顾家接待女眷的花厅,路上,陆夫人看女儿的目光中终是有几分满意:“笨丫头,总算开窍了。” 苏香微微低头:“女儿叫娘担心了。” 陆夫人感叹:“儿女都是债,等你有一日做母亲,你就会明白的。” 如今的顾家炙手可热,只是个普通待客的年宴,这才辰时,前院后院就到处都是宾客。 想到今儿来的官员多,顾佑安没让周祈来,她自己一个人回的娘家。 因前院都是男客,车夫把马车一路赶到二门处,顾佑安扶着小菊的手下马车,杜氏身边的张嫂子正候在二门处接她。 “张嫂子,我娘和大嫂在忙?” 张嫂子喜笑颜开:“忙着呢,老夫人他们都在里头待客。” 小菊见张嫂子笑得这般开心,好奇问道:“今日难道有什么大喜事不成?” 张嫂子笑道:“是有大喜事,不过我不能说,小姐问老夫人去吧。” 顾佑安进门笑道:“这倒是奇了,既是喜事,怎么不能告诉我?” 张嫂子压低声音笑道:“没到日子呢,不能说。” 没到日子?顾佑安顿时想到了嫂子,是不是嫂子她……? 张嫂子肯定地点头:“就是小姐猜的那般。” 初三少夫人回娘家,白天还好好的,晚食时用了一碗鱼滚粥突然干呕起来,昨儿一早忙请大夫上门,大夫一摸脉就说有孕快两个月了。 顾家、段家两家人都高兴坏了,还没到三个月不好对外说,只有两家人自己高兴高兴。 顾佑安进花厅时一眼就看到了被她娘和段家女眷隐隐护在中间的大嫂,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她若是不知其中缘由,估计也跟今日来的宾客一般,以为是因顾家今日宴客的喜事才这般高兴。 “王妃来了。” “王妃快请坐。” “王妃气色瞧着真好,祁王殿下可陪您来了?” 被一众官夫人围绕着,顾佑安矜持地含笑点头,道:“家里难得热闹,他来了倒是扫兴,就不叫他来了。” 一位夫人笑道:“也就是您了,要换成别家呀,祁王是咱们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哪里敢说王爷一句不是。” “对对对,正是这话,不怕说给诸位听,我嫁来松江城儿女都生了两个了,这些年里愣是没瞧见过王爷的正脸。” 一群夫人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我们都没瞧见过。” 顾佑安在她母亲身边坐下,笑道:“这有何难,等天气暖和了,找个吉日,咱们请祁王殿下游街,在松江城里走一遭叫大伙儿看看。” 众女眷顿时大笑,都说这法子好。 自顾佑安成了祁王妃后,她亲自出席了两三场婚宴,在场的官眷们大概知道她性情,没有事情要说的,请了安,热闹地寒暄一阵也就走了,各自跟熟悉的人说话去。 段夫人满足地瞧一眼女儿,又瞧祁王妃,后又觉得不太妥当,怕祁王妃多想,她拉着杜氏暗示道:“孩子都是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段夫人的话是对着杜氏说的,话是说给顾佑安听的,顾佑安不在意地笑了笑。 顾佑安陪坐了一会儿,杜氏就说:“也别在这儿坐着呢,你大嫂有事要忙,你既回来,去给你大嫂帮把手。” 顾佑安知道她娘的意思,轻扶着大嫂起身,去屋里歇歇去。 出了花厅到没人的地方,段氏笑道:“我身子骨好着呢,有丫头陪我回去就是了,你去忙你的事去。” “那好,大嫂您慢着些。” 段氏笑着点点头。 顾佑安今日来露个面,除了给娘家撑场面外,就是要见见胡菖蒲和韩掌柜。 过了会儿,胡菖蒲和韩掌柜被刘忠带到她的院子里。 “给王妃请安。” “给王妃请安。” 胡菖蒲和韩掌柜行礼,顾佑安叫他们坐:“听说你们有事找我?” 胡菖蒲和韩掌柜对视一眼,胡菖蒲道:“我的事简单,我先来?” 韩掌柜点头:“你先请。” 胡菖蒲来找顾佑安主要是为了以后药材的事。一方面,他想知道是不是以后药材的份额都按照去年的来,大部分都要留给祁王府? 另外,韩老大把韩家的药行关了,以后不做这个生意了,他们胡家不太乐意散卖,所以想问问她,是否愿意跟胡家签个合作契约,以后胡家的药材都给她。 顾佑安叫停:“等等,韩家药行怎么回事?” 胡菖蒲看韩掌柜一眼:“你自己说吧。” 韩掌柜叹气:“您早前就是松江城的行首,如今又是祁王妃,我大哥自觉争不过,他自己又不善经营,不如早日关门,把铺面拿去做其他生意。” “你没说把韩家药行买下来?” 韩掌柜自然找他大哥说过了,可他大哥看不起他出的那点银子,不愿意卖给她。 “我看呐,不仅是银子的事,主要是他不想韩家药行的牌匾落在你手里。” 想想韩大郎的为人,顾佑安猜到他肯定不会给韩掌柜这个庶弟一点好处。宁肯便宜外人都不愿意给韩掌柜。 韩掌柜苦笑:“我那大侄子如今在衙门里做文书的差事,是个六级官,像我嫡母说的那般,大哥他们家已经是官身,跟我这个跑商的说不着,以后最好不要来往。” 胡菖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歹你叫了她那么多年的母亲,她竟这样说?” 韩掌柜只想叹气。 顾佑安道:“先说胡菖蒲的事,限制往外关内卖的药材单子今年会减少一些,韩家的药行不做了,我的商队以后照样做,药材都卖给我。” 胡菖蒲表示知道了。 “再说韩掌柜的事,你来找我是想如何?” 韩掌柜下定了决心,道:“松江城跟朝廷的关系以后只怕难料,我一个没有根基的小人物承受不起损失,我想着,以后我就不自己组商队了,您若是愿意收我,我想在您手下做事。” “你想好了?” 问出这话时顾佑安嘴角都压不住了,谁知道啊,给她管着商队的高金和郭素开春后都要去选武官,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在她身边做事,他们一走,她正愁商队就没有放心的人照管。 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韩掌柜就把自己送到她面前来了。 第99章 这个决定韩掌柜已经想了许久了,他语气坚定道:“想好了。” 顾佑安笑着跟胡菖蒲说:“正好,都是老熟人,以后韩掌柜帮我照管商队,采买药材的事你跟韩掌柜商量就成了。” 韩掌柜惊讶,这就叫他管商队了?王妃对他就这么放心? 胡菖蒲笑道:“好事一件,韩掌柜,以后咱们常来常往啊!” 韩掌柜对上顾佑安和胡菖蒲的笑脸,松了口气,笑着应下。 他侄子是最不起眼的小官儿,他没有官身却被王妃信重,即将管着王妃的商 队,也不知道把他赶出来的嫡母和大哥大嫂作何感想。 韩大郎一家作何感想且不知,韩掌柜帮祁王妃做事的消息一传出去后,松江城里各家商队的掌柜们,如何掌柜、曹大当家的等人都懊恼不已。 早知道祁王妃需要人手,他们也去自荐一番呐。 韩掌柜在街上碰到这些老熟人们,哈哈一笑,说他们迟了,还是他下手快。 韩掌柜的笑脸太招人恨,怕自己被群殴,韩掌柜掏银子请诸位掌柜吃酒,以后大家依然还是走商路上互帮互助的同行。 这会儿还没过元宵节,正在年节上,各掌柜都闲着呢,一叫就都来了,韩掌柜在云来客栈旁的酒楼里摆了几桌,推杯换盏,热闹喧哗,韩大郎在自家的云来客栈里听得一清二楚。 吃完酒席,韩掌柜喝得脸色发红出门,跟他大哥刚好撞上,韩掌柜笑了笑,甩袖子走了。 韩大郎气得咬牙切齿:“庶子尔敢!” 几个以前跟韩老爷打过交道的掌柜看不惯韩大郎一两年就把老爷子留下的药行败了,还排挤有本事的弟弟,斜觑一眼,冷哼着走了。 韩掌柜归家,他夫人忙叫人捧了茶来,韩掌柜喝了两杯,浑身暖洋洋地舒坦极了。 “哎,夫人呐,你刚才是没瞧见,大哥看我那眼神啊,又是欣羡又是嫉妒,他一个嫡子竟有今日。” 他夫人笑道:“别搭理他,以前王妃才发迹的时候他们夫妻俩还瞧不上人家呢,如今再想高攀已经没机会了,不定怎么后悔。” 韩掌柜哈哈大笑,还好当时他会做人,没有因为顾掌柜是小娘子就低看了她。 “以后在王妃手下好好干,说不得哪日我这个白身商户得了王爷王妃的赏识,混来个官身也说不准。” “那老爷好好干,妾身和儿女都盼着您呢。” 他们家里不算富,但日常吃喝也不缺银子花,家里也有仆从伺候,唯一不好,自从公爹去世后又分家,没人照拂他们家,做生意也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全副身家性命赔进去了。 如今倒是好了,搭上了王妃,以后腰都要直些。 韩掌柜夫妻自然是欢欢喜喜,韩掌柜想着等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他就去拜见王妃,问问商队里头的事。 那边,今日阿萱去祁王府玩儿了,她来是给爹娘带话的:“爹爹和娘亲说,家里的家业大都是你挣下的,家里的宅子就罢了,就当是家里全力支持姐姐做生意分的利,算是顾家的。商队和农庄不同,都该在你名下,爹说等开春后,姐姐安排个人去跟张贵说明年种地的事吧,他就不管了。” 说完一长串话,阿萱觉得口干,叫小菊给她剥橘子。 顾佑安:“爹娘问过大哥大嫂了吗?” 阿萱乖乖点头:“大哥大嫂都说是你的东西就该是你的,他们不要。” 顾佑安笑起来,道:“这两年张贵才开出来多少地啊?也不值什么。” 阿萱不懂这些,但是:“地多是好事吧。” “是好事,地多人多粮食多,粮食还能换成银子,等你手上有钱有人有粮食,这些东西都会变成你手里的权力。” “姐姐,那我也要。”阿萱自来就喜欢跟着姐姐学,他拉着姐姐衣袖:“我也要好宽好宽的地,有钱有人有粮食。” 顾佑安轻点她的小鼻子:“松江城是不行了,以后松江城最大的地主只会是你姐姐我,你要想要大块儿的地,要往西南方向去买。” “西南哪边呀?” “我听人说,山海关外的东边听说有好几片好地,不知道那边有人没有卖。” 顾佑安心里估计了一下,那个位置不就是辽东军驻扎的地方嘛,若是在那个地方有地,常来常往的,找准机会说不得跟那边就牵上线了。 “姐姐,买地贵吗?” “反正不便宜。” 阿萱想一想自己的私房钱只有一盒子铜钱,不知道能买几块地哦。 顾佑安打发了阿萱,问晓月:“王爷在哪儿?” “王爷在书房。” 顾佑安起身道:“刚才厨房煮的银耳莲子羹我觉得不错,你装一碗提上,咱们去找王爷。” “奴婢这就去。” 顾佑安到书房,不等她开口,门口伺候的小厮就忙打开门:“王爷,王妃来了。” 祁王来门口迎她,顾佑安笑问:“忙什么呢?” “不忙,随便瞧瞧。” 顾佑安瞥了一眼他的桌案,随便瞧瞧,瞧的是舆图?啧啧,这舆图可真够粗糙的。 “对了,我来是想问问,你知道辽东那边土地的事吗?是不是也跟咱们松江城一样有许多荒地?” 夫妻俩坐下,祁王道:“那边还未开荒的地不算少,有些军眷住在那边开荒种地,辽东将军不管。” “那就怪了,关内逃荒来的人都肯来松江城了,怎么不去辽东?那边气候比咱们这儿还好一些吧。” 祁王笑着摇摇头:“辽东将军虽不管,但也不许军眷以外的人去他们防区。” “竟是这样。” 祁王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手下才多少人?松江城外的荒地不够你手下人种的?怎么还打上辽东的主意了?” “突然想到,随便问问。”顾佑安指着那舆图道:“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打辽东军的主意?” 祁王揽着她笑:“咱们夫妻心有灵犀。” 他伏在她肩头,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遍他的计划,顾佑安听了后觉得:“只怕有的磨。” “那就磨吧,周宣虽厌恶我,也没到不管不顾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祁王大笑,猛然亲一口:“不怕,百无禁忌。” 顾佑安拉着他的衣领,两人呼吸相闻:“周祈,今儿说到这个了我就先说说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皇帝势大,以后真到了见血的时候,情势不对打不过时能逃就逃。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在意我?” “你不是废话?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在意你在意谁?” 周祈心里暖得发胀,笑着眨了眨眼:“安安,我们若是有了儿女,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取名字啊,她还没想过呢。 他缠着她,压着他,一下一下亲昵地蹭蹭:“现在可以想了。” 顾佑安抱着他的脑袋仰头笑,这人看着是个冷脸的阎王,没想到挺好哄的。 第69章 开春好事将近 顾佑安的生日是正月初九,这日祁王叫人去请岳父岳母一家来王府赴宴,一家子乐了一天,傍晚时顾家人才归家。 对了,阿萱这个才来两三日的碍事儿孩子被带回家去了。 被拉上马车阿萱就不高兴:“姐夫烦人得很,每次我跟姐姐多说会儿话他就要赶人,他跟姐姐一处坐着又不说话,偏生要占着,现在还要赶我走!” 杜氏忙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哎,这些话谁能说的?” 阿萱愤怒的眼睛都瞪圆了,偏偏说不出话来。 顾家的马车缓缓出了祁王府,转弯上了街道。 段氏忍住笑,揽着阿萱的肩膀劝道:“你虽跟安安亲近,你姐夫跟你姐可是夫妻,你乖些,别跟你姐夫闹,免得你姐姐难做。” 杜氏训道:“你大嫂说的话听明白没有?” 阿萱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杜氏这才松开手,压低声音又说了她几句:“要是在别家,这种事都不要教自己就该明白了,你倒好,还把这种事说出来,叫外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段氏又劝婆婆:“咱们家又不是那等搓磨人的人家,不会看眼色就活不下去。咱们阿萱活泼可爱,晚几年知事也没什么要紧,左右家里人能护着她。” “她总要长大的,谁能护她一辈子?” 阿萱振振有词:“有我姐呢,还有我大哥大嫂,以后还有我的侄子侄女。” 杜氏作势要打她:“你做姑姑的,难道还指着没出生的侄子侄女照看你?” 阿萱躲到大嫂怀里直哼哼。 段氏笑道:“好,等侄子侄女生出来了,咱们阿萱好好带他们,叫他们以后都听你的,照看你。” 阿萱得意地看她娘一眼。 杜氏对段氏道:“你这个做嫂嫂的别纵着她,该管一管才是。” 第100章 要换别家,婆婆这般训斥,当儿媳的只怕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不过这是在顾家,段氏早就摸准了婆婆的脾气,她笑道:“是该管,咱们慢慢来嘛,阿萱又不是坏孩子。” “唉!” 王府里,祁王倒是不知阿萱挨了岳母的骂,碍眼的小丫头走后,在自己屋里祁王觉得自在多了。 这不,想躺在安安膝上就躺在安安膝上,不用怕那小丫头瞧见了不方便。 顾佑安摸着他冒青茬的下巴,慢慢摩挲着。 “周祈。” “嗯?” “以后咱们如果有个阿萱一样的女儿,你……”顾佑安笑道:“你这样当爹只怕不成。” 咱们祁王爷不会反思为何不成,他只懒懒道:“先有她爹我,再有的她,以后咱们若有了孩子,你也需把我放在孩子前头。” 顾佑安没接话 。 他微微仰起头看她:“可听见了?” 见他这般在意,顾佑安难掩笑意,决定先安抚他:“你是一家之主,自然是听你的。” 祁王顿时满意了,又舒坦地躺好了。 顾佑安望着窗外:“这个冬天风雪多,今年春天化冻的日子要延迟吧。” “再迟,左不过也就是五月初罢了,不会影响春耕。” “嗯。” 祁王一个翻身起来,斜斜把人压在肩下,笑道:“春天是个好时节,冬天休息的时候不多了,咱们要珍惜。” 顾佑安正想说他胡说,明明开春化冻还有好几个月,不等她张口,就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 傍晚天色将黑未黑之际,松江城里又下起雪来,酒楼茶肆中消遣的人纷纷散了,小跑着归家。 天色黑透了,松江城的街道上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大雪飘落的声音。 黑沉沉的夜色中,屋檐下一排艳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温暖又明亮。 正月初九过后,好几日没再下雪,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各家亲朋好友相聚热闹一阵,这个年差不多就过去了。 正月十六,韩掌柜试着给祁王妃递帖子,他上午送的帖子,中午祁王府的小厮就来他家中,告诉他明儿上午王妃有空闲,叫他去就是。 “知道了,多谢你跑一趟。” 韩掌柜随手抓了两把过年时换的崭新铜钱赏人,小厮也没拒绝,笑着走了。 韩家的管家亲自把人送出大门口,旁边邻居在瞧热闹呢。 “张管家,你家来客了?” 张管家笑呵呵道:“不是来客了,是祁王府的小厮来通传,请我家老爷明儿上午去王府,王妃要见我家老爷。” “呀,这还在正月里王妃就叫你家老爷去了?” “正是。” “听说那些大官儿过年前后都没得王爷王妃召见,还是韩老爷得看重啊。” 张管家笑道:“这话咱们可不敢说,王妃唤我家老爷去肯定是有事吩咐,比不得那些大人。” 巷子里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几户人家都羡慕了,老韩看来是真得王妃看重啊。 张管家在门口跟人寒暄过了,进门叫门房关门时,瞧见夫人在门房处站着。 “小的给夫人请安。” 韩二夫人笑着摆摆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管家瞧管门房的老汉一眼,那老汉道:“夫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听您跟邻里说话,高兴着呢。” 张管家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笑了声,自个儿干活儿去了。 顾佑安知道韩掌柜是要问商队的事,她叫人去通知韩掌柜的时候顺便也让人把高金叫来,两人当着她的面交接一番。 商队交接完后,韩掌柜和高金回去,韩掌柜拍打高金的肩膀:“高兄弟,以后一飞冲天了,别忘了哥哥我。” 高金只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回去只一个劲儿地练武,日日不歇。 求都求不来的好路子,不能辜负了王妃的看重。 跟高金一样的还有平安镖局的许多人,特别是郭素为首的一众女子,练起来比男人还狠。 郭素她们从小习武,他们比镖局里的男子并不差,但因他们女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客商嫌她们没力气,大都不会选她们走镖,谁心里不憋着一股气儿呢? 如今好了,祁王妃亲口许诺,只要她们选官成了,就会给她们机会,这谁还能坐得住? 郭师傅这几日也不闲着,得空了就去前头武堂走一圈,指点指点义女们。 除了指点之外,郭师傅有时候还要劝一劝。 “郭素啊,过犹不及,你们把身子骨练坏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义父,我们知道。” “你去歇着吧,我们心里有数。” “对对对,您去歇着吧,去外头逛逛也行。” 郭师傅被义女们嫌弃他也不恼,转头去旁边院子里看义子们,一进门就皱眉训斥:“瞧瞧你们,出拳都没力气,吃那么多饭菜喂狗肚子里了?” “我看素素一拳头都能把你们打趴下。” “哼,给我好好练,谁要偷懒,看我不打烂他的屁股。” “元春呐,你好生盯着这些臭小子。” 骂完了,气儿顺了,郭师傅背着手走了,留下一群或委屈或摸不着头脑的义子们。 “义父这是……” “唉,练吧,别叫义父抓到小辫子,否则就算不挨打也要挨一顿骂。” “不一样咯,义父的心早偏向郭素她们了。” 郭元春出来笑道:“行了,别念叨了,爹也是为了你们好。” 旁边一个胳膊肌肉鼓鼓的一下提起石锁举过头顶,砰的一下放下,震起地上的一层薄灰,他擦擦汗道:“镖头,王妃既肯收郭素她们,咱们也投靠王妃如何?” “都去投靠?咱们镖局不开了?” “不开了吧,咱们走镖也就是赚个吃饭穿衣的钱,投靠了王妃肯定比走镖划算。” “这话说得对,瞧瞧高金他们,王妃才把他们买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瘦得跟街上的叫花子一般,再看如今,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吃得好穿的也好,兜里的银子比咱们还富裕。” 真是,越说越羡慕。 旁边一个弟子怂恿道:“镖头,凭您的本事肯定能选上武官,到时候去王妃跟前当个一等侍卫,那可是有品级的武官,一下换成官身,难道不好?” 郭元春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原来叫你们去选武官从军,你们都不肯,这会儿又是干嘛?” “说句实话啊,原来不去是咱们上头没人,上了战场呐命拼来的军功叫人占了,那不是亏死了?” “顾掌柜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是咱自己人,信得过。” 这话几乎是所有人内心的想法,郭元春目光扫过他们:“你们都愿意?你们想好了,真选上了,那就要受人管,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自在。” 屋里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所有人都点了头。 “我去不去都可,不过若是兄弟们都去,那我也去。” “镖头,您托义父先去王妃那儿问问,行的话咱们就去。” “好,既你们都有这个意思,我去问问爹的意思。” 郭元春去找他爹,把兄弟们的话都告诉郭师傅,郭师傅一点不惊讶,他笑道:“我就知道那群小子羡慕郭素她们。” “爹,这事儿您怎么看?这要是把厉害的兄弟选上去了,剩下的人只怕没法儿再走镖了,咱们镖局中还有这么多孩子要养,这生意……” 郭师傅问儿子:“你想去?” 郭元春到底还年轻,如今有机会往上奔一奔,他还是愿意的,但是他刚才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 郭师傅看出儿子的意思,他敲着桌子道:“咱们位低眼界小,我去问问你顾叔,他说不得有什么好法子。” 去问顾稳,变相就是问王妃的意思。 郭元春点头 道:“也好。” 郭师傅当过顾文卿的武师傅,顾佑安也跟着郭师傅学了不少,郭师傅跟顾家的交情深得很,郭师傅亲自上门,顾稳自然要热情接待。 郭师傅:“我今日来提这事儿,主要是想给小辈们谋个出路,并没有想巴着王妃不放的意思。能者上,劣者下,王妃按规矩办事就成。” 相交这么多年,顾稳自然知道郭师傅的为人,也知道平安镖局的困境,他道:“安安那儿确实需要信得过的人手,之前安安跟我提过一回,又怕你们不愿,所以就没跟你提。” 早前就知道平安镖局的许多人爱自在,不愿意选官,安安是王妃,她若是主动提收编平安镖局就显得像是以势压人。 “没想到王妃竟早有这个意思,王妃是个周到人儿。”郭师傅感叹一句。 顾稳笑道:“如今你们既愿意,我帮你传个话?” “有劳顾兄。” “郭兄客气了。” 郭师傅带着平安镖局主动来投,顾佑安自然高兴,她本想亲自去平安镖局一趟,这几日格外黏人的周祈不放她出门。 第101章 顾佑安无奈,只得叫刘忠走一趟平安镖局。 “你去跟郭师傅说,不管男女,叫他们尽管去选官,选上了自然有他们的前程。” “若是没选上的也不用怕,今年我准备在西街上开个药行,他们镖局能做事的小子丫头们都去干活儿,少不了他们的月钱。” 顾佑安把平安镖局中选不上之人的退路都想好了,刘忠亲自去平安镖局走了一趟,镖局上上下下都高兴极了。 隔天,平安镖局门口的镖旗就拆下来了。 郭师傅站在门口,双手背着,望着空荡荡的杆子叹气,平安镖局这就没了。 跟郭师傅年纪差不多的几个老镖师也站那儿感叹,一头发花白的人道:“当年咱们挂上镖旗也只是为了有条活路,如今孩子们越过越好了,开不开镖局也没什么要紧。” 话虽这样说,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平安镖局,是他们这些老家伙一拳一脚拼出来的名头啊。 日子总要往前过,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一群小年轻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欢喜得很。 郭师傅笑了笑,罢了,罢了。 想了想,那话又变成,也好,也好。 开始还没人注意到平安镖局的镖旗给拆了,等到四月底化冻后,松江城里各家商队采买药材,找熟识的镖局押镖时,这才有人发现。 “郭镖头,你们家镖旗怎么拆了?” 一个冬天没进城,刚才东源县过来的小商队掌柜前来问今年的镖银,边走进门边笑道:“难道是去年你家赚了大钱,今儿想歇一年不接镖了?” “不接了?” “什么?” 郭元春笑道:“劳您白跑一趟,我们家平安镖局不做了,以后都不接镖了。” “哎,那你们这些兄弟们以后做什么?也跟咱们似的走商?” 郭元春摇摇头:“您说哪里的话,我们镖局上下这么多老老小小要养活,哪里有银子采买货物走商。” “那你们这是?” “我们兄弟们准备下月参加选官,若是成了,也是条活路。” 这掌柜不傻,顿时羡慕道:“恭喜啊,继韩掌柜后,你们平安镖局也要发达了。” 这时,韩掌柜带着小厮过来,大声道:“郭镖头,这几日忙得很,咱们药行缺人手,你再找几个几个手脚利索的过去帮帮忙,去的人都有钱拿,帮闲的按日拿钱。” 郭元春点点头,立刻去院子里点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叫他们去药行。 郭元春去叫人时,刚才来的掌柜跟韩掌柜搭上话了:“韩掌柜,您说的哪家药行?我记得韩家的药行不是没了吗?” “我现在是王妃的人,经营的药行自然是王妃的。”韩掌柜斜了那人一眼,说话可真不中听。 “哈哈哈,我这刚从县里来,不知道其中详情,韩掌柜别见怪。” 韩掌柜才不跟这人见怪,领上郭元春叫出来的几个小年轻连忙去药行了。 那掌柜也连忙跟上,他倒要瞧瞧,王妃的药行是什么样的,比不比得上原来韩家药行。 不只是这位掌柜想看看王妃的药行,这几日进城的许多掌柜都去顾氏药行转了一圈。 顾氏药行铺面比原来的韩家药行大了两间,里头的各类药材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来往穿梭卖药的买药的人挤满了大堂,那叫一个生意兴隆。 韩掌柜还在门外街上呢,瞧见他的人连忙跟他打招呼,越过许多人挤到他面前,拿药材单子往他手里塞。 “韩掌柜,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先看看我这单子。” “嘿,懂不懂规矩,挤什么挤,去后头排队去。” “该我了,该我了,诸位让一让!” 韩掌柜的脸笑成一朵花似的,十分享受这种被人簇拥着的情形,唉,自从他爹去世后,后头又是分家又是各种闹腾,他老韩被排挤的都快没落脚的地方了。 如今呐,一切都回来了。 松江城化冻了,在屋里躲了一个冬天的人都出门走动起来,周祈和顾佑安夫妻俩相偕上北山,去给孟皇后扫墓烧香。 点上香烛,顾佑安一边烧纸钱一边道:“本该清明节时来扫墓的,不过那会儿还没化冻,我们想上山也上不来,望您别怪罪。” 周祈笑着说:“行了,每年我都是这时上山给母后扫墓,她早就习惯了,不会见怪的。” 顾佑安白了他一眼,她这不是新媳妇儿跟婆婆没话找话嘛,用你插嘴。 周祈闭嘴不说了,夫妻俩一道扫了墓后,才去天一观敬神。 “你师父李道长不在?” 李玄越摇摇头:“去年冬天你们来了一趟后,我师父就出远门了,归期不定。” 李玄越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直看着顾佑安,顾佑安莫名觉得他有话要跟她说。 “小李道长有何指教?” “你的面相好像有不同。” “什么不同?”周祈反问李玄越,转头看安安,脸色红润有光泽,气色好得很,有什么不同? 李玄越也说不好,因他没看明白。师父教过他,没看明白的事不要张口,以免造口孽。 也不是口孽,被再三追问,李玄越只道:“应是好事。” 顾佑安拉着周祈的手笑道:“既是好事就不用问了,好事还没到来,咱们等等就是。” 周祈不说话,只看着李玄越,李玄越肯定地点头:“是好事,王妃说得对,等等吧,说不得过些日子我就看得明白了。” “好,过些日子得空,我再上山来,劳小李道长帮我瞧瞧。” 今年才八岁的小孩儿顿时笑了。 敬了神,夫妻俩跟以前一样在观里用了一顿素斋才下山。下山的路上,周祈说:“明日我就要去东北军,家里的事都要交给你了。” “嗯,你去吧,在外照顾好自己,祁王府内外自有我管着。” “刚才李玄越那儿,若是后头他再说什么话你一定写信告诉我。”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周祈心里,天一观的一众道士还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的。 “知道啦。” 周祈明日就要离开,今日晚上特意请了顾家人来王府赴宴,不为别的,只希望他不在时,岳父岳母能多照拂安安。 周祈能想的这么细致,肯定是心里有她的,顾佑安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她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反应,就是这晚上夫妻俩被翻红浪不歇,叫了三趟水。 早上天刚亮,周祈要走了,穿好衣裳回去再看看她,手才碰到她的脸,她明明睡得沉,竟还会下意识躲开,嘴里念叨着够了够了,榨干了。 周祈笑了一场,这才带着人纵马离开松江城。 祁王走后,松江城里各家商队也都快准备妥当了,估摸着再有几日就能出发了。 五月初八,杜二叔、杜青带着杜家人赶来松江城了。 杜家人都知道顾佑安当王妃了,一行人也没去祁王府,先去民人巷顾家,顾家派了人去祁王府禀报,顾佑安才知道。 “刘忠,吩咐人准备接风宴,中午本王妃要待客。” “是,奴才这就去。” “哎,等等。” 刘忠又停下,等王妃吩咐。 顾佑安懒洋洋道:“这几日不耐烦吃太油腻的,中午我面前多摆些口味清淡的菜,大鱼大肉就别往我面前摆了。” “是,奴才记下了。” 刘忠退下了,顾佑安把书搁桌上,扭头去窗下罗汉榻上躺着,微微春风顺着窗缝吹进来,一会儿就睡着了。 怕主子着凉,晓月悄声不息地拿了毯子搭王妃身上,这才退出去。 晓月出去就去问小菊:“我记得前几日主子胃口好得很,一个人吃了一条鱼,隔天又点了野鸡汤锅,烧鸭这些菜,怎么这两日就没胃口了?” 小菊也不知道,她道:“是不是前几日吃顶了?所以这两日才吃点清淡的?” 晓月直觉这事儿不对,偏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郑二媳妇儿忙问:“上月主子这几日就换洗了,这两天换洗没有?” 晓月和小菊都摇头。 晓月道:“王妃的日子不怎么准,晚几日或是早几日也是有的。” “那就奇怪了。” 郑二媳妇儿原本猜王妃是不是有身子了,这事儿也不敢瞎说,她只道:“这几日你们细心照看着,若是过几日月事再不来,再请大夫。” “只能先这样了。” 顾佑安这一觉睡得沉,睡到中午都还没醒,这会儿客人都到了,小菊连忙进屋叫王妃起来。 顾佑安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睡舒爽的感觉,她摸了下额头,也没发热,不是感冒的症状。 小菊见王妃摸额头,她也摸了一下,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晓月端来洗脸水,问道:“怎么样?” “王妃好得很。” 顾佑安坐到镜子前梳妆,脸色白里透红,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确实好得很。 第102章 第70章 有孕敲打 杜二叔、杜青等杜家族人被请进祁王府,杜青跟顾稳走到一块儿,他小声问:“咱们来这么多人,是不是不太好?” 杜青他们接到安安即将成王妃的信后,族里觉得这是个机会,这次杜家一共派了三十几个人来松江城,这会儿所有杜家人都过来了,显得他们杜家人像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 顾稳笑道:“你是安安舅舅,再亲不过的亲戚,她既请你们来,自然是诚心的,哪里有什么不好。” 杜青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怕给安安丢脸。” 杜氏道:“你们一个个送这么多礼,都是上门的贵客,谁敢说你们丢脸?” 杜家人这次来松江城拉了十车贺礼来,都是外面难买的好东西,外甥女出嫁,舅家肯送这么厚的礼的可不多。 杜二叔道:“好了,别小家子气了,叫王府的奴才听见了笑话。都大大方方的啊!” 顾佑安重视杜家人,今儿特地在前院宴客厅待客,席开五桌,顾佑安还亲自在宴客厅大门口迎接。 “舅舅、二叔,诸位长辈安好。” 杜青和杜二叔等人见到顾佑安,忙笑着迎上去,杜青打量外甥女一番,赞道:“咱们安安越来越有气势了,脸色也比去年更好,可见身子骨养得不错。” 听说安安出嫁,杜青一直担心安安幼时身子骨不好会不会影响子嗣,这会儿一望过去就知道他不用担心这事儿了。 这次来的人里面有杜家的女眷,妇人们总是更细心,她们只看这位顾家出去的王妃,王府的当家主母,那叫一个气度非凡,身后的奴才们也一个个垂首帖耳,就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 这位祁王妃能拿捏住王府上下的奴才,日子自然不会过得差。 杜氏站到闺女身边,笑着道:“你瞧瞧这位,这是杜家同族人隔房的长媳,你要喊一声钱婶婶。” 顾佑安客气地点点头,钱氏忙笑着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杜氏又给闺女介绍其他几位女眷,这边刚认完人,舅舅杜青又点了几个杜家的男丁给顾佑安认识,顾佑安都一一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等厮见完了后,顾佑安道:“诸位,快里边请。” 五张桌子,座次都由顾稳和杜氏安排,顾佑安自然跟顾家人和舅舅杜青、杜二叔坐一桌。 这边落座,后厨那边就来人了,小厮丫头流水似的进来上菜,今儿的菜全是按照王府待客的规格办的,各色山珍海味摆满了桌,色香味俱全,真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杜家人虽过得还算富裕,比如杜二叔这样的,京都洛阳城里一等一的大酒楼也是去过的,但若是跟今天王府的这桌菜比,那真是一点都比不了。 杜家族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杜氏笑道:“今儿这桌菜倒是好看,不知道味道如何?” “娘,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杜氏哎了一声,又高声道:“都动筷吧,饭菜摆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别讲究,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规矩。” 杜氏的话叫杜家人都笑起来,这才拿起筷子吃席。 杜氏嘴上说得这般利索,实则祁王府这样正经待客的宴席她一回也没吃过。 祁王和顾佑安的婚宴是按照这样的规格做的,顾家人是女方家,自然不会来。后来顾家人来了几次祁王府,顾佑安都是交代后厨按照家里人口味做菜,也不会摆这种宴席。 头一回吃,吃个热闹,杜氏每样菜都尝了尝,味道都还不错,不过不如她平日里来祁王府时吃的菜合口味。 吃了个半饱,杜氏就放下筷子喝汤,这时她才注意到闺女怎么一直盯着她面前的几道素菜吃,杜氏顺手给闺女夹了几样她觉得味道不错的菜。 “娘,您吃您的,我自己来。” 菜放在碗里,顾佑安也不吃,还是只吃那几道顺口的素菜。 杜氏不赞同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还挑食了?” 顾佑安肯定不认:“也就是今天没胃口,今儿好日子呢,您就别念叨我了。” 杜氏族人还在,杜氏到底要维护女儿的脸面,也就不说了。杜氏叫丫头拿了个空碗来,盛了半碗鸡丝芙蓉汤递过去。 这个汤看着还行,顾佑安都给喝了。 杜青知道外甥女的饮食习惯,又是个医术还不错的大夫,望闻问切的功夫很不错,这会儿见外甥女挑食,顺口关心了几句外甥女的饮食起居,心里就有了猜测。 午宴后,留杜家人喝了两盏茶,杜二叔就提出告辞,刚好顾佑安又困了,就吩咐刘忠送客人回去。 顾稳带着杜家族人先走,杜青和杜氏兄妹俩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顾佑安掩嘴打了个哈欠:“娘,您有事?” 杜氏眼睛锃亮,期待又跃跃欲试:“安安快坐下,叫你舅舅给你把个脉。” 顾佑安感觉到她娘不对劲,她忙看向舅舅:“你们这是做什么?” “先别问,先叫你舅舅给你把了脉再说。” 这时,屋里伺候的郑二媳妇儿,晓月、小菊几人也露出期待的神色。 顾佑安缓缓坐下,笑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有孕了吧。” 郑二媳妇激动到话到嘴边又咽下:“王妃,您叫舅姥爷给您瞧瞧脉象吧。” 大家都这样兴奋,说不准……顾佑安心里也生出一丝期待。 撩起衣袖,伸出手去,顾佑安道:“那麻烦舅舅给我瞧瞧。” 杜青闭眼诊脉,专心摸了两遍,才道:“应是有了,只是日子浅,脉不太显。” 杜二媳妇儿忙道:“若是如此,算一算日子,应该还不到一月。” 杜氏猛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快去东街上请张大夫过来。” “奴婢这就去。”小菊一撒腿跑了。 晓月笑道:“舅姥爷的医术肯定没错,我们府上有个府医,不如叫过来也给王妃瞧瞧?” 杜氏忙点头道:“去请去请,多个人瞧也放心些。” 杜青并不在意,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笑着跟顾佑安道:“身子骨养得不错,你爹娘以前为你没少费心。现在你成婚了,爹娘不在身边,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生儿育女对小娘子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多谢舅舅,我知道的。” 大周朝的医疗环境就这个水平,能治的病有限,比起生病找名医,最好还是别生病了。 身体太差,崴脚就伤韧带或是骨折,一辈子都受折磨;牙 齿不好得了牙病,那就熬着吧,古代多少官员是因为牙病告老还乡的? 这些日常小病都这般磨人,更别提动辄要妇人性命的生育难关了。 顾佑安再知道这些不过了,比起穿越之前,她现在是十倍百倍爱护自己的身体健康。 她穿越之前几年疫情严重,家里囤了许多家用药,那些都是她以后救命的好东西,多少盒多少粒她都清点记录好了。 外公外婆去世时,柚子担心她,带着孩子在她家住了几个月,后来搬回她家了,柜子里好像还剩下一些尿不湿和其他婴儿用品,回头也要清点出来。 若真有了孩子,柚子家的小宝贝,她的干儿子用剩下的婴幼儿用药,每一粒都不能浪费。 这一想就想远了。 刘忠在门口禀报:“王妃,府医到了。” “进来。” 祁王府的这个府医原是军医出身,比起把脉看诊,他最擅长行疡医之事。府医把过脉后,也说不准是不是有孕了,只说有可能。 不过一会儿,张世南被请进门来,他摸完脉就说:“有了,日子还不长,别乱跑乱跳,好生保养着吧。” 杜氏欣喜万分:“好极好极,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顾佑安眉眼弯弯,摸着肚子想到了周祈在家中日日缠着她的日子,问她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想要几个,要男娃还是女娃。 他,若是知道有孩子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张世南问她饮食起居,问过后他笑道:“胃口稍有改变不用在意,说不得过一段日子就又变回来了。你呀,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用勉强自己按照以前的习惯起居。” 顾佑安含笑点头。 杜氏忙道:“张大夫,以后要麻烦你常来王府走走,给安安请个平安脉,我们也好放心些。” 张世南笑着答应:“以后我半个月来一趟吧。” 顾佑安觉得可以,对张世南的医术她还是放心的。 这边的事既了,张世南还要去医馆坐诊,这就先走了。杜青闻言也起身跟着,他去帮忙打个下手。 杜氏不着急走,她先问:“安安,你屋里伺候的人有哪些?” 顾佑安指给她娘看,大丫头主要是小菊和晓月,管事媳妇儿是郑二家的,魏嫂子。另外就是大太监刘忠带着下面几个小太监。 杜氏皱眉:“怎么才这么几个人?” “娘您知道我的,我不喜欢身边太多人,有他们几个安排我屋里杂事就够了。” 第103章 杜氏不赞同道:“以前只有你一个人就罢了,现在可不一样了,你再选几个有经验的媳妇儿婆子在屋里伺候着,再过几个月,该给孩子选奶娘了。” 杜氏一桩桩一件件说给女儿听,从怀上到生产,到养育孩子,需要什么样的人手,要准备多少东西,可要费不少心思。 杜氏越说越不放心:“左右我在家中也无事,不如我来照看你?” 顾佑安觉得这样安排不妥当:“您若是日日不在家可不行,家里还有阿萱需要您照看,没有您盯着,那丫头只怕闹翻天了。再说大嫂那儿,大嫂的肚子也六七个月了吧,很快就要生了。” 杜氏一想也是,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事儿。 杜氏:“那我先回家照看你大嫂,等八月你大嫂生了孩子,再坐完月子我就来照看你。” “这样倒是不错,那会儿我肚子也才五六个月大。” 杜氏叹气:“你出嫁前我还想着你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平辈中也没有妯娌找不痛快,一成婚就是自己当家作主的痛快日子。这会儿你有孕生孩子,身边没个人照应,也是麻烦事。” 顾佑安笑道:“叹什么气啊,若是碰上个不对付的,我就是生孩子也不敢让人沾手啊。” “也对,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顾佑安实在困倦,杜氏也不耽误她歇息了,看着她洗漱完躺下睡着了,杜氏这才风风火火赶回家。 杜氏一回家就问:“老爷可在家?” 管家王全回话道:“老爷在前院跟杜家族人一块儿说话。” 杜氏忙快步去前院,走到门口忽又想到女儿的日子还浅,不好宣扬的谁都知道,就先忍下了,扭头回后院。 今儿段氏和阿萱两人没有去祁王府,这会儿段氏刚睡醒了午觉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阿萱的手在廊下散步。 段氏笑道:“娘,您回来了?安安可好?” 阿萱扶着嫂子,跟她娘道:“娘,我今儿在家照顾嫂子没去王府,我姐姐是不是想我了?” 杜氏欢喜过去,打发走小厮丫头,激动道:“安安怀上了。” 段氏大喜:“这下可好了,您和爹也放心了。” 杜氏忙不迭点头,这话说得正是呢,安安有孕她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哎呀,那我不是要当小姨妈了?”阿萱道。 杜氏和段氏都笑了,杜氏道:“是呀,再过几月你就要当姑姑的,等今年过完年你就要当小姨妈了,以后你成了长辈,可别胡闹带坏了他们。” “我才不会呢,今儿我就没去王府玩儿,我陪着嫂子呢。” 段氏夸道:“咱们阿萱真是懂事。” 被夸了一句阿萱就满意了,杜氏和段氏都忍不住笑意,这孩子可真好糊弄。 傍晚,顾稳回后院,听说女儿有孕,顾稳立刻就想到了女儿身边没个长辈照看,又想到家中大儿媳离不得人,就道:“要不,咱们把段夫人请来家中住一段日子?” 多年夫妻,杜氏明白了夫君的意思,只是:“请段夫人来家中住一段日子也好,不过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能走。” “可安安那儿……” “我跟安安商量好了,等婉娘坐完月子我就去王府照顾安安,日子来得及。” 确实也没其他的法子,顾稳想来想去,想到了杜家那几位妇人,请她们去王府住几个月可成? “一来呢,他们是杜家的媳妇儿,多少懂点医理,又是有求于咱们的亲戚,他们照看安安肯定会尽心些。有她们了比着,也好压一压王府里那些老仆。” “这二来,舅兄他们今年要跑两趟,左右他们秋天还要回松江城,那会儿杜家几位媳妇儿跟着舅兄他们离开也合适。” 等到杜家人回益州府时,那会儿大儿媳也生了,杜氏也腾出空来了,日子上刚好对上。 杜氏立刻就道:“一会儿我去跟人商量,她们若是答应,明日就送她们去祁王府。就是,安安日子还浅,就告诉外人……” “都是一家人,不需担心这个,实惠最要紧。” “也对。” 杜氏亲自去请人,不仅是杜家来的几位女眷,其他杜家族人们都立刻答应。 杜二叔更是对那几家女眷道:“你们几家的货物大伙儿帮你们送去南方卖了,再采购货物运回来,你们只管收银子就是。” “对,王妃那儿既缺信得过的自己人,你们去多照顾一段时日也行,要不你们今年就留在松江城,明年我们再来接你们回益州府。” 杜氏笑道:“那怎么成,嫂子们都有自己的一家人呢,哪能过年都不回家的?” 杜氏拉着钱氏的手道:“嫂子,安安那儿要麻烦您了。” 钱氏道:“你放心交给我吧,我们一定把王妃照顾的妥妥当当的,明儿我们就去祁王府。” “哎,我这儿提前多谢嫂子了。” 杜氏这边跟杜家人说好了,又叫人去祁王府传话,顾家下人去的时候顾佑安正在用晚食,青菜鸡蛋汤面,连菜带汤全吃了,饱足得很。 “唉,我都说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爹娘偏不放心。” 晓月笑道:“顾大人杜夫人考虑得很周到,她们又是王妃您的亲戚,又懂些医理,又都生养过孩子,有她们在总是会 更放心一些。” 顾佑安嗯了声,仔细想过后,才安排道:“晓月你太年轻,跟她们一处只怕没话说,明日她们来了,叫魏嫂子接待她们,住处也安排到魏嫂子家院子里吧。” 晓月点头应下:“我去跟魏嫂子说一声?” 顾佑安颔首:“拨几个小丫头去她们屋里帮忙,千万别怠慢了。” “哎。” 晓月刚出门,刘忠进来了:“给王爷送的信已送出城。” 顾佑安舒坦地靠着躺椅换了个姿势,嘴角含笑,不知道周祈看到信是什么反应。 顾佑安怀孕了,除了主院伺候的人,只有府医、长史周尘、太监大总管刘凌、侍卫总管李显知道。 得知王妃有孕后,李显立刻调整了主院里外的侍卫,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可叫王妃受一点惊吓。 李显调动侍卫是在暗中进行的,若不是有心人,王府里一般的奴才根本不知道主院里守卫比之前更严实了。 周尘是王府长史,王府明面上的大管家,也是知情人,天黑后他专门到主院外面走了一圈。 在主院门房那儿碰到李显,周尘就说:“李侍卫,李大侍卫总管,王妃那儿经不起一点差错,这段日子辛苦你们多盯着。” 不用周尘说,李显知道自己的职责,只是:“内院还是女侍卫更方便些,还有半个月就要选官了,只要不是太差,平安镖局报名选官的那群女镖师都选上来了。” “都选上来?” “嗯,只要不是太差的都行,左右进府后还可以再练。” 王妃那儿需要女侍卫,等小主子出生后,小主子身边肯定也需要细心的女侍卫照料。 李显和周尘不同于一般人,他们知道京都洛阳城里那位皇上对他们的主子有多忌惮,主子有后了,那边只怕恨不得小主子死。 周尘叹气:“你见过刘凌了?” “见过了。” 李显和他手下的侍卫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暗地里哪些手段防不胜防,刘凌和他带出来的小太监才是搞暗害阴谋的高手,后宅肯定要指望他。 周尘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去见见刘凌那个老东西。” 在王妃那儿周尘行差踏错好几回,有的是他自己做事不够细致的缘故,其中也有刘凌这个老东西推波助澜。 刘凌为了帮着他的干儿子刘忠巩固地位,阻止其他人去王妃跟前争宠,没少暗中推波助澜害他,若不是王妃是个体面人,他这个王府长史早就被架空了。 两人暗中别苗头,许久没见过了,今儿周尘亲自去见刘凌,就是低头的意思。 不低头不行,主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若是为了斗气害了主子,全家的身家性命不要了? 刘凌在后院灶房的偏院用晚食,桌上摆了二三十道菜,他用饭旁边还站了十几个厨夫厨娘并几个小太监等。 这么大的架势,呵,周尘进去看了都眼红。 刘凌眼皮子一撩,淡淡瞥了一眼周尘,并不搭理他。 刘凌指着桌上一道黑鱼炖茄子:“这道菜是谁做的?” 一个瞧着年纪不十七八的厨夫忙笑道:“回大总管的话,这道菜是小的做的。” “你为何选这道菜做?” 小年轻笑道:“您不是说要口味清淡又补身子的菜嘛,黑鱼补身子再好不过了。” 刘凌放下筷子:“小子,你是哪家的?学厨几年了?什么时候进的灶房?” “我爹是账房的,人称孟账房;我娘在院子里干活儿,姓赵。我爹娘原来是跟着先皇后从孟家出来的,都是王府的老人了。小子学厨三年,今年初才进灶房当差。” 第104章 刘凌冷笑一声:“学厨三年?菜谱背了几本?若不是有墩子配菜,咱家看你切菜都切不明白吧,谁叫你进灶房的?” 小年轻反驳道:“菜谱自然是背过的,我师父夸我有学厨的天分,这才荐我进的灶房当差。” 呵,连黑鱼不能配茄子都不知道的蠢货,竟还敢说自己的有天分? 他不知道,难道灶房里其他厨子也不知道? 刘凌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连周尘都忽然被吓了一跳,这老东西不是动杀心了吧? “张二什么时候回来?” 小太监道:“回大总管,张管事去农庄了,明儿上午才回来。” “既张二不在,灶房咱家就交给你。”刘凌指着那个蠢货道:“带下去好好审问,他爹娘,兄弟姐妹,荐他进灶房的人,都给咱家好好审一遍。” 姓孟的小年轻顿时慌了:“大总管,为什么抓我?大总管……” 两个小太监立刻捂住嘴把人拖下去。 屋里的其他人拼命低着头,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刘凌拿了张热帕子缓缓擦手:“王爷王妃真是太纵着你们了,一个个得了几回赏,就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张二手下一小管事想给自己和同僚们辩解一句,抬头对上刘凌毒蛇一般的目光,浑身一抖,再不敢说话。 擦了手的帕子随意扔桌上,刘凌阴恻恻似男似女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咱家不管你们谁死谁活,只要差事出了岔子,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一个都跑不了。” “北荒村那边年年都缺开荒的官奴,你们若是不愿意在祁王府,就去北荒村开荒吧。” “大总管息怒,大总管息怒!” 灶房总管事张二得到了消息,听说刘凌把灶房所有人都召集了,好似有大事,他顾不得还没装车的菜蔬,借了一匹马着急赶回来。 张二忙求饶道:“刘总管,刘爷爷,您饶了我们一回吧,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交代,我一定给您查得明明白白。” 刘凌露出个讥讽的笑:“张二,跟你刘爷爷混说什么?你小子的脑袋保不保得住都做不得准呢。” 张二吓傻了,这……怎么就说到他头上了。 刘凌抬脚出门,张二跪着想到刘凌身边,被小太监拦了:“张大管事,对不住了,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刘凌出门,周尘连忙跟上去:“刘总管,您这……王妃知道吗?” 刘凌问他:“周长史,有何话要跟咱家说?赶紧说吧,咱家还要去办其他事,忙得很。” 刘凌不搭他的茬儿,周尘也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好声好气道,王府后宅安稳求他伸把手了。 刘凌冷笑一声,扔下周尘走了。 周尘那个气啊,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天黑了,该歇息了,睡前顾佑安喝了一碗银耳羹,刘忠禀报了灶房的事。 “干爹发作了灶房一干人等,绣房、库房、马房那边都会去敲打一遍,不懂事的都打发出去,以免出乱子。” “嗯,刘总管办事我信得过。” 用人不疑,刘凌这种除了王府就没有其他倚仗的忠心老仆,最是信得过。 她进王府也大半年了,王妃的权柄紧紧握在手里,借这个机会,也该仔细把王府里的奴才从上到下清理一遍了。 第71章 祁王重伤看好戏 花了两日功夫,祁王府内外整肃一清,从前院门房、管事处、随侍处、马房等,到后院灶房、花园、库房、书房等各处奴才一个个皮都绷紧了,生怕哪里出了岔子被刘总管扔去开荒干苦力。 刘凌这个阴狠毒辣的老太监像是要吃人似的,他所经过之处鸟兽皆散,顾佑安对他倒是笑眯眯的,只要刘凌到主院禀事,屋里肯定有一张他的椅子坐。 “府里到底人多,咱家到底上年纪了,一双眼睛总有盯不到的地方,王妃您那,这段时日还是别嫌烦,叫屋里人跟着在您身边伺候,就算是夜里,也别离了他们。” 顾佑安心里有数呢:“您放心,从前儿晚上起就叫晓月他们排班了,一个丫头一个媳妇儿算一班,晚上都睡在我屋里。” 刘凌笑着点点头,王 妃心里有成算,他这个做奴才的就多说了。 “还有一件事,王妃您以前吃喝都是大厨房那边送的,从今儿起,老奴叫张二从大厨房调几个合您口味的厨娘到主院住着,主院的小厨房该用起来了。” 这个顾佑安也没意见:“听您的。” 顾佑安道:“小厨房一旁的两间空屋,一间收拾出来给厨娘住,一间用来做库房。小厨房一干采买用度叫刘忠负责,采买回来的食材等,我会叫杜家来的几位婶娘把关。” 刘凌赞同:“杜家来的几位夫人咱家见过了,是有几分本事的,先请他们几位盯着,咱家已吩咐人去外头找几个会医术会调理人的女大夫,到时候来替她们了。” 一主一仆把里里外外的事都梳理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累了两日的刘凌这才慢慢悠悠回他自己的院子躺着。 祁王府向来门户紧,这日后,门户就更是看得紧了。 除了周尘这样王府的管事官之外,其他外人想送帖子求见王妃基本见不到人,就算有要事,也是由王妃身边的管事太监刘忠出面处理。 这几日,刚卸下东北将军职位的孟开孟老将军,带着孟家其他子弟都到了松江城,刚好五月二十是孟老将军的寿辰,孟家就想借这个机会办一场寿宴,告诉松江城里众人,他们孟家以后就要在松江城落脚了。 孟家的大管家亲自去祁王府送帖子,他不仅没见到周长史,连祁王府的管事都没见到一个,就被门房处的小厮请出去了。 管家怒火中烧,他再是个下人,那也是孟家的下人,祁王府竟这般对他,简直岂有此理! 管家回去就禀报大夫人:“听说顾家常去祁王府,吃喝住宿都是有的,怎么到咱们家,送个帖子都送不进去了?可见祁王妃低看咱们家。” 袁夫人皱眉:“你去送帖子时是如何说的?” 那管家道:“小的到祁王府角门处,好声好气跟门房处的人说,咱们家老将军大寿在即,五月二十要办寿宴,这会儿给王妃送帖子,想求见王妃,去王妃跟前磕头请个安。” “门房处的小厮如何说的?” “他们只叫小的把帖子放筐里,就叫小的走。小的一瞧,那筐里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帖子,我们家的帖子怎么能跟那些破落户的帖子放一起?小的就说王妃若是没空闲,小的见一见周长史,或是刘忠也可。” “门房处还是不给传话?” “正是,那些人好不讲理,一句话不回我,就把我轰出门去。” “门房处的小厮你可认得?” “认得,不只是他们,那些小厮的老子娘小的都认得,他们都是祁王府的家生子。” 孟管家也是孟家的老人了,他既认识那些小厮,那些小厮肯定也认识他,不可能赶错了人。 这事儿,倒是有些难办了。 袁夫人捏着手里的账册,垂眸想,他们家老将军办寿宴,其他宾客来了,若是祁王妃不来,那他们家这个寿宴办了也没多大意思。 管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被祁王府门房处的小厮赶出来他才这般生气。 这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管家道:“要不,叫老爷给祁王去封信?” “还有几日就要办寿宴了,这时候去信也来不及了。”袁夫人叹气:“还有一个法子,先去请顾家人,顾家若是答应要来,多少顶些事。” “夫人,这事可要告诉老爷和老夫人?” “自然要告诉,一会儿我去说。” 以前他们孟家看的是祁王的脸色,男人们的事很少到后宅,妇人们感受不明显,如今有了个祁王妃,袁夫人才知道时时在意事事小心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袁夫人去跟公婆请安,这时孟老将军和老夫人正在院子里种花草,说说笑笑正开心呢。 袁夫人犹豫着要不等晚上再来,孟老夫人瞧见她了:“站门口做甚?怎么不过来?” 袁夫人忙上前请安,笑道:“看您正在忙,就想着等您忙完了再来。” 活到这把岁数了,在后宅过了大半辈子,老夫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她笑道:“说吧,什么事叫你这般忧心?” 袁夫人又是叹气:“祁王妃那儿的事。” 袁夫人把管家送帖子的事说给公婆两人听,听后老夫人说:“祁王府门房处的小厮既认识孟管家,不肯通报祁王妃就罢了,连管事都不肯通报,其中定是有什么缘由。” “不是因为祁王妃她对咱们家……?” 孟老将军轻哼:“周祈精得很,若顾家那个小娘子真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他也不会一心想把人娶进门。” 袁夫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怪她,心里早就落下了偏见,认为祁王妃知道他们家想把女儿嫁进祁王府,肯定对他们家没有好脸色。 第105章 孟老夫人道:“祁王府门房处是由周尘管着的,门房处的小厮既这般做,肯定上头有人吩咐过了,你使人去周家走一趟,打听打听。若是能打听出来消息最好不过,打听不出也不要紧,再想法子就是。” “是,媳妇儿这就去办。” 袁夫人一下反应过来,不须婆婆提点,就知道该如何办了,不只周尘那儿,祁王府里还有不少孟家的旧人,也可暗中打听打听。 孟家人先去的周家,厚礼送了一车,周尘吓得连忙把人请出去,东西更是一点都不敢收。笑死人了,他周尘经过这么多的事再不学乖可真是活够了。 不过这事儿也叫周尘心里给孟家记了一笔,怎么的?你们孟家先来找我,是觉得我周尘是个好收买的?还是你们孟家想害我? 等孟家人走后,周尘再次警告家里人:“要活命就别乱来,王府里若是出一丁点差错,查到你们头上,我也保不住你们。” 周家人哪敢呢,去岁冬天时因为粮库的事他们家差点完蛋了,再不敢乱伸手了。 孟家的厚礼在周尘这儿没送出去,又去找在祁王府当差的从孟家出去的奴才,府里的人一个没找到,找到两个却是在北荒村开荒。 消息传回孟家去,孟老夫人肯定道:“祁王妃不是针对咱们家,应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王府的门户才看得这般严。” “那咱们家的帖子?” “等等吧,左右还有几日,看王府那边如何说。” 孟老夫人心里有成算,袁夫人也只好跟着等,等到第二天,祁王妃身边管事媳妇儿郑二家的来孟家送回帖。 郑二家的笑道:“我们家王妃近日身子骨不舒坦,你们家老夫人的寿宴王妃就不来了。等到那日您家待客,王妃定会遣周长史送礼来。” 人不到礼到,当着众宾客的面,算是王府给孟家脸面了。 袁夫人心头一松,关心道:“王妃身子哪里不舒坦?我家府医医术不错,不如叫过去给王妃瞧瞧?” 郑二家的拒了,道:“都是女人家的小毛病,过了这几日就好了。” 袁夫人听郑二家的这般说,只当是月事上的毛病,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郑二家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契:“王妃说这座府邸本就是给孟家的,原来您家不在松江城常住,也没想起来,今儿王妃叫人把地契翻出来叫我给送来,以后这处府邸就是孟家的了。” 袁夫人接过地契,一瞧,还真是他们家的地契,忙道:“王妃真是太客气了。” 郑二家的屈膝行礼,笑道:“话已带到,夫人,我这就走了。” “不着急走,留下吃杯茶再走吧。” 郑二家谢过,道:“主子跟前离不得人,我须回去了。” “既有差事在身上,我就不留你了。”袁夫人叫来贴身丫头,亲自送郑二家的出门。 看着地契,袁夫人心里就稳当了,再不担心了。 “还是公婆有见识,我倒是看错祁王妃了。”袁夫人叹道,这一日一夜的担心,倒显得她不太聪明。 袁夫人把地契送到公婆屋里,孟老将军轻哼:“如今东北将军换成了周祈的人 ,下面许多将官大多也是他的人,他接手了东北军,拿了这么大的好处,给处不值钱的宅子算什么?” 孟老夫人疑惑:“新换上去的东北将军叶霆难道不是皇上的人?” “叶霆明面上是皇上的人,实则是周祈放在镇北大都督手下的人手,周祈不过是借用皇帝的手,把他的人送到了东北将军的位置上。” 孟老将军露出些看好戏的神色:“叶霆这事儿掩不了多久,等着吧,宫里很快就会知道叶霆到底给谁办事。” 去年入冬跟北边的鞑子打了一仗,大胜而归,等到今年化冻后朝廷给东北军调职和赏赐才发放下来。 皇帝早就想把孟川这个偏向祁王的老家伙换下来了,如今叶霆攒够了军功能取而代之,皇帝毫不犹豫就把孟川赶下去,叫叶霆坐上了东北将军的位置。 周祈算准了皇帝的心里的打算,如今东北军里的官兵职位调动已成定局,后头宫里就算知道叶霆是他的人,再暴怒也就这样了。 孟老将军知道周祈的打算,他却觉得周祈身在其中不知真相,周家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这个姓周的不知道? 周家人,从老的到小的,从先皇到如今这个皇帝,都是多心多疑之人,就是自己人也会再三调查,等皇帝查出叶霆的真实身份,他不信宫里会轻易放过。 孟老将军翘首以待,就等着看热闹。 他孟家失势了,周祈也别想全是好事。 “夫人,你叫人去跟刑六娘说,这月下旬松江城选官,女子也能参加,她若是想去就去吧。” 刑六娘之父兄原是孟家的家将,十多年前因一次外出碰到盗贼,刑六娘父兄几个全死了,家中女眷也是改嫁的改嫁,死的死,最后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刑六娘被孟家养大。 刑六娘这孩子女红针织上不行,对武艺却很擅长,随着年纪渐大,孟家跟她年纪相当的几个孙少爷都打不过她,孟老夫人本来想着哪个孙子取了刑六娘也算报了她父兄以命相护的恩情,这下好了,几个孙子都躲,都不想娶刑六娘。 刑六娘已经年十六了,孟老夫人正愁呢,这会儿听夫君这般说,她道:“女子选官怎么成?” 孟老将军道:“松江城祁王府就是天,祁王妃既说女子可参加选官,有什么不成的?” “祁王妃那儿需要身手好的女子?” 孟老将军点点头:“跟祁王妃有旧的平安镖局那群丫头都会去,六娘若是抓住这个机会到祁王妃身边,对咱们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孟家这般情形,孟老夫人打定了主意:“我去说。” 袁夫人道:“六娘从小在我们府上长大,就算六娘选上了,祁王妃不一定把她放在身边。” “六娘若是选上去祁王妃身边更好,若是去不了祁王府去军队里,也算是如了六娘的意。” 六娘虽是女子,可能是因为父兄都死在盗匪手中,打小就有一颗除暴安良的心,可这大周朝,哪支军队会收小娘子?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看她抓不抓得住了。 五月下旬选官还没开始,松江城里各家商队已经出发去关内了,顾佑安给祁王的密信已经到他手中了。 知道安安有孕,祁王欢喜过后心里生出无限感慨,他成了婚,有了妻子,明年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信看了两遍后,把信仔细叠好装进信封里,又珍惜地放在专门装信的木匣子里,木匣子又放在柜子里。 每次看了王妃的新后自家主子都是是这副德行,徐志见怪不怪了。徐志笑着恭喜主子:“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王妃那儿肯定盼着您回了。” “东北军的事办好了就回。” 祁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周宣那儿该得到消息了吧。” 徐志肯定地点点头:“消息传到宫里,只怕又要指使御史弹劾您,叶将军那儿也跑不了,或许要想法子把叶将军拉下来换其他人上去。” 祁王正等着呢,弹劾他倒是不放在心上,他只关心叶霆的位置稳不稳当。 叶霆到底不是东北军的老底子,他到东北军年头不长,叶霆得军功都摆在那儿谁也不敢当面说他不配,但是能稳一点就稳一点吧。 为了减少东北军内部动荡,祁王要在这儿留一段时日。 祁王今儿的话格外多,啰啰嗦嗦写了十几页信纸,徐志在一旁等的脚都站麻了。 写完最后一行,祁王感觉还有话没有说尽,唤徐志:“再铺张信纸。” “小的这就来。” 徐志小跑过去柜子里拿出一沓新纸,祁王又写了两张才算写完了。 信纸晾干,徐志装好了信,一边去外头叫人把信送回松江城,一边想,要是两年前,他绝想不到自家王爷成了婚之后是这般模样。 哎,以后有了小主子,也不知道王爷是慈父还是严父。 徐志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还猜呢,在顾佑安那儿,她肯定道:“肯定是严母慈父。” 段氏不解:“你怎么知道?我看祁王随时冷着一副脸,一看就不是慈父的长相。” 顾佑安哈哈大笑,周祈一张脸真是够哄骗人的。 段氏笑道:“也是,在外人面前跟在自己妻儿面前肯定不同。” 今儿五月二十,孟老将军过寿,刚好赶上休沐,为了不惹人闲话,顾家人肯定是要去的。 段氏这么大的肚子去孟家不方便,在家也无事可做,杜氏去孟家之前叫车夫把马车赶到了祁王府,叫儿媳在祁王府玩儿一日,下午她来接儿媳归家。 顾佑安跟大嫂说了会儿话,关心道:“嫂子可饿了?” 段氏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这会儿也能吃点。” “那就随意吃点东西垫补垫补。” 第106章 主院的小厨房里随时熬着各种汤羹,准备着各色点心,顾佑安才传唤,不过一会儿就上了七八道吃食。 杜家来的媳妇儿钱氏道:“别饿着,想吃就吃一点,但别吃多了,胎儿养太大了不好生。” 顾佑安和段氏都点点头,她们都知道的。 姑嫂两人吃个半饱,也不坐了,两人手挽手去院子里溜达,看看才长成的花草。 段氏:“咱们家在村里的院子也种了许多花草,这都五月底了,才长出来,还不能看,还是你们府上的花草长得繁茂。” “那不一样,咱们家院子里的花草都是在院子里过冬的,王府里的花草冬天下雪前都挖起来种盆里,冬天时都在暖房里养着。” 段氏笑道:“那王府里冬天也有花开放?” “有的。” “以前常听爹娘讲,富贵人家冬日里办各种花宴可热闹了,以前孟家在松江城里办过几回,我瞧了只几棵菊花梅花的,瞧着也不像花团锦簇的样子。” 顾佑安听出大嫂的意思,笑道:“大嫂指着我冬天办花宴?” “哈哈哈,你听出来了。” 段氏抚着肚子慢慢走着,笑道:“知道你怕麻烦,今年冬天不同,就是你家孩子洗三不办,难道满月也不办?满月宴这么大的喜事,合该摆满了花草,鲜花着锦才好瞧。” 哎,鲜花着锦,听起来是个好词儿。 这时候北一街的孟家瞧着也像是鲜花似锦,就是吧,坐在上首的那朵花儿,瞧着要开败了似的。 孟老将军请顾稳上席,顾稳哪里好坐孟家的上席,既差着身份又差着辈分呢。 顾稳谢了孟老将军好意,他去跟几位二级官坐一桌,有人笑道:“顾大人,王府里的上席您都坐得,孟家的上席就不能坐了?” 顾稳连连推脱:“诸位就别笑话我了。” 有机会笑话一句祁王的岳丈还是很有意思的,有人故意抓着不放,拿孟家跟祁王府比,又拉扯顾家,顾稳跟人喝了两杯酒才叫这些看热闹的收敛些。 男人的宴席少不了酒,后院女子们的宴席上比起喝酒,闲谈说话不停就更热闹了。 袁夫人领着几个妯娌笑着陪客,都是在家从小看大的,孟家的女眷们愿意跟人亲近时,也是很讨人喜欢的。 大体而言,顾佑安虽然没去,脸面给足了,孟家这场寿宴倒是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两边都满意。 孟家的寿宴后,松江城选官开始了。 顾佑安没去凑热闹,三日后选官结束,名单送到顾佑安手里,武官的单子上女子单列一页,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当中,夹了一个陌生的刑六娘,顾佑安仔细想了想,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这是哪家的?县里的?” 刘忠正等着主子问,就道出了刑六娘的身份。 顾佑安道:“这个小娘子身世竟如此坎坷,刘忠你见过人了没?是个什么性情?” “性情极为坚毅,比武时,最后一关几次被打倒,脸撞到地上破了口子,流血也没能叫她认输,愣是凭着一口气把对手打趴下了才算。” “竟这般厉害?” 顾佑安看向李显,李显低头道:“若只是论身手,她跟郭素不分上下。” 顾佑安仔细想了想:“先把人安排进侍卫队里,若是不成,再给安排其他差事。” 刘忠提醒道:“孟家那边……” “她若是个聪明的丫头就该知道如何选,说到底,刑六娘也不欠孟家的。” 刘忠点头称是。 三日后,选中官的都给安排了差事,郭素领着十几个姐妹进祁王府,跟刑六娘碰上,当天两人打了一架,郭素赢,女子侍卫队以郭素为首。 顾佑安听后大笑了一场,还得是郭素啊。 选官一完,五月就过去了,到了六月里,天气渐热,顾佑安睡不安枕,有点思念周祈,问周祈事情可办好了。 六月下旬,叶霆坐稳了东北将军的位置,祁王便迫不及待回松江城。 回松江城的半路上,遭遇劫杀,祁王腹部中刀昏迷。 报信的人跑回松江城,立刻禀报王妃。 顾佑安得知周祈重伤昏迷,脸色顿时白了,全身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她要去找他,他一定在等着她救命。 第72章 救命手术 顾佑安心里只记挂着周祈,她不敢猜测他到底有没有伤到脏器,伤口有没有感染,伤口会不会发炎高热不退…… 心急如焚,顾佑安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去了,周祈活下来的希望才大。 七八日前她才收到周祈的信,说皇帝因东北军主将之事很恼火,事已成定局,宫里那位再如何生气也只会无能狂怒。 镇北大都督虽有个女儿在宫中为妃,却是个心中有大义的,不会为了皇命就围杀周祈引起东北方向动荡。 镇北大都督不会听宫里的话对周祈痛下杀手,那么,会暗中对付周祈的就只有皇帝了! 顾佑安心里有了怀疑目标,她猜皇帝没法调动军队,只能调动暗中的人手,周祈应该不会到大军围困的境地。 她是这般猜测的,但她不会赌这种可能性。冷静下来后,顾佑安立刻写了封调令,盖上属于她祁王妃的印章,叫李显亲自送去护城军。 顾佑安在心里默念,周祈啊周祈,当初你既肯给我调动护城军的权力,我调动护城军救你,也是你应得的。 “刘忠,去准备车马,本王妃要三匹马拉车,要快!” “是。” 刘忠转头跑出去准备马车,晓月立即叫人来收拾出行的行李,主院里外都动起来。 原本在小厨房里看着厨娘准备早食的钱婶子忙过来道:“王妃,您现在有孕在身,尚不满三月,这若是途中颠簸出了事,这可怎么了得!” 顾佑安冷声道:“本王妃要出门,有什么不妥当该你们处置安排,而不是来阻拦本王妃!” 顾佑安对杜家来的几个婶娘一向是很给脸面,这会儿连她们的脸面也不顾,屋里的奴才们就更不敢说话了。 刘凌疾步前来,进门就听到王妃这话,一肚子劝谏的话张不开口,他只道:“从松江城去草原接王爷这一路上还算平坦,马车里垫厚些棉被,应是无碍。” 晓月忙道:“奴婢们准备了三床被子垫马车里,后面和左右也垫上厚棉被,以免王妃撞着车壁。” 顾佑安点头赞同:“甚好!” 顾佑安又问:“府医可在?” 郑二家的进门回话:“刘公公将才叫人去唤了,还使人去东街上把张大夫请来。” 对,张叔也擅长疡医手段,张叔去,她也多一份放心。 除了大夫外,各种药材都带上,顾佑安又想到了消毒,就说:“烈酒和醋带一坛子。” “是,奴婢这就准备。” 顾佑安连声安排:“刘总管,你安排人去趟顾家,跟我爹娘说,天儿热城里闷得慌,我要去郊外散散心。” 刘凌道点头应下。 顾佑安今日看刘凌的目光已没有往日的笑意,她道:“刘总管,若是护城军主将不在,护城军除了王爷和本王妃之外,还有谁能调动?” “王爷给了老奴调动护城军的印信。” 周尘停在门外不敢进来,调动护城军的印信啊,他原来也是有的,去年王爷收回了印信,他已没调动护城军的权力了。 顾佑安瞟了一眼门外的周尘,道:“今日我走后,周长史看管内城,刘总管盯着外城,只要有人敢煽动百姓闹事,有一个杀一个。等我和王爷回城,我要的是个安安稳稳的松江城,你们可知?” “下官知晓。” “老奴领命。” 刘忠跑回来,略过屋里屋外的仆人等,连周尘和他师父刘凌都没多看一眼,利索跪在王妃跟前:“回禀王妃,马车、药材等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走吧!” 祁王妃出门,三匹马拉车,丫鬟婆子小厮骑马跟随,各色物资十几架大车拉着,两队男女侍卫护送,一行人等上千。 出城后,护城军主将领了五千兵马随行,所有士兵都是简装轻骑,力求不因辎重过多影响速度。 顾文卿所在的总旗半个时辰前收到调令,不等他给田二郎留句话就被催着集合,这时跟在祁王府车队后,顾文卿一下就猜到肯定是妹妹那儿出事了。 祁王府的人来传唤张大夫的时候杜青正好在药铺里坐堂,祁王府来请张大夫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人叮嘱张大夫一定要带上羊肠线、刀针等各种物件,治外伤的药能带的也都带上。 杜青觉得不对劲,还追问了一句谁受伤了,那人说府里的事他也不知道,就把张大夫带走了。 到这儿,杜青都还在想是不是祁王府里谁受伤了,可他等呀等呀,等到半下午了张大夫还没回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杜青叫张隐山守着药铺,他亲自去了趟祁王府,祁王府的门房认识他,一看到他就恭敬地喊舅老爷安好。 第107章 “我问你们,张大夫那儿可忙完了?我有事儿找他。” 门房哪里敢说这事儿啊,杜青问了几句他们都推脱说不知,杜青只好道:“我知道你们府里管得严,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帮我叫周长史来,我问问他。” 这倒是成,周长史这会儿正在倒座房里办差,一个小厮忙去传话,不过一会儿,小厮请杜青进门。 杜青见到周尘,在杜青面前周尘可不敢摆长史官的谱儿,他只道:“王妃嫌城里天儿热,去郊外散心去了,怕在郊外叫大夫不便,王妃就把张大夫一块儿带走了,估摸着过几日就回来了。王妃使人给顾家传过话,杜夫人都知道。” 周尘又嘱咐道:“王妃有孕的事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您跟张家人带句话叫他们知道张大夫的去向就成,张大夫跟着王妃的事您千万别对外说。” 周尘讲得一本正经,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杜青点点头就答应了。 杜青回张家药铺,把周尘说的话跟张隐山说了一遍,张隐山也没放心上,说了句知道了,就忙去了。 傍晚,杜青背着药箱归家,这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晚上用晚食时,杜青就问妹妹:“安安出城要去几天?” 杜氏也不知道:“早上祁王府来人知会了一句,也没详说。” 顾稳忙问:“知会什么?” 杜氏笑道:“小事情,安安嫌城里热,说是出城转悠几日。” “出城?我怎么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杜氏觉得奇怪:“安安出城肯定是离得最近的西城门出去,肯定要从城西一街衙门跟前过,你没看到?” 顾稳摇摇头,他真没看到,也没听到同僚们提起。 杜青越发觉得奇怪了:“就算你没看到,其他人也该看到了?” 阿萱突然来了句:“姐姐肯定是从其他城门离开的 呗。” 顾稳想的正是这事,明明西城门出城最近,西郊外也最适合游玩,为何不从西城门出去?除非是想避着些什么。 杜青又把张大夫跟安安一块儿出城的事说了出来,顾稳坐不住了,连声喊:“王全,叫王全来。” 王全大步从外头跑进来,边跑边道:“老爷,小的来了。” 顾稳道:“趁着这会儿还早,你去给大少爷送点东西去,若是大少爷不在,你再问问跟他相熟的人。” 王全还想问给大少爷送点什么,段氏指着桌上的烤鸡道:“夫君喜欢吃烤鸡,正好还没动,拿食盒来,装好了给送去。” “是,小的这就去。” 王全跟在顾稳身边多年,有些话不必说透,顾稳只开了个头,王全就知道自己去护城军是干什么的。 王全提着食盒骑马去郊外护城军,报上顾家的名号,守门的士兵又去问过里头管事的,这才叫人传话去。 过了会儿人回来了,说顾总旗不在。 没见到自家大少爷,王全又问田永康在不在。 田永康在军营里。 田二郎跑来拿东西,远远就笑道:“家里给我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王全接话道:“送的是烤鸡,老夫人惦记您,说您许多日没归家了,怕您亏了自己的肚子。” 田二郎喜滋滋地接过食盒:“还是婶婶心疼我。” 两人凑近了,田二郎压低声音,语速又快又急:“今儿一早来了调令,调了五千兵马,领兵的是护城军的主将,文卿他们小队被调走了。” 拿到烤鸡,田二郎高声笑道:“你回去帮我传个话,叫我娘子过几日来瞧瞧我,也给我带只烤鸡来,一只鸡哪里够吃啊。” 王全点头称是,回头骑马离开军营。 王全赶回府禀报消息,顾稳听后只道:“恐怕祁王出事了。” 杜氏一下慌了:“这怎么就扯到祁王身上了?” “安安有孕在身却冒着风险亲自出城,用的是城里太热出城散心的借口,上千随从难道还不够?还要另从护城军调动五千兵马?” “那安安和祁王那儿……咱们该怎么办啊。” 顾稳叹道:“别慌,安安既不肯告诉咱们实话,肯定有她不能说的道理,咱们要相信她。” 至于他们家该怎么办,顾稳对夫人道:“这几日城里实在是有点热,儿媳这么大的肚子在城里住着也难受,明日你和阿萱跟大儿媳回邻山村住几日子吧。” 邻山村是他们的地盘,村里都是熟人,家里还养着种地的几百人官奴,宅子地底下还有通向山里的地道,村里比城里更安全。 “那你怎么办?”杜氏不想走。 “放心吧,我看出不了什么大事,我这样安排只是以防万一。”顾稳跟大儿媳说:“亲家在家若是无事,也去村里住几日吧,你们母女也能一块儿说说话。” 段氏点头应下,摸着肚子道:“爹您也别担心,祁王和安安,还有文卿都会平安回来。” 顾稳心里也这样希望。 再说顾佑安那边,早上出城,半下午半路上歇息了两刻钟,众人补充了食水,马喝了水吃了马料,略歇了口气就继续赶路。 “王妃,您身子可还受得住?” “还行。” 只是略微有点疲累,一日躺在棉被里有点热而已,她撑得住。 晓月见王妃脸色不太好,就道:“咱们不如歇一刻钟吧,请张大夫过来给您把把脉。” 顾佑安摇摇头:“不用,算一算时辰,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这时候天色已黑,队伍里举起了火把,一支支火把蜿蜒成一条火龙,在草原上奔腾。 回松江城报信的领路人看到前方熟悉的地势,就高声道:“咱们马上到了。” 顾佑安从棉被窝里坐起了身,掀开车帘,草原上的夜风灌进马车里,晓月小菊两人连忙挡在风口。 “让开,叫我瞧瞧。” 晓月和小菊两人让开位置,顾佑安从车窗瞧出去,只见斜前方三四个毡帐聚在一起,中间那个最大的毡帐四周围满了祁王府的侍卫。 火把的光影影绰绰,隐约看到那些侍卫的表情,又高兴又紧张,看起来,周祈应该还活着吧。 顾佑安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回了肚子,只要还有命在,就还有希望。 马车停在毡帐门口十步处,徐志胡子拉碴一脸沧桑地迎出来:“王妃,可带府医来了?” “带了。” 顾佑安示意,府医和张世南连忙提着药箱进去。 顾佑安也跟进去,其他伺候的人却被她拦在了门外:“除了本王妃和大夫外,其他人一个都不许放进去。” “是!” 李显亲自带着人守在毡帐门口。 顾佑安迟了几吸进门,只见周祈躺在几张毛垫棉被摞起来的床上,府医和张世南已掀开压着周祈伤口的布条。 徐志:“从受了伤后,我们立刻给王爷用了伤药,把伤口紧紧缠起来,血流得少了,可很快王爷就开始发热,我们一直给王爷擦身降热,效果不大。” 他们是昨晚上遇袭,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烧了一天了? 顾佑安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手心不正常地发热,胳膊,身上都在发热。 张世南检查完伤口,又把完脉才道:“你们用的伤药是好东西,只是伤王爷的刀上有脏东西,伤药起不了作用。” “什么?那群龟孙子下毒了?”徐志愤怒得恨不得去外头鞭/尸,真叫那些个盗贼死的太容易了。 张世南一边清理伤口一边道:“说是毒好像也不太算,他们抹在刀上的东西是一种动物的尸粉,接触这个东西不会让人中毒,只会叫伤口红肿化脓,很难愈合。” 府医不如张世南见多识广,张世南说得这般详细之下,府医顿时想起来自己曾在医书里看到过这么一段:“这是西南边民中流传的东西吧?” 张世南道:“没错,巫蛊书里有载,这个东西算是蛊虫的一种,专门用来折磨人的。” 顾佑安立刻把这个东西和脏东西,细菌联系在一起:“这个能治?” “能治,就是祁王要受点罪了。” 清理完伤口后,张世南叫人烧热水煮沸,把他的刀具都煮一遍。 “受伤这么久了,那尸粉早已经覆在伤口上了,冲洗是冲洗不掉的,要想伤口愈合,不再发热,势必要把伤口上的肉切一些下来。” 顾佑安拳头捏紧又松开,她道:“我有更好的刀,用我的。” 顾佑安叫晓月把她马车上的小箱子拿进来。 晓月把王妃要的箱子拿进去放好,即刻又退出去。 顾佑安面对着众人站着,除了她之外,没人瞧见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拿出一套刀柄和没拆过的刀片,摆在桌上。 “张叔,我意外得了一套这样刀,您看能不能用。” “能用,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能用?” 张世南和府医两人都惊了,大周朝哪家的铁匠能把刀片打得这样薄?有这样的本事,能称得起一声大匠了。 第108章 府医震惊:“老夫我做了大半辈子疡医,别说断胳膊断腿了,给人开膛破肚也不知道多少回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何止是军医出身的府医没见过,张世南这样的医药世家,又曾在太医院当过太医,见了无数好东西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顾佑安道:“这个刀又 薄又利,用这个处理他的伤口吧,你们快着些,他也少受些罪。” “行,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不急,先做准备。” 她拿出来的手术刀虽好,还是要消毒,趁这个时候,顾佑安叫张世南都出去换身干净衣裳再进来。 张世南他们出去后,顾佑安叫来晓月,问她:“叫你带的醋带了吗?” “带了,在魏嫂子那儿。” “叫魏嫂子把醋拿过来煮沸了熏一熏帐子。” 能做的她都做了,希望都对周祈能有点用吧。 顾佑安也换了身衣裳,趁着毡帐里除了昏迷的周祈之外没有其他人,她抓紧着去空间拿了消炎药,粉末融在水里,被她灌到他嘴里。 “周祈,你要争气点,你要死在这里,真是阴沟里翻船了,那可太不值了。”顾佑安在他耳边低声念叨。 拉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你想不想知道?” 周祈滚烫的手捂在她肚子上,顾佑安忍不住眼眶发红。 “王妃,我们进来了。” “进来吧。” 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深吸几口气,恢复了冷静。 什么都准备好了,张世南和府医两人进毡帐,闻到帐子里发酸的味道,床四周被蜡烛照得亮堂,野外处理伤口有这个条件就很好了。 “王妃,李显他们换了衣裳,可要叫他们进来。” “进来。” 李显并五个护卫换上了干净衣裳,手和脸都洗了一遍,发束被扎紧了用布包起来。 顾佑安打量他们一番后,点了点头。 李显六人到窗前,一个个分工合作按住主子的手脚身体。 顾佑安知道,这时候的麻药效果一般,这里也没有针灸止痛的大夫,为了不下错刀,只能叫人来按着。 顾佑安退到床榻不远处,她盘腿坐在地上毛垫上,冷静地看着张世南下刀。 “啊!” 周祈被痛醒,忍不住挣扎。 “按住!”张世南冷声呵斥道。 李显等人连忙按住,不敢再松一下气力。 顾佑安不说话,也不哭,就这样冷冷看着,看着他挣扎却不能,看着从他身上剜下来的血肉放在地上的盆里,她心里的愤怒已经快抑制不住了。 晓月悄悄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担心得不行,她急道:“王妃这样太吓人了,气大伤身,可千万别伤到肚子里的小主子。再说,都这个时辰了,王妃该用晚食了,可饿不得。” 话虽这么说,王妃发了话,不许其他人进帐子,这会儿王爷那儿还没做完,晓月即不敢送饭菜进去,也不敢请王妃出来。 小菊也着急,但她从小服侍小姐长大,她知道小姐的性情,她道:“要相信王妃,这会儿王爷倒下了,王妃肯定不会让自己也倒下。” 以小姐的脾气,小菊想,小姐肯定在想怎么报仇。 小菊:“这会儿王妃肯定没心思吃饭,再等一会儿,等王爷那儿好了,王妃就知道饿了。” 晓月还是担心,忍不住又往里面瞧,被巡视过来的徐志瞧见了,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骂了一顿。 晓月不服气:“你只想着王爷,怎么不想想王妃,王妃怀着孕赶过来,坐了一天的马车,就半下午时吃了一块饼子,喝了一碗水,这都半夜了,王妃还没吃过东西。” “可叫人准备吃食了?” 晓月叹气:“魏嫂子她们准备去了,饭菜已做好了,王妃不说饿,我们也不敢请王妃出来。” 徐志长呼一口气,右手握紧了刀柄:“再等一会儿,张大夫他们应该快做完了。” 王妃和王爷还没成亲时,徐志就查过跟顾家关系亲近的人,张世南是他亲自查的,他有几分本事徐志心里是清楚的。 又过了半刻钟,周祈一身衣裳被汗水湿透,张世南这才缓缓直起腰:“所幸没有伤到内脏,如今伤口处理好了,就看王爷恢复情况了。” 府医感叹:“还是险呐,往下两寸就伤到根本了。” 顾佑安冷笑,说不得是宫里那位吩咐得呢。 坐在皇位上看着像是个皇帝,实则背地里是个阴险小人,嫉妒到要断人家子孙后代。 周祈一直盯着周宣,可惜还是着了道了。 以后啊,还是她来吧。 那些人不说了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叫他们瞧瞧,什么叫女人的阴毒手段。 第73章 谁比谁心狠手辣怒气 伤口处理好了,这就要包扎起来,顾佑安想起她那里还存着许多无菌棉和绷带,正想把人支出去,她来包扎。 帐子外头有人喊:“张大夫,您的布带熏好了。” 顾佑安看向张世南,他就道:“为了以防伤口生脓,包扎伤口的布带用药材熏一熏,多少有些作用。” 府医道:“这样好,讲究些总是有好处的。不像我们以前在战场上,没有讲究的条件,只能将就着治。” 顾佑安点头:“那就用这个吧,李显去拿进来。” 李显点点头,转身去毡帐门口把盘子端进来,送到张大夫跟前。 张世南和府医两人互相搭把手捆扎好伤口,张世南牵起祁王的手把脉,仔细听了脉后,他写了张药方交给府医。 府医也听了脉,他点头道:“这个方子清热解毒、生肌收口,活血化瘀,倒是适宜得很。” 两个大夫都点头了,李显看了眼王妃,见王妃也点头,他才拿着药方出去。 顾佑安:“今儿晚上麻烦张叔跟我守在这儿,府医就先下去歇息吧,明儿早上来换张叔。” 府医领命,跟着几个护卫退下去。 人都走了,顾佑安才缓缓起身,走到周祈床前,摸着他的脸,还热得很。 张世南道:“别急,有我在,祁王出不了事。” 以张世南谨慎的性情,他从不会在病人面前说这种肯定的话,他把顾佑安当作自家的小辈,担心她怀着孕忧虑伤身,这才这般劝慰她。 顾佑安苦笑:“张叔,不必劝我,我心里有数。” 张世南拍拍她肩膀:“你是个聪明孩子,再担心祁王也要照顾好自己,今儿你还没怎么进食,去用点吧。” 这时,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小菊微微掀开帘子道:“王妃,晚食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 张世南笑道:“你先去吃,一会儿再来。” 顾佑安点点头。 护城军到了后,又在这几顶毡帐四周立起来几百顶帐子,顾佑安出来,四周瞧了瞧:“都安置好了?” 刘忠上前来,禀道:“看天象的说今夜月明星稀,估摸着不会下雨,护城军主将袁将军叫人支起帐子把咱们护在中间。另外,东北将军董毅中的亲随刚到,您要不要见一见。” “这么快就来了?” “单人三匹马,马歇人不歇。这个季节草原上跑马顺畅得很,不像冬日里大雪难行。” 顾佑安冷眸瞧着无尽的夜色,道:“叫人回去,这里不需要他们,叫董毅中把东北军守好了,东北军若是出岔子,叫他提头来见。” 毡帐四周的侍卫都整齐肃立,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刘忠的腰往下又弯了些:“秃子来了,想见您。” 秃子是周祈手下的暗卫头子,去岁大婚后,顾佑安在府里见过他,听周祈说,祁王府的暗卫势力都在他掌握中。 “来得正好,本王妃正要见他。” 顾佑安往旁边的毡帐去,晓月和小菊连忙跟上,晓月给郑二家的使眼色,郑二家的连忙去传饭。 秃子几乎跟送食盒的郑二家一同进来,顾佑安看都不曾看郑二家的一眼,晓月张口想劝,见王妃黑脸,也不敢造次,只好垂首等着。 “刘忠留下,你们都出去。” “是。” 毡帐只两盏烛台摆在主座两边的矮几上,暗淡的火光微微跳动着,顾佑安瞧着一身黑衣的秃子,刺问道:“周祈说你厉害,镇北都督府、洛阳官宦人家、宫里,没有你伸不进手的地方。” 顾佑安身体微微前倾,压迫人的目光如刀:“你这个暗卫第一人,连你主子被人劫杀都不知道?” 秃子无可辩驳,单腿跪下道:“是奴才的错。” 顾佑安讥讽道:“一句错了能顶什么?” 秃子磕头,拔出刀,正要挥向自己,顾佑安冷声训道:“行了!” 刘忠手中扔出一物,铛的一声撞向秃子的手腕,手腕一松,刀落地上。 扶着刘忠的手起身,顾佑安往前迈了两步,身后的烛光把她的身影映衬得如山岳一般,她的身影和她的话重压在秃子心里。 第109章 “本王妃要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去死,一个不留!” “秃子领命!” 微微侧身 ,她的一半脸隐藏在黑暗中,如杀神一般叫人胆战,秃子突然抬头瞧见,王妃跟王爷发怒时竟是一般模样。 “半个月,本王妃给你半个月,若是办不到,你就自裁吧!” 秃子双膝跪地,磕头谢罪,随后捡起自己的刀,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佑安真的累了,身体微晃。 刘忠忙扶着主子坐下,小声道:“秃子和徐志他们查过死的那些盗匪了,背后的人除了宫里那位不会有其他人,杀手却不是从宫里来的,是从山海关方向过来的。” 祁王府这些年培养的暗卫人手一半在洛阳,其他的散落在江南、西北等地,东北方向因是祁王府的地盘,他们就松懈了。 认真算起来,这事是祁王大意了,怪罪不到秃子头上。 山海关?顾佑安想到了张衡,她扶额道:“听说张衡的叔父张明会是个铁血将军?” “是有这样的名声,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自从二十年前袁将军去守山海关后,这么多年不曾挪窝,也没打过大仗,心气儿早不如当初了。” 要不,也不会默许他侄子张衡来祁王府。 顾佑安回忆起她看过的大家族族谱,轻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张明会只比孟老将军小几岁?” “是,张明会也是六十岁的人了。” 东北方向三支驻军,只辽东将军年纪小一点,今年还不满五十岁。 顾佑安:“那就叫秃子去查,若是跟张明会有关,那山海关的将官就该动一动了。” 周祈原本是想慢慢来,燕州军,辽东军,早晚都是祁王府的人手,不必太急,润物细无声的,以免引起边境动荡。 顾佑安冷嗤,人都快死了,慢什么慢,就该快刀斩乱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毡帐帘子微微动了下,刘忠瞧了一眼,道:“王妃,先用晚食吧,王爷那儿还等着您呢。” 顾佑安嗯了声:“摆饭吧。” “是。” 刘忠才答应,外头一直等着的丫头们忙进来伺候,不过一会儿就把饭菜都摆好了,都是她这段日子爱吃的清淡口味。 顾佑安:“难为你们出门还带着这些菜蔬。” 晓月笑道:“钱婶子他们常出远门,他们有经验,这些都是她们准备的。” 顾佑安这会儿没胃口,还是拿起筷子用了一碗饭,菜蔬也吃了不少,唯一一碗肉菜酱炖牛肉也吃了几块。 见主子要放下筷子,小菊忙道:“王妃,外头做了烤肉,您要不要尝尝?” “不吃了,伺候我洗漱。” “是。” 丫头们端了热水进来伺候,顾佑安坐着洗漱,这时魏嫂子进门禀道:“张大夫用了晚食,已去照看王爷了,我叫丫头用垫子棉被在王爷的主帐里头铺了三张床,一张给张大夫用,一张王妃使,再有一张叫晓月用。” 怕王妃不答应,晓月连忙道:“张大夫照顾王爷,奴婢进去照顾您。” 顾佑安嗯了声,张开手叫人给她换外衣:“记得洗漱换衣裳,不许带脏东西进去。” 晓月连忙答应:“奴婢一会儿就去。” 顾佑安进去主帐,张世南正给把脉,顾佑安脚步快了些过去:“可有好转?” “刚灌了药,还瞧不出,且再等一等吧。” 顾佑安在床边坐下,握着周祈的手,还是干热的。 张世南有经验得很,他去一旁给他准备的床睡下,闭眼道:“你既不想睡,那你就看着他,两个时辰后叫我。” 顾佑安没吭声,就这般坐着,握着周祈的手,心里想着松江城的事。 这晚上的松江城跟往日没什么区别,松江城郊外的护城军中却生了事。 起因是一副千户跟另一支副将手下的正千户打架,随后牵扯到他们手下将士,眼看两千多人打起来要闹出大事了,主将袁将军不在,此时在军中官阶最大的是二级武官,副将张衡。 张衡冷眼瞧着那两个不知道真醉酒还是假醉酒的人,利落地拔刀,挥刀斩了两人头颅,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军规第四条:引发军营动乱者,以谋乱罪论处,杀无赦!” 跟着长官武斗的众将士顿时头脑清醒了。 张衡冷声呵斥:“还不快退下!难道你们想知法犯法?脑袋不要了?” 这时,其他几位听到消息从家里赶来的副将也连声喝斥,叫人都散开。 人群慢慢散开,两具还没冷透的尸体散在地上,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时才知道害怕。 田二郎手下一个小兵怯怯道:“还好咱们听小旗的话,没上前掺和。” 田二郎所在的小旗正是那个闹事副千户手下的,将才所有人头脑发热往上冲,田二郎压着他手下的十个人,都不许去。 田二郎对手下人向来好说话,这会儿他难得冷脸:“今日之事都记着,都长点记性,咱们护城军是祁王的军队,若上头没有发话,管他什么副将千户百户的话都是狗屁,咱们都不必听,否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还是小旗对咱们好,我们都听小旗的。” “行了,滚回去睡觉吧,大半夜的闹个鬼的闹。” 大半夜的,能把手下士兵都召集来打架也是有点本事的,差点就搞成啸营了,张衡不相信这两人单纯是因为喝醉了脑子不好使,也不相信只有这两人掺和。 张衡冲刚赶来那个副将抬了下下巴:“王副将,你的人。” 王副将气得骂娘:“什么我的人,咱们都是祁王府的人,吃的祁王府的粮,张衡你可别害我。” 张衡露出个淡淡的笑:“我不害你,不过你若是不把这事儿赶在王爷回来之前查个底朝天,你要想不被牵连那不可能。” 主将袁将军带走五千兵马,王妃还安排了刘凌这个手握印信的太监总管压着他们,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 张衡道:“刘凌是什么人不用我说吧,你不赶紧把事情料理好,刘凌就要来料理你了。” 刘凌今日白天一直在军营,天黑了才被祁王府里的人请回去,若是刘凌在这儿,都轮不到张衡动手了。 王副将也是祁王府的老人了,刘凌那个阴毒老太监的手段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不等张衡再说,他立刻回去查探了。 张衡瞥了眼地上的尸首,对身边人说:“找口棺材装着,他们还有用处。” “是。” 把王副将吓得哆嗦的刘凌回城不为别的事,只因收到山海关那儿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抓到了几个探子,问出了不得了的事,他们等不及一层一层地传递消息,就把抓到的几个探子都押送回祁王府了。 浑身飘着血气的刘凌从暗牢中出来,夜色下他的笑容瘆人的慌,他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暗卫:“这是抄录的证词,给王妃送去。” 暗 卫接过信,隐没到黑暗里。 黑衣黑马出城,一晚上没睡的周尘自然是知道的,他忍不住叹气,到底又是哪里出乱子? 送信的暗卫奔到草原上,找到祁王府的护城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昨儿半夜周祈浑身突然高热,张世南早有准备,把熬好的药汤灌进去,顾佑安也不知道中西药会不会药性相冲,到底算着时辰隔了两刻钟,借着喂水,把消炎药化在水里喂给他喝。 好在他还知道吞咽,喂了水后,又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热慢慢退了,也不知道是哪种药起效了。 这样折腾一回,顾佑安困倦得撑不住,被晓月劝着去歇息。 睡醒了的张世南摆摆手叫她去歇着,换他盯着,顾佑安这才躺下休息。 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她醒了醒神,立刻起身去看周祈,看脸色似乎有好转? 她又摸他的手,好似不像之前那么热了? 顾佑安不确定,连忙看向张世南。 熬了后半夜的张世南活动了下手腕,拿起祁王的手腕把脉,随后他笑道:“最难的时候过去了。” 从知道周祈遇袭后一直黑着脸的顾佑安难得露出个笑来:“什么时候可以挪动?” “不着急,再等两天吧,即使等不了两天,至少等他醒了再动身。” 顾佑安问:“可要给他换药?” “要换药,不过这会儿不着急,等府医来了再说。” 府医安稳睡了一晚上,不等王妃叫人来请,他用了早食,跟人要了一套干净衣裳,换了后才去主帐。 张世南道:“来得正好,你过来瞧瞧你们王爷。” 府医跟王妃请安后,走过去瞧,还没把脉他就道:“看脸色比昨儿好了些。” 张世南道:“昨儿半夜高热折腾了一回,熬过来了应是没大问题了。” 府医一边把脉一边赞同道:“头一两日最危险,只要熬过了高热命基本上就捡回来了。” 第110章 顾佑安听他们说话心里越发舒坦,她也不搭话,就等着府医下诊断。 “脉象上瞧着不像昨日那般险峻,不如看看伤口?” 顾稳点点头,叫人拿药和熏过的布条来。 晓月去帘子外面接过盘子端进来,顾佑安走到床前看他们换药。 打开伤口瞧,落在顾佑安眼里的是伤口狰狞红肿不堪,叫张世南和府医看来,他们却笑着道:“挺好挺好。” 换了药重新包扎好伤口,或许是碰到伤口疼了,周祈醒了过来。 “安安。” 顾佑安忙一步跨到他跟前,急得眼眶都红了:“你醒了。” 原来他没做梦,真的是安安,他嘴角扯出个笑,因发热干白的嘴唇被扯的生疼,忍不住皱眉。 “晓月,拿水来。” “哎,这就来,王妃,水。” 拿帕子沾湿了润润他的嘴唇,她温声道:“醒了就好,不着急说话,万事都有我。” 周祈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握紧她的手,周祈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怀着孕,怎么冒险来这儿。” 顾佑安气得把湿帕子扔他脸上:“我不来,看着你在这儿等死吗?等你伤口化脓,肠穿肚烂而死?还是等皇帝再派杀手来补刀?” 周祈无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 顾佑安冷笑:“只你周祈有情有义,舍不得娇妻幼儿,就我顾佑安是个冷心冷肺的狠毒妇人,明知道能救你还偏要看着你去死?” 顾佑安猛地站起来,晓月忙去扶,生怕王妃伤着肚子里的小主子了。 顾佑安一把挥开晓月,怒气冲冲:“你去死,你现在就去死,等你死了我就拿你做筏子,领着护城军一路杀进洛阳城,把你们周家人全杀了给你报仇,这天下换我坐。你放心死吧,等我登基那日,一定领着我后宫的十万美男祭拜你。” 晓月都震惊了,王妃说的这是什么话? 府医低下头不敢吭声,这些话是他能听的? 张世南尴尬轻咳一声:“行了,你们小夫妻俩别吵了,一个重伤才刚醒过来,一个还怀着孕,气大伤身。” 真是怒火蒙了心了,顾佑安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太傻了,这时候却不想反省,扭头不看他。 周祈缓了几吸,可怜巴巴求饶:“王妃别生气,怪我,怪我说错话。” 顾佑安更加理直气壮了:“是你说你错了?” “我错了。” 瞧他这般可怜,顾佑安也不气了,心里的气平了,冷静道:“我也有错,不能把咱们的敌人一个个斩杀了,想到以后我和你,我们的孩子一直要在这种暗杀的威胁中长大,我心里就忍不住气怒。怪我,我再生气,也不该对着你。” 周祈眼里透出欢喜的光:“我们是夫妻,你心里有气不对着我,还能对着谁?” 刘忠在门外禀报:“王妃,刘总管叫人送来审问的证词,您这会儿可要看?” 顾佑安瞥了周祈一眼:“给我出气的来了。” 知道他渐好,顾佑安也不再盯着他不错眼了,甩开他的手往外走,吩咐晓月道:“给你们王爷主子弄点好下肚的来。” 张世南笑呵呵提起自己的药箱,对府医道:“劳烦您瞧着,我去歇一歇。” 府医道:“您且去,这里有我在。” 主帐里只剩下祁王和府医,周祈脸色一转,冷着脸道:“叫徐志过来。” 府医低头退出去叫人。 “等等。” “王爷还有何吩咐?”府医停下脚步。 “叫王妃先用了早食再去忙。” “是。” 顾佑安就在一旁的毡帐里,正在等送消息的人,这时府医就过来了。 府医:“王爷说,叫您用了早食再忙。” 小菊忙点头道:“王爷说得对,王妃,咱们用了早食再忙正事儿吧。” 左右现在王爷醒了,只要王爷好好的,出了什么事也有王爷顶着,王妃就该好好养身子才是。 刚才骂了他一顿,她还不占理,这会儿顾佑安乖乖听话,道:“叫送信的人等一等,先把早食送来吧。” “哎,奴婢这就去。” 顾佑安在隔壁毡帐里用早食时,祁王正在听徐志禀报这两日的消息,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刘凌叫人送来的证词。 周祈压低声音:“秃子去山海关了?” 徐志也不敢高声引来王妃,也小声道:“昨儿晚上就去了,王妃的原话,要秃子半个月内把这件事解决了,跟这件事有关的都的死,一个不留。” 周祈笑了起来,再一个不留,如今也杀不了周宣,安安肯定是因为这个事心里有火吧。 周宣,不着急,早晚都会死! 原本他还想着到底是周家人,等他上位后说不得留他一条小命,关到死也就是了,这次后就不必有此想法,他跟周宣,不死不休! 顾佑安用了早食,再传人过来时,看到已拆开的信封,对着主帐的方向冷笑一声。 左右不在跟前,反正听不到,周祈喝了一碗粥,躺下休息。 松江城里护城军,山海关,东北军驻地等地,祁王府的暗卫都动了起来,再有一些日子,洛阳城里也跑不了。 夫妻俩在草原上多留了两日,等周祈伤口又好转了些,顾佑安这才下令启程回松江府。 来的时候快马加鞭一日就到了,回去的时候则是慢慢腾腾,用了两日才回城。 提前收到消息的刘凌和周尘都在城门口等候,周尘看到王爷王妃的车队,真是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两位主子总算回来了,主子再不回来,刘凌这个心狠手辣的死太监要把松江城搞成人人自危的地狱了。 护城军里抓了好几个将军,松江城里五个一级官抓了三个,二级官、三级官加起来抓了十几个,城西一街的官衙这两日都冷清了。 刘凌瞧着主子的车队近了,老脸露出个笑来。 周尘又是一哆嗦,无缘无故笑什么笑,吓死个人。 周尘不知,他的主子回来了,那些关押着的吃里爬外的人,该人头落地了。 第74章 杀鸡儆猴忠心 马车在城门口缓缓停下,帘子从里面掀开,顾佑安招招手,刘凌忙上前去。 周尘及候在路边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瞧见马车里头祁王殿下半张脸,冷冰冰的,一看就不太高兴的模样。 周尘忙又低下了头。 顾佑安吩咐刘凌:“叫人都散了,这么多人聚在西城门做甚?” 刘凌低头道:“他们也是想迎迎两位主子,尽尽心。” 顾佑安眉尾轻挑,瞥了周祈一眼:“听见了吗?来看看你死没死。” 前两日松江城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祁王身死的消息,刘凌也是借扰乱生事的名义抓了衙门里那群聚众的官员。 周祈冷笑一声:“回府。” “是。” 城门内外的人群被驱散, 护城军留在城外,王府的两班侍卫护送王爷王妃回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西城门进去,穿过衙门林立的城西一街,祁王府门户大开,迎主子进门。 祁王府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好似松江城里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就跟湖里泛起的涟漪一般,渐渐消弭。 马车到府里二门外,早一步回府的徐志已叫人准备好了躺椅,把主子从马车上抬到躺椅上,再把躺椅抬到主院卧房。 周祈躺累了,不着急回卧房,指了指书房,徐志忙又使人把主子抬去书房。 一路回来本来就累,见他去书房,顾佑安脚下一转,扶着小菊的手也跟了过去。 刘凌迟了一步进门,徐志、小菊及几个抬躺椅的小厮都从书房出来了。 刘凌进去后,书房的门关严,周尘奔跑的脚步顿时停下。 周尘缓缓走到台阶下,擦了下额头的汗,对着徐志就问:“王爷没叫我?” 徐志笑眯眯道:“没呢,估计一会儿问过刘总管就要问您了,毕竟您是咱们王府的长史官,王爷绕过谁也不能绕过您。” 周尘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书房里。 刘凌掏出两张名单,一张是护城军的抓捕名单,一张是松江城官员的抓捕名单。 顾佑安看后,惊讶道:“这么多人?” 刘凌道:“真吃里爬外的人不多,名单上的其他人,都是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儿。” “这话从何说起?”顾佑安把名单送到周祈手里。 周祈扫了一眼名单,解释道:“多年前,当时我奉父皇的命从洛阳到松江城给母后送葬,我才到松江城父皇就驾崩了,周宣登基,发旨命我在松江城为母后守孝三年,不必回洛阳了。父皇下葬后,周宣把松江城作为我的封地给了我,还在洛阳祁王府的仆从等都迁来了松江城。” 无论是他来松江城给母后送葬,还是他为母后守孝不得回洛阳,来松江城之前他之前完全没有准备安排,所以他到松江城后根本没有许多得用的文官武将。 第111章 顾佑安道:“所以你才大胆起用流放的罪官,开放文武选官制度?” “嗯,选上来的犯官总是要观察些时日,有些是周宣放过来的,纵使有几分本事也不能放在关键职位上,所以,能担当要职的官员还是少。” 缺人呐,都知道他缺人,离松江城较近的燕州将军张明会,辽东将军白世杰,甚至孟家都暗中往松江城塞了不少人手。 他来者不拒,只要不是周宣的人,有几分本事能派上用场的,他都拿来用,他建立的护城军中就有一部分这些人。 周祈轻描淡写道:“前些年周宣才当政,着急拉拢文武大臣,我必须趁那个时候把最好握在我手中的东北军抓稳了,我的亲信一半都插进去了东北军。” 他的亲信本就不多,分去东北军一半人手控制局面,另外还有给他打探消息的暗卫呢,这样一算,留在松江城中的亲信就不多了。 顾佑安忍不住心疼他,握着他的手,他前些年真是太难了。 周祈反手抓着她的手不放,嫌弃道:“若不是实在缺人手,本王至于重用周尘?” “周尘么,是有一些小心思,对你还算忠诚。”顾佑安笑着替有些可怜的周长史说两句好话。 周祈点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 等王爷说完,刘凌才道:“那晚上护城军的军营中闹事,搞的就是声东击西那一套,他们想等着军营里闹起来了,好火烧粮仓,断咱们的后路。” “人都抓了?” “抓了,意图火烧粮仓,城里传王爷……消息的,都是宫里安插在咱们这儿的探子,原来没动他们,放长线钓大鱼,这次都一锅端了。” 皇帝的探子是鸡,肯定要宰了的;其他从燕州、辽东、孟家等地方来松江城给他们祁王府干活儿的官员是猴,这次抓了一群跳得高的,要把他们的气焰给杀下去。 “做得好!” 刘凌的老脸上露出个笑来,跟着王爷多少年了,王爷心里想什么,他还是猜得到一二的。 周祈另一只闲着的手敲敲椅背,他冷声道:“不管他们是哪里来的,既拿了本王的好处,就得给本王尽心尽力办事。有点小心思不算什么,若是敢叛了本王,那就拿命抵。” 刘凌点点头:“事情都已经调查清楚,老奴看了黄历,后日就是个好日子,该砍头的砍头,其他人论完罪,罚几月俸禄后,该放出去的都放出去。” 猴儿们吓一吓也就是了,不能耽误干活儿。 周祈点头答应:“行刑时叫他们都去瞧瞧热闹。” “老奴知道了。”刘凌退下。 顾佑安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不着急动燕州军和辽东军,是因为人手不够用?” “有这个缘由。” “你愿意用张明会和白世杰塞过来的人手,也是为着以后借力使力吧。” 周祈笑道:“知我者,安安也。” 周宣拉拢武将想掌握军权,武将也怕他卸磨杀驴,所以才给他留下了空子。 “不涉及咱们的根本自然可以合作,不过若是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不必谈了。”顾佑安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周祈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拍拍她手道:“安心,秃子会查明白的,若是张明会敢伸爪子,就是拼着半条命本王也会剁了他。” 想把他卖给周宣,他不用问都知道张明会没那个胆子。张明会若是聪明,秃子去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顾佑安问他:“宫里那边你想怎么做?” “王妃想为本王报仇?”他又捏着他的手揉捏着。 顾佑安抽回手:“你知道我的脾性,人不犯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对我也是这样?”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顾佑安冷笑一声:“若有功成那一日,这些年我陪你一路艰难趟过去,你若是把该我的东西给别人,你可以试试。” 周祈笑道:“王妃这般厉害,小的可不敢得罪王妃。” “跟你说正事,少胡扯。” 周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周宣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他若是暴毙,大周朝必将动乱。” 顾佑安自然知道周宣不能暴毙,正是因为知道她之前才那般生气,但是即使不能叫周宣以命偿还,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先说来听听。” 顾佑安轻笑着斜坐在椅把手上,身段妖娆,双臂轻缠着他肩,吐气如兰道:“我听刘凌说过,说宫里有一味秘药,长期服用后可使人肤色白皙,发须稀疏,嗓音柔媚,男精渐绝!” 周祈被她这般作态勾得心跳加速,又被她嘴里说出的话冷得一颤:“有这样的药?” “嗯,有,听说是宫里的禁药,来源么,前朝时有个南疆女子进宫为妃,可惜帝王薄幸,那女子弄出这药来叫那朝帝王此后子嗣断绝。” 捏着他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顾佑安语露威胁:“你不会因为周宣是你侄子,你就不忍心吧。” 周宣不是阴邪么,不是喜欢朝着下三路来么,刚好,她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周祈仔细想了想:“王妃愿意花心思为本王报仇,本王自然乐见其成,给周宣送点小惊喜,我看也使得 。” 顾佑安站起身来:“呵,王爷是明白人呐,你知道我是为你出气就好。” 周祈靠着躺椅笑着仰头看她,他自己求来的王妃呐,跟他真真是天生一对。 刘凌从书房出来已经好一会儿工夫了,书房门窗紧闭,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周尘眉头越皱越紧,实在等得心急,就去跟徐志搭话。 “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帮个忙,帮我跟主子传句话,就说周尘求见。” 主子既不叫他进去,他该主动叫主子知道他在这儿。 徐志笑了声,拍着周尘肩膀,痛快答应道:“哥哥帮你去问问。” 徐志敲门进书房,外头台阶下,周尘低头冷哼,嫌弃地掸了下肩膀的灰尘,徐志这小子竟敢在他面前自称哥哥,真是无法无天了。 徐志出来了,笑着道:“周长史,主子请您进去。” 周尘忙捧着笑脸道:“多谢多谢。” 徐志又咧嘴笑,退到一边叫他进去。 周尘进门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扭头一瞧,徐志怎么不关门。 顾佑安笑道:“周长史,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在这松江城里我们夫妻信得过的人不多,周长史算是其中一个。” 周尘顾不得大门,忙跪下道:“下官多谢王爷王妃信任,下官一定竭诚为主子办差事。” 周祈嗯了声:“知道你忠心,下去吧。” “是。” 周尘从书房退下去后,徐志在外头候着,笑道:“周长史,这就出来了?” 周尘笑着点点头:“你先忙着,我还有事要办,咱们回头再说。” “行,周长史请。” 顾佑安跟周祈说:“我记得当初流放来松江城时碰到盗匪,苏大人一家也被抓走了,我运气好带着阿萱逃过,后又遇到回松江城的韩家商队,他们派人到祁王府报信,那时周尘带着祁王府的侍卫去剿匪,好不威风。” 到如今,没想到周尘是这样的性情。 周祈笑道:“周尘祖上原本是个起于微末的奴隶,因救了大周朝太祖皇帝,后被赐姓周。周家几代人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胜在忠心,周家子弟一直在皇家为属官。” “周尘在他的家族中已算聪明人了,使他听命办事他都能做得不错,不过他拿不了大主意,这是他比不上刘凌的地方。” 顾佑安一想便知,或许正是因为周尘出身的缘故,几代人都依附主子过活,生怕事情没办好惹了主子厌恶,坏了前程。 刘凌则不同,刘凌聪明又知道分寸,许多事不需要主子开口,他就能办得妥妥帖帖。 顾佑安:“可惜,刘凌年纪大了。” 周祈也觉得可惜,不过:“刘忠像他干爹,可用。” 顾佑安点点头。 夫妻俩在书房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张世南亲自来催:“王爷王妃你们一个病着一个有孕,该好生歇着才是。” 顾佑安到底要喊张世南一句叔叔,见张世南黑脸,她忙笑道:“您别生气,我们用了晚食就去歇着。” 张世南点点头,却站在门外不走,顾佑安轻咳一声:“徐志,过来抬你家王爷回主院。” 随后顾佑安又问晓月:“叫你准备的晚食可备好了?” 不管王妃刚才提没提叫她们准备晚食,晓月机灵,立刻就道:“按王妃的吩咐备好了,正要回禀王妃呢。” 主仆俩这点眉眼官司张世南难道看不出来,他也不管她弄鬼,只盯着他们夫妻离开书房去歇息。 在马车上躺了这么久,回来又安排事情说了这么久的话,这会儿松了劲儿,夫妻俩真感觉疲累了。 夫妻俩用了晚食,顾佑安盯着周祈喝药,随后洗漱完就要回屋歇息。 第112章 刘忠前来禀报:“顾大人将才来咱们府上了,留下一句话就回去了。” “说什么了?” “顾大人说知道主子们回来他就放心了,顾大人叫主子照顾好自己,等主子休息好了,明儿傍晚下值他来看望主子。” 顾佑安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次随我出远门的人都有功,无论是咱们院里的人还是侍卫们都有赏。赏月钱还是赏什么东西,你去拟个单子,明儿给我瞧瞧。” “奴才知道了。” 顾佑安掩嘴打了个哈欠,叫晓月关门,她要歇息了。 才过了夏至,白日天儿长,难得天色还未黑主院的大门就关严实了。 主子们歇息,一干奴仆等也能稍微松松劲儿。主院外头的门房处,徐志跟刘忠、晓月、小菊、魏嫂子、郑二家的、郭素等一众人坐一块儿。 门房里摆了一桌饭菜,一个个都不说话,埋头就是吃,今儿连胃口最小的晓月都用了两碗饭。 吃饱喝足,徐志拍拍肚皮,叹道:“还是咱们府里的饭菜好吃啊。” 郭素赞同,虽然她到王府当差的时候不长,但是王府的饭菜是真的好吃啊,草原上什么烤羊炖羊吃一两顿还行,日日吃是真受不了。 小菊摸着下巴,嘶~疼呢,好几颗又红又亮的火疖子,都是这些天吃牛羊肉吃的。 徐志是主子身边的长随,晚上不用值夜,吃饱了他就想走了,走之前还得问刘忠一句:“刘二总管,你干爹有没有什么话嘱咐你的?说来咱们都听听。” 刘忠喝了口清茶,放下茶盏道:“没什么好嘱咐的,听主子的吩咐就是了。” “行,既无事,那我可走啦?” “走吧,你这段时日操心的事太多了,该好好歇一歇了。” 徐志露出个你懂我的表情,笑道:“还是咱们刘二总管会心疼人啊。” 晓月叫他赶紧走:“不贫嘴就不会讲话了是不是?” 徐志笑着摆摆手,出门去了。 徐志走了,屋里都是王妃的亲信,刘忠环顾所有人,道:“张大夫说王妃的脉象尚可,到底这几日操心劳累了,以后咱们要劝着主子些,叫主子歇一歇心。” 晓月、小菊她们都严肃地点点头,王妃虽没生病,这几日肉眼可见地瘦了,都是累的。 刘忠看向郭素:“王妃信你,王妃的处境你也看到了,你既当上了女官就要对得起王妃的提携,若是有一日……” 郭素道:“我的命豁出去也会护住王妃。” 刘忠笑道:“你的命王妃很看重,若是你的武艺高强到无人敌,岂不是更好?” 郭素真听进去刘忠的话,张口就说回去好好练,不仅是她,女侍卫必须都练起来。她带领的女侍卫至少不能比李显的人差。 该说的说了,该敲打的敲打了,刘忠就走了。 出了主院,刘忠左拐右拐,到了后院一处不起眼的院子,推门进去,刘凌正等着他。 昏暗的屋里只有一盏烛火,刘凌背着烛光看向进来的刘忠。 “来了。” 刘忠上前扶着干爹:“儿子回来了。” “既回来了,那就帮咱家抄写几页文章。” “儿子听干爹的。” 刘忠扶着刘凌走到西墙角跟前,刘凌扭动了几下烛台,西墙角根儿底下露出一条密道,父子俩不紧不慢地进去。 不过一会儿,密道缓缓在两人身后关上。 祁王府建立之初就暗中挖了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密道,其中有要人命的机关守着,若是不知道路径,进去后也是送命。 父子俩熟门熟路走到一处密道底部,一间两丈宽一丈高的密室就在眼前,密室里靠墙摆满了柜子。 柜子前,是一张四尺长,两尺宽的大桌案,桌案上摆满了拆封和没拆封的密信。 不需刘凌张口,刘忠就过去磨墨拿笔了。 “徐志那小子叫你做甚?”刘凌突然张口问道。 “问儿子干爹是否有其他吩咐。” 刘凌轻哼:“那小子是个机灵鬼,又得主子的心,周尘远远比不过他的。以后若是有那一日,他肯定是主子跟前的心腹。” 刘忠自然知道,若真有那一日,徐志肯定会当大官。 “你也不须跟他比,他以后是外官,是主子露在外面的面子,你是内官,是里子,主子对你们都一样看重。” 刘凌小声道:“往日里只能看出一点苗头,这次真碰到事儿了,就知道咱们这位王妃主子是个真立得住的,你小子算是有福了。” 刘忠笑了笑,他日日在王妃跟前伺候,若是要论对王妃主子的了解,他肯定胜干爹一筹。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草原上时他真想过,万一真有个什么,王妃有子嗣在手,未尝不能把松江城和护城军握在手里。 干爹对王爷的情谊不一样,这样的话刘忠不敢在干爹面前说,只低头做事。 刘凌吩咐:“理一理咱们在宫里的人手,等秃子回来你跟他商量,这次事情交给你办。事情办漂亮了,一定要叫主子满意。” “儿子知道。” 刘忠知道王妃要如何,也知道干爹从今天起,要把王府暗地里的事一件一件教到他手里。 刘凌睡眼惺忪地坐在一旁打盹,半梦半醒间突然想起他当年像刘忠这样的年纪时,他的干爹教他,既要当好主子的里子,不沾点阴私,没本事把主子交代的事不声不响地办好,那就别想以残躯掌权了。 宫里的那位主子以前最爱骂他们这些老奴才,没想到他以后还有一日也会跟他们一 样。 那位啊,纵使多了个子孙根,以后也是个无用的玩意儿,真是死了都叫他列祖列宗蒙羞。 心里痛快了,刘凌忽而露出个笑脸来,就像一颗晒干的橘皮突然蠕动了一下似的。 刘凌去矮榻上躺着,他这把老骨头可得爱惜身子,他不仅要看小主子出世,往后还有更多热闹可看呢。 刘忠瞧了眼睡着的干爹,去拿了床薄棉被给他老人家搭身上,回去坐下后,继续看密信。 这天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看谁棋高一着。 下棋说起来是风雅事,要命的争斗却远比下棋容易,一刀下去扎对地方了,就不需要那么多花招。 山海关。 秃子带着人在张明会府里的密室,他要的人全部关押在这里。 张明会明言:“他们在上海关内开了家客栈,做点小生意,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也没人盯着他们,这次倒是叫他们钻了空子了。” “人都在这里了?” “都在,一个都没跑。” 如今祁王拿着他的把柄,他张明会不能得罪祁王,又不敢明面上倒向祁王惹怒皇上,这回他打定主意撇开自己的责任,当然要把所有人都抓了。 若是放出一个去,叫宫里知道了,他张明会同样会不得好死。 前有狼后有虎,张明会这把年纪也是心力交瘁。 “这位爷,祁王那儿……” 秃子冷看他一眼:“我们王爷好得很。” “那宫里……” “不是你该管的事。” 张明会从祁王府暗卫头子的眼神中体会到沁骨的寒意,这次也不知道两边如何斗法。 可惜了他们这些里外不是人的。 一时间,想到之前被他嘲笑过的孟川那老头儿,张明会也萌生了退意。 第75章 各凭本事明争暗斗 以山海关为中心,往东是辽东军势力范围,往西是镇北将军控制。 牵出藤蔓带出瓜,秃子带领的祁王府暗卫,这次势必要把山海关以西以东以北的朝廷探子清一遍。 祁王府的暗卫行事从没这般无所顾忌过,这次来山海关甚至不在乎隐藏身份,只要是朝廷探子出没的地方,祁王府的暗卫们犹如密网捞鱼一般撒过去,谁也别想从网缝儿里走。 祁王府做出疯狂反扑架势吓坏了张明会,他甚至猜测,祁王府这般行事,宫里那位只怕要坐不住了。 这次抓捕之后,山海关以北再没有朝廷的爪牙,祁王对燕州军和辽东军伸手会更加方便,朝廷若是不管,祁王要跟朝廷划山海关而治了。 张明会焦躁不安,担心两边斗起来,燕州军出了岔子,叫北境的鞑子从他这儿突围南下劫掠,那他张明会就是大周朝的罪人。 纵使鞑子不来,他这个燕州将军也前途一片昏暗,张明会既怕朝廷跟祁王打擂台拿他燕州军当筏子,又怕朝廷不管,到时候祁王拿捏他比拿捏孟川那个老东西还容易。 孟川到底姓孟,孟家是祁王的母族,他张明会算什么东西? 现在回头想,甚至,这些年为了叫宫里那位高兴,他也没少给祁王使绊子。 祁王府暗卫抓了人半夜就走,张明会回自己院里一口气喝了两盏冷茶,这才冷静下来,想起了这些年送去松江城的人手,这个时候该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张明会立即手书一封,待墨迹晾干,他亲手密封好信交给亲信:“你连夜出关,一定要把信送到衡儿手上,可知?” 第113章 “将军放心,小的明白。” 张明会的亲信连夜出关去自然瞒不住祁王府暗卫,秃子道:“只要不是往洛阳送消息,都不用管他。” 松江城里有张明会送去的人手不足为奇,秃子甚至知道得张明会授意去松江的人中,在护城军中任职武将的不在少数。 王爷曾说过,只要这些人愿意去松江城,能不能把他们留下,叫他们一心为祁王府所用,看的是祁王府的本事。 这些年来,祁王府的暗卫一直盯着那些人,存有异心的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渐渐成了祁王府自己的人手。 可惜了,张明会若是聪明些,不叫朝廷的探子在他这儿弄了个老窝,没叫王妃迁怒于他,以王爷对燕州军的安排,张明会这个燕州将军还能多干几年。 王妃进府第二日王爷就训过话了,王妃跟王爷一体,王妃下的令,他们就要去办。 “头儿,辽东军那边只怕不会像张明会这样配合。” “他配不配合都不耽误我们办差,他若是跟咱们反着来,你的项上人头,或者是辽东将军的项上人头,总要交一颗上去。” 秃子扫视所有手下:“我的话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低头称是。 分出一些人手把山海关抓的探子送回祁王府,秃子带着一队人马往西,另一队人马往东而去。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张明会的亲信骑马朝松江城狂奔,他身后一队祁王府的暗卫押着阶下囚也在前往松江城的路上。 此时,松江城邻山村。 杜氏叫小闺女和儿媳起来用早食,用了早食后她们就要回城了。 阿萱一边自己喝粥,一边还记得给娘和大嫂也盛一碗:“娘,咱们回城是回咱们自己家还是去姐姐家?” “先回咱们家,等傍晚你爹下值了,咱们一家人再一起去祁王府。” 杜氏跟女儿说完话,又对大儿媳说:“昨儿晚上你睡得着,你不知道,入夜时大郎使人传了消息回来,他这段日子要忙,这几日没空家来,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段氏笑着点点头:“安安和大郎没事儿我就放心了,他只管忙他的去,我在家好吃好喝的,哪里需他记挂着。” 杜氏含笑点点头,这个大儿媳选得好,是个当家主母的料。 用了早食,叫丫头婆子收拾好行李出发,出发前杜氏叫张嫂子带人去菜园子里摘了几筐菜蔬,除了自己吃,给祁王府,还有郭家、田家、张家、大儿媳娘家各送一筐。 马车摇摇晃晃跑起来,杜氏拉着大儿媳闲话道:“你娘也太客气了,前些日子我请她来村里住几日,她愣是不肯来。” 段氏知道她娘为什么不肯来,一是不想离开她爹,二是家中还有年纪尚小的侄子侄女在家,她不放心。 当家作主的妇人,掌管着一大家子,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杜氏叹气道:“好在这次事情算是了了,希望以后能安稳些吧。” “娘您别担心,安安那般聪明,她知道给自己留后路。” “你才嫁进来她就出嫁了,你对她知道得不深,你别看她对着家里人都是一张笑脸,她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惹急了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流放路上安安在芦苇荡里一刀结果了人的事不好跟大儿媳说,杜氏只把安安在洛阳行商的事讲给大儿媳听。 “不管安安对外如何,对家里人还是很讲情分的,跟她一块儿做买卖的胡家,现在投到她手下的韩掌柜,还有我娘家杜家,都受过她的好。” “安安许多话不会说到明面上,你只看她如何行事就知道她性情。安安重情,我这个做娘的,还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都要念她的好,不要叫她伤心。” “以后我和 你爹不在了,你们夫妻,还有阿萱,一定要互相扶持,纵使做不到心贴着心,也不要生分了。若是到了这一步,我和你爹在地底下也不会放心。” 阿萱扬起头,傲声道:“我才不会跟姐姐生分呢,我跟姐姐天下第一好。” 段氏明白婆婆的苦心,她跟婆婆保证:“阿萱,安安,永远都是我和文卿的妹妹,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解不开的结,我们以后会好好的。” 杜氏拍拍段氏的手道:“当初给文卿相看时,我一眼就看中了,知道你是好姑娘,娶妻娶贤,你愿意进我们顾家门是我顾家的福气。” 杜氏性情开朗,这种话明着夸她的话段氏没少听婆母说,但不管听再多次,段氏心里都觉得甜。 顾家的马车进城,先去东街张家药铺。 张家就一家四口,因张世南和张隐山父子日日在药铺守着,刘氏和儿媳李氏都来了城里住。 杜氏还要去其他几家,就没下马车,到了张家药铺门前,只叫张嫂子把菜蔬从后头车架上搬去药铺里。 杜氏掀开车帘,喊了声:“刘妹妹,我家菜园子的菜吃不完,刚好进城给你家送一筐来,你拿去吃。” 儿子儿媳在后院整理药材,这会儿没有病家求诊,刘氏自己一个人看着铺子。 刘氏从门里出来,看到后面车架上好几筐菜,就跟杜氏道:“那好,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杜氏笑道:“怎的只你一个人看着药铺,其他人呢?你儿媳可好?” “我儿媳好得很,隐山和他媳妇儿在后院忙,隐山他爹昨儿回来了一趟又去祁王府了不在家,你大哥杜大夫出外诊去了,也不在。” 刘氏笑道:“就我这个闲人无事可做,就在铺子里转悠转悠。” 段氏和阿萱忙叫人请安,刘氏笑着道:“看你们这样儿就忙得很,就别下马车来了,免得折腾。” 杜氏左右瞧了瞧,街上都是人,她有心想问是不是祁王伤得过重,才叫张大夫在王府里住着,街上到处都是人,倒是不好开口。 刘氏看出了她的担心,走过去小声道:“听说确实伤得不轻,不过都熬过了。” 杜氏松了口气,熬过来就好。她早该知道安安那儿有好药,肯定有用,只是到底还没有当面见过人,忍不住担心。 从刘氏这儿得了准信儿杜氏就放心了,她笑道:“我还要去我亲家府上一趟,这就先走了。” 刘氏道:“去吧,回头你得空再来我这儿坐坐。” “哎。” 从张家药铺离开,刘氏眼底的焦虑一下少了,说笑时都笑得痛快了些。 顾家的马车转去也在城东的段家,送了一筐菜,不算什么好礼,送的就是个情谊。 段家门房管事鞠躬弯腰笑道:“小的使人去后宅通报了,杜夫人、小姐、顾小娘子,不如去下车去家里歇歇脚?” 杜氏问儿媳:“要不在你娘家用午食,下午我叫车夫来接你?” 段氏说不用:“过些日子得空了再说。” 段夫人跟前的管事媳妇儿气喘吁吁跑来,段氏笑道:“劳烦妈妈跑一趟,您去跟我娘说一声,下午我们一家要出门,今日不得空,改天再来家中。” 那管事媳妇儿笑道:“哎,那您们慢走,夫人、小姐、顾小娘子,得空了再来。” 目送顾家的马车走了,那管事媳妇儿忙跑回去禀报,段夫人才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就听管事媳妇儿说:“小姐跟杜夫人从村里回城,估计是自家菜园子里的菜蔬吃不过来,顺手给咱们家送一筐。” 段夫人的小儿媳笑道:“杜夫人是个实在人,也真疼爱小姑,拿咱们家当实在亲戚呢。” 这话说到段夫人心坎儿里去了,段夫人赞赏地看了眼小儿媳,又笑问:“除了这个,可还说了什么?” “小姐说,下午顾家一家子还要出门,今儿没空闲,改天再来咱们家。” 下午还要出门啊?段夫人转念一想,婉娘还怀着孕,轻易不好出门,能叫顾家一家子都出门拜访的,除了昨儿才回城的祁王夫妻之外,还能有哪家? 段夫人笑叹道:“王妃跟娘家人关系亲呐。” 祁王妃跟娘家关系亲近,对他们段家这种转了个弯的亲戚,自然也是有许多好处的。 过去好几日了,段夫人现在都记得那日祁王府侍卫满城抓捕官员时,是多让人心惊肉跳。 段夫人自信自家夫君不是贪赃枉法的,也不会背叛祁王,但是那样的风声鹤唳的情况下,段夫人这个掌家夫人不可能不害怕。 那日,段家隔壁那家在税赋衙门当差的二级官被抓了,吓得家里孩子不敢出门,祁王府的管事特地来送了句话,说段大人傍晚要去顾大人家,今晚上就不回来了。 当时听到那句话,段夫人紧张的心一下就松了。 他们家若是没跟顾家结亲,夫君若只是个普通官员,人家祁王府的侍卫哪里会专门跑来就为了给她家传句话呢? 那时候段夫人就知道他们家跟顾家和祁王府的关系只能好,不能坏。 还是夫君有远见,闺女的这门亲事选得好,从人到家世,没有挑的。 第114章 段夫人跟儿媳们说:“以后叫大郎他们兄弟跟文卿多亲近亲近,顾家那儿有个什么动静,咱们也好帮把手。” 嘴上说顾家,实则说的是祁王妃,儿媳们心里都有数。祁王妃那儿现成的路子,就该时常走动起来。 杜氏那儿,从东城去西城,去郭家、田家转了一圈,车架上的菜蔬还剩下两筐拉回家。 阿萱说:“姐姐姐夫家的农庄肯定也种了许多菜,肯定不缺菜吃,咱们就别送了。” “那怎么行,祁王府的菜是祁王府的,我送的又不一样。” 杜氏吩咐管家王全把下午要送去祁王府的菜蔬放好了,别叫太阳晒蔫儿了,这才进屋歇着去。 一大早出门,为了送菜杜氏进城后把松江城转了半圈,这会儿都快中午了,祁王府里的夫妻俩才起身。 两个一个养病一个怀孕,在外奔波劳累几日,归家后舒舒坦坦睡到自然醒,那真是浑身舒坦。 顾佑安起身洗漱了,神清气爽,正好用午食。 祁王伤在腹部,不好起身,他起床后照旧叫小厮抬到躺椅上,再把躺椅抬到饭厅里。 丫头小厮正上菜,张世南和府医就来了,先是把脉,后又重新换了药。 “王爷的伤口收敛得很快,再养些几日就可以起身活动活动。” 顾佑安担心道:“内里可好?” “王爷的伤口看着狰狞吓人,实则当时并没有伤到五脏六腑,不用太过担心。” 祁王回忆当时厮杀时,三人围攻他,其中有个杀手握着的匕首叫他一看就感觉不对劲,所以他一边打一边闪躲那人,才叫另外两个杀手抓到了近他身的机会。 徐志带着人猛扑过来帮把手,三个杀手都死了,他来不及吩咐处理后事就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杀手全歼,也没想起找那把匕首给张世南和府医看看。 给祁王换了药后,张世南又给顾佑安搭了下脉,把了脉后他道:“你的脉还是那样,不须吃药,好好养着吧。” 张世南收拾自己的药箱背上:“给王爷换药有府医在就够了,一会儿我就归家去,日后再有事情你们再叫人来唤我。” “好,辛苦张叔了,我给张叔准备了一份谢礼,我猜张叔一定喜欢,一会儿叫刘忠带您去拿。” 当着祁王的面张世南也不拒绝,拱手道:“多谢王爷王妃。” 刘忠引路,带着张世南出门,祁王问:“什么谢礼?” “给大夫送礼送什么最好?” “珍贵药材?” 顾佑安笑道:“猜对了。” 顾佑安管家,家里库房中有那些好东西她门儿清。有些药材不好久放,不如送些给张叔,这些药材在张叔手里比在他们手里有用。 夫妻俩用了午食,才起床也不着急午歇,祁王叫徐志过来问话,问那把当时叫他无比在意的匕首在哪里。 徐志道:“杀手被灭口后都给烧成灰了,他们身上带着的刀剑装箱子里带回来了,丢在李显他们院的空屋里。” “你去找一把刀柄刻虎头,刀身两道血槽的匕首,叫人验一验,瞧瞧刀上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 徐志立即正色道:“我立刻就去。” 徐志大步走了,顾佑安皱眉:“你怀疑那把匕首?” 他点点头:“当时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细想,我直觉那个拿匕首杀手对我威胁最大。” 顾佑安冷笑:“有什么分别?不都是冲着你的命去的? 难道其他杀手不是为了杀你才去的?” 话虽如此,他十分想知道那把匕首上究竟有什么。 “那把匕首做工很精细,我总感觉曾经在哪里瞧过。” “你感觉见过?不会是宫里的东西吧?不管是哪个暗卫用什么手段杀你,归根结底都是周宣要你的命。” 周祈苦笑,安安的话说得不留情面,倒是剑指核心。 徐志找到王爷说的那把匕首,一箱子刀剑,就这把匕首最显眼,一看就比其他刀剑更值钱。 徐志拿布把匕首包好,亲自拿去找暗卫,暗卫中有懂毒的。 不比祁王伤口沾虫尸粉难辨认,徐志把匕首送去就有一个出身宫中的老太监说:“宫里出来的绝嗣药,以前专门给宫里的美人儿使的,只要沾上这个药,就不用想子嗣了。” “竟这样恶毒!”徐志怒火中烧。 老太监阴柔的嗓音发出咯咯笑声:“这算什么恶毒,后宫里你害我我害你罢了。” 徐志冷着脸道:“女人使的下作手段,他一个一国之君倒是不在乎脸面。” 刘凌从暗门里过来,道:“手段就是手段,分什么下作什么高尚?有用就成。你瞧瞧王妃,你敢说王妃的手段下作?” 徐志瞥过脸去,不说话。 刘凌冷淡地看了眼那把做工精良的匕首,道:“都是想断了对方的根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端看谁手段更高明,宫里用这招没成,现在轮到咱们出招了,看来,是咱们王妃要后来居上了。” 徐志亲自去回禀匕首之事,顾佑安在一旁听着眼皮都不抬,祁王却笑了起来,没想到周宣恨他至此。 他以为他跟周宣只有皇位之争,他忌惮他这个皇叔也正常。没想到,看他下手的阴狠程度,像是有私仇的。 顾佑安想到一件事,突然笑道:“皇帝应该正盼着你死吧,就算你勉强活了,他肯定觉得你受伤中了药,后嗣断绝。你说,他若是知道我已有孕,他会不会把自己气死?” 一直低头的徐志突然想到这个场景,不气了,忍不住闷笑。 周祈握紧她的手:“别拿你和孩子说事,晦气。” 周祈想知道那个匕首为何叫他如此在意,这会儿知道了,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傍晚顾家人来府里,夫妻俩心情都很不错,顾佑安更是欢欢喜喜地跟她娘坐一块儿说话。 杜氏看到女儿出门归来瘦了这么多,心疼得不行:“你这孩子,出门在外是不是没有好好用饭?你是不是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你这个当娘的也太大意了些。” 阿萱凑到姐姐身边摸姐姐肚子:“摸不到呢。” 顾佑安拍妹妹的手:“月份还小,等再过几个月你再来瞧。” 顾佑安笑着跟大嫂说:“大嫂肚子里这个八月临盆,也不知道中秋前还是中秋后生。” 段氏摸着肚子温柔道:“张叔说我跟李妹妹或许是一个中秋后,一个中秋前。” 段氏说的李妹妹是张家的儿媳,张隐山的媳妇儿,比段氏早半月怀上。 杜氏说:“中秋后好,晚一点生坐月子也没那么难受。” “那倒也是。” 杜氏看着女儿还平坦的肚子:“你肚子里这个估计要生在正月里,不必担心天气太热。” 女人们这边在说孩子的事,顾稳跟祁王两人说着松江城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话说多了或是口干,祁王叫人倒杯茶来。 顾佑安一眼瞪过去:“你还在喝药,喝什么茶?张叔说了,茶喝多走觉,晚上睡不好不利于伤口恢复。” 被自家王妃训了一顿,祁王也不吭声,一个大男人瞧着委屈得很。 杜氏轻推了女儿一下:“有话好好说,凶什么凶。” 顾佑安笑眯眯道:“没凶他,跟他好生说话呢。” 祁王帮腔道:“王妃说的是,王妃没有凶我。” 这个人……真是……故意的是吧? 顾佑安悄悄瞪他,祁王无辜地笑着。 杜氏轻咳一声,道:“安安,我今儿从村里进城来,给你带了一筐菜蔬,那个不好久放,一会儿叫厨娘炒几盘菜来。” “哦。” 不须顾佑安吩咐,在门外伺候的丫头就去小厨房那边传话了。 阿萱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姐夫和姐姐好像小孩子呀! 阿萱眼睛滴溜溜转,段氏怕小姑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笑问:“今儿我们进城的时候,瞧见东城门那边最大的菜市场突然围起来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的。” “那个……也没什么,明儿大嫂别出门,小心脏东西冲撞了你。” “这是为何?”段氏不解。 祁王道:“明儿有些人要人头落地。” 段氏顿感心悸,扶住胸口不敢再开口。 顾稳问道:“有多少人?” “不多。” 就顾稳知道的,地牢里关押着近一百人,祁王说的不多,到底是多少? 顾佑安道:“爹你就放心吧,除了那几个首恶,其他人都会放了,还等着他们干活。” 顾稳放心下来,只诛首恶还可,死的人倒是不多。 祁王……也算宽宥了。 杜氏心里不安,想劝女婿为了给孩子积福德,这个时候就别造杀孽了,又怕自己妇人之仁,好心办坏事。 顾佑安看出了她娘心里不好受,她也没有劝,因为她知道,杀鸡给猴儿看,总要杀了两个才行。 第115章 要不然变成狼来了,以后该怎么管手下的人? 顾稳是知道轻重的,他没劝,用了晚食要归家前,他只道:“这次立威后,你们跟宫里那位就是不死不休了,你要做好准备,照顾好自己安危。” “嗯,爹,我们知道。” 顾家的马车摇摇晃晃回去民人巷,顾稳和杜氏夫妻俩一辆车,杜氏目露彷徨:“安安那儿……” 顾稳温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至高无上的王座不知道是多少性命枯骨堆上去的。像安安他们夫妻那般,逃是逃不掉的,除了一路拼上去没有别的路可走。” 逃吗?祁王和安安都不是逃跑的性子,拼上他们的性命都会杀出一条血路,跟他们说逃就是一句废话。 杜氏叹道:“我心里还只当安安嫁了户大户人家,去寻常人家当夫人或是在王府中做王妃,不管是宅子大一点还是奴才多一点,左右都是管着一大家子吃吃喝喝之类的事。” 纵使需要女儿费心算计,杜氏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些。 今儿她才彻底醒过来,她的女儿比她知道的更加杀伐果断,她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顾稳觉得很好:“有这样的女儿,是我们夫妻的福气。” “对,是我们的福气。”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在杜氏心里女儿什么都好,隔天菜市场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百多人被推去菜市场,这些人全部都吓得面容失色。 最后,砍了十几个人,其他人都被放归家中,所有人都大梦初醒,捡回来一条命。 “还不快叩谢王爷王妃!” 立刻就有吓破胆的人跪地不停磕头:“谢王爷王妃饶命!” “谢王爷!” “谢王妃!” 其他反应慢的人也跪下了,一个头一个头地磕,涕泪横流。 监斩的周尘回府禀报,祁王轻哼,啧,猴儿胆子也不怎么大嘛,就这点胆量也敢吃里爬外? 杀的是皇帝的鸡,吓的是松江城的猴儿,有点眼力见的官员都看得出来。 孟家。 这几月头发几乎快白完了的孟老将军更是直接对儿孙说:“都听到宣读的罪名了吧,那些处斩的人里面都有一个谋害祁王的罪名,祁王敢以这个罪名问斩皇帝的人,从今日后,祁王跟宫里那位的厮杀几乎摆到明面上了,就看谁最先宣战,捅破最后这层窗户纸。” 顾稳跟段集这两个亲家坐书房喝茶,顾稳说:“皇上还没完全掌握军队,他不敢明面上宣战。” 至于祁王这儿,祁王眼看着要收拢燕州军和辽东军,这个关头也 不会宣战。 明面上的平静还能维持。 暗地里,大家各凭本事。 第76章 调任消暑汤 张衡收到叔父从山海关送来的信时,东城菜市口流淌的鲜血还没干,张衡问送信的人:“叔父写这封信想如何?” 张明会的亲信张管事忙道:“将军不都写在信上了吗?” 张衡嘴角闪过一丝若有似无地笑:“叔父既不想得罪皇上,又不想得罪祁王,我哪有本事做到?我若是有这本事,也不会从山海关来松江城了。” 张管事以为张衡记恨老将军不愿提拔他之事,不愿伸手帮忙,急得往前走了两步,忙道:“我的公子爷啊,您可不能不管这事儿。” 张衡放下信,端起茶盏,吹了口茶沫子,抿了口茶,又放下茶盏,叹道:“张管事哪里的话,我不是不管,是管不了,没那个本事。” 张管事又道:“山海关那儿您又不是不知道,人多眼杂,提拔小官儿咱们将军能做主,您要往将军的位置上走,那些个谁不拦您?小的说句僭越的话吧,不说您是将军的侄子,就是咱们将军的亲儿子,您的几个堂哥,不也没能出头?” 叔父的几个儿子没能出头,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叔父不也私下跟婶婶说过么,若是堂哥有他这样的身手和脑子,就是拿他的将军之位换,也要把堂哥扶起来。 说到底,他不是叔父的亲儿子,叔父舍不得拿他的将军之位为他的将来筹谋。 但究其本心,张衡心里并不怨恨叔父,人都是有私心的,叔父愿意推他一把来松江城,算对他不错了。 张衡对叔父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他也不绕圈了,道:“你回去跟叔父说,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他老人家若是觉得那个位置坐不住,就尽早做打算吧。” “公子爷,咱们将军在朝廷里没有靠得住的大人帮他筹谋,想功成身退难啊。” “若叔父不想去洛阳,剩下的事情倒简单了。”张衡笑着指了祁王府的方向:“我在这儿,还有许多叔父提拔过的人也在,他老人家若是跟孟老将军一样来松江城,安享晚年足够了。” “孟老将军是祁王殿下的母族亲戚,咱们将军那儿……” “叔父若是打定了主意,我现在就可托人去问问。” “怎么问?” 张管事是知道将军的打算的,这会儿也敢替主子做半个主,先打听祁王府的意思。 张衡道对身边亲随说:“去,把高总旗请来。” 见张衡身边的亲随走了,张管事才问:“高总旗是何人?” “高总旗是上月武选上来的武官,才分到我手下。”张衡瞥了张管事一眼道:“高总旗是王妃手下的人,原本是要进祁王府任侍卫的。” 张管事忙笑道:“还是公子爷门路广,小的才来松江城,却不知道这些门道。” 以前张衡还在山海关时,张管事作为叔父身边的亲信,自来对他只是嘴上称一句公子,从来没有这么客气的时候。如今张管事对他客气起来,张衡觉得好似也没什么意思,顿时不想搭话了。 “张管事,喝茶。” “多谢公子。” 张衡喝自己的茶,过了半刻钟,高金就进来了。 张衡起身笑道:“怎么来得这么快?今儿休息,本将军以为你定然有事要忙。” 今儿王爷要杀鸡儆猴,护城军里的猴儿且多呢,张衡他们今日都休沐,中午看了杀鸡,这会儿才回家歇着缓缓神呢。 高金利落行了个礼,道:“今儿得闲,去跟兄弟们聚了聚,就在北街上,离您家不远。” “你的兄弟们不是去洛阳走商了吗?”张衡知道高金的出身,原本他就是祁王妃买来的官奴,充当走商的侍卫。 高金笑道:“劳将军惦记,有些兄弟是去走商了,卑职还有几个兄弟在祁王府。” 张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寒暄几句后,张衡说出他叫高金来的缘由,又把张管家引荐给高金。 “我是祁王府的人,按理说燕州军那边的事不该我插手,只是叔父对我有恩,如今又问到了我面前,实在是不得不管。劳你去祁王府递个话,端看王爷王妃如何处置吧。” 高金道:“祁王府离您家也就几步路,您亲自上门求见王爷王妃不是更好?” “原是想去的,只是担心王爷王妃今日事多,我去到底不如你去合适。” 张衡是燕州将军的侄子谁人不知?他上门求见,指不定多少人盯着他,叫人多想了倒是不好。 高金前后一想,便答应下来:“您稍等,我这会儿就去一趟祁王府。” 高金一走,张管事就打听道:“以往只听说祁王的名字,你言必称王爷王妃,难道才进门不足一年的祁王妃这般得势?” 张衡并不正面回答,只说:“王府里如今是祁王妃当家,王府的规矩严,就是孟人去祁王府送帖子都不见得能进。若是有事去祁王府,找王妃跟前的人最方便。” “原来竟是如此。” 张管事又跟张衡打听松江城里的官宦人家,张衡叫他别打听:“今儿杀了许多人,后面几日各位大人的官职说不得要变一变,谁当什么差事还说不准。” “死了多少人?” “没死几个。” 张衡他们私下里议论,以为今儿要血流成河了,去菜市场一瞧,诛的都是吃里爬外的首恶,其他有点小心思的官员都给放了。 砍头的那些人,贪了多少银子,送了什么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冤枉的。 没砍头的官员放回去是放回去了,估计他们一回想起砍头前周长史宣读的一条条罪名,他们半夜睡觉都会被吓醒。 张衡心中暗叹,若是先皇选祁王为太子,对大周朝百姓来说乃是幸事。不过,如今祁王只是祁王,对他张衡来说更是幸事。 想到他能在祁王那儿挂上名号,一来松江城就进去了护城军任将军,张衡心里感念叔父,心一软,就想多说两句。 “叔父当年跟对了人,才一路从千户升到了正二品燕州将军,咱们张家子侄亲戚因叔父的缘故,三代人受益。如今叔父既萌生退意,为咱们张家以后着想,叔父该早做决断。” 皇帝和王爷之间选一个,一般人肯定选皇帝,但是要论在哪位主子手下有奔头,能得益,这就不是简单的选大小了。 第116章 张管事知道张衡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他起身行了个大礼:“您放心,等小的回去就一五一十地把您的话禀报将军。” 张衡笑了笑,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话,听不听在于叔父自己。 上岸的和还在河里的心态就是不一样,张衡的家小都在松江城,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衡跟张管事说话时,高金已经在王府里见到王爷和王妃了。 祁王今儿叫人扶着起身,慢吞吞地在院子里活动身子,估计是扯着伤口疼脸色不太好看。 高金禀报完后,低头听吩咐。 王爷不说话,高金只听见王妃笑得快活,王妃用高兴的语气说:“张明会胆子这般小?他派人来咱们这儿服软,是不是也叫人去洛阳跟皇帝表忠心了?” 祁王冷哼:“这还用想?” 王妃笑了声说:“哎呀,肯定去了,皇帝安插的探子全死了,他这个燕州将军难辞其咎,肯定要去表忠心的。” 王妃见他还半跪着,就叫 他起身:“天儿这么热,跪什么跪,坐下喝口凉茶。” “谢王妃。” 高金这才起身坐下,抬起头看了王爷王妃一眼,又垂下眼。 祁王扶着徐志的胳膊慢慢走到树荫下躺椅边,缓缓躺下,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天道:“张明会既想低头,那本王给他一个机会。” 顾佑安也赞同:“你们周家人自己内斗就算了,有法子平稳过渡军权,就不要引起动荡,别平白无故叫鞑子占了便宜。” 祁王仰头无声地笑了,也不知道前几日是谁怒上心头,还说出不计一切代价都要为他复仇的话来。 “你笑什么笑?” 顾佑安站在他面前,一低一高,四目相对,祁王眨眨眼,感觉风吹过树叶晃动,有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他眼底。 他忍不住伸手拉她的手腕:“我在想,辽东那边,白世杰也像张明会这般识趣就好了。” “估计难。” 她瞧过辽东那边送来的一箱子密信,密信里面有价值的信息极少。白世杰很会治军,辽东那边又相对封闭,里面的消息很难流出来,祁王府的探子也没有掌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一句话,辽东军不好拿捏。 她拿帕子给他擦汗,道:“不急,先易后难,先把燕州军握在手中再说吧。” 祁王点点头。 王爷和王妃商谈的全过程都叫高金看在眼里,王妃说的话有多大作用他心里十分清楚。王妃说话管用,他又有本事,几年后,说不得他这个小小总旗就能坐上张衡的位置。 高金去张衡府上回话,张衡听完就对张管事说:“你今日就回吧,早些把消息送回去,叔父也好放心。” 张管事也这样想,他拿着将才张衡写的信,即刻动身回山海关。 高金也要告辞,被张衡留下了,一定要留他喝酒,算是谢谢他愿意走这一趟。 高金也没推辞,大方地在张家用了晚食才回去。 天色将黑,周祈和顾佑安夫妻俩已经躺下了,睡不着,夫妻俩说闺房密话,不是什么黏黏糊糊的情话,说的是松江城里官员调动的事。 “自我来松江城后,距今已经八年有余,这些年里官员调动极少,这样下去不行,我准备借这次时机调动一下职位。” 顾佑安赞同:“早就该调动了,官员长时间不调动,各衙门中人情关系太密容易滋生贪腐。松江城小虽小,但五脏俱全,各种规矩也该立起来。” 顾佑安侧身对着他:“你心里有想法了?” “有,一级官必须调动,二级官三级官看情况,四五六级官这次不用动。” 大范围官员调动对衙门肯定有影响,但只要下头的基层官员暂且不动,就影响不大。 周祈说:“岳父在他的位置上做得不错,我不打算调动岳父的位置。” 不调动位置,意味着不换衙门,不换差事,也不会升职。 顾佑安点头:“不换也没什么,我爹其实很喜欢他的差事。” 见王妃没有生气,周祈笑着说:“岳父不调动,田清德,段集该动一动了。” “怎么动?” “段集在税赋衙门四五年,差事办得好,为人也是四平八稳,他有做主官本事,只是税赋衙门的一级官原来有人坐,轮不到他,这次空出位置来,就升他上去吧。” 段集是她大嫂的亲爹,顾佑安对段集还算熟悉,她就事论事道:“他们家家风也不错,目前看是个值得信任的。田叔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打算把田清德从农部调去事务衙门,给他弹劾奏报之权。” 顾佑安顿时笑了:“你这是叫田叔去当御史?” “松江城这点官员用不着专设个都察院,叫田清德带着一两个人盯着就行了。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田清德流放前原来就是御史,还是因为直言上谏才被流放,周祈觉得叫田清德去监管松江城官员十分合适。 顾佑安笑道:“甚好,非常好,田叔一定会喜欢他的新职位。” 松江城里要调动的官员人数不少,除了段集和田清德之外,另有几十人的职位有调动。 花了几日功夫,周尘带着田稼轩等人把调动的名单整理出来,由周尘这个王府长史官亲自把名单递到王爷跟前。 顾佑安养胎闲来无事自然要围观了,她看着周祈改了几个名字就放下笔,叫徐志把改动后的名单送回去。 顾佑安看见他改了东源县一县丞的名字,她问:“县衙里的人你都认识?” “松江城只有东源县一个县,县令县衙都是我亲自任命的,每年年底禀报政务时我都见过,对他们我很熟悉。” 除此之外,县里的其他吏员他就不熟悉了。 顾佑安说:“半个月前我听庄头说,北荒村这些年开垦了大半了,现在那里人烟渐稠,那里的人口足够组成两三个镇,等那边的荒地完全开垦出来,再建个县吧。” “嗯,多亏了这两年你们这些富户,从关内买来的奴隶开垦荒地,要不还不会这般快。” 顾佑安轻笑道:“不用谢我,你这位祁王殿下亲自发话了的,自己开垦出来的荒地就是我自己的,我也得了好处。” 周祈是知道自家王妃手里有多少开垦出来的荒地的,他懒声笑道:“若不是没你这样大户富人家的小娘子肯养着我,叫我说,这个劳心劳力的王爷不做也罢。” 顾佑安笑到拍床,他的样貌去做个小白脸也使得。 自从王爷回来后,屋里再不用她们守夜丫头婆子等人又搬回外头门房值夜,晚上安静,隔着院子和门窗她们都能听见王妃隐隐约约的笑声。 小菊和晓月两人对视一眼,一猜就知道肯定是王爷说什么玩笑话逗王妃了。 隔天一早朝霞满天,一看就知是个大晴天。 赶在官员们上值之前,周尘带着人亲自去城西一街各衙门贴上了职位调动名单。 “要调动的人太多了,就不一一通知了,要调动的都写在上面了,没写就是在原位置不动。给各位大人一日功夫,大家互相配合着交接清楚。” 调动名单一贴出来,众人忙围了上去,一级官员名单写在最上面,头一个名字就是段集,擢升为一级税赋衙门的主官。 “嚯,段大人来了个开门红,今儿要请客啊!” 段集忙笑着推辞:“诸位大人家中都有喜事,这请来请去的也麻烦,咱们还是回家跟家里人庆祝庆祝就是了。” “哈哈哈,段大人说得对,衙门里的差事都忙不完,哪有空闲办宴啊。” “正是,正是。” 升官儿是大喜事,性子直的,被菜市场砍头吓了一大跳的心又重新鼓嚷起来。也有人性子谨慎,提醒自己也提醒同僚们,别太张扬,说不准暗中有人盯着他们。 砍头的余波还没过去,到底还是怕的,大家说笑几句就各自散了,要调任的赶紧去跟人交接差事。 段集最后才走,他把名单看了三遍,他成了一级主官,跟顾家亲近的田清德升官儿了,田清德大儿子的亲家升官儿了,就顾稳没有升官。 这名单到底是怎么安排的?顾稳知不知道? 顾稳当然是知道的,前几日安安就使人告诉他了。 中午休息时,段集专程去农部衙门找顾稳一起用午食,正巧,田清德也找来了。 顾稳笑道:“既都来了,咱们一块儿用吧。” 三人肩并肩走了,衙门里其他人你看看我看看你,这么多人升官儿,怎么没轮上祁王的老丈人呢?是不是祁王对这位岳父有意见? 苏光这次也升官儿了,期待了多年的一级主官儿,因空出了位置,这次叫他达成所愿了。苏光笑呵呵正高兴着,有人问到他面前,问他知不知道顾家的事。 苏光立刻黑脸:“职位调动自有王爷安排,轮得到你们置喙?” “苏大人别生气,我们就是好奇。” 第117章 “哼,与其好奇顾大人为何没升官儿,不如把心思放在差事上,白天在衙门办差,晚上归家好生读几本书,我看你们读了几十年书,连什么叫前事 不忘后事之师都没读明白。” 一个个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嫌脖子太硬,怕刀斧手砍不断? 苏光根本不想跟这几个傻子说话,一甩袖子走了。 像来问苏光顾家事的蠢货还是少数,大部分还是聪明人,不管自己有没有调任,是升官儿了还是降职了,都是安安生生当差,下值后也不跟人聚头,直接回家歇着。 段集傍晚归家,段夫人满脸笑意迎出来:“听说你升官儿了?” “升官儿了。” 段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淡,打量他的脸色:“怎的升官儿了却不高兴?” 段集扶着夫人,道:“我升官儿了,顾稳却没升官儿,不应该。” “你是为这事儿不高兴?”段夫人笑道:“今儿我去顾家看望婉娘,婉娘才跟我说了,说王妃早就使人告知过了,他们都知道,顾大人也知道。” 段集自然问过顾稳了,他心里就是觉得,这次他升官儿像是占了顾家的便宜,顾稳说没有这回事,段集心里却不自在。 “顾家的一众亲友大都在这次调任中升了官儿,我和田清德最为打眼,就是因为我们都升了,顾稳才不好升。” 段集叹道:“我段集一辈子没占过人家的便宜,这次倒是在亲家那儿占了个大便宜。” 段夫人白了他一眼,这老头子,老了老了,还矫情起来了。 不想搭理他,段夫人扭头便走。 “哎,夫人,你去哪里?等我一等。” 段夫人才不想等他,呸,得了好处自己还扭捏起来了。 段集是个心正的人,虽他掩饰得好,可他说的话出卖了他,顾家用晚食时,顾稳把笑着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段氏不好意思道:“我祖父还在的时候说过我爹,说他有时候有些呆气。” 顾稳笑道:“亲家心正。” 以往城西二街住着的官宦人家们,谁家有了喜事肯定要大办一场,今天各家倒是安静得很,正好跟祁王府地牢里的情形不同。 秃子他们后几日送了几批新抓的探子回来,都是刘凌刘忠父子俩亲自过手审问,就没有他们挖不出来的消息。 写完最后一笔,刘忠毫不在意趴在地上哀嚎的细作,他起身离开,对身后人说:“给他们一个痛快。” “是!” 一个呼吸间,刘忠身后的哀嚎声断了。 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洛阳皇城,御极殿。 “废物!废物!都是些废物!朕的暗卫竟比不过周祈的暗卫,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空旷的御极殿中,书信撒了一地,皇帝怒骂手下的人无用,又骂张明会是个蠢货,连他的人都护不住,叫他如何信张明会能护住山海关,护住大周朝的黎民百姓? “孙璋,拟旨,朕要把张明会那个老东西换下来。” 大太监孙璋跪下劝道:“皇上,你忘了吗?您说过,张明会暂时不能换,也换不了。” 张明会若是换下去,下头几个副将肯定会为了争位斗起来,山海关安危难保。 皇帝怒不可遏:“他们敢!朕断他们粮饷!” “皇上,粮饷不能断啊,这要是断了粮饷,边军一乱,鞑子南下不可挡啊。” 敢不敢的,皇帝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知道他若是派个人过去接手燕州军,或许在半路就被山贼杀了,这事儿以前在西南边境,在西北,又不是没发生过。 都怪皇祖父,给了边军将领太大的权力,叫他如今想收回都收不回来,他一个皇帝,反倒要对手握兵权的武夫小心拉拢。 粮饷啊,粮饷,他至今都不知道去年冬天鞑子南下,究竟是鞑子本来就要南下,还是因为他想断东北军的粮饷,周祈先发制人。 过了许久,皇帝冷静下来,冷厉的目光盯着孙璋:“周祈没死?” “听说还活着。” “那绝嗣的药……” “奴才不知,去劫杀祁王的暗卫一个都没回来。” 皇帝冷笑:“肯定得手了,若是伤得不重,周祈也不会跟朕动手。” 想到周祈以后会绝嗣,皇帝不禁激动起来,他比周祈年纪小,他熬也要熬死周祈。 “周祈没有后嗣,他拿什么跟朕斗?这天下,终归是朕的,岂是他能窥视?” 跪着的大太监孙璋仰起一张笑脸:“皇上天命所归!” “说得好!还是你这个老太监说话好听。”皇帝脸色难掩狰狞,不复往日庄重端方。 这时,紧闭的御极殿小门打开,一小太监进来禀话:“启禀皇上,沈贵妃在外候着,给您送消暑汤来了。” “朕的贵妃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守门的小太监忙出去传话。 沈贵妃端得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好容貌,今儿又穿了一身月白搭天青色的纱裙,走动起来姿态婀娜,见到皇上抿嘴一笑。 本就是个美人,灯下看美人,再胜三分。 皇帝压下冷厉的面容,换了副深情帝王的笑脸:“贵妃怎么这会儿来看朕?可是想朕了?” 贵妃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露出白嫩的脖颈:“臣妾今儿吃了碗消暑汤,觉得好,心里念着皇上,就给皇上送来,求皇上别怪罪臣妾扰了您的正事。” 皇帝忙扶起贵妃,拉她去偏殿软榻坐下:“朕心疼贵妃还来不及,怎会怪贵妃?” 贵妃嫣然一笑,一双纤纤玉手端起消暑汤,撒娇道:“臣妾亲自喂您??” “那就辛苦朕的贵妃了。” 一勺一勺的消暑汤喝进了皇帝的肚子里,皇帝拍拍肚子笑问:“贵妃的心意朕都收到了。” 贵妃扯着他的衣襟笑。 “贵妃啊,你许久没给岳父大人写信了?” “臣妾是后妃,没有皇上的允许,臣妾怎好跟外头人通信。”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贵妃守规矩是好事,不过岳父大人为朕守着大周朝边疆,劳苦功高,你替朕写封信问候问候岳父大人吧。” “臣妾听皇上的。” 贵妃小鸟依人地靠在皇帝怀中。 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皇帝目光又冷了下来。 第77章 担心拉拢 很短的时间内,祁王府的暗卫肃清了山海关以北的朝廷探子,山海关除了张明会的人就是祁王府的暗卫,事情已成定局。 张明会心惊胆战地等着宫里那位暴怒反扑,六月过去,七月也快过完了,明面上水波不兴,风平浪静,这月的粮饷都送到了,就跟没事儿发生一样。 祁王府安插的人手进燕州军已经大半个月了,燕州军里也没斗起来,这一切叫张明会紧张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既然上头的人收手,那他也就不管了,他这个燕州将军还得当下去。就跟侄子说的那般,他退下去之前,至少要把张家的后辈们安排好了。 这事儿还不能拖,必须要快,若是等祁王府的人彻底掌握燕州军,他这个燕州将军就没用了,想谈筹码也没有了本钱。 半夜,万籁俱静之时,张明会还睡不着,把贴身长随叫来:“昨儿刘副将家宴请,听说他手下的千户百户去了不少人?” 张管事点头道:“开了四桌席,酒水应是没喝多少,我亲眼瞧见从刘家出来的人都是自个儿归家的,耍酒疯的一个没有。” “哼,说是宴请,席上却没喝醉几个,刘副将他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肯定是借着酒席把人都叫去家里商议其他事。 刘副将跟张明会一样,也是靠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的武将,上头没人扶持,全靠自己和一众兄弟们携手同心才能杀出来。 不过,他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三品的武将了,再想往上爬,那指定是爬不上去的。 刘副将想越过其他两个副将抢夺他这个主将的位置?呵,不是他张明会看不起出身寒微的人,是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这个燕州将军旗下有三个副将,除了背后没人的刘副将之外,一个是严副将,镇北大都督的人;另一个魏副将,他岳父是兵部郎中,是朝廷安插过来的人。 三个副将一个个数,怎么着也轮不到刘副将接手主将的位置。 不过刘副将比起其他两位副将有一点好处,因他出身寒微,他很得底层武官的心,一直跟底下的武官们关系都很不错。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其他两位副将暗地里也防着他。 往常有他这个主将镇着,底下三个副将面上还算和气,毕竟谁也奈何不了谁。 张明会以前想过,若是他退了,或是死了,这三个副将不斗一场只怕很难分出胜负来。 也是因为这三个副将在,张明会想踢掉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人,给他不争气的儿子腾出位来,肯定不行。 他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蠢儿子,就是扶上去也得被三个副将坑死。到底是亲生儿子,不能真把人往火坑里送 第118章 。 张明会自己扭了张冷水帕子,搓了把脸,压下烦躁的情绪,冷静道:“祁王府的人接触刘副将了?” 张管事点点头:“也不只是刘副将,严副将和魏副将也跟那位接触过,甚至那两位收的好处比刘副将还多。” 张明会冷笑:“一时的好处算什么,哪里抵得过长长久久的好处?” 刘副将跟张明会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都是一样的出身,整个家族就自己一个出息的,比起一时的好处,他们心里想的是如何把家族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邦邦邦!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刘家的烛火灭了已有半个时辰,这会儿屋里夫妻两人却还没睡。 “我若是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待十多年后,我们刘家哪里还有出路?三个儿子没一个出息的,几个孙子看着还算机灵,最大的那个才五岁,也不知道十年后如何。” “我刘家只是寻常人家,比不得姓严的代代武官,也比不得姓魏的朝中有人。我一死,你和儿孙们该如何是好?” 他们夫妻是老夫少妻,刘副将年轻时一直在战场上拼杀,年近三十得了千户的位置才娶了这个年轻貌美的妻子。 “武将不比文官,没本事就是扶不起来,就是我手里的人脉,都交到他么手里也没用。” “孟家就是武将们的前车之鉴,孟家祖上出过镇北大都督,孟家后代没本事占着那个位置,不过家中出了一个孟皇后,孟皇后的堂兄好歹成了东北军主将,孟将军后一辈儿孙们更没出息,东北军将军的位置也没了。” 刘副将搂着怀中爱妻,缓缓道:“咱们家不和孟家比,你年纪轻轻嫁给我,不管怎么着,我需得为你,为咱们的儿孙多考虑一些。” 刘夫人一直没说话,靠在丈夫怀中听他说完了,才道:“你想如何安排?” “过些日子,找个由头你们出关去,去松江城。” 刘副将已下定了决心,等把家小送出去后,他要跟着祁王府干。 成了,他就是下一个董毅中,是燕州军的主将。 若是不成,有祁王府照拂,他的妻儿们有个安稳的日子也不算差。 刘夫人不禁落下泪来,喉头哽咽:“一定要如此?” “只能如此了!” 张明会早做了安排,许多在燕州军没有出路的人得了他的恩情跑去松江城挣了份前程,他比不得张明会多少年前就给自己找了退路,只能尽力搏一搏了。 一个多月以前,祁王府暗卫大肆清扫探子后,张明会就把山海关盯严实了,刘副将的夫人带着儿孙回娘家过中秋的消息就第一时间送到了张明会手里。 哼,这才七月初,中秋要等到八月十五,这么早就回娘家了? 这种话张明会是不信的,但他信不信不重要,他也管不着。 七月初十一早,天色微亮,刘副将的家小出了山海关,一路往松江城去。 这个季节,正是关外难得的好时节,刘家的几个小孙子一出关就欢笑起来,一个个缠着爹娘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玩儿。 大人们哄着,叫他们别闹,别耽误赶路。 马车跑了一上午,已经看不到山海关了。中午马车停下休息,刘副将的三个儿子去请母亲下车。 向来温温柔柔的,十分爱笑的刘夫人对三个儿子没有好脸色,下马车径自带着丫头走了,都没多看他们一眼。 刘三郎摸不着头脑,问两个哥哥:“娘这是怎么了?” 刘大郎叹气:“别问了。” 刘大郎忙上前追母亲,刘三郎又看向二哥。 刘二郎也跟大哥一样叹气,道:“三郎,这段时日你别去母亲跟前,母亲最近心怀不畅,你去了也是挨骂。” “怎么就……” 刘三郎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他道:“是为爹安排我们去松江城的事吧。” “知道你还问。” 刘三郎沉默半晌,才道:“叫我说,我们家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家财了,就是爹退了,咱们回老家也能过富家翁的日子。” “三弟啊,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没有爹护着,咱们家纵使有万贯家财也守不住。” “去松江城就守得住?万一爹……” “咱们三兄弟都不肖父亲,比不得他聪慧会做人,听父亲的安排肯定没错,父亲既叫母亲带我们去松江城,他肯定早有准备。” 父亲为祁王府做事,祁王应是个宽厚的,会善待他们一家吧。 刘夫人心里也为这事儿忐忑,去松江城的路上一直担心,直到他们到了松江城,她心才有了几分安定。 刘家的马车排队在城外,看守城门的小将听说他们是刘家人,就叫他们等一等,他去请示上官。 刘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解,进城这点小事还要请示上官? 半刻钟后,祁王府长史周尘,穿着一身长史官的袍服,又带着人,亲自骑马赶来城门口迎接。 周尘翻身下马就先表明身份,他笑道:“自刘副将说了刘夫人要携家小来松江城常住,得了消息后,我们王妃一直盼着您来呢。” 刘夫人笑得端庄:“王妃客气了。” “咱们王妃是个好性情的,您以后见了就知道了。刘夫人既来了松江城,就放宽心,当松江城跟自己家一样。” 刘夫人含笑点头:“多谢您前来迎我等。” “刘夫人客气。” 周尘这个王府长史官亲自给刘家带路,他骑马走在前面,刘家三个儿子忙跟上去。 周尘笑着跟刘家三兄弟说:“去岁张衡张将军家小来松江城,也是下官奉命去接的。” 刘大郎道:“张衡竟是将军了?” 周尘道:“王爷说张衡英勇善战,又有治军之能,叫他为将十分合适。” 刘三郎羡慕道:“张衡原来在燕州军只是一个百户。” “以张将军的才能,只任一百户,属实太过轻看张将军了。” 周尘的话叫刘家三兄弟听来,松江城竟是个以才取人的地方? 周尘带刘家人去城北一街,给刘家准备的宅子就在张家隔壁。 刘夫人想看看他们住的宅子,马车到大门外就下马车了,她左右瞧了瞧,这条街上都是高门大户的宅第,祁王府没有薄待他们刘家。 “为了方便,咱们松江城都是按照东南西北划分街道,这儿是城北一街,原是祁王府的宅第,现在用来安置外地来的将军们的家小。” 周尘指着临近的几户人家:“从您家左边数过去,前头就是袁家、孟老将军家,您家右边是张衡张将军的府邸。” 说话间,隔壁张家的角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张衡四岁的儿子张平和两个小厮,刘家的几个孙子认识张衡,大喊一声张大郎就跑过去了。 在山海关时,张衡虽只是个百户,但他叔父是燕州军的主将,像刘家这样在张明会手下讨生活的武将人家对张衡一家明面上都很客气,家中孩子也时常一块儿玩耍。 以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在山海关之外的地方碰到熟人,刘夫人心里觉得安稳了许多。 周尘见刘家人脸上带笑,就知道自己给刘家安排的宅子十分得他们喜欢。 张平是个懂事的孩子,小 跑过来给刘夫人请安。刘夫人摸着他小脑袋道:“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张平不好意思笑道:“喝奶喝的。” 刘家大孙子大声道:“张平你这么大了还喝奶?别人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张平忙解释说:“不是不是。” 周尘笑着接话道:“年前王妃听说张将军家的公子常生病,就说孩子该好好补一补,冬天的时候叫人送了奶羊和草料,叫张家养着奶羊,挤奶给孩子喝。” 刘夫人笑着道:“王妃心细。” 问候过刘夫人后,张平带着小厮要去南街上玩儿,刘家几个孙子也先跟去,刘夫人不拘着他们,叫他们想去就去吧,只是必须带着奶娘小厮去,别跑丢了。 孩子们欢喜跑了,刘夫人领着一家子进门,这是套三进宅子,宽敞明亮,比他们在山海关住的宅子还要好。 刘夫人感受到祁王府对他家的看重,就对周尘道:“劳烦周长史回去替妾身给王妃道个谢,等今日我家安顿好了,明儿一早妾身去王府给王妃请安。” 周尘忙笑道:“不着急,刘夫人先歇息几日吧,过几日去给王妃请安也使得。” 刘夫人觉得不好,去晚了显得她对王妃不尊重。 王爷吩咐过了,早上谁也不许打扰王妃歇息,就是他有事要禀报王妃,都要等下午王妃睡醒午觉后才能进去。刘夫人一定要明日去拜见王妃,周尘就道:“明儿下午吧,王妃上午事忙,下午才抽得出空闲来。” 刘夫人点头道:“妾身自然听王妃安排。” 刘家这边大概安置妥当了,周尘就告辞回王府,回府后他一进门就边走边脱官服,外衣脱下来,里衣都湿透了。 第119章 正在抄写文书的田稼轩见了就笑道:“往日您来王府当值穿的都是轻便的衣裳,今儿这么热,怎么穿厚实的官服来了?” “嘿,这也是没法子,王妃安排我去接人,我这个长史官自然要展现出咱们王府的体面不是?” “您接谁去了?” 周尘双手端起桌上的茶壶,上午剩下的半壶冷茶被他灌嘴里,解了渴,周尘舒坦地长出一口气,道:“接的是刘夫人一家,他夫君是燕州军的一个副将。” 燕州军的副将,却把家小送到松江城来了,这不是跟张衡当初一样的做法吗? 田稼轩及屋里的其他几个王府的管事们对视一眼,没错了,就知道王爷要动燕州军。 周尘压低声音道:“王爷王妃有成算,我看呐,这只是个开头,等燕州军的事成了,眼下有燕州军,还有之前的东北军打样儿,辽东军那边的聪明人肯定也会主动往咱们这儿靠。” 上月才经了一场恶斗,他们祁王府不落下风且不说,还进一步加强了对军权的掌控,这么一算,是他们赢了。 在皇帝那儿,他损失了些探子,换来周祈重伤绝嗣,明面上暗地里都是他赢了。 可惜,皇帝高兴了没半个月,得知祁王妃有孕已三个月了,顿时气得把大殿里的珍稀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还是大太监劝,怀上了又如何,生不生得下来且不说,就是生下来了,谁知道是儿是女? 就算是儿子,松江城那样苦寒的地方,能不能养大也难说。说不得,冬天里一个风寒就没了命。 皇帝暂时被劝下了,他冷眼瞧着,看看几个月后生个什么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被皇帝诅咒的,之前都好好的,怀孕满三个月后顾佑安突然开始孕吐,早上起来吐,中午也吐,晚上睡觉前还能再吐一回。 这下不得了了,这样照着一日三餐吐,吃什么好东西也不成啊。 请张世南来府里看过几回了,喝了汤药,扎了针,没用。 除此之外没什么好用的法子,只能熬着,等孕吐期过去也就好了。 今日才用了晚食,顾佑安听周尘回禀了刘夫人一家入住城北一街的事,夫妻俩在院里溜达消食,还讨论了两句刘副将,结果一回屋坐下就吐起来。 她呕得脸都红了,浑身没力气地靠着枕头,周祈看着脸都黑了,盯着她肚子就说:“这是个不省心的,等生下来非得揍一顿不可。” 顾佑安勉强扯出个笑来,低头摸着肚子道:“也不怪他。” “那怪谁?难道是周宣知道消息了,叫人设坛诅咒你?” 顾佑安震惊:“还有这个说法?你竟然信?” 周祈以前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轮到了自己王妃身上,他就不确定了。 周祈认真回想片刻,道:“我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回好似听刘凌说过,冷宫里有人用密法魇镇皇子。” “别信,都是假的,心理作用。” 周祈不听她的,叫人唤来刘凌,问刘凌还记不记得这事儿? 刘凌没想到,大晚上的,王爷叫他来是为这事儿,他仔细回想多年前的事,他道:“好似是六皇子被打入冷宫的母妃用厌胜之法诅咒太子,她做的隐秘,除了咱家意外碰到过一回,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若是有其他人知道,太子死的时候她早该被抓出来了,也不会活到如今。 太子死后,太子的儿子周宣继位,周宣为了拉拢宗室,对几个年纪小的小皇叔还不错,六皇子封了王爷,还允许六皇子从冷宫中把他的母妃接去王府照顾。 夫妻俩对上眼,周祈没说话,顾佑安就是明白了他眼神表达的意思:瞧瞧,这儿就有成功了的。 刚才吐得难受,她有气无力地指着桌上的梅子水,叫他端来。 “去!” 她踢他的腿,使唤他快端水来。 上月他受伤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她照顾他,这会儿该轮到他照顾她了。 “周祈!” 晓月和几个丫鬟在门边站着,这会儿一个个低着头,跟听不见看不见似的。 自家王妃还难受着呢,周祈叹气,亲手倒了杯梅子水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了半杯。 “还要不要?” 顾佑安摇了摇头。 “晚食都吐完了,再吃……” “停,别跟我那个字,我听见了就犯恶心。” 轻轻翻个身,不想说话,不想吃东西,她只想歇一歇气。 周祈看了会儿,见她真累了,摆摆手叫人都出去,叫王妃好好歇一歇。 丫头婆子们都退出门去,房门虚掩着。 周祈走到院子里,回头看了眼房门,压低声音跟刘凌说:“给洛阳传个信,不管厌胜之法有没有用,本王要知道周宣有没有暗中诅咒本王的王妃和孩儿。” 刘凌微微点头,道:“王爷,要不请天一观的道长来府中瞧瞧?” 周祈颔首:“多请几个,有备无患。” 顾佑安难受了许久,总算睡着了,她并不知道祁王这个向来不信神鬼报应的,竟因为她孕吐之事,把不靠谱的法子都用上了。 本来说好了隔天下午请刘夫人来王府,顾佑安中午睡醒后没见到刘夫人,头一个见到的竟然是天一观的几位道长们。 几位道长把祁王府里面检查了一遍,特别是主院子,那是重点检查区域。 检查了屋子后又检查她,看她面相,生辰八字,道长们算了一道后,跟他们夫妻说:“王爷王妃福星高照,不须担心有人暗害。” 顾佑安无语地瞥了周祈一眼:“听到了?” 周祈说了句知道了:“劳烦几位道长跑一趟,今晚歇在王府吧,明儿再回山上。” 道长们不愿意留,行了个礼就回去了。 外人走了,顾佑安正要喊他,周祈转身走了,边走边说道:“你不是要见刘夫人?这会儿人应该到了。” 顾佑安顿时笑了,她又没有说他什么,他跑什么跑? 晓月端来一碗梅子水,笑道:“王爷也是关心则乱。” 顾佑安嘴角含笑,她自然知道他担心她的。 外头刘忠进来禀报:“王妃,袁夫人、刘夫人、张夫人、李夫人她们倒了,按您的吩咐,把人都请去待客的花厅了。 ” 顾佑安扶着丫头的手起身,道:“请她们先坐一坐,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是。” 顾佑安听周尘说过,那位刘夫人是个含蓄内敛的,只请她一个人来,只怕她不自在,顾佑安索性把住在城北一街的几位武将们的夫人都请来了,还把袁夫人请来做陪客。 顾佑安知道,她给这些来投靠祁王府的武将家眷们的体面,不管多少,都会转换成这些人对祁王府的忠心。 她不嫌少,能多一点是一点吧,做给外人看也是极好的。 今儿府里待客,还都是女客,周尘这个王府长史官不好去花厅,他只在门外候着,等王妃过来了,他忙低头请安。 “辛苦周长史了,你回去歇着吧,一会儿送客叫刘忠去。” “是,下官告退。” 周尘回去的路上还在想,家中有个掌控全局的女主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没有王妃在时,王爷很少见人,就是想拉拢武将家女眷,他这个长史官也不可能把人请到王府来。 顾佑安进门就笑道:“劳诸位夫人久等,本王妃来迟了。” 袁夫人头一个起身来迎,笑道:“我们也才坐下,王妃哪里就迟了。” 其他几位夫人忙笑着附和,都说这会儿还早。 在场的众位夫人顾佑安都认识,她的目光落到一位没见过的夫人身上,笑着走过去道:“这位就是刘夫人了?” 刘夫人忙蹲身行礼,却被拉着手拦住了。 顾佑安拉着刘夫人的手笑着跟几位夫人说:“听说刘夫人都是有孙子的人,我瞧着比我年轻,真是看不出来。” 袁夫人笑着凑趣儿:“我跟王妃想到一处去了,只是今儿才认识,跟刘夫人还不熟悉,不好意思问刘夫人怎么这么年轻。” 刘夫人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我年纪也不小了。” 张衡的夫人跟刘夫人认识,就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咱们妇人要想不显老啊,头一件事就要日子过得顺心,咱们刘夫人这么好看,少不了刘将军的功劳。”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我听王妃说过,刘将军是个极其英武的将军,未来定然前途无量。” 刘夫人眼睛一下亮了,期待地望着祁王妃。 顾佑安笑着对她点点头:“刘夫人坐吧,今儿来的都是你的邻居们,今日都见见,以后啊,各家约着出门游玩也便宜。” “王妃说得是。” “还是王妃惦记着我们。” “哎,不像我家老爷,整日只惦记军营里的事,我在家忙活一堆事想跟他说说吧,他还不管不问的,气死个人。” “还是王妃体贴,对咱们好。” 第120章 众位夫人顿时都大笑起来,刘夫人也跟着笑,心里很明白,这些夫人嘴上嫌弃自家夫君,实则在王妃面前替自家夫君显功。 顾佑安是个体面的主人家,客人们来王府为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也愿意展示一下她这个祁王妃待下的和善。 今儿请几位夫人来坐一坐,也不留饭,吃些点心喝几盏茶,时辰差不多了就送人归家。 随手再送上一份不值钱却很体现王府对他们家看重的伴手礼,只王府才有点心攒盒,或是各色少见的果子一筐。 今儿两样都送了,刘夫人归家后,家里孙子们一看到好看的跟花儿似的点心,还有香甜的果子,一个个都闹腾着要吃。 刘夫人叫婆子把这些都分了,回自己屋里歇息片刻,亲自写了封信给夫君,明日就叫人送回去。 今日见了祁王妃,刘夫人决定再相信夫君一点,夫君的选择肯定没错。 为了儿孙后代,搏一搏吧。 第78章 野心当夫妻好过当对手 八月十五,中秋。 顾佑安原本想着大嫂快要临盆了,趁着中秋团圆一日,谁知她孕吐实在难受,团圆是团不成了,只能吩咐刘忠去顾家送中秋节礼,中秋潦草着过了。 一连热了好几日,到了中秋这一日早晨,凉风吹着倒是舒坦,小夫妻俩肩并肩躺在窗下的矮榻上,享受这几日难得的天气。 “我瞧着天上云层厚,会不会下雨啊?” “不知,等等看,若是风把云吹散了应是不会下雨,晚上赏月也不耽误。” 顾佑安摸着肚子叹气:“中秋节,一点气氛都没有。” 周祈胳膊撑床上,支着上半身侧身瞧她的脸:“想回娘家?” “想回,但是不好回去。” 她摸摸他的脸道:“大嫂要生了,家里已经够娘操心的,我若是回去了,娘还要操心我,我怕累着她。” 顾佑安笑道:“等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的孩儿半岁多了,大嫂的孩子也一岁了,咱们请爹娘他们来王府过年,肯定热闹得紧。” “好,等明年。” 周祈是个喜静不喜闹的性子,但是若是王妃喜欢,他也喜欢。 顾佑安呢,外公外婆去世后她跟周祈一样,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也是来了大周朝,重新有了宠爱她的亲人,她心里也有了惦记。平时还不觉得,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想一家人聚在一起。 她越来越在乎周祈,也想周祈感受这种亲昵的热闹。 周祈应是明白他的,所以每次她提到家里人,他都没有不答应的,就算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周祈对顾家还是很不错的。 顾佑安扶额叹气,孕吐难受,大半月瘦了许多,精神头也不如之前了,现在更是连洛阳和山海关那边的事都不关心了,整日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止住孕吐。 以前柚子怀孕的时候,柚子告诉她严重孕吐可能会导致胎儿流产,她那会儿没把这种小概率事情放在心上,这会儿叫她自己撞上了,心里难免忧虑。 她难受,他也陪着她,夫妻俩不起身,在矮榻上靠在一起闲谈,累了就眯眼休息会儿,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傍晚睡醒,揉了揉眼睛,醒醒神,顾佑安仰头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拍拍身边的人,沙哑着嗓音道:“叫你说中了,天上的云都吹散了,今儿晚上有满月可赏了。” 周祈:“一会儿用了晚食,叫人抬两张躺椅放院子里,咱们在院子里赏月。” “听你的。” 这时,刘忠进来禀报:“王爷,王妃,顾总旗亲来咱们府上送月饼、果子,还说顾夫人发动了,估计今晚上就要生了。” 顾佑安忙问:“我哥人呢?” “顾总旗送了节礼就回去了,说家里忙,就不来给王爷王妃请安了。” “哎呀,这会儿还讲什么虚礼。” 顾佑安一下坐起来,周祈怕她动作太急抻着自己,忙扶了一把。 顾佑安下榻,叫小菊给她穿鞋,忙问刘忠:“家里可请了大夫了?” “顾总旗说是舅老爷在家盯着应是无碍,今儿过节,若无大事也不好去打扰张大夫。” 顾佑安道:“不着急请张叔,刘忠,你去请钱婶子他们,她们懂些医理,又是女眷,请钱婶子她们去顾家帮个忙。” “奴才这就去请。” 刘忠转身跑去请杜家几位女眷去顾家。 晓月上前道:“王妃,我想去顾家瞧瞧,不敢说能帮得上忙,奴婢去帮着端水拿帕也好。” 小菊不傻,听晓月这般说,她也道:“王妃,我对顾家熟悉,我也跟去帮忙。” 小菊和晓月她们俩是王妃跟前的大丫鬟,都没成婚,不知道生孩子养孩子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去顾家先见见世面,等王妃生小主子的时候她们俩不至于抓瞎。 “想去都去吧,去了顾家别自作主张,都听我娘安排。” “哎,王妃放心,奴婢们都知道。” 小菊和晓月两人都跑出去,刚好跟钱婶子她们撞上,一行人小跑去马房,坐马车去顾家。 天色渐暗,月亮出来了。 用了晚食,顾佑安不出意外又吐了一会儿,周祈看得直皱眉,顾佑安倒是习惯了。 叫丫头端水来漱口,歇了口气,夫妻俩去院子里溜达,吹 风透透气。 想呕逆的酸气被压下去,身子好受一点,顾佑安望着月亮笑道:“今日清风明月来相会,这孩子倒是给自己挑了个好日子。” 周祈扶着她坐下,道:“咱们家的这个生在正月里,哪天都是好日子。” 顾佑安顿时笑了:“这点事也值得你争一争?” 在周祈心里,不管是儿是女,只要是王妃给他生的,那就是他的宝贝,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比不得他的儿女珍贵。 这些话周祈肯定说不出口,他只笑了笑,没接话。 天黑了,廊下的灯笼高高挂起,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烛光跳跃中倒是有几分灯会的热闹。 夫妻俩在躺椅上又躺下了,这些日子吐的她都没力气了。 “可好受点了?” “嗯。” “月饼吃不吃?” “不吃。” “叫他们煮几个酸汤饺子?” 顾佑安摸着肚子有点犹豫:“嗯,听起来好像有点好吃。” 周祈立刻吩咐一旁的奴才:“去叫他们做一锅酸汤饺子来,少放肉,别太腥气。” 或许是清风吹的人冷飕飕的想吃点热乎的,或许是酸汤饺子实在开胃,一碗十个圆滚滚的饺子都叫她吃进肚子里了,且食后过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要吐的冲动。 顾佑安疑惑:“难道好了?” 周祈面露喜色:“不管好没好,你吃这道菜肯定不会吐了。” “那……要不要试试其他菜?”顾佑安想试试。 周祈不赞同:“好不容易肚子里有点食,就别折腾自己了。” 顾佑安捧着肚子笑道:“也是哈,要试一试也要等明儿早食时再试。” 周祈道:“今儿饭菜合王妃胃口,吩咐下去,小厨房每人赏两月月钱,主院伺候也赏两个月月钱。” 主院里伺候的奴才们忙道:“谢王爷王妃赏。” 吃饱了好似有点困,顾佑安打了个哈欠,问:“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的话,此时乃亥时初刻。” 哦,这会儿九点过了。 顾佑安道:“打发人去顾家问问,这会儿什么情况了。” 郑二家的忙出去唤人,快马去快马回,过了两刻钟有人来禀,说是那边还早着。 “杜夫人叫王妃别等,先去歇着,等那边有消息了再差人来禀。” “知道了,下去吧。” 传话的下人躬身退下去。 周祈拉她起身:“走吧,听岳母的话,咱们回屋歇着吧。” “嗯,若是嫂子生了,一定要叫醒我,叫我知道。” 夫妻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话。 一个问:“这会儿可难受?” 一个答:“不难受。” 一个又问:“明儿叫他们用酸汤煮些其他菜吃?” 一个又答:“听你的,都试试。” 夫妻俩洗漱完躺床上,他搂着她的腰,明明已经三个多月身孕了,身子却比怀孕之前更瘦弱。 不知不觉间,他手臂微微收紧,她不舒服地拍拍他铁打似的胳膊:“你轻点。” 他的手臂放开些,她闭上眼养神,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凌晨刚过,卧房窗外有动静,周祈睁开眼,问了句谁? 窗外正是刘忠,他小声道:“回禀王爷,顾家少夫人今日凌晨诞下一个小娘子,母女平安。” “嗯,知道了。” 刘忠在窗外站着,等了两吸,屋里主子没再说话,他悄悄退出去。 顾文卿夫人生了个女儿,周祈捏捏王妃的手指,黑暗中,他笑了笑,安安若是给他生个女儿也好。 第121章 顾佑安隔天早上醒来,听说大嫂生了个女儿,惊喜道:“都说侄女像姑,也不知道像我还是像阿萱。” “像你。” 顾佑安笑哼一声:“你就哄我吧。” 昨儿晚上小菊和晓月都回来了,顾佑安吩咐晓月道:“礼单子按照我前几日拟好的送去,再从库房里选几匹适合小娘子颜色的送去,对了,给嫂子补养身子的食材不在礼单上,你们别忘了。” 晓月笑道:“王妃放心,补养身子的食材都是钱婶子她们管着,奴婢只管问她们要去,忘不了。” 收拾好自己去饭厅,顾佑安还没走到饭厅门口就叹气。周祈拉着她进门,道:“昨儿用酸汤饺子不是没吐么,今儿再试试。” 小厨房今儿早上送上菜的是酸汤面,另有一碟酸豆角包子,凉拌小菜也都是醋拌的,老远就闻到了酸味儿。 顾佑安坐下,上刑般拿起筷子,先尝喝了一勺酸汤,特别开胃。 “你要不要尝尝?” 周祈吃不了这么酸的,还是听她的话尝了一口,他面无表情道:“你觉得如何?” “酸汤味道刚刚好。” “既合胃口,那就多喝点。” 知道他不喜欢酸汤,顾佑安也不勉强他,笑了笑,自己一口一口地把酸汤面吃完,后背吃出一身汗来。 舒服。 “再尝尝这个。”周祈把酸豆角包子送到她面前。 她十分给面子尝了一个,味道还不错,不过不如酸汤面好吃。 用了早食,夫妻俩迎着朝阳去花厅转悠消食,溜达一圈回来,她说口渴,叫小菊上壶茶来。 小菊欢喜道:“王妃想喝什么茶?” “花茶吧。” “哎,奴婢这就给您泡去。” 顾佑安嘴角微翘,好似,孕吐真的过去了? 周祈也看着她笑:“一会儿跟我去书房坐坐?” “行呀。” 今儿早上有人从镇北大都督所在的东胜城回来了,周祈要见一见这人,顾佑安有精神了,也想知道那边的情况。 夫妻俩相携去书房,守在书房门口的徐志打开门,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祁王府暗卫肃清山海关以北的朝廷探子进行得很顺利,东胜城那边因镇北大都督不愿意完全倒向祁王府,进行的不顺利,周祈也没强求。 顾佑安听完暗卫的禀报,又看完送上的文书,冷笑一声:“若是你们周家子嗣不丰,无有为之君,不是这一代也会是下一代,沈家肯定会举旗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只说这一代,周宣不争气,有本王在,他不会有机会。”周祈倒不怕沈家现在想如何。 镇北大都督的首要职责是守护北境安宁,若他起兵造反,给北境鞑子可乘之机,他这个镇北大都督也不用当了,底下武官都要反了他。 “南方、西北的将领已经倒向周宣,姓沈的这时候倒戈周宣,他没占先,周宣也不会拿他当自己人。他若是倒向我,在他看来祁王府的势力尚且不如他,他偏向我就是亏了。” 所以,沈家暗中支持祁王府,明面上偏帮朝廷对皇帝表忠心。这些两相矛盾的做法在高坐皇位的周宣看来,是沈家在对他要求好处。 在周祈看来,沈大都督所有的偏向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比如,面对鞑子有可能冲破东北军封锁南下打劫,他选择帮祁王府。祁王府暗卫绞杀朝廷探子,沈家选择性帮皇帝。 顾佑安沉思片刻,道:“我若是手握兵权的镇北大都督,我肯定希望你们叔侄互相残杀,最好两败俱伤,皇室子孙死伤殆尽,他才好站在为国为民的大义上揭竿而起。” 周祈笑道:“你忘了,沈家还有个女儿在宫当贵妃,最后他挟幼帝登基也能掌控天下,再把皇权窃为己有也未尝不可。” 说句揭老底的话吧,当初周家的祖宗就是这般从一方势力,走到主宰天下的位置上。 顾佑安瞥了眼桌案上的密信:“也难,周家宗室子弟且不说,你的侄子也太能生了,沈贵妃两岁的儿子都是十二皇子了,往后还不知道要生多少皇子。” “你说的也是这些年进宫的武官之女们所担心的,她们都觉得宫里皇子太多了,对手也太多了。” 顾佑安突然想到断绝子嗣的宫廷秘药,忙问:“是不是她们……” 周祈点点头:“不须咱们动手,只需推波助澜即可。” 大周朝从他父皇开始,朝小野大的局面就形成了。地方大员,边境驻军一个个坐大,周宣想通过女人来控制各地武将,用诞下的皇子来引诱他们 归顺。 “呵,若是只拉拢一家也就罢了,人家至少有可能冲着下一任皇帝出自他们家,他们将来或许会成为最有权势的外戚而选择归附。” 这就像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是你不能真一个女儿许给一百户人家吧。 顾佑安头一次觉得大周朝处在崩塌的边缘,想一想,也觉得接下烂摊子的周宣挺不容易的。 每朝每代的王朝削藩都是个难题,大周朝的藩王除了周祈之外都住在洛阳,都是不成气候的。 没有藩王,但有强势的边军,还是难。 夫妻俩商量一番后,顾佑安得出结论:“这会儿咱们还能在关内买到粮食以后却不一定了,万一沈家真狼子野心,那就麻烦了。” 周祈盯着松江城的舆图:“人太少,土地太少,粮食太少。” 顾佑安道:“咱们自己的地盘肯定要发展,但是松江城苦寒,再地广人稀也难引来大量百姓,近年内,咱们还是得朝外面想法子,多给自己留一条出路。” 顾佑安从小受的教育告诉她,没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永远要给自己留退路,孤注一掷,相信自古华山一条路是不可取的。 周祈的手指落在辽东,顾佑安笑道:“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觉得……” 顾佑安手指落向松江城东边:“往外走不一定从辽东,我选从这儿出海。” “东边?东边都是荒地,一年中冰冻时候又长,从这儿出海,不是个好选择。” “修一条官道从松江城到入海口,咱们东边的通道就被打通了,就算跟沈家反目,祁王府的人进不了山海关,咱们从东边出海,哪儿去不得?什么物资买不到?” “再说,荒地早晚有开垦出来的那一日,这个出海口也是松江的出海口,官道修好后,官道两边渐渐会有更多人来定居,滋生出更多的人口。” 顾佑安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没提,她想的是就算大周朝以后亡了,只要松江城这里海路陆路畅通,这里发展起来了,就可以辐射到东北亚,后来的掌权者继续加强这个区域的控制,东北就不会丢。 这都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的事了,暂且先不提,如今松江城面对的困境就是发展的困境,多条对外的路就是多一条生路。 燕州军还没握在手里,辽东军估计近几年也成不了。再三思考后,周祈盯着松江下游的大片土地,道:“北荒村的荒地开垦得差不多了,王妃,明年叫你的人去松江下游开荒吧。” 开荒要开,征召徭役修路也必须同时进行。 “不着急定,你再找你的智囊团好生商量商量。” 周祈笑道:“本王身边最聪明的人,不就是祁王妃您吗?” 顾佑安故作疲倦地摆摆手:“祁王妃怀着身孕,累呢,哪知道这些大道理。” 周祈放声大笑,抱着她亲昵地蹭蹭她的发髻:“这事儿若是真办成了,松江城有你的一半。” “自然!” 松江城不仅有她的一半,他的那半以后也得是她的孩儿的。 若是他敢背弃他们的约定,她就会叫他知道,她会是个比周宣和沈家更难对付的对手。 夫妻俩目光灼灼,眼底野心都快溢出来了。 当夫妻比当对手好! 夫妻俩大概定下松江城以后的发展路子,松江城要吸引更多的百姓来定居,还要培养出更多能做事的官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急事,却急不来。 夫妻俩商量完后,才发现暗卫早就退出去了,屋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不通风,叫两人闷出一身汗来。 “徐志!” 独自守在门外的徐志忙打开门,门外的风吹进来,顾佑安坐在周祈往日常坐的位置上休息。 “端杯茶来。” 徐志知道王妃肯定不是使唤自己,开了门窗就悄悄退出去,他站到门外一抬头,就看到他家王爷正伺候王妃喝茶,还温声问茶水烫不烫。 徐志心里暗笑,啧,还是王妃会拿捏人呐。 今儿动了脑子,好似肚子也饿得快了,午时初刻顾佑安就叫刘忠传饭,还说想吃酸辣口的。 刘忠忙去小厨房传话,小厨房的厨娘笑道:“这些日子头一次听到王妃点菜,可见胃口是好了。” 钱婶子等人也笑:“阿弥陀佛,若是真熬过去就好了,我们走也安心了。” 第122章 刘忠听到钱婶子这般说,就道:“咱们王府里两位主子都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夫人若是觉得我们王府尚好,不如留下来?” 钱婶子及几个杜家的妇人们肯定私下议论过这事儿,几人对视一眼不说话。 几人中,还是钱婶子接话道:“一家老小都还在益州府,祈王府再好我们也不能不回去。” 刘忠笑道:“以王妃用人的习惯,不管男女,只要有本事的以后都能有个好前程。你们都是王妃的亲戚,王妃自来喜欢重用自己人,你们比旁人又更胜一筹。你们若是肯来松江城,北一街上的宅子随便挑着住。” 钱婶子很心动,不过还是不肯松嘴。刘忠也不劝了,只道:“等小主子降生了,身边也需要许多人照顾,你们会照顾人,王妃肯定也信得过你们。” 钱婶子这才接了句话:“照顾孩子我们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刘忠笑了笑,回去把这话禀报主子。 周祈开口:“看你的意思。” 顾佑安不点头也不摇头:“再看看吧,上赶着不是买卖。” 今儿中午夫妻俩桌上的饭食多了两道酸汤以外的菜,顾佑安吃来很合胃口,从主子到主院的奴才们都松了口气,好歹算熬过去。 许多食物能吃了,隔天顾家办洗三,顾佑安坐马车回娘家凑热闹。 听说女儿来了,杜氏欢喜到二门口来迎,女儿一下马车她就忙问:“听说你孕吐过了?” 顾佑安含笑点头:“过了,昨儿什么都能吃了。” 杜氏哎呀一声,忍不住拍大腿:“我的三清老爷啊,可见是灵验的,过些日子得空了,我去山上还愿去。” 今儿洗三来了许多女客,杜氏这样一嚷嚷,旁边人都听到了。 祁王妃有孕了? 杜氏这边既喊破了,也不怕别人知道,有夫人问到面前来,杜氏就笑着说:“三个多月了,肚子里的小顽皮也不知道怎么的,之前她娘那般忙都乖乖的,眼看着满三个月了却闹腾起来。” 袁夫人不经意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又尊贵的祁王妃,这会儿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多月,岂不是祁王受伤她去带人奔去草原救人时,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上下? 怀着孕,却不声不响就把这么大的事情处理下来,是个狠人啊! 他们孟家,还有宫里那位,真是小看这位祁王妃了! 第79章 夫妻携手权势 顾家大孙女洗三宴上传出祁王妃有孕的消息,下午宴散后,松江城里各官宦人家热闹起来了,有些人又盯上了祁王府的后院。 以前孟家袁家势大,寻常人家不敢与之争锋,加上祁王好似是个不近女色的,也不常见外人,松江城里各家就是有想法也没机会。 如今孟家袁家没落了,王爷跟祁王妃感情不错,可见王爷也是个爱女色的,形势变了,他们的机会来了。 顾家因为嫁女鸡犬升天,要说不招人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心生羡慕的人家心里暗自盘算,他们家姑娘若是送进王府里,替祁王妃伺候王爷一段时日,他们这些娘家人就是比不得顾家,那也能沾点光吧。 有些眼里只知道好处,不知祁王府深浅的人动心思了,一个个进不了王府见不到王爷,就找能进王府的各处打点送礼,寻个机会。 一干被打点的人中,周尘这个王府长史首当其冲,其他府里的大管事们也得了不少孝敬,甚至田稼轩这个被祁王妃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之人,也有人眼瞎往田家送礼。 田稼轩回家看到屋里几箱子厚礼简直气笑了,谁家的蠢货这般瞎送礼的? 田稼轩的妻子齐氏捧着肚子坐下,笑着跟夫君说:“这 户人家我打听过了,是个才来松江城的富户,他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全家子都钻钱眼儿里去了,行事不知道轻重。” “一个卖布的富户就敢打祁王府的主意?” “对了,那户人家还有个亲戚在护城军任千户。” “那家既能做生意,想来脑子也不差,怎么会这般异想天开?有亲戚在护城军,门路也有一些,难道他家亲戚没跟他们说利害?一点不知道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 田稼轩看着这些礼物就来气,这些没有礼义廉耻的玩意儿,看着好的就往上凑,是你能伸手的? 安安嫁进祁王府后,为了操持祁王府内外的大事小情费了多少心思?安安跟祁王感情好可不只是因她貌美,可外头的人只看得见表面那点东西。 齐氏劝道:“你别生气,都怪我下午困倦起不来,门房不懂事才叫人把礼送进门来,我已吩咐管家去叫小厮来,一会儿就把东西给人送回去。” “也不怪你,你怀着身子,哪能叫你一眼不错地盯着。” 田稼轩起身往外走,道:“你叫管家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我去王府一趟,你饿了就用晚食,不必等我。” 齐氏追了两步,道:“爹有事找你,一会儿你去西城一趟。” “知道了。” 田家进松江城住后,田家为了靠顾家近些,也在民人巷找了个宅子住着。去年田稼轩去王府当差,为了方便,夫妻俩搬出民人巷,住进了王府后街。 出了家门,跨过一条街就是祁王府,他从后门进,绕去前院倒座房办事处问:“周大人走没走?” “回田大人的话,周大人刚走。”小厮殷勤道:“您可是有事儿找周大人?可要小的去周家传话?” “不用,周大人既走了就算了。” 打发走小厮,田稼轩就要从王府角门出去,却不想正好碰到进门的周尘。 “周大人。” “田大人。” 两人都没想到对方才下值这又回来了,周尘先开口:“田大人回来这是……” 田稼轩把周尘拉到一旁,小声问:“可有人去你府上送礼?” 周尘忙表明态度:“本官向来不无故收人财物,田大人说这话……” 田稼轩摇摇头,道:“下官不是指责您,只是从昨儿后,那些专营的人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无孔不入,送礼都送到我家去了。现下王妃身子才好了些,不能叫外头这些糟污事坏了王妃心情,王爷若是知道了,可不会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祁王府后宅守的严,就是他们这些王府里的掌事官,都轻易都见不到王妃,可消息它自己长脚啊,王妃的耳朵众多,不拦着些怎么得了。 周尘心里一凛,田稼轩说得对,这事儿若是叫王爷知道了,王爷只会怪他这个王府长史官办事不力。 周尘立即道:“本官去找刘忠通个气儿,你在这儿等着我,外头那些跳得高的咱们得想法子压一压。” 周尘求着刘忠帮着拦一拦消息,别叫王妃心烦,刘忠嘴上答应着,转头回院里就禀报了王妃。 顾佑安笑道:“不告诉我是对的,我这个王妃哪有你们王爷说话好使?这事儿的根源在周祈那儿,不在我。” ‘你们王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刘忠低头不语。 性子活泼的小菊笑着表忠心道:“咱们院里唯一的主子肯定是您,只有您在咱们院里说话好使。” 晓月、刘忠几个虽对王妃一片忠心,这话也只有小菊这个陪嫁丫头敢说。 顾佑安也不为难他们,她笑道:“罢了,这事儿我只当不知道,等你们王爷回来了,叫周尘去禀他吧。” 周祈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见她胃口也好了,今儿一大早他出门去城郊护城军办事了,走前说好了今晚上要回来。 顾佑安也不等他,该用晚食用晚食,困了想睡就去睡,她一个孕妇难道还要配合他不成? 天黑透了祁王才归家,周尘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王爷,下官有事要禀。” “什么事?” 祁王丢开手里的马鞭,大步往主院去,看到个主院的奴才,边走边问王妃在做什么。 “回禀王爷,王妃已歇下了。” 周尘忙快步跟上王爷,急忙挑要紧的话说完,随后道:“下官已跟刘忠说了,叫他先不要跟王妃提,下官会尽早处理好,不叫王妃心烦。” 祁王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哪几家?” 周尘早有准备,先去询了一圈,列了张单子出来,这会儿忙递过去。 祁王没接,只扫了一眼单子,他冷笑道:“徐志,你跟周尘查查这些人家,若是查出问题来,该论罪论罪,若是没查处罪过来,那就给本王赶出松江城去。” “是。” 徐志伸长脖子瞟了一眼,嚯,名单上竟然有个才升职不久的二等官儿。这么不懂事?他的同僚竟然没人劝他一劝?就眼睁睁看着他当这个出头鸟? 啧,同僚关系不怎么样啊! 祁王回主院,在耳房里洗漱了一番,换了寝衣才轻手轻脚地去隔壁卧房歇息。 早上顾佑安醒来,睁开眼就看到枕边人的一张俊脸,忍不住摸摸蹭蹭,这张俊脸可真招人啊。 第123章 被她闹醒,周祈眼睛都不想睁开,抱着身边人继续睡。 他想睡,顾佑安却躺不住了,人有三急需要赶紧解决。 她解决完三急洗手回来,他也没睡,一双眼看着她,眼底只有她。 忍不住心动,顾佑安又是欢喜又是气,过去趴他身上捏着他下巴晃,咬牙道:“你是我的,少去外面拈花惹草。” 祁王嘴角翘起,微微仰起头配合她的动作,笑道:“管外头那些人做什么,我对你说过的话,每一句都算数。” “你最好是,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祁王笑叹,拍拍她的腰:“别趴着,小心肚子。” 从他身上翻过去,躺在她身边,她也不抓这些小事了,她问:“护城军如何?” “上月被清除了十几个武将,新升上来的这机敏得很,不仅对下面士兵训练管束,小心思也都收敛了。” 护城军里有部分关内来投奔的武将对他还算忠心,不过心里到底有几分惦从前。 比如,山海关来的那些武将,以前多少跟张明会有联系。如今他们跟张明会不仅没有联系,还会主动上报山海关那边的消息给张衡,再由张衡呈报给他。 顾佑安:“打扫门户,展示实力还是有些作用的。” 周祈认同自家王妃的话,山海关以北被祁王府清理一遍好,也叫手下人更加清楚祁王府对北方的掌控力。 没有绝对的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他不要求依附过来的人绝对忠诚,那不现实,他只需要他们知道,背叛祁王府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菜市口的前车之鉴足够他们记很多年了。 /:. 他道:“过几日要辛苦你盯着府里了,我打算带着护城军去东北军驻地一趟。” “做什么?演习?” 周祈不懂演习什么意思,不过连蒙带猜也知道一点,他道:“护城军里许多底层武官没打过仗,带他们去是为了练兵,叫他们见见血。” 护城军是除了王府侍卫外距他最近的军队,必须有战斗力,这个事情很重要。 顾佑安也赞同他的安排:“你去吧,府里的事情我都能安排。” 他道:“往东修官道的事定下了,等秋收后就会征徭役修路,这事儿我安排岳父主管。” 顾稳原来就是个靠自己本事一路升到工部郎中位置上的,松江城里的官员中,顾稳最适合这个位置。 顾佑安也知道她爹适合,只是:“安排谁当副手?” “下面选几个机灵的三等四等的小官儿,再把田稼轩叫过去。” 周祈道:“周尘还能干些年,叫田稼轩在周尘手下做些文书的差事太浪费他的才华。” 自从去年田稼轩给周尘打下手后,该他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再干下去也就那些事,王府 里别的管事也能做。 本就缺能干的官员,周祈不会叫田稼轩在祁王府蹲着干闲事。 该交代的事交代完了,夫妻俩并排躺着,周祈扭头看她:“我会赶在冬至前回来。” “去那么久?”顾佑安微微皱眉:“是不是今年草原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要把一直盘踞在东北方向那支鞑子部族往西赶一赶。” 不管今年鞑子会不会冲击防线,周祈都做好了主动出击的准备。 “粮草可准备好了?” “朝廷给的过冬粮草听说已经安排好了,松江城这边过几日就开始调运粮草。” 今年松江城丰收,收了今年的新粮食,把粮仓里前年的旧粮换出来。 “安安,这事儿也要你盯一盯。” “小事情,到时候你先带兵去,我能处置好。” 原来他们夫妻就说好了的,他盯着军队,她掌控后方。 周祈看着她不说话,顾佑安故意笑话他:“祁王殿下,您不会舍不得我吧。” “舍不得,你和孩子我都舍不得。” “有舍才有得,孩儿爹,去干活吧,我和孩儿还等着跟着你飞黄腾达。” 周祈笑了,心里叹道,他如今也是有家小的人呢,以后行事,还需再谨慎些。 八月十七中午,城西二街上有几户人家突然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搬家,邻居问为何这般着急他们也不说,再追着问,人家低头就跑。 后来有好事的人瞧见一家老小出了城门这才觉得不对劲,傍晚自家当值的人回来了,问过后才知道那几家的当家人今儿都没去衙门当差,好像是被除名了。 “才升上去多久?犯了什么大错就被赶出松江城了?” “呵,可不是犯了大错么。” 袁夫人今儿心情好,有空闲教夫,她道:“夫君啊,昨儿你们传来传去的消息难道很隐秘?你以为祈王府不知道?” 孟大郎笑道:“知道又如何?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祁王打小见惯了这些,难道还不懂?再者说,祁王妃又不是什么公主郡主,高门贵女,难道祁王还要为了她守身如玉不成?” 袁夫人讥讽道:“妾身不是男人,又没有问过祈王,妾身哪里知道祁王如何想?不过妾身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祁王把那几家意图给他送女人的都赶出了松江城。” “真是如此?”孟大郎不敢相信:“许是弄错了吧。” 袁夫人冷笑,心道,你孟家的闺女倒贴了人家都不要,难道你以为祈王跟你一样是个来者不拒的? “夫人,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探知消息的渠道,不过是听人瞎胡说罢了。夫君您在衙门当差,不如去找同僚打听打听?” 孟大郎文不成武不就,前些年在家时打着读书的旗号在家逍遥,来了松江城后爹娘不许他在家闲着,托了祁王府的关系,如今在衙门库房当值,是个小管事,勉强被手底下几个小吏喊一声大人,算是全了他的面子。 知道孟大郎自然是没有门路打听内部消息,袁夫人又道:“爹和娘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您若是好奇,不如去问问他们?” “也好。” 孟大郎对祈王的事好奇得很,晚上主动去陪爹娘用晚食,被孟老将军好好一顿骂,还挨了一顿毒打。 袁夫人是家里的管家媳妇儿,夫君被公公打得满院子跑的事自然瞒不过她,她笑了笑也不管他,自己早早睡了。 孟大郎要面子,不好叫夫人看到自己的窘迫,也不叫人,自个儿去书房睡了一晚上。 没人打扰,袁夫人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容光焕发地去前院看早起读书的儿子,关心了一番,这才回后院理家。 蠢货怎么教也教不会,聪明人不用教都知道该管住自己的嘴巴。昨儿松江城赶出几家人后,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就偃旗息鼓了。 顾家如今也是松江城里炙手可热的人家,加上杜氏会交际,这些事瞒不过她,大儿媳还在家坐月子,杜氏也抽空跑了趟祁王府。 顾佑安怕她娘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所以她娘拐弯抹角打听消息时,顾佑安装傻:“娘,您说的是什么事?这两日我不愿意动弹,也没出门,外头传什么话了?” 杜氏欲盖弥彰,哈哈笑了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是听人瞎说的。” “哦,娘您今儿来我这儿是……” “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祁王不在?” “他呀,他这几日可忙呢,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外忙什么,我问他他就去郊外护城军了。” 杜氏劝女儿道:“男人家做的都是正事,你问来也没什么用,你看你爹日日出门当差,我也不问他外头的事,左右他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顾佑安忍住笑,生怕自己破功,连忙转移话题:“娘,我嫂子怎么样了?” “挺好,段夫人这几日住在我们府上,段夫人日日在你嫂子院子里盯着,我这个当婆婆的也不去讨人嫌,早晚去看看她和宁宁就是了。” 顾家的大孙女,大名顾江宁,小名宁宁。 “宁宁可好?” 杜氏欢喜道:“好得很,这丫头是个胃口壮的,能吃能睡。这几日脸上的红慢慢退了,小脸儿也长开了些,我瞧着宁宁长得像你小时候的模样。阿萱可喜欢宁宁了,每天在她先生那儿读完书就跑去看宁宁。” “是吗,等满月了我去瞧瞧。” “你是当姑姑的,宁宁满月你肯定要去的。”杜氏道:“你这几日胃口可好?可是什么都能吃?” “嗯,胃口完全恢复了,只是口味好像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喜欢吃的现在吃来觉得一般。” “这倒是没什么,我以前怀你的时候口味也是变了又变,你爹都说我难伺候。”想起以前的事杜氏忍不住感叹,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安安也要生孩子了。 母女俩闲聊一上午,顾佑安留母亲用了午食,杜氏下午才归家。 杜氏回去换了身衣裳就去看大儿媳,正巧宁宁在吃奶,段氏母女俩都在屋里,杜氏进去就笑道:“宁宁醒了?” 第124章 段夫人笑着点点头:“亲家回来了,快来坐。” 杜氏过去坐下,丫头奉茶来,杜氏笑道:“今儿去看了安安,安安问婉娘这几日好不好,我说好,就是这几日喝鸡汤喝得有些腻味,安安说多吃鱼虾对身子也好,刚好庄子里才有人送了新鲜鱼虾来,安安叫人装了两桶叫我带回来给婉娘补身子。” 段夫人忙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婉娘是大嫂本该照顾王妃的,如今倒是又占王妃的便宜了。” “一点吃食不算什么,亲家不必客气。” 段夫人肯定要客气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把杜氏和祁王妃夸了又夸,杜氏这样八面玲珑的都要应付不过来了。 段氏在一旁看她娘跟婆婆两人说话,也是忍不住笑。 八月二十五,祁王去北山上给他母妃扫墓。 八月二十六,松江城外护城军调动起来,祈王带着大半护城军奔向东边草原上东北军驻地。 祈王一走,松江城里又只有祁王妃一个人做主。 去年祁王走后就是祁王妃看家,松江城里的官员们都习惯了,祁王在与不在,对他们倒是也没什么不同。 要说不同也有一些,跟去年相比,今年松江城的官员大换血,除了城外的护城军外,城里城西一街上的衙门中,顾稳、田清德、段集等顾家的亲朋和姻亲故旧们,大都在各衙门的紧要位置上。 周祈和顾佑安有默契,他愿意对她放权,她对松江城内外的掌控力再上一层楼,她这个祁王妃说的话几乎跟他这个祁王说的话一样有分量。 袁夫人很羡慕,没见过这样互相携手的夫妻。 何止袁夫人呐,孟老夫人也说过,她活了几十年,除了祁王夫妻之外,再没见过男人愿意和夫人分享权力的。 女人再能干,也只能管着府里那一亩三分地,想把手伸到外面男人的势力中去,那是痴人说梦。 祁王妃,过的真是梦一样的好日子啊。 顾佑安倒是不知道袁夫人羡慕自己,祁王一走她就忙起来了。 先是商队回来了,顾佑安在王府里见了韩掌柜和杜二叔他们,听他们说这次走商碰到的麻烦,还有洛阳城里风向的变化。 “万富春想吃下咱们全部的人参,愿意跟咱们长期合作,只是他说粮食那边他不能再帮忙,他为了表示歉意,这回他收咱们药材的价格往上浮了一成。” 也是因为原来定好的粮食交易没成,药材卖了后,韩掌柜自己做主,跟杜家族人下江南采买货物带回来。 顾佑安点头道:“出门在外你就是商队的主事,你灵活处理的权力,做 得好。” 韩掌柜笑着道:“王妃不怪罪我自作主张就好。” 祁王府跟洛阳、镇北大都督沈家的关系有变,他们夫妻早料到以后采买粮食会受些阻碍,这会儿得知万富春不愿意帮他们牵线搭桥买粮食,更坚定了顾佑安要往东边出海口修官道的决心。 顾佑安笑着问杜二叔:“您这次采买好药材就要回益州府了?” 杜二叔跟杜家族人们对视一眼,杜二叔点点头,道:“我们想跟王妃商量一件事。” “您说。” “我们明年想迁居几户杜家族人到松江城,您看如何?” “我和王爷自然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迁到松江城来,杜家族人迁来我自然高兴。” 顾佑安提前给他们透个底,她道:“我和王爷打算修一条从松江城到东边入海口的官道,打通海陆,以后若是去南方走商,可以从东边坐船南下。” “当真?”杜家族人们激动起来。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自然是真话,我和祁王可不想盘踞在松江城这一小块地方,自然要想法子往外走。” 一句话有两层意思,杜二叔和韩掌柜显然是听懂了,两人再想到洛阳城里关于祁王府的风言风语,他们就更明白了。 韩掌柜主动道:“南方沿海做买卖比关中更灵活,等咱们这儿通海路了,我愿为王妃马前卒,带着商队坐船南下为王妃打头阵。” 杜二叔也忙道:“我们杜家在南方也认识人,也可帮忙。” 顾佑安求之不得:“既如此,到时候就辛苦诸位了。” 松江城最好做买卖的资源是松江城的药材及山珍,卖了这些要换回来粮食、布匹、茶叶及其他货物。 要想扩大药材的贸易量,顾佑安还需跟以胡家为首的采药人家族商量。 特别是胡家,她知道除了松江城外,胡家各房在大周朝其他药材主要产地都有族人在,她需要胡家的人脉和资源,她要把整个胡家都绑到祁王府的战车上。 在松江城,胡家除了和她做买卖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桩大生意,顾佑安自信能谈成。 第80章 王妃的生意赔礼 商队回来了,不须顾佑安去请,胡菖蒲自己就会下山来见她。 胡菖蒲今儿是带着妻儿进城来的,一家三口先去城西祁王妃名下的药行,去的时候韩掌柜正在看库存单子。 “胡当家的来了,快里面请。” 小厮喊出声来,屋里的韩掌柜听到动静,往外头看了一眼,见正是胡菖蒲,忙笑着出来迎。 “来得正好,你今儿不来,明儿我就打算去山上看看你去。” “韩掌柜您如今身份不同了,只有我这个山民来拜见您的,哪能辛苦韩掌柜去山上?不合适,不合适。” 韩掌柜大笑着拍他肩膀:“你小子如今也会说漂亮话了,像是个当家人。” 跟胡菖蒲寒暄时,韩掌柜对他妻子应是点了点头,应氏含笑行了个礼。 怀里儿子哼哼唧唧似要闹腾,胡菖蒲忙哄着拍拍儿子的背,抽空笑道:“不敢说是当家人,就是帮着家里做点事罢了,这还要多亏了王妃和你们。” 胡菖蒲虽然是长房长孙,下面也还有许多堂兄弟,祖父会越过他爹和几个叔叔、兄弟们,把这事儿交到他手里,除了他自己的能耐之外,他和祁王妃的私人关系起了很大的作用。 韩掌柜了然一笑,道:“你既来了,今儿去给王妃请个安吧,王妃想见你。” “我正有此打算。” 韩掌柜道:“这会儿快中午了,我打发人去王府送个帖子,你下午去王府?” “听您的安排。” 韩掌柜从柜子里拿了张帖子写好,吩咐小厮送去王府,随后他问胡菖蒲:“带单子来了?” “带了。” 韩掌柜引路,带胡家三口去后院,坐下后又叫小厮上茶来。 坐下后,胡菖蒲放下肩上的背篓,喊小厮送点煮沸过的白水来。 韩掌柜笑道:“好小子,你倒是个心细会照顾儿子的,不像我是个大老粗。” 胡菖蒲似骄傲似得意道:“我儿子就爱缠着我,晚上都要我哄着才能睡。” “你就宠着吧,等以后有二子三子以后,儿子多了,我看你抱不抱得过来。” 胡菖蒲笑道:“哪里想得到那么远的事,先顾着他吧。” 说话间,小厮端来茶水,又用碗装了白水送来,小厮道:“郭家孩子多,王妃送给郭家三头奶羊还养着,您家公子若是饿了,小的去郭家要一碗羊奶来。” “多谢你,不过我们带着吃的。” 小厮退下去,韩掌柜才道:“你的药单子呢?” “在背篓里。” 胡菖蒲抱着儿子喂水不方便,应氏从背篓里拿出药单来,上半年胡家的药材库存都在单子上了。 谢过应氏,韩掌柜接过药单仔细翻看,笑道:“比去年这时候要多些?” 胡菖蒲点点头:“多了三千多斤。今年气候好,松江城人口增多了些,愿意上山采药的人又多了些,所以量才大了些。” “按你估计,明年产量还会再多些?” “这话我可不敢说,谁也不知道明年是个什么情况。” 胡家虽在山上住着,松江城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他还是清楚的,祁王府跟朝廷的恩怨难解难分,药材这门生意往后怎么做还有得说道。 “我听说你家要建库房?明知道情况不好,还投那么大本钱做甚?” 胡菖蒲笑了笑没作声。 韩掌柜放下药材单子,笑道:“有些话我不好跟你说,你需得去问王妃去,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只要你能弄来药材,多少药材我们都销得出去。” “哦?” 韩掌柜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你和弟妹留下吧,今儿就在药行用午食,休息休息下午去见王妃。” 韩掌柜还有事要办,胡菖蒲不算外人,该说的说完了他也就不陪着了。 韩掌柜起身走时忍不住捏捏他儿子的小胖腿,笑道:“把你家大郎也带去见王妃,王妃还没见过你家大郎,这头一回见,怎么也得给点见面礼不是?” 韩掌柜笑着走了,一直没说话的应氏小声跟夫君说:“这位韩掌柜算起来该是跟我们叔伯是一辈的,他跟你说话倒像是平辈。” 第125章 胡菖蒲笑着道:“这么个,也算是沾了祁王妃的光。” 那会祁王妃还是顾掌柜,当初她初来乍到做 生意,把一众药材行当里的掌柜们压服了,她虽年纪轻轻,旁人见了也要尊敬地称呼一句顾掌柜。 “当初顾掌柜跟韩掌柜他们平辈论交,我跟顾掌柜也是平辈论交,天长日久相处下来,韩掌柜他们也没拿我当小辈看待。” 应氏期待道:“一直听家里人说那位如何如何聪明,我都还没见过呢。” 当日他们夫妻成婚那日,应氏全程盖着红盖头,隔天她拜见完公婆长辈等,那会儿人早就走了。 后来,夫君几次下山见顾掌柜,又听说顾掌柜成了祁王妃,胡家人去参加了喜宴,她怀孕不好出门,一直没机会得见。 “不用心急,下午你就能见到了。” 儿子挣扎着甩着小胖腿,哼哼哈哈冲他娘要抱抱,胡菖蒲拍儿子屁股:“乖着些,别闹你娘。” 应氏伸手笑道:“我抱吧,今儿从出门到现在一直是你抱着他,你肯定累了。” 胡菖蒲不给,道:“小胖子太重了,累着你的手谁帮我写药材单子?” 应氏笑道:“叫旁人写啊。” “他们不如你写得好。” 胡菖蒲嘴上不承认心疼媳妇儿,只在行动上表示。应氏笑弯了眼。 自她从岭南跋山涉水好几个月嫁来关外后,应氏每日都是笑着的,日子过得顺心顺意,跟夫君的感情渐渐深厚,如今还有了孩子,出嫁前的忐忑不安全都烟消云散了。 应氏自己很久没想起娘家的事了,所以当祁王妃问起她娘家,问起岭南那边药行的事,应氏愣了一瞬,随后才道:“我离家两年多了,早不知道家里的事了。” “我听说岭南那边最有名的药行有应、张、谢、陈四家?”顾佑安又换了个问法。 应氏道:“我出嫁之前确实是这四家药行名声最大,但是应家却排不到头名,排在头名的是谢家人,谢家在岭南的药铺是最多的。” “谢家药铺虽多,走的是镇南大都督家的路子,若是刨除谢家往军队里卖的那些药材,谢家的买卖做得并不如你家大。” 应氏没想到祁王妃一个从来没去过岭南的人,竟对岭南药行的四大家族这样了解。 应氏道:“应家也就是占了个采药的便宜,不像其他三家要跟采药人买药,时时担心药农涨价,被药农辖制。” 胡菖蒲笑着接话道:“王妃娘娘,您听听,人家岭南那边的药农都能辖制药商,我们胡家都是听您号令,日常都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佑安笑瞥他一眼:“你说这话,是说本王妃亏待你们了?” “哈哈哈,这话我可不敢说,要不家去叫我祖父知道了,非得骂我几句不知好歹。” 顾佑安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你祖父了,他可好?” “他老人家身子硬朗得很,今年我家采买了许多木材,等家里这一批药材卖完,我家要准备建新库房,这事儿都是我祖父在盯着。”胡菖蒲跟韩掌柜不说实话,跟顾佑安倒是肯说了。 “恭喜!” 胡菖蒲笑着道:“我祖父等这一天等很多年了。” 胡菖蒲他们家这一房的族人算是胡家族人中比较弱的一支,如今能再次扩建库房,说明他们松江城胡家越来越兴旺,这是大好事。 顾佑安想起当年胡菖蒲跟她提扩建库房,当时他明显哄骗她不懂行,被她拆穿,没想到今年真着手建新库房了。 顾佑安说:“你们家既愿意扩建库房,肯定是盼着生意越做越大,我这儿给你一句准话,只要有祁王府在一日,你们胡家的生意就黄不了。” 胡菖蒲道:“巧了不是,上午韩掌柜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哦,他还说什么了?” “没说其他,只叫我来问您。” 顾佑安笑道:“其实他告诉你也无妨,等秋收松江城官衙就要出告示了,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 知道什么?胡菖蒲盯着祁王妃。 顾佑安:“等秋收后,要建一条从松江城到东边出海口的官道。” 出海口?官道? 顾佑安扭头笑着对应氏道:“等官道建好后,可以从松江城东边坐船去岭南。” 坐船去岭南吗?应氏没想到过回娘家,但是回一趟娘家也好。 她爹和后娘虽然苛待她,但是祖父和大伯娘一家对她不错,她想和夫君孩儿回去一趟,也叫他们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 若是松江城的好药材可以通过船卖去更远的地方,这对胡家来说绝对是大好事,胡菖蒲呼吸急促起来,他连忙道:“出海得用海船吧?再者说,以前也没人从关外走海路南下过,也不知道这一路风浪大不大?” 顾佑安自然知道这条海路能走,她手里甚至还有清晰的海图,但是这话就不用跟胡菖蒲提了,她只说:“我会使人去南方找出过海的老船手,只要打通从松江城到出海口的官道,其他都不是问题。” 顾佑安笑问:“我记得,你们胡家在大周朝其他地方也有许多族人,走陆路不方便,若是走水路能连通多少地方?” 胡菖蒲心里略一算计,除了北方之外,在南方的大部分胡家族人聚居的地方都通水路。 同时,胡菖蒲也从祁王妃的话里知道了她隐藏的意思,她想把顾氏药行做得更大,想拉着整个胡家,不对,还有其他做这行的家族,比如祁王妃的外家杜家,他媳妇儿娘家应家,都拉拢进来。 胡菖蒲倒吸一口凉气,祁王妃这是想把大周朝的药行都握在手里不成? 顾佑安:“天下之大,岂是你我可以穷尽的?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想着先把生意做大,其他的再说吧。” 你说这话你猜我信不信? 胡菖蒲不是头一日认识她了,只说当时她一个女子就敢组建商队走商,才开始做生意就敢抢韩家的生意,就知道她是个暗藏野心的人。 都是老熟人了,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顾佑安不再提生意上的事,笑着跟应氏说话,笑谈岭南风物,又问她家大郎好不好养。 应氏瞧着是个不爱说话的,但她跟祁王妃倒是有话说,应氏看了眼夫君怀里睡着的儿子,笑道:“这孩子性子好,不爱哭闹,白日里我做事时,他躺在他的小床上自己玩儿也不哭。晚上他爹带着他,挨上枕头一会儿就睡了,一点不叫我操心。” 顾佑安叹道:“等祁王回来了,我一定要把这话告诉他,他这个当爹的该向咱们胡菖蒲的看齐。” 应氏捂嘴笑,她想象不出祁王殿下照顾婴儿是什么样。 一个当娘的,一个即将当娘的聊得热闹,胡菖蒲没说话,低头想了许久后,才道:“这件事太大了,我同意没用,要我祖父还有,我爹娘,还有家里其他人都答应才行。胡家各地的族人也要我祖父出面去说。” “另外,应家那边,若是您有意就另寻他人去谈吧,冬娘跟娘家关系一般,您就不要为难她了。” 顾佑安笑看应氏一眼,对胡菖蒲笑道:“放心,不会叫你媳妇儿为难,就算应家不答应,我还有其他人选可用。” 胡菖蒲点点头:“左右这事儿不急在一时,等我家里商量好了我再来拜见您。” “也好。”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胡菖蒲他们一家三口今日肯定回不了山上,顾佑安留他们一家三口用了晚食再走。 到了用晚食的时辰,胡大郎醒了,嗷嗷呜呜地叫着,哇哇流口水,胡菖蒲这个当爹的尽心尽力伺候儿子,一点怨言都没有。 顾佑安不禁在心里盼着,等周祈回来了,一定要再请胡菖蒲一家来府里用饭,叫他跟胡菖蒲学一学该怎么照顾孩子。 顾佑安很喜欢胡大郎这孩子,也很喜欢应氏,他们走时,给的见面礼很丰厚,应氏都不好意思收。 胡菖蒲倒是个不客气的,大大方方收了见面礼,还笑道:“多谢王妃赏,我们下次再来。” “下次再来就没有见面礼了 。” “无妨,我们挑过年时再来,没有见面礼总有年礼吧。” 应氏羞得都想捂脸了,自家夫君脸皮实在是太厚了些。 胡菖蒲哈哈一笑,抱着儿子,带着妻子走了。 顾佑安跟身边的魏嫂子说:“应氏好福气。” 魏嫂子也赞同,不过:“您的福气更好,咱们王爷也是个体贴的。” 周祈吗?顾佑安笑了笑,周祈啊,虽对她也体贴,但他们夫妻俩比起这些温情小意的日常,他们更像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精神上高度契合。 轻轻摸着肚子,顾佑安突然道:“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忙什么。” 魏嫂子等人肯定回答不上来这话,他们心里都知道,王妃说这话也不是想听他们回话。 想他了,实在想得很,回屋给他写了封信,交给刘忠:“今儿太晚了,明儿找人给送过去。” 第126章 刘忠点头称是。 这封想念的信,在路上走了三日,又等了两日等祁王从草原上回驻地,这才送到祁王手里。 帐子里,烛火下,看信时祁王冷硬的眉眼都温和下来了。 把送信的侍卫叫进来,祁王问:“王妃在府中可好?可忙?” “王妃在府中一切都好。您走后没几日王妃的商队回来了,王妃见了许多人,提前安排了修官道的事。” 祁王把信又看了一遍才放好,又问王妃每日饮食休息之类的事,这些事不是侍卫能知道的,只道不知。 祁王也没追问,写了封信晾干,又亲自装好,递给侍卫:“明早把信送回去,跟王妃说,本王这里一切都好,等事情办完了就回去。” “是。” 侍卫走后,东北军主将董毅中走进来,道:“王爷,沈大都督手下那人……” “留他一条命送去东城城,叫沈家自己处置。” 董毅中本想替人求个情,听到王爷语气不好,也不敢多说,低头退出去。 董毅中离开主帐就碰到过来的徐志,董毅中把徐志拉到一旁,把王爷对那位沈副将的处置说给他听。 “那位确实是个草包,不过到底是沈家人,这次也只犯了点小错,王爷就把人踢回去,沈大都督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徐志露出个讥讽的笑:“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你一个主将处置个办事不力的副将还需通知朝廷和沈家不成?” 董毅中盯着徐志不说话,眼里的意思分明是:难道不是这个流程? 徐志笑着拍拍他肩膀:“董将军放轻松,你这个主将可不是张明会,别学他那副怂样。” 董毅中冷着脸道:“我不是怂,我是怕王爷跟沈家搞僵了,说不得沈家什么时候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比如,跟朝廷说限制他们军饷之类的事。 “放心,沈家要真敢这么干,王爷就敢带兵去东胜城抢他们的军饷,你信不信?” 董毅中吃惊,要到这种程度? 徐志哈哈大笑:“逗你玩儿呢。” 徐志还有事要办,丢下董毅中走了。 徐志办完事回去见王爷,见王爷在写字,就把刚才碰到董毅中的事说了。 祁王只嗯了声,徐志就没再说了。 徐志是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比董毅中知道的消息更多更全,他知道王爷把那个姓沈的副将踢回去是为了警告沈家。 完全掌握东北军,还即将掌握燕州军的祁王府,已经不是以前的祁王府了。 祁王府下面的人要明白这件事,沈家也需要这个提醒。 董毅中原本没太明白王爷交恶沈家是为何,等送那位沈副将的侍卫们回来时,拉回来几车沈家的赔礼后,他就明白了。 时移势易! 周祈瞥了眼沈家送的礼单,也就还行吧,跟当初他王妃送给沈家的礼差不多吧。 徐志若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想法,心里一定震惊,人家沈家送的这些价值千金的宝贝不比王妃送的那些吃的用得值钱? 周祈把礼单丢给徐志:“找人送回府,叫王妃开心开心。” “是。” “跟秃子说,东胜城那边不用那么多人盯着,撤些人手回松江城。” “知道了,我这就去信。” 沈家给的赔礼要送回松江城,周祈隔天早起又叫送礼的人等一等,又叫人挑选了些牛羊一起送回去。 带着牛羊上路肯定快不了,东胜城那边,祁王府的暗卫撤出去几天后,顾佑安才见到周祈送来的礼。 礼单看过后叫晓月拿去入库,牛羊赶去后院先养着,她着急看信。周祈的信里面说,沈家不配收她送的那些好东西,这回叫他们赔回来,他们祁王府也不算吃亏。 顾佑安一边看信一边笑,挺好,会当家,还知道自己家吃亏要想法子要回来。 “小菊,叫人准备饭菜,中午我想吃牛肉。” “王妃,您想吃什么菜?” “只要是牛肉做的就成,红烧、清炖、烧烤之类的都准备些,我尝尝。” “哎。” 祁王送回来的牛羊太多了些,杀一头肉牛肉羊她也就吃两三顿,天儿热肉不禁放,府里各处分着吃,半个月的功夫,祁王府内外伺候的奴才及掌事官们都吃胖了。 过完重阳节,韩掌柜和杜家族人带着商队要入关去,顾佑安叫人送了头牛去顾家,请他们吃了顿大宴。 杜家人走之前,杜二叔来王府找顾佑安商量明年杜家族人来松江城安顿的事,顾佑安答应都会给办妥当。 钱婶子她们都要跟着杜家族人们回益州府,顾佑安给她们许多谢礼,谢礼中,她给每人一套黄金打的头面,算是她这个王妃给他们的体面。 钱婶子来道谢,她道:“我们几个会的都交给医女了,我们这次走,等明年再来时王妃肯定已经平安生下小主子了,到时候我再来给王妃和小主子请安。” 钱婶子明白表明她明年一定会回来,顾佑安自然欢迎。 得了王妃的准话,钱婶子也放心了,不怕明年再来时王府里没有她的位置。 杜家族人们做出了选择,杜青也说他明年会再来。 商队出发头一天晚上,顾佑安回了一趟娘家。 杜青道:“你生了孩子,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来看望不像话。我每回来松江城一走就是一年,留你舅母在家中照顾一家老小也不妥当,我回去跟你舅母商量商量,若是她愿意,我打算把家中药铺交给你表哥管着,我带你舅母来松江城住一年。” 顾佑安打趣道:“舅舅到底是舍不得我娘和我这个外甥女,还是舍不得张叔的医术?” 杜青诚实地说:“都舍不得。” 杜氏轻哼道:“你跟人家白学这么多医术,你又没有拜师,明年再来时记得给人家张大夫送份厚礼。” 这点礼数杜青还是知道的,到时候自然会给张家带一份厚礼来。 隔天一早,顾家的商队和杜家的商队出发,顾佑安没有去送。 这几日松江城的秋收要开始了,庄头张贵来问收上来的粮食要如何处置。毕竟他们家今年不同往年了,他领着人开了上千亩地,收获的粮食不是小数目,农庄里肯定放不下。 顾佑安这个大地主早有准备,安排田稼轩带人去她农庄,晾干的粮食直接卖给衙门。 拉走陈粮空出来的粮仓就等着今年的新粮填满。 周尘知道田稼轩接到这个任务时想了一道,王妃的农庄卖粮给衙门?左手倒右手的又是何必?为何不直接把粮食送去粮仓? 衙门库房里的粮食不就是祁王府的么?祁王府的不就是王爷和王妃的? 田稼轩笑了笑没说话,周长史还是不懂王妃是个什么人呐。 第81章 谋算布局诚意 秋收开始后,顾佑安抽空去地边瞧了瞧,先去的邻山村,再去北荒村。 官府已出告示了,今年这一茬粮食收完,北荒村就要更名为北荒县,到时候北荒县下面还要建几个镇,来此开荒的普通百姓和犯官家眷都可以自己选地方定居。 田稼轩这几日在北荒村盯着收粮食,听说王妃来了,今儿特来迎接,边走边道:“跟咱们当初到邻山村时一样,犯官家眷已免罪的,可以像其他百姓一样,跟官府租赁宅子住,拿来租赁的宅子都是开荒时官府出钱建的宅子,如今用不着了,租给百姓的价钱是极便宜的。” 顾佑安笑叹一声道:“五年了啊。” 是啊,五年了。 五年的光阴对于开荒的犯官家眷来说很艰难。 田稼轩前些日子见过李洪文的两个儿子,他们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如今一个个都佝偻着脊背,头发也白了,跟他竟像两代人。 田稼轩想起他们一家,当初要不是安安机灵,及时找人救了他们立了功 ,他们田家跟着沾光脱了犯官的帽子,哪里能有今天的日子? 身后许多人跟着,田稼轩不想在别人面前提安安以前流放时的事,他的神色却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 顾佑安见了就笑道:“都过去了。” 往事已矣,人还是要往前看,他们都会越来越好。 田稼轩点点头,他指着右边那片地,道:“您名下开的荒地都在那一片,按官衙划出来地界,那边地和邻山村交界的地方要建一个镇,到时候这个镇属平安县管。” “咱们邻山村那边的平安镇要改县了?” “要改,等到明年,咱们松江城就有东源县、平安县、北荒县三个县城。” 顾佑安道:“如此一来,官员任命上又要缺人手了。” 本来建设官道这个大工程就要调走许多官员,秋后又要多两个县的建制,真是处处都缺人。 “周长史跟松江城衙门的事务官正在商量,打算明年把选官的日子提前,开春就选官,以免耽误明年的农事。明年选官的日子还没定,所以还没禀报给您知道。” 第127章 顾佑安嗯了声,并不在意。 顾佑安是个愿意放权给下面的人,她总揽大局,细节处叫底下人去办,她只对结果进行评判。 纵使她不管细节,衙门里有田清德,王府里有刘忠,他们都会替她盯着,有人胆敢胡来,她会第一时间知道。 又走了一段路,走到她的农庄跟前,张贵一个人在庄子门口迎她:“王妃恕罪,这几日忙乱,大伙儿都去地里干活了,所以没能来迎接您。” 顾佑安笑道:“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地里的活儿最重要,你做得好。” 张贵今年壮实了许多,今儿穿着一身半旧的靛青短打,发髻梳的一丝不乱,瞧着是个体面的管事,跟当初被顾佑安买来时那副凄苦模样相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张贵低头道:“谢主子体谅,奴才给您带路,您进去农庄瞧瞧?” “那就瞧瞧吧。” 这处农庄今年夏天时扩建过,如今里面住着一百多人,地方倒是宽敞得很。 “靠北山脚下还有两个庄子,那两个庄子不如这个大,跟邻山村那边的庄子倒是差不多。” “前几日韩掌柜从南方买回来的官奴都安置在邻山村那边的庄子,那边的地不多,叫他们去那边干活也轻松些。” 顾佑安道:“你安排得很好,他们才来,秋收后你多照顾照顾他们,叫他们把身子骨养好,明年才好干活。” “是,奴才也这样想。” 顾佑安手下给她种地的奴才很多了,农庄也不少,她怀着身孕也不可能一个个去巡视,走了两个院子就累了,张贵忙安排地方歇息。 身边伺候的带了点心茶水来,顾佑安坐下歇口气,也叫张贵坐。 小菊给张贵端茶倒水,张贵忙道谢。 顾佑安喝了一盏茶,歇了会儿,才对张贵说:“自你到我手下以来,我名下的田地全靠你操持,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好,可见你用心。” “你管着的人我也叫人去打听过,除了跟你同甘共苦过来的那些人,你对新来的官奴也算一视同仁,没有欺辱过谁,底下人也很服你。” “你这个庄头很叫我满意,今年秋收后,我会叫刘忠领你去衙门消了你一家人的奴籍,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听到主子要消了他的奴籍,张贵顿时红了眼,忙跪下连连磕头:“谢主子,奴才掌柜多谢主子大恩大德!” 今年开春后高金和几个护卫都消除奴籍,还去护城军做了官,叫张贵他们这些跟高金一块儿来松江城的官奴们,心里也升起了哪日消除奴籍的愿望。 可那时候张贵觉得,他们不像高金他们有好身手,能在王妃跟前露脸,他估计没希望了。 他们只会种地,种地有什么用?哪个农人不会种地? 对他们来说脱掉奴籍似乎是件虚无渺茫的事,可纵使脱奴籍无望,他们也很珍惜如今的日子。 他们是祁王妃的奴才,虽种地辛苦,却能吃饱穿暖,还不被别人欺负,这样的好日子就是没有卖身为奴前也过不上的。 张贵是个识字的,比其他人明理,他心里这样想,也是拿这样的话训手下的懒汉。 他没想到,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王妃竟因此给他一家人脱了奴籍。 张贵额头都磕红了,被人扶起来时候咧嘴笑着,真是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佑安笑道:“你做得好,自然有赏。明年我想叫你带些人去松江下游开荒,你再选几个能担事儿的庄头替你管着北荒村和邻山村的农庄。” “是,奴才会尽快把人选出来。” 顾佑安今儿来见张贵除了看看地里的收成和农庄外,就是来跟张贵说开荒的事的,说完了,歇息够了,她就准备回去了。 走前,顾佑安说:“张贵,以后本王妃名下的土地还会更多,人手还会再添,但是不管再来多少人,你都是他们的总管。” 这句颇具分量的承诺叫张贵心里一热,张贵立即道:“奴才愿意为王妃管好土地和农庄,为主子种出更多的粮食来。”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落后几步的刘忠笑着跟张贵说:“张总管留步,不用送了,等秋收忙完咱家就来带张总管一家去衙门消除奴籍。” 无论是张总管的称呼,还是消除奴籍这句话,都叫张贵心里生出一股豪情来,他张贵虽是个低到尘埃里的小人物,从此以后也要出头了。 刘忠笑看张贵一眼,张贵的忠心不像是作假的,转头跟着主子的马车走时,心里想的是王妃会看人,也会用人。 纵使在松江城,顾佑安如今出门的阵仗都很大,丫头婆子侍卫等,一百多人再加上车马随行,队伍拉出两里长,地里干活儿的人老远就瞧见了。 天儿热又要赶紧着干活儿,地里的百姓又热又累,话都不想说,这会儿有热闹看,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车队那边瞧。 等马车走了,有人说:“将才马车从祁王妃的农庄过来的,刚才过那马车上坐的肯定是祁王妃吧。” “肯定是,除了王府的主子之外,谁有这么大排场?” “哎,顾家好命啊,都是流放过来的,人家不用像咱一样顶着奴籍开荒五年,竟还把女儿嫁进王府当王妃了,唉。” “李老三你就别酸了,人家顾家祖上肯定行善积德才有这个福气,你没有这个福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以前当官的时候作孽太多。” “嘿,怎么说话的?我一个小小的主事官儿能做什么孽?还不是被上官连累的?” “流放来这儿的都说自己无罪,都说自己冤枉,这话说出来也就是骗骗你自己。” 刚才还看祁王府的车队呢,羡慕顾家呢,这会儿几句话过去这就吵起来了。 李家的大儿子李乘风埋头干活,一言不发,谁知道当初他们李家跟顾家是一块儿流放过来的? 顾家,田家,苏家,人家都是些王妃,官老爷,夫人,小姐,公子。 到他们这儿,人家喊他们一家,都是犯官之后,乡下人,谁家男人,谁家的婆子,这几年都不曾有人尊重地称呼他们的姓名。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玉米棒子挑了一篓又一篓,李乘风累得腰疼肩疼,田地里吹过一丝凉风,他想,活着这么累,还不如死了随风而去算了。 “李老大,你家赁不赁官府的屋子?” 一个相熟的犯官家眷喊了他一声,李老大忙回头笑道:“要赁,我昨儿正想找你说说,咱们两家一块儿赁一套屋子住正好,也能节省些。” “哈哈哈,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成,等秋收忙完了咱们就去找里正赁一套宅子,以后啊,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哦。” “你说得是。” 一声叹息随风而逝,且活着吧。 祁王府。 去农庄转了一圈回府后,顾佑安歇了一日才觉得精神头好了些,草原上有信送来,周祈问她这几日胃口可好,睡得可安 稳,顾佑安看他的字迹就觉得好快乐。 开心完了这才又继续往下看,他说洛阳那边查过了,周宣没叫人用那些邪门的法子害她和孩子。 顾佑安忍不住又笑了,这人竟真叫暗卫去洛阳查了。 信的最后,周祈说了些他近日繁忙,还说朝廷的粮饷送到了,可见周宣蠢笨又没有蠢笨到底,心狠手辣又心有顾忌,又夸周宣是个识大体的。 顾佑安大笑起来,夸周宣识大体,这是正话反说吧。 晓月刚从小厨房端点心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王妃笑了两回了,她把点心送到主子跟前桌上,笑问:“主子,可有什么好事了?” 笑够了顾佑安拿帕子擦擦眼角,含笑道:“也算好事吧,你们王爷在东北军那边挺顺利的。” “王爷会提前回来?” “只怕不能。” 周祈要对靠近东北草原的那支鞑子部落下手,什么都准备好了,不把东北方向的威胁剪除之前他应该回来不了。 顾佑安摸着肚子笑道:“我在家好好的,也不用他日日在我跟前守着。” 比起他日日在她跟前,她宁愿他在外开疆扩土,巩固祁王府势力,反正这些好处以后都会到她孩儿手里。 周祈在外忙,她也不能闲着,九月二十四顾家满月宴,顾佑安一早回娘家,因为她得到消息,胡菖蒲和他祖父要来赴宴。 顾佑安有两年没见胡老爷子了,今天一见他老人家,竟不显老,跟两年前见时竟差不多。 胡老爷子笑道:“王妃客气了,人哪有不老的。我家菖蒲成婚都有儿子了,孩子日渐长大,我们这些老东西就该日渐老去了。” 顾佑安说的是真心话,她笑道:“您养生的法子定然跟别人不同,等有空闲了我一定要跟您请教一番,好叫我爹娘也像您似的,康健精神。” “要说养生的法子嘛,我们还是比不得天一观的道长们,李道长和他的师兄弟们,活到七老八十上山下坡腿脚都利索,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跟人比不得。” 第128章 胡老爷子话头一转,又道:“我们都是些俗人,一辈子难免有起起伏伏的时候,都是有家小要顾的人,族人亲朋不可得罪,说不得哪日就求到人家门前,求人家伸把手。” “老爷子您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本王妃又不是什么土匪恶霸,做生意嘛,肯定是两相得宜的好事,怎么就说得罪人了?” 顾佑安把话挑明了,胡老爷子就道:“王妃莫恼,老头子我说的话不一定对,您先听听,听后若是觉得我老头子说得没理,您再把我们祖孙赶出去。” 顾佑安哭笑不得:“老爷子,在您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胡老爷笑道:“咱们丑话先说到前面。” 胡菖蒲看一眼祖父,又抬头看上首的祁王妃,后又低下头。 胡菖蒲的动作被顾佑安看在眼里,她的心一沉,难道胡家真的不愿意? 不管心里作何想,面上一丝没露出来,顾佑安笑着吩咐晓月,道:“去问问厨房有没有做枣泥糕,做了的话端一盘过来,我记得老爷子爱吃这口。” 胡老爷道谢:“早食没吃几口,这会儿老爷子我正好饿了,劳烦再送碗糖水鸡蛋来。” 晓月出去了,屋里只小菊一个丫头伺候着,顾佑安摆摆手,把小菊也打发走。 小菊出门后,候在门外的刘忠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屋里光线暗下来,胡老爷子叹息一声,道:“王妃恕罪,王妃愿意提携胡家是看得起我胡家,原本我们该立即答应王妃的提议,只是我胡家族人多,分散在各地的族人又在当地又姻亲故旧,难免跟当地大族牵连颇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轻易撕扯不开。” “小老儿本事有限,且不说做不到写封信就叫各地族人转投祁王府,就是我亲自走一遭,也不过是叫大家都为难罢了。” 胡老爷子话说的诚恳,说到各地胡家族人牵连上的势力时也没藏私,许多话连胡菖蒲这个亲孙子今儿都是头回听见。 “我们松江城胡家这一支肯定听您号令,只是外地的胡家族人我们确实左右不了,还请王妃见谅。” 顾佑安不是不讲理的人,听完胡老爷子的难处后,她心里也有数了。 顾佑安看了胡菖蒲一眼,道:“去外头,叫人送纸笔来。” 胡菖蒲连忙去门口叫人,刘忠叫他且等一等,他立刻就来。 过了会儿,刘忠亲自端来笔墨纸砚,胡菖蒲接过送到顾佑安跟前,他身后的门又掩上了。 刚才听胡老爷子说各地胡家背后的势力时,顾佑安脑子转悠的都是她记诵过的,从前朝至今的世家大族族谱。 还兴盛的,在京都洛阳。 没落的,在各自祖籍聚居。 她落笔写道:乌蒙府胡家大房嫡子联姻曹家嫡次女,曹家二房三老爷曹允于瑞兴二年调任至武昌府任知府,曹允瑞兴一年拜于时任国子监祭酒陶仲闻门下,陶仲闻如今是工部尚书。 顾佑安提笔道:“陶仲闻当国子监祭酒的时候教过当时还是皇孙的周宣,所以,陶仲文现在也算帝师吧。” 胡菖蒲看到她写的这张关系网时都惊呆了,他们胡家一支家族,背后竟有这样复杂的关系吗? “拿给你祖父瞧瞧。” 胡菖蒲连忙把墨迹都还未干的纸张送到祖父面前,胡老爷子看后叹道:“还是王妃知之甚深。” 放下笔,顾佑安活动了下手腕,道:“如今朝中真得势的是礼部尚书刘勇,以及翰林院掌院兼文渊殿大学士杨庆,陶仲闻这个工部尚书并不得圣心,加上他年纪大了,估计这两年就要退了,等他退后,他手下像曹允这样的门徒就顾不上了。” “曹允家在前朝时还有几分势力,到大周朝早就没落了,曹家也就能在乌蒙府作威作福,跟当地另外几家控制着云南府几条江河船舶来往。若是出了乌蒙府,出了云南府,曹家也就是个普通官宦人家。” “曹允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就是他了,他如今年不过五十,正是往上爬的时候,可他想靠陶仲闻爬进洛阳,呵呵,这辈子都别想了。” “您的意思是?” 顾佑安道:“祁王府在洛阳还是有点人脉的,曹家若是想转投他人,祁王府可以给他一条路子。” 胡菖蒲又是震惊又是茫然:“可以这样?” 他既震惊于祁王府对朝廷官员和地方大族知之甚详到这个程度,又茫然于祁王妃为了拉拢胡家做成药材生意,竟然愿意动用这样多的人脉。 顾佑安笑道:“为何不能这样?” 祁王府养着那么多人,经营着偌大的势力,不就是为了想用的时候有人手可用吗? 再说了,表面上看她只是为了胡家这门药材生意费这么大的心思,但若是曹允上钩,他走祁王府的门路进了洛阳,他就被绑到了祁王府的船上,曹家控制下的西南江河水道就要为祁王府所用。 曹允去了洛阳,武昌府知府这个长江航道上关键节点的关键位置空出来了,祁王府也可以早做准备,把他们的人放上去。 在顾佑安看来,此举一石三鸟,对祁王府来说合算得很。 对胡家来说,对比曹家而言,胡家跟祁王府的关系更亲近,以前是乌蒙府胡家怕曹家这个当地的土霸王,以后位置一变,该是曹家敬着胡家了。 话说透了,顾佑安并不催促。 胡老爷子仔细想了想,道:“王妃这法子我瞧着行,至少乌蒙府这一支胡家肯定会为王妃所用,只是其他地方的胡家人……” 顾佑安道:“不急,咱们慢慢来,只要他们有所求,总有法子把事情办成。” 胡老爷低头称是:“胡家,全凭王妃做主。” 在胡老爷子这种活了几十年,见多了大风大浪的老人家来说,他知道顾家这个小娘子聪明,他也只当她是年轻的人聪明。今日得见她的谋算和城府,云淡风轻地就把事情理出了头绪,他才觉察出她的深不可测起来。 胡家运气好,在这位还未发迹偏居一隅时跟她交好,这是胡家的运气。 今儿顾家大孙女百日宴,来的宾 客多,许多客人要来跟王妃请安,胡家祖孙两人说完事就先告辞了。 出门后,走到无人处,胡老爷子看着大孙子叹道:“以前祖父只跟你说过顾家小娘子聪慧又厚道,跟她做生意不会吃亏,可是?” 胡菖蒲点点头。 “现在祖父再教你一句:跟这样的人别耍心眼儿,选中了就要一辈子跟随,不要半路另投他人。” “祖父,我明白您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你只看到了她对你笑的时候,你若是真正了她敌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绝路。 在外这些话不好说,胡老爷子拍拍孙子的手道:“你祖父我是得好好保养身子,不看着你们些,老头子我真怕你们把胡家带上绝路了。” 特别是关内的胡家人,万一谁是个脚踏两条船的,船翻了自己死就算了,带累其他胡家族人可怎么得好。 胡家是顾家的亲朋好友,胡家祖孙身上虽没有官职,中午满月宴上,胡家跟田家、张家、韩家人坐一块儿,几家人互相都认识,桌上倒是不缺话说。 张世南原来跟胡家只能算认识,因顾家的缘故,张世南跟胡家的关系日渐亲近,张世南跟胡老爷子说起药材来,两人都是滔滔不绝。 胡老爷道:“上回你问我附子和姜黄这两味药材,这两味药材最好的还得是乌蒙山出产的。” 张世南赞道:“那是自然的,就是可惜了,乌蒙山的道地药材咱们这儿不好得。我这里有的几斤附子都是去年托杜青帮我从西南带来的。” 胡老爷笑道:“杜大夫若是从西南过来自然方便,若是杜大夫不方便也不要紧,我胡家有一支族人在乌蒙山采药,老头子我写信托人送些来也方便。” 张世南道:“千里迢迢只为托人送药材,那怎么好意思。” “哈哈哈,无妨无妨,小事情。” 张世南忙道:“若是方便,或是可托人送些乌蒙山的天麻?乌蒙山出产的乌天麻个大肥厚饱满,乃是治头病、四肢麻木、小儿惊风的上品,可惜产量小,好的都送进宫里去了,外头就是花高价也难寻。” 胡老爷子笑着应下:“咱们采药的难道还缺好药材不成?” 张世南头一次见胡老爷子说话这般痛快,笑着给他敬酒:“老爷子,喝了我的酒,可别忘了我的好药材啊。”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桌上的人除了胡家祖孙外,其他人都不知胡家以后要走上一条怎样的路。 胡家既答应了,也该展现些诚意出来。 为祁王妃效劳,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第82章 盼君归赢了 松江城要发展,西边草原上必须安稳,东边必须海路连通,建一条动出的官道。 夫妻俩一人管一边。周祈去了东北军,顾佑安的任务就是推进官道的建设。 估计着日子差不多了,松江城的秋收即将收尾时,顾佑安点头后,修官道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松江城。 第129章 官道必须修,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劳力,服徭役没有工钱,但徭役期间官衙管饭。各家若是有规定之外的劳力参与修建官道,他们不仅有工钱,还会减免一部分租赁官府宅子的银钱。 双管齐下,所有政策都在鼓励松江城百姓都参与到修建官道中来,争取尽早修通到东边出海口的路。 自来徭役都是苦差事,田稼轩这个才从祁王府调任去工部干活的新手原以为这事儿只怕不好办,结果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的进行的更加顺利。 休沐日他回邻山村一趟,一进村子就看到村口里正家门口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都是记名去徭役的,态度积极得不寻常。 “小田大人!” 罗家三兄弟才在里正那儿记了名,从人群里挤出来就看到田稼轩了,忙招呼他。 旁边也有其他村民看见他了,都忙喊小田大人。 田稼轩笑道:“诸位慢忙,我就先回了。” “小田大人慢走啊。” “小田大人等我们兄弟一块儿走。” 田稼轩等罗家三兄弟跟上来,田稼轩笑道:“罗大哥你们就别笑话我了,喊我田大郎就是,什么小田大人,太见外了。” 罗大郎哈哈一笑,拍他肩膀道:“你如今是官身了,我们是民,喊你一声大人也是应该。” 田稼轩无奈:“在衙门就算了,我在村里你们还是喊我田大郎吧。” “成吧,咱们小田大人说怎么喊就怎么喊,哈哈哈。” 这几年,罗家有了上百亩土地,又是建房,又是生儿育女,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罗家三兄弟比以前爱笑了。 一个人过得好,是看得出来的。 田稼轩笑问:“刚才我从里正家门前过,大伙儿怎么这么积极报名徭役?像你们家,一去就去三个?” “不是三个,是六个。” “六个?罗叔也要去?” “不是,我们三兄弟还有我们媳妇儿都要去。” “都去?” “家里孩子有爹娘照应着,他们在家关好门户也不怕猛兽下山,我们兄弟不在家也不妨事。” 罗大郎道:“你是知道我们家的,辛苦了好几年才建了座宅子,后头家里又陆续生孩子,这几年日子虽过得去,到底没存下多少银钱。” “往年我们三兄弟秋收后都会上山打柴送去松江城卖,赚点辛苦钱。今年官府说多出人修官道管饭不说还有工钱拿,算一算比我们砍柴划算,我们一家子商量后决定都去。” 田稼轩道:“一家只需出一个壮劳力服徭役,你们去六个,五个人可以拿工钱,到下大雪前就是辛苦修一个月官道,所得银钱也不算少。” “是吧。”罗三郎欢喜笑道:“等下雪后修路的差事停了,我们拿着赚来的钱给家里孩子买点好吃的,还能存下不少。” “冬天修路不便,等到明年化冻春种后,官道要继续修,春夏时间长,你们还可以多赚些。” “哈哈哈,能多赚些当然更好。” 几个男人走路快,一会儿就走到田家不远处,要分开走时,罗二郎好奇:“听说顾大人管修路的事?” “正是,顾大人是总管事,王妃叫我去顾大人手下干点杂活儿。” 罗二郎抚掌大笑道:“那可真好,管事儿的大人们都认识,咱们去修官道也不怕被人欺负。” 罗大郎说:“官道从松江城东城外开始修,离咱家这么近,怕什么被欺负。” “大哥说得是咧。” 罗家三兄弟走了,田稼轩归家先去看她娘,他妻子齐氏抱着他们的孩儿也在他娘屋里,他到的时候婆媳俩正在说话。 齐氏笑道:“刚才丫头进来送水,说远远看到夫君在路口跟罗家人说话?” 田稼轩抱起才满月的儿子,笑着嗯了声:“过几日就要修官道了,我看罗大哥他们报名积极,好奇问了问。” 白氏道:“祁王府厚道,找人干活还给钱,谁不愿意去?” 田稼轩一边哄儿子,一边不紧不慢道:“按照原来商议的法子是没有工钱的,还是王妃说,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又说官道修起来后各家商队、商铺都用得着,叫他们先交钱充作百姓的工钱,等商队建好了,各家商队走官道时再慢慢抵扣。” “安安名下也有商队,安安交钱了?” 田稼轩 点点头:“王妃带头交了一万两银子。” 齐氏惊了一下:“真交了一万两?” “嗯,除了王妃外,孟家、袁家、胡家等几户人家都交了一万两银子,松江城里其他商户交上来的也不少。” 田稼轩笑道:“像孟家、袁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他们肯出这么多钱为的是给王府示好,松江城里各家商户愿意交钱,完全冲的是王妃的面子。” 白氏笑道:“安安嫁给王爷前就是药行的行首,安安这些年做买卖积累了不少人脉,人家信她,才愿意多给银子。要不,就是官府催促,也就是应付了事罢了。” “娘说得是。” 怀里的奶娃娃哼哼起来,田稼轩抱着儿子在屋里转来转去也没用,还是齐氏伸手抱过去,她轻轻拍了拍,孩子就乖了。 田稼轩气得捏捏儿子小嫩脚:“怎的在我怀里就闹?” 齐氏温柔笑道:“夫君在外忙,孩子少看到你,等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八月二十一齐氏生孩子时田稼轩跟王府告了假,一直在家等着儿子出生,后头齐氏坐月子时田稼轩忙碌起来,一个月都难有几日着家的,孩子满月宴他也只在家留了一晚上。 这不,秋收忙完了,又要修官道,王妃明摆着要提拔他,他的顶头上官还是顾叔,肯定要用他,他的差事少不了,就别指望他能日日回家了。 一家人商量后,白氏干脆带着儿媳孙子回村里住着,村里的宅子建的宽敞,火炕也修得宽,村里不缺柴火,保管不叫孩子冷着。 田稼轩无奈道:“以后我尽量常回来。” 白氏嘱咐儿子:“你爹说了,你现在正是往上走的时候,别太惦记家里,你媳妇儿儿子有我照看着,你在外只管好好跟着你顾叔做事便是。” 田稼轩自然知道前程重要,他道:“娘,我知道,我也是抽空回来看看你们,明儿一早我就回去。” 齐氏和夫君对视,齐氏不好意思低下头。 田稼轩嘴角微翘,扭头对白氏道:“娘,您带着大郎,我和卉娘有话要说。” “你们夫妻去吧,孩子只管交给我。” 齐氏不好意思地把儿子放到婆婆怀里:“辛苦娘了。” 齐氏接过孩子,笑道:“许久不见了,你们夫妻也一块儿说说话。” “哎,谢谢娘。” 夫妻俩出了门,田稼轩脸皮厚,拉着妻子往他们夫妻的院子里去且不提。 隔日一早,天色微亮时田稼轩就骑马进城,他到衙门时衙门里已来了几个眼熟的大人。 “小田大人来了,快去点卯。” 田稼轩见他们在写什么文书,点卯后,边走过去边问道:“张大人,这是写什么?怎么用这么大的红纸?” 年纪一把的张大人笑道:“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田稼轩走到桌案前,见张大人正在红纸上挥笔写交了钱的名单,排在第一的就是王妃名下的顾氏商队。 “这是要张贴出去?” “要张贴,昨儿傍晚你才走,周长史就来说了,王妃说为了建这条东出的官道咱们松江城上下一心,不管是出力的还是出钱的,咱们都要平等对待。”他老人家说话时胡须一颤一颤的,分外有韵律。 又有个点卯的大人凑过来,笑问:“出钱的贴红纸,出力的呢?” “这个么,要等到官道竣工那一日,到时候在官道上给百姓们建碑,叫王爷亲自写碑文。” 啧,到这儿就不用说了,大伙儿都知道王爷和王妃对这条官道有多重视了。 “哟,都来了。” “顾大人,田大人,段大人!” 顾稳、田清德、段集三人领头出现,他们三人背后还跟着一群官员,瞧着气势壮得很。 顾稳是总管官员,他先出声道:“昨儿名单已经定下了,参与修建官道的官员都到了。” 顾稳笑着看了身边两人一眼,道:“段大人和田大人你们都认识,这次修官道,他们一个是来查咱们的账的,一个是来监督检举咱们的。本官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谁行为不轨被抓住,就不要来本官面前求饶了,白费力气。” 衙门里刚才气氛还好得很,这会儿屋里人都不敢吭声了,还是田稼轩上前一步道:“请三位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勤勤恳恳做事,清清白白为官。” 田稼轩都这么说了,其他官员连忙附和,吃下这一记下马威。 这些官员面上不敢说,私底下肯定会议论,说祁王妃任人唯亲,管事儿的,管钱的,监督的,都是王妃的人,何必弄得这般冠冕堂皇? 第130章 田稼轩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想起前几日他跟王妃这般提了,王妃不在意地说,这些小节无伤大雅,叫他们说去,反正影响不了大局。 王妃做这些安排要的就是进度可控,她甚至希望,明年内官道能修通。 “难哦,不过目标总要先树立起来,有目标总比没有目标好。” 祁王府里,肚子日渐鼓起来的顾佑安撑着腰散步,跟刘忠说:“明年就算路修不通,其他的也该准备起来了。” “明年开春后胡老爷子和胡菖蒲要去一趟乌蒙府,你也跟着去,倒不是叫你去盯曹家的事,我要你去南方买几条大船,再挑选些得用的船夫,带着他们把船开到东山港。” 松江城东边的出海口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就叫东山港。 “这事儿太重要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能你去。”顾佑安笑道:“放心,不会叫你去海上送死,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份准确的海图。” 刘忠低头道:“主子放心用我,奴才定不会叫主子失望。” 顾佑安嗯了声:“听你干爹说你祖籍江南,你可还会说家乡话?” “奴才十岁才入宫,家乡话自然还记得。” “还记得就好,多去家乡走一走,看一看,也算解了乡愁。” 花了几日功夫,三县的徭役征集完后,这就要开工了,开工头一日,官衙搞了个开工仪式,顾佑安去东城门走了一趟。 说完该说的场面话后,顾佑安力陈这条官道对他们松江府来说有多重要,希望大家务必要把官道建好,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寻常百姓听不太懂,他们离前面太远,前头的人传话也只传他们关心的,诸如哪家富户捐了多少银子,他们一日吃三顿饭,管饱,一日领多少工钱之类的事。 站在最前排的官员,富户,还有往前挤的那些有些见识的犯官之后们,他们是最明白这条官道重要性的一批人。 有了官道,有了海岸线,只要祁王愿意,松江城就有独立建国的条件,甚至朝廷想围堵松江城也不太可能。 有了这条官道,松江城从关外一片贫瘠的小小封地,变成一方不可撼动的势力,指日可待。 开工仪式开始后,割草砍树的,搬石头清理地基的,炒熟土的,铺路夯土的……分县、分镇再分村,几乎都是相熟的人组一块儿干活,各自里正带着,竟还比拼起来。 日日有人跟顾佑安汇报进度,她也不嫌烦,自己听完了还要写信告诉周祈,顺便问问周祈那边如何了? 她肚子渐大,肚子里的孩子又活泼,身子日渐难受,来王府里照顾女儿的杜氏见女儿这般,心里十分不好过。 顾佑安哄她娘,笑问她以前的事:“您生了我们兄妹三个,养育我们长大,可累?” “累,也不累,养你们三个虽费了我许多心思,但你爹每日下值后都早早回来帮忙,我和你爹互相扶持着,就是偶尔烦闷时,也觉得日子甜。” 回忆起过往,杜氏笑道:“日子嘛,都是比较出来的,那会儿我们住的花枝巷里,除了我们家之外,各家各户至少都是十几口人,年轻媳妇儿运气好的上头只有一个婆婆,若是运气不好的,头顶上有嫂子、婆婆、祖母好几层压着你,年轻媳妇儿们不知道要熬几十年才能熬出头,日子且难过着呢,跟她们一比,我这就不算什么。” 说到这儿,杜氏又难免念叨女儿几句:“夫妻俩一条心,遇到难事儿也有个商量的,什么坎儿都过得去。你是个有福气的,碰到个跟你心意相通的,你们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互相扶持,好好过完一辈子。” “嗯,他若是待我好,我自然不会叫他吃亏。” 杜氏笑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般不讨喜?你说句好听的话又如何?” “娘,我和他都不是那种要人哄着的人,与其哄他,不如开始就说清楚,知道对方的底线,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真话难听。” “娘,对聪明人来说,假话才最伤人。” “哎,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杜氏恼道:“你也是,自己这样就算了,阿萱也跟着你学,有时候说的那些话就不像个闺阁丫头说的话,以后她长大要寻婆家,我和你爹上哪儿给她找个合适的?” 顾佑安笑道:“阿萱又不是不讲理,她性子强些不吃亏,难道不是好事?有您和爹在,还有我这个姐姐在,您难道还怕她在松江城里嫁不出去?” “人家面上不说,暗地里说她的不是,这难道好?” “不招人妒是庸才,只要别人不敢说到她跟前去,管那些人背后说闲话。” 杜氏还想叫大女儿去劝劝小女儿,见她站在小女儿那边说话,杜氏轻哼道:“以后阿萱不好找婆家,你这个做姐姐的要担责。” “好,我担责。”顾佑安叹了口气道:“您就别念叨了,叫我歇一会儿。” “歇就歇,你别我一走你就要看文书做事,再叫我抓到了,看我不骂你。” “我不做事,我就是想耳根子清净一会儿。” 杜氏气得站起来骂道:“你这个气人的丫头,一会儿我就家去,叫你嫌我话多。” 顾佑安哈哈一笑,拉着她娘撒娇:“娘别生气,我不敢了。” 杜氏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笑,道:“你歇着吧,中午我来跟你用午食。” “哎,娘您也去歇歇。” 顾佑安伸长脖子看着院门外呢,过了会儿,小菊跑进来,说:“夫人回自己院里了。” 顾佑安指挥晓月:“把我的舆图拿来。” “王妃,您刚才答应过夫人。”晓月不想动。 “你去拿过来放架子上,我又不动,我就看看。”顾佑安又催促:“你快去。” “您看一会儿就休息?”晓月还想讨价还价。 “哎,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拿了?” 晓月无法,只得去把舆图拿来放在矮榻前的架子上,叫王妃半躺下也能瞧见。 顾佑安望着舆图陷入沉思,过了会儿,她把刘忠叫来,她指着舆图上燕州军的位置给他看:“这个位置为何特意标记出来?” 顾佑安看的舆图是周祈从宫里带出来的舆图,是大周朝的开国太祖留下来的舆图。 刘忠道:“奴才听我干爹说,太祖爷当年打下天下时,北方还未平定,太祖爷想定都燕州,无奈当时没钱建都,南北运河又未疏通运送粮食困难,加上几位开国功臣还有皇家宗室子弟都不愿意离开中原去苦寒的燕州,所以定都燕州的想法就作废了。” “原来竟是如此。” 顾佑安笑了笑,晚上给周祈写信时,说:你们周家的祖宗倒是有远见,就是后代子孙一代比一代不争气,没了开国太祖的气魄。 过了几日,这封信送到周祈手里,周祈笑着给她回信,说期盼她给周家教养出一个有当年太祖气魄的皇室子弟来。 送信的侍卫一来一回路上用的时间是一样的,顾佑安就知道了,周祈还在东北军,军队还未调动。 周祈盼着早点下雪,下雪后他才好出其不意打一场快仗,打完仗他才好早日回松江城。 顾佑安则是盼着今年的雪晚一点下,这样官道才好往前多修一段路。 就这么盼着念着,冬至前几日,松江城下雪了。 第一场雪后,官道就停工了,百姓们领了工钱回家猫冬,松江城慢慢静下来,开启漫长的冬日生活。 下雪了,顾佑安使人往草原上送信的频率也低了,无事可做,她现在是真的闲,她娘也不再盯着她叫她休息。 冬至是一年中的大日子,顾佑安体贴小侄女年纪小见不得风,就说叫她娘回家里过冬至,等过完冬至再来王府。 杜氏哪里舍得下女儿,就说:“我记得你说过,祁王说赶在冬至前回来,明儿就冬至了,他应是回来不了,随我回顾家住几日?” 顾佑安摇摇头:“周祈不在,我再走,不合适。” 杜氏道:“你就是想在府里等着祁王回来?” 顾佑安冲她娘笑:“就是回不来也不是他愿意的,不管他回不回来,我都等着他。” “你既不想动,我和你爹来王府陪你过?” “哎呀,真不用了,您回吧,叫我也清静一日。” 杜氏气道:“你这丫头,可见是又嫌我了。” 顾佑安胡乱点头:“您回吧,您陪我这么长日子了,爹和哥嫂他们肯定想您了。等你回来时把阿萱带来住几日吧,整日拘着她读书习字,总该歇歇。” “真不要娘陪着您?” “真不用,您回吧。我送您出门。” 顾佑安挺着肚子作势要出门,杜氏可不敢叫她乱走:“刚才才雪停,外面院子里的雪还未扫,你可不能出去,小心脚滑。” “那我不出去了,我叫魏嫂子送您出去。” 顾佑安早就叫刘忠备好给娘家的冬至礼,不用顾佑安交代,刘忠已叫人搬到马车上了。 第131章 顾佑安问晓月:“明儿冬至咱们府上吃什么?” “清炖野鸡汤,红烧羊肉。野鸡是郭素她们去北山上打来的,羊肉是几天前王爷使人从草原上送来的。” 顾佑安默默算日子,算上路上的日子,至少十多天前东北军还在驻地,这一仗到底打没打? 晓月见王妃盯着窗外的雪,仔细想了想道:“王妃,要不给王爷送封信去?” 顾佑安摇摇头,说不得这会儿正是紧要关头,她何必给他添乱呢。 想通后,她笑道:“今年府里可腌腊肉香肠了?” “咱们小厨房没做,不过大厨房那边做了,听门房上的婆子说,腊肉香肠都熏入味儿了,一排排挂在灶房的房梁上,可馋人了。” “既能吃了,叫他们切一碟蒸来,给我尝尝味儿。” “哎,奴婢这就去说。” 府里安全暖和又衣食丰足,顾佑安带着阖府上下过了个开心的冬至节,美食、赏钱都少不了,书院里更是笑声不断。 等到晚上时,顾佑安躺在暖和的炕床上跟肚子里的小顽皮玩儿,她跟孩子都困了,就闭眼睡去。 半夜时隐约听到一点动静,以为是晓月进来照看她,她含糊着叫晓月出去,她不如厕。 床边突然响起熟悉低沉的笑声,她慢慢睁开眼。 周祈的漂亮的俊脸怼她面前,他笑道:“子时还未过,今日还是冬至,我没有失约。” 他的手碰到她的脸,寒风吹过的手指冷冰冰的,温暖柔软的手指勾着他,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本王妃要挺着肚子驾车去草原上接你去。” 惦念深情的的话偏要玩笑似地说,夫妻俩就这般互相看着,看不够似的。 “赢了?” “赢了!以后咱们松江城西边可以安生几年了。” 顾佑安叹息一声,太好了! 第83章 年礼得罪 暖乎乎的卧房叫人困倦得很,顾佑安打起精神看他洗漱更衣,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在地上收拾自己,间或说两句话。 周祈换了寝衣再回头时,刚才还小声回应他的人已经靠着软枕睡过去了。脸颊红润,呼吸绵长,睡得可香了。 周祈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躺到她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颈,抽掉软枕,把人搂进自己的怀里。 怀里的人好像在梦中梦见什么宝物要抱紧了。她下意识回搂着他,还收紧胳膊,眉梢眼角都是笑。 顾佑安的睡眠向来很好,隔天早上睡醒时身边位置空空的,她撑起身子正要叫人,忽然听到外头她娘高昂的声调,欢欢喜喜地在跟人说什么。 顾佑安缓缓坐起身来,才想起昨晚上周祈回来了。 卧房的门被推开,杜氏笑道:“醒了就快起来,祁王还等着你用早食。” 晓月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热水进来服侍,顾佑安一边穿衣裳一边道:“娘您什么时候来的?可用早食了?” “我早用了,你爹要当值,用了早食后我跟你爹一块儿出的门,他送我到王府后才去的衙门。” “哎,早知道祁王回来了,我就不来这么早了,叫你们小夫妻俩好好休息一日。”杜氏看女儿头梳好了,亲自给选了只玉簪子给簪上。 “阿萱呢?” “她没来。这丫头昨儿晚上说要来的,今早我 和你爹起身时叫人喊她,她馋觉得很,起不来,说是等中午再过来。” 杜氏忽又小声说:“祁王才回来,你们夫妻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叫人回去传话了,叫她先别来打扰你们。” 顾佑安笑道:“她想来就叫她来呗,左右周祈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想说话不能说?” 周祈正在门外,她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身影,两人目光对上,他似乎有点幽怨。 顾佑安抿嘴笑,扶了扶发簪,扶着晓月的手起身,一手摸着肚子:“娘,一会儿再陪我吃点吧。” “我饱着呢,你们夫妻自己去吃。我刚才进府时碰到后院送菜的,我去小厨房瞧瞧。”说着杜氏就走了。 一直站在门外的周祈抬腿进门来,拉过她的手,叹息道:“王妃殿下,请吧,该用早食了。” 顾佑安笑着跟他走,又问他:“昨儿晚上叫你吃碗汤面再睡,你可吃了?” “本来想吃,扭头看到王妃睡得那么香,我也困得很,就算了,左右不太饿。” “哎呀,那你早上肯定被饿醒了吧,你怎么不早点吃,何必等我。” 夫妻俩到饭厅,周祈扶她坐下,又叫丫头出去,他亲自给她盛粥端菜,笑道:“许久没有陪你用饭了,等你一会儿也不要紧。” 略一想,他们夫妻成婚以来一直聚少离多,也是挺叫人感叹的。 “昨儿太晚了我也没细问,草原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伺候好她用饭,周祈才顾得上自己,他吃了半饱才慢慢道:“详细得就不说了,你只需知道,东北军已完全控制松江城以西的大片草原,几年内不需我费心,一切交给董毅中管着就是。” 接下来,他的心神除了放在妻儿身上之外,他要盯着燕州军,希望明年内能把刘副将扶持起来,平稳接过燕州军的军权。 顾佑安:“东北草原上的鞑子被赶去西边,燕州军和辽东军的防守压力减轻,就算军权交接过渡时出点乱子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祈点头,他当初计划找机会跟家门口的鞑子打一仗时就做过这样的设想。 喝了勺米汤,顾佑安道:“燕州军若是叫咱们握在手里,辽东军出去路就被挡住了大半,朝廷给辽东军送粮饷都要从燕州军眼皮子底下过。” 燕州军很关键呐! “别想这些,有我在,你只管好好养身子。”他又给她添了半碗粥。 顾佑安笑眯眯道:“明年你不出远门?” “不出了,在府里守着你和孩子。” 顾佑安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忽然抬头看他:“动了。” 他立刻就坐到了她身边,他的手覆在她肚子上,手心立刻就感受到一股触动的力量,轻轻柔柔的,好似被挠了一下,他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悸动。 “孩子……”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顾佑安难得露出稚气的神情,骄傲又得意,抱着他的手臂道:“我们的。” “嗯,我们的。” 摸了好久,孩子不动了,他才不舍地松开手,满足地叹息:“我们的骨血。” 认真说起来,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少年老成的性子。成熟得太早,过早进入到成人尔虞我诈的世界,很自然地就会丧失掉许多柔软的部分。 周祈说’我们的骨血’几个字时,顾佑安从他的神情,他的语气中,都感受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没来由的,忍不住心疼他,就像心疼幼时的自己。 “可惜了,秋天时你不在,我也不便上山,我只叫刘忠带人去给母后扫墓。我心里想着,母后其实更想见我们和孩子。” 母后吗?周祈温声道:“等明年开春后再去,那时候你也出月子了,我们还可以抱着孩子去给她扫墓。” 松江城的冬天真是太漫长了,明年春天还有好久好久。 祁王回松江城了,祁王府的前院比往日更热闹了,等着见祁王的都排着队,不过就算他们来得早,今儿肯定都见不到人。 在草原上吹够了寒风的徐志回家总算睡上了热炕头,一觉睡到中午,用了午食后才迈着懒散的步子去王府。 徐志进王府往左边才走了几步,倒座房办事处里外都是人,屋里坐着等王爷召见的各处管事,屋外是送帖子送东西跑来跑去的小厮。 徐志往屋里瞟了一眼,跟李显对上了眼,李显大步走出来,徐志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哟,您不是王妃的侍卫头子吗?在这儿排队做甚?” “我不是来排队,我刚才瞧见管王妃庄子的大管事刚走,就去问问周长史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催粮款的事。秋天时王妃农庄的粮食全卖给官衙了,这事儿是小田大人经手办的,小田大人调任去顾大人那儿了,王管事就来府里问问这事儿该怎么办。” 徐志一摸脑袋,嘿笑一声:“新鲜,咱们王妃也卖粮?” “王妃从关内一趟一趟买官奴回来开荒种地,你会不知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显笑道:“管你是什么意思,农庄是王妃的嫁妆,不管是咱们王府还是官衙,没有白要王妃粮食叫王妃贴嫁妆的理,这几日周尘忙着备年礼的事,不太腾得出手,回头你去催一催粮款的事。” 徐志夸张地后退一步,打量李显:“怎的?以前是王爷的侍卫,你跟王妃才多久,这就偏着王妃说话了?” “总之你记着我的话,赶着办就是,我先走了。” 李显根本不想告诉徐志每回逢年过节时,他们侍卫队都会跟王妃手下的管事下人们一块儿,再得一份赏。 第132章 府里一份,王妃再单独赏一份,他们拿双份的好处,自然要更护着王妃的产业。 徐志到里头那间办事处,从门口往里瞧,屋里的桌案上堆满了文书,周尘和他手下的几个管事忙得喝水的工夫都没有。 周尘抬眼瞧见徐志,忙起身喊他,徐志一改懒散模样,麻利儿地溜了。 徐志到主院外溜达了一圈,见到魏嫂子、郑二家的、晓月、小菊这些王妃跟前近身伺候的,热情万分地打招呼,姐姐妹妹地乱叫一通。 小菊笑问:“好你个徐志,你可是偷懒了?早上不来,上午不来,偏要等到这时候才到。” 徐志哈哈一笑:“不是我偷懒,是王爷体谅我们不容易。为了早日赶路回来,昨儿冒夜吹了一肚子寒风才进城,王爷说没事叫我们做,叫我们回家歇息几日再上值。” “叫你歇几日,怎么你今日就来了?” “这不是想你们了嘛。” 小菊双手叉腰道:“呸,瞧你这油嘴滑舌的,有功夫在我们这儿白话,你还不如去王爷跟前露个脸,这也是你的功劳。” 徐志惊讶:“咱们小菊妹妹如今也知道这些了?可真是不得了。” 晓月拦着小菊,笑道:“王爷王妃还在歇午觉,你们俩就别吵嘴了。” 徐志看了眼气鼓鼓的小菊,轻咳一声,问道:“你们都在这儿,刘忠怎么不在?” “去后院办事了吧,你也知道马上过年了,人情来往的事情少不了,前头周长史他们在理礼单,刘公公带着人要先把库房单子查一遍,以免出现什么疏漏。” “刘忠办事还真是仔细。” “那当然了,要不王妃也不会叫他去外面办大事。” 徐志立刻抓住话尾,忙问道:“什么大事?我几个月不在,府里面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小菊才不告诉他呢,刘忠好歹跟她们一样都是王妃的心腹,刘忠在主子那儿得看重,总比其他人占了这个便宜来得好。 况且,刘忠不在,王妃跟前的大管事就算轮不上她,也该轮到魏嫂子或是晓月,这对她也是有好处的。 小菊以前单纯,这一年多在王府里看着学着,如今也有点心眼儿了。 就是心眼儿不多,若不是晓月拦着,徐志再问上两句话,说不得就能套出来。 晓月笑道:“你 是王爷跟前的长随,就是王妃那儿要用人也不会把你喊去,你问什么问?” 他是去不了,但是还有其他人可以去,多的是人想替主子办事儿,在主子跟前露脸呢。 徐志还想再打听,刘忠回来了。 “哟,刘哥,听说您要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刘忠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称兄道弟的示好,只说:“你怎么黑成这样了?听说你家要给你说人家的,你这副尊容,谁家小娘子看了会喜欢?” 打仗呢,有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谁管自己的黑了还是瘦了?回来后也没照过镜子,这会儿徐志忙摸自己的脸,问他们:“真的黑了?” “黑!” “丑!” “难看!” 大家都给出了发自内心的回答,徐志悲愤望天:“罢了罢了,若是没人看上我,我不成婚就是,左右王爷不会缺我一口吃的。” 大伙儿顿时笑起来,魏嫂子笑着指点他道:“我看你在外跑来跑去的,也不适合找个娴静的小娘子,王妃的侍卫队里有许多小娘子,你不如请人给你牵牵线,寻个武艺高强的吧。” 寻个武艺高强的?不不不,他还是喜欢温柔活泼的小娘子。 小菊正跟晓月说话,感觉到有人看她,她回头瞪他一眼:“你看什么?” 徐志笑了笑,却不说话。 徐志在主院门房处混了会儿,里头王爷王妃起了,他进去跟主子请个安,就走了。 徐志先去周尘那儿走了一趟,又去库房那边问了问,下午天色还未黑,就有人去张贵那儿说粮款的事。 张贵知道,官衙欠谁的粮款也不可能欠王妃的粮款,他今儿就是闲来无事去王府走一趟罢问问了,没想到人家这么快就把钱送来了,还忙赔不是。 张贵送人出门时笑道:“也不怪你,单子没送到你们那儿,你们也不知道我们家的粮款还没结。” 来送钱的小吏忙道:“多谢张管事体谅,多谢多谢。” 把人送走后,张贵回屋跟媳妇儿说:“以前还在洛阳时,咱们替主子办事也没这么容易的。都是一家人,府里各处还会给咱们这些庄头使绊子。” 妻子笑道:“那哪能一样,王妃手握大权,底下那些机灵的不吹捧你都算不懂事了,怎么还会给咱们使绊子。” 是呀,不一样了。跟对了主子,不过几年间就改头换面了。 张贵一家脱了奴籍后,为了办事方便,刘忠给张家人在王府后街弄了一套一进宅子,跟以前相比,这日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贵换了身外出的衣裳,道:“趁着还未天黑,我再去府里走一趟,粮款已到,其他各项事务也该早点了结,庄子里各处都等着过年赏钱。” 妻子给他戴上帽子,道:“去吧,我做好晚食等你回来。”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欢欢喜喜地等着过年,顾佑安对过年也十分期盼,过完年,到了正月里,她的肚子就能卸货了。 过小年前一日,顾佑安就劝她娘回去:“爹和大哥忙得很,顾不上家里,大嫂要照顾宁宁更是没空闲,阿萱您又指望不上,家里还得靠您。” 如今顾家不比以前的,无论是年节上各家人情来往,还是办年宴都是大事儿,必须有女主人才能理顺家里的杂事。 杜氏不放心:“你这肚子日渐大了,我若是不在……” “您就放心吧,周祈跟您都学会了,给我揉腿按肩都熟练得很,有他在您还不放心?” 女儿这话说得太白了些,杜氏忙看了眼祁王,祁王一脸自在,好似不觉得丢面子,杜氏也就不在意了。 杜氏道:“我回去也成,等过完年,家里办完年宴我再回来。” “嗯,您初十回来也成,张叔昨儿来府里给我把脉,说了等到中旬才会临盆。” 杜氏看着女儿肚子道:“哪有那么准的,赶早不赶晚,早做准备准没错,妇人生产就是一脚进鬼门关,难着呢。” 不用她娘说,顾佑安惜命着呢,早就给自己准备的差不离了。 比如在主院东厢房单独收拾出一间生产的屋子出来,打扫得干干净净,隔两天还熏蒸消毒,准备的被子垫子也是再三熏过的。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提前找了外婆留下的书,自己抄写一本剖腹产流程的书送给张叔,问就是说从别处得的,叫张叔先研究着。 能做的准备都做了,若是真碰上,那也是命该如此。 不过她相信会一切顺利的。 顾佑安把她娘劝走,又叫刘忠把准备的年礼一块儿送去顾家,这才跟周祈回他们的院子。 回到屋里,她要坐,他拉着不让:“张大夫和岳母都说叫你多动动,你再走一会儿。” “我累了。” “再走一圈。” 顾佑安瞪他,正想跟他掰扯掰扯,看他神色不对,试探道:“你不会是被我娘说紧张了吧?” 周祈拉着她走:“乖,绕一圈再休息。” 顾佑安只好跟着他走路,不过她还是得说:“你看看我的肚子,最近我都不敢放开了吃,就是怕孩子长太大了不好生。今早医女给我摸肚子,还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大小正好。” “多走走总是没错的。” 顾佑安也不跟他争,唉,走就走吧。 夫妻俩在宽敞的屋里又溜达了两圈,顾佑安捧着肚子真觉得累了,他这才放她休息。 这个休息指的是躺下,还必须侧躺,在他怀里那种。 躺在周祈怀里时,顾佑安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她妈去世不久他爸就再娶,外婆冷笑着骂她爸。 外婆说:孩子不是自己怀的,不是自己生的,生下来后又没有费心思照顾过,若再是个德行差没责任感的,纵使是亲生孩子在他那儿也跟外头捡来的没两样,说丢就丢。 最后外婆总结陈词:女人眼瞎看错人就算了,若眼瞎还摊上个心疼男人的臭毛病,活该被抛妻弃子。 外婆把她那个阴险小人没责任感良心被狗吃了的爸,还有她那个恋爱脑早死的妈一块儿骂了。 捏着周祈的手指玩儿,她想,周祈悉心照顾她,为了孩子和她担心,付出了心力,其实也是在培养感情。 她想好了,等孩子降生后,他这个做爹的必须照顾,无痛当爹总要付出点什么。 “周祈。” “嗯?” “孩子生下来你得带。” “有奶娘,有下人照顾,你要我怎么带?” “以后只要你在家,你要抽空陪孩子玩儿,等孩子大了,你要教孩子读书习字,骑马打猎。” 第133章 周祈明白她的意思,低声笑了:“放心,我不是我父皇那样的人。” 宫里长大的孩子大多都敏感多疑,因为在他们父皇眼里,后宫不管谁生下孩子,在他眼里就跟多了个猫儿狗儿似的。若是孩子长大了,他们又成了被他们父皇算计前朝后宫的筹码。 什么父子亲情,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没有。 他承诺:“我们的孩子不会像我一样长大。” “嗯。” 顾佑安相信他的品性,他做出的承诺他肯定不会违背。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不论儿女都一样对待。” “是 儿是女都是你给我生的,都延续着我们的血脉,我不会苛待他们。” 顾佑安满意了,转头亲他,他顿时笑了,不肯给她亲,还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回答叫你满意了,给我的奖励?” “我只问你要不要亲?” 被凶了,他低头轻轻回应她。 要轻轻的,不能乱来,浅尝辄止。 小年到了,祁王府给各处的回礼已经送出去了,其他地方且不提,住在城北一街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收到了王府的回礼。 刘夫人拿到祁王府回礼的礼单,冬日里少见的新鲜菜蔬瓜果好几篓,各种南北干货更是不少,绸缎、茶叶及各种花样大小的金银锞子两盒子,还有正月里灯会哄孩子的兔子灯等小玩意儿一箱子。 刘夫人都惊了:“咱们送的礼,王府加倍给还回来了吧。” 管家当时看到单子也吓了一跳,他道:“将才小的去隔壁张家问过了,听说是王妃体谅咱们远离家乡,咱们爷又不在这儿,所以给的回礼才这般丰厚。” “都是如此?” “听张家的管家说,像咱们家这样的,王府回礼都比别家要厚几分。” 管家指了指隔壁,小声道:“若是要论分量,孟老将军家也就罢了,袁家的回礼远远不比得咱们家。” 刘家三个媳妇儿都在婆婆跟前坐坐,刘家大儿媳笑道:“儿媳去别家赴宴,早听人说王妃对咱们这些为王府效力的人家都很厚道,今儿算是见着了。” 为什么说王妃呢?因为大伙儿都说,祁王府还没有王妃时,逢年过节时王爷根本不搭理他们。 刘夫人生怕夫君那边出事,生怕王府对他们家的厚待是出于其他原因,管家和儿媳都这般说,刘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刘夫人看着满屋的儿孙,笑道:“行了,吃食送去灶房,其他东西你们都分了吧。” 刘夫人性子温柔,对儿孙们向来大方,三个儿媳忙笑着跟婆婆道谢。 刘家得了王府厚礼正高兴着,隔壁孟家也是如此,祁王妃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自孟家搬到松江城后,给面子给里子,虽亲近不足但是尊重有余。 孟老将军私下跟夫人说:“千金买马骨啊,有我们孟家做例摆着,张明会还有辽东军那群人说不得就被勾来了。” 辽东军那边会不会被勾来尚且不知,不过辽东军主将白将军已经知道祁王的厉害了,这么多年头一回,主动给祁王府送年礼。 夫妻俩坐一块儿看白将军的礼单,顾佑安笑道:“送这么多海鱼做什么?这是暗示咱们,就算你完全掌控雁门关,他们也能从海上运送粮饷?” 周祈吐出一个字:“穷!” 顾佑安大笑几声,辽东军卖海鱼估计也卖不了几个钱,送这么多年礼也算用心了。 这位白将军,瞧着应该是个识时务的。 就是镇北大都督那边对祁王把鞑子往西赶很恼火,没有年礼,只有一封信,祁王看完就烧了。 顾佑安问:“说什么了?” “不值得你知道的废话。” 顾佑安笑道:“没事儿,沈家的立场不会变,加之他又奈何不了咱们,得罪了就得罪了。” 再说,守卫边疆本就是他的职责,姓沈的凭什么指责周祈给他添麻烦? 祁王不想提沈家,笑道:“白将军送了好几车海鱼来,咱们家年夜饭桌上是不是要添几道海鲜?” “添!不能辜负白将军的心意。” 这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总的来说还是好事多。祁王府一年比一年兴旺,就该过个丰盛的新年。 第84章 生子皇权 热闹的年节过去,一转头就到了正月初十,顾稳和杜氏夫妻俩这日都来了祁王府,跟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张世南。 张世南笑道:“安安身子养得好,孩子也不大,你们不用如此担心。” 话虽这么说,孩子没有生下来,始终无法安心,杜氏道:“劳烦你给安安把个脉,我们也好放心。” 张世南来王府就是来把脉的,仔细把完脉后,他道:“脉象还是老样子,一切吃喝坐卧起居都照旧吧,快到日子了。” 一旁的侍立的医女点点头,确实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都说是这几日了,也没准话说是哪一天,顾佑安摸着肚子道:“还是快着些吧,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年夜饭多吃两口周祈都要管着我。” 杜氏轻咳一声,不敢说祁王的不是,只说女儿:“管你也是为你好,等孩子生下来,想吃什么吃不得?” 顾佑安才不信她娘的话呢,坐月子能有什么好吃的?只不过都是些没味儿的汤汤水水罢了。 顾佑安轻叹,看周祈道:“中午吃什么?” “酸汤鱼?” “也行吧。” 周祈知道她的口味,冬天就那些菜换着花样做,虽不许她多吃,倒是也没怎么亏待嘴巴。 看完诊,大家坐一块儿喝茶,桌上没有茶点,主要是怕顾佑安看着馋嘴,心里难受。 顾佑安也不喝平常的茶,她喝的是医女煮的麦冬茶、五黑汤之类的,汤水寡淡得很。 喝了两口放下,顾佑安问她娘:“阿萱怎么没跟着来?” “她呀,跟你大嫂去段家了,段家孙辈里面好几个跟她年龄相当的小娘子,她跟人谈得来,去别家做客碰上了都要坐一块儿,说不完的话。” 顾佑安笑道:“那挺好的,阿萱这个年纪也该多交些朋友,在家拘束着也没意思。” 杜氏道:“谁拘束她呀,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每回休息都要带着下人去郊外跑马,去北山上打猎,自在着呢。” 这几年顾家日子好过了,家里养得起马,不缺银子使,杜氏给小女儿的爱好花银子大方得很。 杜氏笑叹道:“阿萱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赶上咱们家好时候了。” 流放的苦楚一点没在她丫头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说起当年流放的苦日子来,她不觉得苦,她只记得走了好远的路,干饼子好难吃。 顾佑安跟她娘说话,那边,周祈跟她爹在谈官道的事,顾稳是修官道的总领,上下里外的事他都清楚,不需祁王追问,他自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顾稳也有他的心思,祁王不在时这事儿是安安盯着,安安马上要生产了,还要坐月子,祁王既在松江城,这事儿就该交到他手里。 祁王听岳父大人说完,他道:“安安说护城军人手充足,平日里除了训练外也无甚要紧事,她建议明年开春后,抽调一部分护城军去建官道。” 顾稳觉得可以:“抽调一部分也好,护城军几万人,分成两队或是三队人马,轮换着去,也耽误不了什么。” 西边草原上安稳了,有东北军顶在前头,后面的松江城也不需护城军枕戈待旦,日日戒备。 祁王跟张世南提起军医的事:“本王和安安都觉得护城军的军医人数太少,王府准备在建军医所,想请张大夫去军医所当先生,教一教疡医之法,你看如何?” 顾佑安听见了,忙帮腔道:“张叔,打仗时最常见的就是外伤,外伤若是处理得好,不出现高热,就能救活许多人,这是大功德。再者,也不求您传授您家的独门秘籍,只教他们寻常处理伤口之法就是了。” 张世南笑道:“你送给我的那本开腹医书就是不传之秘,你说给我就给我了,难道我还会比你小气?” 顾佑安笑道:“张叔这是答应了?” 张世南点点头。为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又不用他亲自去战场上冲锋陷阵,教几个学生罢了。 “那太好了,等开春后我们就把军医所筹备起来。” 顾稳知道女儿向来是个有成算的,就问道:“还有什么安排?” “是还有些安排,不过还没定好。” 年节上周祈和顾佑安夫妻俩年节上也不用走亲访友,夫妻俩凑一块儿没事儿干,有一句没一句地商议事,想法子如何补足松江城的短板,把松江城打造成一个小而强的地盘。 说到如何强国,顾佑安这个见识过国家腾飞的人远比周祈有 经验。不过她提出的有些想法并不适用于松江城,这就需要周祈把关,把握尺度。 听女儿这般说,顾稳就不再追问了。 顾稳还有事要忙,中午在王府用了午食后就先回去了,留杜氏在王府照顾女儿。 第134章 顾稳才走,半下午下起雪来,顾佑安去她娘屋里,围观她娘带着几个绣娘给孩子做衣裳。 王府里不缺下人,还有周祈这个当爹的盯着,顾佑安心想,空间里那些婴儿小衣裳应是用不上了。 正月十四早上起来,顾佑安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手感有点奇怪,她再一摸,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就严肃起来了。 “怎么了?” “我感觉肚子有点硬,摸起来感觉有点紧绷。”顾佑安有一瞬无措。 周祈忙撩开被子捧着她的肚子,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 “来人!”周祈大喊。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夫妻俩洗漱穿戴好坐在矮榻上叫医女摸肚子,一会儿杜氏来了,张世南也来了。 “王妃快要生了!” 顾佑安猜测也是如此,好端端地起了变化,除了要生了没其他可能。 杜氏忙喊起来:“晓月,你带人去把东厢房熏一回,叫接生婆准备好,小厨房的热水烧起来。” 顾佑安捧着肚子道:“娘,人家说的是快要生了,又没说现在就生。” 再说了,还没宫缩呢。 杜氏不听她的,自己跑去东厢房盯着丫头熏屋子。 顾佑安叹气,跟周祈说:“从年节前就说要生了,入盆了,快要生了,听多了,我心里都麻木了。” 周祈笑道:“叫岳母去准备吧,左右不费什么事,你也别烦,想想早上要吃什么?” “随便吃点什么吧。” 顾佑安说随便吃点,小厨房准备的一点都不随便,三样粥品,四五碟小菜,各色包点也是好几个口味的,一样尝一点就饱了。 周祈是个稳得住的,好似一点不慌,用了早食后扶着她在屋里溜达,去书房看书,接着昨儿没聊完的事继续聊,还叫刘忠进来记下他们谈的事。 被他带着,顾佑安心底那点焦躁也被抚平了,晚上歇息时,她想,今天这一天过得跟以往没什么区别时,肚子发动了。 她一把猛地抓住身边人:“周祈,我要生了!” “哦,你要生了!” 周祈冷静下来,转头要找什么,原地转了好几圈,顾佑安就瞪着他:“你找什么?” 周祈这才回过神来,他眼睛放大,浑身一激灵:“要生了!” 顾佑安倒吸一口凉气,疼的,她喊道:“废什么话,叫人来去!” 不等周祈叫人,这几日在外值夜的丫头婆子听到动静,魏嫂子一下推开卧房的门,急道:“王爷,快把王妃抱到东厢房去,用棉被裹着,别遭了风。” 忍过了一道疼,顾佑安身上蒸腾起薄汗,她皱眉捏着被子道:“你们抬我过去。” 周祈现在这样儿她可不敢叫他抱她,万一摔她一下她可受不了。 周祈已经过来,他道:“放心,我抱你出去。” 此时,外头的人都动了起来,刘忠领着几个小厮点亮了廊下的灯笼,密密麻麻的灯笼把这一片暗沉的夜色都挤出去了,主院被照得亮亮堂堂。 杜氏从隔壁院子跑过来时顾佑安已经躺在东厢房了,接生婆不敢说话,杜氏一把把祁王推出去。 “去外头等着,别添乱。” 产房的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周祈急得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脚步。 徐志在旁边小声道:“爷,外头冷,咱们去屋里等?” 周祈一双眼睛只盯着产房的门,他道:“去抬把椅子过来。” “爷,咱们不能挡在门口,婆子进出端水不方便。” “那就在院子里等。” 徐志劝不住,只得叫小厮去抬椅子放在院子里,又叫丫头去屋里拿了两张厚垫子垫在椅子上,他自己去把王爷的紫貂披风拿出来给主子披上。 刘忠见状,亲自带人去小厨房里抬来两个火盆放在王爷跟前。大火熊熊燃烧着,在这寒夜中多少有点热。 寒风吹的火苗左右跳动,周祈也不怕夜晚的寒风伤身,就这么坐在院子里等。他心急脸却冷,只有瞧见产房开门关门时他的神情才会有一丝波动。 屋里,杜氏拿着帕子给女儿擦汗,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还要竭力安慰女儿:“不怕啊,娘在这儿守着你,祁王也在外头,等会儿你爹也会赶来,我们都守着你。” 刚才又忍过一波疼的顾佑安露出个勉强的笑来:“张叔可来了?” “来了来了,就在隔壁耳房等着,你放心。” 又一波疼痛袭来,她捏着拳头强忍着,闭眼想到,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交给老天爷吧。 “王妃,先歇一歇,一会儿您听奴婢的指令您再使劲儿!” 顾佑安努力深呼吸。 顾稳和顾文卿父子俩赶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周祈站起身:“徐志,去门口问问,怎么还没动静。” 顾稳刚站稳身子就虚弱地晃了下:“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动静?” 屋里婆子跑出来急忙道:“王爷别急,王妃顺利着呢,王妃不爱喊,收着力气等生产是好事。” 顾稳和顾文卿父子俩这才松口气,没事儿就好,祁王刚才的反应真是吓他们一跳。 周祈不坐了,一步一步走到屋檐下,半夜的寒风吹过,门窗的缝隙里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安安痛苦的呜咽,他浑身都绷紧了。 周祈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头上的皮帽子,身上裹着的皮毛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风,浑身都凉透了。 徐志又来劝:“王爷,咱们去耳房等吧,您冻坏了王妃该心疼了。” 周祈走到廊下窗边,喉头颤动了下,他想喊她的名字,屋里突然有婆子惊喜高声道:“哎,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 杜氏欢喜极了:“拜谢满天神佛,三清老爷,等开春了就给诸位上香道谢去!” “王妃可好?” 产房门从里头拉开,晓月忙出来回禀道:“回王爷的话,王妃好得很,这会儿还醒着,就是累着了。” 周祈抬脚要进去,晓月连忙拦住:“王妃说了不叫您进去,其他人也别进,带进去脏东西就不好了。” 周祈停下脚步,又走到窗下:“安安,你可好?” 顾佑安听到了,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好,但是听到他压抑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哽咽的意思,她心头一软,忍着疲倦软声道:“还好。” 他听到了,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他觉得他往后再也承受不起这种情绪了,反正已经有继承人了,到这儿也就够了吧。 周祈心里暗暗做了决定,顾佑安却不知,她累得睡过去了。 知道母子平安后,顾稳满脸笑意在门外等着,想看外孙,杜氏出来凶他一句:“看什么看,大晚上这么冷,冻着孩子了可怎么办。” 杜氏说:“都回去歇着,明儿早上起来再说。” 顾文卿道:“娘,子夜已经过了,已经是第二天的。” 杜氏喜道:“哟,这孩子生得好,今天不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嘛。” 顾稳抚掌大笑,也说生得好,是个好日子。 顾佑安早上醒来,是被小猪崽儿咬醒的,即使她早想好了要喂初乳,这会儿还是疼得有些受不住。 杜氏心疼女儿,就道:“要不算了,叫奶娘喂吧。” 顾佑安嘶嘶吸气,忍着疼:“叫他吸,我只喂他三个月,白天我喂,晚上叫奶娘喂。” 杜氏不明白:“你既愿意叫奶娘喂,白天晚上又有什么要紧,何必折腾自己的身子。” 顾佑安不好跟她娘解释初乳的好处只说自己想喂,杜氏也拗不过她,只能帮着些。 头一回喂奶叫她出了一身汗,杜氏叫人端来热水,亲自给女儿擦了身子,浑身干净些,顾佑安才觉得舒坦。 周祈换了干净衣裳,一直在外等着,屋里收拾好了,顾佑安才叫他进去。 周祈进门就先看她,见她精神尚好,这才看躺在她身边皱皱巴巴的红皮小孩儿。 周祈皱眉,嘴巴动了几下都没能张口,就长这样? 杜氏看出了他的意思,就道:“你们小年轻不懂,才生下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养一养,等孩子长开了也就白净好看了。” 好吧,那养养再说。 周祈看着孩子,忽抬头问道:“孩子取什么名?” 丫头送她的月子餐来了,面前的小桌刚摆好,顾佑安端起冒着热气却不烫口的鸡汤喝了一口,随口道:“元宵节生的,就叫元宵吧。” 杜氏震惊:“取名字这么随意的?这孩子都生下来了,你们夫妻竟还没想过给孩子取名的事?” 夫妻俩对视一眼,他们好像还怎么讨论过孩子名字的事。哎,不是不重视孩儿,确实是太忙了,没顾上。 顾佑安把问题甩给周祈:“你说叫什么名儿 ?” 他看着孩子笑道:“小名听你的,大名,我再想想吧。” 他既这么说,她就不管了,专心吃自己的月子餐,嗯,头一顿吃,味道虽清淡吃起来却还不错。 第135章 杜氏不赞同:“虽说是元宵节生的,孩子还小用这个当小名也说得过去,孩子大这名字却有些叫不出口,在外头会伤孩子脸面。” “娘,您说叫什么名儿?” “不如叫阿元?” 顾佑安点头,行吧,小崽崽也要有个体面的小名儿了。 生了孩子身子到底虚了,顾稳、顾文卿和段氏,还有阿萱来过一趟,顾佑安就觉累着了,下午只想休息,谁都不见。 周祈等母子俩都睡了,周祈一个人在书房待着,桌案上摆满了翻开的字书,经书,旁边的白纸上写了许多他觉得独一无二的好名字。 外头天色将暗,徐志轻手轻脚进书房点蜡烛,一只烛台放在桌案前,烛光照亮桌案上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三个字,周延年。 周家皇室下一代的字辈为延,做父亲满腔对幼儿的怜爱,对他一生的无限期待,最终也只希望他健康,福寿延年。 徐志悄悄看了主子一眼,主子此时脸上的神色温柔得吓人。 当年,当年啊,他随主子来松江城给先皇后送葬,主子知道先皇支开他,把皇位传给周宣时,主子整个人紧绷得就像世间少见的寒铁剑,锋芒锐利得像是要斩杀一切。 徐志垂下眼皮,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真是不同了。 “天不假年,我儿名延年,延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福寿,还有大周朝的命数。” 周祈眸光一转,望向虚空,西南方向,中原大地! 徐志惊得蓦地抬头! 周祈笑问:“徐志,本王取的名字可好?” “王爷取得名字自然好,王妃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名字。” 周祈满意地点点头。 祁王喜得麟儿,祁王府左边的大门上挂上一张小弓,松江城里的官员百姓便都知道了。 洗三那日,周尘这个祁王府长史忙的脚不沾地,各家送来的礼把门房都堵死了,门房处的小厮忙不过来,周尘忙叫了侍卫来帮把手。 祁王府一向是不办宴的,洗三这日能进王府的也只有顾家人。 段氏今日抱了闺女过来,这会儿两个孩子都睡着,段氏小声问道:“天寒地冻的,洗三不办就算了,满月也不办?” 正偷偷摸摸捏外甥小手的阿萱忙道:“肯定要办,别家孩子都有满月宴,阿元也要有。” 杜氏也说:“别嫌弃麻烦,还是办一回吧。” 顾佑安不听她娘念叨一定要下床,扶着晓月、小菊的手慢慢走,她道:“还没跟周祈商量,我无所谓,看他的意思吧。” 杜氏对女儿叫祁王的名字已经见怪不怪了,她道:“不管你们办不办,等孩子满月了,纵使大雪封山没法儿去祭拜先皇后,你们要记得在府里设一个祭台,遥祭她一回,孩子落地生根站住脚,也多亏了祖宗保佑。” “行,晓月你们记住了,到时候提醒我。”在这种事情上,顾佑安秉持的原则是尊重大周朝风俗。 周祈今日在前院跟顾家父子说话,一会儿就有人前去禀报,说谁谁在门外求见,周祈嫌烦,叫徐志过去告诉周尘,今日就算了,满月那日不收礼。 周尘听到徐志传话,无奈笑道:“听王爷这意思,满月宴不办了?” 徐志哈哈一笑:“我哪里知道,王爷又没有明说。” 周尘笑叹道:“咱们王府一贯如此,松江城里各家早就习惯了,办不办都成,就是不办,咱们也能省些事儿。” 只要外头人知道他们王爷有后,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王爷虽然还年轻,可到底只有他一人,去年王爷在草原上重伤的消息传到松江城时,要不是王妃当机立断处理得稳妥,松江城就不是小乱那么简单了。 王爷安全回松江城后,松江城一下稳了,王妃的手腕也叫暗中审视的那些人看在眼里。也是因为有前一遭,后头王爷领兵去东北军,王妃不仅能压下所有人,还能站在明面上主持大局。 王妃得到了所有人认可,有王妃在,他们祁王府又稳定了几分。如今有了小主子,他们王府稳得不能再稳了。 这些话不能摆到明面上说,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这不,一知道王妃诞下麟儿,今天他们王府门前才有如此盛况。 徐志拍拍周尘肩膀:“周大人辛苦。” 周尘咧嘴笑:“你也辛苦,行了,我忙去了。” 祁王有后了,安了底下人的心,无形中叫底下人抱得更紧,苏光这个祁王曾经的先生,又一次感叹:“顾稳生了个好女儿。” 苏香今日回娘家看她娘,听得她爹羡慕的语气,她早无动于衷了。 陆夫人难得笑着接了句:“望世子平平安安长大,望王爷王妃子嗣绵延,儿孙满堂。” 祁王世子满月宴不办了,满月宴前几日,跨过冰封的关外无数山河,一封密信送进了洛阳京都。 “呵,周祈那厮倒是好福气!” 御极殿大门紧闭,屋里一声怒吼后,忽闻得重物落地,哐啷啷,砰砰响了半刻钟。 御极殿外,李妃摇曳而来,叫门口的小太监进去传话。 小太监犹豫不肯去,李妃瞪眼:“大胆,沈贵妃叫你们传话你们肯去,本妃就使唤不动你们了?” 李妃是云南府驻军主将李将军的亲妹,李妃比沈贵妃进宫早一年,她生下的皇子排名第八,比沈贵妃的儿子大一岁。 李妃很得皇上宠爱,小太监不敢得罪李妃,只得小心翼翼进殿,把话传到太监总管耳朵里。 “李妃,皇上请您进去。” 李妃扶了扶鬓边的娇艳欲滴的粉色芙蓉花,嘴角绽开笑来,轻轻巧巧跨进门,娇娇地喊了声皇上。 “臣妾听说您这几日脾胃不健,特地叫御膳房炖了一锅红豆汤给您送来呢。” 李妃漂亮的猫眼微眯,眼底只有皇上一人的影子,完全不看周遭混乱的模样,可见深情。 周宣嘴角微翘,笑道:“难为爱妃惦记朕,朕一定不辜负爱妃的心意。” 李妃娇笑着去牵皇上的手,轻轻晃着:“皇儿可想您了,今日您去臣妾宫中看看他?” 周宣捏着李妃的脸颊笑道:“只皇儿想朕,爱妃不想。” “哎呀,皇上讨厌啦!” 周宣哈哈一笑,几口喝了爱妃的心意,牵着爱妃的小手去偏殿你侬我侬了。 大太监孙璋叫来一群太监宫女,一群人无声无息地进来,低头躬腰,很快把一片狼藉的大殿收拾干净。 御极殿大门再度打开,高高的台阶上,这座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大殿,依然是那么的庄重不可侵犯。 皇权根基似不可撼动! 第85章 难熬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二月二十五,被杜氏盯了四十天的顾佑安总算刑满释放了。一大早起来就叫人抬水,从头洗到脚,洗漱完烘干头发,再换上新衣裳,走出门那一刻,顾佑安感觉每个毛孔里都透露出轻松愉悦。 “哎,今儿是大晴天啊!” “昨儿晚上下雪,今早就打扫干净了,大家都辛苦了,晓月,吩咐下去,全府赏一月月钱。” “周祈,许久没出门了,一会儿咱们出门逛逛去?” “阿元呢?我的宝贝儿子在哪儿?” 顾佑安此时心里美得不行,那真叫一个看什么都顺眼。 周祈东厢房抱着阿元看书,听到王妃叫他,他笑哼一声,低头跟儿子说:“你娘昨儿晚上还嫌你吵她休息,今天早上起来也嫌你扰她换洗,这会儿心情好了,倒是想着你了。” 才出月子的小崽儿根本听不懂话,他瞪着遗传自他爹的凤眼,努力想扭一扭他肥嘟嘟的小脸,可惜襁褓包的紧,转不动,小崽儿气了,又想动手,也动不了,哼哼唧唧要哭,周祈放下书忙哄起来。 “宝宝,娘来了。” 顾佑安听丫头禀报说父子俩在东厢房,笑着进门道:“祁王殿下可是 耳朵不好?我叫你你装没听见?” 祁王笑道:“王妃恕罪,还没来得及应声你就进来了。” 顾佑安笑着走到父子面前,笑道:“好吧,原谅你。” 她拍拍手掌,伸出手去:“阿元,娘亲抱?” 阿元露出委屈的表情,顾佑安不心疼儿子倒是笑起来。 周祈帮儿子说话:“你笑他作什么?” “看阿元委屈的模样,我都可以想象得到你小时候委屈时是什么样。” 刘凌打小伺候周祈,前些日子刘凌来请安,一张口就说小主子跟王爷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顾佑安看着儿子笑道:“你说我亏不亏呐,辛苦生个孩子没一处像我的,以后我要再生像我的女儿才好。” 周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什么意思?” “不要了,我舍不得你受生育之苦,我们有阿元就够了。” 顾佑安诧异,且不说她还想不想要孩子,周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说他以后说不准真有皇位要继承,就是大周朝的寻常人家,都盼着多子多福,他怎么不想要了? 第136章 周祈再次肯定道:“有阿元就够了,好好把阿元养大,以后我们的所有都是他的,他也不必跟兄弟姐妹抢什么。” “你肯定你以后没有小妾?” “没有。” “没有庶子庶女?” “不会有!” 周祈笑道:“你想问这个很久了吧?” 顾佑安在他身边坐下,道:“也不是很想问,只是今日你主动说起来,我才想知道你的态度。” 她既答应和他成婚生子,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相信自己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叫自己和孩子吃亏。 不过,他既愿意说个明白,她还是很感激他,她握着他的手道:“你不负我,我必同你生死与共。” “先别说以后了,阿元要哭了,快哄哄。”见儿子瘪嘴了,周祈知道自己哄不住,连忙把儿子送到她怀里。 顾佑安接过孩子坐到一旁,碰碰孩子的嘴,小舌头儿就利索地裹起来了,顾佑安一边解自己衣裳,一边问道:“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 “没吃过,只喂了几勺水。” 周祈凑过去,夫妻俩头靠在一起看孩子吃奶,本来还好好的,顾佑安突然感觉到他眼神不对劲,顿时脸颊一热推开他。 他顺势往后仰倒,躺在软枕上,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皆是满足。 今儿是阿元满月,跟外头说了不办满月宴,今儿也只有顾家人来了,一家人也没分桌,大人用饭时两个孩子的小床放在一旁,小丫头宁宁在那儿哦哦叫唤,一家子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傍晚顾家人回去了,顾佑安叫人在院子里设祭桌,一家三口遥祭了孟皇后,这一日才算过去。 周祈全程抱着阿元,祭拜完赶紧抱孩子进屋,揭开盖在襁褓上挡风的布巾,阿元冲他笑。 周祈不自觉也跟着儿子笑起来。 脱掉儿子的襁褓,抱在怀里轻哄着:“该睡了,再不睡,一会儿你娘过来又要念念叨你了。” 阿元不会说话,只冲他笑,周祈笑叹一声:“好吧,一会儿你娘若是撵你出去,爹帮你说话。” 原本说好了,白天孩子放在他们夫妻跟前,晚上孩子给奶娘带,周祈舍不得,十天晚上总有七八天是放在他们夫妻卧房里的。 王妃还在洗漱,小菊站在卧房门口小声喊:“王爷,奶娘过来抱小主子了。” “叫她走,今晚上不用她。” “是。” 过了会儿,顾佑安换了寝衣进门,瞥他一眼:“你自己留的,你自己带,别扰了我睡觉。” “不会扰你,阿元乖得很。” “你当我没见过阿元哭的时候?”顾佑安走过去摸摸儿子暖乎乎的小脚,道:“你这话昧良心啊。” 周祈把孩子放在炕床上专门隔出来的位置上,笑道:“我靠着阿元睡,你放心吧。” 不用她管是不可能的,粮仓还在她身上呢,半夜时感觉到被小猪拱熟悉的感觉,她困倦的眼都未睁,只叫小猪崽儿拱她。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听到周祈哄孩子的声音,感觉到他给她扯好衣裳盖好被子,她放心睡沉了。 周祈愿意费心照看孩子,顾佑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支持的,反正只需要她配合喂奶,晚上他愿意带着阿元睡那就带着吧。 这样一来,一家三口的感情越发好了,唯一不好的是,三个多月后顾佑安渐渐没奶了,阿元只认她,哭闹着不肯吃奶娘的奶。 孩子饿着声量却不小,哭起来时候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像只青蛙,嘴巴还张得特别大,好像都看到他嗓子眼儿了。 折腾两日了,还是除了她的谁的奶都不肯吃,靠米汤喂着肯定不行,夫妻俩对视一眼,无奈叹气。 周祈皱眉道:“换个奶娘试试?” “换了三个奶娘了,还怎么试?你儿子挑剔,换谁也不行。” 空间里面倒是还有两罐婴幼儿奶粉,她也不敢给阿元吃,一是怕放了那么久不好,二是也不方便拿出来。 阿元哭得直抽抽,实在没法子,顾佑安叫刘忠去问问,后院有没有养着奶羊奶牛。 刘忠立刻就说:“都有,原本养着是为了取奶做点心使的。” 周祈叫他赶紧去弄一碗奶来,顾佑安忙说要煮过了再送来。 刘忠亲自跑了一趟,奶煮好了送来,周祈抱着孩子,顾佑安来喂,喂之前试好温度,咬着牙威胁道:“你最好乖乖吃,若是再闹,小心挨揍。” 阿元哭累了,估计也哭饿了,勺子放到他嘴边,他乖乖张口咽下去了,夫妻俩同时松了口气,唉。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初了,村里各家都忙着春种,杜氏前几日回村里了,才听到阿元闹腾不吃奶赶回城里来。 杜氏她不着急回家,先来的祁王府,进门就着急问道:“阿元今儿吃了吗?三个奶娘的奶都不肯吃?” 顾佑安才睡了午觉起来,叹气道:“都不吃,就吃我的,我没有了他就闹。” “你这么早就回奶了?我回村之前不都还好好的?请张大夫来瞧过没?” “我也不知道,请张叔来看过了,喝了两回药也没来,应该是彻底没了。” 杜氏先去看了外孙,见外孙睡得正香,拉着女儿出去道:“也怪你们,阿元一直吃你的奶,奶娘的奶都没吃过两口,自然不习惯。” 顾佑安无辜得很,怎么还怪罪她了。 “娘您也别担心,阿元也快四个月了,再大一点能吃的食物就多了,他胃口壮,好养活。” 杜氏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祁王呢?” “我们娘俩歇午觉时他出门办事去了。” 开春了,化雪了,冰封一冬的松江城醒了过来,一个冬天少有来往的东北军、燕州军等各处都有事情等着他处理。 除了军队那边的事务要他处理外,他们夫妻早前商量好今年要建的专门培养军医的军医所,专门研究种子、农肥、农具的农研所都要动起来了。 等春耕忙完后,再有半个月,停了一个冬天的官道也要重新开工了,忙着呢。 杜氏小声道:“祁王忙,你就多带带阿元,叫祁王歇一歇。” “哎,娘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你知道就好,娘就是白说一句。” 过了会儿,阿元醒了,杜氏逗了会儿阿元,又亲自喂阿元喝奶,见外孙吃得挺好,也就放心了。 杜氏在祁王府留到半下午要走,顾佑安说不着急,吃了晚食再回去也成。 杜氏着急回去,道:“家里忙得很,我就不留了,等春耕完了我再来看你们娘俩。” 顾佑安抱着阿元送她娘出去,杜氏不叫她送:“虽然开春了,风吹着还凉,早晚孩子别往外抱。” “好,我知道。” 送走她娘,顾佑安抱着孩子去书房,边走边吩咐晓月:“去叫刘忠来。” 晓月行了礼,连忙去请人来。 刘忠过几日就要跟胡家人去武昌府了,走之前他随他干爹刘凌把江南那边的势力过了一遍,一些安排要在水面下进行,最好不知不觉就把该拉拢的人拉拢过来,把该送上高位的人送上去。 顾佑安对刘忠的办事能力很放心,曹家胡家的事他定然能处理好,顾佑安在意的是叫他去南边寻船工的事。 “只要人肯定过来,他们的家小都可以安置,等官道修通了,东山港那边会成为宁波府那样商贸繁荣的地方。” “除了船工之外,若是能引来船厂的工匠更好,咱们松江城不 缺好木材,若是有工匠,咱们大可以在港口建一座船舶坊。” 有自己的造船厂,有自己的工匠,有熟练开船的船工,从上到下都在松江城的控制下,也不怕朝廷不肯卖大船拿捏他们。 刘忠领会到王妃的意图,他道:“大周朝水师都是从应天府出来的,水师所用的战船都出自应天府的宝船坊,宝船坊的工匠造船手艺最好,只是他们属于匠籍,归朝廷管,不接外头商户的买卖。” 顾佑安:“朝廷规定匠籍世代都不得转业,必须接受朝廷征调,匠人子孙后代都脱离不了身份,以往逃亡的不少吧。” 刘忠点头称是:“不只是造船的工匠,挂了匠籍的其他行业工匠,历朝历代逃亡的也不少。” 顾佑安笑道:“咱们松江城厚待工匠,工匠后代可读书为官,可习武为将,也可从商。” 刘忠立刻道:“奴才一定尽力请来工匠。” “嗯。” 顾佑安对刘忠这次南下很看重,给他派了一位侍卫,为了掩人耳目,里头有男有女,到时候在外头碰到麻烦了,也好假作身份。 五月中旬,杜家人到了,顾佑安吩咐周尘安顿好来松江城定居的杜家族人,她抽空见了杜二叔和胡家人后,杜二叔他们花了几日工夫采买药材,五月下旬就急忙入关去。 刘忠带着侍卫跟商队同行。 刘忠走后,顾佑安身边缺个总揽的大管家,晓月被提了上来暂代刘忠的位置,主院里一切事务照旧。 第137章 这时候城外的春耕忙完了,得闲的百姓又跟着里正去修官道,周祈还没去未来的东山港瞧过,他交代一番后,带着人,顺着才修了一小段路的官道往东边出海口去。 周祈不在,顾佑安坐镇松江城,少不了有重要事务送到她这儿需要她定夺,顾佑安再不能像周祈在时一样,日日把阿元带在跟前,只能先叫魏嫂子带人先照看着阿元。 杜氏知道她忙,偶尔也会来府里帮她照看一日。 顾佑安腾出手来,除了在府里处理各项事务外,得空了她还回去衙门转一转,去郊外巡视粮仓。 五月底,天气很快热起来,傍晚时顾佑安才乘马车回城,进府就随口问:“你们王爷可回来了?算算日子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周尘忙道:“王爷还没回来。” 顾佑安也是随口一问,从松江城去东边出海口的距离不近,路又不好走,一来一回总需要些工夫。 打发走周尘,顾佑安回院子里洗漱一番,换了干净衣裳才去东厢房看孩子,她进去的时候杜氏也在。 “娘,怎么了?” 顾佑安进门时看到魏嫂子站在门外,脸上神色不好,进门又看她娘皱着眉,好似不高兴。 杜氏:“午歇时小丫头没关窗,我来时看到阿元打喷嚏。” 顾佑安脸色顿时冷了,连忙上前看儿子,小崽儿嘴巴微微张着,又皱着小鼻子,好似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她忙摸他额头。 杜氏道:“刚才我也摸了,没有发热。” 顾佑安把儿子抱在怀里拍拍,儿子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小鼻子蹭到了她衣裳,刺激到了鼻子,’阿切’一声,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顾佑安忙拍拍他,阿元也不哭,还冲她笑,顾佑安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 “娘,您抱着阿元。” 顾佑安抬头看到已半掩的窗户,脸上的笑掉下来,把孩子给她娘抱着,她抬脚出门,魏嫂子带着几个奴婢低头候在门外。 几步走进隔壁耳房,顾佑安猛然转头冷脸:“魏嫂子,你说说什么情况。” 低头跟过来的魏嫂子忙跪下请罪:“王妃都怪我,怪我中午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小主子在榻上睡着着了风。” “你做什么去了?” “库房那边进了一批东西,我去理了下账册。”这些原本就是她的活儿,魏嫂子推脱不得。 顾佑安目光扫过几个小丫头:“你们几个,今儿谁在屋里伺候的?” 几个小丫头从没见王妃对她们黑脸过,几个人顿时吓傻了,忙跪下磕头,领头的那个丫头忍住哭腔道:“中午天儿热,小主子一直扯身上的衣裳,早上魏管事交代了不要给小主子脱衣裳,我们就想着窗户推开通通风,免得把小主子热着。” 魏嫂子一脸歉疚道:“她们年纪小不懂事,是我没照顾好小主子。” 顾佑安扶额叹气,婴儿太娇弱了,必须找个信得过且有经验的专门盯着,要不然她出门办事心里也不稳当。 魏嫂子几人没照顾好小主子,虽不是有意,该罚还是要罚,但是人还是要找。 顾佑安跟晓月道:“你亲自跑一趟杜家,去问问钱婶子可安顿好家里人,若是不忙,叫她今日就进府来。” “是,奴婢这就去。” 顾佑安去东厢房看儿子,小崽儿还是打喷嚏,且有清鼻涕了。 杜氏道:“我刚才叫人去请张大夫来,你别着急,小孩子身子弱,照顾得再精心也有生病的时候,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顾佑安麻着脸点点头,看着阿元难受皱着脸,她的心也跟着纠一块儿了。 张世南今日在军医所当值,等他赶过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阿元喷嚏一个接一个,孩子身子难受,扯着嗓子哭。 杜氏见到赶来的张世南忙道:“刚才府医来看过了,给开了药方,你看能不能用。” 张世南道:“不慌,先叫我给阿元把个脉。” 张世南仔细听了脉后,拿过府医开的方子看后,改了几味药,道:“这么大的孩子最好是别吃药,就是一定要吃药,许多药也要谨慎着下,府医没经验药下得太重了,孩子受不住,拿我这个药方去熬,要快。” 叫丫头跑去熬药,张世南从药箱里拿出金针来,道:“门窗都关上,解开孩子的衣裳按住他别叫他乱动,我给孩子扎两针。” 顾佑安看到张世南手里的金针就皱起眉来,解儿子衣裳的手却不停。 杜氏起身亲自去把门关上,她一回头就看到金针扎到外孙身上,眼眶一下红了。 孩子哇哇大哭,顾佑安按着他不叫他动,张世南扎针后道:“别怕,阿元这是风寒的症状,仔细照看着,说不得明早起来就好了。” “希望 如此吧。” 扎了针哭了一场,过了会儿又喝了药,孩子折腾累了,奶都没喝就病恹恹地睡着了。 顾佑安盯着儿子不敢走,杜氏也在一旁守着。 张世南道:“叫阿元睡一会儿,一会儿等药起作用再看,我也不走,今晚上我留下。” “麻烦张叔了。” 张世南摇摇头道:“说什么麻烦。” 张世南过来还没用晚食,顾佑安请他先去前院客房住下,安排人给他送晚食,若是有事再请他过来。 杜氏道:“咱们别两人都在这儿守着,你先去用晚食,一会儿来换我。” “娘,您去吃吧,我吃不下。” 杜氏也没胃口,只道:“我叫人给你爹传个话,今晚上我就不回去了。” 顾佑安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她娘在说什么了,一心守着孩子,过了会儿有人推门进门,是杜氏和钱婶子。 钱婶子显而易见是匆忙赶来,刚才在耳房换了干净衣裳过来,她看了孩子后道:“王妃别急,世子会好的。” 顾佑安也是这样期待的,就是没如她的意,一个时辰后,孩子突然醒了,打了个嗝,吐出几口药汤来,顾佑安吓坏了。 “快,去请张叔来。” 张世南快步赶过来,又给孩子把脉,又扎针,孩子又吐了两口药,顾佑安摸他额头,好似有点发热。 杜氏急道:“是不是药方没用?” “剂量下得轻,没那么快起效,再等等。”张世南道:“孩子还小,肠胃弱,药汤刺激肠胃,吐两口也是有的。” 杜氏看着孩子吐药干着急,又怕孩子难受,又怕药用多了伤了孩子根基。 顾佑安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她问:“若是针灸和药汤不起作用,又该如何?” 张世南道:“那就只能下重药了。” 说话间,顾稳匆忙赶来,进门先看女儿怀中的外孙,孩子脸都红了,一看就知在发热。 顾稳又问张世南孩子如何了,张世南解释一番,顾稳就道:“会好的,我们相信张兄的医术。” 张世南叹气道:“再等一等,一个时辰后我再来看看孩子。” 张世南走后,顾稳叫丫头婆子都出去,关起门来,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顾稳压低声音道:“安安,爹记得你那儿有孩子用的药?” 是有婴幼儿用的药,风寒风热的都有,她全部存在一楼,放在一楼的瓜果蔬菜都不会坏,可见是保鲜的,药应该还能用。 杜氏犹豫道:“毕竟放了好几年了,说是能用,到底是……” 顾稳果决道:“安安去拿药来,再等半个时辰阿元还不见好,就吃你那儿的药。” 顾佑安做出了决定,心里念着空间,一转眼她就出现在空间里,阿元也还在她怀里。 顾佑安震惊,阿元可以随她进空间?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阿元是她的血脉? 一转眼顾佑安从空间出去,她爹娘都惊了。 杜氏结巴得说不出话来,顾稳倒是笑了:“好事,以后若是到了生死关头,你们母子也有个避难的地方。” 外孙能进女儿的空间,更叫顾稳相信外孙也是天命之人,不可能因为风寒夭折了。 顾佑安的定了定心神,抱着阿元去空间,找出治小儿风寒的药来。 顾稳和杜氏两人凑一起看风寒感冒药的说明书,说明书字儿小,又缺胳膊少腿的,顾稳早有经验这些字他都认识,就是说明书上的许多词他不知道什么意思,看得一知半解。 顾佑安对照着说明书看了又看,确定跟阿元对症,又等了两刻钟,阿元难受哭闹,病情似乎加重了。 顾佑安看向她爹娘,顾稳点头道:“用药吧,你们的药更好,会有效的。” 顾佑安下定了决心,冲了一包药给阿元喝下。 然后,就等着。 等啊等啊,时间过得既快又漫长,过了不知道多久,张世南进来了,他把脉后,笑道:“药起效了。” 顾稳严肃的脸上露出个笑来:“起效了就好。” 杜氏和女儿对视一眼,她看着外孙,也放下心来。 第138章 听女儿说他们夫妻不打算再要孩子,杜氏看着外孙叹道,这是祁王的独子啊,可出不了一点岔子。 孩子病情好转了,半夜醒来时也不热了,就是肚子饿的咕咕响,要吃的,顾佑安和杜氏给孩子喂了奶。 顾稳也没走,一家三口就这样守在这儿,过一会儿就看摸摸孩子还热不热,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外面天色亮了,顾稳抹了把脸站起身,道:“阿元无事了,安安熬了一夜了,今天别出门,在家歇着吧。” “嗯,辛苦爹娘陪着我。” 杜氏心疼道:“说这些话做什么,跟爹娘还客气?” 顾稳面容温和,他温声道:“当爹娘没有容易的时候,你小的时候身子比一般孩子弱,我和你娘也是这样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熬过来的。” 顾佑安鼻子发酸,眼泪汪汪地扑到她娘怀里,杜氏也哭,还拍她:“没事的,没事的,爹娘都在呢。” 哎,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以前以为自己明白,其实只是理智上明白,要等自己为人父母时,感情上才更能体会幼时爹娘对自己的一片心。 顾稳陪女儿熬了一夜,天亮了还要去衙门,简单用了几口早食就走了。 顾佑安劝她娘去休息,她年轻,还能熬,她自己看着孩子。 杜氏走了,钱婶子上前劝道:“刚才张大夫过来瞧过了,世子好得很,您也别熬着了,放心交给我照看着吧。” “再等一会儿,等阿元醒来吃了奶我再去休息。” 又等了半个时辰,到阿元往日早上醒来的时辰了,阿元才醒,周祈就骑马赶回来了。 周祈黑着脸气势汹汹冲进门,看到阿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张嘴讨奶喝,他浑身的戾气才猛然散开。 顾佑安看他道:“去换洗了再进来。” 周祈去他们夫妻屋里洗漱后换了身衣裳来东厢房,阿元还在吃,他道:“我来喂。” 顾佑安把勺子给他,她靠着矮榻上的软枕歇一歇劲儿。 夫妻俩都不说话,都看着孩子,周祈给孩子喂了奶,又仔细看他,用额头贴孩子的额头,阿元痒,拿手推他,很有精神的样子。 顾佑安有气无力道:“昨晚上吓坏我了。” 何止她吓坏了,周祈半夜收到消息时恨不得飞回来。 顾佑安道:“我累了,我去歇一会儿,你看着阿元。” “你去卧房歇。” 孩子交给周祈,顾佑安回卧房好好睡了一觉,睡到半下午才醒过来,醒过来时脑袋还有点昏沉。 小菊进来伺候,小声说:“您早上走了王爷大发雷霆,把小主子跟前的丫头婆子全都换了。” “换去哪儿了?” “不知道,听说打发去别处了。幸好徐志帮着劝了,说是给小主子积福,本来那些个丫头难逃一劫的,也给放过了。” 以周祈的出身、他的脾气,还有他对阿元的看重,能做到这样对下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顾佑安也不提了。 阿元生病的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松江城里各家知道倒是没说什么,小儿体弱生病常有的事,不稀奇。 消息传到了洛阳,周宣笑了一场,跟贴身奴才说:“周祈坏了身子再生出了,唯一一个独苗还这般体弱,看来老天爷都不帮他。” 御极殿内的太监自然顺着他的话说,周宣笑够了后道:“也罢,看他可怜,朕大发慈悲一场,给东北军的粮饷就听兵部尚书的吧,不截留了。” “皇上英明大度!” 周宣朗声大笑,他既为天子,自然是个英明的! 阿元头一回生病,吓坏了两个新手父母,夫妻俩也不外出了,有事只交代别人去办,他们整日在府里照看儿子。 这一日,哄着儿子午睡后,周祈收到洛阳送来的密信。 看完信周祈冷笑,周宣这样的沾沾自喜的蠢货,也只有被赶下皇位那天,他才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晚上顾佑安也看了密信,她道:“他儿子倒是多,他儿子的亲娘都在算计他的子嗣,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有他无能狂吠的时候。” 顾佑安问周祈:“你可悔了?” “不后悔。” 顾佑安没头没尾地问他,他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阿元会平安长大的,他不需要她拼着性命再多生一个孩子以防万一。 他的阿元,定会福寿延年,长命百岁。 第86章 父与子后继有人 六年后,瑞兴十五年,秋。 八月十六是顾家大孙女顾江宁七岁生辰,顾家不愿张扬,只请了田家、张家,以及有亲的段家,一起到邻山村顾家小聚。 昨儿才过了中秋节,今日还是休沐日,因此,住在松江城的三家人一大早就从松江城出发去邻山村了。 顾佑安作为孩子的姑母自然也要去给宁宁庆生,周祈没空闲,顾佑安带着儿子去一趟。 为了安全起见,特别是有了儿子后,顾佑安出门向来是前呼后拥,侍卫丫头婆子好几百人,马车一出王府往东城门去,各家就知道祁王妃这是要回娘家了。 哎,祁王和祁王妃成婚都多少年了,小世子今年都六岁了,松江城里的高门大户们还是那般羡慕顾家养了个好女儿。 谁家出嫁女有事没事儿就往娘家跑啊,娘家的小侄女过生辰都不落下,也就是祁王妃会这样。 细究起来这话也不对,这几年有祁王妃做例子,松江城里的出嫁女们回娘家也逐渐频繁起来,只要不是那等实在食古不化的人家,再没有拦着儿媳三五年都不许回娘家的事了。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外嫁女常回娘家,跟娘家关系亲近,夫家那边纵使不是个玩意儿,欺辱儿媳时也要多考虑下媳妇儿的娘家人会不会上门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年轻小媳妇儿们在婆家的日子比以前多少会好过一些。 除了暗处的影响,明面上,官府招百姓做事,无论是修官道还是修什么官舍、厂房,妇人都可报名。 妇人们在外多条出路,纵使她们不一定走出去,至少不是离了家无路可走,在夫家说话也硬气起来了。当娘腰杆子硬,日子好过了,养育自己的女儿也越发用心。 天长日久下来,松江城里从上到下,无论是出身官宦还是出身农家,无论是还未长成的小娘子还是已出嫁的年轻妇人们,无形中地位都比以前高了一截儿。 看明白这一切的妇人们都感念祁王妃,在外头听到谁说祁王妃不是的,都要大着胆子去争辩几句。 妇人们只要主动迈出第一步,她们的胆子大了,以后就敢为自己争,为自己的孩子争,为家中话语权争,为权力争。 她们或许因自身能力或是地位所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像祁王妃一样手握权柄,但日子总会比以前好过些。 在松江城里,顾佑安无论去哪儿都会受到各家夫人小姐们的优待,原来她以为她们对她的尊敬只是出于她的身份,后来她渐渐明白过来后,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感慨,想起了读书时听老师说了的那句话:去发光,而不是被照亮。 她发出小小的一点光,点亮了一片黯淡的天空,感受到光和热的人,又会加入其中,星星点点的光总有一日会把黑暗彻底照亮。 祁王妃的马车从大道上经过,大道的路边,或是远处田地里的妇人,都遥遥行了个礼。 正在忙的祁王妃看不到,她身边的小人儿却把这些百姓对她娘亲的尊重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阿元才生下来时长得像他父王,如今五岁多的他脸长开了,眉眼还是像他父王,下半张脸的却像他娘,一张好看的脸雌雄莫辨,穿小娘子的衣裳时都分辨不出是儿是女。 阿元不笑时冷着一张脸,冷冷的气质更是他父王和娘亲的结合体,俨然高贵不可侵犯。 马车慢慢跑着,摇摇晃晃,车帘子掀开透进光来,王妃在看不知道哪儿送来的信件,小主子贴着她娘亲的胳膊看外面的风景。 晓月看小主子一眼,问道:“您可要喝水?” 阿元瞥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顾佑安头都没抬,拍拍儿子小肩膀:“说你几次了,人家问你话你要应声。” “哦。”阿元冷着脸回应了一声。 晓月又笑着问:“世子可要喝水?您今儿早上起来还没喝过水呢。” 知道小主子不喜欢喝白水,晓月哄道:“不是白水,奴婢给您倒一杯?” 阿元撇过头去,又不应声了。 顾佑安看完信总算抬起头来,把信放到旁边木匣子里,抱着儿子问晓月:“今早没给他喝?” 晓月道:“没喝,走前钱婶子特意跟奴婢说了,叫小主子好歹喝两口。” “周延年,怎么不喝水?娘亲不是告诉你过你吗?你……” 阿元趴娘亲怀里蹭蹭,懒懒道:“不想喝。” 离家的时候他看到丫头提了一壶绿豆水放马车上,绿豆水喝起来有涩涩的味道,他不喜欢。 第139章 顾佑安无奈捏捏儿子的小脸儿:“我和你父王都不是挑剔的人,也不知道你像谁。” 阿元又往娘亲怀里钻,这是撒娇呢。 顾佑安顿时笑了:“行吧,不想喝就不喝,一会儿到你外祖父家,叫人给你炖一盅银耳莲子汤可好?” “要放糖。” “行了啊,昨儿你自己说说你吃了多少糖?娘跟你说好了,两日不许再吃甜的。” 阿元气道:“我只吃了一块糖,其他都是父王吃的,他欺负我。” “你是说你父王把糖都吃了,最后污蔑说是你吃的?” “嗯。” 顾佑安笑道:“那你老实说,你吃了几块糖?别说你只吃了一块儿,娘不信你只吃了一块。” 小孩儿又不说话了。 旁边的晓月忍不住笑,王爷和世子父子俩为着一些小事斗心眼,不说王妃,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都见多了,也觉得有趣。 顾佑安搂着儿子笑问:“今儿给你表姐准备什么生辰礼了?” “哼,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左右再过一会儿我就知道了。” 马车到顾家,大嫂段氏亲自来门口迎,顾佑安扶着丫头的手下马车笑道:“今儿又没有外客,您怎么还来门口等着?” 这几年段氏又生了两个孩子,原来纤细的身子丰满了些许,加之从去年开始,杜氏把顾家都交给她管着,如今段氏从内到外,都越发有当家夫人的气度了。 顾佑安尊重大嫂,跟段氏说话都很客气,从来没有以势压人的。 段氏笑看她一眼,温和的目光落在自己下马车的小人儿身上,道:“肯定不是来迎你的,这不,听说咱们阿元也要来,舅母特地来迎咱们阿元。” 阿元规规矩矩上前问好:“阿元见过舅母。” 段氏欢喜应了一声,上前一步道:“你表姐表弟们都在屋里等着你去呢,快进去吧。” 阿元向来不喜欢他爹娘以外的人碰他,段氏有分寸,亲热却不过分接近。 阿元对段氏笑着说:“阿元也念着表姐表弟,只是阿元要先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父。” 段氏看他越发喜欢了,忙笑道:“你舅父出远门了,公务繁忙回不来,不用管他。你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在前院跟人说话,你去吧,屋里都是你认识的人。” 阿元扭头看娘亲,顾佑安牵着她的手进门,道:“一会儿进去了也要叫人,知道吗?” 阿元乖乖点头。 一旁陪着的段氏笑道:“也就安安跟祁王才养得出阿元这样的乖孩子,我的那三个就是上窜下跳的猢狲,今早起来还吵了一架,差点没打起来。” “为着什么吵架?” “哎,上回二郎生辰时,阿元送给二郎一个木雕的小猪,二郎喜欢得紧,一天到晚抱着玩儿,昨晚上大郎和二郎睡一张床,早上起来一个没注意,大郎把二郎的小猪踢床底下去了,两兄弟就吵嚷起来了。” 顾佑安笑道:“只他们两兄弟吵?阿萱和宁宁呢?上月娘来王府看阿元,说阿萱带着宁宁越发不像样了。” 段氏一副头疼的模样:“可不是么,大郎五岁,二郎三岁,还有个宁宁,他们姐弟三个整日跟着阿萱那个皮猴子折腾,娘都管不住他们姑侄儿四个。他们也就怕咱们爹一个人,偏爹忙,时常不在家,也没人镇着他们四个皮猴儿。” 说起阿萱来,段氏小声说:“阿萱今年十五了,及笄办了后,这几个月来咱们府上给阿萱说亲的不少,前几日连袁夫人都托人替她娘家侄子来说过一回。” 前两年孟老 将军和孟老夫人前后脚去世,没有孟老将军的名声在,袁夫人这个孟家的当家夫人不像以前那么风光了。 孟老将军去世前已经给孟家几兄弟分好家,孟老夫人去年十月底去世后,孟家几兄弟商量好,等孟老夫人周年祭后再搬出去另住。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孟老夫人的周年祭了,孟家很快就要散了,袁夫人这个孟家的长子长媳也就更不重要了。 顾佑安对袁夫人的态度一如往常,可袁夫人知道,外头的各家也知道,孟家老两口没了后,祁王府跟孟家又隔了一层,关系又淡了些。 孟家都是如此,一直仰仗孟家的袁家以后就更难过了,怪道袁夫人想替娘家侄子来顾家说亲。 “她想替她的哪个侄子说?” “说的是袁夫人嫡亲大哥的嫡出三子,袁三郎如今在税赋衙门当值,听说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顾佑安立刻想起袁家三郎来,她道:“袁家出息的儿孙不多,这个袁三郎还算矮子里拔将军的,不过嘛,跟阿萱不合适。” 那袁三郎样貌不错,品性也还过得去,他已到了及冠的年纪屋里还没放通房丫头,就能看出一二。不过这人有点轴劲儿,认死理儿,跟阿萱比就是两种人。 “娘跟你说了一样的话,也说袁三郎跟阿萱不合适。”段氏既能说出袁三郎来,肯定也是打听过的。 段氏道:“你既来了,也问问阿萱想找个什么样的。” 顾佑安惊讶道:“大嫂你没问?阿萱跟你亲近,什么话她不跟你说?” 段氏嫁进门时阿萱才七八岁的年纪,段氏几乎是亲自照顾着阿萱长大的,说句长嫂入母也不为过。 段氏对阿萱好,阿萱也是领情的,阿萱对大嫂自来亲近,顾佑安这个当姐姐的还能不知道? 段氏笑着道:“你去问问,她现在也嫌我烦了,不肯跟我说。” 姑嫂二人边说边走,阿元这小人儿一路听着也不出声,等见了外祖父外祖母和客人们,他才开口叫人。 杜氏看到阿元就坐不住了,忙起身过来,笑道:“阿元来了,外祖母的心肝儿哎,好久没见到可想死外祖母了。” “阿元也想外祖母。” 杜氏大笑道:“外祖母的乖乖哎,过来跟外祖母坐,外祖母有好多话要跟咱们阿元说。” 顾佑安跟田叔白婶,张叔刘婶,段家夫妻问好后,回头就吩咐道:“叫人煮一锅银耳莲子汤来,别放糖。” 杜氏就说:“银耳莲子汤不放糖有什么好喝的?” 阿元在心里点点头,外祖母说得对。 顾佑安笑哼一声:“你外孙昨儿吃糖吃多了,这几日不许他吃甜的,娘您可别偷偷给他糖吃。” 杜氏瞪女儿:“阿元那般乖,多吃颗糖怎么了?” 顾佑安无奈:“您问张叔,孩子糖吃多了烂牙,以后一口烂牙不仅难看,他自己还受罪,到时候谁能替他疼不成?” 张世南笑道:“牙是该好好爱护着,牙坏了一辈子都难受。” 杜氏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去年她右边后槽牙也松动了,也知道牙重要,虽想如了外孙的意,也只能叹气地望着外孙道:“听你娘的吧,外祖母说的话不算。” 阿元早就知道外祖母肯定说不过他娘,但还是有点小失望,他轻轻点点头:“阿元听娘亲的。” 杜氏瞪女儿一眼,阿元这么乖,你就不能宠他一宠? 她娘年纪大了,家事也不管了,这一二年说话做事越发随性了,顾佑安不接茬,叫阿元去找宁宁玩儿。 顾佑安在白婶婶身旁坐下,笑问:“只您跟田叔来?几个孙子孙女没带来?” 白氏笑道:“今年开春大郎夫妻俩去东山港了,两个孩子想他们爹娘,前几日求我和你田叔,要去东山港找他们爹娘,你田叔答应了。好么,这事儿叫二郎家的两个孩子也知道了,拗不过,他们四个孩子就都去东山港了。” 田大郎夫妻育有两个儿子,田二郎一儿一女,堂兄妹四个年纪差得不大,加上他们爹娘都忙,四个孩子在祖父祖母跟前的时候多,一块儿长大关系亲近,其中两个跑去东山港,另外两个肯定坐不住。 田清德轻哼一声,对老妻不满道:“最小的也五岁了,大的也七岁了,正是开蒙读书的年纪,你倒好,答应他们出去玩儿,还把事儿推到我身上。” 白氏看老头子一眼:“孩子们都怕你这个祖父,我帮你在孩子们面前卖好,你不感激我还怪我?再说了,孩子们一点点年纪,就是出去十天半个月能耽误什么?等他们过去了,大郎自然会盯着他们读书。” “大郎那般忙,哪有空闲盯着孩子?” 见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的,生怕他们说出气来,旁边张世南就说:“东山港这一二年建得越发好了,稼轩去东山港任总督,只怕忙得脚不沾地。” 顾稳接话道:“天气还暖和,各家商户肯定会赶在下雪前多做生意,这段时日肯定忙乱。” 坐在顾稳右下首喝茶的段集道:“从五月起,东山港交上来的商税一月比一月多,可见那边多热闹。” 段集对顾佑安笑道:“还是王爷王妃有远见,因着官道连通了松江城和出海口,这一二年东山港发展起来,港口的商税一年比一年多,松江城也被带着越发繁荣富庶了。” 第140章 段夫人笑盈盈道:“可不是,当年王妃下令建官道的时候,有些眼皮子浅的私下里没少说风凉话,如今再瞧瞧,真是打脸得很。” 顾佑安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和周祈做决定之前就知道大概结果,如今这般,只不过是按照他们计划中进行罢了。 这只是个开始,往后还会更好。 一群人说说笑笑,阿萱带着几个孩子来了,阿萱进门就笑道:“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 “没空闲,原准备下午找你说说话。”顾佑安拉她坐,笑着打量她,她的小妹妹真的长大了。 今儿过生辰的宁宁,带着弟弟们过来:“宁宁给姑母请安。” 顾佑安招招手,晓月送上一个紫檀雕花的盒子,顾佑安拿过来亲手送给宁宁,笑道:“这是姑父姑母送你的生辰礼,希望咱们宁宁天天开心。” 宁宁微微抿嘴笑:“宁宁谢谢姑父姑母。” 阿萱捂嘴笑:“姐,也就是你了,宁宁掉牙后跟咱们说话都要捂着嘴,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大大方方的。” 顾佑安瞪妹妹一眼:“你当初才掉牙时怕羞,连门都不出,你好意思说宁宁。” 阿萱哈哈一笑:“也就那几天罢了,后头我出门骑马打猎也没遮掩过。” 阿元站在娘亲身边,好奇地看着表姐的嘴,再过一两年,他也要掉牙了吗? 顾佑安揽着阿元,笑问:“宁宁,阿元送你什么生辰礼了?在路上时我问他他还不肯告诉我。” 宁宁还没回答,阿萱拍着大腿笑道:“姐,你肯定猜不到阿元送的什么。” “雕的什么物件?” 阿元送的生辰礼是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叫贴身小厮拿着,肯定不是什么大件东西。 “哈哈哈,你儿子送的生辰礼是一个大金锭子,那叫一个实在。” 屋里人都看向阿元,杜氏也好奇:“乖乖,怎么送你表姐金子 ?” 阿元看小表弟阿阳一眼,道:“上次阿阳生辰时我送阿阳小猪,段六郎叫阿阳把小猪扔掉,他说小猪不值钱,他出去看戏随便打赏戏子的赏钱可以买一箱子我送的便宜货。我想金子比银子值钱,我送给表姐金子,表姐可以买好多喜欢的木雕。” 杜氏愣住,段集和段夫人夫妻俩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段六郎是段家的小孙子,段六郎在段家年纪最小,在家惹出事来长辈骂一句年纪小不懂事就过去了。 可在顾家这儿,段六郎今年八岁,比顾家这几个年纪都大,再说他不懂事糊弄过去,就有点不像话了。 段夫人忙道:“送礼讲究的是心意,世子给阿阳送什么都是好的。我家六郎不懂事说错话,叫世子和阿阳委屈了,回头我叫他爹教训他。” 阿元说:“段夫人不用如此,段六郎也只比阿阳大五岁,把他打坏了就不好了。” 三岁的小阿阳听不太懂这么长的话,他的哥哥阿行今年五岁,听得明白了,他说:“外祖母,别打坏了,打哭他就好了。” 阿萱忍不住了,盯着两个活宝侄子直笑。 杜氏劝道:“孩子家哪里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亲家也别生气,气坏身子可不划算。” 见婆婆开口了,段氏也说:“娘,您回去别打六郎,小孩儿之间吵吵嘴也没什么。” 段集轻哼:“八岁不小了,再不好好教,等再大些就不好教了。你大哥夫妻俩也有错,宠爱小儿子宠得无法无天了。” 段集夫妻俩本来高高兴兴来顾家庆祝外孙女的生辰宴,因家中小孙子不懂事,中午吃了宴席后,生着闷气回去,段六郎的屁股只怕要遭殃了。 顾佑安下午也没久留,回去的马车上,顾佑安盯着儿子道:“今儿你是不是故意的?” “娘亲,我就是故意说的,段六郎太讨厌了,我想叫他受教训。”阿元痛快承认。 阿阳生辰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这点事叫他一个小孩儿记了两个月,顾佑安也是有点无语。 “当时你怎么不说?这点事也值得你记这么久?” 阿元乖乖笑道:“那时候只有我们几个小孩儿在,我说了他肯定不承认,就是告诉大舅母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 “大舅母会替阿阳出头,骂段六郎?” 大嫂在乎体面,当着外人的面训娘家侄子,大嫂应该做不出来。 阿元眨眨眼,所以啊,他才想到跟段六郎祖父祖母告状,这个比较有用。 顾佑安叹气,抱起儿子放在膝上,道:“你呀,整天跟你父王闹腾,我看你的聪明脑袋肯定是从父王那儿继承来的。” 她小时候只是个寻常孩子,肯定没这么多小心思,也没有她儿子这么好的记性。 阿元到底年纪小,他再聪明也是个孩子,小心思一眼就被老成精的大人看穿。但是,阳谋也是谋,不管什么法子,有用就成了。 此时,顾稳和田清徳在后院下棋,张世南在一旁观战。 田清徳盯着棋盘,笑道:“才六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思,祁王和安安也算后继有人了。” 顾稳嘴角微翘,对外孙也不吝夸奖:“阿元那孩子打小就话少,脑子却很灵活,心里也有成算,难得。” 田清徳幸灾乐祸道:“段家那小孙子只怕难逃一打。” 顾稳道:“也该打,小小年纪不读书习字,学些纨绔子弟做派,简直败坏了段家的名声。” “唉,段大人和他的几个儿子都不错,段家在松江城如今也算高门大户了,有权有势,几代人攒起来的富贵温柔乡,后代子孙中养出几个纨绔子弟也不足为奇。” 田清徳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警惕起来,他田家的几个孙子可不能出现段六郎那样的,要不他老头子定要打断他们的腿。 由彼思及是人之常情,只要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自然可以不痛不痒,段氏到底是段家的女儿,不由得就想多了。 段氏把儿女叫到自己身边,问他们阿阳生辰宴上发生了何事,阿行阿阳两兄弟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早不记得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只说段六郎讨厌。 宁宁年纪大些,她倒是记得,她皱眉道:“那天段六郎嘲笑阿元送的小猪不值钱,要抢了扔掉,阿元身边的小厮护着阿元,把他推开了。” 宁宁当时想告状的,也就是看在几个表姐又是替段六郎道歉,又是拿东西哄阿阳的面子上,加上阿元劝她,她才算了。 要不然,就是不跟大人告状,她都要替阿阳初期打回来。 段氏叹气,女儿喊阿元时语气亲亲热热的,喊侄子只生分地喊段六郎,可见其差别。 段氏仔细回想,那会儿阿元说侄子时安安的表情明显是不知道的,以安安夫妻俩对安安的细心程度,就是孩子们之间发生口角,照顾阿元的小厮不可能不禀报给主子。 安安既不知道,那肯定是小厮没说,是小厮忘掉了,还是阿元不许? 若是阿元不许,阿元小小年纪就管得住身边的小厮了? 再想到时隔两个月杀了个回马枪,段氏更是心惊,阿元那孩子瞧着文气得很,他竟这般能忍,还会算计! 段氏身上不禁惊起一层鸡皮疙瘩。 “娘,你想什么呢?” 见娘不说话,宁宁说:“娘,您不高兴吗?” “娘没有不高兴。” 侄子和自己的儿女之间谁轻谁重都不用想,段氏看着三个儿女说:“以后在外头碰到谁说你们,或是骂你们了,你们记得回来告诉娘。” 阿行说:“娘帮我们报仇吗?” 段氏笑道:“好,以后谁欺负你们,娘帮你们报仇。” 宁宁摆摆手道:“不用啦,小姑姑说,好姑娘都是有仇自己报。” 段氏无奈叹气:“你听你姑姑的还是听我的?” 宁宁嘿嘿一笑,并不说话。 段氏见女儿这样,就想到以往婆婆被阿萱气到了时安慰自己的话,她现在照样拿来安慰自己:唉,小娘子虎气些也就罢了,至少在外面不受欺负。 段集归家,叫来小孙子就是一顿打,段六郎被打得浑身红印子,哇哇大哭,她娘心疼得直抽抽,见公婆都黑着脸,她也不敢多问。 段家那边且不提,顾佑安带着儿子归家时,周祈也回来了。 顾佑安看到他就说:“你儿子不得了了,现在知道告状了。” 周祈笑道:“他跟谁告状了?” 顾佑安口渴,一边叫丫头倒水一边笑着跟周祈说:“可精彩了,你儿子这个状告得有勇有谋,叫他跟你仔细说说。” 周祈瞥儿子一眼。 阿元不搭理他父王,迈着小短腿儿巴巴地跟他娘亲进门。 阿元不肯说,顾佑安这会儿兴致好得很,绘声绘色地把儿子今日告状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顾佑安抱着儿子猛亲了口,笑着对周祈眨眼:“你说句实话,你小时候是不是跟阿元一样有心眼儿?” 第141章 周祈不承认,他笑道:“我小时候乖巧得很,跟他可不一样。” “这话说得太假了,我不信。” 周祈忍不住笑了,他道:“不说这个,说说海军那边的事吧,也不知道海军这几个月训练得如何了,过几日我想去东山港瞧瞧。” “费了那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多银子,是得去瞧瞧。”顾佑安也有这个打算。 六年前顾佑安吩咐刘忠南下去找船工和工匠带到东山港,这几年东山港先是靠着买来的海船跟南方做起了生意,后又建起了自己船舶厂建造大船,如今大船攒到一定数量了,今年开春后周祈下令,从护城军中抽调了五千人去东山港,编入海军。 夫妻俩心里都清楚,早晚有一日要跟朝廷对抗,他们建起海军就是为了对抗朝廷的水师。 阿元扯娘亲的衣袖:“我要去。” 周祈撇嘴,故意道:“不懂事的小孩子才离不开娘亲,羞羞。” 阿元认真回答他父王:“阿元就是不懂事的小娃娃,小娃娃离不开娘亲,阿元今晚要跟娘亲睡。” “不行,你自己睡!” 阿元抱着娘亲不撒手,假装听不见。 周祈心里那个气啊。 顾佑安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大人大量,不跟儿子置气啊,想想他才出生时你夜夜都要伺候他睡的时候。” “哼,我心眼儿小!没法大人大量!” “祁王殿下~” 被她这般叫,周祈故意板着脸到底是露出了笑意。 哎,一个儿子就够气他的了,幸好没生两个。 第87章 草原贸易断交 周祈还是没能拗过儿子,晚上阿元闹着要跟他娘亲睡,只能如了他的意。醒着时的小崽子只会气他,睡着了却会往他怀里钻,周祈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抱着儿子睡。 顾佑安还笑道:“你就知足吧,等他再 大些,别说叫你抱他,你多跟说两句话他都不稀罕听。” 周祈低头看儿子红扑扑的脸颊,心里柔软,这是他的血脉。 顾佑安温声问他:“看着你儿子,还会想起你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什么事?他爹虚伪的笑?他娘没日没夜地哭?兄弟们怕他仗着有个手握兵权的外祖撑腰跟他们抢皇位,暗中使坏欺负他? 他道:“有了阿元后,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他对我笑,以前的那些不甘心,愤怒,好像都平息了。” 阿元的出现填补了他幼时的缺口,阿元就像是另一个自己,阿元好,他就觉得好。 顾佑安低头看他,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当年那张好看的脸,只是他的眼神不再像当年在天一观初见时那般冰冷迫人,此时的他,眼底都是她和阿元,温软的目光叫人沉溺。 “周祈。” “嗯?” 顾佑安忍不住上手摸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张脸啊,貌比潘安胜三分。” 他一手揽着儿子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眉尾飞扬:“潘安是谁?你的心头好?” 顾佑安低头笑,一头栽他怀里,又被他捏住肩膀,不让她压到儿子。 周祈也笑:“我大人大量不追究你心里念着其他野男人,你也识相些,别当着你夫君和你儿子的面口出狂言。” 顾佑安的笑声更是放肆起来,脸都笑红了,一张芙蓉美人脸白里透红,怎么看怎么叫他心动。 他的性子叫他很少像她夸他一样直白地夸她的容貌,但他的神情,他的眼都在告诉她,在他心里她是个绝世大美人。 把睡着的儿子放在一边,周祈起身,抱起他的心上人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帐离开。 秋日的夜晚,就该是这般甜蜜得叫人心悸啊。 一夜操劳,顾佑安隔天早上起晚了,一睁开眼就看到儿子用他跟他父王一样的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顾佑安一下清醒了,左右瞧了瞧,她没睡在卧房,她睡在窗下的矮榻。 “娘亲,你昨晚没跟我睡。” “谁说的,我跟你睡了。”顾佑安下意识反驳。 “骗人,那你怎么在这里?” 她轻咳一声,左看右看,刚醒过来的脑子努力找借口,她疑惑道:“对啊,我睡着时跟你在一起啊?我怎么在这里?” 阿元生气,小巴掌拍被子上:“肯定是父王趁娘亲睡着把娘亲抱走了。” 顾佑安老脸一红,坐起身来揉了揉腰,心虚道:“你父王去哪儿了?” 阿元闷闷地说不知道。 “你父王肯定忙去了,我们过几日要去海边坐大船,要提前准备不是?” “哦。” 阿元也想去坐大船的,他也就不生气了。 “乖儿子,你先出去,等娘亲洗漱了再陪你说话。” 把儿子支使出去,顾佑安叫来丫头洗漱梳妆打扮,一切收拾好后简单用了碗肉粥,这才带着儿子去书房处理杂事。 她处理事情,阿元在一旁乖乖听着。 自从前几年东山港投入使用后,松江城的商队一大半都是从海路去江南,顾佑安名下的商队也是如此。 如今她名下的商队涉及药材、布匹、粮食之外,还涉及到矿产买卖。 她商队买来的矿都是私矿,偷买来的铁矿石供应武器所那边使。这会儿她要问的矿不是这些私矿。 刘忠禀报道:“我们的人根据您给的矿藏图把东倭探了一遍,矿藏点十分精确,金银矿这类矿藏被当地大家族占领,咱们不好伸手。” 从松江城东边出海口东山港去江南,南来北往的商船肯定会经过东倭和朝鲜中间的海峡,生意做大了,叫人眼热,去年秋天时商队差点遭劫,周祈立即点兵去把海峡两边的东倭和朝鲜收拾了一顿,这才安生了些。 他们夫妻和松江城的官员们有共识,东山港的港口生意要做得稳定长久,东倭和朝鲜必须打老实了,上下一心支持下,今年开春后才会这么利索地建起海军。 顾佑安想得稍远一步,等海军实力强大后,就算以后要出兵也不能白出兵,打仗若不能赚来巨大的利益,那还打个什么仗? 所以,顾佑安提早安排了人上岛勘探地形和矿藏,预备着有一日用得上。 顾佑安一边看送回来的密信一边听刘忠禀报,阿元这个才开蒙一年的小人儿也站在她身边表情严肃地看信。 字儿不认识几个,地图比字好看,他认真盯着地图上形状各异的图标,努力记在了心里。 刘忠道:“自去年打过一回后,海峡两边的家族都老实了,不仅不敢对咱们的伸手,还想跟咱们做生意,韩掌柜说东倭那边想买咱们的粮食,韩掌柜做主高价卖了一点给他们。” “他们拿什么买?” “银子。” 顾佑安道:“你去跟底下商队提个醒,他们岛上有的是金矿银矿,跟他们做生意别客气,左右那些不事生产的贵族也不差这一点半点。” “以后生意照做?” “嗯,照做,先稳住他们,咱们松江城目前最要紧的对手不是他们。” 刘忠心领神会,表示知道了。 “王妃,西边草原上,黑鹰部落的小儿子多力去年从我们手里买了一批粮食、茶叶、瓷器、布匹等,前些日子多力叫人送信到安西城,说今年还想跟咱们买一批货,这是货物单子。” 黑鹰部落原是草原深处极北之地的部落,因七年前周祈带兵把这个部落灭了大半,剩下的残部被迫西迁后,他们占据的草场就空下来了,黑鹰部落这些年从北往南,慢慢迁居到东北军势力外围。 东北军几万兵马驻扎在草原上,这些年军营外围渐渐形成了一座小城,名叫安西城,在草原放牧的牧民偶尔也会去安西城以货易货换些东西,渐渐地就形成了贸易,有了商队。 松江城的商队去西边草原上采买皮货都会在安西城里住,顾家商队在安西城自然也有铺面,多力就是在安西城找上顾氏商队的。 如果只是一户两户的普通牧民散买,安西城的掌柜也不会禀报到刘忠这儿,多力所在的黑鹰部落是个有五千多人的大部落,不得不叫他们警惕几分。 顾佑安看完货物单子交给刘忠,道:“五千人的部落消耗不了这些东西,他干什么?他要转卖?” “安西城的掌柜跟多力接触不多,不知道其中详细。” 顾佑安想了想,道:“他既要,货物便都给他,告诉他,想跟咱们做生意就用牛羊来换。” “只要牛羊?多力说他有金银可以做生意。” “咱们不要金银,只以货易货。上等好马也可以交易,不过还是要以牛羊为主,除了牛羊之外药材也可以。草原上的药材咱们不懂,你去军医所问问该怎么处理。” “是。” 阿元不明白娘亲的话,等刘忠走了,他问:“做买卖不是为了赚银子吗?为什么不要金银?” 顾佑安抱起儿子放在膝上,笑道:“做买卖自然是为了赚银子,可赚来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第142章 “用银子买东西。” 顾佑 安笑着又问儿子:“所以,银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货物交换,是不是?” 阿元点点头,他又好奇道:“为什么只要牛羊?” “因为牛羊好吃啊。” “可是,太多了,我们也吃不完许多牛羊啊。”阿元还记得,上月他跟娘亲去农庄巡视,娘说别养太多鸡鸭,府里吃不完。 顾佑安大笑,也不糊弄儿子了,她拿出一张纸来,告诉儿子道:“你看这张纸,假装这是一片草原,这片草原上可以养马,养牛,养羊,只要能养得活,你想养什么就养什么。” 顾佑安随手在纸上画出牛羊来,边画边教儿子:“草原上的草就这么多,养了这些马,就养不活许多牛羊了。我只要牛羊,他们想跟我做买卖,是不是要养更多的牛羊,减少养马了?” 阿元乖乖点头:“娘想叫他们养牛羊,不想叫他们养马?” “娘亲的宝贝阿元真聪明!” 阿元咧嘴笑,趴在娘亲怀里:“为什么呢?” “因为马呀,跑得快,跑得远,他们若是养太多马,对咱们是威胁。” 阿元若有所思,好似明白,又好似没听懂。 顾佑安没有告诉儿子,用经济贸易控制草原部落的前提是有军事实力的支撑,若是没有军事实力保护,经贸强权也就不存在了。 毕竟,抢哪有做买卖赚得多。 松江城西边这片草原上,东北军几万兵马在那儿摆着,黑鹰部落不敢试其锋芒,他们想做买卖,就只能按照她的规矩来。 草原上的事要跟周祈提一嘴,问周祈在哪儿,晓月来禀,说王爷去衙门了。 顾佑安牵着儿子出门道:“你今日还没怎么动,娘亲带你走去找你父王。” 祁王府西角门离衙门所在的城西一街比较近,娘俩从西角门出去,一路路过好几个衙门,才在农部衙门外找到人。 周祈带着衙门官员从西城门的方向过来,也不知道刚才去干什么去了。 顾稳也在这儿,顾佑安喊了声爹,阿元也跟着娘亲叫人,喊外祖父安。 顾稳看到外孙和女儿,一下笑起来,道:“你们娘俩怎么过来了?大热天的,别热着你们。” 顾佑安怕她爹说她,就说:“阿元想他父王了,我带他来瞧瞧。” 阿元自然是娘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眨着眼看父王。 周祈已经走过来了,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可热?” 阿元点点头,有点热。 周祈抱着儿子进衙门,叫人端水来。 顾稳还有事要忙,跟女儿闲话两句,带着人就先走了。 “爹慢走。” 顾稳走了,也带走了衙门里其他官员,这会儿衙门大堂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并门外的一群侍卫。 水端上来了,周祈坐下喂儿子喝水,一边问:“到底有什么急事来找我?” 顾佑安在他身边坐下,笑道:“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想带着阿元出来走走罢了。” “没有急事也是有事,说来听听。” 顾佑安喝了半盏茶,不紧不慢把黑鹰部落讲给他听,周祈听完她的安排后,道:“黑鹰部落我知道,这支部落不是爱挑事儿的,否则董毅中早把他们驱逐了。” 周祈把儿子抱在怀里,笑道:“你说的那个叫多力的,他若是有本事把买卖做到其他部落,借由黑鹰部落咱们可以影响更多的部落自然是好事。” 顾佑安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周祈笑道:“以前朝廷也有人打过这个主意,不过最后都是喂大了胃口,招来了抢劫。不过你考虑得也对,松江城这边没有大的草原部落威胁,东北军能控制住局面,买卖倒也做得。” 草原、松江城、东山港、江南,只要他们镇得住,这一条线串起来,就是山海关彻底被封锁了,松江城也是活水不断,生生不息。 顾佑安说:“东山港还是有点远,若是从辽东军驻地入海,其实更便利。” 周祈冷哼:“早晚有那一日,等海军稳当了,下一步就是收拾白世杰。” 前年燕州军主将张明会功成身退到松江城养老,燕州军的刘副将刘宝树接替他成了燕州军主将,燕州军彻底成了祁王府掌控下的军队。 燕州军归顺祁王府后,这几年一直跟祁王府态度暧昧却不肯彻底倒向祁王府的辽东军主将白世杰,这一二年了也积极了许多,但也只是表面积极了许多而已。 白世杰不像以前的孟老将军和张明会年纪大没几年好活了,他如今正值青壮,不肯交出手中的兵权到松江城养老。 要说白世杰恋权也不是不能商量,可他去年出了个昏招,为了拉近跟祁王的关系,往祁王府送了个女儿当妾,说是别无所求,只求伺候祁王,为祁王绵延子嗣。 当时顾佑安还没生气,周祈就把人赶出去,还叫徐志把人送回辽东,叫徐志当年唾骂白世杰:用女人换权势,不配为一军统帅! 白世杰的脸皮被丢在地上踩,偏生又不敢对祁王府如何,只能装作没这件事,逢年过节该往祁王府送礼还得送。 毕竟,他就是想跟祁王府翻脸,朝廷那边也帮不了他分毫,甚至祁王还会断了他的军饷,辽东军就彻底完了。 在祁王府眼里,燕州军的主将换成刘宝树后,辽东军就成了瓮中之鳖,任凭祁王拿捏,把白世杰从主将的位置上赶下去也是早晚的事。 顾佑安笑道:“生什么气,我又没有怀疑你什么。” 周祈看着她道:“你也就是现在会对我好声好气,我若真不小心落进哪个女人的套子里,那时候你对我就不是这副面孔了。” 他还挺明白她的,顾佑安笑道:“你看你,我这般说是信任你,你还不领情。” 他们夫妻这样心机深沉的人,身边就不会有意外发生,若是有,那肯定是他默许的。 阿元看一眼父王,又看一眼娘亲,外头的太阳穿过打开的窗户落到他胳膊上,见爹娘都不说话,他说了:“我热。” 周祈看了眼太阳,顾佑安拍他:“看什么看,你儿子说热,快,回府了。” 阿元笑,也学娘亲拍父王一下,周祈边走边说他:“小崽儿,你爹我早晚要揍你一回。” 阿元不吭声,只乖乖搂着父王的脖颈,跟父王贴贴。 周祈的那颗心啊,一下就软了。 顾佑安看到他的脸色又软了,顿时忍不住笑起来,阿元是知道如何对付他父王的。 周祈没好气道:“你们娘俩就合伙欺负我吧。” “别废话,赶紧走,快午时了,你不饿?” 一家三口带着侍卫走路回府,还是从最近的西角门家去,一路上许多官员百姓都瞧见了,王爷王妃一家三口可真好啊。 夫妻俩又忙了两日,第三天叫人收拾好行装,带着儿子去东山港。 祁王府的车队出城时,在邻山村待了几日的阿萱总算逃过她娘的念叨跑出来了,她的马车才进城,正想去找姐姐说话替自己出主意,就听说姐姐去东山港了。 阿萱叹气,只能家去了。 娘和大嫂都还在邻山村,大哥不在松江城,爹又在衙门没回来,她一个人家也没事干,正想去哪儿散散心。 门房处管事进来送帖子,是给她的,她一瞧,是段家五娘子的帖子。 阿萱看完就把帖子扔一边,吩咐伺候笔墨的丫头:“写一封回帖,就说多谢段五小姐的邀约,最近几日我没空闲,她那个什么郊游我就不去了。” 丫头点点头,先往砚台里加水,拿起墨条磨墨。 屋里的管事媳妇儿张妈妈笑着说:“段五小姐向来会召集人,您又爱热闹,以往次次都去,这次怎么不去了?” “不去就不去,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阿萱语气冷淡。 张妈妈愣了一下,忙笑道:“怪奴婢不会说话,小姐您别怪罪。” 张妈妈是王妃出嫁那一年进府的,她来的时候顾家只有这一位年幼的小姐,府里平日里也没个同龄人一起玩闹。 顾家只这一位,跟顾家有亲的段家却有好几位小娘子,张妈妈到小姐屋里当差,每回小姐去段家她都是跟着的。 自家这个小姐向来是个好性的,这些年没跟段家那边的小娘子闹过矛盾,甚至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对段家的小娘子还挺客气的。 今儿怎么突然就变性儿了? 阿萱冷声道:“以后段家送到我这儿的帖子都不必送到我屋里来了,叫门房管事回了便是。” “是,奴婢这就去跟门房说。” 张妈妈很想问到底发生何事了,这会儿小姐语气不好,她也不敢问,只好先应下。 要是在别家,小姐们屋里的管事妈妈有教导小主子的职责,在顾家则不然,张妈妈只有听吩咐的份儿。 伺候笔墨的丫头写好了回帖,张妈妈亲自把 第143章 帖子送到门房处,等她回来时,见小姐去书房了,她这才把这几日跟小姐去老宅的大丫头兰草拉到无人处,打听这几日发生何事了。 “妈妈您别问,您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您也知道,咱们家小姐规矩大,我若是传了主子的闲话,被小姐知道,只怕立即要被撵出去。” 张妈妈在家守院子,没能跟去老宅,她想知道老宅的事,兰草不说,她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妈妈好话说了一箩筐,兰草只道:“不该您问的您就别问,咱们做下人的只听小姐吩咐便是。” 兰草撒开张妈妈要去院里伺候,张妈妈没法子,只能作罢。 张妈妈私下里猜测,难道小姐跟段家的五姑娘有什么嫌隙不成? 张妈妈这样熟知道主子脾气的下人都有猜测,从来没在阿萱这儿得过冷脸的段五小姐就更知道不对劲了。 阿萱不来同她玩就罢了,连回帖都不是她的笔迹,这是为何? 熟悉阿萱的都知道她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却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段五小姐又写了封帖子送去顾家,半个时辰后,送信的婆子拿着帖子回来,说顾家门房告了罪,说他们家的小姐真是没空闲。 段五小姐感觉到不对劲了,一下想起前几日六堂弟挨打的事,就去问祖母到底发生了何事。 段夫人听孙女说完顾小姐不接她帖子的事,皱起眉头来。 段家大夫人见婆婆不高兴,她自来知道公婆宠爱六郎,试探着帮六郎说话道:“纵使六郎出言不逊,也不至于叫你们两个姑娘家断交吧。好歹,还有你姑姑在中间,顾小姐也真是……” 段五小姐苦笑:“阿萱回帖都是叫丫头写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六郎的缘故。” 段夫人叹息,跟孙女道:“她自来是被宠着长大的,又是个性情中人,她若是不愿再接你的帖子,就是你姑姑那儿,也管不到她那儿去。” 段家大夫人惊道:“难道真是因为六郎的缘故?” 五小姐只摇摇头,她哪里能知道? 段夫人叹气:“不管是不是因为这回事,六郎都要严加管教,不把他的性子掰回来就不许他出门。” 段夫人犹豫了一瞬,又对大儿媳道:“你去跟老二媳妇儿说,你们爹说了,孟家那等富了好几代的人家尚且养不起纨绔子弟,咱们段家这样的门户更是养不起,孟家四代而衰,咱们段家只怕两代就败干净了。他们夫妻若是管不好六郎,那就分家别过。” 段家大夫人顿时惊醒了,原本只觉得是小孩儿家吵闹几句罢了,听婆婆的意思,好似公爹觉得祁王府和顾家对他们段家有看法,一个不好会影响到整个段家的前途? 不须婆婆多言语,段家大夫人立刻就去找二弟妹,她甚至想好了,二房夫妻若是不会教孩子,那就他这个当大伯母的来。 阿萱倒不知道段家后宅因为她不跟段五小姐来往就生了这么多事,她在家闲不住,隔天就带着丫鬟婆子和侍卫出城去,去辽东看看她的地。 自从几年前辽东军跟祁王府示好后,军权方面还没进展,辽东那一大片荒地却被落到了祁王府手里。 祁王府本来就想往辽东军安插自己人,白世杰当时一松口,顾佑安就叫人去那边建了农庄,叫庄头带人去那边开荒种地。 阿萱早就想跟姐姐一样有大片土地,这不,前些年她就如愿了,她得了辽东大块荒地,也在那边建了农庄,姐姐说那些地是提前送给她的嫁妆。 骑马奔跑在大道上,阿萱心里畅快极了,还是这样的日子适合她。 第88章 新的出路理想 东山港。 东山港港口沿岸绵延十余里都是官府建起来的商铺和库房,只要不是千里冰封的冬季,这里日日都热闹繁华,南来北往的船队、商队络绎不绝,松江城过来的各行业商会都在这儿安营扎寨。 东山港的道路横平竖直,起名儿遵循了松江城的惯例,除了港口沿岸那条路叫滨海路外,城里其他路都以方位命名,东街、西街、南街、北街。 东山港的衙门和各行业商会都在北二街,北一街上只有一户人家,那就是祁王府。 祁王和祁王妃一年来不了几趟,寻常除了偶有几个眼熟的祁王府仆从出来采购柴米油盐外,很少见到其他人。 今儿跟寻常不同,早上太阳才从海平面升起来,就见几个下人拿扫帚打扫街道,一会儿王府的大门洞开,门房处几个人抬凳端盆儿,把大门里外都擦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会儿,街上的商铺开门了,早出打鱼的渔民回港了,附近百姓进城来卖鲜货了,王府的管事带着人赶去买头一批尖货。 北二街上才来衙门点卯的官吏们看着后头那条街上许多人进进出出,有不知内情的小吏就问:“往日一街那边安静得很,今儿怎么回事?” “不知啊,一街上只有王府一座宅子,下人这般勤快,难道是王爷要来了?” 几个从松江城调任来东山港的官吏笑道:“还真叫你们猜着了,应该是王爷或是王妃要来了。” 那个面嫩的小吏激动道:“此话当真?我来衙门当差大半年了,还没见过王爷王妃的真容,这回可要见到了。” “这回咱们肯定能看到,王府在最里头那条街,王爷王妃进城来肯定要从咱们衙门跟前过。” “哈哈哈,别想了,王府后街就是北城门的城墙,王爷王妃就是来,肯定也是从王府后街进府,不会从咱们衙门跟前过。” 说话的人是田总督手下书吏,他知道王爷王妃今年来过几回东山港了,不过每回都是从王府后街进府,没从城里过,王爷王妃不露面,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王爷王妃来过东山港。 “唉,王爷王妃来咱们东山港,怎么不来咱们衙门巡查巡查?” “巡查个什么?这些小事还用王爷王妃来?监察衙门那些讨人厌的无孔不入,有他们盯着你还不够,你还要王爷王妃来?” 为了监督松江城官员,松江城前些年新设了个监察衙门。 官员们都知道监察衙门个个本事了得,对贪官污吏斩尽杀绝,但是谁都不知道监察衙门里都有谁,只知道他们只听王爷王妃的命令,权限极大。 监察衙门的官员越是神秘就越叫人害怕,这会儿提起监察衙门,从官员到小吏都没心情说笑了,都自省起来,自己应该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吧。 田稼轩一脚迈进大门,左右看了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当值?愣在这儿做甚?” 几个胆子小的官吏行了礼赶忙走了,田稼轩手下的书吏过来笑道:“总督,大伙儿刚才看见后头北一街上热闹得很,都猜王爷王妃要来了。” 田稼轩笑着点点头:“你们一个个脑子转得还挺快。” “真要来了?王爷来还是王妃来?” “都来,算算时辰,估计中午十分就会进城。” 田稼轩一边往他的总督衙门里走,一边跟书吏道:“你去催一催,今儿需要处置的文书都赶在午时前送来,下午本官不在衙门,若是有事叫他们明日再来。” “是,小的这就去通禀。” 在东山港的许多’怀才不遇’的官员看来,田总督不过是而立之年,从他参加松江城选官至今也还不满十年,就能一路从赋税衙门里的一介小官升至如今的东山港总督的位置,靠的就是田家跟王妃家是故交,王妃一路提拔他,他才会官运亨通。 很少有人会直白地承认自己不如人,纵使所有人看得见东山港在田总督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他们还是会觉得不是自己比不上田总督,只是自己没背景,没遇到肯提拔他们的贵人罢了。 午时初刻,田稼轩完成今日的公务后,交代了手下人几句,就带着人急匆匆去西城门,叫许些人忍不住投去暗羡的目光。 田稼轩身上还穿着官服,也不怕热,自己骑马出城去,在西城门碰到韩掌柜一行人,韩掌柜拱手笑道:“草民见过总督大人。” 田稼轩翻身下马,笑道:“韩掌柜客气,你这是要去哪儿?” “哈哈哈,当然是总督大人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韩掌柜半个月前才从江南回东山港,他下船时就叫人给王妃送信了,没过几日刘忠回信,韩掌柜才知道王妃要来东山港,算一算路程,估摸着这两日就能到。 韩掌柜只能估算个大概日子,不知道王妃具体什么时辰来,他想的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几个老友去西城门外的茶寮喝茶闲谈,顺便等候迎接王妃。 韩掌柜不知道王妃到的具体时辰,不过这会儿碰到田总督,他急忙赶过来,说明王妃快到了。 跟韩掌柜相交多年的何掌柜、曹大当家的、张掌柜等人都对田总督问好,田稼轩对他们客气地点点头。 这些都是松江城的普通买卖人,说他们 普通也不全对,因为他们多年前就跟王妃一块儿走商做生意,奉王妃为药行的行首。 第144章 何掌柜等人跟祁王妃有这层关系在,在松江城,在东山港,只要他们不乱来,衙门里的官员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也是因为有何掌柜他们这群人在松江城混得风生水起的名声在南方传开了,外头人都知道祁王府不打压商户,这些年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商人来东山港做买卖。 田稼轩这个总督,不管是因祁王妃的缘故,还是感念他们给东山港作出的贡献,田稼轩向来对他们态度都十分和善。 田稼轩道:“既我们都来了,那就一起走吧,王爷王妃估摸着快到了。” 何掌柜喜道:“王爷也来了?” 田稼轩问:“你们以为只王妃来?” 其他掌柜看韩掌柜,韩掌柜摸摸这两年才蓄起来的半寸胡须道:“你们别看我,我也是听刘忠说王妃要来,王爷来不来他可没说。” 田稼轩牵着马走在前面,笑道:“除了王爷王妃外,小世子也跟来了。” 曹大当家的大喊一声:“这话可真?小世子五六岁了吧,咱哥几个还没见过,今儿可要见一见。” 韩掌柜得意道:“小世子我见过好多回啦,那孩子一看就是一副聪明相,等长大了,我看一定是个出息孩子。” 何掌柜撇嘴:“你什么身份,小世子也是你能说的?” 韩掌柜轻哼:“老何不是我说你,越没有什么越在意,王妃跟你就不同了,咱给王妃办事,这么多年了王妃从没说过你这样的话。” 田稼轩顺口夸道:“那是韩掌柜有本事,差事办得好,王爷王妃对有本事的人自来高看几分。” 韩掌柜一下又乐了,又给何掌柜使眼色,瞧瞧,人家总督大人也说我老韩有本事。 何掌柜怼他一句:“别给我使眼色,有本事你去苏州府那些官府衙门说去,信不信,你还没走进衙门就叫一顿杀威棒打出去了。” 田稼轩闻言道:“何出此言?本官记得苏州府的沈知府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在民间官声向来不错,听说还收过万民伞。” 韩掌柜叹气:“老黄历了,沈知府因病致仕,新上任的苏州知府是个心黑的,不仅提了商税,任凭官府的官吏拿商户们当鸡宰,吃干抹净不算,霸人家产还要人命,姓张的上任才四个月不到,就搞的苏州府乌烟瘴气,如今呐,做南北货买卖的掌柜们都不爱去苏州府了。” 做买卖久了,里头肯定夹杂着人情,以往韩掌柜他们去江南做买卖,都秉承着做生不如做熟,采买或是销货,大都是跟打了多年交道的苏州府掌柜们来往。 苏州府换了个姓张的知府,他们以后只怕不好去了,这次当面禀过王妃后,下次再去江南他就不打算在苏州府落脚了,还要另寻合作的掌柜。 其中细节写信不好表述,韩掌柜原本打算盯着港口卸货后,再回松江城当面禀报,没想到王妃要来松江城,他倒是省了工夫。 曹大当家的也唏嘘起来:“咱们做商人的,路上怕山贼水匪抢劫,到了地儿又要受贪官污吏盘剥,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倒成了咱们的罪过,抢了咱们还得骂咱们一句无奸不商,看不起咱。” 田稼轩笑了笑没说话,何掌柜这话说得倒是对,不过这个对也只限于他自己,就他所知,无奸不商的商户大有人在呐。 何掌柜暗中踢他一脚,曹大当家的反应过来,忙笑道:“总督大人,我不是说您啊,王爷王妃治下的官府老爷们都很通情达理,没欺负过咱。” 韩掌柜跟普通商户身份不同,许多话他敢说,就笑道:“咱们王妃一视同仁,咱们这些百姓怕被碰到事儿,官老爷们怕被监察衙门盯上啊。” “他们要清清白白做官,咱们也要老老实实做人!” “都挺好,大家循规蹈矩,不怕被人欺负了有冤无处诉,各自都安稳。” 田稼轩把这些话都听在耳里,进了心里,这几年他没少听类似的话,祁王府治下的百姓显然是安居乐业的。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有一日,是不是大周朝其他地方也能变成松江城这样,他爹告诉他不可能。 他爹说,祁王府治下就像小国寡民,地方小,所以能做到政出令行,放诸疆域辽阔的大周朝,不在朝廷监管之下的阴影处太多了,政令不可能完全按照朝廷要求推行下去。 皇权不下县,就是这个道理。 他又问他爹,有一日,或许中央的统治力能触及到地方,整个大周朝的百姓是不是能过上这样的安稳日子? 他爹过了好久后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爹说,若是中央王朝的统治有触及到地方的那一日,但人的欲望是不可控的,总有漏子可钻,再好的政令在执行过程中都会因为人的左右而变形。 他爹以在朝廷做过多年御史的经验提醒他,做官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了,不要对任何朝代的皇权抱有太大期望,因为没有人是神,没有人能够永远公正无私。 也正是因为难得,明君,能臣,才会被记在史书上,才会被后人津津乐道,念念不忘。 田稼轩为官的一路上最先获得的是他爹教给他的为官经验,后来他在周尘手下干活,亲眼看他如何处理上层大族之间繁杂的利益关系,修官道又去顾叔手下,顾叔手把手教他如何跟底层百姓打交道。 再后来,他被王爷王妃提拔,年纪轻轻就坐到了东山港总督的位置。 其他人都震惊于他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他们不知道,恰巧是因为他年轻,他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他上任东山港总督之前,他跟王妃说了在他爹面前一样的话,王妃对他的回答跟他爹相似,又很不同。 王妃说,如果中央的统治力有一次能触及到大周朝的每一寸土地,公权力对普通百姓形成碾压,上对下,强对弱,好的时候是一种保护,不好的时候,之前所有的信赖赞美都会化成扼住他们咽喉的黑手,到那时,底层百姓还会觉得好吗? 他当时听了那番话只觉得心惊,王妃却笑着说,历朝历代的诗书翻开看一看,政绩足以被称为千古一帝的也有好几位,至今也没有谁有本事把皇权扩张到每一个角落。前人不行,大周朝也不可能有谁做得到,叫他不需要担心这些不可 能会发生的事。 王妃叫他不要担心后,就说他有为政的手段,又有一颗为民的慈悲心,像是个能担当大任的。 王爷王妃拦下了那些说他年轻的闲话,把他提拔到东山港总督的位置上,几年过去了,大周朝别的地方他无权置喙,至少在他治下的东山港,他觉得小范围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韩掌柜他们这时说笑的话,佐证了他的功绩。 到了城外,韩掌柜请客喝茶,几人才坐下,西边官道上就有车队过来,几人连忙起身。 祁王跟前的侍卫总管关培,王妃跟前的侍卫总管李显,两人骑马带队走在前面,他们两人一露面,不用说都知道谁来了。 “下官/草民等,见过王爷王妃。” 车队缓缓停下,马车的车帘掀开,顾佑安笑道:“这么热的天,劳烦诸位远迎。” 阿元从马车里伸出个头来往外瞧,外头一群年轻的年老的,他认识好几个。 田稼轩上前道:“启禀王爷王妃,这时候已经午时了,您二位这时回府,还是进城找个酒楼用午食?” 田稼轩这般问,是因为去年有一户益州府来三代为厨的人家,在东山港开了一家川菜酒楼,王妃每回来东山港都会去吃。 顾佑安看韩掌柜等人都在,就笑道:“走北城门先回府,你带着韩掌柜他们跟上,今儿在府里吃。” “是。” 田稼轩抬头,看了眼马车里正把小世子拘在膝上不许他动弹的祁王,略等了一瞬,祁王没有说话,他就低头退下了。 祁王府的车队在西城门外左拐,绕路去北城门,田稼轩带着韩掌柜等人在后面跟着。 田稼轩他们从北城门进城到祁王府时,先行一步的侍卫已经提前回府传话了,他们到时待客的花厅中已摆好饭菜了。 晓月笑盈盈等在门外,笑道:“王爷和王妃带着世子才到,这会儿不得闲,就不过来了,劳烦田大人韩掌柜帮着待客,下午时王爷王妃再过来。” 跟着韩掌柜过来的曹大当家的没想到还能蹭一顿祁王府的午饭,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叫王爷王妃来陪他们用饭,一个个忙说王爷客气,不着急之类的话。 等王妃跟前的大丫头走了,曹大当家等人回头,韩掌柜已经拿筷子。 韩掌柜看他们一眼:“看我做甚?用饭呐。” 田稼轩笑道:“诸位请坐吧,想用些什么只管伸筷子。” 何掌柜忙道:“总督大人先请。” 王爷王妃他们要尊敬着,县官不如现管,东山港这位总督大人他们更不能得罪。要不是祁王府下人没有上酒,他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总督大人敬一杯。 第145章 顾佑安跟周祈来东山港主要是为了海军之事,顺便再巡查巡查东山港,最后再抽空处理一下商队里的小事。 韩掌柜带着几位掌柜既来了,先处理商队的小事也可以。 用了午食歇息片刻后,叫周祈带着儿子歇午觉,她去前院见一见田稼轩和韩掌柜等人。 周祈皱眉:“昨儿晚上在驿站你就没睡好,早上又早起赶路,你再不歇午觉如何使得?就是要见他们也不急在一时,明日再见也可。” 顾佑安漱口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很快,顶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了,你们父子先歇着,不用等我。” 不等周祈再说,人已经出门走没影儿了。 周祈看着脱了上衣瘦瘦弱弱的儿子:“你娘亲叫你先睡。” 阿元不说话,一双跟他父王一模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他想等娘亲。 顾佑安在时,在她面前父子俩较劲儿斗嘴都是常有的事,她不在时,父子俩的话就没有那么多了。 周祈的手掌宽大,一寸一寸地摸着儿子背上的骨头,嫌弃道:“你娘亲把你照顾得跟眼珠子一样,送到府里的好东西都先进你的嘴,你怎么还长得这么瘦?” 阿元被父王的大手摸得很舒服,露出个笑来。 周祈笑哼一声,扯来放在枕头上的干净衣裳给他换上:“海边风大,这几日注意着别着凉,热了冷了记得跟大人说。” “哦。” 给儿子穿好衣裳,推他肩膀叫他倒下,扯开薄被盖儿子肚子上,轻拍了下:“睡吧,你娘亲说了,小孩儿多睡觉才会长得好。” 阿元扭头看窗外,不肯睡。 周祈躺下,把儿子揽怀里,就好像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贴着他的心一般,拍他屁股一巴掌:“快睡。” “娘亲没来。” “你娘亲一会儿回来见你没睡,你看她说不说你。” 小孩儿扯着他父王衣领:“我们什么时候去坐大船?” “明日吧,明日一早出海。” “哦。” 阿元仰起头又想问什么,脑袋一抬起来就看到他父王的眼神,他又乖乖低头闭嘴。 周祈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儿子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小人儿呼吸逐渐绵长起来,总算睡了。 儿子睡了周祈也没停下,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背,闭眼想着其他事情。 前院里,顾佑安已经听韩掌柜说完苏州府的事,她皱眉道:“我记得当年我头一回去苏州府做买卖,头回认识的客商掌柜还是杜二叔引荐的。” “王妃说得正是,这些年咱们商队采购的布匹还是当年那几家,如今他们被压得没有容身之地,铺面也关了,布坊、染坊也都关了,唉。” 田稼轩在旁边听完全程,他道:“苏州府不是什么小地方,那几家既能在苏州府做了这么多年买卖,攒下偌大的家业,背后不可能没人庇护。难道是新上任的知府比那些商户背后的人更有权势?” 韩掌柜说:“苏州府商会抱成团,他们上供的都是朝廷官员,朝廷官员再有权势,如何比得过皇子们的母族有权势?” 顾佑安轻嗤:“说来说去,还是说到皇子皇孙们身上了。” 周宣继承皇位已经十六年了,不说他继承大位之前生的头一个孩子已经二十多岁了,就是继承皇位后生的那一串儿子最小的也十岁了,皇子背后的势力估计也坐不住了。 不过也难怪,周宣这几年在百官面前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就是不得不露面的时候,也要挂着帘子遮挡官员的视线,外头都传皇帝得了怪病,只怕活不了几年了。 这个说法还有佐证,比如,周宣登基后几年中,后宫中有二三十个皇子皇女出生,但是近五六年里,后宫再无一个后妃有孕,这难道不正是皇上身患重病的证据吗? 这个说法原来还只在洛阳官宦之间暗中流传,这两年消息扩散传到民间,皇子母族,朝野官员明里暗里都开始选边站了。 苏州府那位才上任就大肆搜刮钱财的张大人,就是无数个投靠皇子的官员们的写照。 关内是朝廷的地盘,他们祁王府掺和不了,也不能掺和,顾佑安仔细想了想,问韩掌柜:“你刚才说,他们的布坊染坊都开不下去了?” “是,我们离开苏州府时已经关门。” 顾佑安道:“韩掌柜,你别等松江城的药材送来了,下午你就出发,乘船去苏州府,叫你去不为做买卖,我只叫你去问问那几家开布坊染坊的商户,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带着工匠来松江城重开布坊染坊。” “这……咱们松江城又不产棉花不养桑蚕又不产麻的,松江城开布坊……” 顾佑安笑道:“咱们松江城确实不种棉花,但是我们松江城西边就是大片草原,没有棉花,难道还没有羊毛?” “纺织羊毛?”韩掌柜想了想道:“大周朝的百姓还是更喜欢用棉布麻布,羊毛纺织成布宁夏那边倒是有,就是不好销。” “没关系,先把人请过来,只要有人才,工艺可以改进,不好卖也可以再想办法。” “下官觉得王妃的提议不错。”田稼轩也知道工匠的重要性。 原来江南的工匠嫌他们关外苦寒不肯来,这会儿他们被逼到绝境了,说不得愿意来试试。 顾佑安跟韩掌柜说:“你打小接触药材,你也知道一株药材要长成需要好几年光阴,咱们松江城山高林密是不缺好药材,但这几年大量往外卖到底消耗过大。若是羊毛生意能做起来,松江城不卖药材了也能做这个,也是条路子。” 顾佑安笑道:“你跟他们说,只要他们有本事弄出布来,或是纺织成毛毯,不用怕卖不出去。南方百姓用不惯羊毛织物,咱们还可以想法子往西卖。” 韩掌柜想明白了,他道:“王妃放心,我一定全力劝他们来松江城建布坊。” 韩掌柜不多留,即刻就出门去,他要把何掌柜他们都叫上一起去苏州,多个人多份力。 韩掌柜走后顾佑安才想起有件事忘掉了,还没问清楚东倭的事。 田稼轩:“卖粮食的事?这事儿我知道,东倭的船来过咱们东山港,听了您的,没许他们靠岸,他们还想硬闯,咱们海军的船摆出阵势来他们才撤退。我估计他们几次试探后,知 道打不赢咱们,才在海峡那儿拦住咱们的商船提出要买。” 顾佑安冷笑:“倭就是倭。” 田稼轩笑道:“高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他把海军训得不错,改日您和王爷去海上看看就知道了。” 顾佑安对高金是满意的,但也不全是他的功劳,顾佑安笑道:“张明会还是有几分本事。” 张明会从燕州军主将的位置退下来后到松江城养老,他听说要建海军,就自己跑去找周祈商量,说他手里有一本前朝水师主帅留下的手稿,他对那本书倒背如流,他知道如何训练海军。 周祈本没搭理他,张明会几次三番纠缠,最后周祈还是答应了张明会,没给他官职,只挂了个虚名,张明会依然高兴地去了。 这会儿不早了,顾佑安还要回去陪儿子午歇,海军的事情后头再说吧。 顾佑安起身时瞥到田稼轩怀里拿出来的文书,立刻道:“东山港的事务回头你跟祁王禀报,我是不管这些的,你自己找他说去。” 顾佑安溜得飞快,田稼轩哭笑不得,什么叫她不管?祁王没空闲时她不是什么事都管? 这会儿找这个借口推脱,也太假了些。 顾佑安才不管田稼轩怎么选,她也累了,回卧房换了衣裳,躺在儿子身边就睡过去了。 她进来时周祈就醒了,陪她睡着了,周祈才轻手轻脚起身,出门去前院。 田稼轩还在,他跪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起身。” 第89章 赔罪新仇旧恨 北二街衙门里还没见过王爷王妃的年轻官吏们伸长了脖子等,中午那会儿他们瞧见一群人从北一街出来,有人说那是松江城过来东山港做买卖的生意人。 又等啊等,等到快下值了,都未再见到有生面孔出现。 最后,到下值的时候了,他们失望地看到他们的总督大人不紧不慢地从北一街出来。 田稼轩被一群年轻小子们盯着,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么,却不跟他们多说,只笑道:“到下值的时辰了,不赶紧收拾收拾家去,盯着本官做甚?” “总督,王爷和王妃真来了?” 田稼轩眉头一挑,笑道:“少打听,收拾收拾走吧。” 田稼轩也要家去了,走前看了书吏一眼,书吏忙道:“今日下午无甚要紧事找您。” 田稼轩冲大家点点头:“既如此,诸位,明日再见。” 田稼轩衙门都不进,转头就家去了。 “哎,咱们总督大人一直都是勤勉上进的,以往就是没要紧事,他也会多留会儿才走,今日倒是走的快。” “可不是么。” 第146章 书吏笑道:“今日上头的主子来了,就算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也有主子顶着,也不用指着总督大人一个人,他想早点回去也正常。” 书吏走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是这样吗?王爷王妃来了,难道不是应该在主子面前多表现吗? 有个资历老的官员要家去,边走边笑话这群年纪还小的愣头青,道:“傻小子们,凭咱们总督大人跟主子们的关系,还有他的能耐,需要跟你们似的抓紧机会在主子跟前卖好?” 老大人笑道:“赶紧回吧,别在这儿站着浪费时辰了,与其指望着被贵人看中一飞冲天,不如靠自己脚踏实地往上走。少做梦,好好干自己的差事,许多事情要天长日久地积累,非一日之功。” 一群年轻小子唉呀叹息,老大人一语中的,不等了,回吧回吧。 傍晚日头渐渐落下,暖黄色的夕阳落在海面上,悠悠的海风吹拂着这座小城,走在海边的人只觉得身心都松弛下来。 光着小脚丫的小孩儿被海浪追着跑,浪回去了他又去追浪,等浪再回来时,被浪撵着他跑不急,张开手奔向身后的爹娘,被一把抱起来。 周祈抱着儿子嫌弃道:“别用你的脏脚蹭我衣裳。” 他偏要! 阿元一个劲儿地蹭他父王的衣裳,脚底的沙粒都蹭光了,冲他父王笑:“脚脚干净啦。” 周祈暗暗咬牙,这臭小子,偏要跟他对着干。 顾佑安哈哈大笑起来,周祈看她道:“这孩子不能养了,咱们再生一个乖的吧。” 阿元突然接话,说:“生个妹妹,阿元想要妹妹。” 周祈和顾佑安夫妻俩都愣了一下,顾佑安接过儿子抱在怀里:“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当年生下阿元后他们夫妻达成共识,这几年从没提过生二胎的事,自然也不会在儿子跟前说什么弟弟妹妹。 “我听宁宁表姐说妹妹好,她想要妹妹,阿元也想要。”阿元搂着娘亲,小男娃说话的声音还软糯糯的。 哦,原来是这样。 顾佑安拍拍儿子的背脊,边走边问:“家里只有你一个,你觉得不好?” 阿元想了想,好像也很好。 周祈怕她累,又把儿子抱回来,对儿子说:“我和你娘若是再有一个孩子,以后就不能整日把你带在身边,我和你娘要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不要。” 周祈嘴角微翘,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就知道这小子是个性子独的。 “还要不要妹妹?” 阿元摇头。 好极了,一家三口达成共识。 顾佑安指着不远处的酒楼道:“川菜酒楼就在前面码头了,咱们走快点。” 周祈享受地吹着海风,抱着儿子慢慢地走,懒声道:“这不早不晚地过去,肯定没位置了,不如晚一些去合适。” 顾佑安正想说去晚了菜卖完了,周祈就指了个侍卫先去酒楼订桌子,半个时辰后他们去用饭。 徐志在时,这些小事都是徐志去安排的,徐志前年跟小菊成婚,他们夫妻头一个孩子将要出生,所以这次来东山港就没叫徐志跟来。 周祈把儿子放肩上坐着,叫他自己抱稳当了,他腾出手来牵着她,道:“若是在宫里,像阿元这么大的孩子该给他物色长随了。阿元日日在我们跟前暂时用不着,不过到底也该准备起来了。” “你有想法了?” “你不是每年往郭家撒银子支持他们收养孤儿?从中选几个聪明的放在府里培养,待以后大了,阿元身边也有得用的人。” 顾佑安点点头:“这倒是不错。” 阿元扭扭屁股,周祈手伸到背后拍拍儿子的背叫他别乱动,他又道:“除了选长随外,陪读也该着手选了。过完年他就整七岁了,阿元聪慧,也需要好先生悉心教导,不能再放养。” “选几个年龄相当的孩子进府,像顾家、田家、张家的孩子就很合适,他们几家的孩子年龄跟阿元相当,平日里也常一处玩耍,也是信得过的人家。” “我觉得不错,回去就早点定下来吧。” 要说跟阿元年龄相当,又还算熟悉的孩子,段家其实也在这个范围中,不过夫妻俩都默契地忽略了段家不提。 一家三口慢慢走到酒楼,一路过来也饿了,用了一顿正宗合胃口的川菜就家去了。 在家时阿元就喜欢跟爹娘歇在一处,出门在外就更是如此,周祈也就省了跟儿子掰扯的工夫,回府后就拎着他去洗漱收拾。 顾佑安不管他们父子俩,收拾好自己就躺下睡了,等周祈拿毯子裹着光溜溜的儿子回来时,她已经睡沉了。 阿元也不跟他父王闹腾,乖乖躺在娘亲身边,贴着娘亲睡了。 周祈眼底盛满了笑意,一眨眼,笑意从眼底转移到嘴角,他低头亲吻他的珍宝,他们是他的一切。 一晚过后,隔天早上一家三口去海军驻地,一句话没多说,立刻就坐船出海观看海军操练。 顾佑安带着儿子陪他观看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顾佑安抱起儿子道:“叫你父王自己晒去,你跟娘去船舱待着。” 顾佑安抱走儿子,对周祈也算有心,怕他晒伤自己,亲自拿了件衣裳盖住他的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还不许 他取下来。 午饭在船上用的,顾佑安抱着儿子在船舱歇了午觉,半下午要归港了她才带着儿子去甲板上找周祈。 这时,在另外几艘船上的海军将领已经过来了,看到她来,忙上前请安。 “诸位将军不用客气,请起。” 顾佑安的目光扫过一众将领,目光最后落到张明会、高金身上。 “如何了?”顾佑安问今日海军演练。 周祈脸色不好看:“虚有其表。” 四个字叫海军将领顿时变了脸,高金立刻跪下请罪:“是卑职排兵布阵不当,叫王爷失望了!” 张明会晒得发红的脸色很难看,他道:“海军排兵布阵之事,高将军大都听我的,我也有罪。” 顾佑安看周祈不说话,她就笑道:“叫我说,虚有其表这个评价倒是准确,但却不是排兵布阵的问题。” “王妃此话何意?” 顾佑安道:“你们今日的操练我虽没有全程看出来,但也看了个大概,你们排兵布阵操练不外乎是强弓射第一轮,海船迅速接近敌军后登船跟敌军近身厮杀,再或者,就是撞船,放火之类的手段。” “这有什么不对?” 顾佑安看着周祈,周祈沉声道:“要说不对也没有,只是这样硬碰硬,甚至于同归于尽的打法损失太大。” 海军成军至今也就收拾过拦截商船的东倭和朝鲜人,以强压弱,赢得很顺利,可以后若是遇上正规军,那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他们夫妻把松江城治理得再好,东山港再繁荣,他们的地方就这么点大,人口就这么多,税赋、粮食再增多也是有限。 何况,祁王府的资源要优先投向东北军、燕州军,防止草原上的鞑子反扑,防备朝廷和沈家突然对他们动手,这就注定了松江城原本很少的资源分薄到海军这头就会更加少。 用直白点的话来说,松江城目前养不起太多海军,松江城的海军只能走小而精的路线。 “海军就这么多人,哪日跟朝廷水师对上,朝廷的水师二换一或是三换一都能耗得海军全军覆没,那我们这支海军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海军的问题不是排兵布阵的问题,是如何打赢以后每一场以弱胜强的战争。” 张明会不满怒道:“你们这是强人所难!古往今来,除了那些载入史册以计谋取胜的水战外,两军在水面上真刀真枪打的,哪一场水战的胜利不是拿命搏出来的?” “古往今来如此,那就对吗?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想法子提高战力减少伤亡不是更好?” “呵,若是真有法子也轮不到咱们了!” 张明会满心不忿,高金知道熟悉王爷王妃的性情,这会儿王妃既然开口这般说,应该有想法了吧? 顾佑安确实有想法,远距离打击嘛,提高火力最有效! 大周朝的火药使用还很初级,民间的鞭炮,朝廷的炸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发展了。 回岸上,夫妻俩乘马车回王府,两人一顿商量后,周祈虽不明白她为何对火药知之甚深,还是道:“海军若是能在船上远程摧毁岸上的目标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据我所知,朝廷养着的炮火坊里最厉害的工匠,也做不出你说的那种弹药。” “试试吧,若是做成了,就算跟朝廷对上打自己人用不着,以后打外敌不是很好?” 她想的是以后! “无论研制什么东西都有个过程,花心思,花功夫、花银子、用人才来堆吧,说不得哪日就研制出超出咱们想象的东西来。” “古时候部落打仗用木棍石头,后来用青铜剑,用铁器,以后还会有比铁器更厉害的武器,咱们只要比敌人领先一步,咱们就可以对敌人形成压制,战无不胜。” 第147章 “百姓如蝼蚁,看着是最低贱的,但恰恰他们是最重要的,没有足够的人口,足够的人力,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咱们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好,不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关内来关外开荒种地,繁衍生息么。” “人力资源很重要,要珍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在战争上耗费人口!” 她提出的想法他全部支持,但是,他很想知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不能是我爹教我的?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周祈笑了笑,不再追问,他道:“若是岳父大人教的,像岳父大人这样的大才之人该请来给阿元当先生才是。” 他不回答她说她自己想的那句话,顾佑安也不提,只笑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两人夫妻多年,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 这些年她掌权后展现出来的远见卓识,做成的那些事,别说一个没有名师大儒教导的普通闺阁女子,就是满朝大儒教导的皇子皇孙们也做不到。 他是多聪明的人呐,看破却不说破,这会儿话赶话说到这里,他道:“松江城能有今日,有你一半的功劳,以后若是有执掌天下那一日,这天下也有你一半。” 顾佑安白他一眼:“这不是我们成婚前就说好了的吗?” 周祈忍低头失笑,是啊,他们成婚前就说好了的,她不想只做个后宅里的王妃,她要走出门去,她要掌权,也是因为他答应了她的条件,他们才会成婚。 可是,在他这儿,她不仅仅是跟他共进退合作伙伴,她还是他灵魂的皈依,是他的妻,他孩子的娘亲。 他心有不甘,忍不住想问她,若是有朝一日,权势和他,她选谁? 到底要脸,这种酸唧唧的话问不出口,他最后把儿子抱到膝上,问她:“阿元是你的心肝儿肉吧。” “我受了那么多罪生下来的,你说呢?”顾佑安只想翻白眼。 周祈笑了,也就不问了。 不管她瞒着他什么事,终究,他们一家三口永不会分离。 再想一想,还是不甘心呐,到哪一日,她才会主动跟他提及她的秘密。 心里想着事,不自觉手就重了,阿元被他抱痛了,手脚并用爬到娘亲怀里,委屈巴巴地举起手腕给娘亲看:“疼。” 顾佑安瞪周祈一眼,周祈笑着摸摸儿子的手腕:“怪父王,要不让你捏回来?” 阿元看着他父王结实的胳膊,又看看自己的,于是,他突然一口咬下去。 “啊!” 周祈猝不及防被儿子咬了一口,呼痛叫出来,马车外的侍卫立即围到马车四周。 “周延年,小小年纪敢咬人了,看我不揍你!” 侍卫们听到马车里王爷训儿子的话,又默默退开。 巡视完海军后,夫妻俩在东山港又留了几日,分开见了些人,又做了些其他安排,这才打道回松江城。 正如他们来的时候没多少人知道,他们走的时候也没多少人知道。 田稼轩手下的书吏这日早上到衙门点卯,抬头就看到总督大人从城北一街出来,总督大人一看到他就说:“一会儿你使人去各大商会传个话,今日下午本官请他们喝茶。” 书吏忙问:“只说这个?大人可是对他们有什么安排?” “只说这个,等他们来了,本官再仔细交代他们。” “是。” 书吏目送总督大人进去衙门,他去官衙旁的门房处叫人,安排他们去传总督大人的话。 出去替总督大人传话是这些小子们最爱干的活儿,几个早到的小子忙都跑出来,笑问道:“只说请来喝茶?好事还是坏事?人家若是问起来我们该怎么回?” 书吏轻哼道:“叫你们传话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你们一个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每回出去传话都收人家好处。” 小子们嘿嘿直笑:“我们传话跑腿也就是收点茶水钱,多了我们也不敢收啊,您呐,心疼心疼我们,就当不知道吧。” 官衙管得严,并不限于书吏这样有正经差事的,就是衙门 里打扫的婆子跑腿的小子,这些人若是被人状告收受好处,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了,东山港各行业商会里的人都是买卖人,讲究的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做事也体面,给跑腿的一点赏钱好处,也做不出事后状告事来。 书吏也不管他们,只训道:“好好当差,别耍小聪明钻空子,今天有明天无的几个赏钱跟你长长久久的差事比,自己衡量衡量哪个重要。” “谢您指点,我们记您的恩德。” 书吏也不需要这些小子记他的恩,不给他找事儿就算好了。 几个小子们一窝蜂跑去商会传话,其中一个跑到药行商会去,商会的副会长何掌柜恰好在,他丢给传话的小子一把钱,回头跟几个小掌柜说:“既都来了,下午一起去听听总督大人怎么说吧。韩掌柜前几日跑去江南了,他不在,咱们这些人也要顶些事才好。” 一个小掌柜笑道:“听说您前些日子跟韩掌柜去拜见王爷王妃了,您是不是早知道内情了?” 何掌柜笑着摆摆手:“也就是去吃了顿饭罢了,王妃召见韩掌柜的时候我们可没资格进去了。” “都忙自己的事去吧,下午早点来商会,咱们下午早些去衙门,别叫总督大人久等。” 周祈夫妻俩来东山港走一趟,诸如药行、船舶行、布行等诸多行业都有了一点小变化,生意做大或是收缩,都是为了松江城整体发展作出的调整,田稼轩这个东山港的总督大人,要把各方都协调好。 东山港的事暂且按下不提,辽东军所在的东辽城外,阿萱看完她的地要回城里,被一群纨绔子弟拦住了去路。 “哎,那边那个丫头,听说你会射箭打猎?” “哈哈,司二爷,那是松江城来的,姓顾,咱们站的这片地都是她的,原来这一片可都是咱们的地呢。” “顾小姐,你占了我们这么多地,得了天大的好处,叫你陪我们去打猎玩乐你也不肯?” “就是,我们辽东军所辖之内的所有土地都是我们的,纵使荒废着,也没有叫外人来占的理。” “嘻嘻,顾小姐,你一个外来的,竟不给我们这些本地人面子,不合适吧。” 拦路的纨绔都是辽东军武将家的儿孙,这些武将之后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即拿不动刀枪,又没读过几本书,屁本事没有,以势压人倒是用得溜。 那个穿红袍的小子开口,围在他身边的一群人都捧着他说话,阿萱来辽东军这里多少回了,也参加过些宴会,对这个人却不眼熟。 不眼熟也没关系,阿萱手一挥,跟着的侍卫全部围过来护着她。 那个叫司二爷的顿时大笑起来:“怎的,拿侍卫吓唬我啊,你看小爷有没有被你吓住!” 只见他兴奋地撩起袖子冲过来,一副浪荡子逛青楼跟妓子玩乐的模样,阿萱拦住身边的侍卫,她猛地一个腿鞭把人踢飞。 阿萱居高临下,冷眼盯着地上摔昏头了的蠢货:“报上名字,姓甚名谁,哪门哪户的?” “司二爷,您摔着哪儿了?身上可疼?奴才给您请大夫去!” 被叫二爷的蠢货一下爬起身来,指着阿萱鼻子道:“小爷告诉你,我姑父乃辽东军主将,你给小爷等着,得罪了小爷,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我以为你是白世杰的亲儿子呢,这么嚣张!” 阿萱又故作疑惑:“也不对,就是白世杰的亲儿子,上回他们见了我,还得尊敬着给本小姐问好,你算什么东西?” 阿萱啧啧出声,指着围在他身边的一群人道:“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不能得罪我,难道捧着你的这群人也不知?” 司二郎暴怒:“臭丫头片子,你什么意思?” 阿萱轻哼,她才不跟傻子辩驳,只叫侍卫开路,她要家去。 阿萱身边的侍卫都是祁王府养出来的,忠心又有本事,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哪里是对手,自然是主子一声令下,这伙人就被推搡赶开。 “你给我等着,小爷要你跪下给小爷磕头认罪!” 听到身后人的无能狂怒,阿萱翻了白眼,这傻子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阿萱不搭理这个姓司的,她现在委屈得很,只想找人给自己撑腰讨回公道来。 你问在别人的地盘上,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替自己讨回公道? 嘻嘻,当然是写信告状了! 她知道姐姐姐夫正愁没借口收拾姓白的,这会儿正是个好机会。 白家去年还给她姐夫塞小妾,阿萱心里记着呢,新仇旧恨加一块儿,这次不咬下白家一块肉来,她才不会善罢甘休。 她亲自手书,一封信送回松江城,一封信送去离这儿最近的燕州军。 张明会从燕州军主将的位置上退下来,原来的副将刘宝树成了燕州军主将,田二郎从护城军调任燕州军,空降占了空出来的副将位置。 第148章 她一封信送到燕州军,估计都不用田二郎劝说,那位刘将军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信送出后阿萱就不出门了,叫下人守好门户,等给她撑腰的人来了再说。 好么,她这儿关好门户,那个姓司的二货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阿萱冷笑一声:“本来想缓两日再收拾他,他竟还敢送上门来。” “小姐,小的带人把他打出去?” “不用,就叫他闹,闹得越大越好,我正愁自己不够委屈呢。” 纨绔子胡闹的时候多着呢,他们横行霸道堵人家姑娘的门还挺新鲜的,看热闹的人多了消息就传开了。 别人不知道那里住的谁,白家还能不知道? 司二带着人才闹腾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白家人押走。 “小姐,白将军的孙子白阶替他表哥前来赔罪。” “不见!” 这会儿想息事宁人,晚了! 阿萱一边吃烤肉一边问身边的管事:“我记得好像听我姐姐说过,想修一条从辽东到松江城的官道?” 管事低头笑道:“去年王妃是提过这事儿,不过白将军不答应。” 阿萱笑道:“去年不答应,今年未必不答应嘛,慢慢再商量。” 姓白的再不识相,等姐姐姐夫腾出手来,别怪他们软得不行来硬的。 第90章 小白脸利益交换 阿萱打定主意,她等的人没到之前不出门,白家那个孙少爷白阶似乎也打定了主意,她不出门他就在门外一直等。 晚上天黑,阿萱都要休息了,门房那儿来报,说白家那位少爷使人送了一锅炖羊肉来,说这个炖羊肉别家的不同,说这是用鱼头和羊腿肉一起炖的,叫鱼羊一锅鲜,白家厨娘的拿手好菜。 闻着是挺香的,今儿吃了烤肉,不好再多吃羊肉,那就喝碗汤吧。 汤要喝,但是人还是要晾着。 汤送进顾家好一会儿了,顾家的大门还是关着,白阶身边的长随张山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又看一眼给顾家看大门的自家主子,叹气。 得罪人的是姑奶奶的儿子,赔罪确实是他们家少爷来。虽说年纪相当,按照辈分,他们家少爷还要喊司二爷一声表叔,晚辈替长辈赔礼道歉也是少见。 退一万步说,就说顾家这位小姐是祁王妃的亲妹妹,他们白家不好得罪,白家的长辈们给一个小姑娘赔礼道歉丢分,找个跟顾小姐年纪相当的晚辈出面赔礼道歉,白家的脸面也好过得去,但是怎么选,也不该轮到他们家少爷吧。 论关系远近,司家那位二爷跟他们家少爷可不怎么亲近,倒是跟那位庶出的庶长孙,他们家少爷的庶出哥哥最为要好,那位来替司二爷赔礼道歉不是正合适? 张山又悄悄看自家少爷一眼,他巴巴来替人家赔礼道歉,却被晾在这儿,何苦来哉。 白阶闭眼坐着,像是那些老和尚入定似的,顾家人不请他进去,他就在门口守着,也不说走的话。 张山真是替自家孙少爷委屈,白家长房的嫡孙呐,若是大爷没有先生出那个庶子来,他们家孙少爷就该是白家的嫡出的长房长孙。 他们家少爷太懂事了,也是最吃亏的。 “爷,这会儿天晚了,要不您回府歇一歇,明儿天亮再来?” 白阶睁开眼,瞥了张山一眼,张山低下头再不敢再开口。 白阶继续他的老僧入定,等到半夜时分,来人了。来人是白世杰身边的大管事赵丘。 赵丘躬腰低声道:“将军说今儿委屈您了。” 白阶嘴角扯出个无奈的笑:“祖父哪里的话,都是为了白家。” 赵丘看了眼顾家的大门,声量微微抬高,道:“司家不会教子,倒是连累了咱们,将军气得晚食都没吃,已叫人把那位关押起来,明儿亲自送来顾家,任凭顾小姐发落。” 白阶微微点头:“表叔行事张狂,就算他冒 犯的不是顾小姐,是别家的谁,原本也该上门致歉。” 赵丘顺着他的话说:“您说的是,除了司二爷外,昨日跟着起哄架秧子的那几个纨绔子弟也跑不了,也是挺大的年纪了,再不教训那还了得。” 赵丘和白阶目光对上,白阶微微摇了摇头。 赵丘的腰弯得更低了,又改了话头:“将军常说您是他最看的孙辈,您又是长房嫡孙,除了您,府上再没有其他配代表白家了,还要辛苦您一回。” “我身为白家子弟,做这些原是应该,当不起辛苦的话。” 赵丘是来替主子看看情况,顺便安抚安抚这位孙少爷,该说的话说了,赵丘就回去了。 赵丘走后,白阶又闭目养神。 两个小厮举着火把,火苗被夜风吹的乱跳,影影绰绰的火光中,白阶的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讥讽。 白府。 赵丘禀报了顾家门前的事后垂首听吩咐,身宽体壮一副武将打扮的白世杰犯了难,他道:“顾家那个小丫头就这般把阶儿晾在门外?” “是,二少爷往顾家送了一锅鱼羊鲜,汤倒是送进去了,里头照旧一句话都没有,咱们二少爷照样被关在门外。” 白世杰冷哼:“老夫跟祁王妃打了几回交道,那是个难缠的,她这个妹妹小丫头一个,心眼儿也多得很,她打得什么主意当老夫不知?” 小事闹大,大事就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除非白家如了她的意。 今日顾家那丫头送的信才出城白世杰就知道了,偏偏他还不能拦,他若是拦了,那就是以大欺小,松江城那边更是不会松口。 白世杰几次思量后,叫顾家送信的侍卫离开。 放人走,等人家长辈来了还能谈一谈,若是不放人,说不得就打过来了。 他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等,等松江城的消息,见招拆招,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那样了。 没人喜欢被逼迫,白世杰这个在辽东当了二十年主将的人更是忍受不了,他怒上心头,在屋里气得走来走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可问清楚了?司二郎一向不爱来辽东,这次怎么来的?” “问清楚了。”赵丘道:“姑太太屋里死了个丫头,说是跟司二爷有关,司家传出□□母婢的话来,原来定好的亲事也黄了,司老爷气急说要打死司二爷,姑太太连忙把人送到咱们这儿来避风头。” “避风头?避风头他还整日在城里招摇惹事儿?”白世杰这会儿真是看这个外甥百般不顺眼。 赵丘说:“司二爷去拦顾小姐,跟大少爷有点关系。” “麟儿?” “司二爷从麟少爷那儿得知城外的荒地大半都是祁王妃和顾小姐的,司二爷也想置办些产业,这就……” 白世杰怒道:“麟儿不好好练他的兵,跟司二说这些闲话作甚?” 白麟虽是庶出,但他是白家的第一个孙辈,加上白麟跟白世杰长相有几分相似,从小习武得了白世杰的教导,白世杰对这个庶长孙颇有几分祖孙情。 说句不好摆在明面上的话,就是嫡出的二孙子白阶,在白世杰心里只怕也比不上白麟受宠。 大伙儿私下里都传呢,比起文气些的白阶少爷,将军心里肯定更加属意麟少爷继承白家。 但是吧,这些年朝廷越来越不管辽东军了,祁王府对辽东军虎视眈眈,白家处境艰难,说不得就被赶走了,将军都是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如何,更别提想法子把兵权送到麟少爷手里。 “麟儿胡闹啊!” 赵丘道:“也不怪麟少爷,各家谁不知道城外大片荒地是祁王妃和顾小姐的?就是麟少爷不提,司二爷也会从别处知道。只要司二爷得罪了人,肯定还是算在咱们家头上。” 司二爷以往来东辽城时也没少得罪人,只是那些人家比不得白家,都默默忍下了窝囊气。 司二爷也是习惯了,没想到这次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白世杰冷声道:“司二年纪也不小了,自己犯的事他自己扛,等松江城那边来人了,是杀是剐都如他们的意,我们白家不管。” 白世杰打了把司二送出去堵祁王府的嘴,但若是祁王府真一刀把人杀了,姑太太那儿该如何? “将军,姑太太只有这一个儿子。”赵丘提醒道。 “若是司二死了,你去跟姑太太说,就说叫她回娘家,白家的子孙给她养老送终。” 司二可以死,他的兵权却不能拱手送给祁王府。 见将军下定了决心,赵丘叹气,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了。 一院之隔的白家大房,白麟跪在他父亲面前请罪。 白大爷尚还没开口,白家大夫人心疼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跪什么跪?快起来,别跪坏了身子。” 白麟的柳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正心疼儿子呢,见夫人都这般说,她连忙过去扶儿子起身:“麟儿听夫人的话,快起来,别伤了身子。” 白大爷怒道:“阶儿在顾家门前吹冷风受顾家小丫头的冷脸,都是替麟儿受过,麟儿在家坐着,你还有脸说麟儿受苦?你怎么教儿子的?” 第149章 柳姨娘又哭起来,期期艾艾求情:“老爷,也不怪咱们麟儿啊,要怪只能怪司二得罪人,我们麟儿也是被牵连。” “你说实话,你们柳家是不是想要城外那片地?” 柳姨娘哭道:“娘家的事我一个外嫁女哪里知道,老爷您何苦为难妾身?” 若是往日,柳姨娘一哭白大爷就心软了,今天这事儿跟以往不同,白大爷脑子难得清醒,他气得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我问你,城外大片荒地空了多少年了?啊?父亲一向鼓励百姓开荒,你们家既想要土地为何之前不去要?” 大夫人微微低头,帕子按了按嘴角遮住笑。这还用问为什么?还不是看着祁王府的人把荒地开出来了,土地养好了,农庄建起来了,想占个现成的便宜。 大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庶长子啊,四肢发达,脑子也有一些,明明是他想要地,支使司二和他的舅家出头,他倒是无辜得很。 以往没人跟他计较,白麟还真以为他借刀杀人的计谋高明得很,也以为外来的顾家小姐好欺负,呵呵。 大夫人看戏一般,看着她的夫君跟他的爱妾,一个骂一个哭,半晌后,狗改不了吃屎的老东西如她意料中一样心软了,抱着他的爱妾发愁感叹。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挺好,结局跟她预想中一样。 看完戏,大夫人起身准备回房休息了,走前,大夫人温声道:“我看柳姨娘说得对,就是祁王府来了,这事儿也怪不到麟儿头上,都是司二的错,是司家教子无方,夫君就别怪他们娘俩了。” “顾家那儿有阶儿在,咱们白家态度摆出来了。就是祁王妃来了咱们也有话说。祁王妃若是不依,还有父亲在呢。” 白大爷温柔笑道:“还是夫人深明大义,麟儿,还不谢谢你母亲。” 白麟规矩行礼:“儿子多谢母亲。” 大夫人慈爱地看着他道:“闹腾一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儿子恭送母亲。” 这对嫡母庶子都是演戏的高手,只有白大爷和他心爱的柳姨娘是个蠢的。 白麟踩着夜色出门,柳姨娘连忙喊道:“这大半夜的,麟儿你去哪儿?” “祖父为家事烦忧,这时候只怕还没睡,儿子去祖父屋里瞧瞧。” 白阶巴巴地去顾家门前吹冷风,不就是为了在祖父那儿博个好么,他要叫白阶知道,纵使他会投胎,有个嫡子的名头,到最后,还是比不上他在祖父心中的地位。 这一晚上白家许多人卧不安枕,或是根本就没得睡,阿萱倒是睡得好,早起时还有白阶送来的花样繁多的早食,阿萱乐了。 “这位白……还挺会做人。”阿萱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兰草忙道:“白阶,白将军的二孙子,嫡出,长得还挺文气,看着不像武官家的儿孙,倒像是文官家养出来 的公子。” “啧,白世杰我见过,一看就知道是个喜欢舞刀弄棒的,若是这位白二少爷是个文气的,只怕不得白世杰的心。” 兰草笑道:“小姐一猜就准,听人说白将军最喜欢的孙子是庶长孙白麟。” 喝了口热腾腾的酸辣口豆腐脑,对味得很,阿萱眉毛一抬,道:“庶长孙叫白麟?麒麟的麟?” “正是。” 又喝了口豆腐脑,她笑道:“这兄弟俩的名字有意思。” 庶长孙叫麒麟儿,嫡孙是个台阶? 吃了豆腐脑又吃包子、蒸海鱼,再来半碗肉臊面,阿萱吃得心满意足:“都是我爱吃的口味,真是有心了。” 兰草道:“是挺有心,那位估计是怕您不吃外头的东西,他找来的大厨在咱们后门处摆开了现做,一切都在我们面前做好送进来的,干净得很。” 阿萱看兰草一眼:“谁做主给他们开的门?他们说送东西进来就进来了?” 一旁的管事忙道:“小姐恕罪,小的们想着王妃的人要几日才能到,与其摆出一副不愿善罢甘休的姿态吓坏了白家,不如留个口子钓着,免得白家万一出个狗急跳墙的蠢货,对小姐不利。” 阿萱微微一笑:“想得周到,这次也就罢了。” 管事松了口气。 阿萱吃舒坦了,道:“也不知道姐姐姐夫回松江城没有?就是他们马不停蹄地赶来也要好几日。不过田二哥跟这儿近,今日应该就能到。” 管事道:“咱们的人快马加鞭赶去燕州军送信,昨儿晚上肯定就到了,田副将调兵前来,就是迟一点,今日下午也就到了。” 主仆几人正在说话,门房送帖子进来,兰草接过后送到小姐跟前。阿萱打开帖子一看,是白阶。 “请进来!” “是!” 在顾家门前熬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又叫大厨送了一桌早食进去,又等了两刻钟,张山捧着帖子敲响了顾家的角门,把帖子送进去了。 这顾家的大门,真是难进啊! 张山回头看自家主子,刚洗了把脸,熬了一夜发髻丝毫不乱倒是不用重梳头,身上的衣袍皱了,当街也不好换,只在外头披了件披风遮挡着。 “主子,天亮了,一会儿定会有许多百姓来看热闹,若是再进不了门,咱们就先回去吧。” 叫张山说,他们少爷熬一夜也就够了,再在这儿守着,不仅会丢了少爷的脸面,也会丢了白家的脸。 白阶并不答话,手指轻敲着椅背,一下,一下,又一下,顾家的大门开了。 一直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的门房管事让开路:“我家主子请这位爷进府。” 白阶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抬脚进了顾家的大门。 张山赶紧跟上,却被顾家门房拦在门外,张山正想说话,白阶回头道:“你在门口等着。” “是。” 白阶在顾家门口守了一夜,府里一晚上发生的大小事情他娘已使人告诉他了,白阶听后只觉得心冷。 父亲靠不住,祖父最看重的依然是庶兄,既如此,就别怪他为自己争一争了。 谁都知道辽东军被燕州军拦住了路,是祁王府的瓮中之鳖,只辽东军这只老鳖也不是好对付的,祁王府想掀翻了乌龟盖儿只怕要费许多工夫,若是他这个白家人肯跟祁王府里应外合,也能替祁王府省事儿。 他肯帮忙也不是什么都不求,他希望求娶顾家小姐顾佑萱,希望祁王府支持他取代他祖父成为辽东军的主将。 白阶深思熟虑后,刚才送进顾家的帖子正是他含蓄表明心意的帖子。 没有情感,全是利益,却意外地合阿萱的心意。 毕竟,她是她姐教出来的,比起那些摸不着的东西,她更在意能够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处。 白阶答应给她的,远比松江城里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公子能给她的东西多得多,怎么叫她不心动? “我听说祁王妃跟我祖父提过,想建一条从东辽城到松江城的官道,既建了官道,以后海港处也可建座码头,建码头的花费我愿出银子,建成后码头就是在下给顾小姐的聘礼,白家绝不沾手。” 阿萱不客气地问道:“你可知建一个码头要多少银子?你一个白家的孙少爷有这么多银子?” 白阶笑道:“我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我母亲出身商贾之家,要说钱财还是有一些。” 他舅家不缺银子,只是赚来的大半银子都是仰赖白家。他的庶兄若是继承了白家,他舅家那边的买卖就别想做了。 不需要问他娘亲和舅父,白阶就知道,舅家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为他出这笔聘礼。 阿萱摇摇头,她指出核心问题道:“你说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没有我姐姐帮你,你什么都做不成,你现在是在空手套白狼哄骗我。” 许多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了,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借势而已,借给谁不是借?祁王府不一定要选白阶。 甚至于,阿萱觉得以姐姐姐夫的脾气,比起推个肯配合的白家子孙挤掉白世杰,还不如选个非白家人的人选。 就像当年的东北军、燕州军,另选个将军当主将,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祁王府给的,他们对祁王府会更加忠心耿耿。 白阶忽然换了一副脸孔,温柔的目光笼罩着她,他道:“我们若是成婚,以后掌握辽东军的必然是我们的儿子,如此这般,顾小姐还觉得在下是空手套白狼?” 阿萱被他看得小脸一红,不自在地躲开:“白少爷,自重。” 白阶不知道什么叫自重,他步步紧逼,道:“祁王另选他人掌控辽东军,是外姓人可信,还是他未来跟祁王妃有血脉关系的子侄可信?” 不等阿萱回答,他又道:“当然,顾小姐自可以另选别家公子。顾小姐年过及笄还未订婚,松江城里应该没有您看上的公子吧。再说东辽城里,某自信同辈中无人能比在下更懂顾小姐的心,也无人能比在下容貌更好。” 阿萱被白阶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了好几次,才挤出一句:“白少爷的脸皮……” 第150章 白阶笑道:“比山海关的城墙还厚?” 阿萱心道,你自己还挺有数。 “顾小姐,你仔细想一想,在下说得对不对。顾小姐若是觉得在下有哪些不如你意的,你尽管提出来,在下能改则改。” “白少爷,成婚要讲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要讲男女……” 白阶自信笑道:“顾小姐若是对在下有意,自然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说男女之情……不说虚言,在下肯厚着脸皮来顾小姐面前说这些荒唐言,自然是……” 话不用说透,阿萱明白了,小脸又是一红。 “在下虽远在东辽城,祁王和祁王妃的事也听过许多,在下认为祁王和祁王妃的结合实为一段佳话。” 白阶暗示她,他们也可跟她姐姐姐夫一样。 阿萱轻咳一声,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她实在坐不住,站起身走了,把白阶撂在这儿。 白阶不急,坐那儿喝茶。 过了好一会儿,顾家的管事进来送客,白阶也不纠缠,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抬脚走了。 阿萱在书房坐了许久,脑子里一直想着姐姐教她的那些事,祁王府、朝廷、官道、军权、港口、土地……这门婚事,怎么算,她和姐姐都不亏啊。 最后再想到白阶那张脸,阿萱打定了主意,立即写了一封信交给管事。 “你亲自带着人回去,若是姐姐不在松江城,你就把信送去东山港。总之,信一定要送到我姐姐手里。” “小的知道。” 兰草从懂事起就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兰草至少能猜到七八分,这会儿她不得不提醒一句:“老爷夫人和王妃一直想的是您在松江城找户人家,没想过您远嫁。” “这点距离算什么远?等以后东辽城和松江城的官道修通了,路好走了,回娘家也就是一两日的工夫。” 阿 萱眼前只看得见快到手的好处,她笑着跟兰草说:“以后在东辽城海边建个海港,姐姐姐夫可以安排一支海军驻扎在这边,松江城的商队就不用费劲儿绕一圈到东山港下船,大可以在东辽这边下船,再走官道回松江城嘛。” “有了港口东辽城肯定会繁荣起来,关内越来越多的百姓迁来这儿,到时候土地、人口、粮食、赋税都能拔高一大截儿。” 兰草笑道:“您现在说话做事跟王妃一样一样的。” 阿萱一想到姐姐就欢喜,若是能帮到姐姐一点半点,那就太好了。 没等到下午,中午时田二郎带着一万兵马到了东辽城外,白世杰及辽东军的武将们都吓住了。 “姓田的要干什么?疯了不成!” “一万兵马离开驻地要上报朝廷,姓田的怎么敢?想要跟我们辽东军开战吗?” “胡闹!出兵这样的大事岂能儿戏?” “不对,这么快就带兵前来,粮草怎么安排得过来?” “将军,您说句话啊,这事儿要怎么办?” “要打要合,您说句话!兄弟们都听您的!” 白府里,一群武将骂爹的,急得跳脚的,叫主将白世杰拿主意的,吵吵嚷嚷叫人听得烦躁。 “行了!” 白世杰怒吼一声,屋里静下来了。 白世杰叫来守城的小将:“你来说,城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兵马粮草又如何?” 守城的小将忙道:“田将军带来的一万兵马已在城外驻扎,没有粮草,但来的兵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两日的米粮。” 有个黑衣副将松了口气道:“既只带了两日米粮,最多后日就走,估计是来吓咱们的。” 虽没有明说,但在场的将领们知道燕州军围城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祁王府要对他们动手了。 换主将而已,只要不换掉他们,压在上头的是白世杰还是祁王,他们根本不在意。 二十年没打过仗了,来的又不是鞑子,他们辽东军跟燕州军这些年来守望相助,没必要跟自家兄弟拼命。 嘴上说的都听白将军的,说出兵他们就出兵,但这话有几分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温水煮青蛙啊,这些年,祁王府对辽东军的影响无形却有力。 白世杰何尝看不出这些武将们的想法,他心里叹气,他只怕要步孟家、张家的后尘了。 这时候,白世杰不禁暗恨朝廷,祁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何朝廷这么多年不打杀了祁王府?反倒是放纵祁王府一步步把他逼迫至此? 形势比人强,逼迫你也就逼迫你了。 田二郎这个带兵前来的副将安顿好兵马后,也不通知白世杰,傍晚时直接带着贴身侍卫进城了,他亲自带着五百人马去顾家门前。 顾佑萱松口,顾家的门房也就不拦着白阶了,田二郎来时白阶正巧过来送晚食。 白阶跟田二郎行礼:“在下白阶,见过田将军。” 田二郎看白阶头一眼只觉得这是个小白脸,没搭理他,田二郎对门房管事使了个眼色,这谁? 管事迎田二郎进门,一边笑道:“白将军的嫡孙,也是我们小姐的客人,您二位都请进吧。” 田二郎轻哼:“顾佑萱呢?本将军巴巴地跑来给她出气,还不来迎?” 白阶笑道:“顾小姐没空,在下迎田将军也是一样。” 田二郎一扭头,虎眼一瞪,这小白脸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阿萱听说给她撑腰的人来了,忙来迎,一出来就看到田二哥要吃人的模样,忙拉了他一下,叫他别吓人家。 田二郎盯着她不说话,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 阿萱冲他眨眼,事后再说,可别把人吓走了。 一想到顾家姐妹俩同出一脉的眼光,田二郎再看白阶的脸色就不对了。 第91章 撕破脸撑腰 田二郎对这个小白脸起了提防之心,才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过来,瞪着跟上来的白阶道:“天快黑了,这位公子,你一个外男在这儿不合适,走吧。” 白阶笑道:“在下只是先到了,再过一会儿,我祖父恐会带着人来见您,还请将军容在下多留一会儿,等事情办完后在下再跟着我祖父离开。” 田二郎不听他的借口,不客气地想把白阶赶出去,阿萱却道:“这才傍晚时分,太阳还没落山,也不算晚。” 田二郎凶她一句:“你是姑娘家,名声不要了?你别仗着家里人不在就乱来,我看着你长大,长你十多岁也算你长辈了,你喊我一声叔叔也使得,你需听我的话,你不听我就打你。” 田二郎要用辈分压人,阿萱不吃他这一套,笑眯眯说:“我跟我姐同辈,你想叫我喊你叔叔,你得跟我姐说去。” “嘿,你这小丫头,拿话堵我是不?” 阿萱笑着跑开,不叫他掐她,一转身跑到白阶身后,白阶忙伸手拦住:“田将军息怒。” 阿萱躲在白阶身后作鬼脸,田二郎轻哼:“等着吧,再过几日等你爹娘姐姐姐夫来了,会有人收拾你。” 田二郎也不跟她闹了,趁她不注意,一把把她从白阶身后扯出来,牵着她胳膊丢给顾家的管事:“把你家小姐带屋里去,一会儿有客人要来,别叫她出来丢人现眼。” 田家跟顾家不是血亲胜是血亲,田二郎兄弟俩在顾家就跟在他家一样,顾家下人也要喊他一声二爷,他说的话顾家下人没人敢不听。 阿萱盯着白阶,管事忙劝道:“小姐您听二爷的话吧,二爷既来了,外头的事自然有二爷处置。” 田二郎嫌弃地看她一眼:“快走吧,那个给你气受的蠢货姓司是吧,一会儿白世杰肯定把人送来,你等着二哥给你出气。”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司二那个起头的蠢货倒是最不要紧的,阿萱不走,她还有话要说。 “你要说甚?” 阿萱看一眼白阶,笑着对田二郎说:“听说白家那个庶出的大孙子跟那姓司的蛇鼠一窝,既要给我出气,那个背后捅咕的可别忘了。” 田二郎也不问她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只说他知道了。 话说完,阿萱这才走了,走到二门前,她突然想 起一件事来,说:“白阶,昨儿你送的羊汤不错,再送一回来。” 白阶点头道:“今儿只怕来不及,明日送可好?” 阿萱满意地点点头。 阿萱走了,田二郎看白阶的眼神越发不善。 田二郎少年时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流放到松江城过了两年苦日子且不提,后来从军后有顾家扶持,一路高升,他有本事有背景,跟人争斗从不落下风,性子越发霸道了。 被田二郎凶残的眼神盯着,白阶不由得背脊冒出汗来,面上却还保持着谦逊的笑。 “白阶是吧,我不知你跟阿萱说了什么话,本将军在这儿明白地告诉你,阿萱是我们宠大的孩子,向来只有她算计人的,再没有别人算计她的份,你若是想借她的手做成什么事,顾家不答应,祁王妃不答应,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都是白搭。” 第151章 “田将军多虑了,我和阿萱都是在家族长辈庇护下的小辈,我们的事自然要长辈点头才行。”白阶意有所指。 田二郎给白阶一个下马威,冷笑一声走了,边走边叫下人端饭去。 白阶也不觉得被冷落,田二郎去前院大厅,他也跟过去,饭菜端上来了,田二郎坐下便吃,白阶也不客气,也跟着用晚食。 “上茶来,爷要喝相片。” 用了饭食,筷子一放,田二郎去旁边空空荡荡的外院书房坐着。 田二郎去书房,白阶自然也跟着去,田二郎看他跟过来也没赶他,只当他不存在。 田二郎不说话,白阶也没故意找话说,两人同处一间屋里,自己喝自己的茶,直到白世杰来了。 田二郎猛地站起身,一股气势从内而外散发出来,自信笃定,武将的锋芒和霸气叫白阶心惊。 往前十年,白阶在祖父身上见过这种武将的气质,这些年倒是少见了,不说军职大小,只说单论武将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位田将军肯定能跟他祖父一较高下。 田将军还只是祁王府麾下一个寻常将领罢了,像田将军这样的武将人才祁王府还有多少? 白阶心里有了结论,更认为白家跟祁王府低头是最好的选择。 田二郎看着白阶道:“小子,你比你祖父识时务,作为武将,有时候太识时务就是软弱,这样的人不配为主将。不要看不起你祖父,他既能镇守一方,自然有他的道理。” 白阶拱手道:“多谢田将军指点,在下一贯敬爱祖父,并无他意。” 田二郎不说信或是不信的话,他抬脚出门,刚才杯盘狼藉的大厅已经收拾好了。 顾家管事从院门口进来,躬身道:“二爷,客人已进大门。” “带过来。” 白世杰不是一人过来,他带来手下三个副将,另外还有关在府里饿了一日的司二郎。 “田副将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啊。” “白将军客气,都是同僚,咱们一家兄弟不分里外。” 白世杰眼神微拢,目光如炬,姓田的小子,你跟本将军说什么同僚?说什么一家兄弟? 燕州军明面上还领着朝廷粮饷,暗地里早就不听朝廷宣调,呵,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在白世杰这儿,同僚,一家兄弟,自然指的是朝廷。在田二郎这儿,指的自然是祁王府了。 两人各说各话,脸上带笑,眼里带刀,气氛真是难看得很。 白阶上前一步:“孙儿见过祖父。” 白世杰撇过头看到白阶,脸上露出个笑来:“你做的事祖父都知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白阶开口打断了两边对峙,白世杰脸上的神色一转,亲热地拍着田二郎的肩膀,笑道:“都是守边疆的好汉,认真论起来还真是一家兄弟,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该解决的事就坐下好好解决,田兄弟带兵跑这远来我这东辽城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田二郎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样:“什么小题大做?我们刘将军命本将军出来是为了练兵而已,白将军您也是主将,难道不明白我们刘将军的苦心?” 白世杰大笑一声:“明白,明白,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知田副将准备练兵几天呐?” 田二郎一张脸皱成一团乱麻,叹了一声:“还不知道,等刘将军的消息吧,刘将军叫我们回去我们才能回。唉,人微言轻,我就是想早点回去,只是我说了也不算。” 白世杰咬紧了后槽牙,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们一万兵马粮草花费不可少,这样在外练兵不回也不是个事啊。” 田二郎一拍大腿,激动道:“还是白将军聪明,我跟白将军想到一块儿去了,哎,我就想着过两日若是缺粮了,跟白将军借几日粮草,等本将军练兵练完了,回去禀报了我们刘将军再给您还回来,您觉得如何?” 田二郎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亲热地拍拍白世杰肩膀:“朝廷下半年给你们辽东军的粮饷还没送来,等秋收后给你们的粮草送来路过山海关,本将军叫一群兄弟帮你们押送过来,也算是道谢。” 笑谈之间,惹事儿司二一句没提,田二郎字字句句都在掐辽东军的七寸要害,白世杰心里憋得暴跳如雷,却还要对他笑。 白阶记忆里的祖父一直是高大威猛说一不二的人,今日见到比祖父小一辈的田永康这般拿捏祖父,他知道,白家真的大势已去了。 白阶:“祖父,顾家的茶水极好,您可要尝尝?” 白阶开口解围,田二郎目光一横,顾家轮得到你做主? 白阶冲田二郎微微笑道:“田将军恐怕也渴了吧。” 田二郎到底还记得后院有个小丫头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他轻咳一声:“白少爷一说本将军还真有些口渴,白将军,诸位,都里面请吧。” 一行人到大厅喝茶,司二被绑了手脚丢进来,田二郎皱眉:“什么脏的臭的都敢丢本将军面前来了?来人,给本将军丢出去。” “是。” 回话的是田二郎的亲随,年轻气盛的武将肯定不是细致人儿,得了自家将军的吩咐,两个粗手粗脚的武将齐出手,捆成一团的司二被踢飞,猛地撞上大厅的门槛。 司二疼得哀号,大喊姑父救命。 “小心些,撞坏了门槛,回头你们自己修去。还有这,这这这,又不是大过年的杀年猪冲,鬼吼鬼叫什么?” 田二郎嫌亲随不会办事,那两人也是知错就改,扯了腰间擦汗的布巾塞住嘴,一手提起人扔门外去,又是一脚,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沙包撞地上似的。 白世杰心里升起一丝担忧,对上田二郎似笑非笑的神色,白世杰也就当自己没听到算了。 “白将军,听说你家大孙子怂恿这个蠢货出门丢人现眼?你们白家真是好家教啊。” 这话白世杰可不认:“没有的事,田将军您哪儿听说的?” 田二郎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阶认真喝茶并不抬头,即使感受到对面祖父探究的目光,他也只喝他的茶。 喝下的茶水是热的,白阶却觉得他心冷得很。 “白将军,喝茶。”田二郎不再追问。 白世杰这会儿无心喝茶,他只想知道这个姓田的小子到底要如何。 田二郎他不想如何,用他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副将,奉命出来练兵,知道家中小辈在东辽城,顺便来瞧瞧罢了。 刚才还话多得很的田二郎,这会儿嘴巴又严起来了,不管白世杰怎么试探,田二郎都不接招。 茶喝了两壶,再喝肚子里的水就要晃荡了,刚好外面天色已晚,该送客了。 茶盏轻轻一放,送客! 白阶犹豫了一下没起身,田二郎轻哼:“白少爷,请吧。” 白世杰忍着怒气道:“阶儿,随祖父回去。” 田二郎摆明了态度,今天就是司二死在这儿这事儿不能善了,既如此,何必留下白家人给田二郎打脸? 白阶点头随祖父出门,还没走出院子被顾家管事叫住,说他们带来的人自己带回去。 被打得半死断手断腿的司二死狗一般被拖出去,白世杰一出顾家的大 门就交代下人,迁怒道:“连夜送回司家,别来本将军面前碍眼。” 白世杰来的时候为脸面着想,没有骑马,是坐马车来的,这会儿自然也要坐马车回去。 “阶儿,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是。” 白家的马车不算宽敞,祖孙俩坐进去就没多少空间了,祖孙俩身体靠得近,心却远。 白世杰有许多话想问孙子,话到嘴边,许多话却问不出口,因为那些话一旦问出口,他这个祖父在孙子面前就彻底没脸了。 白世杰不说话,白阶纵使什么都知道他也闭口不言,祖孙俩就这么尴尬着,一直到回到府中。 “祖父,您回来了,孙儿来迎您。” 白阶撩开车帘就看到提着灯笼等在一旁的白麟,白阶冲他点了点头道:“大哥,祖父在里面。” 白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也点点头道:“二弟回来了。” 白阶这会儿没心神跟他这个大哥虚情假意,他下马车站好,等祖父也下来了,他才道:“祖父,孙儿两日没归家了,这会儿要去给母亲请安,孙儿就先告退了。” 白世杰嗯了声:“以后不用再去顾家,你在家陪陪你母亲也好。” 白世杰抬脚走了,白麟赶忙跟上去。 白世杰一走,来迎的一众奴才也忙提着灯笼跟上去,刚才还明亮的过道一下就暗下来,好似白阶一个人被扔在夜色中一般。 刚才被挤到远处的张山提着灯笼过来,道:“少爷,咱们回?” “嗯,回吧。” 大夫人知道儿子今儿晚上要回来,她晚食都没用,一直等儿子等到这个时辰。 白阶进门就道:“叫母亲为儿子操心了。” 第152章 大夫人快走几步,忙拉着儿子上下打量,见儿子都好才小声问道:“将才下面的人传话过来,说司二郎被送回去了?” 大夫人到底是长房长媳,老夫人不管事,她握着府里的管家大权,她虽足不出府,外头的消息自有人报到她这儿。 白阶看桌上摆着还没动的饭菜,扶着母亲过去坐下,亲自给母亲盛汤,一边道:“不死也残,也就给他留口气罢了。” “顾家那个小姐竟这般下得去手?” 白阶微微笑道:“这点事何须她下手?她不用张嘴,自有长辈护着她,给她出气。” 大夫人捂住胸口问:“司二这般,这事儿算了了?” “了不了,司二一条贱命,不值得顾家小姐开口,更不值得燕州军一万兵马围城。” “那……你刚才是跟你祖父回来的吧,你祖父怎么说?” “祖父奈何不了那位田副将,更不敢对上祁王府,他能做的也就是拖罢了。” 祖父拖下去又能如何?指望祁王府改主意放过白家?还是指望朝廷挥师来救? 呵,白阶这一两年知道的事越多,就越觉得祖父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祖父了。祖父身还未老,心已经老了。或许是偏安辽东多年没动武,他的心气儿已经没了。 “你来我这儿,你祖父又被白麟那小子哄去了吧。” 白阶拿起筷子,笑道:“叫他去,娘您别盯着大哥院里了,我年纪不小了,您该想想我的婚事了。” 大夫人没好气道:“我是没想?我给你找的那几家小娘子你左右都看不上,你舅家表妹长得好又识文断字你也看不上,这个东辽城里就这些出色的姑娘,除此之外我还能上哪儿给你寻去?” 白阶道:“东辽城里没有,那就去松江城寻。” “松江城?”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大夫人道:“说吧,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儿子瞧上顾家小姐了。” “顾家?” 是她知道的那个顾家? 白阶微微点头。 大夫人被儿子吓了一跳,她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怕被人听到又压下声量来,狠拍儿子一下:“那可是祁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说个不恰当的,顾家小姐在关外就跟公主郡主一样的身份,咱们家有什么?你有什么?人家凭什么嫁给你?你可真会给你娘找麻烦。” 大夫人一通说,说完后她冷静下来,又道:“若是你祖父看重你,愿意越过你爹和你几个叔叔,愿意把白家传到你手上,娘也不是不能帮你去顾家提亲。” 到底还是宠爱这个儿子的,前头说了肯定不成,大夫人后一句就给儿子想起法子来了,想着如何才能叫儿子如意。 白阶笑道:“不须您如此费心,儿子已经跟顾小姐提了。” 大夫人眼睛一亮:“你怎么提的?顾小姐又如何说的?” 白阶把他跟顾小姐说的那些话一一转述给他母亲听,随后他道:“顾小姐有意,但婚姻大事她也要听家里的,过些日子她爹娘应该会过来,成不成,就看顾家如何说了。” 大夫人细想其中关节,后道:“儿啊,你是等着被人家挑的,这几日也别闲着,有空多去顾家走走,不拘贵贱,送些顾小姐喜欢的东西,也是你的心意。” 既想要,就要摆出争取的态度来。 “祖父已经说了,这几日叫我在家,不要去顾家。” 大夫人冷笑:“别管他,你祖父心早就偏了,只看得见白麟那小子。顾家那边你私下去,一大早或傍晚,尽量避开些人。” 顾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娘子,青年郎君日日登门叫人看见了倒是不好,要顾及人家小姐的名声。 大夫人:“事成于密,你和顾小姐的事没有结果前不要对外说,你身边那几个知道内情的奴才也要敲打一番。还有,你早晚出门别叫白麟的人盯上了,那是个能坏事的。” 白阶说知道了:“顾小姐喜欢咱们府上的鱼羊一锅鲜。” 大夫人立即道:“明儿早上把厨娘送去顾家,连身契一块儿送去。” “娘想得周到。” “你和顾小姐的事若是成了,你舅舅家娘去说,若是银子不够,就是借来银子,也会把港口建好,叫你许出去的聘礼体体面面的。” “多谢娘。” “咱们母子之间不说这些,说来也是你祖父偏心,你爹没用,才叫你这般为难,连成亲这样的大事也要自己想法子。” 白阶笑了笑,以前他还渴望祖父和父亲看重疼爱的时候心里实在难受,如今么,他看明白了,早就不觉得为难了。 白阶跟母亲商量完事后,用了晚食后回自己的院子,回去路上在走垂花游廊上碰到大哥白麟。 兄弟俩客气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就各自走了。 走到走廊尽头,白麟转身,他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弟弟已经消失在身后了。 “派个人去司家送药,想法子叫姑太太知道,表叔受伤的内情只有祖父和二弟清楚。” 身边小厮小声道:“奴才听说大夫人手里藏着不少人参、鹿茸这样的好东西,姑太太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派人来问,咱们将军自来心疼姑太太,爱屋及乌,说不得就叫大夫人把手里的好东西给姑太太送去。” 白麟笑骂道:“好奴才,会办事。” 小厮嘿嘿笑道:“都是主子您调教有方。” 他们这些跟前伺候的谁不知道,只要能压大夫人二少爷一头,叫大夫人母子俩吃亏,大少爷肯定高兴。 白麟得白世杰看重,身边供他驱使的忠心奴仆也不少,过了两日白世杰的妹妹就亲自跑来东辽城白家,哭哭啼啼叫哥哥为她做主。 到底是亲妹妹,白世杰也心疼她,这次她唯一的儿子差点没死了,自然要什么给什么,只说叫大夫人办好。 姑太太跑来大夫人的院子,一改哭哭啼啼的模样,言语尖酸刻薄,说她儿子受这么大的罪全是白阶的错,叫白阶赔她儿子的命。 姑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敢得罪她大哥,更不敢得罪有来头的顾家人,只抓着这个小她一辈的当家侄儿媳妇骂。 大夫人这些年来就算看惯了这位姑太太的嘴脸,今次也被气了个仰倒,儿子是她的命,这疯婆子竟敢这般咒她儿子。 一拍桌子站起来,茶碗滚了一地,茶水泼得到处都是,大夫人怒极:“我说的话姑太太肯定不信,咱们这会儿就去找将军,去找顾小姐,当面锣对面鼓,姑太太当面问问你大哥为什么要绑了你儿子送去顾家,为什么顾家要打你儿子。” “好啊,你现在了不得了,竟连我这个长辈都不看在眼里,我白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大夫人把话挑明了,更是不惯着,冷声道:“姑太太您是外嫁女,白家的事轮不到你张嘴,你若非要跟我过不去,大可以去找将军,找你侄儿,休了我便是。我就是合离出了白家,也不缺一口饭,不像你似的,活了一把年纪了,还厚着脸皮上白家来要吃要喝打秋风,也是可怜!” 被大夫人戳着脊梁骨骂,姑太太白眼一翻晕过去了,吓坏了一众奴才。 大夫人怒道:“吵什么吵?还有没有规矩?” 大夫人管家多年,积威甚重,她一开口,奴才都吓得跪下不敢开口。 “姑太太欢喜晕了,给抬回去吧。” 像样的借口都不找一个,奴才就七手八脚把姑太太抬出门去,司家的几个下人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等其他人告状,大夫人亲自去公公院子里请罪,跪下便哭道:“姑太太强要儿媳嫁妆里的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张口闭口咒我儿子去死?有这么当长辈的吗?我的阶儿哪里对不起她了?还请爹为我阶儿做主!” 白世杰多年来也习惯了为不懂事的妹妹收拾烂摊子,只是这两日被田永康那小子缠着借粮饷,正心烦,被儿媳妇这么一闹,白世杰骂道:“把人赶出去,送回司家,多大的年纪了还不省事?” 白世杰对他妹妹也就一顿骂罢了,多的是没有了。 白夫人哪里肯善罢甘休,立即叫人暗中放消息出去,没两日司家的破事儿就传得满天飞,纵容妹妹的白世杰也坏了名声,连带着白世杰不宠嫡孙宠爱庶孙的事也被拿出来说,白世杰这个辽东军主将威严扫地。 若是只是城里百姓们传闲话也就罢了,背后不知道谁动的手,辽东军武将中这几日关于白世杰这个主将德不配位的话也传开来了。 “德不配位是假,辽东军从上到下的将士不愿跟祁王府动手才是真。” 田二郎笑着跟刚赶来东辽城的顾佑安说:“这些年咱们祁王府对辽东军的渗透够厉害的。” 白世杰早晚要下去,顾佑安不在乎白世杰如何,她跟一旁的爹娘说:“白阶母子两人都不是心慈手软的,阿萱若是嫁给白阶,以后若是有个不对付,阿萱肯定难过。” 顾稳和杜氏也这样看,只是,阿萱觉得白阶好。 第153章 “你们怕什么?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比跟蠢人打交道好吧。” “他们母子若是真聪明,就知道捧着我比欺负我好处多太多了。” “姐姐,爹娘,你们放心,他们母子若是敢给我不痛快,我定然找你们告状。” 顾佑安训道:“你现在别的话都听不进去,眼里只看得见成婚的好处是吧?” 阿萱笑着靠着娘亲胳膊,她就是觉得这门婚事做得。 顾稳询问杜氏的意思,杜氏能有什么法子,当年管不了安安,现在又管不了阿萱。 “我是管不了了,你们姐妹俩自己掰扯去吧。” 见姐姐又要说她,阿萱立即道:“你们都还没见过白阶就觉得他什么都不好,这也太武断了。” 一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就,见见? 见! 见了白阶才好定下下一步该如何办。 第92章 冷落慈母多败儿 祁王府的马车停在白家门外,白世杰赵丘来禀后惊了一瞬,忙问:“祁王来了?” 赵丘忙道:“来的不是祁王,是王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刘忠,这会儿人在门房处,请他进来也不进来,只说王妃要见咱们家阶少爷。” 白世杰忙往外走,问道:“可说了为什么要见阶儿?” “没提。” 白世杰停下脚步,又回头往屋里走,急道:“我就不过去了,你去跟阶儿传话,叫阶儿去见王妃一趟,你跟着过去伺候。” “是。” 赵丘要走,白世杰连忙喊住他:“若是你见到王妃了,打听打听王爷来没来,若是谁问起我来,就说我不在府中,出门办事去了。” 赵丘点点头,表示明白。 赵丘走后,白世杰又怒了:“祁王府的人都已经进城了,怎么没人来禀报?” 其实这也怪不到底下的人,因为祁王府的马车是田永康带进城的。田永康太难缠了,白世杰又不想跟他起冲突,早就吩咐了不用管他,若无要事也不用来跟前禀报。 这不,田永康亲自送几辆马车进城,底下人自动认为这点小事不用跟将军禀报,才有这个局面。 话虽这么说,他管理之下的东辽城松懈成这样,还被祁王府撞见了,白世杰脸上十分不好看。 怒骂几句发过气,白世杰想到这会儿祁王府来人了,说不得有什么大事,也顾不上训斥下人办事不力了。 过了会儿,白世杰说:“去问问阶少爷走没走?” 过了半刻钟,小厮跑回来禀报,说阶少爷已经上祁王府的马车走了。 大夫人是府里的管家人,门房处来了贵客,她肯定是头一个知道的。 门房处的管事去将军院子里禀报消息时,大夫人就赶紧叫儿子过来,给儿子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等赵丘过来时就赶紧出门。 白阶在大门口撞见白麟,白麟一身戎装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来,笑着跟白阶打招呼,又说:“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可禀报祖父了?” 门房处小厮自然说已经禀报过了,将军不在府上。 白麟看向祖父身边的管事赵丘,赵丘接着小厮的话说:“将军一早去军营办事儿去了,这会儿只怕赶不回来,不过也无碍,王妃要见二少爷,二少爷去一趟便是。” 王妃啊,白麟看着白阶这一身文气的打扮,不禁眼神微冷,难道白阶去顾家小姐跟前卖好,还真叫他得了好处了? 刘忠并不理会白家兄弟俩的眉眼官司,只道:“二公子请上车吧,我们家主子还在等。” 白阶对大哥白麟点点头道:“如此,弟弟就先走了。” “去吧,替我们家给王妃请个安,别丢了我们白家的脸面。”白麟牵着马让开位置。 目送马车走远,白麟抬脚去祖父院子里。 祁王府的马车宽大,车夫赶车也很平稳,白阶坐在马车里垂眸静思,一刻钟就到了顾家门前。 “白少爷,请下车。” “多谢。” 旁边过来一个婆子引路,白阶随他而去,跟着马车过来的赵丘被拦在了大门外,白阶只当作不知道。 白阶来过顾家许多次了,这次再来,顾家门前的侍卫,门房处的管事小厮,门里的婆子丫头,比他这些日子见过的都更加规矩,他随着引路的婆子进府,一路上无一人偷偷打量他。 “快去传话,就说白少爷到了。” 引路的婆子交代门口丫头进去禀报,她略等了等就走了。 白阶候在门外,过了会儿里头出来一个管事妈妈,那个管事妈妈迎出来笑道:“叫白少爷久等,快里面请。” “不敢。” 白阶跟管事妈妈进门,他微微抬头,看见大厅上首坐着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文士,另一位就是他曾远远见过的祁王妃。 那中年文士下首坐着一位夫人,顾小姐正依偎着那位夫人对他笑。 白阶顿时明白了,这两位老爷夫人就是顾小姐的爹娘。 白阶低头行礼:“在下见过王妃、顾大人、顾夫人、顾小姐。” 白阶心里暗自揣测时,顾家人也在打量他。 顾佑安跟她爹对视一眼,她心道,若只是以貌取人,这人倒是一副正经人的好相貌,他行为举止目前看来也应是受过严格教养,挑不出错来。 顾稳跟女儿一样的看法,只是,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野心勃勃之人,他担心有一日,这人会为前程弃女儿不顾。 眼下看来,这个年轻人的前程在祁王府,他才一心往祁王府靠拢,以后还犹未可知。 但又说来,有野心也不是坏事,往后几十年谁好谁坏,谁现在又能说明白?当前能看准就不错了。往后日子,终归还是自己过出来的。 顾家人得出大约一致的看法,这个白阶还看得过眼。 杜氏笑着叫白阶坐,白阶谢过后坐到了王妃下首,在顾夫人和顾小姐对面。 杜氏握着小女儿的手,笑着跟白阶道:“听阿萱说这几日你照顾她许多,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感谢得紧。原本想请你娘过来坐一坐喝杯茶,想着您娘是当家夫人,忙得很,只怕没空来,就作罢了。” “顾夫人客气,我娘在家空闲时候多,她原本也想来给王妃请个安,给您问个好,只是不知道王妃和您方不方便,就不好提。” 杜氏笑道:“若是有缘分,以后有相见的时候,不急在一时。” “夫人说得是。” 这边说得正热闹,顾佑安冷不丁地突然问:“白公子乃武将之后,想必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吧。” 白阶转头回话道:“这些在下都略知一二,要说擅长,在下较为擅长大刀。” 杜氏露出诧异的表情:“我看你像个读书人,没想到竟然擅使大刀?” 白阶笑道:“我母亲长相秀气,我长得像我娘。” “儿子像母也正常,老人们常说,男生女相有福气。”杜氏客气道。 顾佑安盯着白阶问:“你和你大哥可打过?谁胜谁负?” “大哥身壮力沉,略胜在下一筹。” 白阶主动说:“在下大哥从小跟祖父习武,他跟我祖父一样擅使长枪。我大哥的岳父是辽东军彭副将,彭副将也擅长使长枪,有彭副将指点,我大哥这几年枪法更有进益。我大哥生性爱出风头,祖父曾说,以大哥的本事不当前锋将军倒是可惜了。” 他大哥会打能打,适合当前锋将军,那他本人又适合做什么?白阶心思深,倒适合做个谋士。 白阶今儿走到她面前,肯定不是为了以后走谋士的路子。 顾佑安嘴角微翘,白阶这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再问什么也就这样了,她也歇了开口心思。 杜氏说话温和,顾佑安说话尖锐不留情面,顾稳开口时倒是寻常问几句话,白阶也不敢放松,因为这位顾大人,字字句句都在拷问白家的立场,辽东军的前途。 阿萱道:“茶喝完了,再上壶茶来。” 爹娘和姐姐跟他说话时,阿萱一句不说,这会儿家里人都问完了,她才笑着道:“前几日白家送了个厨娘过来,炖的鱼羊汤不错,可要尝尝?” 杜氏十分给面子道:“你既觉得不错,咱们也尝尝。” 母女俩正在说话,外头下人来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白阶连忙起身,他才站起来祁王就抱着儿子进门了。 “在下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祁王看他一眼,嗯了声,径自越过他往前走。 白阶微微抬头,看到祁王怀里的孩子眨眼看他。白阶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羡慕,这是祁王独子吧,这么大的孩子还日日被抱在怀里,也是少见。 祁王回来了,白阶这个外人就不必留在这儿了,顾佑安叫人送他出去。 周祁放下儿子,把儿子交给岳父岳母照看着,他们夫妻俩回自己屋里商议事情。 “辽东军三个副将都不成,都是墙头草,无论是提他们中间哪一个坐上主将的位置我都不放心。” 第154章 周祁通过暗卫报上来的消息判断这些人大约是不得用,今天他亲自去见过人后,就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顾佑安道:“咱们安插几个自己人,再提拔上来?” 周祁摇摇头说不合适。 “前几日你也看了洛阳传回来的消息,周宣跟犯了疯病一般,前朝后宫他都不管不顾,连边境驻军他也胡来,我看用不了多久,边境上说不得要乱。” 辽东军的军权就在祁王府的手边,早拿晚拿都差不离,如今这个情形,宜早不宜迟。 周祁叹气,他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真要走到这一步,还是忍不住感慨。 顾佑安犹豫道:“若是白世杰识时务……” “他不行,他私心太重,下面的武将对他心有怨怼,现下守在这儿不动还行,以后若真碰到战事,如何指望得上他们?” 从外朝内看,辽东军被燕州军、东北军和松江城的护城军围在中间不得动弹。 可若是从内朝外看,辽东军就是插在祁王府势力中间的一把刀,辽东军若是乱起来,坏的事就不是小事了。 顾佑安前思后想,道:“若是要求稳,那个白阶也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么,倒是能用。” 白家在东辽城这么多年,在底层士兵和当地百姓心里很有声望,白世杰下去换他的孙子上位,比换个祁王府的人上去要稳当些。 “岳父岳母怎么看白阶?” 顾佑安道:“爹娘还能怎么看,还不是得看阿萱愿不愿意。” “你呢,你这个当姐姐的觉得如何?” 顾佑安尽量客观评价,道:“面上挑不出错来,他的问题是他太聪明了,阿萱算计不过他,我怕阿萱在他手里吃亏。” 人么,想法一直在变的,现在他求着你时,你拉他一把,他万分感激。等以后有身份有地位了,一想到枕边人见证了他不堪的过去,心里不可能没想法。 周祁倒是觉得不用想那么多:“阿萱喜欢就选他,以后若是不成了,再说那时候的事。只要祁王府不倒,阿萱就是死了男人也有的是年轻男子求她垂青。” 顾佑安哭笑不得:“你就不能说点好?”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样人家养的孩子,难道还不能过得肆意些?” 他们夫妻成婚时阿萱年纪还小,周祁现在都记得当年他去顾家时阿萱喊他姐夫那一幕,他拿阿萱当小辈看,护一护阿萱还是能办到的。 周祁的态度叫顾佑安下定了决心:“也罢,她若是愿意,那就选白阶吧。” 周祁道:“阿萱若是跟白阶成婚,咱们就培养白阶接替他祖父的位置,官道要建,港口也要建,这些都得咱们的人来。” 顾佑安点头赞同:“阿萱若是嫁到白家,我想从咱们府上挑几个能干的管事陪嫁过来,港口建好了不用阿萱管,她坐家里收银子便是。” “嗯,王妃想得周到。” 周祁又笑道:“我这个当女婿的不好提,你去催一催岳父岳母,成不成都早点定下来,这里的事情办完我们好早点回松江城。下雪前我还要去一趟草原。” 顾佑安也知道拖延不得,她也忙,秋收,草原上的买卖,还有过些日子韩掌柜从苏州带回来的工匠等等,后头还有许多事等着安排。 下午午歇后,顾佑安去爹娘院子里说话,顾佑安还没张口,杜氏就说:“我和你爹商量过了,白家若是愿意阿萱和白阶成婚后搬出白家住,这个婚事也不是不行。” 顾佑安瞥了眼阿萱,阿萱立刻说:“我也不一定要嫁给白阶啊,是爹说的白阶还不错。” “爹?”顾佑安又看他爹:“您怎么想的?” 顾稳说:“阿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东辽城也不算远,她愿意,我和你娘也没什么说的。” 好吧,既然一家人都答应了,顾佑安坐下便道:“来谈谈阿萱的嫁妆。” “嫁妆?”阿萱说:“城外的大片土地就是我的嫁妆,不用再给我什么。” “我说的是陪嫁的下人。”顾佑安说:“周祁答应给阿萱一队侍卫,另外还有十几个管事。” 顾佑安指着站在一旁的刘忠道:“他有个徒弟叫刘井,二十岁出头,聪明得很,刘井陪嫁给你,以后你的港口和嫁妆都交给刘井管。” 刘井阿萱见过,能文能武,若不是天残成了太监,以后肯定有一番作为 。就是刘井是太监身份,也很得姐姐重用,这么厉害的人陪嫁给她当管事? 阿萱看着刘忠道:“刘井自己愿意?” 刘忠低头笑道:“刘井自然是愿意的。” 刘井想站到主子跟前来,至少也得等他这个师傅死了才有机会。况且,就是没有他拦着,两位主子跟前得用的奴才多得很,刘井想当上主子跟前的大管事不容易。 刘井若是来东辽城就不同了,到时候他管着一个港口,这不跟东山港的田总督一样位高权重? 这样的好机会,若不是王妃亲自提了刘井,肯定多的是人来抢。 阿萱对姐姐的话没什么意见,她道:“我都听你们的。” 顾家人统一了意见,后面就好谈了,都不用周祁和顾佑安亲自出面,顾稳和杜氏在家中见了白世杰及白阶的爹娘,很快就把婚事谈妥了。 婚事既谈妥了,后面关于辽东军职位调动的事就更好谈了。 祁王府只给白世杰两条路,要么一年内把他孙子白阶扶到他的位置上,要么祁王府派兵来打。 白世杰苦笑一声,这哪里是两条路,分明只有一条路,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终究,祁王府给他和白家留了个体面。 白世杰当着祁王和手下几个副将点了头,拉扯了这么多年的事就算落定了。 顾稳和杜氏舍不得女儿,加上阿萱年纪也不大,两家商量好下月白家去松江城提亲,先订婚,等到明后年东辽城的海港建得差不多了再成婚。 顾家和祁王夫妻走的那日,白阶亲自去城门口送,阿萱笑着跟他说:“最迟这个月月底,给我建港口、建宅子、管理田庄的下人就会过来,以后你也是他们的主子,你得照管着他们些,可不能叫旁人欺负了他们。” 白阶忍不住笑叹,说是顾家的陪嫁,谁不知道来的是祁王府的人?祁王府的兵马过来保驾护航,谁还敢欺负祁王府过来的管事啊。 “问你话呢,你答不答应?”阿萱催促道。 “好,我答应,我一定叫人协助他们,尽早把宅子、港口建起来。”到时候,也好早日成婚。 白阶知道祖父心里肯定不愿意交权,可祖父再拖延,等到他成婚那日,军权必定要交到他手上。 祁王府的车队走远了,白阶回头,他的好大哥阴狠的目光盯着他,他祖父却笑着拍拍他肩膀:“祁王看重你,白家交到你手上祖父也放心,好啊!” 白阶嘴角微翘,从此以后,他这个白家的嫡孙,总算要走上他该走的路了。 祁王府的人一走,燕州军的一万兵马也撤退了,白世杰就放下心来,只是他放心得太早了些。 半个月后,祁王府的兵马从陆路到辽东城外驻扎,紧跟着东山港调来一支海军停在还没开建的港口。 这还不算,一个月后白阶母子俩去松江城提亲回来后,有了祁王府当后盾,白阶亲自推动辽东军武将调动,慢慢的,白世杰发现手下人越来越不听使唤。 辽东军彻底变天了! 松江城。 秋收时,草原上黑鹰部落族长的小儿子多力带着人到安西城做交易,一群群牛羊和一车车皮毛从安西城送到松江城。 下雪前,韩掌柜带着一行近千人的工匠及其家眷到松江城来,松江城东郊专门为他们圈出一块地来,纺线、织布、染色等都不缺工匠,顾佑安亲自去东郊走了一趟回来后,心里就有底了。 周祁去了趟东北军驻扎的草原,松江城下了头场雪他才回来,他一身风雪进屋,就看到母子俩靠在矮榻的软枕上看闲书。 “我看也别等明年开春了,从明日起就叫阿元正经读书吧。” 顾佑安哎呀一声,笑道:“你回来了,丫头怎么也不传句话?” 周祁慢慢悠悠自己解了披风,笑道:“不传话才好,若是传话了,我进来就看不到你们母子过得这般悠闲了。” 顾佑安抱着儿子笑道:“怎的,嫉妒我们母子在家过得太舒坦了?” 周祁走到矮榻边坐着,捏着儿子的脚腕,道:“不嫉妒,我就是觉得这小子该读书。我以前在宫里时,五岁就开始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书。” 阿元不叫父王拽他的腿,一翻身打滚躲开,小孩儿撇撇嘴:“我才不摇头晃脑,傻。” 周祁笑道:“儿子,我和你娘亲书房里堆满了书,你不是想看书么,字儿都认不全你怎么读书?” 阿元不想跟娘亲分开,就说:“娘亲也教我认字。” 第155章 周祁不跟他辩驳,就说:“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我叫你顾家表弟还有田家、张家的几个孩子来府里陪你读书,愿不愿意?” 阿元回头看娘亲,顾佑安笑盈盈地看着儿子,也不说话。 阿元还是点头了:“我读书。” “那好,下午我就叫徐志把大门旁边院子收拾出来做家塾,明儿就叫他们来陪你读书。” 周祁话说得很快,颇有点迫不及待的味道。 顾佑安轻踢了他的背一下:“回来就念叨儿子,你还没说你去东北军那边如何了?” 他笑道:“好得很,董毅中越来越会练兵了,东北军、燕州军、辽东军,还有我们的护城军,要说战力,我看东北军和护城军当为第一。” “那就好,也不枉费你这些年的心血。” “家里如何?” “挺好,韩掌柜从苏州带回来的那群工匠有些本事在身上,我估摸着,明年东郊那边要扩建,要不摆不下那许多工坊。” “不够那就建。” 阿元坐在一旁听爹娘说话,听了会儿,他往榻上一倒,睡着了。 顾佑安瞧见了,扯了张毯子盖在儿子身上,小声问:“真叫他开始读书了?” 周祁笑道:“舍不得?安安,你这样可不行,慈母多败儿。” 顾佑安捏他身上的软肉,道:“平日里把阿元抱进抱出的不是你?你有资格说这话?” 被捏疼了,周祁嘶嘶吸气:“祖宗,能不能轻点。” 顾佑安轻哼,终是放了他。 唉,就这一个心肝宝贝,阿元又这么乖巧懂事,当爹娘的想他有出息,又不想他吃一点苦。 那是不可能的。 周祁说了就去做,当即使人今儿把家塾收拾出来,又叫刘忠去各家传话,说读书的事。 顾家、田家、张家的孙辈跟阿元年纪相当,他们也开蒙读书了,听说王府从关内请来的几个大儒亲自教课,他们立刻就答应了,明儿一早就把孩子送去王府。 下雪后百姓都在家里猫冬,城里的商贸等也少了,官宦人家也是闲得很,听说王府找了几家的孩子陪读,这么新鲜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段家的孙辈没有被选上,段夫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因为上回宁宁生日宴上的事,她心里放不下,忙使人去顾家给女儿送信,想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段氏收到信后,就跟送信的婆子说:“我只是顾家的媳妇儿,王府里的事没有我插嘴的道理。” 那婆子忙道:“王妃到底要喊您一声大嫂,世子也要叫您舅母,我们夫人说了,六郎不懂规矩也只是六郎,您是知道的呀,咱们家其他孙少爷可不是那样的。” 宁宁在娘亲屋里玩,一听到这话就摆脸色道:“我不喜欢听这婆子说话,把人赶出去。” “小姐,这……” 身边的大丫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宁宁又说:“怎的,我说的话不管用?” 段氏叹气,叫人把婆子打发走。 回过头来,段氏也念叨宁宁:“到底是你外祖母身边的人,你一个小辈不该这般说话。” 宁宁冷笑:“我是主子,她是仆,就是姑姑身边的婆子丫头,也没有叫我一个主子敬着道理,段家的奴仆在我这儿算什么东西?” 段氏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娘,你心里偏着段家?” 段氏瞪她:“说什么话,我对你们姐弟不好?怎么就说我偏心段家了?你这丫头有没有良心?” 宁宁笑道:“我就知道您最喜欢我们。” 除了段氏这儿,段家的姑娘给阿萱送信了,因阿萱交代过,顾家姑娘们的帖子书信等不必送到她跟前来,段家姑娘们的信都被原路退回去。 段家顾家女眷之间做出一副不来往的架势,段夫人忍不住担忧,告诉了段集。 段集沉默了半晌,才道:“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就是被冷落了,他们段家还敢如何不成? “咱们都得好好想想,孩子不教不行了。” 段夫人红着眼点头。 段家被冷落的很明显,毕竟,田家、张家的孩子都送去王府了,段家这样自来跟顾家往来频繁的姻亲却没被选中。 有些话不用说在明面上,等到年节上各家摆宴了,一眼就看得见哪家夫人被追捧,哪家的被冷落。 才分家别住的袁夫人忍不住幸灾乐祸,段家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第93章 冬日读书各有目的 这日清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周祁和顾佑安夫妻俩送儿子去家塾读书。 家塾就在祁王府大门旁边的小院里,也不远,相比自己坐马车过来王府读书的几个孩子,显得他们夫妻太过娇惯孩子了。 “姑父好,姑姑好。” “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顾家、田家、张家的几个孩子一进门就行礼,顾佑安笑道:“你们都来了,可用过早食了吗?冷不冷啊?” 年纪最小来凑数的阿阳走到姑姑身边,拉着姑姑衣摆撒娇:“阿阳冷。” 顾佑安一下抱起侄子,笑道:“你 才满三岁,原说了你不必来,怎么又来了?” 大侄子阿行瞥弟弟一眼:“他知道我要来,他也闹着要来,怕我丢下他,昨儿晚上都不跟娘睡,偏要来我炕上。” 阿阳轻哼:“哥哥来找姑姑玩儿,我也要来玩儿。” “跟你说了我是来读书,不是来玩,你怎么就不明白?” 顾佑安笑道:“阿行别说他了,他若是明白肯定就不来了。” 田稼轩的儿子田巍,田永康的儿子田游,田州,三个堂兄弟站一块儿,顾佑安看他们穿得单薄,忙问:“怎么不多穿点出门?” 田州打了个哈欠道:“不想穿,穿太多了衣裳压得动弹不得。” “那也不能不穿,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田州大咧咧地指着张永嘉:“那就找他祖父看病喝药呗,唉,其实找他爹也行,就是张叔的医术没有张爷爷好。” “你胡说,我爹医术好得很。” 张永嘉心里认同田州的话,在外面还是很维护他爹的面子。 顾佑安摸摸永嘉的头,又转头训田州:“永嘉的爹是你长辈,以后再叫我听到你这般说话,我告诉你爹去,叫你爹揍你。” 田州得意笑道:“已经下雪啦,我爹和我娘就是想从山海关回来揍我,也要等明年开春去啦。” 田稼轩和田永康两兄弟一个在东山港,一个在山海关,儿女都交给田清德夫妻带着,往常顾佑安偶尔听她娘念叨,说田家的几个小子顽皮难管教,她还没往心里去,打从今天起孩子送到祁王府读书,那就不能不管了。 顾佑安扭头看周祈,周祈抱着儿子听这群小子吵嚷已经觉得烦人了,他看着顾家兄弟俩和田家三个孩子道:“给你们请的三位先生中,有个姓黄的先生,这位黄先生原在太学教书,也曾是你们父亲的先生,你们若是不听先生管教,后果你们知道。” 田家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大哥田巍立刻保证:“我们肯定听话。” 阿行和阿阳也连忙点头,他们可不敢气先生,要不不等先生告状到家里,姑姑就要揍他们了。 顾佑安叹气,这群小子也就张隐山的儿子张永嘉看着安静些,跟她的阿元脾气比较像。 阿元被父王抱在怀里,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小伙伴们,他觉得他好像不需要陪读。 “姑姑,那个黄先生凶不凶?打不打人?”阿阳说:“他若是打我,我会哭的。” “王妃娘娘,我们午食在你家吃吗?” “我祖母说了,我年纪还小,午后一定要午歇的,我们睡哪儿?” 还没进家塾,一群孩子在门口就叽叽喳喳说起来,顾佑安听的头都大了,忙说:“别叫先生等,等你们散课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也行吧! 周祈抱着儿子,顾佑安抱着小侄子阿阳,带着一群小子进院子,三位先生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好似已久候多时了。 刚才周祈提到的黄先生正冷着一张脸盯着他们,一看就是个严师。王先生神情严肃,看着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只有那位年纪最轻的陈先生,脸上带着笑。 很好,两个严厉点的先生正好能压制一群皮猴子,再有爱笑的陈先生调节调节气氛,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我等见过王爷王妃。” “不须多礼,下雪天冷,几位先生,咱们进家塾中说话吧。” 黄先生盯着王爷王妃怀里的孩子不说话,顾佑安立刻明白黄先生的意思,把阿阳放地上,叫他自己走。 周祁也放下儿子,牵着儿子的手进门。 黄先生见状心里生出一股孺子可教的满意,阿元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进门时多看了黄先生一眼。 祁王府请来的先生虽然只有三人,但个个都有来头。 第156章 教四书五经的黄梦得黄先生,来松江城之前曾是太学的先生,往前倒十多年,顾文卿和田稼轩还在太学读书时黄先生就在,俩人见了都要喊一声先生。 要说黄梦得为什么舍弃了太学来松江城,主要是因为他看不惯太学中几个学生胡闹,把几个学生训斥了一顿,这几个学生都是有来头的勋贵,家中长辈为孙儿出气,黄梦得就被赶出太学了。 得罪了勋贵,他在其他地方书院也难找到教职。偏他六十出头的年纪不想归乡养老,还有一颗教书育人的心,就被人推荐到松江城来。 另一个先生名叫王念经,王念经原是进士出身,西南墨家学派的领头人,考中进士后他没有出仕,而是选择回家乡乌蒙书院当先生,他也因此认识了在乌蒙山的胡家人,借胡家人的门路到的松江城。他主要教授算学,以后或许还会教授墨家机关术。 周祁和顾佑安早两年就在打算着给儿子请先生,能把王先生请来真是意外之喜,为此,顾佑安专门给乌蒙府胡家写了一封感谢信,送上了许多谢礼。 三个先生中,最年轻又最爱笑的陈一直是泉州府人,他少年时也是个擅长读书的神童,不到及冠的年纪就考中了一甲进士,他是个放荡不羁之人,不爱仕途经济,只爱周游天下。 陈一直青年时游遍大周朝后,他去过草原荒漠,也乘船南下到过东南亚诸国,他用他的小半生践行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准则。 黄先生和王先生都是经由他人举荐到的松江城,陈一直不是,陈一直是自己寻来的。 东山港的船舶厂里有许多南方请来的工匠,其中就有陈一直在泉州府的亲戚,陈一直听说东山港热闹,就高兴地坐船来东山港游玩。 他到东山港没几日后,就跑去衙门自荐,说他是进士,家中也是做海上买卖的,他还会海外几国的土话,用他准没错。 田稼轩当面跟陈一直谈过后,就叫他去松江城找王妃自荐,陈一直毫不犹豫就跑去松江府。 陈一直到松江城那一日周祈和顾佑安都在府中,陈一直一见到他们夫妻俩,就说祁王有帝王之相,他愿意留下为祁王府效犬马之劳。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若不是他是田稼轩推荐来的,周祈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他赶出去。 顾佑安按下祁王想赶人的心思,笑着跟陈一直说起他家乡泉州府,陈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才展现出他的才华来。 顾佑安一直知道海外的重要性,周祈么,原本他的目光只盯着大周朝周边势力,自从东山港建好后,来往商船带回来的消息叫他对海外也日益重视起来。 陈一直投靠祁王府后,夫妻俩从陈一直那儿知道了许多海外的消息。同时也叫周祈知道,陈一直本人的学识和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如今松江城还用不上他,就叫他先去家塾当先生。 别家的私塾请先生,无外乎是教授孩子四书五经,钱少一点的就请一个先生全教了,富裕点的就每一门学问请个先生专门教导。 祁王府肯定不缺银钱,但是祁王府家塾中先生的这个配置,真是叫人看不明白。 若说王 爷王妃不重视四书五经,怎么还请了太学的先生来教?若说重视,怎么另两个一个教算学,一个看起来就像个说书先生? 开学第一课,不祭拜圣人,也不带着学生读劝学篇,上来就是陈先生的课,讲一讲大周朝到底有多少邻国。 陈先生说话有趣,表情生动,就是来凑数三岁大的阿阳都听进去了,一整堂课都没吵嚷一声。 周祈和顾佑安听了半堂课,随后才悄悄从后门离开。 走远了,顾佑安才笑道:“陈先生若是去茶楼酒肆中讲书,定然大赚特赚。” “那也太浪费他的学识。”周祈道:“虽朝廷限制出海,陈家几代人都在海上讨生活,积攒下了大笔家财,还对海上的航道了如指掌。沿海一带像陈家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若是都能为我们所用……” 顾佑安故意道:“之前我跟你提海外的时候你还不放在心上,说什么,大周朝唯一的敌人只会从草原上来,沿海不必太过关注,如今又如何?” 周祈笑谈一声,道:“我不如王妃有见识,还请王妃原谅则个。” 夫妻俩并肩进书房,书房里三面墙摆满了书,书房中间一左一右摆了两张宽大的书案,俩人一人一张。 他帮她解开肩上的披风,扫去肩上风雪,道:“咱们偏安松江城,南方的事咱们暂时管不到,开海这些事还需等一等。” 朝廷本就缺钱,何必放着大笔海上来的商税不挣?等到他手握大权时,海上的贸易一定会重视起来。 陈一直千里迢迢来松江城,投到祁王府门下,为的不就是像陈家一样的沿海人家能光明正大地做买卖吗? 陈一直说他是泉州府人,是因为他从小在岸上长大,读书识字考功名,还能拿着户籍周游天下。 陈一直的许多堂兄表兄却不然,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他们要么晚上躲在海上小岛,晚上偷偷回岸上家里。若是有一日受不住这种阴沟里老鼠一样的日子,干脆一大家子远走海外。 陈一直出海去南海诸国游历能这般顺利,少不了移居海外的亲戚照顾,这些经历,也叫他一直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想法。 他去过洛阳,也花钱打点过朝中位高权重的官员,没用,都是些拿银子不办事的狗东西。 他到东山港,看到商贸繁荣,看到一个寻常掌柜在街上碰到官员不躲不避,反而笑着打招呼,听到来往商贩们高声谈论买卖生意,他就知道,他想要的一切,终究会实现。 为了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家族亲戚光明正大地坐船回家乡,他觉得他要为此多做些努力。 一堂课讲完,陈一直看着一群孩子如痴如醉的脸,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虽第一天当先生教书,也做得不错嘛。 “陈先生。” “世子请说。” 阿元说:“你有出海的海图吗?” “我这儿没有,但是陈家有。” “哦,可能送来松江城?”阿元想了想说:“你们家要银子还是要官位,都可以跟我父王和娘亲谈。” 陈一直诧异,没想到一个还被爹娘抱在怀里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元皱眉:“陈先生,我在等你回答。” 陈一直回过神来,笑道:“并不是我不答应,只是这海图不好拿,若是想要海图,得乘船去海外。” 阿元有些失望,听起来好像很难拿到的样子。 田州说:“我和哥哥去过东山港,坐船出海很好玩的。” 阿元也坐船出海过,他道:“不好玩。” 海上打仗有什么好玩的?碰到晴天晒人的很,若是碰到雨天,听他们说说是风浪太大,说不得会翻船。 田州不服气:“好玩的,出海打鱼,海里的鱼比河里的鱼大。” “若是你掉到海里,大鱼一口把你吞了,你也觉得好玩吗?” 田州愣了一下,他摸摸头道:“我没碰到过,不知道。” 阿阳哈哈大笑,意气风发道:“下次我们一起去,我们这么多人撑死它。” 几个孩子越说越不靠谱了,黄先生进来训道:“一刻钟该是老夫的课了,都准备准备。” “是,先生。” 陈一直跟黄先生前后脚去旁边屋里,这是专门收拾出来给他们三位先生休息的屋子,屋里连着火墙,墙角摆着精心养育的花草,十分舒适。 王先生面前的书案上堆满了写过的纸张,他正埋头算一道题,陈一直和黄先生进门来他也没抬头打招呼。 黄先生高声道:“孩童启蒙自古以来就以识字明理为要,老夫不知王爷王妃为何选你为先生,但你既当了先生,也该尽到先生的职责,像今日这般闲扯移了学生性情,这个罪责你如何担得起?” 陈一直笑着坐下:“您老这把年纪就别整天发脾气了,对身子不好。” “呵,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陈先生,可能回答老夫刚才的话?” 陈一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黄先生,恕我直言,你教书育人一生,说句桃李满天下不为过吧?你苦口婆心教他们仁义礼智信,到最后,你遇难了,谁又帮了你?” 黄先生冷笑道:“从太学离开是老夫自己要走,跟老夫的学生无关。” “礼崩乐坏,您是该另换个地方了。” “陈一直,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跟黄先生您说一句,我可以坦荡地告诉你我是为了家族前程而来,您能说说,您是为了什么而来吗?” 黄先生苍老的眼睛绽出精光:“老夫是为了大周天下而来。” 朝廷从内到外腐朽,面上虽还光彩,黄先生这样的人早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黄先生说得好啊!那我今日要问问黄先生,若是要治天下,只靠你嘴里那套仁义道德就够了?” 第157章 “若是你那套东西真有用,你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明明白白的讥讽。 陈一直笑道:“松江城里谁人不知道,王爷王妃最重工农,其次重商,最后才是士。您一辈子纸上谈兵,王爷和王妃却把松江城从一个偏远小城盘活成如今的模样,他们不比你知道该如何治国?” 陈一直指自己,又指王先生,道:“我和王先生能坐下这里,您老还不知道王爷王妃的态度?” 王先生继续写他的题,依然不参与俩人口舌之争。 黄先生闭口不言,直到一刻钟快过去了,他拿着书出门时,才道:“松江城太小,若是有一日王爷坐上大位,还是得用儒家。”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家塾里传来学生的读书声,王先生才放下笔,他缓缓道:“黄先生说得没错,外儒内法,古今通用。” “理是这么个理,你看看如今的大周朝,儒家迂腐,法家窝囊,从内到外早就腐朽了。” 叫陈一直说,周家皇室子弟,若不是祁王还像样,各地手握兵权的总督、将军们,都等不到当今皇帝过世就会揭竿而起,天下大乱。 祁王镇得住,手中兵马最多的镇北大都督沈回才不敢轻举妄动。沈回不动,其他地方的驻军怕当出头鸟,这才龟缩着静待时机。 王先生道:“儒家和法家不行,难道我们墨家就行?还是其他家的学说比儒家法家好?” 陈一直笑道:“尚贤,小国寡民,松江城不正是你们墨家子弟最喜欢的地方吗?你们不想在这里施展拳脚?那你一个墨家学派的执牛耳者,来这儿做甚?” 王先生看他一眼,道:“我知你厌恶朝廷,也不必这般恶声恶气说话,惹人厌烦。” 陈一直再笑不出来,一屁股坐下,盯着高几上一盆兰花出神。 三个先生轮着上课,半下午就散课了。 周祈踩着点儿亲自来接,阿元伸手要父王抱,周祈抱起儿子,冲三位先生点点头,就走了。 黄先生气道:“多大的孩子了还抱来抱去?祁王就这么一个独子,不教他贤明坚毅,只叫他安享富贵尊荣,以后该如何是好 ?” 陈一直打了个哈欠,根本不想跟这老头儿掰扯,转身回自己院里了。 王先生客气地冲黄先生问了声好,告辞离开。一群学生也跑了,只留下黄先生在廊下生气。 阿行回家跟祖父说:“那个太学来的黄先生不喜欢姑父抱阿元。” 阿阳跟着哥哥的话说:“黄先生凶得很,说话也不好听,还是陈先生好。” 顾稳以前跟黄先生打过交道,知道他为人,他道:“黄先生没有坏心,你们不许跟他对着干,可知?” 阿行知道:“姑姑已经教过我们了。” 阿阳不高兴:“读书不好玩,听不懂,明儿我不去了。” 顾稳板起脸来:“是你自己说要去的,不许半途而废,以后你要跟哥哥出门去读书,就是听不明白也要在家塾里坐着。” “祖父~” 顾稳怕他缠闹,转身便走了。 阿阳又跑去找娘亲,说那个什么太学的先生讲课不好玩,段氏无奈叹道:“你段家几个表哥想去还去不成,你倒还嫌弃上了。” 听娘亲提段家,阿阳不乐意听,一扭头又跑了,跑去他哥屋里,一进去见他哥在练字。 “哥,我要玩。” 阿行拿来他用废的纸张,背面翻过来给他胡乱涂画。有了好玩的,兄弟俩各忙各的事,阿阳也不打扰哥哥。 祁王府主院。 阿元亲热地贴着娘亲,跟娘亲说今日读书的事,陪读的表弟们先不说,只说三位先生,阿元觉得黄先生不好。 顾佑安问他哪里不好,阿元想了好久才说:“父王和娘亲教我,什么好什么不好都跟我说,黄先生不是这样,他只觉得自己好,不许我们乱说话。” “陈先生和王先生又如何?” 阿元想了想,陈先生和王先生倒是不错,海外和算学他都觉得有意思。 顾佑安摸着儿子的小手笑道:“觉得有意思就好好学,黄先生那儿若是觉得没意思,就选你喜欢的听一听。” “嗯。” 傍晚,刘忠找了个空档,黄先生和陈先生在屋里争吵的话禀报主子,周祈没放在心上,顾佑安也是如此。 他们夫妻俩当然知道三位先生远道而来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也不探究,只要知道他们真有学识,不会对祁王府不利,那就大胆用他们。 松江城今年的大雪来得早,冬至之前的几场大雪叫山海关到松江城这段路彻底断了。若是以前,松江城就成了大雪冰封在关外的一座孤城,这几年因为东山港的繁荣,情况好转不少。 松江城到东山港的官道时时有百姓清扫着,两边来往传信也还算便利,朝廷和宫里的消息每月都会送进祁王府。 密信里说,朝廷里贪官污吏当道,言官御史不敢上疏弹劾,只剩下些歌功颂德的声音响彻御极殿。 “前几年周宣还有跟我一较长短,有一颗当明君的雄心,这几年他什么都不管了,往昏君的路上越走越快。” 顾佑安不觉得周宣走上这条路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她道:“若要使他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周宣都没脸见人了,身残志坚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另一封密信上,皇三子十月二十七坠井离世。 “皇三子,是周宣继承皇位前生的儿子吧?” 周祈点点头:“今年及冠。” 周宣是先太子之子,按辈分周祈是周宣的皇叔,但论年纪两人却是差不多的。 周祈及冠后才大婚,他们夫妻的独子阿元还不满七岁。周宣因大婚早,他继位前生的几个儿子今已二十出头。 周宣生得早,生得多,从去年夏天开始到今年这会儿,宫里已经死了五个皇子了。 “从大皇子往下数,及冠的几个皇子都死干净了,剩下的都是出身武将家后妃生的皇子。” 沈回这些武将之流,快坐不住了。 第94章 发疯非我族类 下雪后的松江城就是一个跟关内半隔绝的小世界,没了外面的纷纷扰扰,大家都关门过自己的日子。 顾家、田家、张家的孩子,日日冒着风雪上门读书,偶尔被黄先生训,这些皮猴子习惯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每日就惦记着中午的午食,下午的点心,散学后一块儿玩。 黄先生觉得这群学生太过散漫了,碰到顾佑安到家塾接孩子,就要跟她说道说道此事,顾佑安抢在黄先生开口前说:“因材施教,寓教于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七八岁,他们这样的年纪正适合这样的教学法子。” 黄先生不能反驳祁王妃,只能气闷闷地回去。 陈一直看着黄先生佝偻着背回来,笑道:“上学最重要的是学到东西,怎么学的咱们就不用管了嘛,难道把一个个小孩儿教成老夫子的模样就好了?” 黄先生看着陈一直就来气,不好口出恶言,就指着门口,叫他滚出去。 陈一直哈哈大笑,真跑去找孩子们玩去了。 外面风雪盈门,屋里暖融融似春,王先生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笑着说:“烂漫风雪卷门帘,纷纷扬扬飞进春。黄先生,看似风雪压人,实则春天快到了。” 黄先生淡淡笑起来:“昨儿才过了小年,立春还早着。” 也不早了,日子过起来快得很。 瑞兴十六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一些,四月中旬就化冻了,因要赶着去修从松江城到东辽城的官道,松江城的百姓大多赶在五月中旬前就种完了地,随后就一村一村的青壮男丁妇人出发去修官道。 从山海关到松江城原本有一条道,把这条道扩宽压实,比前些年修东山港那条官道容易多了。 两头一起往中间修,总管此事的官员算了算进度,就跟上官禀报,说:“一条官道联通山海关,再劈一条岔路去东辽城,快的话今年秋收前就能修完。” 刘忠负责调送食粮,他听后觉得赶进度没问题,只是松江城的存粮要消耗不少,为了不叫粮仓空着,要赶在关内夏收时去买些粮食回来存着。 刘忠在书房跟王妃禀道:“按理,粮仓里的粮食消耗了,秋天赋税收上来肯定能补上,只是洛阳那边蠢蠢欲动,奴才怕万一秋收前动起兵戈来,到时候断了东北军、燕州军、辽东军的粮饷,倒是不好办。” 顾佑安对此早有安排,她道:“东辽城那边已经在修港口了,从南方买来的粮草到时候运到东辽城上岸,供给修官道的百姓消耗。” 顾佑安笑道:“你的徒弟刘井已经去东辽城监工了,粮食的事你跟他说。” “是,奴才明日去东辽城一趟?” “去吧,白家若是不老实,你看着收拾。” 刘忠道:“倒不用奴才动手,那位白阶白少爷借着咱们祁王府的势,开春前已经把辽东军收拾妥当了。” “如此说来,他就等着主掌辽东军了?” 第158章 刘忠低头笑道:“就等着他祖父让位了。” 顾佑安喊桌案边周祈一声:“不给白阶添个掣肘的副手?” 周祈道:“已经安排人过 去了。” 顾佑安满意了,她跟刘忠道:“你走之前去趟顾家,问阿萱有没有信要带给白阶。” 刘忠明白主子的用意,顾家的女婿,祁王妃的妹婿,不是那么好当的,但给一巴掌总要给点甜头尝尝才好。 刘忠走后,顾佑安身子一软,靠着圈椅叹气。 周祈走到她身边,给她揉了揉肩膀,笑道:“叹什么气?” “就是觉得周宣现在有点太疯了,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来个大的,咱们想做点什么都要防备着他,烦人。” 才送来的密信,宫里又死了一个皇子一个嫔妃。 顾佑安扭头问他:“你说,现在宫里的妃子,还有洛阳城里的官员,是不是人人自危?” “周宣再不济也是皇帝,他想拉拢文臣武将的时候那些人自然愿意给人好脸色,如今他不愿意了,掉转头来大开杀戒谁又能挡?” 之前宫里接连不断有皇子死去,原本以为是宫里妃子在为自己的儿子消除异己,秃子才送回来的密信上说,周宣患了疯病,皇子说不准是他亲自杀的。 周祈和顾佑安立刻想到了,周宣应该是知道这些年他不能使后妃有孕,越来越像太监,是宫里有孩子的后妃联手做的局。 “也够蠢的,现在才发现?” “也不能说蠢吧,近两年药效才逐渐明显起来,他才打定了主意查。” 事发前,周宣恐怕一直以为后宫的妃子一个个都捧着他,求着他,指望他把太子之位传给她们的儿子。 就是事发后,周宣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估计也没立刻怀疑宫里的妃嫔,而是把矛头对准祁王府,对准皇室宗亲。 顾佑安都有点可怜周宣了:“他以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却是要他命的人,不疯才怪。” 成年的皇子死完了,武将家的出身的后妃只怕还以为是她们中的谁下的手,等着吧,等她们中间的人死了大半,或许有聪明人会反应过来,是周宣在中间浑水摸鱼下毒手。 就跟周宣猜不到一直仰他鼻息的后妃会对他动手一样,那些后妃也想不到周宣会对自己的骨肉赶尽杀绝。 或许等不到被赶尽杀绝那一日,机敏的后妃就会给娘家送信,叫娘家人带兵进京都。 到时候,朝廷内外都濒临崩溃,其他方向的外敌且不提,北境方向的鞑子绝对不能叫他们抓住机会南下劫掠。 周祈温声道:“今年我怕是要常去东北军驻地,也要去山海关巡查,只怕不能长留在松江城。” “去吧,你不去,难道还能叫你七岁的儿子去不成?” “你们娘俩把我当下人奴才用?一点不心疼,只叫我出门干活儿?”周祈笑着捏她下巴。 顾佑安起身躲开,笑道:“这话我可不认啊,就是得了皇位,难道是我当皇帝?” “你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这话可真?” 周祈在她的椅子上坐下,跷起腿,懒洋洋道:“你若是不怕麻烦,去跟人斗呗,我和儿子肯定在后头支持你。” 顾佑安叹气道:“权势虽好,沦为权势的附庸,一生也未免太累了些。” 她想要权势,却不想为了权势劳碌终身。 “你不想沦为权势的附庸,就忍心叫我去?” “周祈你别跟我撒娇,你生来就是皇子皇孙,除了这条路,难道你还有别的路可走?” 周祈学她叹气:“也罢,我这个当爹的努力上进几年吧,等儿子大了,把这天下交给他,我们也跟陈一直似的,去周游天下。” “哟,这么自信?你就知道你能成了?” 他拉着她的手一拽,她站不稳,哎呀一声落在他怀中,他亲昵地抱着她,笑道:“只靠我是不成的,还得王妃娘娘多多帮忙。” 顾佑安趴在他胸口笑:“哪里哪里,王爷客气,臣妾不敢当!” 夫妻俩似谈笑,又似试探,大战当前,夫妻俩再次确认对方的想法,统一战线还是很有效的。 往山海关、东辽城的官道还在修,七月初,周祈收到洛阳传来的密信后,他启程前往东北军。 祁王在与不在,对祁王府治下的官员百姓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祁王妃能处理一切事务。 东郊的布坊扩建好了,顾佑安要去东郊看看情况,她上午没空闲,等到半下午才去,正巧碰到一群孩子散学,阿元小跑着过来要娘亲抱,他也要去。 顾佑安抱起儿子,实在抱不动,立刻又放下:“唉,娘亲是不行了,等你父王回来抱你吧。” 阿元也不闹,他牵着娘亲的手:“是去看羊毛毯子?” “嗯,他们纺织出羊毛线织成了布,听说他们用了什么新鲜法子,叫羊毛布不那般刺人,冬天用来做外衣特别好用。” 阿阳小跑过来:“姑姑,我也要去看。” 阿行、张永嘉和田家三个孩子都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顾佑安笑道:“既想去,那就一块儿去吧。” 顾佑安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院门:“你们今日下午不做功课?” 家塾虽然半下午就散学了,但是黄先生会留他们做完功课才走,今天能提前走? 阿阳推着她的腰:“我年纪小不用做功课,姑姑,我们快走吧。” 阿行几个也赶忙跟上:“就是,我们去看看,回来再做功课。” 顾佑安被一群孩子簇拥着上马车,马车刚走黄先生就追出来:“老夫一个错眼你们就跑了?都给我回来。” 田州、阿阳几个连忙催促马夫,马夫犹豫了一下,一甩鞭子走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黄先生气急败坏在门口骂,大门左边倒座房里一群管事耳朵伸的老长听热闹。 周尘压低声音训道:“还不长记性?上回你们看热闹被黄先生抓到,叫那老先生在咱们院子里念了半日的什么君子言,子曰子曰的,还没被骂够?” 有个年纪小的管事嘿嘿笑道:“黄先生有学识,咱们只大略识得几个字,随便他骂,什么圣人言,咱们也听不懂。” “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对牛弹琴!” 小管事一拍大腿站起来:“哎,这话说得对,随便他怎么弹,咱们听不明白,气死他。” 小管事一顿激情言论,却无一人附和,他直觉不对,一回头,就看到黄先生站在窗边盯着他,吓人得很,小管事一个腿软差点没摔地上。 “蠢货蠢货!知道自己蠢还不多读书,难怪你不得上进,哼!” 小管事脸皮厚,黄先生走了,他摸摸脑袋说:“也不算蠢吧,我若是蠢,周长史就不会把我调到管事处来了。” 周尘只觉得被这小子气得要上天了:“你是说,本官提拔你这个蠢货还提拔错了?” “哈哈哈,没这个意思,小的该打,小的该打,周大人别生气。” 周尘冷哼道:“田稼轩在我手下只干了不到两年,人家就一路高升到东山港当总督去了,你们跟人家比起来还不蠢?” 小田大人呐,谁能比得上他呢,自己做事稳当且不说,还跟府里主子关系亲近,不提拔他提拔谁? 周尘摇摇头,这小子看来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缺乏大智慧啊。 家塾那边,黄先生是个有大智慧的,却在小节上不愿通变,一看到他把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回来,陈一直都不愿在他面前出现,一扭头跑了。 黄先生气得手抖,问王先生:“那小子什么意思?看不惯老夫?” 王先生道:“他跟你想法不同,他若是开口你们俩还得吵一回,他主动避开,也是心疼你。” 黄先生端起热茶喝了两口,放下就道:“你也觉得我管得太严?” 王先生问道:“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之外,其他几个每日的功课完成得可好?” “这是他们该做的。” 王先生道:“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读书,读书读得好,你作为先生有什么好指责的?” 黄先生当了大半辈子的先生,还是头一回碰到学子顽皮,学子的长辈还纵容的,这许多次斗法下来,王爷王妃不是劝他看开点,就是和稀泥,黄先生叹气:“难道老夫坚持的道理都不对?” “不能说不对,就是陈一直说的那句话,因材施教吧,世子这群孩子都才几岁的大,跟咱们以往教导的十几岁或是二三十岁的读书人不同。” 王先生道:“我也只劝你最后一回,若你下次再生闷气不必跟我说,我也不会理你。” 王先生不爱说话,但是他有一双眼会看,有耳朵会听,这几个月来他摸清了几个孩子的性情,也知道王爷和王妃的意思,到底见不得黄先生一把年纪还这般跟自己过不去,才出言劝一劝。 王先生收拾好纸笔要出门,黄先生问道:“你去哪里?” 第159章 “听说东郊的布坊研制出新的纺织机,今儿既得闲,我瞧瞧去。” “那我也去瞧瞧。”黄先生一边收拾一边 道:“你们墨家什么都研制?上到船舶武器,下到农具纺织机?” “墨家子弟探寻的是万事万物运行道理,没有什么高低上下之分。” 陈一直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他笑道:“两位先生等我一等,咱们一块儿去瞧瞧,若是织出来的布好,我也买些送回老家去。” “你们家做的是南洋生意,南方暑热难耐,羊毛纺织的布匹毯子运过去好卖?” “先瞧瞧,南洋卖不了,也可以送去别的地方卖。” 关系熟稔了,陈一直也愿意多说两句,他道:“两位都是大儒,应该知道,穿过南洋往西行,沿途多的番外诸国,产香料的,产宝石的,各有各的好处,若是羊毛纺织的布比棉布便宜,沿海做海外贸易的商户知道了,肯定会来松江城采购送去海外卖。” “松江城这一座织布坊,可供应不起这么大的量。” 顾佑安亲眼看到牛掌柜带着手下人改进纺织机后纺出来的布,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这羊毛布只怕不够卖。 牛掌柜笑着说:“咱们纺出来的布比宁夏那边的更软更细腻精细,若是再纺织些花纹进去,这布咱们送去洛阳高价卖给富贵人家也使得。” 顾佑安赞同牛掌柜的意见,她道:“你们多费心,只要你们有本事做起来,羊毛来源,货品买卖,祁王府都可以给你们帮忙。” 牛掌柜忙道:“多谢王妃。” 顾佑安笑道:“你们若是有关系不错的同行愿意来松江城做这门生意,松江城一样欢迎,你们人多了,以后还可以组织成商会,以后定然会越做越好。” 牛掌柜也正有此意,如今小买卖人在南方日子不好过,来松江城经营几年避避风头也好。 顾佑安跟牛掌柜说话时,阿元他们几个孩子好奇地到处看,田巍小声跟阿元说:“草原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只有鞑子放牧?咱们的人也该去草原上养牛羊,草原上都是咱们的百姓,那还用怕鞑子?” 阿元听爹娘提过这事儿,他道:“许多百姓不愿意过居无定所的日子,咱们的人也不多,所以草原才被鞑子占着。” 唉,可不是人少么,他们松江城经营这么多年了,还是人少。从松江城到东山港官道两边竟还有无人耕种的荒地。 一群孩子还有功课没有做完,顾佑安见时候差不多了,带着他们回家去,在路上碰到三位先生。 田州哈哈大笑:“先生也出来玩了。” “别笑那么大声,若是黄先生听到了肯定要说你。” 田州忙捂住嘴。 正在街对面的黄先生如何认不出王府的马车,田州那小子笑声又那般张狂,黄先生扭过头去,只当自己没看见没听见。 顾佑安这个带孩子玩儿的家长在先生面前理不直气不壮,也当作没看到,叫车夫赶紧赶着车走。 玩归玩,闹归闹,回去王府后功课还是要做。 进门后,顾佑安道:“你们先去家塾做功课,做完了再来主院用饭。” “哦,知道了。” “今晚上留下,在王府里住?” 几个孩子点点头,他们今天出去了一趟,等他们做完功课天色肯定晚了,就不家去了。 几家人也已经习惯了孩子偶尔住在王府,王府的下人去各家传句话就成。 三位先生从东郊回来时已经天黑,几个孩子的功课工工整整摆在桌案上,陈一直过去瞅了一眼,笑问:“黄先生,先检查功课还是先用晚食?” 黄先生没搭理他,叫人过来点亮烛火,他坐下批阅学生的课业。 陈一直笑着出门,跟院里的婆子道:“等半个时辰再送晚食过来。” “是。” 顾佑安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不少,带孩子出门转悠一圈一个月也碰不上几次,后头几日她忙起来,好几日都在衙门用的晚食,留阿元一个人在府中自己吃。 七月十五是鬼节,这日不好出门,顾佑安半下午就回府陪儿子,母子俩才坐下用饭,阿月前来禀道:“王妃,有远客来。” “谁?中元节上门拜访,心也太大了些?” 阿月笑道:“来的是黑鹰部落族长的小儿子多力,他们没这个风俗,所以才没个忌讳。” “他不忌讳咱们忌讳,叫周尘把人安顿好,再问问他来松江城做什么,明儿我再见他。”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传话。” 阿元问:“娘亲,黑鹰部落是不是在东北军驻地附近?” “想你父王了?” “嗯,有点想。” 顾佑安道:“若是没有大事,八月十五中秋节你父王应该会回来。” 八月十五,那还有好久哦。 阿元拉着娘亲的衣袖:“明日您见多力带上我。” “好,我明儿一早见他,不耽误你去家塾读书。” 阿元满意了。 顾佑安知道黑鹰部落和多力这个人,却一直没有当面见过,只叫安西城的掌柜跟他做买卖,隔日早晨见到多力,他若不是穿着打扮和草原部落一样,他的长相一看就是汉人。 多力不喜欢谈论他的长相,他来松江城只有一个目的:“我知道你们有粮食,我想用牛羊跟你们换粮食。” 哦,说话的口音也跟北方汉人一模一样。 “你大可以跟安西城的掌柜谈,他们可以卖粮食给你。” “不,不一样,我要很多粮食,安西城的掌柜不会卖给我。” 顾佑安眉头轻蹙:“今年不是大灾之年,你们大量买粮食是做什么?” 多力黄棕色的脸上透出严肃的神色:“我们部落的萨满说今年冬天会有雪灾,许多牛羊都会冻死,没有足够的粮食,我们部落的孩子和女人也会死。” 顾佑安仔细分辨多力的神色,他没有说假话,他真的相信他们萨满说的话。 顾佑安摇摇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能给你大批粮食,我信不过你们。” “你不给我粮食,我们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南下一条路可走。” “你威胁我?”顾佑安眼神锋利起来。 多力单膝跪下以手抚胸低头道:“我们黑鹰部落不好战,我们的男人女人的性命很珍贵,若是有活路可走,绝不会与你们为敌。” 顾佑安知道,多力这般说,或许是因为东北军几万人马摆在那儿,他们打不过。 顾佑安还在犹豫时,多力说:“我表哥铁木所在的苍狼部落在阴山北方,他们部落十分好战,他们知道有天灾肯定会纵马南下,如果你愿意帮我们,我可以帮你们传递消息。” 苍狼部落,自七年前东边草原上的鞑子被东北军驱赶西迁后,几个小部落组成了总人数超一万的大型部落,祁王府一直盯着他们。 雪灾啊,顾佑安心里闪过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一想到发疯的周宣,还有蠢蠢欲动的边疆驻军,顾佑安终究还是压下了这个想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多力的话顾佑安最多信三分,他要粮食,她会卖给他,但是不是一次性给,她会把粮食运到安 西城,分批次给,以免黑鹰部落吃得太饱回头咬祁王府一口。 顾佑安点头后,多力松了口气,他道:“我们从别的小部落收集了许多药草,等到秋天时牛羊养肥了,我们都可以拿来换粮食、茶叶、布匹。” 顾佑安想起了东郊的新纺出来的羊毛布和毯子,再卖回给黑鹰部落倒也方便。 打发走多力,顾佑安把侍卫李显叫进来,写了封信叫他亲自给周祈送去。 不管今年冬天草原上真有雪灾,还是朝廷政权不稳引起的人祸,她有一种直觉,北境今年一定有一场大战。 第95章 北境厮杀胜 顾佑安担心沈家那边出变故,影响整个北境的安稳,除了送信告诉周祈外,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囤粮囤武器,以往一年都不见得去两次的山里打铁房,多力走后她半个月去了四五趟。 松江城有条不紊地运转,东山港的大船一趟一趟地运送粮食、铁矿等物资,同时,松江城西郊、东辽城郊外又修了几座新的粮仓。 忙起来时日子过得格外快,八月十五中秋,周祈没回来,这日中午她带着儿子回娘家过节。 “安安来了。” 知道她要来,段氏亲自来门口迎接,顾佑安牵着儿子进门,笑着道:“大嫂过节好啊。” “舅母好。”阿元乖巧地喊人。 “好,都好。”段氏微微倾着身子,笑着跟阿元道:“难得今儿过节休息,你舅舅今儿在家,你舅舅跟你表姐表弟们说好了下午去山上玩儿,你也一起去?” 阿元摇摇头,他不想去。 段氏诧异,看向顾佑安道:“过节大好的日子,阿元怎么不高兴?” “别管他,他就是想他父王了。”顾佑安摸着儿子的头道:“他盼着他爹家来过中秋,从上个月等到这个月,他爹最近在山海关,实在抽不出空闲回来。” 第160章 “哎,那也是没法子。”段氏跟阿元道:“你爹不在,舅舅在也是一样,你想玩什么,叫你舅舅陪你玩。” 阿元不想说话,直往娘亲身后站。 段氏知道阿元的脾性,也不拉着他说话,她陪着顾佑安往主院去,边走边客气道:“爹娘最近都忙,一个忙外头的事,一个忙家里的事,要不是实在不方便,该去你们府上过节,免得叫你跑一趟。” “嫂子哪里的话,路程也不远,我一个做女儿的,哪里好辛苦爹娘往我那儿去。” 段氏本想顺着话头提九月初她亲爹五十大寿,家里要办宴,一想到不仅是公婆,连夫君对她娘家都没什么好话,也就作罢了。 段氏心里转过好几个主意,对顾佑安这个小姑子只有笑脸相待,姑嫂两人进主院,在院子里伺候的婆子连忙进去禀报。 “姐,你们来了。” “姑姑,阿元,快进来躲太阳。” 阿萱身边跟着宁宁、阿行、阿阳姐弟三个出来迎接,顾佑安从袖子中掏出金子打的月饼坠子,一人一个。 阿阳举着月饼金饼子惊叹:“真好看啊,大哥大哥,你快看,月饼上有字。” 阿萱顺手把坠子挂自己身上,笑道:“姐姐送得好,若是等到明年中秋节,我就收不到您送的节礼了。” 顾佑安进门先跟爹娘问好,才回头瞥妹妹一眼:“你若是如此说,等你嫁去东辽城,节礼我就不给你送了。” “哎呀,我说的玩笑话,姐姐怎么会缺了我的节礼是不是?” 阿萱扯着姐姐衣袖撒娇,被杜氏笑骂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做小孩儿姿态,宁宁都比你像个大人。” “我多大都是您和爹的女儿,是我姐姐的妹妹啊,撒娇怎么了?”阿萱理直气壮得很。 顾佑安叫她别闹腾,笑着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问道:“今年成婚还是明年成婚?” 杜氏道:“当时订婚的时候说好了港口建好就成婚,昨儿白家人来送中秋节礼,白家的意思是说港口已经建好了,最迟等到下月官道修通,白阶就来咱们家定期,白家想下雪前把婚事办了。” 段氏接话道:“本想留阿萱到明年再出嫁,咱们也没想到港口建起来这般快。” 阿萱笑道:“若是叫白家人主持建港口,只怕真要等到明年才能建成。这不是差事交给刘井了么,姐姐手下的人能干,几个月就带着人把港口建好了。” 开春的时候为了运粮食方便,东辽城港口只建了个临时用的码头,这才几个月过去,码头被扩建得又宽又大,能同时容纳许多条船登岸,海港沿岸的商铺房舍等都已经建起来了,许多松江城的商会在东辽城港口也做起了买卖。 顾佑安忙得没工夫去东辽城,就问她爹:“您前些日可去瞧了?下月官道能修通?” 顾稳点头道:“能修通,去修路的百姓为了早日修通官道回家忙秋收,这一月来更是不顾天气炎热埋头苦干,说不得下月初就能全部贯通。” 港口建好了,官道贯通了,顾家也没理由不同意白家今年成婚的要求,顾佑安看着阿萱道:“旁的不说,你自己要拎得清,要听劝,给你的嫁妆和管事是你的立身之本,你若是敢拿嫁妆去补贴白家,你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阿萱切了声:“姐,你是瞧不起谁?你问问爹娘和大哥大嫂,咱们家若论谁属貔貅的,我肯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杜氏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不像话。” 阿萱笑着指着姐姐说:“娘您说姐姐啊,是姐姐先说我的。” 段氏帮着顾佑安道:“阿萱也别恼,安安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外头那些人,就是别人问到她跟前了她都不见得多指点一句。” 阿萱看着姐姐胳膊,笑着问:“舍不得我吧。” 顾佑安是有点舍不得阿萱出嫁,阿萱性子单纯直接,在家时家里人都宠着她自然样样都好,若是成了婚,夫妻之间天长日久的处出感情来,白阶那个人精若是借此拿捏她,她纵使知道该如何办,心里肯定会难过吧。 顾佑安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担心,说的阿萱眼泪汪汪:“姐,你放心,君若无情我便休,姐夫说了,就是没了白阶,我想找什么样的夫君都找得到。” 杜氏忙劝道:“也不用什么事都往坏处想。” 阿萱不听杜氏的,抱着姐姐一个劲儿地撒娇,叫阿元看得瞪眼,阿阳这个没眼色的大喊起来:“小姑姑,快放开大姑姑,阿元不高兴了。” 小孩子童言童语,屋里一家子都笑起来了。 顾文卿进来便笑道:“你们在说什么玩笑话?也说来给我听听。” 段氏忙起身迎他,笑道:“夫君回来了。” 顾稳忙问道:“袁将军身子如何了?” “哎,我请张叔去袁家瞧过了,张叔说袁将军还是肺上的老毛病,不能多劳累,还是要以调养为主。” 袁将军是护城军的主将,去年他患了咳疾,开始自己没上心,自以为是小毛病,谁知后头病症越来越严重,咳得喘不过气来,这才请大夫上门看诊,大夫说肺已伤,要回到原来好时的样子肯定不成了。 就因为这次没及时治疗的咳疾,袁将军明明正值壮年,就舞不动长枪了。 袁将军去年从护城军主将的位置上退下去回家养身子,副将张衡被提拔成护城军的主将,顾文卿补了张衡的位置成了副将。 顾文卿和田永康两人才进护城军时袁将军对他们两人不错,不管是因为什么才对他们多加提拔照顾,顾文卿还是认袁将军的好。 难得中秋休息在家,今儿一早顾文卿亲自提着节礼去袁家,刚好碰到袁将军病得起不了身,他忙叫贴身小厮去张家请张世南来给袁将军瞧瞧,这一耽误就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顾佑安关心道:“袁将军的病情恶化了?” “倒是没有恶化,袁家人照顾的妥帖,袁将军的身子原本养得挺好,他就是不服 气,舍不下他的武将名头,这次病发是因为他一定要练武,身子受不住,喘得晕过去了。” 顾佑安想了想,问大哥:“我记得袁将军的小儿子于武将一道上颇有几分天分?” 顾文卿点点头道:“没错,袁将军的小儿子如今是个千户。” “年纪轻轻就是千户,位置也不算低了,若是个真有本事的,以后早晚都会出头。” 话虽这般说,袁家没有袁将军这根顶梁柱,对袁家来说相当于天塌了。 顾佑安回头跟阿月说:“你回府一趟,选一些适合病人养身体的药材食材,赶在午时前送去袁家。” “哎,奴婢这就去。” 晓月走后,顾佑安问大哥:“张衡上任主将也快一年了,你是他手下的副将,你觉得他如何?” “袁将军性子宽和些,只要不是涉及军规之类的大事,袁将军都会对底下人宽宥几分。张将军相比袁将军更讲规矩,这一年来底下人虽然偶尔怨言,但张将军按规矩办事,别人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严格治军好处比坏处多,前些日子我暗中去护城军巡视,明显感觉到护城军的军纪军规都比以往好了些。”她和周祈完全赞同张衡严管护城军的办法。 阿萱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就问:“姐,若不是袁将军因病退下,你和姐夫是不是原本就要袁将军退下去,叫张衡上位?” 顾佑安笑道:“何出此言?袁将军带兵也带得很好,只能说张将军和袁将军各有各的风格。” 多年前周祈受伤时诈出来朝廷安插在松江城里的许多探子,夫妻俩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用那一批武将,只能杀鸡儆猴,暂时把那些有小心思却不算有二心,又还算得用的武将都压下去。 她和周祈是扮黑脸的,袁将军就是扮红脸的,一压一拉,这些年护城军才会团结一心,战力一年比一年强。 如今么,东北军、燕州军完全在祁王府掌控之中,去年辽东军也收归在手,祁王府已经不是当年的祁王府了,时机已经成熟,改换强力手段约束护城军正是时候。 顾文卿看着安安,这些年,他越来越看不明白妹妹的想法了,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阿萱冲大哥抬了下巴:“大哥,我成婚你要送点什么给我陪嫁?” 顾文卿笑瞪她一眼:“你问我?家里又不是我当家,我哪里知道该给你什么?东西都在库房里,你看重什么拿走便是。” 阿萱笑着问大嫂:“大哥说的话做不做准?” 段氏捂住嘴笑,点点头道:“只要爹娘答应就做准,你看中什么就拿吧。” 杜氏作势要打她:“松江城里谁家小姐出嫁有你嫁妆单子厚?你真当自己是属貔貅的,什么好东西都要抓到自己手里不成?” 阿萱哈哈大笑,她就是看大哥脸色不太对,故意说来玩的嘛。 顾文卿看阿萱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阿萱在家里倒是不藏心眼儿,什么都摆在脸上。 第161章 儿女们的闲谈都叫顾稳看在眼里,半下午儿子带着孙女孙子去山上玩儿,屋里只有顾稳和顾佑安父女两人时,顾稳道:“你大哥这人还算勤勉,做事也稳妥,只是他不如你聪明,这辈子在你庇护下也就这样了,你别嫌他蠢。” 顾佑安忍不住笑道:“爹,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吗?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大哥不是蠢,只是被教得太过君子,做事中规中矩罢了。要说呢,这些话说出来都是好话,但若是身居高位者,到底差了些手段。 “爹,大哥没学到您的机变。” 顾稳知道儿子的弱处,他叹道:“当初你和祁王成婚的时候我和你娘就为你们以后担心,你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眼下看来倒是比皇椅上那位好一些,若是功成那日,你们也别太过抬举你大哥,叫他安生守在松江城吧。”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文卿若是进入权力场,没有他和女儿护着,指不定就遭了谁的道,一家子性命赔进去还会牵连女儿。 “爹,您今年也才五十多岁而已,您以后至少还能再活三四十年,顾家有您看着,出不了事。” 顾稳笑道:“哪能活那么长,活到五六十岁已经算高寿了。” “爹您就不知道了吧,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寿数长短除了看自身有没有好生保养,还要看家里长辈是不是长寿之人。顾家祖上长寿的族人不在少数,您以后定然也是长寿的。” 顾稳笑着拍拍女儿肩膀道:“若是长寿倒是好,爹也舍不得你们娘,还有你们兄妹三个。” “这话说得,您就舍得宁宁、阿行阿阳了?” “自然也舍不得,不过自己生的儿女自己管,他们是你大哥大嫂的儿女,宁宁姐弟三个该他们管。” 说到儿媳,顾稳不得不提一句段家:“我们顾家不是当年的孟家,你大嫂娘家也不是袁家,段大人心里有数。” 顾佑安笑了笑,并不接她爹的话。毕竟,段家好或是坏,跟她又有什么相干? 父女俩在屋里聊了一个时辰,在旁边矮榻上歇午觉的阿元醒了,顾佑安带着儿子就要回府了。 顾稳、杜氏带着小女儿阿萱送到大门口,顾佑安上车坐好摆摆手道:“爹,娘,我们就先走了。” “回吧。” 中秋节过后,松江城凉快了几日,待到九月初六,松江城东面连通山海关和东辽城的官道贯通,忙了大半年百姓们欢欢喜喜归家准备秋收。 九月初八,白阶带着白家人来顾家请期,婚期正日子定在十月初二。 顾家早就准备好了嫁妆,日子定在十月初二倒也不赶,等到九月二十八白家来迎接那日,一台一台的嫁妆从顾家抬出去。除了顾家给的嫁妆外,祁王府陪了十二台嫁妆,跟顾家亲近的田家、张家各陪了四台嫁妆。 顾家嫁女的排场极大,松江城里看热闹的百姓都说,许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大的热闹了。 送女儿出嫁后杜氏难掩伤感,白氏说笑话哄她,道:“当年安安出嫁也没这么大的排场吧,如今你家日子过得好了,是不是该给先嫁的安安补些陪嫁?” 杜氏擦眼泪笑道:“可别了,她那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只怕看不上我手里这点金银铜铁。” 刘氏也笑着说:“那就留着给宁宁,也就十来年而已,日子也不久,你藏着的那些金银铜铁也不怕生锈。” 宁宁不怕大人打趣,她扑到祖母怀里,说:“您若是想小姑姑了,我赶马车带您去东辽城看她。” 杜氏抱着宁宁心肝儿肉似的喊:“还是咱们宁宁贴心,祖母的好东西以后都是你的。” 段氏站在一旁陪着笑,不禁羡慕起女儿来,她也羡慕两位小姑子,当顾家的女儿可真是好。 何止段氏,松江城里各家女眷谁不羡慕顾家的女儿们? 话又说回来,当不了顾家的女儿,当顾家的儿媳孙媳也是好的。 顾家只有一个儿子成婚多年,两个孙子年纪还小,等他们到成家立业还要等十几年。 十几年后,说不得顾家都成皇亲国戚了,只怕也看不上他们这些人家。 关内传来的消息越发吓人,皇子后妃,皇室宗亲,洛阳城里月月办丧事,疯得不像样了。 关内越是疯,祁王府越是稳当,松江城里有眼色的人家,都看出来祁王和祁王妃夫妻已经快走到紧要关头了,成不成,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都是打机锋的高手,在场的贵妇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大家在想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白氏和刘氏彼此笑了笑,这些人呀,只看得见顾家蒸蒸日上,一点不知道顾大人夫妻俩对女儿是如何爱护照顾的。 要是在别的人家,生出个傻愣愣的女儿,早被丢到外头自生自灭了。 人家顾家能享女儿女婿的福,那是人家应得的。 顾佑安一点不在乎外头的人如何看她和周祈,她有限的精力只会投入到无限的战备准备当中去。 兵马、粮草、朝廷的最新消息,这些才是她最关注的。 除了战备之外,她还要抽空关心今年的秋收。 农庄大管事张贵巡视东辽城、东山港及松江城所有农庄会,回来禀报说,今年天气比去年炎热,除了松江城外其他地方的农庄用水没有那么方便,总体而言,今年的收成比去年约莫要减少两成。 两成,在顾佑安的预期之内,不会影响粮仓的库存。 张贵走后,顾佑安问刘忠:“关内秋收比咱们这儿早,朝廷的粮饷可送过来了?” “还没有。” “没有?”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朝廷给东北军、燕州军、辽东军的粮饷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刘忠道:“自东辽城那边港口通船后,咱们王府在港口附近建的粮仓都已满仓,一年内燕州军和辽东军不会缺粮。” 东北军若是断了朝廷的 粮饷,到时候可以从松江城送粮过去,一年内肯定也是不缺粮的。 这些重要数字都记在她心里,顾佑安大概算一算,道:“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等到冬天?” 若是草原上冬天真的碰上雪灾,鞑子南下造成的后果他们可知道?都是靠着百姓缴纳的赋税过上富贵日子的官老爷们,真当百姓的性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啊。 顾佑安难掩愤怒,刘忠低头道:“也不见得冬日打,或许会等到明年开春?” “呵,等到明年开春?宫里还活着的那十来个皇子等到明年开春能剩下几个?皇子背后的那些势力等得起?” 阿元好几日没见到娘亲了,他散课后来书房找娘亲,在门外听了会儿,又默默走开了。 顾佑安处理完事后晓月才进门禀道:“世子刚才来找您了,听见您跟刘忠谈事,自己又走了。” 顾佑安扶额,这几日真是太忙了,顾不上去家塾接儿子散学。 “你去跟阿元说,我最近不得空,叫他好好照顾自己,我忙完了就去找他。” 晓月亲自去传话,传完话后见小世子不吭声,有些担心道:“王妃她……” 阿元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娘亲在帮父王的忙,等我长大了,我也去帮娘亲和父王。” 阿月笑道:“世子聪慧。” 顾佑安忙得顾不上儿子,十月二十三,收到草原上送来的密信,顾佑安立刻下令开粮仓调粮。 与此同时,顾佑安亲自出城去护城军,一日后,张衡带着护城军所有兵马护送军粮前去草原支援。 十一月十四,云南府驻军主将李将军的妹妹李妃身死,李妃唯一的儿子八皇子中毒昏迷不醒。 十一月二十,李将军率领五万人马从云南府直奔洛阳,打出’后宫妖妃断绝皇嗣,清君侧以安天下’的口号。 被李将军骂为妖妃的自然是在后宫中最有权势的沈贵妃。 云南府驻军把清君侧喊得震天响,镇北大都督沈回剑指宗室,大骂宗室这些年来不断暗杀皇子,试图取天下而代之。 沈回到底不敢像云南驻军一样调动大部分兵马进京,他只调动了最忠于自己的军队前往,大约剩下一半不愿跟他进京的兵马留守北境,防备草原鞑子来袭。 与此同时,西北、东南、中原等地兵马纷纷动起来,大周朝的土地上乱成一锅粥。 关内越乱,北方边境上越安静,苍狼部落联合十余个部落,组成八万联军气势汹汹直冲阴山。 镇北军主将沈回不在,副将潘成手中的六万兵马根本拦不住敌军,不等凉州、肃州、西宁等地驻军前来驰援,敌军就会先冲破他们的封锁,屠刀挥向百姓。 潘成举起手中的长刀,眼鼓如铜铃,怒声长啸:“兄弟们,冲!” 长刀长枪战到一处,鲜血骨肉哀嚎不绝于耳,一个身骑骏马,羊皮裹身的鞑子迎着风雪冲破封锁进入大周朝的土地时,发出一声兴奋的怒吼。 突然,看似慢实则快的长刀从他肮脏的脖子摸过,风雪吹过刀刃,融化在飞溅奔涌的热血中。 第162章 怒吼成了嘶鸣,此人最后仰倒在地上,被万马践踏。 潘成勒马回头,他的嘴角无意识扯出一丝笑,兵强马壮,气吞山河,势不可挡,这是我大周朝的军队! “祁王殿下!” 周祈迎着风雪,迎着冲关而来的鞑子,他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东北军、燕州军、护城军组成的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战场,潘成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周祈扫视战场的目光暗含满意。 不愧是他花了无数心血打磨出来的精兵强将! 第96章 领兵进皇城天下 一日一夜的风雪掩盖了血流成河的战场,镇北军副将潘成站在城墙上朝外望去,灰蒙蒙的云层压得人心头沉闷得慌,晦暗的天地间,地下白雪成了天地间最明亮的界线,积雪之下尸骨成堆笼城一座又一座坟。 潘成叹气,握着腰间的刀鞘转身问道:“祁王殿下今日便走?” 站在他身后的小将道:“末将和几个兄弟来城墙上找您的时候路上碰到了,祁王的亲卫军正在整军,瞧那意思,应该一会儿就会走。” 旁边有人道:“人家不叫亲卫军,叫护城军。” “不管叫什么,左右是那意思。” 昨儿一场恶战结束,祁王就跟潘成说了,燕州军会回防山海关,东北军暂时留下协助他们守住北境防线。当时祁王没有提到护城军,今儿祁王点齐兵马要走,看那架势,肯定不是回去松江城。 有人压低声音小声道:“将军,祁王是不是要南下去洛阳勤王?” “勤什么王?他不就是王?” 都不用想,祁王若是南下去洛阳,肯定是冲着大位去的。不过比起去京都,祁王先来支援他们镇北军,这就叫潘成高看一眼。 “以前咱们都没当面见过祁王,昨儿紧要关头祁王带兵来救咱们,看他指挥军队那气势,就不是个草包,若是祁王上位,我先说啊,我肯定支持。” “我也觉得祁王不错,松江城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祁王去松江城也才十几年吧,听咱们这儿去松江城做买卖回来的掌柜们说,那里官道建了两条了,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荣,就说明祁王是真会治理百姓。” “对手底下的将士们也不错,祁王治下的军队穿的棉衣比咱厚,身板也比咱们健壮,还有好马可用,他娘的,当兵的碰上这么个主子也算有福气。” “祁王的外祖父是上一任镇北大都督,孟大都督可比沈回那老小子靠谱,祁王像他外祖父。” “说祁王一句能文能武不为过吧?说句难听的话,他们老周家除了开国太祖之外,之后的帝王有谁比得上祁王?” 一群军官嘀嘀咕咕小声表达自己的观点,左右就一句话,若是祁王真跟沈大都督和一众皇室宗亲干起来了,他们肯定支持祁王。 沈大都督的私心太重了,为了他沈家的权势竟然弃他们这些兄弟和边关百姓不顾,若不是祁王的援兵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昨日之后,他们这些人已经不把沈回这个大都督当上官敬着了。 “潘将军,您说句话呀,您是个什么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潘成道:“咱们都是苦出身,来这儿守边疆,一为国,二为民,三为自己的前程。祁王既是皇室之后,咱们兄弟又信他,那咱们就……” 潘成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大家交换了个眼神,都一起点头。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好,大家既都是一个意思,不如现在就去见祁王殿下,表明我们的心意?” “说得在理。” 周祈临走前接见了镇北军的武将,潘成带头跪下表忠心,周祈嘴角微翘:“哦,沈回若是回来,你们敢反了他?” 潘成一咬牙,道:“沈回身为镇北大都督,因一己私欲带兵出走,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害死我们这么多弟兄,就是沈回再回来,我等也绝不认他这个大都督。” 听到潘成这般说,周祈也不着急走了,他缓缓坐下,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子上,一副闲适姿态,笑着问在场其他人:“你们也如此认为?” “我等奉祁王殿下为尊。” “好,既如此,本王命潘将军为镇北军主帅,统领镇北军,你们可答应?” 潘成立刻站起来,忙道:“卑职……” 周祈按下他的话,等着在场其他人的回答。 接受他的调令,就是彻底站队祁王府,若是他没有登上帝位,潘成,包括在场支持之人,不仅往死里得罪了沈回,还彻底背叛了周宣这个皇帝。 没叫周祈等多久,在场武将给出了让他满意的答案。 “臣等,听祁王殿下调遣。” 周祈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一拍椅背站起来,连喊三个好字! 因潘成率领镇北军 武将效忠,周祈为此多留了一日,先是整军,留下他的亲信统计昨日大战死去的将士们,他承诺会尽快发抚恤银下来。 随后才是武将调动,潘成任镇北大都督,他空出来的副将位置另提拔他人,副将之下,各将军、千户、百户等都有提拔调动。 最后,还在此地的沈家人全部拘禁起来,等洛阳的事了了后,沈回定罪,再发落沈家族人。 第二天早上,周祈出发前跟新任镇北大都督潘成,东北军主将董毅中两人道:“苍狼部落虽然被全歼,保不准有其他部落还会再来袭击,你们二人一定要同心协力,看好大周朝的北大门。” “请王爷放心,我等定不负王爷所望。” 周祈率领护城军南下直奔洛阳,几万兵马拔营的动静大得很,半个时辰后护城军才消失在潘成等人的视线中。 还是昨日的城墙,潘成问董毅中:“董将军,等王爷下次再来,咱们迎的该是皇上的车架了吧。” “潘将军说笑了,咱们王爷登基后,肯定不会先来咱们这儿。” “哦,董将军有什么高见?” 董毅中指着东北方向:“王爷若是登基为帝,头一件事肯定是去松江城迎王妃和世子进宫。” 潘成试探道:“我听说祁王府后宅中除了王妃外,再无其他妻妾?” 董毅中笑道:“主子的事不是咱们这些下属能议论的,不过看在咱们是同僚的份上,我可以告诉潘将军一句话。” “什么话?” “祁王府的家底都在祁王妃手里掌着。” 这意思是说,祁王妃手握大权?所以不能得罪?潘成对董毅中半藏半露的话很不满意,还想再追问,董毅中却不肯再说。 董毅中和潘成在城墙上闲谈时,被他们提到的祁王妃顾佑安,心里升起一阵不安来。 “刘忠,城里这两日可有什么变化?” 刘忠上前禀道:“城里一切照旧。自王爷带走护城军后,松江城内外巡逻事宜交给衙门的差役和咱们王府的护卫。冬日严寒进出松江城的生面孔很少,倒也忙得过来。” 顾佑安垂眸静思,估计是兵力不足恐惧症犯了。 自她收到苍狼部落即将南下劫掠攻打镇北军的消息时,护城军全军出动,一是为了运送军粮,二是为了驰援东北军,在北方和东北军、燕州军、镇北军形成夹击包围之势,断绝苍狼部落的后路。 灭掉苍狼部落后,燕州军要迅速回防,接管暂时由辽东军看守的山海关。东北军要留在宁夏和镇北军一起防守北境。周祈带兵南下,能带走的也只有护城军。 她不知道洛阳那边打成什么样了,除了把护城军全部调给周祈外,她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算算日子,东山港的海军应该出发去山东了吧?” 刘忠点点头:“估计已经在海上了。” 她曾在书房中见过周祈跟武将和谋士们推演迟早会来的洛阳之战,理想中最好的情况,进京都勤王的各路兵马先打起来,等周祈驰援镇北军后再南下捡个便宜收尾,再有往南逃窜的残兵败将被海军拦在半路收拾了。 会如此顺利吗?顾佑安心里总觉得不太可能。 刘忠道:“王妃,要不,咱们从燕州军调一队人马来松江城驻守?” 两边已通官道,纵使是大雪路难走,但是也是能过来的。 “燕州军不能调,东北军驻地空虚,燕州军不仅要守着山海关,还要分心防着草原上。”大队人马不能调动,抽调一两千兵马过来应该还行。 “那辽东军?” 若是调辽东军还不如不调。 辽东军归顺祁王府时间太短,她不太信得过辽东军,估计周祈也是如此想的,所以驰援镇北军才没调辽东军的兵马前去,只叫他们分兵暂时防守山海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祁王府的兵马还是太少了,一到这种时候兵马就捉襟见肘。 “刘忠,咱们要准备起来。” 刘忠不明白:“王妃,您是想……” 顾佑安道:“我知道松江城里住着的大部分人家都在城外村里有地有房,你去通知他们,能回村里的就回村里躲着。” 第163章 “王妃,您是担心有贼人……” “以防万一罢了,虽进出松江城的山海关、东辽城港口、东山港都有兵马守着,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咱们小心无大错。” 顾佑安心里想的是,周宣当年会为了心里怨恨派人围杀周祈,现在洛阳城里乱成那样,指不定就有人想绕到后方清扫周祈的大本营。 打不过还不能躲吗? “你跟他们说,叫他们出城躲一躲也是为了他们好,就是有人对祁王府动手,只要他们离祁王府远远的,自然不会波及到他们。” “是,奴才这就去。” 刘忠听了王妃的吩咐,立刻去前院吩咐人手通知消息。 顾佑安对阿月道:“你去把阿元接回来。” 阿月小跑着去前院家塾,这会儿黄先生正在教课,黄先生看到王妃跟前的大丫鬟立刻就要带世子走,他也没有拦。 阿元被带走后,顾家、田家、张家的管事也进来跟黄先生告罪,说年前他们家少爷就不来家塾上学了。 一群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管事抱上马车,马车跑了起来,阿行一看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管事忙道:“咱们这是去邻山村的老宅。” 阿行掀开帘子伸出头往外看,田家和张家的马车都跟在他家马车后面,一看就知道肯定也是要出城的。 “我祖父祖母呢?我爹娘呢?我姐呢?” “这个小的不知,老夫人他们自有安排,不过肯定也会回村子里。” 顾家在邻山村的宅子当年是花了大力气修起来的,宅子底下的暗道通到后山老虎岭,是个躲避的好去处。 “等等,我姑姑和阿元怎么办?快停下,咱们回去接阿元和我姑姑。”说着阿行就要跳起来,叫车夫赶紧掉头。 管家着急按住他:“我的小主子哎,您就听话些吧,咱们管好咱们自己就成了,王妃和世子那里安排的只会比咱们更齐全。” 说话间,马车到了东城门口,冬日里少有人进出的东城门这会儿挤满了马车和行人,全都是往外走的。 阿行往外头瞧,后头田家和张家马车的帘子也掀起来,几个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急了起来。 他们虽年纪小,也知道肯定要出大事了。 官眷肯定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也顾不得收拾多细致,粮食抬上车,再带上金银细软一家子就往城外去。 陆夫人一边催促车夫赶快些,一边跟已经年满六十已经致仕的苏光说:“也是没想到,祁王妃竟如此厚道会叫城里百姓先避出去,咱们也是运气。” 要是在洛阳,上面的哪里管下面的人死活,纵使被牵连也是活该,死了也就是了,甚至还会说句,能为他们死是你几辈子的造化。 苏光道:“祁王府这般得人心,也是祁王和祁王妃一点一滴经营出来的。” 年迈的苏光也在朝外看,他们往城外走,许多人却反方向往城里跑,苏光认出好几个武将家子孙。 祁王府里外围得跟铁桶一般,许多武将家的子孙带着家里养着的护卫跑来祁王府相助,另有松江城里各镖局里的镖师也来了,不过一会儿,祁王府门前就围拢了两百多人。 王府长史周尘出去劝他们赶紧家去,护着家里人好好过这个冬。来的人都是满腔热血而来,铁了心的,哪里是周尘能劝走的。 周尘无法,忙进去禀报王妃。 顾佑安笑道:“他们既愿意帮忙,把他们送到李显那儿去,编到巡逻队中,多少能帮些忙。” 周尘忙笑道:“还是王妃想得周到。” 周尘又跑出去忙了。 护城军走后,松江城的巡逻顾佑安交给她的侍卫头子李显接管,祁王府内 的护卫交到郭素手里。 顾佑安带着儿子在书房忙时,郭素带着一众侍卫一刻不停地在王府巡逻,越是靠近主院人手越多。 “阿元,怕吗?” 阿元摇摇头:“不怕。” 顾佑安想过,给阿元乔装打扮,把他送到顾家或是田家张家,浑水摸鱼迷惑那些暗中盯着祁王府的眼睛。 后来她放弃了,撑过这一回阿元将会继承整个大周朝,她不能把阿元养成软弱逃避的性子,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就越是要把他带在身边。 许久没有抱他了,顾佑安费力地把儿子抱在膝上,她笑着道:“你爹在外头跟人拼命,咱们娘俩也不能退缩,不过你也不用怕,娘会护好你。” 阿元嗯了声,只要跟娘亲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 这一日后,松江城里的百姓少了大半,剩下的人也轻易不出门,一场风雪掩盖了街道上杂乱的脚步,松江城比往日更加静谧,静谧的,城里出现新鲜的脚印,出现陌生人的脸,巡逻队的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卷着风雪的寒风吹的人睁不开眼,李显右手紧握着腰间挂着的精铁打造的宝刀,对面领头的那人还未拔剑,他两步迎上去,双手握着宝刀闪到侧边,一个猛劈就轻易结果了人性命。 刀剑相接的铿锵声被寒风吹远,隐在暗处的人全都涌出来,黑衣、白雪、鲜红的血,从西城门口战到祁王府大门前。 祁王府前院的侍卫倾巢而出,杀退一波死士又有一波冲上门来。 刘凌从不知道哪处的暗道中出来,快步冲进主院:“来的杀手不止一方势力,老奴能认出来的有皇帝的亲军、死士、沈家的杀手,其他认不出的,老奴估计肯定是皇城外头那几家没跑了。” 顾佑安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她问:“打不过吧?” 刘凌道:“恐怕要请王妃和世子去密道里躲一躲。” “那现在就走。” 顾佑安早有准备,早给自己和儿子都换上了外出保暖的衣裳鞋帽,她立刻牵着阿元退到密道中。 郭素、刑六娘带着一群侍卫紧护着他们娘俩,刘忠、晓月随侍在左右。 顾佑安一手培养出来的女侍卫们,她对她们跟李显等人一视同仁,这些年她们也没少外出出任务,也是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人。 虽说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也是头一次被人杀到自己老巢中来,还要被迫躲避,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顾佑安笑着跟晓月说:“幸好小菊还在家中养孩子,若是她在这儿,指不定要眼泪汪汪哭一场了。” 晓月哭笑不得:“王妃,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我们说笑。” 郭素冷若冰霜的脸上总算融化了些许,她道:“王妃,咱们要赶紧去北山上,密道还有他用,不能久留。” 密道只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那些人来者不善,又是专门干杀人勾当的,早晚会找到密道的入口。 也是为了预备有这一日,顾佑安提前在北山上准备了好几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北山又大又高耸,冬日积雪厚的走路都难,只要躲进山里,再厉害的杀手也难找到人。 密道中昏暗,就着举起的火把照亮前面的路,顾佑安埋头往里头跑,跑到底又弯弯绕绕往上爬,顾佑安不知道在暗道中爬了多久,扭头往后看,阿元乖乖趴在刘忠背上。 领头的郭素道:“王妃,咱们到了。” 顾佑安往前又走了几十米,前头冰凉的空气狂袭而来,顾佑安深吸一口凉气,一脚迈出去。 这个位置不算高,若是天气好的时候,站在这儿能俯视大半个松江城,这会儿半下午暗沉沉的风雪天,别说看山下了,山上稍远一点的地方都看不太清。 他们不能在这儿停留,还要迎着风雪往山里面继续走。 刑六年带着一队侍卫留下,埋伏在出口,若是杀手找到密道从这儿出来,在她们的埋伏下,一个都活不了。 顾佑安带着剩下的侍卫走了半个时辰,到另一个更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避风处准备着许多厚棉被、干柴和现成能吃的食物等东西,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敢烧火,不过晓月几个丫头婆子带着热水,把装着热水的葫芦放在厚棉被里暖被窝,或是用来泡各种吃食都好。 顾佑安也佩服,逃命的时候她们还惦记着这些小事情。 刘忠去洞口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禀报道:“奴才看这风雪一时半会停不了,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我们的痕迹掩盖。” 刘忠护着王妃和世子逃离,刘凌坐镇祁王府指挥,时辰差不多了,祁王府里原本还奋力杀敌的侍卫等且战且退,让出王府来。 祁王府的密道很快被找到,知道或是不知道来路的各方势力冲进密道,势均力敌的苦战变成单方面绞杀。 暗室中,刘凌苍老的脸上露出个笑来,手指忍不住颤抖,好啊,为这一刻准备多年了,总算用上了。 毒箭、刀锥、铁锁吊石、陷阱……最先冲进密道中的人死得最快。 刘凌听着密道中传来的哀嚎声甚为痛快,可惜,叫了一阵就再没听到动静了,后头的人竟胆小不敢往前冲。 第164章 刘凌阴沉的目光看向石室对面,这时,李显从暗门中进来,道:“宫里那位的亲军只怕大半都派到咱们这儿来了。” “外头还有多少人?” “还有近一千人,全是身手好的。” 刘凌问:“王妃前日才给山海关送信?” 李显点头:“等田副将来,只怕还要几日。” “不急,只要王妃和世子安好,咱们慢慢跟他们斗,磨也要磨死他们。” 黑夜中的祁王府就像一头恐怖的怪兽,不知道哪处就伸出一把刀来收割了敌人的性命。 与此相对,今夜的洛阳城嘈杂喧嚣,激烈厮杀的各路兵马都冲进了皇城,累累尸骨见证着争权的惨烈。 周祈是最后带兵走进皇城的一方势力,他不管谁是谁的人,拦路的一个活口不留。 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他听从父皇命令送母后到松江城安葬,就此留在了松江城。 十六年后他领兵踏进皇城,这天下,兜兜转转终将落到他手中。 第97章 救援母子之间的秘密 御极殿大门紧闭,浓重的血腥味依然能从里面飘出来,关培等紧跟着主子的侍卫推开御极殿的大门,一个个脸色突变,难看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退开,周祈看到御极殿里的情形,他笑哼一句:“周宣,怪不得老头子选你为帝,原来是因为你跟老头子一样疯啊。” 今夜的御极殿灯火辉煌,映照着大殿内紫檀木的梁柱,地上的玉砖,四周金银线勾勒的壁画,格外的尊贵逼人。 顺台阶而上,御极殿的中间,最高处,那张全天下权欲饿鬼都渴望的皇椅上,瘫坐的是皇帝周宣。 周宣妖娆的身姿微动,他指着梁柱上挂着的女人和孩子,用轻柔的语气对周祈说:“朕的箭法比皇祖父略微胜一筹。” 当年,刘凌差点被打死,是因为他无意中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消息,刘凌一个字不敢往外说,后来去了松江城,刘凌才敢说给周祈听,说他当年看到先皇在御花园中虐杀了几个位份低的妃嫔,不许人跪着受死,必须人跑着逃命,先皇穿着一身戎装拿剑追着砍杀。 周祈站在门外看着房梁上挂着的孩子和女人,多的身中十几箭,少的身上也插着两三支箭,有一个才死的,鲜血如房檐下的雨水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玉砖上。 周祈叹道:“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当年老头子虐杀后宫妃嫔你在吧,老头子至少敢幻想自己是威武雄壮的武将,还敢追一追,你怎么就把人都绑住了?怪不得你做皇帝连老头子都不如。” “你懂什么!” 周宣怒气上头,控制不住嗓音,他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刺耳的让周祈皱起眉来。 周宣站起来,他双手一挥指着一屋子的死尸:“朕本来可 以征战疆场,不用十年朕就能收复所有兵权,这些贱人,为了绝朕子嗣,为了叫她们的儿子继承我大周的皇权,竟给朕下毒,把朕害成今日这般模样,他们罪该万死!” 周祈微微撇头,指着皇城外:“你要收归兵权?沈回他们就在皇城外,你现在骑马出去跟他打一回。” 周宣慢慢坐在他的皇椅上,捂住嘴笑:“朕要死了,跟那些人计较什么,左右,他们都染指不了朕的皇位。” 沈回等人到洛阳勤王之前,周宣下旨痛骂沈回等人对君父不忠,不听朝廷宣调擅自兴兵;对百姓不仁,不守边疆,放任敌军肆虐大周朝的百姓。 周祈当时到洛阳城外听到城墙上的将士大声宣读圣旨时,他就知道周宣对鞑子南下早有预料,可他还是选择了发疯,允许一切发生。 周祈冷笑:“本王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跟鞑子有勾结?” 周宣累了,他蜷缩着身子往冰冷硬邦邦的皇椅上一躺,茫然道:“什么鞑子,关朕什么事?” 周宣身子蜷缩得更紧,脑袋上的冠冕不小心撞到了皇椅,他突然发怒,疯狂地挣扎着把头上的冠冕拔掉扔到台阶下,随后又狂笑起来。 “周祈,你以为你赢了吗?” 周祈并不回答他的话。 “你以为你派兵去宁夏挡住鞑子你就是英雄了?哈哈哈,你救得了北境边关的百姓,却救不了你的妻儿,等你妻儿一死,你就是绝后的孤家寡人了,你跟朕是一样的。” 周祈一脚跨进御极殿的大门,黏腻的鲜血浸湿了他鞋底,空中飘落的鲜血落在他身上,仿佛眨眼间他的手就捏住周宣的脖子,把他从皇椅上提起来。 周宣眼睛瞪大,憋红了脸,疯狂挣扎。 周祈松手,他如一摊烂泥一样跌落地下,又被周祈一脚踹到台阶下,他滚了几圈,浑身沾满了鲜血。 周宣疯狂咳嗽大笑起来:“朕的天下不要了,朕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想好。” “哈哈哈,周祈,知不知道为何这些年你再没生出子嗣?那是朕给你下的药,你那个独子一死,你就绝后了!绝后了!” 周祈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几息后他才控制住内心的暴戾:“关培,把他绑起来挂在房梁上,本王的王妃和世子什么时候安全了,再把他放下来。” 周宣被挂起来时拼命挣扎:“杀了我!周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周祈走出御极殿的大门,回头,冷声道:“本王的王妃和世子出一点岔子,本王要你万箭穿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祈和他的护城军是后面那只黄雀,可螳螂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陷在洛阳的兵马动不了,祁王身边的一支侍卫骑马奔去寻海军,叫他们抽调两千人马立刻从海路赶去东辽城港口,再从东辽城抽调辽东军,快马加鞭赶回松江城。 太远了,远水难救近火,或许赶不及,但是,万一呢。 周祈相信他的王妃一定有本事带着阿元逃过一劫! 这时的松江城还在夜色笼罩之中,顾佑安抱着儿子睡了一觉,这会儿醒来起身去外头看看。 几个侍卫守在洞口,刘忠上前小声禀道:“咱们府里做的陷阱太厉害,死了一批人后,那些贼子不敢再进密道。” “哦,意思是那些杀手没有追上来?” “暂时还没有。” 外面黑压压一片,鼻尖都是冰雪冷淡的味道,顾佑安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叫咱们的人都惜命些,在咱们的地盘上,暂时杀不了他们,磨也要磨死他们。” 那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她和阿元,只要她和阿元好好的,就不是什么大事。再等等,等田二郎带兵过来,局势就会倒向她这边。 “您放心,干爹知道如何办。” “娘亲。” 顾佑安忙回头,就着洞口白雪的一点光回洞里,看到阿元从被窝里坐起来,她叫他躺下:“被窝里的热气都叫你放跑了。” 阿元不肯,直到顾佑安过去,他才抱着她躺下。 “害怕了?” 阿元摇摇头:“想父王了。” “你父王肯定也想你了。” 这天寒地冻,路途遥遥的,想也没有法子,不知道北境和洛阳那边到底如何了,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儿子,相信周祈。 旁边睡下的几个丫头婆子都醒了,晓月小声问:“王妃,世子,可要吃点东西?” “有什么?包子和馒头。” 昨儿晚上他们把吃的都专门放在一床被子下盖着,虽然是冷的,但是没有冻硬,放在热被窝里稍微暖一暖就能吃。 顾佑安要了几个,用帕子包着放在被窝里,叫阿元抱着:“一会儿就能吃了。” 阿元或许是觉得好玩,嘴角露出个笑来。 怀里包子馒头暖好了,外面也天亮了,等到快中午时,太阳刺破云层洒下来,林子里的雪地上反射着光,到处都是亮亮堂堂的。 怕引来敌人,除了洞口的侍卫外,其他人都躲在洞里,也不烧柴点火,没事儿就躺在被窝里小声说说话。 自阿元出生后不久就一直照顾他的钱婶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到顾佑安手里,顾佑安一看就知这是阿元最近在读的书。 “您逃命还带着书?” 钱婶子笑道:“也没故意要带,昨儿来人叫我们走的时候我正在收拾世子书房,顺手就拿走了。” 顾佑安问儿子:“可要读书?” 阿元摇摇头,他不想。 顾佑安把书放在枕头下,抱着儿子跟钱婶子说话,问她家里可好? “这段日子我忙得很,也没顾上问你和我舅舅舅母家如何了?” “劳您惦记,当年来的时候我们杜家族人除了杜二家这些做买卖的之外,其他族人都在城外分了土地,后头又建了宅子,大家都过得不错。前几日您说城里不安稳,在城里的杜家人都去城外家里住着。” 钱婶子在祁王府当差,家里人出城的时候给她传信叫她回去,钱婶子舍不得阿元,就没回去。 顾佑安知道钱婶子的心意,她道:“等这次的事情了了,你归家休息一个月再回来。” 第165章 钱婶子笑道:“回家一两日也就罢了,哪有休息一个月的理?再者说,托您的福,我的儿子都有差事忙活,我回去他们都不在,也没什么好待的。” 钱婶子两儿一女,一个儿子选上了文官在东山港当差,另一个儿子不擅长读书,人也老实,在农庄里当管事。 因顾佑安的缘故,松江城立女户方便,且女户的权益和男子一样,钱婶子唯一的女儿没有嫁人,招婿后自己当家做主,如今在松江城南街上开着两个铺子,生意做得红火。 不仅是钱婶子的女儿,松江城立女户的女子不在少数,从祁王府出去的女仆有钱有靠山,立女户的人最多,这些人从哪方面看都得了祁王府和王妃的好,她们也是最拥护王妃的。 晓月静静听着,偶尔看一眼王妃,她眼底都闪着光。 晓月跟小菊年龄差不多,小菊嫁给徐志儿子都生了,她却没有嫁人的想法,她就想在王妃跟前伺候着,等年纪再大点,就把头发梳起来做妈妈,等老了就在王妃跟前做个老妈妈。 王妃说了,她若是不想嫁人,王府给她养老送终。 王妃现在是王妃,以后肯定是皇后,到那时候,她从一个王府里的老妈妈成了后宫里的老嬷嬷,好像也挺好。 山底下,松江城里雪地上的一具具死尸无人管,山上山洞里气氛倒是温馨得很,闲谈中一日就过去了。 等到傍晚,太阳下山,天上的云层后厚起来,吹过来的风多了一股湿润的味道,半个时辰后,天上飘起了小雪。 侍卫换班,看到下雪了,不比白日紧绷,大家都放松了几分。 正在这时,郭素的耳朵突然动了一下,她猛然转头看向斜后方,又是一阵簌簌声。 她搭弓射箭,三支箭前追后赶地飞出去,一片雪雾中,重物落入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敌袭来了! “王妃!” “快走!” 顾佑安立刻背起儿子往山洞深处跑,山洞深处 被人工挖出好几条道来,只有一条道是活路,从这条道跑出去就是北山的东面,那里有条山脊跟邻山村后面的老虎岭相连。 她跑得快,身后的杀手也来得快,钱婶子和晓月几个丫头都跟在她身后帮她挡着,顾佑安觉得不成,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这一个结局。 “听我的,分开走!” “不要跟着我!” “自己逃命去!” 顾佑安语气严厉不容拒绝,晓月一咬牙,往东边的暗道跑,钱婶子西南方向,身后其他人略等等,等王妃和世子消失在西边那条道的转弯处,他们这才分散跑开。 几条路分开了跑是有效的,追赶的她的杀手一时还没追上来,只是北山太大,暗道太长,不等她穿过这条道跑到尽头,一支箭从身后射过来,顾佑安几乎都没有思考,立刻往暗道右边躲去。 暗道右边没有山壁,是一处悬崖,原本劈开这儿留个口子是为了借光通气使的,将黑不黑的天色又下着雪,追过来的两个杀手跑到悬崖边上向下瞧,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山崖下找。” 顾佑安并没有坠入山崖,她往右边一躲时就背着儿子进了空间。 顾佑安紧张到浑身肌肉紧绷,直到她发现她背着儿子站在楼梯上,她才松了口气。 好险,感谢老天爷的厚礼,还有厚爱! “娘亲!” 阿元紧张得趴在娘亲背上不敢动:“我们在哪里?” “我们在娘亲上辈子的家。” 上辈子?阿元不明白,这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事? 顾佑安放下儿子,解开身上的棉衣,浑身的汗有地儿蒸发了。 “阿元,热不热?” 阿元呆呆地点头,又任凭娘亲解开他身上的衣裳,他还惊慌着。 顾佑安牵着儿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窗外也是黑夜,只是这里不像松江城冷,灯光下,院子里还长着菜,树上还挂着果,树下窝着一群鸡鸭。 阿元一眼就认出来了,树上那个小橘子就是他每年冬天都会吃的那种,他们祁王府独有的小橘子。 原来,这小橘子是娘亲上辈子家里的? 母子俩面对面,顾佑安认真对儿子道:“这是我们娘俩的秘密,谁都不可以告诉,知道吗?” 阿元的聪慧又回来了,他问:“父王也不告诉?” “不告诉,只有我们母子两人知道。” “娘亲只能带我进来?父王,外祖母外祖父都进不来?” “只有你,你是我生的,我们母子血脉相连,其他人不行。” 阿元知道,这里是娘亲保命的地方,不能告诉其他人,他道:“阿元不告诉父王,不告诉任何人,只有我们知道。” 顾佑安笑着捏捏他脸颊:“饿了吗?” “饿了。” 他们刚才被杀手追杀的时候正准备用晚食,还没来得及。 顾佑安牵着儿子的手去厨房,准备简单煮一锅煎蛋面,蛋煎好了加水煮上,又觉得缺了点蔬菜,就去楼下院子里摘了一把小青菜,洗一洗放锅里煮着。 她去哪儿,阿元就跟着去哪儿,一个转身母子俩撞一块儿,顾佑安笑道:“害怕?” 阿元摇摇头,不害怕,他就是想跟着娘亲。 顶上的不是烛火,那么亮,难道是小太阳? 台子上为什么有火,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娘亲切菜的刀瞧着比父王的宝剑还好,娘亲洗菜的篮子又轻又结实,这些都是他不明白的。 饭做好后,母子俩分着吃完,肚子里暖乎乎的。 吃完饭,碗筷和锅被放进一个大匣子里,匣子外面还是透明的琉璃,他看着匣子里冲水,碗筷就干净了。 上辈子的娘亲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不需要几个奴才砍柴烧火,也不需要几个奴才洗碗打扫。 阿元突然为娘亲委屈起来。 顾佑安带着儿子去浴室,给他拿了一件她以前买的睡衣给他,又教他如何开水洗头洗澡。 阿元指着衣裳:“那是小娘子穿的。” 顾佑安笑道:“是你娘亲我的衣裳,你穿不穿?不穿就裸着。” 阿元说:“……要穿。” 顾佑安一下笑了,叫他自己进去洗,又把他换了的衣裳丢进洗衣机里。 过了会儿,阿元洗完了,顾佑安拿吹风机吹干他的头发,转身的工夫就看到他蹲到洗衣机跟前,看着他的衣裳在桶里转着。 “阿元,晚上你睡这里。”顾佑安指了指房间。 阿元站起身来:“娘亲,你睡哪里?” “自然跟你一起,你先睡,娘亲一会儿就来。” 阿元看到娘亲往外走,他连忙跟过去,他看到娘亲站在台阶上穿厚棉衣,急道:“娘亲,你要走?” “娘亲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 顾佑安走过去,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语气温柔又坚定:“你放心,娘亲一定会回来。你知道的,娘亲不会出事。” 阿元紧张的身体一下松懈下来:“那,娘亲要早点回来。” “好。” 摸摸儿子散开的头发,顾佑安走到楼梯口,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阿元小跑两步上前,在楼梯口站了会儿,他转身去推了把柔软的椅子过来,还自己去床上拿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软乎乎的椅子上等娘亲回来。 顾佑安提着刀回到悬崖上,两个守在悬崖上的杀手反应不及,一个被她一刀抹脖子,一个踢下了悬崖。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小雪还在飘着,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暗道里再没有传来其他声响,她才慢慢往里走。 这时候前头转弯处有隐隐火光由远及近,她听出是阿月着急的声音,她才现身:“别急,我和阿元没事。” “王妃!” 顾佑安看到奔来的丫鬟和几个侍卫,刘忠身上的棉衣被破开,背上好似受伤了,郭素伤了胳膊,胡乱扯了步捆绑着,几个丫头和侍卫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杀手都走了?” 郭素忙道:“当时一群人缠住了我们不得脱手,几个人去追您,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会儿追您的几个人跑回来,又把其他人都带走了,我们空出手来这才来找您和世子。” 顾佑安知道,那些人是以为她和阿元掉下悬崖了,所以才撤走。 “阿元被我藏起来了,你们不用管。”顾佑安立刻道:“你们现在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受伤的人就躲着,没受伤的下山去找刘凌,叫刘凌连夜带人去山谷里设伏。” 山谷?哪个山谷? 顾佑安对郭素说:“你知道的,好多年前,我们去北山打老虎碰到祁王的那个山谷。” 郭素立刻就想起来了,她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告知刘公公。” 郭素走后,顾佑安跟刘忠道:“我和阿元躲得隐秘,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以为我们掉下悬崖,你们也当我们掉悬崖下面了,不用再跟着我。” 第166章 刘忠立即明白王妃的意思,道:“奴才一会儿就带着山洞外面所有人立刻撤走,我们只当不知道您在这里。” 顾佑安点点头道:“我这就走了。” “王妃慢走!” 顾佑安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进空间,她一进去就看到儿子裹着毯子在小沙发上睡着了,不禁笑了。 “娘亲!” 被她回来的动静吵醒,阿元睁开眼,看到娘亲好好的,就笑了。 顾佑安摸摸儿子的脑袋:“去睡吧,咱们暂时安全了。” 母子俩在空间里躲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人生地不熟进入山谷搜寻的杀手跟早就埋伏好的祁王府侍卫在悬崖下厮杀起来。 杀手到底人多势众,半个时辰后冲破包围圈要跑,正和带兵赶来的阿萱对上。 郭素提刀从后面跑过来:“田二郎可来了?” “没见到,应该在后头。” 阿萱前些日身子不太爽利,在府里待着也不出门,前两日白阶带着辽东军从山海关退回来,他从白阶嘴里才知道祁王把护城军全部带走南下了。 阿萱一听,这还了得?立即点了一支兵马来松江城保护姐姐。 白阶拦了她一下,说松江城如果缺人手起王妃肯定会叫他们去,没叫就是不缺人。 阿萱把白阶骂了一顿,点齐兵马就出发。 这时看到如此多杀手围攻,阿萱心里把白阶又骂了一顿,要不是他拦她,她早来一会儿,都能多帮些忙。 “我姐呢?” “王妃和世子都好好的,您不用担心。” 阿萱松了口气,好在她来得不算晚。 等到半下午,田二郎率兵赶到松江城,败退躲避在松江城的杀手被清理一空,派兵守着松江城四个城门。 顾佑安带着阿元从密道中回到破破烂烂的祁王府,这一场劫难,总算是熬过去了。 熬过最难的这回,光明前途就要来了。 第98章 皇室车架来迎为儿孙前程计 祁王府里一片狼藉,特别是主院,非要仔细清理后才能住人,顾佑安看过府里的惨状后,带着儿子去 城北一街挑了一座宅子暂且住下。 阿萱没回娘家,跟着姐姐进了宅子,屋里没有外人在,阿萱也不顾什么体面,张嘴就骂:“前些日子从刘井那儿听说皇帝儿子快死绝了,我还觉得挺可怜,烂心肝儿的破烂货,早该断子绝孙下十八层地狱去。” “什么十八路诸侯围攻洛阳的戏码我看都少了,若是叫我去,我非得冲进皇宫给那皇帝几巴掌,一脚踹翻了,一刀把他头砍下来。” “说起来都是一个姓,没出五服的亲戚,竟然狠心到如此地步,杀千刀的狗东西!” “我的阿元啊,小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被杀手追杀,昨儿晚上还不知道躲在哪个雪洞里苦苦挨着,等小姨妈我来救命。” 阿元捧着婆子给的热牛奶正喝着呢,突然小姨妈叫他的名字,阿元看小姨妈一眼,又垂下眼皮来。 该怎么跟小姨妈说呢,昨儿晚上他在娘亲上辈子的屋里好吃好喝好睡,真的一点都不可怜。 他虽是父王和娘亲的独子,被娇宠着长大,但是他真的没睡过那么软的床,没见过那么大的书房,也没享受过那么方便的日子。 其实除了父王和娘亲之外,阿元不喜欢外人靠近他,但他年纪小,身边难免围了许多人照顾他的吃穿住行。 今早在娘亲软软的床上醒来,阿元在楼下坐了娘亲说的’车’,不需要马匹拉,不需要人抬着,自己就会跑。 阿元觉得比起当大周朝的皇帝,还是去娘亲上辈子的世界更好。两相对比之下,阿元更心疼娘亲起来。 阿元一口接一口地喝他的热奶,那边他娘亲已经劝住暴躁的小姨妈了。 顾佑安道:“你也省点力气,周宣既鱼死网破,说明他那儿也好不了,不用你咒他,说不得他已经小命不保了。” 阿萱这会儿不骂皇帝了,她不满道:“姐夫也太放心了些,要不是他把护城军全部调走了,你这儿还会缺人手用?还会被逼得到处躲藏逃命?” “别说他了,是我叫护城军去支援镇北军的。” 阿萱就更不高兴了:“您怎么能拿自己和阿元的性命冒险?万一有个什么,你叫我爹娘怎么办?你辛苦这么多年挣下的产业难道要便宜别人不成?” 阿萱越说越气,嗓门越来越大,吵得顾佑安头疼,她道:“祖宗,先歇口气喝杯茶行不行?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办,我这儿忙着呢,你就别在我这儿喊了。” 阿萱冷笑:“怎的,嫌我话多?我走就是!” 顾佑安无奈,忙拉住她:“行了,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姐姐置气?” 阿萱从小被姐姐训,这会儿姐姐对她说句软话,她就再也凶不起来了,声调一下就降下来了:“那你说有什么要忙的?我给您帮把手。” 顾佑安说:“眼下就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王府里要好好收拾一番,特别是主院。我的习惯你知道,我不想别人插手主院里的事,可我手下的婆子管事要去忙其他事,抽不出许多人手来,你既有空闲就去帮我盯着。” 阿萱知道姐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她立刻就说:“那我去王府那边帮忙,被翻出来的东西若是不重要,我做主,该扔就扔了,该烧就烧了。” 顾佑安点头,这样就好。 得了差事,阿萱领着手下的丫鬟婆子就走了,出门就碰到刚才王府过来的她爹。 顾稳看到小女儿就问:“你姐和阿元在里面?” 阿萱喊了声爹,就道:“姐姐和阿元都好,您不用担心。” 顾稳松了口气:“你去哪儿?” “王府那里缺人手,我去帮忙。” “去吧,这次死伤这么多人,你姐姐也缺帮手,你去盯着你姐也放心。” 阿萱嗯了声,带着丫头婆子侍卫一大群人走了。 顾稳这几日一直在衙门处理公务,敌军杀进来时,就跟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僚躲到衙门后的暗室里,这会儿他们打赢了,顾稳和一众同僚都忙出来帮忙。 顾稳先去的王府,知道女儿和外孙没事,没亲眼见到他到底不放心。 守门的丫头见顾大人来了,连忙进门通报。 前后脚的工夫,刘凌也过来了,刘忠扶着刘凌坐下。 刘凌道:“尸首清点出来了,来者近三千八百人全部被歼,后头见大势已去转头要跑的,被田将军一个个从城里各处抓出来,有一百二十三个活口。” “咱们这边死了多少人?”顾稳忙问。 “王府里的侍卫和衙门的差役死了一千二百七十五人,城里各户武将后代子嗣来帮忙的,死了六百六十四人,受伤的一千余人。” 顾佑安心里早已有了准备,这会儿听到确切的伤亡数字还是忍不住叹气,若不是阿萱领兵来得及时,只怕就不只死伤这些人。 “各家伤亡都记下来,后面再给各家补偿。咱们府里的自己人,去世的都葬到咱们王府的墓地去。衙门的差役,按照原来的规矩走,另外再补五十两银子。再者,除开去世的,这次出了力的,受伤的,也该有补偿。” 刘凌点点头,道:“护城军回来之前,只怕要请田将军带着的兵马再留一段时日。” “放心,我已交代下去了。” 顾佑安已经跟田二郎说了,洛阳那边的消息没有传回来之前,他带着的兵马不会走。 一桩一件地解决完城里的事,顾佑安心里挂念着洛阳城里的消息。 顾稳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先顾好眼前事,洛阳那边,相信祁王会处置好。” 顾佑安也只能这样希望了。 松江城里的敌军肃清后,下午,这些日子躲在城外的各家人就陆续回来了,顾家、田家、张家回来得最快。 杜氏没叫孙子孙女跟来添乱,她一人前来,也没久待,见女儿和外孙都好,坐了会儿就走了。 杜氏走后,孟家、袁家、段家、苏家等纷纷给王府递帖子求见,顾佑安这会儿没空接见他们,都叫周尘给回绝了。 忙了一日,晚上歇息时 ,母子俩住一个院子,顾佑安安排阿元住东厢房,阿元不愿意,非要跟娘亲一块儿。 钱婶子苦口婆心地劝:“世子,您已经是七岁的人了,也已读书明理,怎好还跟王妃睡一床?说出去叫人笑话。” 阿元指着娘亲房里窗下的矮榻:“我睡这儿,不跟娘亲睡一床。” “那也不行,矮榻又不比火炕,就是屋里熏得热烘烘的,那也冷。再说了,你一个小郎君,哪有一直跟着王妃的道理?” 阿元可怜巴巴地说:“娘亲不在,我害怕。” 几个婆子丫头见世子这样,心里猜测世子应是这两日被凶恶的杀手吓坏了,心头一软,也就不劝了。 最后还是钱婶子道:“世子若是害怕,晚上我们几个都去东厢房陪着您?” 第167章 “不要,我要娘亲。” 顾佑安不掺和儿子的事,她累了一日,这会儿坐那儿闭眼休息,任凭晓月带着丫头给她拆头发梳洗。 钱婶子到底心疼小主子,悄悄看了王妃一眼,轻咳一声道:“世子心里害怕,叫王妃陪几日也成?” 阿元萎靡地低下头:“别人会不会说我胆小?” 钱婶子和几个婆子丫头忙说:“不会不会,世子年纪小,又碰到这么大的事,不哭不闹,已经很坚强了。” 阿元看着他们,小声说:“那我……” “世子就跟着王妃住吧,奴婢这就去东厢房把您的厚棉被抱过来,铺两层棉被,肯定暖和。” “再灌两个热水囊放被子里头,肯定暖到明儿早晨。”几个婆子说着就去东厢房忙去了。 顾佑安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了儿子一眼,忍不住发笑,这死孩子越来越会使手段拿捏人了。 也不知跟谁学的,比起强硬,阿元倒是特别会示人以弱。 母子俩洗漱后,伺候的奴才都出去后,阿元从自己的被窝里爬出来,小跑着跑到娘亲床边,小声说:“娘亲娘亲,我想去里头睡。” 顾佑安侧躺着,手臂撑着头看他,笑问:“你绕那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去里头?” 阿元兴奋地点头:“昨儿我在娘亲书房找到一本好书,可惜才看了个开头。” 虽书上的字都缺胳膊少腿,他在书房找到一本字典,靠着他聪明的脑袋很快学会了如何查字典,碰到不会认的字对照着字典读,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还能咂摸出一些言外之意。 阿元正在兴头上,娘亲不许他把里头东西拿出来,他没法子,今早从北山上下山时,只好放下才看了个开头的书。 “你看的什么书?” “《历代政治得失》。” 顾佑安嘴角微翘:“那不是你现在该看的书,再说了,那个历代是娘亲上辈子所在的世界祖上的历代,跟大周朝不一样,历史不同,没有可对照的。” “历史虽不同,但是有借鉴意义。” 顾佑安摸着儿子的头:“你父王那儿还不知道如何了,你这就开始学治国之术了?” “父王会赢。” 顾佑安心里也是猜周祈大概率会赢,但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妄言。 “娘亲~” 捏捏他的耳朵,顾佑安道:“想看就进去看吧,不过不要熬夜,看一会儿就睡,明早我会叫你起床。” “好。” 阿元兴奋地期待,顾佑安牵着儿子一转眼就消失在屋里,出现在空间楼梯口。 在门外的值夜的侍卫刚才还听到屋里王妃和世子小声说话的声音,这会儿一点声儿都没了。 心里猜测,世子可能真是被吓着了,叫王妃哄了好一会儿才哄睡。 入侵的外敌杀的杀,关的关,这一晚松江城格外安静,一点事也没有。 隔天早上,顾佑安把睡眼惺忪的儿子从空间里面抓出来,把他放在还热乎的炕上睡着,她出去时还交代人不要去吵他,叫他好好睡。 王妃走后,钱婶子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世子睡在王妃的炕上,她也不吭声,只当自己没瞧见。 顾佑安今日要去王府见各衙门的官员,听他们禀报各部的公务,不用说,这一日又是忙碌的一日。 从早忙到晚,顾佑安傍晚和儿子用晚食时,才有空想周祈,这两日也没个消息传来。 好在,他们没等几日,海军主将高金带着兵马从东辽城港口登陆,一路直奔松江城。 祁王府还没收拾齐整,高金进城后李显给他带路到城北一街,高金跪下就立刻回禀洛阳城里的事。 高金道:“末将接了王爷的命令分兵赶回来时,东南军、西南军溃散往南逃窜时已经被我军拦下。西北部、北部的主将如沈回等人被护城军捉拿,剩下的散兵游勇也抵挡不了几时,护城军主将张衡张将军接管洛阳内外防务,一切都在王爷掌控之中。” 刘凌也在一旁,听完他便笑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看来咱们祁王府大业已成!” 顾佑安脸上露出欢喜的笑来,看来,周祈晚到一步,真叫他捡漏捡成了。 顾佑安:“消息先别往外传,等洛阳的事彻底落定了,到时候大家自然会知道。” 刘忠道:“王妃,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九了,还有几日就是小年了。” 晓月笑道:“说不得这是咱们在松江城过的最后一个年呢。” 王爷登基称帝,他们王妃成了皇后,以后就该在皇宫里过年了。 这般说来,顾佑安还挺舍不得,松江城一到冬日就静下来,这种宁静的感觉一定会叫她怀念。 顾佑安振奋精神:“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是。” 顾佑安没说准备什么,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是心里没数的,后面两日看到松江城的许多官员出入城北一街,大略也猜到了其中缘由。 段夫人私下跟夫君说:“这些日子,各家借着要过年的机会提前就开始走亲访友了,各家私下里都在传,说祁王马上要称帝,松江城里许多官员要被选去朝廷任官,你可知?” 女眷都知道的消息,段集怎么会不知道? 段夫人见夫君这般不着急,她忙道:“小年就在眼前了,要不咱们借着走节礼的空档,去亲家那儿坐坐?” 段集看夫人一眼,道:“你想去洛阳?” “谁不想去洛阳?祁王若是登基,咱们家跟祁王妃娘家有亲,也勉强沾点外戚的光吧,你现在是管着赋税的一级官,等入朝后,就算当不了户部尚书,当个侍郎也行?” “再有,咱们的孙子们,你不是嫌他们读书读的不好么,到时候把他们送进国子监或是太学,以后他们来往的都是皇亲贵胄,官宦子弟,自然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以后婚嫁上也更好选。” 叫段夫人说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段家去了洛阳都是好事,为何不去? 段集摇摇头:“我心意已决,我们不去洛阳,留在松江城。” “留在松江城?”段夫人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段集深深看夫人一眼:“你觉得是为何?” 这一两年因为段家后辈的缘故,不仅是王府,连顾家都有意远着他们家,就是鸡犬升天,他们段家这样贴上去好? “咱们的儿孙你该心里有数,没有我,他们纵使去了洛阳,也只是个平庸之人,当不得大任。” 段夫人不赞同:“老大、老二他们做事一向稳妥,你不是常夸他们?怎么这会儿就改口了。” “那是因为这是在松江城。前些年松江城连读书人都不多,更何况是有本事为官之人?洛阳跟松江城大不相同,天下读书人,聪明人,都齐聚洛阳,老大老二他们比得过旁人?” 段夫人还想再说,段集无奈地摆摆手道:“顾稳一个寒门子弟,一点依靠也无,靠自己本事当上了工部郎中,你觉得他如何?顾稳既会读书,又会做事,为人还不差,最后不也流放到松江城了么?” “再说苏光,苏家和他夫人娘家陆家,都是高门大户吧,到头来,不也是如此?” 段夫人想说,顾家和苏家那是被牵连的缘故,可哪朝哪代这种事情就少了?他们的儿孙,好像还真不适合去洛阳那等地方。 段集叹气道:“你我年岁不小了,若是我再年轻个十岁,定然要带着儿孙去洛阳闯一闯。现在我是没那个心气了,又不放心他们去洛阳,不如一家子留在松江城,在祁王府和顾家那儿也能留下点情分。” 段夫人想明白了,她幽幽叹道:“是啊,你说得对。” 儿孙没大出息,还是留在松江城好。以后若是有儿孙出息了,他们还有个姑姑在洛阳可以投靠,也不是一点前程都没有。 段家夫妻俩下定了决心,等到小年前一日休沐,上午他们去顾家略坐了坐,不为别的,就是委婉地通过顾家告诉祁王妃,他们愿意留在松江城,替王爷王妃守好这片土地。 都没等到第二天,中午时消息就传到顾佑安耳边了,顾佑安笑着道:“段大人还是很会做人。” 这几日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的周尘笑着接话道:“段大 人肯主动留下自然是好事,税赋这方面可不能出岔子。” 松江城别看是个小地方,却管着松江城、平西城及两城周边许多地方的农税商税,随便来个人还真处理不了。 顾佑安对周尘说:“我们走后,松江城由你坐镇,不管是段集这样的文官,还是驻守在松江城外的武将,你都有管理上奏的权力。” 护城军调去洛阳,到时候松江城外的驻军会少很多,估着只会留下两三千人,但那也是武将,都在周尘的管理之下。 周尘跪下磕头道:“谢王妃信任,下官一定会把松江城管理得妥妥当当。” 周尘是跟在周祈身边的老人了,辈分大,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若是去洛阳,要从洛阳那些权贵和大人们手中夺权,费心且不易,不如留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松江城,当个封疆大吏。 第168章 王爷若是称帝,松江城就是王爷的龙兴之地,他又是王府的老人,以后少不了他好处。 再有,他心甘情愿地留在松江城,也给他的儿孙们换来了好前程,王妃已经答应,会带着他的儿孙去洛阳,会给他们安排好前程。 像段集和周尘这样身居高位,依然自愿留在松江城的官员是少数,大部分官员都想随王爷王妃去洛阳。王爷王妃的性情他们都了解,事到临头抱佛脚肯定是不成的,只能一边焦急等待,一边尽量打听消息。 为官的当差的为去洛阳着急,像苏光这样已经致仕的半点不急,叫他说,松江城唯一不好就是冬天太冷。 “松江城冬日漫长寒冷,这冷也是冷在外面,屋里有火炕,暖和得很,这些年下来我都习惯了,叫我说,咱们在松江城有房有地,留在松江城过清静日子也好得很。” 陆夫人这几年也老了不少,没了年轻时候争强好胜的心,夫君既这般说,她也附和道:“你六十多了,我明年也六十了,咱们还能活几年?也不用折腾了。” 千里迢迢坐海船到东山港,又冒雪前来松江城请他们夫妻回洛阳的苏家、陆家人,顿时急了。 陆家二房的当家人道:“大哥,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陆家的儿孙多想想不是?如今洛阳内外都在祁王的掌控中,咱们陆家只您跟祁王关系亲近些,您一定如何也要跟我们回去洛阳,您不在,我们行事都没主意了。” 陆夫人的侄孙也道:“姑爷爷,姑奶奶,您二位疼一疼小辈吧。您二位是知道的,这些年我们陆家江河日下,这一代中若是再无法托举一个能干的子孙出来,二三年后,洛阳城里只怕就没有我们陆家的立锥之地了。” 家里来了远客,今日苏家的儿孙都在,连外嫁女苏香都从夫家过来见客了。 苏香坐了会儿,瞧着她娘茶杯里没茶水了,也不使唤丫头,她自己起身去给她娘续了一杯茶。 陆夫人看到女儿,就气得指着陆家这个侄孙鼻子骂:“现在你们陆家如何我可不知道,当年你们陆家什么嘴脸我倒是知道的。这会儿要借我家的势了就来求我心疼你们,当年我家落难,我跟你祖父祖母去信叫我的阿香嫁回陆家,你祖母是怎么嫌弃我们的?” 陆家来的侄孙不敢反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尴尬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祖父祖母都已过世,您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们吧。” “哼,我一个流放过的破落户可没那么大人大量,等我进棺材了我都记得当年之事!” 陆家当年对他们家不仁义,苏家也是一样,当年为了不被牵连,还跟他们家断亲。 陆夫人心疼女儿也心疼自个儿,看到苏家和陆家人就来气,拍桌子叫人把他们赶出去。 碍眼的人都被赶走后,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苏家老大苏固开口道:“爹娘,关起门来咱们自家人说,我们真不回洛阳?” 苏光笑道:“你流放前任翰林院修撰,是有功名之人,你回去朝廷当官,任谁也挑不出你的错来。纵使我和你娘不回去,你也该回去。” 老二苏道:“我不如大哥,流放前只是举人,在松江城也只是个三级官,我若是入朝,只怕会惹来许多争议。若是不入朝,去地方上当个县令,我看还不如留在松江城。” 陆夫人看向夫君:“要不,咱们家老二再去考个会试?老二今年也才四十出头,这个年纪考进士也不算特别晚。” 不等苏光开口,苏成连忙道:“娘,您可饶了我吧,这些年我早就把书丢下了,您催我去考会试,不如叫我儿子去。” 苏成的儿子苏廷流放时才八岁,如今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苏廷笑着说:“孙儿自觉读书尚可,若是祁王登基一定会开恩科,到时候孙儿一定去试试。” 苏光赞道:“不错,是我苏家的子孙!” 苏家一片热闹,苏光也没忘记派人去祁王府告知洛阳的消息,陆家和苏家人出发来松江城时,王爷已经扫清洛阳内外势力了。 隔天就是小年,为了感谢苏家,祁王府给苏家送了一份礼,苏家得了面子,自然高兴。 这时,从洛阳京都而来的皇室车架,一路从海路到东辽城,上岸后日夜赶路,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五到松江城。 徐志穿着一身大内总管的官服,旁边站着礼部尚书,两人齐齐跪下道:“臣等,奉祁王之命,迎王妃世子进京都受封!” 顾佑安笑着问:“怎么还称祁王?” 礼部尚书尚还没开口,徐志这个新上任的大内总管就自己站起来,笑道:“王爷说了,他登基跟您受封是同一日,您去了他才能登基。” 周祈掌控洛阳后的第二天,召来满朝文武上朝,满朝文武跪请祁王登基。 祁王当时说:天下是他和王妃的天下,王妃一日不来,他就一日不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后。 朝廷官员哪里敢跟祁王讨价还价,这不,日夜赶路来松江城接驾,明儿就出发往洛阳去,一定要赶在正月初八前到洛阳。 钦天监监正有言:正月初八乃诸星下界庆贺人皇的好日子,这日登基乃是大吉之日。 皇室车驾进松江城,得到消息的百姓欢喜地奔走相告,他们松江城竟也出皇帝皇后了,松江城真是一块宝地。 杜氏听到消息后,在屋里大哭一场,拉着顾稳不停道:“总算不用再操心了,安安眼光好,祁王没有负她。” 顾稳又是欣慰又是叹气,尘归尘土归土,以前的事归以前,以后谁又说得清? 登上皇位的祁王就是皇帝了,再不是以前的他了。 “哎,你这人叹什么气,快说句高兴话叫我听听。” 顾稳笑道:“恭喜你啊,从此以后,你就是皇后之母,皇帝的岳母,太子的外祖母了!” 杜氏放声大笑,她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这一路坎坷波折,总算都熬过去了。 第99章 入京都困境 去洛阳之事虽然着急,但因顾佑安早有准备,倒也不算忙乱,要跟着一起走的管事侍卫奴才等,当天下午就准备好行装,明日一早便出发。 要跟着王妃去洛阳的官员也收拾了个大概,纵使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走不成的也没关系,主人家先走,留下信得过的奴仆慢慢收拾,等到明年开春后再去洛阳也成。 苏家这样的人家可急可不急,苏光跟夫人说:“咱们家既要回去,那就跟着王妃的车驾一起走,日夜兼程赶路累点不算什么,咱们总要见证王爷的登基大典。” 陆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咱们先走,叫管家留下处理一干事宜,明年再去京都。” 陆夫人回头看看一家子住了十多年的宅子,叹道:“就像你说的,松江城也挺好,这里的冬天真是清静。” 等去了洛阳,那里的人都是天生一副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乌烟瘴气的,想静心都难。 苏光笑了声:“先去看看王爷的登基大典,后头若是在洛阳住得不顺心,咱们再回来就是。想当年流 放路走得多艰难呐,你不想再走一遭?” 陆夫人不雅地翻了白眼:“不想,这一辈子走一回就够了。以后就是要再回来,也不走山海关,咱们坐船到东山港或是东辽城,舒坦地慢慢回来,我一个老太太,为难自己做甚?” 苏光放声大笑,听自家夫人自称老太太还挺新鲜的。 苏家这样的选择分两拨走的是大部分人家,顾家一家子肯定要一拨过去的。段氏安排好明日要走的车马等,又吩咐各院管事仔细打包行李,随后才去公婆屋里请安。 杜氏道:“明日一早就要走了,以后再回来就不容易了,趁这时还没天黑,你家去看看你爹娘吧,不着急回来,陪他们用了晚食再回。” 一向很有分寸,不怎么跟儿媳妇说话的顾稳道:“你跟你爹说,不要太心重,到底是亲家,以后段家子孙有出息了,尽管去洛阳找我们。别的帮不了,至少能护一护,不叫别人欺负了他们。” 段氏眼眶一红,哽咽着点点头:“多谢爹娘。” “快去吧。” “哎。” 段氏回自己院里,选了一箱子要给爹娘的东西,把三个儿女都带上,即刻出发去段家。 马车上,段夫人交代他们:“这次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你们去段家不许摆脸色,不许胡说惹外母他们不高兴,可知道?” 宁宁和阿行都是听得懂话的年纪了,也不想叫娘为难,都点头答应。 阿阳歪头哼哼:“不想去段六郎家,我想去姑姑家,阿元说了,明儿叫我坐他的大车,可宽敞了,可以在车里打滚。” “阿阳,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不许哪样?” 段氏耐心跟小儿子道:“以后去了洛阳,你姑父姑姑和阿元是君,咱们是臣,你要尊敬他们,不可胡闹,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 第169章 阿阳问:“背着人就可以胡闹吗?” 宁宁抱着小弟弟,笑道:“当着外人的面是君臣,背着人咱们就是一家人嘛,当然是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阿阳看娘亲,段氏叹道:“回头你们问问你们祖父祖母,或是问问你们先生,以后要懂礼守礼,不要叫人看咱们家笑话。” 他们顾家以后就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外戚了,她这个顾家的当家主母年轻,又没有跟那些富贵人家打过交道,心里不可谓不忐忑。 母子四个说话间就到段家了,似乎是知道她要来,段家门房远远看到顾家的马车就跑进去禀报,马车进段家到二门上停下时,来打帘子的竟是段氏的大嫂。 段家大夫人笑道:“爹娘知道你忙,虽心里惦记你,也没叫人去顾家送信。不过我想着,你放不下爹娘,走之前肯定要回来一趟。” 段氏点点头,笑道:“多谢大嫂来接。” 宁宁带着两个弟弟忙喊人,段家大夫人拉着宁宁手道:“你们可用晚食了?” 宁宁摇摇头,笑着说:“不着急用晚食,先去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阿行补充道:“我祖父祖母叫我们早些过来。” 阿阳心里,他想去姑姑家的,刚才娘亲说他了,这会儿他乖乖闭嘴不提。 段家大夫人引着母子四个进去,段夫人听了孩子的话心里十分感动:“亲家是厚道人。” 段氏看着娘鬓角渐生的白发道:“公婆说,以后段家人去洛阳尽管去顾家,咱们到底是姻亲。” 段集倒是不意外顾稳这样说,但真的听到这话,段集心里熨帖了不少。 段夫人知道女儿外孙还没用饭,连忙张罗起来:“快叫人传饭,宁宁他们都饿了。” “奴才这就去。” 段氏在娘家待不了多久,用了晚食后略坐了坐,就带着孩子回顾家了,回去的路上要路过北街,阿阳往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什么都瞧不见。 此时,王府里。 这几日才收拾出点样儿来的王府又折腾起来,大晚上的,前院后院到处都挂着大灯笼,一箱箱行李抬到车架上绑起来,院子里空地上都是行李。 刘忠和晓月两人忙里忙外,忙到三更天才坐下歇一歇。 这会儿,黄先生、王先生睡醒一觉,正在院里收拾他们的行李。 黄先生和王先生年纪大了没那么多觉,陈一直年纪小点还贪睡呢,特别是外面天寒地冻,屋里暖融融的,睡觉多舒服? 黄先生的家小住在外面,他留在王府的行李不多,自己的收拾好了就去陈一直门外叫门。 陈一直打着哈欠起来,道:“不是说了卯时初刻出发吗?还早着。” 黄先生高声道:“早什么早?你为人师表,拖拖拉拉的叫学生瞧见了像什么样儿?” “哪里来的学生?马上年节了,该休息了。” 陈一直跟黄先生吵嘴归吵嘴,到底还是动起来,衣裳鞋袜书籍等物品全都装好,也就四五个箱子罢了。 叫小厮进来把箱子抬到车架上绑起来,陈一直一番折腾也彻底醒了过来,站在门口吹了会风,他一脚迈进隔壁屋,黄先生和王先生正在喝茶。 陈一直一屁股坐下:“哎,王妃只说了叫我们跟着去洛阳,这意思是,叫我们继续当世子的先生?” “你不愿意?” 陈一直笑道:“那我可太愿意了,就是我这一下从不争气的浪荡子成了太子的先生,脚步迈得太大没反应过来。” 陈一直说话向来直白,黄先生习惯了,也没多加纠正,因为黄先生本人也没想到,事态竟发展得如此之快,不到两年这天下就大变样了。去年他被逼无奈离京的事犹在眼前,今年他就载誉而归了。 “王先生,陈先生,你们可能听我一句?” “黄先生请说。” 黄先生郑重其事地叫他陈先生,陈一直感觉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王念经也正色起来。 黄先生道:“祁王多年不在洛阳,这次他虽然胜了,却得罪了南方系的武将,背后牵扯到的洛阳城里的官宦和皇室宗亲对他估计也不怎么亲近,你们一个是西南来的,一个是东南来的,若是在当地有些人脉,好歹帮一帮。” 陈一直道:“黄先生多虑了,你可知王妃手下的药材粮食贸易牵连多少个地方多少家族?王妃对商户的善意足够叫南方的商户倒向祁王和王妃。” 商户又牵连着当地的官员,当地的大户人家,一层层关系组成一张网,只要祁王登基后依然能坚持原来的政策不变,纵使得罪了南方的武将们,祁王既然能用武力压制他们,又能用粮饷拿捏他们,当地商户不暗中孝敬更是断了最后一条路。 “祁王不会允许地方武将坐大,看着吧,快的话三五年,慢的话,祁王当政时期肯定会彻底解决他们。” 祁王,如今才是而立之年,他身体又康健,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二三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一代人换一代人,只要祁王不松口,肯定能解决。 原来他们不知祁王性情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在祁王府住了近两年,他们还能不知吗? 王念经道:“文臣武将,武将祁王自能压服,文臣却不好处置。” 陈一直也不怕得罪人,他道:“说句不中听的,都是儒家一群竖子把这天下搞腐朽了,成了一潭死水,发臭了。” 黄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找不到话头反驳,只道:“虽有不足,但也有可取之处,圣人说士农工商,总有其道理。” 陈一直也不跟他争,左右他们三个说得都没用,端看祁王掌权后如何治理天下。 三人不说话了,陈一直这个闲的没事儿做的,突然问黄先生一句:“若是祁王称帝后,还是跟在松江城时一样,跟祁王妃同治天下,你们这些儒家读书人,不会骂人祁王妃牝鸡司晨吧?” 黄先生凶狠瞪他。 陈一直哈哈一笑:“黄先生,你就说会不会吧。” “老夫不会!” 黄先生知道祁王妃对松江城的百姓有多大功劳, 若没有祁王妃,松江城肯定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黄先生一个外来的人都知道的事,从祁王妃制定的政策中真真切切受益的百姓如何能不知? 卯时初刻祁王妃的车驾出发,百官随行,打着火把赶来送行的百姓挤满了官道两旁,送祁王妃远行。 百姓们也不哭喊,也不乱嚷乱叫,一个个冒着寒风举着火把,在冰雪覆盖的松江城外,连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顾佑安这会儿也不怕冷,马车两边的车帘都撩起来,两边护驾的侍卫都退开,顾佑安的目光从路旁的百姓身上扫过,心里不由得生出感慨,她为自己为权势努力的路上,也造福了许多人,她这几年也算有收获。 阿元坐在娘亲身边,静静感受着这一切,他以后若是在其位,也当跟娘亲一样。 礼部尚书和徐志领头走在前面,礼部尚书看到这样壮观的送别场面心里万分震惊,祁王妃一个内宅女子,在松江城就有这样的影响力? 礼部尚书跟徐志请教,徐志笑说;“祁王和王妃共治松江城,松江城如今这样好,王妃在百姓中有声望不是很正常?” 礼部尚书皱眉:“女子该在后宅相夫教子,如何能对前朝事务指手画脚?” 徐志最知道自家两位主子的性情,这会儿他同情地看了眼这位礼部尚书,估摸着他家主子登基后,这个礼部尚书坐不久了。 出了松江城后,车队行进速度快起来,两天后到了东辽城港口,顾佑安在港口短暂见了下东辽城的官员,随后乘船离开。 白阶看到站在王妃身边的妻子随船走了,他问长随张山:“夫人可留下什么话了?” 张山道:“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兰草说了,夫人要去洛阳观礼,等洛阳的事了了再回来。” 张山瞧了瞧自家将军脸色,见将军好像没生气,才劝道:“夫人的脾气您知道,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夫人去洛阳走一遭回来只怕已忘记当日之事了,回来肯定不会跟您生气,也是好事。” 那日夫人从将军这儿知道祁王调走了松江城的护城军,一定要带兵去松江城保护祁王府,哎,他家将军就不该拦那一下。 好在夫人带兵去得及时,王妃也没记他家将军的仇,刚才王妃接见时不还跟他们将军说了两句话嘛。 白阶转身回去,边走边吩咐道:“夫人走得匆忙,你带着奴仆和夫人日常用的一应物事赶去洛阳伺候。” “哎,小的这就去。” 阿萱跟着姐姐和爹娘一块儿去洛阳,她从辽东军调的兵自然还回去了。田二郎在半路上就跟祁王妃的车队分别,他带兵已回到山海关。 祁王妃那儿,又是几日奔波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到洛阳城郊,周祈丢下繁杂的朝事亲自来城外迎接,满朝官员,皇室宗亲等随行,可见其看重。 第170章 礼部尚书和徐志下马磕头:“臣等不辱使命。” 周祈都没多看他们一眼,连忙快步走到王妃车架前,激动地喊了声王妃。 顾佑安撩开车帘,又是一笑:“祁王殿下,许久不见,可好?” 周祈见她说笑,就知道她没把周宣的围杀放在心里,他也笑了,眼底只看得见她。 “好,请王妃下马车。” 顾佑安矜贵地颔首,又伸出手来,周祈伸手牵着她缓缓走下马车。 夫妻两人并肩而行,走到官员宗亲面前,周祈眉头一皱:“还不请安?” 百官并宗亲跪的跪,站的站,请安的说辞也五花八门,叫人发笑。 周祈正要怒,顾佑安捏着他的手心,道:“无妨,先回去。” 周祈点点头,扶着她登上皇帝的车驾,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目光。 周祈问:“阿元呢?” 早被爹娘忘在脑后的阿元默默站在后头没说话。 顾佑安朝儿子伸出手,笑道:“还不快上来。” 阿元看父王一眼,顿时笑了,小跑着登上车架,他还要坐在父王和娘亲中间。 “起驾!” 大周朝最尊贵的一家三口,入京都了! 第100章 登基执掌天下 洛阳,大周朝的京都,身为皇都大气厚重尊贵的气息仍在,只是一场大战后留下破旧的地方还没完全修补好,顾佑安坐在高高的大辇上四处望去,洛阳似乎也就这样了。 周祈扭头看她:“怎么了?” 顾佑安指着右手边那条路:“前面转弯好像是花枝巷。” 阿元也跟着母亲指的方向瞧过去,他听外祖母说过,顾家的宅子在花枝巷。 周祈点点头:“我叫人去瞧过,前两年顾家老宅被毁坏了,那边如今是一片荒地,我叫徐志在先登街找了套宅子给岳父岳母住,那儿就在皇城外头,离得近,以后你想见岳父岳母也方便。” 先登街是皇室宗亲们聚居的地方,整条街的宅子不外卖,只在皇室手中握着,顾家作为外戚,只要周祈点头,自然可以住进去。 顾佑安握着儿子的手问:“可冷?” 坐辇出行尊贵是尊贵,就是四面漏风,好在走得慢,要不可要灌一肚子冷风了。 阿元摇摇头,他不觉得冷,洛阳比松江城暖和多了。 阿元一手牵着娘亲,一手牵着父王,他看着左右两侧的街道两侧跪了一地的百姓,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到宫门口了。” 皇城御卫都统关培一身崭新的武官袍服站在午门前恭候,顾佑安笑着看了关培一眼,回头问周祈:“副都统是谁?” “我想把李显提到副都统的位置上来,以后你要用人,也方便些。” 关培是他的侍卫头子,李显是她的侍卫头子,关培为正,李显为副,这个安排表明了他一直没有忘记答应过她的那些话,该她的东西,他不会少她的。 顾佑安说:“李显为副都统很好,后宫中也少不得人手,叫郭素为后宫侍卫统领吧。” 周祈点头:“你安排就是。” 李显和郭素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主子的车辇进宫,两人都听到了主子说的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心里一颤。 李显心绪起伏是因为知道他没跟错人,王妃没有忘了他。 郭素心里想的则是,后宫侍卫统领是从一品,这些年来她一直低李显一头,进宫后竟跟他一个品阶了。 其他在宫门口恭迎的非祁王府的朝臣官员等,听到两位主子有说笑间就定下皇城中最重要的三个武官位置,无论是祁王妃说话在祁王这儿如此有分量,还是皇后命一女子为从一品武官,都叫他们震惊。 皇后干政,女子为官,放在以前,无论哪件事都能叫满朝沸腾。 进皇城后,最大的一座宫殿就是御极殿,周祈说:“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吧,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以后都关着吧,或是用来祭祀祖先也可。” “那你上朝召见百官在哪儿?” 周祈指着后面那座前些日子才改名的祈安殿:“你没在这些日子,我住在那儿。” “我和阿元住哪儿?” “我们一家先住在祈安殿的后殿,等夹道右边的长坤宫翻建好了,明年你再搬过去住。” 长坤宫是孟皇后曾经住过的宫殿,也是周祈小时候住的地方,孟皇后崩后,周宣的皇后住的是长坤宫后面的长春宫,长坤宫空置了十七八年了。 辇车停在祁安殿外,周祈扶着她下车,也不顾还在后头的儿子,继续道:“阿元年纪不小了,不好再跟着我们住,等登基大典后一切都安顿好了,叫他去东边的鹤年殿住,那里离前头的皇家书院也近,他每日去书院读书也方便。” 阿元提前看过皇城的舆图,他不高兴道:“鹤年殿离娘亲太远了。” “不远,你要是心里惦记我和你娘亲,你跑着来找我们就是,你也该多活动活动,锻炼身体。” 阿元不愿意:“我要跟娘亲住。” “不行,你都七岁了,过几日我封你为太子,太子就该单独住一座宫殿。” 周祈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不该再放任这小子黏着他们夫妻不放,该叫他自己去过过日子,一心想把儿子支开。 “父王,不要!” “必须去,在洛阳可不比在松江城,你若是做得不好,多的是人骂你。你就说朝堂上那些老头子,贪官污吏他们不一定敢弹劾,挑你这个小孩儿的错他们个个都拿手,什么圣人言,子曰,随便就能扯一篇看似有理实则荒唐的奏折出来。” 顾佑安回头瞪他:“差不多行了啊。” 周祈冷笑一声,周宣倒行逆施的时候一个个跟哑巴似的,周宣一死,一个个好像又活了过来,天天盯着他后宅里那点事。 怎么,以为他是周宣,除了拿捏女人又被女人拿捏之外,就没其他本事了? 他若是周宣那不争气的玩意儿,他就走不到今日这一步。 进殿后,祁安殿内外都是自己人,周祈才开口道:“礼部的官员不醒事,今日迎接你行礼都不会,我看礼部官员该换 一换了。” 顾佑安道:“今日初五,还有三天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这会儿发作礼部官员和皇室宗亲,耽误登基大典怎么办?” “他们不敢跟我明着来,我怕他们难为你。” 顾佑安笑道:“你是皇帝,天下之主,只要你站我这边,谁又敢为难我?” 还是她当年那句话,他们夫妻俩都是聪明人,若是别人叫她受委屈了,她就默认是他允许的。事情若发生了,事后那些骗人的瞎话就不要在她跟前来说了,她只会觉得可笑。 周祈笑了笑:“等我登基后,东南西南的驻军要彻底清理一遍,开春后北境草原也是如此,另外,周宣留下的烂摊子,朝廷内也有许多事要处置。再说后宫里,周宣跟前的大太监孙璋以后跟着我,他只管我这儿的事,后宫里只怕要你看着刘忠梳理一遍。” “刘凌呢?” “刘凌,他年岁大了,就不叫他费心了,左右后宫都空着,看他喜欢哪座宫殿,叫他选一座喜欢的住下。若是不喜欢住宫里,去外面住也成。” 刘凌为他鞠躬尽瘁一生,他希望刘凌能安享晚年。 顾佑安也是如此想。 周祈亲自给她倒茶,道:“王妃娘娘,以后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管外面的事,你管家里的事,我若是出门,家里里外你都管。如何?” “信得过我?周祈,洛阳可不是松江城,这可是执掌天下的权柄。” 周祈瞥她一眼,知道她又在试探他,他笑指着阿元:“咱们就这一个儿子,你若不帮忙,难道叫他去跟那些脏心烂肺的斗心眼儿?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他若是被玩死了,这天下到底便宜了谁?” 顾佑安气得拍他巴掌:“呸,少说不吉利的话。” 虽骂了他,顾佑安没有反驳他的话,她道:“既如此,我们同住一起倒也好。” 同住一座宫殿,命令是从祁安殿发出去的,说是他的命令也行,说是她也可,左右不会给人明确的话柄。 阿元凑过来:“我要跟娘亲住一起,我若是住出去,被人害死了你们也不知道。” 顾佑安气得给他屁股一巴掌:“跟你爹学什么学,自己咒自己是什么毛病?” “娘亲~” 阿元往她怀里钻,顾佑安没法子,扭头看周祈:“要不,叫阿元跟我们住一段时日,等开春暖和了再叫他搬出去?” 周祈看着他们母子俩,算了,这个家里他说话也不作数,你们爱如何就如何吧。 阿元到底是住进了祁安殿,晚上一家三口久违地睡在一起。 等儿子睡沉了,周祈搂着她的腰叹道:“内外都腐朽了,若不是见不得天下动乱百姓受苦,我们一家在松江城过安生日子倒是好了。” “没关系,抓大放小,一步步来吧。” 第171章 顾佑安来了,周祈有了帮手不说,顾佑安从松江城带来的官员更是给他减轻了许多压力。 工部、刑部、礼部先放一放,户部、吏部、兵部的主官全换了一遍。虽周祈还未登基不能任命官员,但是周宣留下的官员谁又敢反对不成?那些屁股不干净的,或是想投靠新主子的,甚至还会无比的配合。 祁王府经营多年下来,松江城就是一个小朝廷,什么衙门什么人手都有的替,外官和各内务官且不提,跟他们一家三口小命息息相关的,御膳房总管换成祁王府的灶房大管事张二,太医院监正换成张世南。 后宫中,刘凌进宫后不放心刘忠,亲自上手帮忙,有刘凌帮着刘忠,两日内把封闭的后宫清理了一遍。 各宫的宫女太监全部清出去,各宫的摆件等全部收归库房,随后就各宫闭门,后宫侍卫进驻巡逻。 各宫清出来的宫女太监,先粗略查一遍,到年纪的,没问题的宫女都关到一起,等到初八皇上登基大典后,赦他们出宫。 身上有问题没查明白的,那就关到地牢慢慢查,左右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位主子,也不缺她们这些伺候的人。 正月初七晚上,刘凌刘忠两人亲自到祁安殿回禀这两日后宫事务,顾佑安看到名单道:“要放出宫的有五千多人?” 刘忠道:“这五千多人是到年纪且身上没有查出事儿的,另有四千多没到年纪或是还没查明白的。” “太监多少人?” “八千余人。” 周祈在那边处理折子,听到这话道:“老头子的后宫中,宫女太监一共才八千余人,周宣后宫中女人太多,他在位十七年中,后宫的宫人多了一倍有余。” “这么多人关在宫里做什么,简直浪费人力粮食。”顾佑安跟刘忠道:“明日登基大典后,后日把你们查过的这些人放了,留下的这些也赶紧查,用不着的人都放出去。” 刘忠点头称是。 刘凌年纪大了,在主子面前他是有座的,等主子说完了,他道:“后宫中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小事儿,徐大人所在的内务府涉及宗亲和外官,只怕是一笔糊涂账,难查。” “难查也要查,若是查不明白,解决不了事,那就解决人,把从上到下的官员都换了,新上任的官员总能当几年清官,到时候咱们腾出手来再说。” 内务府做的都是皇商的生意,往大周朝各处安插探子,打听消息等,里头关系网复杂。 顾佑安笑了想,问周祈:“秃子做什么去了?” “他还是管着他那一摊子事,你就别指望他了,他也忙得很。” 秃子是祁王府的暗卫头子,现在他接管的事情多,要把上下理顺,大周朝幅员辽阔,没有一两年功夫只怕不成。 顾佑安说:“那就只能先辛苦辛苦徐志了。” 她手下如韩掌柜这样的人,叫他做买卖还成,内务府这些事他就做不来了。 夫妻俩说话间,晓月进来禀道:“主子,尚衣监送明日大典要穿的吉服来了。” “送进来。” 皇帝皇后的衣裳有规制,往日攒下里的绣品布料等都有,新帝 登基虽匆忙,但大概也忙得过来。 这些日子尚衣监上下最忙的是太子的吉服,原来没有太子,因此也就没备着太子的衣饰,这会儿就有些抓瞎。 尚衣监管事禀过内务大总管徐志后,徐志回过主子就回去传话,皇上的绣品也可用在太子服饰上。 顾佑安和周祈试了试自己的吉服后,都去看阿元的太子服,阿元黑脸,这吉服又紧又重,穿得实在不舒服。 伺候换衣绣娘小声回禀道:“主子息怒,吉服绣样样式都是以前传下来的,奴婢等没法改。奴婢等给太子做了几身常服,等大典后换上就舒坦了。” 顾佑安摸摸儿子的衣领,半高的衣领上用金线绣着龙纹,硬邦邦的衣领戳着他脖子,确实不好受。 “忍一忍,明日过了就再不用穿了。” 周祈看重他的妻儿,一定要礼部改了规制,明日他登基大典祭拜祖先后,百官见证下御封皇后,太子,他们一家三口三道旨意一起发出去,昭告天下。 他们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家,一家三口就该站在高处,供万民敬仰膜拜。 周祈和顾佑安都是不在乎小节的,比起实打实的权势,走过场的礼仪都是能省则省。 正月初八,天地共庆人皇的日子,礼乐开道,卤簿仪仗随行,五拜三叩头祭告天地,祁安殿宣旨,定国号祁安。 紧跟着是皇后,太子,一干礼仪走完,一家三口站在祁安殿最高处,接受百官跪拜朝贺。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臣等,给太子殿下请安!” 一长串词,殿内外几千人,一个出错的都没有,才被狠狠敲打过的礼部尚书今次做得好! 周祈龙心大悦:“众卿平身!” 周祈回头,跟顾佑安的眼神对上,夫妻俩手在吉服宽大的袖子底下,紧紧握住。 阿元穿着难受的吉服还饿着肚子,这会儿没心思看他的父皇母后,他站在那儿臭着一张脸! 殿内百官起身,有人借着起身的动作,不经意地看了眼上头的一家三口。有老臣心里叹道,太子殿下跟皇上幼时真像,长大后一定是个有为之君。 真是上天保佑啊! 第101章 开宴强权即真理 正月初八大典后,初九宫里开宴,一大早顾佑安就起来梳妆。 顾佑安才被宫女伺候着穿好衣裳,晓月就进来禀道:“皇室宗亲们已经到了,这会儿女眷都在临德殿等着给您和皇上请安。” “来得这么早?”顾佑安记得午宴在午时初刻,就是请安也来得太早了吧。 “皇室宗亲们跟皇家关系亲近,都是自家人,他们自然要早些来拜见。若是迟了,跟大臣官眷们撞一起了,倒是不美了。” 说话的是刘凌亲自送到顾佑安跟前的温嬷嬷,仔细论起来,温嬷嬷是周祈皇祖母跟前的宫女,温嬷嬷快六十的人了,宫里宫外的许多事都装在她心里,顾佑安碰到不懂的事问起来,温嬷嬷都能说上一二。 顾佑安身边伺候的人多得很,不用温嬷嬷动手,温嬷嬷坐在一旁的绣凳上笑道:“宗室中如今辈分最大的是老康王妃,老康王妃前些年才过了七十大寿,论起辈分,她是咱们皇上的大伯娘。” 周祈他爹那一代,康王爷是二皇子,康王爷年轻时候各方面都不出挑,加上他的生母出身低微,纵使中宫所出的嫡长子病逝,也没轮到康王爷当皇帝。 康王当了一辈子富贵王爷,十年前就过世了。老康王妃倒是身子骨硬朗,活到了古稀之年,如今还能常去各家宴会跟人玩笑。 多年前,跟周祈成婚前顾佑安就背过周家的族谱,老康王妃什么出身,哪年和康王成婚,生下几个儿女,又分别和谁婚配,顾佑安心里都有数。 “老康王妃什么性情?” “老康王妃出身武官人家,年轻时是个爽利性子,现在老了,他到底是皇室宗亲里面辈分最大的长辈,无论是家里还是在外,小辈们尊老,都爱捧着她,天长日久的,老康王妃养出了独断专行的性情,听说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说完,温嬷嬷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端坐在妆镜前任宫女梳头,她没说话了。 祈安殿后殿的大门敞开了一半透气,寒气侵进来,晓月忙拿了条厚披风披在主子肩头。 顾佑安笑问:“老康王妃这么大年纪了,今儿这么冷的天儿,她也来?” 晓月:“来了,老康王妃带着康王妃和世子妃都来了。” “那真是叫她老人家久候了。” 温嬷嬷道:“您是皇后,外妇等一等也无妨,没有叫您专门候着只为等她们的道理。” 温嬷嬷的言下之意是,老康王妃在外头仗着辈分倚老卖老是她的事,在宫里,轮不到她吆五喝六。 顾佑安嘴角微翘,温嬷嬷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了,今日头一遭,她正想寻个机会摆一摆皇后的架子。 左右是别人来给她请安,她不急,梳妆完了后,顾佑安去耳房瞧一瞧阿元,阿元换好见客的衣裳坐那儿发呆,似乎是没睡醒。 顾佑安走过去,摸摸衣领,今日穿的这身也尊贵,不过比昨日那身太子吉服要舒坦些。又摸摸儿子的手,暖和得很。 阿元搂着娘亲的腰靠过来:“娘亲,我困。” 昨儿忙了一日,今天一大早又把他喊起来,真是难受得紧。 顾佑安抱着儿子拍拍他肩膀,笑道:“也就今儿半日了,等午宴散后,你回来早点午歇。” “娘亲陪着我。” “陪不了,娘亲和你父皇下午还有其他事。” 中午宴请皇室宗亲和大臣,下午还要抽空见一见徐志几个人。才来洛阳不久,千头万绪的事总要一件一件处理明白。 第172章 “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今日也来吗?” “来,一会儿你跟你父皇去前面就能看到你外祖父他们了,你外祖母要等到宴会上才能看到。” 阿元打哈欠:“刚才父皇过来跟我说,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就叫阿行他们进宫陪我读书,还叫黄先生他们教我。” 在松江城时,阿元只有黄先生、王先生、陈先生三位先生,周祈昨晚上跟她商量,会另外再寻三位先生进宫教导阿元。 另外再选三位先生,是因为要给阿元和阿行他们加礼仪先生、武师傅,除此之外四书五经也要再添一位先生,减轻黄先生压力。 前儿黄梦得走马上任翰林院掌院,他公事繁忙,以后不能只教导阿元读书这一件差事了。 顾佑安问儿子:“钱婶子走了你可习惯?” 钱婶子舍不得家里人,他们进宫后钱婶子就辞了差事归家,顾佑安也理解,给他们一家人赐了一座二进院子,算是她对钱婶子这么多年来精心照顾阿元的感谢。 “还行,全喜他们照顾得挺好。” 全喜是阿元跟前的太监,钱婶子走了,全喜成了阿元身边总揽的管事。 母子俩抱一起说着话,周祈穿着一身皇袍过来了,他站在门口笑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们母子俩不饿?” 阿元瞥父皇一眼,不想说话,懒洋洋地抱着娘亲撒娇。 顾佑安牵着阿元的手道:“走,咱们用饭去,吃得饱饱的,才有精神跟人斗心眼儿。” 周祈对她这个皇后表现的太看重,无论是见不得妇人权欲太盛的官员,还是看不惯后宫之中只有她这个皇后一人的皇室宗亲,今儿宴会上,只怕少不了一番明枪暗箭。 不过现在的她早已经不是往日的她了,权势在手,谁还能不怕死地要来压她一头不成? 一家三口用了早食后,一家三口先去临德殿,临德殿里都是女眷,周祈受了礼后带着阿元去前头见人,顾佑安一个人留下接见她们。 一众皇室宗亲的女眷中,除了几位年纪大位置高的王妃之外,就数杜氏和段氏的座位靠前,顾佑安冲她娘和大嫂点了点头,才回头跟几位王妃寒暄。 温嬷嬷站在一旁伺候,小声禀明在场人的身份,叫她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一盏茶后,年迈却精神百倍的老康王妃开口了,她道:“听说皇后娘娘曾经流放过?” 这句话一出,在场宗亲家的女眷都愣住了,大殿内静的针落地上都听得见,这位活祖宗,今儿大好的日子发什么疯呢? 杜氏立刻黑脸,张嘴要骂人,段氏见上头皇后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拉住婆婆。 年轻些的康王妃忙赔笑道:“皇后娘娘别在意,母妃不是那个意思,估计就是听哪个小人嚼舌根了,也没搞清楚就跟着胡言乱语起来。” 老康王妃眼睛一横:“儿媳妇这是嫌老太太是个老糊涂?难道我说得不对?” 正月里大冬天的,康王妃急得额角都浸出汗来,众位宗亲女眷都替康王妃心塞。 旁边一位年轻的誉王妃打圆场道:“康王妃自来孝顺,咱们谁还能不知道?当年老康王爷还在 时都夸呢,您老可别骂她。” “誉王妃说得正是,哎,当年康王妃嫁进康王府时我家婆婆还健在,她老人家还说康王妃温柔端庄,跟康王再相配不过了,真是一桩好姻缘。” 天可怜见的,康王妃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头顶上还有这么个辈分高,又爱胡来的婆婆压着,也是受罪。 老康王妃不愧是武将家出身的女儿,身子骨这般好,婆媳俩还不知道谁先熬死谁,康王妃这一辈子也够难的。 大家都帮着插科打诨,话头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顾佑安也没跟老康王妃计较,老康王妃也不说话,好似刚才只她脑子发昏胡说了一句。 过了会儿,老康王妃突又开口:“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宗室孩子读书的事,皇后娘娘说宗室子弟不拘文武,都该好生教一教,我看皇后娘娘说的对,我家那几个小子,属实放肆了些,再不教就成纨绔子弟了。” 老康王妃一拍大腿,大喊道:“不对,刚才咱们说皇后流放,流放的罪官之女如今都登堂入室当皇后了?我老周家怎么落到如今地步了?” 不等杜氏开口,顾佑安就悠悠道:“我这个流放的罪官之女能当上皇后,可得谢谢你们老周家的儿孙没出息,要不然也不会叫我们一家子带兵打进来。” 顾佑安一句话叫满堂宗亲女眷又沉默了,这位皇后娘娘,看起来不像什么客气的人呐。 老康王妃气得站起来:“你说谁的儿孙没出息?” 顾佑安明明白白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周家的儿孙没出息!” “放肆!” 放肆吗?顾佑安脸上笑着,目光却冷,她的目光从下首所有人脸上扫过。 “你们的儿孙若是有出息,皇室也不会受边境武将要挟;你们儿孙若是有出息,周宣也不会发疯,杀了皇嗣杀宗亲;你们儿孙若是有出息,我和周祈也不会入住京都,坐拥天下!” 老康王妃气晕过去,康王妃连忙接住婆婆,急得慌了手脚,却不敢求饶,其他宗亲女眷也吓得不敢吭声。 这位皇后娘娘年轻貌美,以为是朵娇嫩的芙蓉花,没想到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誉王妃等几个位高的也不敢劝。 杜氏的下巴慢慢抬起来了,嘴角翘起来,她的女儿就该是这般,谁也冒犯不得! 顾佑安没想叫老康王妃死在这儿,她吩咐宫人把老康王妃抬出去,又叫人去请太医。 康王妃和老康王妃出去后,顾佑安下首空出两个位置,顾佑安笑着问:“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誉王妃笑着接话道:“咱们刚才说到宗亲子弟读书的事,臣妇觉得皇后娘娘您说得极好,皇室子弟纵使没出息,也该读书命理才是。” 是很好,宗亲子弟多练练身手,下次碰到谁发疯乱砍,逃跑时跑快点,说不得还能救自己一命。 临德殿的事很快传到周祈耳朵里,周祈看康王时,眼神冷得掉渣,康王不解,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就…… “康王!” “臣在。” “你母亲年纪不小了吧。” “回皇上的话,臣的母亲已年过七旬。”康王夫妻俩都是低调谦逊的人,对上一向乖巧。 “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母亲既已年纪大了,以后就在家好好养着吧,别整日出门说些糊涂话,给家里小辈惹来杀身之祸就不妙了。” 杀身之祸?康王结结巴巴半天,才道:“臣,以后一定留母亲在家中奉养,不叫她老人家出门。” 阿元冷眼瞧着下首的宗亲们,一个个想给他父皇后宫塞女人,临德殿那边又说他娘亲是流放的罪官之女,他今日记着了。 皇室宗亲们一早进宫请安,本来是为了套近乎拉近关系的,这下把皇帝一家三口都得罪了,等到朝廷官员们到时,宗亲们被冷落到一边,在场的人精谁看不出来? 等到宴会接近尾声,按规矩该对有功之臣封赏了,孙璋把得赏的文官武将都念了一遍,连王妃跟前的女侍卫都得赏赐,皇室宗亲里一个得赏都没有。 在场的御史本想上折反对皇后任人唯亲,用女子为官,今日这诡异的情况,再三思量后,想到这位新皇一个月前在洛阳城外杀人不眨眼的杀神模样,终没开口。 因为犯上直谏被流放过的田清德冷笑一声,怪道皇上说这些人不像样,连根硬骨头也无,做什么谏臣? 新皇登基的庆功宴,万众期待中开场,冷冷清清落幕。 冷清的是皇室宗亲,松江城出身的官员倒是热闹得很,宫里宴散后,他们出宫家去又开席庆祝。 康王爷匆忙回府,康王妃看到夫君立时就哭了:“我真是不活了!” “别哭,先说什么事?” 康王妃泣不成声,大儿媳世子妃叹气,把临德殿的事说给父王听,康王爷顿时惊了:“母亲怎么这样说话?” “我哪里知道,当时我拦都拦不住,誉王妃好心帮着打岔,本来皇后不计较事情都过去了,母后回头又说祁王妃是罪官之女,当时我都不敢看皇后的脸。” 世子妃道:“或许,我知道祖母为何会这样说?” “你快说,为何?” 世子妃道:“今儿我的丫头跟祖母跟前的丫头闲话,听那丫头说,前几日姑母屋里的大丫头来家里了,姑母想把小表妹送进宫,找祖母说项。” 康王和康王妃想起那个小侄女来,康王妃道:“母亲糊涂啊,哪有这样办事的?得罪了皇后,就是把那孩子送进宫里还能有好?” 康王冷脸道:“嫁出去这么多年了,自己也是当祖母的年纪了好还不省事,我不求她为康王府出什么力,她倒是会给我找麻烦。交代门房,以后不许三妹来咱们府上。” “那母亲那儿该怎么办?母亲一向心疼三妹妹。” 第173章 “以后不许母亲出门,这事儿你不用管,我会办好。” 康王妃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以前母亲在外面说话得罪人也罢了,左右没人跟她计较,以后可就不成了。 隔了一日,康王妃给宫里递帖子,给拒了,皇后不见她。康王妃没法子,又去顾家那儿,顾家也没搭理他们家。 这一来二去的,康王府本来是洛阳城里一等一的人家,因不得新皇喜欢,家里的门楣上仿佛一下就添了许多灰尘。 有康王府做样子,洛阳城里的皇室宗亲和官宦人家都知道不仅新皇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连皇后也是个不好惹的。 上头有人撑腰,城外还有护城军镇着,松江城一系的官员掌权的进程就更快了,等到开春后,朝堂上官员被换了大半,一切都运行如常。 朝廷稳下来,兵部调运粮草去北境,周祈下令,命镇北军和东北军出兵清除草原上几股敌对势力,他要保证北境至少十年安稳。 周祈在盯着北境草原时,在顾佑安授意下,韩掌柜带队去安西城跟黑鹰部落的多力做买卖。 一打一拉,赶走敌对势力后,剩下的要好好 经营起来。 刚批阅完的折子从祁安殿送回内阁,批红的折子上一半字迹是皇上的,一半字迹是皇后的,内阁阁臣们甚至知道,折子上的大印还是太子盖上的。 “唉,这,真是……这折子若是发回地方,岂不是朝野内外都知道皇后干政了?” “吴大人,您是阁老,您说句话呀!” 吴大人能说什么?他说了皇上就听吗?皇上连宗亲都不管,难道还在乎他这个随时能换的阁老? 祁安!祁安!皇上连定国号都念着皇后,难道大家还看不明白? “这天下读书人若是知道,那还得了!不得哗然?” 吴大人道:“怎么哗然?以后不考科举了?不为官了?松江城的百姓只会拍手叫好,让出位置来好叫他们当官。” 关内骂女子干政,关外的百姓早就习惯了祁王妃统管松江城。 “那咱们该如何办?” “哼,黄梦得是翰林院掌院,文坛领袖,你去问问他如何说。” 黄梦得能如何说?皇上皇后本来就看儒家不顺眼,现在又有墨家子弟,还有陈一直为首的商户铆足了劲儿要出头,那些酸儒再来添乱,他老头子真要打人了! 只能说,新帝太强势,内阁也沦为傀儡,这跟周宣在时的风气大不一样。 这世道,有时候就是这么粗暴。 强权即真理! 第102章 皇后娘娘选了你药行布局 关外的春天比关内来得迟,韩掌柜带着手下的管事到东辽城时,东辽城还是白茫茫一片。 东辽城港口的大总管刘井亲自来迎,看到韩掌柜下船便笑着说:“听说韩掌柜进内务府当官了?咱家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偏远的很,也没来得及赶去京都恭喜您一番,韩掌柜别见怪。” 韩掌柜痛快大笑两声,快步迎过去,边走边笑道:“我一个挂职的微末小官哪里值得你专门提一嘴的?要说恭喜,该恭喜你师傅和你师祖,他们两人现在一个是大内总管,统领后宫所有宫女太监。一个是宫里的老祖宗,在后宫单独住一座宫殿,还有奴才伺候着,谁不羡慕?” 可不是么,谁不羡慕?刘井也羡慕呢,他若是跟着主子进宫,现在也该是统领许多宫人的太监管事了。 韩掌柜看出刘井心里艳羡,就劝他道:“你倒是不必多想,如今你管着东辽城港口,连白将军都要敬你三分,你在这儿位同总督,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刘井请韩掌柜上马车,吩咐车夫进城,两人坐在马车里关起车窗说话,刘井小声道:“我现在是管着港口,如今皇上登基了,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派官员过来。” 就跟东山港一样,另设个总督。 这个韩掌柜倒是知道些,他道:“皇后娘娘跟皇上说了,东辽城港口是公主的嫁妆,这个谁都不能动,后头朝廷派总督过来也是管其他事务,港口还是你管着。” 皇上登基封赏有功之臣,顾小姐虽为皇后之妹,不是皇室中人,因她救皇后太子有功被封为公主,洛阳赐了座公主府,东辽城的顾府也挂上了公主府的牌匾,等开春后府的规制都要改。 刘井问:“港口的税收怎么说?” “我一会儿要去见公主,正要跟公主说税收的事,皇后娘娘的意思,港口收上来的税是公主的,公主也不缺钱财,不如把税收减半。税费便宜了,这样从南方来的船若是去草原,自会从这儿过。” 刘井心头一跳:“那这……东山港那边不就没落了?” 韩掌柜笑道:“东山港那边以后会免税。不过也不用担心,走东山港的船只都是为了去松江城采买药材、好木材等,跟你们这边去草原的不一样。” 若是从草原买了皮毛药材等,只是为了免税从东山港走,算一算路程和一路上人吃马嚼的花费,只怕还不如交税从东山港走。 皇后娘娘的意思,以后关外的东山港和东辽港并重,两边都不能荒废。 相比南方港口的重税来说,东辽城的半税,东山港的免税,商人去北方行商的意愿增加,以后南北的贸易才好流动起来。 “朝廷那边几时张榜?”刘井打听具体实行的时候。 “不着急,开春后朝廷要对北边动武,要先把北方安定了,然后再清理南方,等都清理妥当了,朝廷才会开南方海禁,港口相关的税赋等才会颁布出来。” 韩掌柜猜测皇上皇后可能会安排太子的先生陈一直去管这摊子事儿,陈一直带着陈家亲族投靠皇后,等开海禁后,陈家在海外的亲族都会回来。 “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皇后手下做事,叫咱家说,你去管也合适。”刘井客气一句道。 韩掌柜笑道:“咱们虽是自己人,刘公公也不必这般吹捧我,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我就是个行脚商人,跟陈先生那样的大儒比不得。” 陈一直不到及冠之年就得中进士,正经的读书人,皇上皇后任他为官,满朝文武谁也挑不出错来。 韩掌柜叹道:“谁又能知道我有这样的造化?若是神仙叫我早知道,我幼时也不会为了讨我爹欢心在外走商了,我就该在家读书考功名,说不得我也能当个大官儿了。” 刘井笑道:“哪有什么早知道,叫你这般说,咱家若是早知道,就跟着主子不走,主子赶我走我也要留下。” 刘井对权力有野心,原来皇后娘娘把东辽城港□□给他管时他万般满意,如今么,就没有那么满意了。 韩掌柜问他:“若是叫你丢下手里的差事去宫里,你愿意?” 刘井仔细想了想,到底还是在宫外更自在。 “这不就得了,甘蔗哪有两头甜的?” 刘井笑道:“您是知道的,咱们这些太监都是没根儿的人,干儿子,徒弟认再多,那也是没根儿的人。我师傅,师爷,他们在主子身边伺候,日后史官自会记他们一笔,他们也算跟着主子名留青史了。” 韩掌柜对他另眼相看:“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这样的野望?” 刘井笑着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公主府到了。” 宫里正月初九开宴后,洛阳城里各家也开宴请客,阿萱这个唯一的外姓公主,皇后之亲妹自然是各家的座上宾,阿萱欢欢喜喜地去凑热闹,吃不尽的宴席,还没过正月就累了,跑回东山港躲清净,回来已经两月有余了。 韩掌柜亲自上门拜见,除了说税收之事外,他主要是替主子给公主送东西来了,后头十辆车驾拉着许多好东西,古玩珍品,丝绸首饰,样样都有。 阿萱欢喜问道:“都是我姐姐给我的?” 韩掌柜笑道:“有五车的物件是承恩公夫人给您和白将军的。” 顾稳不仅是皇后娘娘的父亲,这些年来他也没少为松江城为祁王府出力,皇上封顾大人承恩公,三代而绝。 阿萱吩咐丫头把箱子都抬到她屋里去,随后才问韩掌柜:“你这是要回松江城?” 韩掌柜点点头:“皇后吩咐我回去瞧瞧生意。” “那你可要小心些,过年那会儿我听姐姐姐夫说,北边要动武了。” 阿萱又说:“松江城如今只剩下几千守军,草原上东北军调去宁夏还没回去,韩掌柜若是去草原上可要注意安全,您可是姐姐手下最能干的人,万万是离不得你的。” “这话小得担不起。”韩掌柜笑了声道:“不过公主放心,我一定安安稳稳的,再为皇后当二十年差。” 韩掌柜也算是看着这位顾家公主长大的,跟她说话也亲近,两人说笑了会儿,谢了她留饭,韩掌柜要赶去松江城就先告辞了。 韩掌柜才走一会儿,白阶从军营回来了,阿萱正在欣赏姐姐给他的好东西。 “你回来了,快过来瞧瞧这个玉冠,这玉质细腻雕工也好,浮雕的两杆青竹傲然得很,这玉冠给你戴正好。还有这个腰带,一看就是宫里的绣工,你快来试试。” 第174章 白阶一脚迈进屋里,看到打开的箱子里,桌上,珍宝架上,全部都摆满了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他不禁笑了:“皇后娘娘真是心疼你。” “也心疼你,这两箱子都是给你的,我娘亲也给你准备了适合你穿的冠带袍服,我爹给你一箱子书,给你抬书房去?” “不用放去书房,就摆在卧房吧,如今军营里忙,我也没空闲在书房坐着读书。放卧房里,早晚还能抽空看一看。” “那成,我叫人把咱们卧房外的树移走,叫光照进来,以后你在屋里看书也亮堂些,别伤了眼睛。” 白阶在她身边坐下,笑问:“韩掌柜只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阿萱笑瞥他一眼:“韩掌柜走都走了,你说呢?” 白阶揽着她腰笑道:“我一个粗粗笨笨的武将不会说话,请公主原谅小的。咱们家就夫人你最得圣心,皇上皇后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夫人转告小的?” “你还粗笨?”阿萱仰头大笑,笑够了才道:“没什么可转告的,韩掌柜来送东西,顺便说了港口以后减税的 事。” “减税?” 阿萱把其中细节说给白阶听,白阶听后叹道:“皇上皇后真心宠爱你,这样天大的好处竟都给你了。” “给我,也是给咱们儿孙。” 不过,也只有他们的儿孙了,她姐姐曾亲口跟她说过,不管是给父亲的爵位,还是给她的港口,都是三代而绝,白阶也是知道的。 白阶也想明白了,他道:“三代上下也有百年了,我们的儿孙若是百年后都没法靠自己站住脚,就是穷了也是该的。若是他们有出息,自然会越来越好。” 他父亲连自己这一辈都没管明白,他还能管儿孙三代,已经很不错了。 再者说,别说他们家,就是皇家,百年后还在不在也两说。 那时就是皇家还在,三代之后两家没了情分,辽东港偌大的利益,皇家要收回去难道白家还敢不给? 阿萱笑问:“白将军,不怕外人说你靠裙带关系了?” 白阶捏捏她柔软的脸颊肉笑道:“从来就不怕,当初我上门自荐时,就知道有这一遭。外头的流言蜚语不用管,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紧。” 聪明人呐,最知道什么能握住,什么不用在乎,所以即使跌落谷底,一点小小的机会就足够他们爬起来。 韩掌柜回到松江城,是周尘亲自在西城门接的他。 韩掌柜翻身下马时,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的驿站,他当时还年轻,他还只是个韩家的小掌柜,碰上一群流放的罪官被盗匪抓住,为了跟祁王府搭上关系,巴巴地叫人去祁王府送消息,周尘就是像他今日这般骑马带着许多人马赶来,他捧着笑脸迎上去。 多年以后,曾经的王府长史,现在的松江城主官,竟然亲自来城门口迎接他了。 周尘笑着走过来:“韩掌柜,现在该叫你韩大人了。” 韩掌柜笑道:“别,您还是叫我韩掌柜吧,这么些年,都习惯了。” “哎,那不成,如今你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我等哪敢造次?” 韩掌柜笑了一场,种种过往飘散分钟,都过去了。 两人相携去城西一街衙门,喝上茶,该谈正事了。 一封信交到周尘手里,周尘看完后道:“如今东北军的粮饷朝廷出倒是省事了。咱们松江城的粮仓因年前那场大战空了大半,不过还剩下些,拿来给多力的部落做买卖也够了。” 周尘道:“信里面也没提,咱们松江城这些年建了这么多粮仓,以后该作何处置?” “这个我听徐大人提过,松江城的粮仓一半用来储存粮食,剩下的一半粮仓另作他用或是赁给别家存放东西使也成,总之,不能荒废了。” 松江城官衙以前就常常赁官府建在村里的宅子给百姓用,官衙都做惯了,周尘心里有数。 “对了,东郊的布坊这个冬日如何?” “挺好,冬日里百姓得闲,有些去布坊里干点杂活贴补家用,这个冬天布坊里攒下了许多货物,回头一半送去港口运出去,一半卖回草原上,这个生意好做。” 两人一谈公事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快傍晚了才散,周尘邀韩掌柜喝酒,韩掌柜说:“今儿就算了,我叫人去胡家送信了,等明日胡菖蒲下上来,咱们仨一起聚一聚。” 周尘忙问:“难道药行那边皇后娘娘有其他安排?” “是有些安排,明日咱们细聊。”说着韩掌柜就家了。 周尘送他出门,回屋只有他一个人时才轻哼一句:“这老小子,如今竟在我面前卖起关子来了。” 不过就是欺负他没在主子跟前时时露脸罢了。 说起来,韩掌柜倒也不是欺负周尘,他真是觉得一样的话没必要讲两遍,不如明儿一起说省事儿。 再说了,药行是皇后手下的买卖,又不是衙门的,叫周尘过去听听也是叫他心里有数,不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妨碍。 时移势易,两人之间地位有转换,各有各的立场罢了。 周尘仔细想想也能想明白,只是如今站在弱势地位的是他,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隔天下午,胡菖蒲带着九岁的儿子重楼,七岁的女儿南枝进城,傍晚跟周尘和韩掌柜在韩家碰头。 胡菖蒲先到了,周尘衙门里事情没忙完,叫人传话说晚点到。 胡菖蒲出门谈事一向喜欢把儿子带在身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韩掌柜拿出两个玉雕的葫芦给兄妹俩:“这是韩伯伯补给你们的新年礼。” 兄妹俩乖巧道谢,韩掌柜看着他们就欢喜,抬头跟胡菖蒲道:“你家两个一看就是聪明孩子,你就忍心把他们养在山上?” 胡菖蒲笑道:“先在山上养着吧,家里也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没问题。” 以后儿子肯定要继承家业的,女儿喜欢学医,往前每年有半年在张家药铺当药童,剩下半年才在家过冬。 今年张世南张大夫去洛阳了,女儿只得叫家里长辈教导着,等年纪大些,再送去洛阳请托张大夫教一教。 两人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着闲聊,周尘道:“皇后娘娘是个念旧的人,她虽不在这儿,也为你们考虑,你若是想把南枝送去洛阳,给皇后娘娘去封信,什么都解决了。” 胡菖蒲自然也知道皇后娘娘的性情,只是她已是皇后,他一个山野之人,不好主动套近乎。这会儿听到老熟人韩掌柜这般说,胡菖蒲知道皇后娘娘应该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皇后娘娘。 胡菖蒲笑道:“说吧,娘娘叫你回来传递什么消息了?” 胡菖蒲下山之前,胡家人已经商议过好几回了,皇后娘娘身份不同,药行的产业只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是好是坏,他们说了不作数,端看皇后娘娘如何说。 “不急,一会儿周大人来了一块儿说。” 周尘晚了两刻钟才赶来,正好赶上用晚食,三人坐一桌,也不喝酒,饭桌上谈事。 韩掌柜亲口转达,以后大周朝的药行分官营和民营,祁王府掌握下的药行全部转成官营,统领在大周药行总司之下。 大周药行总司有给药材鉴别定价之权,有管理民营药行之权,可以说大周药行总司是官府的药行行会,比民间的药行商会权力更大。 “药行之下还要设置药坊,全国主要药材产地都要设置药坊,专门做丸药或是配置药包售卖,方便百姓购买。” 胡菖蒲皱眉:“这是跟药铺抢生意?” “跟药铺抢不着生意。就说咱们松江城吧,城里的百姓,城外各县各镇各村的百姓,生病了有多少请得起大夫的?大多还不是自己去山上挖点草药煮水喝了,治不治得好就看命了。” “官府药坊卖的丸药和药包,肯定比药铺卖的便宜,只要对症,买回去多少有些效果,总比乱喝药或是求神拜佛强吧,这对百姓来说不是大好事?” “城里药铺做的是那些请得起大夫的富贵人家生意,跟这个不冲突。” 周尘跟在主子跟前时间长,他道:“皇后娘娘忧虑大周朝人口少,这般做也是为了咱们大周朝少病死些百姓吧。” 胡菖蒲仔细思索后问:“这个大周药行总司建在什么地方?” 韩掌柜笑道:“这你就问到重点了,大周药行总司建在洛阳,总司的司正是个三品官儿。” 周尘眼睛一亮:“还有官职?还不是地方官儿?” 韩掌柜哈哈一笑:“周大人就不用想了,大周药行总司只会从胡掌柜这样的人中挑选。再者,虽是三品官,也只管药行这一摊子事,跟朝廷的三品官没法儿比。” “那也好啊,古往今来,什么时候轮到商户做官了?” 韩掌柜笑道:“现在你们看到了,以后啊,除了药行之外,盐、铁、矿、粮食、船舶等事关民生的行当,都会有个官营的总司。” 周尘惊呼:“这些都另设总司,内务府什么都不管了?” 第175章 “内务府以后只管采购皇室所需,不涉及买卖经营。” 周尘忙问:“别的 咱管不了,药行总司第一任司正可有人选了?” 韩掌柜亲自给胡菖蒲盛了一碗汤,对周尘笑道:“大周药行总司第一任司正,不正在你眼前吗?” 胡菖蒲震惊,竟是他?不是杜家人或是韩掌柜? 韩掌柜笑道:“皇后娘娘属意你。” 胡家族人遍布大周朝,顾佑安先把药行提出来官营,就是要打个样,选胡菖蒲为大周药行总司第一任司正,也是为了中间少出岔子。 三人应该都想到其中缘由了,胡菖蒲还是十分震惊:“我一个山野之人,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人,能当三品官?” “谁说你书没读几本,药书药经这些,你打小背诵,至今少说背了几十本吧。”韩掌柜故意笑话他:“怎的,觉得自己当不起?不想干?” 胡菖蒲只觉得胸腔里的心怦怦跳,他长出一口气缓了缓情绪,他道:“皇后娘娘若是有命,我一定遵从!” “哈哈哈,这就对了嘛!” “胡掌柜,皇后娘娘没把这差事交给太医院的张大夫,没有交给自己族人,偏偏交给你,你可要对得起皇后娘娘的看重。” “这是自然!” 权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听说皇后娘娘跟宗室不对付,掌握在皇家和宗室手中的大买卖,慢慢转到胡菖蒲这样的人手里,就相当于掌握在皇后娘娘手里。 以周尘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他只看得到这一层。 第103章 谁得益开恩科 韩掌柜在松江城留了半个月,西边草原打起来了,他带着人去安西城见多力,这次来的不仅是多力,还有他父亲,黑鹰部落的族长。 或许是苍狼部落的灭亡叫他们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多力一进门,看到韩掌柜就愤怒痛骂。 “你们汉人皇帝出尔反尔,说了灭了苍狼部落后不会对草原动武,为什么现在又对草原出兵?” “你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杀了他们又要来杀我们?” “苍天在上,你们这样做肯定会遭天谴!” “你们是罪人!” 韩掌柜也不反驳,等多力骂完了才道:“皇上皇后对你的承诺有效,大周不会对你们黑鹰部落出手。” “当真?” “自然是真的。” 多力好似心里安稳了几分,狠瞪韩掌柜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坐下:“你找我有什么话说?” 韩掌柜请多力的老父亲坐下,又叫人上了茶,才道:“多力,你曾经在松江城见过我们的皇上皇后,他们对平定北境的心有多坚定,你是知道的。” 多力听到这话又气了:“北境又不只是你们大周朝的北境,我和我的族人们在这片草原出身,在这片草原长大,你们不能赶走我们。” “你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可大家都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你们仗着兵强马壮,没事儿就来抢我们的财产,杀我们的人,谁能不生气?” 一场旱灾,一场雪灾,或是没人任何天灾,就是他们觊觎南边的百姓富裕,没有因由地就出兵南下劫掠。 以前大周朝皇室软弱,北境全靠边境驻军主将看着办,主将若是不想惹麻烦,对小股鞑子掠边就当看不见,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碰上强势且维护大周百姓的的主将,或许才会不计代价打回去。 北境边境上两边,一直都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关系。 现在大周朝强盛,从皇帝到边境驻军都是硬骨头,大周的皇帝说了要平定北境,如今类同散兵游勇的草原部族谁不怕? 多力的父亲开口说话了,说的是他们草原上的话,韩掌柜走南闯北能听懂一些,但没有全懂。 多力替他父亲说:“我父亲说,我们就像草原上的牛羊,哪里有草就往哪里去,这是长生天教导我们的道理。” 这意思是,草原上的战争,掠夺,不全是他们自己的意愿,大家都是为了生存而已。因生存而发起的战争,上天不会怪罪于他们。 这话在常年被欺负的大周边境的百姓听来,更像是强盗逻辑,韩掌柜也不评判这话有没有道理,他来这儿不是为了跟他们辩论道理的。 韩掌柜道:“皇后娘娘替你们考虑了,若是你们愿意,也可以不离开草原。” “你们的皇后想如何?” 大周朝的大兵压境清扫草原,给所有草原上的大小部族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顾佑安派韩掌柜来见多力,就是告诉他,他们若是想留下就必须遵守大周朝定下的规矩。 以后草原上不能出现两千人以上的中大型部族,人数超过了就要分家,各自占据一片草原。 他们喜欢草原牧羊,也可以过以前一样的日子,朝廷会在草原上设置几个小城,他们带着羊群在草原上迁移,从另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时,必须去城里报备。 草原部落受大周朝管束,大周朝也给他们好处,他们每次去官府报备部族情况时,都可以很轻易地在小城内换到食盐、粮食、布匹等货物。 若是以后不幸碰到雪灾,大周朝也会像救助大周百姓一样救助他们。 “我们若是不答应呢?” 韩掌柜笑了:“若是不答应也不要紧,你们往西走吧,穿过西边那片荒漠,你们就会到达最西边肥沃的土地,那里是一片水草丰美之地,还靠着海,在那里你们可以自由不受约束地放牧。” 韩掌柜适时地拿出一张舆图:“这是我大周朝出海经商的商户献给我皇的舆图,他们从海上到达了大周朝的最西边,你们从荒漠戈壁穿过去也可以到达。” 远方的草原,远方的土地,看起来是这么诱人,多力的父亲轻轻摇摇头,他们不去。 “黑鹰部落跟我们交好,我们也相信你们不会对我们的百姓不利,我们的皇后很欢迎你们留下。你们不去,这张舆图你们可以送给其他愿意冒险西迁的部族。”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西迁也是一件好事,西迁后不仅有大片土地放牧,又不用战争死人,多好。” 多力的父亲又说了句草原上的话,多力替他父亲用汉话表明态度韩:“我们黑鹰部落都是一族兄弟,我们不愿意分开。” 韩掌柜好声好气道:“你们黑鹰部落人口太多,一片草原的草根本不够你们的牛羊吃,这些年你们即使你们每年都会轮换放牧,还是不够吃,草皮子都啃秃了,这不是长久之计。” “最好还是你们分成几个小部族,大家分开放牧,这样对草原也好。草地够牛羊吃,你们也不用辛苦地频繁搬迁,你们也省事儿。” 黑鹰部落若是想留下,大周朝是不会允许他们成为汉民的威胁的,其他可以谈,这条原则永不会改变。 多力和父亲对视一眼,他说:“我和父亲要回去跟族人商量。” 韩掌柜脸上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他知道这事儿大概能成了。 大事儿谈完了,韩掌柜带多力和他父亲去库房,带他们去看他和商队带来的粮食、茶叶等货物。 “以后官府会在草原深处建许多个像安西城这 样的小城,你们以后在草原深处放牧也可以轻易地用牛羊换到这些货物。” 韩掌柜又对多力说:“你喜欢行商,等以后草原上安稳了,你可以带着你的商队南下去洛阳,或是去更远的江南采购货物,带回草原上卖。” “你们的皇帝允许我们南下?” “你们是敌人,自然是不许的,你们归顺大周,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了,家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朝廷对草原上的各种管理办法,就是为了一步步同化他们,这样几百年后,草原上自然就安稳了,这片草原才会彻底并入大周朝的领土。 就像皇后娘娘说的那般,北境草原上这些部族虽是外族,千百年来的交锋到底有几分熟悉,融合成自己人也好。北境草原北边还有一个大国,那才是真的非我族类。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韩掌柜也不上赶着,请多力父子俩用了一顿饭后,就送他们回去。 草原西边还在打仗,一把刀在头上悬着,韩掌柜放出的饵料散发着香,软硬兼施之下,黑鹰部落终究是答应了大周朝提出的条件。 黑鹰部落分成好几个小部落其实也挺好,以前多力和他的兄弟们还会为了争夺继承权明争暗斗,现在各自带着一部分族人走了。 多力喜欢行商,他不要牛羊,只要马匹,他带着族人从韩掌柜手里买来许多货物,带着这些货物一路西行,在草原上几次碰到大周朝的军队,他靠着韩掌柜给他的,盖着皇后凤印的文书安全通关。 多力带着族人和马匹拉着的装满货物的大车从大周朝军队的驻地通过,走出很远后多力回头看,仔细观察驻地旁留下的痕迹,这支军队在这条河边驻扎肯定超过半个月了。 几个月前大周朝的皇帝发圣旨后,北境驻军声势浩大地跨过边境进入草原,他们以强打弱,随便都能横扫草原,他们对动武却是很谨慎。 第176章 多力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往西这一路上碰到的大周军队看过皇后的文书后都给他方便,还会特意给他指出往哪个方向去才会找到草原深处的部族。 大周朝的这些人,分明是等着他把大周朝治理草原的国策送到那些部族手里,肯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拿着大周朝给的舆图赶紧西迁。 若是两者都不选,非要鱼死网破的,大周朝的军队就不客气了。 多力看出了大周朝的用意,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顺着那位皇后娘娘给黑鹰部落划出来的道继续往前走。 田二郎跟几个副将角力,他一个人掀翻两个副将,得意自己雄伟的身板,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亲卫过来,道:“那个叫多力的鞑子带着他的族人已经走了。” “走了好啊,爷们儿们为了等那小子过来已经在这儿守了半个月了,粮草都要耗尽了。” 累得躺在地上不想起身的副将大声问:“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五天前朝廷才给咱们送了一批粮草过来,估摸着还能撑半个月。” “行,那就半个月,半个月后前头那两个部落再不识相,就别怪本将军的大刀下不留人。” 田二郎嫌弃地踢他一脚:“你可行了吧,打仗不是打打杀杀,讲的是人情世故,能智取就别打仗,底下兄弟们的命不是命?” 副将哈哈笑起来,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道:“哎哟,咱从军半辈子,就没打过像今年这样的仗。” 田二郎也不搭理他,热得难受,大步走到河边,往河里一跳,游了两圈上岸,舒坦呐! 清扫北境的战争紧打慢打,从开春打到了入秋还没完,这时候新帝登基元年的恩科要开始了,洛阳城里涌入了许多读书人。 这日休沐,许久未出宫的周祈和顾佑安夫妻俩,换了身平民打扮,带着阿元去宫外凑热闹。 凑热闹嘛,自然要去人多的地方,一家三口走在街上看到一处热闹的茶楼,也就进去看看里面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这座叫文清楼的茶楼许多年前因一位状元题诗的缘故沾了几分文气,掌柜的会经营,时常邀文人墨客来茶楼相聚,茶楼里常年养着几位有本事的说书先生,慢慢的,这里就成了洛阳城里爱好玩乐又爱附庸风雅之人的最爱来的地方之一。 文清楼的掌柜对读书人高看几分,自然也是读书人心中的好地方,碰到洛阳开会试读书人进京都这样的大年,这里就成了外来读书人闲谈相聚之地。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人却不是圣贤人,有些年轻学子甚至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有资格指点别人了,在外跟人起争执也是常有的事。 周祈和顾佑安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山东来的读书人高声议论,那书生说《素书》遵义篇有言:女谒公行者乱,私人以官者浮。诸公以为此句如何? 那书生义愤填膺道:“吾辈读书人苦心读书二三十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为君王,为天下百姓用尽毕生所学?那些连功名都无之人竟已越过我等入朝为官了,还身居要职,何其荒唐?” 女谒公行者乱,私人以官者浮。说的是人们公然通过宫中受宠的女子去请托办事,一定会导致天下动乱。私自授人官职,这样的人是轻浮且不可靠的。 周祈来了兴致,看热闹似的鼓动她:“夫人,这人骂你。” 顾佑安瞪他:“听见别人骂我,难道你脸上有光?” 阿元往前一步,气势汹汹得很:“娘亲,我去帮你骂回来。” 顾佑安一把把儿子拉回来:“你跟他骂什么骂,浪费力气。” 顾佑安扭头跟身后的刘忠说:“你去打听打听,这书生听了谁话才来这儿大放厥词的。” 顾佑安一手推动药材、粮食、盐、矿产等大宗买卖从内务府中分离出来,各自的国营司正在建,像药材司的司正胡菖蒲已来洛阳,但是还未正式授官,外头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这个书生既能把这事儿拿出来说,指责她这个皇后私下授人官职,是乱政之人,自然是背后有人指点,妄图趁着恩科即将开考,读书人聚集京都之时,以舆论压迫她罢手。 刘忠低头称是,悄悄退出去办差。 那边,随身跟着的小厮已跟掌柜要了二楼一个半开放的雅间,那雅间有一扇窗是对着楼下大堂的,打开窗就能听到大堂内的说话声,清楚看清大堂内的人。 顾佑安牵着阿元走在前头,一上楼就看到一个老熟人,万景药行的当家人万富春。 万富春也认出了她,他看到她身后之人,连忙站起身行礼,行动间肉眼可见的慌张,把桌沿的茶杯都碰掉了,热茶浇在身上也不敢躲开。 周祈打量万富春一眼,长相一般,瞧着也不年轻,他问:“怎么不走?” 顾佑安笑道:“看到一个熟人。” 从万富春敞开的雅间门前过,顾佑安笑道:“万掌柜,过来喝杯茶?” “我……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万富春嘴巴都不利索了,吓出一身冷汗。 见他这般形容,周祈没再多看他一眼,径直去旁边雅间内坐着,就是万富春进来,他当人家不存在。 万富春的叔叔曾是前朝的吏部尚书,几年前就已经致仕。万富春没了当官的叔叔给他借势,前些年他的万景药行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去年洛阳动乱,他眼看形势不好,带着家小跑回老家躲了一年多,上月才回洛阳,就听说药材行有大动作。 但是,刚才楼下那个书生指桑骂槐,真不是他授意的。 万富春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生怕自己越描越黑。 别人不知道皇后娘娘还能不知道么?他就是做药材行的,他还出现在这儿,其他人若是污蔑他,他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顾佑安笑道:“我知道你没那个胆子,放心,不会怪你。” 万富春松了口气:“您不怪罪就好,这事儿……我上月回京都才听到有人提过一嘴,没想到今儿在茶楼听到那个外地来的书生说起,我……” 阿元突然问:“你听谁提过一嘴?” 万富春嘴巴哑住了,这……人家告诉他内部消息,他也不能害了人家不是? 这位看年纪,应该就是太子吧,太子的话他不能不回,这该如何是好? 万富春连忙跪下来:“草民……草民……” 草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阿元撇嘴,走到窗边往下头大堂看。 “爹,跟那个书生一桌的读书人,都是些人云亦云之辈,不是什么聪明人。” 周祈颔首:“他们考不中进士。” 变了装扮跟来的大太监孙璋,他的目光在楼下几个书生脸上略停留了一瞬,记住了他们的脸。 顾佑安抬抬手,示意万富春起身,笑着问他家里可好?洛阳城里做买卖可还好? 皇后赐座,万富春不敢不坐,他低头道:“自新帝登基后,洛阳城里安稳了许多,上头的官吏不敢狠欺压我们这些商户,收税也是按规矩收税,日子倒是比以往好过了许多。我们药行这边,跟松江城的药材买卖还做着,老样子。” 顾佑安点点头,这跟她和周祈制定的方针一样,今年才是头一年,北边南边都还未彻底平定,自然要以□□为主。 万富春惧怕皇帝皇后的身份,顾佑安身份高贵,性情跟以往比起来却没怎么变,略谈了会儿,万富春渐渐想起十多年前跟她做买卖的日子,说话也顺畅起来了,顾佑安从他嘴里知道了许多消息。 顾佑安投桃报李,也不介意告诉他:“大周国营药材司肯定要建的,药材司的大总管名为司正,却是个正三品的官儿,司正下面还有许多其他官职,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试试。” “我,商户的身份,也没功名,可以去?” “可以,又不叫你们治国,要功名做什么?你们懂药材行当里的事就成了。” 顾佑安又笑道:“这话也说不准,这才开始没那么多人才可用,等以后咱们药材行的读书人多了,择优录取,说不得以后要在药材司里做管事,大家也会比一比各自的功名。” 万富春听皇后这般说,心里道,家里几个小子还是要送去读书考功名才行。 茶喝了两盏,他们一家三口还要去其他地方,就先告辞了。 恭送皇上皇后太子走后,楼下那桌书生还在那儿酸言酸语,万富春皱眉,叫人把掌柜叫来,如此这般一番言论后,掌柜吓得不行,连忙下去叫人把那桌书生赶出去。 那桌书生被赶到大街上,更是气愤,可在这京都无人在乎他们的气愤,只有人暗中盯着他们,等着找出他们背后之人。 难得出来一趟,顾佑安跟周祈带着儿子回了趟娘家,在娘家用了午食才回宫,他们才回到祈安殿,刘忠就在门口候着。 顾佑安打发儿子去午歇后,走到周祈跟前,周祈正在看刘忠才送上来的暗报。 第177章 “献王府?我记得献王挺老实,没想到竟是他在背后传小话,这事儿也跟他不相干呐。” 周祈笑了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献王家虽没人在内务府当差,献王的妻族是徽州吴家,有名的大盐商,吴家每年给献王府要送不少钱财。” 盐业也要转国营,那些躺在盐山上发财的大商人以后就没有那样的好日子了,给大商户当保护伞的那些人也是如此。 “这事儿跟献王府利益攸关,跟其他收商户好处给人当靠山的宗室人家肯定也有相关,那些人都不说话,只献王冒头了?” 周祈笑道:“我近日不得空闲,这事儿还要你费心盯着下头的人查一查。” 顾佑安轻哼,道:“以前这些银子大都被大商户和给大商户当靠山的宗室们吃掉了,我费心把银子从他们手里掏出来,是谁得益?” “你要强军,你要扩建官道,你要兴修水利,这些不要银子?” “周祈,你要是不在背后支持我,事情办砸了你可别怨我。” 周祈忙认错:“怪我怪我,不该说玩笑话,叫秃子去查,无论查到谁,都从严从重处置。” 她身为皇后的权力,在外人看来,她的权力肯定是溢出太多了,内阁、朝廷、宗室这些人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说,那是因为周祈始终是她的最大支持者。 这一部分借来的势,终有一日会彻底握在她手里。 顾佑安狠瞪他一眼,狗男人! 第104章 功名富贵服服帖帖 大周朝的会试一般安排在春寒料峭的二月间,今年是祁安元年,新皇正月才登基,一月底二月初登基的消息才传遍整个大周朝,要赶在二月开恩科根本来不及。 这不,为了体恤学子,头一回把会试安排在乡试之后,也是在秋天,若是个有本事之人,三个月内就能考中乡试、会试,一朝面见天子。 这次恩科跟以往会试还有个不同之处,会试卷皇后出一题问商,殿试卷皇上问军政,太子问民与官。 恩科的出题既体现出皇上对士子们的重视,也表明了皇上对皇后和太子的态度,今次恩科选出来的士子,都需恭恭敬敬给皇上皇后太子磕一个头。 皇帝也在用此举告诉天下读书人,皇后的威严不可冒犯,尔等若是心存怨念,大可以挥袖离去,告诉世人你是个不汲汲于功名富贵之人,你乃真正的山中高士。 无人! 一个提前从会试的贡院离开的举人都没有! 无形的巴掌扇到许多人脸上,那些暗中期待士子闹事的人都熄火了。 “读书人呐,嘴上说的都是仁义道德,先贤子曰,做起事来又是另一套,偏偏他们还能自圆其说,唾面自干。” 今日是状元游街的大日子,黄梦得、王念经和陈一直三人好久没聚了,今日不用当差,就相约聚在茶楼喝茶。 一群读书人被洛阳百姓围观簇拥着从楼下走过,陈一直从楼上看下去,全是这些新科进士的笑脸,忍不住半是讥讽半是嘲笑。 “背后多少家中有女儿的人家嫉恨皇后啊,恨不得把皇后拉下来自家女儿上去,成为那个手握大权之人,才好扶持一家子富贵。” “可惜了,一个个有心无胆,最后还是献王这个出头鸟够蠢,把自己的王爵都削没了,洛阳城里都没他一家的容身之所,那些缩头乌龟谁又心疼献王了?” 陈一直在外人面前颇有太子之师的风范,在熟人面前他就是嘴下无德的碎嘴子,骂完读书人骂宗室,黄梦得这个儒家领袖只当没听见,只喝自己的茶。 “黄老头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黄梦得现在养气功夫好得很,根本不搭理他,扭头问王念经:“前儿我去祈安殿送文书,听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商议,要在洛阳建一座百工楼,要招揽许多你们墨家的有才之人,研制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王念经笑着点点头:“知道,皇后娘娘一向看重工农。” 百工楼明年才建,外地的墨家子弟已经有不少人赶来洛阳,来的早的,被安排到皇庄里给工部户部的官员帮忙,明年等百工楼建好了再给安排具体差事。 王念经曾想过,皇上登上大位后,为了拉拢武将、地方大族、天下读书人等,就算皇后肯支持他们,皇后退到后宫中后,只怕再不能像在松江城一样。 谁知皇上登基后,皇后还是那个跟皇上并驾齐驱的皇后,皇上也愿意护皇后一护,他们这些非儒家的学派,还有陈一直这些商人,在皇后娘娘支持下才一日比一日好。 话又说回来,陈一直骂骂咧咧也不是没有缘故,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儒家的读书人再会读书写文章,真要较起劲儿来,他们那一点人,可能跟天下人斗? 王念经一直想的明白,只要皇后手里的权力一直都在,他们这些工农商,联合起来,谁会怕一群读书人? 说起读书人的风骨来,陈一直又兴奋了,他说:“皇上皇后是聪明人,对付那些叽叽歪歪的酸儒,拉不如打,看看刚才过去的那些新科进士,他们哪个没在考卷上夸皇后娘娘?过些日子等恩科的会试殿试卷子结集成册,印刷出来送到大周朝各地,叫天下读书人都瞧瞧他们为仕途吹捧皇后娘娘时的嘴脸,看看他们以后有没有脸反水。” 黄梦得看他不惯,皱着眉。 陈一直哈哈一笑,道:“咱们黄先生肯定是经世致用这一派的读书人,跟那些酸儒肯定不同哈。” 黄梦得瞪他:“有空看儒家的笑话,不如好好把主子交给你的事情处置好,等北境安稳下来,下一步就该轮到南方了。” 开海禁,重定商税,哪样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陈一直笑而不语,这样的大事他能做主? 啧,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都想告诉黄梦得,皇上皇后还在松江城时,就选好了开海禁的港口,甚至新的商税早就定好了,就等着水到渠成,安排他去监督实行。 黄梦得担心道:“李家占据着西南,虽然大半兵马死的死,归降的归降,但李家手里少说还有二三万兵马,只派护城军过去不 会出岔子?” “出不了岔子,除了护城军之外海军充作水师也去了。”陈一直压低声音道:“海军带着不得了的新武器,王先生应该知道的。” 黄梦得看向王念经,王念经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咱们三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念经还是笑着摇摇头,现在真不是说那个的时候。 若是西南残部顺利归降,不用到新武器最好。那是惊天动地的大杀器,合该留到最紧要的关头使,才能体现出那个东西的好处来。 见王先生真不愿意说,陈一直也不打听了,他道:“不说算了,早晚有一日我会知道。” 陈一直跟海军的主将高金关系不错,他知道那个东西是墨家子弟研制出来的,他一直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那个玩意儿,到现在连名字都没打听出来。 新科进士游街的热闹看完,洛阳城里外来的读书人走的走散的散,洛阳城里新鲜的热闹带回他们的家乡,大周朝有史以来头一个给学子出考题的皇后娘娘成了这些学子们的谈资,不过个个说起皇后娘娘来只有好话的,明面上无人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顾佑安没那么霸道,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管他们私下里怎么想。 洛阳京都里无人再盯着她生事,她也省些心,周祈盯着北境草原上的用兵之事时,顾佑安也在尽快推进她的国营司计划。 夫妻俩都忙,内阁送到祈安殿的折子都是抽空批阅,秋收后礼部官员上书,皇室去京郊农田里带着百官祭祀丰收,最好顺便去皇庄里墨家工匠研制出来的新农具等等。 事都是小事,就是费工夫,夫妻俩都抽不出空闲来。于是,在皇家书院里读书的阿元就被他爹娘送出去。 “朕今日不得闲,你是太子,祭祀丰收这些小事你出面也可,快去吧,内阁阁老都在外面等着你。” 新一批军粮要送去草原深处新建的小城,这批粮食要保证驻扎在那儿的官兵一个冬天的消耗,万万出不得问题,周祈肯定要去粮仓瞧瞧才放心。 “母后呢?我跟母后一起去。” “你母后更是没空闲,国营司的账册出了点问题,你母后怕有人搞鬼,正盯着人查账。” 周祈换了身外出的衣裳,回头看儿子还在门口站着,就说:“你多大的人了,没有我和你娘亲带着你,你就不会办事了?” 阿元不高兴,父皇忙,娘亲也忙,他要读书,他好久没跟娘亲好好说会儿话了。 周祈冷笑:“你就知足吧,我和母后每日忙得再晚,晚上都会去你屋里看看你,想想你父皇我小时候,自从五岁开蒙读书后,一月都见不到你祖母两三次。” “可是,我想你们。”阿元委屈巴巴。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周祈心头一软:“罢,等这些日子忙完,你娘那儿国营司成形了,北境草原上入冬前肯定也能告一段落,到时候我和你娘带你去京郊皇庄里住几日,好好游玩一番。” 第178章 “忙得完?南方的事呢?开海禁,扩建海军,这么多事情还要做。” “事情哪有办完的时候?我和你娘就两个人,难道非得跟陀螺似的转,不累死自己不罢休?”周祈揉搓儿子的脸蛋,笑道:“你也该为我和你娘分担点责任了,去吧。” 阿元看着父皇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招招手叫伺候的奴才过来,换了身祭祀的吉服也跟着走了。 “太子,皇上说了,您出行坐他的车架。” 阿元看到头发几乎要白完了的刘凌站在御驾前,他看都没看一旁站着的内阁阁老们,连忙小跑两步过去,笑问:“您今日也要去?” 刘凌笑着点点头:“皇上说您身边没个大人照看,叫老奴陪您走一趟。” 阿元扶着刘凌苍老皱皮的手上车架,一边道:“祭祀而已,我可以。” “这话说对了,您是皇上皇后的独子,以后大周的天下都是你的,这点小事对您来说不算什么,手到擒来而已。” 阿元被他逗笑了,回头看到车架边随行的官员,他小脸一板:“走吧!” “太子起驾!” 太子替皇上祭祀,再一次朝廷内外,京都上下的人都看明白了,他们这位皇上的心真的大,皇后是个实权的皇后,小小年纪的太子看样子也是个实权太子,这一家三口真是紧密,外人真是拆不散呐! 太子乘坐皇上的车驾到郊外祭祀,后又去皇庄见墨家子弟,他甚至不顾身上的吉服,亲自下地扶着新式农具犁地。 阿元试过后说:“这犁太笨重,妇人用起来太费力气。” 一个留着短须官员笑道:“也不算重,壮年男子用起来很轻巧,您觉得重那是因为您年纪太小,等长大了也就用得动了。” 阿元冷笑一声:“咱们大周朝许多百姓中,十岁以下的孩童占几成?十到十五岁的瘦弱青年,年轻妇人,四十岁往后的男女,又占百姓中几成人口?” “一个好用的农具该大部分人觉得好用才叫好,只壮年男子才觉得好那不叫好。这天下这么多耕地,难道都叫那壮年男子耕种了不成?” 阿元指着说话的那个小官说:“你年岁几何?什么身份?当什么差事?” “回太子的话,下官年三十四岁,是户部主事,专管田赋之事。” 阿元让开位置:“你三十四,也当算是壮年人,你来使一使这个农具。” 那官员犹豫了一瞬,连忙点头应下,官袍掖在腰间,用尽全力推着犁头犁地。 “你觉得好用?轻巧?”阿元冷笑着讥讽。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心里急的,那官员一身汗道:“下官蠢钝,不如太子想得明白,这犁具确实该再改一改。”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几个乌蒙书院来的几个墨家学子抬出来铁制的犁头农具,道:“太子再试试这个。” 墨家学子抬出来的这个轻巧些,估摸着半大孩子就能扛着走动,用起来也好用多了。 阿元不吝夸奖:“你们做得好,这个比去岁我在松江城农庄里用过的好。” 几个墨家子弟露出个笑来,道:“太子请看,犁头只有前面是精铁打造的,为了省铁,后头挖空了,这样犁头用起来轻巧又方便。” “不错,不错,一点小改动就有大作用。” 阿元是真的懂,毕竟现在墨家子弟的领头人王念经是他的先生,他又在娘亲那儿偷偷看了许多书,融会贯通之下,他有着超出常人的眼光。 阿元跟几个墨家子弟交流得正热闹,工部、户部的几个官员被冷待,内阁阁老张大人上前,想说句话,被刘凌拦下来。 就是阁老又如何,太子没叫他过去,那就谁都不能过去。 刘凌这样的人精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不外乎是朝廷这些农官仗着自己有功名有职位,欺负那群从乌蒙山书院过来的墨家弟子,压着人家不许出头。 刘凌看张大人一眼:“ 张大人,皇上皇后没来,你们就觉得太子年纪小好哄骗?” 张大人忙说不敢,刘凌却不接他的话。 张大人一咬牙,道:“年轻人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我看是缺少历练,回头我给皇上上折子,把京都里的农官外放出去几年,也叫他们知道知道百姓种地的苦处。” 刘凌轻哼一声,转头去太子跟前伺候着。 阿元在农庄留到半下午才走,走前他跟墨家那几个弟子说:“你们的先生是王念经,我的先生也是王念经,论起来,我们也算师兄弟,以后你们缺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无论是精铁还是人手,孤都给你们解决。” “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走了,路过工部户部那群官时候,一言不发。 刘凌看着太子严肃的模样不禁笑起来,皇上皇后亲手带大的孩子,哪里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呐。 阿元回到宫里已经是晚上了,父皇和母后都回来了,一家三口一桌用饭,阿元坐下就告状:“朝廷上换上来的官员还算勤勉,底下的官员还是那批人,勾心斗角在行,叫他们做事却指望不上,只会糊弄我。” 周祈笑着道:“不错,出去一趟长了不少心眼儿。” “父皇,我跟您说正事。” 顾佑安给儿子盛汤,笑道:“你也别生气,咱们现在没法子,只能抓大放小。” 别说大周朝了,就是在以后,想叫从上到下的官员都尽忠职守,那可难了。 “等我当皇帝了,我把他们都治得服服帖帖的。” 小孩儿发怒的模样惹来夫妻俩一阵笑,顾佑安鼓励地拍拍儿子的肩,笑道:“娘亲等着你当皇帝那一日。” 第105章 忙里偷闲计划 祈安元年,是忙乱的一年,也是很有收获的一年。 去年腊月时一家三口一个在打仗,另外两个在躲追杀。今年腊月,一家三口在京郊的皇庄里过上了万事不管的舒坦日子。 周祈才去了一趟滴水成冰的北境草原,周祈一个月不在,顾佑安一边要顾着国营司那边的事,还要带着儿子在祈安殿批阅奏折。 夫妻俩实在是累了,答应了儿子带他到皇庄上玩儿,手里的政事处理了大概就带着儿子出城,一到皇庄夫妻俩倒头就睡,一天睡五六个时辰,接连休息了三四天才觉得精神饱满。 身体恢复过来了,夫妻俩也不讨论政事,左右底下人没有禀报上来,说明没什么大事要紧。 “阿元呢?有两日没见到阿元了,他在哪个院子?”歇够了,脸颊红润眼睛明亮有神的顾佑安想起儿子来。 阿月前来禀道:“您和皇上没空闲,太子一个人没事儿做,前日早上使人把阿行公子等几个伴读叫来了,他们骑马去两百里外的老君山游玩去了。” 自进京都后,陪阿元在皇家书院读书的陪读除了顾家、田家、张家的子弟外,皇室宗亲中另选了几人,如今阿元的伴读一共有十余人,他现在呼朋引伴的倒是不缺人陪他玩儿。 顾佑安扭头笑着跟周祈说:“怪咱们,说好了陪他玩的,结果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怪道他要叫来阿行他们一块儿跑去玩儿。” “这一年阿元也长进了,不像以前,是个离不开爹娘的小小孩儿。”顾佑安忍不住感叹。 周祈补了句:“去年的时候还缠着你不放,一定要跟咱们住一起,一日看不到你心里就惦记。他是小郎君,你真把他当小娘子宠爱,他要如何就如何?你太宠着他了,不像话。” 看他懒洋洋地靠着西窗说话,顾佑安忍不住心动,往西窗边走去,边走边道:“儿女都一样,生下来就是要爱他宠他,要不然生他做什么?” 周祈出去一趟回来瘦了不少,他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袍站在窗前慢慢悠悠地跟她说话,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周祈嘴角微翘,眉梢眼角都是笑:“怎的,觉得我今日又叫你万般动心了?” 昨儿中午睡醒,夫妻俩躺在床上,她还嫌他脏,说他头发该洗了,气得他在浴房待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 顾佑安看着他笑,不吝夸奖:“是很心动,我没见过比你更叫我心动之人。” “你宠着爱着的儿子也比不上我?” 顾佑安扑哧笑了,扭头不语,他却不答应,拉着她胳膊叫她转头过来:“是不是比不上我?你快说。” “好好好,全天下你是最英俊的男人。”我的阿元是最可爱的小男娃。 周祈满意了,出言邀请:“夫人,可要我陪你再歇一歇。” “算了吧,这几日筋骨都睡软了。”顾佑安仰天长叹:“儿子不在,咱们也出去走走?” “也行,去哪儿你决定。” 难得休息,也不想谈国事处理公务,夫妻俩骑马打猎去,也不为其他,就想松松筋骨。 顾佑安吩咐下去,不用许多人跟着,郭素点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换上常服骑马陪着去。 周祈身手很好,顾佑安快有一年没摸过弓箭了,准头不太好,七八支箭才中了一只兔子,不过也无妨,骑马奔跑一阵,身子骨活动开了。 第179章 夫妻俩纵马跑出几十里路,绕了一圈又跑回皇庄,半日功夫也就过去了。 马鞭扔给身边伺候的人,夫妻俩回院子洗漱换了身干净衣裳,夫妻俩卧躺在窗下摇椅上说话。 顾佑安说:“我看过户部送上来的人口税赋册,大周朝八成的人口在南方,北方想发展起来并不容易。” 周祈也知道:“北境草原上跟咱们敌对的部落都清理得差不多了,那么大片草原空出来,大周朝的百姓若是不能迁移过去,左不过四五十年繁衍生息,草原还是会被壮大的其他草原部落控制,等到阿元当政时,北方又会成为威胁。” 不仅北境草原如此,长此以往发展下去,被他们夫妻治理得欣欣向荣的松江城也会日渐凋零。 大周朝的政治中心在中部,农业和经济重心在南方,要想发展北方,控制北境甚至北境以西的大片地方,还是得想法子。 “周祈,你想没想过迁都?” “迁都?迁哪里?” “迁都燕州,先把连接南北的运河疏浚扩建,再在燕州建京都,这些都会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自然地就可以把人口从南方慢慢迁移到北方。” “疏浚运河可以征用劳役,建都由朝廷花银子招募人手,百姓赚到银子后就可以在北方买房置地,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这个政策,面对的就是南方没有土地的穷苦人家,迁居到北方,只要辛苦几年,就什么都有了,肯定能吸引很多百姓。 就说燕州本身,从地理位置上看,燕州也是个定都的好地方,既可以巩固北方边防,又可以连通南北,比洛阳为京都的好处多太多了。 “计策是好计策,疏浚河道,扩建运河,修建京都,甚至还要围着燕州建官道,这些大工程的钱财从哪里来?” 顾佑安笑道:“自然是从海上来。” 明年北境彻底平定后,南方沿海就可以动起来了,几年后,海贸繁荣,户部的库房里肯定会堆满了银子。银子堆在库房里有什么用?得把银子花出去银子才有作用。 周祈不敢轻易下决定,他道:“要仔细商议商议才能定。” “慢慢商议吧,左右最近三五年也没法动工。” 顾佑安说:“若是咱们大周朝的政局一直稳定,国营司带动民间相关产业发展起来,势必会带富一大批人,这些人到洛阳买房置业,本来就人口繁茂的洛阳很快就会拥挤起来,到时候供应洛阳这许多人口的粮食,都会一个成大问题。” “你迁都后还是会有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洛阳之过。” 京都,天然地就会吸引更多有权有势的人进驻,拦是拦不住的。 “哪里想得到那么长远,若是迁都燕州,宗室一两百年间在洛阳攒下的宗族势力,弯弯绕绕的关系网至少要损失大半,等以后你儿子当政时期,他就能省 心不少。” 这个时候就显出独子的不好来。 他们夫妻只有阿元一个儿子,阿元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且不知道,自大一点说,无论阿元娶谁都不可能有她这样的本事,周祈还有她帮着分担,阿元以后大概率只能靠自己。 周祈也想到了,他道:“叫阿元早些成婚,多生几个儿女,咱们帮着教,等我们老了,孙儿也大了,可以给阿元帮忙。” 顾佑安笑道:“再早也不能早于及冠前。” 周祈皱眉:“皇室子弟十五六成亲是常事。” “那是你们周家皇室的事情,我的儿子肯定不成,必须等到及冠后。” 周祈仔细思量起来,若是等到及冠后才成婚,那等阿元的孩子长到十几岁能帮上忙时,至少也是近三十年后了。 “难道我要当三十年皇帝?” “这不是你想要的?” 周祈轻哼:“那也太久了。” 顾佑安伸了下懒腰,道:“你比阿元运气好,你有我帮你,阿元虽然现在年纪小,也能帮你办些小事,你这个皇帝肯定比他当得轻松些。” 其实也不轻松,他们接手大周朝之时,几乎是挽大厦于将倾,一想到后头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置,周祈就轻松不起来。 按照他们夫妻规划的路子把大周朝治理好,把一个强盛的国家交到阿元手里,他们夫妻至少要花费二三十年心力才能做出个大概样子。 “安安,明年若是得空,咱们回松江城住几日吧。” “好,我心里也惦记松江城。” 他们夫妻,惦记的不是松江城那个地方,惦记的是在松江城轻松愉快的日子。 在松江城,周祈三不五时去山上打猎,往草原上跑。而她呢,想起来就请母亲来王府陪她说话,或是她回娘家住一晚。 现在是不能了,自他们夫妻进宫后,这一年间,顾佑安一次也没有单独召见过娘家人。 一想到这么累的日子还要过二三十年,夫妻俩都觉得困倦起来。 将睡要睡之时,顾佑安忽然想到了以前的日子,若是她这一生走到尽头,老天垂怜,叫她再回到现代,她恐怕再不想做她那个小公务员的工作了。 过了两日,阿元和他的伴读们回来了,阿行翻身下马过来就笑道:“阿行给姑父姑姑请安。” 顾佑安看他马上一边挂着一个筐子,笑问道:“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我们在老君山脚下的镇子里碰到一家卖杜康酒的店,周开说这酒味道纯正,比洛阳城里那家卖的味道还要好,我们就一人买了两坛回来。侄子孝敬您和姑父一坛。” 周开是誉王妃的大儿子,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谦逊又低调,很像是誉王妃能养出来的儿子。 誉王妃性情好,头一回宫里摆宴就帮她说话,顾佑安投桃报李,给阿元选伴读的时候就把她已及冠的儿子选进宫,跟阿元年纪相差甚大也不要紧,只是借着这个事情给周开抬一抬脸面。 周开下马请安,顾佑安叫他起身,笑着问道:“你母亲可好?” “劳您惦记,我母亲甚好。” 顾佑安笑着点点头:“今年宫里正月初二开宴,到时候你跟着你母亲进宫来玩。” “是。” 阿元一头细汗走过来,顾佑安忙拿帕子给他擦汗:“大冬天的出汗也不知道自己擦一擦,万一着了凉风得风寒可怎么办?” 阿元就是想娘亲关心自己,也不辩解,只默默站在一旁享受娘亲的宠爱。 周祈看儿子不顺眼,轻踢了他一脚:“去,把你买的酒抱厅里去,中午我要喝一杯。” “现在不喝,留到过年再喝。”阿元不等他爹说他,就道:“咱们该回去了,明日父皇要上大朝吧。” 每月初一十五有两日大朝,今儿腊月十四,晚上是一定要赶回洛阳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这几日过得太舒坦了,还真给忘了。 “回去吧,再忙几日,腊月二十二就封印放年假吧。” “也成。” 过年好好休息,开年后又有一堆事情要忙。 周开跟着皇上皇后并太子及一群小同窗进院,心道,今年的年节定然会格外热闹。 第106章 你不相信我秘密 祈安二年,正月初二。 宫里开宴,顾佑安觉得这一年的宫宴比去年的宫宴热闹许多,台阶下满朝文武跪拜她时恭敬的样子也叫她分外满意。 顾佑安再一次看明白了,权势其实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顾佑安扭头,周祈在看她,他对她心知肚明。 “众卿平身!”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顾佑安对她这一年很满意,明年想必会更满意。 相比她的满意,他好像没有那么满意,他知道她有秘密,这一年间,他又知道她和阿元有秘密,他们两人都不告诉他。 嗯,岳父岳母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 所以,在她身边亲近的人中,就他不知道。 说实话,他有点不高兴。 她若是谁都不告诉就罢了,偏偏她告诉了阿元这小子,把他这个夫君置于何地? “父皇?” 阿元上前敬茶,他都走过来了,他爹还在发呆,他又喊了一声。 周祈轻哼,端起酒杯跟儿子的茶杯碰一下,故意道:“众爱卿都喝酒,你喝茶?啧,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儿。” 阿元:“……”好端端的,他父皇今日发什么疯? 顾佑安端庄地笑,前面有宴桌挡着不怕人看见,她的手已经掐上他胳膊了,她含着笑说:“小孩子喝什么酒,喝坏了脑子有你哭的。” 周祈端起酒杯舒坦地抿了一口:“皇后啊,阿元还小,以后你还是得指望我。” 阿元:“……”算了,父皇偶尔脑子发晕,原谅他吧。 阿元扭头就走。 周祈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声求饶:“掐肿了都。” 誉王和几个宗室子弟来敬酒了,顾佑安放他一马。 周祈笑着举起酒杯,跟誉王道:“太子年纪小不喝酒,一会儿你们就别拉着太子胡闹了,朕跟你们喝一杯。” 第180章 “臣等敬皇上,皇后!” “不敢!” 只要是当初见过周祈提刀杀进洛阳的人,现在周祈越是对他们笑,几个胆子小的宗室子弟越是不敢造次,大家胡乱应了几声,敬了酒后就赶紧退下去。 太子开了头,宗室也敬酒了,下面的官员等也都起身走动起来,敬酒的,互相恭祝新年的,夸别家孩子乖巧可人的,一时间,宫宴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时,皇城外的大街上,到处都是鞭炮声,烟火味,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自觉叫人生出国泰民安的喟叹来。 顾佑安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在看自己,她一边笑着跟誉王妃说话,一边悄悄捏他,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皇上对皇后心日月可鉴!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感受。 皇后年轻貌美,皇上又这般心仪皇后,他们的女儿送进宫去也没什么前程,还是算了吧。与其把女儿送进宫里得罪皇后,还不如选个品格端方的读书人为婿。皇上皇后最赏识有能耐的年轻人,扶持女婿也是个机会。 大人们私下交换眼神,小孩子们看不懂,但是会直接问,阿阳跑到阿元身边,小声问:“姑父为什么一会儿就要看姑姑?” 阿元叫他别问:“吃饱了没?还要不要再吃点?” 阿阳揉揉肚子:“不吃了吧,我哥说一会儿出宫我们去街上赏灯,街上好多好吃的,我要尝尝。” 去年春节洛阳城差点被各路兵马打烂了,过年也没年味儿,好似去年缺少的今年都给补上,从除夕那晚开始洛阳城里就摆起了彩灯,各家富户斗起灯来那叫一个厉害,百姓们也跟着玩乐一回,开了眼界。 阿元抬头看他父皇母后,他小声跟表弟说:“一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出宫玩儿,晚上我跟你和阿行睡。” “不行的,祖母说了,以后不能叫你常去家里,有坏人。” “能多坏?我若是在洛阳城里就被人暗害了,我那还得了?” 这一年跟在父皇母后身边阿元也长进了许多,许多政事他一知半解,但母后仔细教过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宫宴要散了,阿元去跟父皇母后说今晚想去顾家玩一晚上,明儿早上回宫。 顾佑安没有反对,她道:“叫阿行阿阳先走,你跟我们回祁安殿换身装扮,母后另叫人护送你去顾家。” 阿元点点头,他知道,这会儿百官都赶着出宫,他这会儿跟阿行他们走太打眼了。 温柔地摸摸儿子的脸,顾佑安扭头瞪周祈:“自己还能不能走?” 周祈看着还是一副冷静的聪明相,但是顾佑安知道他已经醉了,还醉得不轻。 两人成婚这么些年来,他喝醉的次数少之又少,不知道他今儿怎么了。 周祈站起身来,滚烫的手拉着她的手腕,万分缱绻地喊她:“安安。” 顾佑安任由他拉着:“别闹,跟我回去。” 一家三口回祁安殿,过了会儿,祁安殿的侧门打开,换了身装扮的阿元带着一群护卫出宫去。 “皇后娘娘,太子走了。” “知道了。” 晓月在门外稍站了会儿,没听到屋里主子说话,摆摆手,带着宫女太监们走了。 屋里,顾佑安被周祈压着胳膊动不了,好不容易把胳膊从他腰下扯出来,又被他捏着肩头压在怀里,抱得死紧,生怕她走了似的。 她叹息一声,放弃挣扎了,软软地趴在他胸口:“不嫌重?” 他坚持要看她,脑袋抬起来,脖子梗直,过了会儿他说:“脖子酸。” 顾佑安忍不住笑出来,埋怨似的拍他肩膀:“那你躺下去啊。” 他听话地躺下去,抱着她一侧身,她躺在他身侧,两人同用一个枕头,呼吸相闻。 “顾佑安,你不相信我。” “嗯?” “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还是不信我。” 顾佑安刚才没明白,听到他委屈的质问后,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 有些事骗不过他,她也没有打算要骗他,只是,有些事确实不好开口对他说。 再等等吧,或许等到他们走到生命的尽头那一日,她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告诉他所有。 就是不告诉他又如何呢?她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明白却不想回答,她只叹道:“你喝醉了,睡吧。” 她不肯说,他也不追问,好像真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过了会儿就自己睡着了。 一夜过去,她隔天醒来时周祈不在,晓月进来伺候说道:“皇上今儿一早骑马出城打猎去了,说是给您打几只野鸡回来炖汤喝。” 顾佑安懒洋洋地伸了个腰,笑了笑,多出去跑跑马也挺好,心情会舒展些。 洛阳的年节从年前的小年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松江城的年节没那么多热闹可看,闲不住的百姓去东郊布坊里做短工,挣点小钱补贴补贴家用也好。 除了东郊的布坊外,今年北山的山脚下建了药坊,这个药坊归大周药材国营司管,这里主要是为了转运松江城的药材、生产常用丸药用的,药坊的生意非常红火,整个年节只有除夕和正月初一停了两天工。 这个药坊是杜二叔在管,药坊正月里都不停工,他也要在药坊守着,这不,正月十五按老家益州府的习俗要吃汤圆,杜青今儿得闲,专程从家里用食盒给他装了一碗汤圆送过来。 杜青进门便笑道:“您这也太忙了些,还没过正月,我看你们药坊的库房里的丸药就堆满了?” 头发半白的杜二叔笑道:“不急不行啊,海军那边要一批药才做好了,韩掌柜那儿又要一批药送去草原上,不抓紧着些,岂不是要缺货了?” 杜青打开食盒把汤圆端出来放桌上,一边问道:“韩掌柜不是不管药行的事了?怎么又找你要丸药?” “他是不管药行的事,现在咱们药行的大总管是胡菖蒲。韩掌柜要丸药是给多力那边要的。” “那个黑鹰部落的小子?” “正是他,那小子在草原上做买卖兼着替咱们传递消息,要不是有这层身份在,韩掌柜也不会替他来要丸药。” “也不用担心,跟咱们敌对的要么被灭要么被赶走,就是把丸药卖给那些草原部落也出不了事。” 杜青这些年一直在松江城的军医所当差,原来是替祁王府培养军医,现在是替大周朝培养军医,草原上的消息他知道得很快。 杜二叔慢慢吞吞吃完汤圆,擦擦嘴道:“那也不能瞎卖,你忘了皇后娘娘说的话了?咱们松江城的好药材都是有数的,要省着些用。” 说到皇后娘娘,杜二叔难免多提一嘴:“杜青啊,咱们年纪大了,留在松江城也就罢了,杜家年轻的孩子们还是要叫他们往外走一走,无论是读书习武还是走商都行,不能叫他们养在家里给养废了。” 杜青在军医所的差事很忙,族里的事情他不怎么管,听杜二叔这般说,他一下冷了脸:“是不是谁家的小子惹祸了?” “别急,有我们一群老头子看着能惹什么祸?左不过就是躲着我们跟段家那几个孙子来往罢了。” 杜二叔幽幽道:“我们家跟段家可不同,大周朝至今为止最有权势的皇后娘娘有我们杜家一半的血脉。” 皇后娘娘,太子,跟他们杜家人都很亲近,不出意外,杜家未来两三代人都是好命人。但命好也要知道惜福,若是杜家出几个像段家那样的孙子,不说皇后娘娘和太子,他都看不过眼。 说到段家,杜青说:“段大人前两年精神头还好得很,去年秋天病了一场一下就老了。这人一老就没那个精神头管家里的小事了,才叫底下几个孙子阳奉阴违。” “富贵人家的儿孙不好管教,小时候不教好,长大了就更难教回来了。”杜二叔瞥杜青一眼:“我知道你一向不爱管那些闲事,以往我出面也就算了,现在不同了,你是皇后娘娘的舅父,你说一句远比我说一百句有用。” 杜青知道轻重:“咱们杜家可以出平庸没本事的儿孙,也绝不会有败家子儿。” 杜二叔满意了,他就是这个意思。 四月底松江城化冻,送去南方海军的丸药已经装船送走,韩掌柜带着商队两百多架大车来药坊拉药。 杜二叔指着七八个杜家的孩子给韩掌柜瞧,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 “他们几个没有读书的根,又吃不了习武的苦,好在懂些药理,嘴皮子会说,我把他们交给你,劳烦你给带一带,以后他们靠着走商混口饭吃我也就知足了。” 韩掌柜看了看几个杜家的孩子,嘴上道:“杜家的儿孙哪里少口饭吃,您也太忧虑了些。” 杜二叔摇摇头:“别人给的,不如自己亲手挣来的吃得香。” 韩掌柜大声笑道:“你放心,冲着咱们两家的关系,杜家的孩子就是我的亲侄儿,我肯定好好教他们。” 第181章 站在一旁的杜青对几个人道:“还不快谢谢韩掌柜。” 几个杜家的年轻人忙笑着跟韩掌柜行礼,嘴上都说以后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他们做,他们跟着商队本就是来打下手的。 不管是家里教的还是这几个孩子自己的意思,他们身为杜家人肯吃这份苦,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叫韩掌柜高看一眼。 韩掌柜也没客气,这会儿正在搬药箱,就叫他们去帮把手。 韩掌柜使唤杜家几个年轻人干活,无论是杜二叔还是杜青,甚至这几个孩子的家里人都没人说什么心疼的话。 韩掌柜见状,就知道杜家人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也就不说多余的话劝了。 多力还在等着,韩掌柜没有多留,下午就带着商队出发,往西边草原走了半个月,才在最西边的边城见到多力的商队。 快一年没见,多力的商队壮大了一倍,人手也多了许多,多力见到韩掌柜就说:“前几日有一支从宁夏过来的商队往西去。” 韩掌柜惊讶:“这么快就有商队敢西行了?” 多力连忙点头,他急道:“他们就不怕被劫杀在途中?” 他们现在所在的边城已经是草原最西边,以前这里不是大周朝的实控领土,也是去年才收归到大周朝手里,大周朝的驻军才到这儿来。 从这儿再往西去,就是别人的地盘了,从这儿往西去,生死难料。冒着性命之忧做买卖,也非常人啊。 韩掌柜也很佩服那些出关西行的商队,他道:“西行虽然艰难,但是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般,只要穿过荒漠戈壁,西边就是肥沃的土地和草原,跟那边通商肯定有大把的银子可赚。” “韩掌柜,我也想去西边看看。” “现在?” 多力摇摇头:“明年吧,我要回东边草原跟家里人交代,做好准备再去。” 韩掌柜笑道:“那也好。” 答应给多力的货送到了,韩掌柜这就要回去了,走前韩掌柜告诉多力:“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你也别拿自己当外人看,需要什么货自己去买,不用通过我。” “韩掌柜,以后你不来草原了?” “近几年应该是不来了。” “那你去哪里做买卖?” 韩掌柜爬上马车,大笑道:“我去南方,出海去!” 第107章 完结庄周梦蝶 祈安二年,秋。 朝廷改商税,增海贸商税条例,选中泉州府为开海禁第一府,大周朝开海禁之壮举板上钉钉。 海军主将高金率兵驻守泉州府,太子太傅陈一直为泉州府总督,总管泉州府开海禁之事。 圣旨一下,大周朝大大小小的商人无不响应,朝廷各国营司,民间各行各业商会纷纷涌入泉州府。 与此同时,一艘艘崭新的海船接连下水,泉州府新扩建的海港外停满了大船,远道而来的掌柜们一看就知道朝廷为开海禁肯定准备多时了,并不是突然才有的旨意。 有些年纪了,虽还没老的走不动道,到底不愿意再吃走商的苦,已经把商队交给儿孙自己过舒坦养老日子的 一群松江城来的老掌柜们,他们对皇后娘娘的行事风格显然更加熟悉。 他们抓着韩掌柜问:“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泉州府要开海禁了?你这老小子,怎么不提前跟咱说一嘴。” 韩掌柜笑道:“说不说有什么要紧?你们的老巢在松江城,做的大都是药材、布匹生意,跟南方的海贸不挨着。”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就是不做买卖,抢先买几个码头的铺子搁着,赁出去收租子,那也是好事。” “别想了,泉州府码头位置最好的铺子都是朝廷的,商户们可以租,但是买卖就别想了。” “啧,怎么还跟东山港一样呢。” “这不是废话嘛,码头是朝廷出钱扩建的,头一批海船是从咱们松江城的船舶厂开过来的,那也是朝廷的,朝廷出钱出力,怎么可能叫咱们占便宜?” 皇后娘娘往年自己做买卖的时候,就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儿,何况现在? 说到海船,今年才开海禁,估摸着许多中小商户买不起海船,朝廷出了新政。买不起船的小商户们可以加入商会,再以商会的名义租赁朝廷的海船出海做买卖,回来时候给朝廷两成的利算作租金。 知道泉州府开海禁并第一时间赶来的商户谁不知道出海获利颇丰?只要买卖顺利,两成的利也不算什么。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敲锣打鼓的先歇一歇,泉州府总督站在码头上搭起来的大台子上高声宣讲朝廷的开海国策,这边话才落地,小商户们已经三三两两凑一块儿,跟自家商会认识的人跑去衙门租赁海船了。 好事儿要赶早,码头一共才摆着二十来艘船,迟了就没他们的份了。 曹大当家的原是流放武将出身,长得身高体壮,就是现在老了那也比一众老熟人身量高,他环视一周后跟韩掌柜、何掌柜一群人说:“年轻小伙儿腿脚就是利索。” 何掌柜轻哼:“咱东山港开海的时候我比他们跑得还快。” 曹大当家的怂恿:“要不咱们也报个名儿,去南洋走一圈?” 南洋啊,他们还没去过呢。 他们这群老家伙虽把生意交给儿孙子,自己个身子骨都还行,再说,坐船出海比他们走商要轻松些吧,要不走一趟? 韩掌柜是他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所有人都盯着韩掌柜,韩掌柜道:“南洋也不远,你们想走一趟也成。” 开海禁后,海军分了好几支在南海巡逻,倒也比以前安全许多。 “那赶紧的,咱们也去衙门报个名。” 韩掌柜拉住曹大当家的,说道:“不用跟他们抢,我家的船上还有位置,你们先去采购货物送上船,咱们明儿就走。” “哈哈哈,还是咱们自己人靠谱,韩掌柜,多谢了!” 因开海禁的缘故,海军从一万人已经扩到了三万人,分散在东山港、东辽城港口、泉州府港口。 按照朝廷的计划,等国库富裕些了,海军还要扩建,海军的要沿着惠州府、雷州府、琼州府的海岸线一路往南洋铺开,海上的小岛也要划到大周朝的领土范围内。 泉州府为开海禁正热闹时,海军一支小队已经在南海偏东的一处无人海岛上停了两日了。 随船的石匠敲敲打打一日,才刻了一座石碑,领头的袁千户光着膀子,带着手下的一群小兵把两人高的石碑立起来。 “张石匠,这石头硬不硬?可别风吹日晒几年就把石碑上的字儿给吹没了。” 张石匠说:“放心,这石头硬得很,字儿又刻得深,敲打出这一百多个字把我手都震麻了,就算风吹日晒,这上面的字儿几百年后肯定也在。” 袁千户对着朝廷给的文书逐字逐句检查,石碑上第一段书:祈安二年秋,大周朝海军驻扎于此,此岛为大周朝固有领土,如有入侵者,虽远必诛。 有识字儿的小兵看到这石碑上的字儿,忍不住挠挠脸:“千户,咱们真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驻扎?” “朝廷说了,立个碑圈快地儿就成了,这地儿有什么好驻扎的?” “我就不明白了,这破荒地有什么好占领的?” “用你懂?你要是明白了你就是朝廷里的大官了。别废话,上面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就是了。” “碑立好了,收拾收拾,咱们去下一个地方。” 袁千户年纪轻轻能当上千户,除了他自己有本事外,他还有个当过护城军主将的祖父袁宏。 他祖父虽然死了,但是留下的情分还在,袁千户出海前问过相熟的叔叔伯伯,那些长辈都跟他说朝廷看重南洋,只要朝廷想要,一个岛礁一片海都是重要的。 跟袁千户底下的小兵们想得一样,大伙儿都说这些不能种地的荒岛占了有什么用?虽都按照上面的要求立碑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像袁千户一样的小队还有许多支,他们私下里调侃这叫做’开疆扩土’。 殊不知,今日随手立的一座碑,千百年后或许会成为抢夺海疆的一个口子,真的是开疆扩土了。 开海禁后半个月,海船陆续出海,泉州府走了许多人却不显冷清,反而更加热闹起来。 为了讨生活漂泊躲藏在海上的百姓们乘船靠岸,他们不知道这是朝廷诱捕他们的计策还是真的不追求他们出海走商,刚下船时心怀忐忑,惴惴不安,等到他们在码头前面看到熟悉的家人,一个个脸上露出了笑来,笑着笑着就大哭失声。 多少年了,他们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他们多少年没有正大光明地在白日里看到家里人了? 陈一直看着这些百姓也生出许多感慨,他望着大海的方向,心里念着陈家在南洋的族人们,他们也快回来了。 身上挂着钦差大臣名头的刘忠不管这些,他道:“陈大人,补税的事你可别忘了。” 第182章 皇后娘娘有言在先,寻常百姓出海只是为了一口饭吃,他们回来也就回来了,不用受罚。 陈家这样的大家族可不一样,他们走私赚了大钱,这些大商户想回来,他们带回来的钱财需四成充入国库,视作罚银。 陈一直叹气:“刘大人,我家人还没回来呢,您等他们回来再说这事儿如何?” 刘忠笑道:“咱家也不是故意为难陈大人,只是律法如此,咱家不得不提醒陈大人。” 皇上皇后还等着银子做大事,农税不能动,可不是只能打商税的主意么。 不过,话虽如此,陈家若是不把放在海外的家产带回来,朝廷也不可能真派海军去南洋抄家,这事儿,讲的还是个心甘情愿。 陈家,还真的心甘情愿! 深秋时节,洛阳城郊山中的树叶红黄兼色正好瞧时,一封从泉州送来的折子急送进内阁,随后又由内阁臣送进祈安殿。 “两百余船的家产,一百船给朝廷,路上都没停,直接从泉州府沿海北上来了?” 顾佑安笑着把折子递给周祈:“陈家大手笔啊!” 周祈看完折子也笑了起来,道:“虽有我大周朝海军强大的缘故,陈家对朝廷归顺的心意也不可忽视。” “落叶归根呐,陈家上下能做出这个决定,我猜是因为陈家的家主,也就是陈一直的叔爷爷病重的缘故。” 陈家人下南洋已有几代人了,把陈家从海上讨生活的小老百姓变成家财万贯的大商户的,就是陈一直的叔爷爷。 陈家是陈老先生一手带起来的,他对家族的掌控力还在,他要带着家产归乡,其他族人纵使反对也无用。 “除了陈老先生之外,陈家估计也是为了陈一直的前程打算,皇后娘娘,还是您会算计。” 顾佑安笑哼:“不管是因为什么,国库要丰厚起来了。” 陈家只是个开头,其他还在观望的海外家族看到陈家安稳落地,想归家的自然会交了罚税回来。 “虽然去年打仗消耗了许多钱粮,这两年大周朝还算风调雨顺,朕安排人暗中巡视了一 回,各地的粮仓约莫有七八成满。” “咱们有粮,明年海禁带来的钱财也有了,修官道疏浚水路这些安排可以准备起来了。” 周祈几次跟朝廷重臣商议,最终还是做出了迁都燕州的决定,建新都之前,陆路水路必须畅通。 顾佑安不意外周祈会答应迁都,只是这时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要她来安排这些事。 顾佑安叫阿月把她准备的舆图找出来,她翻开瞧了瞧没错后,把舆图放到他桌案上:“你是皇帝,可别想什么都推给我,这些工部户部的差事该你吩咐下去。” 周祈揽着她的腰,放在他膝上,笑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朕听皇后娘娘的话?朕吩咐,和你吩咐,有什么区别?” 顾佑安回头,晓月忙低头后退,屋里伺候的宫女奴才见状,都识趣地退出去。 大殿内只有他们夫妻两人,顾佑安才放肆地扯着他衣领,瞪他:“说吧,三番五次的阴阳怪气的,闹什么脾气?” “朕有资格闹脾气?” “周祈!” 周祈突又露出委屈的神色,跟他儿子委屈巴巴时一模一样,顾佑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 他闹,她也烦,松开他衣领,轻轻按了按,叫衣领更服帖,她一边想,一边慢慢说:“我们是夫妻。” “至亲至疏那种夫妻?” “同甘共苦那种夫妻!” 又被他的话气到了,顾佑安语气硬了起来,看到他的脸气又散了,好声好气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若是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周祈嘴角勾起一抹笑,眼角微翘,他的目光抓着他:“你究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岳父知道,岳母知道,阿元那小子也知道吧,他们都知道,为何你要瞒着我?” 原来,竟是为这事儿! 顾佑安沉默了。 他轻轻靠近她,收紧揽着她腰的胳膊,两人亲密贴近,他似蛊惑又似好奇:“我连权力都可以跟你分享,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顾佑安现在脑子冷静得很,并不吃这一套,一把推开他。 周祈松开的手随意搭在椅子上,斜靠着椅子跟她拉开距离,脸色也冷了,就这么看着她。 “周祈,你说,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到底是现在的我活在一场梦里,还是我做了一场十四年的梦才醒过来?” 周祈对她的一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自从知道猜到她有秘密瞒着他,他暗中又查了一遍,他自然知道她前十四年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顾家流放后她才突然清醒过来。 他道:“我以为你会说上天赐福,叫你醒来后就生而知之。” 既摊开了说,顾佑安也不瞒着他,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要不去天一观问问李道长?” 她知道的和尚道士这一类玄学人士中,天一观的道士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 周祈冷笑:“你当我没去问过?” “李道长如何说?” “呵,李天时那个老道说天地轮回自有天意,不要执着。”显然周祈没有听进去李道长的话。 顾佑安这时候又问:“你现在还执着吗?” 周祈被她气笑了:“你话都没说清楚,就叫我别执着?顾佑安,你在敷衍我。” 顾佑安叹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总之,你就当我做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梦吧。或许,等到我们寿终正寝那一日,我才能知道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周祈愣了下,忽然伸手一拉,她倒在他胸口,他捏着她下巴,道:“我们是天造地设的夫妻,真的不能再真了。那些事以后我不问了,你别学那些道士神神叨叨的,我厌烦听。” 顾佑安笑了,点点头:“不说了,我们好好过完这一生便是。” 抱着怀里的人,周祈目光悠长。 李天时那个老道说,他和安安成为夫妻是场意外,说不得哪日回到正轨,他们夫妻的缘分就断了。 从那天起周祈就害怕起来,生怕她突然从他身边消失。越是担心就越是想刨根问底,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怕戳破那层窗户纸。 今天之后,那层窗户纸还在,他再不想问了。 一切过往,都是虚妄,珍惜眼前人。 周祈舍不得他的妻,对天一观那群道士倒是一点不手软,这天后,立刻派兵围了天一观不许他们离开。 另外,周祈私下派人去大周朝各地道观,把有几分本事的道士全部抓了送到天一观。 他心里有一种直觉,天一观那群道士会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最大变数。 这些事周祈都是瞒着顾佑安做的,顾佑安全然不知,顾佑安只知道自从他们夫妻那日后,周祈黏她黏得紧,他去上朝都要叫她在后殿等着她,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她这个皇后权势大众所周知,可最近实在是有点过分了,都察院的御史不敢说,顾稳这个亲爹肯定要劝一劝女儿。 “爹,你该去劝周祈。” “之前你们夫妻都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就……” 顾佑安叹气:“他怕我化成蝴蝶飞了。” 这是什么话?顾稳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叫化成蝴蝶飞了? 顾佑安也觉得这话说起来有点可笑,但是她心里也酸楚万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情难得。 顾佑安暗示了一句上一辈子,顾稳沉默了。 “安安,能做夫妻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你当珍惜。” 顾佑安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说自己知道了。 在皇宫里,对周祈来说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顾佑安也没想瞒着他。周祈从孙璋嘴里知道岳父和安安的谈话,笑了笑。 几辈子的缘分才能做夫妻,安安既成了他的妻,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说不清,那就不说了。 这日后,周祈好像跟自己和解了,也不再日日缠着她。 阿元趁他父皇不在,这日跑来娘亲身边,他想去空间。 顾佑安不答应:“这个事以后就不提了,你父皇害怕。” “父皇也有害怕的事?” “放在心上了,自然就会患得患失。” 这些日子以来,顾佑安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情思,她牵着儿子的手笑道:“这世间之事,多是情深缘浅,越是想要越留不住,十全九美已经是人间极乐了。” “娘亲以前总觉得人心不可信,现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又觉得,碰上一个可爱可信之人,真是难得的福气。” 情有深浅,爱也有深浅,看到他这般一头扎进去,她也心疼他起来。 阿元不太明白娘亲的意思:“我们的秘密,父皇也知道了吗?” 第183章 “大概知道了吧。” 有天晚上他不在宫里,她靠着软枕看一本全球港口排行的书,看着看着睡着了,书就放 在枕边,她早上起来书放在桌上,他也没有多问她一句。 阿元靠在娘亲身边:“去岁父皇说今年我们要回松江城一趟,这都冬天了,咱们还去不去?” “你若是想去就自己去。” “您不去?父皇不去?” “你父皇去不去我不知道,我肯定是去不了的,你父皇不喜欢我去松江城。” “为什么?” 顾佑安没说,她笑道:“你呀,趁你父皇现在还是皇帝,你想去哪儿就赶紧去,等你以后当政了,想走都走不了。” 阿元立刻提出来:“我想出海也能去?” “我这儿肯定不反对,你父皇那儿你去问问?” 阿元跑去问他父皇,周祈立刻拒绝:“海外危险,不许去。” “娘亲都说我可以去。”阿元不满。 “我不许,我和你娘就你一个孩子,海上若是翻船了生死难料,我不放心。”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阿元没法子:“我和娘亲回松江城过冬可以吧?” “你娘亲不行,你想去随时可以走。” “为何娘亲不行?” 周祈不想跟儿子扯这个,叫孙璋把他赶出去,别耽误他批折子。 阿元缠了几日,父皇还是不答应娘亲去松江城,他自己带着侍卫回去了,他准备去松江城多住几日,等到小年前再回来。 阿元冒着风雪回松江城,回去后没几日他就发现北山被围了,从山脚到山下,所有的路都有人把守,这是在干什么? 阿元把周尘叫来询问,周尘也不知,只说是皇上安排的人手。 对外的说辞,松江城北山是皇家的龙兴之地,不许皇家之外的人进入,阿元去试了试,显然,这个说辞也是假的,因为他身为太子竟然也不许进入。 谁能进去?只有他父皇自己。 都没等到小年,阿元在松江城住了三日就回洛阳了,不等他跟娘亲告状,就被他父皇叫过去安排了一堆杂事,什么年底祭拜天地,祭祖之类需要皇家出面的事都是他的活儿。 开海禁后南洋来的小国,还有东倭、朝鲜,西北往西的小国派人来洛阳朝拜,也是他这个太子出面接待。 这些事忙完,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他替娘亲去顾家看望外祖父外祖母后再回家,已经是大年三十上午了。 阿元回自己宫殿,还没进祈安殿就被门口的孙璋拦住,孙璋笑着说:“太子殿下,昨儿皇上吩咐,把您的行李搬到鹤年殿去了,以后您住那儿。” 阿元震惊:“什么?怎么都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皇上说了,您年纪不小了,再跟他们住有损您太子的威严,以后呀,您自己住鹤年殿吧。” 阿元气愤:“父皇就是想把我赶走,他自己跟娘亲住。” 殿门外的侍卫、宫女太监等都低头忍笑,这话何须太子说啊,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原来还有皇后娘娘帮着太子说话,今年不知为何,皇上皇后感情越发好了,皇后娘娘宠着皇上,皇上说要把太子迁出去,皇后娘娘也没说反对的话。 孙璋笑着劝道:“您虚岁也有十岁了,皇上叫您搬出去也是为了您好,皇上说了,太子詹事府也该建起来了,您该有自己的班底了。” 别的太子听到这话只会欣喜万分,到阿元这儿,他就更生气了,他只觉得父皇要安排多多的差事给他。 阿元倒也没有想错他父皇,祈安三年修官道、疏浚河道,总负责人都是阿元这个太子。 几年过后,大周朝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皇上下旨新建新京都燕州,阿元这个太子又被派去燕州做大总管。 已经十五岁的阿元缠着娘亲闹腾,他才不要去燕州,叫父皇派别的人去。 执掌天下多年,身上的帝王尊贵的气质越发迫人,周祈看着儿子道:“你不是嫌洛阳人多拥挤吗?去燕州重建一座京都,都按照你的喜好来,岂不是美事一件?” 阿元才不会被骗,他亲热地挽着娘亲胳膊,冲他父皇摆脸色:“说吧,你是不是想把皇位扔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月前你吩咐御林卫去海上练兵,你是不是想出海?” “朕是皇帝,你是太子,朕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娘亲,你看父皇。” 顾佑安年过三十后气质越发好了,就像一朵姿容正艳的珍品芙蓉,她一笑,父子俩都看向她。 “娘亲,你说说话呀。” “听你父皇的吧。” 娘亲这几年越发偏向父皇了,阿元轻哼,一下站起来,瞥两人一眼,扭头走了。 周祈心里高兴,几步迈到她身边,嘴上还要埋怨:“都是你宠的,谁家的太子这么大了还跟娘亲撒娇的?”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差不多得了!” 周祈露出个笑来,凑到她耳边,说:“这几年咱们夫妻也够辛苦了,等到燕京建好后,就把天下交给阿元吧。” “真要出海?” “去看看吧,我瞧你挺想去?” 既是为了阿元,也是为了大周朝的百姓,更是为了后代子孙,既知道大周朝之外还有广袤的土地,那他们做祖先的就该为后代多考虑几分。 私心里,他也认可那几个老道士的话,他既为人皇,就该在这个位置上多积功德,上天看在他功德的份上,或许会再赐他一世缘分。 他已安排人在北山上建他们夫妻的陵墓了,等到几十年后,他们夫妻离世后,就葬在北山上。 他要缠着她,纵使是死了,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谁也拦不住他。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却纵容着他。 他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她也不会没良心。 任他折腾去吧。 顾佑安忍不住交代:“要出海就准备得齐全些,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意外死在海里跟你携手下一辈子。” “放心,我会游水,就是掉海里了,你站我发冠上,绝对不会叫你的这只小蝴蝶沾湿了翅膀。” 顾佑安大笑,拍他肩膀,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周祈也跟着笑,看着她就叫他心里愉悦。 阿元跑回来了,一下挤开父皇冲进娘亲怀里,被周祈捏着后脖颈丢开。 “母后!娘亲!快救我!”阿元挣扎着胳膊。 顾佑安笑着看他们父子斗法,救不了,都是她的心肝儿肉,自己撕扯去吧。 当天晚上,松江城北山上,天一观一群道士夜观天象,只见一道似有若无弯曲的线穿过银河,牵起紫薇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一线生机既是洛阳宫里那位的,也是大周百姓的。 多年前,天衍道人以毕生修为为祭,牵起这一线生机,功德无量! 第108章 现代番外没有皇位要继承…… 桃源街,顾家。 春天的桃源街从街头到街尾的桃树都开花了,风一吹,粉白的桃花随风起舞,树下拍照的小姑娘们连忙摆好姿势催同伴快拍照。 “哎,这张拍得真好看。” “一片桃花落在你头发上,真有氛围。” “咱们快去桃源山上,这会儿人少没人跟咱们抢好位置。” 一群年轻的小姑娘说说笑笑走了,微凉的春风卷起一片花瓣,落在路旁顾家的窗下,余风卷起细白的纱帘,屋里睡着的人缓缓醒来。 顾佑安回到现代已经一个多月了,她慢慢下床走到窗边,站在窗边朝外看去,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们看着真叫人开心啊。 “安安,我今早熬了小米粥,你跟你家那位过来吃早饭啊。” 柚子站在她家院子里喊她,顾佑安半个身子伸出窗去,笑着说:“周祈不在家,可能是出去买早饭了。” 桃源山下有家卖早餐的店,他们去吃过一次,顾佑安说那家现炸的油条好吃,周祈有空就会去给她买,走路去走路回,也不嫌来回三四公里路远。 柚子大声回应: “嘿,你家男人也太勤快了,一大早的不睡懒觉竟然跑去给你买早饭。” “不来我家吃那就算了,我这儿收拾收拾要准备午饭了,我给你盛两碗放你家厨房,你们一会儿吃。” “行。” 顾佑安失踪五年后回来,柚子的农家乐经营得很有名声了,只要开门营业,每天中午至少都有五六桌客人。为了不耽误中午营业,早上吃了早饭就要洗菜、杀鸡准备起来。 柚子忙着,顾佑安也去洗手间洗漱,看到镜子里年轻脸和身体,她笑了起来,如今她也是年轻的小姑娘啊。 在大周朝去世时她多少岁来着?好像是六十四岁,大周朝十年,现代一年? 还不太习惯年老切换到年轻时的模样,顾佑安一边洗脸一边想着以前的事,想到了她的阿元,她去世时阿元肯定伤心坏了吧。 第184章 电话响了,拿起帕子擦擦手上的水,接通电话。 “买油条回来了?” 电话那头,周祈无奈道:“回来了,不过有个意外之喜,你做下准备。” 意外之喜?什么意外之喜?挂掉电话后顾佑安还在想着。 周祈还没回来,顾佑安去厨房把刚才柚子端过来的小米粥放桌上,又拿了碗筷。 “啊!!!顾佑安,你给老娘滚出来!” 顾佑安被柚子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出去:“怎么了?” 柚子颤抖着手,指着院子口的一大一小,怒火都快从眼睛里喷出来了:“顾佑安你出息了,失踪几年就是为了给人当后妈?!” 顾佑安顺着柚子指的方向看向那一大一小,她的男人,她的儿子! 看那小孩儿的长相,跟周祈长得有七八分像,但是,她……是亲妈来着吧?! 顾佑安惊呆了,周祈跟他们一起穿过来也就算了,怎么阿元也跟她过来了?阿元还是个四五岁小孩儿的模样? 老天爷,你玩儿我呢? “顾佑安!你说话!”柚子气得跳脚。 顾佑安试探着喊:“阿元?” “娘亲!” 一身脏兮兮衣裳的小孩儿小跑着冲过来,顾佑安连忙蹲下抱起儿子。 柚子瞪大眼睛:“什么娘亲?你还搞上古代那一套了?我跟你说,别说喊娘亲,喊母后都没用,顾佑安我跟你说……” “停停停,你先听说我,这是我亲儿子,我跟周祈生的,亲生的!” 柚子一句话被噎住喉咙里出不来:“亲儿子?你们两口子从山里出来把儿子丢哪儿了?” “这个么……” 顾佑安看向周祈,周祈叹气道:“怪我,我们头一次回来怕孩子坐车不习惯,就把他放在亲戚家,没想到他自己跑来了。” “你放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自己出远门?他怎么买票怎么坐车的?”柚子明显不信。 顾佑安失踪五年回来,编的借口是失忆流落山里,跟周祈碰上两人结婚了,恢复记忆才找回来。这么经不起推敲的借口也就是柚子看到她回来高兴的什么都不顾了,但凡换个脑子清醒点的都不会信。 顾佑安跟周祈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柚子冷笑一声:“顾佑安,你又想找什么借口骗我?” 阿元笑得特别乖,戳戳娘亲胳膊:“娘亲,这个美人儿姨姨我叫什么呀?” “这是娘……妈妈的闺蜜,你喊她小姨。” 阿元冲柚子笑:“小姨好,我叫周延年,小名叫阿元。” 阿元装乖的时候顾佑安都冷不下心肠,柚子更是抵挡不了,她捂住心口:“顾佑安啊顾佑安,你自己好好想想回头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看在阿元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顾佑安松了口气,柚子不跟她计较就行,除了柚子之外,外面其他人她有的是办法敷衍。 “柚子你快去忙吧,等你忙完了下午来家里坐坐。” 柚子说:“等等,你们一家三口不走了吧?” “不走了。” “不走了就好,下午你跟我去小学接崽崽放学,顺便去旁边幼儿园问问,看看能不能叫你家阿元插班读书。” “不用了吧。” 阿元多大的年纪了,还去跟一群小孩儿读书,不太合适的样子。 “不行,小孩子哪有不读书的,就这样决定了!” 柚子不容拒绝的语气叫顾佑安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先点头答应着。 一家三口回到家,周祈把买回来的早餐摆到桌上,又带着儿子去厨房洗手。 “先吃饭,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吃了早饭,又给阿元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夫妻俩看着幼年版的儿子。 阿元好似也不习惯自己小娃娃的模样,他不自在地抱着玩偶,到处看:“娘亲,这里真的跟你空间里一模一样哎。” 周祈目光危险:“顾佑安,以前你没跟我说阿元能进空间?” “说了有什么用?阿元是我生的,跟我有血缘关系,你跟我有血缘关系?” 顾佑安说:“不说这个,阿元说说,我和你父皇死后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过来的?” 顾佑安已经从周祈嘴里知道,他跟她是同一天死的,他死前只交代儿子把他们葬在北山陵墓里。 他们夫妻年老时,阿元知道她的命数比较奇特,送葬的事只能他去办。 “我听父皇的话把你们送到北山陵墓里,天一观的那个李玄越李道长给你们送的葬,他在你们陵墓里摆了个转生阵法,然后就封墓了。” “你是怎么来的?你活到多少岁?” “我活过了七十,不过我五十岁就退位了,退位后我跟你们一样坐船出海,几年后回来感觉没什么意思,回大周后我就住到了松江城咱们家。” 他跟他父皇一样只有一个皇后,生了两儿一女,他跟皇后关系不错,跟儿女也亲近,只是,他还是想跟父皇母后近一些。 后来,他实在是想念父皇和娘亲,就跟李玄越说好,等他死后就重开父皇母后的陵墓,把他葬在父皇母后身边。 顾佑安沉默了会儿,才说:“我第一次见李玄越的时候他才五岁大吧,算起来,他比阿元大八九岁?他寿数可真长。” “道士会养生,一向命长。” 送魂魄转生本来就是有违天道的事,不知道李玄越那个孩子有没有受到什么反噬。 “没有。”阿元说:“李玄越说我们一家三口积了大功德,只是转生后我们的功德就散的差不多了。” 顾佑安抱着儿子拍拍他:“没事儿,那些功德再好也比不过我的儿子。” 阿元咧嘴笑,嫩呼呼的小孩儿,眼底总算有几分孩子天真的模样。 周祈叹气:“行了,来都来了,安安想想怎么给他落个户口吧。” 顾佑安笑道:“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找那个人给办了吧。” 一家三口对好话,带着儿子去办户口,中午在外面吃饭,阿元看别的小孩儿吃炸鸡,他也闹着要吃。 一家三口吃了炸鸡回家睡午觉,阿 元要跟父皇母后一起睡,叫周祈嫌弃坏了。 “多大的年纪还装孩子样儿?” 阿元眨眨眼,肉乎乎的小手伸出来:“阿元五岁啦。” 顾佑安乐不可支,笑道:“你们再不睡,一会儿柚子该过来叫咱们了。” 她一声招呼不打失踪五年,本来就理亏,她现在可不敢惹柚子。 她不敢惹柚子,周祈这个在柚子眼里的坏人就更不敢惹那个丫头,他拎起儿子放到客房去,叫他自己睡,回来就把他们夫妻主卧的门关上。 阿元睡不着,父皇一走他就溜出去,去娘亲的书房看看,去厨房摸摸,还跑去拿遥控器看电视。 在空间里的时候,这块黑色的屏幕是打不开的。 周祈和顾佑安睡醒午觉起来,就看到儿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在播着。 “阿元看电视能看到睡着,你们当爸妈的也太不靠谱了,不送去幼儿园怎么行?”柚子带孩子老有经验了,过来就把夫妻俩说了一顿,她抱起睡眼惺忪的阿元下楼,边走边数落夫妻俩。 “你们没有买安全座椅,先用我家的,幸好崽崽小时候用过的安全座椅我还没丢。” 顾佑安帮着弄安全座椅,几次弄不好,又被柚子嫌弃了。 弄好安全座椅把阿元放上去,柚子摸摸阿元的小脸蛋笑道:“小姨带你去幼儿园瞧瞧,一会儿再带你跟你崽崽哥去吃好吃的。” 顾佑安给儿子补充:“你小姨有个儿子,小名叫崽崽。” 阿元乖乖点头。 柚子开车,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学校接孩子,还没到小学放学的时候,就带着他们先去幼儿园参观。 “阿元,以后你来这里读幼儿园好不好?” “跟小朋友们一块儿玩。” 阿元看到五颜六色的幼儿园里一群穿得五颜六色的小娃娃,他疯狂摇头,他不想跟小孩儿玩儿,他要跟父皇娘亲一块儿。 阿元抱着他父皇的脖子不下地,周祈故意说:“你也是个孩子,不跟他们玩儿你要跟谁玩儿?” 阿元轻哼,父皇欺负他。 最后还是顾佑安拯救了儿子,她笑道:“就是要读书也要等到下半年九月入学吧,这不早不晚的也不合适。” 阿元连忙点头,以后再说吧。 马上就到小学放学的点儿了,柚子开车去小学,路上还说呢:“阿元以后跟崽崽多玩一玩,崽崽外向,兄弟俩多处一处,以后去幼儿园读书也不会害怕。” 阿元倒不是害怕,他单纯不喜欢跟小小孩儿玩儿,也不喜欢跟小姨家的小学生崽崽哥哥玩儿,他就喜欢在家看电视。 顾佑安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到阿元的户口办下来后,夫妻俩带着儿子出门玩儿去了。 第185章 自驾、动车、飞机,国内国外转着圈地玩儿,左右她账户上的钱多得很,花起来不心疼。 一家三口这一出去就是一年,看遍了世界风光,也给这父子俩开了眼界。 阿元跟爹娘说:“我死之前,墨家那群学子按照我妈留下的蒸汽机图纸做出了个大概,大周朝做出来的火炮也能压着周边国家打,那些重要的港口咱们全占了,如果不出意外,咱们在大周朝的子孙后代肯定不会被洋人欺负,大周肯定是世界第一强国。” 顾佑安笑着道:“希望如此吧。” 一国一民族的命运,哪里是寻常人可以预料的。 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儿子,你六岁了,不想去幼儿园,那等到秋天时去读小学?” 阿元愁眉苦脸:“妈,我不读书行不行?” “不行!” “爸!”阿元扭头找他爹求救。 周祈坐那儿看报纸,笑着道:“你要是想当神童,不如跳级?” 阿元趴在沙发上,叹气:“那么努力做什么,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我只想当个普通小孩儿。” 顾佑安拍着腿大笑,周祈看儿子一眼,也笑道:“国泰民安,当个升斗小民确实比当个劳心劳力的皇帝舒坦。” 阿元翻个身,露出个笑脸来,他跟他爸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这一辈子,就是来享受的。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