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金笼》 铸金笼 第1节 本书名称:铸金笼 本书作者:仙苑其灵 本书简介: 【强取豪夺】 当柳惜瑶得知她要被侯府送给半百之人为妾时,向来安分守己的她,将心思用在了侯府二公子宋濯身上。 可这宋濯虽肯帮拂,却始终克己守礼,就如天上云,看似近在眼前,却让人抓不到实处。 罢了,既是倚靠不住,她便索性另谋出路。 恰逢大公子外派携一双儿女归府,他因正妻早亡,此番续弦不问出身,只论品性,柳惜瑶当即抽身,转而将主意又打到了大公子身上。 * 宋濯是忠毅侯府的二公子,又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他容貌出尘,温雅清贵,向来不近女色,直到某日,一道可怜兮兮的身影闯入视线。 他知道她为何而来,也知她为何又另寻他人。 只是一个女子罢了,他不会被她左右心绪。 可后来,他看到她与兄长十指紧握,看到她脸颊绯红,而那熟悉的淡香从兄长衣衫飘入鼻中时,宋濯捏碎了手中玉盏。 ———— 入夜,柳惜瑶昏睡中被惊醒,以为是未婚夫,她笑盈盈勾住他脖颈,用那软香细语诉着满心思念,却听耳边一声低笑,“这般久了,瑶儿哄人的词还是没有变啊……” 很久之后,当柳惜瑶问宋濯,可会当真让她活着离开。 宋濯玩着她指尖,慢条斯理地笑道:“瑶儿这般厉害,贯会拿捏人心,何不看看你手段,到底可以让我疯到哪个地步?” 说罢,他吻住那泪痕:“后悔了?那当初何故来招我?” #心机表妹vs疯批表兄 #她说爱我,转头却欲嫁给我兄长 阅读指南: 1.he,女非男都处 2.古早,狗血,强取豪夺 3.每本人设不同,宝宝们看好了再入手哦! 4.听说友好的宝宝们都会发大财喔!发!大!财! 第1章 楔子瑶儿不怕 夜里,柳惜瑶被一阵急咳声惊醒。 她坐在床板上稍微缓了缓神,便立即摸黑寻去桌旁,熟练的点灯倒水。 帐内的柳茹还在低咳,似是知道方才那几声太过尖锐,此刻便用帕子紧紧掩住口鼻,想要将胸腔内不适全部压下。 “娘。”柳惜瑶端着水杯来到床前,床帐被掀开的瞬间,柳茹赶忙别过脸去,将神情隐在黑暗中,拿着帕子在脸上匆忙擦拭着什么。 屋内只有桌上这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不明。 柳惜瑶看不真切,只如平常一样坐在床边,待片刻后柳茹回过身来,她才又将水杯递上前去。 “是娘不好,又将你扰醒了。”柳茹嗓音沉哑,眉宇间尽是疲态,整个人也瘦的脱了相,可即便如此,也能从她五官中看出,曾经的她是何等的明艳动人。 然话音刚落,柳茹突然捂住嘴,背过身又是一阵急咳,咳得她整个身子都在颤动,随着一股咸腥涌出喉中,那紧紧压在唇上的帕子再次被鲜血染红。 在她有意的遮掩下,柳惜瑶依旧未曾看到这一幕,却是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心头不由一紧,忙朝柳茹看去,“娘亲自打入秋之后,便夜夜都要咳醒,这几日更是厉害,若不然……还是叫安安去将府内郎中请来看看吧?” 柳茹缓缓回过身,顺手将帕子藏进枕下,强掩着疲惫与虚弱,朝柳惜瑶摆手道:“不必这般麻烦,郎中不是说过了么,咳咳……我这咳疾,是因为华州干燥,我尚未适应所致……咳咳,待明日……我再多喝两副润喉的汤药便是。” 提起汤药,柳惜瑶细眉更蹙,她虽不通药理,可也看出自侯府老夫人离世之后,送来幽竹院的药材与从前不同,娘喝了之后非但没有好转,还愈发严重了。 此刻见母亲不过三两句话,便说得断断续续,气喘吁吁,柳惜瑶心绪更乱,“娘,咱们来华州已有三年,若只是气候不适,应当慢慢好转才是,怎会一年比一年严重?” 是啊,已是过了三年了。 柳茹没有说话,只盯着手中水杯怔神,片刻后,才低声问了一句,“瑶儿,你……你可会怨怪娘亲?” 柳惜瑶也不知怎地,总觉得今晚心里莫名发慌,她回头看了眼那被阵阵疾风吹得咯吱作响的窗子,深吸了一口气,拉住母亲的手道:“我方才只是忧心娘的身体,并无半分怨怪之意。” “不、不是……”柳茹缓缓摇头,眼眶逐渐湿润,“娘是问……这三年来,你心中可曾对娘生过怨恨?” 柳惜瑶不由微愣,要知这三年来,不论她与母亲过得再累再苦,母亲也从未问过这样的话,今日骤然提起,这让她心里乱,却还是强撑着朝母亲温声道:“错不在娘亲,女儿何故要怨?” 柳茹闻言,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妄她自傲一生,纵是离开赵柳两家,也绝不肯低头,可眼看油尽灯枯之际,她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悔意。 “可若当初不是娘执意和离……我的瑶儿何故如此啊……” 她的瑶儿这般懂事,这般秀丽,在这个十二三岁,本该充满朝气与明媚的年纪,却因她的执拗而困在这狭小昏暗,暮气沉沉的一方牢笼中。 “我……是不是当真做错了?” 柳茹双眼无神,眸光不知在看向何处,只不住垂泪,而她这一声说得极低极轻,让柳惜瑶也跟着湿了眼睫。 三年前,十岁的柳惜瑶已是到了能够明辨是非的年纪,在父母和离的这件事上,她心中自然生过怨气,可这份怨气从来都不是因柳茹而起。 其实早在儿时,她就听说过有关父母相遇相知的故事,在当地,那曾经还是一段佳话。 那时的赵家,只是一个在青羊宫外摆摊卖文房四宝的小贩,若不是母亲去上香时意外露出真容被歹人惦记,给了父亲出手相救的机会,恐怕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而柳家虽只是世族的一个旁支,早已不复往昔的辉煌,但外祖父年轻时曾明经及第,本可入仕为官,却选择回乡设立私塾来教书育人。数十载孜孜不倦地倾囊相授,让外祖父在当地颇具名望。在母亲还未及笄时,上门说亲者已不在少数,然而真正让她动了情意的唯有父亲。 那时的父亲容貌清俊,举止端方,对母亲又有恩情还不求回报。 正巧两家一个教书,一个靠笔墨营生,算是为了还恩,外祖父便出手相助。借着他的名声,赵家的生意做得愈发红火,也越做越大,只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便从那小摊做成了当地人尽皆知的赵家书坊。 赵柳两家也顺利成章结成连理,父亲早在当初求娶时便一再保证,甚至亲手写下保证书,许诺此生绝不纳妾,只与母亲一人白头偕老。 然而就在三年前,外祖父前脚病逝,父亲后脚就要将外室接进家中。 那日的一切,柳惜瑶皆看在眼中。 她看到母亲拿出保证书扔在父亲面前,也看到父亲是如何从好言相劝,到最后一边怒斥,一边将那已是泛黄的纸张撕了个粉碎。 “柳茹!你怎会如此不近人情,心狠至此?” “既是纳妾你不愿,那让她做平妻!” “你自己生不出儿子,便要我赵家基业无子继承?” “好一个赵家基业!”母亲又泣又愤道,“若没有柳家,不知那青羊宫外的摊子如今是何模样?” 那一晚,父亲 第一次动手打了母亲,那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 门外的柳惜瑶再也忍受不住,她将手中为父亲做的糕点狠狠砸在地上,推开门冲进房中。 十岁的小女娘就这样挡在了母亲的身前,朝那高大的身影喊道:“你不要打我娘!” 见是女儿进屋,赵仁到底敛了些许怒气,沉声道:“是你娘妒忌在先,犯了七出之条。” 平日里向来乖顺的她,那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扬声反驳,“不!我娘没有错,是爹爹你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赵仁登时火冒三丈,心中怒意再也忍受不住,抬脚就朝柳惜瑶腹上踹去,他用所有能想到的污言碎语,全部怒斥在她们身上。他斥柳茹不遵妇德,骂柳惜瑶有违孝道,更是让她们二人一道滚出赵家。 柳惜瑶至今都忘不掉,她看了十年的那张慈爱的面容,竟会在眨眼间变成一张愤怒到极致而扭曲的模样。 她也忘不掉那日母亲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时,那张被泪水浸湿的面容。 赵家背信弃义,柳家也因依附赵家而不容她们,柳茹愤恨中书信一封递到了华州的表姑母家中,母女二人这才有了这一方栖息之处。 柳惜瑶用力闭了闭眼,纵是已过三年,再度忆起那些过往,依旧心有余悸。 “娘,我从未怨怪过你。”柳惜瑶嗓音微哑,再次握住了娘亲的手,“是赵家错了,是柳家错了,唯独这错不在娘亲。” 柳茹好似并未从这段回忆中抽离,她神情恍惚地摇头低喃,“不、不是……是我识人不清,是我害了瑶儿……我给不了她荣华,却还要将她带走,我怎就这般执拗……咳咳!” 说到激动时,柳茹再次急咳出声,柳惜瑶又是赶忙帮她顺气,耐下心来继续温声安抚,“当初是我求娘带我走的,娘若真的狠心将我留下,我才是真真要怪了娘亲……” 说至此,柳惜瑶也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娘……娘你为何要说这些……我何曾怨过你?何曾啊……” 这三年中,当初种种母女俩皆心照不宣,从不提及,可偏在今晚,这疾风骤雨来临之时,这段痛苦的记忆被柳茹骤然揭开。 此刻的柳惜瑶,再也无法维持平日的老成模样,她哭得梨花带雨,那透亮的杏眸中有伤心,有不解,还有委屈与惶恐。 可就在此时,柳茹身子猛然一颤,一口浓郁的鲜血随着急咳喷涌而出。 屋内静了一瞬,但紧接着便是柳惜瑶惊惧到失了语调的声音,“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柳茹朝身后的软枕倒去,那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唇瓣愈发青紫,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要耗尽她全部力气。 柳惜瑶已是彻底被吓得慌了神,一边小心翼翼扶柳茹躺下,一边压着脑中嗡鸣,朝外喊道:“安安!快去请郎中来,快去!” 半截粗布门帘外,名为安安的婢女立即应声,随后便听她脚步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华州秋夜的风刺骨般寒凉,只开门那一瞬,里间的灯火便被吹熄。 屋内咳声不断,血腥味也在黑暗中愈发浓烈。 “娘……不要走,不要丢下瑶儿……” 床榻边跪着的瘦弱的身影,与三年前那个哭求着不愿同母亲分离的小姑娘慢慢重叠。 柳茹想要将她抱住,正如那时一样,坚定地回答女儿,她不会抛下她,她会带她一起走。 可此刻,胸腔仿若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到让她无法答应,也不敢答应,只贪恋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也要在这最后的时刻,将她瑶儿的身影印在脑中。 “月儿弯弯落树梢,娘伴瑶儿入梦乡……” 久违的曲调从喉中低吟而出,这是儿时夜夜与她相伴的童谣。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节 她看到母亲用那沙哑的嗓音努力地哼着曲调,又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来。 这一刻,小姑娘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不住朝外倾泻。 可她却死死咬着唇瓣,未叫自己痛哭出声,小心翼翼迎上那只手臂,慢慢爬上床榻。 当初在前往华州的马车中时,母女俩就如此刻一般,依偎在一处,她握着女儿冰冷的小手问她,可曾害怕。十岁的她说,只要能同娘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如今,她蜷缩在这逐渐冰冷的怀抱中,耳旁却只剩下一片静默。 “娘。” “安心睡下吧。” “瑶儿不怕,不怕。” 静谧的屋内,再无任何回应。 第2章 铸知恩图报 一声响雷在夜空炸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柳惜瑶被猛然惊醒,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看到面前摇曳的灯火,还有那抄了一半、墨迹尚未彻底干透的佛经,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又梦到了娘亲。 自娘亲离世后,一连三年每至这个时候,她都会时常梦到娘亲,每每醒来后皆是这般泪流满面的模样。 还记得头一次梦到母亲时,她情绪难以自控,抱着母亲生前最常穿的那件衣裳,缩在床帐内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似乎是渐渐习惯了,只需静坐片刻,便能将心绪平复下来。 方才那声响雷也同样惊醒了安安,她原已熟睡,此刻一睁眼看到柳惜瑶还坐在案边,便赶忙起身取了外衣替她披上。 “都这个时辰了,娘子怎么还在抄书啊?”安安端了小木杌坐在柳惜瑶腿边,撑着小脸仰头望她,见她红着眼眶,脸颊还在淌泪,略微一愣,便低了声音,“又梦见大娘子了?” 柳惜瑶点点头,用帕巾擦着眼角泪痕。 安安冲她弯唇,重复着这三年来最常说的那番话,“娘子别难过,大娘子又美又心善,定是升天做了神仙,去享福了呢。” 柳惜瑶知道她并非是在安慰自己,而是打心眼里就这样认为的,便轻轻一笑,“嗯,定是如此。” 见她笑了,安安笑容更深,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娘子放心,安安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安安是当年柳茹母女来华州的路上,花了二十文从牙婆子手里买下的。 柳茹当时正在气头上,不想看见任何与赵柳两家有关的人或事,一得华州消息,便连夜租了马车急急朝勇毅侯府奔来。 途径一处镇子歇脚时,看到路边有个牙婆子正骂骂咧咧地殴打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满脸是伤,却是连哭都不敢哭,抱着脑袋一声不吭,牙婆子也不知到底缘何,泄愤般越打越凶。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身为人母的柳茹实在于心不忍,便从那牙婆子手里将那小丫头买了回来,这一问才知,这丫头比柳惜瑶还小了两岁。 柳茹倒也不指望她能出多少力,只盼着她能与柳惜瑶做个伴便是。 “咦,这、这佛经上怎么湿了一片?” 安安的声音打断了柳惜瑶的思绪,她闻声抬眼朝案上看,这才惊觉不止是抄录的纸张湿了,连那佛经上也沾了泪水。 怪她不小心,明明是夜里辗转难眠,才点起烛火来抄书静心的,却没想静下心后竟是直接伏案睡了过去。 书册本就贵重,更何况是佛经,远了说是对佛祖不敬,近了说怕是要遭慈恩堂的怪罪。 柳惜瑶已是顾不得缅怀伤感,赶忙用帕巾去吸佛经上泪痕,又让安安快去寻个木盒过来。 安安一面去柜中翻找,一面不解道:“娘子擦干就是了,要木盒做什么呀?” “光是如此肯定不行,要取了重物压在这页纸张上,否则稍有不慎,纸张染了水的那一处便会生出凹凸不平的褶皱。”柳惜瑶自幼喜欢读书,当初母亲来华州带的最多的东西,便是外祖父留下来的书册,她最是知道该如何维护补救。 安安着急道:“呀,那要是皱了的话,王伯会不会生气啊?” 毕竟阖府上下,如今也只有慈恩堂念在老夫人的面上,肯对她们有些好脸色,若是此番归还经书时,让王伯看出她污了书册,日后再借,许是会困难了。 柳惜瑶道:“滴上去的不算多,若处理及时应当不会有事。” 屋外暴雨越下越大,狂风拍得窗子咣当作响。 柳惜瑶这边话音刚落,便听窗纸“嗤”的一声,一股寒风直朝她脖颈吹来。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窗纸又被吹破了,这已是入秋后第三次破了。 寒风 夹杂着暴雨透过破洞朝屋里猛灌,直直就冲向窗后的案几,烛灯瞬间熄灭,漆黑的屋里两个姑娘反应已是算快,一个拿了帕子就去遮破洞,一个一把将佛经从案上抽开,背过身护在胸前。 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拍,那突如其来的雨水斜潲屋中,将整整一面的佛经全部沾湿,连后面那页也明显氤了水汽。 柳惜瑶心知无力回天,也不再纠结手中佛经,而是先摸黑重新点了烛灯,来到安安身侧,两人配合着用蜡烛油与帕巾去补那窗纸上的破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勉强将那破洞补住。 两人长出一口气,相视一笑。 只是这华州天气多变,眼看便要入冬,到时若遇风雪交加,也不知这窗子还能否抵挡得住。 此刻已至寅时,距离天亮还有约摸两个时辰,两人简单收拾一番,爬上床榻准备睡觉。 黑暗中,柳惜瑶忽然低声开口:“你说……佛祖会怪我吗?” 安安就睡在她外侧,自柳茹离开后,一到天冷的时候,她们便会睡在一起,早就不分所谓的主仆了,暖暖和和才是最要紧的。 “才不会!”安安低声嘟哝着,“娘子这般好……佛祖才不会怪罪呢,就是要怪……也会怪刘管事……” 早在两月前,刚一入秋时这窗纸就破了一回,柳惜瑶让安安去寻了刘管事,当时刘管事答应的极为痛快,说会立即派人来换,可这眨眼便要入冬,也未见有人来过幽竹院。 第二日柳惜瑶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身旁的安安不知去了何处。 想到今日是十五,安安许是去领下本月份例了,柳惜瑶便没有心急去寻,索性挽起袖子来到屋外的草棚,打算生火熬点米粥。 小雨淅淅沥沥还在落着,天也依旧灰蒙蒙一片。 柳惜瑶坐在草棚下,没来由觉得心口发闷,眼看粥里的米已经开花,却也等不到安安回来。 她起身将粥端回屋里,从柜中取出一件薄袄。 她如今已过及笄,两月后便要十六,这两年虽说颊边愈发消瘦,可这身量却长得极快,这薄袄是年初时从刘管事那边领的,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穿上就短了两寸。 尤其撑伞时,那细白的手腕便露出一大截来,被深秋的寒风吹得微微发颤。 幽竹院在侯府的最西侧,除了与慈恩堂相距较近以外,距离其余院落皆是要走很长的路,中间还横着一片竹林,每次进出都要走许久的路。 起初柳家母女刚搬进来,侯府之人还以为老夫人并不待见这对表亲,结果老夫人每次来慈恩堂礼佛时,都会叫人将柳家母女请到身侧,如此一段时日过后,侯府内便无人敢再怠慢她们。 可自从老夫人去世,幽竹院灯火渐冷,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艰难。 然尽管如此,柳茹却毫无怨言,反而对柳惜瑶道:“人要知恩图报,侯府不欠她们的,哪怕只予一瓦蔽身,一米果腹,那也是恩情。” 柳惜瑶走出竹林,未着急上廊道,先收了伞,将鞋底沾的污泥清理干净,这才抬步走上石廊。 柳茹去世后,柳惜瑶很少离开过竹林,她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去寻那账房院子,还当真让她寻到了。 “汪、汪、汪……呜——汪!” 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犬吠,还夹杂着哄笑声。 柳惜瑶觉得奇怪,心中也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她加快脚步来到石墙后,透过那镂空雕纹的缝隙,朝院里看去。 院子里站着个年纪稍长的仆役,露着一口黄牙,笑得前仰后合,“呦呵,还真像啊,再叫两声听听!” “汪、汪!”那仆役脚边趴着一个人,那人被遮了半边身子,只露出乱蓬蓬的头发。 “哈哈哈,快来摇摇尾巴,若摇得欢腾,这馒头今日就赏给你吃!”一旁的小厮耍猴似的一面起哄,一面朝地上丢了半个馒头。 那仆役脚边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扑向馒头,全然不顾上面沾满的泥污,嘴里“汪汪”叫了两声,便一口叼住那半块馒头。将半截馒头叼在口中,再次引来一阵哄笑。 纵然那身影此刻狼狈不堪,从头至脚沾满泥污,连模样都叫人分辨不出,可柳惜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安安。 第3章 铸一尸两命 石墙后,柳惜瑶神色骤变,那素来柔善的眸光里已是强压的愤懑。 她想毫不犹豫冲到院中,想挡在安安身前,想厉声与那嗤笑的二人争辩,想要痛斥他们无礼欺人,就如十岁时她护在娘亲面前,与高大的父亲对峙一样。 可这里不是赵家,而她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孩童。 如今的她哪怕心中再怨再愤,却也只是缩在石墙后的阴影中,任由那只无形的大掌狠狠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双唇拼命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但最终,迎着刺耳尖锐的笑闹声,她还是逼着自己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步进了院中。 讥笑声戛然而止,两个仆役立即凛色朝来人看去。 只见廊上下来一位素衣女子,身穿粗布薄袄,发间不见半点珠翠,垂着头似不敢看人一般,让人无法细瞧她容貌,可单看五官轮廓,还有被那日光照得雪白到发亮的脸颊,还是叫这院中二人愣了神。 年长的仆役到底还是见识多些,一看柳惜瑶这身装扮,只略微思忖,便立即猜出了她的身份。 这老仆双手攒进袖中,脸上虽然含笑,却不见半分恭敬地上前一步道:“是柳表姑娘吧?” 一旁小厮听老仆这般称呼,下意识便要上前行礼,这手膝盖都已经朝下弯了,眼角却是瞥见那老仆连头都未低,便立刻挺直了腰背。 柳惜瑶未曾搭理这二人,她径直走到安安身前,也不顾脚下泥泞,直接蹲下,一把将安安口中的半个馒头扔在地上。 这老仆未得一丝回应,又见她动作里明显带着几分怨气,便顿觉脸上挂不住,干咳两声后,扬着下巴挑眉道:“今日县主有事,刘管事一直在前院伺候抽不开身,老身便得了吩咐,代他上半日值。” 侯府如今是县主掌家,能进账房做事的,皆是县主亲信之人,这老仆特意点明,就是想要压压柳惜瑶的心气,提醒她莫要找不痛快。 结果柳惜瑶还是一言未发,扶起安安后,转身便要离开。 见她并没有要为自家婢女出头的意思,这老仆唇角的褶子又朝上深了几分,“娘子院里这小婢女实在心善活泼,怕咱们累着,硬是要学戏班子给咱们逗趣呢。” “是啊、是啊!”那小厮也赶忙应和,且边说边笑,“这劝都劝不住,她硬是要演,演起来还不愿停呢!” 已是扶着安安走上廊道的柳惜瑶,脚步倏然顿住,侧目朝院中看了一眼。 这看似柔弱不堪的模样,却只是轻轻一瞥,便让人心头莫名一凛。 老仆以为看错,眨了眨眼再看她时,她已垂眸转身,仿佛还是方才那个闷不做声的怯懦表姑娘。 到底还是心虚,这小厮望着两人背影,压低声道:“叔,这表姑娘会不会将方才的事告诉刘管事啊?” 老仆冷哼,“瞧她那胆小怕事的模样,当着咱们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敢去寻刘管事?再说了,纵是告了又如何?老夫人走了这么些年,府内早就咱县主说的算,她一个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穷亲戚,算什么主子,我是看在老夫人的面,称她一声表姑娘,没准让咱们县主知道了,还要怪我多嘴哩。”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节 这小厮疑惑道:“县主不喜她?” “你刚来侯府,还不知道。”老仆四下看了看,朝他递个眼色,两人便寻了个犄角旮旯处,“老夫人与县主早年起便一直不对付,要不县主嫁进侯府二十余年,掌家权一直没拿到手呢?” 小厮恍然大悟。 老仆面露得意,“所以她告啊,咱不怕她告,没准告完了,咱们还能拿赏呢。” 小厮终是彻底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寻常家里一旦娶了媳妇,这掌家权都是要交到媳妇手里的,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应当最重脸面,怎这掌家权却一直握在老夫人手里,浑然不顾县主脸面? 这小厮实在禁不住好奇,继续打听,“叔啊,那老夫人为何要与县主不对付呢?” 要知道勇毅侯与县主成婚二十多年来,后院从未纳妾,连 个通房也不曾有过,且县主又有两儿一女,如此儿女双全,又身份贵重,有何事能让那平日里吃斋念佛的老夫人不喜的? 老仆扁扁嘴,又一副这你就不知的神情。 这锦荣县主乃赵王长女,赵王手握重权镇守边疆,麾下铁骑屡战屡胜,是被百姓奉为战神一样的人物,而勇毅侯正是赵王帐下得力大将,深受器重,如此他与县主成婚,还怎敢纳妾,自是宠爱还不及。 “但是男人嘛……”老仆挤挤眼,摇头道,“赵王病逝后啊,侯爷便养了外室。原也算不得稀奇,可咱这县主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那时还正怀着二公子呢,她便挺着个大肚子,直接带人杀到那外室的住处……” 那日县主具体做了何事,没人说得清楚,总之跟着去的那几个人,早就寻不到人影了。 说至此,这老仆两手一摊,只给了最终那外室的结局,“一尸两命。” “啊?”小厮低呼,“那外室也怀了?” “小声些。”老仆提醒道,“可不是么,据说都成人型了,侯爷那时还在京城,连夜快马加鞭奔回的华州,回来后看那外室惨状,便同县主大吵一架,县主也动了胎气,当晚就生下了二公子,自个儿也险些没了命。” 那时老夫人亲自出面,称县主体弱,实不该伤神操劳,便收回掌家权,还说二公子太过瘦小,怕县主自顾不及,遂直接将二公子养在膝下。 “原是说先养上一阵,待县主身子恢复,再将孩子送回来,却没曾想,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啊!”老仆啧啧摇头,“说是怕县主操劳,可这不明摆着是怨她当初心狠,死个外室也就罢了,连那孩子都不放过,那可是侯爷的种啊。” 小厮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听人说,前些年老夫人病重时,二公子连京官都不做,非要回来守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可不是么,谁养的和谁亲,就是这么个道理,若不然二公子为何要在慈恩堂给老夫人守孝。”老仆说着,抬眼朝侯府西侧的方向看去。 照理说守孝三载,如今那老夫人去世都已过了四年,怎这二公子还终日守在慈恩堂呢? 此时侯府西侧的竹林中,柳惜瑶拉着安安,一路未曾说话,只脚下越走越快。 中途安安几次想要说话,却见柳惜瑶咬着泛白的唇,拉着她的那只手似也在不住颤抖,便一直没敢开口。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二人脚下的石板小路愈发光滑难行,安安不慎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柳惜瑶忙伸手去拉安安,将她直直拽回怀中。 安安脚下刚一站稳,便立即回过神来朝后退开,“我身上都是泥,可别将娘子的袄子弄脏了!” 话落,忍了一路的柳惜瑶终是无法再忍,那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安安抱得更紧。 见她落泪,安安没再推她,而是垂眼自责道:“是安安没用,惹娘子生气了。” 柳惜瑶哽咽摇头道:“不、不是的……” 安安也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娘子这一路很是气恼,我看得出来。”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看着面前还要矮她半头的安安,红着眼眶道:“我是生气,可生的不是你的气,我生那二人的气,气他们仗势欺人,不知礼数,也气我自己……” 安安蹙眉不解。 柳惜瑶再度吸气,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我是气自己无用,不能护你……” 安安想要帮她拭泪,可一抬手,看到手上泥污,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只用简单的话语不住宽慰她,“娘子这般好,怎么能怪娘子?” 安安越是如此,柳惜瑶越是难过。 自三年前母亲离世以后,账房发下来的份例便越来越少,那时她只是想着,许是幽竹院少了一人,份例减少也算理所当然,且她在孝期,食素或是穿着简谱皆是应当,即便她有时也能意识到些什么,却还是让自己不要多想,毕竟给的再少,那也是恩啊。 可时至今日,当她亲眼所见,才终是明白,这三年来安安替她默默承受了多少屈辱。 “没事的娘子。”安安见她不肯松开,索性也不顾手上的泥土,轻轻在柳惜瑶身后拍着安抚,“真的没事,咱们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柳惜瑶想到第一次见到安安时,她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都是伤疤的模样,这便更是心头发酸。 安安见她未平复,又继续哄道:“真的没关系的,也不是经常如此的。” 她倒也不是说谎,从前老夫人还在时,都是账房的人直接将份例送到幽竹院的,后来老夫人离世,县主掌家,刘管家说府内事宜繁重,忙得不可开交,那份例便总是会晚送几日,再后来,索性一到时间,便是安安自己去领。 刘管事不看重幽竹院是真,可也懒得寻她们事,通常安安拿了东西便能走,可就是从今年开始,账房内好似换了几个人,这几人知她不聪明,每次见了她便会存心戏弄一番,安安也知会如此,便存了避开的心思,才会刻意起得更早,可今日那小厮手里的馒头实在瞧着太香了。 “今日都怪我,是我眼馋看人家的馒头,我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安安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越说声越小。 柳惜瑶抹了眼泪,长出一口气,握住安安的手,“不管如何,日后也绝不能再如此了,他们让你学狗叫,只是为了羞辱你,根本与那馒头无关。” 安安眨巴着眼道:“可叫两声又不会掉块肉。” 那牙婆子当初恨她卖不出去时,甚至让她去捡马粪吃,比起那马粪,沾了些泥土的馒头,没什么要紧的。 柳惜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去与她解释,她默了片刻,用手指抵在安安心口处,温声问她,“那你被他们戏弄时,这里会疼吗?” 安安低头看着脏兮兮的衣衫,从前可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蓦地有些怔愣,半晌后才低低道:“好像……是有一点闷闷的。” 柳惜瑶用手背蹭掉她脸上泥土,认真地与她道:“往后若心里觉得闷的时候,便是该说不的时候。” 话落,柳惜瑶拉着安安的手,再次朝那竹林深处走去。 她曾也以为,只要守住心里的这份知足与感恩,就能在这片屋檐下安稳度日,直到今日眼睁睁看到所谓恩情原是这般嗟来之食时,那被藏了许久的念头又一次让她动摇。 第4章 铸人各有命 回到幽竹院,桌上的粥早已凉透,两人又冷又饿,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先去草棚热粥烧水,待两碗热乎乎的菜粥下肚,两人这才脱掉那身泥衣开始洗漱。 柳惜瑶的衣裙沾了污泥,但身上倒还好,去的时候撑了伞,回来的时候雨水也不算大,她很快便擦洗完,也顾不得烘发,用长巾包住头发,便伏案拿出笔墨开始抄书,所抄的还是昨晚那本佛经。 安安是在泥地里滚过的,浑身上下几乎湿透,连头发丝里都是泥,若是从前,这般也能将就入睡,可她如今是要同娘子睡在一处的,便不能马虎,定要里里外外洗干净了在上榻。 等她擦洗完,又搬了小木杌坐在外间洗衣。 深秋的华州,一至酉时就沉了天色,尤其今日还在下雨,便比往常黑得更早。 不过两个时辰,柳惜瑶已是抄了满满四页,许是太过专注,她全然未觉房中幽暗,只一字一句抄得认真。 直到面前橙光突显,她才惊觉原来天色已晚,自己竟没有意识到,连盏灯都未曾点。 她搁下笔,轻轻揉着酸胀的眼睛。 安安倒了杯水给她,不由疑惑道:“娘子今日怎么抄得这样多,书肆那边的不是前两日就已经抄完了吗?” 柳惜瑶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看还有半月工夫,便想着这次多送些过去。” 永安街上有间书肆,柳茹刚来华州那会儿,曾带着柳惜瑶去买过书,听到掌柜想寻人誊抄书卷,柳茹便主动应下,还在案前试了笔墨,那掌柜看后连连称好,当场便定了下来。 从那时起,母女俩便会在闲暇之余抄写书卷,再托在侯府西角门当值的阿福送去书肆,换些银钱。 那时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想着就当是练字静心,而如今这倒成了柳惜瑶唯一的指望。 “是因为……我今日忘 了拿份例的缘故吗?” 一想到忘在账房的那筐米粮,安安就后悔不迭,好几次都动了想要去账房将筐子要回来的念头,可一想起柳惜瑶今日在竹林对她说的话,又觉不该再去理会。 然而此刻看到柳惜瑶扭着发酸的手腕,满眼都是疲惫的模样,安安心底那丝愧疚再次涌了出来,她犹犹豫豫正要开口,柳惜瑶似已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先坐下。 “安安,我有一事想与你说。”她看着她,语气忽然就郑重起来,“我想带你离开侯府。” 安安似没反应过来,蹙眉望着她,“这么冷的天,娘子想去何处呢?” 柳惜瑶眉目柔和,却透着一股坚定,“我是说,我们靠着自己买座小院,日后不再寄人篱下。” 安安算是听明白了,可明显被柳惜瑶的话吓得有些慌了神,语无伦次道:“这、这……这怎么行呢,没有侯府,我们该怎么办啊,万一日后在外面遇到坏人……” 话至此,她忽然想到今日的事,又赶忙着急道:“是……是因为我么?娘子,真的没事的,我不怕被戏弄,只要有口饭吃,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安安真的早已知足,娘子不要因我去涉险,我真的知足了,真的……” 柳惜瑶轻轻拍了拍安安的手,见安安眉心蹙了一下,低头将她手掌摊开,这才知道原是今日在地上学狗爬时,手心被石子划破了几道口子,这些伤看在柳惜瑶眼中,甚是心疼,可对于安安而言,这些伤口还不如从前被那牙婆子随意踹的一脚疼。 柳惜瑶起身去拿药油,又将灯放在两人之间,她一面轻轻帮安安上药,一面温声道:“我有此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其实柳惜瑶从很早前就生出过这样的念头,那时她与现在的安安一样,一想到离开侯府可能会面临的诸多困难,她也会心生畏惧。而如今,经了白日那一遭,反倒让她清醒过来。 “与其在这高门深院中仰人鼻息,倒不如为了自己活一次。”柳惜瑶用纱布将安安掌中伤口包好,抬眼看向安安,“前路是明是暗,是吉是凶,谁又能说得清楚?” “总归无论将来如何,我亦是不会后悔。” 说罢,她眉眼微弯,虽是满眼柔意,却让安安心头猛然一颤,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口处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绪,这股情绪让她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反而还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好!”安安用力点了点头,“不管娘子如何打算,安安都要跟着娘子!” 柳惜瑶笑容更深,抬手轻轻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那我日后便多抄些书,等咱们攒下银钱,就去盘个自己的小院。” 安安顿时眉开眼笑,心头那股期待让她愈发激动,都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望着柳惜瑶不住傻笑,笑着笑着,又如往常那般,夸起柳惜瑶来,“娘子真好看啊,是安安见过的人里,最最好看的那个,同样都是人,娘子怎就生得如此好看呢?柳娘子可真会生啊……” 柳惜瑶已是见怪不怪了,笑着捏捏她的脸,让她莫要淘气,快些去睡,等她将最后这页抄完了再过去躺下。 安安却是要陪在她身边,便是她识字不多,没法抄书,也能研墨倒水,或是做个绣活之类的,总之,她就是要陪在柳惜瑶身侧。 夜里,安安忽然起了高热,许是白日里受凉的缘故,她无精打采歪在床上,柳惜瑶照顾了她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晌午,高热终是退下,可那喉咙却哑了一样,一开口声音都要辨识不出,不过好在除了嗓子难受,精神方面倒是与往常无异。 月底,柳惜瑶来到西角门处,她怀中抱着经书,手里提着竹编箱子,这满满一箱全是她这半月以来誊抄的纸页。 守门的阿福远远看到柳惜瑶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立刻迎上前来。 “娘子怎地自己过来了,安安呢?”阿福皮肤黝黑,个头偏小,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的,透着一股亲切劲儿,丝毫不会让人心生厌烦。 “许是入冬那几日受了凉。”柳惜瑶将双手移到竹箱的提手两侧,刻意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他。 阿福略微躬身,双手去接那竹箱,自是没有与柳惜瑶有半分的碰触,说起话来,眼神也不去与她直视。 其实在柳惜瑶的印象中,能在侯府做事的人,哪怕不如阿福够和善,做起事来也应当谨慎规矩,却是没有料到,在账房那般重要的地方,竟也能有人做出那些不堪之事。 阿福接过手中箱子,明显觉得比以往沉了不少,他不由“呦”了一声。 柳惜瑶解释道:“这次我抄了五卷,除了李掌柜给的游记,还有三卷佛经。麻烦你这两日去送时,帮我问问李掌柜,他可愿多收这三卷,若是愿意的话,下次我可再多抄些送去。” 柳惜瑶想着翻过冬日便是年关,求经文的人应当会多些,便自作主张多抄了几遍佛经,想到若是李掌柜不收,她也不强求,将佛经再送回来便是。 阿福听后连连应好。 柳惜瑶含笑道谢,片刻后又轻声问他,“若你得空,可否再往药铺一趟,替我买些止咳的药材?” 许是害怕阿福拒绝,她说完示意阿福去看那竹箱,“实在麻烦你了,这里面有些碎银,若药钱不够,我再补给你。” 柳惜瑶给的银钱买些寻常止咳的药定是足够,她此刻言下之意,便是暗示若阿福肯帮忙,那剩下的钱便算是他此番的辛苦费。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节 阿福在侯府做事多年,常跑外头差事,出入侯府比柳惜瑶方便许多,他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忙笑着摆手道:“这怎么能算麻烦,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娘子若是还有别的吩咐,随时过来与我说便是。” 柳惜瑶暗松口气,再次道谢。 阿福笑道:“当是我谢娘子才是,若不是娘子信得过我,我哪儿有机会多赚些碎银。” 柳惜瑶温笑颔首,不再与他多说,转身上廊离去。 见她所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幽竹院,而是朝着慈恩堂而去,阿福想起她怀里那本佛经,便也猜出了她是要去还书。 等柳惜瑶身影走远,阿福敛了笑意,择小路也朝同个方向而去,他脚步无声,步伐极快,不过少顷便绕过佛堂,去了堂后的塔楼。 此楼三层之高,立于顶层,几乎可将大半个侯府的布局收入眼底。 此刻,这整座侯府最高之处的禅房内,唯宋濯一人。 他身着素袍,坐于竹帘之后,冷眸将面前信件冷冷扫过,便拂袖一挥,那信纸倏然落于他身侧的炭盆之中,转眼化为灰烬。 宋濯凤眸微撩,朝那门后的山水屏风看去。 “进来。” 阿福只剩下这最后一层台阶,听闻此声,他嘴角微动,似是早已习惯了主子惊人的耳力,他不再刻意敛息,干脆应了一声,快步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房门,眼前便是一道山水屏风,乍一看不过做工精致,并无异样,实则此为双面隐屏,从外窥不清里面景象,从里却是能将外面的一举一动尽收眼中。 阿福不敢随意抬眼,提着竹箱规规矩矩垂首而立。 “何事?”屏风那边宋濯嗓音微凉。 若是无事,阿福不会上来寻他,只会依照往常那般,将柳惜瑶的抄本放入二楼柜中,再取些银两,随意寻个卷书,说是李掌柜要柳惜瑶誊抄的新本,做完这些,阿福就会自行离开。 如今寻上三楼,这便是有事要禀。 “回公子,”阿福将手中竹箱朝上抬了抬,“今日柳小娘子送来的抄本,足有五卷……” 阿福未曾隐瞒,将柳惜瑶给他银子托他买药一事,也是全然道出。 屏风后,宋濯拿起白玉瓷盏,呷了口热茶,淡道:“府内近日来可出了何事?” 大事上日日会有人来于宋濯禀报,他既是这般开口询问,阿福便心里有数,他问的约摸是何事了。 “半月前,柳娘子身边的婢女去账房领份例,被两个仆役所辱……” 阿福不含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屏风那头依旧不辨喜怒,还是那惯有的淡然语调,“府内近日在忙何事,怎连账房这般紧要之处,都已是忙到谁人都能管事了?” 阿福道:“县主为三娘子择婿,近日 来府内多有设宴。” 见宋濯未再言语,阿福也不再开口,更遑论试探一二,从前阿福在这方面是吃过亏的,如今已是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会在柳娘子的事上多嘴了。 屋内陷入短暂沉默,只有炭盆中时不时传来几下噼啪声。 片刻后,屏风那头的宋濯终是幽幽开了口,“按从前书肆的旧例给她配银钱,药材也依她所托去买。” 永安街的那间书肆,两年前就关了门。他是念在祖母生前愿意庇护幽竹院,这才肯出手帮扶一二,至于旁的事,原也与他没什么关系。 人各有命,他能做的,仅此而已。 第5章 铸温雅和善 从西角门与阿福分开后,柳惜瑶又来到了慈恩堂。 小厮进院中通报,柳惜瑶就站在院外耐心等着,此处正是风口,她这身袄子似又短了些,左右周围无人,她也不再端着,背对风口,将手不住往袖子里面缩。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也未见那小厮回来,柳惜瑶脚跟有些发僵,便又在院门外来回走动。 这一走,目光便不由自主打量起四周来。 要说慈恩堂,她其实已经算得上熟悉了,只是从前来时,要么是陪老夫人礼佛,不敢随意张望,要么是来借经书,拿了书便会回去,如今日这般细细打量,倒还是头一回。 她一边踱步,一边抬手轻抚院外石墙上的莲花雕纹,这些雕纹细密精致,每一道弧度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再加上冬日里冰凉的触感,让她顿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安定。 也难怪老夫人从前与母亲闲谈时,总是会忍不住夸赞二公子,要知这慈恩堂里里外外,皆是二公子宋濯当初为老夫人亲自督建的。 老夫人生前信奉佛法,每逢初一十五,必要亲自去潜龙寺礼佛,随着老夫人年岁渐高,腿脚不便,实不敢再叫她往那山上去。 二公子得知老夫人心中郁结,便特地从京城请来高僧,又从江南请来匠人,在府中建了这座慈恩堂。 柳惜瑶未曾去过潜龙寺,当初却是从老夫人口中得知,二公子是特地让人仿那潜龙寺的规制而建的。 最难得的是老夫人病重时,二公子刚中进士,尚未关试便匆匆赶回华州尽孝,直到老夫人病逝,他也未曾离开,日日宿在慈恩堂替祖母守孝。 想至此,柳惜瑶下意识抬起头,朝不远处的塔楼看去,她未曾进过楼中,却是知道二公子就宿在那处。 在她的记忆里,二公子仍停留在四年前的模样。 那时他已年过十七,长身玉立,眉目清朗,日日守在老夫人院中,母亲带她前去探望时,总能遇见他。 上身玉立,温雅和善。 这是柳惜瑶对宋濯的印象。 再后来,老夫人病逝,两人似乎就没再见过了,她虽会来慈恩堂,不论借书或是还书,每次待的时间都不会长。 毕竟她如今已过及笄,与二公子多少还是要避讳些。 院门被小厮从里面推开,柳惜瑶立即收回视线,快步来到门前,随着小厮走进院中。 王伯是慈恩堂的管事,一看到她便赶忙招呼她入堂中说话。 “已是入冬,外面天寒地冻的,娘子莫要染了寒气。”王伯说着,又倒了盏茶放在她面前。 柳惜瑶感激应谢,却是没有去碰茶盏,而是面带愧疚的将怀中佛经拿出,这一并拿出的,还有她提前誊抄了一遍的经文。 “王伯,实在是对不住……”柳惜瑶低头轻道,“半月前夜里的那场雷雨,将我房中窗纸打破,雨水潲进案上,湿了这经书,我已经誊抄了一份,原卷也已晒干,只是字迹有些晕染,纸张也皱了几分……” 她说着,咬了咬唇,将头垂得更低,“还请王伯见谅。” 王伯听罢,神色微变,忙搁下茶盏,小心翼翼接过经书,翻开查看,看到那被水浸过之处,眉心便越蹙越紧,“这、这也太过明显了!” 若只是略微有些异样,王伯倒也不至于如此心急,可眼前这页经文被损坏的程度,实在是让人没办法忽视,王伯心里一急,语气便控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你也知道,老夫人生前最是敬重佛法,这些经书皆是她从潜龙寺请回来的,平日里她老人家自己看时都要焚香净手,你怎就如此不上心,你看看这还如何……” 他越说越急,言语中尽是责备,柳惜瑶却是始终未曾争辩,只是满面歉意地垂首不语。 似是意识到这番话有些过分苛责了,王伯话音一顿,长语气略有几分缓和,“柳娘子,我并非是有意责怪于你。” “王伯,我知道的。”柳惜瑶颔首轻道,“这次的确怪我疏忽大意,往后我定会小心谨慎,断不会再如此了。” 看着面前之人明显已是不太合身的衣裳,还有那局促不安的神情,王伯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了,毕竟这些年他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刚进府里还是个小丫头呢,跟在柳大娘子身边,时常同老夫人在佛堂诵经,这个年岁的小姑娘有几个是坐得住的,她倒是个喜静的性子,从不乱动,那模样乖巧得让人喜欢。 也是心里明白她此番不是故意为之,王伯叹了口气,朝她摆手道:“罢了,下次定得要仔细些。” 下次? 柳惜瑶瞬间抬起眼来。 她原以为王伯这般气恼,定不会再应允她来借书,却没想他竟说还有下次。 王伯怎会看不出她心里所想,又将桌上茶盏又朝她面前推了推,彻底缓了语调,“喝盏热茶便快些回去吧,这入冬天冷,可莫要染了寒气。” 突如其来的关切让柳惜瑶鼻中瞬间涌出一股酸意,她连忙垂首,强匀了几个呼吸,这才抬眼笑着说谢。 她接过茶盏,那股温热的水入了喉中,整个人从里到外皆是暖意。 送走了柳惜瑶,王伯拿着经书来到塔楼二层的藏书阁,刚一推开门,就见宋濯立在一面书柜前。 王伯上前行礼。 宋濯回过身来,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经书上。 王伯不敢相瞒,主动将柳惜瑶方才还书一事道出。 宋濯抬手接过经书,看到那片晕染的字迹,亦是瞬间蹙了眉宇。 王伯很少在宋濯面前多话,今日算是破天荒替那姑娘辩了两句,“柳娘子实非故意,是那屋中窗纸破了,才让雨水淋了这经书。” 说着,他又拿出柳惜瑶誊抄的那份经文,“柳娘子心中亦是愧疚不已,为表诚心与敬畏,还特地重新誊写了此卷。” 宋濯从他手中接过那份经文,眸光落在那工整的小楷上。 算上他手中这份,只是半月的时间,她就抄了六卷书,如此心急,字迹却不见一丝浮躁。 而她所用笔墨虽非上乘,却也能够做到字字端正无误,墨色均匀饱满。 这份心性倒是十分难得了。 明明入眼的字句皆是经文,片刻前那抹清瘦的身影却是莫名出现在了脑中。 柳惜瑶回到幽竹院时,天色已是渐渐暗下。 院中幽静无声,她回屋看了看安安,见她在床上睡着,便没有扰她,取了米便来到草棚下煮粥。 待煮好了粥,她端着锅子回到外间,朝里面唤了一声。 屋内未曾点灯,昏暗中她将粥碗摆好,又朝里间唤安安,见她一直未曾应声,柳惜瑶心头一紧,立刻掀帘来了里间。 床榻上终是传来安安的声音,“娘子回来了……” 她嗓音异常沙哑,话音刚落便开始轻咳起来。 柳惜瑶点了灯拿到床前,这才看到安安面色潮红,额上与鼻尖皆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安安半阖着眼,看到柳惜瑶,她又哑着嗓音道:“娘子快歇歇……我、我去给咱们熬粥……” 柳惜瑶用手背在她额上试温,果不其然,她又起了高热。 她按住想要起身的安安,一面温哄着她,一面又去桌上倒水。 一杯水分了几次让她喝下,柳惜瑶又端了热粥来给她来喂,喂了半碗不到,安安便痛苦皱眉,别开脸不愿再喝。 “疼……” 柳惜瑶问她哪里疼。 安安背过身去,断断续续的回答声里,带着乞求,“好疼啊……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了……爹爹别打我了……别卖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哭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节 柳惜瑶知道她这是在说胡话 ,又去摸她额头,似乎比方才更烫,她立即又去拧了湿帕子,放在安安额上。 她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又将食指指节紧紧咬在口中,双唇与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病榻上的人从母亲换成了安安。 她不知道,如果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分别,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 她不能再等了,也不该再等了。 不管今晚安安只是寻常高热,片刻后就能退下,还是真的会性命攸关,她都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就这般熬着。 柳惜瑶狠狠咬了一下指节,疼痛让她倏然顿住脚步,她用力阖了阖眼,大步来到柜前。 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几件冬日里穿得厚衣,甚至还有从前娘亲留下的衣物,她不再顾及那些早就不复存在的体面,不管这些衣服样式如何老旧,或是补丁落在多么显眼之处,她统统往身上套。 安安已是病倒,她不能跟着倒下。 柳惜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临出门前又到床边帮安安掖了掖被角,与她轻声道:“我这就去请郎中,你安心等我回来。” 听到郎中二字,安安忽然又开始呢喃起来,“娘子……都怪我,若那晚我再跑快一点,兴许郎中不会睡着……我若再努力地求他们一会儿……兴许、兴许郎中会被我说动……大娘子……定能被救回来,对不对?”她越说声音越小,“娘子……我好难受啊,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啊……” “不是的安安,不是你的错。”她温声说完,转身掀帘而出。 华州冬夜的寒风冷得刺骨,竹影攒动,枝叶沙沙。 苍白的月色下,柳惜瑶在青石板上重重摔了一跤,她手掌被石板划伤,却仿若不知疼痛,看都未看一眼,起身又冲进了黑暗中。 第6章 铸她不后悔 郎中的住处是在侯府北侧的合药居,柳惜瑶一出竹园,便跑上廊道朝北跑去,经过第一道垂花门时,便有值夜的嬷嬷上来拦她。 原本看到深更半夜有人在院中疾跑,这嬷嬷还觉得坏了规矩,想要斥责两句,结果得知是幽竹院的表姑娘,多少是缓了些语调,“不是老奴不让娘子去,而是这般晚了,娘子独自一人在外面走动多有不妥。” 柳惜瑶知道定会如此,便从袖中拿出碎银朝她手中塞去,“嬷嬷,我房中女婢病情实在凶险,求你通融一二,我只去合药居请了郎中便会回去。” 如此寒夜,周边即便无人,这嬷嬷还是抬眼扫了一圈,迅速将碎银子拢进袖中,“既然娘子实在放心不下,不如那老奴替娘子跑上一趟罢。” 说罢,她又故作为难道:“可娘子也知,这个时辰那张郎中定是已经睡下,老奴未必请得动,但娘子放心,老奴一定会尽力。” 柳惜瑶若是信了她的这番话,那才是出鬼了,但她也不欲再与这嬷嬷耽搁工夫,索性又拿了银子出来,“那不如我随嬷嬷一道,我怕也不求郎中亲自前去,只隔着门询问一二,看看要如何处理那病情便好,绝不会给府上添麻烦的。” 柳惜瑶说得情真意切,且府内人人皆知,幽竹院里的表姑娘是个老实的,这些年来从未生过什么事端。 那嬷嬷到底还是心动了,一把将银子抓进掌中,压低声道:“那成,老奴便带着娘子去一趟。” 有嬷嬷带路,这一路倒是极为顺畅,只是片刻两人就来到了合药居外。 里面的药童只将门露出一道缝隙,听是幽竹院的人来请,连话都未曾传,只打着哈欠敷衍道:“师父睡了,有何事明早再说。” 柳惜瑶瞬间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晚,娘亲躺在床上痛苦咳血之时,安安得到的回答应也是如此。 她此刻双眼无泪,心却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钻心的疼痛让她不再顾忌什么身份与体面,她猛地朝前冲去,用肩膀狠狠撞向眼前这道猩红的木门。 那木门本就是虚掩着的,且药童根本没想到,有人会撞他的门,更是没想到撞门的还是个瘦弱的表姑娘。 木门在她突如其来的撞击下,瞬间朝里弹开,将那药童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那嬷嬷见状,拍着大腿根就上来拉她,“哎呦,小娘子你这是作何?” 嬷嬷的手刚一搭在柳惜瑶的肩上,还未来及用力,便被她狠狠朝后甩开,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药童也从地上立即爬起,直接冲上前来一把拽住了柳惜瑶的手臂。 然而,此刻的柳惜瑶如同一只冲破牢笼的困兽,三年前母亲苍白的面容,正与安安低喃道歉的模样,一点点在她眼前重叠。 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疯狂与执拗。 今日,谁都不能再拦她! 她抬手抽出发簪,毫不犹豫朝手臂上的那只手刺去,那药童虽然躲避及时,但手背上还是被划了一道不算太深的口子,他连忙朝后退开。 那嬷嬷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也顿时惊愣在了原地,不敢轻易上前。 柳惜瑶迅速扫视了一圈,便看出张郎中寝屋所在,她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来到门前,强让自己缓了语调,“深夜惊扰先生事非得已,烦请先生移步出诊。” 果然,屋里传来了响动。 “娘子还是请回吧,我已歇下,万事明日再说。” 柳惜瑶似是料到他不会轻易出来,又强耐下性子,又道一遍,“先生医者仁心,烦请随我去一趟幽竹院。” 张郎中自然是知道幽竹院的,可以说还相当熟悉,几年前那柳大娘子就是个事多的,仗着老夫人庇护,时不时要折腾他,如今老夫人走了,那柳大娘子也没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竟也大半夜在他院里耍横,还要他去医那婢子,简直可笑。 他见柳惜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沉了语调,不客气道:“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女娘,深更半夜冲到我院中作甚?” “是啊,长得有模有样的,没想到竟这般不知羞。”那药童声音不算低的跟着附和,他不敢对柳惜瑶出手,却敢顺着师父的话羞辱她两句。 这二人明显是想用名节来压她,可连命都要没了,名节又算得了什么。 “性命攸关之事,若先生肯施以援手,日后定会感激不尽。”柳惜瑶道。 张郎中听后却是冷笑,“这天寒地冻的,我若真随你去那一趟,若染了寒气,明日要如何替县主施针?” 府内人人皆知,自县主生了二公子,身子便大不如前,后来又生了三娘子,气血亏损不说,还患了头疾,日日都要张郎中去施针缓解。 原以为搬出县主,就能将这小娘子吓住,却没想她语调倏然沉冷,一字一句地朝他道来,“好,那先生明日去施针时,可要记得告诉县主,老夫人的表侄孙女,昨晚死在了你的门前。” 幽冷的月色落在院中,柳惜瑶如同鬼魅般立在门前,她未再开口,只紧紧攥着手中带血的银簪。 张郎中越瞧越觉得后脊生寒,就好似他若再不应下,那女子便会冲进房中,将那银簪戳进他脖子里。 “罢了罢了,我随你走一遭便是。” 片刻后,三人来到幽竹院。 床上的安安额头还是烫得吓人,张郎中收回把脉的手,道:“底子差,受了些凉气罢了,让她多饮水便是。” 犹豫了一下,遂又不冷不淡补了一句,“我开些驱寒的药给她。” 柳惜瑶安能轻易信他。 她犹疑地看着张郎中,语气虽和缓,却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道:“府内人人皆知先生最擅施针,区区一个寒症引起的发热,想必先生定能针到病除。” 张郎中一闻此话,那脸色瞬间绷不住了,可还不等他开口拒绝,就听柳惜瑶幽幽地开了口。 “这幽竹院里,如今那只剩我与安安二人,若她死了,我往后便是孤身一人,我是什么都不会再怕了,不知先生可会怕,毕竟正如先生所说,只是寻常寒症,若被先生亲手医死,不知会不会对先生日后的行医有所影响?” 张郎中气得直吹胡子,可眼下又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深吸一口气,让那药童拿来将银针铺开。 待安安高热退去,柳惜瑶才客客气气将这二人送出幽竹院。 回来后,安安已是醒来,见她半撑着身子正端着水杯在喝,柳惜瑶那悬了整整一夜的心终是落了 大半。 “还有何处不舒服吗?”柳惜瑶快步走上前去,用帕子帮她擦拭着唇角的水渍,可不知为何,手腕却在隐隐发颤。 安安还未彻底恢复,缓缓摇了摇头,眸光扫过柳惜瑶手背上的血迹时,那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神,瞬间就清醒过来,“娘子!娘子你怎么受伤了?” 柳惜瑶愣了一下,随后跟着她眼神看去,才意识到手背上沾了药童的血,一直忘了擦掉。 她想和她解释,可一想到方才在合药居里她所做的事,便忽然有些开不了口。 “没事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那一直在颤的手,不让安安觉出异样,故作轻松的用帕子将血迹擦去,“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待明日我再同你说。” 她重新安顿好安安睡下,熄了灯后自己也倒在了床榻上。 夜色将要退去,整座幽竹院静谧无声。 明明她早已疲惫至极,却始终无法入睡。 手还在颤,麻木已久的肩头,也终是让她觉出痛来。 可她不想点灯,也不想起身抹药,只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一晚,她做了太多从前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但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似乎只有如此做,她才能在这里生存。 她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再次紧紧握住了发颤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没有错,她不后悔。 荣喜院位于勇毅侯府正中之处,坐北朝南,最是宽敞明亮,院中花香四溢,有那绿萼梅、朱砂茶花、垂丝海棠,皆是今岁新贡的珍品。 荣华县主斜靠在金丝楠木的贵妃椅上,身上搭着薄毯乃是用那银狐皮毛所制,她眉心微蹙,双眼半阖着,一手在太阳穴的位置撑着,一手搭在身前,用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那鎏金手炉。 “什么时辰了?”荣华县主语气有些不耐,朝身旁嬷嬷问道。 那嬷嬷正要躬身回话,却听门外传来婢女的通传声,“县主,张郎中到了。” 荣华县主慢慢睁开眼,瞧着那一前一后躬身进来的二人,眉心不由蹙得更深,“先生今日可是叫我好等。” 虽也不过迟了半盏茶的工夫,可这张郎中素来都是提早一刻便会来院中候着的主。 张郎中忙用袖口拭着额上薄汗,一副路上赶得着急的模样,“县主恕罪,实在是、是……” 他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缘由来,荣华县主早就头痛不已,也着实懒得再去追究,直接挥手道:“还不快些上前施针?” 待张郎中与那铺针的药童走上前来,荣华县主这才看到,这两人皆是脸色素白,双眼泛青,俨然一副夜里没睡的模样。 虽是信任张郎中的施针术,可看他如此模样,到底还是有些不安,荣华县主忙抬手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郎中还在故作犹豫,那药童却是刻意将袖口朝上拉了半寸,露出昨晚那道伤口来,“回县主,昨晚那幽竹院的娘子深更半夜闯进了合药居,硬是要拉着师父去她院中帮婢女瞧病,师父已经说了不合适,今早还要给县主施针,那小娘子不依不饶,那模样实在是、实在是……唉。” 那药童叹了口气,垂眼道:“师父怕他再伤人,便、便就连夜爬起随她去了一趟,本就是寻常寒症……她还非要师父施针,这一番折腾,便耗到了辰时才归。” 药童是提前得了张郎中吩咐,故意多说了一个时辰,果不其然,荣华县主听后,神色虽不显怒,但语气明显冷了不少,“幽竹院?” 她眉梢微挑,朝身旁钱嬷嬷看去,“若我没记错,可是那柳家的孩子?” “县主没记错。”钱嬷嬷上前应道,“正是老夫人表家的侄孙女。” 荣华县主冷道:“一个小丫头罢了,怎就这般拿乔使性子,竟还伤了人?” 那药童见火已经点起,赶忙又添了把柴,小声嘀咕道:“柳娘子句句都是老夫人,小人与师父哪里敢推拒啊……” 老夫人去世虽已四年,可一想起她,荣华县主便依旧会满肚子火气,这头疾之症便更加严重。 她不再说话,只挥手让张郎中快些施针。 待头疾缓和下来,房内之人皆已挥退,只剩钱嬷嬷在身侧时,她才彻底不再端着,直接将手里的那鎏金手炉狠狠朝地上砸去,“那幽竹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节 钱嬷嬷赶忙劝道:“娘子莫要生气,那小丫头前些年一直在守孝,看着也怪老实本分的,也不知昨夜闹那么一出是何缘由。” 钱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算着柳惜瑶的年岁,“想来那丫头应是过了及笄,莫不是忧心年岁大了,不愿窝在那幽竹院里,故意演这么一出,想借老夫人的名,为自己谋个将来?” “好啊,那我便给她谋个将来。”荣华县主冷笑,“那老东西当初不是要护她么,那我可得好好帮她挑了个夫婿,要稳重的,会疼人的,你可知咱们侯府有这样的人么?” 钱嬷嬷立即明白了荣华县主的意思,笑着道:“自然是有的,老奴斗胆提一个人,是那贺录事,他在府内任职数年,最是知根知底,若日后欺负了柳姑娘,咱们也得能帮她撑腰不是?” 荣华县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贺录事已是年过半百,且已娶妻,这合适么?” 钱嬷嬷笑道:“年轻的不知深浅,娶过妻的才更是知道该如何疼人,再说了,贺录事是从八品文官,这可是有官职加身的,以柳娘子的出身,左右都吃不了亏的。” 荣华县主慢悠悠地翻着茶盖,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好啊,那就依你所言。” 第7章 铸不要嫁人 一连两日,安安都未曾再起高热,除了嗓子还有些沙哑以外,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已恢复如初。 柳惜瑶彻底放下心来,与安安又如从前一样,在这巴掌大的小院里,继续着平淡的生活。 倒是有一点与之前不同,柳惜瑶现在不论外出还是在院中,皆不会再穿近两年从账房领来的衣裳了,而是开始穿娘亲生前留下的那些衣服,虽都是些旧料,旧的样式,但暖和,合身。 距上次去西角门寻阿福,已过了五日,通常这个时候再去寻他,他应当已经将事情办妥。 这日晌午,柳惜瑶又是亲自跑了一趟。 原本忧心书肆掌管不愿多收,结果阿福笑着将竹箱递到她面前,“那掌柜的一看到娘子的字,就连连夸赞,当即便与我说,愿意多收娘子誊抄的书卷,只怕娘子嫌累,不肯多抄。” 柳惜瑶接过竹箱,这里面有这次需要誊抄的书卷,还有帮安安买的药,和上一次抄书的银钱。 看到那些银子,柳惜瑶心口大石终是稳稳落下,整个人的神色都变得轻松起来,只要掌柜的肯收,以她的速度,想必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能在华州买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 柳惜瑶脸上笑容愈发明媚,阿福只余光扫了一眼,便立即移开视线不再去看。 柳惜瑶从箱中拿出碎银,递到阿福面前。 阿福看到她给的银钱要比从前多了许多,连连摆手不肯去接,“药钱娘子已经给过了,这跑腿送书的钱,我也自己留过了,娘子便不用这般与我客气了。” 柳惜瑶虽是笑着,语气却是极为认真,“一卷与三卷的份量自是不同,你操费的心也不同,这些银钱你务必收着,你收下了我才能安心。” 阿福见她如此说,略有几分犹豫后,便也不再推拒,乐呵呵将银子收进袖中。 临了,柳惜瑶又托他再买些文房来,待过三日后她再来取。 先前尚不能确定书肆愿意多收,便不敢贸然去置办太多文房,如今已是说定,那她大可多让阿福采买一些。 柳惜瑶提着竹筐往幽竹院走,还未进院子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你家娘子去了何处,你怎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醒来娘子就出去了,可能是去竹林散步了吧?” “那你还不去寻?” “不行啊……我还要煮饭呢……” 这嬷嬷气得直翻白眼,整个侯府她还未曾见过这般憨傻的婢女,简直是要将她气死,一问三不知,让她去寻又不去,正要发火时,便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嬷嬷回过头来,看到柳惜瑶时明显愣了 一下,印象中那柳家来的小娘子,还是个小丫头模样,那时看着便觉日后应是个美人坯子,却没想几年过去,她这模样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出众。 瞧那眉眼,含着一汪秋水似的,叫她一个老婆子看了心肝都要颤三颤,这若是让那些爷们瞧见,指不定心要荡到何处去了。 “嬷嬷?”柳惜瑶很少被人这般细细打量过,她垂下眼来,轻唤了一声。 这嬷嬷回过神来,却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又直勾勾地盯着她唇瓣看,“这位就是柳小娘子吧?” 柳惜瑶印象里没有见过此人,但从她穿着打扮也可看出,应是在主子面前得脸面的。 她如今也不想再生事端,踏踏实实熬过今年便能出府,遂只点了点头,问道:“嬷嬷寻我是有何事?” 那嬷嬷笑着道:“县主遣我来唤柳小娘子,还请姑娘即刻随我去荣喜院一趟。” 入府六年多,荣华县主从未请她进过主院,印象中她甚至都已记不清荣华县主长得是何模样了。 柳惜瑶心里不安,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应有的淡笑,她上前将手里的竹筐递给迎来的安安,对那嬷嬷道:“嬷嬷可知,县主为何要见我?” “等娘子去了荣喜院,不就知道了么。”那嬷嬷自是不会轻易和她开口,且她已将人从头到脚打量完,便没了耐性,朝她挥手道,“还站着作何,快些进屋收拾一番,莫要县主久等。” 这番话说得亦是不算客气,柳惜瑶当下似已揣测出几分,应是前几日得罪了那张郎中所致,不过即便县主再要替张郎中出头,应也不会将她如何,顶多是再克扣些份例,或是责骂一二吧。 两人回到屋中,安安立即握住了柳惜瑶的手,紧张道:“娘子,咱们要去吗?” 府内人尽皆知,当初县主与老夫人不对付,可这二人到底到了哪个地步,又是为何缘由,柳惜瑶便不清楚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柳惜瑶宽慰着安安道,“县主那般尊贵,想必不会为难我这样的小辈。” “好,若是他们为难娘子,我就……”安安话未说完,柳惜瑶就笑着朝她摇头,“你什么也不用做,踏踏实实等回来就是,你前几日病了,若过了病气给县主,那咱们才是真的会惹麻烦。” 她简单给安安交代了一番,便理了理衣衫,重新梳了发,簪了娘亲留下的那根白玉簪。 “你怎么进去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那嬷嬷顿时拉下脸来,这小娘子模样再好,却不懂规矩,这番模样去见县主,无礼不说,还叫她平白在院子里吹了半晌的凉风。 柳惜瑶明白这嬷嬷为何会动火气,她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我有意怠慢,是实在挑不出合适的衣裳了,不信嬷嬷进来一看便知。” 嬷嬷已在这边耗了足够久的,她知道县主最不耐等别人,便摆了摆手,转身就朝院外走去,“罢了罢了,还是快些随我过去。” 两人来到荣喜院,荣华县主正在用午膳,让柳惜瑶站在院中候着,站足了半个时辰,待她用过午膳后,又要去后院赏花,等赏完花回到房中,已是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荣华县主靠在窗边,望着院中一直端立而站的柳惜瑶,嘴角微扬,“说是表亲,我瞧着怎就这般相似呢,与那老东西一样贯会装模作样。” 荣华县主搁下帘子,又养了片刻心神,这才慢悠悠叫人将柳惜瑶带进屋中。 柳惜瑶未敢四处张望,规矩上前朝上首行礼。 荣华县主也并未再去刁难她,而是含笑着让她起身,还嘱咐婢女端来椅子给她坐。 柳惜瑶却是如坐针毡,总觉得越是如此,越有何事端要生出。 “抬起头来。”荣华县主语调不高不低,像是与人云淡风轻的闲谈一般,可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皇室惯有的威压。 柳惜瑶神情淡淡,缓缓抬起了头。 方才远看,只觉她模样娇好,如今近在眼前,饶是见过不少美人的荣华,此刻看到柳惜瑶这张面容,也不由怔了一瞬。 “穿成这般来我院中,可是想让人觉得,老夫人一走,我这做舅母的,亏待了你?”她唇角含笑,明明神色皆是温柔,可这番话却是叫人后脊顿时一凉。 柳惜瑶袖中双手瞬间握住,面上却依旧淡然,甚至也同样弯了唇角,温声回话道:“县主仁慈心善,向来宽厚待人,表祖母离世后,我亦能安安稳稳得侯府庇护,心中已是不胜感激,今日这身衣裙,乃亡母所制,只是为表思念之情,绝无他意,还望县主见谅。” 怪不得能将张郎中逼得大半夜去给一个婢女施针,原是个这般聪慧之人,只三言两语间,不仅化了她的责问,还将她恭维一番,最后再提出亡母,真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生出几分怜悯来。 □□华县主还是对她生不出一丝好感,尤其想到她那个没出息的娘亲,男人养了外室,她不去将那外室处理了,却是自己跑了,还将女儿带出来,真真是愚蠢至极,不过小门小户的,遇事了也只会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想到这些,荣华县主便没来由心中烦闷,她失了几分耐性,也不愿再同柳惜瑶较劲,朝钱嬷嬷扫了一眼,便端茶来喝。 得了荣华县主的示意,钱嬷嬷上前一步,与柳惜瑶道:“县主念你已过十六,早到了说亲的年岁,却一直耗在侯府未能有人替你做主,这便为你谋了个亲事,也是让老夫人与你母亲泉下有知,能放下心来。” 柳惜瑶登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出声道:“不……我、我不要嫁人……” 钱嬷嬷笑道:“娘子这是说得什么胡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再说了,这门亲事是县主为你做得主,从八品的文官录事,当初又在咱们侯府里做过幕僚,如此知根知底,最为合适!” 听到他们连人都已经帮她选好,柳惜瑶顿觉头皮发麻,心头也是阵阵发紧,她顾不得其他,猛地起身来到荣华县主面前。 钱嬷嬷也是吓了一跳,正要拦她,却见她重重一跪,俯身叩拜道:“多谢侯府多年来的庇护,也多谢县主的安排与关照。” 她嗓音微哑,语调也带了几分轻颤,“但我自及笄以来,便深知自己不能再久居侯府。若一味仰赖他人度日,岂非成了那等拾人余荫、徒增负担之人。” 说至此,她终是慢慢抬起头来,那有些湿润的眸光里,是异常的坚定,“唯愿能自立门户,以报侯府多年养育之恩。” “自立门户?”荣华县主翻着茶盖的手,忽然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一样,掩唇笑了半晌,才神色幽幽地低睨她道,“你和你母亲当初无依无靠投奔至勇毅侯府,如今老夫人走了,你母亲也去了,若我今日允你出府,外间该如何妄议我侯府心狠,连你这么个小女娘都不肯收留?” 钱嬷嬷也赶忙应和,“万一离了侯府,你在外间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柳惜瑶心中一紧,但她知道此时话已出口,她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望县主体谅,这是我多年的心愿,恳请县主成全。” 荣华县主眉心微蹙,只觉那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将茶盏搁在桌上,那力道明显重了几分,“你老老实实在侯府待着,贺录事不会亏待于你,若当真日后欺你,自有我来替你做主。” 说罢,她不欲再听柳惜瑶聒噪,揉着眉心,不耐地朝钱嬷嬷摆了摆手。 钱嬷嬷上前拉住了柳惜瑶手臂,“柳娘子,请回吧,莫要扰了县主午憩。” 她脸上带着笑意,手上力道却是逐渐加重,就好似柳惜瑶胆敢再多一句嘴,她便会毫不犹豫直接将她生生拖拽而下。 柳惜瑶自是不敢再说,也知多说无用,只得跟着钱嬷嬷一道退下。 两人刚一来到门外,便有个年岁稍长的婢女迎上前来。 钱嬷嬷指那婢女对柳惜瑶道:“这是秀兰,荣喜院中属她最懂规矩,这段时日由她去幽竹院教导娘子,毕竟娘子可是老夫人娘家的子侄,若什么都不会,日后去了夫家,丢的可是老夫人的脸面。” 柳惜瑶抬起眼,眸光落在钱嬷嬷脸上,看得钱嬷嬷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扬着下巴道:“这是县 主的意思。” 柳惜瑶没有说话,只低低“嗯”了一声,随后提步就朝院外走去。 秀兰也立即跟上,与她一前一后出了荣喜院。 第8章 铸她不要嫁 明明方才在县主面前,她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可怜模样,谁知刚跨出门槛,那眼泪珠子就收了回去,神色从容的仿佛换了个人,这般作态,倒真与老夫人如出一辙,惯会装腔作势。 莫不是听那贺录事是从八品官,她就真以为自己能做官家娘子了? 钱嬷嬷朝着柳惜瑶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做你的梦去吧。” 秀兰是懂拳脚功夫的,表面是得令教导柳惜瑶,实则就是为了将她看住。 此刻她跟在柳惜瑶身后,心里也是十分纳罕,按照钱嬷嬷昨日的吩咐来看,这柳娘子之前伤过合药居的人,想必是个刚烈性子,若知道要去给那老头子做妾,必会大闹一场。 结果她跟了一路,这小娘子似个闷葫芦一样,不哭不闹的,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秀兰正琢磨着,便见柳惜瑶忽然顿住脚步,回过身来问她道:“秀兰姐姐,你可知侯爷所在何处?” 柳惜瑶的确是想通了,倒不是愿意这门婚事,而是清楚的认识到,此事是荣华县主有意为之,不论她如何哭求,都不会叫她改变心意,与其在荣喜院里浪费时间,再被磋磨管教一番,倒不如想些别的法子。 “娘子要寻侯爷做什么?”秀兰略显警惕。 柳惜瑶强匀着呼吸,袖中双手用力握了握拳,温声细语与秀兰解释道:“我受侯府庇护六年之久,本就感激不已,如今侯府又帮我安排了婚事,我想着依照礼数,我也应当去与表舅父当面谢恩,钱嬷嬷要秀兰姐姐教我规矩,想必姐姐应也明白这个道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节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秀兰的确没有理由拦她,只是她不信柳惜瑶只是去谢恩的。 见秀兰似在犹豫,柳惜瑶眼睫微垂,语气里又带了一丝乞求,“请姐姐帮我指指路,我去去便会,绝不会多加叨扰,只当面与表舅父跪谢完,便会回去。” “那娘子随我这边走吧。”秀兰终是松了口,点头应道。 她敢带柳惜瑶去寻侯爷,并非是信了柳惜瑶的话,而是她在府内当值这么多年,早已将门道摸了清楚,不论她想要在侯爷面前闹,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去叩谢恩情的,侯爷都不会替她出头的,索性就让她彻底死心,省得这段时日闹出什么乱子来,让她跟着遭殃。 两人穿过游廊,来到了荣华院东侧的无忧堂。 小厮入院传话,很快便小跑回来,朝着柳惜瑶摆手道:“侯爷说,娘子谢过县主便已是足够,不必与他当面谢恩。” 柳惜瑶想着侯爷许是不会轻易答应,却没想他连见都不愿见她,那压抑许久的情绪,似有些要控制不住,那语调下意识就扬了三分,“求你再去通传一次吧,事……事关老夫人!” 柳惜瑶将老夫人搬了出来,她想着总归念在老夫人的面,侯爷也会见她一面。 如今整座勇毅侯府里,她能求之人,也只有这位表舅父了。 哪怕最终他不会帮她,她也要试上一试啊。 果然,听她提及老夫人,那小厮还是又跑了一趟,却没想这次回来的更快,“柳娘子还是请回吧,侯爷让你有何要事,皆去荣喜院禀于县主。” 柳惜瑶袖中的手瞬间变得更加冰冷,身影摇晃着朝后退去两步,可随后又立即稳住脚跟,再要上前时,却被秀兰挡在身前。 “娘子莫要再费工夫了,侯爷是不会管的。”秀兰压低声警告道,“娘子越闹,怕是那婚期越快。” 婚期。 这两字彻底击垮了柳惜瑶的冷静,她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是在此刻爆发。 不,她不要婚期,她是不会嫁的! 那贺录事是谁,长何模样,是何品行,她皆不知晓,更何况她从未想过嫁入。 父母恩爱十年,她是看在眼中的,可最后落得是何下场,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白头偕老,什么情定终生,她从未信过这些,更别提要去嫁入。 她明明已经放弃了侯府的庇护,她想自己离开,是福是祸皆由她一人承担,可为何不行,为何啊? 一想到这些,柳惜瑶便觉得阵阵寒意让她快要窒息,她用力推开秀兰,就要朝无忧堂中跑去。 “表舅父!舅父……求舅父念及已故的姑祖母,见我一面吧,求求舅父了……” 秀兰见她不听劝,当即便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将她手臂一把钳住,只是手腕略微用了巧劲,就让她疼得顿时无法抽身。 然柳惜瑶哪怕再是吃痛,却依旧不肯服软,也不知这般娇柔的身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没有全然被秀兰控制,硬是挣脱了一只手,死死攀住那朱红漆门。 一旁的小厮看得目瞪口呆,万事没有料到,那看着温柔娴静的表姑娘,竟敢在侯爷门前撒泼。他生怕惊扰了侯爷清静,连忙退回院中,却是在仓皇合门时,没有注意到柳惜瑶的手,将她指尖直直夹在了门缝中。 鲜血顿时朝外溢出,柳惜瑶终是松开了手,整个人“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小厮面露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便将那门重新闭紧。 秀兰也是叹了一声,蹲在她身侧,拿出帕子帮她包扎伤口,语气虽强硬,但到底比之前轻了几分,“方才已经提醒过娘子了,这般行径在侯府内是讨不到半分好的。” 秀兰已是二十有五,从前在校场做婢女,因懂些拳脚功夫,被县主调到了荣喜院来看护。 她在侯府已过十年,不管是内宅外院,皆是干过,自是清楚这侯府的生存之道。 柳惜瑶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去哭闹的意思,就连指尖上的伤似也觉不出疼痛来,只含着一双泪眸,怔怔地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 她是如何被秀兰扶起,又是如何与她回到幽竹院的,柳惜瑶已是记不得了,只觉浑浑噩噩中就看到了安安,看到了她身侧桌案上放着的竹箱。 那箱中是她要誊抄的书卷,是她要为自己安身立命的希望,可此时此刻,她只觉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份希望,旁人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它们摔个粉碎。 心头万般的委屈与怨念,让她扑入安安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荣喜院这边,荣华县主已是午憩醒来,头疾似乎缓和不少,得知柳惜瑶在无忧堂外闹了一场,忍不住嗤笑起来,“也不知是说她聪慧,还是说她傻了。” 当年勇毅侯因那外室惨死一事,对荣华县主心生怨愤,然终是顾忌赵王颜面,不得不将那口气生生咽下,且那外室终究是外室,又如何同县主相提并论,不过三五年光景,两人便重归于好,生下了三娘子宋滢。 如今的勇毅侯,早已辞官归府,整日在那无忧堂里赏花遛鸟,阖府上下皆交由县主打理,纵是那大公子在安西胜负几何,他也不曾过问别,更别说是柳惜瑶这样一个远到没边的亲戚。 “总归是桩喜事,莫叫那丫头触我霉头。”荣华县主虽不大在意旁人如何议她,可此事既是她亲自定下的,便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钱嬷嬷道:“娘子放心,贺录事那边已是交代妥当,待月底就叫顶小轿,将人抬去贺家。” 荣华县主原以为惩了那丫头,自己心头能松快不少,可一想到老夫人,心头那郁结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她长出一口气,朝钱嬷嬷摆手道,“罢了,到底也是个小辈,你去给她挑些衣裳首饰,也算我这做长辈的为她的婚事撑些脸面。” 门外的宋滢刚上石阶,还未进屋,就听到那两个刺耳的字眼,她顿时冷哼,不等婢女通传,直接推门朝里跑去,“什么婚事?” 宋滢冲到荣华县主面前,气鼓鼓道:“娘亲又要给我许什么人,我都说了不嫁、不嫁、不嫁!” 来人正是勇毅侯府的三娘子宋滢。 当初荣华县主生她时,可是难产了将近两日,若不是那产婆乃宫中请来的圣手,那次母女二人便要齐齐挺不过来。 宋滢自幼就身体孱弱,最得荣华县主的照顾,也是膝下三子中,她尤为偏疼的一个。 “哎呦!”钱嬷嬷被她吓了一跳,却又要赶忙回过身来宽哄着她道,“三娘子可莫要冤了县 主,这哪里是说你啊……” 宋滢眉梢微挑,“那是在说谁?” “这、这……”钱嬷嬷朝荣华县主看去。 “你过来。”荣华县主恰合时宜打断了钱嬷嬷的话,拍了拍一旁的贵妃榻,示意宋滢坐到她身侧,“我问你,那张尚书的嫡孙缘何配不得你了?” 宋滢急道:“他学问再高顶什么用,光那画像我都看不下去,日后要我整日同他见面,岂不是要活活将我恶心死?” “哪儿有这般夸张。”荣华县主少有的耐下心道,“再说,模样有何重要,男人要挑就挑有本事的。” 宋滢翻眼道:“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爹爹如此模样,娘自是不用忧心。” 荣华县主不气反笑,握住女儿的手,“那你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宋滢仔细琢磨道:“模样至少得与我两个兄长齐平,武艺要堪比长兄,文采要与二兄相当,至于家世门楣,也得与我相当。” “哎呦呦。”钱嬷嬷在旁笑眯了眼,“这普天之下要去何处才能寻得此人啊。” 宋滢哼了一声。 荣华县主作势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行啊,我这就寻个画师来帮你画,你便同那画卷成婚便是。” 宋滢将手抽回,“罢了!左右我不嫁那姓张的!” 说罢,又如一阵风似的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出了荣喜院,宋滢寻了处偏僻廊道,对身侧那婢女道:“你去打听一下,我娘要给柳表妹和谁说亲?” 那婢女惊讶道:“娘子怎知是要给表姑娘说亲呢?” 宋滢白了眼她,“真当我傻啊,整个府邸到了说亲年纪的,只有我们两个,且旁人也轮不到我娘费心,除了她还能是谁?” 那婢女点了点头,可一想起幽竹院,又忍不住劝她道:“娘子莫不是忘了,县主吩咐过不让你去寻那柳表姑娘的。” 她儿时时常生病,县主总不允她外出,她窝在侯府里日日闷得发慌,直到得知府内来了个只比她小上半岁的表姑娘,宋滢顿觉好奇,便会时不时跑去幽竹院寻那柳表妹玩。 宋滢最喜欢模样好的人了,那柳表妹长得像个瓷娃娃一样,秀丽可人,简直是长在了她的心坎上,且脾气也好,说起话来细细柔柔,与华州人截然不同。 宋滢那时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她一开始不敢收,后来见推拒不动,只好收下,待下次见面,甚至还会给她还礼,虽不贵重,却是些好玩的东西,如那竹叶编的蜻蜓,草茎扎的小雀儿,还有那木雕的小猫儿,别提多有趣了。 荣华县主那时得知后,便告诫宋滢不许再去,宋滢表面应承,暗地里还是会偷偷溜去。 可后来老夫人病逝,张郎中说柳茹染了肺痨,恐会传人,荣华县主便少见的动了回火气,寻来嬷嬷将宋滢彻底看住。 宋滢也知自己体弱,说到底也会害怕,便不曾再往那边跑了,只会隔三差五托嬷嬷送些东西去幽竹院,她也知道府内的人贯会拜高踩低,祖母病逝后,幽竹院的日子定不会好过的,所以她便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 再后来,小女娘的心思也是随着年纪而有了变化,便是柳茹走了,那些嬷嬷也不再将她盯那般紧,她似也不愿再去寻柳惜瑶了。 毕竟现在的她身体愈发康健,身边也认识了旁的小女娘,那些小娘子的身份地位,可要比柳惜瑶高了不少,且她们送她的玩意儿,也比那些木雕鸟雀要有意思多了。 宋滢想到这些,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斜了眼那婢女,“我何曾是要寻她,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她被许给了谁,你若不帮我去查,我还就当真自己去幽竹院里问了!” 那婢女被她吓得赶忙就应承下来,不过半日,就来给宋滢回话。 得知是要柳惜瑶给贺录事做妾,原本正在投壶且几乎百发百中的宋滢,那刚一出手的箭矢,倏地一下撞到壶边,掉在了地上。 “你可是查错了,那贺录事都快要老死了,给她做什么妾?” 这贺录事是侯爷当初举荐的人,逢年过节他皆会来府中拜访,宋滢自是认得他。 婢女低声道:“奴婢未曾查错,的的确确就是贺录事。” 宋滢知道母亲与祖母不对付,却不曾想她竟将这邪火洒在了柳惜瑶头上。 “罢了,这也和我没甚关系。”宋滢抽出一只箭矢,抬手狠狠朝壶口掷去,又是咣当一声,扔在了壶身上。 宋滢鼓着腮帮子又拿一只,“她愿意?” 婢女小心翼翼道:“一开始好像不愿意吧,听说还在无忧堂外闹了一场,后来好像是乐意了,毕竟贺录事有官职在身,纵是做妾,也是官家的妾……” 宋滢没再说话,只一面听着,一面拿着箭矢朝壶口里扔。 箭矢落地,她再拿,再落,再拿,再落……到了最后,她将脚边的箭筒一脚踢飞。 幽竹院这边,秀兰与柳惜瑶几乎寸步不离,夜里也宿在了幽竹院里。 柳惜瑶同安安睡在里间,秀兰在外间撑了张床,比不得在荣喜院的时候舒服,却也不过再熬个十来日,待柳惜瑶送去了贺家,她也就能回去了。 前两日柳惜瑶几乎不曾出门,将自己缩在床榻上,连饭菜也未用多少,到了第三日夜里,她忽然从床上下来,朝安安递了个眼色。 安安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忙守在帘后朝外间已是躺下的秀兰看去。 柳惜瑶则来到桌边,点了灯,拿出纸笔。 她眼睫低垂,眸光黯淡,强让自己忍住胃里一阵阵想要涌出的酸液,用那包着指尖的手,颤颤地写下了一封要送去成都府的信。 六年了,哪怕母亲离世,她也未曾动过这个念头,可如今,她似乎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不知这封信能否交到柳家手中,也不知外祖母或是她的亲舅父看到,会不会施以援手。 总归,她没有法子了。 秀兰不允柳惜瑶踏出院子,她便帮安安寻了个借口,说是她前些日子借了慈恩堂的书,务必得在这两日还回去。 秀兰识的字,看到是卷游记,狐疑道:“慈恩堂不都是些佛经么?” 柳惜瑶神色恹恹,哑着声道:“秀兰姐姐若是不信,可以随安安一起去,或是帮我们去还也行,将这游记直接交给管事的王伯便可。” 秀兰自是不会离开,且一想到慈恩堂管事的确姓王,安安又这般憨傻,应当不会生出何事,左右不过一卷游记,便点头让安安速去速回。 安安一路小跑到西角门去寻阿福,在看到阿福时,她直接跪在了他的身前,狠狠咬着唇瓣,似要将那唇瓣咬出血来。 阿福心知四周无人,却也不能任由她跪着,赶忙去拉她,“哎呦安安,你这是作何呀?”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8节 安安不仅没有起身,反而朝他直直拜了下去,“求求你帮帮我家娘子吧,求求你了。” 阿福长出一口气,蹲在了她身侧,压了些声音道:“与贺录事有关?” 安安愣了一瞬,慢慢撑起身子,“你、你也知道了?” 阿福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将她从地上拽起。 如今阖府上下,皆知柳惜瑶要给贺录事做妾,阿福又是宋濯在府内的一只眼睛,更不会有事瞒得住他。 安安耷拉着脑袋,被阿福按在石凳上,他蹲在她腿边,抬眼问她,“你们想让我做何事?” 安安将手伸进袖中,摸到那封信时,她只觉心口那个地方在咚咚敲鼓,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嘴巴里面蹦出来一样,“你……你可否帮娘子,送、送封信?” 柳惜瑶已是用了一整晚的时间,与安安交代得十分清楚,若阿福不愿,可以求他,却莫要硬逼,毕竟这是勇毅侯府,阿福本就是侯府的人,她的这门婚事又是侯府做的主,一旦阿福帮她们,那便是在与县主做对。 阿福可以不帮,但她必须试一试。 “送去何处?”阿福垂眼望着那信。 安安按照柳惜瑶嘱咐的那般,没着急把信给他,而是又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安安握着这荷包,小手也在颤着,这些钱是她看着娘子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如今就这样给出去,她是又怕阿福收,又怕他不收。 “是……是要给成都府柳家的。”她话音一落,便打算再度起身跪下 ,阿福却是连忙将她拉住。 “咱们都是为主子当差的,本就命苦,你就莫要朝我下跪了,有事坐着说就成。”阿福叹了口气,在她身旁石凳坐下。 前两日他一得了消息,就想与二公子说,可二公子近日一直没唤他,且不管是贺录事纳妾,还是柳惜瑶要嫁人,这似乎都与二公子的正事无关,他再劳神叨叨跑去多嘴,只怕又要挨罚,便想着多等两日,等帮柳惜瑶买的文房给不出去时,再去询问二公子的意思。 结果还真是巧了,那柳娘子求到了他的面前,只是不知,这信他到底该不该收。 “求你了阿福,求你一定帮帮我们娘子,求求你了……你是娘子最后的希望了……”安安咬咬牙根,将那包银子又朝阿福面前推了推,“娘子说,这些都让你拿着……” 阿福犹豫再三,最终只从她手中抽了那封信,他知道安安会把他的话带给柳惜瑶,便慢慢与她道:“无功不受禄,若此事成了,自当领赏,若不成,也望娘子心中莫要怪罪。” 毕竟这信得先送到公子手中,成与不成还是得公子说得算。 第9章 铸替她谋事 阿福将信带到时,宋濯正坐在三楼的窗边,手中拿着一卷古籍,面前摆着一副残局。 两人之间还是隔着那道阴阳屏风。 屏风外,阿福拱手低道:“公子,幽竹院那边今日寻过来,托我去往成都府柳家送信,不知可要应允。” “为何?”宋濯未曾抬眼,幽邃的眸光还落在棋盘上,语气淡淡,似只是随口一问。 阿福却是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从柳惜瑶夜闯合药居伤了药童,到县主赐婚她不肯接受,又在无忧堂外大闹一场,到最终被禁足于幽竹院。 桩桩件件,无一遗漏。 阿福隔着屏风看不出宋濯到底是何神色,却能听出他从柳惜瑶伤了药童那里开始,就未曾再落下一子。 待阿福说完后,宋濯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福知道他不耐管这些,可一想到那柳小娘子的处境,和安安跪在地上求他的模样,心里着实有些发闷。 就当阿福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那默了许久的宋濯,终是搁下了手中书卷,对他道:“将信拿进来。” 这便是打算要管的意思。 阿福心喜,快步绕过屏风,来到宋濯身侧,他垂眸不敢乱看,只双手将信呈上。 宋濯抬手接过信,只轻轻一捏,便碎了那上面的封泥,直接将信纸在掌中摊开。 只是略扫了一眼,那浓密的双眉便不由微蹙。 他熟悉她的字迹,工整隽秀,哪怕心绪再急,也从不会在字迹上显露半分,可此刻入眼的每一个字,不是起笔太重,就是收笔太急,且连最为简单的几笔横竖,都难以写直。 “领罚。”宋濯忽地冷声道。 阿福吸了口凉气,虽拱手应是,可明显心里不知到底他又犯了何错。 宋濯眼睫微抬,“她伤的是哪只手?” 阿福当即愣住,只听宋濯声音和缓道:“既是你怜她,想替她谋事,便不该有所遗漏。” 原本还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详细,此刻却如当头棒喝,竟连柳娘子伤了那只手都不曾清楚,也怪不得要被公子责罚,然顿了一瞬后,阿福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朝宋濯拱手,急急道:“公子!我不是怜那柳娘子,是……” 宋濯看似温和的双眸,倏地一下落在了阿福脸上,阿福顿觉心头一紧,赶忙敛声不敢再言,随后便将头垂得更低。 “敢做便要敢当,既在我面前犯了欺瞒,那便数罪并罚。” 宋濯最厌欺瞒,阿福心知这比方才那一条还要严重,他也当真是昏了头了。 阿福懊悔地侧过身,用手在自己嘴巴上轻轻拍了几下。 宋濯没有看他,将那封所谓的求助信,轻飘飘扔进了身侧的炭盆中,在阿福再度惊诧的同时,那张信化为了灰烬。 柳家不会帮她,赵家更是不会。 若他们肯出手,当初便不会让柳茹只身一人带着孩子奔至华州。 若知她在侯府过得不顺,那也只会埋怨她得罪了权贵,生怕牵连他们才是,又怎肯为她得罪侯府? “去查贺维,从他上任至今,任职期间任何过失,无一不可错漏。” 宋濯望着炭盆里那噼啪作响的星火,语气还是惯有的温润。 阿福闻言,立刻精神起来,连忙拱手应是。 幽竹院那边,得知安安已将信交给了阿福,而阿福虽没有全然应下,却也没有一口回绝。 “只要他肯收,便是有希望。”柳惜瑶直到现在手心里都还是一层冷汗。 安安坐在小木杌上,靠在她腿边,撇着嘴道:“阿福人很好的,他肯定会帮我们,肯定会……肯定……” 柳惜瑶没有告诉她,从华州送信去成都府,纵是快马加鞭,也需十多日,待柳家拿到信,再来寻到华州,这前后便至少要一月之久。 而县主给她定的婚期是何时,柳惜瑶并不清楚,但无论如何,多一个希望于此刻的她而言,便是能够逃离的机会。 她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晚膳是安安做的菜粥,秀兰明显喝不惯,但她白日里一抽空,就会在院里练功,体力消耗得大,胃口也跟着大,不喝又会饿,可喝了又实在难以下咽。 柳惜瑶示意安安去拿酱菜。 “这是我亲手腌的酱菜,就着粥喝很是下饭,秀兰姐姐尝尝看。”柳惜瑶将一小碟酱菜推到秀兰面前。 秀兰颇为警惕地看了看这二人,明明前两日还哭得不肯下床,怎就一转眼不仅和颜悦色,还又对她献起殷勤,“你们也吃。” 安安道:“娘子平日里都是舍不得多吃的,是怕秀兰姐姐吃不惯才给你的。” 秀兰还是不敢动筷子,直到柳惜瑶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她才跟着尝了起来。 也不知是这几日嘴里实在没味,还是这酱菜着实可口,她竟吃完一块还想再吃,最后那一小碟,就了三碗粥全部吃了个干净。 “这是用竹林里的野菜所制的,秀兰姐姐可是喜欢?”柳惜瑶道。 秀兰点头,“的确好吃,我还从未吃过这般爽口的酱菜。” 柳惜瑶道:“这是成都府的手艺,我娘生前教我的,若姐姐喜欢,明日清晨我们去竹林再摘些野菜回来,我教你如何腌制。” 秀兰下意识想要应下,可忽然想到钱嬷嬷前日里专门过来与她交代过,要她将柳惜瑶看紧,莫在让她生出事端,便一时有些犹豫。 柳惜瑶知她心有顾虑,便继续道:“就在院外三五丈的距离,秀兰姐姐跟在我身侧就是,若什么也不叫我做……我实在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垂眼又是一副快要落泪的模样。 秀兰如何不知这当中酸楚,到底钱嬷嬷也未说不能出去,只是她太过谨慎才不让她出门。 思来想去,秀兰终是点了头,“那就只在院子前去寻,莫要在往内院走。” 柳惜瑶也没表现出太过惊喜的神色,只垂着眼缓缓点头,“多谢秀兰姐姐。” 第二日一早,两人提着竹筐出了幽竹院,秀兰跟在身后。 柳惜瑶寻到一处冬笋,她顿下去挖,安安在一旁帮忙,秀兰则站在柳惜瑶身侧,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一处的冬笋不多,柳惜瑶一面挖,一面又指挥安安去另一边寻些车前草来。 “秀兰姐姐可知那车前草?”柳惜瑶有一搭没一搭同秀兰聊了起来。 秀兰“嗯”了一声,虽与她闲谈,眸光却始终不曾移开,依旧紧紧盯着她,柳惜瑶一会儿起身扭扭手腕,一会儿蹲下转转脖子,秀兰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她身上,却没留意到,另一边的安安背过身,抬手抓了把冬葵放入筐中,压在那冬笋和车前草下。 就在三人挖完了野菜,准备回院子时,青石小路的那头,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秀兰耳机颇好,立即回头去看,认出来人,她忙停下脚步,行礼道:“三娘子。” 柳惜瑶听到这三字,整个人似都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 宋滢快步走到她面前,许久未见,看到这张已是全然张开的面容,宋滢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露出笑容,扬着下巴 看她道:“怎么,也就三两年未曾见面,你便将我忘了?” 柳惜瑶倏然回过神来,却是朝后退了一步,垂眼道:“三娘子身份尊贵,莫要来此处,也莫要与我……” 那时柳茹病重,日日都犯咳疾,柳惜瑶也曾去宋滢院中寻她,想求她看看那张郎中给的药可曾与从前不同。 然宋滢院中的嬷嬷,拦住了她的路,当着众人面将她一顿羞辱,还将她带去的药草扔了一地。 “三娘子何等尊贵,也是你能攀的,柳娘子若是身子不适,去合药居寻郎中便是,跑来寻娘子作甚?若是将你那些晦气染给了娘子,看县主如何不饶你!” 那日,柳惜瑶蹲在地上,将药草一点一点拾进筐中,在不经意间抬起眼时,她看见了墙角后的一抹红色裙摆。 她认得那红裙,阖府上下只她穿得如此鲜艳。 所以自那日之后,不论过得如何艰难,她也不会再寻宋滢,因她知道,宋滢不会帮她。 然此刻,宋滢却是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柳惜瑶的手,“你再说一句试试。” 说着,她将头朝她肩侧靠去,用那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再说一句,我便不帮你了。” 第10章 铸脾性古怪 柳惜瑶眼睫微垂,不再说话。 宋滢身后那婢女却是赶忙上前劝阻,“娘子不是说只看一眼就走,怎么……”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9节 “别烦我,再多一句嘴,我便同我娘说,是你带我来的。”宋滢语气十分强硬,一双杏眼朝那婢女瞪去。 婢女虽一脸难色,但到底也不敢再说出声,又慌忙拿眼神去求助秀兰,她是见过秀兰的,知道这是县主院里的婢女。 秀兰也知县主最是疼爱这三娘子,非但不敢去拦她,连话也不敢说重,“娘子怎地来了幽竹院,这幽竹院是县主下令要柳……” “你们仨在外面继续挖野菜,我与柳表妹进屋说话,没我命令不得入内。”宋滢压根不给她啰嗦下去的机会,直接冷声将她话音打断,牵着柳惜瑶的手便朝院里走去。 很明显,她所指的三人里包括了安安,可安安不愿听她的,看她风风火火的模样就害怕,忙不迭就要跟上前去,却看到柳惜瑶回过头来,冲她摇了摇头。 如此,院外三个都心绪不宁地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 而院子里的柳惜瑶,被宋滢径直拉进了屋中。 宋滢进屋子的第一眼,那脸上就写满了不可置信,“怎么回事?你这屋中怎就成了如此模样?” 宋滢松开了柳惜瑶的手,走到一矮柜前,直接将柜门打开,看到里面破旧的瓷器,胸口的起伏更加明显,待抬眼看到房梁上那绿一块,黑一块的霉斑,心头的火气终是爆发出来。 “柳惜瑶!”宋滢转过身,语调高得吓人,“你是榆木脑袋吗?便是我这两年未来寻你,你自己就没长脑子吗?” “就不知要用银子打点一下吗,非要将日子过程这般模样!”她一面说着,一面大步又朝里间走去,抬手掀那帘子时,恨不得直接将那破帘子扯掉。 柳惜瑶只觉心中莫名,她如何不知道要用银子打点,只是这银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柳惜瑶叹了口气,又跟着宋滢走进里间。 宋滢又开了她几个柜子,在里面不知翻些什么。 待一通忙活完,她竟忽然缓了声调,慢慢回身看她,“我送你那么些东西,都去哪儿了?” 柳惜瑶细眉蹙起,不解道:“什么东西,我……我未曾收到啊?” 其实看到现在,宋滢心里已经能够猜出几分,可还是不能轻易接受,但看柳惜瑶的神情,不见半分装模作样,便彻底死心。 “一个都未曾收到么?”她似是在问柳惜瑶,似是在自言自语,“那翡翠耳坠,琉璃银杯,还有蜀锦香囊……你、你一个都没收到……” 宋滢不会傻到将自己喜爱或是太过奢华的东西送给柳惜瑶,但能递到她面前的,也绝非是寻常之物,她从指缝里流出点东西,但凡柳惜瑶动些脑筋,随意变卖几个,就足够让她这两年在府中打点。可没曾想到,那些东西一个都没有落到柳惜瑶手中,她甚至连此事知都不知道,也难怪方才在院子外对她是那般态度。 话已至此,柳惜瑶也终于听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出几分感激,“我未曾收到,但……也还是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惦记。” 宋滢只觉这两个谢字刺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是我娘……肯定是她,若不是她,府内哪个有胆子将这些东西私藏!” 见她说起县主,柳惜瑶便不好回话,她抿抿唇,没有吭声。 宋滢拿余光去看柳惜瑶,见她似还是那般疏离,丝毫没有从前一见她就会笑着迎上前来的热乎劲,心里便又将娘亲责怪了一番。 她肯定还在为当初那件事生她的气,宋滢也不知那日自己为何这般拧巴。 明明她可以不必上前,直接出声制止那嬷嬷对她的欺辱便是,可她就是躲在墙后没有露面,就好像如果她一旦出现,就必须帮她去查那些药。 可她不想帮,她不想和她靠近,谁让柳表姨母染了咳疾,她那时身子骨本就弱,避讳些有又什么错? 顶多她日后多帮帮她就是了。 宋滢一直以为,虽没有再来寻柳惜瑶,可暗中一直在帮她,她所做的早就能够弥补那时的亏欠,可时至今日,得知她所谓的帮扶,根本就是空的,而柳惜瑶没了娘亲,还住在这样一个小破屋里时,宋滢忽然觉得鼻根开始酸胀。 “你……你就不会再去找我?”宋滢别过脸不去看她,拉开凳子坐下。 柳惜瑶轻轻叹了口气,也坐在了一旁,“三娘,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何事吗?” 柳惜瑶不欲在提那件事,那件事虽在她心里是个疙瘩,但不重要了,已是过去了,日子是要朝前看的不是么? 宋滢见她岔开话题,便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看她道:“我今日来,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给那老头做妾?” “老头?”柳惜瑶微愣,显然不知她所说是何人。 见她这般反应,宋滢又要倒吸凉气,“你不知道?就是那贺录事啊!” 柳惜瑶彻底愣住,“县主……她、她只说是要我嫁于贺录事,并未言明其他……原、原是给他做妾……他、他已是暮年?” 柳惜瑶只觉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浇下,刺骨的寒意让她周身顿觉阵阵恶寒,冻得她手脚皆在隐隐发颤。 宋滢见她瞬时白了脸色,便知这亲事她不仅不愿,且还被蒙在鼓里,宋滢当即一掌拍在桌上,“太作茧人了!你生得这样美,哪里能去配那个糟老头子!那老头子又丑又奸,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娘也真是!她到底是要作何嘛!” 柳惜瑶原是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却是被宋滢这一掌,又惊得立即回了神。 “三娘子……”柳惜瑶声音带着一丝微颤,眸中也禽了泪花,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勉强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不愿的,我真的不愿。莫说是给人做妾,纵是给人为妻我也不愿……求你念在从前的情谊上,帮帮我好吗?” 话落的瞬间,那泪珠子便从微红的眼尾滑落,沿着白皙柔美的脸颊缓缓而下。 多好看的一张脸,怎就这般惹人心疼? 宋滢当即就拍板应下,拿出帕子帮表妹拭泪,“好了好了,表妹不哭了啊,我答应你就是了,可……可……可我怎么帮你啊?” 宋滢动作一滞,面露难色,“你不了解我娘,若她认定的事,任谁也不得忤逆。且若是我出面帮你求情,她定会觉得是你让我们心生嫌隙,恐怕你连今日都过不了,待会儿就要将你送去贺家。” 柳惜瑶眼泪吧嗒直流,方才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整个人朝椅背上倒去,“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啊……我当真不知为何要这般对我,纵是让我离开侯府我亦是愿意的,可县主为何……为何……” 宋滢虽心疼她,可也见不得有人说她娘亲,语气不免带了些情绪,“我娘虽然不该如此,可你也不能太过怨她,实在是因为……因为……祖母的缘故。若不是祖母,她其实也懒得搭理你的。” 柳惜瑶颇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但很快又想到 了什么,忙对宋滢道:“那三娘可愿帮我出府,比如让我扮作你的婢女,随你一道出去便是?” 宋滢摇摇头,“不成啊,你也知道,我娘最是忧心我的安危,我只要出门,里里外外全是她的人,那老嬷嬷们眼睛最是毒辣,就你这般容貌的,定是一眼就被她们瞧了出来。” 说罢,宋滢长叹一声,“要是我长兄在就好了,我娘疼我是真,却是最听我长兄的话,若他在,我还能替你磨磨他,让他去同我娘说。只可惜我长兄在安南领兵,也不知到底何时才能回来,我都好些年没见他了……” 柳惜瑶似又有了希望,忙又坐起身道:“那二公子呢?他就在府内。” “我二兄的话……”宋滢颇为犹豫,“你别看我娘看着同他疏离,实际心里也是很疼二兄的,只是从前祖母在的时候,根本不让二兄去见我娘……你可知我娘这样的身份,何时亲自动手缝过东西,却是让那针线戳破了手指,也要给我二兄做鞋袜,可祖母根本没叫二兄穿过……” “唉,这当中一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总之,若我二兄去开这个口,娘亲应当也会答应,只是……只是他的性子吧……”宋滢觉得这样说自己二兄不太好,但事实不就是如此,她略微压了压声音,“我二兄也不知被我祖母怎么养的,文采学识没的说,但那脾性着实古怪,祖母过世都快四年了,早就出了孝期,可他守在慈恩堂就是不肯出来,连官职都不要了,真不知道要干嘛……” “那……那你能代我去求求他么?”柳惜瑶小心翼翼道。 宋滢摆摆手,“不可能的,我去过多少次了,他压根不肯见我。” 宋滢越说,越来气,明明她是做了打算,若柳惜瑶不愿,她就定要帮她的,怎么说到最后,自己这般无用? 思来想去,宋滢干脆拍案而起,咬牙道:“别哭!我来帮你!我、我……我帮你先将那臭老头揍一顿!” 第11章 铸处理干净 宋滢不敢在幽竹院多待,怕荣华县主得知后又来寻柳惜瑶的麻烦,她临出门前,警告秀兰,“若你敢多嘴,我就和我娘说,是你把我寻过来的,你就看我娘信谁?” 秀兰内院外宅皆待过,实在太了解这些贵人主子们的做派了,就算荣华县主不信三娘子,为了颜面,最后受惩处的人也还是她,秀兰才不愿给自己惹事,只要没生出事端,她定然不会去多嘴的。 宋滢刚一出院子,安安就立马跑回屋中,秀兰是规矩地站着,目送宋滢走远,这才回身。 秀兰来到外间喝水,不知柳惜瑶方才与宋滢在屋里说了什么,只知道里间此刻又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声音,听得直叫人皱眉。 看来那酱菜一时半会是没办法腌了。 里间,柳惜瑶见秀兰只在外间歇了片刻,便又趁着晌午日光好,去了院中练功,她便放下心来,不再装哭,安安替她守在帘后,听着院中秀兰的动静。 她则从竹篮里将那些藏在最下方的冬葵取出,将冬葵叶子包在帕巾中,然后用力去拧帕巾,很快便有汁液从帕巾中流出,滴在下方的小碗里。 须臾,她将用完的叶子,重新塞回篮子里,拿着那小碗坐到妆台前,用帕巾沾了汁液,往自己胸口开始涂抹。 在生出这个念头的时,柳惜瑶还不知宋滢会来寻她,可宋滢的性子亦是多变,没准一觉睡醒,又不想再来帮她,且方才说到最后,她想到的法子却是要将那贺录事打一顿。 柳惜瑶虽感激宋滢,但此举显然太过胡闹,那可是州府录事,一个从八品的官吏,岂是能随意被打的。 她只觉宋滢是在气头上,随意那么一说,并未放在心里,所以眼下她唯一能够拖延时间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病倒。 冬葵是附近常见的野菜,这些年她时不时会与安安一起去采,偶有一次,她采摘完后没有立即净手,也就是片刻功夫,她手背上便出了一层红疹,奇痒无比,还尤为刺痛,不过三两日后,那疹子便自行消了下去。 柳惜瑶没有将汁液全部用完,她留了一些灌进从前装花露的小瓶子中,放在妆匣最里侧。 第二日午后,钱嬷嬷带人来了幽竹院,拿了满满当当三箱东西,有绸缎衣物,有金银首饰,还有些书卷和药草,总归寻常新妇该有的东西,这三箱皆是给她备齐整了。 钱嬷嬷自认没有亏待她,往后在贺家光这些东西,也足够她日子滋润了。 不过说来也晦气,今日一早得了消息,那贺录事不知何故,昨夜忽然病倒,听闻还颇为严重,一时半会起不来榻。 不过好在柳惜瑶是给人做妾,又不是正头娘子,一顶小轿抬进贺家便是,正好还能让她去床前照料。 “瞧瞧咱们县主多疼你啊。”钱嬷嬷笑着将箱子打开,话里有话道,“别怪老奴没有提醒娘子,再过五日便是吉日,这吉日落两滴泪到时无妨,可若是哭闹得恨了,损了自个儿福气不说,还会叫夫家嫌弃。” “知道了嬷嬷。”柳惜瑶声音沉闷,看不出一丝喜色,却还是不得不点头应是。 钱嬷嬷也懒得管她是真想通了,还是在装模作样,总归五日后,这柳娘子是福是祸皆与他们侯府无关了。 钱嬷嬷转身又与秀兰低声叮嘱着何事。 柳惜瑶见状,佯装是要上前去看那些箱中之物,故意在钱嬷嬷面前弯下身子,将胸前肌肤若隐若现在她视线内。 果然,钱嬷嬷余光那么一扫,一双厉眼瞬间瞪大。 “那是怎么了?”钱嬷嬷赶忙用绣帕掩在口鼻处,指着柳惜瑶胸口道。 柳惜瑶怔了一下,起身垂眼去看。 安安很是配合地快步上前,语气惊讶地“呀”了一声,许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这一声细听实则是有几分夸张的。 但钱嬷嬷没留意这些,只用手指颤颤指着柳惜瑶,朝后退去,与她拉开距离,“你、你、你……可是染了什么病?” 秀兰日日同她在一处,吃穿用度都差不多,自是不信她会突然染上什么恶疾。 她两步来到柳惜瑶身前,往她身前细看,见当真是一片红疹,心里也是颇为吃惊。 柳惜瑶抬手去挠,宽阔的袖口朝后滑开,露出一节白皙小臂,那小臂上也是赫然一片红疹。 “真晦气!”钱嬷嬷吓得退去更远,问秀兰和安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可也有?” 秀兰摇头,“嬷嬷莫要害怕,奴婢好着呢,只是不知柳娘子为何如此,若不然请郎中过来瞧瞧?” 钱嬷嬷已是退到院外,朝她喊道:“你好生照顾柳娘子,我这就去禀于县主。” 钱嬷嬷一行人眨眼就没了踪影。 张郎中很快赶来,道是寻常疹子,不会传人,可也不知为何会忽然如此。 他思忖片刻,只道是这屋内毒苔过多,潮湿阴暗,再加上她忧思过重所致。便开了副清火祛毒的汤药给她,让她先喝几日看看。 贺录事病了,这送妾之事倒不算影响,可若是连柳惜瑶都染了疾,顶着这一身疹子去贺家,到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如此,这婚事只得朝后推上几日,待柳惜瑶身上红疹消了再说。 慈恩堂的塔楼上。 阿福将这两日所查全部放在了宋濯面前,宋濯拿起其中一桩案子细细翻看,阿福从旁讲解。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0节 “这贺录事从前是侯爷的幕僚,任职期间未曾建功,却也不曾出错,偶有些点子得侯爷所用,便在侯爷辞官之前,被举为官,这才做了华州录事。” 起初贺维为官清正,与在侯府时一般,虽无大功,亦也无错,官职便一直未升。 “然近年他心性渐露,贪财好利,公子手中这桩案子,便是他私收贿赂,将一桩谋杀案改为误伤致死,使那凶犯脱罪。” “这还只是其一,”阿福示意宋濯再看另一张纸上所记,“这这桩是他族中之人逼迫民女,贺维竟反诬那女子家人诽谤良人……” 阿福简单说了几桩事,便不再言语,候在一旁等待宋濯指示。 若将这些全部呈于华州刺史面前,由华州刺史审理定案,最快也要月余,且这背后若还有其他盘根错杂的关系,兴许还会久拖不决,到时等个三五载也不足为奇,除非公子肯动用晋王势力,可柳娘子说到底也只是个表亲,公子应不会为她动用这些。 那他又为何要查贺维? 阿福正暗自揣度着,便看宋濯已是将面前几桩案子 全部扫过一遍,问他,“还有何事?” 阿福道:“贺维从前日起便对外称是染了风寒,许在家休养段时日,可实则是因夜里回府路上,被人蒙头痛打了一番,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得十日半月才能下榻。” 宋濯问:“何人所为?” 阿福道:“是……三娘子寻的人。” 宋濯似是愣了一下,“宋滢?” 阿福将前因后果道了一遍,宋滢本人并未露面,而是给了银子出去,是赌坊的那些混子出的手,皆是些见钱眼开的主,也不问上家是谁,拿了银子只管依照吩咐做事。 宋濯合眼缓缓出了口气,当真是年岁越长越不省事。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事关柳惜瑶的情况阿福已然全部摸透,不等宋濯问他,便直接说道:“三娘子从前是与柳娘子……” “无需多言。”宋濯并没有想要了解的意思,却也未曾责怪他,只淡看了阿福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那些纸张,一张一张扔进了身侧的炭盆中。 跳跃的火光,将他清俊绝尘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屋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每日卯时,塔楼下慈恩堂内传来的木鱼声,笃——笃——笃…… 随着最后一声结束,沉默良久的宋濯终是缓缓开口。 “如此行径,死有余辜。” 他眉目柔和,嗓音温朗,合眼拿起桌上佛珠。 “处理干净。” 第12章 铸很疼二兄 柳惜瑶身上的疹子,明明喝了汤药一觉醒来便会退去大半,可不知为何过不了半日,又会突然冒出,她的吃穿用度皆是秀兰看在眼中,却不知为何还是不能彻底根治。 钱嬷嬷也是忧心如此拖延下去,惹了县主不悦,终是下令让刘管事派人将幽竹院内外全部修整了一番。 不过就半日的工夫,幽竹院的窗子换了,房梁扫了,院里那漏雨的草棚也全部收拾妥当。 柳惜瑶那冬葵汁液也用到见了底,正想寻个借口哄着秀兰再让她们出去一趟,这日清晨,天还未亮,宋滢便带着婢女寻了过来。 还是如上次一样,让这三个在院外候着,连院门都不许进,秀兰秉着负责的态度,与宋滢道:“柳娘子这两日身上起了红疹,三娘子可要当心与她……” “让你候着便候着,哪里这般多废话!”宋滢没好脸色,直接冷眼瞪去,秀兰不敢再言,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守在了院外。 柳惜瑶莫名觉得今日的宋滢有些不对劲,似在强压着某种情绪,果不其然,两人一进里屋,连坐都还未坐下,宋滢便转过身拉住了柳惜瑶的手。 照理来说,宋滢披着貂氅,里间还有锦袍和狐裘内衬,手不该这般冰冷才是,可不知为何,此刻柳惜瑶只觉得她一双手冷得骇人,比那外间房檐的冰柱还要冰冷。 不等柳惜瑶出声问她,她已是颤着唇瓣开了口,“死了……他、他死了……” 柳惜瑶心下一紧,忙低声问道:“谁?” “贺、贺维。”宋滢说出这名字的时候,神情都好似要哭了一般。 “啊?”柳惜瑶登时吸了口凉气,震惊地抬眼看向宋滢,见她已是落下泪来,那舌头便也不受控地打起了结,“怎、怎么会?你、你……是你做的?” 宋滢一边垂泪,一边慌乱摇头为自己辩解,“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叫人打了他一顿,还特意交代过,莫要太重,躺上半个月就成……我没想让他死啊!是他自己身子骨太弱,不不不……是他坏事做尽,阎王才收了他去!不怪我……呜呜呜……” 她越说越急,声音又低又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柳惜瑶已然怔在原地,脸色苍白如雪,她望着还在不住解释的宋滢,耳中似只能听见那句“死了”。 死了? 就这样死了? 这可是条人命啊! 柳惜瑶的心口仿佛被重物所压,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虽不想嫁于那人做妾,可她从未想过去害任何人,且那贺录事跟她连面都未曾见过,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没了性命。 是因为她吗? 想至此,柳惜瑶忽然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住那股想要吐出的冲动,缓缓朝后退去一步,将手从宋滢手中慢慢抽出,“你说……他死了?真的……死了?这消息可准确?” 宋滢哽咽地点头道:“消息已经送来了侯府,我娘待会儿起来便会知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替你出口气罢了……” 宋滢也不知为何就成了这样,从前她也如此过,若是华州有哪个公子女娘得罪了她,她也会找人去揍他们一顿,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那些人向来拿钱办事,只教训一二就会收手,怎就这次将人给打死了,那贺维不是前几日还好好的,对外称病,床上躺个半月就能好,怎就突然死了呢? 得了肯定的答案,柳惜瑶再也忍受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双手也骤然失了温度,整个身子踉跄两步,重重靠在了一旁的柜门上。 宋滢见她离她越来越远,便抬手抹掉眼泪,逼上前一步,来到三魂仿若丢了七魄的柳惜瑶面前,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你……你不会出卖我吧?” “啊?”柳惜瑶倏然回神,下意识要将手抽回去,“什么?” 宋滢一把将她的手握紧,深深吸气道:“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虽然是我找人动的手,可、可我是为了你!” 宋滢语调忽然一扬,肯定地又道一遍,“对,我是为了你!是你求我帮你的,你可莫要不承认!” 柳惜瑶只觉头皮发麻,想要朝后退去,可身后是柜子,而身前的宋滢却又将她手握得极紧,紧到她指节生疼。 “那……你、你要做什么?”柳惜瑶声音微颤,眼中是警惕与恐惧。 “不、不、不!”宋滢连连摇头,“你不要怕我啊!我又不会把你怎样,那只是一个意外,意外你懂吗?” 宋滢说着,手上松了几分力道,“比如你不小心把人碰了一下,谁知那人弱不禁风,再加上运气差,摔倒撞了头。这总不能说是你要故意将他害死吧?” 她说至此,语调已是彻底缓和下来,“表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柳惜瑶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只如捣蒜般点着头。 宋滢见她似还在怕她,又急又气,却又没有别的办法,便拉着她的手,将她慢慢往桌旁的椅子上拉。 “表妹你别怕我,我的意思是,你不许告诉别人,这件事……以后就是咱俩的秘密,咱们姐妹俩把秘密守住!总归,咱们都脱不开关系,知道吗” 柳惜瑶被她按在椅子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宋滢长出一口气,拂袖抹掉脸上泪痕,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我和你说,你也不要哭了,我已是想明白了,这兴许就是天意,那贺录事可算不得什么好人,就是个拿钱办事的狗官,咱们这是为民除害,是义举!” 这番话是说给柳惜瑶听的,似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慢慢挺直了腰背,脸上惊慌已是不见,“对,就是如此。死了个狗官不说,你还不用给老头子做妾,这简直是一箭双雕,咱俩合该高兴才是。” 柳惜瑶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表妹。”宋滢再次握住柳惜瑶的手,虽语调和缓,可明显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咱们姐妹俩日后同心,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只是你、你莫要……” “嗯。”柳惜瑶终是缓缓抬起了眼,那眼泪也不再滚落,她幽幽看着宋滢,轻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宋滢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似被掏空般朝椅背上靠去,“你能想明白就好,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柳惜瑶轻轻的一句话,让刚还满脸坚毅的宋滢,忽地一下又呜咽起来,她扑到柳惜瑶怀中,抱着她又开始落泪。 两人在里间待了足有一个时辰,待天色已然大亮,宋滢才从幽竹院离开,临走前自是没忘又将秀兰警告一番。 宋滢前脚走,柳惜瑶后脚就倒 在了床榻上,她又累又惧,用那新换的被子蒙住头,浑浑噩噩睡到午后,连午膳也没用。 秀兰看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只要她不好,她就一直得再幽竹院看着她,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秀兰压着脾气,拿粥来到里间,叫柳惜瑶起来吃饭。 被褥里传来柳惜瑶微哑的声音,“你们吃便是,不必理会我。” “不行,娘子必须起来吃饭。”秀兰语气强硬,作势便要上前去掀被子。 安安正在外间收拾碗筷,赶忙将手上活放下,冲进屋来挡在秀兰面前,“娘子不想喝就不喝,你逼她干嘛?” 秀兰冷着一张脸道:“不行,柳娘子这般柔弱,动不动就生病,何时才能送去贺家?” 安安一听她提起贺家,心头顿时冒火,直接就朝秀兰撞去。 结果秀兰纹丝未动,倒是安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呲牙。 秀兰挑眉,“就你们这小身板,还要和我动手?” 说罢,她跨过安安,就要上前去抓柳惜瑶下来,可就在此时,院里传来了钱嬷嬷的声音。 秀兰赶忙将粥碗放下,提起安安就朝屋外去。 钱嬷嬷立在院口,没有进去,用帕子掩着口鼻。 秀兰上前略福了福身,赔笑道:“柳娘子身子不适,在里间已是睡下,可要将娘子叫起?” 钱嬷嬷总觉得那柳惜瑶晦气,不出来更好,便不耐地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过来与你知会一声,那贺录事没了。” 秀兰心下一惊,还未来及细问,就见一旁的安安快步上前,直愣愣地问:“没了?那就是死了吗?” 钱嬷嬷朝后退了半步,“嗯,昨日夜里没的。” 安安立即眉开眼笑,眼瞧着就要说些什么,却被秀兰一把拉至身后。 “钱嬷嬷。”这次换秀兰上前,讪笑着问她,“那我何时能回荣喜院?” 钱嬷嬷看她道:“回什么回,你老实在这儿将柳娘子看住了,县主日后定还要……” 不等她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那柳惜瑶从屋中跑了出来,许是太过着急,她连外袍都未穿,大冷天直接穿着单衣冲到钱嬷嬷面前。 她脸色难看至极,将钱嬷嬷吓得连连后退,“柳娘子你这是作甚啊?” 柳惜瑶喘着气道:“可烦请嬷嬷带我去见县主?” 钱嬷嬷一脸嫌弃,“你这副模样,见什么县主?” 柳惜瑶忙将衣袖拉起,露出那一节白皙的小臂,“我好了,我身上疹子已经下去了,求嬷嬷让我见见县主吧?” “不行。”钱嬷嬷毫不客气道,“县主若是想见你,自会传你。”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1节 柳惜瑶闻言,只好道:“那……那请嬷嬷帮我带话可好?” 钱嬷嬷不耐烦道:“你要做什么?” 柳惜瑶道:“我自请离开侯府。” 钱嬷嬷“啧”了一声,“不是都说过了么,你不能走,你安安生生在侯府呆这,县主既是要帮你安排亲事,纵是那贺录事没了,也还能帮你另择他人!” 钱嬷嬷还以为柳惜瑶要听后定要与她哭闹,却见她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她看,看得人心头莫名发毛。 钱嬷嬷干咳两声,朝秀兰递了个眼神,“好生照顾柳娘子,既是疹子没了,这幽竹院也帮你打扫齐整了,便等着你的好事罢。” 柳惜瑶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钱嬷嬷逐渐远去的身影,耳旁又响起了宋滢的声音。 “我娘认定的事,任谁也不得忤逆……” “你别看我娘看着同他疏离,实际心里很疼二兄的……” “若我二兄去开这个口,娘亲应当也会答应……” 她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看到一群鸟雀从头顶飞过,直朝西面而去,她目光跟随鸟群移动,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塔楼上。 院中,此刻只安安在她身旁,秀兰则回了房中要给她取衣。 她就这般不畏冷般定定站在院口,朝那塔楼看。 “安安,”她忽然哑声道,“你说塔楼那般高,立于最上那一层,可会看到幽竹院?” 安安眯眼朝那边看去,还不等她回答,便见柳惜瑶倏然收了目光,自问自答道:“会,肯定会。” 第13章 铸是要作妖 自钱嬷嬷离开后,柳惜瑶回了屋中,便一直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怔神。 安安则忙里忙外在收拾院中那三箱东西,至于秀兰,原本也在帮忙,可拿着那些裙子进了里间,看到桌上早已凉透,一口都未曾用过的粥,那火气登时又冒了上来。 “方才钱嬷嬷的话,想必娘子都听到了。”秀兰说着,朝镜中瞥去一眼,“这亲事总归还是要有的,毕竟娘子年岁渐长,一直留在侯府也终究不是个事。” 见柳惜瑶没有半分回应,秀兰心头火气更盛,索性将怀中抱着的衣物,全部扔在了床上,“娘子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左右这侯府也没人帮得了你,没了贺录事,那还会有别人,总归你这婚事必得县主来定。” 说着,她从桌上拿起粥碗,递到柳惜瑶面前,语调也不由由拔高几分,“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莫要再如此了!若你一直病恹恹的,再将身子熬垮了,我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她从教场那种风吹雨淋日头晒的地方,好不容易熬到了内院,原本以为往后便清闲了,却没想被叫到了幽竹院这样的鬼地方,还不如她在荣喜院四人同住的屋子好,更别提每日膳食,除了稀粥配酱菜,她这几日来几乎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 秀兰越想越憋屈,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逼自己又软了语气来劝,“你可莫怪我啰嗦,我不过就是个婢子,为讨生活,想让自己过得好受些罢了,你……” “你说得对。”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惜瑶,幽幽冒出几个字,打断了秀兰的话。 秀兰蓦地一顿,在她身侧正叠衣服的安安,也停下手中动作,两人齐齐看向柳惜瑶。 柳惜瑶此刻眉中那股忧虑,仿佛顷刻间就少了大半,她唇角带着微微弧度,望着镜中的秀兰道:“秀兰姐姐,你没有说错,左右改不了结局,倒不如舒坦一日是一日。” 秀兰的确是想这般劝她,可见她前一刻还愁容满面,后一刻又幡然醒悟的模样,总觉得何处不对劲。 柳惜瑶说完,缓缓将视线又落回自己身上,她一面望着镜中的自己,一面抬手轻抚着自己那有些凹陷的脸颊,“我身子骨的确太弱,总是生病苦的不还是自己。” “啊,好。”秀兰也懒得再细究,将那碗粥递到她手中,“娘子想开了就好,来,赶紧想把饭吃了。” 柳惜瑶接过粥碗,却是没喝,而是又朝秀兰道:“我见秀兰姐姐身子骨如此硬朗,心中实在羡慕,不知若姐姐肯教我一二,我这身骨可能如你一般?” 秀兰闻言,面上更显惊讶,不过还是应道:“若每日都能坚持练上片刻,自是好过成日缩在房中的人。” “那便有劳秀兰姐姐了。”柳惜瑶说罢,垂眼将那碗凉粥灌入腹中。 到了午后日头最暖的时候,柳惜瑶小憩醒来,秀兰带着她与安安来到院中。 只是扎个马步,两人便摇摇晃晃,尤其是柳惜瑶,一看到她胳膊腿细软微颤的模样,秀兰便直皱眉,“怪不得咱们三人同吃同住,只娘子生出一身疹子,娘子这身骨实在太弱了!” 柳惜瑶并未不悦,反而还一直捧着秀兰夸,夸得秀兰在这巴掌大的院中,拿那挑衣服的木杆,在两人面前硬是耍了套棍法。 柳惜瑶连连拍手夸赞。 安安只觉有何了不起,可一想到方才午憩时,娘子给她的嘱咐,便深吸一口气,与柳惜瑶一道鼓掌叫好。 秀兰刷完棍法,又给柳惜瑶演示了几套拳法,最后又拿了木桶放在那院口,教柳惜瑶投壶的技法。 柳惜瑶次次投不中,秀兰一面讲解,一面去帮她捡,安安则在草棚下生火做饭。 冬日里天黑得早,柳惜瑶便又带着秀兰回了屋中,她似不知疲倦般,依旧兴致勃勃问来问去,也一再同秀兰保证,自己要好好同她练,强身健体不说,万一日后嫁入受了欺负,懂些功夫也能自保。 秀兰也是今日心中有怨气,耍了功夫也算发泄一通,若当真要她将柳惜瑶教会,那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她哪里有这个功夫耗在此处,顶多就这几日里教她打个养生拳还差不多。 但看柳惜瑶那期待的眼神,秀兰只能敷衍地随口应了一句,“若真到了那个时 候,娘子可莫要说是同我学的。” 两人在屋中聊了许久,聊到最后,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也不见安安端饭进屋,秀兰正要起身去看,安安就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粥推门走进屋中。 “怎做了这般久?”秀兰很久没有这般折腾过,此刻又累又饿。 安安眼神里明显带着心虚,支支吾吾正不知该如何回话,便见柳惜瑶上前一步挡在了安安面前,故作兴致未散,又跟在秀兰身侧,缠着她问那拳法到底如何出,身影才不会跟着晃。 秀兰正要回答,眼神却是倏然眯起,抬眼望着正在盛粥的安安,“这粥里搁了什么?” 安安不自然地扬了语调,“没、没……没什么啊!” “没有?”秀兰目光落在安安手臂上,“那你手为什么在颤?” 柳惜瑶忙朝安安使眼色,“可……可是练功累到了?” 安安将粥搁到桌上,摸了摸鼻子,“啊,对……我手上没有劲……” 秀兰不是那毫无觉察之人,她早就觉得柳惜瑶今日情绪转变太快,此刻再看安安如此心虚模样,便更加怀疑这二人是要作妖。 “既是这粥里没搁东西,你便先喝一碗?”秀兰道。 安安端起碗就喝,一碗下肚,用袖子擦着唇角道:“看吧,我没骗你,你若不信,我可以再喝一碗!” 秀兰虽觉古怪,可眼下无凭无据,且肚子的确饿得紧,便挥了挥手,自己盛了粥来喝。 夜里,柳惜瑶与安安两人在床上静静对视,外间折腾了半日的秀兰,原本心里还犯嘀咕,想着听听里面那二人到底要做何,可身子实在疲惫,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被子里,安安的手在微颤,柳惜瑶心里也在敲鼓,却还是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华州深夜的月色穿过窗纸,幽兰的光线下,柳惜瑶对安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别怕。 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在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钻入鼻中,安安眼睛倏然瞪大,柳惜瑶再度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 按照柳惜瑶之前所想,最好是秀兰先发觉异样,可秀兰睡得实在太沉,竟一直未曾有所反应。 心中默念了几个数后,柳惜瑶忽然起身咳嗽起来,扬声喊道:“咳、咳……怎么回事?我怎么闻到哪里烧糊了一样?” 秀兰从梦中猛然惊醒,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光着脚便朝屋外跑去,“起火了!是灶台起火了!” 安安闻言,也跟着一道冲去院中。 柳惜瑶则拿起早就放在床边的袄裙,先将裙子穿好,这才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跑到院中。 “好端端的灶台,怎就起火了?”秀兰一面抬袖掩着口鼻,一面将打好的水递给安安。 安安提着水,摇摇晃晃跑到灶台边,那一桶水还未泼下,便见灶台突然塌开,原本里面被包住的大半火焰,瞬间往上冒出,上方草棚沾了火星,竟也顷刻间就着了起来。 “哎呀!”柳惜瑶惊呼着跑到院门口,“这可如何是好?内院那般远,待跑去寻到人来帮忙,怕是幽竹院都要烧没了!” 幽竹院在侯府西侧,而西侧为整座侯府最偏僻之处,与内院隔着一片竹林不说,就算最近的西角门,也还隔着半个慈恩堂,所以最快能寻到人来帮忙的地方,只有慈恩堂。 “慈恩堂!”秀兰用力将一桶水朝草棚上的火泼去,“娘子快去慈恩堂寻人!” 第14章 铸引火上身 从幽竹院一路小跑去慈恩堂,柳惜瑶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那门外的小厮,还不等她上前去说,就已是伸长脖子朝幽竹院的方向张望,“可是走水了?” 柳惜瑶跑的气喘连连,扶着石墙点头应是。 小厮顿时心中大骇,要知两处距离这般近,若火势起来,定会影响到慈恩堂。 小厮也顾不得柳惜瑶,立即转身就朝院中跑去,慈恩堂内的仆役反应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就见几个手提水桶的仆役,急匆匆跨门而出,朝着幽竹院的方向而去。 王伯此刻也已披着衣裳来到院中,看见院口的柳惜瑶,他亦是疾步上前,“柳娘子,到底是出了何事?” 柳惜瑶也不知是因惊吓过度,还是这一路跑的没缓过气来,只见她将手压在心口处,说起话来语调还在颤着,“是、是那灶台先起了火……后来烧到了草棚……秀兰怕火势起来不好灭,便让我速来、来慈恩堂寻人去助……” 乍然听到秀兰这个名字,王伯蹙了蹙眉,他印象中柳惜瑶身前只一个安安那小丫头,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火情可万万莫要起势。 不远处的上方有些许烟雾腾空,却未见火光窜天,王伯不敢掉以轻心,眯着眼一直朝那边看,然很快,便看到去帮忙的那几人,提着空桶朝回走。 打头的小厮看到王伯,快跑上前与他回话,“王管事安心,火势根本未曾烧起,我等赶去之时,已经差不多被熄灭了,只是那灶台与草棚受了损,并无其他事。” 王伯松了口气。 柳惜瑶闻言,脸上的不安也终是散了大半。 她拍着心口低低道:“原是虚惊一场,实怪我院里的人太过慌张,让我扰了慈恩堂安宁,还望王伯莫要怪罪。” “无妨。”王伯摆手道,“走水不是小事,谨慎性总归无错。” 说罢,他又朝柳惜瑶道:“这般晚了,天寒地冻的,柳娘子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柳惜瑶却是一脸难色,似有话要说。 王伯朝那小厮递了个神色,小厮退回院中,院口处便只剩他们二人。 柳惜瑶突然俯身要与王伯跪下,王伯赶忙将她虚扶,“柳娘子这是作何啊?” 月色下,柳惜瑶眸中噙泪,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求,“王伯,今夜之事可否替我瞒下?” “这……”王伯神色微变,没有回绝,也没有应下,只又问道:“这是为何?” “前几日幽竹院刚被修整过,若让内院得知今夜的事,定会怪责于我……”柳惜瑶说着,那久忍的眼泪便从眼角滚落,“原也是我的过错,受责也是应当,可……可我忧心县主会让我搬去旁处……” 幽竹院若是起火,的确会影响到慈恩堂,而如今慈恩堂里住的主子,是二公子宋濯,县主若得知今晚之事,极有可能一通怪责之下,让柳惜瑶搬去别的地方。 见话说至此,王伯还是没有松口,柳惜瑶便又哽咽着提起了过世的柳茹,还有当初老夫人时常与她在慈恩堂礼佛的日子。 “如今表祖母与娘亲皆不在,可我只要还住在幽竹院,便觉母亲还在,只要远远看到这慈恩堂,便总觉得表祖母似还在护着我……”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2节 柳惜瑶说到最后,已是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王伯从前一直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如今听她这般说,仿佛眼前也出现了老夫人那含笑的面容,这如何能不叫他心酸。 “唉。”王伯叹了口气,亦是泪目道,“罢了,总归今晚没生乱子,老朽也未曾出力,至于幽竹院出了何事,那便是娘子自己的事了。” 言下之意,慈恩堂什么也不知道,便谈不上瞒与不瞒。 柳惜瑶立即感激应谢,可随即眉心又添一抹忧虑,“如此深夜叨扰,不知可会惊扰到二公子,若二公子怪罪下来……” 她说着,便又要垂泪。 王伯下意识朝身后不远处的塔楼看去一眼。 只是短短这一眼,便被柳惜瑶精准的捕捉到了他视线所及的方向。 竟是那塔楼,还是那至高处。 柳惜瑶只觉庆幸,今日她与安安在院中时,便害怕那塔楼上有人,若是看到安安在草棚上动了手脚,得知今晚起火乃是故意,便让安安务必小心谨慎,从草棚内侧去做,莫要从顶上行事,否则便会落人眼中。 却没想那塔楼中当真有人,竟还是那二公子。 还来不及细想,便见王伯收回视线,她也赶忙移开目光,用帕子在脸上拭泪,“若不然,我当面去与二公子赔个不是?” 以王伯这么多年来对宋濯的了解,今晚之事便是他知道了,也只会淡淡地“嗯”上一声,别说是生气怪罪,怕是多一个字也不会出口。 王伯知道二公 子是不会见柳惜瑶的,可到底他也不能直接替二公子做主,便只能先道:“柳娘子也知,此刻夜深了……” 柳惜瑶小心翼翼地接话道:“王伯说得是,此刻夜深自是不便,那便待明日午后,可好?” 王伯缓缓点头,“那便待明日,我问过了公子的意思,在与柳娘子回话。” 此刻,幽竹院那巴掌大的小院里一片狼藉,秀兰与安安皆在屋中坐着,听到院里传来脚步声,安安便要起身,却被秀兰大掌一压,又坐回了原处。 柳惜瑶将门推开,看到秀兰瞧她的眼神,便知起火的事她应当是猜出来了。 “娘子与我说说,今晚这一出到底缘何?”秀兰明显压着火气。 柳惜瑶坐在桌旁,神色疲惫道:“谁知道啊,兴许是你白日里将安安练得太过,她手脚酸累,许是做完饭后没将那灶台里的星火全然熄灭,这才引了火势。” 听到她要将过错推到自己身上,秀兰登时火气更盛,语调不由拔高道:“娘子何故再与我装,分明是你让安安将那草棚全部浸湿,只留了灶台上那一处干燥!” 秀兰一开始也是心急如焚,只顾救火,可她眼看那灶台上的星火燃到上方草棚,却不见草棚的火朝四周蔓延,便心下觉出奇怪来。 待几桶水破灭了那一小片草棚上的火势后,这才给了她上前查验的机会。 这一查,她才得知,除了起火那一处外,草棚的其他地方均已被水浸湿。 再一想到柳惜瑶今日的种种反常,秀兰瞬间就反应过来,今晚的这场火,分明就是柳惜瑶一手设计。 原以为说出真相,柳惜瑶会心慌,却没想她竟未见半分慌张,还抬眼直直朝她看来,“与秀兰姐姐相处已有多日,我一直觉得姐姐是心善之人,何不……” “娘子谬赞了。”秀兰毫不客气直接将她话音打断,“我是得了县主吩咐,来教导娘子的,谈不上什么善与不善,待到了明早,我定要将此事说予钱嬷嬷。” 柳惜瑶道:“所谓教导,不过是要你将我看住,可若钱嬷嬷得知,姐姐未能将我看住,还叫我做出这般事来,不知她可否连同姐姐一并怪罪?” “你……”秀兰虽是恼火,可柳惜瑶这番话却是无错,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听柳惜瑶又道:“钱嬷嬷今日刚来了一趟,想必这两日她应当不会再露面,便是她寻了过来,咱们也可说是白日里做饭不慎起了些火星子。” 她说着,朝屋外看去一眼,“总归就那巴掌大的地方,明日咱们勤快些收拾一番,哪有什么值得细究的。” 秀兰竟忽觉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可还是冷着一张脸道:“便是我不吭声,那慈恩堂方才也是来了人的,那么些人看在眼中,可不是我能左右的。” 柳惜瑶继续低道:“我既是与姐姐开这个口,便是不怕那边有人会说啊。” 秀兰恍然间想起,柳惜瑶前几日还托安安去慈恩堂还书,想来这些年她与慈恩堂也是颇为相熟的,兴许还真能让那边不要说出此事。 见她神色似有几分缓和,柳惜瑶又低低提醒她道:“且方才起火时,还是秀兰姐姐叫我去慈恩堂求的人,那慈恩堂的王管事还说了,我院中的人心细如发,谨慎些不算过错。” 秀兰神色明显僵住,这绕来绕去,竟又成了她的过错,还让管事的知晓了,这可让她何从辩白。 她一直觉得柳惜瑶不过是个瘦弱的小娘子,遇了事除了闹腾两下,便只会缩在床榻上哭,却不知为何,此刻的柳惜瑶,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红着眼尾,柔弱不堪,可她却分明觉得眼前之人仿若换了魂魄般,竟陌生到让她全然不识。 “我知道秀兰姐姐不愿耗在我这破院子里,受我拖累日日吃苦,可我也是啊,我也不想再耗下去了……”柳惜瑶用帕子在眼尾处轻点了两下。 秀兰慢慢回过神来,警惕地看她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柳惜瑶幽幽叹了口气,轻轻握住秀兰的手,“和你一样啊,为讨生活,让自己过得好受些罢了。” 这番话还是白日里秀兰对柳惜瑶说过的,如今她却是将这番话又还给了她。 可她们二人境况不同,她还有退路,还能回荣喜院,但柳惜瑶不论如何,县主也不会给她许个好婚事,她费尽心思做这一番,又能讨到…… 慈恩堂! 秀兰心头猛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柳惜瑶,“你……你……你别白费功夫了!” 那慈恩堂里的主是何人,岂是她能肖想,若是让县主得知,别说将她许给个老头,怕是让她连命都难活。 “秀兰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柳惜瑶缓缓将她手松开,“不过……今晚你让我去慈恩堂求助,已是扰了二公子清静,明日我已说好要亲自过去赔罪的。” 说着,柳惜瑶慢慢起身,“此刻已是夜深,再不歇下便要天亮了,若明日我精神不济冲撞了谁,那才真是要连累到秀兰姐姐了。” 秀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柳惜瑶转过身去,拉起安安一道进了里间。 事已至此,她便是不愿相信,却也得承认她竟被这小娘子摆了一道,不过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就如那时她非要去见侯爷一样,总归也是要碰一鼻子灰的,那慈恩堂的主可是比侯爷还难见,那是县主寻人去请都请不动的,她真当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为自己谋个去处? 秀兰不由冷哼,待她彻底死心那时,不还是要缩在床上蒙头痛哭。 纵是料定了柳惜瑶的结局,她也还是要提醒一句,“你可当心引火上身!” 里间,柳惜瑶眼中透出几分凄然来。 那火早就已是在她身上灼烧,只是在未死之前,她想试试还能否为自己寻个生机。 第15章 铸眼睛看直 宋濯向来眠浅,入夜后星点声音便能将他扰醒,所以这些年来来他则高处而眠,当初建这慈恩堂时,才会择了侯府西侧。 可今晚原本静谧的西侧,却是传来了女子的惊呼。 不远处的火光,从起到熄,还有那一反常态之处,全然落在宋濯眼中。 他神情无异,只静静立在窗后,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远处小屋里的灯也被熄灭,他才在黑暗中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重新回了床榻。 第二日清晨,王伯寻来之时,宋濯正在二楼挑选书卷。 王伯将昨夜的事又与他完整的说了一遍。 他不敢瞒宋濯,便将柳惜瑶求他不要将此事告予内院,也说了出来。 不出王伯所料,二公子从不关心这些,听完后并未说话,只继续垂眸看着手中书卷。 他向来如此,不说话便是默认。 王伯又道:“柳娘子言深夜惊扰,心中愧疚,想待今日午后,当面与公子致歉。” 王伯说完,略微躬身,只宋濯推拒后,退去屋外,却没曾想,头顶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嗯”。 王伯顿时愣住,抬眼朝上看去,见宋濯目光落在书卷上,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便觉可能是方才没说清楚,又或者是公子看书入神,没听清他所言,这便打算再说一次。 然他还未来及开口,宋濯看书的动作已是微顿,抬眼朝他看来,“可还有事?” 王伯又是一怔,忙垂眼道:“无、无事。” 说罢,他敛眸退去屋外。 原本他心中还十分纳罕,一路朝堂中而去时,便也渐渐想明白了。连他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对那柳娘子都会宽待几分,何况二公子,他如此纯孝,想必定也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才愿见那柳娘子一面。 幽竹院,秀兰晨起醒来时,枕边多了对白玉镯子。 这白玉色泽极好,雕纹却是寻常,不过对于秀兰而言,能用上白玉镯子已是莫大的体面,要知便是荣喜院里进屋伺候的那几个婢女,都没见谁能戴上一对儿白玉镯的。 “倒还挺舍得。” 秀兰朝里间瞥了一眼,嘀咕道。 她知这是钱嬷嬷昨日送来的,只是没想到柳惜瑶肯舍得用这镯子来堵她的嘴,其实就算没有这镯子,她今日也不会去多嘴的,她向来就不是那多嘴的人,只要不给她惹麻烦便是。 整个晌午,秀兰都在院中指挥安安修整灶台,柳惜瑶则一直在里 间忙碌,她先是挑选衣裳,自是要从钱嬷嬷送来的那些中选。 不得不说,钱嬷嬷给她挑东西时,也是费了些心思的,想着嫁人是毕竟是桩喜事,又是县主特意交代下来的,那衣裳自是要选的鲜亮艳丽。 可对于柳惜瑶而言,她才刚出孝期不久,穿了三年的素,此刻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衣裳,便觉眼晕,着实有些穿不出门。 而她自己的衣裙,不是娘亲的旧物,就是去年那几套早已不合身的衣裳。 最终,她选了件青绿色的厚绫罗广袖衫,搭的是翠色褶裙,外间是藕荷色短袄,正在镜前试衣时,安安掀帘走了进来。 看到柳惜瑶身上短袄,安安“咦”了一声,道:“我记得还有个更厚实的,穿上一定很暖和,娘子何不穿那件?” 秀兰跟着进屋,不等柳惜瑶开口,便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道:“穿少些惹人怜惜呗。” 柳惜瑶不欲与她说太多,只道:“那件嫣红,不适合去慈恩堂那种清静之处。” 安安也没将秀兰的话听入耳中,而是朝柳惜瑶笑着点头,“娘子说得有道理。” 随后,两人便与柳惜瑶说起院内灶台的事,灶台已是勉强搭好,但还需泥浆来稳固,否则过几日还是会塌。 柳惜瑶心中已有盘算,让她们莫要着急。 安安歇了片刻,起身又去煮粥,待三人用过午膳,柳惜瑶也未曾小憩,又坐在镜前出神。 昨日那番筹谋,虽是她苦心设计,却也的确仓促,不过只想了半日,便直接去做。后来再去细想,她便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眼看快到去慈恩堂的时辰,柳惜瑶心头竟生了几分畏惧。 要知她与宋濯全然不熟,根本不知他脾性喜好,纵是前些年在老夫人那里见过几面,却也仅仅只是称呼一声表兄,而这位表兄,似乎从未开口与她说过话,只朝她略微颔首示意,便会离开。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汗津津的手心,从妆匣里取出一根银簪,簪头处嵌着一朵白玉莲花,她简单疏了发髻,将发簪插入其中,果真是比平日提了不少气色,且显得极为素雅。 柳惜瑶看着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可一想到那久未见过的表兄,心绪又开始不宁起来。 她匀着呼吸,逼自己不要乱想。 她虽与宋濯不熟,却知他是在老夫人身前长大的,老夫人如此心善之人,由她教导出的孩子,品行自是端正,否则也不会为了守孝,连官职也不要,在那慈恩堂内守了将近四年。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3节 即便他不愿出手相助,或是见了她就生出厌烦,单念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应当也会对她多几分耐心吧? 用力攥了攥手,柳惜瑶心绪似有几分和缓。 床上安安已是小憩醒来,洗了把脸,看柳惜瑶还坐在妆台前,也不由蹙了蹙眉,“娘子怎么了?” 柳惜瑶手中的胭脂盒,已是拿了许久。 这些年来,她在幽竹院里一直未曾用过这些,竟一时有些下不去手,生怕稍有不慎涂在脸上便会出了洋相。 冷不丁被安安这样一问,她回过神来,将那胭脂重新放了回去,“没事,准备收拾一番便该去慈恩堂了。” 安安搬了小木杌,坐在柳惜瑶腿边,撑着脑袋抬眼看她,笑盈盈道:“娘子可真好看!” 柳惜瑶却是眼睫微垂,低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安安立即道:“自然是真的,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外间秀兰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索性掀帘而入, 她上前靠在柜门上,抱着手臂看柳惜瑶,声音不冷不硬道:“你可知,二公子从前便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身侧连婢女都未曾有过,根本不会起那些……” 秀兰并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柳惜瑶怎会听不明白,她没有说话,从妆匣中取出花露,这花露极香,她不敢多用,只滴了几滴在手背晕开,又在耳后轻轻沾了沾,至于面上,最后只用了羊油面脂,让她白皙的面容显得更为光泽一些。 秀兰虽是看不惯她的做派,可也不得不承认,柳惜瑶的确生得美,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能让你愣上一瞬的美,然这种美并非艳丽之色,而是自内而外都透着一股牵人心弦的怜爱,尤其她眉心微蹙,垂眼不语时,别说是个男子,就是秀兰心里都会莫名柔软几分。 要说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这肤色。 许是她这些年在屋里闷得久了,那面色实在太过白皙,若能给脸颊稍微用些胭脂,显得红润一些,那绝对能将人眼睛看直了去。 但这些秀兰是不会告诉柳惜瑶的,她巴不得今晚看她抱着被子在床上哭。 柳惜瑶收拾妥当,便嘱咐安安取了酱菜装在青瓷罐里,这青瓷罐也是钱嬷嬷昨日给的那三箱东西里挑出来的。 秀兰又气又觉好笑,“你那酱菜给我吃吃也就罢了,你竟要拿去给二公子?” 柳惜瑶还是没有解释,又取了两卷她从前静心时,亲手抄录的佛经放入红木盒中。 秀兰顺手将红木盒提起,冷着一张脸道:“叫安安留下,我随娘子一道去。” 柳惜瑶也猜出她会如此,便点头应下。 两人在路上,秀兰还忍不住又提醒她道:“若二公子不见你,或是……”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总之,你莫要在慈恩堂哭闹,若将慈恩堂的得罪了,昨夜的事他们定然会去与内院说,咱们都要倒霉。” 柳惜瑶朝她弯了弯唇,“放心,我不会闹的。” 她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毕竟她前些日子就从宋滢口中得知了,这些年宋濯连他亲妹妹都不肯见,又如何能轻易便答应见她。 可即便几日见不到,还有明日,后日……总归见不到宋濯,她也能见到王伯,只要王伯愿意见她,她便时时能来慈恩堂,总是能再寻到机会,或是制造些机会的。 两人来到慈恩堂,王伯已是在堂中等候多时,并非她们来得晚,而是王伯一早就候着了,毕竟这四年来,柳惜瑶是头一个让公子点头愿意见的人。 在看见柳惜瑶时,王伯还愣了一瞬。 这些年,他是见过柳惜瑶穿着不合身,或是打过补丁的旧衣的,如今换了这身新衣裳,倒与她显得极为相称,清雅中透着端庄。 他记得老夫人生前就喜欢这个模样的小女娘。 王伯缓缓点头,脸上是和缓的笑,“二公子在塔楼,柳娘子随我去一趟吧。” 闻言,柳惜瑶与秀兰皆是愣住,但很快柳惜瑶便回过神来,弯唇朝王伯颔首,“有劳王伯了。” 塔楼就在正堂后,王伯从前引路,三人一道上廊,穿过一处荷花池,便来到塔楼下。 王伯将人带至塔楼,便不欲再上,自有负责塔楼之处的仆役带二人朝楼上去。 那人步伐稳健,身量极高,走在柳惜瑶前面,如一座高山似的。 柳惜瑶跟在其后,走在最末的是秀兰。 看似只有三层高的塔楼,每一层却比寻常阁楼高了近乎一倍,柳惜瑶今日心绪不宁,正午只用了半碗粥,此刻爬楼梯时,便觉腿脚愈发无力,扶着一旁扶手,才勉强不让自己背过身去。 秀兰见状,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抬手抵在她后腰上,给着些力道帮她继续往上走。 待她终是爬上顶层,来到了三楼门前,额上已是出了层薄汗,小口里不住吐气,脸颊两侧也是累得起了红云。 她还尚未喘匀了气,那进屋通禀的仆役已是退出屋外,朝柳惜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秀兰原是想跟着一并入内,结果刚一转身,就让那人拦在了门外,只得将木盒交给了柳惜瑶。 柳惜瑶原还想等稍微休息片刻再进去,却见那男子手一直未落下,这便顶着面上两朵红云,用力吸了一口气,提步迈入屋中。 第16章 铸多谢表兄 脚尖刚一着地,袅袅檀香便迎入鼻腔,紧接着,一股与身后冷冽截然相反的温暖朝柳惜瑶扑面而来。 柳惜瑶还未来及平复心绪,便觉鼻根处倏地生出一丝痒意,这痒意来的不合时宜,她也顾不得其他,赶忙以袖遮面,强行闭气生生压下了那个喷嚏。 屋内静谧无声,身后的门也在她迈进屋后被迅速合上。 躲在衣袖后的柳惜瑶,略微定了定神,这才将衣袖落下,缓 缓抬起那因强忍喷嚏而微湿的眼睫。 她不敢东张西望,只是看着眼前这道山水屏风。 “表……” 她声音很轻,似从喉中轻呼而出的,却只这堪堪一个字,便叫她细眉微拧,又闭上了唇瓣。 而屏风后,那双原本蹙起的浓眉,却在此刻缓缓舒展。 比起远观她身影,这般近距离看她,还是这四年中的头一次。 她的确长大了,比印象中高了许多,也比印象中更易胆怯了。 宋濯呷了口温茶,却依旧未曾出声,只隔着那道屏风,继续静静地看她。 他看她不安地紧抿双唇,看她换了只手来提那木盒,看她似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抬眼左右张望一番,又看她心口不再快速起伏,终是缓了气息。 宋濯慢慢搁下茶盏,正要开口,却听屏风后传来了轻缓的语调。 “表、表兄?” /:. 柳惜瑶看不清屏风后可是有人,但却是听到那面传来了些许响动,虽然极轻,然在这太过安静的屋中,还是叫她听见了。 可明明她已是出声唤了他,又端立在这门后已有片刻,他为何还是不言语,也不露面? 柳惜瑶忽然发觉,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更不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坚定。 得不到宋濯的回应,她便顿觉心头被压了巨石,窒闷感让她瞬间就涨红了脸,眉眼也不敢再抬,只低低地盯着脚下的那块砖石,似是恨不能寻个地缝便直接钻进去。 羞赧,尴尬,紧张,窘迫,后悔…… 柳惜瑶眼尾逐渐染红,睫羽也愈发湿润,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何故就到了这般的处境。 余光扫到身后的门,她忽然生出股冲动来,若不然便转身就走吧,可这个念头旋即又被她用力按下,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明明一切已是万般顺利,只绕过这屏风就能见到二公子,她如何能就这样放弃了去? 若此刻放弃,他日在想寻此机会,岂不堪比登天? 柳惜瑶用力握了握拳,指甲戳在掌心的疼痛,反倒是让她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她暗暗吐了口气,再度抬起眼时,那眸中的水光虽在,眼神中的委屈与自怜却好似散了大半。 “昨日深夜,是我鲁莽扰了慈恩堂清静,今日我特来与表兄致歉,还望表兄莫要怨怪。”话落,似是害怕里面之人敷衍两句便要她离开,便紧接着又道,“我带了东西给表兄,可否允我上前来?” “嗯,进来吧。” 温润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柳惜瑶轻呼一口气,提着木盒的那只手却明显一紧,她垂着眼,小步绕过屏风,来到了宋濯面前。 她不敢抬眼直朝他的方向看,只用余光看到那人一身青色长衫,在这长方矮案几后屈膝而坐。 她眸光落于案几,这案几上有书卷笔墨,还有茶具与香炉,在那青铜朱雀的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青烟正是这屋中飘着的檀香。 “坐吧。” 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 柳惜瑶依旧不敢看他,只乖巧与他隔着案几而坐,又将木盒规规整整放在身侧。 正要去打那木盒时,便见眼前伸出一只细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中拿着青瓷盏,而盏内的茶汤正飘着悠悠的清香。 柳惜瑶似愣了一瞬,才赶忙抬手去接,却又是在快要碰到那茶盏的时候,又是下意识将手往后缩,然当她反应过来,咬了牙根又要去接时,那青瓷盏已是稳稳落在了案几上。 这些年来,她很少离开幽竹院,除了偶尔与王伯或是阿福见上一面外,她几乎没再见过哪个男子,更别提这般近距离与人相处,饶是这两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会心慌,会退却。 /:. 柳惜瑶在心里骂了自己,明明方才那时机极好,若她不犹豫,不正可以借此机会,稍与他亲近一二。 原本她也不懂这些,只是各式各样的书卷都曾抄过一些,难免会抄到时下卖得好的那些话本子,便也跟着通晓了些。 一想到方才若她不躲闪后的场景,她这张白皙轻薄的面颊,还是倏地一下涨红了。 她赶忙将头埋得更低,“多谢表兄。” 说罢,她侧过脸去将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她誊抄的佛经,“从前同表姑祖母在慈恩堂一道礼佛时,常听她老人家说,若觉心中烦乱之时,不妨誊抄经文可平心静气……” 柳惜瑶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半跪起身,双手捧着佛经朝宋濯面前递去,“这卷《药师经》是我这几日静心誊抄的,唯愿表兄平安顺遂,福寿康宁。” 说至此,她终是缓缓抬起了眼,“若表兄不嫌,还望、还望……” 原本看清宋濯的面容,她还只略有几分凌乱,不至于说不出话来,却没曾想她话说一半,宋濯忽地抬眼与她视线相撞。 那眸光分明温柔见底,却不知为何落在柳惜瑶眼中,只觉心头生出了股说不清的凉意。 “望……望表兄收下。” 她仓皇移开视线,又一次垂下眼睫。 宋濯伸手去接,掌心朝上,五指微微分开。 柳惜瑶状似垂眸未看,却是在将经文落于那掌中时,用那指尖从他掌侧若有若无地悄然滑过。 她那小指尖像是在火上烤过一般,灼热的温度让她整只手都在发麻,她将手缩回袖中,握紧了拳。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4节 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快了几拍。 可对面之人似乎并未有任何异样,他将书卷打开,视线全然落在那些经文上。 见状,柳惜瑶不禁又开始心乱如麻,不知方才那一下是太轻了,所以表兄未曾感觉到,还是感觉到了,但不欲驳她颜面,又或是只以为她是无心? 就在柳惜瑶胡思乱想之际,宋濯缓缓出了声,“若觉屋内闷热,可先褪了外裳。” 她额上的确出了层细汗,脸颊两侧也是涨得通红,却不全是屋内温度的缘故。 她颇为尴尬地朝宋濯摆了摆手,“没、没事的。” 宋濯却是朝她微微弯唇,“塔楼内烧着地龙,这案几旁还有炭火,比之外间温度高了许多,若不褪去外裳,一冷一热极易受寒染病。” 他眉眼和善,声音也如那山中温泉,缓缓朝她道来。 这一刻,柳惜瑶忽地想起了老夫人,还记得当初刚来侯府时,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也是这般温和与她说话的。 柳惜瑶回过神,垂眸应了一声,便将短袄退去,叠好放于腿边。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既这二公子不曾厌她,可为何方才要她站在屏风外,半晌也不允她进屋中。 宋濯看她神情稍松了一瞬,那眉心处又微微蹙起,便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又和缓着语调道:“顶层风寒,我知你上来定要歇息片刻,才未出声唤你。往常纵是我外出归来,也会先让身子适应了房中温度,再进此处安歇。” 柳惜瑶本只是心中疑惑,并未问出口,却未曾想宋濯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竟还这般温声与她解释。 一时间,柳惜瑶心头压着的那块巨石,仿佛被人轻轻挪去,整个人都松了下来,连脸颊上那抹红云,也好似淡了几分。 “多谢表兄关心。”她也轻轻弯唇,抬眼朝宋濯看去。 宋濯见她不再那般惧他,便将经文收好,放在案几一侧堆起的书卷上,问她:“还有何事?” 但凡她开口,或是出府,或是帮她另择婚事,只要不算过分,他皆会应允。 然等了片刻,却见柳惜瑶从木盒中取出一个青瓷罐,双手捧在了他的面前。 “表兄。”她声音比之方才,也明显少了拘谨,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这是我亲手腌制的酱菜,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我娘亲传的手艺,那时表姑祖母时常夸赞这酱菜,还说让我务必学会了,别让这手艺失传了。” 说着,她又将那青瓷罐往上抬了两分,“若表兄不嫌,可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宋濯眸光微敛,落于桌下的掌侧上,淡淡“嗯”了一声。 柳惜瑶捧了片刻,未见他如方才那般有抬手来接的意思,便将青瓷罐慢慢放在了桌上,抬眼悄悄去观宋濯神色。 宋濯神情未变,又出声问她,“可还有何事?” 说罢,似是怕她面薄不敢开口,便又补了一句,“但说无妨。” 柳惜瑶却是为提及任何要 求,而是将目光落在案几那头堆起的书卷上,轻声问道:“那可是……棋谱?” 宋濯耐着性子又“嗯”一声,漆黑的眸子抬起朝她看去。 柳惜瑶目光还在那棋谱上,抿了抿唇,“我可否借阅几日?” 宋濯暗叹一声,将棋谱从书中拿出,轻轻放在她面前。 待她将棋谱小心翼翼收入盒中,起身与他拜别后,脚步声彻底远去,屋内终是归于平静后,宋濯才缓缓起身,来到盆架前。 他拿起香胰子仔细净手,尤其是那掌侧处,他洗了三遍才作罢。 第17章 铸失了分寸 柳惜瑶从塔楼下来,又跟着王伯回到正堂。 她从木盒中取出另一卷佛经,赠予王伯,也是借着昨日深夜惊扰的缘由送出的。 王伯跟着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自然会欣喜收下。 柳惜瑶原是想,若宋濯今日不见她,便托王伯将东西代为转交,与此同时,再刻意提出那酱菜为老夫人生前所喜,待过几日再腌些来送给王伯。 这样一来二回,她就能有理由多往慈恩堂这边跑了。 却没曾想,今日竟会这般顺利,不过那酱菜还是要给王伯拿些的,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时常会觉口中无味,那爽口的小菜若是时常吃些,没有几个不会念想的。 柳惜瑶笑盈盈道:“待过两日我来归还棋谱,再给王伯那些酱菜吃,那些酱菜是老夫人生前最喜的,时常嘱咐我娘亲帮她腌些。” 王伯也记得此事,先是感慨,又是应谢,最后忽地愣了一下,“棋谱?” 柳惜瑶将木盒打开,让王伯看那卷棋谱,“是啊,方才表兄看我感兴趣,便允我借阅几日。” 王伯如何能不惊讶。 昨日柳娘子还称那位是二公子,今日便改口称了表兄,且这棋谱,他若没记错,应是公子桌上之物,竟也肯往外借出。 思及此,王伯又想起上次柳惜瑶淋湿佛经一事,忍不住提醒她道:“这棋谱可是名家所留,柳娘子务必要看管妥当。” 王伯脸上神情全部落入柳惜瑶眼中,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伯放心,我必会谨记。” 说罢便要告退,却是在正要转身之时,忽又想起一事来,她那院中灶台昨夜塌了,还需泥浆来修整。 王伯听后,只道小事一桩,待明日便叫人做好了送去幽竹院。 柳惜瑶却是不敢再给慈恩堂添麻烦,还是让她院中的人过来取一趟。 离开慈恩堂,柳惜瑶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步伐缓了许多,脸上笑意也荡然无存,剩下的便只是疲惫。 秀兰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以为方才她只是在王伯面前装模作样,实则与二公子的碰面并不顺心,便朝她身侧靠去,小声问道:“是不是遭了冷脸?” 柳惜瑶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秀兰又问:“怎地进去那般久?” 柳惜瑶还是没回答,又是长出一口气。 秀兰眉心骤蹙,一副生怕她惹事的模样道:“那棋谱该不是二公子不愿借,你不知好歹非要讨来的吧?” 秀兰在老夫人离世之前,就已经被调去了内院,那时二公子虽不常去荣喜院,却是在逢年过节,依照礼数也会去见县主。 秀兰自是见过二公子,还不止一次,要说整个侯府,没有哪个婢女不想一睹那二公子风采的,那可是还未至弱冠之年,便能高中进士的人物,且又生得那般俊朗,性情还如此温雅绝尘,若不是因他太过纯孝,想必早已入京为官,至于能与他相许之人,定是那自天潢贵胄,门楣相当的女子。 见柳惜瑶还不回应,秀兰不由嘀咕道:“二公子是那般芝兰玉树的一个君子,你若硬要讨,他定然不会驳你面子,你可莫要胡思乱想,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来。” 说罢,她又将声音压得更低,“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县主还要替你择亲,你仗着今日这一出,问王伯讨个泥浆也就罢了,可莫要异想天开,妄图用此去驳县主的面。” “你多虑了。”柳惜瑶终是开了口,语气稍显沉闷地道,“我不会再犯傻了。” 但凡宋濯与她关系亲近些,哪怕如宋滢那般,她兴许在那塔楼中时,还会鼓起勇气求他在县主面前帮她说句话,然她未曾开口,便是因为时至今日,她心里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便是当真如外人所传,因老夫人的缘故,县主与二公子母子关系疏远,可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血脉至亲,一个是远到没边的表亲,若县主执意要拿捏她,她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个。 她也曾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在侯府安稳度日。 可直到亲眼看到安安在账房被人羞辱,她才明白所谓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后,她又想着靠她自己这双手,抄书攒钱,有朝一日能离开侯府自立门户。 她这般想有何过错? 然那上天似是偏要捉弄她,先是让安安染病,又是要那郎中故意刁难,再是如今碍了县主的眼,要用婚事来磋磨她后生。 柳惜瑶盯着脚下之路,唇角浮出一抹轻笑。 如今,她看透了。 从前是她想的太过简单。 纵是她真的出了侯府,又能如何立足? 娘亲当年尚且要求人庇护,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而她和安安呢?那一州从八品的录事都能随意叫人打至身亡,她们又能靠谁? 这世道无权无势,无法立足。 柳惜瑶又将那小指紧紧朝掌心攥去。 她也不想如此,但她只能如此啊。 回到幽竹院,柳惜瑶将木盒搁好,便立即来到院中打水净手。 冰冷的水从她手上浇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洗了多少遍,直到身侧传来安安惊异的声音,才叫她猛然回过神来。 “娘子手上是沾了什么秽物吗?”安安探着头,指了指她被冻得通红的手。 “没、没什么。”柳惜瑶不想让安安知道这些,至少不要现在便知道,她眼神颇有几分闪躲。 安安递来帕子给她,目光却还落在她那小指上,实在不明白到底那小指碰了什么,怎就叫娘子不知痛地搓洗成这个模样。 柳惜瑶擦完手,回到屋中。 原本晚膳只是半碗粥,在秀兰的督促下,硬是喝了一碗半,喝完还要她去扎马步,她心虽不愿,但到底还是照做了,毕竟那塔楼日后还需再上,总不能每次都叫人从后将她推着去,再者,身体好些总归是能少受些罪。 入夜,整个小院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柳惜瑶点了灯,伏案阅那棋谱。 母亲当初琴棋书画样样绝佳,在生下她后,便亲自教导,在她尚未离开赵家时,日日也会练琴学棋,但打从她们来了华州,母亲便再也没有碰过这些,只是偶尔看书练字,做些简单女红消磨时间。 柳惜瑶知道母亲会触景生情,怕她难过,便是自己想要抚琴或是下棋,也会忍着不说。 转眼六年光景已逝,因她从前学过的缘故,这些棋谱皆能看懂,但若让她来破解,便是痴人说梦了。 这可都是名家留下的死局,非那绝顶聪慧之人,如何能将之破解? 柳惜瑶自然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可她没有,旁人未必没有。 想到案几后那青色长衫的身影,柳惜瑶便觉耳根又在隐隐发烫,她深吸一口气,既是认定要如此,便不要再多想。 这棋谱虽不能解开,但也要将每一步都熟记于心,否则若与那人论起之时,什么都不通晓,着实太过刻意,纵是那人好脾性,怕也要对她生出厌烦。 到了第二日,秀兰以为柳惜瑶要借取泥浆的缘由,再去慈恩堂露一面,却没想她并未有此打算,只是让安安前去。 秀兰也知安安掀不起风浪,便乐得自在,在院中打起了拳。 安安提着木桶便要出门,柳惜瑶却是将她叫住,换了个瓷罐给她。 “娘子,瓷罐不够装吧?”安安挠了挠头。 柳惜瑶朝她笑了笑,“王伯肯借咱们已是万分感谢,咱们若取得太多,怕是要失了分寸。” 安安觉得很有道理,可还是有些犹豫,“那不够装……我们的灶台万一搭不牢固……” “喝。”秀兰斜眼朝二人看去,朝那空中狠狠出了一拳,“终于知道分寸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5节 柳惜瑶没有理会她,只哄着安安快去 拿,莫要王伯久等。 安安最终还是乖乖点了头,拿着那瓷罐去了慈恩堂。 片刻后,安安回到幽竹院,那瓷罐是空的,手中却多了个木桶,木桶内自是满满当当调好的泥浆。 秀兰直到此刻,才忽然反应过来,那人哪里要的是分寸,分明是要借个机会,再往慈恩堂走一趟。 秀兰没有猜错,柳惜瑶正是如此打算的。 晨起就跟着去,才是她不知分寸,显得太过上赶着去黏那二公子。 可若是安安去取泥浆时,器具太小,依照她对王伯的了解,一个木桶而已,便会借给安安来用,也省得她再跑来跑去,浪费时间不说,那泥浆若干了还要再调。 待安安今日借了木桶,搭好灶台后,明日去还木桶时,她岂不是也可顺理成章跟着再去一趟。 第18章 铸酥了骨头 翌日清晨,柳惜瑶又带着秀兰来到慈恩堂。 柳惜瑶穿得还是那件青绿色衣裙,外搭藕色短袄,未施粉黛,只用了羊脂膏和那花露。 她所穿并不算暖和,又是在华州的清晨,这一小段路走完,鼻头都已冻得通红,王伯看到她,赶忙将她招呼进屋,倒了热茶让她暖手,随后又让人来一碟点心。 “这清早如此寒凉,柳娘子怎地亲自跑来一趟?” 王伯从前待柳惜瑶已算和善,今日在这和善中,明显又多了些其他情绪。 柳惜瑶目光落在这碟点心上。 这是昨日供奉于佛像前的贡品,从前老夫人在时,从不叫它们白白浪费,供奉一日便会撤下,她老人家吃上一块,剩下的便会让人送去府内各院来分食,此为与佛结缘。 那时柳惜瑶时常来慈恩堂陪老夫人礼佛,老夫人总是会笑着给她手中塞上一块,还会说她这般纯善的姑娘,佛祖定会庇护她。 可自她老人家离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这些点心。 柳惜瑶鼻根微酸,有对老夫人的想念,也有对她如今处境的感慨。 她不过只是在昨日同宋濯见过一面,这碟点心便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只用了一块,味道与记忆里没有差别,却是在咽下时多了丝酸涩。 王伯在得知她今晨前来,是因昨日借那木桶之事,便“哎呦”一声,连连摆手,“就是个木桶,哪里值顾你大冬天的自己跑来一趟。” 柳惜瑶却是朝他笑道:“王伯待我这般关照,我必得亲自来一趟,心中才安。” 王伯是知道她性子的,这些年来不论借书还是还书,她必得亲自到,王伯正感叹这孩子乖巧懂事,便听她又道,“昨日来取泥浆时我本就想来的,实在因那棋谱太过晦涩,我一时陷入其中,抽不开思绪。” 王伯顺口接了一句,“的确,能入公子眼中的棋谱,自没有那般容易。” 柳惜瑶忽然欲言又止,“也不知……公子平日里这个时辰可是繁忙?” 未与宋濯禀报前,王伯不会轻易透露他日常习惯,便只问道:“柳娘子是有何事吗?” 柳惜瑶故意将视线落在秀兰手中的木盒上,为难地扣着衣袖,“是、是棋谱……” 若是个寻常小娘子这样说,王伯便该往别处去想了,可眼前之人是柳惜瑶,他是看着她从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长大如今这般大的,如此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会动那些歪脑子。 王伯只下意识以为,是那棋谱太过晦涩难通,小姑娘只借出半日便要归还,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提议道:“若不然,我代娘子将这棋谱还回去?” 却听柳惜瑶语气认真道:“王伯,我不是来还书的,想要破解死局,必要平心静气,反复参悟,这才不过短短一日,我哪里舍得……” 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压了些声音,“我是……是许久未曾下棋,有几个地方怕混淆了,想、想请教一下表兄,就是不知……可算叨扰?” 王伯思忖了片刻,最后缓缓起身道:“那柳娘子先在此等候,待我问过二公子的意思再来与你回话。” 一出正堂,王伯将院里小厮叫到身前,一面朝堂后的塔楼去,一面压声问他,“我见柳娘子近日衣着与从前不同,身边也多了个面生的婢女,你可知是出了何事?” 王伯自老夫人走后,便待在慈恩堂,鲜少去问内院的事,但他不问,不代表这慈恩堂内无人知晓。 这小厮便是个消息灵通的,只是知道王伯不喜为这些烦心,与人闲谈时多会背着他,如今被他询问,自是会与他说的,“县主前几日给柳娘子赐了婚事,是那从八品的贺录事,只是眼瞅着就到了婚期,那贺录事突然病逝,这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王伯闻言,脚步微顿,“可又许了新的婚事否?” 荣喜院那位的脾性,他从前便知道,是个一旦下定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性子,这桩婚事摆明就是为了磋磨这孩子,如今她心思落空,定不会就此罢休。 那小厮摇头,“尚未听说。” 王伯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那孩子为何要寻上二公子了,若二公子肯开口替她说几句话,倒真有可能将县主说动。 可他又忽然意识到,若柳惜瑶当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岂不是这几日桩桩件件,都是她有意为之? 如此想来,王伯又觉心头不愉。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王伯便笑着回来了,宋濯愿意见她。 王伯再次将她引到塔楼下,看着柳惜瑶随仆役上楼的背影,神情颇有些复杂,可终究也轮不到他去多嘴,他叹了口气,便去那一旁的耳房休息。 柳惜瑶一边吐着气,一边被秀兰推上了塔楼,待她推门而入,再一次来到屏风前,似乎已是不如昨日慌张。 她知道宋濯就在屏风的另一边,也知道那边能将这边看个清楚,便立在原处让自己先喘匀了气,再出声唤他,“表兄。” 柳惜瑶来了华州已有六年,但口音依旧未变,还是成都府那惯有的细软甜嗓,与华州这边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这一声表兄,声音虽不大,却是被门外的秀兰听了个真切,本就细软,在刻意轻柔几分,听得直叫秀兰脖颈发麻,愤愤地咬了咬后槽牙,只在心里道那里头的主儿可非常人,才不会酥了骨头。 “嗯。” 宋濯只淡淡回了一声。 柳惜瑶便提了口气,带着几分抱歉的神情,绕过屏风来到案几前。 宋濯未抬眼看她,只敛眸用昨日她用过的那杯盏,倒了茶汤推到她面前。 柳惜瑶屈膝跪坐,这一次不必宋濯提醒,自己主动褪去短袄,还是叠得齐齐整整搁在腿边,随后从木盒中取出棋谱。 “昨夜看了半宿,实在有个地方参详不透,想向表兄讨教一二。”她声音很低,眼睫也低垂着,似是很怕惹他不悦一般,不敢抬眼看他。 其实对于柳惜瑶而言,只隔了一日便再次来寻宋濯讨教,会显得她心浮气躁,静不下心去钻研棋谱,颇有些并非那真正的好棋之人。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县主指不定哪日忽然便要给她再次指婚,她如今多等一日都是煎熬,务必要赶在下次指婚前,尽可能让自己在宋濯心里留有位置。 “何处不通?”宋濯清朗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 柳惜瑶紧了紧袖中的手,让自己莫要惊慌,二公子乃君子之风,只要她不过分,他定不会当面斥她。 “从前在成都府时,是娘亲教我下棋的,只是后来到了侯府,她身子一直不算好,便再也未曾教过我了。” 一提起娘亲,柳惜瑶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语气也愈发低缓,可很快她便深吸一口气,将身子坐直几分,从木盒中取出几张画稿,朝宋濯面前递去。 宋濯却是未接,而是垂眸看了看落在膝上的掌侧。 柳惜瑶不知他在看什么,只知他忽然敛眸,脸上神色看似温润,实则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寒凉与疏远来。 她举了半晌,见他未接,不免又是一阵心慌,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纸张落在两人之间,方向转到宋濯那边,指着一处与他轻轻开口:“这里……不知是我许久未下棋,记错的缘故,还是说……是我未能理解其意,会错意所致?” 宋濯以为,她不过是借了个缘由来寻他的,可当他闻言抬眼,目光落在她所画的图纸上时,那眉心处忽地蹙了一下。 她不仅画得细致,每一步都从旁注了详细的分析,有几处 虽分析得不算准确,但也能看出她的确是费了很大功夫的。 他指出其中一处错处,缓声与她讲解。 柳惜瑶听得极为认真,神情看不出半分作假,起初她若何处未能听懂之处,她尚迟疑不敢轻易开口,是宋濯让她不必拘谨,直言便是。她这才一副鼓足勇气,却依旧小心翼翼向他询问的模样。 一来二回,那桌上檀香燃去大半。 柳惜瑶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声音已不似最初那般畏怯,若有何不解,会直接用手指在那棋谱处来询问。 宋濯也是有问必答,若太过晦涩之处,还会斟酌用词,尽可能让其能够听懂。 再后来,那朱雀香炉中,青烟散尽。 原本对坐的两人,因那卷棋谱是摊在宋濯手中,柳惜瑶太过专注,而在不知不觉间从端坐变为半跪起身。 她身子微微前倾,侧身靠向他这一边,待她低头去指图中某一处时,身后那墨发悄然滑落,顺着肩头落于颊边,冰凉的发梢轻拂在宋濯的手背上。 那修长的指尖微微收紧,手背上那白皙的肌肤下,几根交错的青筋似在隐隐跳动。 宋濯神情忽地一滞,抬眼朝她看去。 她似全然不知,眸光未有半分异样,全神贯注地在看面前的棋谱,见他话音戛然而止,这才疑惑的微微抬眸。 眸光相撞的瞬间,宋濯似是低沉又极轻的笑了一声。 第19章 铸又烫又红 柳惜瑶起初以为是她太过紧张所以听错,毕竟那声低笑传入耳中时,她未从宋濯的神情中看出任何变化,可的确又一声极快又低沉的笑传入了她的耳中。 由于速度太快,也太莫名其妙,所以她根本无法断定那声笑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此刻她与他在对视,而她们之间的距离,还不足一尺。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宋濯那温润,却又透着股莫名冷然的气息。 柳惜瑶心跳倏然顿了几拍,她下意识想要朝后退开,却又强让自己不要乱动,先是一副疑惑的神情,在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再从惊讶至惊慌。 每一步都要做得自然无错,待柳惜瑶那透亮的双眸中盛满慌张时,她才故作惊慌失措地朝后退去。 可因她方才跪得实在太久,腿脚早已发麻,刚一挪动便如同抽筋一般,整个身子顿时失去平衡,猛地朝侧边倒去。 宋濯只需稍一抬手就能将她扶住,可他手中仍握着那卷棋谱,神情淡然地看着她跌坐在眼前。 她的右边腰侧重重撞在了矮案几的桌角处,右腿也以一种看着便拧巴的姿势被整个身子压在了地板上。 前面的一切,的确是柳惜瑶提前便设计好的戏码,可这腿脚抽筋却是意料之外。 她瞬间细眉紧拧,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扶在了腰侧处,剧烈的疼痛让她双唇微张,不住吸着冷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伤到否?” 宋濯眉眼温和,语气也尽显关切,可方才他明明能够扶住她,却连伸手随意拉扶一下都不愿吗? 哪怕是将她稍微推开些,她的腰侧也不至于撞得这般疼啊。 柳惜瑶自不敢埋怨宋濯,只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道:“没、没事……就是撞到了桌角,需得缓缓。”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6节 “嗯。”宋濯没再看她,视线又落回了棋谱上,“可还有何处不通?” 柳惜瑶已是疼到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脸色也愈发苍白,却仍勉强笑着开口道:“表兄棋艺高绝,才智双全,与我这般愚钝之人讲解起来,也能清晰透彻到让我一闻便能知晓,实在让我心生叹服。” 这番话并非全然是奉承,也是柳惜瑶自身的感受。 她知道宋濯聪慧,毕竟年少时就能高中的人少之又少,可她没想到他不仅才智出众,还极具耐心,毫不吝啬自己的才识,即便是对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也未曾流露出半分敷衍或是不耐。 想到这些,方才因他未出手扶她而生出的些许怨怪,似也散了大半。 宋濯却是闻言后,脸上浮出了淡淡笑意,“你可并非愚钝之人。” 许是做贼心虚,柳惜瑶莫名觉得他这句话里含了其他意思,便倏然抬起了眼,可她又从宋濯神色中看不出一丝异样,便只是笑了笑,“是表兄教得好……” 说罢,她又微微垂眼,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那……那若是……我日后再有不解之处,可、可否再来向表兄请教?” 她几乎是在用气声问他,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生怕惹了宋濯不悦的卑微。 宋濯缓缓搁下手中棋谱,从那炉台上一直冒着热气的茶铛中,慢条斯理地舀了两勺茶汤在那青瓷盏中。 他启唇吹了吹汤上浮沫,慢吟着手中茶汤,似是全然忘了柳惜瑶方才问出的话,甚至连她这个人的存在,也被他遗忘了般。 柳惜瑶此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心绪又开始不断翻搅,她捂在腰侧的手,也不知觉开始握拳,将那衣衫都拧得起了褶皱。 饶是再愚笨之人,也该明白对方不接话,便意味着拒绝。 柳惜瑶又如何看不出来,可她不能就此作罢,便用力咬了咬唇,再次开口道:“表兄可曾听过《明心论》?” 果然,此话一出,宋濯的动作便略微顿住,抬眼朝她看来,“可是前朝大儒李辰司所著?” /:. “正是其所著。”柳惜瑶说着,慢慢松开了腰侧上的手,忍着痛意让自己重新跪坐在宋濯面前,“李辰司乃我外祖父之师,当初他的这本《明心论》便传于了我外祖父,我娘在来华州之时,一并将其带了过来。娘亲尚在世时,时常与我解析内中之道,可自她离世后,我再研此论时,亦是有多处不解,却不知该寻何人才能解惑?” 柳惜瑶说着,也拿起了手边那早就凉透的茶汤,轻吟了一口后,抬眼朝宋濯看去,“不知表兄可能帮我解惑?” “君子之道,不问天地,只论其心。”宋濯知道《明心论》,倒是当真未曾研读过,他一面道出书中主意,一面将面前棋谱重新收好,放回案几处原本其所在的地方。 他对所谓君子之道并无兴趣,也从不喜与人做无意义的交谈。 可他还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抬眸看到她从不安却强装镇定,再到得了应允后,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时,缓缓垂了眼睫。 柳惜瑶扶着那矮案几,让自己慢慢站起了身,直到她迈步朝屋外走时,才知方才那一摔,竟扭了脚踝。 她不敢叫秀兰进屋来扶,便提着木盒,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朝屋外走去。 那青绿的裙摆在她身后轻轻摆动,映在那山水屏风上,绘出了一幅轻风拂叶图。 宋濯摩挲着青瓷盏,喝下那最后一口茶汤,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将目光落在那微痒的手背上。 那白皙的肌肤上落着一根细长的青丝,他将那青丝慢慢拿起,在眼前细睨了片刻,最终丢入了身侧的炭盆中。 柳惜瑶回到幽竹院时,右脚的脚踝已经肿到穿不进去那鞋靴,大腿外侧也是红了一片,而那最痛的腰腹处,已是撞得青紫中隐隐透着血点。 安安见她如此模样,吓得眼泪都落了下来,秀兰虽觉得她活该,却到底也动了几分恻隐,将自己平日用的药油丢给了她,没好气道:“看吧,老天都要你消停几日,莫要再生事了。” 柳惜瑶一边轻轻擦着药油,一边吸气道:“是我自己腿麻了,起来时摔了一跤,与老天有何关系。” 秀兰一听她这话,便知她还不安分,恨不能一把将那药油拿走,但最后还是气呼呼丢下一句,“你就继续作罢,非要哪日将我害了才罢休!” 秀兰去院里打拳,安安在生火煮粥,柳惜瑶抹完药,强撑着下床去书箱寻书。 她先翻出了《明心论》放进木盒中,又想着再看看还有何书,若能引得宋濯兴趣,便又多了理由与他碰面。 她很快又寻到一本古籍,那古籍所述连娘亲都一知半解,如此正适合拿来去问宋濯,她便将此书也放入了木盒里。 再翻找时,一本极为眼生的书册落入眼中。 她方觉疑惑,却又忽然想起,钱嬷嬷前几日来送东西时,似也送了她书册,想必是安安收拾东西时,帮她放入了书箱中。 柳惜瑶也不知这是何书,随意翻开看了一眼,却是叫她脸颊 直到耳根处,倏地一下又烫又红。 她何曾看过此物,连听都未曾听过,看那画中两人交缠一处时,便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似要作呕一般。 正要将此书放回书箱,便听那外间突然传来了宋滢的声音,“表妹!表妹你又要倒霉了!” 宋滢脚步飞快,在话音尚未全然落下时,便已掀开帘子,迈入了里间。 柳惜瑶哪里还来得及将书放回箱中,只先迅速合起,就近丢在了那木盒中。 第20章 铸软上三分 柳惜瑶的房中未烧炭盆,宋滢阔步而入后,只将貂氅略微松开,便拉了椅子坐下。 原本是打算和柳惜瑶说事,可看到柳惜瑶神情中那尚未彻底压下的仓皇,便瞬间眯眼打量起她来,“你方才在干嘛,怎地一副做贼模样?” 柳惜瑶抬手将颊边碎发别致耳后,清了下嗓道:“没事,在整理书卷罢了。” 宋滢来的匆忙,原本未曾留意,听她这般说,才看到那边敞开的书箱。 “是翻到什么书了,让你这般慌张?”宋滢一面奇怪,一面抬手去摸柳惜瑶的脸,“怎还面红耳赤的?” 一说起这个,那令人反胃的画面似又浮现在了眼前。 柳惜瑶忙躲开宋滢的手,岔开了话题,“三娘你这般匆匆寻来,可是出了何事?” 好在宋滢自幼就不喜笔墨,对书卷这样的东西更是看着就烦,便不再追问,直接道:“我娘又给你指了门亲事!” 此话犹如五雷轰顶,让柳惜瑶原本还在涨红的面颊,瞬间变得苍白起来,饶是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还是难以自控。 宋滢也不与她兜圈子,将今晨听到的消息全部道出,“那袁统领是我父亲在安南时的旧部,前段时间安南传来捷报,圣上龙颜大悦,有意将他调回京中任职,听闻他此番路过华州时,会来府内与我父亲叙旧几日。” “年底?”柳惜瑶低垂的眉眼略朝上抬了几分。 她原以为会同上次一样,不过几日工夫县主便会着急将她送去嫁人,没想到这次却能等到年底,也就是说,她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宋滢不知柳惜瑶心里的盘算,只觉得这婚事来得太快,她叹了口气,点头道:“待年底那袁统领来了府中,我娘便会将你指给他……” 宋滢未将话全部说完,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柳惜瑶又如何猜不出,她幽幽地出声接话道:“是给他做妾,且想必那袁统领,年岁应也不算小了吧?” “说是刚至五旬。”宋滢也不免有些心虚,她打心眼里是不赞同母亲的做法的,可她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左思右想,还是软了几分语气,“表妹啊,你知道的,我很想帮你,但这次我是真的没辙了啊,那袁统领可与贺录事不同,他武将出身,据说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上阵斩敌,我、我……我便是如何都不能再帮你做哪些事了……” 经了上次那事之后,宋滢连续多日都会梦魇,白日里也没有胃口用膳,眼瞅着脸都小了一圈,她是真的不敢再乱来了。 “所以……”宋滢撇了撇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你这次约摸是真的要倒霉了。” 柳惜瑶腰侧又开始隐隐生疼,她半伏在桌案上,双唇紧抿不再开口。 想到上一次柳惜瑶得知自己被许了老头做妾时,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帮忙,这次却是这般不言不语,宋滢便怕她想不开,做那傻事,只得又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与她听,试图宽慰一二。 “我知你心里委屈,可我听人说了,那袁统领算不得糟老头子,他年少便从军,性情刚正,为人磊落,据说光看样貌,根本不似那半百之人,纵是到了这个年纪,也还有女子爱慕与他……” 宋滢越说声越小,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些话是真是假,总归让她嫁,她是铁定不愿嫁的,宁肯一条绳子将自己挂那梁上,也是万不可能嫁的。 但她又不想柳惜瑶这样,便还是耐着性子将话说完,“此番是圣上亲自下旨召他回京的,必是看重他才能,往后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 有些话宋滢并未说出口,可意思已是显而易见,这位袁统领要比贺录事强过百倍,县主能给她指这样的婚事,已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表妹,你说句话好不好?”宋滢抬手在她发怔的眼前晃了晃,急色道,“我知道你难过,但你先别急着难过,也就是一月工夫,那袁统领便会过来,到时我娘定要让你们先见上一见,没准人家袁统领还看不上你……” 宋滢实在说不下去了,索性摆手道:“罢了,我不说了,我就不是那宽慰人的料,你生得这般娇美,便是我见了心都要软上三分,更何况那些男子!” 且到时她娘亲自开口,想必那袁统领顾及县主脸面,怎可轻易推拒。 这门婚事,板上钉钉。 宋滢一手握拳敲在桌上,一手落在柳惜瑶肩头,不重不轻拍了两下,“但凡我能帮你的,我定是会出手相助,只是这次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也莫要怪我。” 许久未曾言语的柳惜瑶,终是慢慢收回神色,她缓缓坐起身来,朝宋滢摇头轻道:“我知你心中向我,又怎会怨你?” 宋滢还是觉得她这反应不太对劲,又试探道:“那你呢,有何打算?” 打算?柳惜瑶目光幽幽地落在面前那木盒上,那眼底多了抹不易觉察的怨愤。 “总归是要嫁人的,那嫁谁不是嫁呢?” 她语气听似异常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心里有多恨,有多怨。 县主不是铁了心要她给人做妾么,那她去做便是,只是做何人的妾,也不能全由了她来做主。 宋滢是彻底看不懂她了,眨着眼盯了她好半晌,才将信将疑道:“你……真的想通了?” 柳惜瑶敛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滢莫名觉得她这模样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明白是为何眼熟,索性最后也不再去想,只最后安慰她道:“世事难预料,不道最后一刻,这事情兴许还会生变,万一我娘又改了主意,或是那袁统领不来华州了,又或者半道上他得个什么病……” 宋滢话音一哽,蓦地又想起贺录事来,赶忙摆手,“不说了,反正近日都是事儿,没准忙起来我娘便顾不上你了。” “近日?”柳惜瑶似随口问了一句,“有何事啊?” “我二兄的弱冠礼呗。”宋滢接了话,语气里能听出几分无奈,“从前隔着祖母,我娘一直未能为我二兄操办过一个正经的生辰礼,如今他这弱冠礼,娘亲自是说什么也要亲自为他操办一场。” 荣华县主极为看重这场弱冠礼,到时必定会声势浩大,宋滢还听说上月娘亲便开始差人往京中送信了,也不知到时要请哪位名士来给二兄加冠。 柳惜瑶原本一直黯淡的眸光,在听完这番话后,明显亮了几分,却又赶忙压住心头情绪,让自己用极为平淡的语气,似还是随口与宋滢闲谈般开了口:“哦,二公子的弱冠礼啊,是在年前吗?” 她入侯府已有六载,却是与宋濯很少见面,更不知他生辰何日。 宋滢闻言,摇头道:“就月底。” “月底,那不就只有半月的时间了?”柳惜瑶下意识就扬了语调。 “是啊,怎么了?”宋滢纳罕看她,“你放心,我娘不会让你露面的,你也不必备礼,慌张什么?” 柳惜瑶忙敛了情绪,垂那眼角露出伤心状,“没事,我只是感慨时间过得这般快……待二公子的弱冠礼一过,也只剩半月,那袁统领便要……唉……” 柳惜瑶自儿时起便不是那喜欢说谎的性子,且也痛恨说谎之人,可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工夫,她便也学会了装模作样,还学得这般像。 宋滢看了她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以为她还是在为婚事忧愁,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宋滢走后,柳惜瑶那袖中紧攥的拳头才终是松开。 她掌中是除了那层冷汗,还有指甲嵌入的红痕。 说句实话,她并不在意县主会给她指婚何人,因她清楚的知道县主是故意拿婚事来磋磨她的,不管许给何人,都不会是一桩好婚事。 她真正所在意的是时间。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7节 眼下她只剩下一月的 时间了,在这一月当中,她必须要想办法让宋濯心甘情愿的护她周全。 想到宋濯,柳惜瑶又将手轻压在那隐隐作痛的腰侧上。 她与他短短三日中见了两面,头一次他看似疏离,实则温润有礼。 而今晨这次,他起初还是极具耐心地与她讲解,直到她故作无意地与他慢慢靠近之时,柳惜瑶便有些看不懂他了。 那声低笑,还有他不肯伸手扶她,极像是看出了她的那些心思,于她生了嫌恶,所以在她询问可否再来请教他时,他故作沉默不应。 可若是如此,那他为何到了最后,还是松口应下来了呢? 当真是因那《明心论》的缘故吗? 柳惜瑶忽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但不管如何想,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时间,半月后是宋濯的弱冠礼,他守孝已至四载,弱冠之后,兴许便会回京任职,她看似还有一个月时间,可实则怕是只有半月了。 原还想着先休息几日,待脚上的伤好一些再往慈恩堂去,这般看来,她一日都不该浪费。 柳惜瑶合眼深深吸气。 从前话本子里说的那些儿女情长,大多都是娓娓道来,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相许,哪里是只短短半月便能促成的? 她勾了他的掌侧,又用发丝撩拨了他的手背,光这两样便用了三日。 她原本虽然着急,却怕太过激进而被宋濯厌恶,可如今这般又实在太慢,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让宋濯那般君子之风的人,对她死心塌地。 柳惜瑶心绪烦乱地呆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黑,她才好似终是下了某种决断,忽地抬起眼来,将那案上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书册来看。 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做,那她便自己来学。 她强忍住胃中不适,逼自己从最初那页开始细细看起。 第21章 铸乱了一拍 柳惜瑶再来慈恩堂,已是第二日午后。 王伯见她一拐一瘸走路的模样,赶忙招呼她进屋坐下,忍不住叨念起来,“这到底是有何要紧事啊,怎地伤成这样还要亲自走一遭呢?” 若不是时间紧迫,柳惜瑶也实在不愿这般折腾,要知这路程虽不算长,可她那只脚几乎无法着地,若不是秀兰力气大,一路将她半拖着过来,她今日怕是连院门都出不去了。 柳惜瑶匀了匀呼吸,又喝了杯水,这才笑着与王伯回话,“昨日表兄得知我有那《明心论》,想要借阅几日,我哪敢让表兄多等,这便咬着牙也得送过来啊。” “哎呀,叫你院中的人过来送一趟便是,或是我差人去取,你怎地就自己跑来了呢?”王伯道。 柳惜瑶却是犯了难色,声音也低下几分,“这《明心论》乃我外租父当年所留,娘亲当初来华州,宁可不带那金银细软,也要将这书卷带上……” 原来如此,既是这般珍贵,自不好借他人之手。 若是昨日未听那小厮所说,王伯此刻约摸会觉得这丫头太过实诚,免不了要心疼几分,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此刻再看柳惜瑶这几日的行径,难免生出些疑虑来。 眼看柳惜瑶搁了茶盏,便要扶着秀兰起身,王伯赶忙上前道:“柳娘子若是信得过我,我便代你跑上一趟,亲自将这书卷送到公子面前。” 这番话一出口,便是不给柳惜瑶拒绝的余地了。 柳惜瑶却是慢慢起身,用那感激的语气对王伯道:“整座侯府中,我最是感念王伯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可表兄昨日还特地说了,想知道我外租父当年是如何品评这《明心论》的。” 言下之意,她今日必定是要去那塔楼的。 王伯闻言,也不好再多说,只看柳惜瑶的眼神中,又多了丝复杂。 比起前两次登上塔楼,这一次柳惜瑶用的时间更久,就连秀兰那后背也累出了一层薄汗。 她一面搀着柳惜瑶往楼上走,一面在她耳旁低语,“娘子若明日再如此,我便不来了,叫安安想办法去。” 柳惜瑶压着声音,与她陪着笑脸道:“好姐姐,待我回去后,那柜中的东西但凡你看得上的,随意挑选便是。” 秀兰冷哼一声,又咬了牙根将她朝上推。 好容易来到三楼门前,那仆役已是早就通传完,站在门外候她,也不知可是存心要为难她,又如前两次一样,丝毫不给她调整的时间,这脚跟尚未站稳,便立即将门推开,请她进屋。 柳惜瑶摇晃着迈进屋中,抬眼便看到那幅山水屏风被撤走,换成了春日游廊图样的新屏。 可这游廊图看着精美,却不知为何缘由,中间好似缺了一块,显得极不协调。 而另一边,宋濯却早已抬眼,看着那纤细的身影一步一摇,慢慢步入画中。 良久,那画中人朝他薄唇轻启,“表兄?” 宋濯“嗯”了一声,敛眸拿起青瓷盏,将那微凉的茶汤送入喉中。 柳惜瑶忍着那脚踝的疼痛,慢慢挪步到矮案几前,与前两次一样,她脱去那短袄叠放好,从木盒中拿出《明心论》。 知道宋濯不会抬手去接,便将书轻轻搁在了案几上,正要往宋濯面前推时,目光却被他手边笔墨所引。 “表兄是在题诗吗?”柳惜瑶慢慢偏过头去看。 宋濯搁下茶盏,将那张尚未写完的诗词,直接递到了柳惜瑶面前。 柳惜瑶捧着那页纸,如获至宝般翻来覆去的看,嘴里不住夸赞,又是称赞他文采斐然,又是夸他一手好字让人不舍移眼。 待一番感叹之后,柳惜瑶抬眼去观宋濯神色,见他神色依旧淡然自若,仿佛这些赞誉于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柳惜瑶这才恍然想起,以宋濯之才,想必自幼便听惯了这些溢美之词,又怎会因她的几句称赞便为之动容? 她略一思量,便轻轻搁下手中诗词,柔缓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疼惜,“这般好的笔墨,想必表兄定是费了不少功夫罢?” 语罢,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双因常年执笔,而生出了一层薄茧的手上。 俨然一副旁人只在意你够不够好,却少有人问你到底累不累的模样。 宋濯似是也没料到柳惜瑶会忽然问他这个,能那眉梢微挑了一下,抬眼朝她看来,“你倒是第一个这般问我之人。” 柳惜瑶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抬眼与他眸光相撞,竟倏地想起昨日那书册中的画面,她脸颊顿时升温,赶忙仓促移开视线,将那话题引到了《明心论》上,“此、此为原稿……且还有李师亲笔的批注……” 宋濯不知她为何会莫名慌张,原已打算收回目光,却见一抹绯红悄然从她颊边晕开。 他眸光微微一顿,嗓音依旧清淡如常,“可是屋中太过闷热?” 若换个人这般询问,柳惜瑶定会觉出那人是存了几分故意的心思,可眼前之人是宋濯,是那如竹的君子,他神情中未见一丝异样,当真是以为她闷热所致。 柳惜瑶下意识想要否认,可话至唇边,却又被她倏然咽下,她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愈发低缓,“是……是有些闷热……” “可要开扇窗子?”宋濯道。 “不必开窗。”柳惜瑶轻轻摇头,语气分外柔软,“外间寒风刺骨,一冷一热反而容易染了寒气。”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抬手在额上轻拭着那层若有若无的薄汗,而宽袖也因她抬臂的动作而向后滑落,露出那节细长又白净的小臂。 “心静自然凉,许是……”她动作轻柔似不经意,眼角却是悄悄抬了三分,朝宋濯看去一眼,却又只是一眼,便倏然垂落,仿佛是怕他瞧出了什么,“许是……我尚不够心静罢了。” 话落,屋内忽然陷入一片沉寂,连那桌旁炭盆中偶尔传来的一两下极低的噼啪声,都在此刻清晰可闻。 柳惜瑶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或者说是低估了人心的微妙,原本她还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却没曾想只是短短几日工夫,她已经能够谎话连篇,更是可以厚着脸皮在男子面前,说出这等极具试探性的话来。 只是不知宋濯是听懂了故作不懂,还是说他太过君子,根本不知她在暗示何意。 总之, 自她那番话音落下之后,宋濯许久无声,只敛眸慢啄着手中温凉的茶盏。 桌案下,柳惜瑶的裙摆已是被揉捏到皱成一团,手心也早就被汗水浸湿,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岔开话题时,身后传来了轻轻叩门的声音。 宋濯终是搁下手中茶盏,将来人唤进屋内。 来人推门而入,立在屏风外,朝内恭敬拱手,“公子。” 那人未再言语,似也是知道眼前乃阴阳屏风,那边的人能将他一切举动尽收眼底,便朝着柳惜瑶的位置看去。 柳惜瑶背对着屏风,并未看到这一幕,却也能猜出身后那人戛然而止的原因是因她在场的缘故,然她稍一思量,便硬着头皮索性装作不懂。 “嗯。”宋濯淡淡回了一声,便站起身来。 这么多天来,这还是柳惜瑶头一次见他起身,她一时怔住,下意识便抬眼朝他看来,这一看才恍然惊觉,宋濯的身量比之四年前高出许多,身形也早已不似柳惜瑶印象中的那般清瘦,而是愈发的宽厚挺拔。 也不知可是因她仰视的缘故,那一身素白长衫的宋濯立于眼前时,自然而然地将她笼进了阴影中,竟让她隐隐生出了股莫名的压迫感。 “等我回来。” 宋濯抬臂取下衣架上的玄青大氅,那温润的眸光垂落在她身上,温声嘱咐了一句之后,便随那屏风后的来人一道朝外走去。 直到二人脚步声彻底不见,柳惜瑶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她长出一口气,那紧握了许久的双手,也彻底松开,整个身子都忽然软了下去。 她一面用丝帕擦着手中的汗,一面头一次大胆地仔细打量起四周。 这屋内陈设看似简单,不见半分繁琐之处,可若是细细品来,方能看出其中处处皆是极具心思,清雅的色调以竹青与浅灰为主,又配着沉香木色,虽简单却丝毫不觉枯燥,格外的协调,且这些物件不论颜色质地,又或是摆放,都是那般的恰到好处。 柳惜瑶扶着案几慢慢起身,缓步挪到右侧这边的窗子后,她不敢开窗朝外看,却是能够估摸出方向来,从此处若是推窗俯瞰,定是能将整个西苑尽收眼底。 只是这般一想,柳惜瑶便忽觉心头乱了一拍,她从前也猜到过以塔楼的位置是能看到幽竹院的,可到底看得有多清楚,却不得而知。 她越想那心头越乱,恨不能直接将这窗子推开,可又怕屋内动静引了门外人的主意。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手落了回来。 这窗下的小桌上搁着一副棋盘,黑白子各归其位,她抬手在棋盘上轻抚而过,未见一丝灰尘。 柳惜瑶暗忖,那宋濯要么是个极为极为讲究的性子,容不得一丝差错,要么便是他格外喜爱下棋,日日擦拭,从不懈怠。 柳惜瑶将右侧看了一圈,又一脚深一脚浅朝左侧走去,那边挂着竹帘,帘后便是宋濯的床榻。 柳惜瑶到底还是心虚,不敢直接掀开竹帘往里走,只稍微用指尖拨开一道缝隙。 他的床榻极宽,被褥叠得极为方正,连一丝褶皱都瞧不出来,那枕边的小几上只搁着一顶巴掌大的铜炉,柳惜瑶不由朝前又迈了一步,她眯眼端详了片刻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望向矮案几上的那个青铜朱雀香炉。 目光在两个铜炉间来回流转,很快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原宋濯已是细致到了如此地步,那朱雀正对东方,小几上桐庐的莲花亦是面东而开。 她松开手,又缓步回到屋子正中的矮案几前,这才意识到连桌案旁那炭盆上的鎏金仙鹤,也是昂首望向东侧的,更不用说那茶碾、风炉、茶釜……总之,柳惜瑶凡目及之处,所有器具竟皆是如出一辙,整齐划一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柳惜瑶眸光里写满讶然,她慢慢扶着案几又跪坐回了原处,这才又瞧见连他方才看似随意搁下的那青瓷茶盏,那上面仅绘的一枝墨梅,那花蕊轻点的方向,竟恰好也是东面。 第22章 铸亦是诱惑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8节 宋濯身披大氅,带着那寻他之人来到塔楼一层的屋内。 一进门是张三折叠黄花梨木屏风,上下镂空,中间雕刻的竹景错落有致,那半明半暗的光线透过镂空的竹叶,栩栩如生,就好似当真站在那竹林当中一般。 屏风后,极为宽敞,只靠窗搁着一张罗汉椅。 宋濯并未落座,也未曾去脱大氅,只立在当中接过来人手中密信,眸光微暗地扫了一遍,便叫那来人候在此处,他则转身撩开右侧帐幔,提步而入。 随着那撩开帐幔缓缓垂落,里间墙上的一幅画露出一角墨痕。 片刻后,他从里间而出。 “让王爷莫要心急,且再等等。”宋濯说着,将方才写好的密信交于来人手中。 来人见他还未有动身的打算,那神情愈发肃冷,朝前半步,低道:“安南大捷,太子一党已是四处布谣,京中私下盛传,那安南只知赵家军,不知京中君。” 所谓赵家军,便是荣华县主的生父,已故赵王麾下军队,然赵王早逝,如今安南军中掌权之人,便是其子赵世子,即荣华县主之胞弟,宋濯之舅父。 然众人皆知,赵世子非但远不及当年的赵王英勇,且毫无半分领军之能,反倒是其外甥宋澜,极具赵王少时英姿,胆识谋略皆为出众,在安南这些年来,极少尝过败绩。 如今赵家军,明面上由赵世子坐镇,实则领兵整张,运筹帷幄者,实为宋澜。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若是圣上疑心赵家军,势必会将宋家一并牵连其中。 晋王深知其中利害,才会立即差人来寻宋濯。 然宋濯神色淡淡,一如四年前那般道:“宋家已是出了一位引人注目的武将,不必着急再出一位文臣。” 多年前圣上病危,虽后来得以康健,重掌朝纲,可自那时起,宋濯便以觉察,往后朝局难以安稳。 自古以来君王便是如此,越是体疾年迈,越是事事生疑。 而太子与秦王羽翼渐丰,正是笼络朝臣之时。 宋侯爷早已有所预料,尚在圣上病危那时就已上交兵权,卸职归家。 宋澜人在军中,虽领兵作战,却将军勋尽数归于赵世子名下,心甘情愿只为其副。 至于宋濯,则恰逢祖母染病,遂以孝道之名,归家侍疾。 “两党相争,必有一亡,让王爷静候便是。”宋濯似与人寻常闲谈那般,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没有人能轻易猜透帝王的心思,与其深入其中,不如跳至局外,待那两党争出个结论来,方在揣度圣意。 宋濯在一楼待得时间不算长,待他回到顶层,缓缓推门而入时,整座房内静谧无声。 他并未直接入内,而是站在屏风外,散了散身上寒气,待片刻后,才褪下大氅,缓步绕过屏风来到屋中。 她很听话,并未离开,而是伏案睡了过去。 宋濯挂好大氅,重新跪坐回原处。 自他回来之后,动作便十分轻缓,倒也不算刻意为之,而是他向来做事都是这般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落座后,他舀了勺茶汤在青瓷盏中,呷了口温热的茶,不重不轻将茶盏落回原处,盏底的位置与方才丝毫不差。 随后,他合眼屏息。 他与面前熟睡之人,不过只隔了一方矮案的宽度,还不足一尺半,且屋内静谧到如此地步,他只是稍一静心,便已是听出了她气息中的那几分沉乱。 宋濯唇角微弯,缓缓抬眼。 那温润的眸光落在那张似无意,却明显趴下时会将侧脸朝向这边来的面容上。 也不知是屋内燥热的缘故,还是她太过心慌,那面如凝脂的脸颊上,又是那抹引人的绯红,然他尚未来及细看,目光便被朱唇上那捋青丝所引,那青丝正随着她的呼吸,在唇瓣上微微颤动。 手背上莫名生出一丝痒意。 宋濯敛眸不再去看,而是用那微凉的眸光将屋内巡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竹帘下方的地毯上。 那本该平展如新的地毯,此刻却微微起了些褶皱,正是在那竹帘下端。 宋濯唇角笑意似又深了两分。 正如他昨日所说,她并非愚钝之人。不过只短短片刻功夫,她已是看出这屋中陈设的异样。 她许是窥出了他的执拗,才会将那青丝落于唇边。 是试探,亦是诱惑。 即是如此,那便拂去。 宋濯抬起手来,微凉的指尖刚触及那捋 青丝,便见那睡梦中的女子忽然睁眼。 似是被面前之物吓了一跳,尚未来及看清,便下意识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这是柳惜瑶这几日来迈出的最大胆的一步,也是她务必迈出的一步。 她睡眼惺忪,那怔懵发直的眸光只落在眼前案几上,明明她此时已是心如擂鼓,指尖微颤,却将那微凉的手紧紧攥在掌中,不肯松开,只俨然一副还未从睡梦中彻底醒神的模样。 宋濯也未将手抽开,只任凭她捏在掌中。 “醒了?”他轻声询问,温润的眸光看着她道。 柳惜瑶这才如梦惊醒,垂眼看到那相握的两只手,双眼倏然瞪大,如手中是何滚烫之物般,赶忙将其松开。 她垂眼不去看他,只颊边绯红更甚,双唇也是嗫嚅了几许而始终未敢出声。 “怎睡着了?” 宋濯轻缓出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惜瑶见他并未生出恼意,袖中那紧握的手才缓缓松开,至少此刻来看,这一步她走对了。 “自三年前,娘亲离世之后,每逢秋冬之际,我便时常梦魇,彻夜难眠……”柳惜瑶并未说话,她低低开口,眸中已是噙了泪花,“许是表兄这屋中檀香,使人心中安宁,这才不慎伏案而眠……” 说着,她那沾了水汽的眼睫终是微微抬起,小心翼翼朝宋濯看来,“还请表兄……莫怪。” 宋濯落于膝上的那只手,似还沾着她掌中灼热的温度,他垂眼望着那只手,眸色微敛,语气却依旧温润,“无妨,若你喜欢这檀香,待回去时拿些便是。” 柳惜瑶怎肯就被他这般打发,她今日既已是迈出了两步,自还是要迈出这第三步的,不触到他那根线,又怎知往后该如何把控。 她也缓缓敛眸,语气幽幽道:“不必了。” “为何?”宋濯眉心微蹙了一下,“不是闻之可以宁心么?” 柳惜瑶欲言又止,将那红唇抿了许久才开口:“是那檀香……又不是那檀香……” 许是怕太过露骨而招来厌恶,柳惜瑶只略微一顿,便缓缓与他解释。 “从前表姑祖母与娘亲还在时,她们时常在慈恩堂闲谈,我那时便会闻着那檀香,在那旁边的小榻上休憩,所以……”她又是一顿,抬眸见宋濯神情未变,这才敢接着继续低柔着声调,“这安宁是因檀香,更是因人……” 说罢,她眼垂更低。 只任由方才那细软如春水的声音,落在人心头上,荡起一圈又一圈酥麻的涟漪。 “当真不要?”宋濯唇角弯起了惯有的弧度,“你若想要,可直接与我说,不必忧心其他。” 他语气淡淡,然那最后一句,似是加了些许重音,显得意有所指。 柳惜瑶却仿若未觉,依旧摇头,用那软言细语,再次点出心中执念,“是物,也是人……” 宋濯缓缓抬眼,眸光落在眼前那道屏风上。 “可想好了?”他声音不重,却是难得听出了几分正色,“当真不要?” 他所问非物,非人,而是她今日这般大胆后的那丝念想。 是试探,亦是提醒。 柳惜瑶随着他眸光看去,视线也落于那屏风的春日游廊图上,那游廊中间空缺之处,似正好容得下一人身姿。 她微微偏头,似恍然惊觉了何事一般,眸中是不解,也是怀疑,更是慌张与某种不知该是庆幸还是畏惧之色。 那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不住翻滚,到了最后,她用力握拳,让那掌中疼痛将她这纷乱的思绪逐渐拉回。 她缓缓移开视线,又朝宋濯看去,那眼中是早已深思熟虑过不知多少遍的决绝。 “嗯,我想好了。”柳惜瑶唇角微弯,细柔的声音缓缓而出,“表兄,这阖府上下,唯有慈恩堂能使我安宁。” 第23章 铸温湿,柔软 回到幽竹院时,天色已经暗下。 秀兰将她扶进院子,便搓着手赶忙跑回屋内,这一路上她已是念叨了不止一遍,见到迎出来的安安,又是忍不住发起牢骚。 “你家娘子倒是好,坐在那烧着地龙的屋里,又是喝茶,又是谈天,却让我在那塔楼顶上喝凉风!”秀兰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缓了片刻,又朝门外喊道,“我这胃里直到现在还在冒寒气,明日我可不去了,叫你这安安陪你!” 柳惜瑶自离开慈恩堂直到现在,都未曾言语。 此刻她站在院中,默不作声地打水洗手,但那思绪却还在慈恩堂的塔楼中。 今日她的那番话,即便是借着檀香而言,却再为明显不过,宋濯是何等聪慧之人,如何能听不出来,可他并未给她答复,或者说,是没有给她一个清晰的回答。 他只是望着那屏风,淡淡地“嗯”了一声。 从前的柳惜瑶若能得这般回应,便已是知足,可如今她却总觉得他是在敷衍她,让她根本摸不准他到底是何心思。 还有那屏风,中间留白之处,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 柳惜瑶望着盆中的水出神,已是不知将手洗了多少遍,尤其是那右手的掌心,被她搓得通红,若再搓下去,怕是连皮都要被搓破了。 “娘子?”安安终是忍不住,抬手拉住她衣袖,“怎么娘子回回从慈恩堂回来,都要不停洗手呢?” 她不问倒还好,这一问,柳惜瑶又想起她握着宋濯手时的感觉,还有宋濯去拂她唇边那捋青丝时,似还碰到了她的鼻尖。 柳惜瑶不由屏气,从安安手中接过帕子,又重新打了水来擦脸,尤其那鼻尖处,被她擦得通红。 也不知怎地,一想到他那手掌微凉的温度,和掌腹略微粗粝的触感,脑中便倏然蹦出昨晚那书册中,男女交缠在一处的画面。 柳惜瑶强忍住胃中不适,丢下帕巾回了房中。 安安虽不知柳惜瑶到底在慈恩堂做了什么,可与她相处六年之久,两人之间再熟悉不过,她看出柳惜瑶并不开心。 待到了夜里,两人躺在床榻上,她轻轻拉了拉柳惜瑶的手臂,小声问道:“娘子,明日还要去慈恩堂吗?” 柳惜瑶点了点头。 总归他没有直接拒绝,那她便可以视为默许。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19节 “啊?还要去啊……”安安朝桌案上看去一眼,想到很快又要到了交书的日子,便又问道,“那娘子,书肆的书可还要抄了,还有咱们给阿福的那封信,可还要去问问?” 柳惜瑶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宋濯那里,的确疏忽了誊抄书卷一事,且之前刚与那李掌柜说好,日后她会多抄三卷,可如今却是要食言了。 那李掌柜帮了她这么多年,柳惜瑶不想失信于他,更不愿让他失望。 “无妨的,”柳惜瑶帮安安掖了掖被角,朝她笑了笑,“我自会安排妥当。” 第二日清晨,柳惜瑶用过早膳,便要朝慈恩堂去。 秀兰见状,只觉得柳惜瑶是疯了,她上前拦她道:“你怎还要去?还这般一大早就往过跑,就当真不怕被人瞧出来了?” 钱嬷嬷未曾叫人来传话,所以这幽竹院的三人里,除柳惜瑶外,其余两个皆不知她又被指给了袁统领的事。 柳惜瑶自也不会主动去提,她朝秀兰和缓地笑了笑,拉着她衣袖将她往里间带。 两人来到柜前,柳惜瑶取来钥匙开了门锁,“秀兰姐姐看看可有合你心意之物?” 这也不是柳惜瑶第一次给秀兰东西,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想要回头便已是骑虎难下。 柳惜瑶见她犹豫,便又软了语调继续道:“我今日见了表兄,便会与他说,让你去楼下的耳房休息。” 秀兰原本沉着面色,闻言后,那目光便落在了柜中那些物件上,“娘子的心思我不是不知,但我还是需提醒娘子一句,侯府这般深宅大院之处,当真不是随意使些手段就能得偿所愿。” 说着,她将手伸进柜中,取出一对红玉髓的耳玦,抬眼朝柳惜瑶看来,“娘子可要记得,人心难测,小心竹篮打水,空了那水倒也无妨,莫要到最后,连那竹篮也寻不见踪影了。” 柳惜瑶 意会其中之意,脸上笑容微僵了一瞬后,又笑着回她道:“姐姐说的是,可有的人手中本就无篮,又有何可惧呢?” 说罢,她又取了一做工精细的银簪,塞进了秀兰手中。 今日柳惜瑶来到慈恩堂后,王伯脸上自是不可置信,他也想不到柳惜瑶还会过来,且还是一大清早。 柳惜瑶这一次并未去正堂小坐,而是站在院中与王伯道:“烦请王伯直接将我带去塔楼,我昨日已是同表兄说好了。” 王伯虽犹疑,但还是带着人来到塔楼下,那楼下的仆役似提前得到吩咐,不等王伯上去通传,他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柳惜瑶便要上楼。 王伯看着那三人身影朝楼上走,立在原地好半晌,最终也只是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正堂。 柳惜瑶脚踝的红肿,在用了两日药油后,已经有所缓和,但走路久了,还是会疼。 她来到屋中,站在那屏风后,并未如昨日那般心急,而是将手中木盒搁下,待身子稍暖些,又褪去短袄,站在原地朝那屏风上的游廊图看。 她朝前缓缓迈出一步,身影便正好填补到了这图中的空缺之处。 她抬起手臂,指尖轻触在那游廊两侧垂落的花枝上,微微偏过脸去,露出了微红的脸颊,而那唇角弯起的弧度,也是恰到好处。 此刻这屏风上的春日游廊图,若从里朝外看来,便该改名为美人游春图了。 也不知到底过去多久,总归那时间是比前几日多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了宋濯唤她入内的声音。 原本柳惜瑶还摸不准屏风可是与她有关,这下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来到案几旁坐下,面前是宋濯刚倒的茶汤,捧着那青瓷盏,她喝了半盏后,将那杯盏落回了原处。 又是那低沉且极快的一声笑。 柳惜瑶抬起眼来,宋濯眸中噙着几分温润的笑意,他未曾开口问她缘何这般早就寻来,而是问她,“路上可冷?” 柳惜瑶乖巧地朝他点头,“嗯,很冷。” 宋濯道:“那便午后再来。” 柳惜瑶抿了抿唇,垂下眼去,很轻很低地说了声,“不要。” 宋濯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柳惜瑶又小心翼翼与他道:“表兄,可……可否让我院里的人去楼下耳房中休息?” 这便是要在他这里久留的意思了。 宋濯没有拒绝,唤了那屋外候着的仆役便吩咐了下去。 柳惜瑶暗暗松了口气,又将木盒打开,“那……我不扰表兄,只在此处抄书,可行吗?” “嗯。”还是惯常那淡淡的语气。 柳惜瑶彻底放下心来,拿出书卷开始抄书。 这一个晌午,她在他面前抄书,他有时坐在案几旁,一边看书,一边提笔做批注,有时似是乏了,便起身去那窗下的桌旁,拿着棋谱去破那死局,中途还外出了一趟,听他脚步声是去了二楼,柳惜瑶原还不知二楼是做什么,但片刻后见他拿了几卷书回来,便想到许是藏书之处。 眼看要到午膳时,柳惜瑶到底是抄了许久的书,手腕发酸,后背也变得僵硬,她终是收了东西起身,打算回去。 宋濯也不留她,只是在她转身要离开时,与她道了句,“晨起风寒,多穿些。” 原本这话只是关切,可若柳惜瑶午后还有要寻来的打算,便能听出这是在提醒她,明日再来。 柳惜瑶听懂了,却又不得不回过身来,垂眼盯着鞋尖,用那轻缓的嗓音道:“可……可我……还有几处有关那《明心论》里,几处不解之处,想着午后寻表兄来解惑的。” 宋濯没有说话,只抬眼朝她幽幽看来。 他神情没有半分严厉或是肃冷的气息,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头生出了一丝寒意。 柳惜瑶抿了抿唇,就这般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服了软,哑了几分声音道:“多谢表兄关心,明日我会多穿些的。” 往后三日皆是如此,柳惜瑶晨起后用过早膳,便会准时来到塔楼,她不再多扰宋濯,只伏案抄书。 可也在抄书时,多留了心思。 她会看宋濯是如何煮那茶汤的,从放多少茶叶,到煮多久的水,再到每盏茶汤要盛几次,皆是熟记于心。 且她连宋濯整个晌午要喝多少盏,起身多少次,都做了什么,也全部记在脑中。 五日后的这日。 宋濯按照往常那般,正欲倒去那已是寡淡的茶底,却见柳惜瑶忽然搁笔,跪坐起身,先他一步端了那茶铛。 明明是头一回,她却动作熟稔,全然是按照宋濯喜好来做,一套流程作罢,所有用过的物件皆还落回了原处,而她额上已是渗出一层细汗。 她捧着青瓷盏递到他面前,眸中的神情里既有几分怯怯,又有几分期待。 小娘子的心思不难猜。 她是想要得到他夸赞的。 宋濯将茶盏接到手中,两人指尖不经意间又是轻触在了一处,她眼睫微颤,将手拢入袖中。 他轻翻茶盖,垂眸呷了口茶。 “表兄觉得如何?”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口问了他。 他唇角浮出抹淡笑,颔首道:“很好。” 柳惜瑶唇角上的喜悦比往常深了几分,并非全然是做给他看,而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而感到高兴。 但随即便意识到那双目光一直在看她,赶忙敛了几分笑意,重新提笔开始抄书。 自这日之后,煮茶的事便落在了柳惜瑶身上。 起初宋濯还有些不适,毕竟他向来独来独往已是习惯,可直到这日,有人寻他,他披了大氅外出,待归来后,她回过头来朝他笑时,宋濯有了一瞬的怔愣。 他很快回神,敛眸回到案几旁,正要抬手脱下大氅,便见她忽然起身,“表兄等一下。” 她拎起裙摆,来到他身前。 那手臂抬起三分,又落下两分。 最终,细长白皙的指尖还是触在了那领边的绒毛上。 “让我试试……” 她唇瓣微动,低柔的嗓音从口中轻呼而出。 宋濯没有拒绝,眸光从身前那几根犹豫过分谨慎,而带着些许微颤的指节上,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柳惜瑶涨红的脸颊上,“明日,不必过来。” 他声音亦是很轻,但那温润的气息还是落在了她的额上。 柳惜瑶知道,明日便是宋濯的弱冠礼,他寅时便会起身,根本无暇顾及她,且明日所至宾客,定是非富即贵,身份皆不是柳惜瑶能够想象的,便是随行的仆从,也不是她能够随意靠近的人物。 她甚至连站在一旁观礼的资格都没有。 待到夜深人散,他亦是疲惫至极,有怎会有功夫再来与她应付。 柳惜瑶点头应是,手上动作却是一顿。 宋濯垂眸看着她,温润的嗓音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沙哑,“可想离府,或是另择亲事?” 这是他头一次直接将话挑明,也会是他最后一次问她。 柳惜瑶没有立即回话,瓷白如玉的手却是倏然将那玄青色衣领拉得更紧。 宋濯没有催她,而是静静与她站在这里,给她时间来深思。 片刻后,她细长微卷的睫羽多了丝水汽,她未敢抬眼看他,而是只轻声问:“表兄所言,可当真?” 宋濯“嗯”了一声。 柳惜瑶声音更低,睫羽与指尖似是颤得更加明显,“可当真……能帮我另择婚事?” 宋濯温柔的眼底,生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暗,“想择何人?” 柳惜瑶眼睫忽然抬起,用早已雾蒙蒙的水眸直勾勾朝他看来,“明日表兄弱冠,我虽无法露面,但那弱冠礼却是早已备好……” 她略停了一下,细软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颤,“表……表兄可要?” 宋濯蹙眉,不解她为何骤然岔开话题,但他尚未开口,便见眼前之人忽然踮起脚尖,用力将那衣领拉住,用那红润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双唇上。 只短短半瞬,那温湿柔软的触感便从唇上消失。 她未曾收拾东西,连那短袄也未曾穿,转身便朝外跑去。 宋濯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提步朝外走去,从顶楼下至一层,推开房门,撩开右侧间的帷幔,缓步而入。 屋内静谧无声,案头砚台尚有余墨。 他立于桌旁,先用一旁高台上的铜盆净了双手,用那帕巾慢条斯 理地擦拭着手上水渍,待那双手彻底不见一丝水汽,他才将帕巾搁下,拿起案上那盒朱砂粉。 帷幔微晃,宋濯动作未顿,只淡淡出声:“何事?” 那外间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公子,大公子已至华州,想必明早祭祖前,定能回府。” 他的这位兄长,还是如从前那般谨慎,此番归乡,未与任何人告知,且一路隐藏踪迹。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0节 “知道了。”宋濯取出一撮朱砂粉,放入瓷碟中。 帷幔再次晃动,顷刻间,那外间之人已不知去向。 宋濯将瓷碟中渐渐化开的朱砂粉细细调匀,又慢慢搁回原处,他提笔蘸墨,在那画中女子的唇瓣上轻轻扫过。 那朱唇如火如霞,温湿,柔软,一触即逝。 他眉眼温润地望着眼前的画,久久未再有任何动作,而在他身后,那整整一面墙上,皆是眼前之人。 有她一身素衣,立在那破旧院中望着月色出神的身影。 有她在竹林的青石板路上,不慎跌落在地时的身影。 有她蹲在树下,采摘野草的身影。 有她在深夜,背对火光,仓皇奔走的身影。 有她立在山水画前,紧抿双唇,不安又慌张的身影。 她伏案浅眠,她执笔抄书,她跪坐烹茶…… 十余幅画像,皆是她。 第24章 铸兄弟二人【三合一】 夜里,柳惜瑶迷迷糊糊说了许多胡话。 安安被她声音惊醒,还以为她又是遭了梦魇,便轻声唤她,却不见她应答,连眼睛都未曾睁开,只细眉紧蹙,喉中呜咽不知是哭是念。 安安心里着急,又开始推她,也不见她应声。 秀兰听到动静,披上衣服来到里间,点了灯,端至床边,这一探手,便被柳惜瑶额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还叫她做什么,你家娘子起热了你都不知?”秀兰没好气瞥了安安一眼。 安安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那脸色瞬间跟着泛白,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啊?这可怎么办……我、我去请郎中!” 秀兰将她按住,“慌什么,这三更半夜的别没将人请来,再将你自己也病了,你是想让我一回伺候两个?” 这些年来,柳惜瑶虽然看着身子骨瘦弱,却是极少生病的,也是跟她很少外出,也很少与人接触有关,如今这场病来势汹汹,自是将安安吓得六神无主,当即便落下泪来。 秀兰无奈叹了口气,让她先将衣服穿好,去外面烧些热水来,自己则用冷水沾了巾帕,叠好搁在柳惜瑶额上。 随后秀兰便坐在床边,慢慢给她喂水。 “不要……”柳惜瑶又开始说起胡话。 秀兰冷哼一声,接话道:“不要什么不要,让你白日里发疯,连个袄子都不知道穿,就这般往回跑,这下好了,喝一肚子凉风,呕了半日不说,还夜里起热折腾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主子,啊不对,你才不是我主子,我主子是荣华县主……” 昏沉中骤然听到县主二字,柳惜瑶眉心又是用力蹙起,呜呜咽咽竟落了泪来。 秀兰望着她眼角的泪,心头还是软了几分,说到底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才会被卖入府中做婢,而柳惜瑶也是个命苦的,这世道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最是不公,又何必互相为难。 秀兰叹了口气,帮她将眼泪擦去,“哭什么哭,没出息,既是那二公子肯容你在身侧,你便铆足劲了去诱他,将他迷得五迷三道,纵是最后只能做个妾,不也比随意指给个老头强。若是日后再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你便当真是好日子要来了!” 也是因这屋中暂无旁人,又是深更半夜,秀兰才敢开这个口,若是平日里,她肯定还是要劝阻的。 可这劝阻是她做婢女的职责,要问心里如何想,那便是方才说出口的那番话了。 说罢,门后传来脚步声,知是安安进来了,秀兰便不再牢骚,她让安安去湿两个温热得到帕巾,她则掀开被子,将柳惜瑶那细长的手臂露出。 “你要做什么?”安安不解。 秀兰道:“你家娘子起了热,用温湿的帕子擦手臂,可帮她散热。” 见安安将信将疑,秀兰也不欲和她解释,直接拿了帕子便来擦。 柳惜瑶皮肤又薄又白,只是擦了三两下,就被擦得通红。 安安见状,心疼不已,忙又要拦她,“若不然,还是去请郎中吧?” 秀兰没好气道:“张郎中上次已被你家娘子得罪,别说是咱俩,就是你家娘子再跑一趟,也将半个人都请不回来!” 安安蹲在床边,垂眼落下泪来,“都怨我,是因为我娘子才将郎中得罪的,呜呜呜……” 秀兰无语,哭哭哭,就知道哭,这主仆二人真是一个塞一个得没出息。 安安哭了一阵,忽又抬起头道:“若不然,去慈恩堂寻人来帮忙?王伯或是公子,肯定会帮娘子的,对不对?” 秀兰道:“那你便想多了,王伯这几日看到娘子连招呼都不上来打了,至于二公子……” 秀安顿了顿,压低声问她,“你家娘子回来可有说,为何那般仓促往回跑,可是同二公子出了何事?” 安安也觉得柳惜瑶今日不对劲,她一路跑回来后,并未如之前一样先将手洗个十多遍,而是先打了水去漱口,又将脸擦了数遍,后又不住干呕,问她可是病了,她也不说话,只摆摆手,说路上喝了凉风,胃里难受罢了。 “娘子没说。”安安老实回答道。 秀兰也弄不清楚那二人成日里到底在做什么了,但很明显,若是当真在意之人,又怎会让那人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穿个单衣往外跑。 秀兰能想到的,便是柳惜瑶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惹了人家二公子不悦,许是言辞犀利地责了她几句,她便受不仓皇而逃了。 没用啊,当真是没用! 明明早就料到会这样,可此刻秀兰还是不免会恨铁不成钢。 不过细细想来,又怎能怪她? 旁人家的小娘子,有娘亲在身边耳提命面,到了这般年纪,多少都懂得些男女之事,便是她们这样府里的婢女,也被年岁长的嬷嬷教导过如何应对男子,唯有这柳惜瑶,自六年前入府以来,不是随老夫人礼佛,便是后来在母亲身侧侍疾,待那两个撒手离去,她便同这个傻安安窝在幽竹院里。 哪里有人来教她,她便是想学,也无从学起。 思及此,在看床上病恹恹的柳惜瑶,秀兰语气微松了几分,“明日是二公子的弱冠礼,寅时便要起身的,想必他今晚定是早早就要歇下,此刻已至子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扰他。” 秀兰是在荣喜院里做事的,自然记得住各位主子的生辰日,尤其是二公子的,她记得格外清楚。 要知道荣华县主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是年年都会在二公子生辰日这天,亲自去灶房下一碗长寿面。 老夫人还在世时,二公子会在这日来到荣喜院,将那碗面吃罢,便也不会多留,起身又会回到老夫人身侧。 而这四年来,二公子依照“居丧不言乐”的礼数,住在那慈恩堂中,便连面都不曾再露,便由钱嬷嬷去将那长寿面送到慈恩堂去。 如今二公子终是弱冠,那守孝将近四载,总归是该露面了。 不必去猜也知,明日侯府必将宾客盈门,且都还是些寻常时候连见都见不到的贵客。 要知二公子当年是在弘文馆里待过三年的,能进里面读书之人,必是天潢贵胄,且后来二公子又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如此身份,他此番弱冠,别说是华州当地的权贵,便是京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也少不了要遣人送礼过来,甚至不乏还有要亲自观礼的。 秀兰对这些贵人倒是没什么兴趣,她在意的是赏赐,通常身份越是尊贵之人,出手便越是阔绰,她稍微朝前院凑一凑,就能叫她荷包鼓鼓。 唉,也就是她倒霉,摊上这么个差事。 秀兰一面 唉声叹气,一面又换了温水来帮柳惜瑶擦拭,还时不时吩咐安安给柳惜瑶喂水。 就这般忙了几个时辰,眼看已至寅时,柳惜瑶的高热终是散去,人也逐渐清醒过来,看到身侧二人那满脸的疲惫,又是道歉,又是自责。 秀兰也懒得再说她,转着那发酸的腕子,打哈欠道:“说这些没有用,我只盼着你别叫我白费功夫,日后若当真能享荣华,可莫要将我忘了。” 此时的慈恩堂外,天虽未亮,却已换了新灯。 宋濯从浴桶中而出,宽大的帕巾将他身形紧紧包裹着,他不喜人近前伺候,向来沐浴更皆是亲历而为。 他缓步来到镜前,又取一条巾帕开始擦身,从脸颊到脖颈再到身前……细细擦拭着身上水珠。 屋内烧着地龙,便是此时周身只挂了那身前一条巾帕,也不觉寒凉。 他一面擦发,一面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也不知想到了何事,竟忽地一下弯了唇角。 只这一下,他便敛眸朝下看去,他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巾帕遮掩之处,很快便叫自己移开。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又如寻常那般清润淡漠。 沐浴后,宋濯换上了赤色礼服,那礼服是县主请得宫中绣娘所制,一针一线皆是巧手精工,用料更是那极品的织锦软缎,穿在身上如云似水,随着宋濯迈步而出,那垂落的广袖微微摆动,透着一层隐隐光泽。 宋濯来到祠堂时,夜色还未彻底散去。 祠堂内宋侯爷与荣华县主,还有三娘子宋滢,皆已就位。 看到这久未露面的二子时,宋侯爷鼻根发酸,上前在他臂膀处不重不轻拍了两下。 宋濯眼角朝那臂膀处扫去一眼,紧了紧袖中的手,未让自己将那褶皱去铺展。 荣华县主则是在宋濯跨进门的那一刻,便红了眼角,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快步迎上去,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儿,可往昔的记忆涌上心头,她终究没有挪步,只缓声朝他道:“濯儿,上前来吧。” 宋濯颔首,先是朝着父母双亲拱手行礼,随后上前来到祠堂正中,接过下人递来的香,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拜了三拜。 随后宋濯跪地叩首,宋桥拿出宋家祖训,开始朗声念出。 礼毕,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祠堂,又朝正厅前去。 此刻天色已亮,正厅陆续在进宾客,宋家人自是得外出迎宾。 跟在最末的宋滢,自始至终没有和宋濯说一句话,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这位兄长,她的印象实在不深。 儿时两人从未一起玩闹过,只逢年过节才能得以一见,且二兄是长在祖母身边的,娘亲又与祖母不和,她也是看在眼中的。 宋滢不知缘由,却是知道祖母不好,不让娘亲见二兄,也知二兄看似温润儒雅,却也不曾与她们亲厚。 明明是亲母子,亲兄妹,如今倒是隔着一层似的,连那表亲都不如。 “可是累到了?” 宋滢正垂眼盯着鞋尖,被这忽如其来传入耳中的温声关切吓了一跳。 她这一抬眼,才知是宋濯立在了她的身前。 宋滢愣了一瞬,这才支支吾吾道:“啊,是、是累了……” 身侧嬷嬷连忙戳她,宋滢回过神,又赶忙道:“啊,我不累,今日是兄长的弱冠礼,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累呢?” 宋濯却是轻轻弯唇笑道:“时辰尚早,去偏房陪我饮茶可好?” 宋滢虽对这位二兄陌生,可二兄生得好看,又这般温润,到底还是不如之前那般拘谨了,她点了点头,随着宋濯一道进了偏房。 二人落座后,一时无声。 宋滢趁着仰头喝茶的时候,又拿那圆溜溜的眼睛去扫身侧的二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1节 然一盏茶还未喝完,前院便有人来传,是那华州知州的马车到了。 宋濯未动,继续饮茶。 宋滢讶然,身子朝宋濯这边靠近了些,压声问:“二兄,你不去迎吗?” 宋濯朝她淡淡一笑,“父亲在外迎客,我不必事事露面。” 宋滢缓缓点头,可随即又有些走神,她记得去年自己及笄礼那日,原本也是不用出面迎客的,只等礼毕后出来答谢便是,可知州到府的时候,父亲还是将她喊出去见了一面。 又是片刻,下人来报,是那礼部侍郎遣人从京城送礼而来。 宋滢吸了口气,赶忙去看宋濯。 他依旧气定神闲,翻着茶盖,只点了点头。 再后来,翰林学士携字画亲自前来,尚书仆射府来人恭贺,御史台中丞遣特使入府…… 宋滢眼睛愈发睁大,也愈发坐不住了。 可宋濯依旧从容不迫。 待阿福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廊处时,宋濯终是搁下茶盏,温声道:“随为兄去迎客罢。” 宋滢疑惑不已,左右看看,也未见来人通报,怎就忽然要起身外出。 可她莫名不敢去问,只乖乖跟在宋濯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府门处。 此刻门外马车不过只剩下三五辆,为首那辆下来的宾客已是入府,马车刚转头离开,后面那辆马车尚未驾至府前,便见车中人之人大掌一掀,从车上阔步而下。 一个高大身影落在几人面前。 来人身着玄色劲装,外罩藏青织金暗纹披风,随着他大步朝前而来,那被寒风吹动的衣摆中,似藏着一股凌厉之气。 他身形英武却不显一丝笨重,肩宽背挺,步伐沉稳有力,却不见脚下生响。 待他愈发走近,那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容,才清晰地落入几人眼中,他剑眉如墨,眸光如刀,那冷冽的唇角在站定之后,浮出了一丝笑意。 “怎地?五年未归家,不认得我了?” 男子微沉的嗓音落下的瞬间,宋滢便倏然跳了起来。 她激动得语调尽失,连蹦带跳冲上前去,一把捏住来人那玄色衣袖,不住在手中摇晃,“啊!是兄长!兄长回来啦!兄长回来啦!” 宋澜笑着抬手在宋滢脸颊上轻轻捏了两下,“都这个岁数了,怎还这般跳脱,不知稳重。” 他话虽如此,眼中却满是宠溺。 身后宋侯爷也是在吃惊过后,忙也跟着上前,一把握在宋澜的手臂上,到底是习武之人,宋侯爷那手掌不由收紧了力道,感受到那掌中结实触感,宋侯爷便松开了手,露出欣慰的笑意,“臭小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父亲。”宋澜退开半步,朝宋侯爷拱手做了一礼,随后才将目光落在那直到此刻,才缓步上前的人身上。 然二人皆还未来及开口,便见荣华县主从院中一路疾走而来,人还未迈出府门,那声音便先是传来。 “澜儿,澜儿……” 荣华县主一面唤他,一面快步朝石阶下走,饶是身侧钱嬷嬷紧赶慢赶来扶她,都是没将她扶住,眼看她脚下踩空,身影朝一侧斜去,便见宋澜三步并做两步,只眨眼瞬间,就来到荣华县主身前。 “儿已归家,娘亲莫要心急,仔细脚下。”宋澜抬手扶住了荣华县主。 “澜儿,五年了……整整五年了。”荣华县主握住宋澜的手不放,眼中噙着泪,那般要强的一个人,此刻却是颤了语调,似有些不信眼前之人便是她日思夜盼的孩子一般,怔怔地望着宋澜道,“我这可是做梦,这可是真的,我的澜儿真的回来了?” 宋澜何曾见过母亲如此一面,心中亦有心疼,亦有愧疚,他恭敬朝母亲作了一揖,道:“母亲,是儿子回来了。” 荣华县主心疼地看着儿子道,“长高了,却是黑了,瘦了……” 宋澜摇头失笑,“在娘眼中,我便没有不瘦的时候。” 到底是在府门前,不便继续相谈,宋澜略微安抚了几句后,便朝她身后递去一个眼色,钱嬷嬷赶忙上前来扶。 宋侯爷与宋滢也走上前来,陪着还在抹泪的荣华县主一道进了府中。 如此,这勇毅侯府门前,迎客之人便成了宋家的两位郎君。 兄弟二人并肩而立,身量几乎齐平,皆是那人中一眼便能望见的高度,可这二人气度明显不同。 宋澜为武将出身,虽未披甲,面容也噙着笑意,却自带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饶是那面容再是俊朗,让人也不敢多瞧。 而他身侧的宋濯却是截然相反, 那身赤红礼服衬得他眉目如画,身子修长不显锋芒,举手投足间儒雅矜贵,俨然是那书中的温润郎君,让人看了便不舍移眼。 兄弟二人未曾言语,目光却是齐齐落在那不远处朝府前驶来的马车上。 那马车上挂着秦王府的旗帜。 秦王乃当今圣上四子,生母为嘉仪皇贵妃。 如今朝堂内他与太子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马车上下来的侍者,单看穿着便知是主子面前极得脸面之人,他小步来到兄弟二人身前,恭敬地敬上礼单。 此人一看模样便知是阉人,他虽是对着宋濯开口,但那眼睛却是落在宋澜身上,“工部近日繁忙,王爷实在抽不开身,才遣咱家与公子贺礼。” 宋澜眉宇微蹙,他最是不喜这股阴柔劲,而是看向身侧的宋濯。 宋濯神情不变喜恶,只淡笑着谢过后,便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待那侍者笑盈盈地随着仆役步入府内,宋濯才将礼单递到宋澜面前。 那礼单上除了珍珠翡翠这样已是见惯的宝物,排在那最前的竟是匹汗血宝马,在之后,是那玄霜剑与九转金研膏。 这几样东西,显然是武将所需。 “秦王知你此番回府,这礼也不知是送你,还是送我。”宋濯面上带着淡笑,唇瓣几乎微动,用那极低的声量道。 宋澜亦是如此,低道:“送你罢,你在弘文馆那三年,是没学骑马,还是没学舞剑?” 宋濯脸上笑意深了两分,“何事都瞒不过兄长。” “是啊。”宋澜那沾了霜似的唇角也缓缓勾起,“我不也瞒不住你么,但有一说一,你派来盯我那人,身手虽可,呼吸还是略沉了些,若还有下次,我便不容他了。” 宋澜那双厉眸从周围那些仆役身上一一扫过,最终眸光落在了阿福身上,“那个,不错。” 宋濯随他眼神看去,淡淡“嗯”了一声,“是不错,就是年岁尚小,略浮躁了些,待心性收住了再用。” 宋澜闻言,敛眸不在言语。 直到那冠礼时辰将至,两人提步朝府内走时,宋澜太忽地抬手,不重不轻落在了宋濯肩头拍了两下。 宋濯斜睨着肩上那略微褶皱之处,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一瞬。 冠礼由宋侯爷亲自主持,正宾乃太子少保李公,来人起身上前与宋濯加冠之时,席上那秦王所遣的侍者脸上笑容,透着几分阴恻恻的寒意。 加冠之后,宋侯爷亲自上前,将早已备好的一卷玉简迎着众人面,递至宋濯面前,“吾儿弱冠,今日始成。为父为你取字……” 那“清远”二字尚未出口,忽听有人扬声高喝:“圣上有旨——” 话音未落,一身着官袍之人,手持姜黄卷朝堂内缓步而来,紧随其后那随从手里捧着一方金线雕龙锦盒。 满堂宾客皆是怔了一瞬,随即齐齐起身叩拜,满堂寂静,只闻那手持黄卷之人,缓缓出声:“宋濯年少登科,探花及第,后归乡侍疾,为其祖母结庐三载,其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今弱冠礼成,特赐字,容慎。” 在座之人闻言,神色各异。 宋濯却始终淡定从容,接过圣旨,垂眸谢恩。 礼毕宴散,便已至日落之时。 宋侯爷在席间饮酒醉倒,那席面尚未散去便早早回了那无忧堂。 荣华县主则带着两儿一女,回了荣喜院。 她坐在上首,忍着那早已犯了许久的头疾,拉着宋澜不丢手,左右都看不够。 “那战场刀光剑影,最是险要,这些年来,娘一想到你在安南领兵,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荣华县主说着,便又不住垂泪,一边的宋滢虽也忧心兄长,可更多的还是兴奋与崇拜。 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如她长兄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去战场斩杀敌军,守护一方安稳。 可惜她生来体弱多病,顶多请个武师傅在府内教她些拳脚功夫,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罢了,哪里会让她骑马打仗,便是外出狩猎,都不曾有过。 得了荣华县主哽咽时难以开口的间隙,宋滢赶忙兴致冲冲朝宋澜道:“兄长这次回来多久?” 宋澜笑道:“舅父允我归乡,未提何时回去。” 荣华县主擦了泪道:“还是你舅父知道疼我,让你回来多陪陪我。” 宋澜笑着朝宋濯看去一眼,宋濯从头到尾未曾言语,只捧着茶盏慢吟。 “那兄长可能带我去骊山狩猎?” 宋滢话音刚落,还不等宋澜回答,荣华县主便连忙出声止住,“你在府内闹闹也就罢了,怎还要往山上跑,你不要命了?” 宋澜侧过脸去,朝宋滢递了个眼神,便又回过身来,安抚荣华县主。 此刻县主情绪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屋中自己这两子一女,心中不甚感慨,又提及起这三人婚事。 为首要说的便是宋澜。 “如今你已二十有五,早已到了成家之时,此番归府,头等要事便是择妻成婚。”荣华县主语重心长道。 宋澜颔首,“说至成家,有一事要与母亲告知,还未母亲莫要怪责儿。” 说罢,他朝那珠帘外候着的随从抬手道:“去将他们两个带进来。” 那随从领命,躬身退出屋外。 荣华县主似已有了答案,到底是顾忌宋滢在侧,没有直接将话说明,只道:“你在安南这么些年,身侧难免需要个只冷暖的,我何故怪责你。” 说罢,她唤来钱嬷嬷,屏退了屋内及那院内之人,连钱嬷嬷都被挥退至院门处候着。 然片刻后,那随从却是领着两个孩童迈进屋中。 “母亲。” 宋澜起身,撩开衣摆朝地而跪,那两个孩子原本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但看见父亲倏然跪下,便也赶忙上前来,随着宋澜一道跪在了荣华县主身前。 宋滢简直看呆了,双手瞬间握住了唇,她看看上首已是面色发白,唇瓣都被气得发颤的母亲看去,又朝对面还在淡然喝茶的二兄看去,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孩子身上。 这两个孩子,个子高的那个是女孩,梳着一对儿双丫髻,脸颊有肉,白白嫩嫩,顶多龆龀之年。 旁边那男孩,则看着更小,恐是连三岁都不到,跪在那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眼睛,正在四处张望。 “你!你……”荣华县主又惊又恼,看着自己这好大儿,偏又说不出重话来,“你何时有了孩子,还……还这般大了,怎就不知给家中书信一封,啊?” “母亲莫要动气,容儿细细道之。”宋澜携着一双儿女朝下叩首,“此双儿女,非我亲出,乃殷执所生。”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2节 荣华县主是知道殷执这个人的,他父亲不过是小吏出身,后父母早逝,家中便只剩他一人,宋侯爷念他吃得了苦,又是个踏实性子,便让陪着宋澜一道习武,那时两人在华州,可谓是形影不离。 后来宋澜去了安南,他自也是随着一道而去。 到了安南的第二年,宋澜便亲自为他主婚,婚后诞下这一双儿女,宋瑶为长女,今年刚至五岁,宋璟为幼弟,快至三岁。 “两年前一场战役,殷执为救我而身中数箭,他惨死在我眼前,临终之时将这一双儿女托付于我。” “他是我副将,更是我视为兄长之人,他的这双儿女,便是我的儿女。” 宋澜再次朝荣华县主叩首。 荣华县主终是听明白了,想到儿子险些命丧战场,是那殷执豁出性命所救,她心头惊颤,却也为之动容,她沉吟片刻,不说认与不认,只又缓声问道:“那殷家媳妇呢?” 宋澜长处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一开口,那语调极为深沉,“自 戕了。” “怎……怎舍得呢?”荣华公主看着地上那两个孩童,心中不解,且尤为大震。 宋澜朝身侧两子看去一眼,并未过多解释,只深吸一口气,再次朝上叩首,“还望母亲莫怪,日后我宋澜定会视此二子为己出,将其更名换姓,过于我宋家族谱,落于我宋澜名下。” “可若是如此,那你的婚事该当如何?”荣华县主眉心紧蹙,她虽是感激那殷执,可到底自己的孩儿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介意宋家多两个吃饭的人,也不在意旁人说何闲话,却是不允宋澜的婚事被耽搁下去。 这可是她头一个豁了性命生出的孩子,也是她亲自喂养长大的孩子,她如何愿意让他受半分委屈。 “你可知,你乃宋家长子,一言一行皆关乎宋家门楣,婚配岂是儿戏,如今朝中多少人家盯着宋家这门亲事,就连宫中也在与我书信问及你婚事,你若执意将这孩子带在身侧,那些高门贵秀谁还愿嫁你为妻?” 荣华县主已是头痛难忍,她双眉紧蹙,抬手撑在额头上,言语中带着威压。 宋澜却依旧不松口,“儿为武将,终年征战在外,刀剑无眼,生死难料,若无人愿嫁,儿亦不会强求,便是我只身一人带着这双儿女,也可坦然过活。” 说罢,宋澜缓缓起身,将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也一并拉起,他面上肃冷渐缓,坐在椅上,示意那随从将孩子们又带了下去。 宋濯听至此,也起身朝荣华县主行礼告退。 宋滢还想留着继续听,可她也看出,母亲是要与长兄单独说话,连二兄都要离开,她留着实在不合适,这便也只好悻悻离去。 临出门前,荣华县主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朝她看了一眼,宋滢回了个用力闭嘴的表情,便赶忙跑出了屋。 宋滢没有回自己院中,而是一路往侯府西侧跑去。 幽竹院里,秀兰正在草棚下煮粥。 昨晚熬了将近一宿,饶是今日补了半日的觉,安安起来做午饭,昏昏沉沉中一头敲在了灶台上,幸好未曾破皮,却是起了一个骇人的鼓包。 秀兰没辙,只好自己爬起来做,午膳与晚膳皆是她来做的,结果这粥刚熬好,还未来及端回屋内,便听到有人叫门。 “怎这么半天才来开门?”宋滢看她一眼,便要风风火火朝屋里跑。 秀兰赶忙将她叫住,“三娘子,莫要往里去,柳娘子昨晚起了高热,正在养病。” 宋滢闻言,脚下顿住,“可退了热?” 秀兰点头,“退了,只是尚无精神,还在睡着。” 宋滢今日已是憋了一肚子话没地方吐,这要是让她再回去,岂不是得活活憋死。 思来想去,她如今已是长大,连郎中都说她比寻常小娘子身体还要硬朗,不怕这些病,再说连秀兰都没事,她也不会有事。 宋滢咬咬牙,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又提步跑进屋去。 安安正趴在桌上休息,两人看到对方,皆是吓了一跳。 安安忙起身行了一礼,宋滢随意摆了摆手,便来到床边坐下。 柳惜瑶其实也未曾睡着,只是身体沉困,才会在床上歇着。 她便慢慢撑坐起身,稍微将头偏去一旁,哑着嗓道:“三娘子如何来了?” 宋滢知她得病,却没想是个这般病恹恹模样,心头一紧,便将火气洒在那正端着碗粥走进屋的秀兰身上,“就一碗清粥能吃饱么,你没看她都病成什么样了,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娘子的?” 秀兰欲哭无泪,低声辩解道:“奴婢是荣喜院的,是县主叫奴婢来看住柳娘子而已,那安安才是柳娘子的婢子。” “安安是个傻的,你也傻啊?”宋滢没想到她还敢反驳她,当即气得叉腰,“让你看住她,便是要你将她照顾好了,她要是有个好歹来,你还如何看,怎么看?” 连珠炮似的责备,让秀兰哑口无言。 安安则在一旁嘀咕了一句,“我不傻。” “还不傻?”宋滢又朝她看来,“下次在遇见这种事,去我院里寻我,听到了没有?” 柳惜瑶叹了口气,轻轻去拉宋滢衣袖,“不怪秀兰,是她昨夜一宿未眠,照顾得我,还有安安……” 她轻咳两声,继续道:“今日是二公子弱冠礼,如此重要之日,她们不敢去扰你,且万一让县主得知……咳咳……” 提起母亲,宋滢心头那些话又要呼之欲出,她挥了挥手,让那二人去院里候着,便又连忙坐在床边,兴奋地望着柳惜瑶道:“你的好日子要来啦!” 柳惜瑶端着粥碗,不解蹙眉。 “我兄长回来了。”宋滢眉飞色舞道,“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兄长最疼我,且我母亲也最是听他的话,但凡我去求兄长,他必定愿意替你求情!” 说着,她拍在心口处拍了两下,“总之,这一次你交给我,不会再有差错了!” 柳惜瑶搁下粥碗,合眼长出一口气,“那便好……便好……” 宋滢心里太过高兴,忍不住又朝她身侧挪近,随后压低声道:“我兄长有儿女了。” 柳惜瑶对侯府那位大公子的事没有兴趣,但也知他尚未娶亲,便以为是那妾室,或是通房所生,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宋滢打开话匣子,便合不上了,她一股脑将宋澜收养那二子的事全部道出。 柳惜瑶只随意应和两句,心思全然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也不知我兄长婚事到底会如何,总不能当真不娶了吧,你说到底哪个女子肯还未嫁人,就先得两个孩子的,而且那孩子都那般大了,如何养得熟啊。” 宋滢说着,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不过,我还是佩服我兄长的,有情有义,这才是真正的君子!” 宋滢说着,用胳膊肘去碰柳惜瑶,“你愣什么神啊,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第25章 铸尝尝味道 面对宋滢带着些强迫意味的追问,柳惜瑶便只能“嗯”了一声,来做回答。 宋滢正说在兴头上,却是忽地停了下来,这已是她第二次觉得柳惜瑶这神情语气有些眼熟,却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般感觉。 她略微顿了片刻,摇了摇头,那话匣子便再次打开。 “不过就算如此,以我们勇毅侯府的门楣,再加上我兄长那般俊朗之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我长嫂的!” “嗯。”这次不等宋滢问,柳惜瑶便先点头应和。 这一点宋滢说得的确没错,若是普通人家做出这样举动,许是婚事难定,可那大公子宋澜是何身份? 身为勇毅侯府嫡长子,又有军功在身,朝中不知有多少人都巴不得与他结亲,也就是那自视甚高的世家大族,许是不愿女儿受这等闲气,至于其他门第稍次些的人家,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说到底,也还是由着宋澜挑罢了。 “你是没见到,今日那门廊下多少娘子看直了眼,那脸比我二兄身上的红绸都要红。”宋滢一想到那些小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里是又骄傲,又觉得烦乱,“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身份,如何能与我那两位兄长相配!” “那你觉得,何人能配呢?”柳惜瑶语气似随口一问,眸光却是在观宋滢神色。 “身份至少也得是三公之后,或是皇亲国戚!”宋滢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屑,“至于那三品之下的,就莫要肖想了!” “还有脾气秉性也尤为重要,必得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像我这般性子的可不行,都被惯坏了,相处起来太累,定是要生姑嫂嫌隙的。” 听到宋滢说得这般直白,柳惜瑶掩唇笑了一声。 宋滢忽又想起什么,语调不由拔高,“最关键的便是容貌了!若寻个模样丑的,日后生出的那孩子在随了娘,我的天啊……” 宋滢说至此,似是已经看到个模样丑的孩子就在她眼前一般,她捂着自己心口,满脸皆是嫌弃,“他可莫要管我叫姑姑,我看着就来气!” 说罢,她又猛然转头看向柳惜瑶,“就得是你这般容貌的,才能配得上我兄长。” 柳 惜瑶愣了一瞬,随即躲开了她的视线。 宋滢只以为她是被人夸赞了容貌,害羞所致,便不以为意,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夸张,今日那弱冠礼,连我自己都开了眼了,我那二兄的字,你可知是谁取的?” 终是到了柳惜瑶在意的话题上,她自是赶忙应声,“谁呀?” 宋滢下巴扬得更高,眉眼间尽是得意,“是圣上取的!” “圣上?”柳惜瑶惊得扬了语调。 宋滢很满意她此刻反应,点着头道:“厉害吧,还有那秦王,也特地派了侍者来给我二兄送礼……” 宋滢说得眉飞色舞,柳惜瑶却是越听喉中越是发紧,她似泄了气一般,整个身子软软靠在床头,似随时都要倒下。 而那宋滢的声音,却是字字清晰的传入耳中。 她说宋濯不日便要回京,说他日后定会位高权重,又说他的婚事已是重中之重…… 柳惜瑶如何不知,若大公子宋澜的婚事出了岔子,那侯府必定会将联姻的重心都放在宋濯身上。 柳惜瑶愈发感到无力,她昏昏沉沉中,已是慢慢躺了下去。 宋滢终是将话说完,回头看到柳惜瑶那苍白面色,这才想起她光顾自己说得痛快,忘了自己这位表妹还在病中。 看着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表妹,宋滢一副大人模样,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宽抚道:“你安心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至于你那婚事,也莫要忧心,我定会帮你办妥。” 说罢,宋滢深吸一口气,终是起身朝外走去,却是走到那门帘前,脚步又是一顿,转身又跑回床前,压低声音道:“我今日与你所说的这些,尤其是事关我长兄的事,你可莫要说出去啊?” 柳惜瑶疲惫地点了点头。 宋滢不放心旁人,却是最放心柳惜瑶,她这般柔弱又老实,便是想说,又能和谁说呢,且她们两人之间还有那贺录事的秘密,她知道她不会乱说的,便朝柳惜瑶挤挤眼睛,“等晚上我叫人来给你送些肉吃,你太瘦了,必须要好生补补。” 宋滢蹦跳着出了屋,听她脚步声逐渐消失,柳惜瑶才长出一口气,慢慢合了眼皮。 待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是彻底黑透,安安在旁唤她。 宋滢没有敷衍她,而是当真叫人送了三层的食盒过来,一大叠樱桃肉,满满一盘果子,还有一盅温热的莲子羹。 “莲子羹只喝了两口,樱桃肉也所食不多,但那果子却是一连吃了三块。” 阿福说罢,将身子朝下又压了几分,等待宋濯继续问话。 “可知是染了何病?”宋濯眸光落在案几旁那叠放整齐的短袄上。 屏风那头又是阿福的声音,“应是昨日喝了凉风所致,今晨高热已退,估摸再休息两日便能病愈。”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3节 宋濯淡淡“嗯”了一声,正欲挥退阿福,却又想起一事来,“你那惩处的时日已至,可卸下了。” 阿福闻言,先觉欣喜,后又觉出不对,明明还有五日才到,为何公子无端让他减了少了五日的惩处。 阿福下意识想要出声提醒,可又恍然意识到,公子那脑子何曾有过差错? 阿福缓缓抬眼,看到面前这春日游廊图时,便瞬间想到了缘由,他立即拱手应谢,随后躬身退去门外。 回到自己房中,阿福立即将腿脚上紧紧系着的那些铁砂袋全部卸下,他长出一口气,顿觉身轻如燕,原地便来了个燕子翻身,落地时脚下没有一丝声响。 三日后,柳惜瑶再一次站在了屏风前。 她身子并未好全,直到今晨那手脚还是觉得无力,但她没有办法再耗下去了。 便是当真如宋滢所说,她能求那大公子劝说县主,让她不必再嫁那袁统领,可大公子终归是武将,不定何时便要回安南领兵,待他走时,她当如何? 且那还只是宋滢一面之词,那袁统领也在安南,应与大公子相熟才是,万一他得知此事后,不仅不去劝说,反而还想拿她做礼,届时她在想逃,岂不是更加无望。 思来想去,她还是得来这慈恩堂。 只是人一旦得病,便会多思多虑。 她想到自己一连三日未曾露面,他却丝毫无察,甚至连差个人去问问都未曾有过,那么于他而言,她是不是可有可无? 还是说,那个突如其来的冒犯,已教他生了厌恶? 柳惜瑶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一次厚着颜面来寻他。 到底是一场病将她教乖,她已是不敢为了显示身段,再去穿那短袄,这次穿了件较为厚实的棉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然里面那条紫裙,却是偏薄,尤其那领口,宽阔到她自己稍一弯腰,便能看到那条沟壑。 依照那书中所画,男子合该最是喜爱此处。 柳惜瑶褪去棉衣,用小臂拢在身前,咬了咬唇瓣,终究还是缓缓俯下身去,去将手中棉衣放至脚下。 屏风那边,在看到她刻意放缓速度,将那处朝屏风靠近之时,他喉结微动,抬手便将刚才放下的茶盏又拿到了唇边。 一盏饮尽,他又喝下一盏。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他低低道了一声,“进来。”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缓步绕过屏风,垂眼看到桌案旁自己落下的那些东西,这几日一直未曾收拾,她愣了一瞬,便将头垂得更低。 “表兄……那日……我、我……”那道歉的话明明已是练了许久,可一想到他那微凉的唇瓣,便又张不开口了。 宋濯知她有话要说,便抬眼望着她耐心等待,可等了许久,见她脸颊愈发涨红,也还未再多说出一个字来,便敛眸道:“这是京中送来的果子,尝尝看。” 见对方岔开话题,似也并不打算追究上次之事,柳惜瑶那悬着许久的心,终是缓缓朝下落去。 她暗松口气,上前跪坐在案旁。 这玉盘中放了三种色泽的果子,每色各两块。 柳惜瑶单从颜色看,只认得赤红色那道,应是枣泥糕,其余两道,她看不出是什么糕点。 她喝了口茶汤,搁那茶盏时,还是按照宋濯的习惯去摆,随后拿出帕子垫在手中,抬指拿起一块枣泥糕。 原本以为枣泥糕都是一样做法,味道不会相差太大,可这京中的枣泥糕,只是轻咬了一口,那红枣的甜香便溢满整个口腔,且不见半分甜腻。 “可喜欢?”宋濯问她。 柳惜瑶垂着眼朝他点头。 自她今日进屋直到现在,都未曾抬眼朝他看去一眼。 吃完一块,柳惜瑶便开始擦拭唇角。 尚在病中毫无胃口时,她都能食上三块,此时这一块想来并不能让她满足。 宋濯便也拿起一块那晶莹剔透的果子,细嚼慢咽起来,“试试这个。” 柳惜瑶又是一愣,但想到这是对方好意,没有必要去推拒,便乖巧应是,拿起一块却未吃,而是在手中细看,“表兄,这是何果子?” 宋濯道:“透花糍。” 柳惜瑶恍然想起,之前在誊抄话本时,便见那书中所写了此物,是那富贵夫人所喜之物,当时她还心中纳罕,那透花糍为何物,怎就叫那夫人这般喜欢。 如今看到这透花糍,才明白其为何会出现在书中。 柳惜瑶轻咬一口,那软糯的薄皮内,桂花的浓香从舌尖直朝鼻腔蔓延。 这种从未尝过的味道,让她下意识便挑了眉梢。 宋濯唇角的淡笑深了两分,待她将那透花糍细细品完,抬手又去拿那鹅黄色的果子, “此为杏酪糕。”他说着,掩唇将那果子放入口中。 柳惜瑶应了一声,那眼睫微颤了几下,待她再次抬手时,却是又拿起那块枣泥糕来。 待吃罢那枣泥糕,玉盘中便只剩下最后一块杏酪糕。 /:. “表兄觉得这三种果子,哪个味道最好?”柳惜瑶问道。 宋濯道:“各有不同,皆为可口。” 柳惜瑶细眉微蹙了一下,“可表兄未吃那枣泥糕,如何知道它的味道?” 宋濯抬眼朝她 看来,若是从前,他当觉得这般询问只是因为她见他未食那枣泥糕所致,可此刻,见她那细长的睫羽不住微颤,而那宽袖似也在隐隐颤抖时,他亦是不知,当无奈还是当笑。 “从前尝过。”宋濯似是存了几分故意,想知道她得了这样的回答,又会想到什么缘由。 却见柳惜瑶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带着试探地朝他身边走来。 见他并未出声拒绝,这才壮着胆子跪坐在了他的身侧旁,她与他袖摆相触,手臂似也若有若无地碰在一处。 她还是垂眼未曾看他,用那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低道:“可表兄今日未尝那枣泥糕,便不想尝尝看吗?” 宋濯唇角那淡笑似又多了一分,“不想。”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了袖中的双手,“但……但我想尝尝那杏酪糕的味道。” 说罢,她跪坐起身,仰头便覆唇而上。 既他上次并未怪责,还备了果子请她吃,便是说明他并不抗拒此事,既是不抗拒,那便不妨再试一次。 那微凉带着丝微苦的杏仁香气,与那浓烈的枣香融合在了一处。 而那比之透花糍还要黏腻的软糯,在稍一触及那温热之处后,便立即缩了回去。 唇瓣相离,她脸颊滚烫如火,重新跪坐而下,只那宽阔领口下那沟壑在不住起伏。 “可尝到了?” 身侧那略高之处传来了微哑的声音。 她紧抿着唇,颤颤地点了点头,连那声音都已是无法发出。 却听头顶又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可我想吃那枣花糕了。” 第26章 铸似触非触 柳惜瑶尚未回过神来,便见纤长白皙的指节倏然出现在眼前,她的下巴被缓缓抬起,那力道轻柔到仿佛当真是捧着一块儿极为诱人的糕点,似稍一用力,那糕点便会碎在掌中一般。 然即便如此,眼前发生的事还是让柳惜瑶反应不及,有因方才碰触后的慌乱,也有对面前之人那句话的不可置信,总之,此刻的她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只怔懵又无措地望着面前那张温润的脸。 宋濯没有如她方才那般直接覆唇压上,而是先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没有推拒或是挣扎之意,这才一点一点朝那染着水光的朱唇而近。 他合眼轻触的刹那,面前之人明显瑟缩了一下,那软糯的唇瓣也跟着微颤。 他没再继续,却也未曾退开,只任由二人的唇瓣随着呼吸的起伏,若即若离,似触非触。 他薄唇依旧微凉,她则愈发得滚烫,连同气息也变得炙热与急促,可她不论将那袖口攥揉得再皱再乱,却也始终未曾将他推开,甚至连一丝躲闪都无。 宋濯那微睁的双眸终是缓缓闭上。 他知她只是撞着胆子在做这些,也知道她此刻心中会有多惧,可她如那天上云,他似那湖中水。 原本就毫不相干。 他只是静静观之,看那云在远处翻滚飘荡。 至于其是阴是晴,是白是赤,是美是瑕,皆与那湖面没有任何关系。 然他却是忘了,那云儿一旦落雨,再是平静的湖面也会必然泛起涟漪…… 他细细品味着那浓郁的枣香,从最开始一点点轻轻试探,到最后逐渐加了力道,也逐渐将那软糯尽数纳入唇中,他克制而又专注,唇齿之间每一寸的推进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侵占。 柳惜瑶从怔懵中彻底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是似抽取了筋骨般,被他从身后揽在了怀中,而口中愈发稀薄的空气,却是让她再一次失了神魂,直到那交缠的湿软将空气几乎全然掠夺到一丝不剩之时,柳惜瑶终是承受不住,用力抬手抵在了他的身前。 宋濯动作倏然止住,缓缓睁开了眼,饶是那张面容依旧清俊温雅,可那原本白净的眼底,此刻却是布满了血丝。 柳惜瑶并未注意到这一幕,她宛如那溺水之人终于得救一般,全然顾不得其他,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然等她神志稍有恢复,便又是一副惊慌失措般起身便要逃走的模样,然这一次宋濯并未让她逃脱,而是将那揽在她身后的手臂,朝内略微缩紧,拦了她的退路。 “身子尚未安好,便莫要再染了寒气。” 宋濯温柔的声音缓缓而出,那双退了血色的双眸,朝她唇瓣看去。 见她那水润到泛出光亮的唇瓣,已是明显带了几分红肿时,宋濯似也愣了一瞬。 “抱歉。”他嗓音微哑,一手再次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一手拿出帕巾,捏起柔软的一角,在她唇瓣上轻轻擦拭着,“下次我会再轻些。” 一股浓烈的灼热从脸颊直到耳根,她想要别过脸去,想要夺门而出,更想要用那冷水仔细清口,可那脑中最后的一丝理智,却死死将她拽住,让她强撑着朝他挤出一抹笑意。 “不……不怪表兄……”她违心地开口,嗓音不比他清润多少,甚至还要更加暗哑一些。 宋濯见她神色已是渐渐恢复过来,便收回了那揽在身后的手臂,待将唇瓣上的水渍擦净后,将那帕巾拢进了袖中,温声提醒道:“外间寒凉,待穿戴齐整再回去。” 柳惜瑶强忍着胃中翻腾,乖顺地点了点头,扶着案几站起身来,去那案几对面将长袄穿好,又将上次为抄完的书卷全部收拾齐整,这才提着木盒转身离去。 回去这一路,她步如生风,一言不发,直到回了幽竹院,那院门落下门栓,她才又一次直冲到井边,打了水边开始漱口。 冰凉刺骨的水终是浇熄了口中那炙热的火焰,然不过只是漱了三四次,她便将杯子丢去了一旁,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中。 安安不知发生了何事,却是记得上次从慈恩堂回来的时候,柳惜瑶光漱口就漱了许久,漱完还反复在那唇瓣处擦拭,今日怎就这般快便结束了。 她倒了杯热水,端进里间,“娘子,可是外面那水太冰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4节 柳惜瑶已是褪了鞋靴,倒在了床榻上,“没事……我想睡一会儿。” 安安早就觉察出自打柳惜瑶频繁去那慈恩堂后,情绪便时时不对了,可她不知如何问,或是说她每次问了,柳惜瑶都不会告诉她。 安安想帮她,却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帮。 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看着那瘦弱的背影,最后也是长出一口气,将水杯放在床边的凭几上,转身退出了里。 床榻上,柳惜瑶强让自己闭眼小憩,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脑中反而是愈发混乱,且口干舌燥,喉咙似被火灼烧一般。 她撑坐起身,将那水杯拿起,一饮而下。 一杯喝尽,口中似还残存着那杏仁的微苦。 想到她与他唇齿相接之时,那不知咽下了多少口水,柳惜瑶胃中又开始翻江倒海,思绪仍在不住翻涌。 “秀兰?”柳惜瑶朝外间喊道。 秀兰应了一声,很快掀帘而入。 柳惜瑶看着她,却迟迟不曾开口。 秀兰疑惑蹙眉,“怎么了?你说话呀。” “若是不慎……吃、吃了……”她想问她,若是不慎吃了男子的口水,可会有怀孕的可能,可话到嘴边,实在难以开口。 她原本以为,跟着钱嬷嬷送来的那书便能通晓这些事,可那书上只有各种诡异又令人作呕的姿势,根本未曾写明,到底如何才能使人怀孕,而她十岁前,从未接触过这些,十岁后又随母亲来到华州,母亲也并未与她说过这些,再后来抄书时,虽也偶然抄过一些话本子,但那上面通常只说到夫妻洞房,不久后便会怀了子嗣,具体如何怀,没有人来告诉她啊? “啊?”秀兰见她吞吞吐吐,急得上前两步,来到她身前,“你乱吃什么了,你可别吓我,你要是中毒了,那三娘子又该那我撒气了!” 柳惜瑶慌 忙摆手,“没,我没乱吃,我只是……只是……罢了……没事,你、你去外间休息吧,我乏了,我要午憩。” 说罢,她便抬手自行解了那床帐,再次躺下。 见她这般模样,秀兰更是心慌,那眼皮子跳了又跳,索性来到外间问安安,“这都什么日子了,你怎忘了去取份例?” “啊?”正在翻花绳的安安,被她吓了一跳,忙抬起眼来,还未来及开口,便听秀兰没好气道:“罢了,我动作快,还是我去取吧,你在屋里踏踏实实看着你家娘子,莫要让她外出惹事。” 说罢,也不等安安反应,秀兰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秀兰知道柳惜瑶如今是将重心全部放在了慈恩堂,而慈恩堂那位,似也并不排斥她。 秀兰也算看明白了,到底是男人,不论学识再高绝,出身再尊贵,那说到底也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几个能做到坐怀不乱的,更何况还是柳惜瑶这般姿容绝色的女子。 秀兰直奔荣喜院,等了许久才将钱嬷嬷等来。 “可是那幽竹院出了何事?”眼看再等十来日,那袁统领便至华州,钱嬷嬷也怕柳惜瑶又出幺蛾子。 秀兰不知此事,只想着纸是包不住火的,趁还未彻底烧起,先将自己撇干净,“柳娘子无事,是……是我近日身子不适,怕疏忽大意,让幽竹院出了乱子,想来与嬷嬷禀报一声,可能允我回来,换个人去看她?” 钱嬷嬷眯眼朝她看来,见她面色红润,脸上没有半分病色,便不耐道:“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么大的院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哪里是轻易就能调派的,既是命你去看,你便好生将人看住了,怎地不经我允许,就随意乱跑呢,你可知你这一趟出来,万一那柳娘子又生何事端,你可如何同县主交代?” 秀兰怎会不知这些,只是想到按照柳惜瑶的习惯,她通常每日只是去一趟慈恩堂,便会回幽竹院休息,今日已经去过一次了,应当不会再去,她这才得空赶忙过来一趟。 可这些话又不能对钱嬷嬷讲,便只道:“嬷嬷放心,是她睡下了我才出来的,我脚程快,耽误不了工夫。” 钱嬷嬷见她还不肯回去,神色更加不悦,“我当初是看你是个踏实的,又懂武艺,才让你帮县主做事的,怎地你如今这般不懂规矩?” 秀兰忙出声辩解,称自己身子不适,怕耽误钱嬷嬷的吩咐才如此的,还说哪怕扣她月钱也成。 钱嬷嬷没工夫在同她纠缠,便压低声与她道:“你原也不是进屋伺候的女婢,在门廊干活又苦,我念你踏实能干,才让你去那柳娘子院里看护的,如今县主已是给柳娘子指了门好亲事,那可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 钱嬷嬷说着,脸上笑意更浓,“这亲事几日后便要定下,到时你随柳娘子一道出府,你便算是熬出头了。” 这也是荣华县主的意思,她厌恶老夫人不假,连带着也不愿给柳家母女好脸色,可到底也是一桩喜事,那袁统领也与宋澜一道在安南领兵,若那丫头回头要死要活的,少不了会损了宋澜的面子。 秀兰可顾不得这些,她原本好端端在侯府里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一听要跟着柳惜瑶出府去,当即便脸色大变,“嬷嬷,这可使不得,我是荣喜院的人啊,我怎能与她做陪嫁?” “傻姑娘,这可是福气!”钱嬷嬷半哄半警告,“你可要想清楚,你在侯府干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个护院的,如今嬷嬷将这福气给了你,你若不收,这日后留在荣喜院,又能有何盼头,若你将柳娘子看护好了,日后在那夫家,岂不是跟着水涨船高?” 秀兰如何听不出这话外之意,若她此刻不乖顺应下,那日后钱嬷嬷绝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见秀兰垂眼似不再抗拒,钱嬷嬷便缓缓笑道:“能跟在主子身前做那近身女婢,可比在院里看护强过百倍,你细细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秀兰当然难以接受,可也心知多说无益,便垂眼低道:“多谢嬷嬷。” 钱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总之,此番事毕,县主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回幽竹院这一路,秀兰脸色沉得骇人,那双手也是握得咯嘣作响,若不是忌惮那钱嬷嬷身份,她定然要朝那老东西脸上捶个几拳。 带着满腔怒意,秀兰回到了幽竹院,草棚下安安正在一边煮粥,一边继续翻那花绳。 见秀兰回来,正要笑着打声招呼,却见她阴沉着一张脸,安安赶忙捂住嘴,看着那秀兰搁下领回的份例,朝那院中唯一的一棵树狠狠拍了两掌。 那掌风犀利,力道骇人,咚咚两下,枯叶横飞。 安安将那花绳藏进袖中,小心翼翼上前道:“秀兰姐姐,可是那管事的为难你了?你……你别理他们,他们总这样捉弄人,下次还是……还是我去吧?” 秀兰不说话,又是狠狠一掌劈在树干上,生生劈下一大块树皮。 安安吸了口凉气,蹲在地上去翻那竹篮。 “哎呀,有鸡蛋呢!秀兰姐姐,我给你煮两个蛋,让你补补身子吧?”安安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朝她兴奋道。 秀兰越听越觉得心头憋火。 她何故过这样的日子,什么跟在主子身侧,柳惜瑶算什么主子? 便是不告诉她,她也猜得出来,县主才不会给她许什么高门大户,便是嫁了出去,也还是要给人做妾。 她跟在个妾身侧,还要受主母白眼,且柳惜瑶若是嫁个老头子,日后连子嗣都无法生养,她岂不是要陪着一道窝在那后宅中,还如何水涨船高? 秀兰没有说话,只一味将那树干拳打脚踢。 不到片刻,又掉下两块树皮。 “秀兰姐姐……”安安实在不会安慰人,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虽说她平日里看不惯秀兰,总觉得她太过跋扈,可到底也是在一起住了一段时日,安安也见不得她出事,眼看着秀兰那拳头渗出了血迹,她终是忍不住朝屋里跑去。 很快,柳惜瑶便披上袄子随安安走了出来,见秀兰还在那狂打树干,她亦是倒吸凉气,忙上前去劝,在看到那血从手背渗出,惊得已是乱了语调,“秀兰,莫要再打了,再打可是要落疤了!” 秀兰却仿若不知疼痛一般,又是狠狠一脚朝树干踹去,震得树枝簌簌作响。 “不要这样……”柳惜瑶软了语气,抬手轻轻落在秀兰肩头,“这世上哪里有走不通的路,你看看我便知道了……” 见秀兰动作略微一顿,她便赶忙又道:“我已是落到如此地步,不还是再努力地为自己谋出路,秀兰姐姐这般聪慧机敏,又有一身好武艺,缘何就这样自残起来?” “嗤。”秀兰猛地抖了下肩,甩开柳惜瑶的手,“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少时就被卖去给人当奴婢,你呢,在那成都府不还是做了十年的小主子,后来入了侯府,也有老夫人庇护你,也就是这些年,你稍微吃了些苦头,纵然你落到这个田地,不还是有人能帮你撑腰,那三娘子,还有那二公……” 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理智,秀兰并未将话挑明,只满腔愤懑道:“你如何同我比?我生下来就是贱命一条,这一路是吃受了多少罪,才能进主院做活的,如今便那轻飘飘一句话,便要我做你的婢子,随你一道出府去,我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最后这两句,秀兰几乎是咆哮出声的,她喊完便又是结实的两拳砸在那树干上,鲜血从指缝间朝外溢出,她却浑然不觉,还要继续。 柳惜瑶终是听明白了,她也没曾料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她也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再出言相劝,却见安安忽然从后紧紧抱住了秀兰,突然大声喊道:“秀兰姐姐,别打了,真的别打了,我知道你有多苦,我也受过苦啊,我也是奴婢的……” “他们嫌我笨,便拿鞭子打我,还不允我哭,我若哭,便打得更恨,直到我不哭为止,还要我学狗叫,要我喝那净桶里的水……” 那时谁都能打她,只要有人心情不愉,便可拿她来撒气。 她有一次被打到眼睛看不清东西,脑袋里似也有水声在响,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便躺在 草垛里,等着鬼来抓她,结果却是看到了第二日的日出。 “娘子很好的,她真的很好,若没有她和大娘子,我肯定会被人打死的,秀兰姐姐,你不要生气了,不要拿自己撒气了,我们都会对你好的,真的……” 秀兰听到此处,终是停了动作,她双眼通红,不住喘着粗气,她缓缓回过头来,看到柳惜瑶在垂泪,而身后的安安,虽未曾流泪,可那满眼皆是关切她的神情,终还是在她心头上狠狠戳动了一下。 秀兰再次转过身,背对着这二人,用力合上了眼,不想叫人看到她落泪时的模样。 待她片刻后回过身来时,那神情又恢复成了往日的那般模样,她朝安安道:“你是要将粥熬糊底吗?” 安安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灶台上还在煮粥,赶忙一拍脑袋,就朝草棚下跑去。 秀兰唇角朝上扯了扯,一把拉住柳惜瑶的手,便朝屋中去,临进屋前,还不忘提醒安安,“别忘了给我多煮两个蛋!” 安安笑着应好。 两人来到里间,秀兰坐在那案边,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必瞒你了,我今日去了荣喜院……” 她将钱嬷嬷的安排全然道出,没有半分隐瞒。 柳惜瑶一面静静听她说,一面起身来到柜旁,从里面寻出一个药膏搁在桌上,随后又去取了湿了两个干净帕子。 秀兰虽已是冷静下来,但语气里还是明显带着怨气,“说白了,我不愿意的,可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人家钱嬷嬷是县主的陪嫁嬷嬷,整个荣喜院的仆役哪个不听她差遣?” 柳惜瑶回到桌边,缓缓将她手拿起。 秀兰嘶了一声,似是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手上疼痛,她下意识想要将手抽回去,却见柳惜瑶紧了几分力道,抬眼朝她摇头,“继续说,你将我叫进屋,显然不止想说这些,你慢慢说,我来帮你上药。” 她动作极其轻柔,似是生怕将她弄疼一般,将她手缓缓提到眼前,时不时还轻轻吹拂几下。 “怪不得那二公子肯允你进屋。”秀兰嘀咕了一句后,轻咳一声,抬眼不去看她,“钱嬷嬷今日既是能同我开口,便是早已有了这般打算,那我日后定然是没法回荣喜院了。” 说着,她又朝柳惜瑶看去,“你可是知道,她还与我说,县主又给你指了婚事?” 柳惜瑶神色淡淡,点了点头。 秀兰猜出是那三娘子告诉她的,又问柳惜瑶是许给了谁。 柳惜瑶也没瞒她,将宋滢与她说的缓缓道出。 秀兰眯眼道:“这可不行,再是身强体壮,不也还是个老头子,他活不了多久,且也没那生子的能力了,你若是嫁去他身侧,待他一闭眼,主母能留你才出了鬼呢!” 柳惜瑶正在系那棉布的手不由一顿。 秀兰见状,下意识四下打量了一番,虽知这无人,可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警惕,要知这种侯府公爵人家,一直都有养那暗卫的习惯,保不齐就让何人听了去。 她朝柳惜瑶近了几分,将那声音压得更低,“你就如实告诉我,你与二公子到了哪个地步?” 此刻酉时已经过了大半,华州的冬日天色被就黑得早,屋中尚未点灯,昏暗中柳惜瑶从耳根到脸颊,皆是瞬间涨得火红,那微苦的杏仁味似开始在舌尖萦绕。 “就……就只是探讨学问罢了。”她瓮声瓮气道。 “你把我当安安呢?”秀兰低嗤一声,“可是亲过嘴了?” 柳惜瑶连忙松开了她的手,黑暗中那脸颊已是烫到可以用来炙肉,她似是没料到秀兰会将话说得这样直白,那双眼睛瞪得如那桃仁一般。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日脸颊比那石榴花还红,回来又不停漱口擦嘴的。”秀兰撇撇嘴,“二公子那可是谪仙一样的容貌,配你足够了,你倒是还嫌弃上了。” 柳惜瑶将头垂得极低,拿起桌上冷水便送入喉中,待稍缓和些,这才低低开口:“你……你没猜错,但那日只是……只是碰了一下,今……今日……” “今日如何了?”秀兰忙低声问道,她可不是好听那闲事之人,实在是如今的她,已是同柳惜瑶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她不得不为她筹谋,为她谋算,才是为自己谋算,语气自怨自艾,做那没出息之人,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给她和自己,一道谋个好前程。 见柳惜瑶迟迟张不开口,秀兰更加着急道:“到底怎么了嘛,你快说啊,我如今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怕我出卖你不成?”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5节 秀兰举起自己那裹着棉布的手,“快点,你不说我如何帮你想法子?” 柳惜瑶用力咬了下唇,终是轻轻开了口,“我怕是……要怀了二公子的子嗣……” “啊?”秀兰下意识扬了语调,随后又赶忙噤声,又是四下里一番打量后,压下声道,“有子嗣好啊,这太好了,就该有子嗣,你若怀了他子嗣,便是于他当妾,那日后也是贵妾,只是这子嗣之事,万不可声张……等等。” 秀兰再次眯眼,眉心不由紧蹙,“这不对啊,这才短短半月时日,你怎知你怀子了?” 柳惜瑶垂着头道:“我也没说一定能有,只是怕是要有……毕竟……我今日吃了他……他不少口水……” 她越说声越下,最后那口水二字,几乎只是动了口型。 秀兰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知晓,没想到竟是到了这个地步,那嘴对嘴根本生不出孩子的,你要是想生,你得……” 秀兰凑到柳惜瑶耳旁,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终是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愤恨道:“他们都瞧不起咱们,咱们便偏要做给他们看,你放心,这不只是你一人之事,日后有我助你,咱们三人必当会过上好日子!” 柳惜瑶直到此刻才知,那书上到底为何会画成那般模样,她那双眼已是从惊讶瞪大,到最后羞怯的不愿睁开。 “嗯……好。” 黑暗中,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微苦的味道咽入喉中。 第27章 铸惹人生怜 秀兰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当天晚上便拉着柳惜瑶促膝长谈,柳惜瑶一开始还羞于言语,到了后来,也被秀兰的专注劲儿所感染,说起那些事来,竟也不在含糊其辞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秀兰便早早起身,又将里间两个唤醒。 “男人喜欢看着柔弱惹人怜的女子,不是当真喜欢病秧子,若你三天两头生病,他们便又该嫌你麻烦,到时吃亏的是你自己。”秀兰说着,又凑到柳惜瑶耳旁,压低声道,“你要知道,身子骨养好最是要紧,至于柔弱,那二公子喜欢你就装给他看,不妨事。” 柳惜瑶点点头,穿好衣裳便跟着秀兰来到院中。 今晨格外的冷,那口中呼出的白雾似都要结成冰霜一样。 三人才刚练了片刻,便迎来了华州的第一场雪。 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几片雪花,到了半个时辰后,愈发强烈的寒风将那雪花吹得漫天飞舞,很快那入眼之处,皆已成了茫茫白色。 安安想要玩雪,又怕染了寒气,便想等那寒风稍微缓下一些,再去外间玩耍,她老老实实趴在窗旁,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窗外,片刻后忽然想起一事,问柳惜瑶,“娘子,今日还要去慈恩堂吗?” 屋中没有那上好的炭火,只用铜盆烧着干柴,秀兰和柳惜瑶围在火边取暖,那燃起的烟味将二人鼻尖呛得微微发酸,喉中也生出些许痒意。 柳惜瑶轻咳着道:“去,再歇会儿便会过去。” 说罢,她又有些不放心地朝安安看去,“我们若是不在,你可莫要贪玩。” 安安连忙回过身来朝她保证,说只要觉得冷,便会立刻回屋。 柳惜瑶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没想到眼看快至正午,那外间风雪一点也未曾减少,若再不出去,今日许是难以再与宋濯碰面了。 最终,柳惜瑶还是咬了牙根,迎着那风雪朝慈恩堂走去。 原以为下了这般大的雪,塔楼的台阶上定会特别湿滑,然当柳惜瑶来到塔楼下,才知有仆役早已将台阶清扫了干净,连屋檐垂落的冰锥也都一一被敲去了。 柳惜瑶刚一踏上台阶,便听身侧传来秀兰一声低呼,“怪不得未曾积雪,这上面是洒了一层粗盐的。” 柳惜瑶闻声低头去看,果然看到脚下铺着一层薄薄的碎盐粒。 她一时有些不敢落脚。 在柳惜瑶的认知里,成都府很少落雪,即便是冬日落雪,很快便也能自行消融,就算偶有积雪,也只是会命人去洒扫,她还从未听过或是见过有哪个人家会舍得拿盐来融雪的。 见她不动,秀兰问道:“可是累了,再坚持一下,待会儿进了屋再好生休息。” 柳惜瑶收回思绪,长出一口气,到底还是落了脚。 她今日怀中抱着汤婆子,再加上出来时裹得极厚,动作便显得有些笨重,用了比平日多出两倍的时间才到了顶楼。 门被推开,一股暖流直朝面前扑来。 柳惜瑶脚下不由快了两分,在往屋中迈步时,脚跟少抬了半寸,被那门槛当即便绊了个趔趄,眼看就要直直朝那地板倒去,身后的仆役眼疾手快,正要抬手去拉,可一想到柳惜瑶的身份,以及与屋中之人的关系,便迟疑着未曾抬手。 而另一边的秀兰,那小臂已是抬了起来,眼珠子却是一转,又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柳惜瑶惊呼了一声,原也不算绊得太过厉害,顺手扒住那敞开的门就能站住不叫自己倒下,可在这一刻,她似也犹豫了一瞬。 最终,柳惜瑶还是摔在了地上。 “呀,娘子没事吧?” 秀兰这才一副忧心模样,想要进屋去扶,却让那仆役抬手拦了去路。 柳惜瑶强撑着扶起身,朝门外秀兰摆了摆手,“没、没事,就是扭了一下……不打紧的。” 说罢,她抬手将散乱在额前的一缕发丝别致耳后,趁那手臂挡在面前之时,飞速地朝秀兰眨了眨眼。 秀兰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那仆役将门重新关上,那萧瑟的寒风被隔绝在外,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屏风那边的人自然是看见了这一幕,他已是站起身,朝柳惜瑶走来。 “表兄……”柳惜瑶还坐在地上,抬眼看着宋濯,带着几分委屈与难堪,“我身上寒气重,表兄莫要上前来,待我缓缓,便能起身的。” “可伤到了?”宋濯并未被她言语劝阻到,而是缓步来到她身前,眸光朝她用手轻轻压住的脚踝看去。 “我今日穿得厚,应当是无碍的,只是……”她勉强笑了一下,动作却不敢放松,“上次摔倒时就扭了右脚,方才好像又扭了一下……” 力道虽也不算重,但两次崴脚的时日相隔太短,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 宋濯闻言,那微蹙的眉心又紧了两分,他神色看似依旧淡然和煦,那眸光却是莫名看得人心里发慌。 “下次莫要再如此了。” 他说罢,弯身将柳惜瑶从地上直接抱起。 柳惜瑶又是一声惊呼,下意识便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周遭空气似静了一瞬,只这一瞬的工夫,便将柳惜瑶脸颊染得火红,心跳似也要从那喉间跳出一般,她根本不必故作羞赧,一开口便自觉结巴起来,“表、表兄……我身上沾了雪的,莫将你衣衫染湿了……” 宋濯横抱着她,慢慢绕过屏风朝里面走去,他没有说话,面色也依旧透着一丝隐隐的寒意。 柳惜瑶悄悄看去一眼,想到他平日里最好整洁,好到已是到了执拗的地步,此刻这般抱着她,自然会心生不悦。 “表兄……对不起,我下次会小心些的,你、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另一只脚无事,可以自己走的……” 柳惜瑶言语间,宋濯已是抱着她来到了矮几旁。 他没有说话,而是小心俯身,慢慢将她放在平日里他跪坐的那张软垫上。 柳惜瑶垂着头,忽然有些摸不准宋濯到底因何而不悦了,若当真是嫌她惹了麻烦,便不该让她坐这软垫才是,她连袄子都尚未脱,这般岂不是更加让他难受。 宋濯将她放下后,转身便朝北侧床榻那边走去。 柳惜瑶也不再耽搁,赶忙先将袄子脱了下来,简单叠好推至一旁,回头朝那珠帘后看去时,宋濯已是拿着一瓶药膏掀帘而出。 柳惜瑶下意识想要谢过后去接那药膏,可恍然间想起昨晚与秀兰的话,便立即敛眸,不去看也不去接,只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然一想到自己心里生出的这个念头,那脸颊上的红云刚才散去,又倏然飘了回来。 宋濯似是未曾觉出她的异样,坐下后便将那药膏推到了柳惜瑶身前,语气不冷不淡道:“涂在你伤痛之处。” 见他终于肯是与她说话,柳惜瑶那紧张了许久的心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可一想到即将说出口的那番话,她那白皙的指尖瞬间蜷紧。 “表……表兄……” 她垂着头不敢看他,那声音轻的宛如小猫那毛茸茸的爪子,在人心口处轻轻挠了一下。 宋濯暗叹了一声,照理说是她自己选择跌倒的,这苦合该她自己咽下便是,他又何至于生出那两分气性来。 “嗯?”宋濯眉宇间神色似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温润。 柳惜瑶掐了掐自己掌心,豁出去一般终是开了口,“我害怕……” “怕何?”宋濯疑惑。 柳惜瑶缓缓抬眼,用那沾着水汽的眸子幽幽朝宋濯看去,“怕疼……上次扭了脚回去上药时,便觉得好疼啊……” 那极为轻柔的声音入了耳中,宋濯唇角弧度不由向上提了几分,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拿起面前青瓷盏,呷了一口茶汤。 柳惜瑶咬着唇瓣,垂眼去脱鞋靴,她动作极为小心,却还是不慎碰到了那扭伤之处。 她顿时细眉紧拧,而后从那唇齿间轻轻溢出了一声“啊”。 这一声极为轻柔,却带着一丝强忍疼痛的压抑,宛如那外间飘雪,落在人心尖上,柔缓中带了一丝刺人的微凉。 宋濯合眼再次呷了口茶,唇角弧度似又在不知不觉中提了一分,“我叫人将你那婢女唤来帮你?” 柳惜瑶愣了一下,似没想到宋濯愿意要旁人进屋,她怔懵了一瞬,索性又让脸皮更厚一些。 “不要。”她唇瓣微张,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白玉般的赤足,轻轻踩住了他垂落在侧的素白衣袖上,“我要表兄帮我……表兄这般温润,定不会叫我再疼了去……” 到底还是忧心此举会惹了宋濯不悦,柳惜瑶说完,便又缓声提醒他,“昨日表兄说过的,日后会轻一些待我的……可是忘了?” 她声音轻软,低垂的眉眼间透着几分试探与不安,语气也更加小心翼翼,“我信表兄,定然不会让我疼的……我只信表兄……” 他昨日的确说过日后会轻一些,可那是指与她唇齿相接一事,她倒是好,将那话安排在了此处。 宋濯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略微垂眸,那幽幽的眸光落在了那微微蜷起,尚还带着一丝轻颤的玉足上。 她的脚虽是纤瘦,线条却是十分柔婉,许是终日不曾外露的缘故,整只脚白得堪比那外间的落雪,而那五只似是因不安而轻颤微蜷的脚趾,却是透着淡淡的粉红,如那初春枝头即将绽放的花苞一般,柔嫩又惹人生怜。 青瓷盏缓缓落回原处,宋濯似无奈地叹了一声。 “没有忘。” 他薄唇轻动,垂手缓缓握住了那还在轻颤的小花苞。 第28章 铸温热掌腹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回应,柳惜瑶还是忍不住瑟缩地想要抽离,却见那温热的掌腹瞬间收了力道,那五朵小花苞全部被卷入了掌中。 宋濯未曾看她,那淡然的目光全部落在手中,待这花苞不再颤抖,也从紧绷逐渐松弛之时,他才慢慢松开了几分力道。 指腹从淡粉的指甲处轻抚而过,柳惜瑶顿觉头皮发麻,彻底别过头去,不让自己再看,而那 身侧的软垫,亦是被她紧紧攒在了掌中,随着那指腹不断的游走,而愈发收紧。 从五指,到脚面,再到足底……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6节 他未曾用药,只轻缓着力道,将每一寸肌肤全部用掌腹揉搓了一遍。 那原本冰凉的小脚,此刻已与他掌腹的温度相当。 就在柳惜瑶似已逐渐习惯了那股酥麻痒意之时,那温热的掌腹忽然开始上移,从足根处缓缓向上,拂过脚踝,游入了裙摆当中…… 柳惜瑶猛然一僵,抬眼便朝宋濯看去。 宋濯神色淡然,眸光专注地望着她那稍有些发红的脚踝。 他动作未有一丝停顿,依旧缓慢且轻柔地朝上而去,愈发温热的掌腹贴在她小腿腹处,整个动作不紧不慢,似是刻意,又似无意。 他的掌腹中带着一层薄茧,在那略显粗粝的掌中不住地轻抚之下,很快便让那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生出了一层细密的肤粟。 柳惜瑶连忙屏气,再度迫自己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动作,而身体的反应却不会骗人,她小腿还是下意识朝后缩了半寸。 宋濯也随即停了下来,却未抬眼看她,眸光依旧落在她腿腹之处,待片刻后见柳惜瑶并未出声制止,也未曾再有躲避的举动,那掌腹才继续朝上。 待快至膝盖之处时,终是停了下来。 他喉结微动,薄唇间清润的声音缓缓而出,“此为阳陵泉,按压此处有活血化瘀之效。” 他说着,便将掌腹自下翻上,落在她膝盖朝下半寸之处,拇指在那穴位上轻轻压了一下。 宋濯此举是在柳惜瑶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她此刻一想到方才自己脑中出现的那不堪画面,便觉是她冤了宋濯,不免心中生愧。 “可觉得疼痛?”宋濯轻压,见她没有反应,便稍稍又加重了力道。 柳惜瑶正胡思乱想之际,倏然觉得那小腿外侧传来一阵疼痛,便没忍住轻呼了一声,“啊……” 这一声极为真切,与片刻前她佯装脚疼时的呼声截然不同。 那又细又软的声音里,含着不加掩盖的一丝带着颤意的尖锐。 扰得人心头也跟着一颤。 宋濯迅速敛眸,掩住了那眸底生出的那抹异样。 掌下的小腿因疼痛而下意识朝后退去,却是刚一挪动,便叫那大掌瞬间拉回了原处。 “别乱动。”他声音沉了几分,也哑了几分。 柳惜瑶紧抿着唇,似带着些委屈地“嗯”了一声。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他一面缓声道出,一面又用指腹在阳陵泉穴处开始揉压,“忍着些,待疏通了淤堵,脚踝便不易肿胀了。” 起初的确会痛,痛得柳惜瑶细眉紧拧,一张小脸时而煞白如纸,时而又绯红似血,而那紧抿的双唇中,还时不时因忍受不住而发出几声强忍的哼咛。 随着淤堵之处逐渐疏通,那锁揉压之处似也不再疼痛,柳惜瑶终是微微张唇,不住朝外小口呼气。 然宋濯并未停下,掌腹又顺着腿面缓缓下移。 柳惜瑶见他换了位置,身子不由再次紧绷,那唇瓣也被立即咬住。 宋濯见她如此,唇角浮出一抹笑意,“别怕,此为涌泉穴,按之有益,并不疼痛,反而会极其舒之。” 柳惜瑶只听到不会疼痛,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却不曾多思那最后一句,直到那灼热的指腹按入其中,她才恍然意识到,为何宋濯在舒之前要加那“极其”二字。 “啊……” 一声轻颤从口中呼出,比之前那两声合起来还要响,柳惜瑶愣了一瞬,忙抬眼朝宋濯看去。 却见宋濯仍旧未曾抬眼看她,只专注于手中之事上。 至于他的眸光,隐在了那排纤长浓密的眼睫之下,让人无法看出任何情绪。 柳惜瑶心道,秀兰昨日不是说,男子最喜欢女子轻呼的声音,让她寻到机会便要在宋濯面前试上一试。 片刻前柳惜瑶借着褪去鞋袜的缘由,拿腔拿调唤了一声,见宋濯没反应,便以为她不喜,方才按那阳陵泉穴时,那一声倒是真的因为疼才呼出来的,却也不见宋濯有何异样。 而此刻,足底传来的那阵舒意,却是让她禁不住又唤了一声,这三声借不相同,然他似是皆无反应。 柳惜瑶不免生出几分挫败,且也忍不住怀疑秀兰所说可是准确。 又是正值脑中思绪繁杂之时,一阵舒意再度袭来,从足底直冲头腔,让人整个身子似都跟着酥软下来,柳惜瑶赶忙咬住唇瓣,将那呼之欲出的声音掩在了口中,只隐隐发出了一声闷哼。 她明明是想再试一试的,可到了真的想出声时,却是反倒愈发羞赧,她咬着唇,将那一阵阵欲出口的声音,全部强忍咽下,只留那断续起伏的微颤,在静谧的房中轻轻缭绕。 片刻之后,柳惜瑶整个身子从内到外都生出一股暖意,甚至已是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宋濯终是停了下来。 他松开手,恢复往常那般对案端坐,只留了半张侧脸给她,不等柳惜瑶开口言谢,他先沉了那声音道:“擦了额上的汗再出门。” 正从旁穿戴鞋袜的柳惜瑶,不由愣了一瞬,抬眼朝他看去,却因只是侧脸的缘故,还是看不出他神情,但从他语气,再到他所说的话,还是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在催她离开。 “多、多谢表兄……”因方才隐忍过久,此刻柳惜瑶一面说着,一面还在不住匀着气息。 宋濯淡淡“嗯”了一声,没再有任何言语。 柳惜瑶也觉她今日着实是过分了些,她明知道二公子这般规矩又守礼,却故意倒在他房中,让他抱了她不说,还破他碰了她的足,他已是待她足够忍让与谦和了,既是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若再厚着脸面不肯走,兴许会叫他生了厌恶。 柳惜瑶缓缓起身,穿好长袄,擦了额上细汗,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轻轻询问道:“表兄,我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可以吗?” 屏风那边,还是那声淡淡的“嗯”。 柳惜瑶心头不安微松了几分。 随着柳惜瑶推门而出,那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整座塔楼再无声响之时,宋濯终是抬了眉眼,“来人。” 仆役应声而入。 “备水,沐浴。” 沉哑的嗓音从喉中低缓而出。 回去的路上,便是手中汤婆子已经没了温度,柳惜瑶也觉得浑身都是暖意,不似来时那般冷了,看来那两处穴位的确管用。 秀兰问她今日如何,她一想到塔楼中的那些画面,便羞于出口,只三言两语简单带过,并未详细道出。 可即便如此,还是让秀兰惊在了原地,甚至比得知她与宋濯接吻还要震惊,“我原以为顶多只是他给你药膏,你自己在一旁抹药,怎他还亲自上手了呢?” 柳惜瑶瓮声瓮气道:“我……我是使了些手段的……” 秀兰立即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做得好,就该如此,那然后呢,还做了什么” 柳惜瑶故意没将她强忍舒意时咬唇不叫之事道出,便是怕秀兰得知后,怨怪她抹不开脸面,便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什么也未做,帮我按压了穴位后,便要我离开了。” “啊,他叫你走的?不会啊,怎么会这样呢?”秀兰双眉紧蹙,实在想不明白,哪有男子触了女子的脚,还能让她这般离开? 柳惜瑶也猜不出缘由,只继续低道:“公子是君子,克己守礼,许是不愿做那冒犯之事……” “得了吧,便是君子也得娶妻生子,还得经那床笫之事。”秀兰摆手道,“若从前,你与我说这些,我兴许还会信,可如今你二人连那嘴都碰过了,还谈什么克己守礼?” 柳惜瑶红着脸道:“那是我诱他为之的……” “你今日不是也诱了吗,那可是女子的脚啊,他都握在掌中了,就能不为所动吗?” 连 嘴都没有碰一下,还将人撵走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啊。 秀兰越想越觉古怪,那目光便落在了柳惜瑶的脚上,“可是你的脚生得太丑了?” 柳惜瑶从未想过这些,被她这般一问,倏然生出几分不确信来,“啊?这……这应当算不得丑吧?” 秀兰叹气道:“罢了罢了,日后你莫要再用此法,换个别的法子吧,总归不剩几日了,你需得抓紧时间。” 柳惜瑶垂眼点了点头,她也心里着急,可她又实在摸不准那二公子到底是何意思,明明昨日两人都那般亲近,且今日也是待她身为关心的,可为何到了后来,不言不语不说,似连正眼都不愿看她,还要赶她离开…… 不过,只要他肯见她,便还是有机会的。 从慈恩堂到幽竹院这一路上,飞雪已不似晨起时那般大了,但还未停下,路面上积雪不算厚,刚满一寸的样子,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倒是颇有些趣味。 眼看不过几步便至幽竹院外,那往常静谧的小院子里,却是忽然传来几声嬉笑。 那嬉笑声明显不是一人发出的。 柳惜瑶与秀兰皆是愣住。 秀兰反应快些,小跑几步来到门前,抬手将那虚掩着的院门轻轻推开,便见这被茫茫白雪所覆的小院中,立着三个歪歪扭扭的雪人,而在雪人旁边,除了安安之外,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两个小身影来。 第29章 铸凑成佳话 秀兰在幽竹院里待得久了,许多事都尚不清楚,见到不知从何处冒出两个孩童来,自是惊讶不已。 “哎?”她正要出声询问,便见当中那个头稍微高些的女童,抬手便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朝着她脑门掷来。 以秀兰的身手,略微侧身便躲开了那雪球,却没想身后传来了柳惜瑶的吃痛声。 “呀!好冰啊……”柳惜瑶拧着眉,半闭着眼,顶着那在额上绽开的雪球,抬步迈入院中。 安安从雪人身后站起,见是这二人回来,赶忙拍了拍手上的雪,便要朝上迎去,却见柳惜瑶忽然睁眼,顺手从身侧的木杆上抓了把雪,朝着安安面前丢来。 柳惜瑶动作不算快,却胜在出其不意,安安在没有任何的防备下,吃了一嘴的雪。 院中几人皆是愣了一瞬,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女童,她大喝一声,“竟敢砸安安姐姐!” 说罢,她立即抓了把雪,一边用力在掌中揉成球,一边又继续喊道:“快,敌军来了,冲啊!” 柳惜瑶笑着躲在了秀兰身后,秀兰还没摸清状况,就被迫卷入了这场雪仗中。 安安见柳惜瑶在笑,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她又立刻躲回雪人身后,揉了雪球也跟着朝院口那两人砸去。 柳惜瑶没有雪人做遮挡,索性就躲在秀兰身后,秀兰也是仗义,不再躲闪,她一面护着柳惜瑶,一面朝前逼近,只用双手去挥打扔来的雪球,并未投掷雪球朝对面攻击。 倒是身后的柳惜瑶,不住地捏那雪球朝外扔来。 她动作飞快,且出手果断,竟与对面三个处于势均力敌之势。 那女童似是许久都未曾玩得这般酣畅淋漓过,每躲一个雪球,都要笑着尖叫一声,每砸中秀兰一次,也会乐得咧嘴大笑,眼看秀兰距离她们越来越近,那女童忽然扬声大喊,“擒贼先擒王,咱们砸她!” 她口中的“她”,自然是指柳惜瑶。 虽是在玩闹,可柳惜瑶也还是听出这女童是个聪颖心细的,若是将她打得没有那还手之地,只秀兰挡在身前,她们两人肯定是要落于下风的。 秀兰被逗得哈哈大笑,动作慢了半拍,正逢柳惜瑶探出脑袋在扔雪球,便被那安安的雪球砸在了脸上。 场上又是一阵哄笑。 柳惜瑶砸了那女童,也砸了安安,许是见那小郎君年纪太小,怕伤到了他,只偶尔做做样子朝他扔一两个,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刻意将他避开。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7节 那小郎君今日也实在穿得太过圆滚,再加上力气小,雪球便总也扔不到人,索性揉了一个大雪球,两人捧着便直直朝柳惜瑶跑来。 柳惜瑶正要出手去扔安安,垂眼看到这小郎君时吓了一跳,那雪球便脱手而出,朝小郎君身前丢去。 小郎君看到雪球时,想要抬手挡,却不舍得丢下手中大雪球,只得扭着身子朝一边躲,谁知这猛然地一躲,让他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孩童本就个头小,且冬日又穿得厚实,照理说摔一跤不会太过疼痛,偏就不巧,那小郎君摔倒时额头碰到了草棚外的一个旧陶盆上。 院内倏然静下,那笑闹声也戛然而止。 一瞬之后,便听那小郎君啊呜一声痛哭出来。 秀兰一把将那小郎君从地上提起,揽在怀中,去看他额上状况,见只是额角处鼓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包,并未破皮流血,便松了口气。 然身旁那女童,看到这一幕,顿时变了脸色,抬脚朝地上狠狠一跺,转身指着柳惜瑶道:“你完蛋了!你竟敢打我弟弟!” 柳惜瑶没想到这女童会忽然指责她,便不由愣了一下。 秀兰却是先开口道:“这打雪仗不就是打来打去的,难道只需你们打,不需我们还手啊?” 那女童气呼呼望着这二人道:“我不管,反正是你们将我弟弟打伤的,你们完蛋了!” “好大的口气啊,不就碰了个包,过几日便消退了,你想将我们如何啊?” 秀兰在与那女童争执的时候,柳惜瑶已是回过神来,她垂眼重新迅速将面前这女童打量了一番,看到她腰间那块白玉坠时,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想。 这猜想让她顿觉后脊生寒。 “先别吵了,你若当真关心你弟弟,还是先让他进屋抹药吧?”柳惜瑶说话时,抬手捏了捏秀兰肩膀。 秀兰似是觉察出她意思,便赶忙起身,抱着那还在怀中嗷嗷大哭的小郎君进了里间。 那女童赶忙跟在身后,那双眼睛一直未从她弟弟身上移开,似是在忧心秀兰会对她弟弟做何不妥之事一般。 里间,秀兰负责哄孩子,安安去打水,柳惜瑶在柜中取药膏。 很快几人重新聚在一处,柳惜瑶挽起袖子,亲自上手去湿帕巾,小心翼翼帮他去擦额上那肿包。 小郎君在怀中委屈撇嘴,“好冰啊。” 秀兰道:“肿包时是要用冰水才管用。” 柳惜瑶温声哄道:“这是谁家的小男子汉啊,这么坚强勇敢?” 那小郎君听言,似愣了一瞬,随后立即将唇抿起,不再哼唧,而是露出一副坚毅神情。 用冰水敷了片刻,柳惜瑶打开药膏,身旁那一直默不作声,却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那女童,警惕地开口询问:“这是什么药?” “是消肿祛伤的药。”柳惜瑶道。 那女童抬眼环绕一圈,见这小屋破破烂烂,心下更是不安,“你这药管用吗,可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我!” “放心吧,这药膏我们也在用的。”她说着,示意那女童去看秀兰的手,“她昨日伤了手,也是用这药膏来治的,很是管用。” 秀兰忙将手递到女童面前,女童看了看,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到底是不再追问了。 柳惜瑶将药膏打开,用指腹沾了些许清凉的药膏,在那小郎君的肿包处轻轻晕开,她动作熟练又轻缓,全程也未见那小郎君再哭一声,且还会时不时说两句话,逗得那小郎君最后竟咧嘴笑了起来。 “作为对今日最坚强的小郎君的奖励,我决定送你一个礼物。”柳惜瑶合那药膏时,回头对那孩子说道。 小郎君笑容更深,当即从秀兰怀中蹦下来,拉着柳惜瑶绣摆 道:“什么礼物?什么礼物啊,快给我吧!” 柳惜瑶转身将药膏放入柜中,故作神秘地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最后将拳头拿到小郎君面前,“你自己打开看。” 小郎君兴奋地将她手指一一掰开,只见一个精致小巧的飞鱼陶哨出现在掌中。 “哇!好好看呐!” 小郎君似已是将头顶的肿包忘了一般,捏起那陶哨子便要放入口中去吹,那女童赶忙将他拉住,“也不知干不干净,你就塞嘴里啊?” 柳惜瑶朝女童笑着夸赞道:“你真的好细心呀,你说得没错,是得先洗洗再吹。” 得了柳惜瑶表扬,那女童虽还沉着脸,但那紧蹙的眉梢却是舒展了许多。 柳惜瑶将陶哨擦洗干净,重新交到了小郎君手中。 小郎君摇头晃脑吹着陶哨,别提多高兴了,那女童却是撇着嘴道:“别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我回去定是要告诉我父亲的。” 秀兰早就对这二人身份感到奇怪了,见她这般说,便要开口询问,却被柳惜瑶抢先一步,“你要对你父亲说什么呢,说我用雪球砸了你弟弟,你弟弟摔倒脑袋撞了陶盆上吗?” “昂!”女童扬着下巴。 柳惜瑶唇角含笑,继续缓声道:“外面的雪怕是没个三两日不会停的,你还想玩雪吗?” 女童不服气道:“关你何事?” 柳惜瑶脸上神色不变,只缓缓出了口气,“我不了解旁人,单从我自己来看,若我幼时玩雪摔了跤,哭着去同我母亲告状,想必她定然是不允我在出门了。” 女童神情一滞,朝自己弟弟看去,弟弟也是抬眼朝她看来,两人短暂对视了一眼后,便见那小郎君忽然咧嘴,那小嘴如倒豆子般,不住道:“不要,我要玩雪,我要堆雪人,我要打雪仗,我要安安姐姐,我不要闷在屋里……” 秀兰赶忙将他拦在身前哄,柳惜瑶见状,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若这二人当真是宋滢口中,那大公子从安南带回来的一双儿女的话,身边必然该有嬷嬷照看才是,可直到此刻,也未见有人寻来,多半是她们偷偷溜出来的。 既如此,便说明平日里或是大公子,又或是看管他们之人,不让他们出来玩雪。 原也只是试探一二,却没想当真被她料中。 柳惜瑶还是有些摸不准这小女童的性子,她略一思忖,便又带着几分歉意道:“虽说你弟弟是在玩闹时,不慎摔跤自己撞到的,可毕竟这是我的院子,我也的确有责任在身,不如这般……” 她顿了一下,将安安叫到身前,“你们若还想玩,那咱们不打那雪仗,叫安安陪你们再堆个雪人,如何?” 那女童一听,当即那沉闷的脸色便散去大半,眉梢都已是倏然抬起,“我们还能继续玩?” 柳惜瑶含笑点头,“为何不可?” 那女童瞬间扬起唇角,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挑眉对柳惜瑶道:“那你也来,你必须陪我堆!” 柳惜瑶连连应是,暗自松了口气。 再说无忧堂这边,堂内门窗紧闭,只宋侯爷与宋澜父子二人。 宋侯爷面前搁着古琴,他似已是陶醉在自己的琴乐声中,双眼睛微阖,神色沉静,喉中时不时跟着吟出几句古调。 而一旁的宋澜,则立在他身侧,一直不住低语。 所言为如今安南战况,以及各处军力所析,字字句句皆被琴音所掩。 宋侯爷指尖在琴弦上陡然一拨,那沉缓的琴音在堂中回荡,与此同时,他沉声开了口:“袁统领此番被召入京,你如何看?” 宋澜低道:“圣上此举,应是欲其留任京城。” 宋侯爷缓缓颔首,又挑起琴音,“那你呢,可欲留京?” 宋澜蹙眉,没有开口,宋侯爷知他还未想好,也知此时下定尚早,便不再追问,转了话题道:“你那婚事,可是当真想好了?” 宋澜点头。 “吾儿忠义。”宋侯爷缓缓点头,哼了句古调,再度低低开口,“也好,你的能力已在明处,若妻家势大,反而于你不利。” 宋澜也正是此意,如今皇帝年迈,太子与秦王正是水火之时,宋家早已置身事外,没必要去趟那浑水,也没有必要在此节骨眼上太过显露锋芒。 所以此番娶妻,他已与荣华县主说定,对外称是他在安南丧妻,留下一对孩儿,如今是要续弦,不问出身门第,只求人品心性,他日能让他后宅安稳才是。 宋侯爷摇头拨弦,“吾儿受委屈了……” 宋澜道:“宋氏荣辱为重,儿不委屈。” 宋侯爷哼着曲调,似唉似叹,“如此的话,老二的婚事,便由不得宋家做主了。” 宋濯乃圣上亲自赐予表字,便是刻意在提点他宋家。 早在他被圣上钦点探花之时,便听圣上含笑道:“如此之颜,若再等两年,待朕那皇外孙女及笄,倒真可与你凑成佳话。” 当初那嘉雯县主才刚至十岁,晚两年也不过才十二的年岁,圣上此言更多是像称赞宋濯容貌,或是暗示日后会帮他择亲,倒不一定当真是要他与嘉雯县主成婚。 然一晃已是过了四年之久,宋濯守孝在家,自是没有赐婚的道理,可如今早已过了孝期,而那嘉雯县主也已快要及笄,那御前随口笑谈的话,便不由不让人觉出了几分真实。 宋澜暗忖片刻,低声问道:“那二弟,可要何时归京?” “不急……不急……”宋侯爷摇头晃脑哼着曲,“先将你这婚事敲定再说。” 宋澜应是,拱手退下。 出了无忧堂,便见门外站着那嬷嬷,此刻她脸白如纸,在看见宋澜之时,瞬间抖如糠筛。 第30章 铸不好意思 宋澜脸色也瞬间沉下,武将出身的他,一旦冷下脸来,那凛然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璟儿、瑶儿呢?”他眉宇微压,声冷如刀。 那嬷嬷早已被吓得跪伏在地,支支吾吾半晌也不见回应。 其实不必她回答,宋澜心中也已猜出七分,自两年前这两个孩子跟了他之后,身边看护的人是一茬接着一茬的换,而这刘嬷嬷是从华州带回来的,算是在这俩孩子身边待得最久的。 可光这一个刘嬷嬷,自是看不住那两个,宋澜便特地又添置了三人。 “满共四个大人,看不住两个孩子?”宋澜声音愈发冰冷,“可是未曾上心?” 刘嬷嬷忙不迭叩首道:“公子啊,老奴没有不上心啊,实在是……” “刘嬷嬷!” 长廊那头,忽然响起了宋瑶的声音,她小跑着朝这边而来,身侧还拉着宋璟。 “刘嬷嬷!我不就是想吃糖吗,你不给我就罢了,跑来与我父亲说做什么?”宋瑶一面跑,一面带着埋怨地看那刘嬷嬷,自也是不忘偷偷抬眼去打量宋澜。 那刘嬷嬷心下一惊,回头朝这小主子看,又忍不住也掀起眼皮去看宋澜,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这话茬,就见宋澜提步便迎了过去,直接将这俩孩子齐齐抱在身前。 宋瑶高兴地拦住父亲脖颈,宋璟也靠在他怀中,饶是平日里再难以管教,到了宋澜面前,两个孩子那性子便仿佛彻底换了一般,乖顺懂事,不哭不闹。 刘嬷嬷麻溜从地上爬起,跟在这三人身后,朝着东苑而去。 宋澜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宋璟额角处鼓起的肿包,在将人抱在怀中时,也闻到了那药膏的味道。 但他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先顺着宋瑶的话道:“也不怕毁了牙吗,日日都要吃糖。” 宋瑶松了口气,扁扁嘴道:“爹爹莫要说我,那糖实在是好吃嘛……” 宋澜笑道:“不是不允你吃,而是人要懂得节制。”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8节 宋瑶乖巧地点点头,就在她以为今日的事要被她蒙混过关时,宋澜忽然问她,“可有何事想与我说?” 宋瑶看了眼宋璟额上的肿包,赶忙将目光移开,故作轻松道:“我与弟弟今日玩的时候,他摔了一跤……” 身后的刘嬷嬷闻声,心头又是重重一跳,忙抬眼朝宋璟去看。 宋澜神色未变,还是含笑地继续问:“何处摔的?” 宋瑶咬唇,声音比方才略低了几分,“今日下了雪,我们想去院子里玩,刘嬷嬷不叫我们去,我们便在屋中玩的……” 宋澜没将她拆穿,顺着她 话继续道:“玩了什么?” 宋瑶明显愣了一下,宋璟则始终耷拉着脑袋,不敢抬眼朝宋澜看。 “玩……玩的是……是骑马打仗!”宋瑶灵机一动,煞有其事道,“我同弟弟骑在小木杌上打仗,他跑得不如我快,就一直追我,最后一头栽下去了!” 宋澜笑着又朝宋璟看去,“可还疼?” 宋璟不敢回答,只摇了摇小脑袋,但那神情已是再明显不过,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 宋澜也不再说话,他将两个孩子抱回房中,朝一侧在发抖的婢女吩咐道:“给他们沐浴换衣,今日不可再外出了,那额上也重新抹药,还有他们的手。” 说着,他将随身带的药膏朝那婢女身前丢去,婢女赶忙抬手接住。 临走前,他又回头朝宋瑶看去,宋瑶强掩住心虚,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爹爹放心,我们今日不乱跑了。” 宋澜忽然失笑,“好,也莫要再碰雪了,若是将手指冻伤,到时便该又痛又痒了。” 宋瑶下意识应声点头,可忽然又觉得何处不对,她蹙着小眉头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宋澜来到院中,将随从叫至身前,沉声道:“去查,她们两个今日是在何处玩的雪。” 说谎是人的天性,宋澜并非是因此而动气,世间险恶,若无积分藏心之能,如何立足于世?只是这些道理,应由他教给他们的。 而如今,有人竟在暗中教了他们,且还是教他们将谎言用在了他的身上,这于宋澜而言,是一种冒犯也是一种挑衅。 柳惜瑶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耳根莫名发热不说,眼睫还跳个不停,秀兰取了一个细竹签让她压在眼皮上,却也并不管用,直到第二日晌午,那眼皮还在时不时跳动一二。 一夜风雪,屋外积雪更厚,已有约摸两寸之高。 柳惜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安安也一并带在了身前。 安安似有几分不愿的样子,想要留在院中。 柳惜瑶如何看不出,她温声提醒安安,“看他们衣着便知,身份远比我们高,昨日我能将他们哄住,已属不易,日后还是莫要与他们接触了。” 安安回头看着紧锁的院门,神情明显还是不舍,“可昨日我们说好了今日再堆个小马驹的,若她们待会儿寻来,看到门被锁着,定是要难过的……” 柳惜瑶长出一口气道:“昨日那小郎君碰了额头,今日她家里人定不会允他外出的。” 安安垂眼道:“小孩子摔摔碰碰不是很正常吗,又没有出血,怎就不让玩了呢?” 秀兰忍不住插话道:“你说的是寻常百姓的孩子,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侯府,能一样吗?” 安安不服气地嘀咕着,“侯府的孩子也是孩子。” 三人便这般你一言我一语,来到了慈恩堂。 柳惜瑶走进屋中,按照往常惯例,她需先在屏风前,褪去棉衣,在只着薄裙站上片刻,宋濯才会出声唤她。 可今日她才刚将棉衣褪去,便听屏风那头传来了宋濯沉哑的声音,“进来吧。” 柳惜瑶愣了一下,绕过屏风来到案几旁落座,眸中满是关切,“表兄怎么了,可是何处不适?” 宋濯今日的神情看似淡淡,却多了一丝莫名的疏离,他淡声道:“夜里未曾睡好,无妨的。” 与其说是未曾睡好,不如说是一夜梦魇。 那梦境真实到他几乎要辨认不清,他看到柳惜瑶立在那屏风后,一件件将衣衫褪去…… 想到这一幕,宋濯眸光瞬间又多了几分黯淡,他抬手将凉茶送入喉中,压住了那再度袭来的痒意。 “表兄?”柳惜瑶轻声唤他。 宋濯未曾抬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柳惜瑶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昨日我回去时,有两个孩童出现在我院中,我不识他们身份,他们也不欲与我说,只闹着要我们陪着玩……” 柳惜瑶简单道出事情原委后,也说明了自己的顾虑,忧心那孩子身份贵重,自己不慎之举会得罪贵人。 宋濯道:“那是兄长的孩子。” 柳惜瑶虽是已经猜出,可从宋濯口中得到了证实,不免还是会心慌,“那……可需我当面去致歉?” “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不必忧心。”宋濯语气淡淡,又添一盏凉茶,“兄长不是计较之人。” 柳惜瑶见他如此说,便彻底放下心来,那唇角瞬间朝上扬起,用那一双透亮的眸子朝宋濯看来,“表兄昨日真的好厉害!帮我按了穴位之后,我便觉得浑身生暖,在那雪中玩时都不觉寒凉了,夜里也睡得极香!” 宋濯唇角也扬了两分。 柳惜瑶看他不说话,又接着夸赞道:“表兄怎会知道这么多穴位的?” 宋濯不冷不淡道:“我曾研学过经脉图,人身上每一处穴位,皆熟记于心。” “还有这样的图呢?”柳惜瑶对那经脉图起了好奇,“可以借我看看吗?” 没想宋濯却道:“不可。” “啊?”柳惜瑶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这般干脆,她垂眼也端起茶汤来喝,若是寻常书籍,她约摸已是放弃,可一想到那穴位带来的神奇之处,便还是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知那图册定为珍贵,表兄放心,我绝不会让其损坏。” 说罢,她又连忙解释,“我并非只是好奇,而是想要学些医理,万一日后染病受伤,也可自己尝试医治……” 宋濯终是缓缓抬眼朝她看来,迎上那水润的眸光,昨晚那些画面便又一股脑朝眼前涌来。 他沉沉吸气,用那养气功夫压住了那股燥热,沙哑着声道:“你确定?” “确定。”柳惜瑶回答的斩钉截铁。 宋濯似还有话要说,可看到柳惜瑶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后,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只可在此处借阅,不可带离。” “谢过表兄。”柳惜瑶当即展颜,那笑容中不含一丝假意。这般其实更好,若她看到了不明之处,也可直接请教宋濯。 宋濯幽幽地看着她,似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亲自去了二楼拿书。 很快,他便拿了那厚厚的图册回了房中。 柳惜瑶接过图册后,并未立即翻阅,而是起身来到宋濯身前,帮他去脱大氅。 那细长白皙的双手出现在眼前时,那胸间火气又在上涌,他敛眸低道:“我自己来。” 柳惜瑶又是一愣,她不明白可是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为何之前他允她帮他宽衣,今日便又出言相拒。 可既是拒了,她也不便强求,只得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宋濯也取了卷书来看,两人之间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时日,各自做各自的事,互不打扰。 柳惜瑶压住心头烦乱,将面前书册缓缓打开。 谁知入眼第一幅图,便叫她险些惊呼而出。 这是一幅男子图像,浑身上下一丝未挂,画工极其精细,每一处轮廓都栩栩如生,宛如一成年男子被扒光脱净,直愣愣地躺在了柳惜瑶面前。 柳惜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猛地将那图册用力合上,抬眼朝宋濯看去。 此刻她颊边滚烫如火,那瞪如铜铃的眼睛里,有惊吓也有羞恼。 宋濯并未看她,目光只落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缓缓出声道:“学医本就如此,要将人身体每一处都要熟悉悟透。” 柳惜瑶是有一本男女之事的书的,可那书她藏得好,也是等无人在侧时才会翻阅的。 如今要她当着宋濯的面,去看这些,她当真是抹不开这张脸。 “我……我不学了……”柳惜瑶瓮声瓮气垂眼道。 宋濯将手中书卷合上,声音不冷也不淡地问她,“是 不想学,还是不好意思?” 柳惜瑶声如蚊蚋,支支吾吾道:“是不、不好意思……” 宋濯似叹了口气,抬手将那图册拿到身前翻开道:“学医不该如此薄面。” 柳惜瑶将头垂得更低,那声音又软了几分,“表兄学会便已足够,我若日后有所需要……可以来寻表兄,表兄一定会帮我……” “可我若不在呢?”宋濯道。 柳惜瑶当即心头一颤,开口时那微颤的声音里带着急切,“表兄……表兄要去何处,若没有表兄……我该如何?” 宋濯没有回答,只敛眸望着那面前图册,嗓音比之方才,似更加暗哑,“确定不学了?” 柳惜瑶此刻已是心慌至极。 想到宋濯冒了风雪专门外出一趟帮她取书,若她出尔反尔,又不愿再学,可是会让他心生不悦,觉得被她戏弄? 再者他为何忽然提及日后不在她身边一事,莫非他不日后便要回京,且又在暗示不会带她一道? 柳惜瑶越想越慌,索性最后心头一横,深吸一口气,又用那软声细语道:“学,我学,但是我怕我笨,学不会……” “那便坐过来,我教你。”宋濯声音虽沉,那唇角却是不自觉扬起了一丝弧度。 第31章 铸你怎舍得 柳惜瑶硬着头皮坐在了宋濯身侧。 宋濯将图册在两人面前铺开,甚至还用镇尺压住那微卷之处,让整幅图完完全全呈现在他们眼前。 “从何处开始?”宋濯嗓音依旧沉哑,面容却不显丝毫情绪,宛如一个学究在认真与人探讨学问一般。 柳惜瑶屏气凝神,强让自己不要分心,更是不要去看那图册下方的物件,只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上方那圆圆的脑袋上,“从、从头部开始吧?” 宋濯“嗯”了一声,抬手便指着图画中,男子头顶处最正中之处,那图册上写着百会穴三个大字,其后方只有四个小字:掌人意识。 柳惜瑶原顶着那炙热的脸正心绪不宁着,结果在看到那穴位所注释的那四个字时,眉心逐渐蹙起,心头那羞赧似了散了两分。 静默了片刻,柳惜瑶轻声开了口,“表兄……为何掌人意识?” 宋濯缓声与她解释,“意识乃精气神之意,掌人意识便是指此处可断人精气,若力道过重,可令人陷入昏迷,若力道轻缓,则能使人醒脑开窍。” 柳惜瑶若有所思道:“若有人夜间梦魇,晨起时浑浑噩噩,便可轻揉按压此处,便能使人恢复精力?” “确是如此。”宋濯没有想到只稍微点拨,柳惜瑶便能顷刻理解其意,不由满意颔首,却也不忘提醒她道,“人若总依赖外力,便会忽视自身之本,与其等病倒再去行医,不如未病先防。”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29节 “表兄说的是。”柳惜瑶也赞同此言,点头道,“最好的医者实为自己。” “你很聪慧。”宋濯由衷这般感觉,便未曾多想,直接道出。 柳惜瑶却是怔了一瞬,抬眼朝他笑道:“是表兄教得通透。” 宋濯敛眸,又顺着那图册所示,朝下继续讲解。 柳惜瑶悟性极好,也极擅提问,稍有不解之处,便会询问宋濯,时不时还能举一反三,引得宋濯频频赞许点头。 如此约摸半个时辰后,头部大小共二十余处穴位,柳惜瑶基本已能通识其意。 了解完头部,便到了肩颈之处。 柳惜瑶方才学得专注,那颊边灼热早已散去,如今恍然看到那裸|露而出的宽厚肩颈,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 “人的脖颈有长有短……如图中所示,这廉泉穴在稍微靠上之处,那若是脖颈稍短之人,也是在此处吗,还是说,会稍微朝下些?” 宋濯其实早已意识到,柳惜瑶并非是在装样子,她是真的想学,所以才会问得这般细致,他指着那图上的廉泉穴,与她解释,“若寻廉泉穴,不必究其脖颈长短,认那喉结位置,在其上方约一指宽的凹陷处。” 柳惜瑶抬手在自己脖颈处寻找位置,却是听到喉结那二字时,又是不由一愣,“喉结?” 宋濯也跟着愣了一瞬,垂眼朝她看来。 柳惜瑶一面朝他脖颈处看,一面用手指在自己脖颈上反复摸索,似还是寻不到位置一般,“可是这里?还是这里……” 宋濯的衣领恰好遮住了喉结的位置,柳惜瑶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到底该是在何处。 眼见如此,宋濯敛眸,抬手将那领口缓缓拉开,露出了那修长白皙的脖颈。 在那脖颈前居中的地方,果然有一处微微隆起,似软骨一样的地方。 柳惜瑶原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宋濯神情坦然,并未有一丝拘谨,且还是刻意让她来观,便慢慢壮起胆子,略微探身,朝他身前又近了些许,盯着那隆起之处。 “是……这里吗?”柳惜瑶不敢碰他,只在那喉结上方的位置,隔空比划。 却见手腕倏然一紧,是宋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掌腹温热,仿若烙铁,烫得她瞬间屏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在此处。”他沉哑出声,直接让她那微凉的指尖,点在了喉结上方的廉泉穴上。 在指尖触及他肌肤的刹那,喉结用力抽动了一下。 柳惜瑶慌忙垂眼,下意识要将手缩回去,却见宋濯忽然加了力道,并未让她将手收回。 “专注。” 他出声提醒。 柳惜瑶指尖微颤,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抬起眼睫,将目光重新落在那喉结之处。 “廉泉主音,若声音嘶哑,言语不利时,按压此处,便可缓解。”他不紧不慢地缓声道。 柳惜瑶强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专注于医理上,便小声问道:“表兄今日……似是正好有此症状?” 宋濯“嗯”了一声。 柳惜瑶袖中的手逐渐用力握拳,她再次壮起胆子,抬眼问他,“那我帮帮表兄?” 宋濯唇角忽地向上提了一下。 柳惜瑶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答应,却也并未拒绝,便带着几分试探,逐渐将指尖上加了力道,“若疼了,表兄要与我说。” 宋濯“嗯”了一声,整个喉结上方都随之震动,柳惜瑶指尖瞬间升了温度。 她知道自己此刻脸颊会有多红,却也不管不顾,只继续按照自己理解的那样,用指腹在他喉结上方,轻轻按压,揉搓。 喉结又是用力地抽动了一下。 柳惜瑶动作微动,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宋濯,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两手撑在身侧靠后的位置,整个上半身都朝后倾斜,他下巴微扬,让那本就修长的脖颈,每一寸都落在柳惜瑶眼前。 “继续。”他半阖着眼,幽幽的目光落在她脸颊上。 柳惜瑶生怕将他弄疼,指尖力道又缓了几分,在那廉泉上柔柔打圈,轻压。 “喉结两侧,为人迎穴。”宋濯嗓音并未得到缓解,反而又喑哑了几分,他也未曾着急,那神色依旧淡淡,半阖着眼,抬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引着那指尖,寻到了位置,“若咽喉之处有所肿痛,按摩此穴亦能缓解,若冬日犯那气喘之症,长期按摩此处,亦会生效。” 他顺着她的手腕,缓缓朝指尖而去,最后将那指节,全部包裹在其灼热的掌腹当中,带着她的指尖缓缓加深力道,直到那力道恰到好处,才再次松开了手,又缓声与她讲解。 “此处不可过深,过深有伤人性命之忧……” 他每说一字,喉结便会跟着一动,而整个脖颈都在隐隐震动。 在说完人迎穴后,他又牵着她的手,寻到那喉结下方的天突穴,他从头至尾娓娓道来,不急不缓。 在寻完脖颈之处的穴位后,他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将衣领又朝外扯开几分,将那胸膛与肩颈一并露在了她眼前。 柳惜瑶瞬时垂眼不敢再看,手也再次朝后缩去,却依旧被他提前觉察,紧紧握在掌中。 “不要多想,学医者本该如此。”宋濯眼睫微撩,朝那红如滴血的脸颊看去。 柳惜瑶闷闷地“嗯”了一声,垂眼道:“表兄所言极是。” 宋濯道:“那便抬起眼,试着自己找位置。”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图册看去,依照图册所画,慢慢抬起手,寻到了胸骨,“这……这是天突穴吗?” “再往上些。”宋濯提醒道。 柳惜瑶指尖顺着肌肤朝上划去,那所划之处,似起了一层颤栗,他的呼吸似也在这一瞬间重了几分。 “嗯。”他再度朝后微仰,那双眼也随之微阖。 柳惜瑶指尖压在天突穴上,一面轻柔按摩,一面回头去看那画册上的注释,“天突穴,可舒缓肺气,止咳消肿……正好于表兄有利。” 宋濯“嗯”了一声。 柳惜瑶便耐下心来,学着他昨日帮她时的手法,在那胸骨正中轻揉起来。 然不知为何,明明她连续帮他按揉了三个对嗓音有益的穴位,宋濯却似乎没有半分缓解,反而还更加严重了。 他嗓音明显愈发沉哑,呼吸也愈发粗重。 柳惜瑶终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出声询问,“表兄……可是我何处没做对?” “你未曾做错。”宋濯哑声回道。 “那为何表兄嗓音哑成这般?”柳惜瑶不解蹙眉,随后又朝那图册看去,“可还有何处能缓解表兄症状,表兄教于我便是。” 宋濯闻言,唇角忽地朝上抬了两分,他缓缓掀起眼睫,哑着声道:“不必,我此症原本就并非喉疾所致。” 柳惜瑶更加疑惑,“那似缘何引起的,只要能帮表兄,再难再累,我也愿意学。” 宋濯慢慢直起腰背,重新端立而坐,那嗓音虽哑,神色却依旧坦然,“是邪火上涌,强行压制所致。” 柳惜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朝那图册看去。 宋濯垂眼极低极快的笑了一声,“今日便到此罢,若学太多,便该记不住了。” 柳惜瑶却是不信,只以为他是信不过她,便再次下定决心道:“那如何能泄那邪火,只要表兄教我,我定会耐心学会,真的!” 宋濯抬手合了那图册,垂下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去看她,只幽幽地开了口:“你会怕的。” 柳惜瑶忙道:“不,我不会怕,只要能缓表兄之症,再难我也愿意学。” “嘴硬。”他唇角笑意微敛,抬手开始理那衣衫。 柳惜瑶心生懊恼,不明白方才好教得好好的,他怎就忽然又不愿教了,且还生了抗拒之意,连抬眼看她都懒得再看。 她实在摸不透宋濯的性子,不免便有些心浮气躁,拿起茶盏便要喝那茶汤。 然那早已放凉的茶汤入喉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何事,带着几分狡黠地回头朝宋濯看去,“喝凉茶应是可以泻火吧?” 正在整理衣衫的宋濯,沉沉地“嗯”了一声。 柳惜瑶又喝一口,却不曾咽下,而是忽然转回身来,倾身朝他面前而去。 总归她与他也不是第一回 碰过此处了,且今日她已经与他这般碰触,都未叫他起那兴致,那便不如让她来做那个主动之人。 柳惜瑶不信那句“日后若我不在你身侧”的话,是宋濯随口而言,他定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的,他会回京,而她会被他丢下。 不,她不能被丢下! 柳惜瑶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双手捧起那张清俊的面容,不等他做出反应,便直接覆唇而上。 宋濯呼吸陡然一沉,那就压的郁结似被这一瞬的碰触激得快要压制不住,他抬手想要将她推开,却见她双手已是拦在了他的脖颈处,学他那日所做,撬开了他的薄唇,将那已是温热的茶汤,送去了他的口中。 喉结缓缓而动,那甘甜的茶汤入了腹中。 “表兄……” 她眼角落下泪来,呢喃的声音从纠缠的齿尖缓缓而出。 “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了……” “我如此心悦于你……” “你怎舍得,怎舍得啊……” 第32章 铸克制隐忍 今日柳惜瑶在宋濯面前,那脸颊已是红过无数次,也不差这一次了,她此刻全身心都在他身上,早就将那脸面抛诸脑后。 起初宋濯还不曾回应,似还有要将她推开的打算,可柳惜瑶却是一股不管不顾的架势,用那细长的手臂攀着他脖颈不松,唇齿也愈发纠缠得紧。 到了最后,宋濯似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终是揽住她腰身,反客为主。 许久之后,晕晕乎乎的窒闷让柳惜瑶又一次软在了他的怀中,她已是不哭,但那泪珠却是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泪痕,她抬眼看着不过咫尺距离的宋濯,她颤着那红肿的双唇,委屈巴巴道:“表兄不是说会轻些么?” 宋濯望着那两瓣朱唇,眉眼再是淡漠,却也难掩那溢出的几分风流之姿,“是我的过。” 想到上次就是这般亲吻之后,宋濯便急急将她撵走,柳惜瑶心头不免又是一紧,她可不想浪费今日的这番折腾,索性柔柔一笑,用那微肿的唇瓣轻快地在他薄唇上点了一下。 “我没有怪表兄,只是怕万一出去被人瞧出……”她说着,便抬眼去看宋濯神色。 宋濯也不知在想何事,似在回味方才那轻轻一啄,又似在琢磨柳惜瑶说出的这番话,总之,见他迟迟不语,柳惜瑶心头慌乱更甚,索性将他攀得更紧,整个脸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肩头上。 “表兄……”她柔柔唤他的瞬间,那眼角再度垂泪,落在他衣衫上,“有些话藏在我心底已是许久,可我从前不敢说,如今……”她哽咽了两声,似是犹豫之后,豁出去了一般,“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我不想与表兄分开,我早在第一次见到表兄时,就已是在意表兄,悦于表兄……”她声音如泣如诉,那双泪眸叫人只瞧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然那头顶上方,却缓缓落下一声,“哦?你我第一次碰面,是在何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0节 柳惜瑶愣了一瞬,似没想到宋濯会这般询问,不过她又暗自庆幸,她是记得那日场景的。 她在他衣衫上一副贪恋模样地轻轻蹭了蹭,回答道:“是在老夫人病重之时,我与母亲一道去看望,那时表兄站在廊下,一身素袍,清俊又高挑,我一眼便看在眼中,自此之后,回回梦绕……” 许是忧心宋濯听后,以为她只是念他容貌,话落后,柳惜瑶又连忙补充,“表兄许是不信,我在未曾见你之前,就已是对你心中向往,因老夫人时时与我母亲谈及你,一字一句都入了我的耳,我知你才华横溢,知你最尊孝道,也知你宽厚待人……这般好的表兄,如何能不叫我……” 柳惜瑶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将那后面的话道了出来,“向往,痴迷,眷恋又崇拜……” 上方之人唇角再次勾起,那声低沉又极快的笑也同时传来。 前面那几句话的句式,他听着便觉耳熟,而这最后那句,几乎没有任何变动,皆是搬了那《春厢语》里的句子。 不得不说,她记性很好,那话本子应是阿福年初时拿给她的,她不过只是抄了一遍,便记到了现在。 虽知是假,他却未曾戳穿,而是问她,“那时你几岁?” 柳惜瑶又是一愣,“那时……十、十二了。” 宋濯眉梢微挑,语气却依旧淡淡,“不过十二,便已是知道眷恋与痴迷了。” 柳惜瑶支支吾吾起来,“啊,那时……那时年少,其实不懂这些的,只是在意和崇拜,总想什么时候……再见表兄一面,是、是后来……” 柳惜瑶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他怀中坐起,那双眼满含真挚地望着他道:“是后来,再与表兄在这塔楼见面,我才终是懂得了少时的那份在意,究竟有何意义。” 说罢,她小嘴一撇,无辜又委屈地再次扑入了他的怀中,双手将他紧紧揽在身前,眼泪似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向外涌出。 “表兄,不要丢下我……”她字字恳切,声声颤抖,那之间紧紧攥着他的衣衫,似生怕松开一丝力气,身前之人便会弃他而去一般,“我 已是被爹爹抛弃,又被外祖母抛弃,被舅父抛弃……连老夫人与娘亲,也离我而去……我只有表兄了,唯有表兄了……呜呜呜……” 她原本只是想要惹宋濯怜惜,才会抱着他哭,可当她将这番话说出口时,那多年来藏在心头的苦楚,竟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已是无法自控。 宋濯未再言语,只缓缓地叹了口气,随后慢慢抬手,捧起了那张满面泪痕的脸庞,覆唇掩在了眼尾的泪痕处,一点一点将那泪痕以唇拂去。 那泪珠的味道,是微甜的花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似那雨后的茉莉入了喉中。 柳惜瑶哭声渐止,呼吸却不知不觉中重了几分,然她口中还是不望喃喃诉说,“表兄……我知表兄终有一日会离开慈恩堂,或是离开侯府……可我不要和你分开,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所求不多,只求能留在表兄身侧便好……真的……” 他那薄唇从眼尾,顺着那泪痕的方向而去,最终落在了那滚烫的耳珠上,他将那抹柔软的朱红含入耳中,克制又隐忍的呼吸充斥在她耳中。 柳惜瑶浑身顿时僵住,只觉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那耳中炸开,瞬间便蔓延至全身。 “表、表……啊……”她原还试图继续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那忽然深了的力道让她陡然颤颤一呼,赶忙咬住下唇,不再哭,也不再求,只慢慢软在了他怀中。 静谧的屋内,只剩下炭盆里稀碎的“噼啪”声,还有那交叠在一处呼吸声,时而急促沉重,时而冗长凌乱。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最后一丝声响也消失在了炭火的余温中时,屋内终是彻底归于了平静。 然这份平静下,两人心头却是都在不住地跳动。 柳惜瑶虽看不到她脖颈上的景象,却是能从锁骨旁那几处醒目的痕迹猜出,她那脖颈怕是见不得人了。 “表兄……”她嗓音也变得闷哑起来,却丝毫不觉难听,反而在她轻柔的语气下,又平添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媚色,“我如今……算不算……”她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跳,咬着唇试探地低低开口,“是你的人了?” 宋濯已是将她松开,一盏又一盏朝喉中送那凉茶。 他未曾看她,更是不去看那痕迹,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劝住了那股冲动,在那些东西落入眼中时,又起了意念。 她不能在此刻有他子嗣,而那汤药又极为伤身,也不该让她受那份罪,顶多到此地步,便已是足够。 终是彻底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宋濯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却是让柳惜瑶瞬间扬起唇角,那所有的忐忑与羞赧,还有那些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再次扑入他怀中,双手将他腰身紧紧环住,也不顾宋濯此刻为何身子会突然僵硬,只自顾自兴奋道:“表兄!我所求不高,真的,我只求表兄留我在身侧,便是做妾也愿意!” 宋濯瞬间合眼,那呼吸也再次一滞,颊边带着几分微颤地哑声开口:“确定是这般想的么?” 这算是他最后一次问她了,也是他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然怀中却传来了斩钉截铁的声音,“确定!” 宋濯深深吸气,缓缓将她从身前拉开,用指腹在她脖颈处一道痕迹上,轻轻摩挲着。 见他又是良久不说话,柳惜瑶眉宇微蹙,又开始心慌,“表兄?” “嗯。”他温声回应,抬手帮她将额前一缕乱发别致耳后,“你愿意,那便如此罢。” 回幽竹院这一路,虽然冰天雪地冻得人鼻头通红,可这三人的唇角都是上扬着的。 原本秀兰还忧心柳惜瑶今日能不能再进一步,结果看到她满面笑容从房中而出,那心里瞬间便踏实了。 再说安安,她是头一次在慈恩堂待这般久,也是头一次在耳房休息,自那慈恩堂出来后,她便忍不住与柳惜瑶道:“娘子可知,那耳房竟然有炭盆,也不知点的什么炭,一点都不呛人,还有那桌上,竟然还有茶水果子,我一开始还不敢吃呢,见秀兰姐姐吃了两块,我才敢吃的,实在太好吃了!” 秀兰也笑出声来,“你这安安,将那一整盘都吃完了,也不觉得齁得慌,吃完还躺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子,明日我还要来……” 说到此处,她忽然又想起了何事,疑惑地蹙眉道:“娘子,你每日都在塔楼上做什么呢?” 柳惜瑶朝秀兰看去,还不等她开口,秀兰便抢先回答道:“还能做什么,肯定是探讨佛法呗,你莫要问那么多,也莫要和别人去说,不然下次便不带你了。” 安安赶忙捂住嘴,连连保证,“我不说,我从来都不会多嘴的!” 柳惜瑶不曾怀疑安安,却也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便挽住了她的胳膊,笑着道:“不论做什么,我们三人日后丰衣足食,不再受欺负才是最重要的。” “对!”秀兰也许久未曾这般高兴了,她从另一边也挽住了柳惜瑶,三人便横着一排,踩在绵软的积雪上,朝着幽竹院走去。 与此同时,侯府东苑的书房内,宋澜正在听随从回禀。 “他们二人总共去了两处地方,一处是北侧的花园,二人在那亭中玩闹了一阵,便又溜去西苑,在西苑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归。” “一个多时辰?”宋澜蹙眉,“都做了什么?” 随从颇有些为难道地垂眼道:“公子之前说过,不让我们踏足西苑。” 宋澜想起来了,那西苑是宋濯的地方,他在回华州前,的确嘱咐过身边之人,莫要去西苑寻事。 他为兄长,是需让他三分,可他一双儿女,无缘无故在那西苑被人引导与他撒谎一事,必要搞个清楚明白。 宋澜挥退随从,正欲起身亲去那西苑一趟,便听下人来报,是那宋滢寻了过来。 宋滢晨起时就来寻过他一次,那时他在练功,便没有见她,此刻再次寻来,他若再将人赶走,怕是要让妹妹心寒。 宋澜让人将宋滢带进书房。 一进书房,宋滢便连蹦带跳来到他身侧,如儿时那般,拉着他衣袖便道:“兄长带我去狩猎!我听说冬日那山上会有雪狐,我要拿雪狐做领子,再做一副手套!” “怎好端端,想要这些了?”宋澜问道。 宋滢扁嘴道:“上次娘亲设了赏花宴,那王家二娘便有这些,她说是她兄长给她打得,别提多神气了……” 宋澜本就许久未曾归家,心里对这个妹妹多有亏欠,如今听到这般疼爱的妹妹,竟受了此等委屈,当即便应下了,“一头银狐罢了,你若想要,我们明日便去打回来。” 宋澜也是知道宋滢如今身底比幼时好了许多,这才肯答应她,然宋滢却还是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拉着他衣袖不丢手。 “怎么了?”宋澜疑惑。 宋滢抿抿唇,朝他撒娇道:“我想让柳表妹陪我一起去……” 第33章 铸妖媚善谋 五年前,宋澜尚未去安南之时,柳惜瑶就已随母亲投奔至了勇毅侯府,所以他对这位柳表妹有印象,却不深,连模样都记不得了,只知是个年岁与宋滢相当的小姑娘。 如今连宋滢都已是将近十七,那位柳表妹想必也是过了及笄,到了许婚的年纪,他们二人应当避嫌才是。 “不可,你随我去便是,带旁人做什么?”宋澜道。 “哎呀!”宋滢摇着他衣袖道,“柳表妹又不是旁人,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多苦,成日里就缩在那小院里,连侯府的大门都未曾出过,我都怕她将自己憋坏了,好兄长,你就应下吧!” 宋澜闻言,剑眉略沉,“侯府庇护了她们母女这么些年,倒是让她们生出委屈来了?” 宋澜虽不清楚后宅 诸事,却是知道,当初祖母还在时,待那柳家母女不薄,便是祖母后来病逝,这般大的侯府,也不会短了那二人吃喝。 “兄长有所不知……”宋滢轻叹一声,眉眼中多了几分疼惜,“那表姨母三年前就去世了。” 说罢,她终于松开了手,拉了把椅子从旁坐下,“那表姨母去世之后,柳表妹更是可怜了,说句食不果腹也不未过……” “胡说。”宋澜语气微沉,打断了宋滢的话,“我勇毅侯府素有仁善之名,怎会苛责一个小姑娘?” 宋滢也未曾多想,直接脱口而出,“兄长又不是不知道,娘亲与祖母不和,自祖母走后,那些下人便会看汤下菜,怎还能对她……” “宋滢。”宋澜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番话是何人教你的?” 宋滢蓦地愣了一瞬,抬眼便朝宋澜看去,印象中儿时不管捅了多大乱子,兄长都从不曾对她厉色过,今日却是从他这双眉宇间,觉出了几分愠色。 宋滢怎能不委屈,当即就撇了嘴,仰头哭了起来,“兄长变了……呜呜呜……从前兄长最疼莹儿了……呜呜呜……” 宋澜最是疼爱自己这位幼妹,他是看着宋滢从母亲怀中,那如同老鼠一样的羸弱小身子,一点一点长成如今这般大的一个姑娘的。 想到儿时宋滢病重之时,巴掌大的小脸惨白,躺在床榻上拉着他的手,喊他兄长,问她是不是要死了之时,宋澜直到现在心口都会发闷。 “莫要哭了,是阿兄不对。”宋澜终是软了语气,脸上愠色也顷刻间掩了下去,他抬手轻轻拍着宋滢肩头,不由叹道,“许是我在军营待得太久,说话时已是习惯了那般做派,并非是有意要苛责与你。” 宋滢懂得见好就收,她用帕子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就知道……阿兄最是疼我……” 宋澜笑着朝妹妹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我并非是要责备你,只是想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莹儿你已是到了许婚的年纪,凡是要沉稳些,有些不当讲的话,若是落了旁人耳中,难免会引起事端。” 宋滢乖巧地点点头,又是抽了两声,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也只是敢和阿兄这般说,对外我可从没说过这些。” 宋澜又是缓缓颔首,随后拿起桌上茶盏,状似随意般开口问她,“是那柳表妹让你求我的?” 宋滢赶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是我自己,她才没这个胆子的,她连马都不会骑,哪里想得到这些?” “不会骑马?”宋澜挑眉道,“那便更没有必要去了。” 宋滢早就想好了说词,“她不骑马,她帮咱们看营帐!” “有下人会照看,用不到她。”宋澜语气虽淡,但依旧没有半分让步。 宋滢心急,便又撒气娇来,“我不管,我就是想让她陪我嘛!” 宋澜深吸一口气,将茶盏不重不轻落在案上,“莹儿,别让人利用了也不自知。” 宋滢怎会听不懂宋澜的弦外之音,但这件事的确是冤枉了柳惜瑶,她赶忙又是一番解释,“表妹真的不是那种人,从来都是旁人欺负她,她何曾有那心眼去算计别人,表兄是不知,若不是我之前帮她,她如今都已经嫁给那贺老头子了,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她……” “你说什么?”宋澜凤眸眯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番话中的重点,“那贺录事不是前阵子病逝了么,这与你有何关系?” 宋滢猛地一惊,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急之下失了言,心虚地不敢再看宋澜,“啊……没、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帮忙疏导她,安慰她罢了。” 宋澜一眼便看出她在撒谎,强压住心头火气,让自己耐下心来,“你是我妹妹,出了何事我首要便是护你,你有何不敢与我说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1节 宋滢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宋澜脸色明显愈发难看,双手已是握成了拳,“她也知晓?” 宋滢下意识点了点头。 宋澜无奈叹气,他未曾想到宋滢会这般糊涂,竟还敢留人话柄,但他并未责怪出声,只转着拇指上那玉扳指,继续问道:“那你当日所托之人是谁?” 宋滢道:“我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就一夜之间,寻不到人了,许是吓跑了罢。” 宋澜长出一口气,再次缓缓抬手落在宋滢肩头,嘱咐道:“记住,日后越是这种事,越不该让人知晓,要将你这张嘴闭严实了,今日你只是在我面前失言,若是换作旁人,你便是闯了大祸。” 宋滢朝宋澜眨了眨眼,“也就是在兄长面前,我才说漏嘴的,换作旁人,我提都不会提。” 宋澜无奈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也露出笑颜来,“罢了,便将那柳表妹一道带上吧。” “啊?”宋滢愣住,不明白方才还决不让步的兄长,怎会突然就改了主意。 “都是些大老爷们,能有个女子陪你,倒也的确方便一些。”宋澜眉眼皆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而是藏着一股沉沉的肃杀之气。 宋滢浑然未觉,只兴奋地原地蹦起,高高兴兴地谢了宋澜之后,便直奔那幽竹院而去。 另一边,柳惜瑶三人已是回到了院中。 安安在草棚下一锅接一锅的烧着热水,柳惜瑶在里间沐浴,秀兰在旁帮忙。 冬日里裹得严实,一路上她身前红痕未被瞧出,此刻她泡在桶中,那脖颈与身前的红痕被秀兰看了个真切。 “这当真是二公子所为?”秀兰简直难以置信,那举止从来温润尔雅的二公子,竟在此事上如此孟浪。 柳惜瑶用帕巾遮在身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秀兰移开视线,又问她可与宋濯行了那些事。 得到否热的答案后,秀兰便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倒是再主动些啊?” “今日这般,已是我主动在先了。”柳惜瑶实不知还能如何主动,她本就羞得几乎不敢抬头,偏这秀兰还要将她一通埋怨,柳惜瑶难免心中会生出一丝气性,“总不能直接让我将衣服脱去,强将二公子推倒吧?”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脸红了,秀兰却是当真与她分析起来,一本正经道:“也不是不行啊,你明日不妨试试,我瞧那二公子只是面上闷,实则心里比谁都热,你若真敢来这么一遭,说不定他嘴上责你,心里早就软成一滩水了!” 柳惜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忙又拿了一条帕巾挡在面前,秀兰却是趴在桶边,撩那帕子逗她,还要她明日必须试试。 柳惜瑶被她逗得面红耳赤,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回道:“不必如此了……二公子今日已是说了,日后会纳我为妾的。” 原本应当是个好消息,她今日在塔楼时也是分明欣喜兴奋的,然却不知为何,回了幽竹院后,她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然此刻终是将这番话说出口时,她听到秀兰在旁边高兴,眉眼也是跟着微微弯起,可那神色却藏着股说不出的情绪,心头也愈发闷堵。 见她半天不出声,秀兰觉出不对,又趴在桶边看她,“怎么了,是还有何事吗?” 柳惜瑶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低声说了句,“没事。” 然话音刚落,她眼角从那床榻前扫过时,便倏然崩溃般,掩面哭了起来。 秀兰原还摸不清状况,但随着她视线朝床榻那边看去,见到床梁上悬挂着的一个香囊时,便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香囊早就没了味道,颜色也黯淡无光,一看便知在那床梁上已挂了多年。 陈旧到如此地步,能让柳惜瑶舍不得摘下的,定是她母亲所绣。 秀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入府多年,也曾听说过柳茹的事,想到那柳大娘子当初是连平妻都不愿做的人,若是如今知道她的女儿,上赶着与人做妾,心里该是何等难过。 秀兰鼻根也起了酸意,然她却并未忧思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舀了一瓢温水,浇在柳惜瑶肩头,“娘子快些洗漱,莫要染了风寒,没有什么事比平安康健重要。” 话落,两人便许久未再言语,直到柳惜 瑶从桶中而出,她与秀兰一道在火盆旁烘发时,那宋滢忽然寻来的声音,才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得知要与宋滢一道去山上狩猎,柳惜瑶自然吓得不清,连忙推拒。 宋滢则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劝她道:“你傻啊,我兄长若是不认得你,怎么肯愿意帮你拒那婚事?” 柳惜瑶许久未曾见过宋澜,印象中这位侯府大公子的形象,早就已是模糊到两个轮廓都想不起来了,只知他这些年在安南领兵,其余之事也皆是听宋滢所言。 “你不是说,只要你开口,大公子便会应允么,怎还需要我露面呢?”柳惜瑶根本不会骑马,再一想到冰天雪地要去山间,还有那两个孩子的事,便觉得心头莫名发慌。 “哎呀,便是如此,不也得让我兄长见你一面,知道你并非是那妖媚善谋之人,我到时再开口相求,岂不更加容易?” 宋滢的话落入耳中,柳惜瑶顿觉脸颊似被人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心绪也愈发不宁。 “那县主可会应允?”柳惜瑶道。 “反正我兄长答应我了,娘亲那边自有他去应付。”宋滢得意地朝柳惜瑶挤挤眼,“我给你说过,我娘最听我兄长的。” 说罢,宋滢也不再给她推拒的机会,看了眼外间天色,便起身就走,只临走前嘱咐她山上冷,到时多穿些衣裳,待几日后出发前,她再来寻她。 第34章 铸刺骨凉意 柳惜瑶以为,至少也得等个五六日,宋滢才会来寻她,却没想到了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便有人急急叩那院门。 “怎地这般早啊?”柳惜瑶也不过刚睡醒,尚未洗漱,就见宋滢穿戴齐整地站在了她面前。 宋滢一边催她动作快些,一边从旁与她解释,“兄长答应了娘亲,天黑前必须送我回来,所以咱们得尽早出发,再说了,你懂不懂冬日狩猎啊?” 宋滢虽是喜欢柳惜瑶,待她也不薄,可有时还是难掩那骨子里的自傲。 柳惜瑶早就熟知她并非故意如此,只一面梳发,一面笑着道:“我不懂啊,我从未狩猎过。” 这也是宋滢头一次外出狩猎,但与柳惜瑶不同,她可是自幼就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早早就做足了准备,她得意地扬着下巴道:“华州初雪下了两日,气温骤降,外出不便,昨夜初雪方停,又冷又饿之下,猎物自是要外出觅食,且一路出行皆会留下脚印!” 听至此,柳惜瑶也明白过来,对于喜好狩猎之人而言,今晨的确是个好时机。 得知宋澜也早就准备妥当,在那门厅正候着二人,柳惜瑶便也不敢再耽误工夫,梳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只着一根玉簪,便跟着宋滢朝门厅而去。 临走前倒是没忘嘱咐安安,要她去慈恩堂带话给那守塔楼的仆役,说清楚她并非爽约,而是被宋滢一早就邀去狩猎了。 今日的宋滢格外精神,她一身赤红紧袖胡服,腰上系着一条金丝锦带,下身墨色长裤,蹬了一双锃亮的牛皮长靴。 她起初还走走停停,耐下心来等柳惜瑶跟上再抬步,后来实在是没了耐性,那脚下生风般消失在了廊道上。 柳惜瑶只得提着裙摆,小跑着去追她。 身侧时不时也传来秀兰几声叨念,“让你练功你不好好练,这才多长一截路,走得慢不说,还喘成这般模样。” 柳惜瑶顾不上与她说话,只那口中不断呼着雾气。 终是来到前厅,柳惜瑶还未下廊,就看见了宋滢正在同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说话,那男子背对廊道,看不清模样,可一看身形与气度,也能猜出他便是勇毅侯府的大公子宋澜。 宋滢看到柳惜瑶,赶忙朝她招手,唤她快些上前。 柳惜瑶匀了几个呼吸,又垂眼快速理了理衣裙,这才缓步下廊。 宋滢已是迫不及待,迎上来将她连拉带推至宋澜面前,“兄长,这就是柳家表妹!” 柳惜瑶没来由心中一阵慌乱,赶忙将头垂下,规规矩矩朝面前之人唤了声,“大公子。” 她声音本就轻缓柔细,宋滢早已习惯,可对于初次听到的宋澜而言,便以为她多少是存了一丝故意。 “嗯,既是来了,便出发吧。”宋澜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眼神也未曾给她,说罢便阔步朝外走去。 宋滢紧随其后,柳惜瑶又是最后一个,待她出来时,宋澜已是骑在了一匹高大黝黑的骏马上,而宋滢在马下,似不愿坐马车,嚷嚷着也要骑马。 “将你那力气用在拉弓狩猎上,岂不更好?”宋澜语气虽有些沉冷,但一开口并未听出不耐,反而还存了哄她的意思。 柳惜瑶下意识抬眼朝上看,却不知为何会正好对上了宋澜的视线,两人眸光相触,还未来及细想,柳惜瑶便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她仓皇移开视线,将头垂得更低,随那仆役的示意,转过身先一步上了马车。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宋滢不服气的嘟囔,柳惜瑶已是没有心情细听,只不住暗忖着宋澜方才看她时的眼神。 “怎么了娘子?”一旁的秀兰觉出不对劲来。 柳惜瑶不安地掀开车帘一角,只借着那一道极细的缝隙,朝外扫了一圈,随后便示意秀兰来看。 柳惜瑶很少出幽竹院,对府内家仆皆不熟悉,秀兰却是侯府老人,只随意看了几眼,便知今日随行的这二十来人里,只有五六个是府内家仆,剩下皆是些生面孔。 “嚯……”秀兰看着那几个站在队伍最前的随从,不由低声感叹,“绝对是习武之人,且各个精壮,光那眼神便不同寻常。” 想也知道,这些人便是跟在宋澜身侧上过战场厮杀之人,饶是此刻未穿铠甲,那一言一行也都隐隐透着一股煞气。 “我……我有点害怕。”柳惜瑶也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秀兰拍拍她的手背,小声道:“怕什么啊,咱们又没得罪过大公子。” 话音刚落,车门便被人从外拉开。 宋滢没好气地钻了进来,气呼呼坐在那软垫上,将手臂紧紧抱在身前,她的婢女也跟着钻了进来,坐在秀兰对面,与宋滢保持着一定距离。 见她气恼的模样,车内无人再敢开口,待马车摇摇晃晃彻底启程,宋滢才泄愤般用力跺了下脚,将整个马车的木板都震得直颤,“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得坐在马车里,他就可以威风凛凛骑在高头大马上!” 柳惜瑶知道,若此刻在不开口相劝,以宋滢的性子定是要发火了,便赶忙温声道:“三娘今日特地要将我带出来,莫不是要让我一人坐在车中,而不陪我吧?” 宋滢以为她也会如兄长那般说辞,看似是为她好,实则还不是看不起她,觉得她力气小,骑个马就能累趴下,可谁知柳惜瑶轻飘飘一句话,竟让她心头那股怨气,顿时散去大半。 见她眉宇微展,柳惜瑶便弯唇挽起她手臂,“我许久未曾出府,今日猛然外出,总觉得莫名有些心慌,还好有三娘陪我。” “那到了山上,我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留在营帐里休息,我可是要狩猎的。”宋滢板脸道。 柳惜瑶笑着应是,转而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只咱们三人吗?那两个孩子没有跟着一道?” 秀兰也是未曾睡好,原本半阖着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可这“孩子”二字一出,她瞬间醒过神来,竖起耳朵听着二人说话。 “没有,才不带他们两个来呢!”宋滢对那两个孩子没有什么好印象,前几日一家人在正堂用膳,那两个孩子饭吃一半,便没规没矩地跑下桌,在那院里追着打闹,一点世家子嗣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你是不知那俩孩子有多淘,简直难以管教,这才回来几日,兄长给他俩那屋里都不知换过多少人了!” 听到宋滢这番话,秀兰当即暗吸一口冷气,她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公子 娶妻生子一事,便赶忙悄悄去拉柳惜瑶衣袖。 柳惜瑶回过头来,便是不必秀兰开口,她也知她想问何事,便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秀兰双眼瞪大的同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柳惜瑶方才为何说自己害怕,她如今也开始心虚起来。 柳惜瑶也想问此事,可又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若叫宋滢听出端倪,直接反问一句,你如何得知,便让柳惜瑶无从应对。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状似宽慰般开口道:“小孩子天生就爱玩闹,其实只要将人看护好了,便随他们去玩吧。” 宋滢冷哼,“还看护好呢,就那个宋璟,额角都碰了个大包出来,丑死了。” 柳惜瑶与秀兰脸上笑容皆是一僵,然她很快又一副关心模样,问道:“哎呀,怎伤到了呢,可是严重?” 宋滢只是看到那孩子额头起包,并不知具体是缘何引起,且她懒得再说那孩子的事,便不耐地摆手道:“谁知道呢,好像是自己摔得吧。”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2节 柳惜瑶又与秀兰对视一眼,皆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孩子虽小,倒是个信守承诺的。 马车出城时,恰遇华州刺史家中有人外出狩猎。 宋滢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见宋澜正与那刺史之子说话,又冷哼一声,“什么身份,也敢往这边贴?” 柳惜瑶也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二人所站颇远,听不清具体在说何事,只是从神情可断,应是相谈还算愉快。 “怎么了?”柳惜瑶不解道。 宋滢努了努下巴,让她去看那刺史家的马车,果不其然,很快那里面便下来一位女子,一身绯色长裙,外披鹅黄大氅,含羞带怯来到宋澜身前。 “你看她穿着,哪里是出来狩猎的,怕是特地来狩我兄长的。”宋滢似早已料到般,冷嗤一声,“我兄长就是要续弦,也不可能续她这样的!” “续弦?”柳惜瑶愣了一下。 宋滢放下车帘,让车内两个婢女先去外间等候,待两人离开,她才压声与柳惜瑶道:“也不知我兄长是怎么劝服我爹娘的,竟当真给那两个孩子入了族谱。如今已是对外称,我兄长在安南早已娶妻,乃我舅父做得主,只是那正妻生下两子后便病死了,此番我兄长归乡,是要另选继室。” 柳惜瑶莫名心中一震,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将旁人的子嗣这般看重,之前在宋澜刚归府时,她听宋滢提起那孩子,只以为宋澜最多只是做到收养那两个孩子,却没想是真真切切入了族谱,连带着那正妻的名分为这两个孩子都搭进去了。 她默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大公子的确忠义正直。” 听柳惜瑶这般夸赞宋澜,宋滢比听到她夸自己还要高兴,当即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又掀帘子朝外看,那刺史家的小娘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陪在那二人身侧说话,时不时掩唇轻笑两声。 “嗤,白费功夫,当真以为如此就能轮到她了?”宋滢转而又沉下脸,愤愤道。 柳惜瑶却是觉得,那女子虽不算容貌惊艳,倒也是难得的一个清秀美人,且一州刺史之女,已是柳惜瑶眼中企及的身份了,却不知为何宋滢就这般瞧不上。 这般想着,她又不由想到了自己,若是有一日宋滢得知她与宋濯的事,又会如何看她? 柳惜瑶正望着外面出神,恰好看到那女子不知何故,忽然朝后退了半步,然她身侧的兄长,却是立即回头,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落在了柳惜瑶眼中。 那女子神情有一瞬的惶恐,随后赶忙朝前迈回那半步,继续扬着那清秀可人的脸,满面含笑地望着宋澜。 明明与她无关,可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柳惜瑶似也被刺痛了一般,只觉心头猛然一揪,有股难以言说的窒闷。 她似是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原一州刺史这般出身的女子,在婚事上也难如自己所愿。 也不知身旁的宋滢有没有看到,但很快她便搁下帘子,没好气地朝外喊,“去问问,到底走不走了?” 外间婢女应声,便小跑着朝离开,不多时,又听她气喘吁吁跑回来道:“大公子问娘子,可愿与刺史家同行狩猎?” 宋滢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扬声道:“不愿!” 婢女应声,再度跑去传话。 宋澜有了宋滢当借口,正好顺理成章推脱了对方的邀约,上马便朝身后招手,一行人队伍又浩浩荡荡朝山中而去。 从前宋澜在安南时,也时常会外出狩猎,他手下之人得心应手,待到了山下,很快就能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不过片刻功夫,就已将营帐搭好。 宋滢在看到宋澜牵来那匹要送她的马时,那双眸顿时一亮,高兴的又蹦又跳,纵身一跃便坐在了那匹骏马背上。 柳惜瑶也是从未见到这般漂亮的马,那马通体雪白,鬓毛丝滑飘逸,在宋滢精湛的驾驭下,成了这雪色山间一道极为灵动的风景,当真是让人看了不舍移眼。 目送一行人逐渐远去,柳惜瑶终是长长呼了口气。 许是久违外出的缘故,柳惜瑶望着山间景色,也觉心胸倏然开阔,她带着秀兰随几位仆役来到一条溪水边。 这一处的溪流已是结冰,几人拿着铁镐,敲击着冰面,不一会儿,便敲出一个铜盆大的洞口,有个仆役递来网兜,柳惜瑶将网兜沉入溪水中,不一会儿,手中倏觉一沉,她惊喜地抬眼去看秀兰,秀兰也是面色一喜,赶忙与她将那网兜提起。 那里面竟兜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如此反复多次,柳惜瑶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她垂着肩膀,回到营帐中休息。 秀兰也是在府内闷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舍不得回去休息,便在营帐外的篝火帮,帮着一道烤鱼。 那胡料与鱼肉的香气融合在一处,让人不禁垂涎三尺,然柳惜瑶实在太倦,不知不觉半倚在那软毯上,便沉沉合了双眼。 许久之后,她猛然被一阵刺骨的凉意惊醒,瞬间睁开了眼,垂眸就朝脚下看去。 只见一条灰褐色通体斑驳的蛇,正顺着她的脚踝,朝小腿上方蜿蜒攀来。 第35章 铸缓缓摩挲 柳惜瑶当即白了脸色,连呼吸也瞬间停滞,她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只用力咬着唇,捏住裙摆的一角,用那最为缓慢的速度,不动声色地将裙摆一点一点朝上提了寸许。 在隐约看到那蛇头模样的时候,柳惜瑶只觉心跳也跟着骤然停歇。 这蛇足有孩童手臂那般宽,蛇身也将近三尺之长,通体为灰褐色斑纹,而那头部便是如书中所述毒蛇那般的三角蛇头。 许是察觉到周边有了微弱的反应,那本是正缓慢攀爬的毒蛇,倏然停了下来。 不过顷刻间,柳惜瑶额上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同后背似也湿了一片。 这不是她第一次碰到蛇,前两年在幽竹院时,也遇见过一条蛇,与眼前的截然不同,那跳蛇更细小一些,且无毒,就算如此,当时也将她吓得连连惨叫,最后还是安安将那蛇制服的。 “蛇不动,切莫扰……” 她在心中默念,强匀着呼吸让自己不要因胆怯而惊扰了那毒蛇。 与此同时,她也立即拿目光朝周身扫去,就在这软垫旁,抬手便可摸到的地方,歪歪扭扭靠着几节竹竿,那是方才搭棚子时剩下的竹竿。 柳惜瑶见状,又是缓缓匀了几个呼吸,却是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抬起的手臂,也在不住轻颤,待握住那竹竿的一瞬,静默许久的空气中,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随即,在这节竹竿旁的那节歪着的竹竿,倚着墙壁朝一侧缓缓朝下倒去。 柳惜瑶几乎是在那声脆响发出的同时,就已经抬起了另一只手臂,赶在这节竹竿倒地之前,稳稳将它握在了掌中。 然而她尚未来及松一口气,便 听那早已吓到僵硬的小腿处,传来了“嘶”的一声,那声音低沉刺耳,在此刻落入耳中显得尤为可怖。 柳惜瑶心脏瞬间悬得更高,可求生的本能使她在此刻变得异常镇定。 她屏住呼吸,将手中竹竿的一端,朝着蛇头的方向慢慢探近。 眼看竹竿与那蛇已不到一尺的距离时,那蛇忽然昂首朝后退去,然不过退了半寸,便缓缓又朝前来,试探性朝着空洞的竹竿内吐着信子。 柳惜瑶心跳愈发急促,气息也颤到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可手中的竹竿始终不曾摇晃,稳稳举在那毒蛇面前。 终于,那蛇见面前的“洞穴”并无危险,便借着本能的反应,将头慢慢探入其中,随着蛇身一点点滑入竹竿当中,手臂的沉重感也愈发加重,眼看蛇身全部消失在了眼前,柳惜瑶当即丢掉另一只手中的竹竿,且迅速抽出帕巾,朝着竹竿这头飞快地堵了进去。 随后,她尚未来及起身,便又立即将另一端也就是蛇尾之处的洞口,稳稳戳在了地面上,彻底将这条蛇困在了竹竿当中。而那条蛇也是被彻底惊扰,开始躁动不安地在竹竿内不住扭动。 “来人啊——”柳惜瑶一面紧紧握着竹竿,未敢有半分松懈,一面也终是敢扬声出口,朝着外间大声呼救。 秀兰就在帐子外,听到她的喊声,直接将手中的烤鱼丢在地上,转身便掀帘朝里面跑来,另一边两个仆役互看了一眼,也跟着跑了进来。 三人看到柳惜瑶握着竹竿,满面是泪地跪坐在软垫上,皆是一愣。 “这、这……这里面是条蛇……是、是毒蛇……好像是那……五、五步蛇……” 柳惜瑶语调尽失,声音断断续续,似从喉中挤出地一般。 秀兰反应比那二人快了两拍,闻言立即便跑上前来,她一面从柳惜瑶手中接过竹竿,一面用帕子揉成团,朝着上方的空洞又塞了进去。 待此举作罢,那两个仆役才回过神来,赶忙也凑了过来,又从秀兰手中将竹竿接过。 而柳惜瑶在那竹竿脱手的瞬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似也倏然断开,她只觉浑身无力,整个人不受控般直直朝那地上倒去。 秀兰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她揽住,着急问道:“娘子可被伤到了?” 柳惜瑶颤着那被咬到渗血的唇瓣,不住地喘着粗气,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过秀兰连蒙带猜,也意识到了那蛇是从她腿上发现的,赶忙就将裙摆拉起,仔细将她的腿检查了一遍,见她小腿光滑并无任何咬痕,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那毒蛇最终的结局,是死在了帐外一彪形大汉的手中。 宋滢一行人回来时,柳惜瑶已在秀兰的安抚下,恢复了一些气色,然整个人的状态与来时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听到帐内钻进五步蛇,宋滢也是一阵后怕,当即便将那几个仆役狠狠责了一通。 宋澜还是那副沉冷模样,象征性问了柳惜瑶几句,知她已无大碍,便点头又去了一旁。 柳惜瑶虽还有些没缓过劲来,但到底也是饿了,再加上她也知自己并未伤到,若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又该惹人生厌了。 她又强打起精神,与宋滢并排坐在篝火旁,而宋澜坐在对面,那腾升而起的火焰,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柳惜瑶本也就不愿多看,索性垂着眼,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手中的烤鱼。 那鱼肉上撒着胡料,原本入口是有些辛辣的,她此刻却尝不出味道一般,每一口都咽得艰难。 宋滢一面吃着烤兔肉,一面兴致勃勃说起方才去山中狩猎时的场景,说到兴起,她搁下手中的肉,拉着柳惜瑶便要起身,“走走走,我带你去看!” 对面宋澜见状,朝她喊了一声,“吃完再去。” 宋滢却是脚步未停,连头也不回地直接道:“我早就吃饱了!” 说罢,她带着柳惜瑶来到一处箱笼旁,掀开盖子,从里面拎起一只红毛狐狸给柳惜瑶看,神情中皆是得意,“瞧见没,这是我亲手射中的,只用了一箭哦!” 柳惜瑶抬袖掩鼻,朝后退了半步,应和道:“真厉害。” 宋滢嘿嘿一笑,将胸膛挺得更高,转身便拎着这狐狸来到宋澜身侧,“阿兄方才去了何处,都没看到我是如何将这狐狸射中的!” 宋澜用帕巾擦完唇角,起身朝她笑道:“不必看也知,我们莹儿定是出手果断,精准无误。” 宋滢得了夸赞,更是眉飞色舞,又转身跑回笼边,将那狐狸又扔了回去,随后指着一旁那几只兔子,对柳惜瑶道:“狐狸是我的,我可不给你哦,至于那几只兔子,我可以分你两只,等回府后,让人做了兔领送你!” 柳惜瑶含笑应谢。 宋滢不光是看自己打的猎物,还要去翻旁人打的,她将箱笼一个个掀开查看,若是看到好东西,便会直接拿出来,放入她的箱笼中。 柳惜瑶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却也还是耐心地站在宋滢身后,然不知何时,宋澜已踱步上前,来到了她的身侧,两人之间顶多三两寸的距离,只稍一阵风,她的绣摆便会挨着他。 柳惜瑶呼吸一抖,正好宋滢又提起一狐狸给她看,柳惜瑶探头去看时,趁机就朝另一侧挪了半步不说,且还朝前也迈了一步,如此,她与宋澜之间的距离便被彻底拉开。 宋澜朝不远处一随从递了个眼色,那随从立即意会,垂手与那四周的几个仆役打了一个收手,很快这箱笼四周,便再无任何仆役靠近,只剩他们三人。 宋滢忙的不亦乐乎,柳惜瑶则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陪在她身侧,只宋澜一人立在二人身后,那幽深的目光,直直落在柳惜瑶身上。 他自然看得出柳惜瑶是刻意与他疏远的。 应当说今日自两人见面到此刻为止,她没有生出一丝一毫地攀附之心,反而还对他起了惧意。 宋澜常年沙城征战,眉宇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狠厉,寻常人见了他皆会惧上三分,更何况是女子,故而他也习以为常,不觉有何奇怪之处。 然自他回了华州之后,放了要续弦的消息出去,便开始有那小娘子寻了各种缘由,朝他身边凑来,哪怕心里畏他,也要强撑着与他靠近。 如柳惜瑶这般对他刻意疏离的,倒还是头一遭。 宋澜素来多疑,绝非那轻易便被哄骗之辈,他可不信柳惜瑶此刻的举动,当真是心中所想。 怕只是玩那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3节 否则又何故哄了宋滢将她一并带来? 且他不信,这般姿容的女子,会真如宋滢所说,是个老实憨厚,心甘情愿守在房中任人欺辱的性子。 回到勇毅侯府时,天色已暗,却未彻底黑下。 柳惜瑶回了幽竹院,洗去一身疲惫,倒在床榻上,直到此刻,她似还能感觉到小腿在隐隐发胀,有种蛇还缠绕在其上的错觉。 安安得知此事,也被吓得白了脸色,得知柳惜瑶用了她的办法,将那蛇困住之后,拍着心口不住吐气,“娘子下次还是带着我吧,安安保证与娘子寸步不离,将娘子看得紧紧的!不过……” /:. 她忽然顿了一下,拧着眉毛偏头道:“前几日都下了雪的,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蛇往外跑呢?” 柳惜瑶今日心慌意乱,根本未曾往这方面去想,直到此刻听到安安这般说,才恍然觉出不对劲来,“许是……是那帐中有炭盆,再加上外面还烧了篝火,将那正在越冬的蛇惊扰到了,才叫它跑了出来?” “哦。”安安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这倒是有可能,那下次再去狩猎的话,娘子可要嘱咐他们,一定要将安营的地方选好,可莫要再出这样的事了,实在太吓人了!” 柳惜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正要应是,却 又倏然怔住。 今日随行的一众仆役,按理来说都是有过狩猎经验之人,又怎会出了这般岔子呢? 柳惜瑶想了片刻,也想不明白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放弃,总归她已是有了阴影,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她可是万万不会再去了。 夜阑已深,侯府东苑。 宋澜躺在床榻上已是许久,却并未如从前一般合眼便睡,反而越是合上眼睛,便愈发清醒。 他索性坐起身来,撩开床帐来到屋中,喝下半杯冷水,余光却是从脚下地毯扫过之时,那白日里的画面又浮现在了眼前。 在雪白的软垫上,那女子侧身而栖,身上只随意搭了件短袄,在那毒蛇蜿蜒朝她腿上攀去之时,她骤然惊醒…… 明明那眸子里噙满了惧意,几乎下一刻便会痛哭而出,可她却硬是将那眼泪生生咽下,从容不迫地与五步蛇去周旋,竟还叫她当真为自己谋出了一条生路。 他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在暗中稍一出手,惊了那蛇后,她依旧难逃此劫,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出手…… 许是因没能想到这般柔弱的女子,竟也有如此机智果敢的一面,才叫他因这份胆识,饶了她一回。 宋澜的拇指似无意识般,在杯身处缓缓摩挲着。 眼前却是又浮现出那条白皙光洁的小腿…… 第36章 铸表兄我怕 柳惜瑶还是将宋滢的打算说予了秀兰,秀兰得知后,果然与她想的一致。 “即便二公子能说动县主,让你不必给那袁统领为妾,可二公子终归是武将,他还是要回安南领兵的,待他走了,咱们又当如何?” 安安在外煮粥,两人在里间的梳妆台前,秀兰一面帮她梳发,一面压低声继续道:“所以咱们攀住二公子,方为良策,且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便是二公子已是允诺会纳你为妾,你也莫要掉以轻心,只要没有板上钉钉的那一日,男人的话便做不得准。” 柳惜瑶望着镜中秀兰,亦是有些无奈,“那我也不能逼他现在便将我纳了吧?” “这个节骨眼自是不行。”秀兰似早就想好了对策,她四处扫了一圈,弯身凑在柳惜瑶耳旁道,“娘子一旦怀了子嗣,这事就拍板了,就算没怀,只要破了身子,二公子就得为娘子负责,县主也不敢再轻易给娘子指婚,除非她彻底不顾侯府脸面。” 秀兰这番话,听着难听,却为实话。 荣华县主自傲惯了,很少在意旁人如何想,可柳惜瑶到底是侯府表亲,她若亲自开口将人赐出,结果去了夫家,在是个破了身的,哪怕是给人做妾,这面上也绝对难看至极。 所以不管是荣华县主,还是二公子,都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柳惜瑶原先以为,二人碰过了唇,便足够板上钉钉,后来听了秀兰所言才知何为真正的破身。 若从前的柳惜瑶听了秀兰此番言论,定会双颊通红,羞臊得难以抬眼,可此刻的柳惜瑶,只略微垂了几分眉眼,不知在暗忖何事。 秀兰以为柳惜瑶还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迟迟没有回应,便用那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哎呀,你待会儿去的时候,不行就试试,直接将二公子扑到,看看他会如何嘛?” 柳惜瑶却是忽地抬起了眼,语气极低,却又极为认真地问她,“秀兰姐姐,你说……若真到了那一日,县主可会恼火至极,将我打杀了去……” 这不是没有可能,她也不愿将自己与贺录事相提并论,连一州录事都能死的溅不起一丝水花,更何况她这样本就如浮萍一样的人物? 柳惜瑶昨日死里逃生后,她实在难以用巧合来说服自己,左思右想下,总觉得何处不对,原本已是放弃,不愿再多想了,可这一整夜频频被惊醒,让她又不得不反复琢磨起来。 昨日狩猎是宋滢相邀,柳惜瑶亦是无法相信是宋滢想要她的命,可若不是宋滢,那会是何人? 会是大公子宋澜吗? 可他们无冤无仇,他又何故如此待她? 便是那小郎君碰伤之事怪在了她的头上,又怎会只为如此小事,就要她性命? 柳惜瑶想破脑袋也是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是宋滢,宋澜,又或是荣华县主,只要他们想,她柳惜瑶的命便可以随时被人拿去。 秀兰被她问的顿时愣住,支吾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因她所言,是极有可能发生之事。 屋内静了半晌,最后秀兰似也想明白了,她用力咬了牙根,再度俯在她耳旁低道:“娘子,如今局势咱们已是骑虎难下,与其思虑那最坏的可能,倒不如抓住眼前,只要你能将二公子拿住了,便是当真有人要动你,也得顾及二公子不是?” 说罢,她抬手落在柳惜瑶肩头,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娘子好好想想,县主与二公子的关系。” 这对母子之间隔着一个老夫人,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明显急于修补关系的那一方是县主,若真到了那一日,只要二公子肯出言相护,哪怕只是三两分,县主亦有可能为了维护母子情分,而将柳惜瑶放过。 所以究其根本,最关键的还是宋濯的态度,她赌的就是他对她的在意。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那细眉微展,朝镜中的秀兰露出一个浅笑。 今日柳惜瑶只带了秀兰出门,因安安身上不爽利,便留在屋中休息,不便来回跑动,只是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惦记慈恩堂的果子,秀兰便答应帮她带上两块。 来到塔楼,柳惜瑶一如既往在那屏风前稍作停留,待宋濯出声唤她,她才款款朝屋中挪步。 “昨日可玩得愉快?”宋濯倒了热茶推至她面前。 柳惜瑶正在褪那袄子的动作倏然一顿,当即便委屈地颤了唇瓣,似是已经在心里忍了许久,可一见到他,便难以自控般瞬间就红了眼眶。 “表兄……”她终是忍不住唤出生来,这柔柔地一声,仿佛带着无尽委屈的哭诉一般,她顺手将那袄子丢在了地上,三两步绕过案几,就扑去了他的怀中。 宋濯似不知她何故这般大的反应,明显僵了一下,才抬手落在她身后,一面轻抚着,一面温声询问,“出了何事?” “我原以为,要见不到表兄了……”一提起昨日之事,她便将他抱得更紧,那柔软的两团棉花,紧紧压在他身前,随着她哭诉而不住起伏,“那可是五步蛇啊……就缠在我腿上,我当时胆子都要吓破了……可、可我一想到表兄……便什么也不知害怕了……” 她将他揽得更紧,且还因难过或是后怕至极,那身子又软了几分,无力地朝下沉去。 感觉到那团绵软,似倏然压在了某个物件上时,柳惜瑶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已是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也是翻阅过那本书册的,知道那物件从开始到结束的模样会有变化,便不叫自己去管,继续与他哭诉。 “我以为我要去与母亲团聚了……”柳惜瑶哽咽着,仍由眼泪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滑过身前,落入那已是被挤出一道细缝的云朵当中,而那如泉水般的眼泪,很快便从云中渗出,从内至外将这层薄薄的襦裙缓缓晕湿。 “可我一想到表兄还在等我……想到我与表兄的约定,又如何心甘情愿死在那毒蛇口中……” 柳惜瑶将昨日自己所有的聪慧与勇气,尽数归于她对宋濯的情意上,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她原可以将戏演至如此地步,也许这番话是假,但她心中的不甘却是真。这般真真假假搅在一处,连她自己都要分不真切,遑论旁人。 “五步蛇?”宋濯如此机敏,自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之处,他眉眼微沉,语气却还是那般温润,生怕吓到怀中之人,“他们二人当时在何处?” 宋濯口中的那二人,便是宋滢与宋澜,柳惜瑶如实回道:“去……去了山间 狩猎,那帐中只我一人……” “秀兰为何不在你身侧?”宋濯语气依旧温和。 柳惜瑶委屈巴巴道:“她知我小憩,怕扰到我,便在外帮忙……” 宋濯心中已有定数,便不在询问,只轻叹了一声,在她后背慢慢摩挲,“无事了,日后不会再如此了……” 柳惜瑶只觉这是安慰她,便哽咽地又在他怀中蹭了几下,在感觉到那物件似又有了变化,她动作下意识顿了一瞬。 宋濯喉结微抽,带着那温哄的语气,双手扶着她肩头,似要将她慢慢推开,“莫再哭了,久哭会坏了眼睛的。” 柳惜瑶原是不肯起身的,可肩头那双手,看似温柔,却带着隐隐力道,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直接推了起来。 他是动了情意的,不然那里缘何会有反应,可分明有了反应,为何又要将她推开。 柳惜瑶正胡思乱想之际,宋濯已是拿出帕子帮她拭泪。 从眼角到脸颊,再到那下巴之处,他动作极为轻柔,眉眼间也含着疼惜。 柳惜瑶已是不哭,却还是时不时会抽搭两下,在宋濯帮她拭去那最后一道泪痕,就要将手收回时,柳惜瑶却是不知骤然想到了何事,双手倏然抬起,紧紧握住了宋濯的手腕。 “表兄我怕……表兄……我真的怕……真的怕……只要一想到昨日之事,我的心口便突突直跳……”她一面诉着委屈,一面握着那手腕便朝心口的位置移去。 在手腕被压在了那绵软上的一瞬间,宋濯的呼吸也明显跟着一滞。 柳惜瑶似生怕他又要将手抽回,便双手又加了力道,仿若这只手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在手中不肯松开。 屋内静了一瞬,随后便见宋濯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没有强行收回这只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下颌,随后垂首含住了她的唇瓣,从轻吮到啃咬,再到最后碾压式的不住索取…… 待许久后,他将她松开之时,她已是晕晕乎乎到又一次跌入了他的怀中。 “可还怕?”他揽着那细软的腰身,指尖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轻轻抚着,眸中是温柔的笑意。 柳惜瑶小口喘着气,下意识想摇头,可到底还是清醒过来,用小指勾着他衣领,轻颤颤地开了口:“怕……瑶儿还是怕……” 瑶儿,这是她的乳名,从前也只有娘亲才这般称呼她,如今她在他面前道出这二字,是邀请,也是期盼。 “瑶儿……” 宋濯低念着这两字,指腹停在了她微翘的唇峰上。 柳惜瑶脑中倏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在那书中看到过的,她紧了紧袖中的手,缓缓张开口,将那点在唇峰上的指尖,轻轻咬住,随后小心翼翼抬起那沾着水雾的眼睫,朝宋濯幽幽看来,那温热的气息顺着湿润的指尖,喝在了他的掌心内。 “只要能与表兄在一起,瑶儿做什么也愿意……表兄……表兄……” 宋濯缓缓仰头,用力合了双眼。 第37章 铸女子图鉴 修长的脖颈上,那喉结在不住滚动,蜿蜒的青筋亦是尤为可见,似还带着隐隐颤动。 他知道她此刻是在试探,也是在邀请,可他给不了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给她,他不是不愿,是不敢,一旦真的触了他,他也不知还可否收得住,也不知她可能受得住…… 他该是推开她的,可他仿若已是开始贪恋起这份欢愉,并没有任何动作,只任由那丝丝缕缕的酥麻在指尖炸开,朝周身不住蔓延。 这情意,纵是为假,也能叫人乱了几分心智,更何况这当中,许是存了几分真意…… 这般想着,他揽着她腰后的那只手臂便愈发收紧,那炙热的掌心隔着衣衫也能觉出温度。 感受到宋濯的变化,柳惜瑶便不敢再有半分松懈,可她明明已是做到如此地步,只差如那秀兰所言,将他推倒在地,可他为何还是无动于衷? 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那股淡淡茶香,还有长期着笔而熏染的墨香在口中愈发弥漫,那深深的挫败感便愈发浓烈,她终是没忍住,失落地垂了眼睫。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4节 指尖上的缠绕与包裹被骤然松开,宋濯也缓缓睁开了眼,垂首朝她看来。 她想着,他该是出声唤她起身了,兴许还要用那看似温润有礼,却又隐含警告的请她离开。 然就在柳惜瑶情绪已是跌落谷底,打算起身之时,宋濯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那炙热的掌心将她手背紧紧包裹其中,他未给她反应的机会,就这般握着她的手背,直接寻去了那处。 那股灼热在掌心跳动的刹那,他身子微躬,而她则彻底僵住,一动都不敢再动。 他双眼微张,那带着几分涣散的眸光落在她写满震惊与慌乱的面容上。 她为何会生得这般美,美到只远远看去一眼,便能让人将她印入脑中,美到一颦一笑,都能叫人过目不忘…… 说到笑,他似乎更喜欢她落泪时的模样,那带着一丝咸涩的泪珠中,充斥着独属于她的那股甜香…… 宋濯朝着眼前这幅绝美的画卷慢慢靠近,最后将薄唇落在了她的眼尾处,将那泪珠一点点卷入喉中。 “不愿么?” 沉哑的嗓音在她耳旁低低传来,掌心似又传来了一下极为明显的跳动。 她嗫嚅着唇瓣,用那极低又极轻的声音,只道出了一个字,“想……” 宋濯低笑一声,彻底合了眼,将那原本只是虚扶在前的那只手,彻底朝前按去,他裹着她的手背慢慢收力,一点点收紧掌心,待那带着几分微颤的小手,将其全然握入掌中之时,似有一声极轻的喟叹从喉中哼出。 “别怕……” 他轻含耳珠,沉缓的嗓音再次缓缓响起的同时,宽大的掌腹开始带着她轻轻抚动,她从一开始僵硬,到后来微颤,再到最后彻底柔软下来,任由他来掌控,而那轻薄布料下,所有的一切都难以掩盖,不论是温度,还是状态,又或是不经意地跳动与那微颤。 她也终是明白过来,为何书册中那一处从开始到结尾,会画得不一样,原那不是画风问题,而是真的会有变化。 想到那书中最后的画面,柳惜瑶脸颊更加滚烫,她用力合上眼,也紧紧抿住了唇,不让自己再去想他俯在耳畔的那些声音。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愈发粗重急促的声音,骤然停下,而后便是一声低沉冗长地喟叹。 被吮到红肿的耳珠终是被缓缓松开,然他却没有将她松开,而是将她揽得更紧,似要将她揉入身体一般,过了良久,才慢慢平复呼吸,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柔柔地吻。 “不是问我嗓音为何忽然生疾么?”他端坐起身,将她从怀中慢慢扶起,嗓音已是恢复了往常的几分温润,“这便是缘由。” 说罢,他朝她温笑,“可学会了?” 柳惜瑶垂首不让自己去看分明已是晕湿的那一处,只涨着脸结巴道:“嗯……学、学会了……” “那……表兄是不是要……要沐浴了?”柳惜瑶低低问道。 宋濯“嗯”了一声,随后轻轻唤她,“瑶儿。” 这一声轻唤,不论是眉宇还是语气间,皆是极尽的温柔,就好似他含着一汪温泉,随时都能掐出水来。 柳惜瑶也不知是何故,心尖跟着颤晃了两下,也轻飘飘回了他一句,“表兄……” 宋濯深吸一口气,朝案几上的书册看去,“原是想教你继续认那穴位的,看来今日是学不成了。” 柳惜瑶缓缓抬眼,壮着胆子小声道:“那便帮表兄洗漱完再学。” 宋濯拿起身侧薄毯搭在身前,掩住了那片晕湿,不由失笑,“瑶儿,如此还不够么?” 柳惜瑶没有说话,抬手又拿小指去勾他。 “是为你好,回去吧。”宋濯望着勾来的小手,那方才消散的情绪似又随着这 轻轻触碰而蔓延开来,“瑶儿,是为了你好,回去吧。” 他嗓音比方才微沉几分,柳惜瑶知道这便是打定主意要她走了,她缓缓将手松开,带着几分不舍道:“可……可我舍不得表兄,我就想同表兄在一起……” “明日再来,可好?” 宋濯温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软哄,与上次略带警告的语气既然不同。 似是怕她还会不安,他说罢,又将声音缓缓压低,补了一句,“待明日,我拿女子图鉴来教你。” “穴位还分男女吗?”柳惜瑶觉得奇怪。 宋濯点了点头,帮她将额前一缕青丝轻轻别致耳后,在收手时,似刻意抚了一下她那微肿的耳珠,“不论男女,便是人与人之间也还会皆有不同,此图只是教至大致,具体还要上手才知。” “这样啊,可我男子的还未学完,便要开始学女子的吗?”柳惜瑶还是觉得何处不对。 “无妨的。”宋濯敛眸不再看她,似怕再看下去,便又要做些什么,“你这两日受了惊,明日学时可让你也……舒适放松一些……” 说罢,他朝她摆了摆手,再次让她先行回去。 柳惜瑶知道话已至此,已是没法再赖下去,只得乖巧应是,起身要穿衣时,却倏然在他颊边轻啄了一下,这才作罢。 待柳惜瑶彻底走远,宋濯才将那薄毯拿开,看着面前狼藉,他无奈地失笑摇头。 他原本只是观云,不插手,不沉陷,可这云儿不肯安分,偏要朝他落雨,又是这般的疾风骤雨…… 宋濯长出一口气,唤人备水沐浴。 待换衣而出,已是过去许久,阿福就在屏风外候着。 “如何看得人,被那毒蛇缠了都不知?”宋濯语气淡淡,但明显是在问责。 阿福忙道:“昨日那帐外皆是大公子带去的老手,公子吩咐莫要被识出,我实在难以靠近,且……那柳娘子是女子,又在帐中小憩……” 若是旁人,阿福倒也无妨,可这柳娘子明显与公子之间已是不一般,他如何敢盯得那般细致。 宋濯也听出他并非狡辩,默了片刻,又道:“昨日可看到那蛇为何人所投?” 阿福如实回道:“是大公子。” 宋濯冷冷扫了眼屏风外的身影,“缘何未与我说?” 阿福低道:“公子……之前不是说过,若不过问,不必提这些……” “日后若与性命相关,可直接与我禀报。”宋濯说完,也未再怪责,又问:“为何要杀她?” 阿福不敢妄加揣测,只将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一一道出:“大公子差人暗中去查了贺维的事,应是之前三娘子与他提过此事。” 宋濯缓缓颔首,心中已是猜出了缘由,依照宋澜那般杀伐果决的性子,自是不会留了话柄于人。 宋濯略忖片刻,道:“放消息给他,让他查出是我做的。” 另一边,柳惜瑶从慈恩堂回幽竹院这一路上,袖中的手被攥得极紧,似稍一放松,她便觉得掌中似还有那烫手的东西在隐隐跳动。 而今日她与宋濯在塔楼上发生的事,也与秀兰简单道了一遍。虽未言明细节,但秀兰也能大致明白,两人是有了亲昵举动,但还是未曾破身。 “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怎他还能忍住呢?”秀兰嘀咕着将脚下石头用力一踢,直朝那半敞的院门滚去。 柳惜瑶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便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孩童的闷哼。 两人皆是一怔,随后立即快步朝院里走去。 果不其然,又是那两个孩子。 安安用帕子蒙在眼睛上,正弯身在四周摩挲,而那两个小的,一个躲在院门后,一个缩在灶台旁,齐刷刷噤声朝院口看来。 那闷哼便是宋瑶发出的,她躲在地上揉着脚,没好气瞪向秀兰,“是你扔的石头吗,都将我脚后跟打疼了!” 院里的安安闻言,一把摘下帕巾,赶忙跑上前解释道:“是他们自己跑来的,我让他们玩一会儿便回去,可、可他们不听我的,还说……我要不陪着玩,就要喊他们嬷嬷来……” “对,别说安安姐姐,有什么事冲我来!”宋瑶翘着一只脚,蹦跶到安安身前,挺着小胸膛,扬着那下巴对柳惜瑶道。 秀兰已是知道这二人身份,当即便软了声调哄她,“哎呦,小娘子可别冤枉了我,是那石子挡在院门前,我怕万一有谁出门不慎被搬倒,这才朝一边踢去的,都怪这破石头,害我们小娘子碰了脚跟!” 秀兰一边冲那石头咒骂,一边狠狠朝那石头踩了几脚,逗得灶台那边的宋璟咯咯直笑。 柳惜瑶看了眼安安,并未责怪,而是先来井边打水洗手,温声劝道:“这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你们不饿么,快些回去用膳吧?” 前几日大雪,两孩子不方便外出,好不容易等到天晴雪停,这才叫他俩寻了机会偷溜而出,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走的。 宋瑶又一蹦一跳来到她身前,“不饿,我们吃饱了才出门的,你可别想赶我们走,只要我们一回去,那嬷嬷便逼着我们背书,我脑子都背疼了,我才不要回去!” 宋璟也一溜烟跑了过来,仰起头便哇哇哭,“我不要背书呜呜呜呜……我要骑大马呜呜呜……我要藏猫猫……” 眼看宋璟越哭声音越大,秀兰赶忙将那院门合上,柳惜瑶也三两下擦净了手,蹲在他面前温声道:“不是不愿陪你玩,是……是怕你父亲寻不到你们,会担忧的。” 宋瑶上前一步,低嗤一声,“我父亲才顾不上我们,他这几日应酬多,忙着给我们选后娘呢。” 宋瑶被宋澜养在身侧时,已至四岁,到了记事的年纪,她知道父母已死,也知道宋澜并非是她生父,起初她也哭过闹过,可后来慢慢便也明白过来,不论如何哭闹,爹娘也回不来了。 她与弟弟只有宋澜这一位父亲了,谁也别想夺走她们姐弟二人最后的这份爱。 想到那些花枝招展,不住朝父亲身前凑的女子,宋瑶那张稚嫩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阴郁。 第38章 铸乖乖听话 很多事不必有人告诉宋瑶,作为一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幼子,她自己也能敏锐的觉察出,那些人不喜欢她,更不会真心待她,他们只是畏惧宋澜而已。 可若宋澜日后一旦娶妻生子,比起自己亲出的子嗣,她与弟弟便会被遗忘,会被丢弃。 这些话宋瑶在安南时就听到过不止一次,起初她还只是默默垂泪,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她便开始学会如何哭,比如听到这些话时,她不再抱着弟弟落泪,而是扑到宋澜怀中,哭着问他,那些下人说的可是真的,父亲可会娶妻生子后,便不要她与弟弟了? 宋澜听后尤为震怒,命人拔了那人舌根,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定会将她视如己出,待回了华州便会将她们纳入族谱。 可纳入族谱又能如何,他还是要娶妻生子不是? 尤其依照宋家门第,日后能做那主母之人,身份只高不低,到时她与弟弟又能有何好日子? 一想到这些,宋瑶便觉心口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眼看面前这两个孩子,一个张嘴哇哇哭,一个板着脸面色沉沉不管不顾的模样,柳惜瑶到底还是没了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身侧的小木杌,坐在宋璟面前,帮他轻轻拭泪。 “为何非要来幽竹院呢,前院便没人能陪你们玩吗?”柳惜瑶动作很轻,语气也很轻,宋璟也不知怎地,顺势就朝她怀中一靠,小屁股一撅,就坐在了她腿上。 “我不喜欢和他们玩。”宋璟哽咽着,抬手去指一旁的安安,“我喜欢和安安姐姐玩。” 能陪这姐弟俩玩的人的确不缺,可那些人忌惮两人身份,要么怕磕了碰了,不让他们跑跳打闹,要么就处处迁就,总让他们二人赢,这样的玩耍太过无趣。 而幽竹院却截然相反,这小院里 的人,不仅不会让着她们,还会同她们一起打闹,这如何能不叫姐弟俩喜爱。 柳惜瑶听了宋璟的话,便也明白了当中缘由,便又温声哄道:“可安安是我的婢女,她还有自己的活要做,不能总陪着你们玩乐,且这是侯府,若叫人知道你们总寻过来,便会给我们添很多麻烦,你们若当真喜欢安安,也不希望她惹上麻烦受罚,对不对?” 宋璟咬着唇,一副又要哭的模样。 宋瑶冷哼一声,一双眼睛将小院扫了一遍,“你这小院子能有什么活?再说了,上次我弟弟在这儿磕了脑袋,不也让我解决了吗,哪里就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看你就是找借口,不愿陪我们玩!” 这宋瑶年岁不大,倒是伶牙俐齿,竟一时间将柳惜瑶都说得哑口无言。 宋璟闻言,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柳惜瑶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赶忙又哄道:“我知道,你想骑马打仗,想像你父亲一样威风,对不对啊?”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5节 宋璟当即止声,用力点了点头。 柳惜瑶耐下心来,接着道:“可你父亲不是日日都骑在马上,他也会读兵书,是不是?” 宋璟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柳惜瑶循循善诱,继续道:“所以你看,想要打胜仗,只懂武艺可不成,还得读得懂兵书,还会揣摩人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呀,咱们还是得先从读书识字开始,不是吗?” 宋璟正要点头,宋瑶却是抢先一步道:“那我学兵书,不学那《千字文》了!” 柳惜瑶愣了一下,没想到两人这般小,尤其宋璟,看着也才三岁多的年纪,竟已经要学《千字文》了,但她还是耐心劝道:“兵书自是要学的,但若大家都通读一样的兵书,又该如何分出胜负?” 这句话倒是将宋瑶问住了,她挠了挠头,眼珠子转了半晌,也回答不出。 “想要骑马打仗,亦如小儿学步,而这《千字文》,便是教你们先学会站稳脚跟,等站稳了,我们再学迈步……”柳惜瑶尽可能用二人听得懂的词句,来与她们讲解,“想要最终坐在高头大马上驰骋沙场,每一步都必不可缺。” 宋璟听不懂,便抬眼去看宋瑶,宋瑶倒是听懂了柳惜瑶的话,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倔强地偏过脸去,“我是来找你玩的,又不是要你当我先生,你给我啰嗦这么多作甚?你若再不陪我们玩,我父亲今晚若查我功课,我便说是你耽误了我工夫,害我背不过那《千字文》的!” “好!”柳惜瑶深吸一口气,见状也不再浪费口舌,索性从地上随手捡起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子,起身道:“随我进屋,我带你们三人玩儿。” 柳惜瑶带着几人进屋,先用石子在桌上划了许多小格,再叫她们三人每人挑选一块石子,代表各自。 “从现在开始,我教你们《千字文》,每一句背得最快者,可向前挪动一格,对其余两人进行惩罚。”柳惜瑶道。 宋瑶一听要背《千字文》,正要出声抗拒,可一听胜者可以惩罚败者,瞬间又来了兴致,“什么惩罚?” 柳惜瑶笑道:“挠痒痒,不许躲,我来数三个数,数停便不能再挠。” 不等姐弟俩说,安安已是连连拍手,“好玩好玩,我要玩!” 有了安安带头,那两个也开始催促她。 柳惜瑶清了下嗓,开始从第一句教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三人齐齐跟着她念。 往后这一个时辰里,小屋内白嫩时而传来整齐诵读之声,时而又传来嬉笑吵闹之声。 三人当中,安安年岁虽是最大的,可她从未读过《千字文》,只跟着一道背,连其中含义都不知,自是不如那两个记得快。 宋璟一开始背得慢,后来被挠得多了,那胜负欲便被激发而出,一张小脸满是认真,背得竟不比宋瑶慢多少。 整场比赛,最快的自是宋瑶,她总是那个挠别人的,也是石子跑得最快的,她是最先抵达对岸的,宋璟是第二个,最后一名不出所料,是安安。 她被两人一左一右挠手心,足足忍了十五个数才作罢。 最终,两个孩子是当真玩累了,才肯离开幽竹院。 临走前,柳惜瑶有些不放心地叫住了宋瑶,还不待她开口,小姑娘自己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小姑娘说完,朝她挤了挤眼,领着弟弟欢欢喜喜跑了出去。 宋瑶知道刘嬷嬷见她二人不见,并不敢声张,顶多是叫人守在各处院口,便没有带着宋璟直接从西苑的院口出去,而是东绕西绕,最后是从那北侧现了身。 刘嬷嬷早就急得焦头烂额,见这二人露面,哪里敢埋怨半句,自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将人带回了东苑。 宋澜直到晚膳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侯府。 他一面喝着醒酒汤,一面听随从与他说着今日府内诸事,听到那两孩子未曾听那先生的话,而是整个午后都溜去了西苑,宋澜脸上神情沉了几分,命人去将两人带来。 “晌午之后,你们去了何处?”宋澜已是温了语调,可那双眉眼里还是多了一丝往日不可见的严厉。 他是真拿这两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儿一样疼爱,可若是他宋澜的孩子,便不能是那目不识丁之人,想他如他们这般年岁的时候,能拉弓射箭不说,区区一个《千字文》早就背的滚瓜烂熟,而这两人已是开蒙多日,竟还未踏实下来,将那心思全然用在了玩乐上。 宋瑶很少见宋澜这般神情,她带着几分心虚道:“背……背书背累了,就带着璟儿出去转了一会儿。” 说罢,她似有想起什么,忙又补了一句,“昨日父亲不是还说了么,别光顾着背书,也要仔细眼睛,多看看外间的树木……” 宋澜朝宋瑶看去,这是她第二次骗他了,从前在安南时可从未这样过,然他不着急戳破,而是顺着宋瑶的话道:“既是背累了,那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看来你们应当已是背过了。” 原以为听完这番话,面前这两个小不点便会心急,却没曾想,两人竟同时弯起唇角,朝他点头,“嗯,背过了。” “哦?”宋澜挑眉,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那便来背,你们二人谁先来?”宋澜眯眼望向两人,这二人非但没有露怯,反而还争抢起来,当真是稀奇啊。 最终还是宋澜出声,指了宋瑶先背。 前两日还磕磕绊绊难以背下的宋瑶,此刻却是一字不差,全然背出。 再听宋璟,他前面背得顺畅,后半部分虽还是要人提醒一二,却已是比前几日强过数倍。 两个孩子背完,都仰着头在等宋澜夸赞,宋澜却是沉默不语,半晌后,才恍然抬手鼓掌道:“好!背得好!” 两个孩子正得意的笑着,却听宋澜忽然问道:“是何人教的啊?” 宋璟笑眯眯地脱口而出,“是漂亮姐姐教的!” “哦?”宋澜眉眼微沉,“哪个漂亮姐姐?” 宋瑶已是反应过来,赶忙接话,“是我,是我啊!是我先学会,再教给弟弟的,对不对啊璟儿?” 宋璟惊觉失言,张着嘴半晌没有出声,被宋瑶在那手臂上戳了一下,才回过神道:“是!是姐姐教我的。” 宋澜不再问下去,估摸那水房已是备好了水,便抬手让两人回去歇息。 今日总共赴了两场酒宴,饶是他只饮酒谈天,未曾与哪个女子相触,浸在那宴席上时间久了,身上也还是沾了不少脂粉味。 比军中那些血腥与臭汗混在一起的味道,这脂粉的香气自然好闻许多,可他又不喜那太过浓烈之气,闻久了直叫人头晕。 他此刻惬意地泡在那温水中,将这几日那些女子的身影与家世,在脑中全部又过了一遍。 美人他见得不少,可美则美矣,他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说不清楚到底为何,但总归不论是荣华县主帮他择的,还是主动攀附而来的,没有一个能叫他动了那等心思。 宋澜合眼揉着眉心,也不知忽地想到了何事 ,他缓缓睁眼,朝屏风外那随从问道:“那柳家来的,是住在了何处?” 随从道:“西边的幽竹院。” 西边? 宋澜蓦地怔了一瞬,然很快便嗤嗤笑了起来。 “不错啊,果真是聪慧。”宋澜低声喃喃。 比起那些一门心思全用在他身上的莺莺燕燕,她倒是个厉害的,看似不争不抢,却知从孩子入手。 不过宋澜很是好奇,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叫这两个孩子乖乖听话。 要知从前还在安南时,但凡院中有那年轻些的婢女,哪怕模样生得不美,只是端正些,那宋瑶都要寻人麻烦,硬是要将人赶走,连个婢女都防成这般,如今却心甘情愿帮那柳表妹? 想到帐内那节白嫩到透着光一样的小腿,宋澜带着几分酒意地扯了扯唇角,朝外低道:“去将明日刘沈两家的宴请推了。” 第39章 铸经脉不通 柳惜瑶今早出门时,将安安与秀兰全部带在了身侧,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远远看去便知这小院内已是无人,她害怕孩子们再寻过来,便打算今日晚点再回来。 来到塔楼内,柳惜瑶刚一进屋,便被宋濯叫到了身前。 她脱去棉衣,只着了那件淡紫色薄裙,跪坐在宋濯身侧,刚才轻轻唤了一声表兄,便见宋濯抬起手来,将掌心覆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这一路而来,身上穿得再厚实,那脸颊与鼻尖也还是露在外面,被寒风吹得皆已通红。 如今被宋濯捧在温热的掌心当中,没来由便叫她心尖一晃,那脸颊瞬间就起了温度,尤其抬眼看到那双温润的眉眼正盯着她看,她那心头似更为慌乱,赶忙垂下眼去,却在无意间又落向了昨日那处。 只是朝那处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便如同被烫了一般迅速移开,掌心似也隐隐有了昨日的那股灼热感。 看到面前之人一双眼眸东张西望,愈发慌乱的模样,宋濯唇角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好些了吗?”他温声问她。 “嗯,不冷了。”柳惜瑶缓缓点头,待他手慢慢松开时,她还补了一句,“多谢表兄。” 话落,宋濯又倒了盏茶汤递到她面前,柳惜瑶捧着茶汤,正小口慢饮之时,便见宋濯拿起桌上图册,在两人面前缓缓摊开。 此图与那之前图册上的画几乎一致,只是将人形从男子换为了女子。 在看到那女子画像的瞬间,柳惜瑶立即咳了起来,手忙脚乱赶忙将茶盏搁在桌上,一手急急掩在唇上,一手不住顺着心口,脸颊也在这刹那间红如滴血。 饶是她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这画面时,还是会被惊到。 实在因这图上的人物,画的太过栩栩如生,先不说人物面容如何,竟连那最秘之处,都画的如此细致。 明明她不是那画中人,可也不知为何,与宋濯坐在一起观这画时,会有种仿佛是她自己赤在他身前一样。 “可还好?”宋濯关心道。 柳惜瑶已是缓了过来,轻咳着摆了摆手,“无妨……只、只是被呛了一下。”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将杯盏重新搁回原位,硬着头皮朝那画中之人看去。 “若实在不愿学了……” 宋濯难得松了口,柳惜瑶却赶忙道:“不,我说好了要学,就是要学的,且医者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宋濯弯唇“嗯”了一声,便还是从最上处的穴位开始与她讲解。 “这几处的穴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男女皆通,然此处开始……”宋濯抬手指着那胸膛正中之处,“此为膻中穴,男女皆有缓喘,止吐,平心静气之效,然男女在力道方面需有不同,尤其女子逢那天癸之时,更要谨慎按之,否则那癸水易难控之……” 这一番话,宋濯说得极为淡然,不论语气还是神色,皆未有一丝异样,当真是一副无关男女,只认真探讨医理的模样,倒是柳惜瑶,整张脸还在滚烫,喉咙似也哑了几分。 若是从前的柳惜瑶,怕早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或是说连眼睛都不敢睁,可如今的她,心头再是不宁,也依旧睁着那双眼睛,随着宋濯手指的方向看去,甚至还抬起手指,颤颤指着那两处,小声问道:“是……是按照这两处的方位,来寻此穴吗?” 宋濯道:“若只根据这两处来寻,便不够准确,因人与人不论胸位或是大小皆有不同,应当是从胸骨正中,横平第四肋间,方才算得上准确,可明白了?” 柳惜瑶听懂了,正要点头回话,却猛地想起来,如此良机,她不该这般轻易学会才是。 “是此处吗?”柳惜瑶佯装在对照着宋濯的话,慢慢在自己身上寻那位置,故意将指尖落在稍微靠上之处。 宋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来,神情依旧认真道:“约是高了半寸,试着再低一些,看看可否是那正中之处。” 柳惜瑶那脸颊明明已是要滴出血来,却硬是强让自己提起腰板,垂眼故作糊涂,不是寻得高了,就是寻得低了,总归就是寻不到那膻中之处。 宋濯已是渐渐明白过来,他唇角含笑,不急不躁地慢慢指导着这装笨之人。 直到这人实在装不下去,最后索性故作懊恼地抬眼朝他求助,他才微敛了几分笑意,缓缓抬起手来,然还不等他碰触,她便已是快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就如昨日他握着她手一般,将他的手直接覆在其上。 这一刹那,宋濯脸上神情微凝,柳惜瑶也是倒吸了一口气,然她早已豁出去了,并未因此而松了力道,反而强忍着手腕的颤抖,又将他的手在掌中握紧几分。 “可、可是此处?” 可饶是再豁出去,一开口,那声音还是又抖又结巴。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6节 “低了。”宋濯那嗓音也沉了几分。 柳惜瑶细眉微蹙,偏着头似还是不解般,一面握着那大掌慢慢摸索其位,一面喃喃自语道:“左右两处居中之位……要寻到正中,还要寻到……第四肋间隙……” 她嗓音愈发沙哑,每到那掌腹从云上若有若无的轻抚而过时,声音都会跟着颤上几分,然她不管在这早就该寻到的穴位上如何迷失,宋濯都始终没有多余动作,只带着那浅浅的笑,垂眼望着她。 那股挫败感再次袭来,她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怎还能不为所动? 柳惜瑶索性咬了牙根,缓缓抬眼朝宋濯看来,“也不知……可是我穿衣的缘故,实在寻不到位置……” 这一抬眼,才看到宋濯不知是什么时候,拿了那身侧薄毯,遮盖在了身前。 “其实没有那般难。”宋濯却没有接话,而是忽然抬起指尖,点在了她身前膻中之处,“是这里。” 柳惜瑶愣了一瞬,那挫败感更加浓烈,他此话很明显就是在拒绝的意思,柳惜瑶已经打算松开他了,却恍然又想起何事,带着几分委屈地朝宋濯道:“表兄可好记得昨日说过,今日要让我舒适放松吗?” “嗯,记得。”宋濯道。 “此穴不是有舒心静气之效?既是表兄这般容易就寻到了,不如一边教我,一边让我舒缓一二,可好?”柳惜瑶小心翼翼抬眼去观宋濯神色。 宋濯昨日带着她做了那些,心中便觉对她有所亏欠,可再深的事他亦是做不得,便想到今日也帮她来做,让她亦是能尝到那极尽舒缓的滋味,原是怕她难能接受,便想着缓缓行之,却没想让她误会了。 宋濯将手从她掌中抽出,一面理着膝上搭着的薄毯,一面出生询问,“平日里从慈恩堂回去之后,会做何事?” 掌中一空,柳惜瑶失落垂眼,“誊抄书卷。” 宋濯理好薄毯,抬手开始整理面前的案几,“通常会抄多久?” 柳惜瑶低道:“一两个时辰不等……” “这般久,可会身子不适?”宋濯已是将面前案几全部腾空,那画册也收在了案几下方。 柳惜瑶这才觉出不对来,带着疑惑回答道:“抄的久了,会、 会有不适……如那手腕便会酸痛……” 皆是读书之人,宋濯自是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要她亲自说出口来,“还有何处?不必着急,一一道来。” 柳惜瑶思忖道:“后颈,腰背……还有腿脚……也会酸肿……” “皆是因久坐血液不通所至。”宋濯一面说着,一面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一条鹅黄色的宽巾,铺在面前的案几上,“可还记得,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之理?” 柳惜瑶不明白他到底是要做什么,拧着一双细眉,点了点头。 “坐上来。”他将那宽巾铺得整整齐齐,。 柳惜瑶似没有听懂一般,愣愣地看看那案几,又回头看看宋濯,“啊?如何……如何坐?” 宋濯语气虽温,嗓音却已是低沉中透着几分沙哑,“面对我而坐。” 柳惜瑶虽还是没有明白,宋濯此举是要做何,可她已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是说,只要与宋濯能接触的任何机会,她都不该放过才对。 她站起身来,慢慢挪步到了宋濯面前,要朝那案几上鹅黄色的宽巾坐下时,宋濯却是抬手帮她将裙摆撩开,未让她压坐在身后的裙摆上,温声对她道:“楼内再无旁人。” 柳惜瑶垂眼看着身前盘膝而坐的宋濯,俨然还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但很快,随着那温热的指腹朝那第一个穴位按去之时,她便瞬间懂了这句话代表何意。 “痛,则不通……”他沉哑的嗓音自下缓缓传来。 她紧抿着双唇,却还是难掩那哼咛而出的声音。 “与之前那阳陵泉穴一般,待通了便能觉出舒缓了。”他语气极其轻柔,似哄着她一般,生怕她会嫌疼而抗拒不愿继续。 柳惜瑶却是紧紧攥住衣角,好不容易松口回他了一个“好”字,然这字的尾音还未彻底落下,便被那突如其来的酸疼扯得变了语调,一声带着轻颤的“啊”脱口而出,被她立即咬唇而让那声音戛然而止在了喉中。 “瑶儿……”他沉哑地唤着她乳名,带着薄茧的掌腹将她激起一阵颤栗,“日后莫要坐得太久,会使人经脉不通。” 他说罢,彻底褪去了那遮在眼前的淡紫,“最多一盏茶的工夫,便要起身走动,否则长期以往,便会生出诸多毛病来……” 从未有过的痒意倏然在心头炸开,柳惜瑶瞬间想起了那本书册,那书册中似是有这样的画面,只是那是在床帏之中,而……而她此刻却是在案几上,而他……已是凑得如此之近,近到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正随着他娓娓道来的讲解,而落在那极秘之处。 既是说了是要叫她放松,便不会欺了她,宋濯将分寸把握得极好,不论寻至何处,也不会真叫那处损了。 他抬眼朝她看去,见她将唇已是咬得快要出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明明已是说过不必如此,这四周皆无旁人,她却还是这般小心。 宋濯看不下去,便出声询问,诱她开口说话,“我方才所说,你皆可记住了?” “嗯……”她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松开了口,“记、记住……表兄……” 宋濯有一瞬的失神,然很快便敛眸不再看她,也后悔让她出声,用力合眼吸气,却是又有那淡淡幽香入了鼻腔。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又或是低估了她。 最终,在他极尽所能压住了那股冲动之时,她已是彻底坐不住,跌入了他怀中。 看着案几上的鹅黄中间,已是晕湿成了姜黄,柳惜瑶蓦地落下了泪来,是委屈也是羞赧,“我……我错了,我拿回去洗……或是再赔给表兄一条吧?” “你何错之有?”宋濯望着怀中之人,一面拿帕巾帮她轻轻擦拭,一面用那沉哑的嗓音温哄道,“可觉得舒缓了?” 柳惜瑶想寻个地缝,但明显根本寻不到,索性就将脸直接埋进他胸前,也不推开那帕巾,也不回答他。 宋濯不再招她,也心知再招下去,受罪的还是自己,便也不再说话,只帮她整理那些狼藉。 然很快,便有那细微之声落入耳中。 宋濯眉眼间瞬时起了一股寒意,但开口时,语气还是极尽的温柔,“有人上来了,别怕,是我的仆役。” 柳惜瑶什么也未曾觉察,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说,但也顾不得去问,只一想到会有人站在门外,那脸颊便更加涨红,立即将脸埋得更深。 “公子。”门外来人低低道,“是大公子寻了过来。” 应当说,宋澜是半刻钟前就已来到了慈恩堂,然宋濯的仆役是提前得了吩咐的,自是不敢轻易上塔楼来搅扰宋濯,可宋澜这边等得久了,自是觉得奇怪,便不顾那来人阻拦,硬是要来塔楼一看。 宋濯如何猜不出这当中原委,他轻拍着怀中明显受到惊吓之人,朝外冷道:“将人拦住。” 这便是要动手之意。 那仆役领命,转身便消失在了门前。 第40章 铸爱做的事 宋澜从廊道而下,正要跨入院门时,却被仆役拦了去处。 他的耐心早已耗尽,没有任何缘由,便叫他在那正堂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这已经算是给足了二弟脸面。 “让开。”宋澜不客气道。 那仆役脚下却是纹丝不动,脸上神情也看不出半分赔笑或是讨好,俨然一副若宋澜胆敢再朝内迈入半步,便会与他动手之态。 宋澜不由冷笑,朝那斜前方的塔楼扫去一眼,只一个仆役罢了,还当真以为能拦得住他? 宋澜一面慢慢收紧双拳,缓缓扭动着手腕,一面迈出踏入院中。 然不等他脚跟落地,面前那仆役便抬臂朝他身前而来,虽被宋澜侧身避开,可那挥臂之时倏起的风声,却明显能让人感受到这一臂的力道极强,若是寻常人被这一臂砸中,定会震得肝胆俱裂。 宋澜早在片刻前看到这人脚步时,便知是个精通武艺的,却没想身手这般高绝,且丝毫不顾忌他的身份,敢就这样朝他挥臂。 既是如此,那便怪不得他了。 宋澜侧身避开的同时,手肘已是倏然朝那人腰间而去,那仆役也是闪避极快,顷刻间转身便又是沉沉一臂朝面上而来。 起初宋澜看似拳拳雷厉,实则每一击都是试探,不过三五招内,便看出了对方门道。 然至此时开始,两人之间那看似势均力敌的平衡便被倏然打破,宋澜立即占据优势,只要出招便会让对方躲避不及,而对方不论拳至何处,仿若皆能被宋澜提前猜中。 很快这仆役便被打得连连后退,最终被他一脚踢翻再地,飞出一丈之外。 宋澜走上前去,抬起黑靴重重压在那人心口处,那仆役挣扎着似还要妄图起身,却随着宋澜足底的力道而闷哼一声,彻底不敢再动。 一阵拍掌声从身后传来,宋澜侧眸冷冷看去。 来人正是宋濯。 他一面缓步朝下楼,一面笑意淡淡地温声赞道:“兄长果真风采卓绝,顷刻间就能制敌而胜。” 宋澜抬起脚,抽出帕子擦手道:“你这慈恩堂内,才是当真卧虎藏龙啊。” 说罢,也不等宋濯开口,便将那帕子朝地上扔去,也慢慢弯了唇角,“可若下次再使人这般拦我,我常年征战在外,手上没有轻重,若伤了你的人,二弟可莫要怨我。” 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宋濯也不急,只徐徐道:“许久未见兄长,便想借机看看兄长风采,可胜当年。” 宋澜也不想再与他计较,冷哼一声便随他朝那前厅的方向而去,临出院子前,他又回头朝那塔楼上方扫去一眼,“在那楼上做什么呢,这般久也不见现身?” 宋濯淡道:“并无要事,只是闲暇时做些爱做的事罢了。” “爱做的事?”宋澜眉梢微挑,“说来听听,日后我与你也能投其所好。” 宋濯随口道:“粗研一些筋脉穴位之事。” “哦?” 宋澜似也起了兴致道,“二弟还钻研起医理了,那何时得空教教我?” 宋濯淡笑,没有应声。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前厅。 早有下人备了茶具,还有那山中取来的泉水,皆搁在矮几上。 兄弟盘膝对坐,下人皆已退至屋外。 宋濯不疾不徐手拿茶具开始烹茶。 宋澜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贺维一事,是你的手笔?” 宋濯淡淡“嗯”了一声。 这消息是他特意放给宋澜的,自是也能猜出宋澜得知后,会登门来寻,只是他寻来的时间不算凑巧。 而宋澜却不知此事,只以为是他的人终于查出了端倪,才让他顺着那蛛丝马迹疑到了老二身上。 “此事你做得很干净,我查时也未曾留下可疑之处。” 宋澜说着,那微蹙的眉宇便徐徐展开,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欣慰来。 他原本以为,二弟自幼随祖母长大,与他兄妹二人似隔着一层般,从来都不算亲厚,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血浓于水,一旦三娘遇到事,他也是愿意暗中相助的。 然他虽然欣慰,却还是觉得宋濯此番颇有些过分。 “三娘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你暗中使人夺了那贺维性命,不曾告知于她,也不怕将她吓坏。”宋澜道。 宋濯用茶罗筛着茶粉,不紧不慢道:“在你面前,她是小姑娘,可若不借此机会长了教训,日后再行此胆大妄为之事时,旁人便只认她是勇毅侯府的三娘子。” 经此一事,宋滢的确被吓得安分了不少,至少不敢再拿银子随意去寻人办事,那些人哪里就堪被她所用,只要不死,便永远都是那透风的墙。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7节 宋澜认可这番话,可终究是自己妹妹,多少是存了一些偏爱的,想到那透风的墙,便不由又想起一事来,“事出有因,此事为那柳家娘子所谋。” 宋濯手中动作微顿,抬眼朝他看来,“三娘是这般与你说的?” 宋澜道:“她爱逞强,如何会说实话,那柳家的虽是表亲,可终究不姓宋,我信不过她。” 宋濯垂眼继续煮茶,“兄长何时这般不谨慎了,若贺柳二人相继离世,侯府安能不被生疑?” 县主刚一赐婚,两人便双双毙命,自然会让人觉出蹊跷。 且宋滢与那柳家表妹的关系亲近,若那表妹也跟着倏然离世,那才是彻底要将三娘吓傻了。 宋澜看看面前摆放整齐的茶具,又看看那始终面含温笑的宋濯,这一刻方能真切感受到为何父亲要说宋濯才是那做文臣的料,果真是心思诡秘,城府极深,且轻易不会将那心思显现而出。 “二兄觉得呢?”宋濯抬眼朝他看来。 “还是你思虑周全。”宋澜笑着朝他颔首,“的确不必着急,不过一女子罢了,如今还要仰仗侯府度日,料定她也不敢多事。” 若当真是那多事之人,自也有的是法子将人除去。 最后这句话,宋澜并未所出口,只在心里暗道。 话落,他便去看宋濯神色,却看不出一丝杀意,甚至连那细微的神色都瞧不出来。 宋澜挑眉,岔开了话题,“若单说你这慈恩堂,我绝不会叫人来此,可整个西苑,都不叫我的人踏足,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宋濯搅动着逐渐沸腾的茶汤,语气轻缓道:“兄长归府后,入住东苑,不也是避开了我的眼目?” 宋澜也并非是要怪责,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却没想还要被他揶揄,“你这性子,实则也随了几分母亲的。” 再不是母亲亲自带大的,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一脉相承,只是一个倔在明面,一个看似不争不抢,实则骨子里也是个又倔又不愿服软的。 “明日,最迟后日,袁统领便要抵达华州。”宋濯舀了一勺茶汤在那茶盏中,问道,“你与他在安南时,私交如何?” 按照之前袁秩信中所述,合该五日后才至华州,可宋濯却说他明后两日便要到。 宋澜微怔,却也不觉奇怪,毕竟他连自己的日程都能摸清,何况是那袁统领。 “甚好。”宋澜接茶盏,不由深看了宋濯一眼,五年未见,这位二弟脸上的稚气彻底不见,应当说,是自打他入了弘文馆求学之后,那面相便与从前有了变化,他待人处事看似依旧温和有礼,但眼神中明显是多了东西的,只是那东西叫人辨识不清。 宋澜虽未入过弘文馆,却也深知比起战场厮杀,在那种地方想要明哲保身,绝非易事。 呷了口茶汤,他缓缓出声,“怎地提起袁统领来了?” 宋濯也给自己添了一盏,并未回答,而是继续问道:“此人可信得过?” “忠义之士,与我亦是有过出生入死的交情。”宋澜道。 宋濯缓缓颔首,这方道出原委,“秦王一派,苦寻多年,终是查到了当年江南水患时,太子一党治水的账簿,如今暗中已是兵分三路,欲将一干证物送往京城,这当中一路必定途径华州。” 宋澜剑眉瞬间蹙起,嗓音也不由沉下几分,“你的意思……是让袁统领护这一路?” “非也。”宋濯低道,“与侯府有关的任何人与事,皆莫参与这两党当中。” “如今的确不是入局之时,那……”宋澜话还未曾出口,便也倏然明白过来。 此番圣上特意招袁统领回京,本就欲留他在京中任职,若能赶在太子出事前,顺利如今,倘若之后京中一旦生变,袁统领便可借机立下功绩,到时必当被陛下委以重任。 但前提是,这袁秩得是那能倚靠,日后也能堪用之人。 所以,宋濯才会问他两人之间交情如何。 想到这一点,宋澜不由深吸一口气道:“如此要事,你怎地现在才开口,我若今日不寻上门来,你当如何?” 宋濯既是放了那贺维的消息给宋澜,便是猜到他会寻上门来,所以并不着急。 他又喝一口茶,笑着道:“早几日,晚几日,若是有差别,便也不必要这一步棋了。” 言下之意,若袁秩与宋澜的交情几日就能有所转变,此人便不堪重用了。 宋澜忽然笑了,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位二弟的心计,“好,那我告诉你,这步棋,堪用。” 宋濯也笑道:“那便请兄长书信一封,派人亲自交于袁统领之手。” “放心。”宋澜搁下茶盏道,“今晚天黑之前,信便会送至他手中。” 而那袁秩一旦得了信件之后,根本来不及再朝华州而来,更别提登门叙旧,应会快马加鞭朝那京中而去。 喝下那最后一口茶汤,宋濯脸上露出的笑意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 第41章 铸半生不熟 宋濯离开塔楼时,已是温声安抚了柳惜瑶,他让她不必惊慌,就在此处好生休息,待他回来了再行离开。 柳惜瑶乖巧应是,等宋濯前脚下了塔楼,她后脚便来到窗后,几番犹豫下,到底还是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朝那楼下看去。 看到宋澜将那仆役踩在脚下,面色沉冷地扔了手中帕子时,柳惜瑶那嗓子眼都悬了起来,然二人似乎并未生出嫌隙,而是并肩朝院外走去,柳惜瑶正要暗松一口气时,却见宋澜忽然回过头,朝着塔楼看来。 两人似隔空对视了一瞬。 从宋澜的角度看去,应是看不到这窗后的柳惜瑶的,可对于心虚的柳惜瑶而言,这一眼却是叫她呼吸一滞,心头也跟着颤了两下。 所幸那两人很快便出了院子,朝着前厅而去。 柳惜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又壮着胆子将窗户朝外推开半寸,视野顿时更加开阔,看得也更远更清楚了。 她之前就根据方位,猜测到站在此处,应能看到幽竹院,却没想到,不 光是能看到,且比她预料中看得还要清楚。 虽不至于看清人的容貌,但也绝对能根据轮廓来猜出那人是谁。 想到这么多年,她在幽竹院的一举一动兴许都落在了宋濯眼中,柳惜瑶便觉后脊莫名有些发凉,可转念一想,依照宋濯的性子,怕是根本懒得朝那处去看,只是她自己想多了而已。 柳惜瑶重新将窗子合上,余光扫过不远处的案几,那脸颊瞬间又升了温度,她垂着眼不让自己去看,也不让自己再去想方才那些画面,只就近坐在窗后的椅子上。 两人如今虽未真正行那等事,可分明已是肌肤相触……这等亲密行径,应当已经算是到了实处吧? 眼看那袁统领便要来至华州,宋滢那边也未曾送来消息,柳惜瑶便眉心紧锁,反复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直接开口求宋濯。 他是喜欢她的吧,不然为何要与她亲密,为何又要让她去触他,虽隔着一层薄衣,可那温度与轮廓,分明已是真切无比。 何况方才他还一点也不嫌的模样,不曾清洗就直接触了,且还将脸凑得那样近,似只要再朝前寸许,就该…… 一想到那画面,似又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爬过一般,生出一股隐隐的酥麻,她赶紧合眼摇了摇头,不叫自己再去想能那画面,只将心思全放在许婚之事上。 既然两人已到了如此地步,索性她便直接同宋濯开口相求,便说是从宋滢那里听到的消息,说要她去给袁统领做小妾,而她一心都在表兄身上,宁死也不愿给旁人做妾。 宋濯应当会帮她的,他肯定会帮的…… 柳惜瑶正暗忖着,忽然听到那屏风后传来了推门声,也不知是她太过专注,所以未曾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还是宋濯脚步过于轻,才没让她听到。 总之,待柳惜瑶反应过来时,宋濯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正心绪慌乱着,看到宋濯时眼神便显出了几分不安。 “怎么了?”他一面褪去大氅,一面朝她问道。 “没、没事……”柳惜瑶咬着唇,欲言又止。 宋濯将大氅搭好,又去另一侧铜盆处净了一遍手,这才缓步朝她走来,“可要与我一道用午膳?” 柳惜瑶抿抿唇,摇头道:“不必了。” 宋濯温笑着去拉她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那不住抚触带来的阵阵舒意,仿佛瞬间又涌现在了脑海中。 柳惜瑶指尖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便想要抽开,却被宋濯不动声色地朝前一拉,再度攥入了掌中。 “可是有话想与我说?”他嗓音低了下来,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与我想说什么,皆可开口。” “我、我听……听三娘说……” 柳惜瑶也低了声音,明明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却好像堵在喉中,如何都道不出了。 她如何能不心虚,如何能不害怕? 宋濯这般聪慧,万一听完她所求,觉察出她所谓的爱慕,只是为了不去给那袁统领做妾,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她戏弄,从而生了怨气,若真的叫宋濯厌了她,那她这段时日一切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见她忽又不再出声,宋濯神情似又柔了几分,耐着性子又温声道:“不必忧心,听到了何事都可与我说。” 宋濯此刻越是温柔,柳惜瑶便越是不安。 按照她之前所谋,应当是等袁统领来华州之前,她与他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便直接堵了那婚事,从而日后也能彻底跟在他身侧以求庇护。 可如今,这锅饭…… 到底还是半生不熟的,实不该心急去掀锅盖。 柳惜瑶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就因碰了那处,便心慌意乱下险些坏了正事。 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带着几分幽怨地开了口,“三娘说……表兄日后所娶之人,必是那皇亲国戚,三公之后……” 宋濯似是没有料到,她如此犹豫不决,迟迟不敢开口的事,竟会是这个,不由怔了一下,才道:“你在意这些?” 柳惜瑶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既已确定要选这一条路,又怎会在意这些。 “不……瑶儿不是在意,是怕……”她说着,抿唇又朝那宽巾看去,再次用力掐那掌心,眼睛顿觉一酸,仿佛顷刻间便要滴出泪来,“怕表兄到时,忘了瑶儿?” 这个理由最为合适不过,没有哪个女子,不怕男子相负,尤其是她若是做了他的妾,主母又是那般高门之后,若夫君再不相护,日后结局可想而知。 柳惜瑶说罢,便直接扑入了宋濯怀中,尚不等他开口,便呜呜咽咽道:“瑶儿喜欢表兄,爱慕表兄,已是将自己都要交于表兄了,可瑶儿也会怕……” “可是怕我不能善待于你,怕我负了你?”宋濯轻抚着她后脊,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丝间,闻着那股只属于她的淡淡香气,嗓音微哑着开了口。 “表兄……”柳惜瑶柔柔唤他,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着面前那张清润温柔的面容,带着几分期许地颤颤出声,“表兄不会的,对不对?” “不会。”宋濯说罢,垂眼含住了那微颤的双唇。 两人此刻是拥在一处的,自是能觉察到彼此的变化,眼看口中空气愈发稀薄,而那一处似又要穿破薄衫而出时,宋濯先一步松开了她,抬臂落在腹前,用那宽袖遮住了那处。 “回去吧。”他沉哑着嗓音道。 今日他忍了太久,此刻那眼底都已是布了一片红丝。 “表兄……”柳惜瑶又是柔柔一声低唤,似有些不肯走之意。 宋濯被这声表兄唤得又是深吸一口气,将眸光从她身上移开,无奈地弯唇道:“瑶儿听话,回去吧,待明日再来寻我。” 柳惜瑶只好去拿袄子,待穿上之后,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他,“表兄……那我回去了?” 宋濯还是未曾看她,只低低应了一声。 待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耳中,他才缓步来到案前,坐在那绒毯上,掌腹从那面前的宽巾上轻抚而过,那宽巾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8节 他用指尖缓缓触着那片湿润,最终还是一把将宽巾收入了掌中。 过了许久,那铜炉中的香已然烧尽,不见半分余烟,屋内才传来一声沉沉地喟叹。 宋澜离开慈恩堂,便大步朝着东苑的方向走去,途径那片竹林时,脚步却是一顿,随即便转身换了方向。 然只走了片刻,便见那小院前站着两个小身影,不是自己那两个孩儿,又是何人? 宋澜低笑一声,侧身隐在一处竹影中。 两个小人儿还浑然不觉,只顾着在那门前生气。 “她就是故意的!”宋瑶叉着腰,朝那院门踢了一脚,“肯定是怕我们找来,才将安安姐姐也带出门的!” “呜呜呜……漂亮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玩啊?”宋璟见等了老半天,都没将人等回来,已是气得哭了鼻子,“我们不是玩得很高兴么,呜呜呜……” “哼!”宋瑶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觉得委屈,竟也红了眼眶,“她才不高兴呢!她只是怕我们告状,让爹爹来责她,才愿意陪我们玩的!” “为什么呀,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和我们玩啊?”宋璟哭得更加难过,直接坐在院门前的一块大石上,直抹眼泪。 宋瑶别过脸去,用那手背飞快抹掉了眼角垂下的泪珠,没让宋璟看到这一幕,却是落在了不远处宋澜的眼中。 “还能为什么……”宋瑶声音又低又轻道,“我们没有爹娘呗……” 宋澜听到这句话,脚跟微动,有一瞬间想冲到那孩子面前的冲动,然很快,他便劝住了自己,继续朝下听去。 “有啊,我们有爹爹啊!”宋璟扬着脸道。 “爹爹是会娶妻的……”宋瑶怕自己再掉眼泪,便抬头看着竹林上空的鸟雀,“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的。” 宋璟却是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服气道:“谁说我不懂,我知道爹爹最近在给我们挑选娘亲,等挑好了娘亲,娘亲肯定会疼我,会陪我……” “会什么会?”宋瑶实在忍不住,直接扬声将他话音打断,“等选好了娘亲,便更没人疼我们了!” 宋璟被她这一声喊,吓得打了个哆嗦,但很快便哭着起身去拉她,“姐姐别生气,璟儿乖,璟儿不惹姐姐生气了……” 三年前,宋璟被宋澜带到 身侧时,尚还不足一岁,他已是记不清父母的模样,只知突然某一日,那个最为熟悉的面容便再也看不见了,身边便只剩下了姐姐。 他虽年幼朦胧无知,却清楚只有姐姐才是他最亲的人。 看到面前将她紧紧抱住的宋璟,小小年纪的宋瑶,也学着敛了情绪,朝弟弟露出一个笑容,“璟儿别怕,姐姐不生气了。” 宋璟虽不明白,姐姐为何不喜欢娘亲,明明旁的孩子有了娘亲,会被更加疼爱,可既然姐姐这样说,肯定是不会骗他的。 宋璟便抬着小脸,认真道:“娘亲不好的话,那我们让爹爹不要选娘亲了!” “不是娘亲不好,是……是娘亲会不喜欢我们。”宋瑶只能简单这样解释。 “那选个喜欢我们的当娘亲就好啦!”宋璟忽然想到了什么,松开了宋瑶,朝那院门跑去,兴奋道,“让爹爹选安安姐姐当我们娘亲吧!” 宋瑶破涕为笑,摇头道:“安安姐姐可不成,她是奴婢,爹爹才不愿意呢!” “那漂亮姐姐呢?”宋璟又道,“她不是奴婢,让她做娘亲陪我们玩!” 宋瑶还是摇头,“那也不成,爹爹才不会愿意呢!” 宋瑶既然敢往幽竹院跑,便已是从嬷嬷那边套过话的,她知道柳惜瑶只是一个远到没边的表亲,身份低不说,还不受县主祖母的待见,她是做不了他们娘亲的。 第42章 铸那股兴致 宋澜默默跟在那两个小人身后,她们的一言一行皆落入他眼中。 他看着两个孩子破涕为笑,牵着手开始在林中四处闲逛,去搜寻柳惜瑶的身影,又见他们又累又饿,最后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离开西苑。 而在回东苑这一路上,一直躲在暗处的宋澜,面色愈发沉冷骇人。 他看到府内的那些人,表面对这双儿女恭敬行礼,背过身去却是另一副嘴脸。 直到此刻,宋澜才明白过来,他们为何宁可绕远路抹去幽竹院,也不愿留在内宅。 在路过一处院子时,那雕花石墙后,传来了一小厮的声音。 “叔,你说大公子究竟是何时娶得妻啊,怎就平白无故多了一双儿女呢?” 宋澜缓缓顿住脚步。 院中那老仆,砸着嘴道:“大公子是什么身份,若当真娶妻,府内如何会不知,只能说前头那一个,身份不高,配不上这侯府门楣,所以在那安南一直掩着此事罢了。” 那小厮也颇为感慨,“孩子都生了两个,若此番跟着回来,便是府里不想认都没有办法,只能说那位是个福薄的,早早就去了,唉……” “说是在安南病逝的,可到底是如何谁又能说得清?”老仆冷哼一声,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还是年岁小,不知这深宅后院的弯弯绕绕,那个若真是个不能见人的,总有办法让她回不来。” 小厮吸了口凉气,半晌没再问话,老仆倒是摇着头,继续道:“还有那两个孩子,别看现下风光,待日后啊,有的是苦头吃。” 小厮却道:“可我听东苑那边的人说,大公子是当真疼爱那两孩子的。” “那又如何?”这老仆扁嘴道,“有了后娘,便有后爹,那大公子可是武将,安能日日守在府中,待他一走,府内的事不全凭主母做主,运气不好遇到个有手段的……” 老仆不欲将那话说出口,只摇了摇头,但那意思在明显不过,这俩孩子到时候能活着长大都算不易。 “纵是个心善的,不是自己亲出,又能有多疼爱啊,更何况……”那老仆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小厮耳根,“万一大公子再添一个小郎君,那先头那个……” 不等他说完,那面色早已阴沉到了极致的宋澜,手腕一转,便见石子从指尖飞出,直接射入那老仆眼中。 “啊——我的眼,我的眼啊!”那老仆立即捂住眼睛,连连惨叫,那鲜血却是从他指缝间不住朝外涌出。 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连主子的事都敢非议。 宋澜未回东苑,而是直接去了荣喜院。 荣华县主正欲用膳,见他来了,赶忙命人多备一副碗筷。 宋澜神色不愉,并无胃口,只勉强陪着荣华县主用了半碗,待午膳撤下,这才开口道:“儿今日惩了那账房院里人,那两人背后议主,实在大胆妄为。” 要知道从前管家权还在老夫人手中时,老夫人虽吃斋念佛,可手段严苛,何曾有过这般嚼主子舌根之人。 荣华县主也有的是手段,可她却没有那等子精力,只得揉着眉心叹道:“你既是知道,何不快些定下婚事,取个那贤能的回来,帮我料理内事宜便是。我又不像你祖母,握着管家权不肯丢手,该交给儿媳的,我自是会交的。” 此话明显带着催婚之意。 宋澜也不知在想何事,那一双剑眉紧蹙,盯着手中茶盏一言未发。 “与你说话呢。”荣华县主朝他道,“不管是宴请还是画像,你已是见了不少了,就没那一两个能让你相中的?” 这已不是荣华县主第一次询问了,每每这般问,宋澜都是直白与她说没有,可今日他却是一顿,慢悠悠道出三个字,“再等等。” “等?”荣华县主瞬间来了兴致,挑眉道,“等什么,等谁啊?” 然宋澜却是不欲再说,起身朝母亲恭敬行礼,这便朝外迈步而出。 人才刚回东苑,正打算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宋滢又寻了过来。 宋澜今日心情不愉,明显少了耐性,面对吞吞吐吐的宋滢,直言道:“你与袁统领并不相熟,好端端提及他作何?” “我是听母亲说……等袁统领来府中时,会将柳表妹许给他做……做妾……”宋滢知道兄长似不喜欢柳表妹,怕他误会,说完后又赶忙解释,“可不是表妹利用我,是我主动要来求的,我是实在觉得表妹可怜,不想她……” 宋澜沉着脸直接将她话音打断,“叫她自己来求。” 宋滢愣住。 “她是没有嘴,还是没有腿,需要事事靠你?”宋澜不算客气道。 他没有和宋滢去说袁统领已经来不了侯府的事,也不打算去说,只板着脸道:“求人便该有求人的态度,若她只让你来求,此事便不必在我面前开口了。” 宋澜此话说得决然,根本不给宋滢再软磨硬泡的机会,宋滢见状,索性应了一声,又朝幽竹院跑去。 此刻幽竹院内,柳惜瑶早已带着安安与秀兰回来了。 三人一回来,看见那院门上错落的小脚印时,便知今晨那两个孩子果然是来了,也因她们避而不见生了闷气。 如此甚好,待他们多扑空几次,应当就不愿再来了。 回了屋中,又与之前一样,安安忙着做饭,柳惜瑶在屋中洗漱。 她虽说得不算详细,秀兰也还是听出来了,不免惊讶道:“怎都到了如此地步,二公子还不愿行那最后一步呢?该不是他……他不行吧?” 柳惜瑶也只碰过宋濯一人,分辨不到底出何为行,何为不行,只得摇头道:“这我如何能知?” 秀兰叹了一声,提醒她道:“这眼看不剩几日那袁统领便该来了,娘子可一定要加把劲啊,千万莫要信了那些许诺,要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别听他如今说得信誓旦旦,保不齐哪日就倏然翻脸,将娘子戏弄了。” 不必秀兰提醒,柳惜瑶又怎会不知。 她的父母恩爱了十载,到后来父亲还是负了母亲。 还有那荣华县主,这般尊贵的身份,侯爷也还是会寻了外室。 这两个例子就摆在她眼前,她若还动了那情爱的心思,才是真正的愚蠢至极,她如今所求,应是寻找一切机会,为自己谋个出路。 比起上次她洗漱时又羞又悲,这一次的柳惜瑶,满脑子都是想着明日去寻宋濯时,要如何能让他彻底与她行了那事。 待她洗漱完,吃了午膳,这方要躺下小憩片刻,宋滢又寻了过来,满面焦急地要她 赶紧随她去东苑。 事关她与袁统领的婚事,柳惜瑶便是不想去东苑,也由不得她,何况眼下她对宋濯那边还是没有把握,自是不愿轻易误了机会。 这便简单梳妆了一番,带着秀兰随宋滢赶去东苑。 几人风风火火赶到东苑,却见那湖边的拱桥上,宋瑶与宋璟手中拿着石子,正朝结了一层冰的湖中丢着玩。 看到宋滢拉着柳惜瑶朝这边走来,姐弟俩皆是一愣,随后齐齐蹙起那小眉头,跑去拦住了两人的路。 “快让开,我需你们爹爹有事!”宋滢不喜这两个孩子,对他们向来不耐。 “父亲说待会儿要教我们骑马,这会儿正在房中休息,你们不要打扰他。”宋瑶道。 宋滢翻了个白眼,恨不能将这丫头给拉开,“快让开,我与兄长说好了的,你挡着我做甚?” 然宋瑶却是选择无视她,直接抬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柳惜瑶,“你早晨去了何处?” 宋滢顿时愣住,不可思议地朝柳惜瑶看去,这两人是何时相熟的,她如何不知? 柳惜瑶也是头皮发麻,没想到心中光是着急那袁统领的事,将这两个小的给忘了,更是没想到,会这般巧,正好就碰到了他们。 “我……我用了早膳,便在林中游逛,摘野菜。”柳惜瑶随口道。 “哼,撒谎!”那林子不算大,她与宋璟寻了那般久,都未将人寻到,宋瑶气得跺脚,“你就是故意躲我们!” 说着,她又抬手就朝柳惜瑶面上指,“我们寻你玩,是看得起你,你竟还敢戏弄我们!” 宋滢虽不知柳惜瑶与这俩孩子间发生了什么,可单听这几句话,也能猜出个大概,应是这两人去幽竹院玩,柳惜瑶这般胆小的性子,想必是猜出了他们身份,不敢招惹,便躲了他们,两孩子气不过,这才恼羞成怒。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39节 可即便如此,错也不在柳惜瑶。 不等柳惜瑶反应,宋滢先不愿意了,扬起语调便道:“怎么说话呢?好歹这也是你的长辈,是你的表姑母!” 宋瑶一想到今日在那院外等得又冷又累,便又是一声冷哼,“什么表姑母?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穷亲戚罢了!” 不远处的拱门后,宋澜无声地看着湖边。 那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柳惜瑶身上。 她今日与上次狩猎时一样,装扮得极其简单,半分想出头或是引人注目的打算都看不出。 可绕是身上衣衫再普通不过,那发髻也是再为简单随意,配着那张脸,却是叫人莫名地看着顺眼,仿佛那心中的沉闷也渐渐舒缓了几分。 宋瑶那出言不逊的话脱口而出时,宋澜一双浓眉也倏然蹙起。 “唉?我看你真是叫兄长惯坏了,小小年纪怎么骂人啊?”湖边的宋滢气得几乎要失了语调。 宋澜却未曾看她,只盯着柳惜瑶的神色看,将她任何一个细微神情都不肯放过。 柳惜瑶拉了拉宋滢,朝她缓缓摇头,随后慢慢蹲下,与面前这气呼呼的两个小人平视。 “你说得没错。”柳惜瑶弯唇道,“我的确穷,也的确是远亲,你说得是实话,实话算不得辱骂。” 宋瑶见她非但不恼,还这般温柔与她说话,那气焰莫名就掉了几分,“对,我是实话实说罢了。” “但你方才可不是在陈述事实,而是想用那番话来攻击我。不过……”柳惜瑶面容含笑,眉梢却是忽地挑了一下,“你是攻击不到我的。” 宋瑶忽觉被她挑衅,心里没来由又是一恼,“那是因为你脸皮厚!不知羞愧!” 柳惜瑶却还是未气,只温笑着解释道:“其一,你说得是实话,我不必动气,其二,不论是穷还是远,那皆是我的出身,一个人选不得自己的出身,这些都不是原罪,我为何要羞愧?” “你、你、你……”宋瑶没想到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且这棉花说得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竟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又揪着今晨的事道,“你出尔反尔!昨日分开的时候,你分明说了今日还会陪我们玩的,可你却带着安安姐姐躲我们!你撒谎,你骗小孩,这总该羞愧了吧?” “你说得没错,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我没能守约。”柳惜瑶长出一口气,脸上笑意终是散了几分,可也多了一丝认真与郑重,“可你们要知道,有些约定不是我不想守,是我不该守。”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宋瑶疑惑道。 柳惜瑶慢慢与她解释,“如你所说,我是侯府的远亲,也是穷亲戚,而你们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娘子和郎君,我躲你们并非是怕你们,也不是瞧不起我自己,只是我明白一个道理,当人与人之间的身份悬殊太大时,若有了交际,便容易生出误会。” 所以她在宋澜面前,不敢轻易开口去提袁统领的事。 所以她与宋滢在一起时,旁人会觉得是她耍了心机有意去攀附的。 所以若让人知道,大公子的两个孩子,会时常寻她去玩时,旁人也定会以为,是她处心积虑,想借着孩子往上爬。 一旁的宋璟听不懂,然早慧的宋瑶似已是听明白了。 她火气消了大半,但到底还是孩子,忍不住嘟囔道:“我们偷偷去,旁人又不知晓。” 宋滢在旁听了柳惜瑶这一番话,自然是深有感触,她之前与兄长提起柳惜瑶时,兄长不就是这样认为的么,他会觉得是柳表妹耍心机,饶是她再去解释,兄长似也不信。 宋滢自认了解柳惜瑶,可旁人又不知晓这些,若日后再让母亲得知此事,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乱子。 思及此,宋滢彻底失了那耐性,挥手道:“不能玩就是不能玩,侯府那么多人不够陪你们的,缠着表妹做什么,欺负她脾气好啊,去找你们嬷嬷玩去!” 宋璟许久没有插上话,此刻看到宋滢在凶宋瑶,便抬手指她道:“不要说我姐姐,坏姑姑!丑姑姑!” “哎嘿?”宋滢当即气得红了脸,“竟敢说我丑?我看你那屁股是想开花了不成?” 宋滢说着,转身便折了一根柳条,扬手就要朝宋璟屁股上抽。 这两个吓得哇哇大叫,连忙四散跑开。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宋滢虽是生了气,可到底也不会当真出手去打孩子,反而是一边追着,一边被那两个逗得噗嗤笑了起来。 柳惜瑶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时,余光不经意间朝那拱门处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瞬间愣住。 在那拱门下,立着一个颀长又宽阔的身影,那身影面容隐在拱门上垂下的藤条中,让人辨认不清,可那一身玄色劲装,还有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还是让人一眼便猜出了那人身份。 宋澜知她在看他,便索性抬手拨开了那面前垂落的藤条,日光斜落在他英朗的面容上,将那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让人不敢直视。 他未曾去看那追闹的三人,而是直直地望着她,与她就这般隔空对视。 她眸中有惊讶也有怯意。 他眸中除了那惯常锐利的目光外,似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不是轻视,不是审视,亦不是厌烦或是怀疑,而是在某种触动下,生出的那股兴致。 第43章 铸择定她了 宋澜不得不承认,是他之前冤枉了她。 他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人,因地位的偏差而带了偏见,罔顾事实。 他以为她是在宋滢面前装可怜,实则暗中利用宋滢,可直到他今日亲眼看到那破旧的四方小院,才知宋滢并未说错,她在侯府这数年来,过得确不如意。 可她并未因此而自怨自艾,面对那两个孩儿苛待时,也能不卑不亢,不哀不恼,耐下心来予以讲解。 要知他今日跟在这双孩儿身后那般久,整个侯府,包括那嬷嬷在内,肯这般耐心对那两个孩子的人,竟还当真只有她了。 且她还能言之有物,句句在理。 宋澜已是很久未曾这般触动过,他甚至不记得这 二十余年里,自己可否对某个女子生出过这种兴致。 他毫不避讳地看着柳惜瑶,迈步朝着湖边而来。 柳惜瑶却是在愣了一瞬后,立即敛眸侧身去避他视线。 那边被追着直跑的宋瑶,终也是看到了宋澜,便一边跑,一边朝他挥手,“爹爹!爹爹救我啊!” “如何这般闹腾?”宋澜也终于移开视线,笑着看了向宋瑶。 宋瑶扑入了宋澜怀中,朝他告状,“爹爹,姑姑拿柳条抽打我和弟弟!” 宋璟也跑了过来,作势揉着屁股道:“好疼啊爹爹!” 宋澜抬手在二人鼻尖上各刮一下,俯身一手揽住一个,随后挺直腰背,将两人高高抱起,“若当真这般疼,你二人又缘何笑得如此大声?” 两人张张嘴,却是答不上来。 宋滢冷哼一声,丢掉了手中柳条,走上前埋怨道:“兄长可是不知,他们两个快要将我气死了。” 宋澜看似去迎宋滢,那步伐却是不动声色朝着柳惜瑶的方向靠近,柳惜瑶似有所察,垂眼唤了一声公子,便也悄无声息躲在了宋滢身后。 宋澜余光扫了一眼,兴致颇高地朗声道:“走,去教场学骑马。” 说罢,他抱着那两孩子,故意朝柳惜瑶身前走去。 他步伐又快又大,柳惜瑶这边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这高大身影从她身侧走过,几乎已是擦到了她的肩。 待柳惜瑶回过神来,慌忙退开之时,那身影已是朝着教场的方向而去。 “三娘?那我……”柳惜瑶茫然看向宋滢,不知自己该如何。 宋滢则一把拉住她手臂,带着她一道跟在宋澜身后,小声道:“走,我们也去。” 教场就在东苑旁,一行人很快便至。 因提前得了吩咐,有随从见几人入场,便牵出早就备好的矮马。 两个孩子一看见那矮马,就兴奋地欢呼出声。 宋滢似也忘了正事,命人牵了宋澜之前送她的那匹马,便高兴地翻身而上。 柳惜瑶带着秀兰,坐在一处棚下休息,那棚子里有茶水果子,也都是新端上来的。 柳惜瑶心下正在为袁统领一事而忧心,没有胃口去吃东西,只喝了几口水,便不住朝那教场上张望。 宋澜虽孔武有力,可在教导孩儿方面,难得一见的多了几分柔软。 他扶着宋瑶上马,一面耐心与她讲解要领,一面缓缓牵着马绳,带着她在场中慢行,行了两圈之后,宋瑶想尝试自己来,宋澜便松了手,朝两个随从递了眼色,那两人立即驾马一左一右地护在宋瑶两侧。 宋璟羡慕不已,也早就安耐不住,见宋澜朝他这边走来,伸着两只手,小腿飞快地扑在了宋澜怀中,宋澜一手将他抱在身前,一手拉住马鞍,似随意那般轻轻一番,便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抱紧了。”宋澜低道一声后,宋璟那小胳膊小腿,立即紧紧夹住宋澜腰身。 宋澜抽出箭羽,抬臂射弓,只听倏地一声,那箭矢直直扎进了远处那靶心正中。 宋滢与宋瑶齐齐扬声叫好。 宋璟也乐得不住欢呼。 然宋澜却是用目光去寻那棚下之人。 秀兰忙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柳惜瑶,柳惜瑶这才反应过来,忙学着宋滢那般拍手,那唇瓣动了动,却到底也未曾道出一句夸赞的话来。 极为敷衍。 宋澜敛眸,又是拉弓射了两箭。 宋瑶骑着小矮马,慢慢悠悠来到了柳惜瑶面前,扬着一张小脸朝她兴冲冲道:“你看我厉不厉害啊?” “厉害。”柳惜瑶这次不是敷衍,而是由衷地夸赞道,“你很勇敢,也很聪慧。” 宋瑶得了表扬,满脸都是得意,又与柳惜瑶分享自己今日所学的心得,说这马儿多听话,说她学得多快,还叫柳惜瑶上前去摸她的马。 两人时不时传来的轻快笑声,再次引了宋澜的目光。 他看到柳惜瑶那白皙如玉一样的指腹,轻抚着棕红的鬃毛,一时间又想起那绒毯上露出的一节小腿。 “爹爹,爹爹?” 怀中宋璟叫了好几声,才将失神的宋澜拉了回来,他垂眼问道:“怎么了?” 宋璟扁扁嘴道:“爹爹我累了。” 到底还是年岁小,不过片刻功夫,这两个孩子都喊累了,宋澜叫人将二人送回东苑,擦了擦额上薄汗,便来到棚下。 柳惜瑶以为他是来进棚休息的,便赶忙让开了路,站在一旁朝不远处还在骑马的宋滢张望。 没想宋澜却不是来休息的,而是径直朝柳惜瑶面前走来。 他拿出帕巾,漫不经心地擦着手心薄汗,问道:“寻我何事?” “兄长!”宋滢已是驾马赶来,似生怕宋澜吓到柳惜瑶,忙不迭下马跑了过来,“兄长,表妹她……” “她没有嘴?”宋澜侧眸朝宋滢看去。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0节 宋滢顿了一下,又开始拉他衣袖撒娇,“兄长……我……” “若还是你来开口,那便叫她回去吧。”宋澜收了帕巾,转身便作势要走。 宋滢慌了,忙拉住宋澜,“哎呀,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骑你的马去,让她自己与我说。”宋澜朝她挥了挥手。 宋滢却还是不走,又与他讨价还价道:“我保证不多嘴,我只在一旁等表妹,可好?” “你怕什么,我能打她不成?”宋澜蹙眉。 旁边一直沉默的柳惜瑶,终是上前半步,拉了拉宋滢的衣袖,宋滢见状,只好作罢,又走出棚子,骑马去了不远处。 可即便人走开了,那双眼睛还落在这二人身上,却不知为何,总会有那随从骑着马窜出来挡住她视线。 此刻棚内,所有仆役皆已退开,连同秀兰也站在了棚外,与那些人一道背身垂首,不敢四处张望。 宋澜上前一步,柳惜瑶朝后退开一步。 宋澜又走一步,她便又退一步。 “怕什么?”他已是让自己缓了语调,可到底在那战场厮杀多年,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早已浑然天成,而非他有意收敛便能敛住。 若与那两个孩子一般,长期与他在一起,兴许会习以为常,不再害怕,可柳惜瑶很少见他,自然会被他这般冷然的气势吓到。 “不是怕,是……”她顿了一瞬,垂眼道,“是敬重。” “撒谎。”宋澜脚步未再上前,却是稍府下身来,细睨着这双眉眼,“寻常女子见了我,皆会畏惧几分,她们口中说着,敬佩我驰骋沙场,可那心里,却怕得紧。” 原以为柳惜瑶听了这番话,会与那些女子一样,或是慌张,或是强自镇定来否认,然面前之人却是点头承认。 “我是怕。”她垂眼低道,“我怕与大公子靠得太近,惹人非议……” 宋澜明白了,这是与她躲那两个孩儿一样的原因。 “你不必忧心这个,这教场内皆是我的人,没有人敢往外说出半个字。”宋澜嗓音沉缓道。 柳惜瑶闻言,这才抬起眼来,单看周围这几个彪形大汉便能得知,他们并非是侯府的仆役。 柳惜瑶似是缓缓松了口气,终是抬起头来道:“我此番所求,是想求公子帮我推了与袁统领的婚事。” 那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一双水润的眼眸便这般直直朝他看来,未见躲闪,也未见惶恐,似两颗琉璃珠子一般清澈透亮。 “袁统领很好,他并非你想象中的垂垂老矣,便是三五壮汉,也不是他对手,”宋澜唇角微弯,那笑容却淡到让人几乎看不出,“你若嫁于他,以他的品行而言,不会苛待于你,连他夫人也是温婉大度,宽厚良善之人,断不会容不下你。” “县主亲自帮我挑选的婚事,我自是万分感激,也从不相疑,可这亲事即便再 := 好,我也不能枉顾家母之愿。”柳惜瑶说着,那眼睫便开始微颤,眸光中似也变得更加水润,然神情却依旧坚决,“我母亲在世时,宁肯和离,也不愿与人平妻,可她若泉下有知,知我为求富贵安稳,便去与人为妾,定然会……” 似是为了不让面前之人看到她垂泪,她连忙别过脸去,匀了几个呼吸,才将那未完的话,轻轻道出,“她会痛心,也会对我失望的……” 宋澜虽从未刻意去打听柳家当初的事,却难免也会有只言片语传入他耳中,便也算将柳家母女当初的遭遇有个大致的了解。 “原是如此。”他缓缓点头道,“这般看来,你既有孝心,又有骨气。” 面对宋澜这番夸赞,柳惜瑶当即便羞愧的红了耳根,却也不由在心底庆幸,幸得上午宋濯叫人拦了宋澜,未让他得知她在那塔楼中,不然此刻她的这番话,便是自打嘴巴,没有任何说服力。 “不过,提起做妾,我倒是又想起一事来。”宋澜忽然话锋一转,朝前迈了一步,“我记得你先前不是被许个了那贺录事?” 提起那已故的贺录事,柳惜瑶袖中双手倏然握拳,“是有此事,我原也是不愿的,可……可县主实在是……” 宋澜眉宇威压,一股冷然悄然生出。 柳惜瑶又不是不知县主最疼爱的便是大公子,又怎会当着大公子的面,说她半个不字。 她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故作哽咽了几声,给自己争取了片刻时间,待那气息微匀,拂去泪珠,这才又缓缓接着道:“县主实在是忧心于我,见过已是到了年纪,迟迟未曾婚配,怕我委屈,才将我许给了贺录事……” “你不是说,不愿与人为妾?”宋澜问。 柳惜瑶何曾想过,宋澜会这般难缠,便又打起太极,“是不愿,但那是县主恩赐,我怎敢推拒……” “既是不敢,这次怎就敢了?”宋澜又问。 柳惜瑶道:“三娘与我相熟,她知我有难处,才想着此番求至公子面前……” “那上次我并未归府,你们又想了何法?”宋澜语气与之前问她时一般无异,但那眸光却深不见底。 柳惜瑶被他这般一问,瞬间心跳都顿了一拍,若是从前,她此刻的慌张定会表现出来,许是这段时日在宋濯面前做戏做了太多,她竟未见半分异样,只缓缓摇了摇头,“三娘无能为力,我也唯有顺从……” “哦?”宋澜浓眉微挑,语气依旧平静,“可宋滢不是说,她帮了你么?” 这番话带着暗示与诱导,若柳惜瑶稍不注意,便会顺着他的话去说。 然此刻柳惜瑶却是打着十二分精神,自是瞬间就明白过来,那心跳又快了几拍。 “她是帮了我,时不时便会来宽慰我,我心中也是万分感激。”柳惜瑶没有否认,却也决口不提那动手一事。 宋澜继续试探,“你没想着让她帮你出气?” 柳惜瑶只觉自己似那被关押的俘虏,正在被人审问一般,似稍有差池,便会被严刑拷打,她饶是再去强装镇定,骤然听到宋澜这样问,也难免露出几分慌乱。 “我……我没有啊,我怎么会呢?”她用力攥紧了拳,倏然抬起眼看向宋澜,“侯府待我这般好,我始终心怀感激,又怎会有气要出,只是违背家母意愿,到底会有几分伤怀罢了。” 看她明明已是如此紧张,吓得脸都开始泛白,却依旧敢抬眼看他,还能说得头头是道,那心底生出的兴致,似有在不知不觉中,添了几分。 他又朝前迈出半步,与她距离已不过一尺,“你说那贺录事,好端端的,如何会病倒,又如何会丧命?” 柳惜瑶那眼睫虽在隐隐颤抖,但面色依旧未改,还是端着那副镇定模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过只是一平平无奇的弱女子,自是悟不透天道。” “好一个天道。”宋澜忽然笑了。 见他如此,柳惜瑶忙又垂了眼睫,不再开口。 而宋澜却是凤眸微眯,目光一寸寸地将面前之人细细打量。 不论他如何看,如何都觉顺眼。 要模样,有模样。 要脑子,有脑子。 要胆魄,有胆魄。 但凡她方才认了那贺录事一事,为宋滢所做,这般口风不严,有心思不慎之人,他宋澜是断然瞧不上的。 他虽有意娶一位出身低微的女子为继室,却并非是贪图她柔顺好控,恰恰相反,他是不愿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轻易站队,但不代表他要娶一个毫无主见的愚钝之人。 他所求者,需得聪慧机敏,无那牵扯朝堂纷争的家世背景,要能善待他一双儿女,亦能真心实意将宋家当做倚靠之人,至于那样貌身形,他倒是不甚在意了,只要看得过去便好。 可眼前之人,哪里只是过得去,明显已是远超了他的预期。 宋澜之前以为,是自己思虑太多,婚事才难以定下,可如今看来,好似一切都是天道,将这般样样合意,处处妥帖之人,送到了他面前。 “好。”宋澜朗声应道,“你与袁统领的事,不必再忧心了。” 柳惜瑶愣了一下,似是未曾料到宋澜竟当真会同意,然又很快反应过来,赶忙退开便朝着宋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愿意相助。” 宋澜笑着转身走出棚子,翻身上了自己那匹骏马之上,却未驾马离开,而是俯视着那看着便叫人心情愉悦之人。 “过来。”他缓着语调道。 柳惜瑶虽是欣喜,但仍不敢有半分松懈,赶忙就快步行至马下。 却见那粗粝的大掌,伸到了她的面前。 “上来,我教你骑马。” 沉缓的声音落下之后,柳惜瑶瞬间双眸睁大,不可置信地抬眼朝上方看去,却不见那人有一丝玩笑之意。 惊疑之后,便是畏惧。 柳惜瑶连忙垂眼,一连朝后退了五步,那好看的唇瓣嗫嚅了好几下,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宋澜见她如此,非但没有生出恼意,反而露出更加满意的笑容来。 若她含羞带怯,顺势应了他的话,他便该觉得,是她聪明过了头,而他将她想简单了,那择定她的念头便会被瞬间压下,可她偏是怕她,拒他,依旧没有半分想要攀附的心思。 如何能不叫人生怜? 如何又能不叫他满意? 宋澜向来如此,看中了就出手,如那狩猎一般,稍有犹豫便会错失先机,不该犹豫不决,也不该拖拖拉拉,去争也罢,去抢也罢,总之,他既是择定了她,出手就是。 “莫怕。”宋澜语气好似对那宋瑶说话时一般,将那手收了回去,与她慢慢道,“我宋澜说到做到,既是应允了你,便不会改,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至于我教你骑马一事,你今晚好好想想,明早可来,也可不来。” 柳惜瑶只觉脑袋发胀,有种懵了的眩晕感,她深吸一口气,试探般低低开口道:“那……那我若是不来呢?” “不来?”宋澜似无所谓般,回道,“不来也无妨,我再换个法子。” “那……我若是来了呢?” “那便待你明早来了再问。” 说罢,宋澜笑着驾马而去。 第44章 铸落到实处 宋澜驾马刚一离去,宋滢便立即寻了过来。 此刻柳惜瑶脑中虽是一团乱麻,但还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省去了过程,只将最后结果说了出来。 宋滢也并未深究,一听宋澜应了此事,也替柳惜瑶高兴,可见柳惜瑶那眉宇间似还有忧愁,便又宽慰她道:“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兄长开口,我娘一定会答应的。” 荣华县主连那一双孩子的事,都能点头应下,她的婚事更不用提。 柳惜瑶也没有解释,只笑着点了点头。 离开教场回幽竹院这一路上,柳惜瑶一言未发,脸上是淡然的笑,脚 步却是越走越快。 直到回了幽竹院,支开了安安,独留秀兰在身侧,她才收了脸上笑意,扶在那案边大口喘起气来。 秀兰早就觉出不对,怕那隔墙有耳,一直忍着不敢问,此刻见这寒冬腊月天,柳惜瑶急得额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这才忍不住压低声道:“娘子,到底出了何事,那大公子不是已经应下了吗?” 柳惜瑶扶着桌案缓缓朝下坐,匀着呼吸道:“不是婚事,是他……他说明日一早,要我去教场……教、教我骑马……” 秀兰正在倒水给她,闻言后那手腕一晃,当即就洒在了桌上,“什么?教、教你骑马?” 秀兰愣了一瞬,也不管那桌上的水,直接拉了椅子便坐在柳惜瑶面前,着急问道:“是他主动提出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1节 柳惜瑶没有说话,用力地点了下头。 秀兰亦是深吸一口气,她想了半晌,都没想明白这当中缘由,“娘子,依你看这大公子到底要做什么啊?总归不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吧?” 想到那一步步朝她迈进,还有那将她寸寸打量的目光,以及面前伸出的那只手…… 柳惜瑶眉心愈发紧锁,那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她兀自倒了水,一面小口慢饮,一面仔细将她与宋澜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番,最后,她搁下水杯,抬眼朝秀兰道:“我们在东苑遇见那两个孩子时,大公子应当就在附近。” 她原以为,是因他们的吵闹,扰了宋澜休息,他才闻声寻来的,可如今细细想来,兴许他一直就在那拱门外,静静将一切看在了眼中。 秀兰又是一愣,脑中也倏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她尚不知那两个孩子与宋澜真正的关系,却知宋澜带着这双儿女,此番续弦应不会找身份太高的女子,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是柳惜瑶啊。 正暗忖着,她恍然又想起一种可能,忙忧心提醒道:“娘子可要当心啊,莫是那大公子动了色心,贪念娘子美貌,才有意如此,若到时被人得知,以他的身份地位,大可抽身而去,将那祸水全部推到娘子身上!” 秀兰所言,也正是柳惜瑶所担忧的,即便她知道宋澜与那孩子的关系,也不敢轻易相信,宋澜会动了将她择为继室的念头。 可若他没有动这个念头,又为何要与她说那番话? 那言语神情,明显是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态。 “他本是今日便邀我上马的,但被我推拒了。”柳惜瑶低低道。 “今日?”秀兰已是惊得快要说不出话,那眼睛也瞪得堪比铜铃。 柳惜瑶缓缓道出那时场景,连宋澜被拒后的反应,也细细与秀兰说了一遍,听到宋澜没有生气,反而还更高兴了,秀兰亦如那时的柳惜瑶一样,彻底懵了。 但很快,她便拍着脑门道:“我明白了,这就如那话本子里说的一样,有些个男人,就吃那套,你越是贴他,他越是嫌恶,你越是拒他,他则越是想要,就如那山上果子,越难摘,越想尝!” 说罢,见柳惜瑶愣神一样不知在想什么,秀兰忙又握住她的手,好声好气与她再三叮咛,“娘子可莫要着了他的道,不管他再是如何花言巧语,落到实处的才是真啊!” “想想慈恩堂那位,好歹人家许了咱们妾室之位,娘子费尽心机才走到了那一步,眼看这生命快要煮熟了,可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岔子来啊!” “咱们不能光想袁统领的事,还要往将来打算呢!” “县主听大公子的,那是因为她最是疼爱大公子,你想想要是让她知道了此事,将娘子剥皮抽筋都是可能啊!” “娘子,你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会害怕……” 秀兰已是将自己日后的全部指望,都压在了柳惜瑶身上,她比任何人都盼着柳惜瑶能有个好依靠,可柳惜瑶迟迟不见表态,她自然会又急又怕。 柳惜瑶却是始终未曾开口,一双细眉时而拧紧,时而又舒展几分,到了最后,安安端了热粥进屋,叫二人去用晚膳,她才长出一口气,在秀兰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你说得对,落到实处才是真。” 这句话是对宋澜,也是对宋濯。 “那娘子,明早我们是去东边还是西边?”秀兰以为她已有了打算,忙低声询问。 然柳惜瑶却摇头道:“容我再想想吧。” 这一夜,幽竹院的三人中,最先入眠的是安安,她已是起了轻鼾,时不时还会呓语一二。 平日里听到这些,也不觉得吵,可今日隔着一道墙,外间的秀兰却觉得无比清晰,似那安安就钻进了她耳中一般,扰得她脑袋发胀,根本无法睡着。 她如何能睡着,明早的事直到现在都没个定数,简直是要她的命。 秀兰记得有个心法,有那平心静气之效,便平躺在床板上,按照记忆中那呼吸吐纳之法来催眠,眼看她已是渐入佳境,顷刻间便能睡去,却听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极为轻快响动。 秀兰犹如被人倏然泼了一盆冷水,登时便清醒过来。 黑暗中她双眸瞪大,屏住气去辨那声音的方向。 此刻子时已过,已是一日当中最静的时候,往常这个时间她们三人皆已沉沉睡去,如此轻快的声音根本无法被觉察,然今日却是凑巧了,秀兰没有心思入睡,而她又是懂那武艺之人,屏气凝神下,还真叫她听出了端倪。 她们的屋顶有人! 与此同时,里间的柳惜瑶也睁开了眼,她并未听到任何声响,只是单纯因白日的事而睡不踏实。 她缓缓坐起身来,靠在床榻里侧,双手环抱在膝前,黑暗中她借着窗外的月色,望着床上那陈旧的香囊出神。 也不知望了多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蹑手蹑脚爬起身来,亲手将那香囊摘下,慢慢走到柜前。 她轻抚着那香囊,指尖柔柔地摩挲着上面的一针一线。 她在这座小院里困了六年,这六年每一日她几乎都在做同样的事,看似漫长,实则一恍而过,倒是这短短三两月间,每一日她都在做着从前她连想都不敢想,更何论去做,去谋的那些事。 原来时间教不会人,教会人的从来都是事。 柳惜瑶无奈地弯了下唇,抬手将那香囊放入了柜中。 第二日清晨,三人在外间用早膳,看到秀兰那一双乌青眼圈,柳惜瑶只以为她与她一样,心里有事才未能睡好,便也没有多问。 安安倒是没忍住好奇,不住问那秀兰为何成了这样。 秀兰原是不愿多说,最后被问烦了,便不耐道:“还不是你,夜里说梦话,搅得我没法睡觉!” “啊?我说梦话,我怎么可能说梦话,都没有听到啊?”安安又来问柳溪,“娘子,我说梦话吗,我怎么不记得啊?” 柳惜瑶笑着逗她,“说啊,说了不少呢,我都听见你在那棚子下藏了根萝卜。” 安安愣住,随即便红了脸,结结巴巴不愿承认,秀兰便又故意道,“我夜里说不着,就将你那萝卜寻出来给啃了。” “秀兰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安安搁下碗筷,转身便朝门外跑去。 秀兰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便也搁下碗,看向柳惜瑶,“娘子昨晚,可想好了?” 柳惜瑶擦着唇角,点头低道:“想好了,去教场。” 秀兰想起昨晚那房顶动静,可一想到那人许是此刻就在暗处听着,欲言又止了几番,最终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只勉强笑着应了一声。 用罢早膳,柳惜瑶带着秀兰朝东苑的方向而去,安安则帮忙去给慈恩堂带话,只道是柳惜瑶与宋滢有约,才没法前去。 去教场这一路,秀兰总觉得还是有人能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便迟迟找不到机会与柳惜瑶开口,但那种感觉,随着两人进了教场,便仿佛消失了一般。 秀兰是知道这般高门大户,向来有养那暗卫的习惯,却是猜不出那盯她之人的身份,如今经了这样一遭,她已是能够确定,那暗卫与大公子无关。 教场皆是宋澜的人,若是他派去的,根本无需避讳。 “娘子。”秀兰拉住柳惜瑶,俯在她耳畔 一阵低语,柳惜瑶愣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常色,只耐心听她说。 待秀兰说完后,她没有四处张望,而是朝秀兰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教场上宋澜纵马射箭,箭箭皆中靶心,在看到柳惜瑶身影迈入场中的那一刻,他更是三箭齐发,齐齐射中那最远处的一道靶中。 “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宋澜翻身下马,牵着那马匹来到柳惜瑶身前。 正如秀兰所说,落到实处方为真。 比起宋濯给她许诺的将来,她眼下最为在意的,还是与袁统领的婚事,不过就是三五日的工夫了,等这三五日之后,才知谁给她的是实处。 “大公子既是慷慨助我,又是要教我本事,我于情于理都该过来。” 饶是柳惜瑶言语得体,声音也与平常无异,可落在宋澜耳中,只觉这细细柔柔的声音,怎就这般好听,听得人身心舒畅。 宋澜轻抚爱驹,语气中透着几分骄傲与信任,“此为俊峰,随我征战多年,若我不在,无人能坐在其上。” 说罢,他便叫柳惜瑶也上前来试试。 比起昨日宋瑶的小矮马,眼前的骏马便显得极为高大,它通体乌墨,鬃毛浓密油亮,那健壮的四蹄一看便知结实有力,似随意一蹬,就能叫人断了筋骨一般。 柳惜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她缓缓抬起手,却是不敢如宋澜一样直接去摸,而是用那指尖,微颤着朝峻岭慢慢靠近,在即将碰触到它时,似是因为害怕,那指尖忽又一停,没能触上。 正是犹豫之时,手腕忽地一沉。 身旁的宋澜握住了她的手,未给她瑟缩的机会,便直接带着她朝那峻岭的脸颊摸去。 一声低沉的嘶鸣,从峻岭喉中而出。 柳惜瑶惊得向朝后退,却见宋澜横跨一步,直接挡在了她身后,让她但凡再挪半步,便会撞入他怀中。 柳惜瑶自是不敢再动,只听耳后传来宋澜那沉缓又隐含笑意的声音,“别怕,它这是喜欢你的意思,与我一样。” 第45章 铸拿出诚意 高大的身影彻底将面前之人拢入其中,从身后看去,若不是那裙摆时不时随风从那身玄色劲装旁露出一角,怕是只以为是宋澜一人站在马前。 /:.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未再有任何言语,也未有任何举动,只握着那微颤的手,垂眼望着她的侧颜。 既是观察,也是等待。 然他等了许久,她都未曾给他一丝回应。 只那眼睫不住颤抖,脸颊涨红如血,呼吸也愈发凌乱,还有那被他握着的一节手腕,更是紧绷到如那离弦的箭。 是被他吓到了罢? 宋澜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便将那语调放得更缓了些,“既是喜欢,便直接道出,藏着掖着那是少年郎才有的青涩,而我如今已是二十有五,自觉没有必要如那一般,故而我方才所言,便是由心而发,并非那等登徒子的故意唐突。” 一番话落,宋澜终是松开了手,也迈步来到了柳惜瑶身侧,与她几乎面对面而立。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柳惜瑶若再无任何回应,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一副方才回过神来的模样,她颤着那纤长眼睫,缓缓朝宋澜看去,再与那双深邃眉眼相撞之时,便又似受了惊一般,迅速垂下,闷声道:“我何德何能,能得大公子这般赏识……” 她将喜欢换成了赏识。 看似词义接近,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宋澜低声笑了。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想要让她与她一般直白,的确是强人所难了,总归他今日已是表明了心意,而她也未曾直接拒绝,如此便已是足够,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来,先上马罢。”宋澜朝后退开半步,替她调整了马鞍,随后与她耐心讲解,上马时有何要领,待说完后,他便示意她上前来试。 这是柳惜瑶第一次骑马,自是会紧张与不安,她站在峻岭身侧,按照宋澜所说那般,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搭在马鞍上,用脚尖去踩马镫,也不知是峻岭太过高大的缘故,还是她实在娇小,又身着裙子,竟将那腿抬了半晌,都未能踩入马镫。 柳惜瑶额头已是渗出薄汗,脸上也露出窘迫的红晕,但她似没有放弃,咬着唇还在努力尝试。 宋澜在一旁也未曾笑她,稍等了片刻后,索性直接上前握住了她的脚。 柳惜瑶当即愣住,几乎不敢相信,宋澜这般金尊玉贵之人,竟会让她踩在他的掌心当中。 “来,手脚一道用力朝上,不要分心。”宋澜神情不见半分嫌恶,反而还示意她继续。 柳惜瑶已是心如擂鼓,却不敢再有半分迟疑,只得咬着牙根,按照宋澜所说那般,手在努力朝上拉的同时,那只脚也用力踩在他掌中,随即借势而上。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2节 可她到底还是力气过于小了,那身子刚一腾空,便因缺乏后劲而朝下跌去。 然就在此时,宋澜掌中倏然发力,稳稳托住她脚底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毫不犹豫地扶住了她的腰间。 柳惜瑶便借着这股沉稳的力道,终是跨过马背,稳稳落在了马鞍上。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骑马,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方才那腾空时的快意,似在这一瞬间,那心中对于骑马的不安,也被兴奋冲散了大半,然还不等她唇角扬起,身下的峻岭便传来一身低呼,那两只壮实的前蹄,也不知何故开始在地上轻刨,还有那尾巴也跟着来回甩动起来。 柳惜瑶神色瞬间一凝,下意识就松开了缰绳,拿手去寻宋澜。 “别怕。”宋澜虽在宽慰,但那手也是立即迎上,与她十指交握在了一处。 “物随其主,它只是喜欢你,而非是在抗拒。”宋澜拇指在那细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因常年习武的原因,指腹极为粗粝,只这两下便让柳惜瑶头皮莫名起了一阵麻意,她赶忙将手抽回,重新握住了缰绳。 宋澜垂眼看着空落落的掌心,那心尖上似也莫名空了一瞬。 他唇角扬起,将那手缓缓握拳,背在了身后,另一只手则牵着缰绳,缓步朝前走去。 身下的峻岭脚步刚一迈动,柳惜瑶身影便是一晃,下意识便紧张地吸气。 “慌什么,有我在你身旁护着,还能叫你摔了不成?”宋澜脚步未停,牵着马带她在场中绕圈,但那目光却是落在了柳惜瑶身上。 柳惜瑶起初因为紧张,而并未发觉,后来慢慢也有所适应,才看到宋澜一直在看她,而那教场中的其他人,已在不知何时,全都退了下去,连秀兰也不见了踪影。 “可是累了?”宋澜出声打破了沉默。 原以为坐在马背上,由旁人牵着走并不会太累,可谁知不过走了三两圈,便因腰腿要始终保持着端坐的模样,而觉出了隐隐的酸痛。 “嗯,是有些累了。”柳惜瑶声音本就轻柔,再加上疲惫与不敢大声怕惊扰到峻岭,便更低了一些。 从前宋澜最是不喜那女子矫揉做作之态,如今听到这低低柔柔的声音,脸颊却是瞬间生出了笑意。 不是他多变,也不是他改了性子,而是他知道,她的娇柔并非作态,而是真实为之。 宋澜停下脚步,又开始与她细细讲解该如何下马。 柳惜瑶并非愚钝之人,向来学什么都快,且她已是没有那般害怕峻岭了,下马时便顺畅了许多,只是在最后落地那一刹那,因脚尖踩在了裙摆的缘故,整个人不由自主便朝一侧倒去。 还不等她惊呼出声,宋澜的手便再一次扶在了她的腰间上,而她身后的墨发,也随着身影的晃动,从他鼻尖轻拂而过。 淡淡的幽香扑入鼻腔,那原本准备松开的手,却在这一刻下意识收紧了力道。 “大公子?”柳惜瑶带着几分惊慌地低唤了一声。 宋澜回过神来,却依旧未将手松开,只低声问道:“可是站稳了?” 柳惜瑶忙不迭点头应道:“我站稳了。” 宋澜这才慢慢松开了手,问道:“明日我带你骑射,可好?” 不是教她,而是带她。 正如那日他带着宋璟骑射一般。 想到那画面,柳惜瑶便又颤了眼睫。 “如何?”他说着,朝前迈了一步。 柳惜瑶缓缓退后,低着头道:“大公子……我……” “大公子?”宋澜蹙眉,又是朝前一步,“这般生分么?为何不唤我表兄?” 柳惜瑶顿了一下,低低唤出声来,“表兄。” “嗯。”宋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明早可要来?” 柳惜瑶再度抿唇,一副不敢回答的模样,看着便又要惹人生怜。 “怎么,我教你骑马,又带你骑射,叫你委屈了?”宋澜故意道。 “不、不……”柳惜瑶一副着急否认,而未曾深思便脱口而出的模样,“不是的,大公子肯教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又怎会心生委屈?” “哦?”宋澜微俯下身,拿目光去寻她眉眼,“既是求之不得,那明早可一定要来……我等着你。” 柳惜瑶似直到此刻,才恍然反应过来方才慌不择言下,自己说了什么,又一次着急开口,“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是……” 宋澜耐心等她解释,可这又叫人该如何解释。 柳惜瑶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长出一口气,似认命一般,不再开口。 宋澜直起身来,笑着目送她离开教场。 秀兰就等在教场外,看到柳惜瑶出来,赶忙就迎了过去。 柳惜瑶佯装疲惫,那脚步迈得极为缓慢,秀兰也凑在她身侧,体贴地扶着她。 “那我们凑得这般近,又这般低声,可会叫人听了去?”柳惜瑶神色无异,似只与秀兰闲谈一般,用那只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秀兰也并非武艺高绝之人,只是凭借自己从前所了解的,推测道:“应当听不见。” 柳惜瑶缓缓颔首,继续低道:“可还有被人盯梢的感觉?” 秀兰也同样低声道:“好像一进东苑便没了那种感觉,但……那人轻功极好,我也拿不准……” 那背后之人是谁,又是谁叫他盯得她,两人皆是没有头绪,就是连何时被人盯得,也不敢妄下定论,总不能是凑巧昨日才盯上的吧? 可若是一早就盯上了她,为何看到她频频去慈恩堂,却不见背后之人有任何举措? 若是县主与侯爷的人,怎会容她如此? 可若不是她们的人,又会是何人? 一想到有人暗中盯着她,且不知已经盯了多久,柳惜瑶就后脊生寒。 两人默了片刻,最后秀兰咬了咬牙,低沉着嗓音道:“娘子,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先将眼前顾好,至于那暗处之人,容我再观察几日。” 柳惜瑶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万事小心为上。 “娘子……”秀兰用那极低的声音道,“那明日我们可还来?” 柳惜瑶“嗯”了一声。 秀兰忍住那心中惊诧,强做镇定地低声道:“为何又要来啊?” “你不是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么?”柳惜瑶无奈地朝她笑了笑,“他说了哪怕我不来,他也会帮我退了婚事,可若我真的不来,他恼怒之下,又反悔了呢?” 柳惜瑶赌不起啊,她没有任何资本去和那高位者去赌,所以她得来,不仅今日要来,明日也要来。 尤其是在他表明心意了之后,她若不来,岂不是打他脸面,她只能来,必须来,还要装傻充愣,上不去马,也站不稳地。 他不是喜欢她么,那便看看他能拿出多少诚意来。 左右都是在赌了,何不多压一注? “那……二公子那边呢?”秀兰问她。 “也是一样,怎可因一句许诺就全然信了他呢?”柳惜瑶轻扯了下唇角。 宋濯只说日后会将她纳妾,只要那一日未曾到来,她便不会信他。 且纳妾事远,拒婚为先,她自是先紧着东边。 至于西边……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抬眼朝那远处看去,“待会儿回去用罢午膳,我再去塔楼寻他。” 第46章 铸纵一回罢 听到柳惜瑶午后还要去慈恩堂寻那二公子,秀兰当即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抬眼去看柳惜瑶的神色。 然柳惜瑶虽是疲惫,却神色淡淡,似根本不觉同时与宋家这两位公子纠缠有何不妥。 这哪里像她,哪里还是那个会在无忧堂外哭喊的小娘子? 与之前的柳惜瑶相比,现在的她更加决断,似也抛下了许多顾忌,有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了…… 不过细细想来,她骨子里就有这样的性子,她娘当初离开成都府时都能那般决绝,她又能差到哪儿去? 况且那时她为了救治安安,都敢深更半夜闯入合药居,伤了药童又胁迫张郎中,做出这般举动的人,又怎会当真是个软弱好欺的? 只是事情未到,未将人逼到这个地步罢了。 两人彻底走出教场,秀兰心跳莫名又快了起来,她不敢太过明显得来回看,便只垂着眼,一面故意装作是扶柳惜瑶,要她仔细脚下路,一面低着头用余光不住打量四周。 越想那暗中之人,她便越是来气。 她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就指着柳惜瑶带她翻身,结果暗中又被人盯梢,一想到那暗处的一双眼睛,不知盯了她多久,也不知是受何人指使,秀兰那手便被捏得咯嘣作响。 她倒是要瞧瞧,是哪个当她好欺负。 两人回到幽竹院,安安已是将热腾腾的粥端上了桌,每人还有一个水煮蛋,一小碟酱菜,秀兰胃口大些,她的酱菜会更多一些。 待吃完了粥,柳惜瑶浑身都暖和起来,她昨晚本就没有睡好,早晨起来又从西到东走了一遭,再加上骑马的疲乏,她有种想要倒头就能睡着的感觉,然一想到还要去慈恩堂,到底还是强打起精神,换了一身衣裳便带着安安要去慈恩堂。 “秀兰姐姐不去吗?”安安疑惑道。 柳惜瑶与秀兰对视一眼,秀兰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我稍微歇会儿,就去账房给咱们领份例。” 安安又道:“不还有两日才到时候吗?” 秀兰啧道:“你懂什么呀,年底账房最忙了,我要是真到了日子才去,他们能给我好脸色吗,提前两日去不打紧的,放心吧!” 安安“哦”了一声,拿着要给王伯送的酱菜,跟着柳惜瑶出了院子。 按照以往的习惯,宋濯很少午后与她见面,多是晨起后才愿意见她,柳惜瑶以为今日也会如此,便刻意带着酱菜,想着即便宋濯不见她,她也能借着给王伯送酱菜的由头,在慈恩堂多待片刻,留些时间给秀兰。 却没想到,宋濯要见她。 原本就累得够呛,此刻又要爬台阶上楼,且没有秀兰从旁撑她,她此刻只觉得每一步都如同千斤重,等推开门走进屋中时,前额后背都已是生出了一层细汗。 所幸宋濯见她进屋,便直接唤她入内,并未如之前一样让她在那屏风后久留。 柳惜瑶脱下厚袄,直接就跪坐在了宋濯身侧。 宋濯面前的矮案几上,所放的书卷比往常要多,那书卷中似还压着一些信件。 见她累得脸颊通红,气喘吁吁,宋濯便帮她倒了一盏茶,放到她面前,又拿自己的帕子帮她轻轻擦拭着额角的汗。 “可学会了?”宋濯温声问道。 柳惜瑶摇摇头,“没有,我笨……没个几日是学不会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3节 宋濯似被她逗笑,弯唇又道:“可喜欢骑马?” 柳惜瑶其实不爱骑马,哪怕那马鞍再是舒适,今日也只是在场上溜达了几圈,可她还是觉得不舒服,腰腿酸疼,屁股也颠得难受,便如实道:“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见她愁眉苦脸,宋濯又是一声轻笑,“我 以为你会玩得很开心。” “才不呢,我只同表兄一起的时候会开心。”柳惜瑶说着,握住了宋濯的手,将头朝他怀中去靠。 “若不想学,可以推了。”宋濯将她揽在怀中,目光落在那小巧的鼻尖上。 “三娘平日待我很好,且她也是出自一番好意,见我不会骑马,才要教我的……”柳惜瑶顿了顿,慢慢抬起眼朝宋濯看去,“我不想搅她兴致。” 她与宋濯此刻距离不过咫尺,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她表面只是在抬眼望他,实则是想要看看待她在他面前扯谎时,他可会有一丝异样的反应。 能将暗卫送入侯府,且专门用来盯她的,又能有几人? 宋濯垂眼回望着她,脸上那淡淡的笑意未散,只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明早还要去?” 柳惜瑶似不情愿般点了点头。 宋濯无奈道:“好,那便午后再来寻我。” 柳惜瑶未看出一丝异样,不由愣了一下,慌忙又朝那案上看去,“我以为表兄午后要忙碌,我来了后会叨扰到你。” “无碍。”宋濯说着,掌腹抚在她下颌处,将她脸颊又慢慢转了回来,不等柳惜瑶再开口,他便垂眸轻覆在了那双唇瓣上。 她方才饮过茶,那茶叶的苦涩与齿尖的甘甜,寸寸缕缕落入了他的喉中。 一吻作罢,柳惜瑶面颊已是绯红,然这个吻却比她预计中结束的要早了许多,她尤记得之前宋濯吻上来时,几乎是要让空中不剩一丝空气才肯将她放过,今日似只是浅尝了一番而已。 “既是累了,便歇会儿罢,我尚有些事情要做。”宋濯压住心头翻涌,将视线从柳惜瑶身上移开,落在了案几上。 柳惜瑶不想惹他生厌,便也不纠缠于他,从他怀中起身,趴在了案几上,偏着头将目光一直落在他面容上。 宋濯拿起书卷下的信件,摊在面前来看。 这是各处探子送回的密信,寻常人便是得了信件也看不懂,只会觉得上面的字各个都认识,却组不出一个完整的话来,唯有与那写信之人暗通机巧者,方能看懂当中玄机。 宋濯手下的探子,每个人所设机巧皆为不同,哪怕是他们互相得了对方信件,亦是无法看懂。 所以便是柳惜瑶就在他身侧坐着,他也不曾避讳她。 原是一心都在密信上,可余光只要一扫到案上朝他看来的那双眼睛,思绪便没来由会乱上一分。 “为何看着我?”宋濯终是搁下手中的信,朝她看来。 柳惜瑶委屈地扁扁嘴,那哄人的话张口就来,“表兄生得好看,我喜欢看。” 其实也不能算是哄人,宋濯生得的确好,五官没有一处能挑出错来,那温雅淡然的气质,更是万里挑一,如那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 宋濯从小到大,从外貌气质到智谋才情,夸赞他的那些话已是听过了无数遍,可如柳惜瑶这般不加修饰,如此直言的话,他还是头一次听。 “有多喜欢?”宋濯弯唇。 柳惜瑶被问的红了脸,低低道:“只要一看到表兄,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或是再如何疲惫,心里都是暖暖的……” 宋濯闻言,垂眼轻笑,却不曾再去看她。 他知她今日疲惫,单从那眉眼间的神态便能看出,也知自己此刻事繁,应当以正事为重,便敛眸正色了几分,再次拿起那密信来看。 柳惜瑶也不再出声,只继续盯着他看。 她今日的确疲惫,疲惫到此刻那脑中的思绪愈发凌乱繁杂,她想到老夫人笑着夸他,想到那充满药味的院子里,他一身素衣站在屋檐下,想到她第一次寻至塔楼时,他用那淡淡眸光看她的样子,又想到她与他第一次碰触……他握着她的手去触那薄衫下的滚烫……她坐于案上,垂眼看着他认真专注时的模样…… 这当中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情绪,有慌张,有恐惧,有羞怯,有不甘,有不安,还有歉疚…… 是了,她对他生出了歉疚。 然那一丝歉疚还未来及深想,她便合上了眼,昏昏睡去。 宋濯轻轻搁下手中信件,伸手将她从案边轻柔地抱入怀中,朝那珠帘后的床榻走去。 这一路上他动作极为轻缓,几乎未曾发出过一丝较为明显的响动,连同呼吸都变得沉缓了许多,唯恐将这怀中之人搅醒一般。 来到珠帘外,似怕那帘子拨动的声音惊扰了她,他便手臂缓缓收紧,让她靠近他身前的那一侧脸颊,彻底贴在了他的身前,同时他又用手轻覆在了她另一侧的耳边。 如此小心翼翼之下,那珠帘晃动的细碎声音,便未曾落入她耳中。 他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又帮她慢慢褪去鞋袜,看到那双粉粉嫩嫩的脚趾时,便想起她头一次含羞带怯地拿脚来勾他。 宋濯唇角微弯,指尖也不由动了几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做,起身帮她盖好薄被,临走前在她眼睫处落下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吻。 宋濯重新坐回案边。 眼看便至元日,元日之后第三日,便是圣上的千秋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皆是宋濯最忙之时,各处贺正使要入京朝贺,这当中免不了会混入各方势力,看似一片祥和,却是暗潮汹涌,今年尤为甚。 那秦王欲将太子贪饷之事,在元日推至御前。 圣上最忌贪饷之人,且又正逢与民同庆之日,得知此事,定然会极为震怒,太子一党此番必会遭受重创。 可宋濯觉得,秦王这一步棋走得颇为心急,算不得明智。 他知道这两年秦王被太子压得生了不少怨气,便想趁此时机打压太子势力的同时,也还能削弱其声望。 然他却是在心急之下,忘了顾及圣上颜面。 圣上是君,太子与秦王是臣,然君也是父,臣也是子。 兴许是在那朝堂浸染太久,秦王已然忘记,身为臣子,将太子罪状呈于君前无可厚非,可若身为人子,不过父亲生辰之日,当众揭露兄长之失,这斥的不仅是兄长,还有父亲的颜面。 皇上会恼怒太子不假,却也会对秦王心生寒意。 宋濯提笔书信,寥寥几笔便将此事要害道出,想那晋王看后便能知晓,越是到了此时,越要稳住心神,万不可牵扯其中。 他吹干墨迹,将纸细细卷起,放入一指节大小的竹筒之中。 收好竹筒,宋濯眉心处隐隐生出一股疲惫的肿胀,要知他昨晚与今晨收到的加急密信,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他已是一夜未曾合眼。 此刻宋澜一面轻揉眉心,一面终是闭上了那微红的双眸,却听珠帘后传来几声轻柔的哼咛。 宋濯再次睁眼,侧眸朝床榻看去。 许是屋中地龙烧得太热,那床榻之人已是发了汗,不知是在何时将那身上的薄被扯掉,又因翻身的缘故,那腰间细带也已松开。 领口已敞,衣襟已散,裙摆已乱。 而她尚在睡梦之中,喃喃低语了一声口渴后,便又是一个翻身,与那榻边只剩寸许之地,若再有半分挪动,必会坠下床榻。 屋内瞬间静下,只那呼吸声由轻到重,有缓到急。 他静默地望着那一幕,许久后他还是敛眸不叫自己再看,然那绯红下若隐若现的那片雪白,却是尤在眼前,挥之不去,哪怕他用力合了双眼,那随着呼吸微微晃动的那雪白的一幕,也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清晰可见。 也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久抑后乱了心神,他的养气功夫竟已退至如此地步。 实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可他也不知为何,为何没有将自己劝住,竟恍恍惚惚站起身来,朝那珠帘之后缓步而去。 颀长的身影立在榻边,那幽深的目光落在雪白之上,他慢慢俯下身去…… 不如,就纵一回罢,这也是她的意思,不是么? 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微挑,绯红的诃子彻底向下滑落之时,落于白雪之上的梅瓣也跟着轻颤了一下。 第47章 铸不会负你 雪光乍然而出之时,那纤长浓密的睫羽也随之开始轻颤。 他以为 她已是想好了,可看到这一幕时,那即将触及梅瓣的指尖,却是倏然停在了空中。 她醒了。 应当说早在片刻前就已醒来,他坐在那案边除了看到那些凌乱的衣衫外,还看出了她已是不平的呼吸。 明明醒了,却不曾睁眼,而且哼咛着引他来看,他自是会认为,这是她思虑过后的举动,可此刻那微颤的眼睫落入眼中时,他心底那些不断翻动的念头,似是又终于寻到了一丝该要克制的理由。 然这丝理由,却很快又被淹没在了那片欲念之中。 这是她想要的,也是她故意为之的,他明明已给足了她时间去反悔,可她却强撑着要装作熟睡的模样来引他,而就在此时此刻,他也还是给了她最后的时间来反悔,可她宁肯颤着眼睫,宁肯强屏气不叫自己露怯,却也还是不肯睁眼,也不肯开口叫停。 既是如此,那便随了她,也随了自己。 微凉的指尖落于梅瓣,那强自平缓的气息又是陡然一滞,宋濯却是不再犹豫,将那落于两指尖的梅瓣,细细地摩挲把揉。 她抿住了唇,十指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握紧,却仍未睁开眼,也仍未出声,毕竟她等这一刻已是等了许久,这是已经算是这些时日以来,她最为大胆的一次试探,也是她摒弃所有顾虑的最后一次努力。 只要行至那一步,她便会开口,向他要那最后的倚仗。 “唔……” 那极为低缓的哼咛从喉中轻呼而出。 她终是忍不住微睁了眼,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那眼中除了羞赧,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她以为宋濯此刻便是没有上至床榻,也应是立于榻边,只俯身而近,却未曾想到,他竟已不知是在何时,面朝她跪坐于地,垂首于那榻边。 就如那日在案边时一样,她在高位,他于低处。 他是荣华县主与勇毅侯之子,是那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是那众人口中高不可攀的宋濯。 却是在此刻,俯身于她面前。 然不等柳惜瑶再看,那温热的掌腹便轻轻覆在了她双眸上,她的视线重新归于黑暗,只剩愈发明显的舒意,朝着心头阵阵袭来。 宋濯最好品茶,每年至那冬日落雪之时,便会亲自去采那初雪来烹茶,有时也会顺手折下一支梅花,细挑花瓣,择其最柔最嫩者,待那雪水初沸时,便会将那最为心仪的梅瓣,放入盏中,看着那梅瓣在雪水上轻摇飘荡,细细品味着白雪与梅瓣在唇齿间漾开的甘甜。 然这初雪所烹之茶,珍贵无比,自是不舍轻易饮尽,他向来皆是先从那白雪开始,顺着盏沿先品那白雪,待雪水入喉,最后再去将那梅瓣送入齿尖,慢啄轻噬,亦或不住噏啜。 哪怕那念想已是到了极致,心头如惊涛骇浪般不住翻涌,宋濯也始终能够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将之细细品味。 一盏喝罢,又寻去了另一盏。 然许久过去,那两盏皆已尝尽,那心头火气却未见半分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覆在双眸上的掌腹,已是从微凉变得灼热,她越是看不到,那感知反而越是强烈,让她已是无法敛声。 这声声入耳,如同催命,令人心胆剧沸。 可不论他寻至何处,那只手始终微松,只一面遮着其目,一面与其纠葛,然在不知不觉中,他已起身不再跪坐。 终是要行至此处了,这是她盼了许久,努力了许久,才等到的时机。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4节 “表兄……”她唇瓣微张,轻哑着那柔细的嗓音朝他唤来。 上方并未有任何言语的回应,且还因为这一声,明显更为痴迷…… “表兄……嗯……我……”她迎着那痴迷,断断续续道,“我怕……我怕表兄欺我……不愿纳我……” 上方微顿,那许久未曾言语的宋澜,终是用那沉哑的嗓音开了口,“不会。” “那表兄……”她抬手去寻他,在寻至身前之时,不重不轻将他抵住,“何时纳我?” “年后。”黑暗中,他嗓音依旧沉哑,语气也不见一□□哄之意,反倒是比以往同她说话时都要显得正色。 “年后么……”柳惜瑶喃喃出声,眼下距元日不到十日光景,看似近在咫尺,可他说年后,一旦加了这个“后”字,可以是元日后的第二日,也可是元日后不知道的哪一日。 这对于柳惜瑶而言,依旧可能会遥遥无期,也还是一句空话。 似是觉察出了她的不信,宋濯慢慢松开了手,凑去了她面前,垂眼望着那微红的双眸,强让自己恢复理智,一字一句与她解释,“近日事情繁多,我实无暇顾及其他,待年后诸事才会明了,我也才敢去定你我之事。” “瑶儿……”他双眉微蹙,用指背在那泛红的眼角轻轻摩挲,“我不会负你。” 柳惜瑶咬了咬微肿的唇瓣,也朝他低声许诺,“瑶儿也不负表兄,只是……只是……” 她话说至此,忽然泪目。 是对那即将到来之事的恐惧,也是对那未来的不安,更是对眼前光景的不耻……无数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那眸中所噙的泪水便愈发变多,仿若稍不留神,就会从那通红的眼尾溢出。 宋濯从前便知,比起看她笑,他似乎更喜欢她此刻这种楚楚可人,令人疼惜之态,每当她如此之时,他心底便仿若骤然生出了一头不该属于他的困兽,想要撞破牢笼将她肆意欺弄。 许是觉察到了宋濯的变化,柳惜瑶明显又生出了一丝抗拒,抵在他身前的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那噙了许久的泪,也终是止不住滚滚而落。 她哭了…… 她在害怕…… 兴许,她并非当真所愿。 宋濯合眼沉沉呼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那细柔的手腕,那久忍后的痛感随着她的寻至,慢慢得以舒缓,对于此处她应当已是不算陌生,比起第一次的僵硬,这一次已是有了几分松弛。 许是知道他只止步于此,不会再行至最后,她眼泪不再垂落,那面上的神情也有了几分缓和。 明明是她引他至此,最后又是她在推拒害怕。 随着一声冗长又低沉的喟叹而出,宋濯无奈地弯了唇角。 她想要的哪里是倚靠,她想要的是他的命罢。 许久之后,两人重新坐于案边。 宋濯衣衫已换,柳惜瑶也重新穿戴齐整。 那茶汤早已凉透,他一连喝了三盏,喉中的干涩才有稍许缓和。 柳惜瑶以为,他喝完茶后,便会让她离开,谁知他搁下茶盏,便提笔又开始书写些什么。 她坐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偶尔余光从那珠帘扫过,看到那榻上一片凌乱,她心中又是懊悔,又是庆幸。 不过事已至此,再多自怨自艾也是无用。 “表兄。”她抿抿唇,到底还是出声唤了他。 宋濯笔尖微顿,淡淡“嗯”了一声。 “表兄方才……”她支支吾吾开了口,却并未点明,只带着几分试探道,“说……年后……” “是年后。”宋濯知道她是想问什么,直接便接过话道,“最快千秋日后的三日,最慢上元日。” 只要太子的罪状呈于御前,以圣上的性子,此事最快三日,最慢也挨不过上元节,便会下旨定论。 暗卫再将消息从京城送至华州,也不过一日工夫。 这已是宋濯能给出的最为确切的时日。 柳惜瑶算着日子,再过八日便是元日,而三日后又是千秋节,千秋节再延三日…… 也就是说, 最快她只需等待十四日,最慢则需再等二十三日。 “好,那我便等着表兄。”柳惜瑶扬起脸来,朝着宋濯柔柔一笑,“一想到很快便可名正言顺与表兄一起,我心中便如吃了蜜饯一般。” 宋濯眉眼间的疲惫,因她这一番话而散了几分,然他也知她今日疲惫,再加上外间天色渐暗,虽不舍,但也还是该让她回去了,“若饿了,便回去用晚膳吧,不必再陪着了。” 柳惜瑶早就想回去了,便点头应是,然她正要起身,忽又想起一事,她盯着宋濯看,不想将他任何神情遗漏,“表兄,昨日三娘将我带去了东苑。” 宋濯提笔又开始书写着什么,脸上神情未见有变,“去东苑作何?” “三娘听闻,县主有意将我许人,是……是那袁统领。”柳惜瑶道。 宋濯“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见他还是未曾有异,柳惜瑶心中倒是有些失落,若当真在意一个人,知道她被许给了旁人,怎会不见一丝动容? “听说那人是武将,年纪颇大。”柳惜瑶语气有些生硬。 宋濯终是停下笔,抬眼朝她看来。 柳惜瑶如实道:“三娘便带我去求大公子,想要他帮忙推拒此事,说大公子才能劝住县主。” “的确。”宋濯点头道,“我娘向来疼爱兄长。” 这是疼爱兄长的事么,他怎就当真一点也不急? 柳惜瑶眸中那丝光亮黯了几分,“表兄就不想知道,大公子帮忙了吗?” 宋濯只道:“三娘亲自去求他,他自然会应。” 如何不应,那袁统领此刻应当已是抵达京城了,根本不会再来侯府。 然这些没有必要说予她听,朝堂之事她也不该知道。 “哦……”柳惜瑶别过脸去,看不出神情,“是,表兄猜得没错,大公子答应了。” 宋濯抬手轻抚着她肩头的墨发,温声问道:“遇了此事,为何不想着寻我开口?”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重新理好了情绪,回过头来朝他道:“我不敢……我怕给表兄添麻烦。” 宋濯勾着她发丝,脸上是温润的笑意,“日后不必再怕,你的事从来不是麻烦。” 柳惜瑶垂着眼,带着几分怯怯道:“可我怕……怕表兄误会,误会我的情意……” 宋濯抬手抵在她下巴处,慢慢让她抬起头来,与他平视,“不会的,是你多心了。” 那些缘由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里,在他身侧。 柳惜瑶有一瞬的怔楞,然很快便眨眼回过神来,起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听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宋濯垂眼望着眼前那些密信,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果然美色误事,他今日又有得熬了。 然他方才提笔,便又听到脚步声悄然而至。 “何事?” 宋濯冷眸微抬,望着门外。 阿福犹豫上前,低低回道:“公子,有一事……想、想与公子禀报。” 听他如此语气,便知并非要事,明知他近日事忙,还要上前叨扰,实该惩处。 “下去领罚。”宋濯道。 阿福忙道:“公子,事关柳娘子!” 若从前,这些事他根本不会来报,也知报后定会挨训,可今非昔比,那柳娘子俨然于公子已是不同了啊,这叫他如何能忍。 宋濯叹了一声,搁下笔,将他唤进屋来。 第48章 铸舔她手心 进屋后,阿福朝面前的屏风恭敬低拱了拱手。 他知道宋濯这两日很忙,比以往都要繁忙,且事情也极为严重,可他既然选择来报,那便不该再继续耽误时间,索性便直接开了口。 他先说说起昨日午后,宋滢去幽竹院带着柳惜瑶前往东苑的事道出。 “公子先前吩咐过我,让我无事不必往东苑那边去,昨日柳娘子进去后,我便未再跟上,所以不知她在里面具体发生了何事。”阿福如实禀报。 片刻前,宋濯刚从柳惜瑶口中得知了此事,他颇为无奈,觉得阿福大惊小怪,“我是让你暗中护她,她既无伤无痛,何至在此时扰我?” 宋濯语气是惯有的温和,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这温和只是常年习惯使然,而非说他当真是个温软的性子。 就如此刻,阿福已是明确觉察出了宋濯的不悦,便赶忙俯身又道:“公子,还有一事,柳娘子今晨又去了教场,那教场与东苑相邻,也皆是大公子耳目,我便也未敢靠近,但……” “下去领罚。” 宋濯将他话音打断,他面前还有诸多密信未看未回,还有那凌乱的床榻,以及周身混合着甜香的黏腻,这桩桩件件要的都是时间。 阿福闻言,却是一愣。 不应该啊,公子明明是在意柳娘子的,怎会不在意这些呢? 宋濯是有那么几分在意的,他在意柳惜瑶在遇到危机时,所求的人不是他,而是宋澜,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足以让她向他开口,可她却没有。 不过这几分在意,在柳惜瑶方才与他坦白之后,便已荡然无存。 “还不下去?” 屏风那边传来了宋濯明显的吸气声。 阿福不敢再耽搁,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一事……是、是柳娘子身边的那个婢女,许是觉察出有人暗中在盯她们了。” 宋濯抬眼,“看到你了?” “那倒没有。”阿福摇头,心虚的低了声,“只是……是听到了。” 阿福跟了柳惜瑶已是月余,原本凭借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被秀兰发现。 主要还是因这三人都是娘子,他平日里不便靠得太近,只不远不近躲在暗处盯梢,偏偏昨日柳惜瑶寻去了东苑,又从教场而出,阿福见她回去那一路上一言不发,神色与平日不同,便觉是在东苑出了何事,他以为宋濯会关心此事,这才会跳上那房顶去听。 而那房顶因年久失修,许多砖瓦已是松动,幸得他身手敏捷,才没让那瓦片落地,只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若在白日里,那声音根本不会让人觉察,可不凑巧啊,那是在深更半夜,还就在秀兰头顶上方,偏这秀兰也未曾入睡,这才叫她听了去。 阿福纳罕,怎就会这般巧,就这般倒霉。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5节 “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解决。” 比起厉声训斥,宋濯素来觉得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阿福领命,躬身准备退下时,又听里面传来宋濯的提醒,“不必将她跟太近,护她平安便是,莫要将她吓到。” 阿福懂了,公子要的只是柳娘子的平安,至于旁的事,是他浮躁了。 柳惜瑶与安安回到幽竹院时,天色已然暗下。 许是太过疲惫,她并没有胃口去用膳,烧了几桶热水,还是先在里间将身子擦洗了一番,尤其是那红痕之处,还有那被他啃噬到微肿的那两个梅瓣,让她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才作罢。 又不是婴童,怎就真如那画中一般,吃起了此处? 柳惜瑶不明白这当中缘由,但一想到他跪在她身侧,俯身去吃的那画面,脸颊便又升了温度,那微肿之处似也有了一些异样之感。 她用力闭了闭眼,不叫自己再去想,擦干身子后换了身衣裳,看着脚下那件白日所穿的衣裙,有种想将其扔了的冲动,他握着她手行那事时,虽隔着他自己的衣衫,却也不知可否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不知可是未曾用晚膳的缘故,想起手中那黏黏糊糊的感觉,柳惜瑶便胃中一阵翻涌。 外间的安安与秀兰正在用晚膳,除了粥水以外,今晚还有从慈恩堂带回来的毕罗,这是安安给王伯酱菜的时候,王伯塞给她的。 桌上只点着一盏灯,却将秀兰的眼睛照得雪亮,见柳惜瑶换了衣裳出来,便赶忙朝她看去,两人并未多说,却是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今日去领份例的时候,听说那账房院里出前日里出了件怪事。”秀兰害怕被暗中之人觉察出异样,便一面喝粥,一面与两人似平常时那般闲 聊。 安安啃了口毕罗,满嘴都是葱油香,她许久没有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一着急便咬了嘴,似都咬出血来了,但她眉眼还是弯的,只嘶了一声,便又赶忙问秀兰,“什么事呀?” 秀兰道:“有对儿叔侄俩,年长那个在侯府做了不少年了,前日里与他侄子在院里做事,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个石子,当场崩瞎了他一只眼。” 柳惜瑶也撕了一块毕罗,放入口中,“可是周围的人在做活,没留意?” 秀兰摇头,“那院子里就他叔侄俩。” 说着,她啧了两声,又道,“还有他那侄子,昨晚一觉睡醒,哑了。” 安安闻言,吓得小脸泛白,嘴里的毕罗也不香了,“好奇怪啊,太吓人了,怎么会这样?” 秀兰耸耸肩,凑到她耳旁压低声说了句鬼神的话,将安安吓得险些被呛到。 柳惜瑶拉了拉秀兰衣袖,要她莫要乱说,随即又想起一事,问她,“你方才说的那叔侄俩,你可曾见过?” “见过,上次取份例时便是这二人拿给我的。”秀兰问她,“怎么了,可是相熟的?” 柳惜瑶按照记忆里对那二人的印象,与秀兰描述了一遍,得到秀兰的肯定后,一旁的安安忽然扬声道:“啊,是让我学狗叫的那两个人啊!” “什么?”秀兰蹭地一下坐起身来,等柳惜瑶将那日场景简单说了一遍后,秀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我本来还觉得那二人怪可怜的,敢情他们还做过这般龌龊的事,啊呸!活该,怎么不都瞎了都哑了去!” 秀兰的咒骂声毫不遮掩,是骂那两个,也是骂缩在暗处的那个,总之,她一番痛骂之后,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入夜,三人躺在床榻上,安安很快便起了轻鼾。 柳惜瑶昨晚便没能睡好,白日里又是几番折腾,早就困倦到浑身发酸,可一想到夜里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便又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发生的事。 若是从前,宋濯给了她一个准确的时日,她应当会高兴才是,可现在的她,一想到最慢也还要再等二十三日,而这每一日于她而言皆是煎熬,也皆会有生变的可能。 柳惜瑶轻轻翻了一个身,眼睛也终是忍不住慢慢合上,然一旦彻底陷入黑暗,便觉好似有张大掌轻覆在她双眸上,梅瓣似又有了异样的感觉。 黑暗中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又将眼睛睁开。 外间的秀兰,此刻也未曾入睡,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房顶,待许久之后,连窗外风吹树枝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之时,她终是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那细微的声响。 秀兰紧张到不敢吸气,被中的双手也倏然握紧。 她要让那暗中之人好好见识一番她秀兰的本事。 她知道那人所盯的目标会是柳惜瑶,所以今日柳惜瑶去慈恩堂时,她刻意没有跟去,表面去领了份例,实则还顺道拐去了灶房,那灶房的人也算是相熟,不过塞些银钱,就让她提了小桶老油回来。 此刻那人定是不知,但凡他敢落于瓦片之上,那摸了油的瓦片便会瞬间滑下,摔不死他也要折他半条腿。 秀兰又兴奋,又紧张,刀柄在手中握得微颤。 倏然一声刺耳的嘶鸣在幽竹院上空响起,紧接着便是瓦片滑落摔碎之声。 秀兰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手中握着菜刀,直接踹门而出。 这番动静可算不小,惊了柳惜瑶,也同样吓醒了安安。 两人也顾不得穿衣,裹着被子也跟着冲到了院中。 “怎、怎么会呢?” 秀兰举着菜刀,望着躺在地上的那瘦瘦小小的猫咪,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柳惜瑶上前两步,蹲在那小猫面前,小猫明显是被吓到了,见柳惜瑶凑上前去,惊恐地便要起身就跑,然它好似摔伤了后腿,挣扎了几次都未能彻底站起身来。 “别怕,没事的。”她轻声说着,慢慢将手朝她试探性地靠近,小猫缩成一团,并未朝她哈气或者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最后它被柳惜瑶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放入一个竹篮中,提进了屋里。 屋中点了灯,三个人皆凑在桌旁去看那小猫。 秀兰直到此刻,都还是不敢相信,那昨晚将她吓到的“暗卫”,竟然会是一只猫,还是只知比手掌大一圈的小猫。 “怎么……怎么可能,我听着那动静不像啊……” 秀兰搁下菜刀,望着那小猫还在止不住地自我怀疑。 这是一只约摸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猫,通身为黄色狸花,也不知是天冷的缘故,还是性格使然,它极为亲人,柳惜瑶在帮它擦拭伤口的时候,它还伸出小舌头舔她手心。 柳惜瑶将那小猫捧在秀兰面前,难得一见的有了几分俏皮,对秀兰细声细气道:“喵呜,秀兰姐姐,别担心了,快想想怎么帮我医治腿吧?” 秀兰也终是笑了,虽不想承认,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确是她搞错了。 “好吧,怪我了,许是近日事情太多,将我都折腾糊涂了!” 说着,她也抬手摸了摸那小可怜的脑袋。 最后几人商量的结果便是,今晚先将这小家伙养下,待明日一早去教场的时候,柳惜瑶再去托宋澜帮忙寻郎中来医。 第49章 铸令人心疼 第二日柳惜瑶起得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早膳有昨晚没吃完的毕罗,只稍微热了片刻,就让三人送进了肚中。 那小猫性格当真是温顺至极,一整晚也没有闹腾,只偶尔细声细气的哼唧两下。 秀兰还说,它这模样与柳惜瑶很像,安安也点头说像,柳惜瑶觉得哪里像了,小猫这般可人,只轻轻在它头顶摸一摸,心就要融化了似的,她可没有这个能力。 临出门前,柳惜瑶给小猫喂了些温水,又直接喂了个生蛋给它,许是饿坏了,不过几口就将那生蛋吃了个干净。 路上怕小猫会冷,她还给竹篮里铺了棉布,还放了汤婆子。 这个时辰宋澜还未去教场,而是正在东苑用早膳。 原以为那守门的仆役会先进去通传,没想到他只是看到柳惜瑶朝这边走,便侧身让开位置,唤了另一人来直接从前引路。 “这……这样合适吗?”柳惜瑶却是犹豫了,她还是习惯按照规矩办事。 那引路的仆役笑着道:“公子吩咐过,若柳娘子来寻,不必通传。” 柳惜瑶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头微动了一下,这感觉就好像是原本以为并不算相熟之人,却意外的发现他似乎对她有某种信任。 别说是柳惜瑶,连秀兰都觉惊讶,即便是现在他们去慈恩堂,到了那院门口,也得先由仆役进去通传一声。 宋澜正在堂中用膳,左右两边坐着宋璟与宋瑶。 门外的仆役刚一将柳娘子三个字道出,宋瑶与宋璟眼睛里便瞬间闪过一道光。 若不是因为宋澜在侧,两人定会拍下筷子冲出门外。 宋璟已经坐不住了,那两只小腿悬在椅子上来回踢了起来,宋澜有些不悦,平日里玩闹归玩闹,用膳时基本的规矩还是得有的。 他没让人进来,先用帕子擦了唇角,又用清茶净了口,这才起身对这两个小的道:“吃完才许出来。” 两人乖乖点头,却是在宋澜跨出门槛的瞬间,齐齐搁了筷子,蹑手蹑脚跑到门后,将耳朵贴在门上。 听到柳惜瑶带了只受伤的小猫来时,姐弟俩再也安耐不住,直接推门而出。 “爹爹,我们吃完啦!” 姐弟俩默契十足地丢下一句话,便蹦蹦跳跳凑到了安安身旁,全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宋澜,那双剑眉已是微沉。 从前在安南,宋澜整日忙于战事,没有太多精力在这两人身上,且他们年纪尚小,又失了双亲,他生怕两人受了委屈,只盼他们过得安稳自在,至于规矩礼节,总想着待往后再慢慢教导。 如今回到华州,他也时常外出赴宴,看到旁人家那幼子,哪怕是比瑶璟两人年纪还小,都能做到 知规知矩,再看自己这一双儿女,唇角甚至还带着饭渣,便敢跑出来见人,宋澜这心里多少是生了气、怨的。 气他们两个不听话,怨他自己没能将孩子们教好。 安安也是个看不出脸色的,且她方才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被宋澜这张沉冷的面容吓得不敢再看,此刻便还当真蹲下来将竹篮打开,捧给两个孩子看。 柳惜瑶却是将一切看在眼中,她明显看出了宋澜的不愉,略微思忖后,便缓步上前,随这两人一并蹲在了竹篮旁,却是抬手将那竹篮给盖上了。 宋瑶急得“哎”了一声。 宋璟刚抬手,正要去摸那小猫脑袋,却被她这般一拦,也顿时急了,一个小箭步跨到她面前,叉着那小圆腰,气呼呼道:“你干嘛呀,我要摸猫猫呢!” “好呀。”柳惜瑶轻笑着应了一声,却也只是嘴上答应,并未真将那竹篮打开,反而还轻轻拉住了宋璟的衣袖。 她捏起帕巾的一角,在他唇角处轻柔地擦拭着那些饭渣,缓声道:“可小猫猫嘴馋了,我怕它闻到你嘴角的香味,一高兴就蹦起来咬你一口。” 宋璟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没有擦嘴,这几日父亲正在教他们用膳的规矩,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悄悄用眼角去寻身后的宋澜。 一旁的宋瑶自也明白过来,连忙掏出帕子,背过身将唇角细细擦了一遍。 待擦完后,她便回过身来,老老实实带着宋璟进屋去清口。 没有训责,也没有如那嬷嬷一般又哄又劝,不过三言两语间,就让两个孩子明白了该怎么做。 宋澜眉宇间的沉色已是散去,神情中却是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目光幽幽地落在柳惜瑶身上,看她蹲在那里,与那竹篮里的小猫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柔柔弱弱一小团,让人忍不住便想要伸手摸摸,想要逗弄一番。 宋澜背在身后的掌心有些发痒,他用力握了握拳,慢慢敛眸,将那痒意暂且压下。 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柳惜瑶,还让两个孩子一并跟着去合药居,寻那张郎中来帮这小猫医治腿伤。 两个孩子兴奋地拥着安安,时不时就催她快些,那三人便走在最前。 柳惜瑶步子慢些,与她们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宋澜平日步伐也大,今日是刻意缓下步子,与柳惜瑶几乎是并肩而行。 前面那三人已是迈出院子,要朝合药居的方向去,柳惜瑶快走两步正要跟上去时,却见手腕一沉,是宋澜拉住了她。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6节 “你随我去教场。” 前面宋瑶正抬头与安安不知说着什么,余光扫到身后这一幕时,唇角笑意瞬间凝固,整个人似都愣了一瞬,但很快,她便敛眸不再乱看。 整个东边几乎都是宋澜的人,他毫不顾忌地拉着柳惜瑶朝教场走去,柳惜瑶期间尝试想要将手抽回,他却拉得更紧,到了最后,索性直接从手腕落至掌心,与她十指交握。 那原本微凉又柔软的手掌,被那灼热的大掌贴得很快就生出了一层薄汗。 而那带着痒意又粗粝的掌腹,在感觉到温凉的同时,终是有了一丝丝的舒缓。 然这一丝舒缓带来的后果是——更想了。 至于想了什么,宋澜不敢去细琢,只压着那念想,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来到教场,宋澜两两指放于唇角,只吹了一声哨音,不远处的峻峰便朝着两人奔腾而立。 在看见柳惜瑶时,峻峰忽又发出一声低低嘶鸣,与昨日如出一辙,柳惜瑶已是明白其意,便不再害怕。 宋澜则忍不住朗笑出声,抬手在马背上轻拍了两下,语气重中透着得意,“你倒真是给我长脸。” 说罢,宋澜翻身上马,朝柳惜瑶伸出手来。 柳惜瑶握住那手,正疑惑要如何才能借力上去,便见宋澜手臂一紧,她脚下倏然腾空,然还未来及惊呼,后背就已稳稳撞进他怀中。 他身着藏蓝劲装,未披铠甲,可那身前依旧如铜墙一般坚实,撞得柳惜瑶当即就蹙眉“嘶”了一声。 “怎就这般娇呢?” 宋澜低头凑到她耳后,笑着来了这么一句,不是责备,而是在调侃中透出了一丝温宠的意味。 柳惜瑶方才还被吓得泛白的脸颊,瞬间就涨得通红,尤其是那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后颈上时,连那耳珠都变得异常滚烫。 宋澜垂眼望着她细长白皙的脖颈,闻着那股淡淡的香味,喉结滚动了数下,方才紧了紧手臂,移开视线,扬起马鞭。 起初峻峰的速度不算太快,只在场中正常跑动,柳惜瑶虽心中忐忑,但被揽在宋澜怀中,多少还敢睁眼去看,待一圈跑罢,宋澜忽然收紧缰绳,双腿微夹马腹,峻峰默契地加快了速度,朝那不远处一个极高的木障冲去。 柳惜瑶当即心头一紧,吓得立即闭上了眼,整个人都朝后缩去,而她身前那只手也顺势将她揽得更紧,几乎是要将她按进体中。 下一瞬,马蹄腾空,周身一切仿若静止。 柳惜瑶虽闭着眼,却也能清晰的意识到身下的峻峰已是飞跃了木障,随即又稳稳落在了地面,马速未减半分地继续向前。 “有我护你,怕什么?” 宋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柳惜瑶缓缓睁开了眼,见自己方才因为害怕而将整张脸都埋在了他怀中,那脸颊再一次升了温度,赶忙回过身去重新坐好。 接下来,满场都是峻峰的马蹄声,它跨过一个个高矮不等的木障,时而急,时而缓,时而还会传来她的一声惊呼,还有他朗笑的声音。 最后,她是被他抱下马的,而她腿脚皆软,险些没能站住,是他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捞进了怀中。 柳惜瑶面红耳赤,待站稳后,抬手便要将他推开,然第一下,他巍然不动,第二下,他低低笑了,到了第三下,明显感觉到她已是着了急,这才缓缓收回手臂,看着她垂眼快步朝后退开。 “方才害怕时,推都推不开,此刻站稳了,便将我弃之而去?” 宋澜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用了那般带着几分调侃与宠溺的语气。 柳惜瑶没有说话,但那紧握着衣袖的双手,却能给出宋澜答案。 “慌什么,就这般怕我?”宋澜道。 柳惜瑶抿抿唇,终是低低地开了口:“大公子,我……” “大公子?”宋澜剑眉微蹙。 柳惜瑶忙改了口,却又好似羞于启齿般,结巴道:“表、表兄……”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她说得这般艰难,这六年她到底是如何过来的,怎就将她养得这般娇弱卑微。 越是见她如此,他心头那念想便越深。 他迈出一步,直接就来到了她面前,抬手握住她下巴,让她仰起头来。 “怕我?” “不是……” “厌我?” “不、不是……” “很好,那日后便看着我说话,也无需与我吞吞吐吐,想到什么直言便是,可能做到?” “嗯……” 宋澜将她下巴松开,她也未曾如之前那般立即垂眼低头,而是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眸子,带了几分闪烁地朝他看来。 “爹爹!” 远处那教场外,传来了宋瑶的喊声,她正拉着宋璟朝二人挥手,身后还跟着安安。 宋澜忽地问她,“若我能许你安稳,你可愿教养他们?” 柳惜瑶下意识点头回道:“宋家于我有恩,若需要我来教,我自然会……” 等等。 柳惜瑶话音戛然而止,蹙眉朝宋澜看去。 他问的是教养,而非教导。 一字之差,却是千差万别。 “养”这个字代表何意,宋澜不会不知啊? 迎着柳惜瑶疑惑又震惊的目光,宋澜回过头来,将视线重新落回她的面容上,一字一句缓声道:“我原是想徐徐图之,毕竟凡是都该留有余地,可后来我细思一番,方才悟到,那稀世之珍,既已遇见,就该即刻入手 ,否则便是辜负这天赐良机,你可这般认为?” 柳惜瑶脑中嗡了一声,心头也跟着再次震动,她明明已是听出了宋澜的言外之意,却不敢叫自己相信。 她唇瓣动了动,却迟迟未敢出声,只怔怔地看着他。 /:. 余光中安安带着那两个孩子已是走到场中,柳惜瑶袖中的双手已是从紧紧握拳到慢慢松开。 她知道该如何回应宋澜了。 “若遇珍宝,自是得紧握于手,可……可若是表兄看错,那所谓珍宝只不过是最为寻常的一块白石,误入了金玉当中,旁人兴许会认错,可她自己应当有自知之明才是。与其日后让人识出,生了怨恨,倒不如一开始就拂去尘土,露出真容。” 一番话出口,她长呼一口气,抬眼朝他笑了。 她笑得如此坦然,却也笑得如此令人心疼。 声声字字都朝他撞来。 第50章 铸以退为进 “所以你拒绝了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窗落在书案上,柳惜瑶发觉自己已经一连三日都未曾碰笔了,马上又要到与李掌柜交书的日子,这是在她困难时肯出手帮她的人,便是她在忙,也不能与恩人失约。 她一面认真誊抄,一面与秀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而秀兰此刻已是双眼瞪大,将那水杯放在唇边,好几次想喝都没能喝下,就这样直勾勾看着柳惜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听错了柳惜瑶的话,也听错了宋澜的话。 可柳惜瑶却是在抄完一句后,才缓声给了她回应,“嗯,你不是说了吗,大公子靠不住,还得是二公子。” 秀兰吸了口气,那唇边的水是彻底送不去嘴里了,“可人是会变的啊!而且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大公子会是这样一个人!” 秀兰承认她之前对宋澜是有偏见的,但其实仔细想来,宋澜所做,才是真正落到了实处 她们晌午从东苑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正要寻去的宋滢,她兴奋地将消息带给了柳惜瑶,袁统领不来华州了,他已经去了上京。 “大公子是个说话算数的,至少这件事上,他没有诓咱们。”秀兰越想越激动,“还有张郎中的事!” 柳惜瑶当时在教场上,看到两个孩子回来时都很沮丧,宋瑶撇着嘴,宋璟眼角还挂着泪,身后的安安也没精打采的,将那竹篮紧紧抱在怀中。 她以为是小猫的腿摔得太严重,没办法恢复了。 后来一问才知,张郎中连面都没露,叫自己那药童随意看了一眼,说治不了,不会治,他们只会给人治。 宋璟还是年纪小,听了以后便会当真,哭了一路。 宋瑶却是能够看出,那药童分辨出会不会和想不想的区别,所以她没有哭,只想着赶紧回来与宋澜告状。 这个状告得很成功。 于宋澜而言,驳了他儿女的面子,就是驳了他的面子,许是这府医做的久了,以为自己是侯府的主子了。 宋澜五年未归,府内诸事不知,但不代表他没有知晓的能力。 自他意识到侯府不如从前规矩之后,除了那西边以外,他已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整个侯府各处院子的事全部摸了个清楚。 他知道这些年不在的时候,侯府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有谁给了她难看。 还是那句话,驳了他的人的脸面,那就是驳了他宋澜的脸面,他得寻个机会讨回来。 偏就凑巧了,这小猫递了机会过来。 宋澜当然知道府内下人对儿女的态度,也猜出张郎中会如何做,他故意没有叫自己的人露面,让那个看着憨乎乎的婢女,带着两个孩子去。 还当真是不出所料。 宋澜听宋瑶告完状,朝柳惜瑶深看了一眼,便从亲自提着那竹篮,带着一行人去了合药居。 张郎中正在院里练养生拳法,听到有人叩门,那声音又敲得极重,当即就垮了脸。 他知道这个时辰不是荣喜院里的人来唤,便故意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唤那药童去开门。 叩门声又响了一遍,很急切的模样,那药童慢腾腾朝院门走着,语气不耐道:“何人啊,这般着急作甚啊!” 门外没有回应。 可就当门被打开时,院里这两个皆是吓了一跳,愣在那半晌都没能回神。 勇毅侯府里,人人都以为那双儿女为是宋澜亲出,虽不知内中详情,却也都不看好这两个孩子。 尤其是张郎中,他日日都要去荣喜院给县主施针,免不了县主与那钱嬷嬷说话时,会有三言两语入了他的耳中。 他看得出来,县主不喜那两个孩子,甚至可以到了排斥的地步,她总觉得这孩子误了宋澜婚事。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7节 张郎中觉得自己是县主的人,自然是顺着县主的心意,所以他连那两个孩子见都未见,总归他是给县主瞧病的,若什么猫猫狗狗都让他来,那算个什么事,还真将他当成外面那寻常郎中了。 张郎中方才觉得,就算这事被这两个孩子闹到县主面前,他也能有一番说词。 可此刻,看到宋澜寻来,他却是心头开始发慌了。 他没想到不过是只小猫的事,怎就将大公子给惊动了,还亲自登门跑了一趟。 宋澜迈入院中,张郎中回过神来,忙恭敬地迎了上去,自还是那般说法,“不是不愿,是着实不会啊,我这针法都是给人看的,猫与人不同,如何敢随意医治啊?” 若是个疑难杂症,便是宋澜故意寻事了。 可这猫不过是折了腿,他便是叫那教场里的马夫,也能将这猫给治好了。 “原是如此。”宋澜说着,朝张郎中看来,他五官线条本就硬朗,再加上长期征战沙场,那凛然的气质浑然天成,只稍微沉了眉宇,就让张郎中莫名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看他。 “既是郎中不会,那便你来。”他唇角朝上弯起,却是眸中寒意更甚,他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那名随从,将竹篮递到了他手中。 随从立即应是,双手捧着竹篮,问那摇头,“何处有治骨伤的药?” 那药童小跑着上前,朝一处房前领路。 张郎中后背已是渗出汗来,也跟着一并钻进药房。 那随从丝毫不觉勉强,只是细细摸了一下那另外一条好腿,便知能约摸知晓这伤腿问题所在,“未断,只是扭到了。” 药童配好药,恭恭敬敬递到随从手边。 宋澜背对日光,站在门前,高大的身影被晌午的日光拉得极长,面容比方才在院中时又多添了两分阴冷,他问那随从,“这猫的腿,很难医么?” 随从如实回道:“不难,但凡懂些医术的,皆能医好。” 宋澜缓缓颔首,那剑眉如刀,朝着张郎中一眼刺去,“县主时常与我提及郎中。” 张郎中此刻已是面红耳赤,忙不迭点头应声,“哎呦,为县主医治是老朽本分,也是老朽荣幸。” 宋澜冷笑,“怪不得县主头疾这么些年来都未痊愈,原是被人耽误了。” 张郎中整个身子都晃了一下,险些没能站住,“哎哟!大公子这可是冤枉我了,这些年来我为县主医治头疾,那可是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敷衍……” “荣喜院你不敢敷衍,那我这东苑,还有旁处……你便可以敷衍了?”宋澜语调瞬间拔高,将院中等待的柳惜瑶等人都惊了一下。 说罢,不等张郎中开口,他便厉声又道:“你乃我勇毅侯府的府医,府内不论哪个院,又或是哪个人,哪怕是后门的犬,皆是府医之责。” 宋澜与祖母不算亲厚,但该有的尊敬一分不少,尤其是有了对比之后,他也着实佩服祖母的管家之能,若在从前,这样的事根本不会生出,然不过这短短五年,整个府内氛围皆是大变。 厉声之后,张郎中被吓得白了脸色,哆哆嗦嗦半晌才开口喊冤,“是……是县主……怕、怕我太费心力,误了于她施针……我才、才……” “既是年事过高,精力不足,那便就此歇了罢。” 宋澜没工夫听他诡辩,他也最厌那推责之人,这要是放在军中,早就军棍伺候,岂容他在此攀扯。 宋澜既是动了要肃清侯府的心思,自是早就有了打算,他不会叫合药居空着,顶多 再等两日,那安南的施针圣手便会来至侯府。 原本在院中看到这些的柳惜瑶,还为觉察出什么,只以为宋澜是在为宋瑶出气,才会如此动怒。 可当宋澜问她,可否解了气时,她才反应过来,这出戏是为了她。 若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直到此刻,她想起晌午的那些事情,心绪依旧还会翻涌。 比起她费尽心思,才从宋濯那里得了一个妾室的许诺,宋澜的过分上心,让她有种不真切感。 别说是柳惜瑶与秀兰,连安安在回来的路上,都破天荒地感叹了一句,“大公子虽然长得凶,但人真的很好!” 书案前,柳惜瑶喝了口水,继续提笔誊抄,听秀兰在她身侧认真分析着。 “其实这样一比,二公子只是口头应允,一点实处都未曾给,反倒是快要将娘子吃干抹净了。” 昨日柳惜瑶在里间擦身时,她虽未再一旁,可一想便知,能让柳惜瑶擦洗那般久的,想必身上落了不少红痕,看着斯斯文文一个贵公子,怎就那么大的瘾,你说他瘾大,他可又没行那最后一步。 想至此,秀兰忽然僵住,连忙压低声道:“娘子!昨日那二公子可没有破你身吧?” 柳惜瑶摇了摇头,“没有。” 从她脸上未寻到半分遮掩之意,秀兰稍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那你为何要直接拒了大公子呢?” 见秀兰还在因此事而纠结,柳惜瑶轻叹道:“他最后与我说,明日会在教场等我。” 秀兰惊讶道:“啊?是……是在娘子拒了之后说的?” 柳惜瑶“嗯”了一声,道:“所以看到了么,他与二公子虽一母同胞,但性子截然不同,我若用对那二公子的法子对他,根本等不来那‘教养’二字。” 秀兰很聪明,只稍一顿,就恍然大悟,“娘子是故意的!” 柳惜瑶没有说话,只轻轻弯了唇角。 秀兰见她如此反应,笑容顿时堆了满面,“娘子这是以退为进?” 柳惜瑶弯着的眉眼中,露出一丝狡黠,“要知道他到底是真是假,也只有用此法来试,若他闻言后就此放弃,他口中所谓的珍宝,也不过尔尔,若他不弃,那‘教养'二字才能显出几分真意。” 教养那是主母之责,宋澜与她这般说,她怎会不心动,可心再动,却不能昏了头。 至于她的那番回答,什么珍宝白石,什么露不露真容的,那只是为了说给宋澜听的,人若想要在这世间存活,又有几个会以真容示人? 她从前可以犯傻,现在不会了。 一旁的秀兰听到这番话,兴奋地当即就拍了大腿。若不是柳惜瑶正在持笔书写,秀兰恨不能直接将她抱入怀中,“我的小娘子厉害了啊,看来我秀兰的命不差!” 柳惜瑶笑着接了秀兰的话,“谁说你命不好了,自你来了以后,幽竹院一日比一日好了,你是富贵命,能带来气运的命。” 秀兰闻言,忽觉鼻根有些发酸,她从前最是不喜那哭哭啼啼之人,如今自己像是被柳惜瑶传染了一样,竟会眼角发酸。 她别过脸去,匀了几个呼吸后,微哑着嗓音道:“娘子,慈恩堂那边,可还是要去吧?” “自然。”柳惜瑶点了点头。 多谋一条路没有坏处,且她也是知道的,宋濯避讳让人得知他们亲近一事。 毕竟上次宋澜寻去时,他宁肯叫仆役动手拦阻,也不想让宋澜知道她就那塔楼中。 那时的柳惜瑶还是有些害怕宋澜的,莫名的害怕,便也躲着不敢让他看到,可夜里再去回想此事时,心头却是隐隐生出了一丝酸涩。 他许诺时那般认真,那般信誓旦旦,可他却怕人看见他们在一处。 柳惜瑶深吸了一口气,搁下笔道:“走吧,再不去该晚了。” 第51章 铸给她便是 眼看时间已晚,柳惜瑶匆匆洗过手,简单理了理发髻,又将那花露在脖颈处沾了些许,便赶忙带着秀兰去了慈恩堂。 宋濯坐于案后,面前的密信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多了一些。 柳惜瑶不便细看,只扫了一眼,便乖巧地坐在身侧,帮他烹茶。 宋濯写了片刻便停了笔,抬眼朝身侧的柳惜瑶看来。 她比昨日晚了将近一个时辰,神情中也是难掩的疲惫。 他想动唇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未说出便看到她衣袖上沾了几根毛发。 “这是何物?”宋濯抬手朝她衣领处指去。 柳惜瑶随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啊,是猫毛。” “猫?”宋濯蹙眉,问她为何会有猫。 柳惜瑶没有解释太多,只道是小猫昨晚自己寻到了幽竹院,她看它受了伤,有些可怜,便养在了身边。 宋濯提醒她,“莫要伤到你。” “不会,它很温顺,也很亲人,那样小的一只,伤不到我的。”柳惜瑶想起那毛茸茸的圆脑袋,唇角便不由扬起,话也跟着变多,她与宋濯比划那小猫的大小,还说它喜欢舔她手心。 柳惜瑶兴致勃勃说了半晌,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才猛然想起宋濯素来爱洁,且还有那近乎偏执的习惯,又怎会对这爬高上低的小猫感兴趣。 柳惜瑶想到这些,一下就敛了神色,小声问道:“表兄……是不喜欢猫吗?” 宋濯“嗯”了一声。 他的确不喜欢猫,因猫无法日日梳洗,也无法全然被掌控,但他方才一直未曾说话,并非是因此而生气,而是他没有见过柳惜瑶的这一面,明明那满面都是疲惫,好似只要合了眼就能昏睡过去,却因一只小猫,就恢复了生机一般,他觉得有趣,便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柳惜瑶得了宋濯的回答,忙朝一侧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面上是尴尬与歉意,“抱歉表兄……我先前不知道,待我下次来时,会提前换衣的。” 宋濯又是“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温笑,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秀兰在耳房刚才喝了口茶,那豆蓉果子还未尝上一口,就被叫了出来。 秀兰觉得疑惑,得知是因宋濯不喜欢猫的缘故,哼了一声,低低道:“便是不想沾了猫毛,让娘子稍微坐开些不就好了,哪儿有前脚刚进屋,后脚就叫人回去的……” 柳惜瑶倒是没有生怨,反而觉得这样也好,她这几日都没能睡好,今晨又醒得早,再加上一连去了好些个地方,此刻已是疲惫至极,下楼时都觉得脚下都好似要站不稳了,她与其留在塔楼应付宋濯,还不如回去歇息。 冬日的天色黑得极早,刚用罢晚膳就已是暮色沉沉。 宋澜去了水房,宽衣时他特地站在了铜镜前,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先是细细看了面容,后又将身前看了片刻,到最后甚至还低头瞧了那处。 他年长她将近十岁不假,可不论从容貌还是身形,皆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可她还是拒了他,她给的原因是身份地位。 宋澜相信她的话,可又会想,若抛开这些,单从他宋澜本身而言,她可还会愿意? 这个念头生出的时候,宋澜愣了一瞬,随后便笑了。 少时他一门心思皆在自身,从不会将精力用在女子身上,甚至还最是看不起那些见了女子就移不开眼的。 可如今他却是满脑子都是柳惜瑶。 尤其想到今晨在教场上,二人共乘峻峰,她软在他怀中被颠簸时的模样,便瞬间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 宋澜长出一口气,缓缓步入水中,合上眼不让自己再想,可那迎着风飞舞的发丝,却好似又从他唇边拂过。 没出息。 宋澜在心里骂了自己,合眼生生压下那念想,强将思绪引去了她拒他的那番话上。 他听出了她的不安与不信,也知这并非是欲迎还拒,或是以退为进,因他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在瑶璟二人寻她时会避而不及。 宋澜浸在水中,长出一口气。 罢了,她不安,他给她便是; 她不信,他便让她亲眼看看,他宋澜可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8节 柳惜瑶睡醒,已是天亮,今晨她何处都不去,就在房中抄书逗猫,好似是忘了昨日与宋澜分开前,他说的那句会在教场等她的话。 秀兰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便心中打鼓,几次凑到柳惜瑶耳边,不安地问她要不要过去。 柳惜瑶却是淡定地摇摇头。 她既是已经出言相拒,便不该立即就凑去他身边,否则便有那故意之嫌。 宋澜在教场等了两个时辰,未见来人,他也不曾生恼,而是亲自往灶房去了一趟。 很快,灶房的人就往幽竹院送了东西来。 一箩筐满满的食材,肉蛋羊乳,还有新鲜果蔬,一应俱全。 “这是大公子特意吩咐的,说小郎君与小娘子甚是喜欢幽竹院里的小猫,可这小猫幼小又伤了腿,需得让柳娘子将其好生照看。” 明面上说,是要给猫养身子的,可那小猫才多大个胃,如何就能吃这么多东西,且连果子都有,猫可不吃这些,何况那仆役还说了,往后每隔三日,便会往幽竹院送上一筐。 秀兰嘴里说着辛苦,笑着往那仆役手中塞去碎银,那仆役连连摆手不敢接,这几日府内上下皆知,大公子正在肃清各院,这个节骨眼上,各个都提心吊胆,万分警惕,哪里敢做半分逾矩之事。 秀兰见状,也不再勉强,客客气气将人送出了竹林。 回来后,她凑到柳惜瑶身侧,嘀咕了一句,“看,这才是真正的落到了实处。” 柳惜瑶知道,她笑着点了下头,抱着小猫,又取了生蛋喂它。 安安则在归置筐中食材,看到那最下面还有一盒蜜饯时,安安忍不住再次感叹,“大公子也太好了吧!” 午膳吃得极为丰盛,平日一碗粥都喝不完的柳惜瑶,今日吃了一整块肉饼,还用了不少菜。 秀兰笑她,“还以为娘子是胃口小,敢情是不合胃口。” 柳惜瑶皮肤细细薄薄,很容易就红了脸,“是你的肉饼做得好吃。” 安安也立即应和,“对对对,秀兰姐姐手艺真好,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饼!” 秀兰得意道:“那是,若以后顿顿有肉,我就顿顿给你俩做!” 桌下的小猫砸着那沾了一圈羊乳的嘴,极为配合的“喵”了一声。 用罢午膳,柳惜瑶便不再碰猫,洗净了手,换了身衣裳,又让秀兰围着她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沾上猫毛,两人齐齐松了口气,这才往院外走去。 然刚走了几步,就被人从身后叫住。 来人秀兰眼熟,是跟在宋瑶宋璟身后的那个刘嬷嬷。 “哎呦,实在不该扰了柳娘子清净,但小郎君闹着想要看猫,非叫老奴过来一趟,还望柳娘子能带着那小猫,随老奴去一趟东苑。” 刘嬷嬷说话很客气,神情也极为恭敬。 柳惜瑶笑着点头道:“好,我这就叫安安将猫带去。” 刘嬷嬷似早就知道回是如此,忙又朝她赔笑,“哎呦,还得是麻烦柳娘子亲自去上一趟,那小猫还伤着,腿上要换药,柳娘子若不在身边,万一出了何岔子,老奴可担不起啊。” 说罢,见柳惜瑶默不作声,似还在犹豫,刘嬷嬷便又按照宋澜吩咐的那般,开口道:“这两日小郎君背不过那《孝经》,还挨了先生的训,哭闹着说只要柳娘子来教他,若娘子不去,小郎君会伤心的……” 柳惜瑶如何听不明白,这些话怕是宋澜交代下来的,她想到宋澜会寻她,没想到会是这般快,连一日都不到,还正好撞上了她要去慈恩堂的时候。 而刘嬷嬷话至如此地步,她若再去推拒,便又显得不近人情了,且她是要以退为进,又不是当真要拒了宋澜,他已将梯子递至脚下,她应当顺势爬上两层才对。 可这时间也太不凑巧了,她这下可如何是好? 柳惜瑶朝不远处的塔楼扫去一眼,又看了看面前已是等得焦急的刘嬷嬷。 默了片刻,她终是深吸一口气道:“好,那我便随嬷嬷去一趟吧。” 一个许的是妾,一个许的是妻,她自然要紧着那能许正妻之位的。 柳惜瑶留了秀兰,带着安安与小猫去了东苑。 临走前她与秀兰低声嘱咐,若宋濯差人来问,便说是那小猫病了,她带去医治。 总归她也未曾说谎,只是并未带去合药居,而是带去了东苑。 若不曾来问,便也不必去说了。 来到东苑,两个孩子早早就在屋外候着,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还不等看到人影,就高兴地迎了出去。 宋瑶看了柳惜瑶一眼,没有出声,却是对安安很热情。 宋璟倒是与从前一样,不管是看到柳惜瑶还是安安,皆是满心欢喜,看到竹篮里的小猫,更是眉开眼笑。 几人在屋中玩了片刻,宋澜便带着随从寻了过来。 那随从给猫换完药,宋澜上前也颇有兴致地揉了揉那柔软的猫腹,“未取名字?” 柳惜瑶“嗯”了一声。 宋澜想了想,笑道,“叫它赤虎。” 柳惜瑶看着那圆圆的小脑袋,确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模样,只是…… 柳惜瑶忍不住笑了一下,“表兄,它是小母猫。” 这声表兄唤的清软温婉,落在宋澜耳中,如那春风拂面,叫他心头瞬时一痒,眉梢不自觉微挑,脸上笑意也随之深了几分。 “那又如何,母虎才最是英武。”宋澜说着,将小猫提到掌中,“我们赤虎日后定能长得威风凛凛。” 说罢,他朝柳惜瑶深看了一眼,果然,听到“我们”二字,她脸颊生出了好看的红云。 宋澜心情大好,将赤虎放回桌上,两个孩子又高兴地凑了过去。 他与刘嬷嬷嘱咐了几句,便称还有要事,带着随从出了屋,临走前,路过柳惜瑶身侧时,他脚步微顿了一下,再一次朝她深看,可柳惜瑶只低着头,并未看到他的示意。 宋澜没有说话,迈步而出。 可不过须臾,他身侧那随从又折返回来,站在门外与柳惜瑶道:“柳娘子,方才走得匆忙,忘了将如何照料赤虎腿疾一事与你交代。” “好,那便有劳你了。” 柳惜瑶在屋中等他,他脚下未动,却也是在等她出去。 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柳惜瑶挪了步子。 桌边,正揉着赤虎脑袋的宋瑶,听着门外柳惜瑶脚步渐渐走远,她眉心慢慢蹙起,朝刘嬷嬷丢下一句要如厕的话,便起身推门而出。 第52章 铸凑成一对 柳惜瑶被随从一路引至湖边的山林之中。 宋澜早已等在此处,见她一路被寒风吹得红了鼻尖,便抬手挥退了随从,迈步来到她身侧,站在风口处,替她挡了身后的冷冽。 柳惜瑶朝后退开半步,低着头不敢看他,只低低问了一声,“表兄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宋澜开门见山,语气还是那惯有的沉稳冷然,“你昨日所言,听似无误,实则不仅自轻自贱,还看低了我。” 闻言,柳惜瑶忙要解释,宋澜却是抬手未叫她开口,继续说道:“我已是知晓你这六年是如何度日的,也知如此自轻,源于何故。” “然你所有顾虑,于旁人而言兴许为阻,可于我宋澜而言,我既是敢于你开口,亦能一一处之。”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前迈步。 “你不该自轻,更不该于我有疑。” 话落,他抬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将她面容抬起。 “看着我。”他他语调缓下,声音也轻了许多,“我问你,抛下你心底那些顾虑,不必再管其他,单只你我而言,你愿,还是不愿?” 柳惜瑶颤颤抬眼,与 那看似冷冽,却难掩那眼底挚诚到快要迸出火光的双眸相视。 她心底再次震动,有种立即就要应他的冲动在胸前翻滚,然她逼着自己不要轻易松开,至少也得再挣扎一番,犹豫片刻。 而等待她回应的宋澜,却是忽地扯了下唇角。 他觉得稀奇又有趣,自己竟如那十六的少年郎一样,竟会在如此情形下,生出了一丝紧张之感。 可久等叫人难受,他不想等,他即刻就想要她的答案。 他指腹又朝上抬了两分,脚下也再次朝前迈进,那高大的身影微微俯身,他不光是看着她,连鼻息都已是落在了她的面前。 “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表兄……我……” 然不等她开口,宋澜眉宇倏然蹙起,那隐含冷意的视线瞬间朝身后射去。 “出来!” 他松开了她,语气森然冰冷次朝后喝道。 这湖边所有仆役皆已清退,整个东苑无人敢在他身后窥听,他既是有所觉察,便也差不多能猜出来人身份。 果不其然,那小小的身影就落入了两人眼中。 很好,是他宋澜的孩子,没有被他吓到扭头就跑,而是当真从那山石后走了出来。 宋瑶眸中噙泪,红着一双眼睛,站在两人面前。 “谁教你的,敢窥为父?”宋澜冷声责问,语气并未有所和缓。 宋瑶则双手握拳,整个手臂似都在隐隐发颤。 她非但没有开口,反而还用力咬着唇瓣,也不知从何处来的胆量,一双隐含怒意的眼睛就这般死死盯着宋澜。 宋澜何曾被人这般挑衅过,纵是再疼爱她,规矩与体统也不该破。 “为父问你话,你缘何不答?”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宋瑶彻底拢住,沉声厉道:“说话!” 宋瑶被这一声呵斥,惊得打了个哆嗦,可她并未后退,而是倏然抬手朝面前之人用力推去。 “你不是我父亲!” 宋瑶狠狠推他的同时,痛哭出声。 小小一张脸上,只是瞬间就布满了泪痕。 宋澜先是一愣,随后眉宇更沉,一只手便将那身前的双腕扼住,“宋瑶!” 宋瑶一面挣扎,一面不顾一切地朝他喊道:“你说你是我父亲,可你不还是要有自己的子嗣?凭什么……呜呜呜……凭什么你可以娶妻生子?而我的父母却命丧黄泉,凭什么!呜呜呜……” 宋澜顿时愣住,那面上寒冰仿佛瞬间被人敲碎,露出了藏在深处的疼惜与不忍,“瑶儿……别说胡话,纵是我娶妻生子,你与璟儿也是我亲出……”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49节 “你撒谎!”宋瑶用力甩开他的手,“别在骗我了!等你们生了孩子之后,你能保证你不偏心吗?” 她用指尖朝他身后的柳惜瑶指去。 “她呢?她能保证吗?” “你们能保证我弟弟日后会是嫡长子的待遇吗?” “你们保证不了!” 嫡长子三字一出,宋澜眸色微沉,压住她指着柳惜瑶的那只手,问道:“这些话,你都是从何处听到的,是何人与你说的?” 若无人教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又如何能知道这些。 “没有人和我说……”宋瑶缓缓摇头,眼泪止不住朝外流着,“但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呜呜呜……我听得到……呜呜呜……” 的确,没有人敢直接当着宋瑶的面说,但他们会私下议论,那些风言风语,还是会传入她耳中,亦或是被她偷听了去。 面前宋澜的沉默,反倒是让这一通发泄的宋瑶渐渐缓了过来。 见宋澜不再询问,也不再斥责,更没有出声安慰,她眼中的愤怒,终是变为恐惧。 “父……父亲……”宋瑶在害怕,在后悔,整个人都已是开始发颤,“你……你不要我了吗,呜呜呜……是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呜呜呜,你若不要我了……我求求你……留下璟儿好不好……呜呜……不关璟儿的事,是我不对……呜呜……” “瑶儿。”宋澜抬手,将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宋瑶抱入怀中,宽厚的手掌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别怕,别怕……” 宋澜的突然沉默,并非是因宋瑶犯了所谓的错处,而是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殷执。 那个自幼同他一道习武,被他视为兄长之人。 那时他们已是被困五日,粮草断绝,要么等死,要么奋力做那最后一搏,两人各领一队人马分路突围。 他率军绕行险路,殷执则带精锐直冲敌阵,为的是牵制主力,助他脱身。 可未曾料到,军中细作已将二人动向尽数泄露,两人几乎皆遭伏击。 殷执身负重伤,仍拼出一条血路,他将军情交予亲信,命其先行撤离,自己则留下断后。 宋澜并不知情,只以为殷执已是安然脱身。 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本该离去之人,竟又策马折返,只身杀入重围。 他本可以活的,于情于理皆能活下去。 可他为了救他,挡在他身后,用那后背……扛了一箭,又一箭…… 若没有殷执,就没有现在的宋澜。 他曾许诺护他家人,可嫂夫人已随他而去,若连这双儿女也护不住,他宋澜还算个人么? 宋澜深深吸气,一字一句在那不住哽咽的宋瑶耳旁道:“瑶儿,你且记住了,我宋澜膝下一女一子,已是足矣。” 宋瑶愣了愣,似没有明白过来,而身后的柳惜瑶却是瞬间怔住。 宋澜将宋瑶从怀中慢慢扶起,用手背帮她轻轻拭泪,笑着道:“你与璟儿这般调皮,已是让我头痛不已,还生何子嗣,你是见不得我松快吗?” 宋瑶似是听懂了,那双红肿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宋澜,不敢相信。 “我宋澜此生但凡许诺,从不食言。” 宋澜说罢,弯唇笑道:“日后为父若再听到你胡言乱语,便会真的动怒,你可记得了?” 宋瑶怔懵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她似乎还是没能回过神。 宋澜起身,又是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见小姑娘不再哽咽,便出声唤了那退于暗处的随从,命其将宋瑶好生领回。 宋瑶临走前,又朝柳惜瑶看去,见她笑着向她点头,没有半分哀怨与愤懑,压在宋瑶心头的那块石头,仿若被悄然挪了出去。 宋澜跟在二人身后,来到石林外,目送那小小的身影远去。 片刻后,宋澜再次来到了柳惜瑶身前,他的眼神已不似方才那般炙热,有那么一丝尴尬,也有着无所顾忌的坦然。 “你说自己并非珍宝,这下不就巧了,”他唇角朝上扯了扯,摇头道,“我亦不是什么美玉,正好两块顽石,凑成一对。” 说罢,他似轻叹了一声,又开口道:“正如你所听到的那般,此生我无需再添子嗣。而我与你心意不变,方才对你所言也字字不改,但我此刻已不急于要你的答复,容你几日好生思量,再回于我便可。” 婚事乃人生大事,尤其于女子而言。 他给她时间去想,深思熟虑后再来回她。 “若你不愿,我必不会强求,可若你点头,我亦是不会叫你委屈,至于你所有的顾虑,完全交于我便是。” “还有,今日话已至如此,我便与你彻底说开,我日后定还是会去沙场征战,而刀剑无眼,兴许何时便有去无回,所以此番归乡,我所择继室时,不在意是否出身名门,只求品行端正,能将我后宅看护得当,教养好我一双儿女。” “你的品行与出身,极为合适。” “而抛开这些所谓的合适之后,你于我个人而言……” 宋澜话说至此,终是有了停顿,他抬眼看着柳惜瑶,语气比之前更缓,更深,“是愿意携手,托付余生之人。” 一番话落,宋澜长出一口气。 他已是做好了柳惜瑶会拒绝,又或是低声要走的打算。 可他未曾料到,他话音刚落,那沉默已久的柳惜瑶,却是忽地出声道:“表兄方才 还说,我不该自轻自贱,那现在我将这番话便还给表兄。” “你我皆非顽石。” 她说着,主动朝他迈出一步,“如表兄这般情意深重之人,最是令人钦佩。” 方才这父女二人的话,落在那不知情的人耳中,只能以为是能那宋瑶不愿父亲再娶,才会哭闹一番,而宋澜为了安抚女儿,才会应允日后不再生子。 可对于从宋滢口中,早已得知真相的柳惜瑶而言,宋澜对宋瑶的许诺意味着什么,她怎会不知,又怎会不被宋澜震撼。 她抬眼看着宋澜,与他眼眸相撞,字字句句说得一样是无比真切,“我应当与表兄一样,看到那珍宝之时,便该立即握入手中才是,又有何可犹豫,有何可深思的?” 她从前以为,宋澜兴许只是见色起意,所言做不得真,可今日听了这番话,才终于明白,他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决断。 他不是因情动心,是因义择人。 情爱之事,她不信,也不在意。 但若论何人肯为了他那一双儿女,甘愿守着无嗣之名,一生无出,只为护他们周全,那这个人,她愿意是她。 “我愿意。” 柳惜瑶眸光沉静,语气坚定。 宋澜愣住,应当说是在她说第一句话时,整个人都似怔住了一般,反倒是此刻,才慢慢回了神色,他唇角弯起,好似下一瞬就要朗笑出声。 “你……可当真想好了?” “嗯,想好了。” “好!那便等着。” 第53章 铸早做打算 宋澜让她等,宋濯也让她等。 原本在那一日真正到来之前,她一个都不该信的。 可她又觉得,她似乎可以相信宋澜。 至少从那两个孩子身上,她看到了他的担当。 柳惜瑶不介意不生子嗣,相反,在秀兰催促她早些与宋濯成事,用子嗣来固宠时,她虽知这般才算稳妥,可其实心底始终都有一丝隐隐抗拒。 这份抗拒源于恐惧。 很久前她就知道,母亲当初就是因为生了她,身子才一日不如一日,从前不过休息几日的头疼脑热,后来一躺就是一月。 也正因如此,赵仁在背叛她时,才会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来揶揄她。 “你自己生不出儿子,便要我赵家基业无子继承?” 每每想到那些话,柳惜瑶就觉痛心。 可这何曾是母亲的错? 不提赵家,便是连荣华县主这般金贵之人,生子时也险些丧命,还落了病根,直到如今,仍会日日犯那头疾。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生子于女子而言,本就是鬼门关里闯了一趟,有些人回不来了,有些人回来了,而回来的那些人里,又有几个是毫发无损的? 柳惜瑶从前没得选,她纵是害怕,也得走那条这世间女子都要走的路,可如今,宋澜给了她另一条路。 不必生子,膝下已是一双儿女,却还是正妻之位,便是多年无出,只要她能将这两个孩子教养得好,旁人也只会称她一句贤良淑德,大度宽厚。 如此,岂不是正好,就如宋澜口中说的那样,他们在一起的确合适,极为合适。 回到幽竹院,秀兰得知此事后,原地蹦起,捂着嘴不叫自己喊出声来,只原地不住跺脚,那眉眼间皆是兴奋。 “不生就不生,只要那两个小人儿与娘子亲,娘子的位子就能坐得稳!” 果然,秀兰想的与她一样,比起因为喜欢她才要娶她而言,两人皆是觉得宋澜所谓的合适,才最是叫人心中踏实。 “侯爷与县主那边,他说不必我来忧心,我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着他便是。” 柳惜瑶说至此处,脸颊起了一层薄红。 秀兰坐回桌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压声道:“旁的不说,大公子这般驰骋沙场之人,有着那股令人信服的气度,你看这才几日,他出手果决又能处处落到实处,比起慈恩堂的那位,我确是更信得过他。” 提起宋濯,柳惜瑶恍然想起一事,忙问她,“慈恩堂可派了人过来询问?” 秀兰摇头道:“没有。” “没有吗?”柳惜瑶神色微怔。 昨日因她身上沾了猫毛的缘故,只小坐了片刻就离开了,而今日一整日都未曾露面,他也不曾寻人来问。 不过仔细想来,宋濯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你去寻他,他就在那处,你若不寻,他似也无妨。 就如他们二人第一次唇瓣相触的那晚,她起了高热,病了三日都未曾在去寻他,他不也是如今日这般,未曾遣人来问过。 柳惜瑶眼睫微垂,心头又泛起了一丝莫名的酸涩。 “那娘子日后作何打算,慈恩堂可还要再去?”秀兰问她。 “去吧,还是得去的……”柳惜瑶轻叹了一声,抬眼道,“总归不到最后一刻,事情也还是会有生变的可能,不是么?” “这倒也是,那还是两头都抓吧,可……可万一这中间露了风声,叫哪边知道了可都不得了啊?”秀兰忧心道。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0节 柳惜瑶道:“不会的,二公子向来谨慎,又鲜少外出,他定然不会主动与人提及此事。” “那若是大公子说了呢?”秀兰越想越觉得心慌,“大公子若当真要娶娘子,这事情怎么都会传到二公子耳中的,到时若他闹起来,可如何收场?” 柳惜瑶几乎没有过脑,听完她这番话就嗤地一下轻笑出声,“不,他才不会闹呢。” 那个人不管遇到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会为了她去与人闹,柳惜瑶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画面。 “也是。”秀兰虽与宋濯不熟,但从柳惜瑶口中也知道了那人约摸是个什么样的心性,“到底是侯府的公子,若为了一个女子就争来抢去,反倒叫人看了笑话,以那二人的身份地位,应当不会为此事失了体面。” 这番话虽难听,却是实话。 一个远到没边的表亲,又是商贾出身,主动示爱又各种撩拨下,才不过换来一句妾室的口头承诺,又怎会让宋濯这般高高在上之人,为她去与自己的兄长争抢? 柳惜瑶若忧心这个,那才是真的糊涂了。 不过秀兰也提醒她了,事已至此,该是提前做打算的时候了。 见她那好看的眉宇再度蹙起,秀兰会滴拎起赤虎抱入怀中,长叹了一声,“哎呀!啥时候我们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想那齐人之福呢?要真是可以的话,你将两个公子一并收了便是,何故还要为此烦心?” “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娘子想如何玩就如何玩,想想就美哉!” 秀兰说起浑话来从不害臊,柳惜瑶却是猛地想到了什么,那脸颊涨得通红,拿胳膊肘就去撞她,“你、你……快别说这些胡话了。” “怎么就是胡话了?”秀兰眼睛一翻,“只需男人做,不许女人做啊,况且我只是和你说说,做不让人做,说还不兴说了,再者……” 她脑袋一晃,声音小了些许,“谁知道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这世道会是何模样,没准啥时候女子也能当皇帝,女子也能入学堂,女子也能做大官,女子也能三夫四妾,嘿嘿……” 她说着说着,将自己都说笑了,“要是能让男子来生子,岂不更是美哉?” 虽是胡话,可听得人心里爽快。 柳惜瑶也跟着笑了。 入夜,外面寒风皱起,华州迎来了今年冬日里的第二场雪。 宋濯忙得忘了时间,待他已是累到双眼酸胀,不得不合眼之时,才发觉已是过了子时。 屋中的炭盆还在燃烧,旁边的铜壶里也有温水,他简单洗漱过后,上了床榻。 沉困的双眸已是合上多时,却又慢慢睁开。 她今日未来寻他。 是因为那猫的缘故,还是因为骑马累到了? 宋濯缓缓起身,取来大氅披在身后,来到窗边,推开了窗,朝那不远处的小院看去。 小院此刻已是熄灯,如那无数个深夜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之美。 他看了许久,才合了 窗。 第二日,柳惜瑶来了塔楼。 她并不想在塔楼中太久,刻意在午膳后,又等了一个时辰才来。 雪花未停,还越下越大,晨起后柳惜瑶便没有再去教场,只带着安安与赤虎去了一趟东苑。 回来后她身后多了一件大氅,厚重柔软,似能抵住一切寒风般,让她那一路未觉半分寒凉。 来塔楼时,柳惜瑶并未穿那大氅,还是穿得自己常穿的那件厚袄。 她走进屋中,案上的信件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她乖巧地坐在他身侧,里间的薄裙是出门前特意换过的,也被秀兰细细检查过,没有发现赤虎的毛发,这才安心出的门。 她已是想好了,若宋濯问她为何没来,她该如何回答,可宋濯却是没有问,似毫不在意这些一般,只垂眼书写着那不成句的字。 柳惜瑶知道这些皆是些密信,她不敢兴趣,也不敢冒然发出响动来打扰他,便趴在桌上,抬眼一直看着他。 “若累了,可去床榻休息。”宋濯笔尖未停,温声道。 柳惜瑶道:“不要,我就要看着表兄。” 宋濯唇角弧度深了两分,与她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叫他搁下了笔。 他知道会如此,所以才不敢多看,可奈何他没能忍住。 他抬手落在她身后,轻抚着那微凉又轻柔的墨发,择了一缕,缠在指尖。 “表兄……”柳惜瑶轻轻唤他。 “嗯?”他看她。 “表兄怎么没有问我,昨日为何没来呢?”话出口时,柳惜瑶就开始后悔了,宋濯既是不问,她便不该多嘴。 宋濯想到她前两日,分开时抱着他不肯丢手时,脸上的笑意更加温软,他松开了那捋墨发,指腹落在了她脖颈上,“你若不来,肯定是有事,若无事自然会来。” 果然,她没有想错,他一直都是那般性子。 柳惜瑶不会再多嘴了,她也朝宋濯笑了笑,“表兄说得是,表兄真懂我。” 脖颈被摩挲的生出痒意,柳惜瑶眉心微蹙,肩膀下意识抬起,那敞开的衣领,因她本就趴着的缘故,倏然朝下滑落,将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她坐起身,正要抬手去将衣领拉回,宋濯的手却已是先一步落在了她的肩头上,柳惜瑶抬起的手,悬了片刻,最后还是缓缓落下。 “除夕,与我一道守岁可好?” 他手背在她肩头轻轻剐蹭着,感受着那白皙的肌肤带来的细腻触感。 柳惜瑶闻言,不由愣住。 还有四日便至除夕。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宋濯眸光从那发光一样的肩颈处移开,去看她神色,“不愿么?” “啊?”柳惜瑶回过神来,忙又是朝他笑道,“愿啊,怎么会不愿呢,是……是有些不敢相信……” “除夕守岁,表兄不该是去前院的吗?”她问宋濯。 “会去,待我回来后,与你一道守岁。”宋濯道。 “好,太好了。”柳惜瑶眉眼弯弯,似满面都是期待与兴奋一般,她转过身来,顺势就拉上了衣领,“表兄真好!” 宋濯那掌腹一空,心头似也跟着空了一瞬,但眉眼间的温色未变,还是那般和缓地朝她道:“这几日,可是累到了?” 柳惜瑶扁着嘴,半撒娇道:“是,特别累呢,成日里都腰酸背痛的,表兄可知,外面下了大雪,我这一路来时有多难捱。” “我来帮你按揉。”宋濯说着,便将面前密信朝一侧挪去。 柳惜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拒道:“不、不用了。” 宋濯眉心蹙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慢慢朝她看来。 柳惜瑶则凑到他身前,满面都是忧心地回看着他,“这几日……我心中极为惦念表兄,我恨不能日日都和表兄在一处,可我今日一进屋,就发现表兄眼中有了血丝……” 她说着,又故作委屈地慢慢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别过脸去,“我知表兄这些时日尤为繁忙,哪里还敢再耽误表兄工夫,我只要坐在表兄身侧,抬眼就能看到你,便已是心满意足……” 宋濯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明明句句说得在理,也字字都说得动听,可他还是觉得心头空落,还生了一股说不出的躁意。 “无妨。” 柳惜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却还是从身后传来,然不等她在开口,便见墨发被那大掌全然拨开,温湿的触感落在了她脖颈处。 “表……表兄……”她身体骤然绷紧,一面朝一侧躲去,一面慌忙开口,“表兄身子要紧,应当……当先处理要事……好好休息才是……莫、莫叫我耽搁了……啊!” 脖颈侧边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意,虽不算过分,却是将柳惜瑶吓了一跳,她颤颤地吸了口冷气,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推拒。 “抱歉。” 宋濯低声说着,语气温软,却并未停下。 他将鼻尖埋入她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颤栗。手臂也不知在何时横在了她的身前,看似未曾用蛮力,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一点点揽入怀中。 而他另一只手,也已是慢慢寻上了她,与她十指交握,一并按在了两人身前的案上,似要将她牢牢锁在身前。 “瑶儿……” 他微微张唇,低唤她乳名的同时,将那舌尖抵出,轻柔地在这泛红的印痕上厮磨含噬。 第54章 铸她害怕了 她身上有股味道,是那淡淡的清香,似带着某种诱惑一般,让人极为喜欢,每次那丝丝缕缕的气息迎入鼻腔中时,他便有种心神跟着微微荡起之感。 他跟着着丝微荡,慢慢将头垂得更低,温热而克制地从颈侧顺着肩线一路而去,时而轻轻扫过,如春风拂面,只留一抹湿滑的温凉,时而又会加上几分力道,留下一处绯色。 不过须臾,那片光洁便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颤栗。 那压在案上筋脉愈发明显的大掌,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旋即便向上寻去,不急不缓地扣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慢慢回过脸来,从后覆上了她的唇瓣,那身前横腰拦住的手,也覆住了积雪。 那带着隐忍的掠夺,几次似要失控,都被他强行压住,转而便恢复轻柔,然那轻柔不过须臾,似又有要失控……如此反复,柳惜瑶怕了。 她想从他怀中挣脱,他却是将她揽得更紧,那覆在山雪处的灼热,也慢慢落下,寻至而入。 与宋濯而言,他对人身上每一处的筋脉穴位都极为熟悉,也知触及何处会生出如何反应,更何况他也曾直视过她,便更加知道如何才能叫她舒缓愉悦,也知道如何能控制这份舒缓,延长这份愉悦。 他看她眼睫湿润,哼咛着让他别,他将谪仙一样的清朗之容,凑到她面前,用那极为温润的嗓音,问她到底是别,还是想? 她似已有些失神,不知此刻到底该是如何,呜呜咽咽许久,都未与他回答。 “瑶儿,那就求我。” “求……求表兄……” 他心软了,如何能不心软,只要她开口求他,他觉得他何事都能应下,看着她愉悦而出,心中那丝空落仿佛也被瞬间填满。 柳惜瑶先是在他怀中歇了片刻,待神志慢慢恢复,只觉满面通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也都要烫。 “我……我……”她不敢去那狼藉,强撑着坐起身,便去寻手边那叠得齐整的袄子,“我要回去了,表兄……便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辛苦了。” “这般急?” “黏……不、不舒服……” 宋濯看着她明明还未彻底恢复,却着急忙慌去穿那厚袄的模样,那刚被填满的心头,似又倏然空了一 处。 “我屋中有水,我帮你。” 她自上而下,他何处没有触过。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1节 柳惜瑶双眼倏然睁大,若没有宋澜,她自会答应,也盼着如此,最好是能与他再有些什么。 可现在,她不敢了。 “不、不……不用。”她用那羞赧时才有的语气,低低柔柔地出声拒绝。 “不想么?”宋濯蹙眉。 她从前诸多举动皆被他看在眼中,她应当很想与他这般才对。 柳惜瑶背对着身后那人,虽没看到,却也意识到了他的不悦,遂立即匀了一个呼吸,解释道:“我不想耽误表兄正事,显得我如那红颜祸水一般。” 宋濯笑了。 不至于。 她是红颜不假,但不会是那祸水。 至少于他而言,他不会为情爱这等事而被扰乱。 “无妨,我自有分寸。” 柳惜瑶闻言,却更是害怕,索性一咬牙,转过身来直接扑入宋濯怀中,双手紧紧搂着他腰身,就如之前不舍与他分别时一样,“表兄坏!” 宋濯怔住。 柳惜瑶豁出去了,咬着春委屈巴巴开口道:“表兄老这般戏弄瑶儿,戏弄一番又一番,却、却总不肯真的与瑶儿……” 她话未说完,但显然两人都知她言下之意,他会给她愉悦与舒缓,也会让她来帮忙纾解,却一直未与她行至最后。 所以,她还是想要的。 但他知道她想要的,现在他不能给。 宋濯眉宇微松,温声问她,“那瑶儿,可以帮我么?” 柳惜瑶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不过还在此刻她是在他怀中,他尚看不到她神情。 宋濯话落,见她不语,只以为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如之前一样,牵住她的手,寻了过去。 寻至的刹那,柳惜瑶惊了一下,从前不觉,今日未隔薄衫,那物件似更觉滚烫,也更觉壮实,她莫名想起了那本书册上的画面,便觉心头更惊,这如何能入得了,若真如那般,得有多疼。 “瑶儿……”宋濯微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沙哑,慢慢将手松开,缓声问她,“千秋节后,随我一道入京可好?” 柳惜瑶从前若听了这话,自会欣喜不已,可如今只觉心头沉沉。见他松手全然由了她来,便恨不能快些结束,“嗯……好啊,我还尚未去过京城,早就想去看看了……” “嗯……”他嗓音更沉,也更哑,眉心倏然蹙起,合眼道,“慢……慢些……” 柳惜瑶无奈,只能按照记忆中他带她时的那般去做,然实在太慢也太久了,她手腕早就酸痛不已,硬是咬着牙根强逼自己,才能勉强坚持。 宋濯微躬,慢慢将她环住,用那少见的凌乱语气问她,“瑶儿……可觉委屈?” 柳惜瑶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多话。“不委屈,有何委屈,瑶儿都是心甘情愿。” 他知道她是心甘情愿,可他不由又会想,若未曾受了那些苦难,她可还愿如此,还愿主动踏入这屋中? 宋濯又一次低沉又极快的笑了一声。 他笑自己竟会深究于此,明明早就知晓答案,又何必深究,他不该陷足,也不该被牵动,不是么? 宋濯腰腹忽然一紧,俯身捧起了她的脸,重重覆在那微肿的唇上。 他承认在这一刻,他有了一丝……又或者是几分的失控,他允许这几分的失控,仅这几分便是……不可再多,不可。 他似要将她揉进身骨力,极力汲取着她的空气,那是极度隐忍与快要迸发而出的疯狂,在不住纠缠交织,最终攀至云端。 他带着微颤,长长地喟叹而出。 他平静地看着她退开,看着她羞赧离开,听着那外间仓皇脚步声,越走越远。 他合该愉悦的,可为何那股空落感,又一次出现了。 许是累了,待这阵忙完之后,一切皆会恢复如初。 他合眼沉沉呼气,待再次睁开时,神色已是那惯有的淡然。 他出声唤人备水,随后便要起身换衣,然眸光落在那半盏被喝过的茶盏上时,他舒展的眉宇,慢慢蹙起。 似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每至离去时,都会与他轻啄而别,而今日却没有。 上次也没有。 宋濯合眼,那空落感,似又添了两分。 柳惜瑶回到幽竹院,第一件事便是洗漱,安安如今已是知晓了她的习惯,但凡她去慈恩堂,安安便会提前烧好水等她回来。 她站在镜前,一面擦身,一面看那脖颈上的印记。 自两人有了肌肤相触之后,他便时常会如此,弄得她身上皆是红痕,从前倒是无妨,现在她每日还要去东苑,这般明显之处,极有可能被宋澜看到。 柳惜瑶取来药膏,轻轻在那红痕上涂抹着。 除夕宋濯还要与她一道守夜,以她对他的了解,那晚他一定还会如此,弄得到处都是。 还有,除夕之后是元日,元日后的三日是千秋日,宋濯上次许诺纳妾的最快时候,便是千秋日后的三日,不算今日的话,也只不过十日了。 万一宋濯赶在宋澜娶她前开了口,那她便要与他做妾了。 没有宋澜,妾便足矣,可有正妻可选的话,她为何还要做妾? 柳惜瑶不敢再等了,她得推宋澜一把。 翌日清晨,下了整整两日的雪终是停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足以能将脚踝没入其中。 安安兴致勃勃说与瑶璟两个堆雪人,这是她们昨日便说好的。 柳惜瑶却不愿出门,她将安安叫至身前,与她细细嘱咐一番,又带着她演了数遍,这才放心让她提着赤虎去了东苑。 如今侯府皆知,幽竹院里养了一只猫,东苑那两个小主子,将这小猫喜欢得紧,安安提着赤虎外出,哪怕是横着走,也不必忧心会被人欺负。 且不得不说,在宋澜雷霆手段之下,只短短几日功夫,各院皆被肃清了一遍,再不见往日那等懈怠敷衍之态,颇有些老夫人在世时的家风了。 来到东苑,宋澜见只有安安一人前来,不由将她唤至身前询问。 安安按照柳惜瑶交代的那般,先是揪了揪衣摆,又抬眼去看宋澜,看了之后赶忙移开。 果不其然,宋澜脸上那惯有的沉冷缓了两分,问她,“到底是出了何事,但说无妨。” 安安犹犹豫豫道:“娘子……不叫我说,怕公子会忧心。” 这若是旁人的婢女,宋澜兴许早就沉了脸色,可他顾及柳惜瑶,又知道这是个老实到有些憨傻的婢女,便又缓了了些语气,道:“你若不说,我只会更加忧心,如实说吧。” 安安这才吸了口气,低声道:“这两日下雪,娘子受了寒,昨日回去后有些轻咳,今晨本来是要一道来的,可那脸色实在难看,又怕将病气带了过来,这才没有出门……” “怎会受寒呢?”宋澜不解,昨日她临走前,他亲手给她披了大氅,一路应当极为暖和才是。 安安继续低道:“我们屋里很冷的,尤其到了昨日夜里,娘子几次都冻醒了。” 原是如此。 路上虽暖,但那小屋太过寒凉。 一旁桌边正抱着赤虎的宋瑶闻言,也跟着附和,“柳表姑屋里连炭盆都没有!烧的是柴火,可呛了。” 难怪,没有地龙,也没有上好的炭火,只烧干柴,必定要通风,这一开窗,又回钻了冷气进屋。 一冷一热下,难免受了寒。 宋澜朝安安挥了挥手,安安便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院中玩雪。 屋内,宋澜略微思忖了片刻,便起身去了无忧堂。 第55章 铸儿的婚事 宋澜在无忧堂内待了一个时辰,进去前那眉宇间是惯有的冷沉,出来时唇角却是有了几分向上的弧度。 从无忧堂出来,宋澜又寻去了荣喜院。 荣华县主这几日对他颇有微词,但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言语间虽是埋怨,但明显并未真的动气。 “那张郎中在府邸这般久,你怎地说换就换,也不同我打个招呼?”荣华县主靠在贵妃椅上,眉心被揉得起了个红印。 宋澜翻着茶盖,冷声道 :“庸医一个,治标不治本,延误母亲病症,我未追究其责,已是给了他三分面子,待明日儿从安南请来的余郎中到了府邸后,母亲可试一试,便知儿为何如此了。” 荣华县主虽没有太多精力去管,却也不是全然不知,她听钱嬷嬷说了,是那张郎中惹了那两个小的不快。 这般想来也的确活该,饶是她看不惯那两个孩儿,如今那也是侯府嫡孙,下了他们的面子,便是下了宋澜的面子。 别说宋澜不悦,便是荣华县主听到后,也直道不该。 “我自是信你的。”荣华县主说罢,又想起一事来,“眼看便至元日,你的婚事还未定下,整个华州便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宋澜搁下茶盏,“有是有,只是……” 荣华县主立即来了精神,全然不顾那只是二字,似只听到宋澜有了入眼之人,忙就问他那人身份。 宋澜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母亲知我此番是想寻个品行端方之人,这样的人不难寻,可不论是谁,但凡知我不愿再有子嗣,皆会不愿。” “什么?”荣华县主登时愣住,“你再说一遍,你不愿什么?” 宋澜起身来到她面前,又是双膝落地,朝上拱手,“母亲莫急,我此愿已是与父亲知晓过,他……” “不□□华县主抬手重重拍在身侧,指着那无忧堂的方向愤愤斥道,“那个糊涂东西,他当真是见不得我一日舒坦!” 宋澜忙出言解释,“母亲莫要气恼,此乃我自己下的决断,与旁人无关,亦是旁人无法左右之事。” “我怎会不急,我怎能不恼,你是勇毅侯府的长子啊,你怎能无后?”荣华县主被气得直抚心口。 宋澜却也还是不肯松口,“母亲慎言,儿膝下已是儿女双全,怎是无后?” 荣华县主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要说旁的事,我从不阻你,哪怕当初你要去安南,我落泪整整半月,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你说要那两个孩子入族谱,我也顺了你的意,你说你成婚乃是挑选继室,我也咬牙认了,可你如今下此决定,是当真想要娘的命吗?” 原本还在屋内候着的钱嬷嬷,早在片刻前,见这母子二人情绪不对,就已快步而出,将院内仆役皆挥退而出,此刻她回到屋中,见荣华县主被气得站都要站不稳,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县主可仔细身子,莫要又引得头疾发作。” 钱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朝她摇头示意。 宋澜见状,膝行两步上前,伏地叩首,“母亲若气不顺,可向儿惩治家罚,儿皆受着,不会有半句怨言。” 望着宋澜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荣华县主气得扬脖长呼,只觉一股气从心口直冲头顶,让她眼前忽明忽暗,耳中还起了阵阵嗡鸣。 钱嬷嬷熟悉这二人的脾性,也不敢多劝,尤其是宋澜,五年未见,再见时不光是外形给人压力,那眉眼间的冷色,更是让她连多看两眼都觉得慌神。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2节 宋澜见荣华县主面色不对,也立即起身去扶。 母子二人不再开口,静默了片刻,待荣华县主面色稍有缓和,他才离开。 前脚刚出屋,后脚荣华县主便是一声长叹,“你说说,他这倔驴一样的性子是随了谁啊,怎就这般不管不顾?” 钱嬷嬷朝她看了一眼,心道可不就是随了你了,但她不敢开口,只得先劝,“县主莫急,大公子尚还年轻,实在不行,先挑个门当户对的,将人给娶回来,万一到时真的怀上了,大公子还能真的为了那两个,将自己亲生骨肉给打了?” 荣华县主不由冷哼,若是旁人,兴许还如她所说,可自己那儿子向来言出必行,没准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还没看明白么?”荣华县主捏着眉心,只觉头疼欲裂,“他已是将这不再续嗣的事,全部说了出去!” 若宋澜不说,那些娘子缘何要拒,既是拒了,便是知了他的打算。 这样事情传得最快,恐怕不出三日,整个华州的闺阁女眷皆知,勇毅侯府的大公子宋澜,为了亡妻那一双儿女,不再续嗣。 “你说说,哪个有脸面的门第肯让女儿受这等委屈?”荣华县主又是连连吸气。 这是实话,但钱嬷嬷肯定不能应,只转而又道:“实在不行……在京中寻个门第低些的庶出娘子?” 荣华县主闻言,脸色更是难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庶出娘子?嬷嬷这是在哄我开心?我勇毅侯府何等身份,如何就沦落到娶个庶出娘子?” “老奴不敢!”钱嬷嬷连忙躬身赔笑,“老奴是慌不择言,还请县主息怒,想来大公子素来聪慧稳重,定能有个妥善安排。” 荣华县主心烦意乱,不再开口,只不住掐那眉心。 幽竹院。 柳惜瑶已是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谁也不用应付,只安安心心歇在屋中,好不舒服自在。 午膳时,有仆役送了驱寒的汤药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上好的兽炭,便是从前在赵家,柳惜瑶也未曾见过兽炭。 第二日,脖颈周围的红痕还未消退,柳惜瑶便继续称病没有露面,两边都未曾去。 午后,合药居新到的府医,从荣喜院出来后,便直奔幽竹院。 诊脉之后,只道是身底过弱,染了些寒气,多眠多补便可。 宋澜从府医口中得知了情况,这便放下心来,再度寻去了荣喜院,关切荣华县主身体的同时,似故意一般,又将话题引至了婚事上。 说连那华州那几个富商之女,听闻他不再续嗣,也皆是寻了缘由推拒。 荣华县主气得痛骂,骂那些个商贾人家不入流,给脸不要脸,也骂宋澜是想将她活活气死。 宋澜还是那般任打任怨,但绝不会动摇一分的模样。 到了第三日,柳惜瑶依旧没有露面,两个孩子却是寻了过去,从午后待至天色渐沉。 柳惜瑶又是用那游玩的方式,带着二人将晌午先生留下的功课,全部背过。 临走前,宋瑶凑到她面前,似有话要与她说。 柳惜瑶与她来到里间,小姑娘朝她挤挤眼道:“我爹爹其实也想来的,但是他这几日特别忙。” 柳惜瑶脸颊微红,笑着问她,“谁教你说这些的?” 宋瑶嗤了一声,“没人,我自己看出来的呗!” 说罢,她便往她手中塞了一物,是一个打得颇有些歪扭的团圆结。 柳惜瑶瞬间想起,曾几何时,她还在赵家做那个无忧无虑,被父母独宠的小娘子时,娘亲也曾教她打过。 “阖家团圆,便是指我与你父亲,再加上你,咱们三人永不分离。” 娘亲温柔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柳惜瑶轻抚着手中红绳,不知不觉红了眉眼。 宋瑶看看她,又看看那歪扭的团圆结,梗着脖子道:“你不许嫌它丑,这可是我打了两日才打好的,你必须将它好好收着!” 柳惜瑶没有说话,抬起手臂便将面前的小人揽入怀中。 宋瑶蓦地一愣,想去将她推开,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面前异常温暖,这份温暖,让她莫名地泄了力,又鬼使神差地慢慢抬起了手,轻轻环住了她。 “表姑母,你怎么掉泪了?” “我想我娘亲了……” 宋瑶怔怔地吸了吸鼻子,将面容试探性地一点点朝那柔软的怀抱靠近。 “我也是……” 她声音很低,低到几近无声。 第二日便至除夕。 阖府上下皆是一片繁忙。 向来幽静的幽竹院,在这日也颇为热闹。 贴桃符,燃旺火,炸黏糕…… 吃五辛盘,饮花椒酒…… 三人摸黑爬起,忙的不亦乐乎,那诸多烦恼似也全然忘却,直到安安抱着小赤虎,笑眯眯对它说,夜里不许当懒猫,要守岁之时,柳惜瑶面上笑容忽然僵住。 她一连多日装病在屋,实在太过悠闲,竟忘了那日宋濯所言。 他说除夕夜里,要与她一道守岁。 塔楼中,宋濯将那方才从京城送来的糕点摆在案上,看着那精致的杏酪糕,他想起她颤着眼睫,说想尝尝这杏酪糕的味道,便朝他覆唇而上的模样。 宋濯眉眼间笑意浓了两分,他坐起身来,又从箱中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这是请那京中最为出色的绣娘所制,足足一月才将其制好。 宋濯将狐裘细细查验一番,未见任何错漏之处,才抬手挂于木架。 他望着这件雪白狐裘,好似已是看见了她穿于身上时,会露出何等好看的笑容。 想至此,宋濯脸上笑意又深两分。 他垂眼从袖中取出从京中送来的密信。 早在半月前,他就已将年后入京的名册送入京中,师父看到有一陌生女子姓名时,回了信问他 此为何人。 宋濯如实道出了柳惜瑶的身份。 师父又回,可是受你祖母之托? 宋濯回了一个字:否。 而最后送来的这封密信中,师父也只回了一个字:慎。 这是劝阻之意。 宋濯望着那字,沉默了片刻后,将其掷入火中。 他与她已是三日未见,却好似隔了月余。 不过无妨,最多再等两个时辰便是。 宋濯清俊温润的面上含着柔柔笑意,他穿好衣衫,披上大氅,临走前,又与那门外的仆役吩咐道:“若她来了,不必在外等候,进屋便是。” 荣华县主今日气色极好,饶是这几日再为那婚事之事生了火气,此刻看到这紫檀八角桌旁,那空了五年之久的位置,如今终是坐了人,她还有何气恼,只觉眼眶发热,心中感慨万千。 做父母的,盼着孩儿出息是真,盼着孩儿长大成人、生儿育女也是真,可说到底,最为期盼的还是健康平安。 宋滢看到荣华县主目光一直落在兄长身上,忍不住扁嘴道:“娘亲最是偏心兄长了。” 荣华县主笑着看向宋滢,“阖府上下,我最为偏心的便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与澜儿何曾是偏心,那是心疼他。” 说至此,荣华县主脸上笑意渐散,声音却开始哽咽,宋侯爷“哎呦”一声,抬手在她手臂上拍了拍,“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还掉泪呢,好不容易一家团圆,热热闹闹多好啊。” 不提还好,一提到那两个小的,荣华县主更觉心酸,但还是强匀了呼吸,抬眼笑了,“是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算团聚了。” 席间,宋侯爷一面饮酒,一面哼曲,时不时与几个孩子笑谈两句。 荣华县主则不住让人给这三个孩子夹菜,她知道宋澜最喜吃肉,知道宋滢最爱吃鱼,待看到宋澜极少动筷,只垂眼饮酒时,愣了一瞬,最后便只温声提醒着他,莫要喝太多,仔细身子。 宋濯话少,但那面容始终温雅和煦,但凡有人与他说话,他也皆会温声回答。 宋滢喝了花椒酒,脸颊红扑扑的,又拿酒来逗那宋瑶、宋璟。 两个孩子瞧着比刚回府时规矩不少,宋滢再逗,也不过气呼呼瞪她两眼。 宋澜眸光扫过众人,估摸已是酒足饭饱,终是缓缓放下手中酒杯,清了清嗓,站起身来,朝上首父母恭敬地拱了拱手。 “儿有一事,要禀于父母。” 屋内瞬间静下,众人齐齐抬眼朝他看来。 宋澜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眉宇间往日那惯有的冷沉,似也因这笑意添了抹少见的温润。 然一开口,那语气却是极为郑重与认真。 “儿的婚事,已有主张。” “为柳家表妹,柳惜瑶。” 第56章 铸不合礼数 宋澜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内众人皆是一怔。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那宋侯爷,他高举酒杯,扬声喊了个“好”字,随后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满面红光地含糊道:“儿啊,你老大不小了,也的确是该成婚了,爹为你高兴,爹实在太高兴了,这……这大好的日子,双喜临门啊!” 坐在一旁的荣华县主,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整个人似还处于震惊过度的怔懵状态。 “什么、什么?谁、谁?”同样深感震惊的宋滢,却已是忍不住开了口,她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宋澜,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名字,“柳……柳表妹?怎、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怎么不会,怎么不可能?”宋澜眉梢微抬,笑着回她,“不是你说的么,柳表妹最是心善,你很喜欢她?” “啊,是啊……”宋滢怔懵地点了点头,后又嘀嘀咕咕道,“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呢……怎就……就这般突然呢?” 久未出声的宋濯,在此时也忽然开了口,他抬眼望着宋澜,眸光似还是那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静。 “她可曾知道,可曾同意?”就连语气,也如平常兄弟,闲谈时随意问了一句那般。 宋澜笑道:“我既是开口,自是问过了表妹,绝无半分强人所难。” 那就是知道,也同意了。 宋濯眸光在宋澜身上有些许停留,随后慢慢敛眸,望着手中酒杯,那指尖在杯盏上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着。 与此同时,那坐于正中的荣华县主,终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用力吸了口气,“好、好……怪不得啊,是我小觑她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3节 她朝钱嬷嬷看了一眼,钱嬷嬷立即心领神会,将屋内婢女全部带出,合了门窗,自己也退去甚远。 宋侯爷见状,摇头晃脑扶着桌又站起身,“哎呦,我这头晕呐,我先去堂后歇片刻,你们慢慢吃。” 话落,他睨了眼还在怔懵的宋滢,“莹儿,还不来扶你爹啊?” 宋滢闻声,连忙起身去扶。 宋澜也对那两个孩子道:“跟你们姑母先去堂后玩。” 两个孩子搁下筷子,起身跟了进去。 宋濯那敲着酒杯的指尖,终是停住,他站起身来,并未朝堂后去,而是称还有事,便直接回了慈恩堂。 一路上,他神情不辨喜怒,有股异样的平静之态。 “她可来了?” 他进慈恩堂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了柳惜瑶。 仆役道:“柳娘子未曾过来。” 宋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走上塔楼,推门而入,未曾点灯,只借着那炭盆中的星星火点,来到案几后,不疾不徐地褪去大氅挂好,又去铜盆处洗净了手,这才坐回了案几后。 无妨,此刻才尚早,不过刚至亥时。 他等她。 正堂那边,宋滢故意小手一抖,将水洒在了裙摆上,她借口回屋换衣,却是一路奔向了幽竹院。 此刻,秀兰正与柳惜瑶二人说着从前遇到过的趣事,听到外面有人咣咣叩门,吓了一跳,忙跑出去开那院门。 见来人是宋滢,气喘吁吁不说,面上还带了气恼,她赶忙将人请进屋,搁下帘子,拉着安安退至外间。 “你怎么来了?”柳惜瑶心里咯噔一下。 “你还问?”宋滢气呼呼道,“我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今晚正堂的家宴上出了何事?” 柳惜瑶茫然摇头,“不知啊。” 宋滢板着脸道,“我兄长说要娶你!” “啊?”柳惜瑶瞬间惊住,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是、是谁?” 宋滢奇怪道:“还能是谁啊,都和你说了是我兄长!” 对,是娶,不是纳。 那便自然是宋澜,而非宋濯。 柳惜瑶骤然反应过来,整个手都在抑制不住地微颤着,她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强让自己稳住心神,可一开口,那声音还是带了几分颤抖,“啊……他、他是在家宴上说的?” “对!当真全家人的面。”宋滢有些热,脱下狐裘直接扔到桌上,拉了凳子坐下,又气又恼道,“天呐,我简直没想到,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柳惜瑶心跳如同擂鼓,她用力握住还在发颤的双手,小心翼翼与宋滢解释道:“是……是大公子,见我对孩子们耐心温和,而那两个孩子也都肯听我管教,就……就……” “就什么就啊?”宋滢急不可耐地将她话音打断,“你告诉我,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柳惜瑶低道:“就是上次咱们一同在教场的时候……” “天呐,原是那 时候开始的,怪不得那日他要将我支开,还总有人挡我!”宋滢大呼一声,小拳头砸在桌上,“可这也不过十来日工夫,你们怎就、怎么就到了婚嫁地步?” “啊……”柳惜瑶脸色微红,有些难堪道,“是、是有些快了,我也有点难以接受,但大公子……” “什么?”宋滢闻言,那双眉瞬间挑起,又是一拳砸在面前,“你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那可是我兄长!你别不识好歹啊,那袁统领一事就是他帮你推的,要不是他,你现在已经给那年过半百的人做妾了。” “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他那双孩子,还有亡妻是怎么回事,如此英武又品行端正之人,配你足够了,你还在这里为难什么?”宋滢越说越来气。 柳惜瑶却是一愣,“你……你不生气?” 宋滢哼了一声,“我生气啊,我气你一直瞒着我!” 柳惜瑶还是有些没回过神,低声问她,“那你不介意,我嫁给大公子吗?” “你又不是嫁给我,我介意干嘛?”宋滢又哼一声,“而且我相信我兄长,他看重的,自不会有错!” “可我身份如此低微……”柳惜瑶没底气道。 宋滢却是小手一挥道:“比起王家那个刁钻相,魏家那个丑八怪,至少你好看,再加上咱俩相熟,姑嫂关系定很和睦,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至此,柳惜瑶终是露出一丝笑容。 “别笑!”宋滢心里的气还未消散,又多了一丝委屈来,“我什么都告诉你,拿你当我最好的姐妹,你倒是好,将我瞒得这样紧……” 柳惜瑶直到此刻都还有种悬浮的不真实感,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去握宋滢的手,与她解释道:“大公子说要娶我,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哪里敢去当真……” “这是什么话?”宋滢白了她一眼,但那手却并未躲闪,“我兄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的话你若不能当真,这世间男人的嘴,就没有一个能道出实话的了。” 柳惜瑶笑着同她点头,“嗯,我知道了,从前是理我不了解他,如今我了解了,正如你所说,大公子是那世间少有的君子。” 宋滢见她这般夸赞宋澜,又高兴又自豪,“罢了罢了,我原谅你了!” 柳惜瑶虽是与她一道笑着,可并未彻底放下心来,她又不安地问道:“那侯爷与县主是何反应,他们可愿意?” 宋滢道:“我爹好像又喝蒙了,一个劲儿喊好,还说双喜临门呢,恨不能明日一早就直接让你俩拜堂成亲。” 宋侯爷的反应是柳惜瑶没有想到的,但一听宋滢的话,她脸颊倏地红了,“那县主呢?” “我娘啊,我娘肯定不愿意,她与我兄长在正堂不知道说了什么,总归两人聊完,我兄长还是满面笑容,我娘有些闷,但好似并未动气。”说罢,她抬手在柳惜瑶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宽慰,“反正啊,你就相信我兄长,他能当着全家面开这个口,这件事就一定能成。” “以后,你可就要当我嫂嫂了!”宋滢兴奋地笑道。 柳惜瑶红着脸,垂眼又是低低问道:“那……那旁人呢,可有说什么?” 宋滢愣了一下,以为她是在问那两个孩子的反应,回道:“你放心吧,那两个小人儿没有半分不悦,看着也怪高兴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人来,“哦,还有我二兄,他问了句你答不答应,知道你是愿意的,便没说话了。” “什么也没说么?”柳惜瑶那汗津津的手不知不觉又握了起来。 “嗯。”宋滢点了点头,“我二兄那性子,向来不会多事,我看他也挺高兴的。” 柳惜瑶知道不该再问,若是问多了,兴许会让宋滢觉出什么来,可她还是没能忍住,又开了口:“他高兴?” 宋滢还当真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堂中的场景,她记得二兄当时神情很平静,别说皱眉或是生气,连疑惑都没有,就还是平日那种温雅淡然的模样。 “嗯,他也高兴。”宋滢肯定道,“我兄长的婚事终于有着落了,除了我娘不太开心,其他人肯定都高兴!” “那就好。”柳惜瑶朝宋滢笑着点头,可那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攥得更紧。 宋滢未坐太久,过来只是为了解惑,如今明白了事情缘由,这边起身就走。 待她一走,秀兰立即跑进屋来。 柳惜瑶将两人方才对话,又与她转述了一遍。 秀兰听后,起身就去窗后,朝着老天作揖,随后又向柳惜瑶不住地夸赞宋澜。 “幸好娘子当时明智,多为自己谋了条出路,没想到还真将这路给走成了,咱们大公子可真是叫我叹服,这才几日工夫,就将事情全部办妥了,这才是真心实意要娶娘子的态度啊,哪里像慈恩堂那位!” 秀兰一想到前几日柳惜瑶脖颈上的那些红痕,便觉气堵,“他都将娘子那样了,也未见真正拿出些诚意来!” 柳惜瑶垂着眼,沉沉地呼了口气,“也怨不得他,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从一开始就主动扑上去的,其实……他一直待我不算热络,是我不甘心,非要去试的,是我的问题……” “不对,这不是娘子的问题,娘子可莫要生出那些歉疚。”秀兰直言道,“不管娘子主不主动,吃亏的都是咱们,他二公子可是一点亏都没吃,再说了,娘子又没胁迫他,他若是不愿,大可一开始就推拒的。” 柳惜瑶陷入沉默,片刻后,她轻轻呼了口气,笑着道:“你说得对。” 她与宋濯之间,正如秀兰所言,并非胁迫,而是你情我愿,这份过错不该由她一人揽下。 不论她心头那丝隐隐的酸涩是愧疚、不甘,还是旁的什么情绪,事已至此,她都不该再去深思,而应将其放下。 何况,他不是也很高兴么? 那就够了。 塔楼内,宋濯静静坐了许久,等了许久,除了外间风声与身侧炭盆内星火偶然传出的几下噼啪声,再无任何声响。 子时将至,她还未过来。 他终是不再继续等待,而是唤了仆役到幽竹院,去请她过来。 慈恩堂与幽竹院距离很近,仆役的步伐又快,只不过片刻工夫,宋濯便听见了仆役回来的脚步声。 他缓缓合眼,眉宇间多了一分冷然。 “回公子,柳娘子说,此刻夜深,不合礼数,便……不来了。” 不合礼数? 宋濯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以为可能是她近日染了风寒,或是太过疲倦,又或是别的什么缘由用来做她的借口。 却没想到,是因为礼数。 “去将阿福寻来。” 阿福迈入屋中时,屋内依旧漆黑一片,不见半分光亮。 他愣了一瞬,走上前来,朝那屏风后拱了拱手,“公子。” “她近日来,自晨起到日落,不论何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屏风那边的嗓音依旧如往常般清润,明明语气平淡无波,却是莫名让人觉得有股渗人的寒意。 第57章 铸像一家子 阿福早就想说了,可公子不让他说,他这几日一直憋着快难受死了,如今这可是公子主动问的,那便不能再怪他了,他可是什么都要往外说了。 先是从宋滢带柳惜瑶去东苑说起。 这件事宋濯知道,是听柳惜瑶亲口说的,她是为了袁统领一事去求的宋澜。 然而听到阿福说起第二日,柳惜瑶开始去教场骑马时,一直沉默的宋濯忽然问道:“是与三娘一道么?” 阿福道:“不是,三娘子只头一次去了,后面几日都没露面,只大公子与柳娘子在教场,连场中仆役都已全部退了出来。” 原是在此处与他撒了谎。 宋濯合眼道:“继续说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4节 。” “那日柳娘子待到快至午膳才离开,回了幽竹院用过午膳后,便又来了慈恩堂寻公子。” 阿福说完,下意识又朝屏风后那片黑暗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更加渗人。 “柳娘子第二日一早,带着小猫又寻去了东苑。” 那猫的由来,阿福也没有隐瞒,总归也是公子叫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这个办法没有任何差错的掩盖了他之前的失误,至于旁的事,那可就不能怪到他头上了,那是柳娘子自己的打算。 后面宋瑶宋璟带猫去合药居,宋澜又与柳惜瑶单独去了教场一事,阿福也细细道来。 在说到翌日午后,柳惜瑶原是打算来慈恩堂,刚出院门走了几步,就被东苑的嬷嬷拦了去路,转头又跟着那嬷嬷去了东苑时,屏风那头的宋濯,缓缓睁开了眼。 那时他只以为,她是骑马太过疲惫,又或者冬日太过寒凉,才不愿过来寻他。 如今却是全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会突然一改往常习惯,每日晌午不再寻他,只午后才会过来,原是她在他与宋澜之间,优先了宋澜。 所以她不再愿意与他亲近,也在离开前不再吻他,也会忽然消失一般一连三日都不曾露面,也会在方才请她之时,用了那不合礼数这四个字。 原是她有了更好的去处。 一个是妾,一个是妻。 但凡有头脑的都知该如何抉择,她没有做错。 宋濯唇角朝上微弯,喉中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听着阿福全部说完,说到最后,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一样的沉默时,他终是再次出声,“日后不必再跟了。” 屏风外,阿福愣住,“公子的意思是……不必再管幽竹院了?” 宋濯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福又问:“那……书肆那边,可还要继续?” “不必了。” 她既是有了倚靠,他便不该再插手了。 宋濯说罢,合眸深匀着呼吸。 湖观云景,或阴或晴,或白或赤,是美是瑕,皆不过风景一场。 然云却倏然落雨,让那本该平静的湖面生出了层层涟漪。 如今,云雨离散,湖面应也归于他本来的平静才是…… 漆黑的房中,宋濯独坐至翌日清晨。 上元晨起先去拜祖。 宋氏祠堂内,宋侯爷与荣华县主先行跪拜,随后便是兄妹三人。 荣华县主望着眼前三人,心中甚为感慨,她慈和的目光将三人一一看过,最后落在的还是宋澜身上。 荣华县主虽未涉足去权谋朝事,但生于皇家,她又如何不明白那些权势斗争。 安南的兵权,不管日后落在宋澜或是赵世子手中,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个是自己亲兄弟,那数万兵力皆会与勇毅侯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宋澜的婚事,的确应当慎之又慎。 正如他昨晚与她说得那般,柳惜瑶这样没有任何身世背景之人,反倒最为稳妥的人选。 可没有背景的人多了,怎就非她不可? 荣华县主不是没有提出质疑,那柳惜瑶看着老实柔弱,可万一动了那些心思,故意攀附她儿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昨晚,宋澜一一否认,他让她相信他的判断,甚至与她直言,若他连这点识人之能都没有,早就会战死在安南了。 荣华县主听得心惊肉跳,如何能不着急堵他的口,点头就应下了此事。 想到昨晚,荣华县主低叹了一声,心里依旧难平。 祠堂拜祖之后,一行人又去前厅用膳,待片刻后还要去府门前观那爆竹。 柳惜瑶来的时候,众人已是聚在了侯府门前。 是宋澜在拜祖之后,唤了人前去请她过来的。 见她冻得鼻尖微红,出现在长廊上时,宋澜直接阔步而上,迎了过去。 “怎不知批上大氅?”宋澜道。 “太过贵重了……”柳惜瑶小声道。 宋澜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道:“能有你贵重?” 柳惜瑶脸颊微红,垂眼不再开口。 宋澜又是低道:“再贵重,也就是个物件,用来避寒的,日后出门记得披上。” 柳惜瑶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道下廊,宋澜将她带至府门前。 柳惜瑶温婉乖顺地同众人行礼。 正如宋滢所说,宋侯爷没有半分不悦,而县主虽板着脸,但也并未为难她。 到了宋濯这边,她低着头,未敢抬眼,只盯着他鞋尖,轻唤了声,“二公子。” 二公子?宋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辨任何情绪。 宋滢则笑着过来挽住了她。 那两个孩子也凑了过来,宋璟被宋澜拉着,宋瑶则站在了柳惜瑶身前。 此刻天光微亮,勇毅侯府门前,宽阔的爆竹台上,数十根竹段同时点燃,连绵不断的噼啪声惹得众人拍掌叫好。 宋瑶被声音吓到,扭头就朝柳惜瑶身上钻,柳惜瑶笑着将她揽住,宋璟则扎着一双手要抱抱,被宋澜直接抱起身来,让他高高架在了他脖颈上。 远远看去,这四人脸上皆是笑意,倒还真像那么一家子。 荣华县主眸光停了片刻,最后也无奈地弯了唇角。 柳惜瑶看到了宋濯,是在一个不经意间,余光扫过最边上那爆竹台时,看到了那身素色身影,他站在众人之后,最靠边的位置上。 原只是一瞬的工夫,便要移开,却与他眸光不期而遇。 应是巧合,也只会是巧合。 就如她是不小心看过去的一样,他定也是无意看过来的。 柳惜瑶看他神色并无一丝异样,依旧温润淡雅,甚至还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没有过分熟络,也没有任何怨怪,就只是寻常表亲之间最为平淡的一个照面罢了。 柳惜瑶愣住,没有与他有一丝回应,便立即回过头去,不敢再朝那个方向去看。 明明宋濯都可装作无事,她也该是如此才对,怎会心虚至此,柳惜瑶匀着呼吸,不叫自己露出端倪,可那心跳却不听她使唤,如同擂鼓鼓噪个没完。 许是因为宋濯是她第一个如此亲近过的男人,才会叫她如此罢。 整个元日,柳惜瑶自晨起后去了府门前看爆竹,便一直未曾回幽竹院,午膳是与宋家人一起在正堂用的。 侯爷与县主落座正中,宋澜坐于侯爷手边,宋濯就在次位,宋滢坐于县主身侧,柳惜瑶又在宋滢手边。 如此,宋濯正好与柳惜瑶对面而坐。 他很少动筷,似乎只是喝了一碗汤,便起身先行告退。 面对宋濯的离开,宋家人似也已是习以为常,并未有任何影响,继续吃喝谈笑。 柳惜瑶望着那空落的位子,眉心微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用罢午膳,荣华县主去了后堂喝茶,留了柳惜瑶与宋滢在侧陪着。 她眸光时不时朝柳惜瑶扫上一眼,那神色算不得好,但也并未为难她,甚至还难得的与她说了两句话。 快走时,钱嬷嬷问了她生辰八字。 两人出来后,宋滢朝她挤眼,压着兴奋小声道:“我娘定是要派人去潜龙寺,帮你与我兄长批八字,只要你们八字相合,你就真的要做我嫂嫂了!” 荣华县主与老夫人不同,她最是不信鬼神直说,也是源于她儿时随赵王在军中多年,受了赵王的影响,按照赵王所说,若鬼神之说有用,那就不必研读兵书,也不必习武练剑,求神拜佛就能打胜仗了。 可到底后来她入了京中,又嫁为人妇,便也习惯去走个过场,只当求个心安便是。 柳惜瑶不知这些,单听宋滢所言,便觉惴惴难安,旁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这件事不受人控,不是她努力就能谋得的。 万一八字不合,她岂不是要算盘落空。 “会批几日?”柳惜瑶问道. 宋滢道:“没有那般久,最晚明日就能有结果。” “那……若结果不合呢?”柳惜瑶紧张道。 宋滢愣了一下,蹙眉思忖道:“我娘不大信这个,但有关我兄长的事,她还是比较慎重的,若当真不合的话……” 宋滢扁扁嘴,顿了一下,随后又朝她摆手,宽慰道:“别多想啦,肯定合的!你就放心好啦!” 宋滢没有说错,此番二人批八字的结果,定然只能为合,不仅是合,还是大吉之兆。 因为那是宋澜亲手写的。 他将墨迹吹干,交到亲信的随从手中,命他即刻跟上那县主所派之人。 另一边,宋滢见她似在为此事忧虑,便将她拉到了自己院中。 柳惜瑶不是第一次过来,上一次还是四年前,她记得就是在道石廊上,宋滢院中的嬷嬷,将她拿来想托宋滢寻人查看的药草,扔了一地。 那日她蹲在地上,将满地草药全部捡回了篮中。 如今再次踏上这条石廊,柳惜瑶似还能看到在那空荡荡的一片空地上,有个瘦弱的身影蹲在那里。 宋滢见她望着那处出神,也骤然想起了四年前的场景,她笑容微僵,讪笑着将柳惜瑶快步拉入了房中。 这是柳惜瑶头一次来她房中。 原侯府嫡女的闺房是如此的奢华精致,桌椅皆是黄花梨木,单只坐在一旁,就能闻到那隐隐透出的淡雅降香。 “喏,这是透花糍,软软糯糯特别好吃!”宋滢将桌上的琉璃盘推到柳惜瑶面前。 柳惜瑶拿起一块,放入唇中咬了一口,神色便有了片刻的怔愣,虽只吃过一次,可这口感与味道却让她印象深刻,还有那多种味道混合在一处,交缠时的感觉,似也恍如隔日。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宋滢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5节 柳惜瑶倏然回神,“不、不是,很好吃。” “你以前吃过吗?”宋滢问她。 柳惜瑶没有犹豫,直接道:“没有。” 宋滢已是吃了一块,又拿起另一块道:“那你也多吃两块,这可是我二兄昨日差人送来的呢,说是特地叫人去京中买回来的,快马加鞭,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宋滢不由感叹,“真是难得啊,我那二兄还记得给我送一盒。” 说罢,见柳惜瑶在发愣,那眉宇间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总之那眉心是蹙起的,应当是不悦,宋滢便拿胳膊碰了碰她,“你别多心啊,我二兄看着温和,其实性子很冷,这都几年了才想起我一次,他没送给你是因为和你不熟,你可不要在意。” “啊。”柳惜瑶再次回神,笑道,“没有,我怎会在意这些。” 宋滢点点头,笑眯眯道:“嗯,你若爱吃,回头告诉我兄长便是,兄长这样喜欢你,定会给你买的,没准还会亲自骑马带你去吃!” 柳惜瑶红着脸,嗔了眼她。 快至傍晚,钱嬷嬷带了几个仆役,抬了两箱东西送到了幽竹院。 这比之前要给柳惜瑶作为陪嫁时送来的东西,更好更贵,甚至有些可以用奢华来形容。 赵家从前在成都府也能算是富户,可柳惜瑶印象中,都从未见过这般织金的缎裙,光泽流转,如见金霞,还有那银珠绣鞋,不光是鞋顶,还有那鞋面两侧,皆用银线穿着珍珠。 别说柳惜瑶,就连从前在荣喜院干活,见过不少贵人着装的秀兰,也快要将眼睛看直。 “柳娘子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晨起记得去前院请安。”钱嬷嬷脸上没了那从前的冷淡嫌弃,取而代之的是那抹温和笑意,她说罢,又叮嘱道,“这几日府内多有人来登门拜访,娘子若无事,需得去前院陪着,还又那过两日的千秋节,咱们侯府还要设宴,柳娘子也是要出席的。” 钱嬷嬷说罢,便要离开。 秀兰极有眼色,赶忙上前去送,两人来到院外,秀兰一面道着辛苦,一面往她手中塞银子。 钱嬷嬷笑着收下,“看,当初我让你跟在柳娘子身前,你还不愿,如今这不就应了我那句话,这差事有的事福气,只要你干得好,那身份就水涨船高了。” 秀兰心里咒骂,啊呸,这福气是她们幽竹院里三个自己拼出来的,与你个老东西有什么关系? 然她面上还是笑着应谢,临了又问了句,“嬷嬷可知,那批八字的事,可有结果了?” 钱嬷嬷笑道:“你想想,若不能成,县主可允柳娘子日后跟着她抛头露面?” 秀兰当即喜上眉梢,自是不望连连应谢,咬咬牙根,又塞了银钱过去。 “花开并蒂终无果,莫执一念误终生。” 宋澜看着手中被调换回来的批注,冷笑一声。 “一派胡言。” 炭盆中的火星倏然蹦高,一行墨字在这火焰中燃烧殆尽。 第58章 铸发什么疯 一连两日,柳惜瑶晨起后皆会去请安。 宋滢嘴上只一味宽慰她,心底却也是对母亲不大放心,难得见她起了大早,陪着柳惜瑶一道去了荣喜院。 头一日,荣华县主一直是与宋滢在说话,说那两日后千秋日的宴请一事,只临走前,将自己怀中的鎏金铜手炉递给了她。 柳惜瑶有些受宠若惊,双手去接铜炉时,神情明显还在怔愣。 “县主关心娘子呢。”钱嬷嬷在旁笑着递话,“娘子还不快谢谢你表舅母?” 柳惜瑶又是一怔,但很快便回过身来,恭敬地朝荣华先县主开口谢道:“多谢……表舅母。” 荣华县主脸上是淡淡笑意,朝她微微颔首。 待柳惜瑶与宋滢离开后,荣华县主揉着眉心,长出了一口气。 钱嬷嬷最会看人脸色,忙就上前倒茶道:“这柳小娘子看着倒像是个乖巧的。” 荣华县主摆了摆手,“乖不乖巧也就那么回事了。” 总归她那好大儿看中了人家,连那潜龙寺批出的八字都说两人是前世修来的姻缘,此生若想顺遂圆满,必得结了亲缘。 再者,若不是那老东西娘家表亲,单看那孩子乖巧的模样,荣华县主也是讨厌不起来的。 这般想着,柳惜瑶第二日再来时,荣华县主与她的话便多了起来,开始嘱咐千秋日宴请上的诸多事宜。 柳惜瑶听得认真,句句都记在心中,她并不多话,但到了不解之处,也会出声询问。 张弛有度,虽温婉,却也不算拿不出手。 荣华县主慢慢觉出了几分顺眼来。 千秋日乃天子寿辰之日。 勇毅侯府早在数日前就差了亲信带着寿礼与祝寿词,前去京城于皇上贺寿,府内也是要设宴与天子同庆。 这是柳惜瑶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 从前也只听宋滢提过,如今她站在荣华县主身后,看着华州当地那些权贵,携带家眷来到正厅,各个面容含笑,落座后便与身侧之人熟络言谈,柳惜瑶心头有股说不出的紧张,但神色并未显露,始终笑容得体的跟在荣华县主身侧。 偶有那妇人会提及她来,荣华县主便笑着拉过柳惜瑶的手,与那人简单道出她身份,说她是老夫人生前最疼爱的侄孙女,年岁不大时就被老夫人接到了府中亲自教养。 从无处可去的投奔,换成了是因喜爱而接来教养的,只短短两句话,柳惜瑶的身份便变得不同了。 宋濯是老夫人当初亲自教养的,成了大盛最年轻的探花郎,这柳惜瑶也是由老夫人亲教的,想来便也非同一般。 渐渐就有人将目光落在了柳惜瑶身上,有打量也有好奇,自也是会有那低声私语,议论起侯府那两位公子婚事的。 正厅中央珠帘轻垂,男女分席而坐。 柳惜瑶透过那微晃的珠帘,看到了那边席面上的宋澜,他与宋濯坐于一处,两人不知在聊何事,两人脸上皆是笑容,一个明朗,一个和煦。 在那戏台上的百戏人在绳索上连翻了数个跟头,平稳落于地上之时,宋澜鼓掌叫好的爽朗声音,穿过珠帘引得这边一众娘子纷纷探头看去。 那边年轻的郎君们感受到投来的目光,肉眼可见的纷纷挺直了腰背,然不论他们 再如何用力彰显,那引得最多眸光之人,还是勇毅侯府这两位公子。 平日里因宋澜神色过于凌厉,而不敢细看的他的小娘子们,今日隔着珠帘,便也能壮着胆子将其细细打量。 一众公子哥中,唯他最为宽硕,也最具气度的同时,又有着一张剑眉星目之面,并非那等常年沙场征战而粗粝如铁的武夫模样,反倒是在这刚毅之中,透着一股出自名门的清贵之气。 比起宋澜,他身旁一身素色锦袍的宋濯,才是满场最夺人目光的那个。 他端坐席间,从头至尾神色淡然,似对那珠帘后频频投来的诸多目光,浑然不觉一般,只轻啄手中杯盏,抬眼望着戏台,时不时与宋澜低语几声。 如此温文尔雅,又如玉朗润的探花郎,哪个小娘子能不为之心动。 宋澜朝那珠帘后随意扫了一眼,便不由含笑问道:“我这婚事已然定下,二弟呢,可有打算?” 宋濯道:“没有。” “那可不成,你如今已是弱冠,合该先有个打算才是。”宋澜说着,便示意他朝珠帘那处看,“瞧瞧那边可有个合眼缘的?” 宋濯好似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珠帘那处的众多目光,他缓缓将视线移去,却是一眼就穿过无数晃动的珠玉流光,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两道眸光似隔空交汇在了一处。 那人神色未变,平静地朝一侧微微挪动,似原本所看之人便不是曾是他,而是他身侧的宋澜。 明明前两日还不敢看他,看到也会仓皇失措,今日就已是能够这般淡定,仿若两人从不相熟,也没有过任何交集一般。 宋濯脸上还是那般淡然的温笑,但那握着杯盏的指节,却已是慢慢收紧。 珠帘这边,宋滢不高兴了。 “我二兄才看不上他们!”她撇撇嘴,朝柳惜瑶低道,“和她们一桌,我连饭都要咽不下去了,家中也没个镜子是么,不知道看看自己的模样?” 宴席过了一半,已是有人起身去了后院赏梅。 宋滢也坐不住了,拉着柳惜瑶便也离开了席面。 原她是想寻个没人之处,好生将那几个平日里最厌烦的小娘子数落一番,却没想两人脚跟刚是站稳,便听石墙另一边,有两个小娘子也寻了过来。 那二人明显不知此处已是有人,四处望了望,便开始说起闲话。 “那个表姑娘,怎么从未露过面?” “谁说不是呢,若真是这侯府老夫人养在身前的,何至于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才让露面?” “我方才听罗家那个说,这表姑娘是从前投奔侯府的穷亲戚,侯府中根本没人搭理的,也不知后来使了什么手段,如今要给那大郎做续弦。” “啊?不能吧……那宋澜是何人啊,战场厮杀过的,岂能轻易就中了小娘子的计,还有荣华县主,咱们皆是知道的,她向来眼高于顶的人,能将她混弄过去的,得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 “嗤,你还是年纪小,不知那男人心思,不论地位才智再是如何,最喜的也还是那模样身段。” “我如何不知啊,可大家所择还是要看身份地位,这等只靠容貌的,顶多做个妾室就了不得了,她怎就这般命好?” “好什么呀,顶着正妻的名号,一进门就替前面那个带孩子,日后还不能有自己的子女,多可怜啊,万一那宋澜又去了安南,将她留在华州,那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宋滢听至此,已是气得脸色涨红,恨不能直接从一旁的石栏跳出,将这二人猛揍一顿。 见她撸起袖子,柳惜瑶赶忙将她拦住,朝她摇了摇头。 二人口中所谓的可怜,于她而言才是最合适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还觉得日后若真如她们所说,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石墙那边,两人还在窃窃私语。 “后宅的手段多着呢,那两个年岁小,什么都不懂,没准过两年就就被那位给收拾了,到时候膝下无子,不是照样能生?” 此话一出,柳惜瑶不由惊住,外间那两个小娘子,年岁也才刚过及笄的模样,竟能说出如此恶毒之话。 宋滢彻底忍不住了,正抬手要将柳惜瑶推开,就听那边忽然又道。 “哎?那个宋三娘年纪可不小了吧,好像比咱们都年长呢,亲事可有眉目?” “没!”说话之人低低笑着,语气中尽是嘲讽,“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个敢娶她?” “小声点、小声点啊,可别让她听到了,若听到了,咱们可就该遭殃了!” “晚了!我已经听到了!” 宋滢大喝一声,不顾柳惜瑶阻拦,直接翻过那石栏便跳至二人面前,伸出手臂将两人逼至墙角。 这二人哪里想到会这般巧,见宋滢好似气道极致的模样,皆被吓得说不出话,下意识就抱在了一起开始发抖,而她们的婢女,只顾着盯那廊道,不知这石墙之后还能躲人,此刻闻声,赶忙就跑了回来。 宋滢朝身后斜睨一眼,她身边那个往日看着默不作声的婢女,此刻竟也双眼发狠,上前拦住了那两个婢女。 “三、三娘……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当中一个小娘子,被她吓得哆哆嗦嗦开了口。 宋滢怒气冲冲瞪着她,一把将她手臂拉住,就要朝面前那湖中去拽。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6节 柳惜瑶见状大骇,忙跟上前去劝,“三娘……侯府今日设宴,咱们是主家,可莫要……” “闭嘴!”宋滢毫不客气将她话音打断,猛地一甩臂膀,便见那小娘子扑通一下,扑在了湖面上。 冬末的华州,湖面上的冰层虽未消融,却已是变得薄脆易碎,经不起这般重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身下那巨大的冰层,似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小娘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顿时花容失色,趴在那冰层上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再喘。 另外一个小娘子,见此状况,吓得面色惨白,用力去推宋滢,可宋滢那小手力道极大,将她手臂钳得紧紧的,根本不容她去挣脱。 那人怕极开始怒斥,“宋滢!你发什么疯?千秋节都敢闹事,你是不是疯了!” “这事就是闹到正厅,当着众人的面,我宋滢也是占理的!”宋滢一面将她朝湖边猛拽,一面恶狠狠道,“把你二人方才说的话,拿去给大家听听,让众人知道你们心思之歹,看看你们日后可还能在华州寻到亲事?” 那眼看就要落入湖中的女子,终是怕了,又开始哭着求饶,将一切过错推给那另一个人。 宋滢不由分说,又是用力一甩,便见这女子也从湖边朝下飞去。 两个小婢女被吓得连滚带爬来到湖边,其中一个正要扬声唤人,却见柳惜瑶忽然出声将她拦住,“莫要声张!你们娘子已是湿了衣裙,外间都是宾客,若让人瞧见,可还了得?” 柳惜瑶看了眼宋滢,此刻她见这二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心头火气虽是消了大半,却还是留有余火,她冷哼一声,偏过脸去。 柳惜瑶唤来秀兰,让她与那两个小婢女,用那湖边常备的长杆,将二人拉了上来。 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与这湿了衣衫,瑟瑟发抖的二人温声道:“如今快至立春,并非是那戏冰的好时候,这园子里的湖面看似冰层较厚,却已是经不住力道了,下次可莫要再贪玩了。” 明明只年纪皆是相当,可这一番话,却有着不同这个年龄的沉稳与从容。 未曾责怪旁人,也未曾纵人之失,反而三言两语就帮三人都寻了个还算体面的台阶。 今日是千秋日,宋滢多少也还是顾忌了两分,她冷哼一声,上前道:“愣着作何,回话啊?” 那二人毕竟也是理亏在先,又忧心宋滢将事情捅出,污了她们名声,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相视一眼,点头应道:“娘子说的是,我们日后定会小心的。” 柳惜瑶点了点头,退开让秀兰去送这二人去客房换衣。 那二人走后,宋滢朝着柳惜瑶板着脸道:“你以后做了我大嫂,就是我们宋家人了,不管是非过 错,你必须要站在宋家这边,要与宋家人一条心,我告诉你哦,别看我祖母与我娘闹成那般地步,可若是我娘听到外人说我祖母半个不字,也是不会轻饶的,你懂吗?” 柳惜瑶知道宋滢是为方才她出言相劝之事而介怀,便笑着凑上前挽住她手臂道:“我知道的,我本就与你一条心的,如今我们既出了气,又没了后顾之虑,咱们配合得不是正好吗?” “那倒是。”宋滢点点头,想起那两人吃瘪不敢闹的样子,心里又松快不少,然她恍然想起一事,抬眼看着柳惜瑶,无比郑重地与她低声道:“你可要好好对待宋瑶和宋璟,若没有她们两个,这亲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头上去,你可万万不要学那歹人心思,去苛待她俩!” 柳惜瑶也认真与她回道:“三娘你放心,我会将她们两人视如己出,绝不会如那二人所说。”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宋滢叹气,垂眼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裙,扁嘴道,“她们说的话太难听了,我是被气到了才会与你发脾气的。” 柳惜瑶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并未往心里去,“好啦,你也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吧。” 柳惜瑶原是想陪着宋滢去的,但一想到秀兰应当很快便回来了,若不见她该会着急,便留在原地先等秀兰。 宋滢离开后,她寻了处石凳坐着。 正望着桌面出神,便见一宽阔身影,从后慢慢将她拢入其中。 柳惜瑶并未听到任何声响,倏然看到这身影,便觉心头莫名一慌,忙站起身来,回头看去。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她下意识朝后退去,那鞋尖上的珍珠勾住了裙摆,整个人猛地朝后晃了一下,然她身后就是石桌,手掌一扶便稳了身形,并未跌倒。 可面前那人,却是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当心些。” 温润的声音还有那带着淡笑的面容,让柳惜瑶更觉心慌,她一面朝侧边避开,一面忙将手臂抽出。 “表……”她顿了一下,又立即改了口,“二、二公子。” “二公子……” 宋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那唇角的温笑仿若倏然淡了三分。 “瑶儿从前……不是唤我表兄么?” 第59章 铸离我远些 柳惜瑶当即愣住,若不是天冷身着厚衣,那手臂的抖动便肉眼可见。 宋濯明明已是知道她要与宋澜成亲,为何还要与她单独见面,孤男寡女,且还在这般没有遮蔽之处,若叫人看到方才宋濯碰了她手臂,惹出了什么闲话可如何是好? 柳惜瑶又恼又怕,咬着唇却不回答,但那颤抖的眼睫,却是给了宋濯答案。 “很怕我么?” 宋濯神情淡淡,语气依旧温柔,就好似两人并非是在湖边,而是在那塔楼中一样。 柳惜瑶见他如此,心里只会更怕,用那带着些颤意的声音,心虚地开了口,“我、我不是怕……是、是外间有些寒凉,我要……回去了,便不扰二公子了。” 柳惜瑶说罢,便想绕过宋濯离开,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见宋濯忽地抬了手,拦住了她的去处。 “瑶儿。”他如之前那般,轻唤着她的乳名。 这缓缓的一声,却是让柳惜瑶头皮发麻,心头更慌,她一面四处张望,生怕被旁人看到,一面用力咬了咬牙根,硬着头皮低声道:“表兄……求你别这样唤我了。” 终于是肯唤他表兄了。 也开始求他了。 记得上一次她求他,还是在那塔楼中,她软在他怀中,不住哼咛扭动,想要又羞于开口的模样,甚是惹人生怜,也甚是让人沉沦。 “不是方才还唤我二公子么?”宋濯声音低了一些。 柳惜瑶尴尬地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他,而是故作镇定地问他,“表兄寻我有何事吗?” “并非是刻意寻你,而是方才路过时,听到这边传来响动,便过来看看。”宋濯回答的很自然。 柳惜瑶不信,但此刻最好不是深究,而是顺着他的话去说,“哦,那既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宋濯当真放下了手,也慢慢朝一侧退了一步,却是在柳惜瑶抬脚要走时,冷不丁冒出三个字,“确定么?” 他看似什么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落入柳惜瑶耳中,便是有了威胁或是警告之意。 那好看的珍珠绣鞋,悬了一瞬,忙又收了回来。 “二表兄……”她一开口,声音更低更颤,“你到底想如何呢?” 宋濯唇角微弯,好一个二表兄,这是在提醒他,前头还有个大表兄,这是在拿宋澜压他。 他并不害怕宋澜,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的时间与精力不该浪费在这样无用的事上。 可他此刻忽然的沉默,却是让柳惜瑶会错了意,她以为他是在等她开口,等她给他一个交代。 她在他面前,是心虚难安的。 宋濯正欲提步离开,面前的柳惜瑶却是终于不堪压力,噙着泪低声道:“对不起……表兄。” 宋濯很早前就意识到了,比起看她笑,他更喜她在他面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的试探与讨好,明明皆为假意,可他却偏偏觉得有趣,愿费那精力来与她迎合。 就如此刻这般。 他改了主意,重新将视线落于她身上,不冷不淡问她,“何处对不住我?” 果然,他特地来寻她,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柳惜瑶以为自己猜出了宋濯的心思,可眼下四处透风,她不能犯那方才两个小娘子的错,便不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只轻声道:“我深知表兄如皎皎明月,而我低如草芥,怎敢染指……” 很谨慎,也很聪明。 宋濯眼眸落在她紧抿的双唇上,嗓音温润,言语却是后脊生寒,“与我不敢,与旁人便敢了?” 柳惜瑶眉心倏然紧蹙,头也朝下低得更深,“不……不是的,表兄误会我了,是因瑶儿、璟儿……她们主动寻到了幽竹院,我原是想要推拒的,可那两个孩子与我……有些投缘。” “表兄……我不是那有意攀附之人。”她语气愈发低软,似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乞求宋濯的理解,“只是事已至此,已非我能左右,还望表兄……” 她话至此,终是抬眼朝宋濯看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地与他直视,上一次还是在塔楼中,明明不过六七日,却恍若隔了许久许久。 “望表兄……”她颤着那沾了泪水的眼睫,怯生生地朝他低道,“莫要怨怪于我……” 那微咸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那带着淡淡花露香气的脸颊,落在了身前的衣衫上。 宋濯忆起了那泪珠在舌尖漾开的滋味。 他喉结微动,深匀了一个呼吸后,哑了几分嗓音道:“不过十来日的工夫,就值得托付终生了么?” “大公子的诚意与胸怀,无法不令人动容与敬佩。”柳惜瑶虽已是泪流满面,但这句话说得不见半分含糊。 话落,她眼泪落得更加汹涌,仿佛已是伤心到了极致一般,哽咽道:“我相信二表兄……日后定能前程似锦,步步青云,所寻良配,定也是与你一般的人中龙凤……” 这席话说得那是一个情真意切,可若她真的如此想,当初便不会来招惹他。 此刻她所言的一切,皆只是为了将他摆脱,怕他纠缠之下,坏了她那费尽心思攀来的好姻缘罢。 宋濯扯了扯唇角,慢慢朝她俯身,就在那微红的耳珠旁,沉缓着声道:“那瑶儿……日后记得离我远些。” 说罢,他转身离去。 柳惜瑶待他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才敢大口喘气,连忙拂袖抹去泪痕。 秀兰寻过来时,见柳惜瑶神情有些紧绷,还以为是她在忧心那两个小娘子的事,便让她放下心来,此事她做得极好,那二人绝不会再去生事。 直到宴席散去,柳惜瑶回了幽竹院,才敢将宋濯寻她一事说给了秀兰听,秀兰也是听得心惊肉跳。 “你说他缘何要寻我,寻了后又不肯承认,说什么路过而已,既是路过,看到只我一人坐在那处休息,扭头走了便是,作甚还要上前寻我说话?”柳惜瑶想起白日的事,心头还是难安。 秀兰皱眉思忖着,“男人向来好面子,尤 其是位高权重之人,想那二公子如此天之骄子,他明面上顾忌宋家名声,自不会与大公子去争抢,可说到底,此番娘子抛他不顾,连个解释都没有,就要与大公子成婚,他这心里多半是觉被打了脸面,便想着私下里寻你讨个说法。” 这一点柳惜瑶是认可的,她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已是道了歉,也与他解释了缘由,可他并未说可否原谅,只道让我离他远些,这到底是何意?” 秀兰“嘶”了一声,眉心蹙得更深,正想着,柳惜瑶又不安道,“我巴不得离他远些,可这又不是我能说得算的,待日后我与大公子成了亲,免不了逢年过节也还是要与他见面……” “娘子莫要慌。”秀兰在她手臂上轻轻拍着,宽慰道,“我倒是觉得是娘子多虑了,二公子最后那句话,并非是警告,更像是……像是认了?” “认了?” “对!他就是认了。” 秀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语气都激动了几分,“二公子心里多少是不好受的,可他碍于面子,又不能真去做些什么,所以才给娘子扔下这么一句话,看似是在警告,实则给你们二人都留了个台阶。” 柳惜瑶听得怔住,半晌后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他放过我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7节 秀兰笃定道:“定然如此,娘子日后就放下心罢!” 两人话音刚落,便听院外传来叩门声。 安安在外间正与赤虎玩得高兴,便抱着赤虎去开远门。 见到来人是宋澜,她抬眼支支吾吾半晌,才赶忙将人朝屋中请。 “日后记得,要先让我在此处等候,你进屋与你家娘子通传之后,再引客入院。” 宋澜很少愿意与人费那唇舌,然他今日心情大好,安安又不是旁人,他知道她六年前就跟在柳惜瑶身侧,便忍不住教导了两句。 安安闻言,脚步倏然停住,她回头看看远门,又看看面前的房门,似有些不知还该不该往前走了。 宋澜想笑,怪不得柳惜瑶能那般纯善,光瞧她身边的人便知道了答案。 宋澜没再说话,抬手揉了揉赤虎那毛茸茸的脑袋,便抬手将房门推开,迈入了房中。 这是宋澜第一次来柳惜瑶房中。 他之前听宋瑶说过,她的屋子很破旧,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不过虽是破旧狭小,却干净整洁,并未让人生出嫌恶之感。 屋中这两人在看见他的瞬间,也明显感到惊愕,尤其是柳惜瑶,前一刻她与秀兰还在说宋濯,后一刻就看到了宋澜,那心底多少又生出了一丝心虚来。 宋澜上前,俯身朝她低道:“可怨我不请自来?” 温热的鼻息夹杂着酒香,朝她扑面而来。 柳惜瑶抿唇摇了摇头,朝他身后看去,秀兰已是躬身退去了外间。 里间只剩他们二人。 柳惜瑶红着脸道:“表兄可要喝醒酒汤?我叫秀兰去备。” 宋澜今日的确饮了不少酒,但对于他而言,这些酒还不至于让他失了神志,只是在饮了酒后,愈发的想见她了。 “不必了。”宋澜说着,直起身来,牵了她的手,一把将那椅子拉开坐下。 柳惜瑶也跟着坐在了他身侧。 宋澜再次抬眼将这小屋扫了一遍,那剑眉微微蹙起,语气也低了几分,“这些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有个能容身之处,于我和母亲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柳惜瑶道。 宋澜将她的手放至身前,手上力道微微收紧,似是因她这句话而感到心疼,用那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地在她手背上轻轻剐蹭着。 柳惜瑶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入了夜,宋澜怎会突然寻了过来,她忍不住又轻声问道:“表兄是有何事吗,怎么突然寻了过来?” “自你染了风寒到现在,感觉已是许久未曾见你了。”宋澜言下之意,他来寻她只是因为想她。 柳惜瑶轻笑道:“我们日日都见了呀。” 今日在前厅迎人时,两人就见了好几次。 宋澜却道:“谁说的,昨日没见,前日也没见,还有元日那天,只是早上一道看了爆竹而已,再往前,你染了风寒,一连三日未曾寻我。” 只不过短短几日,宋澜便时不时想起她坐在他身前,与他一道骑马时的场景,他想要的是如那时一样的见面,而非是当着众人面,不远不近地看上一眼。 柳惜瑶明白了宋澜的意思,可又不敢轻易做些什么,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时日不长,且每次都是宋澜占据主导,她并不敢如在塔楼那般贸然行事,便只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任由他将她手在掌中揉捏把玩。 宋澜忍着喉中的干痒,低着声道:“正月过后,有三个吉日最宜嫁娶,是那二月初三,三月初六,还有三月二十五,再往后还需再算……你想择哪日?” 柳惜瑶当然是想越快越好,但面对宋澜还是需得矜持一下,她抬眼朝他看去,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表兄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宋澜眉梢微挑,垂眼将那白得好似发光一样的手,忍不住又加了些力道地揉捏着道,“若问我,最好便是今日。” 柳惜瑶食指被捏的有些疼,忍不住蹙眉轻“嘶”了一声。 宋澜见状,立即送了几分力道,将她手拿到眼前细看,待看到那指尖上的红印时,蹙了眉宇,“这般娇么……” 说罢,他朝那指尖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让她指尖微颤,宋澜深吸一口气,那股干痒的燥意,已从喉中向下蔓延开来,他只觉胸腔燥得仿佛要裂开一般。 他需要灌上一腔甘露方能好受一些罢。 这般想着他便将面前那颤巍巍的小手,慢慢拉至唇瓣,启唇将其放入齿尖,吹拂,包裹…… 柳惜瑶别过脸去,用力咬着下唇,待片刻后,那吮到发麻的指尖被松开后,她还未敢回过头来。 “初三吧,二月初三。”宋澜嗓音低沉道,“如何?” 柳惜瑶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澜眸光只在那绯红的面颊停了一瞬,便也倏然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待下去。 他起身便要离开,柳惜瑶忙披上大氅将他送至院外。 临走前,宋澜都不舍将那娇软又香甜的小手松开,他握了又握,揉了又揉,最后还是怕让她受了寒,这才松开手,抬步走进黑暗。 看着宋澜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柳惜瑶才长出一口气,慢慢转身朝屋中走去。 走至门前,她也不知怎地,心头忽地一动,下意识抬眼朝那不远处的高耸的塔楼看去。 塔楼三层漆黑一片,连窗棂轮廓都模糊难辨,更不必说那立于窗后,已是伫立许久的那道身影。 第60章 铸破碎玉盏 一路夜风的凉意,并未将宋澜心头那股燥热吹熄,反而如那烧不尽的野草一般,火势愈发强劲。 灌下凉茶还有那醒酒汤,再加之用了稍凉的水洗漱过后,才勉强有了稍许缓和。 还要再熬一月 ,才是那洞房花烛之时。 哪里就这般多讲究了,正月怎就不宜结亲? 宋澜翻来覆去难以安睡,一合眼就是那白皙柔嫩的指尖,还有那带着些许晶莹的粉色玉甲,就在他唇边微颤着。 又没出息了。 不过手指而已,就已是让他如此回味,若是唇瓣,那该是何等滋味。 除了宋澜,今夜还有一人难以安睡。 宋濯立在窗后,待那小院彻底熄灯,只剩一片寂静之时,他方才合了窗,披上大氅推门而出。 他去了一层画室。 他手中举着灯盏,在那悬挂的一幅幅美人图前驻足观看,而最后那幅,他足足观了半个时辰。 那幅图中,美人倚在榻边,薄衫微敞,如雪的身前,只寥寥两笔,就勾勒出了那团圆润,她双眸微阖,仿若昏睡,然那宽袖中的手,却还是紧张到握紧了拳…… 许久之后,静默的房中传来一声低叹。 他抬手取下面前画卷,将其放入炭盆之中,火焰在美人身上绽放,最后将一切化为灰烬。 一幅,两幅,三幅…… 这是他亲笔所画,也该是由他亲手所葬才是。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破晓,勇毅侯府此番派去京城的贺正使,便神色仓皇地策马急归。 此人多年为侯府做事,素来性子沉稳,如今却是是满面惊惶,下马之后连气都尚未喘匀,就急急入了正厅。 很快,宋侯爷与荣华县主便起身一并而入。 “将近十万两啊,他……他怎就如斯胆大?”荣华县主听了贺正使的话,那脸色倏地一下就白了。 宋侯爷昨日宿醉,此刻还有些昏沉,含含糊糊又问了一遍,“是秦王……还、还是太子?” 贺正使擦着额上汗珠,上前再次低声回道:“回侯爷,是秦王昨日在千秋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太子数年前贪饷灾银一事抖出,证据确凿,无从可辩……” 皇帝当场震怒,一脚踹在太子胸前,太子当即喉中喷出一口鲜血,可见那一脚力道之狠。 然帝王根本不顾,转身又抽出利剑,朝着太子声如雷霆,“你当朕死了是不是?这天下已是你的了是不是?朕还活着呢,还活着呢!” 那贺正使想到那大殿上这一幕,袖中双手还在颤颤。 “可伤了太子?”荣华县主心头一紧,忙起身询问。 贺正使咽了口唾沫道:“皇后娘娘拦的及时,那剑便只在肩头划了一道,破了蟒袍,未曾伤身。” 荣华县主舒了口气,慢慢坐回椅上,听那贺正使继续说道,“太子与涉案人等一并收押候审,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彻查此案。” “哎呀!”宋侯爷一面喝着醒酒汤,一面摇头叹气,“这可叫圣上日后,如何再过千秋日啊……” 贺正使也不由摇头,又将昨日大殿之上,皇帝拂袖而去前,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皇帝当时眉目沉沉,声如寒冰,朝着大殿丢下了一句,“朕的好儿子,给朕送的寿礼,朕此生难忘。” 荣华县主叹道:“太子实不该啊……” 宋侯爷缓缓抬眼,悠悠道:“都不该,都不该呐……” 很快,此事便在大盛传开。 众人皆知,太子此番无法再翻身了,只是最终结局难定。 朝堂之上,秦王每日神情凝重,甚至还上书替兄长求情,但实则春风得意,愈发得势。 从前那些还在观望,不肯站队之人,经此一事,便知风向已变,再不迟疑,纷纷倒向秦王门下。 塔楼内,宋濯从暗卫手中接过密函。 晋王在信中赞他算得极准,秦王果真会在千秋日当天揭露的此事,而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哪个最先换队,哪个默不作声,哪个又阳奉阴违,也皆在宋濯的预料当中。 宋濯将早已写好的那首童谣,仿佛指节大小的竹筒中,交于暗卫之手。 当日夜里,京中便有孩童唱那童谣: 太子殿下胃口大,九万八千全吃下。 圣上心系百姓苦,当场拔剑斩亲骨! 不出三日,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御书房内,皇帝闻言,抬手指着那秦王府的方向怒斥,“非要将自己亲兄长置之死地而后快是吗?” 这字字句句看似歌颂明君,实则是在将太子往死路上逼。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8节 “他用百姓将朕架起,朕若不动手,便会骂朕徇私舞弊,可朕若是动了手,朕、朕……” 千秋当日,皇帝盛怒是真,可到底是他与皇后的亲骨肉,这大盛的皇太子,待他冷静下来,虽怒,却也到底生了几分恻隐。 “这个老四,若太子不配为君,那他就不配为人,非要让他亲兄长命丧黄泉,也非要将朕活活气死,往后每个千秋日,朕都要想起这桩事来,想起他嘴上恭祝朕万寿无疆,手上却朝朕递了刀来,还是那让朕亲手斩杀长子的刀啊!” 皇帝痛斥而出,胸中怒火翻涌,竟一时气血攻心,猛然朝外呕出一口鲜血,重重扑倒在了那龙案之上,而那被血水染红的奏折,正是秦王日日皆会递上的那封假模假样的求情折子。 圣上的倏然病重,让朝堂内更加惶惶。 秦王得知此事,暗骂有人坑他,原本他给了太子一击后,又怕皇帝对他也生了怨气,便开始日日求情,以免太子死罪,如今这童谣传出,以父皇那多疑的性子,自是要怀疑到他的身上。 秦王立即差人去查那童谣究竟从何处而来,然所查未果,仿佛无人去教,一夕间人人皆会那般。 眼看圣上病重,频频辍朝,不见百官,朝内诸事也渐由秦王代为掌管,他便也不再深究,言行举止皆已露出当权者的气派来。 总归圣上膝下子嗣中,皇长子太子已无翻身之力,皇二子与三子早年病逝,便只剩他皇四子秦王。 哦,还有那肥硕到连路都走不动的韩王,和那痴痴傻傻的老六晋王。 上元节这日,无忧堂内,琴声悠悠,哀哀戚戚,宋家两位公子,一前一后迈入堂中。 宋侯爷哼着小曲,朝这两人淡瞥一眼道:“坐啊。” 两人来到案几前落座。 宋澜一身玄色紧袖长衫,宋濯则又是素色长袍,两人一深一浅,坐于身前,宋侯爷看了便不由笑着摇头,“当今局势,你二人如何看呐,与为父说说。” “太子失权,秦王失心,至于韩晋二人……”宋澜朝宋濯看去。 “不是时候,还需再等。”宋濯语气虽淡,但那眉心处却是倏然蹙了一下。 是那身侧之人传来的味道,淡雅的花露清香,糅合着一股独属于那人的气味。 宋濯眉宇沉了两分。 一连数日他未叫自己再去那窗边遥望,仿佛一切重新归于平静,然而就在此刻,那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落入鼻中,让那平静似水的心头,似又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不动声色朝一旁挪了挪,端起手中清茶,试图用那茶香来将那味道掩住。 “可有把握?”面前的宋侯爷默了良久,方缓声问他。 宋濯未曾立即回话,而是垂眼饮了半盏清茶,微苦的茶汤在口中萦绕,然抬眼之时,那抹熟悉的淡香不仅未曾消散,且随着宋澜侧身靠近,蹙眉聆听之时,愈发清晰真切。 宋濯握着茶盏的掌腹慢慢收紧,语气少见的沉冷下来,“最迟再候一月。” 宋侯爷只以为他此刻神情,是因为朝堂局势而起,便长出一口气,朝那外间天色看去,“哎呀,春日这天果然多变呐……” 父子三人,多年来少见有此饮酒奏乐直到夜间的时候,今日又逢上元节。 三人在无忧堂待到晚膳时,这才起身去了正堂。 堂内饭菜飘香,满桌皆是酒肉,还有那酒酿五色面茧。 宋瑶和宋璟二人,从前在安南过上元节时,就听宋澜说过,华州的上元夜最为热闹,街道上灯火辉煌,琳琅满目的灯会让人目不暇接,还有猜字谜,放花灯,各种从未尝过的糖果子。 姐弟二人期盼已久,好不容易将这日盼到,却是因圣上病重,除了京城以外,距离较近的华州,也跟着没了往昔的节日氛围,虽未施行宵禁,那街道上也未见有人外出游玩。 姐弟俩蔫了似的,坐在屋中愁眉苦脸。 柳惜瑶进屋后,陪着二人猜了几个字谜,才让这二人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待宋家父子进门后,一屋子人开始在桌前落座。 两个小的在圆桌旁设了小桌,有刘嬷嬷在旁照顾。 柳惜瑶还是按照之前那般,准备与宋滢坐在一处,却见宋澜忽然要她坐去他身侧。 柳 惜瑶不敢妄动,抬眼去看荣华县主。 “去吧。”荣华县主很少当着众人去驳宋澜的面子,且两人婚事将近,这屋中有无旁人,坐在一处也无妨。 得了荣华县主的应允,便有婢女上前重新调整席位。 顷刻后,柳惜瑶坐在了宋澜身侧,而原本该落座于此的宋濯,坐去了荣华县主手边,宋滢坐于次位。 用膳时,宋侯爷一杯接着一杯,又将自己喝成了酒蒙子,荣华县主这几日一直未曾睡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如今勇毅侯府不似当年在朝中有举足轻重之势,若稍有不慎,兴许也会受到牵连。 宋澜见母亲面露愁色,便率先打开话题,所说便是他与柳惜瑶成婚一事。 提及婚事,荣华县主明显眉宇舒展开来,缓缓颔首道:“二月初三的确是个吉日。” 说着,她又朝柳惜瑶看去,“我身为你的表舅母,你的嫁妆便由我来出。” 既是开了口,那该有的体面便一份都不会少,只是如今京中事多,皇帝病重,宋家又是皇亲国戚,这个节骨眼上,婚事不好大办,只能一切从简。 柳惜瑶起身朝荣华县主福了福身,“全凭表舅母做主。” 荣华县主笑着让她坐下说话,不必过分拘谨。 柳惜瑶乖巧应是,却是在落座后,脸颊倏然红了起来,神色似也怔了一下,那原本微抬的脸颊,也蓦地垂了下去。 桌下,宋澜将那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一会儿与她十指交握,一会儿又揉那指节,一会儿又将整个带着灼热的掌腹,紧紧贴在她冰凉的掌心中,似要将他的温热尽数渡予她体内。 初春的华州,夜里依旧寒凉,屋内烧着地龙,桌旁也置了炭盆,让人周身皆是一团暖意。 宋澜一手落于桌下,一手拿起玉盏,一盏接一盏地饮着面前酒水,他神色未改,那喉中与胸腔却已是如同火烧。 他身侧的柳惜瑶,已是许久未动碗筷,只偶尔舀上一勺酒酿放入口中,那微红的面色,叫旁人看了去,只以为是饮了酒酿的缘故,可这桌上的另一人,却对她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她此刻慌乱,也知她此刻紧张,更是知道那绯红来自羞赧…… 月白色宽袖中,传来一声低沉的脆响。 手中裂开的玉盏,将掌腹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宋滢愣了一下,抬眼左右看看,却见周遭并无异样,遂又乐呵呵吃着面茧。 荣华县主揉着眉心,还当是那身侧炭盆发出的响动,也未有所觉察。 宋侯爷还在一面饮酒,一面摇头晃脑。 而对面那两个,更是浑然不觉,只那手臂越靠越近。 宋濯敛眸,弯起唇角。 他拿出帕巾,慢条斯理擦了唇角,随后缓缓起身,先行退席。 他出了正堂,穿过院门,从那通往西苑蜿蜒的廊道上缓缓走下,身影隐入那晃动的竹林中,那一阵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 宋濯缓缓抬起眼,朝那二人看去。 他与她十指交握,就在那林外的石廊上,他揽住她腰身,与她痴痴缠缠了不知多久,直到她双颊涨红,比那石廊上的红灯还要惹眼时,终才肯将她松开。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缠人,也一如既往的贴心。 她忧心他饮了酒,又去那林中吹了风,回头染了寒气,便劝他不必再送,自己有那婢女跟着,不会有碍。 她抱着他腰身,用那细细柔柔的嗓音说着,便是那如斯刚毅的宋澜,也如那春水一样瞬间柔软下来。 临了,她松开了他,踮起脚在他颊边飞快地轻啄了一下。 这般快么? 只几日未看罢了,她就已是能与他如此亲近。 十指交握,环抱撒娇,临别轻啄…… 可还有何是他不知道的? 宋濯沉沉地笑出声来,终是慢慢松开了手,让那混合着鲜血的破碎玉盏,散落于地。 第61章 铸凡人罢了 他与她本就不该有交集,也不会有交集。 就如那湖水仰望流云一般,只是静静观望,从不妄图介入云的轨迹。 是那云雨自己落下,扰了一池沉静,让本该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深知缘由,也该在最初时便去拒绝,但他没能如此,因那湖面早已映满了云影。 如今,云走雨停,即便那湖面还在波动,也终有归于平静的一日。 可直到此时此刻,看到那身影一步步朝他走来之时,他忽然明白过来,她从不是那天上云,而他也非湖中水。 皆不过是凡人罢了,又怎能做到真正的来去无痕? 夜阑渐浓,竹影微动。 柳惜瑶总觉得在那竹林深处,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蓦地顿住脚步,朝那暗处看去。 身旁秀兰也将手中灯提起,随着她目光朝那头张望。 两人看了片刻,未觉出异样,便也不再多留,加快了步伐朝幽竹院走去。 这日之后,柳惜瑶也不知怎地,总觉得心中难安,夜里还频频惊醒,她从前梦魇向来都是在秋日,娘亲离世的那段时日,很少会如这几日般难眠到如此地步。 秀兰宽慰她,说是因快至婚期所致。 “娘子的好日子总算要熬出来了,难免会有所紧张,待拜堂成亲之后,一切已成定数,娘子就会彻底踏实下来。” 秀兰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柳惜瑶头几日还能这般劝解自己,可直到某日,她在院中跟着秀兰一道舒活筋骨时,无意间抬眼朝塔楼处扫了一眼,心头便倏然一紧,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距离之远,而那人又立于高处。 柳惜瑶看不真切窗后的面容,却能看出那窗子是开着的,且窗后有道月白色身影。 “兴许是因为开春日头好,二公子开窗通风罢了?”秀兰推测道。 柳惜瑶没有做声,想到他幽幽说着,让她离他远些,又想到他跪于榻边,覆着她双眼,行的那些事情……还有那立于塔楼窗后,能将西苑一切尽收眼底的场景,柳惜瑶终是忍不住了。 她立即寻去了东苑,与安安带着小赤虎陪着两个孩子,玩了几乎一整日。 这些日子宋澜极为繁忙,柳惜瑶虽不知他具体在忙何事,却也能猜出是与京城有关。 太子贪饷一案,牵连甚广,据说连华州刺史都有所牵扯,想到那时去山中狩猎,她还曾见过那刺史家的公子与娘子,如今听说,一家人皆已被押入了京城。 也难怪宋澜说她才是最为合适的那个。 宋澜快至傍晚才归府,得知柳惜瑶就在东苑,洗漱更衣后,寻到了孩子们的院中。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59节 他立于廊下,看到柳惜瑶在院子里,怀中抱着赤虎,又想了那新奇的法子,让孩子们在玩乐中将晨起先生布置的功课一一熟记。 听着院中的欢声笑语,宋澜眉宇间那惯有的沉色微松,迈下石阶朝几人走去。 宋瑶与宋璟跑到他身前,柳惜瑶也抱着赤虎起身,朝他面前走来。 这一刻,宋澜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暖意,就好似眼前这三人,当真是他的发妻与儿女,而他就是那繁忙许久,终是归家的夫君。 这种温暖的安定感,是宋澜从前从未体会过的。 他这般想着,不由在心里笑自己。 什么叫好似?这三人明明就是他宋澜的妻子儿女。 晚膳是在东苑用的,用罢了晚膳,宋澜似有意再留她片刻,柳惜瑶却是着急起身,虽已立春,但夜里还是寒凉,从东至西几乎要横跨整个府邸,眼看还有十日就至婚期,她不想再出任何差池。 看她急着回去的模样,宋澜长出一口气,不舍地松开了那腰上环住的手,然她从他身前起身之时,那肩后的墨发从他手背一扫而过时,那丝微痒让宋澜深吸一口气,抬手重新将人给捞了回来。 柳惜瑶被这股力道拉得身影晃动,几乎是直接摔进了宋澜怀中。 “嘶——”她蹙眉吸气,朝宋澜嗔怪一眼。 “撞疼了?”宋澜明知故问。 柳惜瑶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 “怪我了。”宋澜眉宇间的沉稳尚在,唇角却是朝上扬了两分,“撞疼了何处,快与我说说。” 柳惜瑶如今已是将宋澜的性子摸了个七八分,她知道他与宋濯截然不同。 记得她最初去那塔楼时,在宋濯面前使劲浑身解数,而他要么纹丝不动,要么只勉强动那一两步,即便是到了最后,两人已是那般亲近,他也始 终不肯做那最后一步。 而她与宋澜在一处时,只要她肯往前挪那一小步,宋澜便会毫不犹豫地大步迎上。 比如此刻,她只是用那发丝轻扫了一下,他就已是将她揽入怀中,不肯再放她离去。 “说,到底是何处疼了?”宋澜一面低声询问,一面将鼻尖埋入颈窝,“可是此处?” 酥麻的痒意让她连忙朝后缩去,“好痒呀……别、别……” 这娇娇软软的声音,哪里是拒,分明是勾,但他并不生恼,反而还甘之若饴。 “这就痒了?”宋澜并未停下,而是将手掌落入她发间,不重不轻又将她按了回来,“那我心中痒意,如何解?” 他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俯在她耳旁问道。 柳惜瑶脸颊骤然升温,身子也明显紧绷起来,她未曾回答,只咬着唇垂眼不敢看他。 那便是拒绝之意。 宋澜也不勉强,只贪恋地深深吸气,让这股好闻的淡香,从鼻尖直朝那鼻根处充斥而入。 “我送你回去。” 宋澜嘴上如是说着,那铜锁一样的臂弯却不曾松开,桎梏着怀中这柔软的腰身。 待柳惜瑶那轻飘飘的一个“嗯”字入了耳中,他才沉沉呼了口气,终是将那臂弯松开。 两人一道朝西苑而去。 路上十指紧握,没有丝毫避讳。 阖府上下已是人尽皆知,大公子宋澜要娶表姑娘柳惜瑶。 虽是碍于如今局势,一切从简,可那该有的步骤每一步都未曾少,喜服已是量过,估摸着这两日便会送至府中,还有那凤冠,据说是请了京中的巧手来制,上足有数百南珠,每一颗都是亲自呈于柳惜瑶眼前,让她一一过目。 想起那日场景,柳惜瑶直到此刻都还有些虚浮。 就好似一切都如梦境一场。 她生怕何时一个不留神,这梦就醒了。 宋澜牵着她的手,与她一道穿过竹林,远远就看到了幽竹院外挂了盏灯。 这在从前是不会有的,那时这小院只她与安安二人,哪里舍得将灯掌在院外。 如今,看到那灯时,那不切实的恍惚感又一次朝心头袭来。 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力道,宋澜脚步微缓,垂眼朝她看去。 “怎么了?”宋澜问道。 柳惜瑶红着鼻尖,扑入他怀中,抬手将他腰身环住,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不想和表兄分开……” 每至此刻,宋澜的心便会化上一阵。 他抬手将她牢牢圈入怀中,将下颌落在她发间,他什么样的伤痛没有忍过,从前在那战场上身中数箭之时,他也能冷静以对,不曾乱过半分心神。 可如今只不过半句软言低语,就叫他已是难耐至此。 “换个地方住,如何?”宋澜嗓音沉哑地开了口。 柳惜瑶原以为还要再引两句,却没想刚一开口,宋澜就给了答案。 她故作疑惑,缓缓抬眼朝上方看去。 宋澜垂眼看着那在橙光下,显得格外红润的唇瓣,又道一遍,“东苑以北,有处空院,明日便搬去那处,如何?” 柳惜瑶怔懵道:“还有几日便至婚期,这样可会太过繁琐?” 宋澜指腹在她唇瓣上轻轻抚过,“你的事,哪里会繁琐?” 他话音落下,双眼微阖,垂首便覆在了那红唇之上。 从带着克制的轻触,到慢慢加了力道的包裹,再到最后极尽的索取缠绕…… 初春夜里的风,带着冬末未了的寒意,却在此刻全部化作温润。 远处高塔之中,那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他面上无甚神情,亦如当初欣赏画卷一般,望着那橙光下交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他看他将唇瓣埋入她颈肩,看她软在他怀中,看他们最终不舍地分离,也看她步入院中时,顿了脚步朝他看来。 月色下,宋濯朝她慢慢地弯了唇。 柳惜瑶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再一次看到了那白色的衣衫,宋濯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与宋澜在院外的一切举动。 她只觉浑身发寒,心头仿若生了一层尖刺,刺得她无法入睡。 不过好在,第二日晌午的时候,就来了数名仆役,正如宋澜昨晚所说,东苑以北,紧邻之处正有一座空院,名为朝霞院。 昨晚宋澜从幽竹院离开,便立即差人去置办此事,那朝霞院已是连夜被收拾妥当,院内焕然一新。 主屋居中,左右两侧各是一处厢房,光是那厢房的大小,就比从前幽竹院那里外两间还要大。 主屋内又分三间,进门有屏风遮挡,而后为一张黄花梨木圆桌,靠墙处悬挂山水图,图下是罗汉椅。 左侧为睡房,内置净室,右侧为书房,书柜桌案一应俱全。 “如何,可还有那处觉得不足?”宋澜问她。 柳惜瑶哪里会不满足,便是从前在赵家,她也未曾住过这样的屋子,她忍住鼻中酸意,摇了摇头,“多谢表兄,我何处都满意,只是觉得到了这时,突然搬院,可会让人觉得是我太过挑剔……” 宋澜知她向来如此,行事谨慎且小心翼翼,他紧了紧她的手,道:“我今晨与母亲说时,她也正有此意,觉得那西侧太过偏冷,不便迎娶。” 有了这句话,柳惜瑶便彻底安下心来。 她抬眼朝那湛蓝的天色看去,原这初春时的日光,竟能将人照得这般暖。 柳惜瑶当日就搬进了朝霞院。 头一次用那半人高的浴桶沐浴,那铜镜比从前大了数圈,梳妆台上的花露与羊脂膏,也是新添置的,连那香胰子里也不光是有花粉,还放了牛乳,她沐浴之后,身上纵是什么也不用,也光滑如丝,还有股淡淡乳香。 这一晚,她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她洗漱过后来到荣喜院,准备向荣华县主请安,却得了荣华县主去了正厅的消息。 柳惜瑶眼皮跳了跳,心头又开始莫名不安,却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转身要回去时,却听宋滢在后唤她。 宋滢将她拉住,神神秘秘与她道:“走,去你院中说。” 回到朝霞院,关了门窗,挥退婢女,宋滢才凑到她面前,低低开口:“反了,京中有人反了。” “啊?是、是谁?”柳惜瑶脸色顿时变了。 宋滢咋舌,声音更低,“还能是谁,就是狱中那位。” 太子一党眼见翻身无望,再加上街头巷尾那首歌颂圣上心系百姓,要斩亲骨的童谣传得沸沸扬扬,那狱中的太子终是坐不住了,昨晚子时,太子被人从大狱劫出,皇城多处被攻,秦王、韩王、晋王三人的府邸,同时遭遇夜袭。 宋滢所知不多,只探到了这些消息,至于现在京中到底是何模样,她也说不清楚,只朝柳惜瑶不住数落那太子。 柳惜瑶抿着唇,一言未发,但那眉心之处的褶皱,却是越蹙越深。 “哎呀,华州距这京城实在太近,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压住,若牵连到咱们这边,该如何是好……不过咱们侯府一直未曾牵扯朝事,不管是最后是何人……那也不会牵连到侯府吧?” 宋滢看似往日喜好玩闹,不关心这些朝事,但她并非全然无察,且眼前之人是柳惜瑶,她才敢如此开口。 “哦对了,你与我兄长的婚事,怕是要往后拖了……” 宋滢说着,又在心里将那太子骂了一通。 第62章 铸婚期延后 痛骂太子的不光是宋滢,还有荣华县主。 “他到底作何想的?他是太子啊!本就是太子,怎么 就这般想不通,将路走到了这一步?” 在荣华县主的记忆里,这位堂兄生得眉目清秀,与圣上年轻时极为相似,又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儿,自出生后就被寄予厚望,纵是这些年秦王势起,只要他不生错,又怎会轻而易举将其取代。 “他那脑子是被驴蹬了吗,怎就做出这等事来,原还能有一线生机,如今……如今这还如何能留?” 荣华县主气急之下,又犯了头疾,神情痛苦,不住揉着那眉心。 宋侯爷难得从旁关切,“莫要动气,别将自己身子气坏了。” 荣华县主却是语调拔得更高,“我如何能不气啊,这好端端的日子,平稳安顺已是多年,被他这本一搅,还不知多久才能安稳下来?” 宋侯爷朝她摆手,“不必杞人忧天啊,都已是失势了,翻不出什么浪来的,且咱们身处华州,不在那旋涡之中,再加之咱们许久不涉足朝堂,便是再牵扯,也牵扯不到咱勇毅侯府身上来。”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0节 荣华县主冷哼,还真当她是个寻常妇人了,“纵是他翻不起浪,如今圣上卧病在榻,东宫尚还无主,剩下那三个,岂不是又要争抢?” “哦?”宋侯爷捋着小胡子挑眉道,“夫人觉得那两个能与秦王争抢?” 常人来看,那二人一个只知吃喝玩乐,一个憨傻无人搭理,与如日中天的秦王根本没有可比性。 可天家之事,向来非常人所能想,表象之下,未必无那卧虎藏龙者,不到最后一刻,万事难料。 除了荣华县主,此刻身处寝宫,久未临朝的皇帝,亦是如此思量,索性在被那两个逆子气到急火攻心之后,便顺势称病,不再临朝,借此时机修养一番,再在暗处好生观望,看看他这大盛,到底藏了多少蛇虫鼠蚁。 皇帝一面听着潜龙卫在身侧低语,一面又将手中名册添了几笔。 不过只是观望了半月,他便已大致理清,在这朝堂之上,何人参与太子谋逆,何人在他尚未登天,就已是迫不及待向秦王效忠。 听至昨夜太子旧部杀入韩王府,却扑了个空时,老皇帝忽地嗤嗤笑出声来。 “老五啊,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你说他蠢胖,他跑得比何人都快,哈哈哈哈!” 老皇帝笑着摇头啧啧,眸中除了惊喜,也闪过一丝复杂。 “他人是胖,但耳聪目明啊,想不到区区一个老五,消息竟也能这般灵通,朕从前怎未看出呢?” 韩王昨日午后还在府中与歌姬嬉闹,夜里便悄无声息地离了京城。 “躲去了何处?”皇帝问道。 潜龙卫回道:“骊山。” “骊山好啊,距京城不算太远,地势复杂也利于躲避。”皇帝又是一笑,“朕就知道,朕这几个儿子,没有省油的灯。” 说罢,他又问:“老六呢?” 潜龙卫道:“昨晚属下带人寻去之时,晋王正在府中安眠。” 与韩王不动声色地机敏逃离相比,晋王的毫无所察,反倒让皇帝顿觉失望,他暗暗叹气,又问:“他有何反应?” 潜龙卫如实回道:“晋王得知太子旧部冲入王府,要取之性命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不住询问陛下安危。” “傻子。”皇帝语气嫌弃,但那眉峰间的沉冷,却是倏然松了几分,“朕若当真涉险,又怎有那工夫叫人将他提前带离?” 话落,老皇帝盯着那手中名册,半晌无声。 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之中,能堪重用之人,已是寥寥无几。 呵,还真当朕要死了,是不是? 第二日傍晚时分,太子谋逆的这场闹剧,便告一段落。 那检校左金吾卫司马袁秩,也就是年前刚从安南归京的袁统领,只携了十余亲信,在昨夜乱局之中悄然出城,趁那被劫狱而出的太子一党,尚未与旧部会和,便提前拦截,直接生擒太子,将那护送其的三十余名铁骑,全部剿灭,无一遗漏。 袁秩的突然出现,让皇帝眼前一亮,这位在安南征战多数十载的老将,果真名不虚传。 圣上正是借此谋逆一事,打算重整朝纲,清理旧势,而袁秩年前方才归京,京中无所势力,背景清白,战功卓绝,正是此时最堪大用之人。 朝霞院的凉亭里,柳惜瑶与宋滢正晒着初春午后的暖阳。 宋滢将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尽数说给了她听,尤其说到袁统领时,可谓是眉飞色舞,眼中闪光。 “看吧,我当初可没有骗你,那袁统领虽年已五十,可是一点也不差,如今他可是左金吾卫将军,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握在他手中呢!” 柳惜瑶虽未曾见过袁秩,可单听宋滢这般说,也对其心中钦佩,那溢美之词刚从口中道出,便看到宋澜迈入园中。 “在夸何人呢?”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便是柳惜瑶声音不大,还是有那只言片语落入了宋澜耳中。 他走入亭中,顺势坐在了她身侧。 柳惜瑶还未来及开口,一旁宋滢赶忙道:“我们夸兄长呢!” 宋澜斜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滢很有眼色,才不想耽误二人时光,随意说了两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自柳惜瑶搬来朝霞院,宋澜几乎日日都要寻她,便是前几日京中大乱,他白日忙到不见踪影,入夜若是归府,也会过来与她见上一面。 柳惜瑶倒了盏茶给宋澜,问道:“表兄,我听三娘说,如今京中局势已然平稳,你我的婚期可还会再延?” 原以为京中会乱上一阵,两人婚期自是要朝后推,没想到只短短几日便已安稳,如此自不必再推。 宋澜端起茶盏,一饮而下后,那茶盏还未彻底落在桌上,便俯身就寻去她颊边,“表妹心急了?” 粗重的呼吸带来一阵痒意,那圆圆的杏眼瞬间眯起,脸颊与耳珠也倏然升温,变成了那诱人的绯红。 “是、是表兄……成日与我这般,我忧心……” 柳惜瑶话音未落,宋澜便从后掐住那细腰,将她直接拉至怀中,“有何忧心?怕我负你不成?” 柳惜瑶知道,宋澜已是将他能做的全部做了,她不该对他有疑才是,可她也不知为何,心底始终惴惴。 可她也知不能与宋澜说得这样直白,他一腔热忱都给了她,若她还有疑,定会叫他心寒。 “表兄怎会负我?”柳惜瑶软着语调,满眼皆是羞赧地垂了眼尾,也不知是扫了他身前,还是扫了那下处,总归只一眼,她便立即别过脸去,那面容也随之更为滚烫。 “是、是……是忧心表兄的……” 宋澜见她好似已是羞到难以启齿的地步,那微眯的凤眸一怔,倏地一下反应过来。 两人如今住得极近,他但凡得空便会寻来,而寻来后又要与她亲昵,有时只是稍稍耳鬓厮磨片刻,那处就会有所反应,然他不得她点头,又不会当真行至那一步,便只叫自己忍着,忍到口干舌燥,心中发闷,说起话来都哑了声。 原她不是不知,且还为此忧心。 “是忧心我身子?”宋澜抬手将她的脸慢慢转了回来,他喜欢与她说话时,让她看着他。 然柳惜瑶已是羞到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只能朝那石桌丝上看,用那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宋澜忽地笑了,不管她到底为何忧心,既是她忧心,那他帮她将心结解了便是。 “二月初三,定要你做我宋澜之妻。” 宋澜说罢,合眼将她正要说出口的声音,堵在了唇间。 还有五日便至婚期,迎亲事宜全已布置妥当。 可就一月这最 后一日,京中再次传出消息。 太子于狱中自尽。 依照大盛律令,储君薨逝,百官齐衰三月,京中七日内不得宴乐、嫁娶。 然太子谋逆在先,定罪诏书尚未拟完,他便先一步畏罪自尽,从名义上来看,他仍是储君,可若让其按照储君之礼下葬,皇帝定然不允。 翌日,圣旨传入礼部,皇帝到底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念及父子一场,辍朝一日,然太子身负重罪,不得葬入皇陵,只以国公之礼下葬。太子贪饷灾银,愧对百姓,百姓无需服丧。 此讯传入勇毅侯府时,已是二月初二。 便是勇毅侯府不在上京,阖家也并无京官,可到底也是皇亲国戚,连皇帝都顾及父子之情,辍朝了一日,宋家定然也要避讳,别说从简,连那红烛都点不得了。 “怎么也等到三月在办。” 荣华县主开了口,柳惜瑶乖顺地点头应是,坐在一旁的宋澜,却是迟迟不语。 柳惜瑶知道宋澜重诺,但事已至此,她只能认了,又在心底宽慰自己,婚事没有取缔,只是推后一月而已,她要稳住心神才是。 然她表面似极为顺从,没有任何不悦,但那落在身侧的手,却是攥得极紧。 久未言语的宋澜,慢慢将视线收回,抬眼朝荣华县主看去。 “先入族谱。” 他声音微沉,却是字字清晰。 可即便如此,还是叫荣华县主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宋澜看着她,眸光坚定,一字一句又道一遍,“母亲,儿是说,先让瑶娘入我宋氏族谱。” 此话一出,屋内瞬时又静。 柳惜瑶心头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朝宋澜看去。 那上首而坐的荣华县主,缓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礼数尚未齐全,哪里就能先入族谱了?” 柳惜瑶虽是心中触动,但也深知县主所言极是,她不该也不能应允此事,然不等她开口,宋澜便先与她低声道:“你先回朝霞院,晚些我去寻你。” 他声音虽不算沉冷,但那语气明显不容置疑,上首的荣华县主,也沉了脸色。 屋内氛围愈发沉闷,柳惜瑶不敢再留,只得起身先行告退。 入夜,侯府西侧的塔楼上,阿福将今日府内事宜一一转述,尤其事关柳娘子的事,更是按照吩咐,事无巨细。 听到宋澜为了先将柳惜瑶纳入族谱之时,一直垂眼执笔写那密函的宋濯,笔尖忽地一顿,缓缓抬起眼来。 “可允了?”还是那惯有的平静语气。 “县主原是不允的,说三书虽已全,但那六礼还差迎亲,便算不得礼成,安能有入族的道理。”阿福顿了顿,又低声道,“大公子没有过多争辩,直接去了无忧堂,侯爷……侯爷允了,说……明日便可。” 阿福也在心中叹气,实在不知这二人怎就走到了这一步,明明是他家公子先与柳娘子在一处的,且早在多年前就曾出手帮拂了,怎么最后就成了大公子的人。 原本以为如此两人缘分已尽,没想到公子却又要他去盯那柳娘子,且还需日日来报,不容一处错漏。 阿福不明白如此还有何意义? 屏风那边半晌无声,阿福暗叹,又低声询问:“公子,可还要再去盯朝霞院?” “去,为何不去呢?”宋濯唇角微弯,语气自然到仿佛只是与人寻常聊天,就好似丝毫没有觉出有任何不妥之处,反而还再一次提醒他,“盯仔细了。” 阿福怔了一下,随后立即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宋濯敛眸,重新看向面前密信,他默了片刻,将那信纸于灯前点燃,扔入铜盆,取来信纸重新书写。 京中之乱,让向来多疑的皇帝更加狐疑,只一个袁秩哪里够用? 勇毅侯府这般多年不争不抢,在朝堂内早已不负当年势力,便是他不提,皇帝必然也要注意到宋澜身上。 他也不过只是稍加推动,让其提早几日罢了。 第63章 金生死同命 大婚的凤冠与喜服,早在三日前就已送到。 眼看明日就到婚期,那凤冠上满目珠翠,生怕何处有半分损坏,秀兰一早就将凤冠摆在桌上,还有那喜服,也整理妥当挂于屋中。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1节 如今婚期延后已成定局,柳惜瑶回到朝霞院,看到这入目的鲜红,眉宇间忧色更甚。 秀兰与安安倒觉无妨,两人一面将凤冠与喜服小心翼翼收进柜中,一面宽慰柳惜瑶。 在这二人眼中,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若不是太子出事突然,明日晨起柳惜瑶就该梳妆嫁人了。 “娘子就是太过紧张了,咱们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出何乱子?”秀兰合上柜子,倒了盏花茶递到柳惜瑶手边,“娘子还不信大公子的为人嘛?” 柳惜瑶捧着花茶,垂眼低道:“我自是信他的。” 想到方才宋澜当着荣华县主的面,连先入族谱的话都说了出来,她还如何能不信他。 即便她对此事不抱希望,却也明白宋澜能这般开口,便是再一次向她表明了心意。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许是当了真正与宋澜成婚的那日,她才能彻底安下心来罢。 日头渐落,整座朝霞院被橙黄色的光晕笼罩,柳惜瑶觉得浑身乏力,去了净室洗漱,待洗漱出来后,便换了衣裳爬上床榻。 自搬入朝霞院以后,安安便不再与她同榻,而是与秀兰睡在右侧的耳房,虽与主屋只一墙之隔,她若有事,扬声喊一句便能听到,可到底不在一间房中。 儿时在赵府的时候,夜里有奶嬷嬷陪着,后来少时随母亲来了宋府,两人便同住一间屋子,再后来母亲去世,她与安安同塌而眠,如今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可她心头却觉得空落落的。 她前几日就想让安安过来陪她了,但还是忍住了。 秀兰也提醒过她,往后不该如在幽竹院时那般了,侯府是重规矩的,尤其是大公子,光看他肃整各院仆役便知。 柳惜瑶觉得她说得在理,可有一点,她暂时没有应允,便是夜里留人守着她。 “我夜里又没有事,你与安安便不必折腾,夜里就去睡吧,我若真有事再唤你们便是。”柳惜瑶心疼这两人,虽是名义上的主仆,但不论是安安还是秀兰,想到三人在幽竹院的日子,她又哪里真能将她们视为婢女。 至于所谓礼数,待往后再说吧。 秀兰想起安安曾与她说,她家的娘子最是好,便不由笑着上前,将床帐解开,“安安没说错,我家娘子真的好,最是好,我家娘子一定能熬出来,一定会有好报!” 原本明日该是大婚之日,这床帐也换成了鲜红色龙凤呈祥样的,如今婚事推后,收了喜服与凤冠,床帐却未曾换下。 柳惜瑶隔着那鲜红床帐,也朝外面的秀兰道:“我家秀兰是福星,有你在身侧,我们三人皆会越来越好。” 两人会心一笑,秀兰熄了灯,刚出了主屋,不到片刻又折返回来。 “娘子可睡下了?”秀兰出声唤她。 柳惜瑶撑坐起身,“没有,可是出了何事?” “是大公子来了。”秀兰道。 自搬至朝霞院,有时宋澜白日繁忙,没空来寻她,便也会如此刻这般,入了夜再来寻她。 然柳惜瑶没有想到,今日宋澜并不算忙,一整日都在府中,两人白日里是见过的,怎他夜里还是会寻来。 “大公子说,可否先进来?”秀兰问道。 柳惜瑶起身挂好床帐,抬手去拿外衫的动作顿了一瞬,低低应了一声,“嗯。” 宋澜进来时,柳惜瑶已经穿了外衫,屋内只点着一盏灯,将那鲜红床帐照得更加夺目。 宋澜换了衣裳,白日两人见面时,他身上为常穿的玄色劲装,此刻却是一席暗红宽袖长衫,身上还透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再看他发顶,那头发甚至还带着些水汽,尚未干透就寻了过来。 “表兄怎么来了,是出了何事吗?”柳惜瑶细眉微蹙,上前迎他。 宋澜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在身前,“答应你会晚些寻来,怎可食言?” 柳惜瑶面上神色微松,“我见表兄没来,便想着是有事耽搁了。” 宋澜将她拉至桌旁坐下,“的确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但我与你,何时食言过?” 他说了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不等柳惜瑶开口,宋澜便主动提起那日两人在屋外凉亭,他与她的承诺,“我那日说过,二月初三,定要你做我宋澜之妻。” 柳惜瑶笑着看 他,神情里没有半分失望或是埋怨,“这并非表兄食言,事出有因,怨不得表兄,我知道的。” 宋澜眸光落在她随意挽起的发髻上,有一瞬的失神,然很快便敛眸,从袖中拿出一封文书,放于她面前,“是怨不得我,你看这是何物?” 柳惜瑶疑惑地将文书打开,在看到上面那新鲜的墨迹,与勇毅侯府家主的朱红印章时,柳惜瑶整个人瞬间愣住,只觉那手中文书似在隐隐发烫。 “入族文书,父亲原本只写了一份,令人快马加鞭送往洛阳宋氏宗祠,然我又请他再写一份,不论印章还是文字,两份一般无异。” 他并未点名,但话说至此,柳惜瑶又如何听不明白,他知道婚期延后,会让她心中不安,才会特地麻烦侯爷再写一份交于她手中,这是为了安她的心。 宋澜垂眼望着那似还在怔愣的柳惜瑶,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轻缓,“最快五日,最慢也超不过十日,由我的亲随亲自驾马前去。” 能被他派出的人,不论身手还是行事,皆会谨慎妥当,不会轻易出错。 “瑶娘,可觉心安了?”宋澜轻声问她。 柳惜瑶怔怔地望着那文书,不知不觉中就已是湿了眼睫。 她安心了,彻底安心了。 原本该是三书六礼,全部办妥才能着手入族事宜,可宋澜却为了她,竟不顾礼数,做到了这一步。 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而出,那压在心口上的巨石,仿佛一瞬间就消失的烟消云散。 “哭什么?”宋澜抬手去拂那脸颊上的泪珠,语气带着几分心疼与无奈。 然柳惜瑶却是倏地回过脸来,眼底泛着晶莹的泪光,她双手环住宋澜脖颈,合眼便覆上了他的唇瓣。 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这般主动,又这般无所顾忌,没有了往日半分羞赧或是拘谨的模样。 那不带半分克制的吻,混合着眼泪味道,还有那面颊上淡淡花露的香气,让宋澜顿时乱了气息,那隐忍已久的心绪,似也逐渐变得凌乱。 “瑶娘,瑶娘……” 粗沉的声音从唇齿间缓缓溢出,他将双手慢慢环在她腰后,时而用力将她按在身前,时而又仿若寻回了那一星半点的理智,将力道慢慢松下,然还未等她与他彻底分开,那股谷欠念便再度袭来,他又将她狠狠按在怀中…… 如此也不知反复了多久,两人之间的主动权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了转变,柳惜瑶从主动变为了被动,他也从最初的迎合变为了索取的那个。 她慢慢松开了他脖颈,整个脸颊涨红如血,他似也依旧不舍将她放过。 他实在不明白,不过只是一双唇瓣,怎就如此软糯香甜,怎就叫他吃不够呢? 许久后,宋澜才缓缓将她松开,灼热的目光落在那微颤的唇瓣上,沉哑着出声问她,“夜里吃了何物?” 柳惜瑶匀着呼吸,脑袋还有些发怔,愣了一瞬,才颇有些尴尬地回他,“啊?我、我夜里清过口齿的……” 见她紧张的模样,宋澜忽地弯唇,又想吃了,他用那生了一层厚茧的指腹,轻轻触在她红唇上,沉声道:“别急,我是觉得甜才问的,你说……怎会如此甜呢?” 柳惜瑶此刻颊边泪水已干,只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泪痕,然那双眼睫,依旧沾着水光,她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宋澜,而宋澜也并未心急,指腹还在她唇上缓缓轻抚。 片刻后,那温热的气息从唇瓣轻轻呼出。 “快至子时了,待过了子时,就是吉日,对么表兄?” 他合该听懂她话中之意的,却好似不敢确认一般,眯着那双凤眸,细看着她的眉眼。 在确信自己并未会错意后,宋澜便深深地吸了口气。 柳惜瑶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横抱而起,朝着那鲜红床榻而去。 床帐垂落,帐内只剩一片幽光。 柳惜瑶看过画册,秀兰也在前几日便特意与她说了许多,她知道头一次最是难捱,多半都会疼痛难忍,尤其宋澜这般孔武有力的武将,若行至最盛时,难免会难以自控,若实在忍受不住,莫要太过慌张,可以试着轻声去求。 她原本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宋澜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表面是那般沉冷又狠厉的一个人,却是在这红帐之中,给了她无尽的温柔与耐性,哪怕再过昏暗,只她稍微蹙了眉宇,他便会压下那满腔念想,迫自己轻缓下来。 比起那时在塔楼内被覆着双眼,落下一道道醒目红痕,此刻所有的触碰都是万般的小意,他也会吃,会碾,会将每一寸都细细品之,却始终不忍在这柔白似雪的肌肤上留下半分痕迹。 柳惜瑶能感受到,宋澜予她的这份喜爱是怜惜,也是珍视,他将她视为正妻,给了她正妻该有的一切体面与尊重。 柳惜瑶哭了。 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那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在此刻得以释放而出。 许久后,屋内归于平静,他轻噬着她耳珠,与她道歉,他明明已是万般轻柔小心,都快将自己别到炸裂一般,却还是让她落了泪来。 “不怪表兄的……”她软着语调,嗓音也变得哑了几分,“是我自己……我觉得……” 心中万千的思绪,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宋澜的掌腹落在她颊边,让她抬起头来。 她双眸起了一层薄薄水雾,如那温泉池畔氤氲的雾气,朦胧又温软,而那白皙柔嫩的脸颊又染着抹诱人的绯红,让人只着一眼,便心尖发颤。 宋澜喉结微动,敛眸不敢细看,怕若再多看一眼,便又是一番难忍,“觉得什么?” 他沉声问她,见她咬着唇没有回答,宋澜寻到她那柔软的小手,捏在掌中,“可是后悔了?” 这次他没有等柳惜瑶的回应,而是翻身起来,将她双手全然握于掌中,撑在她两边枕上,垂眼望着她道:“已至二月初三,自今日起,你生是我宋澜的人,死也要与我同冢。” 第64章 金即刻入京 红帐内再次静下,已是许久之后。 满身的汗水与津浆实在太过黏腻,无人让人安睡。 宋澜撩开床帐,将柳惜瑶抱进怀中,朝旁间的净室走去。 怀中之人双眼迷离,似还未彻底缓过劲儿来,整个身子软弱无骨地贴在他胸前,那双红润的唇瓣微张,幽兰的气息还在不住轻吐。 直到宋澜将她放入水中,她才好似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忙抬手虚掩在身前,只朝那立在桶边,舀水朝身上泼洗的宋澜匆匆扫了一眼,便立即垂眸不敢再望。 “表兄……” 只这一声仿若呢喃地轻唤,便让宋澜瞬间又想起片刻前,那断断续续,嘤咛到失了语调的模样。 宋澜原本以为,他将这二十五年来所有的温柔与克制皆给了她,才不会叫她在这夜里难受,却没想他的过分柔缓,反而让她经受不住,竟出声求了他。 原在这种事上,过分的克制也会让人难受,然宋澜也意识到了,在那份难受中,还夹杂着至极的苛求与愉悦…… 她是享受的,他也是。 “不改口?”宋澜垂眼望她。 柳惜瑶一副恨不能将头埋入水中的模样,低声道:“待……待礼成后再改口吧,不然被旁人听了去……以为我、我……” “管旁人作何?”宋澜喜欢让她看着他说话,见她越是躲避,便越是凑近,索性将手中的瓢放在一旁,双手撑在桶边,俯下身来盯着她道。 他背光而站,身影便显得尤为高大,将整个浴桶全然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中。 柳惜瑶对宋澜早已没了初见时的畏惧,可此刻抬眼便是一片精壮到沟壑分明的铜色,还是叫她缩了缩脖子,生怕面前之人意犹未尽,将她从水中捞出,又要折腾一番才肯罢休。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2节 “不是管旁人,是表兄以为我破了多次规矩,我、我、我实在是……” “罢了,那便等下月礼成再改口吧。” 他知她面皮薄 ,便不为难她了。 “可还有力气沐浴?” 他话锋一转,那低沉的嗓音就在她头顶上方缓缓落下。 柳惜瑶又朝水中沉下几分,忙出声道:“有、有……不用麻烦表兄。” “好,那我出去等你。”宋澜怕她将自己再淹个好歹,笑着在她发顶上揉了两下,顺手拿起一旁的长巾裹在腰腹上,出了净室,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柳惜瑶,他就在外面,有事便出声唤他。 柳惜瑶起初还觉奇怪,她只是洗漱罢了,还能有何事,直到她沐浴过后,扶着那桶边堪堪站起便小腿肚子开始打软时,才明白宋澜为何那样说。 若是硬撑着自己来,倒也不是不行,可一想到她与宋澜如今的关系,柳惜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重新坐回桶中,朝着屋外轻唤,“表兄?” 外间很快有了回应。 宋澜身着宽松长衫,腰间系带随意打了个结,便来到了她身前,他拿了长巾批在她身上,她红着小脸,乖巧将双手勾在他脖颈上,就这样又将人裹着送回了床榻。 知道她会害羞,便搁下床帐,转身又去了桌边喝水。 柳惜瑶换了衣裳后,又朝那背影轻道:“表兄,我渴。” 说她不知羞,那脸红的比床帐还要红,说她羞赧,使唤起他来倒是不再含糊。 宋澜笑着倒了杯水,又朝她手边递去,等她喝完,才将水杯搁回桌上。 此事已至寅时,整个侯府内一片寂静。 柳惜瑶见宋澜并未有要离开之意,兀自又喝了一杯水,径直回到榻边,便忍不住轻声又问:“表兄今晚不回东苑吗?” “想我回去还是留下?”宋澜浓眉微挑,眸光朝侧边落去。 柳惜瑶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里间只着一件里衣,露出了白到发光的肩颈。 “留下……” 只两个字,磨磨蹭蹭了半晌才开口。 想到她夜里在桌前,那般大胆的举动,宋澜唇角不禁弯起,“好,那就留下。” 说罢,他伸入被中寻到了她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柳惜瑶明显瑟缩了一下,慌忙说道:“可……可我没力气了。” “睡觉要什么力气?”宋澜说着,直接将那朝后缩去的小手,猛地一下拽到了身前。 柳惜瑶猝不及防,整个身子都跟着朝前倾去,宋澜顺势将人带入怀中,随后便揽她入怀,一并睡在了榻上。 柳惜瑶枕在他臂弯处,一睁眼就看见了那带着伤疤的胸膛,上面有着许多疤痕,粗细不等,由于他肤色较深,方才又羞于去看,便未曾留意,直到此刻近在咫尺,才看到那几道极细的新痕。 想起细痕的由来,柳惜瑶羞赧之余,更觉歉疚,“表兄……我是不是伤到你了?” 宋澜原已是合了眼,听怀中传来声响,便又垂眼顺着她眸光看去,看到那细到堪比发丝一样的红痕时,宋澜忍不住笑了,“你若不提,我根本未曾看到,这哪里算的上是伤,赤虎都比你挠得重。” 的确,与他身上别处的伤痕相比,这几道细痕简直不值一提。 柳惜瑶没有说话,指腹在那细痕上轻轻抚过,在不慎触碰到那道最为显眼的疤痕上时,她指尖不由一颤,慌忙朝后缩去。 那是一道极长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到腰腹。 宋澜眉宇微沉,倏然抬手拉住了她,让她整只手都覆在了那道疤痕上。 “怕了?”他嗓音有些发凉。 柳惜瑶鼻根酸胀,红了眉眼,“没有。” “那为何哭?”他问她。 柳惜瑶声音微颤,却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真切,“这是表兄守护山河的印记,是保家卫国的证明,百姓得以安枕无忧,正是因为有表兄这样的英雄,不计生死后果,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她话音未落,泪珠已是悄然而出,“我感激还不及,如何会是惧怕?” 说罢,她将脸埋入他胸口,抬手将他腰腹紧紧抱住。 那温凉的眼泪落在心口,似破开了他冷硬了二十余年的胸膛,瞬间激起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柔软。 宋澜垂眸望着怀中之人,再一次在心中确信,她于他,不止是合适,更是那命中注定。 这一晚柳惜瑶虽是浑身疲惫,身下也还会隐隐作痛,却是睡得极为安稳,直到日上三竿,才缓缓睁开了眼。 宋澜已是不见了身影。 秀兰进屋道:“公子晨起后要去教场习武,午膳会来同娘子一起用。” 昨晚二人并未唤人进来收拾,此刻那榻间一片凌乱,净室内也皆是水汽。 不必柳惜瑶开口,秀兰就朝她挤眼,凑上去压声问道:“娘子这是彻底拿下了?” 柳惜瑶朝她点了点头,带着两分羞涩,三分兴奋与雀跃,她穿衣下榻,忍着那股酸痛,来到桌案旁,将文书拿给秀兰看。 秀兰险些惊呼出声,捂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抬手拉住柳惜瑶的手臂,激动到不住摇晃。 “先莫要声张,还是得等礼成了再说。”柳惜瑶将那文书按在身前,那眉宇间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安定。 柳惜瑶起得晚,又因昨晚的疲惫而不愿外出,整个晌午都在房中,直到快至午膳,宋澜过来寻她时,她才恍然记起一事。 “是不是该让合药居送服汤药来?”柳惜瑶神色有些紧张,生怕此刻再服用可会误了药效。 “不必。”宋澜擦了手,坐在她身侧,神情不见一丝异样,“那汤药伤身,你喝来作甚?” 柳惜瑶惊道:“可若不喝,万一得了子嗣该如何?” 宋澜坦然道:“是我不愿再生子嗣,自是由我来喝。” 柳惜瑶登时愣住,“可……可昨晚我们不是已经……” “自我有了打算之后,便叫郎中配了药方予我。”宋澜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寻常说话,“每月逢十喝上一副,便会绝了那生嗣可能。” 柳惜瑶怔怔地望着他,若是旁人如此说,她或许还会迟疑几分,可面前之人是宋澜,但凡他开口,她便已是会全然信之。 宋澜的此举,似出乎了她的意料,却又好似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只因他是宋澜。 “那药……可会伤身?”柳惜瑶忧心忡忡。 宋澜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入她盘中,语气淡然,“不会,府内郎中为我从安南特意请来的,他医术高绝,不会让我有所损伤。” 说罢,见柳惜瑶又红了眼尾,坐在那边发愣,宋澜不由笑了,“愣着作何,用膳。” 二月初三,整整一日,宋澜除了晨起后按照习惯去了教场习武,其余时候几乎全部是在朝霞院中。 那两个孩子也提前得了吩咐,由安安陪着在东苑玩,未曾过来打扰两人。 到了夜里,那床榻已是焕然一新,柳惜瑶身上酸软,对那事有些抗拒,宋澜也不勉强,只与她稍微亲近了一番,便相拥而眠。 有他在身旁,她未再梦魇,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 如此一连多日,宋澜皆宿在朝霞院中,哪怕白日有事外出,夜里归来也会宿在柳惜瑶身侧。 她若累了,他也不曾勉强,她若不拒,他便将那从未外露的轻柔一面,全部都给了她,而她也不似最初那般拘谨,渐渐有了迎合与小小的放肆。 宋澜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学会的那些,叫他夜夜都在心颤,恨不能狠下心来将她揉进自己身骨里。 今年的春日,暖得早,刚至二月中旬,院内的柳枝就萌出了嫩芽。 这日晌午,一道圣旨送入勇毅侯府。 皇帝宣宋澜即刻入京。 无忧堂内,父子三人面对而坐。 宋侯爷少见得未曾喝酒,也未曾抚琴,他亲自烹茶,为面前这两子。 “这五年在安南,可觉委屈?”宋侯爷语气不似往常那般轻快,也不觉沉冷,而是有股淡淡的凉意,“为父让你事事不争,可会生怨?” “不曾。”宋澜如实道,“儿知道,局势尚未明亮,宋家不可出头。” 宋侯爷颔首道:“此番入京,陛下定也会如此询问,可要想和如何回话,不可有一处错漏。” 提醒过后,宋侯爷又与两人分析了当今局势。 “圣上只将那些直接参与谋逆之事的定已重罪,至于太子一党的其余之人,虽未深究,但日后定然不会被重用,这些人为求自保,有些倒戈投向秦王,有些从前与秦王纠葛过深,便只能另投旁人。 ” “如今韩王与晋王,也已步入朝中,那剩余的太子旧部,便已是投向了韩王,至于晋王……” 宋侯爷顿了一下,抬眼朝宋濯扫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宋澜身上,“晋王尚未弱冠,常年幽居府邸不曾外出,且母妃周氏尚在冷宫,必定朝中无人帮扶。” “你与袁秩皆在安南,他如今掌管金吾卫,整个京城安危都握在他手中,”宋侯爷倒了茶汤,推到两人面前,问宋澜,“你此番被招入京,可能推出圣意?” 初春的无忧堂地龙还在烧着,面前又有烹茶的炉灶,而门窗皆已闭紧,这让宋澜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左右这房中再无旁人,他便挽起袖子,抬手将那衣领也朝开扯了几分,拿起一旁蒲扇,一面扇着凉风,一面思忖着开了口,“协助袁秩,以护陛下安危?” 宋侯爷没有回答,又对宋濯道:“你来说。” 宋濯幽深的眸光从宋澜脖颈那几处粉色痕迹上缓缓移开,那听似平淡的嗓音里,却是多了一丝沉冷,“与陛下无关。” 宋侯爷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宋澜则蹙了眉宇,将身子朝他身侧靠近,细听他来分析。 然那随着蒲扇挥动时,不住朝面前袭来的那股熟悉的淡香,却是让宋濯脸上的神情微滞,然很快,他便忽地弯唇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让宋侯爷与宋澜皆是觉得不明所以。 宋濯未曾解释,只继续分析道:“圣上多疑,不会让两个安南武将同掌京中安危。” “二弟所言有理。”宋澜恍然大悟,“那如此说来……便是让我去辅佐晋王?” 宋濯端起茶汤,幽幽地“嗯”了一声。 宋澜蹙眉,又朝宋濯身前凑近,压低声道:“若当真如此,你当如何?” 勇毅侯府看似蛰伏多年,不曾涉足朝中,可这三人皆心知肚明,他们等的是一个时机,就如此刻这样的时机,勇毅侯府所择之人,不是太子,也不是秦王,而是看似根基最弱,最不堪大任之人,晋王李羡。 若如宋濯所推测,宋澜此番会被陛下指给晋王,那宋濯日后入京,便不会轻易去那晋王身侧。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若日后当真皆做了晋王的左膀右臂,而晋王荣登宝座之时,那天下看似姓李,实则便是收入了宋氏手中,届时要么帝王被宋氏牵制,要么宋氏遭帝王弃之。 宋濯搁下茶盏,微微合眼,闻着那股被蒲扇送入鼻尖的淡香,比从前花露中多了一丝牛乳的味道。 “四月关试,我入京从编修做起。”宋濯低道。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3节 品级极低,却对任何人都不是威胁。 宋侯爷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至于关试,只要宋濯想入何处,定然皆能考过。 “至于兄长……”宋濯提醒他道,“切要牢记,不论圣上如何吩咐,你所辅佐的只有圣上一人。” 宋澜闻言,点头笑道:“放心,我不至于连这都不知。” 说罢,他抬手落在宋濯肩头,又是带起了那抹熟悉的幽香,“那我先行一步了,后续诸事,多靠你来谋划。” 宋濯缓缓吸气,抬眼朝宋澜露出温润的笑意,“兄长且去,一切交于我便是。” 第65章 金别生气了 御书房。皇帝正在翻阅奏折,有宫监进门来回禀,宋澜已入了京城,正朝着皇城而来。 皇帝手中的奏折,正是年前从安南递上的,看到此番安南大捷,功劳几乎全在赵王世子身上,皇帝不由摇头浅笑。 没想到那赵世子连自己这亲外甥都会眼红,说是念及其五载未归,借此大捷之机,允其归乡探亲,实则欲趁此时机,削其羽翼,待其重返安南时,怕是早已斩去了其左膀右臂。 皇帝合了奏折,沉沉发笑。 “宋侯长子,确为将才,只是比之朕那位兄长,还是略有几分逊色。” 至于其对赵世子所举,根本毫无所察,还是说其另有打算,便得要片刻后,亲自问问了。 半个时辰后,宋澜步入殿中,恭敬朝上首行礼。 皇帝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他可有埋怨? 宋澜沉稳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回陛下,臣没有。” 皇帝摊开安南所呈上的奏折,将赵世子所奏之事道出,上面可是明白写了,此番大捷战功几乎与宋澜还无关系。 宋澜闻言,神情语气皆无波动,心中却是想起了宋濯的话,便继续道:“臣忠于君主,君主令世子执掌帅印,臣只为卒,无从生怨。” “哦?”皇帝那灰白的眉宇微挑,“当真一丝委屈也没有啊?” 宋澜道:“没有,于公他为帅,于私他为舅父,我为子侄,安能有怨?” 皇帝似还是不信,继续追问,“此番大捷,袁秩功绩赫赫,入京获赏,你却只是归乡,心中就无半分不平?” 宋澜道:“舅父允臣归乡,为让臣与家母团聚,与臣而言,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皇帝默了片刻,捋着胡须感慨道:“忠孝皆备,宋侯将孩子教得极好,朕听闻荣华也最是疼你,看来也是没有白疼啊。” 皇帝对宋澜的回答极为满意,暂且来看,与潜龙卫所探并无出入。 如此耿直又智勇双全之人,给他家晋王那傻蛋,最为合适。 “朕命晋王修撰《文武治》,”他顿了顿,目光微敛,意味深长地望着宋澜,“即日起,你入典籍司,协助晋王修撰武册,兼理兵部事务,提调边情军务,可愿担此重任?” 宋澜闻言,立即以膝点地,拱手谢恩。 入京之前,宋澜心中还不能肯定,如今方知,自己那位二弟料事如神,所猜几乎无一错处。 想当初科举前,宋侯爷也提点过他,说他年少,暂不必过分出头,宋濯那时似随口提了一下,最多只拿探花,可最终当他真得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时,宋澜还觉得,许是凑巧。 如今想来,哪里是什么凑巧,是因为宋濯想拿探花。 宋澜在离开华州之前,去了一趟朝霞院。 柳惜瑶双手抱在他腰间,委屈巴巴红了双眼,便是一句挽留都话都不曾说出口,宋澜也心知肚明。 他伏在她耳畔低道:“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罢了。” 柳惜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直到宋澜离开后的第三日深夜,迷迷糊糊看到帐外那高大的身影时,柳惜瑶才恍然反应过来,所谓只两个时辰的路程代表何意。 “表兄?” 柳惜瑶有些不敢相信,但那身形实在熟悉,她坐起身来,撩开床帐。 漆黑一片的屋中,宋澜应了一声后,转身将灯点亮。 他一路快马加鞭而来,身上皆是尘土,正欲先去净室洗漱一番,便见柳惜瑶连鞋袜都未来及穿,直接下榻朝他怀中扑来。 宋澜抬手将她按入怀中,“这个时辰了,怎还未休息?” “表兄不知,我有多想你……”柳惜瑶红了眉眼,声音里带的那丝微颤,入了宋澜耳中,叫他心尖也跟着为之一颤。 “表兄可知,你不在时,我心头总觉空落,又如何还能安睡?”柳惜瑶哽咽着道。 这番话是秀兰早在宋澜离开那晚,对柳惜瑶说的,秀兰倒不是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宋澜会夜里寻来,只是有些感叹,生怕宋澜在京城待得久了,再被哪个狐媚子搭上,两人成亲礼还未办,别到时让柳惜瑶受了委屈,所以秀兰才说,若宋澜日后得了空回府来,让柳惜瑶务必想办法让他带着她一道入京。 柳惜瑶以为需得等很 久,却没想机会来得这样快。 她抱着宋澜不松,眼泪沾湿了那薄薄的里衣,内里那片粉白,让宋澜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便无法再忍,直接将其横腰抱起,朝那帐中而去。 哪怕早已念想多日,与她真正在一处时,还是之前的那般温柔与克制,可她实在太过娇嫩,每每到了那关键之处,她也还是会疼,得他半停半哄着,两人才能有那最后的舒畅。 帐内,柳惜瑶有气无力靠在他身前,轻抚着那道长疤,“表兄如此,可会不合规矩?” “不会。”宋澜捏着她那软乎乎的小手道,“我自是安排妥当,才回来寻你的。” 宋澜在京中未有府邸,宿在兵部官舍内,他若要离京,在下值时与上官禀明便是,总归到了翌日辰时之前,折返回京不误上值时辰便是。 两个时辰的路程,快马加鞭,来回便是四个时辰,这一路疾驰只为回来与她有这片刻的温存。 “表兄这般……可值得?”柳惜瑶声音有些发囔。 “自是值得。”宋澜粗粝的掌腹,轻抚着她那光嫩的脸颊,沉声缓道,“瑶娘你可知,你这张面容足以令人一见倾心,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让人不忍移开。” 宋澜记得两人真正意义上头一次见面,便是要去狩猎那日,旁人以为他连眼神都未曾给她,只他自己心中清楚,那不过随意瞥了的一眼,就让那张脸留在了脑中。 “然你容貌再是夺人,能令我真正心悦至此的,还是你的品性。”宋澜语气虽缓,但眉宇间却是惯有的那份正色,“外貌于你,是锦上添花。” 面对宋澜的这份热忱与赞赏,柳惜瑶心中倏然涌上了浓浓的愧疚。 她从前一直不在意宋澜怎么想,她找的也一直都不是所谓的心爱之人,不论是宋濯还是宋澜,她找到始终都是出路,是依仗。 她不管宋澜是因为喜欢她,还是要给那两个孩子找个能管住他们的娘,总归她能做到正妻之位,就已足够。 可如今,面对宋澜一番真诚又坦荡的言语,柳惜瑶开始内疚,也隐隐觉出了自己的卑劣。 见她神色郁郁,半晌都不再开口,宋澜索性翻身而起,垂首便去吃那粉白。 想到即将要与她分离,那份克制开始有了波动,然柳惜瑶这次并未推拒或是喊痛。 临了,看到那痕迹时,宋澜心中后悔,让她下次莫要忍,出声喊他便是,“可是让你疼了?” 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张,用那几乎要听不清的声音,在他耳旁道:“有一点点,但是更……嗯,更舒服……” 宋澜愣了一瞬,忽然哑然失笑。 他从未想过,一个小娘子而已,就能让人沉醉到如此地步。 宋澜是丑时离开的,五日后的亥时,他再一次摸黑出现在了朝霞院。 原本以为小别胜新欢,两人这次又要如上次一样缠绵难分,却未曾料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瑶娘,你当我是何人呢?”宋澜坐起身来,头一次在这床榻上沉了面色。 柳惜瑶缓缓起身,那脸上刚生出的绯红已是散了大半。 “是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宋澜神色沉冷,似质问般朝她开口,“直说,不要让我差人去查。” 柳惜瑶眸中瞬间噙泪,许久都未曾这般委屈,“是……是前日去荣喜院请安时……” “所以是母亲提出的。”宋澜见她吞吞吐吐,直接出声下了定论,但随后便抬眼问她,“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柳惜瑶哽咽道:“我怎会愿意,可县主说你身旁没有知冷热的人,说我不知心疼你……” “可你还是开了口。”宋澜敛眸,开始穿衣,眉宇间皆是冷意,“我若想要女子,何时要不来,又何必等你们来安排,又何苦等到这个年岁?” 柳惜瑶不是没有想到这些,她原本是打算,等宋澜再来时,她开口随意提一句,若宋澜不愿,她便顺水推舟,提出让她随他一道入京,一个是能堵了荣华县主的嘴,一个是不必再让宋澜来回折腾受累。 却没想,方才不过刚一出口,话还未说全,宋澜便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柳惜瑶哪里还敢继续朝下说,连忙就将人抱住,“对不起表兄,我、我不该开口的……” 宋澜动作顿住,垂眼望着那张布满泪痕的面容,那眉宇间的沉冷到底还是松了几分。 他默了片刻,将怀中之人慢慢拉开,敛了面上愠色,揽着她重新躺下,却已是没了别的兴致。 “睡吧。”他语气微松,握住她的手,不再言语。 这一晚过后,宋澜有半月都未再寻她。 柳惜瑶每每想到那晚,就心中懊悔,可又一想,宋澜到底也是没有再怨她,且还揽着她睡了许久,许是没有自己想的那般遭,待他心中的气消了,兴许又会来找她,若此番他再回来,她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人给哄好了。 一连多日的忐忑,让柳惜瑶夜里更加难眠,后来实在无法,便问合药居要了那安神的汤药。 一碗安神汤喝入腹中,柳惜瑶沾榻便沉沉谁去。 颊边好似传了一阵隐隐的凉意,她缓缓睁开了眼。 饶是屋内昏暗,脑中昏沉,看不真切那身侧所坐之人的容貌,然那入眼的高大身影,她还是认出了他,心中蓦地一松,软软地唤了一声,“表兄……” 那安神汤让她浑身乏力,眼睛都好似要睁不开了,她看不清宋澜神情,也不知他可否还在生气,便只能半阖着眼,软着语调,继续委屈巴巴地开了口。 “表兄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 柳惜瑶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不由心急地去寻他的手,她知道他最是喜欢捏她的手,可待她将手递去了他手边,他却依旧不为所动一般,并未如从前那样反手将她握住。 柳惜瑶有些着急,便用小指去勾他指背。 “表兄,我喝了安神药,身上无力,表兄抱抱我吧……” 见他还是不曾言语,也并不搭理她,柳惜瑶心中更急,索性握着那手腕,将其慢慢牵入被中。 那冰凉的掌腹,未见半分主动,所有的游走皆是由她的牵引所致,直到寻去了那一处,那掌腹终是开始回应。 柳惜瑶许久未曾睡得这般安稳和疲惫了,醒来后天色已是大亮。 她缓缓撑坐起身,望着床榻愣了好半晌,一时已是分不清楚昨晚种种是梦还是真。 直到掀开被褥,看到那淡淡粉痕,才知并非是梦。 想到昨晚她喝了安神汤,昏昏沉沉中为了哄他开心,便压着他做了许多事,只是具体细节有些记不真切了。 不过柳惜瑶记得,宋澜是喜欢她偶尔的一些小放肆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4节 想至此,她不由弯唇。 秀兰听到屋中有了响动,怕误了去荣喜院请安的时辰,便在外轻声叩门,“娘子,可要起身了?” 柳惜瑶也不敢再耽搁了,忙将秀兰唤进屋中。 “安安呢?”柳惜瑶今日气色大好,整个人都好似精神了不少。 “带着赤虎去东苑了。”秀兰说罢,又问她可要用早膳。 “待回来再说吧。”柳惜瑶摆摆手,朝净室走去。 秀兰跟着她来到净室,一面倒水给她,一面低声问道:“昨晚公子回来了?” 柳惜瑶双眼倏地一下睁大,“你怎么知道?” 前两次宋澜夜里回来,皆是第二日柳惜瑶主动与秀兰说的,可昨晚的事她尚未开口,秀兰竟先一步开口问了她,这如何能不叫她惊讶。 秀兰用手肘碰她,“昨晚动静有点大,就隔着一道墙,我如何听不到啊?” 柳惜瑶愣住,那脸颊顿时滚烫如火。 “哎呀,娘子同我还羞什么?”秀兰朝她会心一笑,“总归日后别再惹恼了公子就好。” “那是自然。”柳惜瑶红着脸点了点头。 洗漱过后,两人便急急朝荣喜院赶去。 眼看快至院口,却正好看到一道素色身影从院中走出。 那久违的熟悉身影让柳惜瑶瞬间停住脚步,她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 待那人彻底走远,她 才稍稍松了口气,而一旁的秀兰,却是赶忙朝她凑近,压低声,“娘子方才看到了没?” 柳惜瑶愣了一下,“什么?” 秀兰掩唇低道:“方才二公子脖颈处,有好几道红印呢。” 第66章 金如梦方醒 宋濯说过,要她离他远些。 所以柳惜瑶在看见他时,便不敢上前,甚至连抬眼多看一下也不敢,便没有发现秀兰口中所说的那些红痕。 “兴许是出了疹子,或者是招了蚊虫?”她推测道。 毕竟已是入春,蚊虫明显就多了起来。 “我瞧着不像。”秀兰撇撇嘴,还有话想说,然眼前就是荣喜院,她只好先将话咽了回去。 宋滢也在屋中。 今日柳惜瑶一进屋就发觉,她神色不好,不仅没有像往常那边高兴地与她打招呼,甚至连眼皮都没怎么抬,只低着头在拧着手中绢帕。 荣华县主神色也不大对劲,估摸着两人方才正在说些什么,知道柳惜瑶来了,那话题便戛然而止。 觉出氛围古怪,柳惜瑶也不便多待,本想喝盏茶就回去,谁知刚将茶盏端入手中,就听荣华县主开口道:“你那入族的文书,路上出了岔子。” 柳惜瑶手腕微晃,险些将茶洒出。 她记得宋澜说过,是差了他的亲随前去,最快五日就能成,慢则也超不出十日,如今过了大半月,怎会生了岔子? “是……是出了何事吗?”柳惜瑶搁下茶盏,小心翼翼询问。 荣华县主摆了摆手,“是洛阳那边送了信来,这刚一入春,那边便遭了几场大雨,那随从在路上被阻了路,文书也浸了水。” 文书浸水,必得重新书写一份,待那随从回来取了,再往洛阳送去,一来二回便要到了三月。 荣华县主的意思,干脆等三月份礼成了再入族,省得来回折腾。 可婚期说是推至到了三月份,却一直没有下定到底是哪一日,且宋澜人在京城,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府。 明明一切那般顺利,顺利到柳惜瑶觉得宛若是做梦一般,老天应当是帮她的,怎就突然开始戏弄她了。 当着荣华县主的面,柳惜瑶自是得乖顺应是,没敢露出一丝不悦。 一盏茶的工夫,宋滢随着柳惜瑶一道出了荣喜院。 宋滢拉着她,路上面色依旧沉闷,直到两人来到朝霞院,将那门窗全部合上,宋滢才气呼呼地拍桌道:“慈恩堂里有小贱人!” 柳惜瑶愣了愣,很快就记起晨起碰到了宋濯的事,连秀兰都看到了他脖颈上的红痕,那荣华县主与宋滢,应当也是看到了,怪不得她进屋时,屋内氛围那般古怪。 不管宋濯如何,如今也与她无关,可柳惜瑶还是莫名有些心虚,喝着茶道:“为何这样说呢?” “今晨我二兄脖子上,好些个红印子!”宋滢想到那画面,就气得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在桌旁来回疾步。 “西苑那边树丛多,许是蚊虫叮咬的?”柳惜瑶还是这般猜测。 宋滢却是手臂一挥,反驳道:“不可能!但凡入春,府内皆会给各院送去药囊来驱虫,我二兄那边只多不少,如何会被虫子咬?” “那……许是吃了何物,生了疹子?”柳惜瑶继续推测。 “不会!”宋滢咬着牙根狠狠道,“若真是出了疹子,肯定要抹药的,他身上没有半分药味,还有股说不出的狐媚香!” 想到宋濯与旁的女子纠缠在一处的画面,柳惜瑶心口也有些异样,然不管如何,都已与她无关,眼下于她最重要的事,还是她与宋澜的婚事。 “我从前就给你说过,我二兄必是要取京中贵女的,连圣上都说过,要将皇孙女指给我二兄,哪个小贱人这般大胆,竟敢勾引他,真是不要命了!” 宋滢的责骂声入了耳,柳惜瑶眉眼又朝下垂了三分,她翻着茶盖,眼神有些发怔,一时未曾多想,便脱口而出道:“二公子若不愿意,旁人也逼不得他。” “哎?”宋滢柳眉顿竖,“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二兄才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他向来端方自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与那心术不正的女子有半分牵扯?” 宋滢嘴上虽不愿承认,但越说心中越是慌乱。 因为柳溪说得是事实,且若宋濯不愿,或者有意想去遮掩此事,大可今日不必外出,又不是有何必须出面的事情,再者,便是非要外出,亦可选那高领衣衫用来遮蔽。 可他就那般毫无顾忌,不遮半分地出了屋,还破天荒地来到荣喜院给荣华县主请安。 这种种的一反常态,都足以说明一件事,宋濯是故意给人看的。 想到这一茬,两人皆是一顿,朝对方看去。 柳惜瑶了解宋滢的脾气,没敢将话说开,便带着几分温哄地轻声道:“你说得对,二公子……不是那种人。” 宋滢似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默了半晌才开口:“到底事出缘何,待我将那女人揪出来一问便知!” 说罢,她又朝柳惜瑶得意地挑了挑眉,“哼,旁的不说,但凡是咱们府内,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我探听不到的!” 柳惜瑶心头没来由地又是一慌,然表面无异,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莫名的熟悉感再度袭来,宋滢蹙眉朝柳惜瑶看了一眼。 宋滢前脚离开,秀兰后脚就提着食盒进了屋。 “知道娘子肚子还空着,这便拿了些小菜给娘子。”秀兰将两碟精致的小菜摆在桌上,又拿了酥饼给她。 柳惜瑶还是依照以前在幽竹院时那般招呼她一道坐下吃,左右这屋里又没旁人。 秀兰也不同她见外,若是在人前,定还是规规矩矩做女婢,人后只她们三人时,便如何自在如何来了。 柳惜瑶一面用膳,一面将方才宋滢所说转述给了秀兰。 秀兰听后,心里也有些打鼓,不过更多是庆幸,“还好咱们脱身及时,娘子命好嫁给了大公子。” 想起了与宋澜的婚事,柳惜瑶不由摇头叹道:“我如今,还不算嫁了他,那入族一事被耽搁了……” 每次去荣喜院请安,秀兰都是候在门外的,尚还不知入族一事被耽搁的消息。 此刻待柳惜瑶与她说了一遍,她才惊觉原直到现在,那入族一事都尚未办成。 “补一份再发去就是了,干嘛非要等到三月礼成,若到了三月公子事忙抽不开身,岂不是又要延后,这得延到什么时候去?”秀兰急道。 柳惜瑶也是这般想的,“若表兄在就好了……” 若宋澜在,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往三月份拖。 然秀兰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娘子别怨我多嘴,我前些日子是看你烦心,一直忍着没说,我今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柳惜瑶哪里会与她计较,让她直言便是。 秀兰道:“我原以为大公子是个会疼人的,没想到他也是个脾气大的,娘子只随意提了一句,他就给娘子冷脸看,这次熬了半月才露面,见了面还得娘子来哄,明知是县主的意思,却还要将过错怪到娘子身上,这是没道理的。” 柳惜瑶前几日也会心生埋怨,可后来仔细想想,自己也有过失,便温声劝道:“也不能全然怪他,他骑马回来为了见我,光是来回路上就要耗费四个时辰,几乎一夜未眠,结果听到我要塞人给他,自然会觉得一腔热忱被辜负。” 站在婢女的角度,秀兰是希望两人和和美美,哪怕柳惜瑶受些委屈也无妨,可站在亲近之人的角 度上看,这番话秀兰就不愿意听了。 “大公子赶夜路的确辛苦,可这到底是为了娘子,还是为了他自己呢?”秀兰将椅子又朝柳惜瑶身侧拉了拉,语重心长道,“让大公子这般辛苦的不是娘子,是他自己啊。” 就如那时与宋濯没有区别,若宋濯不想,柳惜瑶如何能逼迫他,而宋澜这般辛苦,也并非是柳惜瑶所要求的。 柳惜瑶怔了片刻,缓缓朝秀兰点头,“你说得在理……” 见她如从前一样听劝,秀兰稍稍放下心来,语气也有所缓和,低声又道:“总归咱们时刻都得警醒着,男人的嘴是最信不得的,切莫被他们灌了迷魂汤,到时候吃亏受罪的只会是咱们。” “你说得对。”柳惜瑶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不大,神情却透着认真。 她抬起眼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多时候她都会庆幸,在孤独寂寞时,有安安在旁陪她,在迷惘混沌时,身边又来了秀兰。 “自打大公子说要娶我之后,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我很多次都会觉得恍惚,就好似是在做梦一般。”柳惜瑶嗓音有些微哑。 她想到之前宋澜揽她入怀,与她道出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时,她竟心生歉疚,觉得她配不上他待她的好。 而在前些日子惹他不悦后,她心中想到的也是自责懊悔,觉得是她伤了他的心,辜负了他的情意。 然此刻,柳惜瑶才终于醒悟过来,在她与宋澜的这段关系中,她竟早已迷失,险些要同当年的母亲一样,信了那所谓的情真意切。 “那娘子现在醒了吗?”秀兰握住了柳惜瑶的手。 柳惜瑶长出一口气,,露出几分笑意地朝她点头,“醒了。” “醒了便好。”秀兰也松了口气,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次惹了大公子,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咱们更了解他了,日后屋内的事,咱们自己想办法应付,莫要去大公子面前提及便是,至于婚事,我觉得最好莫要再拖。” “那只等下次他夜里寻来时与他开口了。”柳惜瑶若有所思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如今跳出那片迷雾再看,柳惜瑶便能清楚的意识到,与其一味担心惹了宋澜不悦,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去试探,倒不如开诚布公,坦白直言。 这才是他最喜欢的方式。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5节 她当初能入了他的眼,也正是因为如此。 往后一连多日,柳惜瑶白日去东苑陪着宋瑶与宋璟温习功课,到了夜里,便会在帐内静静等候宋澜。 两人重归于好的那晚,她因喝了安神药的缘故,虽是记忆有些模糊,但她可以确定,他们二人皆很愉悦,可谓是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愉悦。 她觉得以宋澜的心性,应当很快还会再来,便未再喝那安神汤,每晚都要等到子时以后,才敢真正合眼入睡。 如此这般等了五晚,直到第六日深夜,将近子时,屋外骤然起了狂风,吹得那窗纸呼呼作响。 屋内漆黑一片,连夜里最后的一丝月光,也已被今夜的阴云所遮蔽。 柳惜瑶觉得这般天气,宋澜应当不会来了,便不打算再等,落下床帐便要入睡。 这几日每晚熬过子时,晨起又要去给县主请安,也是让她未曾休息好,如今一合眼,那困意便席卷而来,让她顷刻间就匀了呼吸。 昏睡中,一声响雷在夜空炸开。 柳惜瑶被猛然惊醒,看到身侧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她先是一惊,旋即便喜从心来。 然她并未出声唤他,反倒轻轻垂了眼界,假寐装作尚未醒来。 她唇角微弯地翻了个身,顺势将腿从薄被中缓缓探出,似只是睡梦中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恰好落在了他的腿上。 昏暗中,那截小腿白得好似发了光般,温软如玉,带着股醉人的幽香。 她缓缓朝后挪动,一点一点在他腿面上,直到那脚尖碰到了那处,她才倏然停了下来。 她就知道他忍不住的,没想到会是这般快。 然不等她在有何举动,那掌腹便落在了她的脚踝上,如那冰冷的蛇一般,顺着那光洁的腿面,慢慢缠绕着朝上攀去,那一路所触之处,皆被激起了一层细密的颤栗。 她依旧闭着眼,只睫毛在微微颤动,随着那冰凉入了被中,与那温湿相触,她终是有些没忍住,整个身子瑟缩了一下,倏然咬住了唇瓣。 从前两人大多数都只是按照画册中最寻常的那般行之,如今日这般,在柳惜瑶的印象中,还是头一次。 她细眉微蹙,莫名觉得有些异样,然不等她细想,那处的小巧便被他倏然夹住。 “表、表兄……” 她颤颤出声,朝他伸出了手。 他并未松开,而是一面捻揉,一面缓缓俯身上前。 她笑盈盈地勾住了他脖颈,将鼻尖埋入他颈侧,用那逐渐凌乱的微颤声,轻柔地呢喃着,“表兄……表兄……我好、好想你啊……” “嗯……表兄,表兄可想瑶娘了?”她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那声音似又软了几分,“啊、啊表兄……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要同表兄一直在一起,呜呜呜……表兄……” 她在他耳旁用那软香细语,不住地诉说着满心思念,带着几分撒娇,几分依恋,直到那彻底混乱的气息让她话不成声,又在他颈边放肆之时,那黑暗中终是传来了一声低笑。 “这般久了,瑶儿哄人的词还是没有变啊……” 第67章 金唤我表兄 低哑的嗓音在耳畔沉沉呼出之时,那已是隐忍许久的温湿骤然在指尖漾开。 极致的愉悦与那如雷炸顶的震惊,同时冲入脑顶,柳惜瑶尚未来及从那一瞬的颤栗中回过神来,便被面前之人狠狠从那云巅撕扯而下。 那声低笑,那声轻唤而出的瑶儿,还有那最为熟悉不过的平淡语气…… 根本不必等她细辨,只瞬间就有了结论。 面前之人不是宋澜,而是宋濯! 柳惜瑶双眸骤睁,那席卷而来的惊惧让她下意识要紧牙关,方才还温柔吮吻着的肌肤,顿时被她咬出一道深痕。 “嘶——” 耳旁再次传来的吃痛低呼,让柳惜瑶彻底醒神,她慌忙松开了口,将那交缠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也猛地抽开,用力抵在身前,想要将他朝外推去。 然宋濯却是忽然抬手,只一只手便稳稳钳住了她的双腕,将她束于面前,压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你、你……你无耻!” 柳惜瑶咬牙怒斥,双眼已是噙了泪光。 然她并未就此妥协,挣扎着用双脚朝他胡乱踢去,惊慌失措间,她竟忘了他那另一只手尚未抽出。 许是想要迫她安分,那掌腹忽然张开,用力将整片温热彻底包裹其中。 她猛地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子骤然僵住,她不敢再动,也不敢再骂,只咬着唇瓣,别过脸去,任由那眼泪湿了枕边。 倏然静下的屋内,再无其他声响,只剩下她无助地抽泣声。 宋濯忽然觉得没了意思。 他缓缓松开了手,慢慢直起身来,看着柳惜瑶连滚带爬地朝那最里侧缩去,她用薄被将自己紧紧裹住,用那双手死死环在身前,眼泪也还似那决堤的洪水般不住朝外倾泻。 柳惜瑶呜呜咽咽了许久,见他未曾离开,也未曾上前,而是只静静地坐于榻边,终是忍不住朝他低声开了口,“你……你到底……要如何?” 黑暗中,宋濯沉哑出声:“我若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可会信?” “深夜私闯女子闺房,这哪里只是看看?”一想到方才的场景,柳惜瑶只觉羞愤难当,恨不能冲过去狠狠将他责打一番。 宋濯轻叹了一声。 他并未说谎,那晚原本就是想要先来看看她的,但看她将他当做了宋澜,用那小指不住勾他去怜她时的模样,他生平头一次,妒了旁人。 “许是……我疯了罢。”他沉哑出声,缓缓将手抬起,望着那指尖上拉出的银线,唇角浮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就如从前一般,被瑶儿勾得乱了心智。” “你胡说!我何曾勾引过你?”柳惜瑶顾不得心虚,一想到宋濯的所作所为,便觉愤慨,直接反驳出声。 “不曾么?”宋濯抬眼幽幽朝她看来,便是屋内昏暗看不清她此刻神情,他也猜出了她定然是一副不愿承认,想将从前一切全部抹净的模样,就好 似她早已忘却,唯他还活在过去。 好,既是她不愿提及过去,那便说如今。 宋濯眼睫微沉,唇角笑意却是又多了一分,“我记得那晚,瑶儿用手指在我身侧不住轻勾,口中一遍又一遍地与我说着歉意,直到今日我后脊上的指印都还未消退,原来瑶儿已是不记得了?” 柳惜瑶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抬起了眼,模糊的记忆与眼前身影渐渐融合,柳惜瑶猛然意识到,那晚与她欢愉之人竟也是宋濯。 怪不得第二日他脖颈上会有红印,原那些红印竟是她所谓! 一股强烈又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而上,这当中有羞耻,也有错愕,还有惊惧恐慌,最后所有的一切,尽数化作了满腔愤怒。 “宋濯!”她怒斥出声,抬手便拿起了身侧软枕,用力朝那身影狠狠掷去。“你个卑鄙小人,我才不愿同你……我那是将你当做、当做……” 已至如此境地,哄哄他又有何妨?就如从前在塔楼时那般多好…… 宋濯轻叹,抬手握住软枕,将她话音打断,“你与我更为欢愉,不是么?”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柳惜瑶愤愤道。 “你与他数次,从未如那晚般失了理智。”宋濯唇角带着抹淡淡弧度,语气也是异常平静,就好似所说之事,再为寻常不过。 可他越是如此,柳惜瑶便越为愤怒,且还在愤怒之后,又恍然意识到了一事。 “你、你如何……你如何知道……”柳惜瑶声音发颤,羞于启齿,她实在做不到如他那般张口便来。 “我听到了。”宋濯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给了答案。 柳惜瑶闻言,已是惊愕到说不出话来,这还哪里是那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宋濯,这分明是混账,是疯子,是禽兽! 她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骂出了口,她骂他混账,疯子,禽兽,斥他不顾礼义廉耻,竟连自己嫂嫂都要觊觎,简直有违人伦! 宋濯被责骂时始终心平气和,一句都未反驳,直待她骂的气喘吁吁,声音都好似哑了几分,他才幽幽地飘出一句,“可瑶儿是先于我一起的才对。” 柳惜瑶面色一滞,顿了片刻,那语调不由低了几分,“你我从前是有些亲近,但也从未有违人伦啊,且我如今已是你的嫂……” “文书已毁,礼也未成,瑶儿怎就成了我的嫂子?”宋濯不疾不徐,缓声说道。 柳惜瑶双唇不住微颤,那话音再次哽住,心头的烦乱已是让她不愿再与宋濯有半分纠缠,抬手便朝门外指去,“你、你……你出去,你若再不出去,我便叫人了!” “你确定?”宋濯并未有一丝被她唬住的意思,反而又低笑了一声,“瑶儿这般聪慧,会不知叫人的后果?” 她当真是被宋濯气昏了头,竟一时忘了若被人撞见这一幕,哪怕是宋濯的过错,最后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也只会是她。 宋澜不在,没人护得住她,且便是宋澜在,若得知两人从前在塔楼的那些事,怕也是要头一个将她打杀。 她根本没有任何底气去与宋濯抗争。 意识到这一点,柳惜瑶顿觉浑身无力,那无措又委屈的泪水再次流出,“你……你到底想要如何?” “瑶儿的泪,是为了叫我心软,还是真的害怕了?”宋濯问她。 柳惜瑶再次将自己抱紧,哭着回他,“是……是害怕。” “怕?”宋濯又是一声低笑,“我以为你胆子极大,不计后果,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也都敢招惹。” 柳惜瑶听出了他的埋怨之意,哽咽着朝他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从前不该招惹表兄的……” 然她心中依旧不平,忍不住又低低道:“可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从前的那些事,二公子不会再去计较……可、可你为何又变了主意?” “唤我表兄。”宋濯道。 柳惜瑶颤颤吸气,用力握紧了拳,再次哭着朝他求道:“表兄……求求表兄可怜可怜我,念在姑祖母的面上,放过我吧……求求表兄了……” 宋濯没有再开口,只是在那榻边静坐了片刻,便起身而出,黑暗中他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踪影。 柳惜瑶未曾点灯,也未再落泪,她怔怔地坐在榻上,看着日光从窗外缓缓而出。 晨起后,秀兰与安安一道来寻她,见榻上一片凌乱,而她缩在床里,不仅双眼红肿,眼底还泛着乌青,两人心中大惊,赶忙挂起床帐上前询问。 柳惜瑶什么也没说,只朝两人哑声道:“无妨,是着了梦魇,吓到了而已。” 说罢,她便起身要去吃早膳,然脚跟刚一落地,整个身子便朝一侧倒去,好在这二人就在身前,忙抬手将她扶住。 一宿未眠,再加受惊过度,还有那怒急攻心,她的身子终是撑不住了。 秀兰慌忙跑去合药居请了郎中。 待那郎中匆匆赶来时,东苑的两个小的也寻了过来,红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郎中。 “不妨事的,莫要惊慌。”郎中诊过脉,宽慰着两个小人儿,“只是心绪失衡,太过劳神所致,喝上安神汤,好生静养个三五日便能康复。” 屋内几人皆是松了口气,宋瑶与宋璟却是嚷着要在柳惜瑶身前尽孝。 秀兰也不知是喜是忧了,最终还是忧心人多闹腾,影响了柳惜瑶休息,让安安又将这两人送回了东苑。 荣喜院那边也告了病,荣华县主差人送了参汤过来,柳惜瑶醒来喝时,已是到了午后。 “到底是出了何事?”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6节 此刻屋内只无人,秀兰见她气色稍缓,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想到宋濯说他听得到,柳惜瑶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抬眼朝四周扫了一遍,摇头道:“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秀兰不信,想起晨起过来时那凌乱的床褥,她又将声音压低,“可是昨晚大公子回来了,又与他闹了别扭?” 柳惜瑶喝完参汤,又喝药汁,那咸腥与苦涩一并在胃中翻涌,搅得她脑仁发胀,忍着难受地摆了摆手,“无事的……真的。” 秀兰见她还不肯说,心头也如同火烧,但也无可奈何,想着待过几日她身子好些了再说。 柳惜瑶昏昏沉沉了一整日,入夜后又灌下一碗安神汤,到了半夜,她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宋濯又出现在了她的房中,她只觉有个身影就在眼前,然她尚未细看,就又合眼睡了过去。 一夜醒来,柳惜瑶觉得身子好似比昨日宽松了许多,脑袋也没有那般胀痛了,只是浑身还是有些乏力,起身后眼前还有些发黑,便不敢轻易下榻。 秀兰端了早膳进屋,知她没有胃口,就劝她在床边少吃几口便是。 抬眼看到柳惜瑶眉心的红印,秀兰随口说道:“娘子还推了印堂啊,可觉管用?” “印堂?”柳惜瑶愣住,似不知她在说什么。 秀兰也疑惑了一下,起身拿了铜镜给她,“不是娘子自己推的?” 柳惜瑶铜镜中那眉心处那道红印,愣了片刻,猛然倒吸了一口气,抬手就拉住了秀兰的手腕。 “怎么了娘子?”秀兰被她吓了一跳,忙出声询问。 柳惜瑶颤着唇,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低低道:“你……今晚陪着我,可好?” 秀兰自是一口应下。 果然,有秀兰陪在屋中,这一晚柳惜瑶睡得极为踏实,中途醒来了一次,看到身侧的秀兰,她长出一口气,合眼又沉沉睡下。 一连三日,秀兰都宿在柳惜瑶房中,柳惜瑶皆睡得安稳,那心中的郁结还在,身子却已是慢慢有所恢复。 然她还是没有外出,整日只待在朝霞院里,连东苑都不曾再去,到了夜里,便让安安或是秀兰陪她。 这日晨起,钱嬷嬷寻到了朝霞院,说荣华县主问她身子可好,若好了便去一趟荣喜院,有事要与她商议。 秀兰朝钱嬷嬷袖子里塞了银子,那钱嬷嬷便笑着道:“娘子可莫要耽搁了喜事,还是速速随老奴去上一趟。” 那“喜事”二字一出,柳惜瑶便知今日是必得出门一趟了。 荣华县主坐在堂中喝茶,宋滢与宋濯皆在身侧陪着,柳惜瑶素着一张脸迈进房中。 余光扫见那抹月白色身影时,指尖不由开始轻颤,她用力攥住掌心,将双手拢入袖 中,垂眼上前朝荣华县主恭敬地行了一礼。 对面那人搁下茶盏,起身先行告退。 待他身影走远,柳惜瑶才暗暗松了口气,袖中那紧握的拳也终是慢慢松开。 上首的荣华县主,见她不过几日工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便关切了两句,随后叫钱嬷嬷拿了封信给她。 宋澜在京中得了入族被耽搁的消息后,便差人送了信回府中,总共三封信,一封给了宋侯爷,一封给了荣华县主,还有一封便是柳惜瑶手中这封。 看着那信封上的瑶娘二字,柳惜瑶心头又是一紧,她没有将信拆开,而是先收入了袖中。 荣华县主呷了口茶道:“澜儿从京中来信,定了三月十六的婚期,到时他会提前告假归府,你二人便将婚事成了。” 说罢,她将手中茶盏搁下,又缓声说道:“还有那入族一事,那文书已是重新写罢,今日便会派人再往洛阳跑上一趟。” 若是几日前,得到这消息,柳惜瑶自会欣喜,可此刻她表面乖顺地应了一声,心头却仿若压了巨石一般窒闷。 荣华县主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便也未再多留,挥手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宋滢今日一直没有说话,待她起身要走时,才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关切了两句,待那房门合上,她忽地敛了眸色,垂眼朝手中茶盏看去。 回朝霞院的路上,路过一处园子,园中的玉兰已是花开,在初春的晨光之下,尤为引人注目。 秀兰都忍不住缓了脚步,抬眼朝那玉兰花看去。 柳惜瑶袖中还有宋澜的信,她无心赏花,只想快些回去。 然正疾步朝前走着,面前却是骤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将那晨光倏然遮住。 “二公子。” 秀兰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行了一礼。 柳惜瑶抬眼之时,心头猛然一紧,下意识便朝后退了两步,然那园中还有个仆役正在洒扫,她连忙定了定神,硬着头皮也低低唤了一声,“二……二公子。” “不是说了,唤我表兄么?”宋濯仿若无人般,淡淡地朝她开口。 柳惜瑶双眸倏然睁大,忙转头去看那扫洒的仆役,却见其忽然站起身来,朝着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便立即转身退至园外,一副帮忙盯梢的模样。 柳惜瑶瞬间便反应过来,怪不得光天化日下,宋濯也敢在此处拦她,原那仆役也是他的人了。 第68章 金炸裂开来 柳惜瑶已经见识过了宋濯的疯癫,她如今是真的怕他了,怕他就在这园子里,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表……表兄……”她顺着他的话改了称呼,脸上是那不失礼节的淡笑,“我正要回朝霞院,恰好路过这园子,没想到这般巧,竟遇到了表兄,那……我便先行一步,不扰表兄赏景了。” 说罢,她便拉住了秀兰,转身就要往园子外走。 然她脚下刚动,宋濯便上前一步拦了她去路,温声道:“我并非是在赏景,而是特意在此等你。” 柳惜瑶眼睫微颤,下意识又朝秀兰身侧缩了一下。 秀兰知道柳惜瑶害怕宋濯翻那旧账,可在她印象里,两人不是早已说清了,应当不会再有和瓜葛才是。 她不理解二公子为何忽然要拦她们,也不理解柳惜瑶作何就这般怕他,将她手腕都捏疼了。 可这关键时刻,便是她心里没底,也得先替她家娘子挡着。 秀兰朝上迈了半步,彻底将柳惜瑶遮在了身后,毕恭毕敬朝宋濯道:“还请二公子恕罪,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郎中已叮嘱不宜吹风。奴婢心中担忧娘子身体,也恐不慎过了病气给公子,实在不敢耽搁,这就先送娘子回房歇着了。” 这一番话说出口时,宋濯神色未见半分不悦,反而还极具耐心,一面听秀兰说着,一面还轻轻颔首,当真就是那传闻中的端方君子模样。 似没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秀兰也愣了一下,心中反而发虚,忙又补了一句,“若公子有何要事,可差人来传,或吩咐奴婢便是。” 宋濯没有急着开口,似确定秀兰已经将话说完,这才缓缓迈步,转身之间,竟不动声色地将那廊道风口处挡了个严实。 “如此便好。”他语调温和,缓缓抬眼,朝秀兰身后的柳惜瑶看去,“瑶儿,我今日特地等你,便是有话要与你说。” 他竟当着秀兰的面,直接这般亲昵的唤出了口。 别说柳惜瑶此刻双眸瞪大,连隔在两人之间的秀兰,那面容也是倏地一白,那嘴张了闭,闭了张,半晌也道不出一个字。 “瑶儿。”宋濯又是温声唤了一遍,他眉宇微蹙,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淡淡忧色,“你这几日身体不适,可是因为那晚的缘故?” 那晚? 秀兰连忙回头朝柳惜瑶看,柳惜瑶将头垂得更低,那双颊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道:“你……你别说了……我、我要回去了。” “别怕,我今日并非是要纠缠于你,只是想和你将话说清。”宋濯似当真怕吓到了她,朝后退开了一步。 “知你病倒,这几日我亦是寝食难安,然我反复思量,觉得你那晚说得对,你我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纠缠。” 宋濯说着,那薄唇中幽幽地叹了口气,眉宇间虽有不舍,但那语气与神态却仿若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柳惜瑶哪里敢信他的话。 他前几日可是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疯了,也全然一副不管不顾非要与她欢好的模样,如今不过几日工夫,他怎又忽然变了主意?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他看来,然与他那眉眼相撞的瞬间,忙又移开目光,还是咬着唇瓣不肯回话。 宋濯眉宇间忧色又重两分,连嗓音也透了出了一丝沙哑,“瑶儿,我今日最后再问你一遍,从前你与我之间的种种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秀兰偷偷朝面前宋濯看了一眼,这如谪仙一般俊美的尊荣,再配上此刻幽怨又深情的模样,任哪个小娘子看了,都要跟着他心碎不可。 秀兰垂下头,朝身后的柳惜瑶眼神示意,要她快回两句话,至少先将人应付走了,至于旁的事,待她们回了朝霞院再说。 柳惜瑶听到此处,已是头皮发麻,她也想快些脱身,便咬了咬牙根,终是低低地开了口:“表兄,人要向前看,从前不过是误会一场……” “误会?”宋濯似被她这句话伤到一般,顿了片刻,才又怔然开口,“你是说……从前你与我在塔楼中的一切,皆是误会?” 柳惜瑶头垂更低,几乎是用那轻不可闻地声音“嗯”了一声。 宋濯深吸一口气,唇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好,从前既是误会一场……那前几日你我的琴瑟和鸣,怕也只是错上加错了?” 秀兰呼吸猛然一滞,拧着眉毛又朝柳惜瑶看去。 话到此处,柳惜瑶终是忍无可忍,左右这园里也没有旁人,纵然有秀兰,她 也与自己是一条心的。 “表兄方才不是说,已是想明白了吗,那再提这些,又有何意义?”柳惜瑶声音不大,语气也算不得冷硬,可与宋濯那温润深情的模样相比,此刻的她更像是那个将人用之则抛的无情之人。 宋濯神色微怔,眼底浮出一丝难辨的情绪,他缓缓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像是在做某种最后的决定一般。 片刻后,他怅然睁眼,低声说道:“你与兄长的婚期,我也已是知晓,还有那入族的文书,也会提前送至洛阳,一旦入了族谱,你便为我长嫂……” 他声音愈发低沉,那看似淡然的眸光中,是藏不住的落寞,“你说得对,你我之间已是没有意义了。” 柳惜瑶已是抬起眼来将他细细打量,然她心中虽不确信,可观他模样,眉宇间似有隐忍,眼中又透着决绝,竟又让她觉得不似作假。 待宋濯一番话落,她便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道:“那表兄日后……不会再寻我了?” “不会了。”宋濯眸光穿过秀兰肩头,静静地望向柳惜瑶,“你与我,日后只是叔嫂,哪怕……再动情,我也得知何为进退有度啊……” 柳惜瑶心头一颤,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乍然一听又觉不出何处不对,她一时不敢轻信,忍不住又低低问他,“你……你上次就与我说好了,可你还是寻了我……” “瑶……”他似下意识唤她乳名,然只道出一个字,便是一顿,似无奈地浅笑了一下,改口道,“表妹记错了,上次我只是说,要你离我远些,我怕自己情难自已,然如今我已彻底有了决断,又怎会再去扰你清静?” 两人眸光相视,一个犹疑,一个坦然。 一个犹疑是因为见识过对方的执拗与疯狂,不得不叫自己谨慎。 一个坦然是因他早已布下棋局,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两人的一切,落在那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那犹疑之人做贼心虚,而那坦然之人情根深种,哪怕他也曾有过错处,但也是因为被情所困,叫人不忍苛责。 尤其是当宋滢看到柳惜瑶拉着秀兰,两人低眉垂眼仓皇逃离的模样,那心头便更加恼火。 原本她查到二兄身上的香味,与朝霞院送去的香胰子味道相近,还在心里替她开脱,想着许是事有巧合,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婢女所为,如今她亲耳听到,亲眼看见,才知原谅两人早在慈恩堂就有了苟合! 不对,不是苟合! 是柳惜瑶勾引的二兄!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7节 也是她骗了自己! 枉她还将她视为姐妹,她却在背地里做了这般不耻地勾当! 还有她的兄长,她兄长待她那般好,连成婚礼都未办,就急急先让她入宋氏族谱! 可她呢?她对得起兄长吗? 宋滢恨不能追上去将柳惜瑶按着暴打一顿! 也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两耳光子! 还有二兄!她也想跳出去将他好生捶上一顿! 他这般端方如玉的一个君子,怎能为柳惜瑶这样的人糊涂到如此地步! 想起两人方才在园中的话…… 什么那晚,什么前几日,还有那琴瑟和鸣,错上加错? 敢情二兄身上的痕迹,还有那脖颈被吮咬的血痕,都是出自柳惜瑶之口! 他们两个!竟背着兄长做了如此勾当! 啊—— 宋滢觉得自己心口快要炸裂开来! 秀兰也觉得自己快要炸裂,她与柳惜瑶几乎是一路跑回的朝霞院。 一进屋中,她立即合窗关门,拉着柳惜瑶冲进净房,用那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朝她咬牙道:“娘子,我活了二十多年,我还是头一次想寻个地缝将自己塞进去!” 柳惜瑶身子发虚,坐在椅子上抹了把额上细汗,亦是委屈地落下泪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寻我……” 秀兰摆摆手,抚着心口压声道:“娘子别怪我怨你,你说你……你怎么就不知提前给我交个底呢?你害我夹在你二人中间,听那二公子将你俩这几日在房中行的那事说出口时……你、你可知我脑顶如同被那响雷劈了一般!” “我想与你说的,可……可你不知道,他会派人暗中来听……”柳惜瑶神色难堪地顿了一下,想到秀兰如今什么都知道了,且又是宋濯亲口说出的,便也没了那顾忌,直接道,“他会偷听,他连我与表兄床笫之事,都一清二楚……” “啊?”秀兰抬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然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怪不得那日晨起后,柳惜瑶会被吓得失魂落魄,原那二公子从来都不是那体面之人,竟背地里还有如此疯癫痴狂的一面。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啊,你为何不说呢?”秀兰缓了语调,眼中满是心疼。 柳惜瑶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秀兰,哽咽着朝她倾诉着心中委屈,“我害怕啊……他罔顾人伦寻了我两晚,而我将他误认成了表兄……此等有违人伦之事,若他得知我告诉了旁人,我实在害怕他又会做出何等疯事……” “娘子……”秀兰鼻尖也是一酸,拍着她后背缓缓说道,“不哭了啊,不哭了……秀兰知道了,娘子是忧心秀兰的安危……没事的、没事了啊……” “会没事吗?”柳惜瑶哭着问她,“会吗?他今日那样说……可是真的不会再纠缠于我了?” “这、这……”秀兰结结巴巴也难以下定结论,只觉脑仁到现在还是蒙的,心头那震惊也还未消散,“娘子莫怪我说话糙,我今日当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柳惜瑶愣了一下,那哭声瞬间止住,待她反应过来秀兰说了什么之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朝她怨怪地看了一眼。 秀兰嘿嘿一笑,也搬了椅子坐在她身侧,半是安抚半是分析道:“我觉得娘子莫要惊慌,那文书送去洛阳,顶多就是五六日的工夫,只要入了族谱,娘子便是宋家的人了。” “你是不知,他若执拗起来有多吓人……万一到时他又、又寻来呢?”柳惜瑶想起那晚的场景便还是会心悸。 秀兰眯眼道:“他这两次寻你,是因为大公子去了京城,且你们二人只是有了夫妻之实,那名分说到底还未落成,一旦夫妻名分成了定局……对,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缘由,就如方才他在园中时说得那般,他知道你们之间再无可能,所以才会彻底与你说开,往后再无瓜葛,就此断了念想!” “会如此么?”柳惜瑶一想起宋濯说话时的语气与神态,便觉得后脊好似又生出了一股寒意,“秀兰,你觉得他今日说得像是真的吗?” 秀兰蹙眉深思了片刻,最后也摇头叹道:“这我哪里能看出来呀,我只能说……不管是真是假,总归大公子在府邸时,他没有纠缠你吧?” 柳惜瑶摇了摇头。 “你看!”秀兰当即双手一拍,“只要大公子在,他就不敢!” 提起大公子,柳惜瑶才恍然想起,她袖中还收着宋澜的信。 她忙将信拿出,摊开在眼前与秀兰一起看。 宋澜在信中的头一句,就对她表达了歉意,说近日来事务繁忙,实难抽身回来探望…… 看到此处,别说柳惜瑶,连秀兰都忍不住啧啧,难怪她家娘子被灌了迷魂汤,哪个女子得了大公子这样的夫君,能不迷糊? 那信中说了文书与婚期的事,到了最后,还与她说,已在京城择了宅院,清净雅致,待二人完婚,阖家一道搬去。 柳惜瑶心中大喜,又朝那最后一句话看去。 “如此,便再不必白日苦思,夜深苦力。” 柳惜瑶脸颊噌的一下红了脸,立即合上信封。 秀兰睨了她一眼,长出一口气道:“娘子还是命好,想什么来什么,只要咱们随大公子去了京城,便不必再忧心二公子了。” 柳惜瑶心中虽还有不安,可也似乎没有别的法子,只是尽可能不与宋濯碰面,夜里还是 会让秀兰或是安安来陪,白日便不曾外出。 到了三月初一这日,柳惜瑶身子已是大好,再不去荣喜院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特意起了大早,让安安领来宋瑶和宋璟,三人一道去荣喜院请安,便是宋濯再疯癫,也总不至于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做那疯事。 荣华县主从前不太待见那两孩子,总觉二人没规没矩,如今回府已是有些时日,又想起宋澜不再续嗣一事,看见这两个孩子时,便也多了几分亲近。 她唤两人上前,拿了那羊乳糕给二人吃。 宋璟扁嘴,“祖母,羊乳好臭啊,我只吃牛……” 宋璟话说一半,被宋瑶斜了一眼,赶忙闭嘴不再说话。 荣华县主并未气恼,反而还想起许久前,自己与弟弟在安南时的场景来,赵世子从前也是畏她的,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还成日里要她教他骑马射箭,如今想来,她与弟弟已有十余年未曾见面了。 荣华县主正感慨着,宋滢蹦蹦跶跶地来到了屋中。 自是先上前挽住荣华县主,母女俩说了几句,又揉了揉宋璟的小脑袋,最后来到柳惜瑶面前,拉了椅子坐在她身侧。 “表妹身子好了吗?”宋滢关切道。 柳惜瑶笑着朝她点头,“已无大碍。” 宋滢高兴道:“那就好!” 说完,她又掩着唇,朝她挤眼,“嫂嫂可要将自己身体照顾好,不然过几日兄长回来,可是要心疼了呢。” 柳惜瑶脸颊一红,嗔了她一眼,“还未到时候呢,你别这样唤我。” 宋滢端着茶盏的手不经意间用力握了一下,她垂眼喝了口茶,再抬眼时,眉宇间多了丝愁色。 “怎么了?”柳惜瑶问她。 宋滢朝上首看去一眼,荣华县主正在与那两个孩子说笑,未曾听到两人闲谈,她轻轻叹了口气,朝柳惜瑶撇嘴,“上次你也听到了,她们都笑我没有好婚事……” 柳惜瑶蹙眉,也低了声音,“不必理会她们,是咱们三娘眼光高,要寻那良人。” 宋滢一脸苦恼,不由扬了几分语调,“可我寻不到啊……” 柳惜瑶正要开口,上首的荣华县主忽然抬眼问她,“你要寻什么?” 宋滢一惊,忙朝柳惜瑶眨眼,示意她别多嘴,随即笑着朝荣华县主道:“娘,没什么,这不是快至上巳节了吗,我听人家说,三月初三去那潜龙寺祈福,最是灵验,要不然母亲带我去潜龙寺祈福吧?” 荣华县主患有头疾,最不喜闻那寺中的香味,便摆手道:“我可不去。” 两个孩子早就在府内闷坏了,一听可以出府,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宋璟跑到宋滢身前,拉着她袖子哼唧,“姑姑带璟儿一起去吧嘛……” 宋滢揉着他发顶,“我也想呀,可我一个人哪儿能看得住你呀,若瑶儿也去,我更是忙不过来……” 宋瑶一听,也忙上前道:“叫刘嬷嬷路上照顾我们就好,我们保证不乱跑的。” “那也不成,你们姑姑连自己都管不住,还能管你们不成?”荣华县主笑着摇头。 宋滢看向柳惜瑶,正打算开口,宋璟却是先一步出了声,“表姑姑也去,表姑姑也去嘛!” “啊……我……”柳惜瑶不太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外出,原是想要推拒,可宋瑶也走了过来,满眼都是期待地看着她,“对!我们最是听表姑姑的话了!” 宋滢深吸一口气,也凑上前学宋璟那般,拉着柳惜瑶衣袖笑着摇晃,“哎呀,去嘛去嘛……” 说着,她又朝她挤挤眼,“表妹一起去嘛,就当陪陪我……听说那潜龙寺的姻缘树,最是管用了……” 一听潜龙寺内还有姻缘树,柳惜瑶心头微微一动。 她与宋澜的婚事,说来也算顺遂,连那老僧都定了二人姻缘,可眼看就要事成,又一连两次都出了岔子,一次是因太子薨逝,推了婚期,一次是那送入族文书的路上,遭了洪水,只得重拟再送。 柳惜瑶有时候都不由感叹,好似遭人捉弄了一般。 若此番能去求个安稳,倒也不是不行。 正值犹豫不决时,上首的荣华县主朝着几人发话道:“好,此事我允了,你们几个一道去,多带些人,早去早回,莫要生事。” 第69章 金仁至义尽 既是荣华县主都发了话,柳惜瑶也不敢再推拒,想着路上有宋滢和两个孩子陪着,又有诸多家丁仆役,应当不会出何乱子。 三月初三这日清晨,天还未亮,侯府门前便浩浩荡荡一行车马朝着潜龙寺的方向前去。 一路上马车内极为热闹,柳惜瑶想了好些个主意,带着两个孩子在玩闹中,将这几日的功课全部温习了一遍。 不知不觉,已是来到山腰处,再往上去,道路狭小难行,便不能再乘坐马车。 攀至山顶,看到潜龙寺三个大字时,柳惜瑶已是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到连话都快要说不出了,若不是今日秀兰和安安都跟着,将她连拉带拽,她怕是根本上不到这山顶上。 因是上巳节的缘故,今日潜龙寺内香客众多,到处都是攒动的人群,好在昨日侯府就派了人前来打点,一行人刚入了寺中,就有小沙弥从前引路,避开了拥挤的正道,朝着观音殿的方向而去。 几人先去拜观音求平安康健,后又去了姻缘树求姻缘顺遂。 只这两处去罢,便已至改用午膳的时候了。 一行人来到寺后的一处庭院内休息。 宋滢唤了婢女从寺中提来斋饭,两个小的吃完后,也不知疲倦,闹着要去那院外的溪水抓鱼。 柳惜瑶实在疲乏至极,用罢午膳便要在房中小憩。 她见安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知她也想去外面玩,就点了头,要她也跟着去玩一会儿,屋里留着秀兰陪她就好。 然她刚出了门,就见宋滢提着食盒朝屋中走来。 “安安,你去何处啊?”宋滢问她。 安安老实回道:“去陪小郎君和小娘子玩。” 宋滢笑着举起手中果子,“不急,进屋吃两块糕点再去。” 安安也是个嘴馋的,闻言高兴地跟着回了屋。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8节 宋滢打开食盒,拿出一盘杏花糕,“这可是寺中的老僧亲手做的,我从前随祖母来过一次,就吃了那么一块,就让我心心念念了好些年,表妹快尝尝看!” 宋滢笑盈盈拿起一块,朝柳惜瑶面前递去,随后又捏起最边上的那块,小口吃了起来,她一面吃着,还一面朝柳惜瑶看。 “三娘,你额上怎地出了这么多汗?”柳惜瑶看着那层汗珠,不由关心询问。 宋滢干笑两声,抬袖将额上细汗拂去,“无妨,我肝火旺,需得多喝水。” “可要给孩子们留些?”柳惜瑶问。 宋滢怔了一下,忙道:“不必那么麻烦,孩子们的我叫婢女去送了。” 宋滢只吃了那一块,便开始倒水喝,盯着柳惜瑶吃下两块,又立即招呼安安与秀兰来吃。 安安吃完一块,又朝盘中看。 宋滢赶忙又拿一块递给她,“喜欢吃就吃,别与我客气。” 一连吃了三块,安安终是心满意足地擦了唇角。 秀兰不好甜食,就只吃了一块。 宋滢看着那盘中最后的两块,捏起一块又朝秀兰递去,“你怎么就吃了一块,多吃两块啊!” 秀兰觉得奇怪,怎么三娘子今日这般关注她,连她吃了几块糕点都能记清楚。 然她未来及多想,宋滢又将最后一块也朝她递来。 知道秀兰不喜吃甜,一连吃了两块已是喉中发腻,柳惜瑶便抬手去接那最后一块,“我吃吧。” 宋滢忙道:“不成,你都吃了两块了,不能再多吃了。” 柳惜瑶也觉出奇怪来,平日里宋滢很少理会这二人,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起来。 见柳惜瑶蹙眉看她,宋滢面色一僵,干咳了一声道:“我看方才上山时,全凭秀兰和安安拖着表妹的,待会儿午憩之后,还要下山,若不让这两人吃好了,她们哪里有力气扶你?” “啊,多谢三娘子体恤,奴婢已是吃好了,只是往常不喜甜……” 秀兰正说着,宋滢心里一急,直接抬手将那块杏花糕朝她嘴里塞,“你同我客气什么,你多吃点,我、我听闻你懂武艺,待会儿还想与你切磋一番,你没力气可怎么行?” 秀兰忙不迭伸手去扶,心中纳罕万分,却也不好再问,三两下将那糕点生咽而下,又从旁忙倒水去顺。 安安立在柳惜瑶身侧,关切地朝秀兰看去,她这猛然一抬头,便觉 眼前倏地黑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住柳惜瑶肩头,用力眨了眨眼,谁知越眨那眼前越黑。 “诶?”安安梗着脖子,朝身前柳惜瑶看去,“娘子……这屋里……怎么、怎么黑了呢?” 她话音刚落,便听“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在了地板上。 柳惜瑶心中大骇,正要弯身去拉她,却也是刚一伸手,便觉脑袋发沉,险些一头朝地上栽去。 坐她身侧的宋滢见状,慌忙将她拉住,“表妹当心!” 那边还在喝水的秀兰,看到这一幕时,恍然反应过来,“这、这糕点有毒!” 话音一出,抬眼看到面色大骇的宋滢,秀兰心中便更加笃定,也顾不得倒地的安安与那已是晕头转向的柳惜瑶,她一面要朝外跑,一面伸手在喉中用力去掏。 她想着最后那两块才刚入腹中,只要吐得快,毒药的作用便会减半。 “别、别……别跑啊你!” 宋滢忙将柳惜瑶松开,立即又去拦秀兰,哪知秀兰力气这般大,只是稍一甩臂,就险些将宋滢甩倒,宋滢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后将其用力环住,两个人一齐摔到在地,秀兰额角砸在地上,含含糊糊不知说了什么,便两眼一闭,没了动静。 宋滢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探她鼻息,见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便暗暗松了口气,拿帕子在她额角处轻轻擦拭了几下。 “还好伤的不重,你说你怎么这样倔,让你别跑你非要跑,老实坐在那里稍等片刻就能晕,你非要折腾。” 宋滢这边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低缓的呻|吟。 “哎?你怎么还没晕?”宋滢忙松开秀兰,又起身来到桌旁。 此刻柳惜瑶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那眼皮沉困到几乎睁不开,视线也变得极其模糊,只能通过大致轮廓,看出凑到面前之人是宋滢。 原她今日种种奇怪之处,是因给她下了毒所致,若今日换个人,兴许她还能有所警觉,可这下毒之人是宋滢,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柳惜瑶唇瓣也在嗫嚅,使劲浑身之力才缓缓挤出两个字,“为……何……” “为何?”宋滢没好气道,“你还问我为何,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难过吗?我每日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是你与我二兄的事!” “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就算你和我二兄从前在慈恩堂有过什么,可你明知道我兄长要娶你了,你还与我二兄纠缠不清!” 柳惜瑶脑中虽是阵阵眩晕,耳力却尚未受到影响,她听到宋滢的话,顿时心中大骇,眼泪倏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你还有脸哭,我兄长待你万般好,你却趁他不在,与我二兄行那不堪之事,夜夜在朝霞院里琴瑟和鸣,那我兄长呢?你们对得起他吗?” 柳惜瑶听至此,终于明白过来,宋滢偷听了那日她与宋濯在园子里的谈话,但那些话不过只言片语,并未说全,所以从宋滢的角度,便以为是宋濯夜里寻她,而她也心甘情愿与宋濯有了苟且。 柳惜瑶拼命摇头,想要和宋滢解释,她并非是自愿的,可此刻她却无法开口,只着急地不住掉泪。 明明心里怨透了她,也想好了一定要狠下心来,可如今看到柳惜瑶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宋滢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知道,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二兄那样好看,又有才华,你心动于他也是正常,可你真的做错了,你不能一边与他那个,一边又与我兄长那个……” 宋滢都羞于说出口,用力揪着自己的帕子。 “这对于勇毅侯府而言,可是天大的丑闻,我二兄就算再如何不对,阖府上下也必定会将他护住,但你不同,你一旦被发现,定是死路一条!” 她说着,又朝柳惜瑶看去,“我本来是想要告诉兄长的,让兄长不要与你成亲,可我又怕兄长得知后,太过气恼,再拔剑直接将你杀了,且又要因你与我二兄心生嫌隙……” 宋滢每每想起这些,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她不可能当做什么也不知,却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一个是她视为亲姐妹的柳惜瑶,一个又是她一母同胞的二兄,还有一个是她最为敬爱的兄长。 “其实你活该,你骗了我,还骗了我兄长,还玩弄了我二兄的感情,你真是该死你知道吗?”宋滢说至此,双眼也逐渐湿润,“你怎么能这样啊,你但凡不贪心,只要一个兄长,我都会为你高兴,也会祝福你,可你为何这样啊,你说啊,你为何这样?”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若不是我,你早就嫁给那姓贺的了,还有袁统领,也是我带你去求的兄长……” 想起自柳惜瑶十岁入府直到现在,两人相处时的场景,宋滢的眼泪也开始簌簌直落。 “你不要在心里埋怨我,是你先对不住我的!我对你还不好吗?我就连给你下药,都怕你难受,不敢让你吃多了……” 宋滢有些说不下去了,用那被揉得皱巴巴的帕巾掩面痛哭。 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甚至害怕她一人太过不安,便要安安与秀兰也一并陪着。 哭了一阵之后,宋滢抹掉眼泪,深匀了几个呼吸,抬眼幽幽地朝柳惜瑶看来。 “所以我最后想明白了,解决你,问题就都解决了。” 宋滢的声音仿若从那极远之处传来的一般,柳惜瑶沉困的双眼终是支撑不住,沉重地合上了。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不过……你大概是要吃些苦头了。” 第70章 金世道已疯 勇毅侯的表姑娘失踪了,是在潜龙寺后的厢房内没了踪影。 起初随行而去的家丁并未多想,因房内没有一丝打斗过的痕迹,且表姑娘身侧还有两位随侍婢女,便以为只是午憩醒来后,去了后山闲逛散心。 直到寻了许久未果,心下才开始着急。 然事关侯府这般高门大户,这等事最忌张扬,尤其是失踪的还是未尚未出阁的女子,稍有不慎便会谣言四起,有损侯府门楣,且若是遭了歹人挟持,声张更是对表姑娘有弊无利。 故而此事只能先行压下,对外只道是表姑娘身子不适,在山中静养段时日,然而暗中却未曾松懈,一面派人仔细搜寻,一面立即送信去了京城。 当日夜里,宋澜便策马赶回华州。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寻来今日一道外出的管事与嬷嬷,连那两个孩子都也仔细问过,众人所言皆无异样。 宋滢是今日与柳惜瑶最后碰面之人。 宋澜寻到宋滢面前,宋滢哭着与他说,“我只是在表妹房中与她吃茶闲聊,她说太过疲乏要午憩,我……我就去寻了孩子们一道抓鱼。”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呜呜呜……” 宋滢眼睛红肿,一看就知今日哭了许久。 “我以为两个婢女都陪着,肯定不会有事情……呜呜呜……怎么这样……” 宋澜不疑宋滢,却不信好端端三个人,与旁人皆无冤无仇,竟能凭空消失。 他没有片刻耽搁,回府盘问一番之后,立即召了亲随驾马夜寻。 却是整整三日,这三人皆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未曾寻到。 他与京中告假三日,如今三日期满,晋王又传来急讯,令他即刻回京。 宋澜寻到宋濯面前时,已是双目猩红,一开口那沙哑的嗓音仿若吞过刀片。 他原是觉得不必求到宋濯面前,可此事实在太过蹊跷,他带人不光是将那山头翻遍,连华州境内每一条河流,每一处断崖,每一片密林都未曾放过,甚至还查访了沿途村镇,盘问了过往商旅,却始终不得半分消息。 三日无眠,五感几近麻木,可他依旧不肯放弃,可眼看再不归京,便要惊动圣上,宋澜才不得不在这最后时刻,寻到了宋濯面前。 “你何时入京?” 宋澜盘膝坐在宋濯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 这是他头一次进这塔楼之中,从前他对此处还有所好奇,如今满心皆是要寻柳惜瑶,根本无心再多看。 “三日不眠,可还撑得住?” 宋濯答非所问,明明所言带着关切,可他语气太过冷淡,倒好似透着一丝隐隐的嘲讽。 宋澜却并不关心他如何想自己,沉着眉宇又问了一遍,“四月关试将至,你到底何时入京?” “原是想待你成婚之后再入京,如今……”宋濯不疾不徐倒了盏温茶,朝那唇瓣干裂到正在渗血的宋澜递去,“三日后罢。” 宋澜接过茶盏,将那温 茶一饮而尽,随后抬眼正视宋濯,“这三日,可否借你的人一用?” “我的人?”宋濯淡眸朝他唇边扫了一眼,见那唇瓣还在渗血,便又拿起空盏,继续给他倒茶。 “我知你眼线遍布大盛,连晋王暗卫亦也听你调遣,若此番可助我寻人,往后局势不论如何,我自当为晋王倾尽犬马之力。”宋澜神情中不见半分犹疑,哪怕声音沉哑,这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真切。 宋濯闻言,倒茶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微顿。 他对宋澜太过熟稔,知道其向来言出必行,今日肯有次承诺,他日但凡晋王所需,宋澜皆会心甘情愿为其效力,与现在的奉命协助截然不同。 宋濯早就预料到,宋澜在寻不到柳惜瑶时,会来寻他出手,也料到他猜得出这些年来他与晋王暗中筹谋,却不曾料到,他竟愿为柳惜瑶做到如此地步。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69节 “不过只是位表亲,毫无任何背景根基,兄长为她至此,可是值得?”宋濯将那茶盏重新推到宋澜面前,抬眼再看他时,眸色中多了抹说不出的暗沉。 “二弟此言差矣。”宋澜落于膝上的双手倏然握紧,眉宇间皆是坚定,“她乃我宋澜之妻,只要能将她寻回,我愿倾尽所有。” “一直都知兄长是为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连尚未成婚之人,也能得你这般珍视。”宋濯唇角浮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拿起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 宋澜也自认了解宋濯,知他虽是极其聪慧,然心性却十分凉薄,便不欲与他解释,只又道:“宋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此番不肯相助,我亦是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宋氏门楣之举。” 宋濯垂眼望着手中茶盏,默了半晌,才缓缓出声,“我的眼线大可帮兄长去探查消息,可王爷的人,最多只能助你三日。” 宋澜愣住,原以为两人之间还需一番周旋,却没想到宋濯竟答应的如此之快。 然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宋濯又淡淡说道:“这三日我会尽力去寻,可若寻不到,兄长莫要怨怪。” 宋澜立即双手抱拳,“二弟肯出手相助,我感激不尽,安能再有半句怨言?” “你我手足至亲,你的事,我自会当做自己的事一般尽心竭力。”宋濯唇角弯起温润的弧度,“若我将人寻到,自也会替你照拂妥当。” 宋澜感激不尽,然他还要着急返京,不敢再耽搁下去,起身离开后,便驾马直朝京中而去。 目送其身影彻底远离,宋濯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将面前的矮案几推开,随后掀起地上软毯。 在那毯子下,赫然出现了一道上了锁的木门,边缘严丝合缝,便是凑近去看,也难以与周围寻常地板有所区分。 钥匙就在宋濯袖中,他将门锁打开,一步步迈下阶梯。 此间密室位于塔楼二层与三层之间,从外看不过只是寻常塔楼的建构,无非是为了视野开阔,将每一层室内高度修建的比寻常塔楼高出几分,然却不知就在这看似不起眼之处,内涵乾坤,竟还夹了这样一层密室。 密室无窗,墙上却挂着壁灯,将室内照得极为明亮。 宋濯原是神情淡然,并无喜怒,却是在看到那榻边的柳惜瑶时,眉宇倏然蹙起,“不是告诉过你,醒来后不要乱动,我很便会下来陪你么?” 半刻钟前,她原是被他放在榻上的,可此刻却狼狈地倒在软毯上。 她口中是一团包了木棉的绣帕,塞得不算太深,也不算紧,却足以让她说不出话。 她手脚也皆被皮质的软铐所束,原本只要不过分挣扎,就不会将她伤到,然她在方才醒来时听到头顶传来了宋澜的声音,便不顾一切开始挣扎,哪怕是从榻上狠狠摔下,这软铐将她手腕皮肤磨得生疼,她也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扭动踢打,想要发出些响动引起宋澜的注意。 可身下的毯子太过厚实绵软,饶是她耗尽了浑身力气,都只是徒劳一场,只能听那宋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心口在不住地起伏,脑中又有些晕沉之感,在看到宋濯朝她靠近之时,便一面朝后缩,一面用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朝冲他责骂。 宋濯并未生出恼意,只是觉得她不该将自己伤到。 他来到她面前,想要弯身将柳惜瑶从地上抱起,然看到她手腕上被那皮铐磨出了一道血痕时,动作倏然顿住,眸中明显又闪过一丝寒意,可那唇角却是慢慢勾起。 “就这般喜欢他?”他抬手将她口中绢帕取出。 柳惜瑶闷咳了两下,随即便使尽那最后的力气扬声大喊,“表兄!表兄!表兄救我……咳咳……” 一连三日又哭又骂,她早已嗓音沙哑,哪里又能将那已是策马远离的宋澜唤回,便是她嗓音未损,整个西苑也皆是他的人,又有何人能来救她? 宋濯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阻拦,而是掀开衣摆坐在了她身侧,见她咳得厉害,便替她轻轻顺着后背。 待柳惜瑶咳了一阵,慢慢缓过劲儿来后,终是支撑不住,瘫倒在软毯上时,宋濯才又缓缓出声:“可还要与我闹?” 柳惜瑶咬着唇别过脸去,不予理会。 宋濯无奈轻叹,“瑶儿,已是三日了,你还看不出么,他没那寻你能力,甚至还要求到我身前来,要我出手相助。” 柳惜瑶合眼落下泪来。 她方才皆已听到,一切都如第一日醒来时宋濯所说那般。 那时她因吃了宋滢所下的蒙汗药,昏睡了整整一日,待她晕晕沉沉醒来之时,已是身处这间密室。 她看到宋濯的刹那,整个人如坠冰窟,从头至脚皆传来阵阵寒意,她惊惧万分,却因那药效的缘故,支支吾吾话不成句,只一味落泪。 宋濯就如此刻一般,神情温润,动作轻柔,他给她喂水,帮她拭泪,还在她耳旁不住温哄,叫她莫要害怕。 柳惜瑶这才恍然惊觉,这一切皆是宋濯所为! 看到她震惊的神情,宋濯又主动帮她解惑。 “的确是我所为。” 是他故意露出吻痕给众人看,引了宋滢猜忌,又让宋滢闻出他身上那淡淡的牛乳香。 阖府上下,皆用羊乳,唯有从安南回来的东苑才会用那牛乳。 而柳惜瑶自搬入朝霞院,那一应份例,皆是按照东苑所置。 所以宋滢才会对柳惜瑶生疑,也会在那日几人碰面之后,安耐不住直接尾随而出,将园中一切全然看到。 “你莫要怕,宋滢不知你在塔楼,她以为你们三人此刻已是被她的婢女连夜送去了商州,那车中的银钱足够你往后富裕。” 而宋滢不知,她身边那贴身婢女,早在多年前就已是宋濯的人。 那辆马车也并未朝商州驶去,而是直接将安安与秀兰送往京城郊外的晋王别院,至于柳惜瑶,则由宋濯亲自带回了府中。 见她听至此处,唇瓣好似嗫嚅着安安与秀兰的名字,宋濯便又缓声与她解释,“我与晋王相熟,那别院内也已安排了人手,不会叫她们二人受苦。” 他又与她低声安抚,“宋澜最多只能寻你三日,便要回京,待他一走,我便将你离开密室,至多再等三日,你我便一道入京,到时你便能与她们团聚。” 柳惜瑶惊惧过度,再加那药效未散,昏昏沉沉又厥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已是入夜,她明显有所恢复,便想立即起身逃离,然宋濯就在她身侧,任由她如何咒骂,他始终不言不语,只将她用力抱在怀中。 直到那响亮的巴掌落在宋濯面上,宋濯那温润的眉宇,才终是蹙起。 然看着怀中惊吓到颤声哭求的柳惜瑶时,那眉宇间的沉冷又瞬间荡然无存,却是给她喂下了碗安神的汤药。 柳惜瑶沉沉睡去,每次醒来时,宋濯皆在身侧,她骂过,打过,哭过,也求过,可皆是无用,就在柳惜瑶已近乎绝望之时,她听到了宋澜寻来的声音。 然那最后的希望也终是离去。 一想到方才听到宋澜在楼上所说的那些话,柳惜瑶再次忍不住合眼落下泪来。 宋濯知道她已是全部听到,不由 敛眸问道:“他待你的确极好,难怪你当初择他弃我,可若是……他得知何为真正的你,可还愿对你以诚相待?” 宋濯拨开她额前乱发,慢慢将她下巴抬起,凑到了她面前轻声道:“你骂了三日,可知我为何没有一句驳斥?” “因为你字字在理,句句属实。” “我是疯癫,也是卑劣小人。” “可瑶儿你可知,这世道已疯,若人不疯,便无法安身立命。” 第71章 金恨透了你 柳惜瑶害怕的闭上了眼,以为宋濯还要说些什么疯话,或是要凑到她面前做些什么,然她却是身下一轻,被宋濯从地上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的失重,让她下意识手脚挣扎了两下,便听宋濯又冷冷开了口:“是自己乖乖不动,还是要喝那安神汤?” 柳惜瑶不想听他的话,但也不想再喝安神汤,她咬着唇,没有说话,却也不敢再动。 宋濯虽是抱着她,但步伐极为沉稳,将她一路抱出密室,未将她有半分磕碰。 一连三日宿在密室,虽那密室里点着灯,但那橙光的灯光与屋中被太阳照进的自然光线截然不同。 柳惜瑶一出密室,双眼便倏然眯起,不由自主就朝他怀中躲去。 宋濯垂眸愣了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了那时,她会故意在他怀中撒娇,会故意与他碰触亲近。 然看到她蹙眉好似只是在忍那外间照入的日光时,便敛眸背过身来,替她将光亮遮住。 柳惜瑶慢慢将眼睛睁开,逐渐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才恍然意识到她整个脸颊都埋在了他的身前,忙将脸又偏了过去,明显是一副要与他疏远的模样。 宋濯垂眸看在眼中,神情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将她放在榻上,转身重新将密室锁好,又将地毯与案几摆放回原位。 随后再次回到她面前,将她抱着朝门外走。 “做、做什么?”柳惜瑶神色一紧,哑声问他。 宋濯口中轻飘飘道出两个字,“沐浴。” 柳惜瑶顿觉头皮发麻,刚要挣扎,就见宋濯那眸光自上而落,“安神汤一直温着,回屋便能喝。” “不……不用了。”柳惜瑶别过脸去,浑身绷紧,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将她抱下塔楼,来到净房内。 房内冒着氤氲的水汽,正中是半人高的木桶,桶中已是备好了温水。在桶边挂着大小不一的帕巾,还有那干净的衣物。 只是这看似寻常不过的净房内,却多了一张贵妃榻。 宋濯将她搁在榻上,便要开始帮她宽衣,柳惜瑶终是忍受不住,连忙抬手挡在身前,“我、我自己来……” “连站都站不住,如何自己来?”宋濯语气平静,双眸中也好似不含任何杂念,就好似只是寻常帮忙而已,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那、那就……明日?”柳惜瑶低声与他商量。 宋濯语气虽淡,但明显不容置疑,“这三日,我只为你擦过脸和手,未曾真正沐浴过,你身上已是有了汗味。” 他一面说着,一面握住她还在隐隐发颤的手腕,将其缓缓从她身前挪开,只是稍许力道,便将那纤细的手腕压在她身侧两边。 “别……别这样,我求你了……”她心中羞愤难当,眼尾瞬间变又红了起来。 宋濯眸光微怔,用那指腹轻抚着那即将落下泪的眼尾。 他知道她胆子小,若从前说出实话,她会心中生惧,可如今,他已不必再有任何遮掩,索性便直言道:“你可知……我最喜的便是你如此模样。” 他喉结微动,嗓音蓦地哑了几分。 柳惜瑶只觉后脊生出一股寒意,她用力闭了闭眼,再也忍受不住,终是又朝宋濯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恨我当初欺你弃你……你可将我打之骂之,为何非要如此羞辱于我?” “羞辱?”宋濯眉宇微蹙,“这难道不是瑶儿从前所盼?” 话落,柳惜瑶便强撑着要起身,然身子的确太过无力,甚至不必宋濯出手,她自己挣扎了几下,又再次倒在了榻上。 她喘着粗气,狠狠朝他瞪去,“你发什么疯……我、我没有!” 宋濯慢慢抬起手,眸光落在掌侧处,“初见那日,你将《药师经》朝我递来时,特意用那指尖在此处划过。” 柳惜瑶顿时惊愣,支支吾吾辩解道:“没、没有!我……我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哪里是特意为之的?” 宋濯没有与她争辩,只继续回忆道:“那日你离开后,我将此处洗了三遍,我以为是因为你的触碰,让它生了痒意,只要多洗几遍,那痒意便能消散,可我想错了。” 说着,他唇角微弯,抬眼朝她看来,“那痒意是从心中生出的,怎会轻易就能洗去?”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0节 柳惜瑶闻言,彻底愣住。 宋濯又顺手捏起她一缕发丝,一面在指尖上轻轻缠绕,一面又说起他在与她讲解棋谱时,她故意探身在他面前,还有他出门议事,回来后她趴在案几上假寐时,故意将那一缕青丝放在唇边…… 柳惜瑶越听,面色越白,神情上的惊惧也愈发得深。 原本她还以为,宋濯不肯将她放过,是因为在心中记恨了她,恨她愚弄了他的情感,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那从一开始就被愚弄的人并非是宋濯,而是她。 “你……你明明知道……为何……”柳惜瑶惊怔地问出声来。 宋濯不再回答,用一只手握住了她两只手腕,随后便去解她衣衫。 柳惜瑶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反抗,她双眼怔愣地看着宋濯,似也陷入了回忆,许久后,当那衣衫已是褪去大半,她才猛然回神道:“所以,并非是我诱了你,而是……是你引我来诱的?” 他动作微动,抬眼朝她看来,“最初只是想帮拂一二,并非是想与你有何瓜葛。” 柳惜瑶面露困惑,“帮我……你帮我什么了?” 宋濯已是褪去了她最后之物,抬眼淡道:“誊抄书卷。” 柳惜瑶如当头棒喝,整个人瞬间愣住,哪怕被他从榻上抱起,都未能回过神来。 他坐于她身后,用帕巾沾了温水,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起眼角泪痕。 然那泪痕刚被擦去,眼角又倏然开始滚落泪珠,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朝那水中不住砸去。 “你既是帮了我……为何不索性帮人帮到底?”她坐于水中,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宋濯,一字一句颤声问他。 “你可知我母亲病重?” “可知安安病重?” “可知我被许给贺录事一事?” “还有我……” 宋濯没等她说完,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柳惜瑶再度愣住,然很快便哭出声来,“你既是什么都知道,缘何在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却袖手旁观?” 宋濯少见的沉默下来,那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情绪,然他只是略微顿了片刻,便敛住了那股情绪,平静出声,“我并不欠你。” 柳惜瑶顿时又是一怔,片刻后,那香胰子从脖颈处缓缓朝那水中之时,柳惜瑶忽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所以,你是为了你自己,若你单纯出手相助于我,得到的不过是一句区区的感谢,可若你等我跌至谷底,自己主动寻去之时,便会让我心中有愧,还能让我对你感激涕零。” 只不过一个妾室,她便已是知足,不敢在奢求其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也会将他视为那救她于水火之人,她怕是此生都要念及他的好,也会始终待他心中有愧,觉得是她在利用于他。 柳惜瑶想明白了,彻底想明白了。 他在寻去朝霞院的那晚,说她不该招惹他,又说他是被她乱了心智,还有在那园中说是因为心悦于他才会如此。 柳惜瑶忽地眸光垂落,望着那还在不疾不徐帮她擦洗的那只手,那手修长白皙, 骨节分明,一看便知是那身份尊贵之人的。 她冷笑出声,“堂堂的探花郎,眼线遍布大盛,连晋王的暗卫都听你差遣……却偏偏在算计一个柔弱的孤女时,出了岔子。” “是我让你失了颜面,所以你才怨恨于我,费尽心机,哪怕利用妹妹,愧对兄长,也要费尽心机让我落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宋濯许久未语,神情也始终淡淡,他不想再与她有过多的解释,从前种种似也不再重要,毕竟她此刻就在他面前,日后也会一直伴他左右。 他想要的便是如此,如此不就足够? 可他听到此处,眉间还是生出了一股难抑的情绪,似也只有她才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智凌乱。 “我并未想要羞辱你。”宋濯低道,“也未想让你不堪。” 柳惜瑶冷声道:“那你将我放了。” “不可。”宋濯动作顿住,暗叹一声后,语气微沉道,“我已是心悦于你。” “可我恨透了你!”柳惜瑶狠狠咬牙,声音颤抖,仿若当真恨极了宋濯,“若不是因为你,我会是宋澜的正妻,我与宋滢也还是姐妹……还有安安与秀兰……” 一提起她们,柳惜瑶积压已久的情绪好似再也平息不住,她彻底崩溃,别过脸伏在桶边,失声痛哭,“我们努力了这般久,终于……终于是要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你……都怪你……” 她被宋濯囚于身侧,再也见不得光了。 “而你口中的心悦……”柳惜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在那温水中开始沉浮,牙根也已开始不住打颤,可她说至此,却忽然回过头来,用那满是泪眸的眼睛,极其嫌恶地朝宋濯看去,“叫我恶心!”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格外用力,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宋濯眉宇间沉色又重了两分,他低沉着声开口道:“瑶儿,不要故意激我,我知道你肯与他欢好,只是因为那正妻之位。” 他顿了顿,合眼深深吸了口气,“他能许你的,我亦能做到。” “你口中从未有过实话,我不会相信你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柳惜瑶怒极反笑,朝他冷冷弯起唇角,“还有……你方才说错了,我与宋澜欢好,并非只是因为正妻之位,而是因为我爱慕于他,敬佩于他,他是英雄……是君子……哪怕当初他只要我做妾……我也会毫不犹豫将你弃……唔!” 他俯身将她从那水中捞起,狠狠将她话音堵在喉中。 起初她还试图咬紧牙关,抗拒那来势汹汹的缠绕,可奈何实在没了力气,若非他手臂环在身后,她约摸已是彻底沉了水中。 而他却是将心头所有的凌乱不刺痛,尽是化成了无尽的纠缠与索取。 直到感觉她彻底没了一丝力气,整个人再度昏厥过去,宋濯才将她松开,从那水中抱出,给她擦身换衣,又在那榻边的铜盆旁用帛巾帮她烘发。 他探过她脉搏,知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所致,便没有太过忧心,写下两副药让仆役去煎。 柳惜瑶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是回到了塔楼中。 她躺在榻上,只着一件里衣,身上搭着薄毯,脚底传来阵阵温热且带了一丝疼痛的触感,让她瞬间就将双眸睁大,垂首朝那床尾看去。 此刻宋濯正坐于床尾,手中是柳惜瑶白嫩的玉足,他知她已是醒来,却没有说话,只继续帮她按揉着足底。 “放……放开我……”她嗓音还是那般嘶哑。 宋濯眼皮微抬,平静道:“若你足脉再堵下去,这双腿日后许是会废了,你确定要我松开?” 屋内静了片刻,上首并无任何回声。 宋濯敛眸,唇角却是朝上抬了两分。 他手法极好,对人身的穴位脉络了解极深,用了半个时辰,便让柳惜瑶足底生出暖意,双腿也好似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将她慢慢扶起,端来汤药喂她。 “我不要喝安神汤……”柳惜瑶蹙眉别过脸去。 宋濯温声道:“是补气润喉的药,你躺了这几日,身子虚弱,需得快些调理回来。” 柳惜瑶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发觉并非是那安神汤的味道,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将那汤药慢慢喝尽。 宋濯拿起帕巾帮她擦拭唇角,柳惜瑶却并未躲开,而是与他道:“表兄,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这是三日以来,她头一次主动唤他表兄,虽没有两人从前在塔楼时那般亲昵,却也不似白日里的愤恨与嫌恶。 她知道突然的转变,难以让宋濯信服,便幽幽地叹气道:“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只求表兄能将我善待……也不枉你煞费苦心,将我囚于身侧。” 话落,她合眼朝宋濯身前缓缓靠去,好似终于认命一般,放弃了与他的抵抗。 然她心中却是十分清楚,她并非是真正的妥协,而是逐渐冷静后,认清了现实。 现在的她虚弱无力,根本无法从宋濯手中逃出,且她也不知安安与秀兰所在何处。 她须得再撑三日,撑到三日后他将她带去上京,与安安和秀兰回合之后,三人一起再做打算。 第72章 金宁心安神 白日里还对他嫌恶至极,夜里又成了那小鸟依人模样。 宋濯垂眸看着怀中之人,好似刹那间两人又回到了最初。 他知道她是装的,但无妨。 宋濯唤了仆役去备膳,很快案几上便摆了几样爽口的小菜,有那豆腐青瓜,白肉藕片,还有那清炒莲子,和一碗百合莲子粥。 柳惜瑶刚被宋濯抱到案几旁,便意识到这些饭菜全部是她在朝霞院时最爱吃的那几样,然她并未感到欣喜,反而在心中对宋濯的惧怕更重。 “怎么不吃?”宋濯从旁帮她布菜,夹起一颗莲子放入她面前碟中。 柳惜瑶颤巍巍捧起粥碗,强挤出笑容,装作感激模样,“表兄……待、待我真好,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宋濯朝她露出温笑,“瑶儿的一切喜好,我皆知。” 柳惜瑶愣了一下,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裙,这不看还未察觉,一看那心头顿时又是一颤。 这是件淡青色竹叶样式的花纹的薄裙。 从前她来塔楼寻他时,常穿的是那件淡紫色开襟薄裙,只稍微俯身,就能露出身前沟壑,然后来与宋澜相处时,她便不敢轻易那般穿着,哪怕后来两人婚事敲定,她搬去了朝霞院住,穿得也都是素雅温婉的样式,色泽也以鹅黄或是藕荷为主。 直到宋澜去了上京,她不必时常与人相见,有时好些日子不曾外出,便会在房中穿此刻身上的这款薄裙。 轻便淡雅,不为取悦或是迎合任何人,只是凭自身喜好才穿的。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柳惜瑶低声问道。 宋濯并未回答,而是抬手轻捋着她散乱在身后的墨发。 柳惜瑶恍然想起,他连她与宋澜的床事都知,那日常穿着膳食,自是也能了如指掌。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她如今该顾好眼前才是。 用过晚膳,已是到了亥时。 两人头一次同塌而眠。 应当说,是在柳惜瑶清醒的时候,与宋濯躺在一处。 前几日他也会与她同眠,只是那时柳惜瑶浑浑噩噩,并不似此刻这般清醒。 两人盖着一张被子,柳惜瑶睡在里侧,宋濯在外侧。 明明屋 内温度适宜,她却始终觉得靠近宋濯的那边,透着几分寒意。 已近子时,柳惜瑶还未入睡,她并非是故意翻身,可一旦睡不着觉,就会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地想要挪动几下。 她已是尽力克制了,然越是克制,越是难受。 终于,那身侧传来了宋濯的声音,“是何处不舒服么?” “没有……是我睡不着……”似乎是怕宋濯误会,柳惜瑶说完赶忙又道,“和、和表兄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睡不着……”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1节 宋濯侧过身,朝柳惜瑶看来,“白日睡得过久,身子懒怠未曾走动的话,夜里便会难眠。” 柳惜瑶小声嘀咕着,“怪不得秀兰从前总让我白日里多练功,原来是这样。” 她不想再喝安神汤了,也不想再翻来覆去,便咬了咬唇,低声又道:“那表兄,我能下床去练上片刻吗?” “不必麻烦。”宋濯说话间,已是凑到了她的身前。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压在了内侧的神门穴上,力道极其轻缓,一圈又一圈地慢慢按揉着,待此处开始温热,便在不知不觉沉了几分力道,也从打圈按揉变为了点压式刺激穴位。 神门之后,他指腹朝上挪动,又寻去了手臂内侧的另一处穴位上,他问她可还记得这两处的功效。 柳惜瑶回道:“方才是神门,现在为内关,这两处皆有宁心安神之效。” “瑶儿很聪慧。”宋濯弯了唇角,许久都未再出声,只一味寻那促眠的穴位来帮她促眠。 他手法极好,对每一处穴位都了如指掌,只是屋内未曾点灯,昏暗中难以只用肉眼就能寻到各处,他便只能摩挲着位置来寻。 有几次从那绵软处游移时,她乱了呼吸,由于屋内太过静谧,那轻微的吸气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她涨红着脸,也合上了眼,咬着唇不叫自己乱想,这只是再为正常不过的医理,与旁的无关,便是有关,从前又不是没有过,忍忍,再忍忍……可终是没能忍住。 “啊……”在那指腹落至脐中1附近时,那微乱的鼻息下传来了一声轻呵。 “这是何处?”温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已是不知何时与她凑得如此之近。 柳惜瑶知道答案,却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强匀了呼吸,顿了片刻,才轻声回他,“脐中朝下,约四指之处,为关元穴……嗯……此、此处……是用来调理气血的……” 她说着,又是一顿,蹙眉反问,“表兄?这里也有促眠之效么?” 她记得从前他教她穴位时,并为提过此处还有安神促眠的用处啊。 尤其是此刻,他将指腹换为了整个手掌,那带着些灼热的掌根压在关元穴上,一圈一圈按揉之时,那指腹便有意无意地从那柔毫中拂过。 “书中虽未记载此处有安眠之效,但若细究,气血畅通,固本培元有增强体格之效。”他温热的鼻息缓缓落于耳珠,柳惜瑶方才在难以安眠时,怕扰了他休息,便一直朝里侧挪,以至于此刻她想躲都已无处可躲。 “表、表兄说得是……”柳惜瑶深匀着气息,小心翼翼与他道,“多谢表兄帮我助眠,我好像已是有了倦意,不如……”那指腹又往柔毫中进了三分,那珠玉被触的瞬间,她猛地吸了口气,话音戛然而止,半晌后,才颤颤说道,“不如表兄先行安歇,我也试着慢慢入睡……可好?” “无妨,不必顾及我。”宋濯声音温润如水,却带着那不容拒绝之意,“你合眼安心入睡便是。” 原本在按别处时,柳惜瑶的确是有了些倦意的,若他不如此,她定是能慢慢睡着,然此刻他所触及的穴位,却令她心头发麻,哪里还能安然睡之。 眼看那指腹带着珠玉一并沉浮,她实在难忍,便又一次轻声询问,“你……你确定如此可以促眠?” 宋濯“嗯”了一声,那微沉的嗓音好似是在她耳旁低叹。 柳惜瑶想要推他,手臂缓缓抬起,却是悬于半空,片刻后又颤巍巍地落回了原处。 她没有必要与他争执或是抵抗,总归从前什么也都已是行之,且这几日她应该配合乖顺,令他麻痹大意,日后才能为自己寻得机会。 一旦没了那抗拒之意,那原本从内到外都极其紧绷的柳惜瑶,便渐渐舒缓下来。 她越是放松,便越觉舒缓。 她不得不承认,宋濯聪慧至极,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人会比他还要聪明,他虽凉薄恶毒,可但凡是他想要深研之事,必定会研得极为透彻,还能融会贯通,得心应手。 柳惜瑶想,他若不曾科举,便是研读医书,也能自学为医,妙手回春也不在话下,他实在太会了。 看着面前之人嘤咛蜷缩,指尖在身侧不安地胡乱攥时,宋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瑶儿为何总要与我口是心非?”他用那沉哑的声音低声询问。 在那炽灼烫了掌心的刹那,她低低地昂了一声,带着几分慌乱与无措道,“没……没、没有啊……” “还说没有。”他说着,便如同在案前用膳时与她布菜那般,夹起那莲子,晚膳时宋濯叫人备了两道含那莲子的菜,一道为清炒莲子,一道是百合莲子羹,“你说你恨我,嫌恶我,可这莲子……” 这莲子明明该是清炒那碟的,为何会轻而易举就如那浸泡于羹汤中的莲子一般水润至极。 柳惜瑶百口莫辩,早已是心神混乱,索性就顺了他的话道:“是……是我口是心非了……表兄莫要怪我……我、我日后不会了……呜呜……我真的不会了,呜呜呜……”她舒意到好似在呜咽哭泣。 宋濯堵住了那声音,慢慢与她共赴这漫长夜色。 许久之后,累到筋疲力尽的柳惜瑶,已是在那极致的舒意中沉沉睡去,他终是将她松开,合上那薄被,缓缓坐起身来,那动作极轻极柔,生怕将她惊醒。 他换了衣物,又点了灯,随后取来帕巾回到她身侧。 微弱的橙光下,她面颊红润,神态怡然,眉宇间不见半分忧色,他怔怔看了片刻,才垂眼去清那狼藉。 可饶是他动作再轻,还是让睡梦中的柳惜瑶觉出了异样,她哼咛了一声,微微睁眼,见身侧无人,有那微弱的光线在床尾之处,她垂眼看去,顿觉睡意全无。 “表……表兄?”柳惜瑶抓起一旁薄被便要遮盖,却见他抬手压住被角,“要收拾妥当,不然容易生病。” 柳惜瑶这才反应过来,他此刻是在作何,“哦……那、那我自己来。” 宋濯轻轻弯唇,温哄着她道:“睡吧,莫要乱想了。” 柳惜瑶见状,只好乖乖合了眼皮,然她被这样惊醒,又如何能当真睡着。 “又不困了?”宋濯的声音从床尾传来。 柳惜瑶合眼装睡,没有回答。 “还是不够累。”床尾似是传来了一声低笑。 他俯下身去,很快便听她仓皇出声,“你、你要干嘛?” 原本以为又是如那睡着前一般,心中还纳闷怎会是这样的触感,可当她垂眼看去时,那震惊已是不足以形容此刻心情。 然那宋濯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抬首朝她望来,他并未言语,只慢条斯理地在那薄唇上轻轻舐过。 柳惜瑶骤然回忆起当初翻阅那本书册时的画面,当时她还因那画面太过震撼而不敢相信真有人会有如此 行径,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方知,当真有人会如此,而此人还是那世人眼中皎皎明月一般的宋濯。 “别、别……我我……”柳惜瑶已是惊到语无伦次,她是真的怕了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匀了气息,“表兄,明天吧,明天好不好,你知道我这几日太过虚弱,还未全然恢复,待明日……或、或是去了京城,我们再、再如此吧?” “无妨。”跳跃的橙光下,他那俊美到足以摄人的眉眼,再度垂落,那颇为含糊的声音从喉中而出,“不必你费力。” 柳惜瑶不知自己是何时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总之当第二日她醒来时,天已大亮,屋中飘着淡淡檀香,宋濯坐于案前,正在持笔书写,而她周身不见半分凌乱,整洁又清爽。 “表兄……”她并未刻意娇柔,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便叫宋濯那心头好似鹅羽轻拂而过。 他顿了笔尖,回头朝她看去。 珠帘后,柳惜瑶慢慢撑坐而起,感觉到身子比昨日恢复了些力气,她便要穿鞋下榻,然就在起身的那一刻,却觉得整个腿根都在酸胀,险些又跌躺回去。 宋濯搁下笔,起身来到她面前,将她又抱入怀中,来到案边。 案上是烹好的热茶,还有一叠透花糍。 “早膳已过,稍微填些肚子,待会儿一并用午膳,可好?”他温声问她。 柳惜瑶点点头,接过热茶慢慢喝起,目光也朝那案几上摊开的书卷看去,然只是一眼,便叫她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那书卷是她从前誊抄过的,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笔迹,而宋濯正在写的书信上的字迹,竟与她的字迹一般无异。 宋濯知她已是看到,原本就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索性便与她直言,“宋滢以为你们三人已是到了商州,心中不安,忧心你们三人去了商州遭人欺负,便差人送了信。” 所以他仿了她的笔迹,回了封信给宋滢,告诉她一切安好,让她莫要再念,她送出信后,便会离开商州,往后与宋家再无半分瓜葛。 宋濯提笔继续书写,见她久违动作,便又抬眼朝她看来,“可会怨怪宋滢?” 柳惜瑶垂眼望着那红褐色的茶汤,怔然地回过神来,垂眼不再去看,只喝着手中茶汤,“不怨。” 她要怨,也该是怨他。 一连三日,柳惜瑶几乎未曾下楼,唯有昨日她一时失控,污了两人衣衫,才又被他抱着去了净室沐浴了一番。 三日之后,马车停在西苑外的侧门处,仆役收拾行囊时,宋濯有了片刻的离去,他去了荣喜院与亲人辞别,回来后便带着柳惜瑶下了塔楼。 这整片西苑,皆是宋濯的人。 哪怕是王伯,在看到她时眼中都不见半分意外,只是那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他将两人送上马车,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福与车夫坐在车外,柳惜瑶在上车时,两人视线撞了一瞬,阿福颇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一下,便立即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马蹄声在车外响起,很快便驶至城外,朝那京城奔去。 第73章 金不做外室 从华州至京城,快马加鞭需得两个多时辰,若坐马车行于官道,便要至少两日。 柳惜瑶来华州已有七个年头,这七年中她从未离开过华州,更是未曾坐过这么久的车,前半日到还算没有那般难捱,到了当天午后,她便渐渐感到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 起初还会被道路两旁的春景所吸引,频频往窗外看,到了后来,她斜靠在车中,细眉紧蹙,满脸皆疲惫与不耐。 宋濯在一旁盘膝合眼,如同打坐一般,见身侧许久未曾动静,便睁眼朝她看来,“何处不适?” 柳惜瑶知道宋濯那手法极好,也不与他客气,总归若不是因为他,她便也不会被这般折腾。 “头晕,腰酸,还有……乏味……” 柳惜瑶原本也是个喜静的性子,自幼也能坐得主,可从前好歹有安安陪她,两人每日都会说笑,且还有书卷可抄可阅,日子虽平淡,却不难捱。 如今她整日皆与宋濯一处,宋濯又是那不喜言谈之人,前几日在塔楼她还能看书来消磨时光,到了这马车里,便彻底如同坐牢。 宋濯愣了一下,似没料到她还有乏味之时,他略微思忖了片刻,询问柳惜瑶,“若不走官道,改择山路,明日午后即可到达,然山路崎岖,颠簸更甚,你可愿意?” 总归这一路都是要颠簸的,所谓更甚又能甚到哪儿去,肯定还是缩减路程更为重要,柳惜瑶闻言便立即点头应下,“自然愿意。” 宋濯见她回答的干脆,便也不再犹豫,扬声朝外吩咐,“改行山路,不必顾忌平稳,越快越好。” 车外应了一声,马车随即调转方向,朝那蜿蜒的山路疾行而去。 果然如宋濯所说,这山路路狭窄崎岖,坑洼不平,有些路段连这马车看似都要容不下,竟叫那车夫生生给驶了过去,柳惜瑶期间被晃得实在心慌,将那车窗推开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眼便叫她脸色瞬间吓白。 马车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稍有不慎便是车毁人亡。 “要不……还、还是换回官道吧?”柳惜瑶被晃得东倒西歪,双手紧紧撑在车壁上,声音也已是被吓得不住发颤。 宋濯却依旧端坐如初,还能平静地出声朝她宽慰,“别怕,这些路径他们已是十分熟稔,不会有事的。” 又是一个急转之处,柳惜瑶惊得叫出声来,闭了眼就朝宋濯身前扑来,她双手紧紧环住他腰身,大有一副便是死,也要带着他一道之意。 宋濯抬手想让她换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然她好似会错了意,以为宋濯是要将她推开,一面在心里责骂他,一面将双手缠得更紧。 宋濯见状,无奈地弯了唇角,索性双手一抬手,直接将她从身侧抱起。 柳惜瑶毫无防备便觉整个身子顿时一空,只眨眼的瞬间,她便已是稳稳坐在了宋濯腿上,那双膝正好分于他身侧两旁。 柳惜瑶睁开眼,看到两人此刻相拥的画面,那脸颊顿时如同火烧,立即松开了手,然马车突然又行驶到了一处极为坑洼的路段,那突如其来的阵阵颠簸险些便叫她朝后仰去。 宋濯与她几乎是同时出的手,他揽住她腰后,将她紧紧抵在身前,她则下意识环住他脖颈,将脸颊埋入了他颈窝。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2节 那紧张又惊慌的气息,凌乱的洒在颈间,激起了一层颤栗。 马车外山风呼啸,马车内已是静谧无声。 许久后,宋濯双眸微阖,用那沉哑的声音附在她耳畔低道:“既是觉得乏味,那便做些有趣的事。” 从华州至京城郊外的别院,一路上行了多处山路,次次路径险要,颠簸难平,起初柳惜瑶是被吓得惊呼,到了后来哪怕行至再陷之处,那车中反倒是没了动静。 柳惜瑶不是不怕,而是被分了心神,每当她想要唤出声来,便带着几分气性地咬他肩头,便是隔着衣衫,也还是留下了不少红痕。 她从未想过,宋濯会是这样贪愉之人,也是因这路途实在颠簸,不必他费力的缘故,一次接着一次,好似不知疲倦。 马车比想象中行得还要快些,第二日清晨就已是来到京城东南外的一处高地,此为少陵原,原上可俯瞰整座京城,视野极其开阔。 京中大多权贵皆会在城外置办别院,尤其是山间平原之处,可待入伏后可来此避暑,也可闲来无事修身养性。 马车停在别院门前,便有仆役躬身来迎,将一行人引至梅苑。 秀兰与安安皆已再次等候,三人见面时,柳惜瑶的眼泪瞬间落下,宋濯心知她们有话要说,便与几个仆役简单交代一番,寻去正堂与晋王商议事宜。 听到屋外脚步声彻底远去,秀兰赶忙合了门窗,将两人拉至里间。 “娘子莫要哭了,仔细眼睛。”秀兰也红 了眼眶,用力吸了吸鼻子,拿出帕巾帮柳惜瑶拭泪。 安安也很想落泪,可她不会,只如从前还在幽竹院时那般,坐在柳惜瑶腿边,将头靠在她身上。 片刻之后,待三人情绪慢慢有所缓和,便说起这几日以来的遭遇,柳惜瑶让她们先说。 秀兰一提起潜龙寺的事,那心头的酸楚瞬间成了愤怒。 那晚她与安安所服的蒙汗药更多一些,被送往京中这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未曾停歇,两人浑浑噩噩中,就已是被送到了这梅苑。 “他们并未待我们有所苛责,反而还允我们四处走动,每日里皆是我们自己去灶房去提饭菜,若实在闷了,也能去后院的湖边溜达,但说到底,出院子还是不成的……” 秀兰说至此,声音便倏然压得极低,“据我这几日观察来看,这些仆役看似简单,实则出了那灶房的几个以外,皆通武艺,还各个身手不凡,我与安安便不敢轻举妄动,那杏兰也说了,娘子过几日便会到,我便想着到时等娘子来了,我们在从长计议。” 杏兰便是宋滢身侧那婢女,将两人送来后,简单道出了事情原委,便又匆匆地离开了。 别看那杏兰平日里低眉垂眼,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实则是个练家子。 “秀兰姐姐还与她打了一场,可她实在太厉害了,将秀兰姐姐……” 安安话说一半,秀兰连忙出声将她话音打住,“娘子别听她瞎说,我那是药劲儿未散,我若没有吃那蒙汗药,她未必打得过我。” “可是……”安安缩了缩脖子,扁嘴道,“你那日不是说自己已经恢复了,才要和她拼了么……” “安安!”秀兰红着脸,气呼呼扬声叫她名字。 安安虽是低眼不敢瞧她,但那嘴巴还是没将她饶过,“秀兰姐姐再凶我,晚膳你就自己去领吧……” “哎?”秀兰扬了语调,“你个小安安,当真是和那王宪学坏了?” 见二人还能斗嘴,这几日过得也算顺遂,柳惜瑶心头大石终是缓缓落下,只是听到此处,不免有些疑惑,“王宪是何人?” 安安小脸微红,别过脸去。 秀兰哼笑两声,颇有些告状之意,“娘子可是不知,咱们安安可有本事了呢,夜里肚子饿,钻去了灶房,结果把那灶房的仆役迷了个五迷三道。” “哎呀,娘子你别听秀兰姐姐瞎说,是我愿意陪他玩,他才愿意多帮帮我们的。”安安着急辩驳。 “男人的话,你若信了,你便该遭罪了。”说至此,秀兰忽地一顿,又慢慢朝柳惜瑶看来,长出一口气,缓了语调,“娘子这几日来,过得可还好?” 柳惜瑶欲言又止,垂眸看向身侧的安安。 秀兰忙道:“呀,这眼看快至午膳了,安安你帮咱们去灶房……” “我不要!”安安倏然扬了语调,整个人从那小木杌上弹起,“你们总是这样……从在幽竹院的时候便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总是将我支开,到了朝霞院也是如此……” “我不傻,也不笨,我看得出来,我什么都知道……”安安虽未落泪,但那神情却明显是在难过,“我知道娘子不想嫁给老头子,便去找了二公子,也知道大公子对娘子更好,所以娘子又找了大公子,我也知道二公子心里怨了娘子,才会将娘子抢了回来……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至此,安安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她望着柳惜瑶,语调变得极轻极低,“娘子……你、你为什么要瞒我,你是不是不信我……” 看到安安如此伤心,柳惜瑶只觉心头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起身便将安安抱在了怀中,“不……不是的,我是怕……怕你知道我做的那些不堪之事,会怪我卑劣……会觉得我不再是从前的我……” 安安没有挣扎,只是紧紧回抱着她,语调也带了几分哽咽,“娘子一点也不卑劣!在安安心中,娘子是世间最好的人!” “那些怪责娘子的人,他们什么都不懂,但安安懂,安安什么都知道……安安不会怨怪娘子的,安安想帮娘子……” 柳惜瑶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以为安安年纪小,心地纯善,很多事不必让她牵连其中,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过来,正是这个一直陪她多年,与她共同经受苦难的小丫头,才最是懂她心思,也懂她的苦楚。 秀兰在一旁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那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后还是将这抱在一起的二人揽住,轻轻拍着她们肩头,叹道:“哭吧哭吧……待哭完,娘子可要好好打算一下,咱们日后要如何呢?” 在柳惜瑶还未来别院时,秀兰除了将四周勘察了一番,也在心中有过细细盘算,若二公子是为了报仇,她们三人便务必要寻个时机逃跑。 可若二公子是真的动了心,肯将柳惜瑶养一辈子,那便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倒也不妨是条可行的路。 总归大公子那边定然是行不通了,二公子又怎会允她在回去,若逃出去也是前途未卜。 “然这一切,还得看娘子自己的打算。” 三人坐在桌旁,安安听了秀兰的话,虽是心疼她家娘子,可也觉得这番话说得确有道理,她蹙眉点了点头,也朝柳惜瑶看来。 柳惜瑶知道秀兰所说已是极为中肯,也知她打从心里是为了三人日后的安稳所考虑,然她不信宋濯。 “我若留在他身侧,日后便见不得光了。”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极为低缓,“他不会娶我为妻,连妾也不成。便是旁人不知,侯爷县主,还有大公子和三娘……他们也是会知道的,所以他不会……也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中透着一丝苦涩,“我最多便只能是一个外室。” “外室的话,若能……”秀兰正要与她分析其中利弊,却被柳惜瑶缓缓抬手打断,“不,我不能做外室。” 她声音虽轻,神情与语气却是极为坚定,“我宁可死,也不会做别人的外室。” 妻也好,妾也罢,唯独这外室,她哪怕死了也不能做。 她已是将路走至如此地步,若做了那外室苟且一生,日后到了黄泉路,她该如何去见自己的娘亲…… 第74章 金比他更好 三月初的少陵原,景色最为宜人,不论是那日出或是日落,皆是从前在侯府内看不到的美景。 白日里宋濯用过早膳,便会入城忙碌,到了午后,会赶回来与她一道晚膳。 柳惜瑶在别院反倒是比在侯府是轻松自在些,只要不出前院的大门,或是做出翻墙要逃的举动,便没有人会主动拦她,反而待她极为恭敬。 然即便如此,柳惜瑶还是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当夜里宋濯与她行至亲密之时,心中便会更加不安。 没有子嗣做牵绊,她尚且想跑都难如登天,若是怀有子嗣,她不知自己可还会有那出逃的机会了。 不过好在宋濯所会的法子虽多,但从未真正而入,可谁又能保证,他什么时候不愿再忍,真与她行至那个地步,她又当如何? 三人自相聚那日商议过后,秀兰便出了个主意,让安安这段时日继续每日去寻王宪,毕竟这是他们在这座院子里唯一能说上话的,而秀兰也继续带着柳惜瑶,表面惬意地四处闲逛,实在将整个别院每一处都在仔细勘察。 可不论如何看,如何都觉得这院子的平静祥和,都透着几分诡异。 “毕竟是晋王的院子,肯定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柳惜瑶道。 秀兰与安安皆是一愣。 “晋王?这不是二公子置办的别院吗?”秀兰疑惑道。 柳惜瑶也觉得奇怪,又问她,“谁告诉你的?” 秀兰道:“仆役们皆是这样说的啊,还有杏兰送我们来的时候,也说了这是二公子买的院子。” “可……可他与我说了,这是晋王的别院啊……”柳惜瑶陷入回忆,仔细想了宋濯的话。 她对朝政之事虽不了解,可也从那日塔楼上,宋濯与宋澜的对话中可听出,宋家这些年表面上脱离朝政中心,但实则宋濯早在许久前就已是在暗中扶持了晋王,既是暗中,那明面上两人自然是要故作疏离的。 既是疏离,宋濯又如何能这般明目张胆出入晋王别院? 所以这座院子,对外的名义便是宋濯前些年来入京时置办的,然实则却是晋王的院子。 这合该是个秘密才是,可宋濯在她面前没有半分遮掩,直接就与他说了出来,才会让她误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柳惜瑶突然有些心慌,她不想知道太多宋濯的秘密,尤其是事关朝堂的事,她总觉得知道的越少才越为安稳。 “娘子是不是记错了,我在这院中多日,从来没见过什么王爷啊,都是些仆役,连个婢女也没有。”秀兰觉得纳罕,王爷那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该如何跑?” 经过几 日的观察,整座院子虽不算大,但各处皆有仆役守着,对于秀兰自己而言,搞出个动静翻墙而出,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想三人一起走,便没那般容易了。 一直默不作声,趴在桌上听两人说话的安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坐起身子,朝那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王宪!他每月都会有几日要下山置办东西。” “这的确是个机会,可是……”柳惜瑶犹豫道,“他可靠么,不过也只与你认识了几日而已。” 安安垂眼,扣着手道:“嗯……我、我也不知道……” 秀兰也沉思了片刻,最后摆手道:“反正一时半会儿还跑不了,不如先这样……” 她凑到安安耳旁,小声说了一阵,安安听后,朝她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日,安安送空食盒回灶房时,便在灶房外遇见了王宪,他好似方才哭过一般,看到安安便低着头想要跑开。 安安连忙将他唤住,进屋搁了食盒,就与他一道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了石阶上。 “你哭啦?”安安探着头看他眼睛,“出了什么事吗?” 王宪似被她这样一问,那眼睛倏然更红,赶忙别过头去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他们笑我笨,说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没有哪个娘子会看得上我……” “哎呀,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嫉妒你生得好看……”安安拧眉,煞有其事道,“从前也有人这样笑我的,但我不生气,我家娘子说了,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笑话旁人。” 王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家娘子说得挺有道理的……可、可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会喜欢我?” 安安一脸认真道:“怎么会呢?我就喜欢你呀。” 王宪愣了一瞬,随即偏过头去,那眉眼与唇角皆是笑意,然待他在回过身来看安安时,脸上的笑意里便又带了一丝平日里惯有的傻愣,他朝安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也是,我还有安安喜欢呢。” 说罢,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家娘子是谁啊,是前些日子住在梅苑的那个娘子吗?” 安安点头道:“是呀。” 王宪又问,“那你家娘子是哪里人啊,为什么住在公子的院子里呢?” 安安原本还想寻个机会与他说,如今他自己问出口了,她便压下心中紧张,按照秀兰交代的那般,先与王宪讲了个话本子里的故事。 这故事里的小娘子,原本心底善良,貌美如仙,后被一位官老爷强抢了去,那小娘子终日郁郁寡欢,极为可怜。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帮这个小娘子吗?”安安忐忑不安地看着王宪。 “帮!”王宪当即拍腿,“肯定帮啊,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是谁写的,等我月底不干了,就去山下寻他,让他将这故事给改了,这样那小娘子就不用难过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3节 安安噗嗤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不过,你方才说你月底就不干了,你要去哪里啊?”安安有些忧心。 王宪叹了口气,“我舅说我没用,光给他添乱,这里的人也嫌我麻烦,要赶我走,让我做完这个月就回老家。” 安安心头莫名空了一下。 王宪道:“虽然我们就认识了几日,可在我心目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唯一没有骂过我,或是笑话过我的人,你是好人。” 他说着,拿出一个玉镯朝安安递去,“这个镯子对我很重要,是我娘的嫁妆,我想把她送给你,你一定要收着。” 安安辨不出这镯子是好是坏,可一听他这样说,哪里肯收,“既是这样贵重,你自己留着啊,别给我。” 王宪脸上笑意更深,不由分说直接抬起她手腕,就将镯子套了进去。 “还有,这个月内,趁我还没走,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好似我,只要咱们灶房有的,我都能给寻到!”王宪说罢,起身便回了灶房。 安安一面唤他,一面去摘那镯子,不由觉得奇怪,怎么戴起来呲溜一下就进去了,摘却如何都摘不下。 等她再次抬眼时,周围哪里还有王宪的踪影。 “这是好事啊!简直是天赐良机!”回到梅苑,安安将此事道出,秀兰兴奋地直说好,“娘子!赶在王宪月底离开之前,若要下山采买,咱们正好与他一道离开,总归他都要走,临走前稍咱们一趟,也不望咱们安安宽慰他这么久了。” 安安脸颊莫名有些发热,想要辩驳两句,又不知如何与秀兰说,她垂眼抹着袖中的玉镯,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将这镯子的事道出。 “若他真的愿意帮忙,那是极好不过了,四月初京中关试,他定也会忙得不可开交。”柳惜瑶觉得,她与前程相比,宋濯一定会选前程,所以趁快要关试时逃跑,宋濯便是想寻,也未必能抽的开身。 商议至此,便只剩下最为关键的一环,还是王宪的意思。 这个任务又落在了安安身上。 又是几日过去,安安碰到了王宪。 王宪给她拿来京中的糕点,是他攒钱特意去最后名的那家给她买的。 安安平日里会迫不及待打开来吃,今日看着却吃不下去。 “怎么不吃呢?”王宪疑惑道。 安安扁扁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为何心里头有些涩涩的苦味。 见她不说话,王宪便猜测道:“是因为你家娘子吗?” 安安抬眼朝他看。 王宪点点头,“看来是的,其实我听出来了,你那个故事里的小娘子,是你家娘子对吗?” 安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宪嘿嘿一笑,朝她眨眨眼睛,“咱俩一样,都不傻,只是没那么聪明罢了。” 安安咬唇默了片刻,吞吞吐吐问他,“那……那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王宪笑了笑,掩唇凑到她耳旁,“反正他们不是好人,总是欺负我,我才不愿意他们过得自在,等咱们一离开,公子怪罪下来时,有他们好受的,反正那时我们已经走了,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王宪说罢,高兴地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安安,“安安,你们离开后,要去哪里呀,要不然随我去豫州吧,豫州可好了,我们在豫州开个毕罗铺子,我做的樱桃毕罗可好吃了……” 当安安把这些话带回梅苑时,秀兰又是当即叫好。 柳惜瑶却总觉得心里隐隐发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安安却一味摆手朝她保证,那王宪是好人,绝对是好人。 见柳惜瑶还是心头不安,秀兰“哎呀”一声,凑到柳惜瑶身侧,故意没叫安安听到,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与她耳语,“咱们先出去再说,娘子是没见过那王宪,他连弱冠都未至,就是个十六七的少年,那小身板子,只要咱们出去了,我立马就能给他撂翻,到时候他怕咱们还来不及。” 安安不知两人在说什么,有些心急地凑了过去,“你们说什么呢,又不告诉我?” “我是劝娘子呢。”秀兰坐起身,继续压着声与柳惜瑶道,“娘子,秀兰还是那句话,你想逃,我陪你,你想留,我也陪你,可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三人都忧心有人暗中盯她们,每次谈及这些事时,都会在桌上烹茶,那沸水的声音,还有秀兰故意发出的一些声响,来遮几人的话音。 她故意将壶提得高高,往下一面倒水,一面又压声道:“你若要出去,外间一切都是未知,我们无依无靠,说白了每一步都是在‘赌’,你若想求安稳,那咱就不跑了。” 柳惜瑶默了片刻,最后抬眼道:“好,就按你说得做。” 正如柳惜瑶想的那般,越是接近关试,宋濯便越忙,这几日连晚膳都已是没工夫与柳惜瑶一道用。 今晚柳惜瑶已是洗漱过后,正要上榻休息,宋濯才回了梅苑。 他今日好似饮了酒,颊边带着丝温红,身上也透着淡淡的酒气。 柳惜瑶坐在榻边,看着他褪去外衫进了净房。 原本是不想理会的,他在外如何 都与她无关,可一想到从前听闻,京中诸多达官显贵,皆好去那坊肆中饮酒作乐,还有女子环绕身侧,更有的连男子也不放过,柳惜瑶忽然心口有些发闷。 她坐在榻边,一想到宋濯与旁人有过亲近后,夜里还要朝她贴近,便会莫名泛起阵阵恶心。 也不知她这到底是怎么了,最后竟当真鬼使神差下了榻。 宋濯洗漱的动作很快,待他出来时,便看见柳惜瑶一手端着灯,一手拉起他衣衫,猫着腰立在衣架前。 “在看什么?” 宋濯温润的声音从身后骤然响起。 柳惜瑶手臂一抖,那盏灯差点就点了面前衣衫,幸得宋濯立即出手将其扶住。 “啊……是、是我觉得奇怪,为何表兄衣衫上会有这个?”柳惜瑶在这衣衫上,没有闻到任何香料的味道,除了淡淡的酒香,便是有几根橙黄的毛发。 她捏起一根,拿给宋濯看。 宋濯只看了一眼,那眉心便微微蹙起,“这是猫的。” 柳惜瑶自然认得猫毛,可她疑惑的是宋濯不是不喜欢猫,怎么会沾上猫毛。 宋濯将那衣衫取下,推门交给了外面的仆役,随后又去了净房洗手,待彻底忙完,才与柳惜瑶解释,他今日是见了宋澜。 宋澜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府邸,又将两个孩子与赤虎全部接来了京中。 今日邀宋濯一聚,兄弟二人略饮了些酒,主要还是询问柳惜瑶的消息。 原本知道宋濯不喜欢猫,宋澜便叫人将猫抱了出去,却没想还是沾了些在他身后。 “赤虎……还好吗?”柳惜瑶躺在床榻里侧,背对着宋濯,轻声问它。 “未曾细看,但似乎是比在你身前养的时候,胖了许多。”宋濯也上了床榻,却未躺下,而是望着柳惜瑶的背影道。 柳惜瑶鼻子酸酸的,她已是在心底不住告诉自己,不要在去想了,过去便过去了,可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没有宋濯横叉一手,她也会住在那府中,名正言顺做那主母,而非此刻缩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度日。 宋濯不必开口,也知她在想什么。 他缓缓俯身,去寻了那小巧的耳珠。 见她眼睫微湿,他愣了一下,微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低沉,“是在哭正妻之位没了,还是在哭不能与宋澜白首?” 柳惜瑶咬着唇不让自己回答。 宋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再度俯身。 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开口。 他从耳珠寻去脸颊,让那温湿的泪珠染在唇上,一点点又朝下寻去,吻在了她微颤的唇瓣上。 两人像是在做无声的抵抗,她越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越是倾尽全力,用那各种花样。 柳惜瑶早就发觉了,这兄弟二人,宋澜看似身为武将,杀伐果决,令人胆寒,但其实在这些事情上,他向来小心翼翼,会哄她,也会怕没个轻重让她疼了,她若是稍有些吃痛,他便会立即停下。 可宋濯却是截然相反,他看似温文尔雅,举手投足端方有礼,可一经此事上,便宛如换了个心性,不仅不会停下,甚至连那软言相哄也未曾有过。 不过,他似乎极为擅长此事,不必开口询问,从柳惜瑶随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会清楚整个进程到了何种地步。 就比如此刻,他知道她快要忍不住了,便带着几分蛊惑地与她道:“我教过你,到了此时可以如何?” 她知道他想要她开口求他,她今日心头气堵,才不会随了他的愿。 柳惜瑶咬着唇,倏地一下别过脸去。 见她态度坚决,宋濯不由低笑了声,“瑶儿愈发坚韧了。” 话落,他再次俯身。 “还不松口?”那啜饮声与他略带含糊的沉哑之声从床尾传来,已是开始呜呜咽咽之人却依旧没有开口,宋濯无奈,然唇角笑意却是更深。 “初春的莲子最为清火,尤其是在那羹汤之中。”他夹起细细品味,反反复复,不舍咽下,直到那莲子彻底要在口中化开之时,她终于还是服了软,她开始求他,软着语调喊他表兄。 “晚了。”宋濯淡淡丢下两个字,听着她呜咽求饶,说她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可是软话说尽也无用,她索性怪责他,可越是怪责,越是难捱,到了最后,她话不成调,也不知到底在说何事,总归那神情与模样,皆入了宋濯眼中,不管她说的是何,也已不算重要,他知道她沉浸其中便是。 最后,这一宿自是没能安眠,闹到深更半夜,又是洗漱,又是清理更换,不过在此事上,宋濯向来很有耐心,喜欢亲力亲为,不必柳惜瑶费任何心思。 哪怕是到了净房,他也要事事管着。 柳惜瑶一想起方才他在上首的那些行径,还有那好似从水中捞起的床褥,她便心中有气,没有给他好脸色,“你出去收拾床榻,我又不似在华州时没有力气,用不到你。” “好,那你自己来。”宋濯难得答应的这般爽快。 柳惜瑶还觉得稀奇,才知这人脸皮如此厚,竟没有出去,而是拿了椅子就坐在她身侧,面色从容又温润地看着她,“缘何不动了,若是怕累,我便来帮你。” 柳惜瑶羞恼地将帕巾朝他面前丢。 他抬手接住了帕巾,可那帕巾甩来的水,却是湿了他里衣,“唔……看来还得再洗一次了。” 桶中的柳惜瑶下意识朝后缩去,“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便是不睡,我也要睡的。” 宋濯语气淡然,面如谪仙,好似不染一丝凡尘琐事,但却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褪下了最后那件衣衫,用那温润的嗓音道:“我衣衫被水溅湿,想重新擦洗一番而已,瑶儿是想到了何事,为何耳根这般红?” 他说着,已是提步朝她走来,舀了一瓢桶中温水,缓缓仰头从脖颈朝下浇去,“瑶儿不是困了么,为何盯着我看,却不洗漱?” 柳惜瑶咬着唇慌忙别开目光,不再看他,硬着头皮赶忙洗漱。 宋濯却是不紧不慢,从头至尾细细地瞧着她。 “你……你、你别看我。”柳惜瑶余光扫到他这般,脸颊再度涨得通红。 宋濯却说得直白,“我又未曾遮掩,若觉不够公允,你也抬眼便是。” 柳惜瑶再一次觉得宋濯在这种事情上,无耻至极。 到了第二日午膳时,宋濯难得没有下山,而是与柳惜瑶一道用膳。 “你不用备考吗?”柳惜瑶觉得奇怪。 宋濯朝她看了一眼,眉眼间是浅浅笑意,“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去城中是为了备考?”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4节 柳惜瑶蹙眉,“再过几日不是就要关试了吗?” 宋濯道:“的确,不过我是在忙旁的事。” 此番他只需能入翰林院便是,不必过分准备。 柳惜瑶不想知道他在忙什么,生怕他又随口就说出什么机密,赶忙岔开话题,“避子汤呢?你我昨晚那般……是、是要喝避子汤的。” “我知道。”宋濯搁下筷子,擦着唇角朝她看来,“为何不生?” 柳惜瑶也没了胃口,她鼻根微酸,垂眼低道:“不公平……对你日后的妻妾,皆不公平。” 她想说对她自己也不公平,但与宋濯说这些没有意义,他若当真在意她,如何会让她落到如此地步。 “瑶儿,你想多了。”宋濯道。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抬眼朝他看来,“即便不提那些,我也不会生的,我身子不好,我经不起生子的折腾,我怕我若是生子, 就没命再与你折腾了。” “不会。”宋濯道。 “你不给我避子汤,我就自己想办法,我若是此番怀了,必会有千万个法子弄掉。”她语气虽轻,但明显在此事上不会有半分退让,话落,那双眸也已是起了水雾。 宋濯似有些无奈,“我是说,不会怀子,做完行至最后,我未曾留内。” “啊?”柳惜瑶好似没有理解他话中之意。 “瑶儿可是神魂荡出,未曾感觉到?”宋濯用那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柳惜瑶顿时心头一紧,赶忙朝门外看去,见门外檐下并未有人,心底稍微松些,又开始回想昨晚的事。 见她怔懵着出了神,宋濯又是一声微叹,拿起帕子在那湿润的眼睫处轻轻擦拭着,缓声道:“我比你想的,更懂你些,安心罢,我不会叫你伤到的。” “瑶儿。”他温声唤着她,垂首与她十指相握,“他能给你的,我亦是可以,且方方面面,皆会比他更好。”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柳惜瑶不信他,但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总之再过两日,她便要离开这地方。 外面即便是赌,步步艰险,也比在这看似安稳,对她却如同深渊一样的地方苟活。 第75章 金乱了心智 宋濯在山中闲了一日,第二日晨起后就没了踪影。 柳惜瑶出逃的计划原本是在后日,谁知今晨安安去灶房取食盒时,王宪忽然与她说,灶房要他今日就下山去采买。 计划不如变化快,正好昨日宋濯闲赋,今日应当事情更多,正好顾不得她。 简单一合计,柳惜瑶便在早膳后,如往常一样看似随意地寻了个园子来散步消食,实则这一处早在几日前就被敲定。 此处距离灶房最近,中间还有一片青石板路,王宪若要下山采买,便会在那青石板路上整理牛车。 花园里只两个仆役,一个在修剪枝叶,一个在廊上洒扫。 柳惜瑶三人在院中踱步,秀兰最先出声,“娘子,今日天色真好,要不然放会儿纸鸢吧?” 那蝴蝶纸鸢也是几日前特地为此刻做的。 安安兴奋道:“好呀,娘子我们放纸鸢吧,许久都没放了!” 柳惜瑶故作勉强地点了点头,“那你回去拿吧。” 安安蹦蹦跳跳上了廊道,然转个弯就碰到了正在朝牛车上搬箱子的王宪。 灶房的人皆知这二人走得近,便也不觉稀奇,更懒得去管。 安安似与王宪聊得开心,一时忘了要去取纸鸢的事,反而还弯身帮他一道搬那箱子。 园子里柳惜瑶等了片刻,未见安安回来,便做出不耐烦的神情,责怪了两句。 秀兰赶忙说她去取,抄小路很快便回来。 秀兰腿脚麻利,没让柳惜瑶久等,就兴冲冲拿来了纸鸢。 然那纸鸢刚飞了一会儿,就挂在了园里的那颗老槐树上。 柳惜瑶“呀”了一声,便嘱咐其中一个仆役去端梯子,秀兰却是大掌一挥,挽起袖子就朝树上爬去,“娘子小瞧奴婢了,再高的树奴婢也能爬上去!” 柳惜瑶在树下看得胆战心惊,几次那秀兰的鞋底都是一滑,一副眼看就要摔下的模样。 她一滑,柳惜瑶便惊呼一声,几次下来,那两个仆役也是捏了把汗,目光齐齐就落在了正在爬树的秀兰身上。 当然,秀兰最终还是爬上去了。 爬树不算累,演这出戏可是叫她累惨了。 秀兰慢慢朝那挂着纸鸢的树枝挪动,好似极为费力一般,终于拿到了纸鸢,却是低头一看,一副头蒙眼花模样,声音都带了颤意,“娘子啊……娘子!我、我怕……怎就这么高啊,方才也不见这么高啊……” 柳惜瑶见状,赶忙就唤那两个仆役过来帮忙,忧心道:“这附近可有梯子,你们谁能上去帮帮她啊?” 当中一个仆役,搁下剪刀,朝那树上便是几步,稳稳落在了树枝上,他伸出手去拉秀兰,秀兰却不肯拉他,似怕极了似的不住摇头,“你将我摔了可如何是好?” “不会,你抓着我的手便是。”那仆役耐着性子劝她,她却始终不愿相信。 眼看事已至此,柳惜瑶又对另一个仆役着急道:“哎呀,要不然你去寻个梯子来?” 那仆役见状,只能无奈地搁下扫把,去屋中搬来梯子。 他将梯子靠在树干上,与树上那仆役一并劝起了秀兰。 秀兰吓得直撇嘴,终是肯挪动几分,然刚伸出脚,又颤巍巍缩了回去。 这两个仆役将心思全放在了秀兰身上,便没有注意到,柳惜瑶已是不动声色退到了园外。 这是柳惜瑶第一次见到王宪,就如秀兰口中所说,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他容貌并不算出众,但五官端正,看着就是那踏实的心性。 王宪在看到柳惜瑶时,朝她憨厚一笑,随即便伸着脖子四处看,那模样与神情的确是有些憨态,并不似那机灵之人,但柳惜瑶莫名觉得,他这双眼睛极亮。 然还未来及多想,王宪便掀开车上那长方的空箱,让两人赶紧先进去。 两人自也不敢耽误,连忙就躲在了箱中。 那老槐树上的秀兰,看到牛车已是远去,这才终是听了这二人的话,配合着慢慢从树上下来。 “哎呀,娘子真是的,我又不是故意不下来,是真的害怕嘛……怎还生我气了。” 秀兰拍拍身上的灰,对那两个仆役感谢了一番,赶忙就朝梅苑跑。 按照几人的计划,若顺利的话,此刻牛车应当已是出了侧门,朝山下去了,若不顺利,便会在侧门处被那守门的仆役拦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秀兰的这把火都要放了。 梅苑中干柴已备,菜油满桶,皆是这几日王宪的功劳。 她只需一点火星,便能让火光骤然腾起,山中忌火,一旦火起,仆役必定会慌乱万分,所有心思都在灭火之上,到时秀兰便可趁乱脱身,翻墙而出。 然秀兰前脚刚进梅苑,后脚便见两个身材魁梧的身影,入鬼魂骤现一般突然就落在了她身侧。 看那二人眼神,还有这身手,秀兰当即双腿便是一软。 完蛋,赌输了,那该死的王宪不是个好东西。 另一边,牛车已是出了侧门,朝着山下而去。 柳惜瑶与安安缩在木箱中,两人皆在为秀兰忧心。 尤其是柳惜瑶,她将那木箱的盖子推开了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怎会这般安静?”柳惜瑶看着那院子越来越远,心头却是愈发慌张,“怎会一点火光都没有,该不是秀兰出了何事吧?” 安安也将盖子朝开挪了几分,扒着木箱探头去看,心中也开始忐忑不安,“秀兰姐姐说过,那墙她若是想翻,轻轻松松就能翻过的……” 柳两人正是忧心之际,柳惜瑶的余光无意扫到了安安的手腕,因她扒着木箱的缘故,袖子滑落,露出了手腕上的白玉镯子。 “安安?”柳惜瑶当即蹙眉问道,“这镯子是从何处来的?” 安安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玉镯,抿唇道:“是……是王宪给我的。” “谁?王宪?”柳惜瑶心头顿时咯噔一下,赶忙将安安的手腕举到眼前,将这镯子细细看了一遍。 她虽出身并非名门,也未曾见过那上等的天家之物,可她也是读过不少书,一眼便知这玉镯绝非凡品。 这镯子是由三段弧形白玉拼合而成,每段两端皆以金制合页相连,合页上雕着那盛世牡丹,当中还镶着那朱红宝石。 正只玉镯不仅华贵,且还隐隐透出了一股威仪。 如此贵重之物,哪怕当初在勇毅侯府,也未曾见过与之能相提并论的,又怎会落在一个灶房仆役的手中? 见柳惜瑶神情惊疑,安安连忙与她解释,“他说是他娘亲陪嫁之物,硬是要给我,我想摘了还他,可摘不下来……” 柳惜瑶松开了安安的手,怔怔地朝她摇头,“不对,不对……不对劲……” 安安也是心头一紧,忙又问她 ,“怎么了娘子,何处不对”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便有那马蹄声由远及近,牛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王宪吹了声口哨,那面前的马车便掀开车帘,朝他看来。 “公子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啊?”王宪故意朝身后的木箱上努了努嘴。 宋濯眉宇微蹙,听到那木箱中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当即便沉了脸色。 他下了马车,径直来到木箱旁,将那盖子打开的瞬间,他深深吸了口气,冷冷朝王宪睨去,“王爷不该如此。” 听到“王爷”二字,箱中吓得面色苍白的两人,双眼齐齐瞪大。 宋濯将柳惜瑶抱进了马车,他神色冷淡,一路上一言未发,柳惜瑶心虚地垂首不敢看他。 马车与牛车一前一后回到别院。 宋濯与李羡去了正堂,有仆役将柳惜瑶与安安带回了梅苑。 “王爷缘何如此?”宋濯今日已是第二次同李羡冷下脸来。 两人自弘文馆相识至今,已是快至十年,李羡很少见他如此。 “该是我问你才是。”李羡负手走到他身前,挑眉道,“容慎,你以为是你掌控了她,可我怎么觉得是她掌控了你呢?”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5节 宋濯神色不愉,并未接话,而是又问他道:“王爷今日是打算将她带往何处?” “这山中皆是你我的人,你这般紧张作甚?”李羡冷哼一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难得见你为谁乱了心智。” “并未乱,只是人人皆有欲念罢了。”宋濯回得直接坦白,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又朝李羡看来,“王爷若是信得过我,便不该如此。” “我自是信你。”李羡毫不犹豫道,“我与母妃将一切都压在了你的身上,只是事到如今,我们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宋濯朝他淡然地弯了唇角,“殿下多虑了,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李羡轻笑,“你也多虑了,我没想将她带去何处,只是见她不安分,成日里盘算着想要逃走,索性便带她出来溜达一圈,逗逗她罢了。” 说至此,他话音一顿,那微扬的语调里带了一丝调侃,“也是想让你看看,你那金丝雀根本与你未曾一条心,怕是人家还心心念念去做那宋澜的正妻,至于你……费了这么多功夫,又有何用?” 饶是嘴上不承认,可这一刻,宋濯心头那股窒闷却骗不过自己。 “可是要去寻宋澜?”这是他回了梅苑,见到柳惜瑶时说的第一句话。 柳惜瑶已是忐忑多时,知道他会为今日的事来责问她,却没想一开口竟是提起了宋澜。 “没、没有,我不是要去寻他。”柳惜瑶出声辩驳。 宋濯抬手将她拉至身前,垂眼望着那噙泪的眸子道:“我前日刚与你提及他,你今日便不顾一切要往山下去,不是要寻他,又是要寻何人?” 不等柳惜瑶开口争辩,他便冷声又道:“你何时愚钝至此,一个寻常仆役便能将你不费吹灰之力带出的我宅院,你便未曾生过一丝疑虑?” “到底是不曾生疑,还是关心则乱,迫不及待要去寻他?” 柳惜瑶被他一通责问,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她别过脸去不敢看他,他却是抬手捏住她下巴,强行让她转过脸来与他直视,那冰冷的声音从他喉中缓缓而出,“若那人不是晋王,而是那存有歹心之人,你又当如何?” “为了去寻他,连性命都不顾?” “不、不是……”柳惜瑶落下泪来,用力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可他却将她抱得愈紧。 “我的确是关心则乱,但与宋澜无关,是因为你!”她使尽全力,哭着朝他愤道,“我不要做你的外室!我不要见不得光,就算我出去会死,也是要死在日光之下!” “柳惜瑶。”这是他头一次唤她姓名,“我说了不止一次,他许你的我皆可许你。” 柳惜瑶心头微凛,然此刻她也顾不得那般多了,索性将心里话一并道出,“我不信你!你谁都骗过,骗过父母,骗过兄长妹妹,也骗过我……你凭什么要我信你?” 宋濯闻言,方才还沉冷的眸色,顷刻间便平静下来,“所以你信宋澜。” 柳惜瑶莫名觉得后脊生出了一股寒意,她止住哭声,语调也跟着低了几分,“他与我从未食言,我为何不信他?” “好。”宋濯用那异常平静的声音道,“那便让你看看,你信的宋澜,若再见到你,会如何?” “来人!”说着,他便朝门外扬声唤道,“去将宋澜请来,告诉他有了柳表妹的消息。” 柳惜瑶顿时惊住,抬眼朝他看去,“你……你要做什么?” 宋濯静静地看着怀中之人,合眼用力堵住了那微颤的唇瓣。 “让你看看何为君子,何为卑劣……” 含糊的声音从他齿尖缓缓而出。 第76章 金长眠永久 主屋内的争执声逐渐静下。 屋外院子的石廊下,安安与秀兰皆抱膝而坐。 两人将今日发生的事压着声音缓缓道出,秀兰这才惊觉,怪不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到她都觉出了一丝古怪,原来那王宪便是晋王,想来这整个宅院都是提前得了他吩咐,才陪着他们一道演戏。 “秀兰姐姐,你力气大,你来帮帮我……”安安小声说着,将袖子拉开,露出那白玉镯子,“帮我把它给摘下来,我才不要它的东西!” 看到镯子的刹那,秀兰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开口时声音都在哆嗦,“我、我、我的那个天爷啊……你、你……你别告诉我这、这是王宪……啊不对,是、是晋王给、给你的?” 安安气呼呼地点了点头。 秀兰再度深深吸气,抬起指尖小心翼翼在那玉镯上碰了一下,“啧啧,你可知这镯子,买下十座院子都不成问题啊?” 安安只知这镯子上有金页,肯定是值钱的,却不知会贵重到如此地步,她也是不由愣住,然很快便又气急道:“他是骗子!他骗了咱们,若不是他说这是他母亲的陪嫁,我肯定立马就将它砸碎!” 秀兰见她如此气愤,赶忙抬手握住她手腕,生怕她一个不留神,真将这东西给摔坏了,“别着急啊……这陪嫁之物,那岂不是是周贵妃的东西?” 安安对朝堂与后宫之事皆不了解,甚至她连晋王是哪个皇子都不知。 秀兰左右张望了一番,未见这院中再有旁人,便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到安安耳旁道:“晋王的母妃,便是当初最承盛宠的周贵妃……” 这周贵妃早年为入宫时,就已名声在外,那张倾城之色,不知迷煞了多少人,据传圣上南下时,闻得此事心中好奇,原只是一面之缘,却叫他心中难忘。 那时的皇上已是四十有余,而周贵妃还未至双十,便直接被皇帝带回宫中。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可不一定做得了准,你就随意听听,可千万莫要传出去啊?”秀兰小声叮嘱着安安,安安听得认真,点头应是,秀兰便继续说道,“那周贵妃原本是嫁了人的,据传是因为……那位的缘故,她夫君惨死……” 入宫后,周氏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坐上了贵妃之位,足以见得圣上对这位的宠爱,然那传言又道,周贵妃怀子后害怕被人算计,便一直有所隐瞒,但还是叫那有心之人得知,孕期误服了毒汤,皇子险些没能保住,圣上龙颜大怒,打杀了好些人,最后又叫那亲信日日护着周贵妃,这才让李羡平安出生。 许是孕期那一碗毒汤所致,六皇子李羡出生时便极其瘦小,还时常生病,天天用那汤药吊着,可这命是保了下来,人却憨憨傻傻,再加上后来周贵妃被关入冷宫,这晋王便也不再受陛下待见。 秀兰说至此,也不由泛起嘀咕,“晋王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啊,他这般骗咱们,应当不傻才对啊……” 那静了许久的屋内,便骤然传来一声明显是要忍,却并未忍住的声音。 两 人皆是一怔,却也好似习以为常,安安头一次还什么都不懂,以为是柳惜瑶遭了欺负,后来秀兰与她说过之后,她便明白过来。 安安耳朵红红的,拉了拉秀兰衣袖,出声问她,“你可知,周贵妃为何被关入冷宫啊?” 秀兰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宫里的秘事,我哪里能知道的那般清楚,再说了,男人嘛,就图个新鲜,他新鲜之时,你就是再无理取闹,那也是情趣,待他厌了倦了,你哪怕好端端的,他也能给你挑出一堆毛病。” 安安憋着嘴,朝她点头,“秀兰姐姐说得对,男人的话果真不可信,若是信了便该遭殃了,都怪我不听你的话……” “哎呀。”秀兰抬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两下,“没事的,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便是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李羡何时来到了院外,他轻轻叩门,开门之人是安安,在看到他后先是愣了一瞬,毕竟他身份已是被她得知,便不必再装模作样,如今换了身衣裳,乍一看还没叫安安认出来,然很快反应过来后,安安便气呼呼又要将门合上。 李羡赶忙伸手去拦,却被那门夹了手指。 他痛苦地吸了口气,安安立即将门重新打开,还未来及说话,就被门外的李羡抬手一把给拉了出去。 秀兰缩在一旁,探头看着李羡将安安拉去一旁园中,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缓缓上前将门又给合上了。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也不知这安安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了。 静谧的园中空无一人。 只这假山旁有两人在说话,一个面带歉意不住温哄,一个气得咬唇一言不发。 “安安,你便是再气,也不要不理我……”李羡将安安手腕握得极紧,任凭她如何用力都甩不开。 “你、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这样!”安安终是气不过,朝他斥道。 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李羡忽地笑了,“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那时我怕吓到你,或者说……我怕你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不敢再与我谈笑……” “骗就是骗,哪里这么多借口呢?”安安心道,男人的嘴果真厉害,明明他犯了错,怎么还能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要论委屈,该委屈的是她才对! “好,我不寻借口了,我的确错了。”李羡说罢,便松开了她,退开一步朝她拱手,“安安原谅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安安看着眼前之人,神情有一瞬的怔懵,不过很快她那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并未跑开,而是上前一步与他道:“好,我原谅你了,你不是王爷吗,那你能不能下令,让二公子将我家娘子放了?” “不行。”李羡回答得很干脆。 安安顿觉失望,也更加气恼,“为什么不行,你可是王爷啊,是皇上的儿子呢,为什么不能下令?” 李羡道:“安安,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你和二公子都是欺负弱小的坏人。”安安彻底死心,也懒得再听他解释,转身便要回去。 李羡再次将她拉住,低声道:“容慎什么都告诉她,她实在知道太多了,她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 安安饶是反应再慢,此话意味着什么意思,她也是瞬间就能明白,那圆圆的眼睛登时涌出恐惧,“你……你们要杀我们吗?” “想什么呢,自是不会。”李羡朝她笑了,抬手帮她将额前一片落叶取下。 安安却被他这一举动,吓得立刻缩了脖子。 看她慌张至此,李羡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做王宪好啊。 安安回到梅苑时,那屋内又已是恢复了平静。 有仆役进院禀报,说宋澜闻讯后,立即策马朝城外赶来,此刻已至山下。 宋濯去了正堂,柳惜瑶与安安被阿福带去了正堂一侧的偏厅内。 这是一间小巧却布置十分雅致的房间,在那扇雕花木窗后,一道纱帐垂地,将这窗内景象全然遮蔽,却是能让这小屋之人,将堂内的一切皆能闻之。 宋濯前脚去了正堂,后脚那阿福便得令入内,来到两人身前,给这二人搁倒了一盏温茶。 柳惜瑶就知道宋濯如此缜密之人,不会叫她就这般与安安坐在一侧听。 “我也是为公子办事,娘子可莫要为难我。”阿福将茶盏又朝两人面前推了推。 柳惜瑶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温茶便要喝,安安却猛然想起什么,着急地喊出声来,“不要喝娘子!王宪今日与我说了,说你知道那么多,肯定是不能活着离开的!” 阿福与柳惜瑶皆是一愣。 阿福怕这两人闹,赶忙便道:“柳娘子,这茶里只是软骨散,喝了会没有力气罢了,不是要命的药!” 安安似不信他的话,拉住柳惜瑶不让她喝,柳惜瑶却是知道宋濯今日这般安排的目的,他是想要她死心,才让她故意在一侧旁听,并非是要她性命,便温言安抚了安安,随后将那温茶一饮而下。 安安虽是害怕,但见柳惜瑶已是喝了,便心里一横,随她一道喝下。 很快,两人便靠在身后罗汉椅上,齐齐没了力气。 须臾,正堂那边也终是传来了宋澜急切的声音。 “她人在何处?” 宋澜尚未落座,刚一入堂便朝宋濯问道。 宋濯一面烹茶,一面缓缓回道:“商州。” 得了答案,宋澜却是忽然静下,他来到矮几前盘膝而坐,许久都未再开口。 还是宋濯先抬了眼,朝他问道:“兄长便不想知道,她如今可曾安好么?” 宋澜还是没有出声,只静静坐在那里,片刻后才沉着嗓音低低道:“如今局势……不可有半分疏忽大意,否则便会被人拿了话柄,去圣上面前大做文章。”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6节 宋濯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可今日还是要装些糊涂,毕竟那窗后之人不知,“兄长不想知道,她是自行要走,还是遭人所劫么?” “不重要。”宋澜眼含沉冷,“不管因何缘由,她皆是我发妻,生死同穴。” 这四字听入耳中时,柳惜瑶还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如此情深义重,心头便又生出几分辛酸,然那泪水还未落下,便又听宋濯问道,“是叫我的人动手,还是将其带回,交由兄长亲自来?” 宋澜再度沉默,那落于双膝的手已是紧紧握住,手背上的青筋已是不住抽动着。 “我今日便下令,让府内准备丧事,便说她在山中休养时,病重离世。” 他似有些答非所问,那双眸中那杀伐果决的沉冷与那几乎从未流露的温润反复交替着。 他明明早已有了决定,若至此刻应当如何,那是他的妻子,最后的了结也应交于他手,可真正到了此时,他却开始犹豫,开始挣扎…… 他怕看见她时,他会心软……然他不能心软。 若她此番是遭人劫走,必定会失了清白,即便是她自行要走,她是他的妻,又怎能背叛于他。 更何况大盛最重家风门第,她经此一遭,不论那事情的起因或是缘由,结局都会遭人非议。 便是瞒了众人,也瞒不了他自己心中的这道坎,更不必说还有那勇毅侯府诸多之人…… 宋澜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许久后才沉沉呼出,再睁眼时,那眸中便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将其尸骨送去洛阳祖坟,以我之妻名义入葬。” 他们说好了,要生死同穴。 此生他只她一人,绝不会负她、叛她。 而此番,他只能先送她而去,待那百年之后,他已是会伴她身侧,与她一道长眠永久。 第77章 金如释重负 生死同穴。 这是他们头一次行至亲密时,他予她的承诺,那时她心中欢喜,皆是感动,而此刻这四字再入耳中,便只觉阵阵恶寒,心头好似被人狠狠插了一刀,将过去的种种皆已斩灭。 她一直以为,她对宋澜了解至深,以为当她失踪之时,她那 心急如焚的夫君会倾尽一切来苦心寻找。 她听他口口声声都在说,她是他的妻子,他务必要将她寻回。 然她如今方是骤然醒神,原他要找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命。 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于他而言似也没那般重要了。 柳惜瑶在来时的路上,还曾想过,若宋濯将二人之事说出,宋澜会如何做,如今她有了答案,那定然是顾及宋氏名声,毫不犹豫将她除之。 他善待于她不假,承诺于她也不假,甚至心中喜她也是真,可当涉及朝堂,涉及家族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将她牺牲。 所以,便是他知道了一切,知道宋濯所为,知道宋滢所为,最终命丧黄泉之人,也还是她柳惜瑶。 偏厅的房门被推开。 颀长的身影走入眼前,宋濯俯身将她抱起。 她面色与唇瓣皆已毫无血色,整个人怔懵着不知在想何事。 回梅苑这一路上,他始终未曾出声扰她。 直到她趴在床上,开始低低啜泣之时,宋濯心头终还是又有了一丝凌乱。 他将紧紧她环住,将唇齿从她肩后寻至耳畔,用那朱红的薄唇一点一点将颊边泪水裹入喉中,“可还要回去……去寻你那正人君子么?” 柳惜瑶哭着别过脸去。 宋濯看着眼前柔顺的墨发,慢慢将鼻尖探入其中,“你以为……勇毅侯府大公子的正妻,就是那般好做的?” 他说着,低笑了一声,“他若当真如此在意你,又怎会连半个护卫也不舍给你?” 宋澜身侧并非是没有那等武艺极高的亲随,但凡他离开华州时,留一个在暗中护着柳惜瑶,又怎会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话说直白些,他的确心悦柳惜瑶,可若同他自己相比,那还是少了些。 若从前,柳惜瑶兴许还要替宋澜争辩一二,许是他知道京中不平,才会将亲随都带在身侧,而她在侯府,定然安稳无忧,才未曾思虑那般多。 可如今,她不想再寻任何理由,宋澜的想法于她而言不再重要。 宋濯从后衔住那细长白皙的脖颈,低哑出声,“瑶儿……我若做不到,便会放你离去。” 柳惜瑶颤吸口气,合上那泪眸,又想起偏厅时安安的话,她默了片刻,用那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知你与晋王之事……你不可能放我走的,待哪一日你没了兴致,便是我死期。” 宋濯眉心微蹙,“谁与你说的这些?” 柳惜瑶没有回答,宋濯却已是猜出是那李羡。 他不由气笑,所以在她心里,哪怕只是一个没见过几面,且还将她戏耍之人,都比他的话更为可信。 宋濯将她松开,整个人平躺于她身侧,那微凉的眸子望着帐顶。 光是今日一日,他便几次三番心绪难平,这不该是他该有的模样。 宋濯合眼去平心绪,然触碰到她指尖的刹那,又想起年初时,宋澜当着阖家人的面,在桌下玩弄着她的手,而她羞涩又故作镇定的画面。 阴冷与淡漠在心头反反复复,他终是忍不住将那手一把握住,他低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玩着那指尖,“瑶儿这般厉害,贯会拿捏人心,何不看看你的手段,到底能让我疯到哪个地步?” “既是怕我失了兴致,将你除之,何不倾尽手段,来讨好迎合?”他一面缓声说着,一面抬手让她直接翻过身来,他垂眼望着那委屈又不甘的面容,到底还是没让自己彻底冷下心来。 他合眼上前,将那轻柔又细密的吻落于泪痕之处,“后悔了?那当初何故来招我……” 是啊,她何故要来招他。 他明明已是万分克制,万分隐忍,万分回避,自欺欺人的意味,不过分纠缠,只略微帮扶一二,就不会沉沦,就不算心动。 可她骗骗要来招他。 “你未曾说错……我确为卑劣……” 欲念的疯涨,的确会使人卑劣,他承认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看着那不远处的身影时,也曾想过,若她撑不住时,可会来求于他。 “但我……”这是他头一次将那深埋心底之言与她道出,在不住地衔裹之下,那处已是有了微微肿痛,她指尖入他发中,想要将其推开,他却好似那呱呱坠地之幼子,食之更甚的同时,继续与她道来,“我只是想……兴许你能来寻我,却并非是想……嗯……想趁人之危,或是轻薄与你……” 她的主动,那些不住的试探、撩拨,让他无法不去回避,因他自己会沉沦,果不其然,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让他沦陷,那他便带着她一道坠入深渊,何错之有? “瑶儿……”他迫她回过脸来,用那如三月桃花般深情又温润眸光,看着她从强忍的啜泣,到与他一并失控沉沦,“好,既不信我,那便等着……” 四月初的关试,宋濯顺利入了翰林院,做了那不起眼的编修一职,他数月以来,兢兢业业,默默无闻,全然没了四年前那新科探花的风范。 而在此时日中,那个全然不被秦王放在眼中的晋王,却是头一次让他有了戒备。 原晋王不过获了一个区区修撰一事,根本不值一提,他也未曾放在心上,然他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借着那修撰《文武治》为由,将满朝文武百官,几乎全部探究了一遍。 以文治国,以武安邦。 不论文臣,还是武将,从制度的建设,到人才选备,还有大盛之传承,皆要涵盖,尤其是在宋澜的协助下,又从边防形势,战例实事,军需备录,几乎无一遗漏,全然列在其中。 甚至还单独做了一册《名家之谈》。 用宋濯的话来说,此为拉拢人心,扶持新贵。 吸纳那些因门第卑微而得不到重视之才,为他们开辟一条最直接的通达之路,一旦圣上翻阅此册,便一眼识得其才,省去层层举荐,年年寒窗的苦熬。 当这些没有晋升之道,空有抱负之人看到晋王寻来,大多都是惊疑到不敢置信,待得知他们的名字将以“名家”之名,列入《文武治》中,更是激动得几欲落泪。 赏识之恩,堪比再生父母。 很快,晋王便得到一众寒门之子的拥戴,那份广纳贤才,仁厚亲民的气度,令其声望日益增长。 皇帝闻得此事,都忍不住感慨道:“若是老四来写修撰,定是铆足劲儿来夸朕,浑然不顾老李家体面,若是太子还在,他也……罢了,不提那逆子,且看老六吧……” 皇帝摆了摆手,挥退身侧潜龙卫,重重地咳了一阵,才咽下那口中血腥,低低叹道:“就是不知,朕这身子,可还撑得到那日……” 年底,皇帝病重,一连多日未曾早朝,浓烈的药味从紫宸殿朝内朝外蔓延。 晋王得令在殿前日夜侍疾,朝中诸事则交于秦韩两王暂理,然那韩王着实胆怯,便有太子旧党投靠,也不敢与秦王正面交锋,表面看似两王共事,实则已是秦王一人独揽大权。 可越是如此,秦王心中越惧。 他不惧韩王的顺从,也不惧百官的观望,最为惧怕的,还是那日夜守在紫宸殿外的晋王。 饶是有那谋士与他道,晋王傻名在外,所谓这一年中的那些声望,根本不足为惧。 可他还是怕,怕就是这般一个手无实权的老六,在父皇临咽气前,得了一纸诏书,那便足以翻盘。 来年开春,少陵原上景色宜人。 御史中丞夫人张氏来原上游玩,误遭那毒蛇所咬,被一名女子所救,此女心地纯善,又极得张氏眼缘,再加上有这救命恩情,张氏便将其收为义女。 柳惜瑶闻得此事时,神情颇为恍惚,“我与她素未谋面,怎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又怎会与她有眼缘,更别提被她收为义女……” 这一年来她始终如此,神情淡淡,好似已是坦然接受,不再去提出逃一事,与宋濯在一起时,也看似十分和谐,平静万分。 可秀兰却知她并非真的如此。 秀兰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那份激动压下,看着两人面前这封张氏亲笔所写的信,猜测道:“可能是……是公子的主意吧?” “嗯,应该是他。”柳惜瑶回过神来,缓缓颔首,毕竟能被送到她面前的书信,应当都是得了宋濯应允的。 他近日太过繁忙,每每回来已至深夜,他在翰林院入职,又是那最底层的职务,时不时便要夜里当值, 有时候三四日才得空回来一趟。 这一年中,他待她从未变过,还是那般温润又疼护,只是柳惜瑶这边,好似在较着劲一般,会在两人最为欢愉之时,陡然说出那句,“表兄应过我的事,可还作数?” 而宋濯会在她双颊绯红,神魂摇荡之际,明明又痴又狂,却又是用那极为平静的声音与她回答,“若不作数,我当在你面前自戕。” 她咬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颤声道:“嗯、嗯……那、那我便啊……便等着表兄……啊……” 她说过,死也不做外室。 她并非是真心信了他,而是她认清了现实。 在这宅院中,她不仅逃不脱,还没有任何能与他相较之能,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但若有一日,她得知他要娶妻之时,她也知自己没有那能耐逼他自戕,更何况他自不自戕,又与她何干。 总之,那一日若是到来,她会去寻娘亲。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胆小,却没想在下定决心之时,她反而会如释重负。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7节 第78章 金弑君篡位 阿福在暗中随护,驾车之人也是宋濯手中功力极高之人。 柳惜瑶与秀兰坐在车中,这是她们头一回从原上下来,踏入这无比繁华的京城。 在行至一处极为热闹的地段时,秀兰终是忍不住,得了柳惜瑶应许后,将那车帘拉开一角,朝着街上看去,然很快,便见她面色煞白,赶忙将帘子落下,紧张到唇瓣直颤。 在那马车外,宋澜牵着峻岭与马车擦肩而过。 峻岭突然停下脚步,调转马头便要朝那马车追去。 宋澜朝那马车上看了一眼,认出为刘御史府中的旆,便用力拉了缰绳,让峻岭调过头来,沉声责了两句。 马车内的秀兰,手帕都已被汗浸湿,柳惜瑶也是心跳如鼓,她许久未曾这般怕过,怕到眼眸已是微红。 直到马车停在刘府门外,仆役轻唤两人出车,柳惜瑶才长舒一口气,慢慢稳住心神。 两人皆已幂篱遮面,随着仆役步入府中。 张氏是位将近五旬的妇人,面容和善,笑容可掬,没有半分摆谱之意,反倒是闻声亲自来院中相迎。 两人见面,柳惜瑶与秀兰皆将幂篱摘下,恭敬地朝张氏行礼。 张氏抬手缓缓将柳惜瑶扶起,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那眉眼间尽是长辈才有的温厚慈爱。 入堂之后,张氏挥退婢女,只留她在身前说话。 “莫要害怕。”她轻声安抚着柳惜瑶,“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所为他们,便是御史中丞与宋濯,早在多年前,刘御史便在弘文馆授课,他一眼便看重宋濯之才,料定此子日后必能有番作为,且两人心性皆是那能容忍之人,便这般多年来单从表面来看,并未显出关系紧密,然暗中一直在齐力未晋王谋划。 这些事在今晨宋濯离开之前,也与她一一道明。 柳惜瑶面对张氏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她颇为局促,张氏又慢慢笑道,“你的事我皆知,不必害怕,孩子,我肯收你为义女,与他们有关,但我若是不愿,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面前之人看去。 张氏牵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世道若只是好,那可不够。” “那还应当有何?”柳惜瑶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出声来。 见她终是松口,张氏脸上笑容深了几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些话我可不会随便与人说,你得先唤声母亲。” 柳惜瑶抿了抿唇,闷闷地唤了声,“母亲。” “瞧,你明明心中对你亡母思念极深,不愿唤我这声母亲,但你为求安稳,还是唤出声来。”张氏说得极为通透,笑着朝她点头,“这就是其一,你如今已是能够做到。” “孩子啊,人活于世,有的为风骨,有的为传承,有的为家国,有的为情义……”张氏轻抚着她手背,语气慈爱又深远,“至于你,但求安稳,这本无错。” 柳惜瑶愣了一下,随后唇角慢慢弯起,“原来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母亲。” “可并非是那容慎所言。”张氏摇头笑道,“我活了半百,若连这些都猜不出,这御史中丞夫人之位,怕早就是旁人来坐了。” 说罢,她松开了手,朝柳惜瑶轻轻挤了下眼睛,“说到容慎,你可知长公主有意将兰阳县主指给他?” 柳惜瑶心头咯噔一下,倏然抬起眼来。 “但他为了你,拒了个干脆。”张氏说道。 柳惜瑶那紧攥的双拳,缓缓松开,用那极低的声音道:“更是为了他自己……” 她不信宋濯这般运筹帷幄之人,会感情用事。 “呵,说得不错。”张氏被她的直白逗笑,可转而神色又有了一丝微凝,“那兰阳县主可是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孙女,这才刚及笄,就封了县主,若他应了这门亲事,与后面之事多有相助,便是不应……倒也无妨,只是惹了长公主不悦。” 张氏说至此,垂眼喝了几口茶,又缓声与她道:“月底为长公主六十大寿,京中百官家眷皆受邀出席,她听闻我收了义女,便特地嘱咐要我将你带去。” 张氏当日得了消息,就已是出言帮柳惜瑶婉拒,说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长公主,然长公主却说,府内奇珍异草应有尽有,还有太医坐诊,不管是何疑难杂症,皆可去她府中来看。 张氏在提及长公主时,神态并未露出不悦,可那脸上的笑意却是隐约淡了两分。 “为何非要我去?”柳惜瑶疑惑道。 “你莫慌,你的身份她们暂查不出。”张氏低哼了声,“只是这京中有无数眼睛,我这府中每日往何处去信,那暗处皆有眼睛盯着,不难猜出你与容慎的关系,又或者,他也没想瞒了。” 到底还是年轻人,聪极至此,也还是会有所冲动。 纵是长公主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宋濯却还是想要推拒,不允她去寿宴。 师徒俩这么些年来,头一次在一件事上有了纷争。 张氏叹道:“那高处的人,向来强势惯了,并非是非你不可,可若你不去,便是驳了她的面子。” 柳惜瑶明白了,就如那时在宋家一样,荣华县主一旦开口,不管有无道理,是何缘由,她也只能照做。 “有些事,我亦是不能说得太过,但你需知道,容慎是不愿你去的,打心里来说,我也不想去。”张氏说至此时,声音比方才又低了几分,“但已至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丝一毫都容不得错处,所以我必须去,你也得去。” 张氏说罢,再次将手落在她手背上,那力道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太过谨慎,必定会打草惊蛇。” 回去的马车上,秀兰得知此事,忍不住冷哼,“得罪长公主的人是公子,长公主心中再有不瞒,寻公子麻烦便是,干嘛非要寻娘子,这人啊,都是逮软柿子捏。” 柳惜瑶垂眼道:“无碍的,那日我会跟在夫人身侧,好歹我已是张夫人认得义女,看在她的面子上,长公主也不会太过为难与我,至于你和安安……那日就不必去了。” 秀兰心头倏然一紧,照常理来说,柳惜瑶即便不带安安,也会带上她,可今日却是连她都不愿带了。 “ 娘子,可是会出什么事?”秀兰压低声问道。 张氏并未与她彻底挑明,但那语气与神态,分明是有所暗示,柳惜瑶沉默着没有回答。 片刻后,秀兰自顾自道:“安安毛躁些,便不叫她去了,但我那日必定是要陪在娘子身侧的,总归娘子莫要忘了从前答应我的,若有一日你做了正头娘子,至少也要让我坐到一院的管事。” “我有说过吗?”柳惜瑶抬眼朝她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隐隐笑意。 “怎就没说过呢?”秀兰当即急眼道,“当初在幽竹院的时候娘子便说过的。” “好啦,我知道的。”柳惜瑶难得逗她,轻笑着道,“那便与我一起等吧,若真有那么一日,秀兰姐姐这样能干,一院的管事哪里够啊?” “那可不。”秀兰也得意地杨了唇角。 有那么一瞬,柳惜瑶仿若回到了幽竹院,在那巴掌大的小屋里,两人便时常这般说话。 “没有想过嫁人吗?”柳惜瑶忽然问道。 秀兰闻言,那原本还在含笑的眉眼,顿时便嫌恶到快要扭曲,“别!我才不要嫁人呢!” “可我看你与阿福,总是在一处。”柳惜瑶道。 “哎呦喂!”秀兰连连摆手,“我只是请教他功夫罢了,若要我嫁人,不管是谁,那都得折我半条命进去!” 恍然间,柳惜瑶又想起许久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未曾有过嫁人的念头,只一心想着凭借抄书赚来的银子,去侯府外可置一处小院,往后余生便可安稳度日。 可如今再看那时的自己,便觉实在过于天真,单是从抄书这件事,就已有宋濯的介入。 柳惜瑶也曾问过宋濯,若荣华县主并未给她指婚,她也攒够了银子去置办宅院,那他会如何? 宋濯说,她若买了院子离开,他出手的机会只会更多。 柳惜瑶明白了,她和安安两个人想要买个院子容易,但若想后半生安稳度日,便如同痴人说梦,到时便是她没有机会再去塔楼寻他,他也会寻她来助。 事情的走向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结局还是一样,他会挣扎,会犹豫,但最终依旧骗不过自己,还是会将她据为己有。 而她也依旧没有抵抗之力。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柳惜瑶默了许久,忽然出声对秀兰道。 秀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娘子羡慕我什么呀,我这是奴婢的命,跪这个,跪那个,成日里干活不说,还要忧心,稍不留神又要被打杀发卖。” “咱们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秀兰说至此,深吸一口气,朝柳惜瑶看来,有些话她也已是憋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柳惜瑶开口,今日可算让她等到了,这些话她可当真是不吐不快。 “我知道娘子这两年过得糟心,可娘子还记得当初为何要走这条路?那是为了推掉婚事,更是为了日后的安稳啊。” “我从前其实还忧心公子身底不好,可这一年多,我看他身体梆绑的,伺候娘子不成问题啊。” 秀兰说了一连串,稍微喘了口气,又道:“旁人我不知,我就单说我自己,是要住在那金丝笼里哭,还是茅草房里笑?我肯定是选金丝笼,因为我住在金丝笼里,未必会哭,可我若住在那茅草房里,我、我……我也笑不起来啊!” 说罢,她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啊,这日子已经安稳了。” “我知道娘子不愿做外室,只要公子一日没将娘子明媒正娶,我也打心底里不相信他,可娘子仔细想想,御史中丞家的义女,能去做旁人的外室吗?” “这世上哪里有走不通的路。” “这句话娘子可还记得,这是我那时想不开,在院子里与那树干较劲的时候,娘子劝我时亲口说出的话。” “如今,我再将这句话还给娘子。” “与其为那从前的事而不住生怨,为那尚未来到的事而郁郁寡欢,倒不如先将眼前过好。” “我今日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其实只是想让娘子开心些。”说至此,秀兰忽然鼻根一酸,红了眼眶,“人活这一遭太不容易了,何况这世道本就于我们女子而言,更是糟糕透顶。” 皆是仆役,那仆役还能娶妻,还能对妻子吆五喝六,可那妻子,一边伺候主子,一边伺候男人,这日子她才不过。 “容我说句娘子不爱听的,便是当真做了外室,错的也不是娘子。”她与她在一起这般久了,如何看不出她的打算,秀兰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与她直白道,“要死也是旁人死,柳大娘子若当真疼爱自家女儿,怜惜还来不及,又何至于怨恨?” 此话一出,那久未出声,已是将近一年都未曾再有过情绪失控的柳惜瑶,顿时掩面痛哭而出。 秀兰亦是泪如泉涌,抬手将她紧紧揽在身前,不住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 月底长公主的寿宴眨眼将至。 宋濯在最初时,问了她两次,可当真要去,即便不去,也无妨,一切交于他来。 柳惜瑶却皆是与他肯定地点头,她要去,连御史夫人都会去,她又缘何去不得。 即便她无意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但事实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宋濯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床榻上,宋濯揽着她道:“母亲与三娘明日也会在场。” 柳惜瑶惊坐而起,望着宋濯道:“那她们岂不是会将我认出?” 宋濯手指勾着她一缕发丝,轻笑着道:“无妨,你只要与师娘寸步不离,她们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出声。” “可、可日后呢?”柳惜瑶不安道。 宋濯抬眼道:“日后我娶妻之时,也还是要见,不过早晚得事,又有何可惧?” 宋濯说罢,坐起身来,他没有吻她,而是将她忽然抱至身前,动作轻缓又柔和。 “对不起,瑶儿。” “对不起……”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8节 若能再来一次,他从一开始便会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会呵护与她,而非看着她苦苦挣扎。 “原谅我,瑶儿。” 他知道说再多已是无用,那便用行动来证明。 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彼此清晰的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翌日清晨,柳惜瑶醒来之时,宋濯已是早早下原去了皇城当值。 柳惜瑶也需早些准备,长公主的寿宴要于午时开始,她虚得先去刘府寻了张氏,两人在一并去长公主府内赴宴。 今日长公主府门前,光是车马便已排出长龙,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 已有那车中夫人,见实在等得太久,索性便提前下车,一路步行入了府邸。 张氏也在车里待得发闷,便与柳惜瑶也下了马车。 她未戴幂篱,与张氏的长熄一左一右将其搀扶着,一路缓缓而行。 宋家的马车上,宋滢早就安耐不住,已是第三次开口对荣华县主提出想要提前下车。 “我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娘怎就非要日日将我拴在身侧,我都多大了,还能丢了不成?” 宋滢委屈极了,自前日里来了京城,便想要外出闲逛,□□华县主却总是不允她出去,甚至还差了好些人将她守着,似这京城的街上有何洪水猛兽一般。 “娘你不知,我这一年功夫厉害了许多,我肯定不会被欺负,我这身上还有……”宋滢得意地将袖中那柄匕首拿出给荣华县主看,却被荣华县主一个冷眼止住,“不许就是不许,这可是长公主府的门前,岂容你没规没矩?” “哼!”宋滢气得在脚下车板上用力踩了一脚,马车摇晃,荣华县主朝她瞪来,她赶忙别过头去,掀开车帘朝外看。 这一看,便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背影。 她先是神情一惊,随后眯眼仔细又瞧了一番,待那身影似与身侧妇人说话之时,那侧脸落入眼中,宋滢只觉心头咯噔了一下,似瞬间顿住。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再看之时,那身影已是迈入府中。 巳时已至,长公主府的百花园中,宾客陆陆续续被婢女引至席位,今日寿宴的席位皆是按照官阶高低而设。 长公主乃先帝最疼爱的公主,连久病于榻的圣上,在今晨都已叫那紫宸殿的大监亲自带了寿礼送至府内,更别提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家眷,几乎尽数到场,又有何人敢拒。 连那往日深居简出的几位年迈的夫人,今日也都亲自前来,以示敬意。 荣华县主为皇室之人,她带着宋滢所坐的席位,距离主位的长公主右侧,不过熟步之遥。 柳惜瑶随张氏入席,坐 于前排偏左之处,虽不是那最前之处,却也明显位属上列。 柳惜瑶能感觉到斜上方传来的那道目光,早在她一迈入园中时,就觉察到了,却未曾抬眼朝那方向看去。 宋滢见长公主一直尚未露面,便愈发安耐不住,几欲起身,皆被荣华县主低声呵止。 她自然也看见了柳惜瑶,然今日这般场合,便是那平日里极为相熟的夫人碰面,也不敢随意离席走动,更别提那些小娘子们,哪怕往日性子再活,此刻也具是端坐席间,一颦一笑皆是规矩得体。 “宋滢我告诉你,这里并非是在华州,你给我老实些。”荣华县主一改往日宠女的模样,言词也是愈发严厉,“有任何事,待回去了再议。” 长公主尚未露面,园中近百名婢女井然有序的端茶奉食,在那园口之处,还有园中各个角落,都可见到那身着甲胄的侍卫守立,莫名透着一股令人窒闷的压抑。 眼看已至午时,长公主还未露面,饶是觉出不妥,却也未见有人出头询问。 午时过半,上首之处终是传来响动,是那长公主携兰阳县主缓步而出。 园中众人暗松口气,齐齐起身。 长公主虽已年至六旬,眉眼间却不显一丝老态,反而倒是将那独属于帝王家的威仪,全然呈现于神色之中。 “恭贺长公主千秋福寿。”众人齐声行礼。 “今日到场诸位,皆是本宫的贵客,在本宫面前不必拘礼。”长公主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很快便有那宫中请出的乐师从旁演奏,长公主眸光落在荣华县主身上,问她道:“荣华你好似已是许久未曾回京了,这些年也不知回来看看本宫。” 荣华县主闻声,赶忙起身道:“姑母莫怪,侄儿心中惦念姑母已久,奈何前些年染了头疾,便不敢再随意出门了。” 长公主朝她摆手,要她坐下说话,“本宫府内有那太医,今日便可细细帮你瞧瞧,看看是何缘故?” 话落,她唇角虽弯,眉宇间却是浮出一丝冷然,“你家那两个孩子,宋澜不错,文武皆备。” 说至此,她眸光又冷冷朝左侧的张氏那处睨去,“本宫听闻,你近日来收了义女,可是你身侧这位?” 张氏握住柳惜瑶的手,缓缓起身,朝着上首行了一礼,“回长公主,正是此女。” 长公主没有出声,只垂眸翻着那金丝玉盏的茶盖,就坐于她是手边的兰阳县主,则似笑非笑地望着柳惜瑶。 片刻后,那上首才淡淡说了句,“坐下罢。” 一曲奏罢,园中忽地静下。 就在此时,远处倏然传来一声钟响。 这声音让园内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抬眼朝那钟声传来的方位看去,是那皇城的方向。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沉重的钟声在整个京城上空骤然而起,一声接着一声,让整个寿宴瞬间陷入寂静,有人惊慌失措,有人面露宁色,也有人已是摇晃着身影站起身来,更是有人在听到钟声已至四十下时,哆嗦着直接双膝落地。 直至四十五下钟声皆已响完,那上首之人才扶案而起。 她神色从容,迎着众人的目光,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扬声便道:“晋王李羡,勾结禁军,意图弑君篡位。” 此言一出,满园哗然。 然不等众人反应,上首又传来长公主那极具威严之声,“诸位不必惊慌,秦王已奉密诏,带兵入宫,即刻捉拿那弑君逆贼,为大盛剿清乱党!” 话落,那园中侍卫皆是手持利刃,一面朝着园内涌来,一面振臂高呼,齐声附和:“捉拿逆贼,剿清乱党,捉拿逆贼,剿清乱党!” 脚步声如同响雷,震得席间杯盏颤动。 原本还带着几分迟疑的重任,此刻彻底是乱了阵脚,有那夫人想要壮着胆子询问一二,然刚一抬头,还未开口,迎上那侍卫森冷的目光,便硬生生将话咽下,惊慌地与身侧之人靠在一处。 长公主似乎对众人的表现极为满意,她含笑着点了点头,又慢慢坐回了原位,缓声又道:“诸位莫要忧心,既是在本宫府内,本宫自会护尔等安危。” 话音刚落,便听园中有位夫人颤巍巍朝上首行礼,语气中透着几分慌乱,“妾身心口突感不适,恳请长公主允妾身先行告退,回府歇息。” 席间有几位夫人闻言,也开始小声应和。 “身子不适?”长公主端那茶盏的动作微顿,冷冷抬眼朝她看来,“本宫说了,你们今日既是来了本宫府中,本宫自要为你们的安危负责。” 她稍一抬手,便有太医提着药箱,快步而出。 “若还有何人身子不适,便叫太医上前诊治便是。”长公主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可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寻那借口外出,意图勾结逆贼,本宫也决不轻饶。” 声音落下之时,便见那当中一个侍卫,手起刀落,那方才出声称病的夫人,今日带来的近身女婢,当场人首分离,直接倒在众人面前。 “啊——” 园中惊叫声连连,有人晕倒,有人捂嘴痛哭,也有人煞白脸色不敢有半句微词…… 长公主搁下茶盏,抬眼望着一众惊慌失措之人,语气不疾不徐道:“今日,若秦王得胜,诸位夫君皆为从龙之臣,位列中枢,日后那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可若是败了,诸位与本宫……皆要陪葬。” 她说着,便朝那不远处席位上,那太傅之女看去,“别哭啊,不是说了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正好也借此时机,看看诸位的夫君们,可当真在意诸位。” 第79章 金诸多女眷 片刻前,紫宸殿内。 皇帝原已是喝了药昏昏睡下,却被那丧钟声骤然惊醒,他愤怒起身,用那沉哑的嗓音怒斥。 “谁撞得钟,何人下的令?” “朕、朕还没咽气……就、就敢撞丧钟?” “来人,来人!” 那成日里守在紫宸殿内侍疾的晋王,此刻正在偏殿休息,闻声跌跌撞撞跑到皇帝榻边。 “父皇!”李羡白了面色,气喘吁吁道,“父皇,怎么会突然响了那丧钟,太常寺怎会如此?” 原本还心疑可是晋王趁他就寝,生了那谋逆之心,可见他此刻跪在自己榻边,惊吓到如此模样,瞬间便反应过来,是那不争气的老四! “太常寺?”皇帝老眼中皆是狠辣,一把握住晋王肩头,咬牙撑坐起身,“是老四那孽障!怕是他早已联合太常寺卿,演了这出戏来,就只等着带兵入宫,将你与朕一并除之,好登上这皇位!” 马大监扶着额上那乌黑的帽子,慌慌张张跑入寝殿,双膝跪地道:“陛下,紫、紫宸殿外……走水了!” 不过顷刻间,浓烟冲天。 朱雀门外,秦王率领一千亲卫,手中拿着密诏,朝那上首的袁秩,冷厉道:“太常寺已鸣丧钟四十五响,圣上驾崩,晋王弑君篡位,本王奉密诏入宫捉拿逆贼,尔等不开城门,是要与晋王一道谋反吗?” 袁秩故作犹豫不决,片刻前就已差人去紫宸殿查圣上安危,然那紫宸殿已是火光漫天,所派之人好似久久未归。 秦王见他似有所动容,便又厉声责问,在他步步紧逼之下,袁秩终是下了决断,咬牙下令,“开城门!” “捉拿逆贼,剿清乱党!” 秦王振臂一呼,率那千人冲入皇城。 然就在最后一人踏入城门之后,沉重的大门轰然关闭。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园中宾客骤然得知,她们已是被当做长公主与秦王的人质,用来逼迫百官投诚,这当中原就是秦王势力的家眷,此刻神色稍缓,只忧心秦王此举不能成功,而另一方如那韩王势力,太子旧党,此刻皆已吓得面色惨白,甚至还有人被吓晕过去。 荣华县主似头疾发作,她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揉着眉心,身侧钱嬷嬷见状,忙来至她身后,抬手在她肩颈上轻轻捏揉。 荣华县主声音不大,但明显难受得紧,时不时拿着那钱嬷嬷的手,换向别处。 两人这看似寻常的接触,却已是因这多年的主仆关系,默契的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身侧的宋滢也是佯装害怕,双手环抱在身前,然那手已是摸入袖中,紧紧握住了那柄匕首。 柳惜瑶与张氏这边,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然这几人却早已在不动声色中,将那腰间香囊露出。 “啊!蛇、有蛇啊!” 园中突然响起一女眷的尖叫声。 只见那园子里忽然窜出条小臂粗的青蛇,众人惊呼,纷纷离席避开。 上首长公主见席尾处有所骚动,立即让侍卫将蛇斩杀,同时又冷声警告,任何人不得擅离席位。 然那侍卫刚将蛇斩杀,便不知又从何处,冒出了数条蛇来,有那女眷被蛇缠了小腿,已是顾不得长公主的冷斥,吓得满园乱跑。 园中的蛇越来越多,近乎百条。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79节 侍卫们一时也有所慌乱,有人拔刀,有人后退,场面顿时失控。 就连那上首的兰阳县主桌下,也不知何时钻了条蛇。 张氏一手牵住柳惜瑶,一手拉住长熄,三人被几个婢女护在其中,趁着园中此刻混乱,悄然向园外退去。 蛇群在席间不住游走,始终不敢朝这几人身上靠近,皆是因那特质的香囊内,有那驱蛇的香料。 园中的蛇并无毒,可皆是些京中贵女,没有人见到蛇还能淡然处之,她们被蛇惊吓到花容失色的同时,又听那上首传来长公主的怒斥,“若敢擅自离席,格杀勿论!” 然即便如此,还是有那被吓到四处逃窜之人。 有那侍卫领命之后,也不再手软,手起刀落,便见有人应声倒地。 就在这混乱之中,原本躲在老嬷嬷身后,看似被吓得惊魂不定的荣华县主,忽然身影一动,朝那上首猛地冲去! 她本就距离主位极近,又缩在老嬷嬷身后,俨然一副吓破胆的模样,便一直未曾引人注意,那侍卫只顾提防地上的蛇,哪里能想到身侧的皇族女眷,竟会有此身手。 待他们有所反应之时,却已是来不及阻拦。 宋滢惊觉母亲向上首而去,只怔了一瞬,也立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拔出袖中匕首,朝那拔刀要拦荣华县主的侍卫刺去,匕首直戳那侍卫脖颈,鲜血顿时朝外飞溅。 宋滢用力眨了眨眼,双手不住轻颤,然她顾不得去擦脸上的血,又立即弯身将那侍卫手中的刀捡起。 另一侧的侍卫原也想拦,却又被钱嬷嬷直接撞开,还有那长公主身侧的婢女,也被冲至面前的荣华县主一掌震开。 长公主还未来及反应,便见荣华县主已是闪身来到她身后,用那尖利的手一把掐在她咽喉处。 “放所有人离开,否则……” 冷冽的声音从耳旁响起,长公主脸色骤变,扬声怒斥,“荣华……你敢!” 荣华县主冷笑一声,从宋滢手中接过匕首,“我为何不敢?”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匕首便朝她手臂狠狠扎了一刀。 下方又是一阵惊呼,那逐渐围上的侍卫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远处园口的方向,张氏今日所带的几名婢女,腰间皆藏有软剑,此刻她们一面护送柳惜瑶三人,一面正与侍卫缠斗,眼看已是快要退出园子,柳惜瑶却是朝那上首看去了一眼。 她看到荣华县主挟持了长公主,侍卫开始逐渐朝上方靠拢,而那兰阳县主,亦是没有顾及长公主,带着几人正欲从侧门逃离。 柳惜瑶脚步倏然停住,正要与张氏开口,谁知张氏也看到了这一幕,两人只对视了一眼,便猜出了对方心中所想。 张氏立刻下令,便有两名婢女来拖住侍卫,其余几人又护着三人朝那侧门处寻去。 兰阳县主刚被侍卫护至园外,便遇到前来拦人的柳惜瑶等人。 事已至此,侍卫皆已不再顾忌,举刀就朝几人砍来。 兰阳县主看到不过是那年过半百的张氏,带着那两个女子,还有几个婢女罢了,便没有放在心上,可眼看那婢女们个个身手不凡,她也开始心慌,连忙便转身要跑。 柳惜瑶见此情形,已是顾不得那么多,她松开张氏,咬紧牙根朝着兰阳县主追去。 身侧的秀兰见她离开,心头也是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兰阳县主今日盛装出席,发冠与长裙原本端庄华贵,此刻却成了累赘,很快便被柳惜瑶一把拉住。 两人皆是那不通武艺之人,然柳惜瑶虽看似柔弱,这两年却是时常同秀兰练早功,力气要比这娇生惯养的兰阳县主大了不少。 两人拉扯之中,那一直隐于暗处的阿福,正欲出手,却见柳惜瑶一把扯下兰阳县主头上发冠。 “表兄……何为掌人意识?” “意识乃精气神之意,掌人意识便是指此处可断人精气,若力道过重,可令人陷入昏迷,若力道轻缓,则能使人醒脑开窍。” 柳惜瑶铆足劲,一把将兰阳县主拉至身前,在兰阳县主俯下身时,她抬手重重压在了其发顶的百会穴处。 秀兰赶过来时,正巧看到兰阳县主躬身朝柳惜瑶怀中去,以为她是要拿头撞她,也是实在太过激烈,想也没想抬腿便一脚朝兰阳县主腰上一踹,直接将人踢翻在地。 见兰阳县主倒地不动,秀兰顿时愣住,“我、我将她踹死了?不至于吧……” “不不不,她是被我打晕了。”柳惜瑶一边喘着气,一边忙朝秀兰招手,“快,把她架起来!”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兰阳县主,又回到方才那园口之处。 见兰阳县主落到两人手中,侍卫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张氏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回到园中,上首之处,荣华县主还在与长公主僵持,而那侍卫已是将几人层层围住。 张氏缓缓步入园中,声音沉稳又坚定道:“诸位,你们可知,今日并非晋王弑君,而是秦王谋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那眸光环视四周,“长公主被秦王蒙蔽,今日设宴邀请众人,实为用妻女来要挟百官!” “如今长公主与兰阳县主皆被擒制。”她这番话,是对那园中侍卫所说,“我以御史中丞夫人之名,向诸位承诺,若此刻放下刀剑,不再助纣为虐,日后便不会牵连族人!” 那上首之处,长公主闻言正要出声驳斥,却见秀兰有样学样,抬手便拿剑在兰阳县主手臂上刺了一剑。 兰阳县主在晕厥中被骤然疼醒,睁眼看到手臂上鲜血淋漓,朝惊恐地朝长公主哭喊,“祖母救我……” 话音未落,便因惊吓过度又厥了过去。 长公主还欲发号施令,却已被钱嬷嬷拿那帕巾狠狠堵住了嘴。 “咣当!” 一名侍卫松开了手中的刀,将其扔在脚边。 随后,第二把,第三把……越来越多的刀剑落于地上,那将上首围住的身影,也慢慢退开。 就在此时,韩王带着那两百府卫冲进了长公主府。 这些年来,他生性胆小又好吃懒做的名声,早已传开,他原本以为,今日终是可以挽回颜面,当着满京城贵女的面上,出一次风头,却没想到,他提着刀气喘吁吁跑入园中时,却瞧见了这样一幕。 那满身甲胄的侍卫,将手中的刀纷纷丢在地上,而上首的长公主,脖颈上抵着匕首,那持匕首之人,竟 然还是荣华县主。 韩王将手里的刀朝身侧的府卫丢去,扭着发酸的手腕,朝上首跑去。 荣华县主盯着来人看了好半晌,才惊疑道:“你……你是韩王?” 韩王嘿嘿一笑,“多年未见,堂姐都不认得本王了。” 说着,他回头朝园里一众女眷扬声道:“本王一听闻秦王谋逆,长公主挟持百官家眷,就马不停蹄赶来营救!” 他将自己那肚子往上抬了抬,拍着胸脯喊道:“诸位不必再怕,有本王在,今日绝不叫诸位有任何闪失!” 话落,他回过头来,看到站在一侧的宋滢,立即眉开眼笑道:“这、这是哪家的,怎是个生面孔呢?” “王叔。”宋滢直接唤他。 韩王顿了一瞬,倏然便反应过来,“哎呀,三娘是吧,都长这么高了,哎呦,还拿着刀呢,颇有你娘亲当年的风范啊!” 一旁张氏,来到韩王身侧,与他行了一礼后,出声问道:“敢问王爷,宫中情形如何了?” 提及正事,韩王脸上笑容更深,他可太想看到老四吃瘪了,“夫人且放心吧,一切皆在控制当中。” 张氏暗暗松了口气,她与柳惜瑶还要留在园中善后,要用那驱蛇粉将剩下的蛇来驱散,还需安抚各位女眷,有些受了伤的,也需得及时医治。 韩王也不再多言,留下一部分亲卫,随后便要将长公主与兰阳县主先行押送入宫。 荣阳县主却是放心不下,要跟着一并前去。 宋滢看了看柳惜瑶,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跟在荣华县主身后出了园子。 路上,韩王又忍不住将荣华县主上下打量,嘀咕着道:“堂姐这些年身子不是不好嘛,怎还能有如此身手?” “你消息很灵通啊?”荣华县主朝他看去,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韩王脸上笑容微僵,摸了摸鼻子,“这谁都知道的事,与本王消息灵不灵有何关系。” 再说了,他所谓的消息,不还是那老六给他的,他平日里哪有心思理会这些,要知道人生苦短,他吃喝玩乐都还嫌不够,争什么皇位,逍遥快活不好吗? 太子争了小半辈子,落了个自戕的下场,秦王争来争去,自以为心思缜密,万无一失,结果今日便成了那瓮中之鳖。 说起今日之事,韩王也不知这欠老六的人情,到底算不算是还上了。 要知道那时太子谋逆之时,若没有老六提前给了他消息,怕是他那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王思及此,又对荣华县主挤眉弄眼道:“堂姐,若是父皇询问,你便替我多言两句,就说今日多亏我带人出现的及时,才稳住了局面,如何?” 似是生怕她不同意,他又连忙笑眯眯道:“是你与那张夫人控制的,但我的到来,可让局面更加稳固,所以这般说也不算欺瞒,对吧?” 荣华县主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韩王放下心来,那嘴巴如同抹蜜,将荣华县主夸了一路。 荣华县主听到最后,也终是忍不住弯了眉眼,带着几分得意道:“我当初在安南骑马练枪时,你还未出生呢!若我不是女儿身,如今那安南还不知谁在坐镇!” 从前年轻气盛时,荣华县主也会心中不平,明明弟弟何处都不如她,可到了最后,她成了那宅院里一个看似尊荣,却只能生儿育女的寻常妇人,而他却继承父亲遗志,坐镇安南,手握兵权。 荣华县主垂眼看向还握在手中的那把匕首,这是宋滢的匕首。 她看着那匕首,又想起女儿站在身侧时,那英挺的身姿。 长公主府的一应事情处理完,张氏带着柳惜瑶先回刘府。 尚在路上时,张氏就忍不住轻声责备了柳惜瑶,“你这孩子,今日太过冒失,怎就能不管不顾自行朝上冲去呢?万一有个闪失,容慎寻我要人,可叫我如何是好?” 柳惜瑶当时没能顾及太多,直到此刻再细细回想,心头也不由泛起一阵后怕。 然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抬眼看向张氏,“母亲不也是如此么,来之前说过万事已自保为先,可看到兰阳县主离开时,母亲也动了那追她的心思?” 坐在对面的长熄马氏,闻言也是温笑抿唇,“母亲今日那最后一番话,更是掷地有声,一语定了乾坤,此番定是要诰命加身了。” 张氏笑着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惜瑶也是长舒口气,掀开车帘朝那不远处的皇城看去。 皇城上空的浓烟早已散去,午后的日落将整个皇城拢在一片橙光之中,有种异样的安宁。 短短三年之间,朝局骤变。 先是太子因贪饷被押,其党羽竟铤而走险,劫囚谋逆。 而后又是秦王与长公主勾结,借那贺寿之名,挟持百官家眷为人质,其带兵攻入皇城,意欲弑君夺位。 这一连串的变故,令本已年迈体衰,久病卧床的皇帝悲愤交加,心力交瘁,不过月余,便撒手人寰。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得臣心者得社稷。 晋王民心所向,又得众臣拥护,顺应天命登得帝位,其母周氏,册封为圣安皇太后。 御史中丞刘宜,参与平定秦王之乱,协助晋王稳定朝局,主持御史台肃清逆党,弹劾长公主等事件中,功勋卓著,忠心不二,遂擢升其为御史大夫,并参知政事。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80节 勇毅侯长子宋澜,年少便镇守安南,战功赫赫,先帝在世时,特召归京,协晋王修撰《文武治》,立有武册修撰之功。 秦王谋逆之时,其临危受命,率军平乱。 新帝登基,感其忠勇,特封其为安南都护府大将军,南疆诸军,皆闻其号令。 至于宋濯,更是因其年少时于弘文馆几次三番救晋王与危难之中,两人君臣情意深厚,信任无间。 其人谋略无双,心思缜密,于秦王谋逆之初,便已是尽悉其谋,一朝破局。 特诏其为中书令,兼录尚书事,为百官之首。 此番秦王谋逆,凡参与平定之人,皆被论功行赏,长公主府内诸多女眷,也凭自身智勇而获得封赏。 张溱,忠言劝降,安定百官家眷,护诸臣妻女于危难之中,特赐一品忠护夫人。 荣华县主李英,识大义,擒逆主,功勋卓著,进封为一品永宁郡主。 宋滢,聪慧过人,智勇无双,随母立功,忠勇可嘉,特赐封为慧敏县主。 这一封封圣旨送去各处府邸,马氏也被特封诰命,钱嬷嬷与那日拼死相护的一应婢女,皆也有所获赏,然只有柳惜瑶似被人遗忘一般,迟迟未得任何封赏。 宋濯也因新帝登基一事,而一直忙到白日里见不到人,直至那深夜才归。 宋濯问她想要何封赏,柳惜瑶也没有客气,直言道:“要荣华富贵,要能安稳度日。” 宋濯笑而不语。 一个月后,圣旨终是送至梅苑,皇帝不光宣见柳惜瑶,秀兰与安安的名字亦是在列。 三人领旨谢恩,简单收拾一番便随着宫人入了皇城。 第80章 笼【铸金笼】 大殿之上,那个往日看似少年模样的李羡,如今身穿金色龙袍,端坐于金丝楠木龙椅之上,眉眼间再无任何痴傻怔愣之色,那股年轻帝王的凌厉已是赫然显现。 殿内只他们二人。 李羡垂眸盯了那身影良久,才出声唤其平身。 柳惜瑶站起身后,心中谨记着此人已是帝王,便未敢随意抬眼朝上首去看。 李羡缓声与她道:“可知你的封赏,朕为何一直未曾下旨?” 柳惜瑶缓缓摇头。 李羡道:“朕予你三条路,你可自择其一。” 柳惜瑶闻声应是。 李羡抬眼朝那身侧屏风处扫了一眼,故意说道:“其一,入宫为妃,荣华富贵皆享不尽。” 柳惜瑶眉心倏然蹙起,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她与李羡从不相熟,便是在少陵原时,也不过只见过区区几面,他便是有那封妃之人, 也不该是来寻她才是。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那入宫为妃的心思。 见她垂着脑袋,迟迟不语,李羡眯眼道:“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回话,若有半句不实,朕决不轻饶。” “民女……”柳惜瑶顿了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民女不愿……” “为何?”李羡挑眉,带着几分探究,“据朕所知,你从前清苦,理应想要荣华才是?” 柳惜瑶实在难以开口,犹豫再三,只好委婉问道:“那陛下可曾听闻,民女生母亲柳氏之事?” 李羡似有所悟,轻笑了一声,“所以,你与你母亲一样,不愿与人共事一夫?” /:. 柳惜瑶头垂得更低,缓缓点头。 “好,那朕也不愿勉强旁人。”李羡长出一口气,又朝那屏风处扫了一眼,眉宇间浮出一丝笑意,“这其二,朕下旨赐婚,令你与宋澜择日完婚,你大可安心,由朕亲自下旨,勇毅侯府不敢有人为难与你。” 柳惜瑶心中大惊,仓皇跪地。 这一年中,宋澜已是差人送了不止一次碎石去那梅苑。 那宅院里皆是宋濯的人,宋澜进不去,又碍于圣上颜面,不得硬闯,才会有次行径。 在看到那些碎石时,柳惜瑶瞬间便回想起,那时他在东苑的假山旁,与她表明心意时说的那番话。 “你说自己并非珍宝,这下不就巧了,我亦不是什么美玉,正好两块顽石头,凑成一对。” 而今送她的这些碎石,便是要她自行了断。 “民女不愿!”柳惜瑶直接回道。 见她如此痛快,李羡不由啧啧,“朕记得你二人从前便已有婚约,也不知是为了何故,那婚事迟迟未成,如今朕来亲自下旨助你们完婚,你还有何不愿?” 柳惜瑶又是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默了半晌,见李羡好似非要等她开口一般,才又咬了咬牙,缓缓说道:“回陛下,民女……民女听闻,宋澜之妻,早两年就已是病故,他此人最为守信,对外言明此生不再续弦,所以民女不愿。” 如今宋澜手握兵权,威震一方,那些勋贵世家,皆想与其联姻,哪怕只是沾亲带故,也能使其在朝堂上多一份底气,然宋澜却是一一推拒,心中只道思念亡妻,今生不娶。 此事传得人尽皆知,甚至有那说书之人,还编了不少有关其与亡妻的恩爱之事。 李羡闻言想笑,此刻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好叹道:“那好,如此的话,你可就只有其三可以选了。” 李羡不容她拒绝,直接铺开圣旨,御笔亲书。 “平定秦王谋逆一事,你于长公主府立下奇功,朕特封你为一品清昭夫人,赐婚宋濯。” 柳惜瑶闻言怔怔跪地,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上首的李羡已是搁笔,见她如此,不由笑道:“朕只给你了三条路,你没得选了,要不然还是入宫罢。” 柳惜瑶吸了口气,忙出声道:“陛下……民女只是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李羡道。 “陛下既是给了民女那一品夫人的身份,往后民女定能安稳度日,又何故还要民女嫁人?”柳惜瑶平静出声。 李羡笑道:“为何不愿嫁人?如实说予朕听。” 柳惜瑶缓缓直起身来,朝着上首道:“这世道情爱,最是做不得准,情动一时,赴汤蹈火都好似在所不惜,然这世间患难之情常有,反倒是细水长流的常伴相守,才最是少见……” 李羡懂了,不由摇头,“你怎地还是信不过他?” 柳惜瑶道:“回陛下,民女是信不过人性。” 李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不免又笑了起来,“你是朕亲封的一品夫人,还怕他欺负了你不成,若他日后负你,我定不轻饶!” “可他位高权重,我再如何委屈……”柳惜瑶有些难以开口,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带着一丝苦笑道,“再如何,我也不过只是位女子。” 比起宋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即便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之中,他真的做错了何事,皇帝所谓的不会轻饶,又当真能严苛到哪个地步? “你怎就这般谨慎呢?”李羡颇有些无奈,“那如此可好?” 他说着,又重新提笔蘸墨,在那诏书上补充道:“宋濯此生不得纳妾、不得平妻,唯清昭夫人一人。” 他笔尖微顿,似琢磨了一会儿,又落笔道:“诏书所载,天地共鉴,百官共证。如其有所违背,即为欺君之罪,革职问罪,永不赦免。” “如此可还满意?” 李羡写完最后一字,不再问柳惜瑶,而是回头看向那屏风,“还不赶紧上前领旨,若再不领旨,怕是要再加上一条,要你以命偿之了。” 屏风之后,身着朱红官袍的宋濯,缓步而出。 柳惜瑶不由愣住。 只见宋濯朝上首行了一礼,平静地开口道:“那便烦请陛下,将那最后一句添上。” 李羡与柳惜瑶皆是一愣。 尤其是李羡,惊得将宋濯看了好半天,“那、那你若日后……朕岂不是要痛失贤臣?” 宋濯唇角微弯,再度拱手,“至少于臣,陛下可尽管放心。” 李羡垂眼盯着那诏书,最后还是提笔又补了这四字:以命偿之。 搁笔落印,两人携手上前跪地领旨。 二人退出殿外,安安与秀兰又被宫人引入殿中。 宋濯与柳惜瑶来到廊下等候。 “所以方才,为何会有前两路可以让我来选?”柳惜瑶面朝不远处的朱红殿门,眼神却是落在斜上方的宋濯脸上。 宋濯握住了她的手,温声低道:“与我无关,是陛下有起了玩性,非要如此。” “你干什么呢,这是皇宫,快松开。”柳惜瑶着急着想将手抽出,宋濯面上不显,眸光与她一道望着那殿门,手上的力道却是一分未松,反而还用那拇指不住在她手背上不重不轻地剐蹭着。 许久过后,殿门打开,两人神情似都有些低落。 在宫中不便多问,一路上几人跟在宫人身后,都未曾开口。 宋濯还有公务繁忙,只是将柳惜瑶送上了回去的马车,并未与她一道回去。 马车驶出皇城,柳惜瑶才赶忙问这二人,“怎么了,出了何事?不是要去领封赏的吗?” 秀兰也是憋了一路,别提憋得多难受了,此刻终是能说出口了,那唇角瞬间向上弯起,“娘子,陛下下旨要安安入宫……被封了昭仪。” “昭仪?”柳惜瑶已是震惊到快要说不出话,忙朝安安看去,“你、你……他、他……” 安安握住了柳惜瑶的手,扁着嘴道:“他问我要不要入宫……还说要是入宫做他的妃嫔,日后有人要欺负娘子,娘子就可以有人撑腰了。” “不不不……不能是因为这个。”柳惜瑶着急道,“你得是因为你自己啊!” 安安垂下眼去,脸颊有些微红,“我……我也想他了,而且宫里会有很多好吃的,日后也不会再受苦了。”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朝柳惜瑶笑道:“娘子,安安会很好的,你放心吧,安安不会被欺负的,再说秀兰姐姐也会入宫陪我,我让她做我宫里最厉害的管事!” 柳惜瑶还是有些怔懵,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安安,你……你到底……可是想好了?” 安安用力地点了下头,“我想好了,就是、就是……我会舍不得娘子,不过李……皇上说了,娘子可以随时入宫来看我的!” 柳惜瑶不知不觉,已是落下泪来,她抬手抱住安安,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脊,许久后,合眼与她轻道:“安安,叫我声姐姐吧。” 安安默了一下,轻声唤她,“姐……姐姐。” “你是我柳惜瑶的妹妹,你姓柳,叫柳安安,是清昭夫人的亲妹妹。”她温声与安安道,“日后,我们姐妹互为依靠。” 秀兰也兴奋地将两人环住,“还有我呢!你们两个可得争气些,我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当上那什么尚宫、尚仪的,可全靠你们了!” <script>read_xia();</script> 铸金笼 第81节 马车回到宅院前,阿福正要跳下车去,便见宋澜忽然 骑着峻岭而至。 阿福立即将手落在腰间的刀鞘上,身侧的车夫也是将手摸去车下的刀柄,那树影中亦是有了微动。 宋澜来过少陵原不止一次,他知道这院内院外皆藏了不少高手,也知她今日是入宫领封,以她如今身份,他不能动她。 “瑶娘,与我见一面,将话说清楚。”宋澜朝那马车道。 马车中,秀兰连忙按住柳惜瑶的手,朝她摇头示意。 安安也是小脸一白,眉眼间皆是警惕。 柳惜瑶沉默之时,车外之人也是极具耐性,似没有半分想要威逼之势,却也并未离开,只坐于马上,眸光始终落在那马车之中。 许久后,那车中传来柳惜瑶的声音。 “去正堂说。” 柳惜瑶先去了正堂,待她点头应允,阿福才将宋澜引去堂中。 门窗皆是敞开,且这屋顶与墙后多处也藏了暗卫。 宋澜忽然想笑,原他将她看得如此重,已是重到让他费解的地步。 “那条毒蛇,是你放的吗?”柳惜瑶见他上前来,便稍微朝后退了一步。 宋澜有些意外,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他略微思忖,便知她问的是何事,直白道:“是。” 柳惜瑶没有意外,她其实早在幽竹院的时候,就已是有所觉察,但那时她劝自己不要多想,事情既已过去,没有意义去想这些,他们是要做夫妻的,是要携手一生的。 然后来,她得知他寻找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所谓生死同穴时,再回想起二人的过往,便几乎可以确定,她与他头一次的接触,他便想要了她的命。 “我以为你心思不纯,蛊惑宋滢杀人,所以才会如此。”宋澜与她解释。 这就是宋澜。 柳惜瑶颇有些感慨,其实她早就能够意识到,身为勇毅侯府嫡长子,他有自己的责任,那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护家族的责任。 所以他为了宋滢,会除掉她,但得知只是误会了她,而她并没有威胁到宋家,便又回收手。 见她沉默,宋澜便主动问道:“你便没有什么想与我说?” “没有。”柳惜瑶道。 宋濯低笑了声。 当他得知柳惜瑶尚还在世,这一年多以来,皆被宋濯藏于身侧时,他心中没有怨气是假,然这些皆已不重要了,他所该做的,便是一个了结。 维护宋家的名声,维护兄弟的和睦,也维护了他自己的尊严,所以她得死。 “那些碎石,可是收到?”宋澜问她。 柳惜瑶也忽地笑了,“凭什么呢?” “凭什么?”宋澜语气异常平静,“你失踪一事虽是宋濯为之,但若不是你持身不正,在我二人之间周旋,又何故落得如此地步?” “我持身不正,那你可是当真君子?”柳惜瑶也毫不客气道,“你二人若是君子,又怎会被我所引,不要好似一切都是旁人的错处,若是随意一个年老色衰之人来引你,你可愿意?” “诡辩之词。”他并未恼,语气反而愈发平静,比他来前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你若死了,我终身不娶,为你守贞。” “你不必如此,我早已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柳惜瑶起初还会生气,但后来也已是慢慢看开,她亦是淡定自若地回他道,“陛下今日已与我和容慎赐婚,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宋澜道:“你是我宋澜之妻,你我尚未和离,我亦是未曾休妻,于情于理,你不得二嫁,然事已至此,唯有你死了,此事方能得解。” “你我并未成婚,礼未成,也未曾纳入族谱。”宋濯将那第二次送去洛阳的文书,偷梁换柱,柳惜瑶三字里,那瑶字错了偏旁。 明明让宋家名声落于险地,让兄弟二人不和,让他宋澜尊严扫地之人是宋濯。 可他宋澜只能将怨念发泄在她的身上。 柳惜瑶唇角的笑意,如那银针扎在宋澜心口,他移开眸光,继续道:“这不重要,你我早已有夫妻之实,还有那祖坟的墓碑上,柳惜瑶为我宋澜之妻这几个字,无人可改。” “我若没记错,早在前年春日,宋濯便寻了尸骨送去了洛阳,是你心知有愧,不敢去看那尸首,而瑞纳,那墓中之人,早已是森森白骨,又与我何干呢?”柳惜瑶又道。 宋澜没再反驳,而是抬眼静静地看着柳惜瑶,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前并不了解她。 片刻后,他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与容慎也已商定,待百年之后,你若离去,那墓穴还是你我同寝。” 柳惜瑶淡淡抬眸朝他看来,唇角那笑意并未散去,似还多了几分,“你还信他啊?” 说罢,柳惜瑶转身朝那堂外而去。 柳惜瑶不知宋澜是何时走的,也不知宋濯是何时回来的,只知她回到梅苑以后,姐妹三人把酒言欢,她们许久未曾如此畅快。 她忽地来了兴致,伏在案前,手持笔墨洋洋洒洒写下了许多字…… 从前啊,我总想着,我若能有座院子便好,不大也没关系的,只要阳光正好,雨水够用,誊抄书卷,养养花,闲来之时能与邻人笑谈几句,便觉人生圆满。 可如今啊,我已衣食无忧,身旁有人疼爱照护,而那照护我之人,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那个从第一次见,便让我惊鸿一瞥之人,那个让我一直觉得遥不可及之人,这也是圆满吧…… 是吧…… 可为何我再想起从前种种,心头会觉得空落? 后悔吗? 我是为了活命。 我从未想过要靠谁,我只想救我自己。 可这一条路,一旦踏上,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亲手为自己铸造了一座金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有人羡慕,有人叹息。 可只有我知道,这笼中之人,是否自由。 世人总说,城外之人想进去,城内之人想出去。 可若不曾走进,又怎知城中风景? 若不曾跌至泥潭,又怎知清风明月之可贵? 再者,这世间众人,谁又没曾入那笼中? 我这一生,终究不是我曾幻想的模样。 可我不悔。 不悔。 我是从前的柳惜瑶,也不是从前的柳惜瑶,我曾为此纠结过,但后来我慢慢懂的,世道会推着你成长,不论是何时的柳惜瑶,那都是我。 * 日落时分,宋濯来到窗旁,将那窗户轻轻合上,他垂眸将她手中的笔慢慢取走,又将她手边的纸缓缓拿起。 字迹有些凌乱,有些地方好似前言不搭后语。 他却字字句句皆能看懂。 许久后,他搁下手中的纸,小心翼翼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搁在床榻上,在那沾着酒香的红唇上落下一吻。 她所铸的这金笼之中,又何尝没将他囚于其中? 然他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一生一世,我唯与瑶儿共度。” (正文完)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