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 第1章 [现代情感] 《在劫难逃》作者:忙岁【完结】 本书简介: 一次意外,谢时依暗恋云祈闹得全校皆知。 谁都知道云祈张扬肆意,眼高于顶,对性子寡淡的女生从来不会多给一个眼神,明里暗里等着看谢时依笑话的人不计其数。 不料没过太久,云祈当众回怼诋毁谢时依的人:“她是我女朋友,谁再逼逼一个试试?” 更令众人咋舌的是,又一次意外,曝光谢时依从来没对云祈动过真心,想方设法的接近不过是有所图谋。 她纯属将他当成跳板,很快就飞去了大洋彼岸。 —— 他朝回国,谢时依一出机场便见到了云祈,不尴不尬道了句“好巧”。 却听见他说:“我专门来堵你的。” 那双如同浩瀚幽海般深邃的眼里再也见不到半丝灼热爱意。 只剩浓稠怨憎。 —— 后来,谢时依被粗暴地扔上沙发,浅色双瞳氤氲水雾,浑身滚烫黏腻。 她脸颊洇晕绯色,呼吸急促地问:“不怕我又是耍你的吗?” “怕,”云祈逼近,低哑含糊地回,“但谁叫我犯贱。” —————— 1.双处双初恋,he 2.大学校园+都市 3.女主外乖内“坏”,前期利用男主,介意者勿入 ————————————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正剧 主角视角谢时依云祈 一句话简介:老婆利用我,一定是因为爱我! 立意:坦诚相待 第1章 换衣还想跟进来? 【云祈,身高188,体重约76kg,计算机学院。 【母亲早亡,父亲是云耀集团董事长云海山,独生子,备受父亲宠爱。 【擅长篮球、架子鼓、机车,经常做好人好事,一大爱好是抓学校的流浪猫狗去绝育,大一时成立了“义工社”,时任社长】 午后的寝室里。 谢时依衣着一条纯白棉麻连衣裙,圆润饱满的后脑勺束起高高的马尾,身姿端正地坐在书桌前。 她最后过目一遍首页上的人物简介,合上这本封面粉嫩的日记本,谨慎地锁入抽屉,起身准备出门。 对面床,软体动物一样,斜斜挂在床边玩手机的室友余光晃见,讶异地问:“十一,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出去啊?” 另一个室友闻此,从床帘后探出脑袋,同样不解:“今天不是没课了吗?难不成我又记错了?” 谢时依侧头望向窗户,薄薄轻纱遮挡不住九月中旬,添柴泼油般的烈毒日头,明灿光亮映得一室火红。 室外温度可想而知的毒辣,不会逊色盛夏多少。 谢时依怕冷也怕热,不会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 可今天不得不。 “社团招新开始了,我去看看。”谢时依音色轻缓空灵,低声解释。 室友们更为惊诧,七嘴八舌地问:“啥?你要去干啥?社团招新?我没有听错吧?” “十一,你不是对任何社团都不感冒吗?去年我们拉着拽着你去,你都不去。” “今年咋想通了?你突然对哪个社团感兴趣了?快速速招来!” 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是校内一大热点,总会火爆几天,但吸引的绝大多数是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 谢时依已然大二。 她和一年前所差无几,对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应付,可能耽误学业的社团提不起一丝半毫的兴趣。 她只是对一个人有兴趣。 面对室友们洋溢八卦与探究的猛烈攻势,谢时依招架不住,应得简单潦草。 仓促搪塞完,答应回来给她们带好吃的,速速出了寝室。 社团招新的主战场定在树德小广场,谢时依径直前往。 行至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下,她遥遥望见广场内部搭出了二三十个遮阳棚,无数风格鲜明,迥然各异的社团宣传牌一个赛一个招摇吸睛,各大社长、部长轮番上阵,上演抢人大戏。 或路过,或前来探个新奇的学生能在分分钟之内,被塞上七八个社团的宣传单。 场面之火爆激烈,完全不亚于商场促销。 倏然间,萦绕谢时依身侧的沉闷空气被人搅动,掀起一股馥郁甜香的热风。 一伙特意打扮过的女生急不可耐地奔过。 她们叽叽喳喳,催促着彼此:“快快快,义工社那么火,去晚了连申请表的一个角都抢不到。” 谢时依举目远眺,她们直奔的义工社位于整个招新场地的东北偏角,欠缺醒目招牌和宣传海报,最不起眼。 也是全场唯一一个用不着社团成员放声吆喝,想方设法塞宣传单就被众多学生围得水泄不通,哄抢申请表的一个社。 谢时依步入广场内部,无视一个个抛出橄榄枝的社团,目的明确地朝义工社走去。 一靠近便瞧见大家东张西望,纷纷询问:“社长呢?” “我是冲着社长来的啊,他怎么不在啊!” “云学长学的是计算机,课表排得比霸总时间还恐怖,现在估计在教室上课吧。” “你想太多,云祈什么时候规规矩矩上完一整节课?” 谢时依生在南方,一米六三的个子挤在一群北方女生中稍显逊色。 她刚好仗着小巧灵活的体形,从缝隙间夺到一张申请表。 她默默无闻地去角落填写,一心二用听其他人议论。 之于她们对云祈的说法,谢时依半点不觉惊奇。 云祈比她大一届,读到大三,据传过去两年,他没有彻底旷过一节课,但总是坐不住。 他在教室里面待的最长时间是三十六分钟,最短是五分半,并且存在刷新这个下限的极大可能。 他永远不声不响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右侧一角,自认为把该听的有趣内容听完了就溜了。 大摇大摆,毫无遮掩。 曾有教授出言阻止,云祈全然不给面子,直截了当地说:“你讲课和唐僧念经有得一拼,下面的内容肯定能把我讲睡着,我还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回寝室补觉不是更舒服?” 弄得教授们恼羞成怒,又暗暗较劲,不约而同内卷起来。 他们无不绞尽脑汁 备课,力求把传统的传道受业解惑翻出花样。 有学生听到几位教授私下攀比下注,以谁能在课堂上多留住云祈几分钟为傲。 就连计算机学院对于学生出勤要求最为严苛的一位教授都欣然接受,放任云祈来去自由。 其他同学提出抗议,直言教授偏心,教授四两拨千斤地回:“你们哪个的成绩要是追得平云祈,可以比他更自由。” 同学们登时哑声。 云祈我行我素归我行我素,在学业成绩上却一骑绝尘,当初以理科状元的傲人成绩入校,每次期末考下来的绩点都遥不可及,令人咋舌。 并且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类编程大赛,无不捧回头奖。 这时,四下寻找云祈身影的人群中爆出一声:“云学长去了篮球场!” 谢时依低垂的双瞳直了直,大笔一挥,以最快速度填完申请表,交了以后就跑出了这方哄闹。 她去路边扫一辆共享单车,马不停蹄往篮球场赶。 即将抵达时,谢时依竭力蹬着自行车脚踏的双腿忽地停住。 扭头望去,斜侧方一条通往幽密林子的不起眼小路上,前后走过了一男一女。 女生身形高挑纤细,衣着制服短裙,踩一双不太好走的高跟鞋,慌慌张张追着前面的男生。 男生宽肩窄腰,身高直逼一米九,婆娑树影之下,错落光斑照过的皮肤偏白,五官浓墨重彩,侧脸线条凌厉立体,非同凡响。 他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高视阔步地走在前方,单手拎一件红色衣裳。 留给女生一个青松翠竹般修挺,却冷漠无情的背影。 谢时依认出男生是谁以后,麻利下了自行车,踩着他们走过的一截路,隔一段距离跟在后方。 “云祈,云祈!”女生嗓音甜腻,半娇半羞地唤,“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我可以追你吗?” 云祈猛然停下脚步,回过身,一双黑瞳沉冷锋利,薄刃出鞘一般,极其不悦地问:“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显然是女生把他诓来的。 女生被他迸射的凶厉气场震住了,小脸一僵。 但好歹下定了决心,她只得壮着胆子,娇滴滴,扭动着身子表示:“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你知道我从大一开始就留意你了,做了多长时间的心理准备,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你面前的吗?” 云祈右腿小范围挪了挪,笔挺的站姿懒散几分,浅浅扯动嘴角,溢出一声呵笑,又邪又蛊:“留意了我那么久啊,你肯定很了解我?” 女生眼瞳一亮,自信满满:“当然!” 第2章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云祈声线磁性清越,乱人心弦。 女生微蹙精细描摹的眉头,噘起嘴唇,还没想出回答,云祈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骗子。” 这声语调急转直下,慵懒松弛的漫不经心被强力抽尽,只剩凉薄尖锐。 顷刻间,女生姣好可人的面目凝固。 “还有,我对你这种上赶着的没兴趣。”云祈不喜拖泥带水,拒绝人向来不客气,坚决不会给对方留下一丝半毫,继续遐想的空间。 纵然女生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他如此露骨的犀利言辞。 她眼眶晕红一圈,委屈地控诉:“你对路边的小猫小狗很好的,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云祈约莫觉着这话可笑至极,轻蔑笑了声:“你不是小猫小狗啊。” 慢悠悠,拖腔带调的鄙夷口吻,好似在说她连普通猫狗都不如。 女生又气又窘迫,泪花开始打转。 云祈为数不多的耐性耗尽,别开脸说:“滚吧。” 女生捂住嘴巴,抽抽搭搭跑走了。 她转身掉头的速度之快,完全没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的谢时依反应时间。 羞恼交杂的女生立时察觉到她小半边身子,急火攻心之下,将人当成了发泄沙包。 女生脚尖一转,沿斜线奔去,不管不顾往谢时依臂膀上撞,出气似地破口大骂:“你谁啊?滚哪!” 谢时依重心登时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低低“啊”了一声。 女生沉浸在被拒的悲痛漩涡中,才不管她,撞完就跑。 不可避免的,云祈被她俩的动静扰到,掀起菲薄眼皮,径直瞧来。 谢时依撑住一旁树干,勉强站稳,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慌乱地瞟了过去。 云祈驻足原地不动,脑袋稍稍偏了偏,森凉盯她。 黑沉沉的眸子蓄积烦躁和不快。 谢时依一脸骇惧的惶然,浅色瞳仁飘忽不定。 她作势抬起脚步,挪动身子,大有准备有多远闪多远的意思。 然而刚一掉头,还没来得及开跑,男生朔风凛凛,掺杂尖锐冰渣的声音追了上来:“站住。” 这森然一声恍若刮出了实质,谢时依被刮得不轻,纤细柳枝般的身形微有摇晃。 她迫不得已停住脚步,僵硬回过身,匆忙瞥他一眼,期期艾艾解释:“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云祈哪里这么好糊弄? 他低声一呵:“你是有意的?” 谢时依愕然地瞪圆双眼,双颊渐渐爬来难堪的薄红,颤巍巍问出:“你有证据吗?” “我需要证据吗?”云祈声色冷漠倨傲。 一如他这人悄然外散的气场。 谢时依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脸侧红晕飞速弥漫,加深加重。 她说不过,干脆一咬牙,破罐子破摔地承认:“嗯,我就是故意偷听的,还是专门跟着你们过来的,你想怎么样?” 棉花一样柔柔的嗓音问的是“你想怎样”,语气间却不自觉泄露一股“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 云祈眉心轻动,刚要收回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认真打量一番。 女生脸蛋小巧圆润,肤色如霜似月的白,一双清润剔透的明眸一半惴惴,一半认定了他不能拿她怎样的有恃无恐。 突地,云祈生出几丝恶劣心思,唇角慢扯,煞有介事地说:“我可以送你去派出所喝茶。” 谢时依显然没料想会听见这个回答,圆睁的双瞳满是不可置信。 仿佛严重怀疑自己耳膜受损,听差了。 “偷听,跟踪,尾随,”云祈逐个列举,音色凉薄地追问:“你说哪一样不犯法?” 谢时依:“……” 这些的确犯法。 但是…… “我做的没有严重到麻烦警察的程度吧。”谢时依指尖掐上虎口,竭力镇静地回。 云祈我行我素惯了,明显没有听进去。 他抬起修长笔直的腿,三两步站到和她持平的位置,冷声下令:“跟上。” 双方距离陡然拉近,肩宽结实的男生背逆灿烈阳光,投落高大暗影,裹挟蓬勃而强烈的荷尔蒙,严丝密缝笼罩了她。 谢时依呼吸一紧,反射性后撤一步,胆怯地问:“去哪里?” 云祈微微俯视,望进她眼底翻滚的不安,愈发来劲儿,毫不含糊地说:“派出所。” 轻飘飘的一句,落入谢时依耳中,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飞砸沉静湖面,惊起浪花四溅。 他好像是来真格的。 谢时依一动不动,云祈深不见底,翻腾无穷威压的眸子便牢固地锁住她,催促她走。 谢时依惶惶的视线扇去低处,扫过他手里色泽鲜亮的衣服。 应该是球衣。 那些围在社团招新区域的人说过,他是要去打球的。 谢时依再抬眼,晃过他无甚表情,严肃沉冷的一张俊脸,慢吞吞挪动脚步,诚惶诚恐往前走。 云祈才重新迈开长腿,领着她出去。 但没过一会儿,他的“领”就变成了自顾自地走。 云祈个高腿长,步伐又急又快,只要不是他有意放水,寻常人一般追不上。 更何况是矮他一截,体能欠佳的谢时依。 谢时依竹竿一样纤细的双腿就差迈出残影,依旧追他追得艰难,比先前那个女生还要狼狈。 两人很快扯开一大截距离。 数分钟后,眼看着他们之间快要拉出天堑,谢时依实在追不动了,停在路边大口喘息,有气无力地喊:“你等等。” 云祈怔了一下,约莫不太确定,迟疑着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似是才发现她还跟在后面,云祈有点兴味地挑眉:“怎么?真想让我送你去派出所?” 俨然先前那些话 全是说来吓唬她的,想看她惊得花容失色,原地cos受惊过度的兔子。 谢时依暗骂了他一句,稍微缓过劲儿来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他跟前,昂起小脸,有些赌气地说:“你说让我跟上你的。” 因为小跑了一路,她鬓角发丝乱飞,零散几根拂到了脸上,白净面色透出薄红,云祈不由多盯了一眼。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跟来。 不清楚是太听话,还是其他原由。 不过既然她想跟,云祈懒得多费口舌阻拦,再度提起脚步,风风火火地朝前走去。 怕他走得太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谢时依快跑起来。 幸亏云祈的目的地没有超出她的揣测,是附近的操场。 他拿着球衣,当真要去打篮球。 只是前往操场一角的室外篮球场之前,云祈先进了球场旁边一排低矮建筑。 这是专门搭配篮球场使用的室内休息区,热身室、拉伸馆、更衣室、淋浴间等等,应有尽有。 谢时依不玩篮球,没有涉足过这片建筑,但云祈肯定来过无数回。 他驾轻就熟地穿行其中,越过一个个房间,径直前往位于长廊尽头的一间。 他推开房门,回身握上朝向里侧的门把手,打算关门时,谢时依紧赶慢赶,追到了门口。 她跑得比百米冲刺还要快,堪堪刹住车,一只手撑住盈盈不握的腰身,一只手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地喘气。 云祈发觉她不是一二般的执着,狗皮膏药一样,逮住机会就赖上了他。 “还想跟进来?”云祈浓黑的眉梢扬了下,声色戏谑,“行。” 他大手一松,放任房门大喇喇敞开,大有让她好好进来看个究竟的意思。 谢时依第一回 来这边,匆匆扫过房内的陈设,面积狭小,不过几平米,软装空空荡荡,随意摆放了两张椅子和一排衣架。 眼尾划过那排衣架,谢时依瞬时浮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赶忙仰头去望房门外的标示牌。 果然是:更衣室。 云祈拎着球衣,三两步走到了房间中央。 他胡乱将球衣往衣架上一扔,双手交叉握住罩在身上的短袖衣摆,作势要脱。 谢时依愕然一惊,本能地要背身躲闪。 然而下一秒,她按捺住了这个念头,提高一条腿,向屋里迈去。 他可允许她进去了。 第2章 脱吧她想要看他,他就要看她。…… 云祈方才撩起衣摆,露出一截劲瘦紧致的腰,冷不防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由不得震惊。 见她长得人畜无害,一幅诚惶诚恐,随便恐吓两句都会洇湿眼圈的模样,以为是个脸皮比纸更薄的,没成想能不害臊到这种地步。 明知他要换衣服,还能闯进来。 云祈松开拉扯衣摆的手,一边将翻起的衣服扯好,一边回过头,急步走近,拦住她去路。 他嗓音拔高,没好脾气地质问:“你还真敢看?” 高大人墙倏然闪来,谢时依始料不及,堪堪刹住脚步。 男生强烈的,更带危险与肃杀的气息磅礴汹涌,她心下打鼓,狠狠咬紧后槽牙,不使自己后撤半分。 第3章 她抬起脑袋,用一派懵懂费解的口吻反问:“你很怕被人看吗?” 云祈一噎。 哪个看似害羞娇弱的女生会问得这样直白? “男生的上半身好像不存在隐私,是可以给人看的吧,”谢时依眨动两汪泉眼似的清澈双瞳,天真又无辜,“除非……” 她眸光一寸寸下移,徘徊在他被单薄衣衫遮掩的胸口与腹部。 她一句话卡到一半,半晌没说下文,云祈不爽地皱眉:“除非什么?” 谢时依别开目光,表露很想开口,却不敢开口的万般纠结。 云祈更加火大,暴劣出声:“说。” 谢时依粉嫩的唇瓣抿动两下,轻若蚊喃:“除非身材太差,身上全是赘肉,很油腻那种。” 云祈:“……” 云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无与伦比的难看,实在搞不懂她顶着一张不施粉黛,分外乖顺的脸,是如何讲出这些话的。 他冷冷低呵:“激我?” 谢时依否认得快:“不是,我没有。” 她转动眸光,惊慌失措瞟他一下,又迅速转开。 那意思好像是:我知道了,你看着外形不错,但身上全是松散赘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下一秒,她不再逗留,掉头要跑。 那慌张惶恐的样子,好似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要是慢上一秒,就会被杀人灭口。 云祈被她欲加掩饰,却难以全然掩饰的小动作刺到,眼疾手快扼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扯进了更衣室。 用脚踢上了门。 霎时间,逼仄的室内隔绝外界,只有他们。 谢时依感受到右手腕部凶悍的力道,心脏砰砰乱撞,声音颤颤巍巍:“你,你想做什么?” 云祈与她仅仅半步之遥,居高临下俯视,同样直白地说:“不是想探探我身材?” 谢时依睁圆双瞳,不可置信,却是一瞬不瞬,笔直望着他。 仿佛无尽期待。 云祈照旧对上她的眼,没动,只是说:“我从来不做只赔不赚的买卖,我们有来有往。” 谢时依细密的眼睫晃了晃,没太听懂。 云祈松掉她手腕,退后一步,直截了当地说:“脱吧。” 谢时依足足怔了两三秒才明白过来意思。 她想要看他,他就要看她。 谢时依大惊失色,慌乱退去门边,又羞又恼地骂:“你下流无耻!” 云祈一只手闲闲撑上附近的椅子靠背,姿态懒散,对此谩骂毫不在意。 他扯起一边嘴角,将“我就下流无耻了,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无赖姿态奉还给她。 谢时依色厉内荏地瞪他,忙不迭开门跑走。 终于打发走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云祈挺直身板,要去关门换球衣。 还有一大帮孙子在球场等他。 恰逢这个时候,一通电话打进来。 对方咋咋呼呼,嚷个不停:“祈哥祈哥,你到底在哪里啊?在干啥啊?不是说已经在往球场赶了吗,为啥还没有看见你的人!” 云祈走到门前,没急于关门,一眼望向身穿一席纯白衣裙,跑至走廊中央,裙摆纷飞的纤柔背影。 他漫不经心地回:“逗小猫。” 对方无语了:“我擦,又是学校哪只流浪猫把你勾引了!能不能晚点再逗不?快来救急啊,我们快顶不住了。” 那抹纯净无瑕很快消失在走廊,云祈收回眼,心想这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猫肯定吓惨了,认准他卑鄙龌龊,是个渣子。 无论她今天出于什么原因赖上他,今后肯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她会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他最烦无缘无故黏上来,阴魂不散的女生。 云祈这场引得不计其数的女生奔赴的球赛,谢时依没再去看,她今天已然在他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天气又着实太热,买完三杯奶茶,直接回了寝室。 路上,收获了不少异样打量和零星细碎的戏谑嘲弄。 谢时依受不得顶空暴晒,没有理睬那些异常,拎着奶茶走得又急又快。 方才推开寝室门,置身空调冷气充足的房间,三个原本瘫在床上的室友齐刷刷凑来迎接。 没有一个是因为她手上的奶茶。 她们争先恐后:“十一,你和云祈进了同一间更衣室啊?” “你们啥关系啊?不对,你们啥时候认识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可是更衣室唉,你们都在里面干了啥!” 谢时依被连珠炮似的问题砸懵了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回来的路上,总会有人对她投来奇奇怪怪的眼神。 她将奶茶递出去,相当镇定地反问:“你们听谁说的?” 室友们:“还用听说吗,论坛上都传遍了。” 谢时依不喝甜腻的奶茶,端起自己的陶瓷杯,去接了一杯温水喝,平淡地“哦”了一声。 她不觉奇怪了,北城大学这座万人高校实在是太小了,学生们都太无所事事了,凡是和云祈相关的,尤其是八卦方面的,总会能以叫人叹为观止的速度炒上论坛头条。 篮球场旁边的休息场所不是他们私人所有,她追着云祈进去那会儿,确实碰到了一些人。 谢时依不快不慢地走向书桌,放下水杯,打开手机进入论坛,飘在首页头条的便是:【惊!云祈和不知名女生进了同一间更!衣!室!】 点击进入,楼主贴了几张偷拍图,分别框住了她和云祈跨过更衣室门槛。 发帖人和跟帖人都似疯魔一般,盖楼最多的是:【我靠,云祈和这女的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进去干什么了?不会是踉踉跄跄吧!】 【靠靠靠,云祈不会看上这女的了吧?】 【没人扒一扒这女的吗?到底是谁啊,我现在马上立刻要知道她的详细信息!】 几十上百楼刷下去,谢时依的正面照片被人爆了出来。 楼内画风大变,大家一致认定:【散了吧,云祈不可能喜欢这款。】 谢时依视线转动,看向旁边放置的梳妆镜倒映出的一张脸。 乌色长发包裹鹅蛋脸型,线条流畅饱满有肉感,除去一双颜色稍浅,接近茶色的鹿眼偏圆偏大,其余五官都小巧,整体存在不少留白。 不染脂粉,清汤寡水,好比一张素白纸张,了无生趣。 虽说她的轮廓也得到过不少夸奖,还在很小的时候被人一眼相中,但和云祈身边时常缠绕的莺莺燕燕千差万别。 而且,据云祈最铁的兄弟爆料,他毫不留情拒绝前赴后继的女生,是因为有一位心心念念,思慕已久的白月光。 那是张扬的,性感的,举手投足万种风情。 谢时依没多大在意,退出论坛,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粉红色日记本,伏案写到: 【今天去填了义工社的申请表,鼓足勇气和云祈产生了第一次交集,他虽然有点凶,还有点坏,但我还是好喜欢他,难以控制地喜欢他。 【今天还不小心听见了他被女生表白,他拒绝人比听闻中的还要不留余地,如果我有一天鼓起勇气向他表明心意,他也会这样拒绝我吗?】 放下笔,合上日记本锁进抽屉,谢时依又拿起手机,登录一个叫“wind”的微博号。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个账号,粉丝列表寥寥无几,近乎是官方机器人。 她注意到近期来过主页的访客里面有个纯黑头像,网名是“y”。 谢时依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冷着脸敲出一条微博: 【强忍住恶心去填了义工社的申请表,死皮赖脸地和云祈搭话,追着他跑,产生了第一次交集。】 她打字的速度愈发迅捷,指节翻飞,清雅小脸越来越沉: 【要是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做这么反胃的事。】 —— 隔天,一大清早,沉寂寝室被接踵而至的一二十个闹钟炸开了锅,又是一轮兵荒马乱。 谢时依是唯一一个按时按点早起,不慌不忙的,其余三人鬼哭狼嚎着爬起来洗漱时,她已经收整好书包,可以出门了。 哪怕她和她们的选修课不同,今天的专业课又在下午,不存在早八。 一个室友浑浑噩噩走去阳台上的洗手池,有气无力地刷牙,蓦地想起一件事。 她包含一嘴牙膏泡沫,模糊问道:“十一,你昨天去看社团招新,相中哪个社了吗?” 昨儿谢时依和云祈的更衣室插曲闹得全校皆知,室友们没顾得上这茬。 谢时依站在书桌前,最后检查一遍书包,如实道:“已经填了申请表,义工社。” 几个昏昏欲睡的室友登时清醒,刷牙那个“呸”地一口吐掉泡沫,吱哇乱叫起来:“你怎么想不开,去申请加入义工社了?” “那可是又苦又累的!既要照顾老人小孩,还要想方设法抓流浪猫狗去绝育。” 第4章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那可以是云祈的社团,哪怕最苦最累,也是全校最难进的一个社,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啊,每年纳新的名额比保研卡得还死!” 谢时依心中有数,无所谓地应:“我知道。” 她冲她们挥挥手,背着书包提前出了寝室,去食堂吃早饭。 不同的是,谢时依今早填饱肚子后,没有赶往自个儿所属的新闻学院,找空教室自习,而是去了较远的计算机学院。 来得早,窗明几净的教学楼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谢时依爬上三楼,找准一间教室后,不急于进去,带着专业课站去近处走廊上,较为偏僻的一角。 一页一页背诵重难点的同时,她分出些许心神,关注楼下动向。 随着恶鬼索命一般的早八上课铃愈发逼近,下方纵横交错,从四面八方往这栋楼汇聚的道路上,学生渐多。 距离第一节 课只剩五分钟,一条不起眼的岔路驶来一辆红黑撞色,冷酷凶蛮的机车。 夸张而夺目。 北城大学有这点好,不禁摩托车,但放眼全校不计其数的两个轮子中,能够把这一辆经过层层改装,身价一翻再翻的赛级机车当日常代步工具消磨的,只有一个人。 谢时依从书页上抬起眼,定定注视操控机车的男生。 他一身休闲装扮,戴着亮黑色的头盔,修长脊背略微弓向前方,骨感的大手牢固把控车龙头。 烈烈风势鼓动他宽松的衣衫,斜射而来的明灿晨熙洒落半身,投出的剪影轮廓锋利潇洒,恣意风流。 见他利落地将机车刹停在楼下路边,丢开头盔跨下车,谢时依收起专业书,进了物色好的教室。 这是一堂三个班合上的大课,教室里面来了不少人。 十之八.九叽叽喳喳,拼命地往肚子塞早餐的同时,不忘和前后左右打趣闲扯。 谢时依默默无声地从前门进入,原本没有引起任何关注,但一个眼尖的叫起来:“卧槽,那不是那个谁谁谁吗?” 一些人随之望去,定睛细看,有几个喜好八卦的,很快认出她是昨天论坛上的红人。 “她怎么来了?” “不是说她是新闻学院的吗?来计院干啥?” “蹭课吗?” “不会是来找云祈的吧?” 窸窸窣窣的杂音越来越密,相随而至的打量眼神更是以倍数猛增。 谢时依置若罔闻,面色稀松平常,目不斜视地穿过这一切,走去了教室后半段。 不少人将她当成了靶心,席卷浓烈探究的视线跟着她追。 看她选定一个座位,气定神闲坐下后,大家目瞪口呆,险些没有惊掉下巴。 那可是云祈一直在坐,只会坐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前门出现一抹落拓不羁,慢慢悠悠的身影。 是云祈。 第3章 逼近看上我了?想追? 云祈上课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来去自由,踩点到,提前走。 大学上课座位随意,坐哪里都行,但他对此相当固执,只会坐最后一排的最右边。 不少人摸透了他这个习惯,没人敢去抢那个座位。 云祈低垂视线,一面刷动手机,一面有条不紊地朝后排走,半点没关注到周围人屏息静气,非同寻常的注视。 他在近乎全场人的凝望下,越过整间教室,前往习以为常的位置,打算落座时,撩起眼帘一瞧,该位置已经有人了。 身形笔挺,坐姿规矩端方的谢时依在这时仰起脸,怔怔盯他两秒。 仿若对他会出现在这里相当意外,清透别致的浅色瞳仁晃荡恰如其分的惊异。 往细了瞧,还有丝丝缕缕的欣喜。 云祈手持手机,暗沉目光在她若水清淡的脸上停滞须臾,迟缓地认了出来。 怎么又是这个人? 云祈眉头不悦地拧了下,冷声开口:“我的位置。” 谢时依状若毫不知情,困惑不解:“不是可以随便坐吗?”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柔柔强调:“这是大学,不是小学。” 云祈:“……”感觉被内涵成了只能按照固定座位坐的小学生。 恰逢这时,上课铃声悠悠扬扬地传来,响彻整座校园,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按时前来,站上了讲台。 谢时依见云祈干站着不动,好心地小声提醒:“你不想坐下来上课,可以走,不要干扰老师。” 云祈气得脸色铁青,锋利眼刀刮过她一次又一次,恍似一场不见血光的凌迟。 前排扭头看戏的学生们纷纷交换眼神,好些幸灾乐祸:遭了遭了,小学妹要遭殃了。 云祈不会直接把人轰出去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 哦,上学期有个女的死缠烂打,坐到了他旁边,他马上喊来两个学过拳击的女的把人拉走了。 让大伙大跌眼镜的是,云祈低低冷嗤一声,收起手机,坐到了她旁边。 那些学生目瞪口呆,无声在问:啥啥啥?云祈居然坐下了? 我老眼昏花了? 老教授见所有人坐定,慢条斯理打开ppt,驾轻就熟地授课。 大伙儿再惊奇也不得不转回脑袋,将视线投向讲台。 谢时依余光晃着身边人姣好的侧颜,佯装赧然地低下头。 涂过唇膏,晶莹水润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她就知道云祈轻易不会走。 这是他最为敬重的老教授的课,一周就这么一节,他通常能坚持到后半截。 一节课坐到三十六分钟的最高记录,就是在这位教授的课上创下的。 阶梯大教室为了安排更多椅子,邻座靠得较近,谢时依能够闻见云祈衣衫散发的一丝薄荷香。 清爽干净,提神宜人,极度适合这个燥闷难耐的夏末秋初。 莫名的,谢时依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云祈约莫特烦,全程板着一张脸,背靠椅背,目不转睛凝向台上的老教授,把身边的女生无视成了透明人。 听到差不多三十一分钟,老教授开始播放一个经典案例,云祈仅剩的星点兴趣不复存在,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人。 谢时依视线追着他挺括的背影,落向教室外。 她是因为他来的,但没有因为他离开。 她一旦决定来上一节课,便不会半途而废。 下课铃声打响,她才慢慢收拾文具。 谢时依动作一向慢,又很不喜欢和其他人争抢狭窄的出入口,索性在教室留到了最后。 等大家都走了,才抱起专业书站起身。 走到门前,谢时依一只脚刚要跨出去,一堵高挺人墙倏然从侧方闪来,结结实实拦住了去路。 谢时依愕然一惊,率先袭来的是一泓凛冽嚣张的薄荷香。 她诧异地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对上了云祈刀光剑影般的冷厉凶眼。 “你,你不是走了吗?”谢时依直觉不妙,问得小声胆怯。 云祈没有理会她的疑惑,站近一步,沉沉俯视,森然质问:“你胆子挺大,还敢来找我?” 谢时依又惊又吓,慌张后退。 云祈不依不饶,一步步接近:“打的什么主意?” 谢时依双眼无措地乱飘,接连退了好几步。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看上我了?”云祈逼近的速度极快,悄然罩下的威压强悍霸道,“想追?”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谢时依被他逼到了墙面,退无可退。 云祈又走了半步,两人近得脚尖都快擦到。 谢时依小脸吓得惨白,细弱的双臂紧紧环抱专业书,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厚度隔绝他兵临城下的压迫。 她单薄一片的后背竭力贴紧墙壁,别过脸,仓皇否认:“没,不是,你不要误会。” 云祈见她眼眶不知不觉变了颜色,晕染一圈红意,茶色的瞳仁更添水汪汪的晶亮,雾气迷蒙。 似是要哭出来。 云祈禁不住怔了一下。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一道响亮的嗓门在门口炸开:“我擦擦擦!我看见了啥?”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云祈寻声回过头,发现又是一个头痛的。 谢时依也被惊到,转动氤氲水意的双眸,看向了门口。 只见来的男生顶着一张阳光可爱的正太脸,短毛染成夸张醒目的银白灰,穿着打扮也是要多浮夸就有多浮夸,花色短袖配沙滩裤。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立马就要摒弃大好学业,直飞马尔代夫度假。 谢时依默默在心里念出他的名字:陆方池。 云祈的室友兼好友,学金融。 陆方池人傻钱多,喜好漂亮妹妹,出现在计算机学院,多半是瞧上了哪个女生,跟着追过来的。 他还是出了名的嘴巴没把门,云祈有白月光的传闻就是从他嘴里流出的。 陆方池口头上嚷着“少儿不宜”,眼珠子却瞪得老大,一眨不眨望着他们。 第5章 好像还想看点儿更劲爆的。 云祈不尴不尬地退远,和谢时依拉开距离。 见她仿若被施加了定身咒一样,仍旧纹丝不动,他没好气地提醒:“还不走?” 谢时依这才回过神,慌慌张张跑走了。 她在教室门口同陆方池错身而过,后者眼睛便黏在了她身上。 哪怕她已然跑去了走廊,陆方池还扭着脑袋,视线锁死她不放。 “这位妹妹是何方神圣啊?你刚刚不会想壁咚人家吧!”谢时依转进了楼梯,消失不见,陆方池凑上前,一只手贱兮兮地搭上云祈肩膀。 云祈肩膀一抬,抖开他的手,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 他大步流星出了教室,朝楼下走。 陆方池习惯了被他嫌弃,浑然不在意,跟着追下楼。 抵达楼下,陆方池放眼一望,发觉谢时依没有彻底跑掉,只在数米开外。 他眯起眼,详细审视一番那抹轻柔身影,认真辨别,大概瞧了出来:“这不是昨天红遍论坛的妹妹吗?” 他还没有稳定一秒钟的五官又扭曲起来,啪地又朝云祈肩膀拍去,不可置信地喊:“你是不是当真瞧上人家了?” 云祈大步跨到机车旁,轻“嘶”一声,不客气地打开他爪子,不假思索地回:“你觉得可能吗?” 陆方池见前方的小姑娘又回过了头,她发现他们跟着下来了,目光紧紧追随以后,面露惶恐拘谨。 她忙不迭转过去,加快了步伐。 “那她看上你了!”陆方池根据多年阅女无数,纵横情场的经验,一口判断道。 云祈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呵道:“你这个大嘴巴不要瞎说八道。” 虽然两三分钟前,他才这样逼问过女生。 但人女生可没有承认。 并且就算她当真看上了他又怎样? 他可不会看上她。 陆方池“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捂住头发:“我昨天熬了个大夜,新做的发型!” 他说着就想把脑袋凑上去,用机车后视镜照一照。 云祈无语地把人掀开:“要是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就回社里管管招新,照看猫猫狗狗。” 陆方池想到那些才割完蛋蛋的猫狗的眼神,由不得打了个寒颤,嚷嚷道:“说好我加入义工社只需要出银子呢!” “以前说好了,现在没有。”云祈没皮没脸地回。 陆方池一双向下耷拉的狗狗眼瞪得浑圆:“你那些小迷妹知道你这么无耻吗?” 云祈满不在乎:“你赶紧去宣传,成天想方设法拒绝人也很烦。” 陆方池:“……” 陆方池憋了一肚子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凑上前,跨着双腿就要往机车上挤,非要蹭他一程。 刹那间,云祈双手抓紧车把手,紧实有力的腰背弯成拉满的弓箭,轰隆一响,把车开了出去。 被精准落下的陆方池踉跄几步,吃到一脸扬尘。 他气得脸色充血,指向云祈极速远离的身影,愤愤地骂:“妈妈的!” 午后,谢时依去新闻学院上课。 许是上午的事情又在论坛和各个小群之间传成了热搜,谢时依一跨过教室前门就注意到同学们刷地侧目望来,比有人指挥还整齐划一。 她视若无睹,坐去了惯常的第一排。 一个穿着制服格子裙,脚踩小高跟的女生哒哒走来,双手环抱在身前,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你是不是对云祈有意思?” 谢时依抬眸对上她用厚重粉底液和彩妆堆砌的狰狞面孔,认出是隔壁寝室的,叫郝梦。 正好也是昨天找云祈表白的那个。 “你好像很生气,难不成你喜欢云祈?”谢时依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悠悠反问。 谢时依穿衣打扮向来平平无奇,整天素面,郝梦经常和一伙忠于奢侈大牌的富二代混在一起,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当下郝梦定睛认真打量,莫名觉得她有些熟悉。 郝梦嚣张的气焰不自觉熄灭小半,抱在身前的双臂松懈两分,大声驳斥:“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是帮大小姐问的,她现在在外面拍戏,不知道你这些破事,等她回来了,一定没你好果子吃。” 谢时依清楚她口中的“大小姐”是指艺术学院的院花袁明枝,因为出众长 相和阔绰手笔成了网红,上个月进了个网剧剧组。 那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出身在商界和政界强势联姻的殷实之家,和云祈家中结交多年,两人算得上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 学校无人不知袁明枝喜欢云祈,毕竟他们入学没多久,袁明枝就公然对一个狠追云祈的女生放过话。 扬言云祈迟早是她的人,对方要是不想退学的话就乖乖滚远点。 云祈听了也没有反驳,默认一般。 是以也有人深信这位明艳娇纵,爱憎分明的大小姐便是那位传闻中的白月光。 “好,我等着她回来。”谢时依翻开课本,平静回道。 郝梦感觉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憋闷不已,恼火地冷哼了两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一下午紧锣密鼓的课上完,回到寝室,谢时依消化完所学内容,又摸出了粉色日记本。 她流畅地写:【今天早上故意去计算机学院蹭课,特别特别幸运,和云祈做了同桌,这是我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旋即,她又用“wind”的账号打出一条微博:【早上又和云祈产生了一次交集,不枉费我浪费自习的时间,去计算机学院待了一节课,他身上有一股薄荷味……】 输入到这里,谢时依指尖稍顿,换到另一个字母,接着一鼓作气打下: 【真是令人作呕。】 —— 后面几天,谢时依闲暇之余,一边等义工社的消息,一边时不时逛一圈学校论坛。 这天午后没课,她刷到一条最新帖子:【义工社又出来逮流浪猫了,云祈亲自带头!在树德小广场旁边的花园。】 谢时依即刻放下手机,换上一条新买的白色连衣裙,收整东西出寝室。 临行时,她犹豫须臾,抱出了粉红色的日记本。 树德小广场一面环水三面环绕花园,谢时依赶到后随便找了几步,听见左边有不小动静。 数个女生躲在草垛后面,又是拿手机又是举相机,偷偷摸摸对向一处。 她们互相推搡着要对方过去,却谁都扭捏着不肯。 谢时依立马明了她们鬼鬼祟祟的镜头框住的是谁。 她暂且没去凑热闹,而是脚尖一转,去往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看见一只橘猫,超肥!往那边跑了,先去那边!”陆方池高亢的嗓门太有辨识度。 谢时依背一只沉甸甸的单肩包,包几本书,绕进那边花园的蜿蜒小径没多久,和指挥社团成员的陆方池正面相撞。 她扇低眼睫,欲要默不作声地过去,陆方池盯她两眼,忽地喊起来:“是你啊妹妹!” 谢时依停下脚步,望向他的茶色双瞳充满懵然。 “你是祈哥那天壁咚的妹妹嘛。”陆方池眉梢一挑,贼兮兮地问:“来找祈哥的?” 谢时依一惊,赶忙否认:“不是,我,我路过。” 陆方池听她结结巴巴的就觉得有猫腻,指向对面,特好心地说:“祈哥在那边,快去,指不定还能见着。” 谢时依被他明目张胆地打趣,双颊泛出红晕,慌张地错身往前跑。 走出去八.九米,绕过一处拐角,怀中一个本子无声无息地滑落。 陆方池啧啧笑了几声,没把这个小片段当一回事,跟上社里成员去追橘猫了。 猫咪虽然体形臃肿却溜得贼快,一大伙人忙活半晌一无所获。 “算了算了,那猫真是没福气,不能跟着我们回去吃香喝辣咯。”陆方池摆摆手,哀叹两声,召集大家往回走。 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转移阵地,陆方池风风火火,跑在最前面。 不多时,他眼尖地发现左侧花园边缘,万绿丛中躺着点儿粉。 “哟,这小本本也忒有少女心了,蛮好看的。” 陆方池对一切五彩斑斓的事物都有好奇,毫不犹豫捡起来,念叨着就翻动了封面。 第4章 面试你是第一个。 谢时依“弄丢”日记本后,沿着曲折盘旋的园中小道绕去了树德小广场另外一侧。 想方设法围观云祈的女生们不知道是突然有事,还是被正主发现呛了几句,绝大多数不见了踪影。 谢时依经过少数执着徘徊的女生,往枝繁叶茂的花园深处钻。 倏然耳闻斜前方窸窸窣窣,闹出的响动惊起一伙雀鸟。 谢时依弯下身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一瞧,有两只一大一小,体格都较为健硕的土黄色中华田园犬。 它们正撒腿逃窜,不停张开尖锐獠牙凶悍嚎叫,好不瘆人。 第6章 浓密交错的叶片阻碍太过的原因,谢时依没能看到太多,但应该认得那两条狗。 是一对母子。 平常优哉游哉在校园里面闲逛觅食,夹起尾巴做狗,和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还算乖顺。 它们防范意识极强,只要一有人想要靠近,它们就暴露凶残秉性,呲牙咧嘴,冲人狂吠。 加上狗妈妈体形较为庞大,那副随时随地像是会扑上来撕咬的架势不知道吓退了多少爱心泛滥,想要亲近投喂的学生。 看它们现在受到惊吓,启动激烈防御的架势,显然又是被谁盯上了,正在后面穷追不舍。 这个追它们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义工社在这一片活动,而放眼他们那个社团,恐怕只有社长胆大包天,敢来招惹这对母子。 谢时依取下双肩包,用手里的几本书换出提前准备好的狗粮。 她找准一个方位,疾步绕出去,冲着夺命狂窜,疾驰而过的两只狗喊:“过来。” 她清灵的嗓音温淡从容,不带任何情绪和命令语气,却似一记强力镇定剂,成功将两只狗叫回了头。 见到来人是她,狗母子立刻大变模样,浑身直竖的毛发和紧绷肌肉徐徐松弛,汪汪两声叫唤改了调子,隐约透出欢愉。 它们疯狂摇晃尾巴,螺旋桨一样,撒欢地向她跑来。 谢时依理了理裙摆,蹲下身,用带来的家伙装好狗粮,递给它们吃。 狗母子约莫饿得厉害,脑袋一埋,粗放又安心地大口咀嚼起来。 这个时候,一道干净响亮,带有明显喘息的男声从右方传来:“你们倒是继续跑啊,那么能耐,怎么不去跑马拉松?” “是不是没有动物界的马拉松,我可以举办一个。” 两只狗专注于大饱口福,哪里顾得上更多,只有谢时依受到干扰,侧头望去。 但见云祈跑得满头大汗,细碎的额发沾了些许水意,短袖袖子卷上肩膀,外露的胳膊光洁结实,一层薄肌恰到好处。 他拎有一袋进口狗粮,从郁郁葱葱的草堆里钻出来,身上几处地方惹了翠绿。 瞧清楚两条野蛮狗子面前蹲的是谁以后,他明显愣了一下。 为什么哪里都有她? 谢时依水润的唇瓣动了动,轻轻向他“嗨”了一声。 云祈没有理睬,很快看向了她面前的两条狗。 狗母子终于觉察到了他的存在,狗妈妈昂高脑袋,一个劲儿冲他狂叫。 戒备,驱赶的意思显而易见。 饶是云祈对流浪猫狗有再多爱心与耐心,自认对绝大多数猫狗都能应对自如,也不敢轻易靠近。 谢时依赶紧看向狗妈妈,平静地提醒:“吃饭。” 狗妈妈才放松下来,委屈巴巴呜呜两声,听话地去抢儿子的食物了。 云祈锋利的剑眉挑了下,三两步跨到她身侧,有点意外:“你对付它们挺有一套?” 谢时依轻微摸了摸狗妈妈的脑袋,如实回道:“也被凶过。” 这对狗母子在学校里面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云祈早几个月就盯上它们了,半点不奇怪谢时依有过被凶的经历,但尤为好奇一点。 “怎么做到的?”云祈把满满当当的进口狗粮丢去旁边,学着她曲膝蹲下,口吻还算温和,全然没有前两次的冲。 显然是实在拿这对野性难训的狗母子没办法了,极度想要获知答案。 “就……死皮赖脸,每天来喂它们。”谢时依言简意赅。 没提为了赢得这两只狗的信任,她上学期费了不少心思,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曾经差点被气急败坏的狗妈妈追着咬,成为大名鼎鼎的狂犬疫苗体验者。 幸亏万物有灵,在她使用了胡萝卜加大棒的法子,它们听话的时候慷慨给予高档食物,凶恶 的时候厉声冷对,饿过它们两回后,如愿以偿地拿下了它们。 谢时依最是清楚这种悠远流长的训狗方法的厉害之处,她可是一直被人这样驯的。 所有绞尽脑汁都值得,在撞入云祈高傲的视野,被他颇有兴趣询问的此时此刻。 谢时依记忆犹新,那个精心编织,洋溢少女心事的日记本里,有一页是这样写的: 【听说云祈最近很想挑战高难度,把学校里面最难驯服的一对狗母子抓去绝育,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在它们身上下功夫,真的好想被他看见,离他近一点。】 “我以后也每天拿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们,它们是不是就可以听我话了?”云祈跃跃欲试。 谢时依瞄他一眼,小声说:“应该不可以。” “为什么?”云祈觉得自己的动物缘还不错,不太信邪。 谢时依浅抿双唇,弱弱提醒道:“它们很聪明的,知道你不怀好意。” 云祈大一新生入学,去社团招新转了一圈,一个也没瞧上,转身我行我素地成立了专门做好人好事的义工社,获得无数盛赞,这还是头一遭被人说不怀好意。 可转念一想也是,对于这些流浪猫狗来说,他一大目的是抓它们去做惨绝人寰,断子绝孙的事,可不是居心叵测吗。 “不过你还有一个办法。”谢时依大着胆子说。 云祈朝她侧了侧耳:“什么?” 谢时依低低道:“把我招进你的社团。” 云祈意外:“嗯?” 谢时依直直盯向大快朵颐的狗母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递交了申请表。” 云祈同她离得近,被一股若有若无,清雅宜人的花香勾去了视线,又一次正儿八经,仔仔细细打量她。 她皮肤真的好,白里透粉,细腻绒毛跳跃在轻薄光晕,婴儿般的吹弹可破,没有一丝一毫化妆品粉饰痕迹的五官精巧灵动,卧蚕清晰饱满,浅色瞳仁映射熠熠粲然,水波潋滟。 云祈魔怔般地想,这样一双眼睛要是弯出弧度,盈盈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谢时依许是注意到了他的注视,连连扑闪眼睫,赧然提醒:“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 云祈这才惊觉自己失礼,赶忙回过头,少之又少地说出“抱歉”。 两人间的氛围一时有些不好言说的尴尬,云祈轻咳两声,接着话题聊:“想进我社团可没这么简单。” 谢时依偏过脑袋,眨巴着水灵灵的鹿眼问:“你这是在面试我吗?” 云祈出乎意料,以为她会问加入义工社的具体条件。 不过她的思维好像一直有点跳跃,叫人捉摸不透。 云祈眼珠一转,顺着她的话回:“是。” 谢时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无比认真地问:“你以前有亲自面试过谁吗?” 云祈又被问住。 学校无人不知义工社卡人最紧,一半原因在于这个社团特殊。 不比其他以兴趣爱好为基础的风花雪月社团,每次活动只需要光鲜亮丽地尽显才艺,义工社面对的是敬老院、福利院、流浪动物等等,社团成员必须实实在在干活,需要的自然是身强体健,能吃苦耐劳的。 另一半原因则是在他这个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的社长身上。 打着行善积德的名义挤进社团,实则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心态的女生比比皆是,不得不严格筛查。 但云祈不会操心这种琐事,有一个能干的副社长可以让他安心放权。 云祈回看谢时依碧波秋水一样的漂亮眼睛,坦然承认:“你是第一个。”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时依一时无法面对,条件反射地避开目光。 他那对一贯眼高于顶,不将万事万物放入眼底的瞳仁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过分明亮了。 她有一瞬间被灼到。 谢时依蜷缩五指,暗自掐一下虎口,调整好状态,乖巧地说:“我会的可多了,不仅可以帮你把这两只狗带去绝育还可以照顾老人,陪小朋友玩耍,反正你需要的,我都可以学。” 她滔滔不绝,一口作气讲完,回头一瞧,云祈撩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谢时依一囧,再也无法和他单独相处似的,抱起书包就跑。 云祈目光追上她:“等等。” 谢时依听话地站定。 云祈:“你叫什么?” 谢时依不明所以。 云祈解释道:“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回去和副社长讲你的面试情况。” “谢时依,时间的时,依依不舍的依。”她音质干净清澈,和她身上纯白的,带有百合暗纹的连衣裙一样。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清风缓慢拂过,裙摆微有荡漾,云祈直直瞧着那一抹雪白消失在深绿丛林,缓缓收回了眼。 他不着急走人,又看回了那对一致埋头,一心只吃可口饭的狗母子。 等它们差不多吃完,他起身打算往外走时,前方小径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谢时依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见她眉皱成川,愁容满面的模样,云祈不禁问:“出事了?” 第7章 “我,我本子不见了。”谢时依左顾右盼,焦灼寻找。 云祈跟着放低视线,“什么本子?长什么样?” 他好心道:“我帮你找。” 第5章 电话把你丢到他床上去。 耳闻云祈这样说,谢时依慌乱的神色更添紧张,双瞳圆睁,呼吸一滞。 她暂停四下探寻的动作,胡乱摆手:“不,不用,我自己找。” 像是尤为害怕,谢时依连这一片都不找了,红着眼眶跑走。 她来去匆忙,飘荡不定的随风浮萍一般,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云祈很是摸不着头脑。 他再在周围瞅了一圈,没发现半个本子的痕迹。 脱离这方舞台,谢时依急促远离的步伐逐渐放缓,三两下整理好跑乱的裙摆,将松散的鬓发别回耳后,快速恢复面无表情的镇静。 没课的室友们不是在和男朋友约会,就是外出逛街,谢时依推开空空荡荡的寝室,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激烈昂扬的手机铃声便炸开了。 没有备注,但一串号码早已烂熟于心,看得她心脏反射性地重重跳动,胃部隐约泛起不适感。 深呼吸一大口,谢时依不情不愿划拉接听键,听筒响出一声低笑。 年轻的男性嗓音,笑得阴恻恻的,一听就不怀好意。 谢时依仿佛被人隔空扼住了咽喉,芒刺在背,寒毛一片片立起。 “我的十一,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啊?”对面男生话语含笑,却说得人如坠冰窟,毛骨悚然。 谢时依强忍住源源不断的战栗感,放下书包坐稳椅子,死死咬住后槽牙,没有应声。 男生似是想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语调一路高走,席卷抑制不住的亢奋:“需不需要我出手,把你丢到他床上去?” 谢时依太熟悉不自觉流露疯狂的他了,难耐地闭了闭眼,应得凉淡而平静:“可以,只要你做得到。” “最好再给他下点药,让他直接上了我。” 男生好像被硬塞了一大个死面馒头,结结实实地噎住。 他要是做得到的话,还用得上她? 不过很快,对方调整过来,哂笑着,更为激动地说:“我可以让其他人上了你。” “很多很多人。” 谢时依听见他有意压低音量,约莫贴近了听筒,轻缓却清晰地贯穿耳膜,如同他近在咫尺,凑到自己耳畔在说。 简直是恶魔低语。 谢时依若无其事地应:“哦,随你。” 利落掐断电话,把手机当洪水猛兽一般丢开,她竭力撑起的镇定自若立时土崩瓦解,傲然挺直的脊梁止不住垮塌,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宛若一摊烂泥。 两人相识相伴了太多个年头,谢时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依照他对她无所顾忌的疯劲儿,一定说得出办得到。 和以往每次与他过招一样,谢时依呆若木鸡,兀自愣怔了好一阵才慢慢恢复正常。 她抹了抹洇开些许湿意的眼角,重新捡起手机,发了条微博: 【不出意外的话,云祈现在应该看见了我的日记本,他好兄弟嘴巴那么大,捡到我的日记本以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他不想装作没看见都不可能。 【他厌烦对他抱有歪心思,主动追求的女 生,不知道看见这样一本满满写着对他别有用心的日记本,会作何感想呢?反正他肯定会记住我了,彻彻底底地记住,我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让他记住。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本日记是我在上学期,将他选成目标后,费心费力编造出来的,看似真心实意,实则谎话连篇。】 —— 彼方,云祈提一袋没有用上的狗粮走出花园,隔一片人工池塘瞅见陆方池他们几个。 一伙人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稀奇,团团聚一块儿,一个的表情赛一个精彩。 他没多大在意,发现其中有负责社团招新的副社长,大步流星绕过去,将狗粮抛出,顺便喊:“林辉,回去把谢……” 一句“把谢时依的申请资料找出来给我看看”刚说了个开头,陆方池耳尖地听出他声音,刻不容缓地挤出人堆。 “祈哥,你看,你快看!”陆方池将手里的物件塞到他面前。 见到是一个本子,封面似乎还是极具少女心的淡粉,云祈一头雾水,不太想看。 可陆方池执意,就差按住他脑袋,逼迫他看了。 云祈随意瞟上一眼,冷不防瞟见了自己名字。 每个人对于自个儿名字都是敏感的,尤其是那两个字鲜少被写得这样养眼。 至少他这辈子都写不出来。 本子上的字迹大气磅礴,一横一竖行云流水,笔锋凌厉带感。 饶是云祈这种半节书法课都坐不住,自认书法鉴赏能力为零,也瞧得出其不同凡响。 他终于理解了高中时,各科老师为什么焦头烂额,耳提面命逼他练字。 一手好字真的可以赏心悦目,留人多给两个眼神。 然而仔细一看文字堆砌出来的内容,云祈就半眼都看不下去了。 洋洋洒洒的一字一句无不是对他的炙热爱慕。 姣好的外貌加上不羁性格的缘故,云祈从小到大受到的追捧过多,高一那会儿由于一时心软,拒绝一个女生时好言好语,因此导致女生以为还有希望,继续百般纠缠。 跟踪,尾随,暗地里窥视。 云祈忍无可忍,再次明确拒绝后,女生无法接受,当天晚自习站上了教学楼天台。 那件事最终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被云祈父亲派来的人妥善解决,劝下了女生。 但给云祈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自此他对站来跟前,大胆表露心意的女生总是冷漠刻薄,只求从一开始就打破在她们心里的完美形象,彻底扼杀懵懂心事。 利落出刀,让她们及时止损,另觅良人,是父亲派来的那个人教他应对烂桃花的一个精囊妙计。 久而久之,云祈面对异性追求的反感与日俱增,是以眼下瞅清日记本上内容,他眉头锁起,抬手就要将本子推远。 偏偏本子在陆方池手上,他这个最佳损友越是见他吃了苍蝇一样的难耐神情,越是来劲儿。 陆方池不停往后翻页,贱笑着说:“瞧瞧人家写得多么真情实感,我都快感动哭了。” “哪里来的?”云祈移开视线,脸色奇臭,不客气地说,“拿开。” 话音未落,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果不其然,陆方池说:“我捡的,你知道这本子是谁的吗?谢时依!” 云祈心头一沉,快速回过了头。 陆方池麻利把本子翻到扉页,云祈当真看见中央写有“谢时依”三个大字。 笔锋更为遒劲,入木三分,神似青松翠柏倨傲伸展的枝,熠熠锋芒张扬毕露。 很不像出自女生手下。 更何况是那样一个纤细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东倒西歪的女生。 “你是不是不知道谢时依是谁?”陆方池兴奋地说,“就是和你进了同一间更衣室,又被你壁咚的妹妹!我就说她看上你了……” 话方才吐到一半,云祈一把抢过本子,“啪”地一声合上:“有完没完?” 这一声质问分贝不低,又沉又冷,在场和陆方池一块儿哄闹的几个社团成员全部定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屏息静气,没胆子再吭声。 谁都看得出来,云祈生气了。 通常情况下,云祈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不会冲他们发火。 而他一旦发火,后果不堪设想。 云祈莫名烦得不行,手里的本子比烫手山芋还麻烦。 他不知所措,把本子拍回陆方池身上,删繁就简地说:“还回去。” 他懒得再管,说完就走。 可是没走出去太远,云祈杂乱的思绪抽丝剥茧般地层层散尽,只留下先前在茂盛丛林间,女生急不可耐寻找自己东西,徐徐缠上红晕的眼。 她泪腺似乎有些发达,一急就会哭出来。 忽地,云祈快速折返,暴躁地从陆方池手里夺过了本子。 第6章 被拒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他这一粗暴举动,再一次震惊到了陆方池等人。 见他扯过本子又要抬步而去,陆方池一脸懵然,下意识追上去两步,不确定地喊:“祈哥,上哪儿去啊?” 云祈还能上哪儿去? 总不能留着人女生的日记本。 当然是去还给她。 可一想到这个,云祈迫切前行的脚步又刹住。 他去哪里找谢时依? 北城大学占地面积之辽阔,容纳上万师生,虽说他觉得最近和谢时依见面的次数太过频繁,但一时之间怎么可能刚好碰上? 他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云祈心下烈烈燃烧烦躁愈演愈甚,他回身冲陆方池招了招手。 第8章 陆方池屁颠屁颠跑过去,云祈言简意赅地说:“谢时依的联系方式,马上。” 陆方池钱多的原因,各方面的人脉遍地都是,既然能够探听到谢时依的名字,自然能快速要到电话号码。 不多时,云祈拿到想要的,闪人之前,不放心陆方池那个大嘴巴,特意指向他叮嘱:“别瞎传。” 陆方池顶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脸,昂首挺胸,竖起四根手指,煞有介事保证:“我知道,我发四!” 云祈这才离开。 陆方池带着一群人望向他急速远去的背影,哀叹道:“世间又要多一位可怜兮兮的妹妹咯。” 他是见过云祈拒绝女生的,那嘴毒的,比淬了一整瓶鹤顶红还可怕。 陆方池怜香惜玉之心禁不住泛滥,暗自替谢时依捏一把汗。 真怕她会被云祈怼得哭出来。 寝室里,谢时依码完一条微博,点击发送后把手机放去一边,取出了专业书。 她专心致志背诵两页,昂扬的手机铃声又刺破了沉静。 一串陌生数字赫然闪在屏幕。 谢时依接起来,一道低磁悦耳,裹挟零星焦急的男声传来:“我是云祈,在哪里?” 谢时依不奇怪他能拿到自己号码,却用有点疑惑的语气回:“寝室,你找我有事情吗?” “十五分钟,楼下见。”云祈言简意赅地回。 谢时依轻声应了个“哦”,结束通话,若无其事地继续背书。 掐着十五分钟倒计时,她不慌不忙地走下楼。 下午四点左右,大家没有在教学楼上课,也在寝室补觉,楼下没几个人,谢时依走出大楼就瞅见了云祈。 他罕见地没骑那辆醒目拉风,开到哪儿都会掀起轰动的机车,而是选择了共享单车。 低调得诡异。 谢时依注意到他拿了一只书包。 云祈上课随心所欲,几乎没有用过书包,不知道这只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她走去近处,听见他说:“那边说。” 谢时依点点脑袋,跟他去了一个更为隐蔽,罕无人至的角落。 云祈直截了当,从才去校园超市买的书包里面取出唯一一个本子,递给她:“你的。” 谢时依惊惶地接过,直直盯向熟悉的淡粉色封面,脸蛋刷地惨白,吐字都结巴了:“你,你……” “我看了。”云祈承认道,“不是有意看的,但捡到了,要翻开看看才知道是谁的。” 谢时依瞳光无序闪烁,忐忑不安一眼便知。 云祈口吻恶劣,一如对待每一个不计后果,试图飞蛾扑火的异性:“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回应你。” 谢时依身形一晃,捏住日记本的指节细微在颤,埋低脑袋,委屈难受得快要支撑不住。 云祈瞧着她及腰的乌发柔顺滑落,遮 掩大半巴掌大的脸蛋,好不凄惨的模样,他一肚子信手拈来的恶言恶语还没正式开始,薄唇轻轻张了张,又憋了回去。 他不是没有把女生说哭过,也不在意,当下却莫名有点不想。 那双明亮水润,色泽浅淡的鹿眼太过纯净精致。 要是用来哭,未免可惜。 “反正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云祈别过脑袋,出口照样直白,语气却不自觉缓和了两分。 谢时依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回:“不好意思,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 她倒是应得爽快。 她不像有些女生一样被拒了还纠缠不休,云祈理应松一口气,可心头翻涌的烦躁不知被什么加了一把猛火,不降反升。 他脱口而出:“谁要你道歉了?” 他音量拔高,谢时依被吓了小跳,瘦弱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云祈拧眉,语气再缓和了些许:“我是想告诉你,以后再瞧上了哪个男的,想引起他的关注,别一股脑凑上去,还跟着人进更衣室,万一遇到一个渣子。” 他应该对她这种不设防的行径尤其嫌弃,犀利评价:“蠢。”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时依估摸在他面前无地自容,潦草地点点下巴,抱住日记本跑了回去。 短短半天,云祈再度瞧见她慌里慌张,跑得裙摆翻飞,凌冽寒风中被无情摧残的花枝一般,孱弱而无力。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他胸腔莫名更堵。 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起伏不太对劲,云祈低骂了自己一句“有病”。 折返回去的路上,途径校园超市,他进去买了一把棒棒糖。 他胡乱剥出一个原味丢进嘴里,和往常一样,三两口嚼碎。 浓郁甜意熨帖味蕾,抚慰神经,心头那股子来意不明的躁动不安才能被逐渐抹平。 云祈严肃警告过陆方池不许大嘴巴,但日记本事件仍是不胫而走。 不知是因为云祈猝然出现在女生寝室楼下,和谢时依的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还是别的缘故,总之,不出两天,不少人都知道了。 谢时依前段时间和云祈频繁同框的原因,短暂成为论坛热议对象,这回大家又将之前的事情牵扯出来,七嘴八舌地将她推上了舆论高峰。 【我靠,这女的真的喜欢云祈!】 【还写暗恋日记,土不土啊。】 【我之前就说她是故意接近云祈,居心不良吧!】 【就凭她也想拿下云学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额……就我一个人觉得她外形还不赖吗,典型的人见人怜,初恋小白花长相啊,我要是男的我就心动了。】 三个室友吃惊平时默默无闻,只对学习表现出浓厚兴趣的谢时依竟然也不能免俗,被云祈那副皮囊蛊惑了心神。 同时又难免替谢时依操心,毕竟人言可畏。 当事人谢时依却没多大所谓,纵然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出她,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她依旧按时按点地吃饭睡觉上课,每天写两份天壤之差的日记。 其实她的“心意”可以更直接,单独传递给云祈,但她对着他那张和某人相像的脸,实在说不出口。 况且少女心事嘛,用私密日记表现,不是更真实可信吗。 她就是要用不经意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的话,不论云祈走到哪里,都会听见她的名字。 这天的专业课从十点二十开始,谢时如常七点起床洗漱,七点半赶去食堂吃榨菜配白米粥,再去教室。 根据以往的经验,那间教室前面不会安排班级上课,她可以在里面一边等开课,一边自习。 比起占座困难,顾忌良多的图书馆,她更喜欢找空教室学习,舒适自由得多。 小声背书到中途,谢时依外出上厕所。 洗干净手从厕所出来,前面有两个女生激烈议论:“我刚才好像看见大小姐了。” “谁?袁明枝啊?你老眼昏花了吧,她不是在西北那边拍戏吗。” “万一专程飞回来的呢,毕竟出了那档子事,她眼睛里能容得下沙子?” 聊到这里,她们才无意间瞟见身后有人,并且定睛一看是谁以后,她们顿时感到尴尬,互相拉扯着,走得飞快。 谢时依将她俩的话听了进去,放慢脚步走回去的路上左顾右盼,四下探寻,果不其然在对面过道上望见了袁明枝。 自幼习舞的大小姐体态近乎完美,一头长发染了栗色,烫成卷度始终的波浪,身穿一套华丽修身的宝蓝色裙装,八成是新一季秀场高定。 她脖子和耳垂上的珠宝醒目,手提一只限量款迷你包,尖细的高跟鞋踩得悄无声息。 又震耳欲聋。 目测她前行的方向,与谢时依自习的教室高度吻合。 除去手机钱包这类重要物品,谢时依出来上厕所会随身携带,书包等物件都搁置在桌子上。 眼睁睁看着袁明枝进了那间教室,她也没着急回去,用手机进入学校论坛,匿名发了一条帖子。 标题简单粗暴,一目了然:【袁大小姐回来了!还去新闻学院找谢时依了!】 贴子一出,飞快被活跃在吃瓜一线的群众顶了起来,有人好奇地问具体在哪里,大有要来围观看戏的打算。 谢时依慷慨地给出教室门牌号。 等帖子发酵一会儿,她收好手机,不紧不慢往教室去。 还有接近一个小时才开始上课的教室仍然空荡,谢时依走到前门,瞧见里面只有袁明枝。 她肯定提前打听好了她的所在,特意找来的,此刻正大摇大摆地坐在她位置上,翻看桌面摆放的专业书。 袁明枝打扮得光鲜亮丽,坐姿优雅,举止却尤为粗暴,一页页大力翻过她的书,仿佛想要就此撕扯几页。 谢时依很是爱护自己的书本,往往一学期的课上下来,书角找不见一丝褶皱,书皮像是新发的一样。 见此,她快步走过去,温声提醒:“这是我的座位,我的东西。” 袁明枝做了镶钻美甲的指节捏住书籍一页,撩起妆容明艳的眼,自上而下扫视她。 第9章 “你就是谢时依?”袁明枝问。 谢时依“嗯”了一声。 “呲拉”一响,袁明枝翻过一页,轻蔑地点评:“也不过如此嘛。” 谢时依见那页纸张被她扯出了一个扎眼的口子,秀眉略有蹙动:“你想做什么?” 袁明枝放过了弱不禁风的书页,坐正一些,好整以暇地问:“你喜欢云祈?” 谢时依没吭声,算是默认。 许是被她那条最新热帖引来的,也许是隔壁教室听见了异动,教室前后门开始有学生驻足。 他们探头探脑,对里面的动向蠢蠢欲动,恨不得冲进来近距离吃瓜。 但一见到袁明枝那骇人的气场和面色,只得识趣地打住。 “听说我不在学校这段时间,你和云祈走得挺近,”袁明枝眼刀锋利,寒声嗤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时依神色平淡,不慌不忙地反驳:“我不算个东西,云祈却和我走得近,那他算什么?” 袁明枝脸色一变。 “你还喜欢云祈,那你又算什么?”谢时依波澜不惊的眸光回视她,情绪自始至终无甚起伏,不露棱角,轻描淡写地提醒:“物以类聚啊。” “你敢骂我和云祈!”袁明枝气得拍桌而起。 “是你骂的,我只是帮你理清楚逻辑。”谢时依澄澈的双瞳倒映出她愈发狰狞的嘴脸,好不无辜地说。 袁明枝被堵得无言以对,瞟见外面张望的学生越挤越多,好几个在捂嘴偷笑。 她双颊恍若有火辣辣的痛感,被人当众扇过巴掌似的,脸面破碎一地。 袁明枝怒火攻心,扬手就往谢时依右肩掀去:“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谢时依被掀得踉跄,却没像上回被郝梦撞一样,险些跌倒。 她后撤半步,撞上一堵结实胸膛。 温热,健硕,一股冷冽的薄荷香相伴袭来。 谢时依唇角几不可查勾动一下,知道自己那条帖子赌对了。 云祈来了。 第7章 号码一个酒店房间号发到了她微信。…… 看见袁明枝一回学校就出现在新闻学院,目的明确地进了哪间教室,谢时依便清楚她一定是冲自己来的,并且不怀好意。 毕竟袁大小姐名声在外,不止 一次出面教训、恐吓过觊觎云祈的女生。 既然事情关乎三个人,谢时依自然不会傻到独自陪她唱对角戏。 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而且那样的话,一出大戏唱完,除了浪费自己时间应付一个娇纵的大小姐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可不得把云祈拉来,借机演上一出,指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谢时依发那条帖子的出发点便是在于云祈。 云祈的大学生活缤纷多彩,学业兴趣爱好安排得满满当当,不会分半点心思给无聊至极的论坛。 但陆方池会。 只要帖子热度一高,他准会很快掌握,也准会贱嗖嗖地分享给云祈。 用花边八卦揶揄兄弟,他乐此不疲。 至于云祈是坐视不理,还是不放心,亲自过来探个究竟,答案已然明了了。 谢时依稳住身形,回过头,瞅见面色不善的云祈,她粉唇微张,显露明晃晃的愕然。 一双圆润水灵,充盈委屈无辜感的浅色眼瞳好像在问: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谢时依尤为自觉,赶紧要撤去一边,同云祈拉远间距。 比她更快一步的是袁明枝。 容不得沙子的大小姐眼睁睁看她摔去了一个挺括男生怀中,认出这个男生还是云祈后,一时间都顾不上吃惊他为什么会出现。 她第一反应便是又气又急,张牙舞爪地去拉拽谢时依:“你往哪里倒呢?给我过来!” 云祈抢先一步,眼疾手快握住谢时依肩膀,一个灵巧转向,将人护去了身后。 袁明枝尖而锋利的十指抓了个空,险些高跟鞋不稳,扑去地上不说,还听见云祈极度不耐地说:“要发疯去精神病院。” “谁发疯?”袁明枝挺直腰杆,胡乱拨弄有些凌乱的头发,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你说我发疯?” “那么多人看着,丢不丢脸?”云祈正面向她,高大的身形把后面女生遮得严严实实。 袁明枝目龇欲裂,指向他身后大喊:“云祈,她在勾引你!” 云祈被她尖锐的用词刺到,皱眉回:“和你有关系?” 这一声何其疏离冷淡,袁明枝有小小的怔住,呼吸都仿佛受到了严重影响,胸腔剧烈起伏。 云祈显然不想和她过多纠缠,凉凉提醒:“是不是想被拍,曝光到网上?” 袁明枝现在好歹是个拥有二三十万粉丝的网红,还有进军娱乐圈的计划,团队给她打造的人设是善良优雅,平易近人的白富美,最好不要闹出丑闻。 “我看他们谁敢乱拍乱传!”袁明枝妈妈那边从政,爸爸经商,一直被教导有钱有权就能摆平一切,因此毫不惧怕。 云祈浅浅扯动嘴角,溢出一声冷嗤,言简意赅地说:“我敢。” 他分明语调平平,不含过多情绪,袁明枝却莫名胆寒,如芒刺在背。 他们自幼相识,虽说多是她不要脸皮地追在云祈后面,鲜少得到回应,但他从来没有威胁过她。 袁明枝一阵恶寒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凶猛难耐的愤懑。 偏偏添柴泼油的人是云祈。 她只得把一腔无处发泄的郁结都撒去谢时依身上。 袁明枝重重冷哼一声,急步离开,路过谢时依的时候,恶狠狠瞪她,无声在说:你给我等着。 谢时依避着云祈,接收到她凶冷眼神,唇瓣悄然张动,无所畏惧地应:好。 袁明枝满腔火气被她点到更盛了,脚步都停了下来。 云祈扭头看她为什么还不走。 袁明枝一瞬不瞬盯住谢时依,发觉到她在云祈侧目,余光能够笼罩到她之际,惊慌失措地蜷缩脑袋,抖了下身子。 搞得好像她又把人欺负惨了一样。 那演技,比她这个正在拍戏,由好几位德高望重的演艺家亲自教导的人的演技还驾轻就熟。 袁明枝的肺快要气炸了,骂了句“绿茶”,蹬着高跟鞋出了教室。 云祈转为瞅向教室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没有多废半点口舌,一个了无温度的眼神放出去,他们便作鸟兽散。 喧哗嘈杂的地方转瞬重回清静,恍如无事发生。 云祈回身看向谢时依,她避开他视线说:“谢谢。” 话尽,她迅速绕过他,坐回座位,垂眸整理被袁明枝撕扯变形的书页。 云祈顺着她举动望过去,注意到她连衣裙的右侧肩头抽了一股纱。 在一席干净整洁,纯白无暇的裙身对比下,突兀又刺眼。 估摸是袁明枝先前奋力推她时,指甲划过衣料,勾出来的。 云祈思维抑制不住地发散,假如袁明枝力道再重一些,指甲是不是会划破那轻薄一层,刺入她皮肤。 云祈垂落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你裙子肩膀……” 他话还没有说完,谢时依一口打断:“你快走吧。” 云祈微愣,可是很少有人会催促他走。 “我们班马上要在这里上课,被他们看见你在这里,不太好。”谢时依取出透明胶,小心翼翼将书页上方那条口子粘起来,轻声说。 云祈低低呵了声,尤为不屑一顾,脱口就想回有什么不好的? 难不成他不能见人? 然而驳斥的话语滚到嗓子眼,她日记本上,因为自己交织酸甜苦闷,五味杂陈的字字句句率先浮到了眼前。 以及这几天在学校论坛上,大肆妄议她的数条帖子。 云祈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却依旧杵在原地。 谢时依没再劝,勉强把书上的疤痕粘好后,回头望他:“你为什么会来?” 云祈一噎,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来。 他当时正在上一位崇敬教授的专业课,心想这节课还算有趣,多半可以坚持到最后几分钟。 可是收到陆方池转过来的论坛热贴,他便无法集中精力,不过多在位置上待了三分钟就闪了人。 “我了解袁明枝,知道她控制不住脾气。”云祈错开视线,避过她剔透见底,仿若能轻而易举把人照穿的双瞳,干巴巴解释。 “哦,你是担心她啊。”谢时依回过头,语气间透出零星失望。 云祈胸腔像是被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住,又烦又闷,却没有反驳。 他潦草点了点下颌,如她的意思离开了。 云祈没有心情再去学院上课,径直回了寝室。 四人寝只有陆方池一个逃课的还窝在床上,他显然从各个八卦渠道得知云祈做了什么,一见到他回来刷地从床上蹦起来,跳过来想要抖机灵。 然而瞅见云祈脸黑如碳,比输了球赛还恐怖,陆方池又没胆子开口,屁颠屁颠地围着他打转。 第10章 云祈熟视无睹,大步迈向自己书桌,坐下打开日记本,啪啪一通操作。 陆方池追去身后,逐渐瞧得目瞪口呆,憋到他忙完才夸张地叫唤:“你竟然黑了学校论坛!” 准确来说,是把和谢时依有关的帖子全部黑了。 云祈学的是计算机,黑一个欠缺防护的校园论坛不过是小儿科。 陆方池惊诧的是他居然会出手。 要知道他对于八卦流言向来嗤之以鼻,唯一会管的便是不怕被虐,跑来跟前表白的女生。 哪怕从前论坛上沸沸扬扬挖他白月光是谁,他都冷眼旁观。 云祈合上电脑背靠椅背,随便扯了个理由:“他们骂得太脏了,看不惯。” “他们也经常在上面骂我大嘴巴,招蜂引蝶,穿衣打扮辣眼睛,现在首页还飘着一条呢,要不你老人家帮我一起黑了?”陆方池贼笑着说。 云祈偏头睨他,眼尾扫过他浮夸的发色和彩虹条纹大裤衩,淡声反问:“他们骂错了吗?” 陆方池:“……” 陆方池明目张胆骂他两句,忽然想起一茬:“我听林哥说谢妹妹向我们社团递交了申请表哈。” 云祈和缓不到一分钟的面色又沉了下去:“我觉得你还是太闲了。” 他从抽屉扯出一个文件夹,扔过去:“消化消化。” “这又是什么?”陆方池快被他祸害出心理阴影了,“不要告诉我又是哪只割了蛋蛋的猫猫狗狗的资料!” 他翻开一看,惊诧更重:“我靠,你想创业!” —— 云祈一走,开阔教室又只有谢时依。 八成是由于刚才闹过一场大的,教室来人的速度比以往都要迅速。 令谢时依没想到的是,首先到的 是郝梦。 她一定对学院风满满的制服裙,今日身上又是一套崭新的。 她看谢时依的眼神带了点儿古怪,不太摸得准她一般,走到她旁边迟疑着没动。 谢时依淡淡瞥她,音色稀松平常:“有事就说,没事就不要挡光。” 郝梦染了火气,趾高气扬地说:“你不要太嘚瑟,不要觉得云祈来了一趟就会一直给你撑腰。” 谢时依埋头看书,不置可否。 郝梦最是恼火她这幅风轻云淡的态度,咬咬牙,抛出一个得到不久的消息:“听说你提交了义工社的申请表,他们通知了国庆节外出活动,还在极其注重仪式感的林副社长的坚持下发了书面邀请函,要这一届报名的新人都参加,顺便当一次能不能加入社团的考察,你收到了吗?” 谢时依翻阅书页的动作稍有一顿,她至今什么消息都没收到,更别提纸质邀请函了。 郝梦见她微妙的神情变化就知晓了答案,嘚瑟地笑起来:“看来云祈是不想要你啊,考察的机会都懒得给一个。” 谢时依不徐不疾翻过一页书,抬起眼,镇定自若地说:“我会收到的。” 见她如此煞有介事,当真能够让云祈扭转心意的架势,郝梦由不得生出狐疑。 她再盯了谢时依两眼,快步去后排找座位。 上课在即,谢时依没管再这些琐事,将目光锁回密密麻麻的专业知识。 没多久,特意为上课设置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嗡嗡作响,那串熟悉的号码又弹了出来。 谢时依瞅了下后方的郝梦,把听筒音量调到最低才接起来。 男生的声音照常凉意森森,阴气逼人,从阿鼻炼狱爬出来的魑魅魍魉一样,他不容置喙地下令:“放学来找我。” 紧接着,一个酒店房间号发到了她微信。 第8章 鼓手他那一下敲在我身上该有多爽。 快速结束通话,瞟完消息,谢时依甩病毒一样把手机甩去桌角。 扭开水杯,猛灌了两口凉水才勉强压住汹涌上窜的恶心感。 她强打起精神上完专业课,手机里面躺有好友刘艳发来的微信:【小道消息,今儿晚上云祈要来白天。】 “白天”是北城顶有名气的一家高端酒吧,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常来常往。 刘艳隔三差五便去那里钓男人听风声,她的消息谢时依一向深信不疑。 谢时依思忖须臾,打字询问:【能帮我在酒吧找个兼职吗?】 一面办正事一面赚钱,何乐而不为。 虽说那个人在给她花钱这方面素来大方,不仅供她读书,心情一好还会抛出不少奢侈品和零花钱,但她能不用他的就不用他的,自己赚的最踏实。 而且,她今后需要钱的地方还多。 刘艳秒回:【必须能啊,包在姐身上。】 酒吧入夜才会营业,谢时依今天的课彻底结束在下午四点半。 走出学校,她没多少犹豫,率先搭乘公交车去了躺来微信的酒店地址。 依照那个人的脾性,她不照做的话,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听话。 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找到房间,谢时依曲指敲了规律的几下,三长两短再三长。 里面人接收到暗号,还算快速地开了门。 门缝裂开,入目的男生不过二十岁上下,身量偏高,有一米八五。 他体格健壮,宽肩窄腰,短袖短裤暴露的四肢肌肉虬结有力。 比云祈那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夸张数倍,一般撸铁健身可练不出来。 谢时依最清楚,那是他实实在在和人肉搏练就的。 他五官立体,数一数二,浓黑的头发剃成板寸,左侧剑眉突兀断开,尾部有一道显著的刀疤。 他多是活跃在暗处,皮肤较白,站在昏暗惨白灯光下,轻薄嘴角一扯,牵动凶悍的断眉,更有一种鬼气缭绕的瘆人感。 谢时依十指蜷缩,死死掐住两处虎口,强迫自己不要太没出息,哪怕双方认识了近十年,相伴长大,一和他正面相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哆嗦。 “叫我过来做什么?”磅礴恐慌笼罩之下,谢时依意识有些难以集中,轻若蚊喃地问。 男生没应,赤脚走回去,大咧咧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脑袋一歪,饶有兴味地直视电视。 谢时依跟着进去,惊觉电视上的画面不太雅观。 男主暴劣地把女主摔向墙面,撕扯旗袍,又丢去床上,用皮带抽打,解开裤子欺了上去。 是《色戒》。 “你怎么又在看这个?上次不是看了吗?”谢时依像是尤其厌恶这部电影,别过脸去。 “多好看。”男生格外喜欢这个纯属把女主当成泄/欲工具的片段,用遥控器调到开始,翻来覆去地欣赏,“要不是你之前翻出这部电影,我还想不到那么美妙的招儿。” 谢时依咬起下唇,双手攥成硬拳,一腔怒意直冲天灵盖。 却无可奈何。 《色戒》这部电影的确是她先在网上刷到一条挺有意思的热评,心血来潮找出来看,谁知那天他正好出了房间,被男主这段恶劣行径吸引了眼球。 他难得坐下来,不由分说把她看了快三分之二的电影调到片头,和她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部电影。 谢时依以为他纯属闲来无事,如何知道片尾曲还没唱完,他一把揪住她头发,情绪高亢,兴奋难耐地说:“你也学学里面那个女的,使使手段去勾引云祈。” 《色戒》讲的便是一伙自以为是的爱国青年,一心想要暗/杀特/务男主,自知难如登天,推女主出去使用美人计。 至于勾引到云祈以后,谢时依需不需要再做什么,他还没说。 不过想来不会是好事。 谢时依见他一心扑在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电影片段上,觉得他没有要紧事,转身要走。 男生猝然爆起,两步横跨到她身前,伸手就朝她脖子上掐。 宽厚强劲的手掌扼住脆弱咽喉,力道进一步加重,谢时依顺畅的呼吸立时被掠夺大半。 偏偏她那点儿力气和他相比,同刚出生的奶猫没有多大差别。 谢时依呜咽着,使劲儿拍打他手腕,断断续续地喊:“宋,宋一……” 瞅见她白嫩的脸蛋改了颜色,憋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宋一咧开唇角,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松开手,啐道:“还和小时候一样,死犟,要被弄死了都不知道说句好话,求求老子。” 谢时依双腿瘫软成一团烂泥,跌坐去地板上,拍着胸口咳嗽一番,双眼猩红,低低地问:“求你有用吗?” 宋一挂在嘴角的笑意又添一重森冷,他居高临下,瞥过她膝盖,万分期待地说:“跪着求,跪到血肉模糊就可以。” 谢时依知道那样也没用。 她用那种方法求过他。 十岁那年,暗无天日的阴冷地下室,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认准大一岁的他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拖着孱弱身板,跪着求了他一路。 她又是磕头又是哭着保证会听话,只求他带自己出去。 他却仅仅是蹲下来,借着微弱光亮打量她被锐利石子磨破的膝盖,盯着汩汩渗出的暗红血液开始发笑。 第11章 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癫,最后也是一路狂笑着出去,丢她继续在阴沟里爬行。 谢时依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再问了一遍:“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宋一坐回地毯,轻蔑道:“老子叫你回来还需要理由?” 谢时依便明白了,在他看来,她好比一条丧家之犬,心情好了,心情不好,都喜欢发个口令,招她回来作践一番。 她又想掉头离开,宋一又追上来,扼住她脖子,凶暴地问:“想去哪里?老子让你走了吗?” 濒死感再度袭来,谢时依惊慌失措地回:“找,找云祈。” 终于听到了一个还算顺心的答案,宋一即刻放过她。 却没让她就这样走了。 宋一像拖拽死物一样,蛮力拉住谢时依胳膊,拖去梳妆台,轻轻松松将她按上椅子。 桌上镜面被保洁阿姨清洗得纤尘不染,谢时依看见里面瑟瑟发抖的自己,眼眶湿润泛红,纤细脖颈两处掐痕明显。 宋一阴森扭曲的面目陡然大变,从镜中凝视她的神情诡异温柔起来。 他找来一管上好的药膏,用指尖取出些许,涂抹她被掐出红痕的地方,轻柔又细致。 凉丝丝的触感渗透那片隐隐作痛的皮肤,谢时依感觉是毒蛇缠绕,对准她最为薄弱致命的地方喷吐信子。 效果再绝的药膏,也不可能立刻消除掐痕。 宋一再从一堆大牌丝巾中,挑出最精致华丽的一条,缠上她脖子,在侧面打出一个标准的蝴蝶结。 “我的十一真好看。”宋一俯身凑去她耳畔,同她一致望向镜子里面泫然欲泣,楚楚可人的女生。 谢时依肩膀克制不住一颤。 宋一笑得开怀,又靠近她饱满圆润的耳,低而轻地呼了口气:“加油。” 谢时依抹干眼角残余的泪渍,神色空洞地走出酒店,时间不算早了,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瞧清楚自己的模样,目光牢固锁定在脖颈处,用飘逸丝巾系出的蝴蝶结。 真像一件礼物。 她可不是礼物吗,宋一精心挑选,一手培养出来的。 突然间,谢时依指尖猛力抓住丝巾,好想不管不顾地撕扯拈碎,可脖子上清晰的痛感传出切切实实的提醒。 她晚上还有要事,不好带着伤去。 谢时依缓缓垂下手,终究忍住了。 抵达“白天”酒吧,一个染一头红色卷发,衣着修身抹胸短裙,珠光宝气的女人迎了出来。 “艳姐。”谢时依快速上前打招呼。 刘艳瞟她脖子上价格不菲的丝巾一眼,觉察出端倪:“又去见了那个姓宋的狗东西?” 知道瞒不过,谢时依轻轻回了个“嗯”。 “狗东西没把你怎么样吧?”刘艳伸出戴了三四枚戒指的右手,要去扯她丝巾。 谢时依怕她干着急,护住丝巾,岔开话题说:“云祈到了吗?” 刘艳看破她的小心思,啐了宋一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玩意儿”,收回手,领着她进去:“来了,在后台准备。” 谢时依也需要准备,跟着她去换上服务员服饰,再被带去外面熟悉熟悉场子。 晚间七八点不是酒吧的黄金时段,但“白天”一座难求,这个时间已有不少人光顾。 刘艳尖细的下巴高高抬起,对向边角一处卡座:“意外收获,那几个最近出入过福利院。” 入耳末尾三个字,谢时依下意识拧眉。 她清楚刘艳提及它们,只会特指一家福利院。 “他们也最难缠,”刘艳说,“看见中间的死胖子没,最喜欢你这种身娇体软,随便欺负两下就会哭出水儿来的小姑娘。” 谢时依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于是,刘艳不再多言,提醒两句让她当心就扭着婀娜腰肢,拿一瓶名酒,直奔一群西装革履,看似人模狗样的男人。 谢时依根据邻班的指示,在一楼跑腿送酒。 没过太久,四处哄闹的大堂众人不约而同被一处牵引视线,前方大舞台一暗又一明,现出一组装备齐整,蓄势待发的摇滚乐队。 谢时依送完一桌的酒水,随之望去,快速找见眼熟的身影。 云祈父亲的生意在过去十来年间如鱼得水,名震北城商界,对外只有他一个儿子,不少人在背后笑称他是太子爷。 但他和其他富二代不同,对酒吧这种奢靡享乐场所兴致乏乏,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纯粹为了这支乐队。 据刘艳打探到的,云祈和几个乐手在一次机车比赛中意外结缘,恰好他们差一个鼓手,他一得空便会和他们同台演出。 不为名,更不为钱。 只为尽兴。 云祈显然特别看重每一次登台,此刻的衣裳经过特意挑选,上半身是一件带有细闪的黑色衬衣,原本板正的领口松散两颗纽扣,一截冷白脖颈和深凹锁骨恰好显露,性感得招摇。 他胡乱挽起袖子,前奏一起,他手握鼓棒,“嘭”地扣向鼓面。 谢时依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目不转睛直视他,心脏好似被这一敲迎面击中,咚咚跳快了好多。 旋律愈发高涨澎湃,词曲激烈,云祈抓握鼓棒的力道愈加用力,外露的一截手臂肌肉贲张,蜿蜒青筋一根根爆起。 他全身心投入其中,脑袋不时跟着强劲跃动的节奏点动摇晃,细碎额发左摇右摆。 他分明坐在暗处敲打鼓面,却比弹吉他的主唱还要引人注目。 台下不知道多少女人看呆了眼,扯着嗓子尖叫呼喊:“我的妈,那个打架子鼓的小哥哥衬衣口子敢不敢全解了!” “他那一下敲在我身上该有多爽。” “他谁啊?生面孔哦,可以花钱包下来玩玩不?” 不计其数带了颜色的言语砸落向云祈,他充耳不闻,灼灼燃烧的双瞳始终凝在面前的一方逼仄天地,极速砸落的鼓点一轮比一轮密集。 不知是不是身处鼎盛嘈杂太久,还是他炽热的鼓声太过有感染力,谢时依感觉自己心脏越蹦越急,濒临失控似的。 就在她转身想要挪动位置,不再过多关注云祈表演时,台上那双低低扇落的乌瞳蓦然撩起。 他眼尾恣意上扬,涟漪眸光越过潮水般前扑后涌的人海,笔直定格向她。 第9章 跟上你也要去女生寝室吗? 酒吧底层之宽广,现场足足有几百人在蹦迪呐喊,你拥我挤,好不混乱。 可云祈不偏不倚,径直投来的这一眼,谢时依就是认为他在看自己。 他汇集全程火热关注的目光之璀璨耀眼,远远盛过白日灿阳,谢时依下意识躲开,去忙服务员的活。 台上的云祈也快速收回视线,不见任何异样,继续强有力地敲击鼓面。 一首嗨翻全场的摇滚乐结束,云祈起身就想跳下舞台,下面那些为他喊破了嗓子的女人们叫住他:“喂,打架子鼓的小哥哥,会唱歌吧?单独来一首呗。” 不少人起哄:“多少钱我都付。” “对对对,价钱你随便开。” 主唱手持话筒,想替他回这小子最不差的就是钱,云祈拿过话筒,浅浅一勾嘴角,梨涡似有似无,理由张口就来:“我五音不全。” 玩乐队的人还会五音不全? 下面众人自然不信,闹嚷着让他别骗人。 云祈能给一个回应已是赏脸,他把话筒扔给主唱,全然不顾那些人的聒噪抗议,敛起神色左顾右盼,满场寻找着什么。 谢时依听见他们结束了,沿着场子绕过去,准备去会会刘艳说的那桌难缠客人。 看看能不能把云祈引过去,叫他好好认认脸。 半路,碰上一个同样来做兼职的女生。 她体形清瘦,面色苍白,失了魂一样地抱着瓶烈酒,待在犄角旮旯一动不动。 谢时依见她脸色实在是差,好心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女生和兔子差不多的胆量,被这一声吓得哆嗦一下。 谢时依瞧她举止怪异,原本不打算多管,却听见她细声细气地说:“不想再去那桌送酒了,他们刚刚,刚刚……” 她吞吞吐吐,难以启齿一般,谢时依顺着她眼尾瞥过去,正好是刘艳评价过的那个卡座。 “给我吧,我去。”谢时依目的正好在他们。 “不行,他们很坏,”女生抱住酒瓶不撒手,“要,要摸人。” “没事,我能应付。”谢时依从她手里抽走酒瓶,头也不回地朝那处卡座走去。 刘艳和女生所言非虚,谢时依尚且没有靠近,卡座中央那个身形和发面馒头一样臃肿,长得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就注意到了她。 他不客气地掀开旁边两个粘上来讨好卖乖的女人,一双不知道被多少酒液浸泡过的眼睛迷迷瞪瞪,直勾勾盯住她。 谢时依视若无睹,把酒送过去,礼貌放上茶几:“你们点的酒,请慢用。” 第12章 她送完便要离开,中年胖子黏腻的视线滑到她柔弱的颈部,发出一声响亮戏谑:“哟,一个服务员还用得起这个牌子的丝巾呢。” 他明显是这一圈混子的中心人物,男男女女无不恭维,跟上他的话说:“仿品吧?” “我看不像,前些天,我才给我家猫买过一条,一模一样。” “这怕也是哪个养在外面的小野猫哦。” “小妹妹吃饭喝酒陪/床多少钱?报个价,给我们大哥乐呵乐呵。” 污言秽语张口就来,谢时依全当没听见,清淡的面色分毫不改,继续抬步要走。 中年胖子被她不 屑一顾的,难以驯服的态度勾得心痒难耐,他拖起笨拙的身体快步走近,油腻大手扼住她左臂:“小美女别着急走啊。” 他来来回回扫视她脖颈一带,逐渐往下,好似恨不得剥光所有,看去更深处。 “这个牌子的东西,只要你给爷笑一个,不说一条破丝巾,衣服包包都是可以送的。”他哈着浓郁难闻的酒气说。 谢时依身上的服务员服饰是短袖,切实感受到他掌心的黏腻,她强忍住作呕感,恼怒提醒:“放开。” “我不放。”中年胖子发现她快要炸毛发火了,愈发来劲儿,咧开一口大黄牙摇头晃脑,大有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典型的地痞流氓做派。 他那只大手顺势移动,恶心鼻涕虫一样地向上游走。 谢时依也不再多说,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力气虽然不可能和宋一那种练家子分挺抗衡,但在女生中不算弱。 尤其此刻中年胖子完全将她当成了待宰羔羊,毫无防备,干脆利落的一掌振在他松弛的肉脸上,声响也不容小觑。 过于吃惊的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中年胖子被扇懵了一瞬,谢时依赶紧甩开他作恶的猪蹄。 一个卡座的人都瞪圆了双眼,纷纷站了起来。 中年胖子捂住被打过地方,气急败坏,下令到:“把她丫的给老子按住。” 一伙人蜂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地擒住谢时依。 谢时依寡不敌众,双臂被人牢固拉住,无论如何挣脱不过。 “我看你丫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中年胖子速地上前,一手扯起她廉价的领口,一手高高挥起,要往她白生生的脸蛋招呼。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只空酒瓶倏然从斜后方飞来,精准无误地砸向他挥动的手腕,碎裂四散。 中年男人极速扇动的右手止不住地朝一侧偏去,有两块碎片擦过皮肤,划出血痕。 他吃痛地大叫:“哎呦!” “谁?”中年胖子扯下手,火气冲天地掉头寻找,“谁他妈敢砸老子?” “我。” 昏沉光线下,云祈挤过被他们动静惊扰,逐渐聚集的人群,健步如飞地靠近。 中年胖子不认识他,怒不可遏地问:“你他妈是谁?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个,敢来管老子!” 乌合之众纷纷附和,张牙舞爪地呵斥云祈,扬言要给他好看。 云祈很快站去他跟前,眸色沉冷,鄙夷地俯视:“云祈。” “老子管你是……”中年胖子一句重话还没放完,即将被酒精泡傻的脑子刷地灵光,熊熊气势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冰水,不可置信地重新审视他。 “你,你,你是云家的?”中年胖子又虚又惧地问。 云祈没有多做解释,锋利眼刀一刮,刺向他们抓在女生胳膊的手上,不怒自威:“还不把人放了?” 中年胖子显然从他优越的五官窥见了和谁有几分相似,忙不迭示意那些人放开。 他暂且顾不上手腕有两处在滋滋冒血,谄媚地上前:“误会,这都是误会。” “别让我再看见你,”云祈严肃又认真放出一句,“见一次砸你一次。” 他很是嫌恶和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产生交集,哪怕只有一丝半毫。 他即刻转身走人,同时示意谢时依跟上。 云祈个高腿长,步速飞快,谢时依小跑起来才勉强落后他半步。 见他铁青的面色难看至极,下一秒就要火山喷发一般,并且他径直绕出喧杂,大有要把自己带出酒吧的意思,谢时依停了步子。 云祈果然立马发现,扭过脸,没好脾气地吼:“你还想在这里待到天亮?” 谢时依使劲儿摇头,小幅度地扯了扯衣摆:“我身上这衣服,要换。” 云祈才注意到她穿的是服务员的衣服,转开脑袋,没说什么。 谢时依仔细观察他脸色,试探性地说:“你先走吧。” 云祈太阳穴突突直跳,发觉她有把他气死还不用偿命的天赋。 他懒得理会她,跟着去后台,等她换掉衣服再一道出去。 走出哄闹得堪比一锅杂粥的酒吧,早秋的晚风迎面呼啸,谢时依怯怯瞄他几眼,小声地睁眼说瞎话:“我是来兼职的,不知道你也在。” 云祈发丝被卷了些许凉意的清风吹得凌乱,凉凉瞥她,好像在回:你觉得我会傻到相信吗? 谢时依不管他信不信,脖子上的丝巾先前被中年胖子扯得松松散散,这会儿再被风一吹,又滑落两分。 她觉察到了,却没有马上伸手去够。 云祈不经意的一眼扫过去,恰好晃见零星异样。 他眉头由不得蹙起,定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谢时依慌忙地伸手扯住摇摇欲坠的丝巾,捂紧脖颈,上前几步走去路边,说:“我要回学校了。” 云祈就没碰上过这么别扭麻烦的女生。 他烦躁又狐疑地盯向她一截脖颈,忍了忍,终究没有脱口问出那条丝巾哪里来的。 她日常会穿各种各样,但一致简单质朴的白色连衣裙,还会来酒吧这种蛇龙混杂的地方做兼职,想来不会买得起那个牌子。 云祈憋着一肚子发不出去的火气,大步上前,拦下一辆疾驰而来的出租,喊她一块儿上车。 他板着脸,冷冰冰解释:“我也要回学校。” 可到达学校,走下出租车,他仍是亦步亦趋。 行径到一个岔路口,谢时依发现他没有要转向的打算,放缓脚步,昂起纯净无暇的脸蛋,扑闪水汪汪的眼瞳,一派天真懵懂地问:“你也要去女生寝室吗?” 学校的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分别属于两片区域,在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祈:“……” 他黑了一整路的面色又加深一层,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谢时依也没有过多停留,沿着脚下通往女生寝室的开阔主干道,不紧不慢地走。 晚间十点左右的校园不算静谧,但这节路破天荒的了无人烟。 一切安然。 也一切清晰可闻。 阵阵晚风从后方呼来耳侧,两侧树梢窸窸窣窣地晃动,隐约间,还有一道沉稳的,刻意压轻的脚步声。 不快不慢,不远不近。 谢时依没有回头去望,唇角缓缓勾出了弧度。 走回女生寝室,谢时依躲去墙角后方,小心谨慎得探出视线,确定云祈折返后才重新出去。 她打了一辆车,直奔中央商务区。 这个时间点的写字楼仍有不少灯火,谢时依途径一栋醒目矗立“云耀集团”标识的巍峨大厦,直奔一街之隔的一家早餐铺。 店铺平平无奇,毫不起眼,名为“阿华面点”。 店主阿华只做早上的生意,这会儿已然闭门谢客,但谢时依一到,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便打开了。 “还在忙吗?”谢时依跨进店铺,瞅见后厨还有灯光渗出,她也戴着只有在忙活包子馒头时才会佩戴齐全的帽子口罩。 “刚忙完。”阿华嗓音清冷,关门之前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一番。 谢时依敏锐地察觉:“还有人在拍你?” 阿华做正餐的手艺一般,但做得一手好面点,从两年前开始操持这家早餐铺,除去关门歇业,都会佩戴口罩。 上个月,不知道哪个顾客拍了一段她卖包子的视频发去网上,不少网友被她露在口罩外面,天生艳丽媚态的一双狐狸眼震撼到,认定这是个不施粉黛也能艳压群芳的大美人。 还有人送上外号“包子西施”。 以至于最近总有无聊至极的闲人找来早餐铺,想方设法拍她。 当然,大家最想拍的还是她不戴口罩的时候。 谢时依清楚网上那些人没有猜错,阿华五官的确出类拔萃,典型的勾人狐狸长相,曾经让她一眼惊艳,暗叹这个姐姐好漂亮,仙女一样。 但那是以前。 如今的阿华锁好小门,解开口罩,两侧脸颊纵横交错几道褐色伤痕,狰狞骇人。 “饿不饿?给你捡几个包子馒头,刚蒸好的。”阿华说。 谢时依赶了一晚上行程,晚饭都没顾得上吃,早就饿得不行了:“好啊。” 她洗干净手,随阿华一起去后厨端面食。 第13章 刚出来,卷帘门被拍得嘭嘭作响。 两人一惊。 “是姐姐我。”刘艳又尖又细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时依和阿华松口气,前者快速去开门:“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来了。” 谢 时依离开“白天”之后给她发过消息,她说钓了一个有钱的,晚上去开房。 “本来不来的,”刘艳脚踩十厘米的高跟鞋,进门捏起一只肉包子就往嘴里塞,饿了八百年的鬼似的,狼吞虎咽,“别提了,今晚那个男的贼他妈贱,口口声声保证是单身,结果老婆一通电话打来就吓得屁滚尿流,爬回去了。” 谢时依和阿华对她时常出没高档会所,以钓男人为谋生手段的行径习以为常,不予置评。 三个人坐下来,谢时依慢吞吞撕扯一只馒头。 阿华专门给她做的老面馒头不会放一颗白砂糖,也只有在这里,她才会吃。 刘艳连咽了三个肉包子,猛灌一碗阿华特意去打的豆浆,急吼吼聊起正事:“姐今晚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我听到点儿小猫的动向。” 谢时依和阿华对视一眼,无不燃起期待:“她在哪里?” “现在在做什么?” 小猫名叫赵小涵,自幼害怕的东西不计其数,胆量比猫还小,随便用言语吓一吓都会做噩梦,便被大家取了这么个外号。 她们四个来自天南海北,迥然各异的家庭,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她们都在小时候成了孤儿,在一家名叫“爱之家”的私立福利院长大。 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孤儿,理由不尽相同。 好比谢时依,是被一根棒棒糖骗去的。 后面由于太多太多原因,四个人相继散去了各处,而今她们三人还能得以重聚,只差一个小猫。 “具体的没问到,但她过得应该挺不错,有两个女的提到她都是羡慕。”刘艳吃得太撑,嫌弃所穿的修身裙子束缚了小腹,无所顾忌地拉了侧面拉链,“后面我再找机会打听打听。” 谢时依和阿华点点头,一致表示:“她过得好就行。” “倒是你,”刘艳一截细腻腰身明晃晃地露在外面,她看向谢时依,担忧地说,“一边是宋一那条疯狗,一边是云祈,都不是省油的灯。” 阿华也瞧了过来,忧心忡忡。 谢时依不甚在意,冲她们展颜一笑:“我还能应付。” 三个人小聚完,交流一番掌握的讯息,谢时依与二人挥手告别,赶回学校。 好巧不巧,她方才下了出租车,迈入校园,瞅见前方走来一道熟悉身影。 男生换了一套宽松舒适的常服,体形颀长挺拔,步调松散,手上捏一部手机,低头在看。 是云祈。 谢时依先前是在他把自己送进寝室楼后,再出的学校,此刻撞上,她没来由地心虚,条件反射往旁边草垛里躲。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跑出这条主干道,触碰到叶片分毫,云祈微凉的声线就穿透了耳膜: “站住。” 第10章 邀请准时在北门集合,不要迟到。…… 云祈的音色磁性动人,无疑是悦耳的,酒吧那些人都想哄他来一首。 但此刻灌入谢时依的耳中,和邪鬼恶语没多大差别。 她恍若被施加了定身符咒,即将倒向草垛的身子骤然僵直,纹丝不敢动。 “你怎么在这里?”云祈放下手机,急步走上前,费解地问,“不是回去了?” 谢时依站稳身体,调整好不知道为什么会乱作一团的思绪,抬起眸光瞄他一下,更为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回去了?” 云祈一噎。 谢时依清楚他自然不可能说出“我亲眼看着你走进寝室”这种话,绕过他,逃也似地要走。 云祈没有得到满意的解释,似乎不太愉悦,又将她喊住:“你大晚上的都在外面跑?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和先前十点左右,还能找见热闹的校园大不相同,北城大学寝室楼有严格的十一点门禁,眼下已过凌晨,绝大多数学生乖乖回寝室休息,校内校外沉入寂寥,罕无人烟。 谢时依被呛得莫名,偏头望他:“你不也是?” “我是已经回了寝室,临时被陆方池那几个孙子叫出去喝酒。”云祈公然在教授的眼皮子底下逃课都敢,对门禁制度等闲置之,他和宿管大叔的关系又好,自然是想溜便溜。 谢时依轻轻“哦”了声,信口胡诌:“我也是。” 云祈眉头皱了皱,不可置信:“你也大晚上的跑出去喝酒?” 谢时依瞅着他细微变化的神色,无端觉得有些意思。 他似乎有无所顾忌凑上前,扯住她领口闻闻她有没有喝酒的架势。 谢时依压住蠢蠢欲动,很想上扬的唇角,眨巴眨巴眼,纯良无害地回:“是啊。” 云祈的火气成功被她点燃,他蓦地站近,咫尺距离地俯瞰她,一声质问染上显而易见的薄怒:“谢时依,你是不是酒吧的教训没吃够?” 谢时依感觉逗他愈发有趣了,无辜地扑闪羽睫,不明白地反问:“和你有关系吗?” 云祈缭绕愠怒的面色倏然变了变。 谢时依低下眼帘,委屈巴巴地搅动手指,弱弱提醒:“你已经很明确地拒绝我了。” 云祈:“……” 他难看的脸色更加瘆人,轻薄双唇紧紧压成一条直线,难发一言。 谢时依见好就收,准备抬脚离开。 手机冷不防振动一下,她快速瞟过。 是宋一的消息。 songyi:【听说你想加入义工社,都没够上云祈一筛的资格就被刷下去了,真够没用。】 songyi:【用不用老子手把手,好好教教你?】 他一只强劲有力,覆有粗粝薄茧的手恍若隔空探来,丝巾遮掩下的脖颈传出细细密密的痛感,百蚁噬心一般。 那一瞬间濒临窒息的恐慌感随之狂乱缠绕,越收越紧。 谢时依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熄屏手机,昂起脸蛋说:“我没想到你公私不分。” 云祈眉头动了动:“几个意思?” 谢时依提醒:“我和你说过,我提交了加入义工社的申请,其他这一批申请的人都接到了国庆节外出活动的通知,为什么我没有?” 她指的竟然是这件事。 云祈确实在其中动了手脚。 他想到前几天在树德小广场周边的花园,亲眼见到她对付那两只恶犬很有一套后,随即就去找副社长林辉,说让她加入社团。 可是他一句话还没完全出口,她的日记本就撞进了视线。 义工社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心思不纯,抱有其他目的,特别是目的在于云祈的人,一概不用。 一是这批人压根不会真心实意地参与义务活动,二是云祈嫌烦,坚决不会放任对自己有意思的女生在身边晃悠。 从前不是没有被这个理由刷下去的女生,壮着胆子跑来当面质问,他往往眼神不屑于分一个,不由分说丢给副社长处理。 但此刻,云祈被谢时依清浅秋水般的双瞳直直注视,破天荒地生出点儿慌乱。 好似他当真做了禽兽不如,特别对不起她的事。 云祈扭头轻咳两声,不太自然地回:“你不也是吗?” 谢时依秀眉微蹙,露出疑惑。 “你要是对我没意思,会想加入这个社?”云祈直截了当地问。 谢时依水润饱满的唇瓣抿了抿,没再反驳,赧然地跑走了。 她总是来去匆忙,不打招呼,不给云祈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短暂愣怔过后,莫名涌出些许烦躁,又想找一根棒棒糖叼着。 那几个龟孙子一直在微信群里玩命催促,陆方池性子最急,约莫等得不耐烦了,又一直得不到他回复,一通电话拨了过来。 云祈接起来,压根没管他鬼哭狼嚎的具体内容,言简意赅表示:“不去了。” “啥?为啥不来了?是谁在群里刷屏饿得不行了?”陆方池一连三问,分贝一声高过一声。 云祈嫌吵,断然掐了电话。 道路两侧有序值夜的路灯交织微薄月华,昏昏沉沉,他举目望去,骨架纤细修长的女生跑过一排排斑驳树荫,踽踽独行,孤零零的。 云祈沉沉吐出一口气,烦躁又无可奈何,再一次远远地跟在后面,确定人安全进了寝室楼。 今年北城的夏季炎热漫长,入秋也是来势汹汹,月底一夜强冷空气过境,便是一城黄叶纷飞的萧索,阴雨连绵。 眼看着天气一天凉过一天,国庆节也近在眼前,谢时依一得空都在思 索一件事——该如何得到云祈首肯,加入义工社? 她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计划,蓄谋已久的日记本是不是暴露得太早了,应该再等一段时间。 可宋一耐心有限,绝对不会放任她磨蹭,她也受够了被他钳制的日子,急于求成,不敢拖拖拉拉。 第14章 这天,谢时依独自上完一堂选修课,去食堂吃饭,一路思绪烦乱,心不在焉。 还没走到一半,迎面遇上两个女生。 她们皆是身形高挑,画了足以登台演出的完美全妆,一个衣着一线大牌套装,一个身穿制服短裙。 俨然是袁明枝和郝梦。 有郝梦在,根本用不上袁明枝出手。 隔老远瞧见谢时依,郝梦眉梢一挑,大步走上前,双手环抱在胸前,用身体拦住她脚步:“哟,怎么愁眉苦脸的?” 谢时依知道她不怀好意,冷淡瞥她一下,也不拐弯抹角:“因为碰见了你。” 郝梦拧眉,恼火道:“我看见你还觉得倒胃口呢!” 她眼珠一转,随即想到一茬,得意起来:“是不是国庆节马上要到了,你还没有拿到义工社活动的邀请函啊?” 谢时依瞅见后方不徐不疾走来的袁明枝,发现她神色飞扬,比郝梦更加幸灾乐祸。 “你们真的太关心我了。”谢时依扑闪眼瞳,现出我何德何能的疑惑表情。 袁明枝站来郝梦身侧,轻蔑俯视:“但凡和云祈有关的,我都关心。” 谢时依:“嗯,你承认我和云祈有关系。” 袁明枝:“……” 她火气登时不打一处来,不管眼下身处二食堂的必经之路,周遭人来人往,随便一个小动静会引来多少人侧目,一个劲儿地疯狂输出:“你不要太自不量力,以为自己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白莲花一样的脸蛋,就能随随便便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云祈能被你这种货色勾引了去?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想加入义工社不就是想趁机接触他,让他喜欢上你吗,少做白日梦了。” 她自上而下扫视谢时依廉价的穿着,没一样认得出品牌,言辞更加尖锐刻薄:“你这种三流货色,还不配和我们产生丁点儿干系。” 周边不乏赶着去食堂的学生放慢脚步,伸长脖子看戏。 好一些不明情况,下意识附和名声在外的袁大小姐,对着谢时依指指点点。 谢时依却听笑了。 袁明枝一看她不怒反笑,愠怒又不解,高声斥责:“你笑什么?” 谢时依笑意更加明显:“大小姐真是好教养,骂来骂去都是这些话。” 袁明枝微怔。 “需要我教你应该怎样骂吗?”谢时依扬起纯真无邪的浅笑,上前一步,靠近她说,“你该骂贱人,骚货,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那么喜欢发骚,就该把你丢去红灯区,给那些男人轮流上。” 袁明枝张扬跋扈,备受父母宠爱,但家教同样严苛,从小便被灌输了不少淑女风范,其一便是坚决不能吐脏话。 听着这一系列毫不遮掩的污言污语,她直皱眉头。 加上近距离看着谢时依那张清纯水灵,理应乖巧安分的脸,她更加觉得违和,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袁明枝罕见地有些乱了阵脚,笨嘴拙舌起来,红唇张动两次,最后气鼓鼓地甩出一句:“你不要和我耍嘴皮子,反正,反正只要有我在,你永远别想进义工社!” “我的社团什么轮得上你一个外人做主了?” 一道响亮的,掷地有声的男音接踵而至,众人纷纷寻声望去。 云祈和陆方池并行在斜侧方一条小道上,两人脸色天差地别。 陆方池手持几张a4纸,一张正太脸扬出贱兮兮的笑,看大戏的昂扬心态昭然若揭。 云祈则面色不耐,二话不说扯过他手里一张a4纸,胡乱折叠两次,大步流星地走来。 一见到他,袁明枝和郝梦的神情明显变了变。 谢时依同样没想到他会出现,这一次遇上袁明枝她们纯属凑巧,她连使心机的时间都没有。 “云祈,你……”袁明枝第二次被他撞上当众为难旁人,有点担心他对自己的看法,问得支支吾吾。 云祈没看她一眼,将叠好的a4纸递给谢时依。 谢时依懵懵地接过:“这是?” “义工社国庆活动的邀请函。”云祈毫不含糊道,“准时在北门集合,不要迟到。” 第11章 挑逗你舍得? 他此番操作一出,不止震撼到了围在周边的吃瓜群众,就连谢时依都惊愕不已。 她诧异地望向云祈,他不是明确拒绝了她加入义工社吗,就这么冷不防地大改主意? “走,”云祈对那些不计其数的围观视线烦不胜烦,快速道,“还有点儿具体安排和你说。” 谢时依懵然地点点脑袋,握住a4纸,不明就里跟上了他。 眼睁睁看着二人前后脚离开,袁明枝和郝梦的脸色一个差过一个,覆盖厚重冰渣似的。 “大小姐,就这么轻易地让谢时依走了?”郝梦愤懑地问。 袁明枝暗暗攥紧拳头,恼火地睨她:“不然你追上去和云祈掰扯掰扯?” 郝梦怎么可能有那种胆量?缩头乌龟一样地收回脖子,闭了嘴。 谢时依跟着云祈走出去一小段,悄悄打开手里的a4纸瞧了眼。 这哪里是义工社的邀请函,分明是陆方池的专业课作业,还全是醒目的大红叉。 吃惊之余,她不动声色,赶忙合好了a4纸,以免被四周翘首以盼的人偷瞄了去。 两人走过一个转角,来到相对清静的地带,确定四周没有外人干扰,谢时依才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依据手上这张a4纸来看,那绝对不是云祈的本意,不过是赶巧路过,好心帮她解围。 不等云祈开口,谢时依忙不迭自问自答,率先堵住他话头:“那么多人听见了,你可不能反悔,不然,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云祈扬了下眉梢,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她。 谢时依驻足在他身侧,咬了咬嘴唇,色厉内荏地说:“不然我到处宣扬你言而无信,不讲信用,是个小人。” 云祈瞅着她毫无杀伤力的清秀眉眼,由不得弯唇,无意识脱口:“你舍得?” 谢时依稍稍怔住,反应片刻才明白过来他可是看过她日记的,认定她喜欢他。 谢时依低下头,羞赧而小声地应:“舍不得。” 细细软软的准确回应流入耳道,小奶猫毛茸茸的脑袋在掌心蹭来蹭去一般,酥麻到了四肢八骸,云祈不禁一愣。 主动挑逗的人是他,眼下不知所措,略有慌乱的人也是他。 好在这个时候,陆方池顶着一头扎眼的银白灰追过来:“你俩走得够快的,我发型都要跑乱了。” 他收起护住头发的手,去抢谢时依手上的a4纸,痛斥云祈:“你要玩英雄救美,不要拿我东西当道具好吗!要拿也该拿一张成绩好点的!” “你有成绩好的吗?”云祈如蒙大赦,回怼道。 陆方池举高另外一张:“有啊,这张足足对了一道题呢!” 云祈瞟一眼都觉得辣眼睛:“丢你爸爸我的脸。” 听着他俩拌嘴,谢时依不由抬起眼。 陆方池怼不过云祈,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谢妹妹,你国庆节一准儿能和我们一起出去播撒爱心。” 谢时依睁大眼睛瞅向云祈,清楚唯一的决策权在他。 云祈耳畔又鬼使神差地回荡那句软糯的“舍不得”,很不自在地错开眼:“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对对对,我说的,全是我说的!”陆方池用一只手挡住嘴巴,偷偷对谢时依指云祈,用口型骂:“死鸭子嘴硬。” 谢时依浅浅展颜,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 云祈皱眉,不太满意:“你谢他做什么?” 谢时依眨巴两下眼,很是无辜地回:“是他同意我去参加活动的啊。” 云祈:“……”没被她气出个好歹,一定是他身体素质过硬。 当天晚上,谢时依收到了义工社副社长林辉的消息,发来一张写有国庆活动的具体安排和注意事项的图片。 林辉明确表示这次活动对于他们这一批想要加入社团的新人来说,只是一次 考察,并不代表他们已经是社团一员了。 谢时依不意外他会特意提醒,他俨然是云祈的传声筒,是云祈想要提前告诫她的。 能获得一次被考察的机会总比直接刷下去强,谢时依开心地点开图片,放大一看活动地点,脸色登时大变。 义工社这次的活动居然不指向猫猫狗狗,而指向了人。 要去爱之家福利院。 刘艳和阿华一直在三人小群里关注她的动向,她将这张图片转进群里,刘艳立马炸了。 【艹,为啥子是这里!】 【他奶奶的,这么个鬼地方,谁还陪他们去玩啊?】 【十一乖,咱们这次不去了,以后再找机会。】 阿华的态度和她一致:【我们去哪里都不能再去爱之家,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说好除非去参加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的葬礼,我们绝对不能再回去。】 第15章 【你在那个地方也根本不能待。】 光是看见那个地名,谢时依呼吸都已经被搅乱,急促起来,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丧失思考能力。 偏偏这时,宋一的消息鬼魅似地飘出来。 songyi:【可以啊,让云祈点头了。】 songyi:【知道他们活动地点了吧?哈哈哈哈哈,老子好期待你到时候的表现。】 songyi:【故地重游,你肯定也很激动吧哈哈哈哈哈哈。】 入目后面两条消息,谢时依明了了,宋一肯定早就打听到云祈挑的活动地点。 他才会非逼着她参加不可。 从身到心地折磨她,看她费尽千辛万苦,玩命挣扎依然逃不出骇人梦魇,他可太喜欢了。 谢时依大脑里面的嗡闹声愈加高亢尖锐,吵得她头痛欲裂。 她兀自纠结好久,在林辉发来确定她有没有收到通知,是否能够按时按点参加活动时,她艰难地敲出了一个“好”。 云祈好不容易松口,给她一个被考察的机会,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有下次。 活动定在十月三号,谢时依前几天就开始食欲不振,辗转反侧。 前一个晚上外面狂风暴雨,窗户被拍得呼呼啦啦,她更是彻夜难眠。 是以三号这天早上起来,谢时依小脸苍白又凄惨,重度贫血患者一样,肉眼可见的憔悴。 没办法,还是只能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赶去集合点。 义工社是全校闻名的富裕,原因无他,有一个钱袋子充足且出手阔绰的社长。 二十来号人出行,云祈提前安排好了一辆高档大巴。 谢时依上去,就近在二排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裹紧一件厚实的毛衣开衫,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 旁边女生发觉她面色极差,虚弱得随时可能一头砸去地上,关心道:“同学,你生病了吗?” 云祈刚好上来,习以为常地坐在第一排。 谢时依摇了摇头,低声回:“不是。” 女生不愧是义工社的种子选手,极其热情,马上猜测:“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啊?” 谢时依感觉她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决不罢休,敷衍了一个“是”。 女生“哎呦”一大声,无比担忧:“你要不要向社长请个假啊?” 前面一排的云社长调整了一下坐姿,饱满的后脑勺侧出来不少。 谢时依赶忙摆手,胡诌道:“不用,我吃过止痛药了,在路上睡一觉就没事了。” 见她执意如此,女生也不好再劝。 前方云祈的指尖动了动,手机如同撞了邪祟,界面跳着跳着就跳去了百度搜索栏。 不多时,一个外卖员抵达,云祈下去拿,提上来两大口袋。 同样坐在第一排的陆方池最是兴奋,使劲儿叫唤:“祈哥又请客啊?这次是什么好吃的?” “奶茶么?我的爱!”他好像一大早就犯了牛饮症,片刻也等不了,抢过一杯便猴急地插上吸管,也不看杯身上贴的标签。 云祈懒得管他,将剩下的交给林辉,让他发下去,每人一杯,一样的品种,没有可供挑选的。 谢时依刚从林辉手里接过一杯,手指感受到一股舒适的暖,前面的陆方池一口喷了出去,骂声传遍车厢:“我擦,这是什么玩意?” 他一看标签,震惊到下巴都快掉去地上了:“红糖姜茶?” 谢时依看向自己手里的,标签确实是红糖姜茶。 “我擦祈哥,你为什么要买红糖姜茶?” “你脑子是锈掉了,突然要走养生路线了?” “不是,你想走养生路线,你自个儿走去啊,拉上我们一车的人陪葬做什么?” “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玩意儿比马尿还难喝!” 陆方池扯着嗓子乱嚎一通,云祈压根不屑于和他解释为什么想不开,要给大家点红糖姜茶,仅仅是轻飘飘反问:“你喝过马尿?” “你才喝过!我那是打比方,打比方懂不懂?”陆方池不满地叫唤。 云祈拖长调子,慢悠悠地回:“哦,不懂。” 陆方池:“……”就很气! 谢时依双手捧着暖暖的红糖姜茶,清晰入耳他们近在咫尺的拌嘴,忍不住多瞅了云祈两眼。 可惜了,这杯红糖姜茶她喝不了。 确切来说,但凡沾了一点甜味的食物,她都退避三舍。 于是,谢时依一直抱着红糖姜茶暖手,吸管被久久搁置在一旁的手提袋。 阿华挺喜欢红糖的味道,这几天好像也要来大姨妈了,等活动结束,她可以把这一杯提去早餐店,热给阿华喝。 等来最后一个成员,大巴有条不紊地驶离,汇入川流不息。 云祈余光晃见某人手中的那杯红糖姜茶纹丝不动,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如坐针毡半晌,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往后面走:“林辉,我再和你对一下今天的流程。” “我们昨天不是已经对过了吗?”坐在中间段的林辉一头雾水,要知道云祈做事最讲究效率,最是厌烦迟疑纠结,一遍过了的方案绝对不会再浪费半点心思。 云祈强调道:“再对一遍。” 不想他口中的“一遍”成了概数,短短半个小时,他来来回回在过道穿行,不停去找林辉详说细节。 林辉茫然又费解,但性格使然,不喜欢多问,只得飞快翻阅活动方案,满足社长莫名其妙的旺盛讨论欲。 云祈不知道第几回起身,途径谢时依时,后者掀起眼帘,深深地向他瞅去。 接受到她满是疑惑的视线,云祈步伐由不得徘徊,再也憋不住了,凶巴巴提醒:“没看见姜茶上面的标签吗?要趁热喝。” 原来他肚子里揣了这么一句话。 谢时依望向他惊才绝艳的一张脸,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克制住笑意回:“我不喝甜的。” 云祈:“……” 陆方池高高竖起耳朵,闻此刷地回过头,伸长手臂嚷嚷:“我喝!谢妹妹给我。” “你喝个锤子。”云祈抢先夺过谢时依手里那杯,插上吸管猛吸一大口。 太特么烦了。 第12章 活动倒向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云祈自幼嗜好甜食,有事没事都爱叼一根棒棒糖,但很难接受生姜刺激的味道。 一度不能理解头一个尝试入口这玩意,并且把它定位为食材的人是怎么想的。 他之所以会点红糖姜茶,还是百度上说适合女生生理期喝,可以缓解不适感。 如何知晓刚好碰上一个不爱甜口的。 云祈死死咬上吸管,咽下一言难尽的味道,折返坐回座位。 旁边的陆方池歪过上半身,贱嗖嗖地问:“祈哥,不去骚扰林辉了啊?” 云祈把红糖姜茶当成了中药,就差捏着鼻子灌了,他一张俊脸冻成冰块,没有吭声。 陆方池少有见他吃瘪,原因还是破天荒照顾一回女生,被人家无情拒了。 陆方池乐呵得不行,嘎嘎嘎笑得肩膀直颤,专门提前半个小时起床,精细梳理的发型都要被抖乱了。 “哥,这个好喝不?”陆方池一点不担心自己死得太快,指着红糖姜茶故意问。 “我再给你点十杯?”云祈几口喝完,艰难地吞咽,扬手一抛,把空杯子送进车载垃圾桶。 力道之恐怖,铁皮垃圾桶被砸得哐当一响。 陆方池深刻怀疑要是自己再犯贱半句,下一个被丢进去的就是自己了。 他揶揄到这里 也是心满意足,见好就收,即刻靠回靠背刷短视频。 陆方池一大喜好便是个高腿长,胸大屁股翘的漂亮妹妹,一进入软件就被大数据接连推送。 相继刷过几段衣着大胆,肆无忌惮在镜头面前搔首弄姿,大跳特跳擦边舞的视频,陆方池觉得都一般,手指飞快划拉屏幕,想刷点儿新鲜的。 忽地,他极速运作的指尖一顿,停在一条炊烟缭绕,极具市井烟火气的视频。 “哟,这妹子人送外号‘包子西施’呢?”陆方池小声嘀咕,托腮打量画面正中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依旧专注售卖包子馒头,从始至终没给镜头一个正眼的女生。 女生大概较为清冷,对待顾客也不熟络,公事公办的口吻。 宽大口罩遮住她大半五官,但也能窥见其白得发光的皮肤,高挺的驼峰鼻,以及一双眼型狭长,尾尖上翘,无尽妩媚的狐狸眼。 她右侧眼尾下方好像还有一颗朱色小痣,更添一丝妖艳。 “这双眼睛是够勾人的。”好东西自然要和兄弟分享,陆方池立马将手机伸去了云祈面前,“哥,你瞧这妹妹的眼睛绝不绝?” 云祈随意瞟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不予置评。 陆方池“啧”了一声:“没你白月光眼睛漂亮是吧?” 云祈双唇轻轻碰在一起,没有张动。 他们以前半夜跑出去撸串喝酒,一个二个醉得晕头转向。 第16章 陆方池摇摇晃晃搭上他肩膀,大着舌头问:“祈哥,那么多盘靓条顺的妹妹追你,全被你怼哭了,你该不会喜欢我这种吧?” 云祈同样喝得晕乎,使劲儿掀他:“你还不快滚开,离我远点。” 陆方池踉跄数步,神情浮夸,双手捂住胸口,做出坚决不能侵犯了的动作。 可没有坚持满一分钟,他又黏上去,狗皮膏药一样:“哥,你究竟喜欢啥样的?有标准没,小弟我给你物色啊。” 云祈意识混乱朦胧,却清清楚楚地说:“眼睛好看的。” 他迷离涣散的目光逐渐发直,定定注视一处,自言自语地补充:“我很早见过一双。” 也是从那一刻起,陆方池认定他心里有人,存在一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眼下再提及,云祈也没有否认。 他扭头望向窗外,凝视不断倒退,越来越接近爱之家福利院的城市街景,眉眼不自觉柔和。 云祈曾在十一岁时,遇见过一双清澈透亮,一笑便成了明明弦月,璀璨得不可方物的眼睛。 小姑娘粉雕玉琢,瓷娃娃一般,手持一朵花开正盛,甜香馥郁的百合。 她直直递向他,嗓音又脆又甜:“哥哥长得真好看,这朵花送给你。” 那是云祈第一次从异性手中接过鲜花,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 不是没有人再送,只是他对娇艳欲滴的花卉有刻板印象,总觉得那应该是男生送女生的。 毕竟从他记事起,一直是父亲精心为母亲准备各色花卉。 他也不清楚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接下了百合。 一定是那双含笑的眼睛太过纯真明媚,叫人难以拒绝。 时隔多年,彼此容貌天翻地覆地生长改变着,恐怕那双眼睛的主人站来面前,云祈也无法认出。 但至今记得,他们那匆匆一面是在爱之家福利院。 一个半小时左右,大巴停在福利院门口。 这家私立福利院在北城顶有名气,受到众多慈善企业家捐助,硬件设施肉眼可见的优越。 谢时依目光越过车窗,望向不知道更新换代过多少次的院门,心脏跳得比灌了几杯浓缩咖啡还要剧烈,脸上的苍白又深了一重。 她四肢瘫软,没有更多的力气起身,但身边女生对即将开始的义工活动跃跃欲试,催得紧。 她不得不撑着扶手站起来,慢吞吞下了车。 谢时依步履艰难,下去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不少长枪短炮。 来自北城各大媒体的记者对准一个年过五十,头发斑白,面容慈祥和蔼的中年男人。 他身穿一件板正,但洗得发旧的中山服,语速不急不缓,情绪饱满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我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生儿育女,但福利院里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都叫我‘晋爸爸’。 “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称呼,也知道责任重大,我将继续竭尽所能,当好每一个孩子的‘晋爸爸’。” 话说到此处,中年男人余光晃见他们,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了过来:“北城大学义工社的同学们来了。” 一水的记者嗅着最新热点的味道调转方向,数不胜数的镜头齐刷刷对来。 当然,他们主要对准的是云祈。 不仅因为他是义工社的社长,此刻正站在二十多号人的最前方,气定神闲地率领众人,还有他其他身份的缘故。 那应该叫记者们更为看重。 云祈带着社团成员来此的目的在于那些由于各种原因,不幸成为孤儿的孩子们,他明显不清楚还没见到一个孩子,先碰上这么多记者,不悦的脸色明晃晃挂了起来。 众多镜头快要怼到他脸上,他视若无睹,笔直望向那边的中年男人,锋利眼神现出无声质问。 好似在说:给个解释? 中年男人快步走来,笑容可掬地说:“小祁不要见怪,这是巧合,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要来采访,正好赶上你们社团的活动,你卖晋叔个面子,给他们一个机会采访采访你。” 云祈冷冷瞥他,薄唇浅抿起来,很不耐烦。 谢时依下车最慢,这会儿龟缩在社团队伍的最后方。 她颤颤巍巍的视线越过一干人等,慌忙瞟了中年男人一眼,触电般地弹开。 她叫得出这人的名字,晋安雄,担任这家福利院的管理人员已有二十多年,现在爬上了院长位子。 看云祈难看的脸色,他肯定不相信这些记者此刻一窝蜂聚集在这里只是巧合,谢时依更不相信。 这绝对是晋安雄安排的,目的在于讨好。 云祈亲自带人来做公益,他可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帮他好好宣传。 他们那种人,一大擅长的便是利用舆论造势,精细包装,无限扩大某一方面。 纵然败絮其中,也能金玉其外。 谢时依无比清楚,晋安雄过去数年的名声经营得多好。 他一年四季吃住都在爱之家,对外皆称自己无儿无女,却有一群亲手养大,比亲生的还亲的孩子,被无数媒体盛赞为“含辛茹苦,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福利院”,院内不知道陈设有他多少表彰锦旗。 云祈却相当反感这些虚头巴脑,无论晋安雄如何劝说,他只有一句:“不要采访我,我不接受。” 固持己见地甩完一句,他便要带着社团成员进去。 晋安雄赶忙给一个相熟的记者使眼色,他高声发问:“请问云同学,你之所以把社团的活动地点定在爱之家,是和云董事长有关吧?” 这个云董事长自然是云祈的父亲云海山,现任云耀集团的一把手。 提及父亲,云祈糟糕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甚至勉为其难停下脚步,正儿八经作答:“是。” 见这一招奏效,晋安雄又浮出了更为热忱的笑,适时开口:“众所周知,云董事长是爱之家最大的捐助者,爱之家能有今天的规模,能为孩子们提供如此优良的成长环境,真的多亏了云董事长。 “过去几年,云董事长不止一次在百忙之中来到这里,亲自陪孩子们玩耍,还带过小祁来呢。” 他看向云祈问:“是吧,小祁?” “是的。”云祈给了林辉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带队员们进去,自己留在这里回应记者,“我十一岁那年吧,第一次走进爱之家,对这儿印象深刻,我们义工社每学期至少会来一次。” “云同学,你是不是相当敬重云董事长?”记者抓紧时机问。 “当然,”云祈应得毫不含糊,无与伦比的认真,“我爸不仅把云耀管理得井井有条,还一直致力于做慈善,尽可能地回馈社会,我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一进大学就成立了义工社,他一直是我的榜样,我的目标。” 入耳这些坚定言辞,谢时依更加觉得反 胃,脚下虚浮,快要迈不开腿。 一道异样的眸光骤然落来,谢时依没来由觉得被恶心至极,仿若陈年黄痰一样的东西粘黏住。 偏头望去,对上了晋安雄不经意递来的一眼。 谢时依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跨动步子,遮遮掩掩地跟上大部队。 根据引路的爱之家工作人员介绍,院内目前收留了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七个孤儿,他们在晋安雄的带领下,会竭尽全力为孩子们物色妥善的领养人。 头一回走进这里的社团成员连连感叹:“这么多啊。” “算是北城最大的一家私立福利院了吧。” “晋院长头发白得那么厉害,肯定为他们操碎了心。” 暌违已久,谢时依再度踏进这片区域,哪怕诸多建筑陈设经过翻新,早已面目全非,难以窥见从前的影子,她依旧克制不住不停倒带的思绪,闪烁昔年画面。 她眼神胆怯又飘忽,呼吸愈发粗重难耐,视线垂低,牢牢锁定地面。 她知道,这里面的孩子远远不止一百二十七个。 云祈还在门口接受采访,大家按照计划分工协作,谢时依被分到陪几个五六岁的幼童玩耍。 和少不更事,天真单纯的孩子待在一起,被他们无所忧虑的欢笑声包裹,她纷繁混杂的思绪稍稍得已平息。 一个男孩的力气奇大,一个振臂高挥,玩具篮球就越过了围墙,落去隔壁院落。 见此,旁边小女生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球没了,球没了,不能玩了,都怪你,都怪你!” “球还在,还在。”谢时依忙不迭搂住她安慰,“姐姐去捡。” 她知会被分到一个组的社团女生,让她先看着孩子们以后,小跑出了这个院子。 她沿着围墙找过去,隔壁院落空空荡荡,很是冷清。 圆乎乎一只篮球滚去了小院西侧角,谢时依抬步要跑过去,可仔细看清这个院子的布局,直勾勾盯向右手方一排平平无奇的房屋,倏然想到什么。 她好不容易和缓了些许的脸色刷地大变,双腿像是被千万斤沙袋束缚,再也迈不出去。 第17章 “怎么不过去捡?篮球不就在那里吗?”一道温和的,上了年纪的男性嗓音从身后飘来。 谢时依肩膀一抖,回头望去,果然是晋安雄。 他多生皱纹的脸上依旧挂有祥和无害,让所有人都会放松警惕的笑容。 谢时依却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僵硬。 “你长大了,变化不小啊,出落得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可人。”晋安雄痴痴注视她出水芙蓉般自然纯粹,招人怜惜的脸蛋。 谢时依睁大的双眼连续扑闪,小脸惨无一丝血色,筛糠一样地抖。 晋安雄迈着稳健从容的步子,一寸寸接近,“不过我还是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谢时依呼吸渐渐不畅,好想拔腿而逃,拼命呼喊,奈何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力气正在被他的字字句句抽干抹尽,四肢比煮烂的面条还要软。 晋安雄站去她跟前,“毕竟你的照片现在还放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我半夜睡不着,经常拿出来摸呢。” 谢时依掐死虎口,咬紧下唇,艰难地从喉咙溢出一句:“恶心。” “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呢?我以前是这样教你的吗?”晋安雄不显丝毫怒意与责备,照常是宽容大度的长辈做派。 他抬手要去碰她嫩滑的脸蛋,满怀期待地说:“我好久都没听见你叫我过晋爸爸了。” 眼看着那只枯黄的脏手即将触到自己,谢时依所剩无几的零星力气猛然上涌,一把打开他,抬脚就往外面跑。 然而她竭力挺立到现在的身体终究是虚得不行,一具被残暴挖出了血肉的空壳似的,还没支撑她跑开两米就止不住地往下跌去。 谢时依意识顷刻被卷入了强速运转的搅拌机,模糊成混沌一片,眼皮灌铅一般地往下耷拉,眼看着就要昏死过去。 就在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了一道音色低磁,裹挟浓厚焦灼的男声:“谢时依!” 她好像也没有摔去冰凉地面,而是倒向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第13章 躺好瞎动什么? 谢时依双眼紧闭,意识抽离,感觉自己睡了尤为冗长的一觉。 梦中光怪陆离,几番跳跃,聚焦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与她才陪玩过的福利院孩子们差不多年纪。 小女孩婴儿肥明显,唇红齿白,双眸圆润灵动,扎两条粗实的麻花辫,衣着漂亮精致的公主裙,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可爱,美人胚子。 她出生在西南地界,一个双职工的小康家庭,拥有极其疼爱她的父母。 一家子全部围绕她转,时常用棒棒糖逗着她喊“常欢常欢”。 奈何好景不长。 一年春节,恰逢她七岁生日,父母带她去隔壁城市看灯会。 现场人满为患,摩肩擦踵,头顶广播隔一段时间就在播“广播找人”,寻找不小心走丢的孩子。 好死不死,小女孩也和父母走丢了。 那个年代,压根不存在小孩子必备的电话手表,小女孩身上没有一件可以联系到父母的物件,孤零零置身于人头攒动,全然陌生的角落,踮起脚尖举目四望也望不见熟悉的身影,禁不住放声哭起来。 她惊慌失措,在大人中央四处乱窜,一面哭一面喊爸爸妈妈。 不多时,一个长得漂亮可亲,衣着靓丽的姐姐走来,弓腰询问:“小妹妹,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吗?” 小女孩被父母教过一些防范意识,睁大水雾氤氲的眼睛望着她,确定不认识以后,绕开她要走。 姐姐却拉住她瘦弱的胳膊,热心地说:“可以去广播站,让叔叔阿姨帮忙放一则广播,爸爸妈妈听见了,会去接你的。” 刚好全场又飘过了一则广播找人,小女孩直直望向声音来源,燃起一丝希望,下一秒又被猛地浇灭。 “呜呜呜我不知道广播站在哪里。”她哭着说。 “我知道啊。”姐姐揉揉她小脑袋,真诚地问,“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小女孩朦朦胧胧看她那张眉目如画,跟动画片里的仙女差不多的脸蛋,莫名很有好感。 仙女都是人美心善的好人。 小女孩懵懵然点头,抽抽搭搭地说:“谢谢姐姐。” “不客气。”姐姐温柔地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一把抱起她,还变戏法似地找出了一根棒棒糖,“吃吧,吃完了爸爸妈妈就来了。” 小女孩从小都是被爸爸妈妈用棒棒糖哄的,特别喜欢,嘴馋地立即撕开了包装。 糖果的味道大同小异,照旧能使她心生甜蜜欢喜,但年幼的她哪里知道,这根棒棒糖仿佛被动画片里的女巫施加了诅咒魔法。 她没舔几口就眼皮打架,趴在姐姐香气馥郁的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安稳漫长的一觉醒来,小女孩被带到了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身处一家福利院。 里面除去一些先天不全的,都是被各种理由,从全国各地拐来的孩子,最小的才出生没几天,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年龄稍微大些,知晓世事的哭着嚷着要回家。 等待这些吵闹孩子的是凶恶大人的棍棒交加,拳打脚踢,直至所有人缩去角落瑟瑟发抖,再也没有谁敢吱声。 孩子们一进去就接受了残酷的选拔,生得乖巧伶俐,可塑性较强的一批被送往地下室,接受专人教导。 其貌不扬,手脚不全,或者智力有问题的则被留在上面,应付检查,也做日常杂活。 当然,被送去地下的那一批要是不听话,也可以打断手脚,成为地上的孩子。 小女孩长相太过可爱讨喜,抵达的第一天便被送去了地下。 用一根棒棒糖将她拐来的仙女姐姐也出现在了这里。 她揉着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满目爱怜,感谢地说:“我这次带了你回来,院长很高兴,允许我留在这里教你们了。” 自此以后,她教导她们各种礼仪,示范如何当一个叫人眼前一亮的名媛,以及手把手指导怎样讨男人欢心。 她们一不听话,似水柔情的姐姐便会大变模样,面目扭曲狰狞,使劲儿甩鞭子抽打。 小女孩一开始万分抵触,恨着一口气不肯配合,被打得最惨。 可她五官生得过于精巧,一颦一笑我见 犹怜,姐姐对她抱有无限期待,每次泄愤打完都会让人给她涂抹最好的特制药膏,确保不会留疤。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院长经常来地下室视察,他总会站在小女孩所在房间的门前,专注凝望她训练挺胸抬臀,淑女仪态。 偶尔,院长会冲她招手,带着比记忆中的父亲还要和善亲近的笑,温和地唤:“过来,让晋爸爸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只要小女孩一过去,他宽大的手掌就会覆上她后背,将人从后往前,牢牢按到身上,用自己日渐松弛的身体丈量她徐徐丰盈的高度。 梦中,那只干黄的大手又要探来,谢时依平稳的梦境骤然狂风大作,地动山摇。 她两弯峨眉皱成川字,拼命摇晃脑袋躲闪,额头上的冷汗渗出了一层又一层。 留守在病床旁边的云祈见状,反射性去扯纸巾,起身擦拭那些密密麻麻的汗渍。 汗是很快擦干了,可她的眉头越蹙越紧,神色也是一眼可见的愁苦煎熬,睡得难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恐怖事件。 云祈丢掉浸湿的纸巾,瞧着她痛苦难耐的模样,垂落的指尖捻了捻。 他下意识站近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抚平她眉头。 那般如同精描细画的山水墨卷,清雅出尘的眉眼怎么能够皱成一团? 太碍眼了。 然而云祈温热的指尖方才触及到她,她像是被尖针利刺狠狠扎过一般,猛然掀开眼帘瞪圆双瞳。 并伴随一声绝不仅有,撕心裂肺的大叫:“不要!” 惊恐万状溢于言表。 云祈距离病床半步不到,此刻又是略微弓腰,低垂眼眸,一瞬不瞬直视她的状态,猝不及防和惊醒的她对撞视线,看清她自眼底涌现的恐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谢时依刚刚从骇人噩梦中挣扎过来,瞳仁涣散,怔怔反应了片刻,缓慢转动眼珠,聚焦到悬于上空的一张英挺面庞。 云祈心脏突兀地跳快了一拍,讪讪收回手,赶忙坐回原处,薄唇轻轻抿动两下,没有出声。 似是思绪混杂,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谢时依偏转脑袋,一点点打量四周,发觉身处医院,吸气两口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右手被平放在病床上,正在输液。 她又调转眸光,望向房间里面唯一一个人。 细致回顾了好半晌,谢时依才敢确定,她在爱之家福利院晕过去的刹那,是面前这个男生竭力跑过来,不由分说接住了她。 云祈本就不太自在,被她用迷糊却依旧剔透的双眼笔直注视,更加别扭,仿佛有成千上万根羽毛细细拂过每一寸肌肤。 不是酷刑胜似酷刑。 第18章 云祈避开目光,尽量不和她对视,挑起话题问:“怎么晕了?” 谢时依嗓子干涸,开口带了点儿哑:“你没问他吗?” 一听她声音,云祈不自觉拧动眉头,起身倒了一杯温水。 他伸长手臂就想递过去,可是看见她不顾输液的右手,执意要蹭起来坐着时,他莫名不快,收回手,凶巴巴呵道:“瞎动什么,躺好。” 谢时依有被小小的吓到,立时不敢乱动。 云祈放下水杯出去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根吸管。 许是向护士讨要的。 云祈将吸管丢入水杯,再递去她唇边。 谢时依张嘴就能吸到。 盯着她乖乖喝了两口,云祈慢悠悠回先前的问题:“问了,他说他也不清楚,估计你很不舒服。” 云祈知道她问的是晋安雄,当时那片开阔区域只有他们两个。 温度适中的白开水润过喉咙,谢时依嗓子舒适不少,她点点下巴,没有遮掩地说:“看见他不舒服。” 云祈拿开水杯,较为费解:“晋叔人很好。” “很好?”谢时依精准反问,“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喊来了那么多记者,这叫很好?” 云祈也恼火这一点,但大人们免不了虚伪的一面,他无法苟同,却不能就此将人全盘否定:“除此之外。” 晋安雄待他确实没得话说,他小时候半夜突然高烧不退,云海山又在外地出差,是晋安雄连夜赶来家中,让保姆和私人医生先去休息,他一个人不辞辛劳,衣不解带地守了一整夜。 谢时依扯动几乎不见血色的唇角,冷冷嗤笑一声。 云祈平时见到的她不是含羞带怯,就是诚惶诚恐,从未想过如此凉薄冷酷的表情会出现在她干净无害,一派懵懂单纯的脸上。 他不确定有没有眼花,定睛想要再看一眼。 然而谢时依脸色忽地又变,浅茶色的瞳仁翻出波澜,惊浪滚滚。 她看见斜后方房门上镶嵌的一块玻璃处陡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板寸,五官冷厉,一道断眉戾气横生。 是宋一。 刹那间,谢时依喉咙像是又被强劲扼制,呼吸急促,双眼鼓得浑圆。 “你看什么?”云祈追上她发直的视线,要偏头去望。 谢时依慌张喊住他:“我,我饿了。” 云祈愣了下,挪开些许的目光定回她身上:“所以?” “你去给我买点。”谢时依一鼓作气地说。 云祈被她自然而然,吩咐起人来毫不客气的态度逗乐了,没好脾气地问:“把我当跑腿的?” “不要甜口的,谢谢。”谢时依心脏突突乱蹦,唯恐宋一直接闯入。 云祈吩咐陆方池他们几个吩咐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吩咐,尤其对方还是个女生。 他一句“我欠你的?”滚到嘴边,可是对上她那双无辜闪烁,叫人难以抗拒的眼瞳,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当真是欠了她的。 云祈暗骂一句,无可奈何蹭起身:“等着。” 不出所料,云祈前脚刚走,宋一后脚就进来了。 他脸色一直显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淡色的唇瓣勾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走路声响特轻,鬼飘一样。 谢时依本能地浮出惧意,挣扎着要往更远的一侧床沿缩。 宋一大步走去那边,微微弯腰,隔着被子扼住她一条柔若无骨的胳膊,阻止她的又一次挪动。 “我来都来了,你还能往哪里躲?”宋一眼尾挂一抹瘆人的阴笑,看傻子一样地看她。 谢时依整条胳膊仿若被剧毒凶兽咬过,刺激的麻意封冻尽数感知。 “真是个小可怜,”宋一似是嫌弃她没有二两肉的胳膊硌手,缓缓松开,给她掖了掖被角,“回去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那里有这么可怕吗?” “可不可怕你心里没数吗?”谢时依深深呼吸一大口,费力挤出,“你为什么很少再回去?” 宋一脸上的薄笑僵了一瞬。 “不知道你回去的反应这样精彩,”倏忽,宋一轻笑出声,站直身子,指尖去碰纤细的输液管,饶有兴味地凝神研究,“早知道早点带你回去。” 谢时依直直盯向被他拨弄得摇摇晃晃的输液管,好似只要她再敢乱吱一声,他就会用力掐断。 命门再度被他堂而皇之地把控到手里,谢时依憋闷又窝火,她狠狠一咬牙,干脆利落地拔了输液针。 宋一不免错愕,面色森然,探向输液管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不过须臾,他瞅向她冷白手背上,那个抽出输液针的地方汩汩渗出鲜红血液,他阴沉下去的神色顿时高涨,嘴角抑制不住地扯开,兴奋地笔直注视。 好似恨不得那些血液能再多一些,榨干躯体,汇成血海,让他能够纵身跃入。 谢时依赶快扯过几张纸巾,胡乱按住手背上的针眼,遮盖血痕,感觉云祈快回来了,冰凉催促:“你还不走吗?” “我专程跑来看你的,你不走,我怎么能走呢?”宋一用脚尖勾来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直勾勾盯住她指缝间,正在改色的纸巾不放。 偏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高大身影携带浓郁的饭菜香味而来。 第14章 喂粥喂一个傻子。 门板吱呀的响声振在耳畔,宋一优哉游哉,全然不当回事。 谢时依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按住手背针孔的力道不自觉松动,目不转睛定向房门 没有任何意外,进来的是云祈。 他望见病房里面多出一个人,并且还是一个男的,面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意外。 不过他拎着打包回来的吃食,走近几步 ,率先关注询问的是被丢去一侧,不断渗出液体,浸湿了小片被子的输液针。 “输液针怎么这样了?”云祈将打包袋丢去床头柜,很是费解。 宋一坐得四平八稳,同样表露出浓重的疑惑:“是啊,输液针怎么这样了?” 他语气里的抑扬顿挫特别夸张明显,和登台出演话剧如出一辙,上半身往谢时依倾去,煞有介事地问:“你是不是输液输累了,不想再输了?” 谢时依:“……” “这不是瞎胡闹吗。”云祈显然不会相信输液针会轻易脱落,不客气地说了谢时依一嘴,按铃叫来护士。 待得护士重新给谢时依输上供给身体的葡萄糖,离开病房,云祈才转向宋一,口吻凉凉淡淡:“你谁?” 与此同时,云祈居高临下地扫视,毫不避讳遮掩。 这人从头到尾全是一线大牌,挑选的款式是能叫人一眼辨认的浮夸款。 不知怎的,云祈一闪而过上回系在谢时依雪色脖子处,那条醒目的名牌丝巾。 云祈确定不认识这人,但他不咸不淡投来的一眼带有难以忽视的敌意。 哪怕他嘴角上扬,笑纹显著,眼底也有无法掩藏的森寒。 宋一笑意更深,没回,好整以暇地望向谢时依:“你说我是谁啊?” 自打云祈进来,和宋一处于同一屋檐下,谢时依心口的忐忑便一路飙升,眼尾来来回回在他俩身上扫。 谢时依以前不认为两人有多少相似,眼下细致比对才发觉他们都是典型的眉压眼,突出的两弯眉骨锋利优越,高挺鼻梁山根清晰。 只是一个更明朗阳刚,烈烈骄阳似的。 一个多了些许阴柔,鬼气森森。 “我哥。”谢时依咬牙回复云祈。 十岁那年,宋一把她带出爱之家福利院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以后,两人便一直住一块儿。 宋一拒绝固定的居所,常年睡在不同的酒店,但也是一两个月才换一家。 偶尔碰上八卦的酒店工作人员,遇见的次数多了,有意无意会问他们两个小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长期单独住在酒店,大人不管你们吗?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谢时依总是言简意赅,一句话堵死对方的想入非非:“他是我哥。” 纵然宋一就在旁边也不曾否认,偶尔还会撩起眼皮,兴致盎然地瞧她。 好像认为长得温顺柔软,一看就乖得不行的小妮子,睁眼说瞎话的时候特别有趣。 然而此刻,宋一尤为激动,迅速补充了句:“嗯,老子是她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但……” 他断眉扬了下,笑得愈发夸张:“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不清楚为什么,他轻飘飘一句话灌入耳道就是格外刺耳,如同被马蜂蛰了一下,云祈不禁拧动眉头。 什么叫同吃同住,一起长大? 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要同吃同住? 谢时依震惊地望向宋一,凝视他阴恻恻的骇人笑意,不知道藏了多少恶劣心思。 她打了个寒颤,再问一遍:“你可以走了吗?” 与此同时,她找来手机,单用一只左手,艰难敲出一句:【你不想被那个人揍吧?】 第19章 宋一裤兜里的手机即刻震动。 他掏出来随意一瞥,眼底暗涌的杀意止不住地上窜喷发,嘴边浅笑荡然无存。 不过须臾,他重新咧开嘴角,直接笑出了声。 他拇指用力,重重按灭手机,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下次见啊,我的好妹妹。”宋一向病床上的谢时依俯身而去,伸手要去拨弄她散乱的耳发。 云祈动作比思绪更快一步,下意识钳住他手腕。 宋一指尖被迫停在距离谢时依发丝不过须臾的位置,他不悦地扭过头,质疑道:“你拦老子做什么?” “没听见她说老子是她哥吗?” “哥哥和妹妹的事情要你一个外人来管?” 他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号比陆方池砸得还要凶猛精准,云祈自认平常挺会一句话噎死人,当下却罕见地一个也答不上来。 但他仍是强势捏住宋一腕部,使劲儿甩去了一边。 “你也说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云祈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揪住这一点不放,提醒声冷淡而不容置喙,“还是要讲男女授受不亲。” 宋一仿佛听见了笑死人不偿命的笑话,瞅瞅谢时依,又望了望他,捧腹哈哈大笑。 他边笑边往外面走,等到房门开了又关,他身影消失不见,病房里面还飘荡着那意味不明的笑声,诡谲得瘆人。 直至笑声彻底散尽,谢时依悬在半空,惶惶不安的心脏才彻底落回原处。 不过她重新看向云祈,惊觉他俊逸的脸庞冻得比冰块还凉,情绪可想而知的糟糕。 他转身去弄被搁置在床头柜上的吃食,解散外卖袋的动作之粗蛮,塑料袋簌簌地响。 谢时依自觉地抿起唇,没有出声招惹,慢吞吞坐起来,勉强塞了一个枕头到背后靠着。 云祈买的是较为清淡,却不失味道的皮蛋瘦肉粥,他递过来时,谢时依抬起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去接。 云祈端稳粥碗,瞅向她平放在被子上,正在输液的右手,许是因为脱落过一次输液针,针孔周围一圈皮肤泛出清晰的青乌,还肿了起来。 “活该。”云祈觉得扎眼,忍不住骂了一句。 谢时依顺着他目光往下落,咬了下嘴唇,闷闷地应:“嗯,我活该。” 云祈胸腔的淤堵登时膨胀了一倍,他气冲冲搅合手里的热粥,无视她伸上前的左手,舀起一勺递去她嘴边。 谢时依始料不及,不由怔住。 先前他只是找来吸管,方便她喝水,现在可是实实在在的喂。 谢时依没急着吃,而是有意问:“你这是在喂我吗?” “不是。”云祈一口否认,“喂一个傻子。” 谢时依眉梢无意识打弯,忍俊不禁。 她张开嘴,喝完了一勺。 云祈又舀起一勺递过来时,她却不喝了。 云祈剑眉微动,定定看她。 “烫。”谢时依小声解释。 “事真多。”话音未落,云祈低下头,吹了吹满满当当的一勺粥。 谢时依嘴边的弧度克制不住,很难不上翘。 感觉粥勺冒出的热气没那么密集了,云祈再将勺子递向她。 正在这个档口,房门外响起分贝偏高的嗓门:“是这一间吧?” “祈哥群里说了,就是这儿。” 旋即,陆方池一伙人风风火火地拧开门把手,正好瞧见里面一个颀长少年细致地吹凉一勺什么东西,再耐心备至地喂向病床上的女生。 乌泱泱一群人无不呆愣,领头的陆方池第一个说:“走错了,那人肯定不是祈哥。” 他掉头就要走,云祈颇为无语,喊住他:“上哪儿去?” 陆方池脚步一顿,狠狠揉了把眼睛朝他看去,惊愕万状瞬时爬满一张娃娃脸,期期艾艾地叫:“我擦,你你你在干啥!” 云祈可是养尊处优,家里不少人伺候的大少爷,除非尤为喜爱,对人待物极度缺少耐心,不说亲眼所见他伺候别人,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陆方池这一高亢嗓门,把同行几个被惊得神游天外的社团成员的魂魄叫了回来,一个二个受他影响,跟着嚷嚷起来。 云祈维持递勺子给谢时依的动作,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睁睁瞧着她双颊飞来绯红,迟迟不肯再吃。 他烦躁不已,偏头呵道:“闭嘴。” 陆方池等人齐刷刷地把嘴巴拉上封条,杵在门口纹丝不动,石柱子一样。 云祈没管他们,自顾自再把勺子往前递,“吃你的,不许浪费。” 谢时依尽量不去瞟陆方池他们,加快吞咽速度。 一口接一口地喂完一整碗粥,将空碗丢去垃圾桶,回身对上陆方池几人瞪圆的眼睛,云祈才后知后觉有些不自在。 他握拳轻咳两声,看向谢时依,赶在陆方池他们又要乱嚷之前,他冷下去说:“你身体这么虚,真的不适合义工社。” 谢时依中途晕倒,已经预料到这次考察的结局。 她垂眸点点头:“我知道。” 大概没料到她会如此平和,半点挣扎解释的打算都没有,云祈微有错愕,默然等了好几秒才潦草地颔了颔首。 他尽数反应,落进了一瞬不瞬紧盯他的陆方池眼中,后者眉尾飞扬,快要翘去天上。 等到谢时依输完液,由 社团其他女成员送回学校,陆方池胆大包天地去撞云祈肩膀,咧开嘴调侃:“谢妹妹放弃加入我们义工社,某位哥好像不高兴啊。”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高兴?”云祈避开他直勾勾探索的视线,冷淡一呵。 陆方池贼笑:“我有说这位哥是您老人家吗?” 云祈:“……” 他一把掀开陆方池,掉头就走。 没走出去多远,他眼前景象鬼使神差地突转变化,片刻凝固在女生小脸惨白,孤零零坐在弥漫消毒水的病床上,低眉敛目应出的“我知道”。 云祈喉间溢出一声讥讽的轻嗤,喃喃自话:“还以为她有多执着。” 也不过如此。 —— 小长假结束后的一个午后,秋高气爽。 云祈又逃了大半节专业课,缩回寝室敲完几段繁琐的代码,翻起一份文件,琢磨近期一直在考虑的注册公司。 倏然,寝室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陆方池撞门而入,直奔云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谢妹妹……谢妹妹……” “她没名字?”云祈翻过一页文件,冷眼斜他。 “成成成,谢时依她,社团,社团……”不知道陆方池以冲刺的速度冲了多远,虚弱地趴在他书桌边缘,一口气还没喘过了。 云祈偏过目光,不确定地问:“她,又在打义工社主意了?” 不知怎的,他翻阅文件的指尖稍有收紧。 陆方池疯狂摆手:“不是,她自个儿成立一个。” 云祈云里雾里:“几个意思?” 陆方池狠狠拍打胸脯两下,把气顺丝滑了再回:“她说要成立一个新社团,叫乐善社,和我们义工社一样,也做好人好事。” 云祈大致听懂了,呵地笑出了声。 他再低头瞅向文件,白纸黑字瞬时褪色成了无字天书,再难读进脑子。 云祈干脆将文件扔向角落,起身朝外面走。 陆方池从桌沿爬起来,一头雾水:“去哪儿啊?” “她挺有能耐。”云祈答非所问,极速出了寝室。 陆方池原地呆讷两秒,直觉不对,手忙脚乱趴去阳台。 云祈落拓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寝室楼下,他径直走向停放自行车的区域,解锁一辆黑红配色,招摇过头的机车,跨步上车,嗡地一声绝尘远去 陆方池伸长脖子,仔细辨别他挑选的方向。 似乎是……新闻学院。 第15章 社团两团不大不小的柔软 谢时依一堂专业课上完,时间尚早。 室友们哈欠连天,速速回寝室补觉,她独自待在空教室上自习。 消化完教授在课堂上讲授的晦涩难懂的知识点,谢时依取出日记本,洋洋洒洒地写完一篇少女心事,按例去发了条截然相反的微博。 那个名为“y”的账号照旧隔三差五光顾一次她主页,不点赞不评论更不点关注,纯粹为了来逛一圈。 退出微博,谢时依想起上午一个插曲,逛进了校园论坛。 自打上回袁明枝找来过新闻学院以后,“谢时依”三个字便成了校园论坛上的绝对bug,只要一有人打出,该条帖子就会自动删除。 大家还为此热议过一阵。 有人爆料是云祈出手,他可是计算机学院的大神,对小小的校园论坛动点儿手脚不在话下。 也有人坚决不信,大喊云祈怎么可能这么无聊和好心,会为一个写满无数暗恋日记,偷偷觊觎他的女生出手。 反正不管两方阵营吵得多么不可开交,bug已然实实在在存在,大家再想在论坛谈论谢时依,都用首字母代替。 第20章 并且大家学聪明了,以防万一,不叫系统再联想到她,所有人不约而同简化了她的姓氏,只用“sy”。 谢时依对此反应平平,唯一不太愉快的是这个简写和宋一名字的简写一致,每每瞅见免不得膈应。 当下,谢时依一进入论坛便刷到一条热帖:【sy夸出海口说要成立一个乐善社!对标义工社!】 起因在于上午,郝梦一进教室就直奔谢时依的座位而来,居高临下,睥睨着笑话她:“要我说这人啊,最该有的就是自知之明,明明知道云祈绝对不可能允许你进入义工社,偏要厚着脸皮去试一次。 “去试一次也就算了,还玩晕倒,你以为自己是林妹妹啊,晕倒博同情呢?云祈才不傻,不吃这一套。” 谢时依坐姿挺括,视线没有移开书本,若无其事地应:“嗯,我不会再打义工社主意了。” 郝梦嘚瑟地唇角上扬:“算你识相。” 谢时依却话锋一转:“我自己成立一个。” 郝梦笑容微僵,压根没听明白:“成立什么?” “成立一个社团,和义工社一样,专门做好人好事。”谢时依平淡无波地回。 这不是她临时起意,而是自打爱之家福利院回来以后,深思熟虑过的结果。 因为想要接近云祈,谢时依才会想方设法加入义工社,奈何义工社和爱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怕她竭尽全力克服,提前做足心理准备,依然挺不过打心底滋生的恐惧。 谢时依无法成为义工社的一员,但有的是法子和云祈牵扯不休。 成立一个对标义工社的新社团,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快,最简单的方法。 反正她在接近云祈这件事上,一直在反其道而行之,所求便是出其不意。 不出所料,郝梦掉头就把这件事当天大的笑话传了出去,飞快在论坛炸开了锅。 谢时依滑动手机屏幕,一目十行地浏览帖子跟评,不计其数的取笑: 【sy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就凭她也想做社团?】 【她想做社团就算了,她还想对标义工社?那可是云祈的义工社!从创办到现在一直是最红火的。】 【她真的好心机啊,清楚自己不可能加入义工社了,变着花样吸引云祈注意吧。】 【云学长能上她的当?】 其中有一个账号尤为嚣张,连马甲都不屑于披一个,顶着“袁明枝”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断言道:【不管她想成立什么社团,都是白日做梦,只要有我在这所学校一天,就不会让她办得成。】 谢时依仔细翻阅下面几条评论,有人跑来科普,北城大学社团联合会规定,成立一个新社团的流程复杂,必不可少的一项是会长签字同意。 而时任社团联合会会长的陈丰阳和袁明枝关系匪浅,据说从高中起就在高调地追求她。 只要袁明枝一个眼神,他就不可能签这个字。 果不其然,谢时依自习完,赶去社团联合会值班的地方,不说得见陈丰阳,值班学生的态度也极差。 谢时依是做足了功课的,依据社团联合会对外出局的成立新社团规定,提前下载填报了申请书,并且做出了一份详尽的策划方案。 她礼貌地把这两样递交上去,值班学生横握手机,忙于在游戏场上大杀四方,瞟都没瞟一眼,接过就丢去了旁边:“放这儿,他们来了会看。” 谢时依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会不会看,但见他将自己辛苦熬了几个大夜赶出来的资料扔去一堆揉得皱巴巴,粘了明显油污的纸巾上方。 俨然是当垃圾一样对待。 谢时依一声不吭,取出手机,对准那堆废纸和自己的资料拍了一张。 她开了闪光灯,刺激的光线晃到值班学生的眼。 他不满地抬起头,不客气地啐道:“你瞎拍什么?” 谢时依换了个角度,又闪了两张:“我第一次来你们社联递交资料,不清楚你们平时会怎样对待别人交过来的资料,想发去论坛上问问,你们是不是一直做的。” 她语气真挚诚恳,一派虚心求教,好奇探究的单纯模样,不含一丝一毫的暗讽,却让值班人员听得发怵。 他先前接到了陈丰阳的电话,对方明确告知,要是有个女的来递交成立新社团的申请书,不用给好脸色。 至于她的申 请书是喂垃圾桶还是盖泡面,随意。 但这条心知肚明只能存在于他们社联内部,陈丰阳好面子,要是为了这点芝麻大的小事闹到论坛,被众人议论纷纷,盖上一个社联目中无人,官僚主义一类的帽子,准没他好果子吃。 值班学生不善的面色瞬时和缓下来,他赶忙将那些资料拿回来,整齐放好。 “他们一来我就让他们看。”他带着笑说。 谢时依便放下手机,点头应了好:“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结果了请联系我。” 值班学生接得快:“好的好的。” 谢时依不再多留,走了出去。 她清楚值班学生口头上应得好听,会不会真的让上面的人及时过目就不好说了。 就算他们及时过目,陈丰阳那一关也不好过。 谢时依不徐不疾地拐一个弯,绕上更为宽广的路边人行道,凝神思索应对之策。 蓦然,一阵机车的嗡鸣声从后方袭来,卷动呼呼烈风,黑红相间,炫酷张扬的车身目的明确地停靠在她身侧。 用不着细致去瞧,是云祈。 谢时依停下脚步,闪烁浅茶色的双瞳,定定向他看去。 云祈摘下头盔,被她盯得很不自在,脱口便问:“你看我干嘛?” 谢时依别开脑袋,心想他找上门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快。 云祈瞧着她连连扑闪地卷翘卷翘,觉着她八成是害羞了。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走下车,言归正传:“你要成立一个社团?” 谢时依颔首:“刚去递交了申请资料。” “我不让你加入义工社,你就自个儿成立?”云祈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女生。 谢时依淡声:“不可以吗?” “社联允许你成立吗?你知道怎样组织经营一个社团吗?你确定成立了这个社团,能够招得到人吗?”云祈一连几问。 谢时依反应平平:“不允许,不知道,不确定。” 云祈被她逗笑了:“那你就敢放出大话?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 谢时依回过头,仰长脖子反问:“谁是一出生就知道应该怎样做事的?你决定成立义工社的时候就有百分一百的把握吗?” 云祈一噎。 他当年何尝不是一腔热血作祟,刚冒出想要成立社团的苗头,连专业课都不上了,马不停蹄赶去社联填申请表。 云祈避开她满是倔强执拗的目光,不和她多扯废话,直截了当表示:“我绝对不会放任你把这个社团成立起来。” 学校里面大大小小几十个社团,但不存在两个高度相似的。 而且云祈明了她目的不纯,她之所以非要创办一个新社,不是因为惦记他,想以此博取他关注吗? 今天第二次收到这样的话,谢时依几不可查地扯了下嘴角,有些轻蔑地说:“你和袁明枝不愧是一起长大的。” 云祈眉头微动,不太明白。 “她也说不可能让我如愿成立社团,”谢时依解释道,“你们这种行为叫什么?威胁?强权欺压?” 云祈眉心明显地皱起来:“你这样想我的?” “是你的言行举止让我不得不这样想你。”谢时依声量不高,但颇具力度。 她垂低眉眼,神色罩上一层沉沉阴云,痛心疾首的模样:“我现在对你有点失望。” 说完,她便要抬步离开,云祈快速伸手拉住她胳膊。 男生强悍的力道传开,谢时依错愕不已,扭回头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想成立新社团吗?” 云祈浑身缠绕一股莫名的不爽,将人拉向机车,按坐到后排,把备用头盔罩上她脑袋。 “行,我让你成立。” 云祈的动作之迅速,谢时依尚且处于状况之外,没能反应过来,他已经长腿一跨,坐去前面,带上头盔启动机车,一溜烟飞奔出去。 风驰电掣的速度刮出猎猎狂风,谢时依乌发凌乱,满脸惊惶,感觉自己好似新出的嫩芽,孱弱得随时可能跌落枝头,小命不保。 强烈的求生本能催动下,她紧紧贴向车上唯一可靠的支点——云祈。 她双手反射性环上他覆有一层薄肌,劲瘦的腰。 应付降温显著,秋意愈浓的衣衫不比夏日轻薄,但云祈身体底子好,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穿得少,上半身不过一件单层卫衣和打底短袖。 谢时依一抱上去,他隔着两层衣料,明显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温度,以及两团不大不小的饱满。 云祈喉咙一干,硕大锋锐的喉结不自觉滚动。 第21章 骑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不出所料,谢时依禁锢在他腰上的力道随之松弛,她还小心翼翼挪动了身体,尽可能地不沾染到他。 那份裹挟女生独有的清甜气息的温度和触感一并淡在风中。 云祈手背青筋突起,死死握紧车把手,没来由地又想提速。 被邪魔恶鬼附身一般。 可转瞬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暗骂自己禽兽不如。 一定是成天和陆方池瞎混,快被带跑偏了。 变数来势汹汹,谢时依全程茫然,搞不懂云祈要带自己去哪里,做什么事。 十多分钟以后,机车靠边停下,云祈示意她下车跟上,领着她进了室内篮球场。 没有球赛的篮球场用于校篮球队的日常训练,场内算不得热闹,球场上零零散散几个男生在练习运球投篮。 云祈大步站去场子边缘,冲场上一个人喊:“陈丰阳。” 谢时依这才明白,他行动迅捷,径直带她来找社团联合会会长了。 只见球场上一个衣着白色球服,又高又瘦的男生止住投篮的动作,寻声望来。 谢时依约莫以后还会和他打交道,认真记了下他面貌,中等五官,很难留下足以惊艳的深刻印象。 陈丰阳对于云祈此番前来,并且点名要找他,显然较为懵圈。 他抛开篮球,费解地走过来,随意扫过云祈身侧的谢时依,下巴一抬,口吻有点冲:“干嘛?” 云祈眼尾侧向谢时依,表明来意:“她想成立一个新社团。” 陈丰阳又打量了一下谢时依,似乎格外意外云祈竟然亲自带她来。 “去社联走程序。”陈丰阳的口吻依旧不算客气。 谢时依听出云祈当真有帮自己一把的意思,赶忙说:“我已经递交了申请。” “递交了就回去等着。”陈丰阳对她的态度比对云祈还要恶劣,冷冰冰丢完一句,转身就要重回球场。 云祈高声开口:“你会看吗?” 听到此处,谢时依彻底明白了。 云祈八成清楚陈丰阳对袁明枝的心思,也猜出袁明枝会利用这一点,对她成立社团一事使绊子,他才会领她来这里,想法子搞定陈丰阳。 陈丰阳脚步一滞,转身回头,两弯黑眉打结,不愉地反问:“你几个意思?” 云祈懒得多讲废话,直截了当地问:“说吧,陈大会长怎样才会认真看她递交的申请资料?” 陈丰阳眉宇间戾气窜动,犀利地盯了他须臾,倏然侧过身子,用大拇指指后方开阔的球场:“比一局,一对一。” “行。”云祈毫不犹豫。 谢时依微有惊讶。 她听室友谈论过陈丰阳这位社联会长,他时常驰骋球场,不被对手激怒还好,一旦被激怒就会挖空心思地想赢,忍不住手脏。 云祈肯定十分恶心这种人,一次球赛也没和他打过。 然而当下,云祈提步便要走向球场,谢时依一急,下意识扯住他衣袖。 云祈偏头瞧她,眼中询问意味明显。 谢时依紧张地拽住他不放,有些紧张:“你……他……” 陈丰阳和他们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谢时依支支吾吾,讲得不清不楚,云祈却听懂了,无所谓地回:“没事。” 他轻轻挣脱她,因为是临时起意,打球那一套装备他都没带,也不去找。 云祈双手一抬,扯住领口脱下卫衣,扔给谢时依,穿一件短袖就继续往球场走。 谢时依抱住散发清浅薄荷香的衣服,跟着要追。 云祈估计听见了她急促的脚步声,转头喊:“坐远点。” 他是怕她蠢得离谱,被篮球砸到吧。 谢时依驻足在原地,将 怀中卫衣搂得更紧,一眨不眨凝视他落拓不羁的背影,一时五味杂陈,无法言说。 云祈要和陈丰阳一对一对决,场上其余人全部退去外围,两人采取规定时间内比得分的简单方式。 陈丰阳显然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势在必得,一开始就火力全开,打得又急又凶。 云祈也分毫不让,飞快转守为攻,步步紧逼,一分接一分地得。 秒针追逐分针,一圈圈跑得飞起,眼睁睁看着两个高挺男生纵横全场,肢体接触越来越频繁,且力道一眼可见的剧烈,谢时依惶惶不安,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指尖掐入松软的卫衣,不由朝前面跨动两步。 场上和陈丰阳打得火热,很难分心的云祈却即刻注意到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举动,抢夺篮球的动作稍有滞住,冷冷飞来一记眼刀。 谢时依登时发怵,逼不得已退回原处,乖乖离球场远远的。 陈丰阳精准抓住云祈这短之又短的分神,一把捞过篮球,展臂投出两分。 他作为校篮的一员,实力自然不可小觑,后半程更是使了猛劲儿,咬死云祈不放。 谢时依忐忑的目光来回摆动,看两眼场上激烈的赛况,又瞟一下树立在醒目位置的比分。 眼看着双方得分一次次拉平,倒计时即将归零。 云祈运着篮球,极速朝对面的球框奔去,陈丰阳半路拦截,不顾现场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条腿直直伸了出去。 云祈视线往上,注意力尽数聚集在近在咫尺的球框,欲要抬手投篮,冷不防被这样一绊,没有穿专业球鞋的脚下立即打滑,整个人直直朝斜面摔去。 谢时依清凌凌的瞳仁骤然放大,脸色煞白,心跳漏掉半拍,脱口喊出:“云祈!” 现场一片哗然,无数声响此起彼伏,轻而易举将她这一声淹没了个彻底。 没有人清楚云祈摔没摔到,此刻唯一清晰的只有他跌向地面的刹那,篮球脱落,陈丰阳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已经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叹息道:“最后几十秒了。” “妈耶,云祈要输了。” “只要陈丰阳这一颗球投进去就赢了。” “没啥悬念了吧,陈丰阳投篮很准的。” 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云祈像是丝毫没有摔到一样,眨眼间的功夫就翻身而起,以叫所有人眼花缭乱,难以看清的极限速度追上陈丰阳,凶蛮又强悍地夺回了篮球。 他回身一抛便是一个三分。 篮球砸进球框,坠入地面的刹那,倒计时哒哒炸响,一排数字整齐归零。 谢时依的脑子像是又被一球砸中,瞬间白雾茫茫,不知所措,揪住卫衣的双手无意识收紧。 她呆呆凝视场上那抹出挑的身影半晌,见他回头朝自己望来,唇边勾出浓烈张扬的弧度,一双梨涡过分惹眼。 她才敢确定他赢下这一局绝非自己的错觉,猛地呼出一口气。 云祈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陈丰阳,立马敛了笑意:“你最好不要太小人。” 俨然是在提醒他愿赌服输的同时,顺便在点他打球使黑招。 陈丰阳使了腌臜手段依旧输了比赛,滔天的怒意明晃晃写在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潦草点了点下巴,卷着一身压不住火气,快速闪人。 谢时依快步跑向云祈,打算把衣服递上去,却瞧见他左方胳膊肘的位置有一块骇人血污。 伤口之新,肯定是刚刚摔去地上擦到的。 谢时依一懵,第一反应便是:“去校医室。” 伤在云祈身上,他却毫不在意:“多大点儿事,需要浪费校医室的资源?” 他笔直走出篮球场,就近找了个水龙头,用凉水冲了冲伤口,很是敷衍。 谢时依忙不迭抱上卫衣追去,焦灼地盯着他清洗。 他这伤是在地面摩擦到的,沾有好些沙粒灰尘,谢时依看得揪心,担心会感染。 却知道劝不动他,她只得在包里东翻西找,摸出了四五枚创口贴。 “你不去校医室,好歹贴两个创口贴吧。”谢时依低声劝道。 云祈关掉水龙头,朝一边甩掉胳膊上的水渍,瞟过她摊开在掌心的创口贴,由不得皱眉。 谢时依定睛细看手里的玩意,那几枚创口贴通体粉嫩,上面还印有憨态可掬的小猪佩奇。 这也不是她的风格。 似乎是暑假的时候,宋一在酒店不定时发疯,砸碎烟灰缸划伤了她脚踝,去药店买回来的一盒。 宋一恶作剧般地故意挑选了这种款式,一面看她秀眉成川,打心底抗拒的模样,一面蹲下身,扼住她脚踝,细致入微地用创口贴覆盖狰狞血痕。 末了,宋一把剩下的创口贴全部塞进了她荷包。 谢时依自己都受不了的颜色和图案,猜着云祈绝对也无法接受。 她收回创口贴,急急慌慌地说:“我去买。” 她转身要往校园超市跑,云祈喊住她:“回来。” 谢时依暂停步子,云祈从她指缝间扯过一张创口贴,胡乱贴了上去。 用力之重,贴得皱皱巴巴,连伤口的四分之一都没盖住。 瞧着他何其随性,好似伤的不是自己,可以尽情糊弄的一系列动作,谢时依暂且顾不得诧异他居然会使用小猪佩奇的创口贴,提醒道:“创口贴不是这样贴的。” 第22章 “还能怎么贴?”云祈觉得好笑,抬步要走。 谢时依一慌,再次拉住他。 和先前不同,云祈此刻身上只有一件短袖,紧实胳膊裸露在外。 她一抓便是毫无阻隔,直接接触到他皮肤。 女生的手掌小巧柔软,微有热度,云祈感觉那块皮肤极速增温,和火烤无异。 他浑身禁不住紧绷,本能想挥手甩人。 谢时依快速把他的卫衣搭上臂弯,空出两只手,一只拉住他小臂不放,一只轻轻去撕被他随便按上去的创口贴。 她歪起脑袋,清丽的眉眼低垂,秀雅如青翠山水,手上的动作缓之又缓,一点点展平创口贴,重新贴好。 云祈侧过眸光,近距离瞧着专注的她,外露的胳膊好似被她细不可查的鼻息拂过,搅动一池酥麻。 他又直又长的眼睫颤了几颤,按捺下甩开她的冲动。 第16章 招新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宣传单。…… 谢时依做事细致,不仅替云祈展平了这一张创口贴,还撕出两张,将那片鲜红扎眼的伤口完全遮掩住。 贴好最后一枚,谢时依掀起眼眸,才注意到云祈停滞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定睛注视一个人的时候永远直率坦荡,找不见一丝半毫阴霾,明明灿阳也不过如此。 谢时依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无从招架,好似多迎上这份炙热半秒,她就会被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她可是常年行走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成天和一只恶鬼为伍,包藏祸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何承受得住烈烈滚烫? 谢时依快速把视线放去别处,将卫衣塞还给他,刻不容缓地说:“今天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又是来去仓促,留下一抹慌乱穿行,衣衫轻飞的清淡背影。 云祈由不得驻足,直直凝视好一会儿。 直至目之所及只剩黄叶满街,他才扯起卫衣,转身离去。 云祈骑上机车,直冲寝室,不料半途遇到一个不知死活的。 陆方池不顾花了大价钱打理的发型,急风急火从一条羊肠小路岔出来,窜上马路,挥手拦他:“祈哥!祈哥!” 云祈眼疾手快,堪堪将机车刹停在他跟前,火气冲天地骂:“你特么想投胎转世了?” “我这不是相信你炉火纯青,人车合一的技术吗。”陆方池讨好卖乖,屁颠屁颠凑去他旁边 。 “我擦,这是什么玩意?”陆方池眼睛之尖,率先关注到他左胳膊上的一块粉红,“你竟然允许它出现在你身上!” 陆方池喜好浮夸,头发衣服以及日常用具,无一不是色泽明艳醒目,调色盘在他身上打翻了一样。 他知道云祈绝非如此,虽说云祈偶尔也会穿鲜艳的红色,可绝对不会触碰极具少女心的粉色。 何况还是印有小猪佩奇的粉色。 陆方池自个儿对粉色偏爱有加,今天的衣服和鞋子全是,但绝不允许一大酷哥沾染,手贱地要去撕那几张创口贴。 云祈眼色一暗,狠狠拍开他:“滚远点,爪子不想要可以砍了。” 陆方池目瞪口呆,都没想起来哀嚎“好痛”,一门心思大胆揣测:“这不会是哪个漂亮妹妹送你的吧?” 云祈轻轻抿唇,不自然地眨了下眼。 陆方池越瞅他的反应越觉得有猫腻,贱嗖嗖地冲他一挑眼尾,再猜:“谢妹妹?” 云祈不置可否,双手握上车把手,欲要启动车子。 陆方池不耍宝了,赶忙叫出专程跑出来堵他的原因:“你咋回事,居然会为一个对你有意思的小妹妹出头,去和陈丰阳那孙子打比赛?” 云祈不意外他如此迅速地获知了,他搞到消息的速度向来叫人咋舌。 “不应该啊,你先前从寝室出去的时候,脸黑的哦,比包公还包公。”陆方池支着下巴琢磨,想破脑瓜子也想不明白,“我以为你快要被气出内伤了,要去叫她趁早死了办社团这条心呢。” 云祈神色略微僵硬。 他从寝室出来那会儿,确实存了要马上打消谢时依不切实际念头的心思,可一听到她将他和横行霸道的袁明枝归为一类,甚至作出“我现在对你有点失望”这种评价,他便难以抑制地窝火,一怒之下成全了她。 云祈仔细回顾那一刻的所思所想,自己都觉得陌生又费解,愈发不自在。 他兀自缓了片刻,扯起嘴角,有些生硬地回:“你以为办成一个社团,只要社联签字同意就行了?” “啊?不是吗?”陆方池呆愣地瞪圆狗狗眼,茫然不解。 “你觉得她招得到人吗?”云祈越讲音色越重,语气越肯定。 不知是为了给主动帮过她的自己辩解,还是真的预料到了她这个社团最终的悲催命运。 陆方池噘嘴思索两分钟,渐渐明白过来。 云祈的确帮谢时依搞定了陈丰阳,获得社联首肯,成立一个名义上的社团多半不成问题,但社团之所以为社团,在于它是由一群志趣相投的人组成的。 重点不是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假如谢时依招不到人,社团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这个社团和没成立有什么区别? 大家不仅不会认可,更有甚至会把她笑话揶揄。 至于她能不能招到人,已经能够预计了。 谁都知道她成立社团是和义工社,和云祈有关,只要义工社存在一天,应该没人敢冒着得罪云祈的风险去加入。 就算有人觉得云祈今天替谢时依出过头,多半不会干涉这个社团,出于新奇,想去一探究竟,有人也不会放任不管。 袁大小姐现在多半知道了才结束不久的篮球赛,气得吹胡子瞪眼呢。 让谢时依看见希望又濒临绝望,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逼她知难而退。 甚至更残忍。 —— 彼方,谢时依一鼓作气跑回寝室,心脏砰砰乱跳,上了过量发条似的,一时半刻难以回归正常。 室友们缩在床帘里面,各自忙于各自的事,她迅速坐回书桌,找来专业书盯了半晌也没盯进去一个字,干脆换了日记本。 她如常记录着:【今天云祈和陈丰阳临时组了一场球赛,起因是我,他明明知道陈丰阳爱耍阴招,他还不小心受伤了,用了我的小猪佩奇创口贴,当时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奇怪得让我无法直视,只想躲。】 写到最后,谢时依恍然发觉下笔的速度愈发急促,响应又在加速运作,莫名紧张难耐的心脏一样。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合上日记本,使劲儿甩甩脑袋,掐住虎口,集中精力编辑一条微博: 【云祈真是蠢,我随随便便说一句对他失望了,他就带我去找了陈丰阳,和对方打篮球还把自己搞受伤了,我还要忍着恶心去给他贴创口贴。】 啪啪敲完键盘,点击发送的这一段再熟悉不过的流程,谢时依屏住一口气,比任何一次都要做得迅速迫切。 好似慢上一拍,她便再也没有勇气发出。 有了那场篮球赛,陈丰阳还算守信用,卡在新社团信息审核的最后一天,通过了谢时依关于成立乐善社的申请。 于是,她将重心放去了社团的招人纳新上面。 当下早已过了社团集体招新的时间,绝大多数对社团感兴趣的学生都找到了感兴趣的加入了,这会儿再蹦出来一个全新的社团,可想而知大家不是兴趣乏乏,就是分身乏术。 谢时依只得自己琢磨办法。 她找人设计印发了宣传海报,一得空就站去人员密集的路段发放、宣传。 还没发满一个下午就碰上了袁明枝和郝梦。 袁明枝显然对她这个社团能够成立尤为十分,隔老远便瞪上了她,恨不能将她轰出学校一般。 郝梦在旁边说:“大小姐别气啊,她现在连宣传单都发不出去,不是更有意思吗?” 谢时依花了一笔大价钱制作的宣传海报的确无人问津。 一开始还有零星几个学生收下来看个稀奇,后面袁明枝和郝梦一出现,只要有人敢接,郝梦就会上前夺过,严词警告:“没长眼睛吗?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拿。” 而不管谢时依将宣传阵营转去哪里,她们都如影随形,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像是无事可做,闲得发霉。 又一张宣传海报遭人惶恐拒绝,谢时依望向坐在附近凉亭享用下午茶的袁明枝和郝梦,攥紧了宣传海报。 她疾步过去,冷声质问:“你们打算一直跟着我?” 袁明枝坐姿端庄大气,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捏起一杯咖啡,浅抿一口,话语间全是幸灾乐祸:“谁跟着你了?我只是在这里晒太阳。” “就是,少自作多情了。”郝梦挥手掀她,“站远点,不要挡着太阳。” 谢时依气不打一处来,却没有再说,扫一辆共享单车,赶去了树德小广场。 不出所料,袁明枝和郝梦开着跑车跟了过来,重新给下午茶找了个宜人的亭子。 第23章 谢时依从自行车上下来就往花园小路钻,没找多久就找到了那一对凶悍的狗母子。 呲牙咧嘴,毛发直立的两条大狗一嗅见她的气息就咧开大嘴,兴奋跑来,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谢时依不自觉弯了弯唇,喂了它们一些吃食,带着它们去了一处亭子的斜对面。 绿茵掩映下,她抬手指向亭子中央两个女生,她们一边享受美味可口的咖啡蛋糕,一边四下张望,约莫在寻找她。 两条大黄狗很懂谢时依的意思,即刻变得凶悍无比,狂吠着朝亭子跑去。 疯狂的狗叫声已经令人不寒而栗,再一看两条体形庞大的黄狗直冲自己而来,袁明枝和郝梦惊得花容失色,嗖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桌子上的咖啡蛋糕纷纷洒落,糊上半裙。 她们却顾不得去管,大狗恐怖的獠牙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似的。 她们一面大喊“哪里来的疯狗”,一面跌跌撞撞地逃出亭子。 两条大狗凶归凶,但得了谢时依指示,不会真的伤人。 一路追到袁明枝和郝梦逃上跑车,绝尘远去,它们就放弃追逐,原路返回去找谢时依。 谢时依冲它们笑了笑,再喂了一些食物,指向校外。 她怕袁明枝回过神来,找它们算账,示意它们赶快去学校外面,随便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长期流浪的凶狗生存能力一绝,她完全不担心它们在校外的处境。 狗母子也很听她的话,饱 餐一顿后就快速跑走,从栅栏缝隙间钻出了学校。 袁明枝和郝梦跑是跑了,但她们一路跟着谢时依的讯息多半在学校各个八卦群里面传开,大家心有余悸,依旧没人敢轻易从谢时依手里接过宣传单。 校园另一边,云祈刚从一节专业课上溜出来,收到陆方池的消息:【速来,树德小广场!】 他一贯莫名其妙,云祈回都懒得回,去找机车解开锁,回寝室敲代码要紧。 陆方池接着发来一张偷拍的照片。 画面中的女生乌发披肩,穿一条纯白连衣裙,外面罩上色泽相近的开衫,身前别一枝百合胸针,清雅脱俗。 她孤零零站在路边,周遭人来人往,却无人问津。 她怀抱一叠花花绿绿的纸页,似乎很是难过和不知所措,粉唇压成一条直线,清淡眉宇萦绕浓重惆怅,一派愁云惨淡。 云祈扫两眼就收了手机,面色无波无澜,不显一丝异样。 他照旧坐上机车,疾驰出去。 可驾驶没多久,把握方向的车把手恍若进化出了自我意识,全然脱离他掌控,眼看着就接近了树德小广场。 陆方池候在从计算机学院过来的必经路过,一望见机车的影子就蹦跳起来,使劲儿挥手示意,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跟朵花一样。 云祈在他面前刹停机车,摘下头盔,胡乱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避着视线解释:“我路过。” 陆方池一挑眉:“我怎么不知道能从计院路过来这边,你改天带我试试?” 云祈脸色垮下去,又要戴上头盔骑上机车,掉头闪人的架势。 陆方池不打趣他了,速地抱住他胳膊,树袋熊似的黏上就不撒开:“哎哎哎,祈哥,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多对不起你这个‘路过’。”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人连拖带拽地拉去了一侧花园边上。 视野极佳,恰好能够看见斜对面的谢时依。 女生固执地坚持在路边,对一个个经过的学生递去宣传海报。 无一例外被拒绝。 陆方池看戏看得起劲儿,乐呵呵地说:“哥,你果然没有说错啊,她真的一张都发不出去,一个人都招不到。” 云祈的脸色和他形成鲜明对比,俊俏脸庞紧紧绷起,眼底一片沉郁暗色,难以挤出任何笑意。 他看见娇小无依的女生一次次堆出微笑,对来往行人好言相说,近乎卑微祈求。 换来的除了冷漠就是无视。 云祈覆盖面颊的冰层愈加尖锐厚实,森寒气息由内而外。 谢时依又一次带上礼貌微笑,给一个男生递上传单:“同学看看吧……”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人暴躁地挥手打开,不耐烦地吼:“谁有功夫看,爬爬爬。” 他用力之重,稍有硬度的纸页被扇得飞起,锋利边角刮过谢时依白嫩的下颌。 约莫痛感不轻,她抬手揉了好几下。 云祈浓黑的眉头快要打成死结,倏然挪动双腿,要朝那边走。 “你干嘛?”陆方池惊诧,手快地拽住他,“人家谢妹妹已经够凄凄惨惨戚戚了,你不会还要去泼冷水吧?” 云祈烦躁地甩开他,大步流星赶了过去。 谢时依先前就发现了陆方池在附近晃荡,眼下见到云祈,没多大意外。 只是她不太明白他直直走向自己,具体是为了什么。 见他脸色欠佳,冲天火气滚滚缠绕,谢时依不由戒备,缩着肩膀退了半步。 “你……”她方才问出一个字,听见云祈没好气地说:“一张单子都散不出去,出息。”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宣传单,往前站出去一步,分出一张递向路人。 第17章 站台怕你误会我缠着你 云祈如此举动,大大出乎谢时依的预料。 她浅茶色的鹿眼瞪得浑圆,一瞬不瞬盯了好一阵。 眼看着他一张张地取出宣传海报,有模有样散给过路学生,谢时依才敢确定他是在帮忙发传单。 云祈一出现,比凛凛深秋还要萧索的场面立马大不一样,不仅没人敢拒绝他出手的传单,还有几个女生主动凑上前,红着脸问:“可以给我们几张吗?” 云祈面无表情,高大修挺的身影随意杵在那里,远远比不上谢时依一半和颜悦色,却不知道多少人吃这一套。 这一片很快招人瞩目,热闹起来。 谢时依半晌反应不过来,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当发传单的小工。 她懵懵地定在一旁,入耳好多人叽叽喳喳的讨论,无不语带诧异:“什么情况?云祈竟然在发传单?” “那是新闻学院的谢时依吧?云祈在帮她?” “我是不是该去挂个眼科?” “云祈发传单也就算了,他居然在帮谢时依新成立的乐善社发传单?他可是连自个儿的义工社招新都没出现过!” “管那么多,先去拿一张再说,那可是云祈拿过的!” 云祈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地散出一张又一张宣传单,有人潦草瞟上两眼,大概瞧出上面写了什么以后,凑上前问:“学长,这个社团怎么加入啊?” 云祈侧过视线,瞅向旁边傻愣的女生:“问社长。”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来,谢时依赶忙定住胡乱飞扬的心神,上前一步,柔声给她们讲述入社流程。 女生们一心惦记云祈,有一个好奇地问:“云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发传单啊?” “对啊对啊。”其余人纷纷附和,“他和乐善社是什么关系啊?” 谢时依一时卡壳,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哪里知道云祈会突然冒出来。 这可比他带她去找陈丰阳,用球赛替她摆平了社联还要令她震惊。 毕竟当时她耍了心机,故意用话激他,这次可没有。 半晌没能得到谢时依回应,有人等不及,大胆猜测:“云学长不会是乐善社的一员吧?” 谢时依悄悄去瞄近处的云祈,轻抿嘴唇没否认。 那个女生将她当成默认,更为激动:“他是什么职务啊?” 一双双眼睛闪烁期许光芒,翘首以盼,谢时依惴惴地瞟向云祈。 见他一直没有理会,她胆量暴涨数倍,试探性地小声说:“副社长。” 面前一圈女生不谋而合叫起来:“我靠副社长!” “云祈不是义工社的社长吗?还要来这里当副社长?” “云祈嘛,多正常,再离谱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 她们动静不小,云祈肯定听见了,清冽的眸光淡淡投来。 谢时依心虚得厉害,感觉他不咸不淡的一眼比千斤还重,砸得她挺不直身板,逃也似地避开。 云祈在她快速扑闪的黑长睫毛处凝滞须臾,很快收回眼,没有吱声。 谢时依撒谎成性,尤其是在他面前,从一开始就谎话连篇,十之八/九全是演的,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慌乱无措,忐忑难安。 她只得赶快张口,靠给面前一圈女生宣传乐善社转移注意力。 考虑到云祈竟然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社团的副社长,并且还亲自发放宣传单,好几个女生跃跃欲试,不假思索表示要加入。 谢时依成立这个社团很急,招人更急,没有更多时间去计划一面二面,简单几句现场问询后,同意了一部分加入,当场拉了微信群。 云祈手里的传单很快哄抢一空,谢时依也成功拉到四五个人。 第24章 捧着手机翻看新建立起来的微信群,实属意外之喜,她不由上扬唇角,笑了起来。 秋日清风拂面,掀过她垂顺裙摆,乌亮发丝。 云祈同她不过一步之遥,视线受到她晃动发丝的干扰,不经意瞥去,便一时没能挪开。 女生淡粉色的唇瓣微微翘起,剔透双瞳弯成月牙,稠密羽睫细细闪动。 白生生的脸上分明寻不见一丝半毫化妆品修饰的痕迹,却明媚得不可方物。 如此粲然耀眼,瑰丽星子般的笑,云祈无端生出些许熟悉感。 觉察到一道沉甸甸的目光良久落在身上,谢时依掀起眼皮,撞进云祈深邃幽沉的眼底,先前那股强烈心虚又卷土重来。 她惶惶然地眨巴双眼,立马 收敛了笑意。 眼睁睁瞧见她变了脸色,还是在和自己对视之后,云祈没来由地不快,面色浮上暗沉。 谢时依关掉手机,赶忙表示:“谢谢你。” 云祈盯住她再难窥见一点笑痕的脸蛋,莫名其妙地脱口,冷淡问出:“只是谢谢?” 谢时依愣了下,快速瞄一眼他不善的脸色,掐起虎口转动眼珠,迅速琢磨出一句:“本来想请你吃饭,但是怕你误会。” “误会什么?”云祈不解地问。 谢时依低下脑袋,轻声说:“误会我缠着你。” 云祈:“……” 他不自在地握拳咳嗽两声,说:“饭点了,走,我请你。” 说完他就抬步往前。 谢时依瞅了那宽广挺括的背影片刻,懵然地跟上。 云祈挑食又嘴叼,鲜少出现在学校食堂,径直领她走出校门,前往附近一家顶顶有名的私厨。 他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店员热情地迎来了门口。 瞧见云祈身旁跟着一位脸生的女生,店员较为吃惊,仿佛他从来没有带异性来过。 “两位这边请。”店员的职业素养很是过关,短暂诧异过后,微笑带着他们去了一间最靠里面的包厢。 谢时依头一回来这家店,平常也少有出来吃饭,云祈将菜单递到她手中,她都不清楚点什么好。 五花八门的菜单翻来翻去,谢时依只点了一道和甜口大相径庭的。 云祈估计对自己的胃口很是自信,又报了五六个菜名。 佳肴陆陆续续地端上桌子,谢时依一眼扫过去,惊觉他点的有一半都是包裹浓郁糖衣的重甜口。 他也一直在夹那几道甜口菜,尤其对她点的苦瓜炒肉避之不及,筷子都会绕道走。 想必是一点苦都吃不得。 谢时依由不得抬起眼,瞥了他一下。 “男的喜欢吃甜的很奇怪?”云祈肯定注意到了她悄咪咪的打量,夹起一块蜜汁鸡翅问。 谢时依如实点点脑袋,忽而又觉得自己刻板印象了,使劲儿摇了摇。 云祈被她睁大圆溜溜的双眼,有些傻气的模样逗得笑了声,接连大口吃了几块软烂易脱骨的鸡翅,再问:“你一直不吃甜的?” 谢时依有条不紊地咀嚼一口苦瓜炒肉,咽下了才回:“不是,小时候也很喜欢。” “后来为什么不喜欢了?”云祈疑问一个接一个,似是完全不能理解还会有人接受不了甜口。 那可是被科学研究证实过的多巴胺催生物,最为简单直接的快乐源泉。 谢时依即将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忽地停滞,被用力攥在手里。 她兀自缓了须臾,沉沉吐出:“有人拿棒棒糖骗过我。” 云祈听她语气不太正常,再认真去看她脸色,好似苍白僵硬了不少。 他不明就里,但估摸那一定不是能够称得上美好的回忆。 “什么人这么可恶?”云祈放下自菜肴上桌后就一直没有停过的筷子,换上了轻松口吻。 他专注观察她神情,玩笑似地补充:“还找得到不,有空替你揍他一顿。” 话音未落,他手机响了。 扫一眼来电显示,云祈向谢时依说一声“我先接个电话”,旋即滑动了接听键。 “喂,爸。” 谢时依攥握筷子的手指再一次收缩,指尖压出无甚血色的惨白,巴掌大的小脸紧紧绷起。 电话另一头的云海山声洪如钟,笑声温暖:“大宝啊……” 云祈听得直皱眉头,下意识瞥向对面的女生,生怕被她听见这个接地气的小名一般。 “爸!”云祈咬重字音提醒。 云海山听出他快要炸毛了,爽朗笑了两声,改口道:“小祁,什么时候回家?你有小半个月没陪我吃饭了。” 近段时间,云祈又是忙于学业社团,又是奔波于创办公司相关事项,时不时还要应付眼前那个看似老实乖巧,实则挺能搞事情的女生,确实有一阵子没回过家。 他随口应付:“周末吧。” “说定了哈,不许反悔。”云海山对他随心所欲,朝令夕改的性子了如指掌,不放心地说,“你方姨也想你了,这几天都在念叨你。” “嗯嗯,好。” 云祈结束通话,再望向谢时依,发觉她脸色愈加难看瘆人,往日纯良清明的双眸荡然无存,只见阴沉狠意,携带无数尖兵利器似的,尽数扎来他身上。 怪莫名其妙的。 “怎么?”云祈伸手去她眼前晃了晃,“食物中毒了?” 谢时依默不作声,凶光粼粼,杀意腾起的眼神锁定他不放。 心道那个用“可恶”形容已经算是美化,简直是灭绝人性的骗子当然还找得到。 人就在你家里。 第18章 护着下意识不想他挨揍受伤。 短促僵持过后,谢时依连多看云祈一眼都会浮想联翩,感到胸闷气短,难以顺畅呼吸。 她迅速低下头,张动筷子扒拉米饭。 她的缘故,两人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异常沉闷,隔绝外围的包厢鸦雀无声。 云祈云里雾里,疑惑地瞅了她数眼,终是忍住了,没有一问到底。 一餐终了,两人步行回学校。 沿途路过一家小吃店,云祈说了句“等等”。 他风风火火地跑进店,一连挑选了七八样。 夜风微凉,谢时依裹着开衫驻足在原处,以为他没吃饱,在准备宵夜。 何曾料想他跑回来后,将打包袋伸向了她。 谢时依略有诧然,睁大眼眸望向他。 “看你后面没吃两口。”云祈大概鲜少做这种给女生买吃食的事情,眼神飘忽,极不自然,干巴巴解释,“我请客,要是对方没吃饱的话,传出去丢人。” 谢时依后面一直闷不吭声地吃米饭,但几乎是一粒一粒挑着吃的,下肚的食物少之又少。 此刻胃部至多只被填上了三分之一,确实有相当显著的饥饿感。 谢时依怔怔盯向他手上的,一眼就不会出现任何甜口的食物,仍是没接。 “叫你拿着就赶快拿着。”云祈为数不多的耐性消耗殆尽,强硬地塞给了她。 谢时依拎上沉甸甸,热气缭绕的食物,乱作一团的心神又添烦意,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云祈双手插回裤兜,转过脑袋,望向远处一片初上的华灯,不太聚焦,小声地快速说道:“吃饱了心情会好点。” 谢时依攥着打包袋的指节蜷了蜷,淡声问:“你知道我心情不好?” “还不明显吗?”云祈瞥她一眼,现在小脸还皱着。 谢时依抿抿唇瓣,清冽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云祈觉得她讲了个白痴问题,“总不至于是因为我。” 他反复回想,抽丝剥茧过了,他全程没惹到过她。 谢时依低下脑袋,没再接话。 直接原因的确不在于他。 他一直养尊处优,醉心自我,被云海山保护得太好,至今一无所知。 可他的家人又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时依正混乱到头痛的档口,一道低沉,带有诡异兴奋感的声音被烈风送来:“妹妹。” 谢时依和云祈齐齐望去,宋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公路对面。 他利落的板寸长了一些,从头到脚依旧是招摇过市的大牌,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有一根点燃的烟。 他不顾红绿灯,大摇大摆横穿斑马线,一靠近就烟雾缭绕。 谢时依无意识拧眉。 一瞅见她不自觉流露的厌恶难受,宋一就抽得更狠,腾腾烟雾浓郁盘旋,持久不散。 云祈好像也闻不惯烟味,冷声命令:“掐了。” 宋一置若罔闻,目不转睛盯向谢时依,吊儿郎当地说:“我的好妹妹最近过得挺滋润啊。” 他注意到她手上满满一袋子食物,断眉高高挑起,伸手要去抢:“这么多吃的呢?哥哥正好没吃晚饭。” 谢时依忙不迭避开,而比她更快一步 的是云祈。 他不仅扼制住宋一作乱的左手,还不由分说夺过他另一只手上的烟。 第25章 云祈骨节清晰的手指一用力,碾灭猩红烟头,直接扔去了垃圾桶。 一系列举动之行云流水,谢时依和宋一都怔了下。 宋一身为一个打手,是靠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在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圈子横行霸道,说一不二,别说有人敢夺他的烟,连碰见他都要绕开走。 怕被莫名其妙暴打一顿。 谢时依的视线很快从云祈身上移向宋一,注意到他嘴角挂出的笑容逐渐变了味道,阴邪中掺杂了狠。 要揍人的先兆。 而只要宋一一出手,便是一头失去理智的残暴凶兽,不知轻重,会把人往死里揍。 谢时依见过不过十一二岁的他骑到晋安雄一个成年男人身上,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她胆寒又慌乱,反射性上前一步,把云祈挡去了身后。 她如此举动让云祈和宋一不约而同侧过眸光,笔直向她瞅去。 云祈很近地瞧着她单薄却挺拔的背影,由不得想笑。 她分明身形纤瘦,比他要矮上一个头不止,手无缚鸡之力,却拦去了他身前,不知道有多怕他挨了欺负。 更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喜欢他。 晚风不绝,吹起女生轻盈蓬松的发丝,三两根发尾扫过云祈垂放的手。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心上某根琴弦好似被重重拨弄一下,泛出寥寥琴音。 前所未有,陌生至极。 宋一阴沉的视线一寸寸上移,凝向云祈定在女生身上,意味非凡的黑瞳,他胸腔蓬勃的暴怒愈加旺盛。 手指发痒,好想挖了这双眼睛。 不过须臾,宋一脑海闪过电影《色戒》中限制级的画面,忽地笑了起来,评价道:“好,很好。” 却是看向谢时依说的。 谢时依清楚他来者不善,直接问:“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啊。”宋一上前一步,俯身朝她凑近,“老子好久没见着你了,好想你的。” 云祈莫名厌烦他的声音,刺耳得堪比十级噪音。 他一把拉过谢时依胳膊,将人扯去身后。 宋一凑了空,还险些碰上云祈结实的肩头,不悦地掀起眼皮,阴冷睨他。 “老子来看妹妹,轮得着你来管?”宋一本来就对他看谢时依的眼神很不爽了,当下更是想扯过他领口,把人过肩摔去地上。 “当然有。”云祈比他高两三厘米,用眼尾睨他,同样语含愠怒,“她今天是和我约的。”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撂完,云祈不顾宋一和谢时依作何反应,拉住谢时依便掉头离开。 似乎和宋一多待一阵,就会被传染上堪比重度精神病患者的疯癫状态。 宋一气急,抬步要追。 听着响在身后的迫切脚步声,谢时依由不得哆嗦。 曾经数次想要逃跑,被他追上,从后方掐住脖颈,嘭地一下抵去冰冷墙面的恐慌感袭遍全身,透心冰寒。 谢时依突地挣开云祈,跑了回去。 云祈手上陡然一空,转过身,急促又窝火地喊:“谢时依!” 谢时依犹如东风射马耳,快速奔向宋一,拦住他去路的同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云海山说想云祈了,哄着他周末回去吃饭。” 不出所料,宋一快要窜上天的火气被结结实实地封冻,像是遭人点了定穴,整具身体一动不动。 趁他呆讷的功夫,谢时依赶忙朝校门跑,示意云祈快走。 宋一回过神来也没有再追,似是恼火到了极点,无从发泄,怒吼一声,一拳揍向了附近的树干。 沉闷又暴劣的声音回荡在风中,云祈回头瞥了两眼,满腹困惑与淤堵。 她去找他说了什么?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鬼扯的哥哥妹妹吧,血缘关系都没有。 然而话到嘴边,云祈只烦躁地问出了一句:“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谢时依同他进入学校,彻底脱离宋一视野,她急不可耐的脚步可算是松缓下来,稍稍昂起脸蛋,清冷反问:“我为什么不能认识?你很了解我吗?” 云祈一噎。 谢时依心乱如麻,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难以撼动的巨石,喘息都费劲。 她没精力再应付他,迅速带着吃的回了寝室。 下午云祈陡然出现,还帮她发放传单,站街宣传的事情肯定早已在校园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三个室友一见到她回来就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八卦的兴奋。 但看清楚谢时依糟糕的面色,三个室友纷纷调转话头,担忧地问:“十一你不舒服吗?” “是不是病了?” “没发烧吧?这个季节流感大爆发。” 谢时依和她们相处一年有余,了解她们的单纯善良,任由她们试了试额头温度,叫她们放心。 她举高手上的吃食,问道:“要吃吗?有点多。” “要啊要啊。”三个室友忙不迭去接。 谢时依很饿,却对那些吃食没多大兴趣,分出去后便坐回了书桌,有气无力地趴着。 室友们见她状态不对,关心了两句,觉察她不太愿意开口,相互使了个眼色,走去一边安安静静地享用美味,不作打扰。 谢时依兀自趴了好一会儿,手机振动一声。 约莫是微信消息。 她不想搭理,奈何进来了电话。 她不接,对方就持续不断地打。 会这样烦她的只可能是那个人。 谢时依怕吵到室友们,逼不得已抓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宋一低沉的,阴恻恻的嗓音渗透耳膜:“我的十一,你不对劲啊。” 他应该从那句话中缓过了神,脑子转去了别处。 谢时依透过话筒听见他声音都觉得恶心,将脑袋埋进臂弯,嗡声嗡气地回:“什么不对劲?” “老子要揍云祈,你为什么拦去他面前?”宋一音色里裹挟着似笑非笑。 谢时依闭合的眼睫晃了晃。 “你那么恨我们,不应该喜欢看我们打起来?”宋一满是狐疑,“我们打得越惨,你越开心吧?” 谢时依猛然从臂弯抬起脑袋,直直盯向前面书架上,整齐划一的专业参考书。 呼吸骤然急促。 她当时挡去云祈身前,确实是不过大脑,本能的举动。 下意识不想他挨揍受伤。 第19章 别扭谢妹妹出事了! 不等谢时依回应,宋一自顾自地讲:“你可别像王佳芝那只蠢货一样。” 王佳芝是《色戒》中的女主角,引/诱男主的期间不自觉被他吸引,最终爱上。 “那样的话,可就更好玩了。”宋一拖腔带调,笑声阴邪。 谢时依无比清楚,他所说的“好玩”,对她而言一定不会好玩。 她心脏砰砰,使劲儿掐住虎口,强迫自己冷静面对。 她起身走向阳台,避开室友们,小声解释:“云祈以为我喜欢他,担心他,主动拦到他面前,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你当时在演啊?”宋一似是不信,“把我这个老师都唬住了呢。” 谢时依的演技确实是他教的。 在很小的时候,还被关在爱之家福利院地下室,谢时依犟着脾气和教导的姐姐作对,无论如何不肯听话,隔三差五换来一身狰狞的鞭痕。 那会儿她和宋一不过寥寥几面,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比福利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自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地上地下进进出出。 他会蹲下身,趴在她血淋淋的伤口附近观察,一面笑得合不拢嘴,诡异阴邪,一面骂她蠢:“不知道假模假样,扮扮乖吗。” “小东西,要学会服软啊,哪怕是装的,是演的。” 现下,谢时依无意识躲闪他的困惑,转移话题道:“云家的住址,需要我告诉你吗?” 宋一果然态度大变,一声不吭地掐断了电话。 谢时依缓缓放低手机,定向显示通话已结束的屏幕, 指尖微微发抖。 云家是她的绝对逆鳞,又何尝不是宋一的? 虽说谢时依脑子活络,很快给那一刻拦去云祈身前的自己找到了借口,但胸口一直发闷,堵得慌。 仿若说服不了自己。 并且这种陌生的难受感良久不退,持续了好几天。 周六,谢时依在乐善社的群里面发了公告,约新招的社团成员下午开会。 但上午计划的自习实在进行不下去,脑袋像生了数十年的铁锈一样,难以运转,她干脆收拾书包站起身,往学校外面走。 刚出校门,谢时依余光瞥见侧面花坛边出现两道颀长的,穿衣风格对比显著的身影。 一个休闲舒适,一个花枝招展。 俨然是云祈和陆方池。 陆方池走在路上多是东张西望,唯恐遗漏任何一个美女的影子,眼下也是率先注意到谢时依。 他一双狗狗眼电灯似地亮了起来,高高挥起手,朝气十足地喊:“谢妹妹!” 第26章 谢时依却似撞上了牛鬼蛇神,速速把脑袋转去别处,加快脚步,慌忙上了一辆才下过学生的出租车。 陆方池举高的一条胳膊僵持在空中,他眨了眨眼,费解地问:“谢妹妹这是咋啦?躲我们呢?” 云祈投出淡淡的视线,望向疾驰而去的出租车。 记起前些天,和谢时依见的上一面,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态度说冷淡就冷淡。 云祈没好脾气地回:“我怎么知道?” 陆方池放下手,确定自己没对谢时依干过啥伤天害理地事情,慢慢将目光移去他身上,揣测道:“不会和你有关吧?” 云祈好似被精准戳中,烦躁明晃晃地挂上了脸。 他压起薄削唇瓣,没有吱声,掉头要往方向走。 陆方池赶忙喊:“你不是要回家吗?” 云祈:“……” 他若无其事转回身,大步流星去路边拦车。 目睹他一系列反常举动,陆方池乐呵得不行,看着他坐上出租离开后,一边前往约好的美发沙龙,一边掏出手机。 他习以为常进入短视频软件,点去私信,向置顶的“包子西施”敲出一条:【小姐姐早上好啊!】 旋即配了一个天线宝宝的表情包。 出租车上,谢时依靠坐在后排,脑子又像是被丢进过搅拌机一样,混乱又发疼。 刚刚瞥见云祈的瞬间,宋一那天在电话里的声声质问便在耳畔回荡炸响,惊得她反射性地躲远。 谢时依向司机报了目的地,径直驶向中央商务区。 下车在路边,谢时依往阿华的早餐铺走,前方不远处巍峨的云耀集团大厦门前,缓缓驶来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华贵得奢靡。 开得起这辆车的人,在这栋近些年光速发展,员工薪资叫人瞠目结舌的写字楼里面也是凤毛麟角。 谢时依不由停下了脚步。 不出两分钟,一个西装笔挺,五官立体硬朗,身形保养得当的中年男人从大厦玻璃门走了出来。 谢时依轻微碰在一起的齿关禁不住咬紧,目色渐沉。 她仔细去看中年男人的相貌,和云祈有六七分相似。 至于和宋一嘛,最多两三分。 中年男人不笑时,给人一种气场强大,不好招惹的疏离感,实打实的上位者姿态。 却约莫很是平易近人。 门口值守的安保人员送走他时,还攀谈了两句:“云总这就加班结束了?” “文件没批完,但儿子要回家。”中年男人眼中的笑意遮掩不住,整个人一下子都慈祥亲切了。 安保人员由衷地夸:“云总真是疼少爷。”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有些骄傲地回:“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 谢时依同他们有一定距离,勉勉强强听个大概,否则真该录音,发给宋一。 她面色愈加沉重难看,盯着幻影开走,才拐弯走向早餐铺。 十点半左右,已然过了早餐最忙的时间,加上是周末,这个点的中央商务区压根没两个人。 阿华脸上的口罩遮得严实,给一个来公司加班的妹子装包子和豆浆。 瞅见谢时依,阿华示意她先进去坐。 谢时依在学校没吃两口早饭,走进店内便驾轻就熟地钻入后厨,捡出一只老面馒头,慢悠悠撕着吃。 阿华做完妹子的生意,收摊进来,习惯性拉了卷帘门。 “最近那些围观偷拍的人没有来了?”谢时依刚才走过来,路上没有发现拿着相机的可疑人员。 阿华洗干净双手,摘下口罩,脸颊几道褐色伤痕暴露无遗,她摇摇头回:“网上热度来得快,去得更快,上个星期就没人专门找过来了。” 话音未落,她搁置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阿华拿起来一看,是短视频账号进来了私信。 这个账号是刘艳给她注册的,初衷是应该赶一波潮流,在网上发发做面点的视频,指不定哪条就被大数据推送了,能够招来生意。 阿华用这个账号发过几条制作面点的视频,本人出镜只有一双手。 但上回偷拍她的视频在网上火了以后,有人顺藤摸瓜找来了这个号。 当然,大家的热情也随着“包子西施”的热度过去而过去。 只有一个顶着天线宝宝头像的账号烦不胜烦,这几天连续不断地发来问候消息。 仿佛把她这个号当成了打卡的地方,一天不打就浑身难受。 阿华扫一眼就退出了短视频软件,如同对待之前那些狂热的跟风者一般,选择性无视。 “艳姐最近很忙吗?”谢时依边撕馒头边问,她最近两回来,都没碰上刘艳。 阿华坐下来说:“她找到一个开公司的老总,四十多岁,妻子去世了,没有孩子,对她应该挺不错,这阵子带她去度假了。” 谢时依没有太意外,刘艳一直是这样活的,辗转于形形色色的男人,颇为游刃有余。 她倏然想到第一次在爱之家福利院见到的刘艳,她是四个人当中年龄最大的,当时已经十九了,身体发育得很好,曲线玲珑傲人。 谢时依不听话,被拖出去狠狠地抽鞭子,刘艳总会在她被送回来后,第一时间跑上前抱住她,细致轻柔地为她擦掉眼泪,涂抹药膏。 实打实一个体贴入微的大姐姐。 但有一回谢时依被教训完,刘艳不在。 因为当时是晚上。 刘艳晚上通常都不在。 谢时依不清楚刘艳晚上去了哪里,偷偷问阿华和小猫,她们也皆是摇头。 直到一次挨完鞭子,宋一倏然出现。 他眼瞳放光,直勾勾盯向谢时依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胳膊,咧嘴笑了起来。 他夺过她手里的药膏,非要给她涂抹,口中不停兴奋念叨:“涂厚点,不然就要留疤了。” 谢时依同他初次见面就很不愉快,留下了惊恐印象,每每见到他都胆怯发抖。 她蜷缩身子,以为他要说“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结果他说:“留疤了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谢时依被他瘆人的言语吓得不轻,本就疼得惨无血色的小脸又白了一个度,唇瓣都在战栗。 清楚瞅见她弥漫在脸上的恐慌,宋一扬在嘴边的笑容愈发夸张,接着透露:“知道那个叫刘艳的晚上都被送去了哪里吗?不同男的床上哦,有时候一晚上要换好几个。” 谢时依逐渐了解到,她们这些长相乖巧讨喜的,之所以会被带到福利院地下室培训,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出去接/客。 当然,她们即将面对的不会是寻常给钱就行的客人,而是精挑细选的达官显贵,商政精英。 因此,谢时依才会跪着祈求宋一,无论如何让他带自己逃离。 而阿华为了挣脱那片魔域,用了更为惨烈,更为决绝的方式。 谢时依望向对面女人双颊上崎岖不平的疤痕,暗暗攥紧了手。 “你心情不好?”阿华注意到她自从坐进来,面色就没缓和过。 谢时依垂下眼眸,快速吞咽最后一块馒头,大喝了口无糖豆浆:“原来有点,现在不了。” 她如何能够迟 疑徘徊,动其他歪心思? 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照既定的计划,别无二心地往前。 阿华清楚她今下的处境,她卷进了宋一和云祈之间,是几人当中束缚最多,顾虑最多的一个。 要做的,想做的也最多。 阿华天生媚态的狐狸眼滑向卷帘门,渐渐锋利的视线好似可以刺穿厚重金属,窥见对面熠熠闪光的云耀集团。 高达百米的雄伟大厦直入云霄,面迎热烈灿阳,绚丽夺目。 却遮得下方一片阴暗。 阿华沉沉呼出口气,低叹一声:“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很快。”谢时依捏紧豆浆杯,不假思索地回。 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结束。 为了离开。 —— 城市另一边,云祈在云家别墅门前下了出租车。 一个年轻漂亮,装扮气质得体的女人走出来,声线比水更柔:“小祁回来了啊,你爸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云祈点点头,礼貌地喊一声“方姨”。 方玲玲是云海山的再婚妻子,不过三十来岁。 据云祈所知,她出生穷苦人家,不存在任何背景,能够打败无数挤破脑袋也想嫁入云家的女人,获得云海山首肯,除去姣好外形,便是秉性纯善温和,知晓分寸。 云祈五岁时,亲生母亲因为一次意外,从家门前的楼道摔下去,成了植物人,在疗养院一躺便是九年。 最后两年的护工是方玲玲。 云祈在那段时间对方玲玲很有好感,觉得她做事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护工都要细致,将妈妈照顾得最好,他私底下给过不少小费。 方玲玲和云海山在一起,是云祈妈妈去世一年以后的事情。 第27章 云祈自幼便知父母关系好,当时家中常常萦绕两人你说我笑的欢快声响。 妈妈遭遇不幸后,爸爸更是加倍努力地做生意,只为给妈妈更好的治疗条件,盼望有朝一日能够等来奇迹。 独守空房多年以来,云海山没有表露过对别的女人有兴趣,在外应酬得再晚都会回家哄儿子睡觉。 他陡然和一个小护工谈起恋爱,云祈完全不能接受。 他对方玲玲态度大变,一见面就是冷眼相待,阴阳怪气。 直至高一那年,那个喜欢他无果的女生站上了教学楼天台,欲要跳下去时,是方玲玲赶来,好说歹说救下了女生。 也救下了云祈。 自此以后,云祈逐渐想通了,云海山还年轻,漫漫人生需要一个伴,如果对方是方玲玲,他不是不可以试着接受。 婚后,方玲玲对云祈的百般呵护只多不少,她不仅悉心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还主动向云海山提出不要孩子,两人养一个就好。 云祈随方玲玲走入别墅,没坐几分钟,云海山就到家了。 三人吃过一顿舒畅的午饭,云海山喊上云祈去客厅闲谈。 两人的话题主要围绕云祈,云海山最是关心他的生活,学习和未来规划。 当云祈讲到在准备创办一家游戏公司时,云海山详和的面色稍有一僵,缓缓说道:“也行,自己去外面闯荡两年,积累一些经验,再回云耀。” 云祈很小就知道父亲对自己早有规划,毕业后进入云耀,将来接手云耀,但他目前对那般庞大复杂,已成完整体系的一家上市集团兴趣乏乏。 “爸,云耀是您的。”云祈背靠椅背,坐姿悠哉,淡声提醒。 云海山儒雅笑了两声:“我的全是你的。” 聊到这里,云海山进来了重要的工作电话,他示意云祈一眼,起身上楼去书房接。 云祈习以为常他的忙碌,无所谓地窝去一旁的单人沙发。 百无聊赖之下,他掏出手机乱翻。 不知为什么,翻着翻着就想起了上午那抹和自己匆匆对视,慌乱闪避的身影。 云祈和谢时依没加微信,只有从陆方池那里拿到的手机号。 他点去通话记录,立马觉得自己有病,烦闷地关掉手机,扔上茶几。 方玲玲从厨房端出一盘精致甜点,瞅一眼哐当甩向茶几的手机,浮出甜美笑容说:“我才做的,你尝尝。” “谢谢方姨。”云祈挺直腰杆坐正了些许,随便捡起一块瑞士卷,胡乱咀嚼。 方玲玲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柔和地问:“遇到事情了吗?” 云祈否认:“没。” 方玲玲再度瞅向茶几上凄惨的手机,试探性问:“不会和女孩子有关吧?” 云祈去咬下一口瑞士卷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吭声。 方玲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眼珠转了两圈,笑着说:“女孩子都心软,哄哄就好了。” “我凭什么哄她?”云祈脱口而出,甚是窝火。 谢时依那天莫名其妙生气也就算了,今天还躲他。 搞得他跟叫人避之不及的瘟神似的。 哪个喜欢他的女生像她一样? 方玲玲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生表露出如此剧烈的情绪,近乎孩子气,她禁不住掩唇笑出了声。 云祈心头倏然腾起一股尴尬,三两口吞完了瑞士卷,扯纸巾擦手。 方玲玲唇边含一抹温和的笑,闲聊般地讲:“你爸爸前两天也惹我生气了,但把我哄好了。” 云祈快速问:“他怎么哄的?” 方玲玲颇具意味地瞅他一下,笑意更浓。 云祈赧然地避开视线,赶忙找补:“我意思是,我爸那个老古板还会哄人呢?我不信。” “当然会,他送我道歉礼物了。”方玲玲抬起手腕晃了晃,上面一根翡翠镯子水头上成,剔透衬人。 云祈仔细瞅了两眼,情不自禁对比谢时依的手腕好像更白皙纤细,藕段一般,要是也配上装饰物的话…… 思绪转到此处,云祈又怀疑自己脑子出了严重问题。 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念头? “我们不是可以送礼物的关系。”云祈转过脑袋,咬重字音说。 方玲玲好奇:“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云祈怔了须臾,一口咬定:“没关系。” 尾音尤在,茶几上的手机响出铃声。 云祈抓过接起来,陆方池焦灼地嚷嚷:“祁哥,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云祈无语:“你出事找警察,找我做什么?” “谢,谢妹妹出事了!”陆方池约莫在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叫唤。 云祈瞳光骤然变深,下意识站起来,大跨步朝外面走。 第20章 黑心他更喜欢吃。 变数突如其来,他走得火急火燎,方玲玲惊了一跳,跟着起身。 “小祁,出什么事了?”她急切地问,“要不要给你安排司机?” “不用。”云祈掐断电话,脚步不停,一个劲儿往前。 他径直前往车库,挑了最近的一辆大g启动。 操控车子疾驰而出,方才驶出云家别墅地界,云祈余光瞥见左手那面一个不起眼的小路上似乎有眼熟身影。 看体形发型,怎么有些像谢时依那个状态逼近精神病患的哥哥? 云祈不确定,定睛望过去,那边已然空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 他没功夫再管,加大油门,把车开回学校。 —— 谢时依在早餐铺吃过一顿阿华亲手烹饪的可口家常菜,赶回学校,主持召开乐善社第一次会议。 她吸纳的五六个新成员全是女生。 她们衣着精美明艳,几乎化了全妆,走进约好的教室,首要便是四处寻找。 确定没见着云祈,纷纷在问:“云学长呢?” “他不是副社长吗?” “副社长不用开会吗?” 谢时依端坐在前排位置,闻此微微怔住,应付道:“他有事,回家去 了。” 女生们一个比一个失望,神情恹恹,再也提不起兴致。 她们心思相继飞去了别处,谢时依讲话时,一个二个偷偷摸摸刷手机。 突然,有个短发妹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卧槽”:“袁大小姐要卖狗!” 听见“狗”这个字眼,谢时依即刻停下话头,递去了视线。 “什么卖狗?”有人不解地问。 短发妹子同样一知半解:“不清楚啊,好像是学校的流浪狗,他们喊了人来抓。” 谢时依悚然一惊,记起那天指示过大黄狗母子去吓袁明枝和郝梦。 “现在吗?在哪里?”谢时依等不及她回,起身去瞅她手机。 短发妹子正在逛学校论坛,从爆料帖子得知具体方位后,谢时依草草结束这个会,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树德小广场,袁明枝依旧稳坐在那个凉亭,晒着斜射入内的暖和秋阳。 郝梦买来昂贵的甜点和咖啡,讨好地说:“大小姐,这家的好吃。” 袁明枝浅浅抿一口咖啡,望向花园里面四处乱窜的人和动物,尖声指挥:“陈丰阳,有一只狗跑那边去了!” “好,”陈丰阳带着几个校篮球队的和三个魁梧高大的男人在草丛间四处寻找,务必要把这一带的流浪狗全逮了,“你下午茶吃完,我们就抓完了。” 谢时依骑着共享单车,着急忙慌赶到时,正好瞅见一个男的用笼子抓住一只黑色大狗。 男的年龄估计有三十了,膀圆腰粗,脖子处有大面积纹身,一看就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他们开了一辆小货车,提着笼子就往车厢丢,里面已经关有两只不大不小的狗,惊惶的狂吠声持续不断,震撼耳膜。 谢时依认出那是曾被云祈的义工社带去做过绝育,经常会来投喂的几只。 她向凉亭小跑过去,居高临下地质问袁明枝:“你要把那些狗卖到哪里去?” 一看见她,袁明枝就想到上回被两只野狗追得狼狈逃窜的惨状,不知道当时有多少过路的学生偷拍了,在背地里大肆取笑她呢。 要不是她花重金给各家媒体打过招呼,恐怕都闹去网上了。 思及此,袁明枝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地回:“我管他们要卖到哪里去。” 她让陈丰阳带人找了几天也找不到那两只害她丢脸的大黄狗,盛怒难消,于是接收了郝梦的提议,喊来专门的人,把学校里面的流浪狗一锅端了。 反正她现在是一根狗毛都不想看见。 听此,谢时依算是明白了,袁明枝只是想发泄火气,卖了它们,压根不关心它们的去向。 “它们要是被卖给了狗肉店怎么办?”谢时依瞅向花园里那些纹身彪悍的男人,十分怀疑他们来抓狗的动机。 秋冬已至,正是狗肉畅销的季节。 “那只能算它们倒霉咯。”袁明枝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嗤,低头尝了一勺慕斯蛋糕。 第28章 郝梦挥手赶谢时依:“走远点,不要挡我们的阳光。” 谢时依胸腔满满当当的怒火,又气又急,见袁明枝说不通,转身往花园跑。 说到底,袁明枝这次抓狗卖狗事件的起因在她,她脑子嗡地一片空白,情急之下顾不了思索对策,先阻止他们抓狗再说。 “哎呀,她想干什么?”郝梦惊叫起来,“不会是去干涉陈丰阳他们吧。” “她敢!校领导都允许了我抓狗,她算老几!” 袁明枝的爸爸和几个校领导都是能一桌品酒的关系。 前两天饭局上,得知她被学校里面的流浪狗追过,几个叔伯都表露关切,默许她赶走所有流浪狗。 否则社会上的货车轻易进不来。 袁明枝登时扔了挖慕斯的勺子,起身走上前几步,冲花园中的陈丰阳喊:“找两个人把她给我拉住。” 陈丰阳最是听她的话,立刻唤了附近两个校篮球队的成员。 两个成员个高腿长,赶在谢时依即将奔入花园之前,一人钳住她一条胳膊,直是把她往远处拖。 成年男子的力气已经不是她能随随便便抗衡的,何况还是两个身高超过一米九,一身腱子肉的校队男生。 谢时依被他们拖着倒退,胳膊扯得疼痛难忍,韧带即将拉伤一般。 她又是使劲儿挣扎又是拼命叫喊:“你们放开我!” 两个男生全部站在袁明枝一方,对她的叫嚷无动于衷,有一个还恶狠狠地劝她省点力气。 路过树德小广场的学生耳闻异常动静,围过来了好一些。 不是没有人义愤填膺,想上前打抱不平一把。 却被同伴死死拉住:“眼睛睁大些,那可是袁明枝,得罪了她,没好果子吃的就是我们了。” 谢时依孤然一身,势单力薄,拼尽全力也摆脱不了他们的桎梏,眼睁睁看着那些纹身男抓走四五只流浪狗,装车离开。 她急得眼圈通红,泪花打转。 小型货车嘭地一下关合车门,沿着校园大道扬长而去。 谢时依还在挣扎着往前,要用两条腿去追四个轮子的架势。 两个男生加重力道,又把她扯远了一些,暴呵道:“你给我们老实点!” 小货车压着校内限速的上限,很快开出众人视线,畅通无阻地出了学校。 := 两个男生仍旧没有放开谢时依,袁明枝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出凉亭,目光凶冷朝她走去。 还要找她大算一账的样子。 在袁明枝即将站到谢时依面前,一个顶着一头新换的粉色头发,穿着天线宝宝睡衣的男生慌里慌张奔了过来。 陆方池似是才从温暖的被窝跑出来,张开双臂,横拦在谢时依面前。 袁明枝一愣,脚步滞住。 趁这个功夫,陆方池回身去掰那两个男生的手:“你们是不是男的?懂不懂怜香惜玉,没看见人家小妹妹都哭了啊?” 袁明枝直是皱眉:“你给我滚开。” 陆方池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又不喜欢锻炼,一个人的力气也敌不过他们两个。 他只得叫唤:“我和云祈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到了!” 袁明枝要再次上前的脚步停住,面色微僵。 谢时依抬起了水雾蒙蒙的眼。 “祈哥的脾气,来看见了这一幕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吧?”陆方池气呼呼地冲袁明枝嚷。 袁明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仍是不打算这样放过谢时依。 郝梦走上前,适时拉了拉她袖子,轻声提醒:“大小姐,不急于一时。” 袁明枝一挥胳膊,没好气地甩开她,火气撒到那两个男生身上,怒气冲天地说:“放人。” 两个男生松开谢时依,她手脚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疲软无力,踉跄几下。 陆方池伸手想要去扶,被她摆手躲开。 她撑上一旁的树干,疲惫虚弱地说:“不用,谢谢。” 袁明枝胸腔起伏迅速冷眼剜她,不过须臾想去了别处,畅快笑了起来:“挺好,今天把想办的事情全办了。” 俨然是指抓狗,卖狗。 她说完便要带着一伙人离开,谢时依想到那些被抓走的流浪狗们,拳头又握了起来,跟着要追。 陆方池赶忙拉住她:“放心,祈哥叫了人在校外拦截,那些狗不会有事。” 听见安排的人是云祈,谢时依莫名心安。 但她瞪向袁明枝一行人的背影,闪回他们刚才一个比一个嚣张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出不了这口恶气。 谢时依唯恐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勉强站稳后,马不停蹄摸出手机,用又酸又痛的双手,颤颤巍巍编辑一条新闻稿。 陆方池狐疑,悄悄咪咪瞟了一下,立马瞪圆了双眼。 他张口想要劝阻两句,奈何看着女生紧绷的,决绝的脸色,便讲不出口。 陆方池围在旁边,急得原地团团打转,堪比热火锅上的蚂蚁。 幸亏没过太久,他瞥见不远处停下一辆拉风到风骚的超跑,一抹高挺的身影跑了下来。 陆方池仿佛看见了世纪大救星,撒腿狂奔过去。 他拦下那人,指向谢时依,张牙舞爪地比划,小声讲述她正在做什么。 四下嘈杂,围观的学生没有因为袁明枝的离开减少太多,谢时依视若无睹,专注直视手机屏幕。 她学的是新闻,洋洋洒洒写一篇痛斥袁明枝 仗势欺狗,把学校流浪狗全部抓了,卖了出去的新闻稿不在话下。 她更是清楚在今下这个信息大爆炸,十之八.九欠缺耐心的网络时代,新闻稿必须要靠标题一眼吸睛。 是以,她敲出的标题里面明晃晃写了袁明枝将流浪狗卖给狗肉店。 就在谢时依一气呵成编辑完一篇,准备用最新创办的小号发送出去,并投稿给相关宠物大v时,一只骨感修长的大手伸过来,迅速夺走了手机。 谢时依一惊,刷地抬头,始料不及撞入云祈那双清澈冷静,叫人很难直视的眼。 她扇低眼睫,伸手要去抢手机:“你还我。” 云祈仰仗身高优势,轻而易举躲开。 他飞快瞥过手机屏幕上内容,果然和陆方池描述的大差不差。 “你学的是新闻,将来要当记者吧?”云祈冷冷扫过四下围观学生,等到他们散得差不多了,低声问道。 谢时依还要去争抢:“关你什么事?” 云祈高举手机,沉声提醒:“如果你有一篇不经证实就胡乱发表的稿子,将来你再写,也不会有人相信。” 谢时依在半空挥动的双手猛然刹住车。 的确,袁明枝从始至终没有承认过会把流浪狗卖去狗肉店,那只不过是她最坏的猜测。 她何尝不知道证据的重要性? 否则她从爱之家福利院那个修罗地狱爬出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其肮脏恐怖,了解院长晋安雄的道貌岸然,甚至经过多年串点成线,大致看透了云耀集团、云海山和爱之家的深入牵连,为什么不去报警,不去揭露? 而是选择按兵不动。 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小心谨慎,又手眼通天,极度善于掩藏伪装。 因为目前的她太过渺小,暂且拿不出任何证据。 她能做的只有从云祈这里下手。 对于袁明枝今日的行径,谢时依怒火攻心,近乎失去理智,一时半会儿也搜集不了切实证据,只想立马让她吃个教训。 袁明枝是小有名气的名媛网红,有头有脸,“卖给狗肉店”这种字眼又是绝对热点,不知道会招来多少爱宠人士。 谢时依有八成信心,只要这条新闻稿一出,哪怕不能真正伤到袁明枝筋骨,也绝对能让她烦扰一阵子。 谢时依清楚自己不该写没有经过证实的新闻稿,这是连她自己都鄙夷的,但她此刻大脑装满滚滚岩浆一般,难以冷静。 她垂低脑袋,固执地念:“不能这么算了。” “谁说就这么算了?”云祈牢固把握手机,认真看向她说,“交给我。” 男生不高不低的声音灌入耳道,沉着有力,恍若一剂加倍浓度的强心剂。 谢时依疯狂叫嚣的大脑蓦然一静,她缓慢昂起脸蛋,定向云祈硬挺面庞的瞳仁微微失神,充盈怔然。 眸底深处,隐隐约约闪过一丝触动。 云祈见她总算是听进去了些许,逐渐冷静,赶忙操作她手机,将新闻稿删除得一干二净。 期间,云祈一目十行地扫完内容,遣词造句之犀利,全然不像出自一个柔弱女生的手。 云祈不由联想到她手写的日记本,运笔大气磅礴,笔锋凌厉深刻。 他再细致去瞅面前小脸清纯,身影单薄的她,耳畔回荡她上回冷声反问的“你了解我吗?”。 看来他确实不够了解她。 至少有胆子在背地里发新闻稿阴人这事表明,她肯定不如表面上这般人畜无害,温顺乖巧。 第29章 云祈轻轻扬唇,若有所思地问:“有些人是不是一直在装乖?” 谢时依被他良久打量得不太好意思,扬手拿回手机,垂下头承认:“嗯,我是黑心的。” 云祈低低笑了声,评价道:“挺好。” 黑芝麻汤圆比内外一致的纯白糯米丸子要好。 是甜的。 自己更喜欢吃。 云祈鬼使神差地想。 第21章 出气老子的人只有老子能欺负。…… 谢时依紧绷的神经徐徐松弛,肩膀软塌,整个人放松下来。 她才慢慢发觉一双胳膊先前被钳制太久,现在拿着手机还有酸痛感,不自觉地轻微在颤。 云祈捕捉到,不假思索去拉她胳膊:“受伤了?” 男生的手掌滚烫如盛夏烈日,谢时依好似隔着厚实的秋日外套都能感觉到。 她下意识往回缩:“没事,小伤。” 云祈没听进去,强势握住她手腕,袖子往上一推,露出的白嫩皮肤有几处刺眼青乌,显而易见的指痕印迹。 “这还算小伤?”云祈皱眉问,不敢想那些抓住她的人用了多大力道。 “当然。”谢时依扯下衣袖,心想比起以前在爱之家福利院挨过的鞭子,以及宋一一言不合就掐脖子,这伤可不是不值一提的皮毛吗。 云祈敏锐觉察到一点:“难不成你还受过更严重的伤?” 这一声卷有不加遮掩的直白关切,谢时依咬紧牙关,竭力稳住随时可能乱飘的心神。 她拿出在爱之家地下室训练有素的演技,惶惶然地瞥他一眼,躲闪着回:“没。” 话音未落,她像是被他继续盯下去就会被看穿很多的样子,仓皇跑走了。 云祈定在原地,视线往前延伸,追着她身影而去。 谢时依在一处花园转弯时,借机快速瞄了一眼,瞅见他锋利的剑眉打起结头,凝有费解。 很好,她要的便是他对她存有好奇。 最好有朝一日,这份零星好奇能不断积累,滚雪球一样地壮大。 大到他想要深挖她的过去。 谢时依回寝室没多久,一个室友回来,手里提有一只满当当的塑料袋。 她神情浮夸,一路跑到谢时依面前,将袋子悬去她眼前。 谢时依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转了个身,迷惑地眨了眨眼。 室友晃动塑料袋,语气兴奋:“猜猜我在楼下碰到谁了?” 谢时依仔细去瞅透明袋子中的物件,各种各样的药膏。 她隐约猜出是谁,赶忙接过袋子,将身子转了回去。 “云祈想让宿管阿姨帮忙给你,我一听见你名字,飞快上前说是你室友,他就拜托我了。”室友揶揄着讲出经过,寻根问底她哪里伤到了,确定她只有胳膊几处淤青也放下了心。 三言两语把她打发回自己书桌,谢时依扭开一管药膏,熟练地涂抹起来。 她思索片刻,放下药膏后,给云祈的号码发送一条:【谢谢药膏。】 云祈没回短信,但谢时依收到一条微信好友添加申请。 申请理由简单粗暴:【回短信要钱。】 谢时依怔了下,瞧见申请人头像是一个挂在机车把手上的亮黑色头盔,和云祈经常使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网名也是qi。 谢时依点了同意添加,琢磨须臾,发送一条:【你真的是云祈吗?】 qi:【废话。】 十一不是十一:【我就是奇怪,云祈还会怕浪费一毛钱短信费?】 云祈可是出了名的阔绰,大几万的刷卡都从来不眨眼睛。 估摸不清楚如何回,云祈干脆无视了这一条,发来数张照片。 谢时依点开放大,是那几只流浪狗。 陆方池所言不虚,云祈真的安排了人在校外拦截,将狗子们从那几个纹身骇人的彪形大汉中夺了回来。 qi:【我让朋友联系了动物救助中心,它们正在被送过去,争取能给它们找主人。】 谢时依清楚流浪太久的成年土狗不好找到主人,莫不然云祈的义工社也不会让它们继续在学校撒欢。 但好在它们暂时有了一个不错的去处,不用担心生死问题。 谢时依高高提起来的一口气总算是能彻底松掉。 没过太久,云祈又发来一组截图。 谢时依一瞅,是好几个爱狗大v的最新发布。 他们没做过多的文字描述,发的不是九宫格图片,就是短视频。 每一幕都有光鲜亮丽的袁明枝,她或坐或站,和几个正在抓狗的社会青年处于同 一画面。 还有一个发的视频正好是谢时依冲向花园要去阻止他们抓狗,袁明枝高声喊人去抓她。 视频中,独独给谢时依打了马赛克,不是尤为熟悉的人不可能认出来。 这些估计全是当时在树德小广场的吃瓜学生的偷拍,被有心人收集,再找来一批活粉数目可观的宠物博主集中发布。 同样是将袁明枝今天的所作所为曝光到网上,不像谢时依那篇匆忙敲完,欠缺证据的新闻稿,这些源自现场的拍摄更加具有视觉冲击。 因为缺少文字阐释前因后果,断明袁明枝的目的,一头雾水的网友们各种揣测,舆论高涨。 云祈还截屏了几张评论区:【这是什么情况?那女的谁啊?这么嚣张跋扈。】 【我认识,我关注了她,袁明枝袁大小姐嘛。】 【她让那些人抓狗干啥呢?】 【听说是送去狗肉店,看见那些纹身的男的没,就是做狗肉生意的!】 【是真的,我知道有一个做狗肉汤的就是从他们这里进的货。】 【妈的,这个袁什么的这么可恶!为什么要抓狗狗卖给狗肉店!】 【万一是她想吃狗肉呢?】 【她就是要吃狗肉吧,我以前看她直播回家吃大餐,有一盘很像狗肉。】 【那个冲去花园的小姐姐是想阻拦吧?实惨。】 一圈看下来,谢时依觉得云祈比自己更狠,他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寻找证据,但这些脑洞大开的揣测生成的口水,足以把袁明枝淹死。 尤其这还是得了云祈的授意,袁明枝那边想动用关系压都不好办。 云祈估计她看完了,接着发来:【出气没?】 谢时依眼珠转了转,试探性地问:【我要是说还没有呢?】 云祈秒回:【那就再整整她。】 瞧着中间较为幼稚,同他骄矜气质断然不符的叠词,谢时依不由弯了下唇。 搞得好像他在想方设法哄她。 然而上扬的唇角持续不过两秒,谢时依眼前忽地闪过上午在阿华店中的所思所想,立马绷紧唇瓣,将雀跃弧度压了下去。 她没再回复云祈,跳转进入微博,马不停蹄用“wind”的账号敲出一条,此刻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趋于冷静。 【引诱云祈的计划有条不紊进行中,和他相处越长,了解越深,越是恶心厌烦他,希望早日看见他得知所有真相,彻底崩溃。】 后一天,气温又有明显下降,烈烈北风狂妄叫嚣。 谢时依照旧七点过起床,去食堂吃完暖和的一餐,提前赶去空教室上自习。 途径的路人好多在讨论袁明枝。 “袁明枝这次玩脱了吧,网上全是骂她恶毒的。” “活该,谁叫她那么霸道,家里有权有势了不起啊。” “哎哎哎,那是不是袁家的车啊?” 谢时依随之望过去,只见艺术学院门口,一辆豪车靠边停下,袁明枝戴上口罩压低帽檐,仓皇地钻了进去。 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 “这是跑了?”有人惊诧地问。 “回去避避风头吧。” “听说学校领导知道这事儿也很生气,有一个公开表示只是默许她把流浪狗送出学校,绝对没让她找来不三不四的人把狗卖了。” “卖狗的主意是郝梦出的吧?袁明枝昨晚和她大吵了一架,那动静大得,方圆十里都听得见。” “她俩的矛盾不止这个吧,听说郝梦喜欢云祈,还表过白,袁明枝最容不得和她抢云祈的,郝梦还一直在她面前装,袁明枝当然忍不了一点。” 谢时依淡淡望向快速驶离的豪车,估计这应该是云祈说的“再整整她”。 或是让袁明枝一早去上专业课就听见更多不堪入耳的非议,或是通过校领导向她家人施压,把她接回去严加管教。 至于郝梦喜欢云祈,给云祈表过白的信息是谁泄露的,谢时依自己功不可没。 昨天网上舆论乱战的时候,她发完微博还无法完全冷静,也去论坛扇了扇风点了点火。 报应不爽,谢时依没再多看,继续往新闻学院走。 爬楼梯上三楼,能够望见教室时,两个高壮的男生抢先闯入视野。 不比昨天在树德小广场桎梏人时的嚣张跋扈,他们此刻蔫头耷拉,脸上东青一块,西红一处,好几个地方肿胀起来,可怖又骇人。 第30章 谢时依微有惊讶,停下脚步,定睛辨别才敢确定没有认错。 两个男生明显是来这里等她的,一见到她就冲了过来。 谢时依下意识警惕,往监控可以拍清楚的地方挪。 何曾料想,他们大跨步冲到她面前,双双低头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音色响亮地说:“对不起。” 谢时依有被小小地吓到,待得他们直起身,指向他们鼻青脸肿的两张脸问:“云祈打的?” 她只想到这个可能。 云祈把袁明枝整得那样惨,应该不会放过他们。 两个男生没承认也没否认,很快掉头下楼。 谢时依站去楼道入口,听见他们一边哀嚎伤口好痛,一边破口大骂:“那个该死的龟儿子,下手比姓云的还狠。” “要是让老子晓得他是哪个,也要去把他套个麻袋,打到满地找牙。” 谢时依眨了眨眼,脑海中正浮现一个猜测,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宋一。 谢时依不假思索划拉接听键,不等他吭声,先问:“你揍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宋一笑得很是畅快,言语激烈:“你怎么知道?真聪明啊,不愧是老子养大的,那两个牲口都没瞄见老子长什么样呢。” 他惯会使阴招收拾人,且下手不知轻重。 也是,云祈不至于把人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谢时依轻轻抿唇,没有接话。 倏忽,宋一带上阴邪的狠劲儿,自顾自讲:“老子的人只有老子能欺负。” 某些字眼很是刺耳,谢时依秀眉拧了下,默不作声掐了电话。 上完一天的专业课,时间尚早,谢时依琢磨了又琢磨,婉拒了室友们的逛街邀请,骑上共享单车绕去了计算机学院。 她早在论坛上保存了云祈的课表,了解他还有课。 找去相应教室,谢时依在窗户边踮起脚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见了云祈。 他和传闻中一致,大咧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背靠椅背,神色悠然。 双手都闲不住,两支中性笔正以截然不同的运行方式,灵活跳转在他骨节清晰的指间。 这堂课估计有些意思,他悠哉的目光始终凝视前方教授。 谢时依在外面偷听了几分钟都觉得台上的教授风趣幽默,极具个人魅力,云祈还扬起唇角,笑出了两次梨涡。 然而没过太久,前排有个分神,东张西望的女生注意到了窗外的异样。 她诧异地睁大双眼,去撞同桌的胳膊,提醒她看外面。 两个女生表情夸张又古怪,望两眼窗户,又回头瞅瞅云祈。 如此异样,很难不干扰到云祈。 他在前面又出现了更多举止怪异的学生时,面色冷淡,偏过了视线。 隔空撞上他淡漠的视线,谢时依心头一紧,慌慌张张躲开。 云祈眼底闪出一丝暗色,跳跃在双手的中性笔微有停滞。 但不过须臾,他若无其事重新转笔,扭回头,重新看向台上难得有趣的教授。 没维持几分钟,云祈陡然将笔一收,扯起专业书站了起来。 第22章 红晕对准那些新伤吹了吹。 谢时依没再往窗户边凑,徘徊在走廊,不时瞥一眼斜侧方的教室。 忽然间,她瞅见云祈提着书本从后门走出,惊诧地睁圆鹿眼,透过窗户望向里面正在滔滔不绝讲课的教授。 云祈大步走近,飘忽不定的眼神落去旁边,极淡地说:“没意思,走了。” 教室里面传出一阵学生们的笑声,约莫又是被风趣的教授逗乐了。 谢时依闪烁浓密的眼睫,定定望向云祈。 明显觉得他干巴巴的解释不太有说服力。 云祈捏在书本上的指尖紧了一瞬,绷着脸问:“找我?” 谢时依点点脑袋:“你是不是去打人了?还叫他们来和我道歉?” 宋一会揍人,但绝对做不出逼人道歉的事情。 他每每扼住她脖子,近距离看完她濒临窒息的模样,可从来没想过要道歉。 云祈薄削的唇瓣轻碰到一起,没有言语,抬步往前面走。 谢时依小跑跟上,垂眸去瞅他的手,蜷起的关节处有显著红痕。 她语气焦灼地说:“你想教训他们应该有很多方法,为什么要用打的?” “怎么?”云祈不耐地反问,“三好学生想说打人违法乱纪,是不良行为?” 谢时依使劲儿摇头,脱口道:“打人你也会痛啊。” 云祈一怔,脚步略有停顿。 谢时依抿起双唇,大着胆子,去牵他空闲的右手。 女生小巧的双手分外柔软,略有凉意的指尖点上云祈敏感的掌心,他心下大骇,浑身一麻,却莫名其妙没有即刻甩手挣脱。 谢时依清淡的小脸布满担忧,低垂视线的样子很是乖巧,她定睛去瞅他泛红的指节关节,有两处还破了皮。 肯定是打人时弄伤的。 她扑闪的双眸流出更大的心疼,微微弓下颈骨,对准那些新伤吹了吹。 稍有温度的气息扫过云祈手背,令他原本无甚感觉,不当一回事儿的伤处刮起了莫大的存在感,一阵阵难耐的酥痒。 云祈瞳光愈加深邃,愈加发直,定定俯视女生轻盈又磅礴的举动。 仿若蝴蝶翩然振翅,掀动了颠覆天地的龙卷风。 他一对常年冷色的耳廓,悄无声息爬上了红晕。 谢时依再从书包里找出创口贴,给他关节处贴上。 她尽可能展平创口贴,双手脱离,云祈才似从癫狂风势中拽回身体和心智,赶忙收回手。 他极其不自在地蜷缩那只手,又忍不住用眼尾去瞟,发现她翻出来的创口贴不再是小猪佩奇,而且最日常普通的款式。 云祈扭头望向另一侧墙壁,不自然地问:“专门换的?” 谢时依凝神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小猪佩奇的创口贴本来就不是她会用的样式,这些普通款是她前阵子买的。 但他既然问了,她便回:“嗯。” 云祈眼睫晃动得厉害,下意识把右手藏了藏,耳廓弥漫的红晕不知道叠加了几层。 当晚回寝室,云祈心思还是飘忽的,怔怔坐在书桌前,不时低下视线,瞄一眼手上的创口贴。 对面床的陆方池喊了他几次都得不到回应,也不再犯贱了,自顾自抱着手机刷。 倏然,陆方池叫唤起来:“我靠,女神代言了我妈超爱的珠宝品牌!我不买个十条八条回去骗零花钱!” 他喜欢看靓丽的小姐姐,断断续续追过几个女明星,云祈没心思管他嚷嚷的是哪个女星,但听见“珠宝”一词,他不由转回身,抬了抬眼。 陆方池精准捕捉到,冲他嘻嘻笑:“咋啦?你是对我女神感兴趣还是对珠宝感兴趣?” 云祈斜他一眼:“滚。” 陆方池清楚他两样都不感兴趣,仰躺回床上,果断跳转去了该珠宝品牌的网上店铺挑选款式。 云祈重新面向书架,又不自觉地去看手上创口贴。 他深刻怀疑自己魔怔了,烦躁地拿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不得不说大数据的恐怖程度,云祈不过随意刷了一圈软件,就跳出了某女星代言高奢珠宝的新闻。 云祈直接无视,指尖往下划拉。 可没划出去多远,他又退了回去,径直点进其中一条百合花设计的手链。 点着点着,他就点去了付款界面。 —— 日历飞快撕到一年中最后一个月,凌冽寒潮几度来袭,北城温度数次降低,直逼零度。 谢时依在北方长大,但骨子里多半还存有温暖南方的记忆,加之时刻谨记自己是在寒凉时节被拐来这边,气温一降她就格外畏寒,也格外烦躁。 她日日用宽大的羽绒服将自己裹成一团,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填充业余时间,抵制随时可能冒头的不适压抑。 她一大琢磨便是乐善社第一次活动开展。 虽说成立这个社团的初衷满是心机,但她既然把牌子立了起来,还招到几个社员,便想尝试做一些事。 恰好,她和一个社区取得联系,计划星期六带着社员前往,参与协助他们举办的关爱留守儿童活动。 社团人少,上心的一个也没有,谢时依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她早早拟定好活动方案,转发到群里,询问有谁愿意报名。 同上次开社团会议差不多,大家文件都没点开细看,一个劲儿问:【副社长报名吗?】 【副社长都不在群里唉。】 【他肯定不会去吧。】 是以,几个人一致表示:【我那天早就有安排了,不报了。】 【同上。】 【下次,下次我一定报名。】 …… 瞧着一连串推脱消息,谢时依毫不意外。 她不做勉强,简单应了个“嗯”。 退出群聊,谢时依不停划拉消息栏,指尖忽而停在一个以炫酷头盔为头像的账号。 第31章 她默了默,仍旧没有把他拉入群聊。 隔天午后,谢时依得闲后,惯常去论坛逛一圈,获知云祈又去打篮球了。 她没有立即往篮球场跑,在空教室自习一段时间,从近乎实况播报的论坛得知他们即将结束了,才收拾好书包过去。 临近篮球场,谢时依将共享单车靠边停下,正好望见云祈一伙男生从球场上下来,你推我闹,风风火火地走去了斜对面。 看样子是要去逛位于那边的校园超市。 谢时依不紧不慢,在他们进去之后也踏进了超市。 这家超市在众多校园超市中的占地面积数一数二,商品应有尽有。 谢时依在门口提上一只购物篮,依据男生们吵吵嚷嚷的声音辨别,绕过一排排货架,接近了饮料区。 她小心翼翼四处寻找,通过一排货架缝隙窥见云祈颀长的身影。 她没有凑过去,而是轻手轻脚走向了并排的,别无他人的糖果区。 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各类糖果整齐排列,能叫人挑花了眼。 谢时依多年不碰甜食,更是无从挑起,先丢了几款经常看见打广告的进购物篮。 在余光晃见不远处的云祈选好了饮料,即将转身时,她踮起脚尖,探长右手,拼命去够放在上方的一罐棒棒糖。 那个高度,就不是她能够得到的。 就在她使劲儿蹦了两次,依旧无济于事时,一抹席卷清新薄荷香的高大暗影投下,一只冷白修长的大手轻轻松松越过她,将一罐棒棒糖拿了下来。 “谢谢。”谢时依惊喜地回过头,对上云祈古井无波的深色双瞳,不出任何意外。 但她漾在唇边的浅笑恰如其分地僵了下,显露微微诧然。 她羞赧地错开眼,伸手要去接那罐棒棒糖。 云祈却没有把棒棒糖给出去,抬手一扬,看看糖果,再瞅向她,狐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边不管是离女生寝室,还是离新闻学院都不近,绝对不是她购买东西的良选。 谢时依跳起来抢过棒棒糖,背过身反问:“你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 云祈:“……” 这下换他不太好意思了。 他讪讪地收回手,瞅见她将棒棒糖放进了购物篮,篮子中还有不少甜食。 云祈费解:“你,是不是买错了?” 谢时依摇头:“我买给孩子们的。” “什么孩子?”云祈喜欢吃糖,干脆也在这片区域挑了起来,随口问道。 谢时依解释说:“我们乐善社星期六有活动,去陪社区的留守儿童。” 云祈捡了两根习惯吃的棒棒糖,“哦”了一声。 谢时依像是想到很不开心的,垂下脑袋小声嘀咕:“虽然只有我一个去。” “为什么?”云 祈侧向她问。 “她们都有事情,去不了。”谢时依故作不在意地回,“没事,我一个人也找得到路去,北城交通这么方便。” 话音未落,她提着购物篮往下一个零食货架走。 忽然,陆方池从另一头窜出来,刚好听了一耳朵,夸张地叫唤:“去哪里去哪里?我要去。” “你去个锤子。”云祈毫不犹豫地回,暗了不少的眸光跟上移动的女生。 陆方池“切”了声:“你求我去我还不去呢,天气冷成啥样了,缩在被窝里面和小姐姐聊天不香吗?” 讲到这里,他尤为雀跃,立马掏出手机登入短视频软件,摇头晃脑地显摆:“西施小姐姐这两天终于被我的持之以恒感动了,开始回我消息了!” “给你瞅瞅,小姐姐又回了我什么。”陆方池点开私信,看也不看就把手机伸向云祈。 结果上面显示的最新回复赫然是一个:滚。 云祈:“……” 陆方池:“……” 陆方池表情僵硬不过一秒,即刻收回手机,盯向这一字回复笑开了花,“瞧瞧我小姐姐多注重细节,骂我还不忘加句号,难怪包子做得那么赏心悦目,褶子全是一个数。” 云祈无语地白他一眼,有理有据地怀疑和这傻缺待久了会被拉低智商。 他快速走开,去前台结账时,谢时依还正货架之间穿行。 云祈和这家超市的老板认识,临走时给了校园卡。 他说今天打球赢了心情好,里面正在挑选的学生的账都用他的卡刷,下回再来拿。 星期六。 严密笼罩了全城数日的阴云可算是被风退散,阳光散落,迎来难得的好天。 谢时依和社区工作人员约了上午十点,她早早起床,隔三差五瞥一眼手机,确定没有进来新消息。 一直到她提上给孩子们买的零嘴和礼物,走出校门,还是没能接到云祈的讯息。 难不成她前几天在超市的那一出演过头了? 没能引起云祈的恻隐之心? 谢时依孤零零定在校门口,等了又等。 等到再不出发便会迟到,她由不得轻叹一声。 算了,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吧。 谢时依拎好一大包东西,抬起脚步往前,准备去拦出租车。 冷不防,她手上沉甸甸的重量一轻。 一个从后面跑来的人稍稍用力,把整个袋子接了过去。 第23章 风筝径直往他怀里扑。 来人的动作幅度没多少收敛,争夺购物袋的时候,指节很难控制地轻轻擦过谢时依。 温热,干燥。 谢时依指节细微发颤,惶惶然扭头去望,见到了云祈那双内勾外扬,墨黑清冽的眼。 她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落空,他不会再来了,见此禁不住面露诧异。 “惊讶什么?”云祈提上购物袋,同她拉开距离,凶巴巴地问,“你哪天在超市透露了那么多,不就是引我来的吗?” 谢时依压下讶异,瞄见他另一只手上也提着东西。 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一瞧,不少吃的玩的,幼稚的卡通包装,尤为符合小孩子的偏好。 谢时依回问得同样直接:“那你还来?” 云祈:“……”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他无比清楚眼前这只黑芝麻汤圆心思不纯,上回超市一别,他暗自下定决心不会上当,让她计谋得逞。 换作以往的周六,云祈这个时间点和陆方池大差不差,还在幽会周公。 但许是今天云层皲裂,多日未见的冬阳刺破寝室欠缺遮光效果的窗帘,直射入内,他醒得格外早。 洗漱好坐去书桌,准备打开电脑最后完善一次注册公司的资料,下周好去跑相关手续。 文字还是那些文字,云祈的大脑却似骤然失去了拆解分析的功能,半个字也读不进去。 他烦躁地起身,默不作声出了寝室。 漫无目的,晃着晃着就去了超市,带着大包小包出来后又晃来了校门口。 当下,云祈哑然片刻,声色拔高,理所当然地问:“谁说我是副社长?” 这下换谢时依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云祈像是为自己今日一系列反常找到了绝佳出口,一个劲儿说:“有你这么社长,做活动不明着通知副社长的?” 谢时依掀起眼眸瞄一眼他有些紧绷的脸色,强忍住笑,利落承认:“是,都怪我。” 云祈没料到她认得如此迅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催促道:“废话什么,还不快走,要迟到了。” 他喊了车,两人坐去后排,中间被他用大包小包隔开。 谢时依安分地挺直身板,偷偷瞟一下有些距离的男生,找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车内沉静,云祈同样百无聊赖,拿起手机不停刷新。 没刷太久就点去了微信,瞅见朋友圈的提示栏有一个小红点,他习惯性戳进去。 不为别的,只为把这个碍眼的小红点消了。 云祈对朋友圈晒的那些精装人生兴趣乏乏,戳进去便要直接退出。 何曾料想不经意瞟过的第一条会吸牢视线,巨形磁铁一样。 他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并排的女生恍若突然想起一件天大的疏漏,大惊失色地捧起手机,慌忙操作。 云祈再刷新一次手机界面,那条朋友圈便不见了。 他瞬时感觉手里最为熟悉的机器也似成了烘烤过的烙铁,烫得灼人,赶忙关掉屏幕收了起来。 “你,看到什么了吗?”谢时依倏然出声,声线怯怯的,带着点儿抖。 “没,”云祈一口咬定,“我什么也没看到。” 像是无法迎接她半点目光,他转头去望窗外。 他天生婴儿直的眼睫快速扑闪,眼前走马观花般地跑过城市万象。 真正入目的依然是那一句:【每一次和喜欢的人出行,都像是约会。】 云祈这份缭绕全身的不自在,一直持续到抵达目的地,车子在路边停靠。 谢时依联系的这个社区老旧破败,放眼望去全是年岁久远的胡同巷子,居住在此的多是老人孩子。 第32章 因此留守儿童的比列高达百分之九十。 孩子们日常缺少父母关爱,加上家境贫寒,游乐项目少之又少,于是社区工作人员安排了今天这场活动。 谢时依和云祈一下车,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相貌可爱的小女孩冲出孩子群,对向他们甜甜地叫:“漂亮姐姐,哥哥!” 谢时依笑着应了一声,瞅向身侧的云祈,发觉他木僵着一张俊脸,还是神游天外的模样。 她不由小声提醒:“孩子叫你呢。” 云祈这才回过神,换上笑脸,有点费解,又有点较劲儿地问:“为什么她是漂亮姐姐,我就只是哥哥?” 他是想逗小女孩加上“帅气”之类的前缀,小女孩却语出惊人:“我也可以叫你漂亮姐姐,我不介意。” 云祈:“……”我介意。 谢时依翘起嘴角,憋不住轻笑了一声。 两人见小女孩伶俐,让她帮忙把带来的零食和玩具分给孩子们。 他们再依从社区工作人员的安排,带孩子们开展活动。 今天天朗气清,他们被分到的组是制作风筝。 谢时依和云祈都没有从无到有地做过风筝,哪怕有老师手把手地教,也手忙脚乱。 特别是云祈。 谢时依和他相处久了,收集到他各方面的情报越多,发现他擅长的事情很多,不擅长的事情也多。 一切需要定下来,沉下心神的精细活,他都无法接受。 比如完完整整上完一堂课,比如练练那一手不堪入目的丑字。 比如眼下。 又一次见到云祈因为欠缺耐心,力气过大地折断了一根竹丝,小女孩忍无可忍,凑过来将他挤去一边,嫌弃道:“笨死了,我来。” 云祈什么时候被人明目张胆地骂过?一脸讪讪。 近处的谢时依忍俊不禁,一只手溜进荷包,很想掏出手机,对准他此刻吃瘪的神情闪上两张。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云祈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怀好意,眼含疑色地望过来。 谢时依不由心虚,赶紧把手拿出荷包,绕去另一边帮孩子们的忙。 云祈视线追上她急急吼吼,显然暗藏古怪的身影,抬步跟了上去。 “憋着什么坏呢?”他一面整理竹丝,一面问。 谢时依弯曲一根竹丝的动作稍有停顿,快速瞄他:“准备偷拍而已。” 云祈想到自己刚才被一点点大的小女孩嫌弃的场景,又臊又恼:“想拍我丑照?” 谢时依使劲儿摇头,“我是觉得你当时很可爱。” 末尾的形容词一出,云祈整理竹丝的双手僵停在半空。 谢时依像是特别不好意思,难以面对他,评价完就又跑走了。 云祈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怪圈禁锢,凝固在原地。 他没再跟上她,视线也在躲闪,轻薄的唇角却不知不觉缓慢扯动,一寸寸弯了起来。 自打他念上小学高年级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可爱。 他们和孩子们一同制作了五只风筝,形态各异。 趁着阳光和清风正当时候,孩子们闹嚷着要马上去胡同口,一块较为宽敞的空地上放。 谢时依不会做风筝,好在会放。 她拿上一只燕子风筝,有条不紊地独自操纵。 不会儿这只燕子便乘风而起,越过一只又一只,飞去了最高处。 孩子们高高仰起脑袋,“哇”地惊呼出声,绽开笑容,拍着巴掌夸她:“姐姐好棒!” 谢时依被他们的笑容感染,同样肆无忌惮笑起来。 云祈没放过风筝,也不去丢人现眼,双手插兜,闲散地站在后方看他们玩。 他跟随飘荡在天幕中的风筝游移的目光逐渐落低,凝上谢时依愈发粲然的眉眼。 她笑和不笑的时候真的天壤之别。 一旦笑起来,便如同那开在阴暗幽谷的清冷百合一朝遇上了烈烈灿阳,霎时洇晕金灿,明媚生动,叫人挪不开眼。 太像那双曾经深刻捕获过他视野,至今难忘的笑眼。 “姐姐以前是不是经常放风筝?这也太厉害了。”小女孩用手覆盖在眉毛处,遮挡刺目的阳光,竭力远眺,都快看不见那只燕子了。 谢时依璀璨的笑意僵在唇边,周身蓬勃的温度仿若一点点消散。 她胡乱扯了几下风筝线,对小女孩说:“去帮姐姐拿把剪刀。” 小女孩可是喜欢她,听她的话,飞快在胡同间穿梭,递去一把做风筝时用到的剪刀。 谢时依接过,二话不说剪了风筝线。 云祈和小女孩都有一惊。 “姐姐,你剪风筝线做什么啊!”小女孩焦急地叫唤。 谢时依放下剪刀,望向失去细线牵引,随风乱飞的风筝,心满意足地说:“没有什么喜欢被束缚,风筝也一样,让它随便飞吧。” 云祈忽然联想到,她微信头像好像就是一只纸风筝,断了线的。 谢时依定定望向快要化为一个墨点,寻不见踪影的风筝,在心里回了小女孩先前那个问题。 她可有好多年没放过风筝了,上一回放还是在爱之家福利院。 当时她刚被拐来没多久,有一次难得的,去地上放风的机会。 当时地上的孤儿们正好在玩风筝,她求着他们带她一个。 小小的谢时依一旦软下来求谁,谁都难以拒绝,更何况对方一样是半大不小的孩子。 她成功拿到一只风筝,自作聪明地背着所有人,在上面留下了求救信息。 谢时依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挣断了风筝线,眼巴巴望着风筝飞远,飞出高墙深院。 她天真地以为事态发展会像童话故事一样充满巧合奇遇。 某个好心人会正好路过,捡起那只风筝,报警来解救他们。 谁知拎着风筝闯进来的是一个小男孩。 一个不应该以寻常眼光看待,内心扭曲变态的小男孩。 也就是宋一。 那是谢时依和宋一的第一面,她瞧着他和自己年龄相仿,天真地以为他也是被拐卖来的,也是受害者。 是以她在宋一冷声质问“这只风筝是你的”的时候,没有迟疑几秒就点了头。 小小的谢时依主动凑上去,揪住他衣袖,迫切地提出:“这里的大人都好凶,是最坏最坏的坏蛋,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让警察叔叔帮我们找爸爸妈妈吧。” 小宋一的力气已经远在她之上,他脸蛋紧绷,目色凶狠,一言不发,挥手就朝她头发抓去。 谢时依吃痛,哇哇乱叫:“你做什么?放开我。” 宋一充耳不闻,扯住她头发,将人像拖拖把一样地拖回地下室,前往一个她没涉足过的区域。 那是一间监控室,主要监控的是这片地下室的其中几个暗室。 谢时依通过那些狭窄的黑白画面见到了迄今为止最血腥恐怖,毛骨悚然的场景。 画面中是类似于医院里的手术室,一动不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枯瘦如柴,面容苍白的小男孩。 谢时依模模糊糊认出,那是地上一个跛脚的孩子。 除此以外,那间特殊的手术室里面有两个成年男人,一个正在给小男孩做手术。 谢时依没见过其他手术场面,不清楚手术应该是怎样的,只知道那个医生很是粗鲁,无所顾忌地开膛破肚,取出几样内脏,装入一些奇奇怪怪的盒子,没再管小男孩。 许是宋一授意,监控中有两三格画面直直对向小男孩划开的肚子,血肉模糊。 谢时依哪怕在动画片里都没见到过这种,吓了个半死,哭嚎着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宋一死死揪住她头发,强迫她睁大眼睛直面。 “那个就是想逃跑,被抓回来的,”宋一凑近她耳畔,阴森森地问,“你是不是也想像他一样,去里面躺上一躺?” 谢时依头皮巨痛,浑身上下筛糠般地抖,拼尽全力摇晃脑袋。 她至今记得,宋一让她看的监控画面的最后一帧是手术室里另外一个男人抱起一只盒子,提步要出房间。 他忽地昂起脑袋转过视线,向监控看来。 寻常一眼,藏有无比诡谲的阴冷与亢奋,叫她胆寒发竖。 思及此,谢时依裹在厚实外套里的皮肤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很快收回眼,掉头想去喝口水缓缓。 却在转身的刹那,余光晃见胡同一处墙角,仓皇闪过一抹黑影。 谢时依莫名遍体生寒,僵持不前。 云祈见状不对,走上前询问:“怎么了?不舒服?” 谢时依再朝墙角仔仔细细看去,能够找见的除开斑驳褪色的墙皮,便是微不足道,依旧顽强求生的苔癣。 她心想是不是自己刚刚想到了太过恶心的人和事,风声鹤唳了。 “没什么。”谢时依向云祈摇了摇头,赶快去找水喝。 酣畅淋漓地放了一个多小时风筝,谢时依、云祈和孩子们找地方坐下,边吃零食边聊天。 第33章 大半天相处下来,长得唇红齿白,性格活泼机敏的小女孩给谢时依留下的印象最深。 她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女孩却卖起了关子,调皮地说:“我小名叫‘加贝’,爸爸妈妈说是加入我们小家的大宝贝的意思。” 谢时依没来由地特别喜欢这个小名,她一定是被父母家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哪怕她平时都和奶奶生活,父母因为忙于生计,常年在沿海一带务工。 “姐姐呢?有小名吗?”小女孩吃着一块草莓蛋糕,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问。 闻此,谢时依眼中涌动的亮光暗了好多,耳畔刷地回响一对夫妻摇晃棒棒糖,逗着她喊:“常欢常欢,欢欢,欢欢。” 旋即,还有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声:“你就叫我‘十一’,今天是十一号。” 迎上小女孩充盈期许的目光,谢时依挑了一个说:“十一,数字的那个十一,熟悉一点的人会这么叫我。” 加贝马上嘴甜地唤:“十一姐姐。” 谢时依笑着揉揉她脑袋。 偏在这时,一道低磁的男声慢悠悠飘来:“十二。” 谢时依寻声望去,只 见孩子们另一头的云祈手上拿一根原味棒棒糖,嘴边噙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是十一。”谢时依纠正道。 “哦,我觉得‘十二’挺好的,”云祈搞不明原由,莫名其妙很想和她较这个劲儿,“谢十二。” 谢时依懒得理睬他。 加贝偏过脑袋,不太礼貌地问:“你呢?你小名叫什么?” 云祈弥漫上双瞳的浅笑淡了不少,他将棒棒糖塞入口中,含含糊糊地回:“我没有小名。” 加贝“切”了一声,也不纠结,转头绽开讨喜的甜笑,缠着谢时依东问西聊。 不多时,加贝想上大号,附近的公共厕所在胡同深处,谢时依不放心她一个人,起身牵着她去。 加贝蹲厕所里面时,谢时依等在外面。 破旧衰败的小巷人烟稀少,来来去去的只有晃荡清风,她有些无聊,拿出手机准备读几页电子杂志。 突然间,一个人从旁侧更为隐蔽的一条岔路走来,悄无声息。 谢时依眼尾瞥见,刷地昂起脑袋。 晋安雄那张皱纹遍布,时常挂有伪善笑容的可怖面庞又一次撞入视野。 谢时依操控手机的双手一颤,手机险些砸去地上。 她如炬的目光盯向他一身褪色中山服,确定先前不是自己的错觉。 无论是那个在墙角一晃而过的黑影,还是昔年最后出现在监控画面中的男人,都是他。 谢时依一时顾不上探究晋安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看着他用痴迷的黏腻眼神直勾勾注视自己,一步步接近,她本能反应便是朝反方向逃。 她一动,晋安雄也加快步伐,变走为跑:“跑什么啊?是我啊,晋爸爸。” 耳闻身后迫切的追赶声,谢时依感觉是黑白无常在索命。 她脸色煞白,大脑短路卡顿,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往前。 就在她听见夺命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那只干黄恶心的大手要抓住自己时,斜侧方倏然走出来一个男生。 “怎么去了这么久?” 来人身形高大挺括,风流落拓,嗓音磁性悦耳。 是云祈。 谢时依想也不想,径直往他怀里扑。 第24章 我在死死缠绕他劲瘦的腰。 云祈和几个社区工作人员,带着一群孩子等在原地。 最最缺少耐心的当属是他,他叼一根棒棒糖,时不时瞥向一大一小离去的方向。 没等太久,云祈就极不耐烦,三两口嚼碎棒棒糖,起身找了过来。 谁曾料想方才拐过墙角,还没看清楚前方,谢时依就一个人狂冲过来,一股脑搂上了他。 谢时依双手使出全部气力,死死缠绕他劲瘦的腰。 宛若漂浮在海面太久太久的濒死之人,千盼万盼,总算是盼来了求生圈,抓住就不会放过。 云祈一向对投怀送抱的女生避而远之,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抱过,一时不知所措,微微抬起的双手僵在半空。 他身体随之僵硬,一动不敢动,尽数感觉集中去了腰上。 后面追上来的晋安雄见此一怔,由不得刹停脚步。 云祈快要凝固的视线缓缓抬起,定去他身上,确定没有认错后,面露费解。 他为什么在这里? 但云祈暂且没有心思询问,感觉到怀中女生瑟瑟发抖,一定是害怕极了。 他双手逐渐放下去,轻柔地拍她后背,笨拙地学着安慰:“我在,没事了,没事了。” 谢时依像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揪住他外套的双手愈发得紧,脸蛋埋进他温暖结实的胸腔,鸵鸟一样地躲避外界。 云祈感觉身前一片滚烫的柔软,喉结默不作声滑动两下。 他自认体格上佳,抗热又抗冻,第一次体会到完全无法承受一份热度是何等煎熬。 仿佛这份滚烫的引力比肩地心,轻而易举引得他体内千万热意流窜奔逃,一个劲儿往下涌。 奈何他还不能将人推开,置之不理。 云祈暗骂了心猿意马的自己几句,落在谢时依背后的右手又缓缓拍了拍。 不远处的晋安雄惶恐又茫然,调转脚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云祈捕捉到他微小的动作,一记警告的眼刀扔过去。 晋安雄登时不敢乱动,仅仅是偏过脸不去瞧他们。 云祈一头雾水,好言好语地哄了谢时依半晌,她才像是重回水里的鱼儿,慢慢缓过来。 她从他怀里抬起脑袋,葱白的指节仍然抓在他外套上。 云祈低下视线,瞅见她小脸苍白,双眼氤氲水雾,好不可怜凄婉,“出什么事情了?” 谢时依的喉咙好似遭遇了重大创伤,呼吸粗重急促,偏偏发不出只言片语。 她胆怯地望了眼后方,确定晋安雄还在后,又瑟缩回去。 云祈赶忙用一条胳膊搂上她,稳住虚软身形。 瞧着她一系列反常举动,云祈眉头蹙起,很难不联想到上回在爱之家福利院,她忽然晕倒,现场也有晋安雄。 “晋叔,这是什么情况?”云祈狐疑地看向晋安雄,冷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啊,”晋安雄那张朴实无华,看似慈祥的脸上露出比他更深的困惑,“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孩子的爸妈出车祸走了,在亲戚家过得很不好,特意赶过来,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回爱之家。” “我第一次来,不认识路,在这些胡同巷子里瞎打转,”他指了指云祈怀里的谢时依,“刚巧碰到了这个小姑娘,我认出她是上次和你一起来过爱之家的,还没来得及喊她呢,她就跑了。” 晋安雄才不会如实告知,自从谢时依前两个月出现在爱之家福利院,他便难以忽略,夜深人静经常一面摸她小时候的照片,一面掏裤/裆。 为此,晋安雄专门找人关注谢时依的动向。 今天他接到一条消息,得知谢时依来这边做活动,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对方没提云祈,他也是到了才看见有他,自然不可能莽撞现身。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晋安雄便在附近闲逛一圈。 谁知逛着逛着,会碰上落单的谢时依。 听见他苍老沙哑,谎话连篇的声音,谢时依肩膀抖动,颤得愈加厉害。 云祈另一只手也快速抬起,紧紧搂上了她。 “你说是不是啊,小姑娘?”晋安雄抬起脚步,要往他们走。 谢时依仿佛临近绝对危险的小兽,突地回头嘶吼:“滚!” 分贝之高,近乎喊破了音,云祈都被吓了小跳。 晋安雄顿时停下脚步,没再向前。 云祈见谢时依的情绪又要失控,眼神示意晋安雄快走。 他是云海山最为疼爱的儿子,晋安雄不敢不听话,点点头回身离去。 他没走出去多远,迎面遇上才从厕所出来,漂亮小脸写满迷茫的加贝。 晋安雄稍微侧目,扫过小女孩软乎乎,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去的脸。 加贝直视前方,压根没把他看进眼里。 她撒着小短腿跑向谢时依和云祈,着急地问:“十一姐姐怎么了?” 云祈无法回答她,只说:“你先回去,我带姐姐去医院。” 加贝该懂事的时候十分懂事,同他们挥挥手,千叮咛万嘱咐下次再来啊,就跑了回去。 云祈看着她跑远,确定人回到了有社区工作人员看顾的孩子群,他稍一俯身,将谢时依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停在胡同口的车。 他再同社区工作人员知会一声,便先走一步。 靠坐在汽车后排谢时依虚浮无力,唇瓣泛白,垂在身前的双手还在不自觉轻颤。 云祈上车之前,瞟过她糟糕的面色和指节,先去附近一家小卖铺买了盒加热的牛奶。 第34章 他将牛奶插上吸管,塞她手里。 谢时依被强塞了一份暖意,反应平平,机械地抿了一口吸管,润润干涸的嗓子。 直至 云祈对司机说去市医院,她才开口,声线凉淡坚决:“不去。” 她纯粹是碰到晋安雄,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反射性的应激反应,去再大的医院也无济于事。 云祈不明所以,拧眉望向她。 谢时依咬上吸管,一口气灌了大半盒牛奶,感觉稍微恢复些力气,将脊背挺直了不少。 她迎视他,小声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碰到晋安雄就很奇怪,会变得特别狼狈吗?” 云祈怎么可能不好奇? “你想说?”他淡声反问。 “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谢时依曾经听他亲口说过晋安雄很好,眼下却不死心地再问一遍。 云祈差不多还是之前那个答案:“晋叔有小缺陷,但整体很好,他和我爸很早就熟悉了,所以我打小就认识他,他对我,对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没得话说,所有人都清楚。” 谢时依捏住牛奶盒的手指猛然用力,唇角一扯,嘲讽地笑了起来。 晋安雄对福利院的孩子确实好得没话可说,尤其是外形乖巧精致,一看就是美人坯子的女孩子。 她们那些被精挑细选,送去地下室由专人培养的女孩子是有大用处的,时机未到,合适的大人物没有出现,绝对不会允许她们出去接客,坏了处/子之身。 刘艳之所以成了例外,早早被送出去接客,便是因为有一天半夜去上厕所,撞上了醉酒的晋安雄。 她身子已破,不能再送给身份显贵的人物,晋安雄便物尽其用,把她安排去高级夜总会,能陪一个普通老总是一个。 谢时依至今忘不了在福利院的那两年里,晋安雄凝视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多么黏腻贪婪,如何一次次地强按住自己后背,贴去他身上测量身高。 她离开福利院前一段时间,他粗粝的大手又是怎样黏上她纤细脚踝,拖拽着她,要往房间床上拉。 若不是小宋一正好撞破,狂暴地骑去晋安雄背上,把人揍得鼻血横流,她一定是下一个刘艳。 谢时依眼底的凶悍愠色熊熊灼烧,快要把牛奶盒捏扁,直截了当道:“如果我说他是个道貌岸然,最最恶心的卑鄙小人,有恋童癖呢?” 云祈一瞬茫然,旋即涌出前所未有的惊诧,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满目疑惑,语气加重了些,像是已经在潜意识里面,将她给晋安雄泼的这盆天大的脏水当成了莫须有,微有恼意:“你有证据吗?” 谢时依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晋安雄攻于心计,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善于伪装,多年以来,在他这个云海山的儿子面前经营的形象无可指摘。 他凭什么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谢时依点到为止,不想多费口舌,侧过身,不再看他。 云祈望向她瘦弱单薄,清冷决绝的背影,胸腔陡然堵上一块。 有窝火,有憋闷。 更有无计可施的莫奈何。 送谢时依回寝室后,云祈也回了男寝。 寝室依旧只有陆方池一个,他穿着天线宝宝的睡衣配彩虹条纹大裤衩,躺在床上找小姐姐聊天。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颜色靓丽的脑袋探出床沿,贼笑着问:“哟,没约谢妹妹去吃烛光晚餐啊?” 云祈脸色凝重,没心情理睬他的调侃,自顾自走去书桌坐。 陆方池见状不对,翻身爬下床,窜去他旁边问:“咋啦咋啦?谢妹妹又惹到你了?快和我说说,我借鉴借鉴。” “滚。”云祈不客气地回。 缄默须臾,他问:“你认为晋叔人怎样?” 陆方池和晋安雄接触不多,仅有的几回便是跟着义工社去爱之家福利院做活动。 但他应得毫不犹豫:“好啊,叔每次见到我都笑开了花,大夸特夸我发型好看。” 云祈眉宇间缠绕的疑色更浓,百思不得其解:“谢时依说他不好,人品有很大的问题。” 陆方池噗嗤笑了:“你和晋叔认识多长时间,和谢妹妹认识多长时间?况且谢妹妹多会耍小心思,在你面前演了多少啊。” 他不正经归不正经,自诩看女生还是挺有一套。 云祈一想也是,谢时依绝对不是他起初以为的纯净无暇的山间百合。 她是黑芝麻汤圆,看似清纯无害的表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 可她为什么要指控晋安雄? 还是以那种人神共愤,理应抓去物理阉割的理由? 他们以前有过交集吗? 云祈一闭上眼睛,脑海便如同出了差错的程序,不间断地滚动播放谢时依两次遇上晋安雄的强烈反常。 她孱弱浮萍一样依偎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感觉太过清晰,令他难耐。 云祈沉沉呼吸一口,琢磨了又琢磨,发出一条消息:【帮我查一下晋安雄。】 第25章 赌气距离他最远。 从胡同回来后,谢时依的情绪始终提不上来,接连低迷。 她暂且没去管宋一下达的引诱云祈的任务,专注于近在咫尺的期末考试月。 她偶尔会和加贝通过手机聊上一会儿,小女孩机灵,从社区工作人员处要到了她电话号码,添加了微信。 这段时间也有好事,谢时依之前一直留意的出国当交换生的信息有了更新,她刷到了最想去的一所大学。 她从大一入学起就在为此准备,见此马不停蹄填了申请表,递交相关资料。 这天上午结束一堂专业课测试,谢时依和三个室友一同去觅食。 室友们闹着要去三食堂,试试长期火爆的小炒窗口,谢时依没有任何意见,默默跟在她们身侧。 不想进入人山人海的三食堂,靠近小炒窗口,会碰上云祈和陆方池。 云祈几乎不会照顾食堂的生意,眼下显然是被陆方池生拉硬拽过来的。 他神情恹恹,排在火热长队的最后一个。 前面的陆方池转过身面对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比划,约莫在吹这个窗口的菜色如何如何美味,引得多少莘莘学子垂涎欲滴。 也是陆方池面朝外侧的缘故,他首先注意到谢时依等人。 “谢妹妹!这边!”陆方池立马绽开粲然笑意,跳起来招手。 云祈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站姿几不可查地僵了下。 谢时依淡色的目光从一脸灿烂的陆方池身上挪开,扫过背对的云祈。 恰逢他换了个站姿,微微偏过了头。 一见到他,谢时依很难不想到那天在车上谈崩了的对话,清淡的脸上添了几丝火气。 她赶忙别开了眼。 云祈眸色一暗,眉头蹙了蹙。 陆方池像是完全没有眼力,还在一个劲儿地挥手,谢时依不想过去,奈何架不住身旁有三个室友。 她们原本就要去小炒窗口,见此堪比走了狗屎运,撞见了意外之喜。 室友们一个胜过一个激动,你推我拉地带着谢时依过去。 她们将谢时依推去最前面,也就是云祈后方。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加上嘴多的陆方池,闹出的动静可想而知。 但云祈摆正脑袋后始终直视前方,没有再回头给一个眼神。 谢时依和他半步之遥,同样闷闷地将视线落去旁处,不去瞧他。 一行人排队排了半晌,总算是买到几个招牌特色菜。 他们在陆方池兴冲冲的提议下,坐去了同一张六人餐桌。 云祈不管不顾,最先在第一个位置落座。 谢时依目不斜视,围住桌子绕上一大圈,前往斜对角的一个座位。 也是距离他最远的。 正值饭点的食堂人多吵嚷,“哐当”一声闷响,云祈后背碰上塑料椅背,双脚蹬上桌子横杠,掀起眼皮撇她一眼,沉郁面色更添阴霾。 陆方池和三个女生端着饭菜围在周边,有被他们一瞬间的森寒气氛冻到。 好在陆方池心大又社牛,再冷的场面都能游刃有余,他忽地咧开嘴角,不当一回事地招呼其他女生快坐。 六个人,三三对 坐,色香味应有尽有的六菜一汤随意摆放在桌上。 陆方池和室友们话多,全程都是他们在聊。 谢时依几乎游离在了几人之外,默不吭声,低垂视线,一直不停在夹面前那盘菜。 她还只夹面朝自己的那一个地方,分量十足的一盘菜很快被掏出了一个洞。 六人桌不小,陆方池照顾女生,唯恐大家夹不到另一头的菜,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夹,隔一段时间就把几道菜换来换去。 换着换着,谢时依面前那盘就成了蜜汁鸡翅。 她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到是什么菜,筷子伸出去就机械地夹。 然而就在她筷尖要碰上一块裹满晶莹糖衣的鸡翅时,一只修长大手冷不防伸来,率先端走了盘子。 第35章 谢时依筷子落空,其余几个热热闹闹的人随之怔住。 大家顺着那只漂亮的手抬头望去,但见本应坐在对角线另一边的云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谢时依旁边。 他端稳那盘蜜汁鸡翅,调换了一盘青椒肉丝。 陆方池瞪大狗狗眼,诧异地问:“哥,你瞒着我学了瞬移吗?怎么突然就跑那边去了?” 云祈充耳不闻,居高临下,定定俯瞰谢时依,没好脾气地问:“是不是给你面前放一瓶毒药,你都能端起来喝了?” 这话讲得又急又冲,谁都听得出来他带了火气。 却没人知道为什么。 陆方池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谢时依面色依旧平平,良久注视那盘青椒肉丝,凝神回顾思索。 桌上几道不是甜口的菜中,她好像只有这道没尝过。 不过也没有心思再尝了。 谢时依扯过一张纸巾擦干净嘴角,淡声说:“我吃饱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话落她就起身离开。 陆方池几人更为惊骇,无不偷偷去瞄云祈。 被谢时依当成空气,无视了个彻底的云祈明显气得不轻。 他呼吸陡然局促,脸上青了又黑,黑了又青,端着蜜汁鸡翅快步回了座位。 众多甜口的菜肴中,蜜汁鸡翅最得他欢心,除非厨师技术实在不敢恭维,往往都会空盘。 然而当下,云祈却连品鉴一番厨师手艺如何的心情都没有,一块没尝,很快扔了筷子就走了。 他急切地迈出食堂,左右张望一圈,瞅见谢时依慢慢悠悠,沿着一条林间小径走。 右手边的超市门口有摆出来叫卖的手工饭团,云祈寻声瞧了两眼,过去照顾了一次生意。 拿上一只分量充足,沉甸甸的饭团,云祈脚尖转向,鬼使神差地踩上了那条小径。 狭窄道路曲曲折折,依流水而建,前方一二十米的谢时依估摸欠缺目的,行径速度尤为缓慢。 云祈拿稳饭团,远远跟在后方,拧眉纠结,要不要加快脚步上前去。 就在这个时候,谢时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即刻加快步伐,绕出了这片园子。 云祈不知所以,下意识跟着提速,踏过她途径的每一块斑驳地面。 /:. 不多时,谢时依赶到了校门口。 不用云祈多费脑细胞揣测,只见一辆黑色跑车有条不紊地驶来,目的明确地停于女生身侧。 谢时依不假思索拉开后座车门,弓腰钻了进去。 云祈一眼认出那是辆保时捷911,当属豪车范畴。 他禁不住心生疑惑,眼看着保时捷载着人疾驰出去,他慌忙拦了一辆出租,拜托司机跟上。 谢时依在学校闲逛时收到宋一的微信。 他照旧独断专行,不问她在做什么,有没有时间,只说让她立刻去见他,并且派了司机来学校。 宋一就是如此,阴影不定,难以琢磨,他心情极差或者一般时,通常让她自己想办法过去,心情还可以的时候才有可能派出司机。 这几日谢时依心绪不宁,情绪消沉,没功夫去管他心情如何。 还是上回那家酒店,那个房间,谢时依扣开房门,见到笑意不浅的宋一,照常冷着一张脸,没有太大反应。 宋一不太高兴,脸色瞬时阴鸷,寒声质问:“你哭丧个脸做什么?老子还没有死。” 谢时依午饭没吃多少,饥肠辘辘,没力气和他吵,极淡地回:“没什么,最近考试有点累。” 宋一对她死气沉沉的回应不大满意,却没再揪住不放。 他今儿心情是真的不错,马上弯起嘴角,扯住她袖子把人拉进屋,笔直往梳妆台带。 桌面一角摆放一只包装奢侈华丽的首饰盒,宋一取出里面一条镶满钻石的手链,不加商量,一股脑往她右手上戴。 不比刘艳,谢时依对一切装饰物都提不起兴致,更不喜欢随时要做事的手上挂上束缚。 她瞅向腕部突然多出来的晶莹链条,无意识蹙了下眉。 “不喜欢?”宋一语气里带有显著的兴奋,“不应该啊,柜姐说女孩子都会喜欢钻石,她要是敢骗老子,老子改天就带人去砸了她的店。” 谢时依没应,疑惑不解地问:“你今天是不是出去做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这般高兴。 宋一堆在脸上的笑淡了些许。 谢时依试探性问:“见了你爸?” 除去对付云祈,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而她才在学校见过云祈,不像是被人找过麻烦的样子。 宋一微微有愣,一屁股坐下,孩子气一样很是骄傲地回:“嗯,我又去了云家。” 谢时依定在旁边,低头俯瞰他,沉吟须臾,还是讲了出来:“你要是被你爸发现,又会被……”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宋一刷地转过脑袋,飞来一记狠毒眼刀。 谢时依感觉自己脖子快要遭殃,忙不迭改口:“你小心点。” 宋一直视她受惊小鹿一样的惶恐眼瞳,再看向她手上自己亲自挑选的钻石手链,眼底的愠色缓缓淡去,唇角又勾起了笑。 “戴好了,不许摘,”宋一忽而下令,“要是敢摘的话,老子砍了你的手。” 谢时依一阵恶寒,下意识摸向手腕。 见他使唤自己回来只是为了套一条手链,没待多久就说回学校复习了。 谢时依往酒店大门走,实在是不太适应手链,尤其这个品牌之奢侈,她若是戴回学校,保不齐室友们会如何想。 宋一恶劣归恶劣,她怕归怕,但只要脱离他视线,她也不会太听话。 谢时依正准备摘下手链收进书包,经过酒店大堂的自动门,刚一踏出去,一眼望见一抹意外身影。 云祈仍然是午饭时那一身悠闲装扮,面色却比那会儿还要难看,无法描述。 寒风呼啸,四下往来频繁,他手里拿一只食品袋,独自挺立。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云祈眉宇凝重,瞳色深沉,不可估量的幽暗潭水一般。 他目不斜视,径直凝望向她。 再顺着她手上的动作,定于那条纤细的,却存在感极强的手链上。 她在食堂吃午饭那会儿,手上可没有这个玩意。 见此,谢时依眼中闪过诧异,脚步不由停顿。 不妙的预感如同沸水般滚滚冒泡,猛烈在烧。 第26章 打架别无视我。 云祈原本是奇怪谢时依为什么会坐上一辆保时捷,她日常打扮简单大方,和奢侈品半点不沾边,否则他也不会禁不住跟来探个究竟。 哪里晓得她会来酒店。 她进去的时间在云祈看来不算短,出来手上就多了一条扎眼的装饰物。 如果云祈没认错的话,她此刻手上这条和他前阵子购买的手链出自同一高奢珠宝品牌的同一批新款。 云祈当时点开图片看过,第一眼就感觉上面一连排钻石俗不可耐。 至于他鬼使神差购买的那条百合花的早就到货了,被随手扔去了抽屉最深处。 他到现在也想不通,自己当时脑袋抽了哪门子的风,会下单一条女士手链。 瑟风一阵接一阵地刮,云祈额前碎发凌乱,莫测深邃的目光一寸寸上移,凝向她一截纤柔细腻的颈。 挺早之前在“白天”酒吧碰到她,她脖子上也系过一条大牌丝巾。 云祈当时心头就闪过一丝怪异,不过没有过多纠结,她戴什么 丝巾与他何干? 眼下却抑制不住地拉出那些画面,反反复复地对比佐证。 他定向她的眸光愈发冷沉深暗,如有实质般的,叫人不寒而栗。 谢时依短暂怔愣过后,不认为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 她双手自然垂落,几步走上前,探究道:“你跟踪我?” 云祈手里捏着冷掉的饭团,轻蔑地低呵一声:“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我跟踪?” 他掀起凉凉眼锋,刮一下她身后硕大而醒目的酒店招牌,再意味深长盯向她手上的钻石链子,轻轻扯动嘴角,笑得讥诮。 谢时依估摸他误会了,不过她在刹那间慌乱后,理智很快回笼,觉得他反应甚至有趣。 不枉费她用尽手段,在他身上花了大半学期的心思。 谢时依没有做任何解释,仰起清秀面庞,扑闪着一双天生水灵剔透,透出莫大无辜感的浅色眼瞳,反问道:“就算我做了亏心事,和你有关系吗?” 这一声好似一记闷雷,结结实实将云祈问住。 他有盛火在烧的眼底暗灭一瞬。 谢时依专注观察,饱览他细致入微的神色变化,不再多做逗留,抬步要走。 她临近男生高挺的身影过去,果不其然,他伸出右手,扼住她胳膊。 云祈力道不轻,谢时依隔着厚重的冬装都能感受到。 她抬起眼眸,疑惑地望去。 “里面是谁?”云祈面色寒凉,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第36章 谢时依还没回答,后方传出一道染有笑意,却难掩阴森的男声:“哟,这么热闹呢。” 一听就是宋一。 谢时依下意识回过头,和云祈一块儿递去视线,但见宋一一身居家打扮,拖着印有酒店标识的拖鞋,吊儿郎当晃过来。 宋一所住的房间有一整面落地窗,朝向恰好是这边。 他平时不喜欢见光,窗帘多是关得严丝合缝,今日不知怎的,谢时依离开后,他突然踱步去了窗边,掀开帘布瞥了一眼。 谁知会瞥见云祈。 于是,他兴致上头地走了出来。 云祈见到他,再看向咫尺之距的谢时依,先前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宋一三两步靠近,阴邪的视线扫过云祈和谢时依胳膊紧密相连的手。 他忽地伸手扯过谢时依另一条胳膊,强势蛮横地把人扯向自己。 “和老子妹妹拉拉扯扯,像话吗?”宋一顺势将手搭上谢时依肩膀,把娇小女生揽入怀中,下巴一抬,不太客气地问。 云祈右手猝不及防一空,他没吭声,上前一步,将左手上碍事的饭团往谢时依手中一塞,一拳就朝宋一的面门挥了过去。 他看这人就没顺眼过,上回就想揍他了。 这回变数来得太快,谢时依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云祈那一拳使了狠力,宋一登时被揍得脚步虚浮,踉跄几步,不自觉松开了谢时依。 谢时依拖着一只饭团,回过神时,两个男生已经扭打到了一起。 他们身高体形所差无几,下手都没有收敛,你一拳我一拳地招呼对方,谁也没占到上风,谁也没落个好。 谢时依眼看着他们脸上很快挂了彩,焦灼不堪,想要前去拉架,却发现压根近不了他们的身。 他们互殴得太猛了。 仿若每个人心头都压了源源不断的窝火,纯属将对方当沙包发泄。 好在是白天,还是在星级酒店门口,酒店安保人员很快出来制止,将两人分开拖远。 云祈和宋一冲上头顶的火气居高难下,挣扎着还要上去揍人。 谢时依瞟过他们青一块红一块的脸,实在看不下去了,竭力吼出一声:“你们够了,是不是想去派出所打?” 云祈和宋一才缓了须臾,没再和安保人员对着干。 宋一是这家酒店的vip客户,云祈也曾在这里刷过脸,酒店工作人员一时难办,总不至于真把两人扭送去派出去。 谢时依掉头走人,云祈也跟着追了上去,强硬地说:“你和我回去。” 宋一见状又要挣开安保人员,握紧拳头去收拾人。 手机进来一条谢时依的消息:【如你的意了,云祈都为我打架了。】 确实是宋一掐住她脖子,命令她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云祈,骗人骗心。 宋一脚步僵停在原处,望向速速走远,前后脚坐上同一辆车的两人,呵地笑了起来:“好,很好,真他妈好。” 话音未落,他扬手一掷,啪嗒一声脆响,手机重重砸向地面,四分五裂。 谢时依和云祈并排坐在车子后排,两个人都恨着一口气,谁也没吱声。 宋一一出手就会下死手,但通常喜欢往人上半身的软肋打,这次却狠狠招呼了几下云祈的脸,不知道有多看不惯。 谢时依坐姿笔挺,气呼呼地直视前方,不经意瞟过云祈正在渗血的嘴角,怒意更重。 活该。 谁叫他一言不合就开打? 当自己几岁? 管控不住情绪的幼儿园小朋友吗? 然而途径一家药店,谢时依禁不住叫司机靠边停车,下去买了一些处理外伤的必备品。 重新回到车上,她仍是一言不发,直接把一袋子药物扔给他。 云祈后辈稍稍倚着靠背,没接,任由塑料袋躺在大腿上。 一直到抵达学校,两人下了车,云祈随手拎上那个袋子,没有半点打算使用的意思。 谢时依不想管他,可是疾步走出去几步,又鬼使神差地倒退回去,伸手去夺那只袋子:“你不用就还给我。” 云祈抬手躲开,说什么也不肯把到手的东西还回去。 谢时依快被他气出胃病,干脆扯过他胳膊,带去附近一处偏僻角落的长椅,不由分说把他按下去坐。 云祈被动地跟上她动作,微有惊讶,旋即看见她扯过塑料袋,取出碘伏和棉签,点涂到他破皮的嘴角。 不过不比上回给他处理手背上的伤处一样缓慢轻柔,谢时依怀揣火气,下手不管不顾,甚至故意加了些许重量。 就算她使出全力,也不可能比得过宋一一记猛拳的分毫,云祈挨揍时都没吭上半声,此刻却立马溢出轻嘶,完全无法忍受的模样。 谢时依再度要用沾满碘伏的棉签的手稍微一顿,嘴里却没有半句好话:“自作自受。” “是,我他妈自作自受,”云祈没好气地承认,“大冬天的不回寝室躺着,跟你跑出去吹冷风干嘛?脑子有毛病。” 谢时依头一遭见他愤懑地骂自己,略微愣了下。 她举着棉签,垂眸盯住他问:“你为什么这么生宋一的气?” 云祈激动的面色好像被瞬时封冻,哑然片刻。 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就是很气。 “看他不爽。”云祈别过脸,怒不可遏,干巴巴地回,“很不爽。” 谢时依瞅着他因为猛力说话,嘴角伤口又在撕裂,她没再追问,三两下涂完药便转身走人。 云祈万分清楚她不仅在生他今天的气,还有之前的。 他着急忙慌站起来,冲着她背影喊:“我让人查晋安雄了。” 谢时依急促脚步稍作停滞,心脏不由提了起来。 云祈大步走上前说:“查到的内容很正常,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晋叔,也是新闻里面经常报道的那些。” 谢时依满含期望,较为激动的一颗心似是被绑了千斤巨石,忽地被一股蛮力拽回谷底。 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假如晋安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能让一个未有涉世,始终被家人严密保护的大学生轻而易举查出来,也不会逍遥自在这么多年了。 要知道晋安雄也只是一个小喽啰,他的背后可是有庞然大物 云祈愿意去查已经是一个挺好的开始了。 谢时依重新抬起脚步,要往前走。 云祈慌慌张张伸出手,拉住她衣袖。 谢时依步子又一次停下,偏头瞅他,流露不解。 云祈捏住她蓬松袖子的指节紧了紧,忐忑得有些不自然:“你,还生我的气吗?” 谢时依瞳光微有晃动,如同大人训小狗般地反问: “你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 云祈斩钉截铁地回:“没有。” 不管是早前在车上关于晋安雄的谈论,还是今天和宋一互殴,他都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谢时依秀眉蹙了蹙,甩胳膊挣脱他,想快速离开。 云祈眼疾手快,用整只手包裹住她胳膊,逼得她停泊。 他焦灼地,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你生气可以骂我,打我。” “别无视。” 第27章 一半不是来看我的? 此话一出,云祈估摸都认为绝对不像自己会说的,和中了邪蛊一样。 他小惊一跳,慌慌忙忙松开了谢时依。 谢时依迟钝地反应了好几秒,确定不是听错,讷讷地应:“哦。” 她重新迈动脚步,踏过一块石板,愈走愈急。 云祈在原地驻足良久,再也瞧不见那一抹清雅倩影,他才捡起装满药物的塑料袋,从反方向回了寝室。 陆方池和其余两个室友都在,三个人原本各玩各的,晃见他脸上醒目的伤处,无不惊叫起来,团团围至跟前。 “靠,活久见啊,还有人能伤到祈哥?” “你这不是化的战损装吧?” “什么情况?突然想通了咱们可以靠脸吃饭,准备进军娱乐圈拍戏了?” “谁化战损妆还化上的药?他这嘴角一看就是涂了东西。” “自己上的药吗?” “不然呢?他还能容忍哪个妹子给他上药?” 三个大男生七嘴八舌,能搭台唱戏,云祈嫌他们聒噪,横过去两眼算作警告,一言不发地走去书桌。 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其他人再打趣两句就回去戴上耳机打游戏。 只有陆方池不死心,仍旧围在云祈身边,来回摸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探究。 云祈自动无视他,拉开抽屉,把带回来的塑料袋塞进去。 拉住抽屉把手,要推进去关合时,云祈无意识停住,伸手去够最里面的一只首饰盒。 他方才让关了禁闭多日的盒子重见天日,还没弹开盒盖,陆方池眼尖地认出:“这不是我女神代言的牌子吗?你怎么也有?” 云祈恍若被一柄长剑正中胸口,“哐当”一声大响,他赶忙把首饰盒扔回原位,猛地关掉抽屉。 第37章 却关不住被勾动旺盛八卦欲的陆方池。 他趴去云祈肩膀,直勾勾瞅向那只抽屉,双眼比闪烁星子还要亮堂:“这不是你买给哪个妹妹的吧?” “当然不是。”云祈否认得又急又快,好似慢一秒就会再难解释。 陆方池当然不信,云祈一抬肩膀甩开他,直截了当地说:“滚。” 见到他炸毛,陆方池觉得更有意思。 他老神在在,再绕着云祈走了一圈,重点去瞧他脸上的伤。 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挨的。 “这也和谢妹妹有关?”陆方池指向他破皮明显的嘴角问。 他清楚他有过替谢时依出头,教训校篮球队两个男生的先例。 云祈轻薄的双唇碰到一起,不予理会。 陆方池便知晓答案了。 他眉飞色舞起来,一面溜回自己书桌,一面啧啧笑道:“某人坠入爱河咯。” 云祈随手抄起一本书,朝他屁股上砸,更大声地骂:“去你丫的,少他妈胡说八道。” 不知是不是扔书的动作过于用力,他心脏陡然增速,震声清晰显著。 前所未有。 此时彼方,谢时依慢吞吞走回寝室,神思恍惚,心绪乱飞。 开门撞见一个要外出找男朋友的室友,被她提醒:“你在哪里买的饭团?馅料好丰富啊。” 谢时依后知后觉低下头,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拿有一只分量不轻的饭团。 她怔怔回想须臾,记起来这是云祈去揍宋一之前硬塞过来的。 早已凉透了。 她给云祈处理嘴角伤口时,将它放去了一边,不清楚为什么现在还在手上。 大约是离开的时候又稀里糊涂拿上了。 “哦,就在学校里面买的。”谢时依也不清楚云祈在哪里买的,心虚地搪塞。 好在室友慌着出门,没有刨根问底。 谢时依拿着饭团走进去,思索拿它怎么办。 她午饭没怎么吃,这会儿饿得发慌,但寝室没有能够加热食物的电器,她不想在大冬天吃冷食。 这个时候,微信上的三人小群弹出消息:【@十一,姐回来了,有空来阿华这儿。】 是刘艳。 她和结识不久的富商外出旅游了一大圈,总算是回北城了。 谢时依正好感觉脑子一团浆糊,想出去放风清醒清醒,即刻应了“好”,带着饭团过去了。 早点铺早已打烊,卷帘大门紧闭,谢时依推开为自己留的小门,率先见到阿华。 她坐在椅子上,放松地解了口罩,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不时敲打键盘几下,嘴边漾出难得一见的笑。 谢时依赶紧关好小门,上前问:“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阿华匆匆忙忙收好手机,潋滟的狐狸眼闪烁不定。 谢时依正觉得奇怪,刘艳扭着纤细妖娆的腰肢,端一盘包子馒头从后厨出来。 她觑一眼阿华,揶揄道:“我来之后盯她好几次了,都是这个傻样,不知道被哪个小男生勾去了魂。” 阿华腰杆挺成笔直线条,双手攥紧手机,一口否认:“我哪有。” 双颊却渐渐浮出红晕。 不说深谙男女之事的刘艳,就连谢时依都瞧出了不对劲。 “真的是小男生吗?”谢时依由不得好奇,毕竟阿华不比刘艳,从来没有表现过对异性的丁点儿念头。 阿华羞臊,但架不住两人轮番逼问,说出是在和一个短视频软件上认识的男生聊天。 对方顶着花园宝宝的头像,一天不定时发来好几条消息,阿华原本嫌烦,动了将人丢去黑名单的念头。 然而就在她指尖点动,即将拉黑他时,蓦地瞟见对面巍峨高耸的写字楼走出一男一女,他们衣着光鲜,举止亲近。 谢时依和刘艳对视一眼,不用细问也知道她当时瞧见的多半是云海山和现任妻子。 阿华脸色登时大变,眸色狠厉,恨不得去后厨抄起一把最为锋利的菜刀,直奔他们而去,心情跟着一落千丈,沉入深渊。 恰好,手机上烦人的网友发来一连串撒娇卖萌的表情包,不乏有两张特别软糯可爱,惹人发笑。 宛若瞬间被一团柔和的棉花紧紧包裹,阿华烦躁到濒临失控的心绪没来由地受到安抚,徐徐平缓。 于是,阿华将这个账号留在了列表,偶尔心情不错,还会理睬他两句。 “你们不要一个劲说我啊,说你们。”阿华不好意思地说。 谢时依和刘艳笑了下,后者捡起一只包子丢进嘴里,岔开话题:“我这次出去刷卡刷疯了,那边,全是给你们带的。” 她下巴一抬,谢时依和阿华顺势望去,另一张桌子上堆放了大大小小二三十个购物袋。 刘艳自身喜好华丽的奢侈品,但绝对不会像宋一一样,一股脑地也送大牌,她挑选的往往是她们喜欢且需要的,她们都欣然接受。 “这个男人真的好吗?”谢时依想起刘艳以前遇到过几个骗色的渣子,不由担心。 “现在看来还不错,老婆是真死了,丁克,最重要的是出手贼大方。”刘艳两口解决一只包子,“就是长得一般般,不过名下有不少叫得上名字公司,连锁超市,影视,对了,还有一家搞新闻的。” 讲到这里,她看向谢时依:“你毕业以后可以走他的门道。” 谢时依明白她待她们始终像大姐姐,有任何好事都会想到她们。 只是她毕业后…… 刘艳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啊呸,你怎么会在国内毕业呢,你要给我们远走高飞。” 谢时依淡淡弯了下唇,走向摆放在一角的微波炉,把带来的饭团放进去加热。 刘艳惊奇:“你来这儿还自带吃的?” 谢时依可和她一样,最馋阿华的厨艺,哪怕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馒头,阿华做的都能叫人吃过不忘。 谢时依操作好微波炉,顿了顿,如实说:“云祈买的,不吃浪 费了。” 刘艳和阿华相视两眼,正想问她和云祈最近怎么样了。 谢时依迟疑须臾,一五一十告知了今天的事情。 听罢,刘艳连最爱的肉包子都不吃了,拍手叫好:“可以啊十一,成功一大半了,拿下他指日可待。” 下午瞅见云祈跟来酒店,且亲眼看见他去揍宋一,谢时依便有感觉,此刻听见在男女一事上最富经验的艳姐也这样说,她更加确定。 她眼睫莫名其妙胡乱颤动,心跳愈发急促,快要失控似的。 刘艳精描细画的妩媚双眼直直盯她,没放过她任何一个不自觉的神色变化。 刘艳一挑眉,颇有意味地发出一声“哟”。 谢时依心慌意乱得更加明显,忙不迭发问:“剩下的一小半呢?” 刘艳笑声放肆明艳,狡黠地回:“想个法子,使点儿手段呗。” —— 数九寒冬一天天地过,料峭霜冻漫天席卷,无孔不入。 谢时依忙完几场专业考试,偶得空闲,无不在考虑一个问题—— 该想个怎样的法子,对云祈使点怎样的手段? 一学期忙活下来,她能把二人的关系从零开始推进到这里已是不易,还能在哪里加一把火,促进量变到质变呢? 不清楚云祈近期是不是同样忙于期末考,谢时依有较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校园论坛也没他最新动态。 再度得到他消息已是月末,刘艳告知他晚上要去“白天”。 谢时依在学校吃过晚饭,坐公交过去,正好赶上酒吧开启营业,三五成群的客人们鱼贯而入。 刘艳陪富商去应酬了,谢时依挤在人堆里,独自往里走。 她不停东张西望,寻找熟悉身影。 还没找到,右边胳膊袭来一股强力,被人往偏角拉。 谢时依悚然一惊,反射性想要甩开,先听见一道磁性的,金属碰撞一样有质感的嗓音:“你怎么还敢来这儿?” 耳熟的男声响在耳畔,谢时依心头一松,止住动作回过头,果真看到了云祈。 多日未见,他脸色紧绷冷淡,似是一见到她出现在这里就想起了早前发生的不愉快。 “我,来看你演出。”谢时依低下脑袋,赧然而小声地说。 云祈握在她胳膊上的指节蜷了蜷,快速扑闪的黑长眼睫试图遮掩眼底汩汩上涌的不自然。 他不咸不淡“哦”了声,松开她往前走。 谢时依云里雾里,杵在原地没动。 云祈察觉到,回过头喊:“不是来看我的?” 谢时依盈润的双眼眨巴了下,有些茫然。 云祈英挺的眉宇缭绕不耐,不容置喙地催促:“还不跟上。” 第28章 后台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等。 谢时依怔愣一瞬,忙不迭跟了上去。 云祈方才抵达,距离上台还早,要去后台准备。 谢时依同他穿过宾客盈门的嘈杂,进入安静不少的员工通道,根据指示牌猜出他是想带自己去哪里后,不解道:“我是来看你演出,可以在外面等。” 第38章 “我换衣服,化妆,做造型要花不少时间。”云祈边走边回。 “我知道啊。”谢时依满腹疑惑半点未消,“我能等的。”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等。”云祈忽地停下脚步,面朝她,不算客气地说,“外面人那么多,那么复杂,万一你又招上了谁?” 他语气急促,一气呵成,听得谢时依一双鹿眼睁得浑圆,茫然又无辜地闪。 云祈自觉别扭,错开视线,干巴巴地找补:“我的意思是你那么笨,一不小心惹了祸,我是不是又要看在校友的份上去帮一把?” 谢时依:“……” 她弱弱地嘀咕:“你也可以不帮。” 云祈目光重新定回她身上,火气萦绕,一幅忍无可忍,即将发作的样子。 谢时依赶忙快步往前走,站到挂有后台标识的门口,眼巴巴望着他过去。 云祈气得低笑了一声,拿她是真没辙。 他迅速走过去,推开厚重房门。 谢时依第一次涉足后台,只能说“白天”不愧为北城顶有名气的酒吧,财大气粗,划出的后台面积不小,可供换衣、梳妆等等。 后台到了一个人,是云祈一时兴起加入的乐队的吉他手兼主唱。 瞅见云祈带着一个女生进来,吉他手停住挑选服装的动作,音调上扬,高声打趣:“哟,这位是对象啊?” 谢时依赶紧摆手否认:“不是不是。” 云祈莫名觉着这话有些刺耳,懒懒地应:“小跟班。” 加了个“小”字当前缀,谢时依听着感觉怪怪的。 云祈两三步走去整齐排列的衣架前,快速挑了一身。 换衣区在转角后面,他进去之前,让服务员送来几份摆盘精致的零嘴和水果,给谢时依指了个位置:“上那儿待着。” 吉他手笑嘻嘻地补充:“那是他常做的位置。” 谢时依轻轻点了点头,乖乖过去坐下,边吃水果边等。 不多时,云祈声音传出:“赵哥,我穿在里面的短袖忘了拿,随便找一件给我。” “成。”赵哥,也就是那个吉他手马上大嗓门地应下,从衣架取出一件纯黑的短袖。 他正要往换衣区走时,谢时依擦干净手站起身,提议道:“我去送吧。” 赵哥打趣着笑了两声,毫不犹疑将衣服递给她。 此处的换衣区类似于服装店的试衣间,每一个隔间都用帘布遮挡。 谢时依抱着衣服走向唯一一个拉上帘子的隔间,红唇张动,正想开口知会一声,只听“哗啦”一响,厚实帘布从里面扯开。 云祈站于一步之遥,下身一条宽松的休闲裤裤头堪堪压住半截深陷的人鱼线,往上便是□□。 谢时依始料不及,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比胳膊还要白上一个度的肌肤,饱满挺括的胸肌,线条清晰的紧致腹部,由不得大惊失色。 她瞠目结舌,仓皇背过身,手上的短袖险些掉去地上。 云祈同样错愕,他叫的是赵哥,回应的人也是赵哥。 他心想大老爷们来送衣服能有什么顾虑,才会听见脚步声就扯开了帘子。 哪里晓得来的人会是她。 “哗啦”的响动再度刺过耳膜,云祈赶忙合上了帘布。 谢时依双颊火烧一样,止不住地增温,急步要走。 可一想到手里没送出去的衣服,逼不得已停了下来。 她羽睫战栗,颤颤巍巍说:“短,短袖。” 帘布尾端裂开一条缝隙,伸出一只修长的,青色脉络性感贲张的手臂。 谢时依稍微侧过身,将衣服塞他手里就跑了。 云祈迅速扯回手,捏住沾有女生温度的短袖,一动不动地挺立,兀自平复好久。 他缓慢低下头,仔细瞅了几眼这具再熟悉不过的身体。 心想最近因为新成立的游戏公司忙得飞起,但幸好没把打球撸铁丢一边,该有的肌肉轮廓都有。 还算看得过去。 向来利索,不喜拖泥带水的云祈在里面磨蹭了好久。 等到他终于换好衣服出来,谢时依脸颊依旧烫得厉害,眸光闪烁,无法直视他。 余光瞟见他径直走来,谢时依刷地蹭起身,急不可耐地说:“我出去等你。” 云祈脚步略作停滞,没阻止。 望着她惊惶逃开,快要走成顺拐的背影,他忽地联想到,前阵子在学校操场附近的更衣室,胆大包天,要闯进屋看他换衣服的人是她。 现在猝不及防撞见了,羞得无路可走,恨不得掘个地缝钻进去的人也是她。 还真是多变。 也真是可爱。 云祈由不得牵动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谢时依走出后台没多远,一个女服务员走来,礼貌地领她前往一处卡座。 卡座 位置一顶一的好,正对舞台,在这家人满为患的酒吧,平常可以说是千金难求。 服务员解释说这是云祈指定的。 茶几上摆放有和后台相差无几的吃食,谢时依却没多大心思品尝,入耳周遭此起彼伏的嘈杂,感受着怦然乱跳的心脏。 好不容易脱离有云祈所在的区域,万鸟齐飞般哄乱的思绪稍稍得以平稳,全场狂乱扫射的灯光骤然一变,朝舞台聚焦。 轮到云祈所在的乐队出场了。 出乎意料的是,舞台上只摆上了架子鼓,出现的也只有云祈一个。 台下众人无不惊奇,七嘴八舌地问:“今晚不是乐队演出吗?怎么只来了一个?” “他们乐队不会只有他一个吧?” “管那么多,人帅就完事了,我就是冲着这个鼓手来的。” 面对数不胜数的询问,云祈充耳不闻,他闲散地坐到架子鼓前,手持鼓棒,伴随音乐开鼓。 谢时依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卡座,情不自禁望向舞台。 台上的男生发型精细打理,衣着却是极度简单,上半身不过一件纯黑短袖。 谢时依一眼认出那是她递给他的那件。 而他原本只想用它做内搭,外面还挑选了别的华丽款。 谢时依来不及思索背后的原因,打鼓愈发激烈的云祈倏忽抬高视线,越过人山人海,笔直朝她望来。 男生深邃的双瞳恍若平静海面骤起的涡旋,力道狂妄,强势引诱方圆百里。 谢时依身处漩涡正中,逃无可逃,没稳定几分钟的心脏极速下坠,又高高抛起,跌宕得堪比坐跳楼机。 她脸蛋恍若火烤,热得吓人,仓皇避开视线,端起一杯冷水猛喝一口。 现场灯光炫彩缤纷,云祈似是只入目了一抹娇羞坨红,嘴角轻狂上扬,目光凝滞,定住她一瞬不移。 他没来由地燃起顽劣,想不断加深那份艳红。 最好能红得滴血。 下台后再跑去她跟前问:“脸怎么这么红?” 云祈一个人登台,照旧没开嗓唱歌,一面锁牢目光,一面酣畅淋漓地打鼓。 他胸腔起伏逐渐急促,鼓点随之密集,现场氛围轻而易举被他带上高/潮。 然而就在大家你呼我喊,又笑又跳,一派群魔乱舞的时候,全场几十上百个灯组蓦地熄灭,四下全黑。 台上高亢的鼓点登时哑然,台下的客人们停下舞步,不明所以,摸黑叫嚷:“什么情况?” “停电了?” “妈的,酒吧还会停电?” “电路故障吧。” 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不少人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墙壁四周的应急灯亮起微光。 谢时依同样打开了手机电筒,借由点点光亮望向舞台。 那里的云祈不太对劲,太过宽阔的台上只有他和一台冰凉的架子鼓,零星灯光难以蔓延过去。 他身上应该没有手机,大半个身子隐于全黑之中,脑袋低垂,额发遮眼,强悍的手上像是突然泄了力气,一双鼓棒滚去地上。 谢时依直觉怪异,起身想要朝台上走。 奈何前方舞池的人们你推我挤,开始骚动,在昏暗间将她的前路阻拦得严严实实。 等到几分钟过去,酒吧工作人员启动备用电路,大堂光线重新恢复,谢时依再往台上望去,只剩架子鼓了。 摆放的位置明显发生了变化,好几个东倒西歪,座椅和鼓棒一样,滚去了地上。 谢时依赶紧跑去后台,仍然没瞧见云祈,只得向吉他手打听:“云祈呢?” “不知道啊。”吉他手一知半解,“他不是在外面打鼓吗,非要单独上一场,说人家是来看他的。” 谢时依心下惶惶,没心思理会他言语间的打趣,跟着找了出去。 她慌张地东张西望,向路过的服务员打听。 经过一处转角时,遇上一个服务员装扮,和谢时依年纪相仿的女生。 女生样貌平常,踟蹰在原地,身前的双手快要搅成麻花,凝望一个方向,焦灼得想要抬步,可又不敢过去。 谢时依忙于找人,没功夫理会她的反常,径直擦肩而过。 第39章 女生却喊住她:“唉。” 谢时依停下脚步回过头,直视她惊慌失色的脸,不确定地问:“你叫我吗?” 女生点点头,声音极小地说:“你是在找云祈吗?” “嗯。”谢时依凝视她片刻,认出她是上回来这边兼职,帮过一把的女生。 女生指向斜侧面一条岔路:“我好像看见他往那边去了。” “谢谢。”谢时依没纠结她怎么认识云祈,马不停蹄找过去,可算是在舞台后方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把人找见。 然,云祈一改往昔的潇洒倨傲,破天荒地蹲在墙角,双手抱膝,脑袋埋入臂弯,修竹般高挺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极度弱小无助,初生雏鸟一般。 谢时依万分诧异,走近瞧见他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她茫然无措,缄默须臾,蹲下身,轻轻去拍他肩膀,小声唤:“云祈?” 云祈仿若被尖针利刺猛力扎过,突地昂起脑袋,光洁饱满的额头冷汗涔涔,满目惶恐。 他好像才知道酒吧电力恢复了,空洞地盯了片刻天花板上的电灯。 他扶住墙壁,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前走,逃也似的。 谢时依忧心忡忡,亦步亦趋地跟上。 云祈熟悉这家酒吧,驾轻就熟地找到最近一个卫生间,站去男女共用的洗手台前,放冷水冲脸。 看着他弯曲上半身,埋下脑袋,往脸上泼了一捧又一捧凉水,谢时依愈发觉得不对劲。 等到他直起脊背,终于放水龙头一把的趋势,谢时依从荷包里翻找出纸巾,递过去时试探性问:“你怕黑吗?” 全场灯组猝然熄灭,只剩微弱灯点的时候,他就开始出现异常。 云祈“啪”地一下关掉水龙头,音色又沉又冷:“不是。” 谢时依还想再说:“你……” “我说了不是。”云祈无所顾忌,暴劣地吼,“滚开。” 第29章 消气随时找我。 他这一声分贝极高,语气之冲,裹挟显而易见的怒火,势不可挡的爆发岩浆一样。 准备过来洗手的客人都吓了一跳,唯恐殃及池鱼,掉头去别处洗。 谢时依作为被吼的对象,双颊一白,双瞳盈满惊惧,手中一包手帕纸快被攥成一颗紧实的球。 云祈惨无血色的脸上全是水渍,湿漉漉的额发凌乱垂落。 他瞟见她近乎呆滞的面色,愈发烦躁,大步朝外面去。 谢时依清楚他正在气头上,见不得旁人,识趣地没再跟去。 没过多久,之前领她前往卡座的女服务员找来,说安排了车,送她回学校。 至于这个车是谁安排的,不言而喻。 只是上车的只有谢时依。 她孤零零端坐在后排,手中还攥有那包早已挤压变形的手帕纸,神情凝重,脑海中倒带似地回顾今天晚上的种种。 恰逢这个时候,刘艳发来消息:【姐想了好多对云祈使手段的法子,都觉得一般般,被我叉掉了。】 【奶奶个腿儿,他有没有弱点啊!】 谢时依眼前再度闪现今晚云祈一系列反常,缓慢敲出:【他应该怕黑。】 刘艳秒回:【法子这不就来了。】 —— 又在寒冬腊月熬过几场惨绝人寰的期末考,一学期便到了尾声。 最后一堂考试铃声打响,室友们兴高采烈地奔回寝室,忙于收拾行李飞往老家。 相比起来,谢时依不显一丝急切,送走她们后,照旧不慌不忙去空教室自习。 这天一早,她走出只剩自己,空空荡荡的寝室,穿行在人烟稀少的走廊,耳闻路过两个女生激动地说:“那是云祈吧?我没看错吧?” 云祈的名字时常充斥在校园的边边角角,尤其是女生扎堆的地方,谢时依听过即过,没多想。 如何料到走出寝室楼就见到了他。 接近零度的气温 ,云祈仿佛感知不到森森寒气,所穿不过一件休闲的冲锋衣,长身修挺。 他站在楼门口,手上拎有一个纸袋,约莫装的是吃食。 谢时依脚步稍作停顿,定睛瞅了他一下,重新迈动步子,绕开他走。 云祈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跨动脚步追了过来。 谢时依掀起眼帘,冷淡瞧他。 “早饭,趁热吃。”云祈递上手里的纸袋。 谢时依置若罔闻,虽然她才出寝室,胃里面的确空空如也,但没有要接的意思。 她一个劲儿朝前走。 云祈迈动一双大长腿,轻而易举跟在她旁边:“那天是我失控了,脑子不正常,不该吼你。” 那天他的脑子确实混乱不堪,难以正常思考,压根不清楚身旁站的是谁。 他走出去好远才后知后觉到不妥,但头痛难忍,无法回去解释,下意识害怕被她再问,只得先让服务员安排车送她回去。 类似的话,云祈过去几天通过微信发来过无数条,谢时依都置之不理。 当下她也不打算理会,脑袋偏去一边,走得越发急促。 云祈最受不了她的无视,又慌又烦,一个侧步横去前面,用高大身体拦住她去路。 谢时依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云祈浑身上下的肌肉不如宋一夸张,但好歹是特意练过的,胸肌结实。 谢时依这一撞感觉和撞上了一堵硬墙没什么两样。 脑门吃痛的刹那,她慌忙退后一步,反射性抬手揉额头。 云祈不想她会撞上来,心头一紧,着急忙慌凑近去瞧:“撞痛了?” 谢时依赌气般地避开他,用手挡住了额头。 云祈急得一手扼住她手腕,强硬地拉远几寸。 谢时依的右手再也动弹不得,索性也不对着干了,任由他瞧,可依旧梗着脖子不吭声。 云祈仔细打量了数眼,确定她额头只是泛出细微红意,没有大碍,才松开她的手。 谢时依一得以自由就抬步离开,云祈无可奈何地跟上,告饶似地问:“怎样才不生气?” 谢时依唇瓣轻轻抿起,无论如何不开口。 云祈真没见过比她还倔,还难搞的女生,没办法,追着去了新闻学院的空教室。 宽阔敞亮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云祈厚脸皮地坐去谢时依身侧,解开纸袋,分出一份早餐推去她手边:“真的要凉了。” 谢时依仍然不为所动,置之不理。 “行,我丢垃圾桶,反正凉了也不能吃了。”云祈捡上那份早餐站起来,作势往后面的垃圾桶走。 谢时依知道他真能干得出来,伸手夺过了早餐。 和他过不去,但不能和食物过不去。 粒粒皆幸苦。 云祈心满意足地扬起唇,坐下和她一块儿吃。 “你考完了还看书?”云祈靠坐椅背,悠闲地吃水煎包,瞟着她桌上比板砖还厚的专业书,费解地问 谢时依小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看在食物的份上,勉为其难应了句:“下学期的。” 云祈意外地挑了下眉,又问:“什么时候回去?” 谢时依眼睫低垂,淡然的目光锁在专业书上:“我不回去。” 云祈咀嚼水煎包的动作一顿。 谢时依翻过一页书,不太所谓地说:“我申请了假期留校。” 学校的确会有一批学生申请假期留校,但绝大多数在暑假,毕竟寒假有春节。 春节之于国人的重要程度无需多言,很少有人在这个节日还愿意漂泊在外。 云祈定定望向女生柔婉清雅,比山野百合还要纯净无害的侧颜,艰难咽下包子。 他张口想要问个究竟,可又讲不出口。 谁都存在难以启齿的秘密,好比那日在“白天”发生的事,他不想说,更不想有人问。 看谢时依忙于啃食书本,云祈也没闲着,吃完早饭把两人的垃圾带去仍完之后,外出了一趟,回来手里多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资料。 他成立的游戏公司接了一个新项目,最近都在加班加点赶进度。 谢时依效率极高,学完今天上午的任务,好奇地往他那边瞟。 他没有避讳,一门心思敲代码,由着她审视。 谢时依定睛瞧了半晌,结合他胡乱扔到旁边的纸质文件,慢慢看出点儿端倪。 “你成立了游戏公司?”谢时依注意到文件上的注册公司名为“祈风科技”。 云祈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随口应道:“嗯。” 谢时依狐疑:“你家不是开公司的吗,毕业以后不直接接手?” “不。”云祈斩钉截铁地回。 谢时依忙问:“为什么?” 云祈倒也没隐瞒,一面专注电脑屏幕,一面漫不经心地讲:“我爸当年是一穷二白的村里孩子一个,认识我妈以后,白手起家成立云耀,一步步发展成今天的规模,我也要像他一样从零开始。” 听到最后,谢时依心里响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第40章 云海山是从零开始吗? 他不止一次在媒体面前公开表示对已故发妻的感念,承认当年的起步资金是出生中产的发妻的丰厚嫁妆。 如今云祈创业,又是从零开始吗? 云海山经营半辈子,早已为他这个最为宠爱的儿子积攒诸多,不说雄厚的资金支持,遍布商政两界的人脉已是无敌。 “你是有多崇拜你爸?”谢时依竭力压抑一腔怒火,虽说早已知晓,仍是问了出来。 “当然,”云祈毫不犹豫,“云耀从一个桥洞底下的小地摊到今天的上市集团,我爸用了二十年不到,尤其是最近十年,云耀高速发展,强势扩展了一系列板块,他太厉害了,我得向他看齐。” “不,”云祈倏然改口,自信飞扬地说,“我要超过他。” 谢时依心底的嗤笑再也压不住,明晃晃地挂上了脸。 云海山确实厉害,云耀集团近十年的发展速度势如破竹,近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和爱之家福利院,和地下室那些精心培养的男孩女孩脱不了干系。 被迫出去接客的哪一个不是在替他拉人脉,做交易,想方设法套取情报? 云祈敲完一段代码,回过头,瞧见谢时依一脸愠色,盯向自己的眸光不善。 他无意识挺了挺腰杆,琢磨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 谢时依主动开了口:“我还没有消气。” 话题转换得如此迅速,云祈禁不住莞尔。 他调整坐姿,正面向她,纤薄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双瞳明亮,好整以暇地回:“我怎样做才能让你消气?” 谢时依思忖片刻,记起刘艳的提议,说:“假期出来一趟。” 云祈的寒假早就计划妥当了,不是忙祈风科技新接的项目,就是陪伴家人,方玲玲已经安排好了全家出国度假。 可以说除去专门空出来的今天,他后面每天的行程都满满登登。 但云祈迎上那双清亮晶莹,一眨不眨望向自己的眼,不假思索应下:“行,随时找我。” 第30章 电影是我想约你出来。 谢时依找云祈出来的这天是腊月二十八,过年前两天。 云祈清楚她住寝室,提前将大g开到了楼下。 谢时依磨磨蹭蹭收拾好,走出寝室楼,云祈身穿一件风流洒脱的羊绒大衣,悠哉地立在副驾驶旁边。 昨晚风雪交加,又降了一次温,此刻铅云滚滚,萧瑟北风卷动冰碴子刮过,刺得人皮肤生疼。 云祈浑然不觉,赶快拉开副驾车门,催促道:“快上车,外面冷。” 谢时依用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将自己裹成了一颗行走的雪球,瞟一眼他不知道比自己单薄多少倍的衣着。 她边朝他快步走去,边想问他既然知道今天冷,为什么不在车里等。 然而还没问出口,谢时依凑近副驾驶,弓腰准备钻进去时,瞧见座位上摆放一只礼盒。 体 积不小,丝绒质感颇好。 谢时依以为是云祈放在这里忘记拿开,直起身说:“我坐后面吧。” “坐什么后面?我是你司机啊?”云祈干巴巴地说,“那是给你的。” 谢时依更觉奇怪,指了指自己:“给我?” “新年礼物。”云祈错开目光,言简意赅地说。 谢时依微微愣住,迟疑着坐上去,将盒子抱到腿上,有点不知所措。 云祈绕过车头,坐上驾驶位,瞧她小脸怔然,呆愣傻气得有些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 他先启动车子,平稳驶出。 然而等待抵达目的地,车子熄火,谢时依还是差不多的状态,云祈实在憋不住,不耐烦地扯开安全带,提醒道:“不打开看看?” 谢时依的双手才似恢复运作能力,小心翼翼揭开盒盖。 是同系列的围巾帽子和手套,羊绒面料,一眼可见的蓬松柔软,整体是纤尘不染的净白。 可以说是全套过冬设备,符合这个哈气成冰的冻人时节。 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团温暖的松软,谢时依不由走神,她有多少年没有收到正儿八经的新年礼物了? 谢时依依稀记得没被拐来北城之前,爸爸妈妈总会在年前抱她去商场,由着她挑选新年礼物。 他们总会爽朗地笑说:“常欢看上的我们都买。” 自打来了这座庞大又虚无,陌生而悲凉的城市,谢时依只觉寒冬漫长刺骨,不说新年礼物,就连春节都打心底里排斥。 阖家团圆,又与她这种漂泊无依的“孤儿”何干? 她还是在春节期间被拐离家乡的。 云祈见她良久凝视,纹丝不动,心里没底:“不喜欢?” 他想到前阵子准备这份礼物,可是绞尽脑汁,费了好一些时间和精力,比成立一家公司还难。 除去很小的时候给妈妈准备礼物,他没再给异性送过。 方玲玲作为家中唯一的女性长辈,敏锐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和善地问:“小祁最近有烦心事吗?” “没。”云祈一口否认,懒洋洋窝坐在客厅单人沙发上,烦躁地划拉手机上的淘宝。 这个风靡数年,鼎有名气的橙色软件他才下载没两天。 没过几分钟,云祈丢开手机,冷不防打听起来:“方姨,那些牌子是不是该上门了?” 每年过年之前,家中都会来一批大牌的金牌销售,携带五花八门的当季新品,以供挑选。 因为方玲玲要给家中每个人添置新年用品,还要准备节日期间访亲探友的礼品。 方玲玲弯起眉眼,笑得如沐春风:“是啊,需要我到时候通知你吗?”他可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些琐事。 云祈眼神闪烁,断然回:“通知我做什么?我不感兴趣。” 然而那些品牌登门的时候,他从楼上房间晃了下来。 方玲玲仪态万方地坐于客厅沙发正中,一见到他就浮出浅笑,意味深长。 云祈不自然地说:“方姨你挑你的,我渴了,下来找水喝。” “楼上没有水吗?”方玲玲笑着拆穿,“你房间冰箱里面不是随时储备着,全是你最爱的牌子。” “楼下的更好喝。”云祈胡乱地应。 方玲玲掩唇笑出了声,没再管他,示意销售介绍产品的时候重点说一说适合送什么类型的人。 能做到这个级别的销售都是人精,一个二个介绍产品的时候有意放大了音量,确保徘徊在客厅外圈的云祈能够清晰入耳。 当一个销售取出一套雪花白的帽子围巾手套,着重阐明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尤其受年轻女性追捧时,云祈将一瓶矿泉水捏得轻微作响,走近些许,干巴巴说:“方姨,这个留给我。” “你要用这个啊?”方玲玲转身说,“这可是女款哦。” 云祈:“……” 他潦草又快速地点点下颌,硬着头皮说:“换换风格。” 说完他就跑上了楼,不管方玲玲在沙发上笑得如何明显。 当下,谢时依视线仍然凝于腿上一片毛耸耸的白,如实说:“没,很喜欢。” 云祈黝黑的双瞳不自觉漾开柔和涟漪,竭力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 可他看她没有其余举动,又拧了下眉:“不试试?” 谢时依错愕地“啊”了一声,抬头脱口道:“不用了吧。” 云祈嫌她磨叽,拿起其中的围巾,倾身过去,不由分说绕上她脖子。 双方间距陡然缩短,谢时依惶恐地睁圆鹿眼,看着近在咫尺,放大的俊逸面庞。 隐隐约约,能够闻见他身上独有的,嚣张的清冽薄荷香。 谢时依浑身僵住,除开不受控制,凌乱颤动的眼睫和急速呼吸,其余一动不敢动。 云祈开始强势蛮横,不容置喙,可随着围巾触碰到她纤细脖颈,他动作不由自主放轻放柔,末了还细致地握住围巾垂落在她身前的两端,有模有样地理了理。 也是在这个时候,云祈指节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身前衣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妥。 他灵活动作的指节倏然滞住,掀起眼帘,正好对上她笔直注视,惊慌失措的眼。 两人距离无与伦比的近,灼灼呼吸无声无息地勾缠,车内空气都黏糊了。 云祈心头一乱,触电似地抽回手,赶忙坐回原处。 谢时依也如蒙大赦一般,反射性将脑袋偏去车外,沉沉呼出好大一口气。 云祈捡起车内一瓶矿泉水,一股脑灌下去大半。 汩汩冰凉顺着食道直流而下,叫嚣的燥热稍微得以安抚后,他又忍不住偏头,用眼尾瞄她。 女生肤色白皙,绵软的雪色围巾尤为相衬,她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蛋好像又小了一圈。 云祈满意地扬了下唇。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谢时依伸手去扯围巾,像是想要摘下。 云祈急切张口:“外面那么冷。” 谢时依闻声偏过脑袋,迷蒙地眨了眨眼。 第41章 云祈面色冷下去,口吻强悍,毫无商量余地:“戴着。” 谢时依被他的凶悍样子唬到,轻声应了个“哦”,放下了扯在围巾上的手。 他们推门下车,并排而行,谢时依脑袋埋得低低的,下巴情不自禁往舒适暖和的围巾里钻。 她兀自沉浸了好一会儿,忽地昂起脸蛋,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她不过春节太多年,压根没有新年礼物这个概念。 云祈目光落向她和羊绒围巾一样软糯的脸:“你不生气了?” 谢时依立马严肃起来,煞有介事地回:“没,还气着。” 云祈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由不得莞尔:“我今天要是把你哄好了,就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男生清澈干净的嗓音淌过耳道,谢时依感觉有一缕春风拂过,轻柔明媚,温暖得不似真切。 他们身处的分明是凛冽寒冬啊。 今天是谢时依约云祈出来,行程全是她安排的。 两人在一家口碑上成的中餐厅用过可口一餐,谢时依提议要去电影院。 云祈对看电影没有任何异议,可拿到地址后,难免费解:“楼上不是有一家电影院?”为什么要费时费力跑去十多公里以外? 谢时依不做解释,执着地说:“就要去这家看。” 云祈无法理解,却没再多问,开车带她前往。 谢时依非去不可的这家是私人影院,可以按照顾客需求播放电影。 她早就预定了两人包厢,选定了影片,待得他们落座到舒适的沙发,前方整面墙的电子大屏便开始播放。 看了不到半分钟片头,云祈就清楚是什么:“《楚门的世界》啊?我看过,这片子很有名。” 谢时依也看过,并且不止一次。 包厢里面暖气充足,她将围巾取下,整齐叠放在旁边,淡声提醒:“那就再看一遍。” “成。”云祈没意见,反正也不是冲着电影来的。 但他真不是能够长久坐得住的人,片子尚且没有放到一半,他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坐姿,忽而撑撑额头,忽而斜向扶手。 他没发出声音,不算打扰,可谢时依余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不想觉察到都难。 她怕他像上专业课一样,下一秒就起身跑了,找话聊天:“ 楚门是不是很悲哀?” “是的吧”云祈话虽如此,口吻却是不当一回事的散漫。 显然他过去二十年活得太随心所欲,顺风顺水,自认谁也无法操控自己的人生,自然无法共情电影中从一出生就生活在无孔不入的镜头之下,周围所有人全是演员,全在欺瞒的主角。 电影一帧帧闪过,手里手机细细振动,跳出一条消息,谢时依快速扫过。 刘艳发来的:【倒计时三分钟。】 旁边男生的上半身忽然倒来,低声询问:“后天晚上有时间吗?” 谢时依一慌,本能将手机反扣到腿上,略有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云祈语气随意,“朋友组了个局,说后天晚上出来嗨,你来不?我去接你。” 谢时依诧异地望过去,后天晚上可是除夕夜。 万家齐聚的日子。 谁会在这个时候组局? 云祈被她盯得心虚,坐正些许说:“真的,陆方池你认识吧?他小子组的局。” “他不是北城人吧?”据谢时依所知,陆方池老家在哈市,“没回去吗?” 云祈噎了一瞬,迅速找补:“他说老家没意思,订机票回来了,就是后天下午的。” 谢时依越瞧他越狐疑,直接问:“你确定到时候出来的不会只有我们两个?” 云祈薄唇轻轻张动,还想再编,谢时依着重提醒:“你说过最讨厌被人骗。” 云祈一肚子胡言乱语被堵了个彻底,干脆承认:“是我想后天喊你出来,行了吧?” 两人座的包厢只有电影幕布和间隔分布的微弱指示灯在散发光亮,昏昏黄黄。 谢时依越过层层叠叠的朦胧,认真瞧向他无比清晰真实的眉眼,心头莫名软塌一块。 他是清楚后天是除夕夜,而她一个人留寝室,才会想方设法让她出来吧? “你,不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吗?”谢时依声音有些发紧。 云祈不甚在意地回:“他们嫌弃北城这阵子冷得打哆嗦,飞澳洲晒太阳了。” “你怎么没去?”谢时依知道他不怕冷,但也是喜爱热烈阳光的。 他上个月还破天荒发朋友圈吐槽过,北城为什么连续不断阴沉了大半个月。 云祈回视她,视线灼灼:“你不是要约我吗?” 咫尺之遥的对望,谢时依恍若迎面对撞了一泓热烈滚烫,心跳没出息地乱了节奏。 手中机器又振动一下,谢时依不用看也猜得到是刘艳发的最终倒计时。 她目不转睛望进云祈眼底,见到其中只有小小的自己,左手无措乱抓,触及到云朵般轻软的羊绒围巾。 有那么一瞬间,谢时依涌出一腔冲动,好想回复“这次算了”。 然而她没来得及翻过手机戳进微信,有条不紊播放的电子大屏倏然罢工,微不足道的指示灯同时熄灭。 全场塌陷似地极速坠落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第31章 怕黑将她抱了个满怀。 这家要价不菲的私人影院是刘艳新榜上的富商的名下财产,刘艳不过妖媚地撒了两声娇,富商便放出权力,任由她今日操作。 否则谢时依也不会舍近求远,非要跑来这边看场老电影。 室内一应光源在预料之中被掐断,门窗紧闭,泄不进来一丝半毫光线,谢时依却不是想象中的感受。 她原本以为做好了万全计划,理应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应对,何曾料想在由亮转暗的刹那,她胸口猛然收紧,首当其冲的情绪是浓烈担忧和惶惶不安。 云祈比她预想中的情况还要糟糕。 光线被漫无边境的暗色吸干,云祈的状态堪比坐了一场九十度俯冲的过山车,急转直下。 嘈杂的电影声响尽数散去,谢时依清晰听见他愈发粗重的呼吸,感觉到靠近他那边的胳膊陡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力道之重,仿若挣扎在生死线上,竭力抓牢最后一丝希望。 她抬手想要挪动,听见黑暗中传出一声沙哑的,裹挟明显颤音的祈求:“不,不要走。” 谢时依没打算走。 她暂且揣好可以作为光源的手机,蹭起身准备靠近他。 不知云祈是不是将她的举措解读为了逃离,刻不容缓地跟着站起来,整个人朝她扑来。 深沉的暗色如同极致恐怖的黑洞,不遗余力地剥削云祈四肢百骸的气力。 向来身强力健的他此刻躯干瘫软,方才触碰到谢时依,整个人就滑跪下去。 谢时依愕然一惊,身体跟着他往下坠,试图把人拉起来。 云祈却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成年男生的身高体重摆在那里,绝不是娇小个头的谢时依随随便便架得住的。 她被他拖拽着跌坐去了地上,切实感受到他在瑟瑟发抖。 素来张扬快活,无所畏惧的男生好似成了被狂风骤雨淋湿的小狗,一股脑将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她颈侧,无助依偎。 谢时依被他严实地禁锢在怀中,双手悬停在半空,心头没来由地拧成了死结,积郁得难受。 自从上回在“白天”酒吧,隐约猜出云祈可能怕黑以后,谢时依和刘艳、阿华一块儿筹谋了不少。 刘艳常年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对付他们的点子最多,很快帮谢时依想出把云祈骗来影院,中途安排人拉掉电闸这一招。 两人独处的私密包厢,假如云祈当真对黑暗存在难以忍受的骇惧,只能将近在眼前的谢时依当做唯一依靠。 极致脆弱,极致紧张之下的极速心跳,往往会被错认为心动。 总而言之就是人为制造一场吊桥事件,以求催生公认迅速增温感情的吊桥效应。 可眼下,谢时依先自乱了阵脚。 她全然忘记了刘艳亲自教授的取悦、安抚男人的法子,甚至不在乎吊桥效应有没有如期产生,满脑子都是云祈真的太怕黑了。 他为什么抖得这般厉害?筛糠一样。 怎样才能让他更快地脱离痛苦? 谢时依狠狠咬了下后槽牙,让混乱的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些不适时宜的思绪丢出脑海。 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两次,回想刘艳传授的方法,一只手轻轻落去云祈背上,用最柔和无害的嗓音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在……”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云祈像是听不进去分毫,双臂再度缩紧,将她拥得更牢。 男生滚烫的体温渗透衣料,沿路灼烧,谢时依感觉灵魂都被烫了一角。 她胸腔愈发的堵,暗自排练过千百次的言语动作再难演绎。 谢时依急促喘息了好大一口,艰难地找出手机,给刘艳发了条消息。 第42章 对方反问:【你确定?这才几分钟啊。】 十一不是十一:【确定。】 今时今刻的每一秒钟于云祈而言都是煎熬,烈焰焚身一般。 于她也一样。 没过多久,室内电源重新接上,电子大屏,尽数照明灯重启运作,比先前更为亮堂。 云祈紧闭双眼,隐隐约约感受到光线的刺激,他浑身的颤意没有得到多少缓解,依然惊慌失措地怀抱谢时依。 谢时依照旧维持原状,双手缓缓拍他后背,尽可能地安抚:“来电了,不黑了。” 女生清甜细腻的嗓音仿若久日旱情之下突逢的一场甘霖,丝丝缕缕地渗透填补满目干枯龟裂。 云祈止不住的战栗明显减缓了些许。 却更为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清新柔软。 他拥在她背后的双手又添了力道,有力指节紧握她薄削肩头,脑袋一个劲儿往她颈窝深处埋。 电子大屏播放的《楚门的世界》进入后半段,主角楚门愈发疑惑周边的人和事,想方设法地验证端倪。 然而 悲哀地发现只有孤军作战,纵然是最最信任亲近的家人和朋友也是疑点重重。 大家绞尽脑汁地遮掩,引导他相信一切怪异只是寻常。 楚门驾车带着妻子疯狂疾驰在自幼生长的街道,试图向妻子证明这条街上种种日复一日的巧合,他们尖锐的叫嚣共震云祈由内而外的惊忧,强劲刺激谢时依的心上柔软。 一股又一股的酸胀连续汹涌,浓烈的后悔相伴而生。 自从知晓云祈是云海山最为珍视宝贝的儿子,自从打上他的主意,谢时依不遗余力地对他使心机,用手段,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理应如此,是他活该。 这是第一次,谢时依摇摆不定,怀疑自己过分了。 她闷堵得难耐,正想说些什么,云祈倏然开了口:“你上回猜得没错。” 谢时依刚刚张开的唇瓣抿了起来,安静当个听众。 云祈优越动人的声线被一场暗色烧得喑哑,断断续续说:“我三岁左右吧,我爸的生意稍微有点起色,带我去一个合作方的家里做客,大人们喝酒谈生意,我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玩。 “我爸当时是一屋子大人中生意做得最小,地位最低的,要仰仗每个小孩的父母,我那会儿身体差,个头最矮,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说要带着我玩捉迷藏,却把我骗去了地下室。” 耳闻“地下室”三个字,谢时依条件反射地蹙动眉头。 “那间地下室是堆放杂物的,特别特别黑,唯一的通道一关,里面一点儿光线都没有。”期期艾艾讲到此处,云祈整个人仿佛跟随记忆坠落回了那一刻,哪怕现下四处光亮,他仍是加剧了战栗。 谢时依下意识地收紧双臂,竭尽所能回抱住他。 云祈好似从这个举动中找回了一丝力气,缓了片刻,继续讲道:“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很多虫子,还有几条蛇,它们爬到我身上,脸上……” 谢时依心脏一阵阵抽疼,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一群小孩,能恶劣到这种地步。 “别,别说了。”她听不下去,也不希望他再回忆。 陈旧伤疤再次撕裂,只会比新伤更加恐怖瘆人,难以愈合。 云祈却话锋一转:“后来我爸出现了,他疯了一样地破开地下室的门,将我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抱出来,他明明也很害怕蛇。 “他不管那些孩子的父母多么有权有势,饭桌上谈成了几笔大单,直接报了警,逼着那几个小孩向我道歉。” 谢时依五味杂陈,云海山对于他,确实无可指摘。 “后面我爸被变着法地挤兑,生意一落千丈,那些人要他去求他们,他也没有屈服。” 谢时依忽地想到一点,如被当头棒喝。 她所了解到的要是没有差错的话,爱之家福利院的成立就是那两年。 云祈虚弱地依靠着她,低低笑了一声:“你不知道被关地下室是什么滋味吧?” 谢时依咬起下唇,圆睁的双瞳弥漫红丝,有些充血。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被关地下室的滋味? 她可是长时间住过。 碍于这一场“意外”,两人都没有心思再看电影。 待得好久,云祈在明亮的光晕和她温暖的怀中缓过来,开车将她送回学校。 严冬凛冽,云祈独身站在女生寝室楼下,看着她消失在楼内,楼上一个房间溢出光线,他才俯身回车上,沿路开出学校。 放寒假以后,他都回家住,这个星期云海山和方玲玲远在澳洲度假,他以为回去见到的只有保姆阿姨,不想踏入别墅,会入耳熟悉的女声。 “好了好了,为了他气坏身子不值得。” “我们有小祁啊,小祁又优秀又孝顺。” “别气了别气了,等会儿小祁回来了。” 云祈意外,快步绕过玄关,走去客厅一瞧,沙发上果真坐有云海山和方玲玲。 云海山四平八稳地坐在长条沙发正中,硬朗板正的面庞紧绷,显而易见的怒气冲天。 方玲玲则陪在旁边,一面递茶一面温声软语地安抚。 “小祁回来了啊?”方玲玲追着脚步声回过头,玫瑰般娇艳的脸上即刻洋溢和善的暖笑。 “爸,您这是怎么了?”云祈不止看见云海山面上的愠怒,还发现他右手骨节有两处泛红,约莫是摩擦产生的伤口。 “没什么大事,”方玲玲解释道,“你爸手底下有人犯了错,他去楼上打了半小时沙袋。” 云海山常年为集团奔波,但再忙都坚持了每天健身一个小时以上,最喜欢的便是拳击。 云祈见他的伤处擦过药了,放心下来,宽慰两句后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也是因为云耀?” “你方姨说的,你在家,我们能在外面过年吗?”云海山蜷了蜷受伤的右手,嗓音中气十足。 方玲玲赶忙接话:“这也是你爸的意思哦,我只是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们回来过年,云祈自然高兴,但他马上表示:“后天晚上我有事,要出去。” 云海山和方玲玲对视一眼,后者打趣道:“哟,有什么事情啊?” “澳洲不去,除夕夜也要往外面跑,谁这么大能耐勾着我们小祁啊?” 云祈莫名耳热。 “我真的好想认识认识这个人呢,”方玲玲乐呵呵地提议,“小祁,她后天肯定也在北城吧?你们别去外面过啊,带人回家来,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云海山赞成地颔首:“你方姨这个提议不错,除夕嘛,人多才热闹。” 两双饱含探究与八卦的眼睛直直盯来,云祈禁不住赧然。 他眼睫乱晃,一边加快脚步往楼上躲,一边极度不自在地回:“我和她说说。” 第32章 答应她不得好好为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同一片天幕下,谢时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室。 春节将近,整栋寝室楼只剩零星几盏灯,四处鸦雀无声。 她在书桌前纹丝不动,如老僧入定,难以窥见的思绪却磅礴乱流,非凡湍急。 恰逢这个时候,手机进来宋一的电话。 他言辞冷厉,不予商量:“过来。” 谢时依一声不吭,直接挂断。 她又呆坐了半晌,套上羽绒服出了寝室。 还是那家酒店,那个房间,里面的暖气充足得房门一开,热意就扑面而来。 宋一身穿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惨无血色的脸上纵横几处狰狞伤痕。 一看就相当新鲜。 谢时依清楚他闲来无事就出去做个打手,和人血拼的时候不在少数,但他能耐,下手又急又狠,鲜少有谁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 上回云祈都没有。 谢时依不由多瞅了两眼。 宋一似是尤为看不惯她这个眼神,凶恶的眉头紧紧锁起,伸手就朝她脆弱的脖颈掐。 “你们今天不是要设计整云祈吗?为什么中途叫停了?”他提着她脖子,将人抵去墙壁,目龇欲裂,歇斯底里地质问。 谢时依顺畅的呼吸瞬时堵塞,丝毫不意外他为什么会获知。 他对她这颗精心培育的棋子可是看重,她的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过那双阴毒的眼。 “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对他动了其他心思。”宋一之前就觉出古怪,这回更加怀疑。 谢时依感觉钳制在脖颈的大手愈发用力,寥寥呼吸快要被尽数掐断。 她急得双手乱晃,死死去抓他胳膊,试图把脖子上那只好比从修罗地狱中探出来的大手扯开。 宋一面目抽搐一瞬,手上力道不自觉减轻。 谢时依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松开他胳膊,艰难地,断断续续地问:“你,你胳膊受伤了?” 宋一约莫被一语刺中,烦躁地甩开她,赤着脚往客厅沙发走。 谢时依双腿虚软,勉勉强强倚靠墙壁站稳,弓下脊背咳嗽好一阵,后知后觉手上不太舒服,沾有黏腻。 第43章 摊开手掌仔细去看,深红一片。 谢时依举目远望,定睛瞅向已经席地坐上地毯,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宋一,瞳光凝重。 她手上不小心沾的十有八.九是血迹。 兀自缓和好一阵,谢时依去卫生间洗干净手上的脏污。 出来后,她犹豫良久,在视若无睹地一走了之,还是过去管管宋一死活的二选一中,选择了后者。 谢时依抱出医药箱,坐去宋一旁边,认真去瞧他右边胳 膊,纯黑袖子上洇晕一大块暗色。 全是血。 “把袖子挽起来。”谢时依打开医药箱,冷漠至极地说。 她没问是谁干的。 不用猜也知道只有那么一个。 宋一近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往云家周边跑,谢时依上回就提醒过他,被抓包是早晚的事。 正对面的电视屏幕上翻来覆去地播放《色戒》,宋一聚精会神地看,对她讲的话置若罔闻。 他敲出一根烟点上,咬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应该很希望老子失血过多,一命呜呼吧?老子死了你就解脱了。” 谢时依毫不犹豫地回:“是。” 宋一叼烟的唇瓣紧了紧。 谢时依扯过他右胳膊,不管会不会加剧伤口,弄痛他,急促地挽起他袖子。 宋一伤得比谢时依预想中的要严重不少,从小臂到关节处有一大片刺目的外伤。 血肉模糊,好不惨烈,看样子很像被尖锐物品砸破的。 谢时依捡出消毒用品,面无表情给他清洗伤口:“你现在还不能死,你死了谁护着我?” 她不得不承认一点,宋一恶劣归恶劣,但自打在福利院相识后,他护过她不少次。 让她脱离晋安雄的魔爪,带她走出福利院,给一个相对安稳的停泊处。 甚至她的每一个要求,他都有做到。 谢时依小时候说想要回正常的学校,宋一破口大骂她得寸进尺,却在下个学期开学之前找人办理好了转学手续,把她丢进了全市最好的私立学校,放纵她读到了大学。 收到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宋一看的时间比她还长,笑嘻嘻,很是嘚瑟地说:“老子没去过几天学校,还能养出一个高材生。” 当年阿华决绝地用刀片划破自己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颊,要被气急败坏的晋安雄砍去手脚,丢去国外最混乱恐怖的红灯区,被世界上最恶贯满盈一伙人随意糟践时,谢时依听说,直接吓晕过去。 在病床上醒来后,宋一已经将这事摆平,心情特好地还了阿华自由。 还有刘艳,也是谢时依拖着孱弱身子伏低做小,请求宋一再帮一把,她才能有今天的来去自如。 儿时同住一个地下室,彼此照付的四个可怜女生,现如今只有小猫赵小涵去向不明,那会儿她已经被晋安雄送走了。 当然,宋一出手相助从来不会是因为善心发作,代价是谢时依一个人满身束缚,必须听命于他,受他桎梏、作践和差遣。 听她这般说,宋一扯开嘴角笑了起来,眼尾瞭一下伤口,无甚所谓地说:“今儿不太巧,我赶到门口刚好碰上他回去,他一拳就给我揍了过来,还随手在花园中捡了块石头砸。” 谢时依神色清冷,不为所动。 当年她被宋一从爱之家接走没两天,云海山得到消息找来酒店,她从门缝见过云海山暴揍宋一。 其下手的狠辣程度给年纪尚轻的她留下过不小的心理阴影。 宋一左侧眉毛的断口也是拜那日怒急之下的云海山,随手抄起一个硬物,挥手而下所赐。 以至于后面广泛搜集云海山的资料,一次次看见他在媒体记者面前大肆夸耀自己儿子,由内而外散发慈父形象,谢时依只觉得割裂。 或许也不算割裂。 因为自始至终云海山的“慈”只给了云祈,从来没有分给过其他人。 更别提他最不待见的宋一。 谢时依扯出一卷纱布,快速给他包扎好,起身要走。 宋一双眸一暗,伸手按住受伤的地方,狠狠掐了下去。 白色纱布立马染上血红。 谢时依止住起身的动作,惊得瞪大眼睛,脱口骂道:“你有病吧?。” 宋一盯向她写满愠怒,分外生动的小脸,笑得合不拢嘴:“你才知道啊?” 谢时依懒得再管他,提着医药箱站起身。 可是她没走开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宋一伤口源源不断地渗血,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若无其事地吞吐烟雾。 谢时依怒火中烧,再度跑过去给他包扎,没好气地说:“你要是现在死了,警察还要调查我。” 宋一畅快地大笑几声,任由她又一次摆弄胳膊。 这回他没再对自己发狠,难得耐心地等她包扎完,冲那张清纯干净的脸上呼了口烟雾,顽劣而放肆。 谢时依始料不及吸入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 她憎恶地瞪他一眼,起身跑进了一个卧室,摔上房门隔绝他。 宋一每回定下的酒店都是套房,至少会有两间卧室,他两一人一间。 只是她读大学以后,次卧便长期闲置。 谢时依此刻躲入次卧,手机振动一下,进来一条云祈的消息。 qi:【那个,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我爸和阿姨邀请你。】 这些文字分开来读,谢时依都能很快理解,可组合在一起恍若成了难解谜语,叫她足足愣了好几分钟。 谢时依连除夕夜出去都没答应他,他现在直接邀请她去家里? 甚至还提到了家人? 许是云祈自己都觉得此举有失妥当,接着发来:【你不愿意也没事,当我没说。】 他又补充:【但那天晚上要出来,我会准时到你寝室楼下。】 抱住手机盯着这一条接一条的消息,谢时依陷入长久的沉默。 在她的计划中,直面云家,直面那对半路夫妻是迟早的事。 一切来得比预想中的要快,也证明了更为顺利。 谢时依一番深入思忖过后,引用云祈发来的第一句邀请,缓缓敲出回复:【好,先替我谢谢叔叔阿姨了。】 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进入三人小群,谢时依编辑一条:【明天出来逛街。】 她就不是喜欢逛街买买买的人,刘艳和阿华无不诧异:【啥情况?】 【出事了?】 她们太过熟悉彼此,一猜一个准。 谢时依没隐瞒:【云祈喊我后天去家里吃饭,我不能空着手吧?】 她不得好好为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第33章 喉结那方面厉害,特能撞。 隔天中午,谢时依和刘艳、阿华约在一家网红餐厅,几人打算解决完午饭再去逛附近的商圈。 也算是她们提前聚一下,小过一个年。 三人每年皆是如此,没人会正儿八经地用寻常庆祝春节的方式去渡过这段时间。 她们全是以最为惨烈的方式,被迫来到这座城市的可怜人,永远不存在阖家团聚,恭贺新春这一说。 几人心目中的“新春”在所盼望,所筹划的明天。 谢时依和阿华到得早,两人前往包厢,面对面坐着闲聊。 阿华手机响动的频率挺高,不时发出两声嗡嗡。 见她一看完消息就打弯了艳丽的眉眼,谢时依禁不住问:“又是网上认识那个男生?” 阿华不好意思地点点脑袋。 谢时依真没见过她和一个异性保持这么久的联系,嘴角漾开浅浅笑纹。 阿华攥紧手机,小声地说:“他现在不在北城,回老家过年了,说等他年后回来了,想约我见一面。” “你要去见吗?”谢时依感觉对方是真能讨她欢心,同时难免担忧。 隔开一条网线可是最好的包装,不知真实的对方是人是狗,线下见面终归要慎重再慎重。 阿华离开爱之家福利院,在谢时依和刘艳的帮扶下开起早餐铺,日常生活简单。 她成天不是揉捏包子馒头,经营小店,就是紧盯一街之隔的云耀大厦,有意听取前来购买早餐的云耀员工之间的对话,再想方设法打听。 目前会来她店里的顾客几乎是云耀底层职员,因此收获不大。 阿华自认乏善可陈,冷 淡温吞的性子更是了无生趣,而网络对面那个人全然不在意她的漠然,四处搜罗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不厌其烦地分享,陪她解闷。 闲暇之余,阿华也好奇对方的实际情况,多高多重,长什么样。 他说自己还在读大学,应该比她小。 不过对于谢时依的问题,阿华不假思索摇了头。 她掩藏在厚实口罩下的嘴角扯了扯,话语间掺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苦涩:“他是看了网上意外走红的那条短视频找来的,以为我是个大美女。” 此话一出,谢时依和她的面色都有变化。 阿华突然口渴,解开口罩,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第44章 恰逢此时,服务员推门进来,手上抱有一个点餐使用的平板:“打扰一下,请问现在点餐吗?” 话音未落,她不经意瞧见阿华失去口罩,毫无遮挡的脸,吓得面色僵硬。 谢时依愕然一惊。 阿华同样有被吓到,手忙脚乱扯过口罩戴上,用力捏住口罩边缘和鼻梁贴近的位置。 服务员慌慌张张回过神,弓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谢时依和阿华知道她也是无心之失,没说什么,示意她先出去。 外人退出,房门重新严丝合缝,谢时依看见阿华琉璃般璀璨的双眸一片惶恐,躲躲闪闪。 她不停拉扯口罩,唯恐泄露丝毫疤痕。 谢时依特别不是滋味,伸手过去握住她另外一只手,佯作若无其事,柔声笑说:“我的阿华姐姐本来就是大美女。” 她小巧的掌心颇具力度和温暖,阿华惴惴不安的心绪莫名平缓不少,她胡乱打转的眼珠逐渐定格向她,竭力弯了下眼。 “什么大美女?”房门又一次被人推开,刘艳大大咧咧,尖细张扬的嗓音随之钻入,“是在叫我吗?” “是啊,艳姐也是大美女。”谢时依回过头,见她来得风风火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刘艳笑声明朗,落座在阿华身边,豪爽地接过水杯就灌。 她喝得太急,嘴角沾上些许水渍,但她来不及擦拭,马不停蹄分享一个才得到的绝好消息:“搞清楚小猫的下落了。” 这还是她那位新金主告知的,清楚她惦记了多日,一有确切消息,他就过去找她。 刘艳发现老男人挺能折腾,宁愿他就在电话里面讲,他人一来,她还要费力气应付。 这不,将对方伺候舒坦了,她才能脱身赶来赴约。 谢时依和阿华无不燃起兴趣,催促她快说。 刘艳:“她给人当了小三。” 谢时依和阿华怔了一下,却不算意外,小猫是晋安雄送走的,能是什么好去处? “男的是谁?”谢时依觉察到刘艳面色微妙的变化。 刘艳瞥她一眼:“袁朗。” 谢时依脸色跟着发生变化,稍有一僵。 这个名字她们都不陌生。 袁朗是袁明枝的父亲,主要经营房地产,和云海山交情匪浅,业务往来更是频繁。 可以说他们是相互扶持,彼此倚仗的两家。 没有袁朗的鼎力相助,云海山也不可能率领云耀集团发展成今天的规模。 袁朗自身地位颇高,妻子一方更是位高权重,外界早有他惧内的传言,他哪里敢大张旗鼓地搞小三小四?不得小心谨慎地藏着掖着。 难怪查了小猫的具体动向这么久才查到。 谢时依清雅的眉眼低低垂落,沉默须臾,忽而提出:“艳姐,你能联系上她吗?想和她见一面。” 阿华补充道:“我也想。” 刘艳如何不想? 奈何听说小猫被袁朗管得极严,平常几乎待在家中,每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必得严格报备。 “年后,年后让老郑试试。”刘艳只能将希望寄托给金主。 —— 大年三十这天黄昏,云祈如约出现在谢时依寝室楼下。 谢时依两只手上都是包装精致的购物袋,全是昨天和她们逛街买的。 云祈赶忙上前接过,谢时依交出去几个,留了一个在手上。 云祈没多想,将大包小包放去大g后排。 坐上车后,谢时依把剩下一只纸袋递给他:“新年礼物。” 云祈意外,接过后瞟了眼放去后排的其他,轻轻扬起眉梢:“这么着急给我?” 谢时依小声应了个“嗯”,的确不太想到了云家再给他。 云祈不同她客气,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一探究竟。 里面整齐叠放的是一条羊绒围巾,热烈好看的正红色。 云祈不由愣了一瞬。 谢时依摸摸鼻子说:“我觉得你挺合适红色。” 上学期球赛,他身穿一套以红色为主的球服驰骋球场的照片霸屏论坛,她刷到过好几次,过分惹眼难忘了。 肆意张狂的少年,就该匹配最最明烈绚烂的色彩。 云祈的关注点却不在颜色上面,拿起围巾追问:“为什么挑围巾?” 谢时依有被问住,昨天逛商场时,她在刘艳和阿华的建议下,很快选好了给云海山夫妇的礼物,却对给云祈买什么迟迟犹豫。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道强烈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她,赠予云祈的理应是不同的。 具体哪里不同,她不敢深想,胡乱用“回礼”打发自己。 谢时依在琳琅满目的商场越走越急,很快脱离了刘艳和阿华。 突地,她止步在一排男士冬日装饰物前面,径直望向模特脖子上缠绕的红色围巾。 某一知名品牌的新款,价格不低,需要耗费谢时依一大半钱包,但她没多少犹豫地刷卡结账。 为什么相中这条围巾,她说不上来,本能直觉吧。 云祈深邃的眸光落向身侧女生纤柔的脖颈,上面规矩围绕的白色围巾正是他送的那条。 他再瞅向自己手中这一条,莫名其妙发出感慨:“送围巾挺好。” 他不畏严寒,没有佩戴围巾的习惯,更不要提在暖气充足的车里。 可他鬼使神差拉起围巾,准备往脖子上套。 倏然,云祈停住举动,扭头望向谢时依,觉得她太悠闲了。 云祈轻咳一下,不自然地闪烁眼睫:“我没戴过围巾。” 谢时依疑惑地望过去:“你前天不是……” 不是才给她戴过吗? 然而想到那一刻增温黏稠的空气,她没好意思讲出口。 “我没给自己戴过。”云祈快速说完,直接将围巾递了过去。 谢时依好想回给自己戴应该比给别人戴简单,但见围巾已经递来跟前,他大有自己不接就不罢休的意思,她只得伸手接过。 与此同时,云祈自觉地调整坐姿,上半身朝她倾去。 谢时依猝然面对凑得极近的男生,视线顺着他立体锋利,棱角分明的五官下移,晃见冷白脖颈上硕大突兀的喉结。 上面有一颗极小的痣,褐色的。 她耳畔冷不防回荡刘艳很早之前提过的找男人就要找喉结大的,那方面厉害,特能撞。 这个念头一窜出脑海,谢时依双颊立马充血,红得滴血。 她被自己污秽的心思吓了一大跳,慌忙扯开围巾,胡乱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 松软的面料总算是遮住了叫人浮想联翩的位置,谢时依逃也似地收回手,整个人往车窗那边靠。 她戴围巾戴得潦草,着急忙慌不知道在怕什么,云祈狐疑地盯向她改色明显,并且色泽愈发浓艳的侧脸,忍不住扬出了笑。 天色渐晚,云祈带着围巾摆正身体,系上安全带把车开出去。 他熟门熟路地把持方向盘,偶尔侧过视线去瞄身边人一眼,下颌埋低,皮肤一下下擦过绵软的围巾。 他忽然不是很想往云家别墅开了。 家里人太多。 第34章 大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云祈想归想,终归还是没有太任性,今天好歹是除夕,先带人回去吃过年夜饭再说。 大g有条不紊地驶入云家车库,谢时依和云祈前后脚下车,率先入耳一道饱含热情与期许的年轻女声:“小祈把人接回来了啊?” 云祈随口应了一 声:“嗯。” 身穿一条黑丝绒长裙,端庄优雅的方玲玲从一根柱子后面绕过来,满脸堆笑,好奇探究的视线径直朝谢时依身上落。 何曾料想一眼看过去,将她看懵一瞬。 谢时依自然而然地迎上她目光,鹿眼微微弯起,笑意甜美单纯:“姐姐好。” 这一声把方玲玲唤得更加怔然,某道稚嫩的童音好似从记忆深处飘来,瘆人幽灵一般。 “这是我爸的再婚妻子,是我阿姨,你也叫阿姨。”云祈不满地提醒,“你不要占我便宜。” 谢时依露出诧异的表情,小声回了个“哦”,“我看她好年轻好漂亮,以为是你姐姐。” 她再度看向方玲玲,改口道:“阿姨好,我叫谢时依。” 方玲玲扯动有些僵硬的嘴角,疑惑喃喃:“谢时依?” “阿姨,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谢时依闪烁黑亮的眼睛,费解地问。 “没。”方玲玲胡乱摇了摇脑袋,错开身子,让他们快进屋。 方玲玲注重仪式感,别墅上上下下张灯结彩,一派红火喜庆,住家厨师正在厨房紧锣密鼓地筹备年夜饭。 听见动静,云海山从楼上书房下来,见到谢时依也是不动声色地打量。 这还是谢时依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同他接触,指节暗暗攥紧,表面相当乖巧可亲:“叔叔好。” 鲜少有长辈不喜欢乖顺礼貌的后辈,云海山对她的第一印象约莫不错,他轻点下颌,招呼她坐。 第45章 谢时依送上礼物,恰逢厨房那边传来消息,几人挪坐到饭厅。 褪下西服,暂时放下集团的云海山格外平易近人,像个慈祥无害的长辈,让谢时依不要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他还说:“这可是大……” 云祈忽地握拳轻咳一声。 云海山对上他流露警告的眼神,不自觉笑开,依然把话说完:“这可是大宝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云祈脸色止不住地往下垮,塌方一样,没好气地喊:“爸!” 云海山看见他比之前听见这个称呼都要激动炸毛的模样,笑得愈发畅快。 谢时依望向右手边的男生,不太理解:“大宝?” 云祈板着脸,逼不得已告知:“我小名。” 谢时依小小愣住,没想到他小名如此朴实无华,接地气。 看他对被叫这个名字这样抗拒,难怪之前在胡同和加贝聊天,被问及小名,他会干巴巴憋出一句“我没有小名”。 谢时依给云祈碗里夹了一块蜜汁鸡翅,笑着说:“过年不能不高兴。” 云祈眸光垂低,盯向那块自己最爱的鸡翅。 谢时依稍微凑近他,悄声问:“我可以那样叫你吗?” 云祈眉心不禁拧动,脱口就想回“不行,土死了”。 谢时依先一步开口:“小宝?” 云祈刷地回过头,撞入她清澈见底,明亮生动的双瞳,呼吸灼灼又急促。 他薄唇牵动,精细刻画的脸上浮出若有似无的笑,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回:“谢十二。” 再次听见他这样叫自己,谢时依嗔怪地睨他。 转回脑袋后却荡开了浅浅笑纹。 两人嘀嘀咕咕,笑得稀奇古怪,别有深意,餐桌对面的云海山和方玲玲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夫妻俩神色各异。 云海山知道儿子由内而外的优秀,身边环绕,试图接近的女孩子只多不少,袁家那位大小姐便是其中代表。 可云祈对她们总是冷漠无情,没有半点风度,上大学这么久了,一个对象都没谈过,云海山一度担心是高中那件事深刻影响到了他,唯恐他一直如此。 现如今亲眼瞧见自己目中无异性的儿子和一个女生肆无忌惮地说笑,并且这个女生模样讨喜,性子不卑不亢,谦和温良,云海山怎么看怎么欢喜,乐得多喝了两杯。 他身侧的方玲玲则无法完全松弛。 仪容端方高贵的女人唇边依旧挂有无懈可击的淡笑,然而仔细去瞧,她时不时飘向正对面的谢时依的眼神略显闪动,似有惶惶。 年夜饭后,几人重新回到富丽堂皇的客厅,围坐收看每年必不可少的春晚,一面闲话家常一面守岁。 方玲玲让阿姨端上来不少零嘴,知晓云祈嗜甜如命,推了一叠摆盘精美的蛋糕甜心过去。 云祈破天荒地没有领情,绕过这一盘,端起另外一叠咸口的,放去谢时依面前。 方玲玲望向他们,面露疑惑。 云祈接收她的目光,解释道:“她不吃甜的。” 方玲玲若无其事应了一声“哦”,抑制不住将探究的眸子定向谢时依。 “阿姨看我做什么啊?”谢时依不慌不忙瞅过去,玩笑似地问,“是觉得我眼熟吗?” 云祈像是也觉得奇怪,顺势瞧向方玲玲。 方玲玲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摇头,牵出笑说:“没,阿姨是有些诧异,很少有女生不喜欢甜食。” “小时候遇到个骗子,用一根糖骗过我。”谢时依轻飘飘地说。 闻此,方玲玲犹如娇嫩鲜花般明艳的脸蛋瞬时开败,多年竭力练就的沉稳心态都快绷不住。 谢时依目不转睛凝视她的反应,轻轻绽开笑:“阿姨这是怎么了?我又没说你。” 云祈和云海山的视线都朝方玲玲身上落,她下意识避开,局促地说:“我是太惊讶了,谁会用糖骗小孩啊?” “就是有人这么可恶。”谢时依展露恰到好处的无辜与憎恶,锋利眼刀刮过她精心保养的脸。 方玲玲无端打了个哆嗦。 谢时依提及的这件事,云祈挺早之前就听她说过,记得当时的她神情变化明显,那段过往肯定不会愉悦。 云祈不想引得她继续回忆,剥出一把坚果,装在小碟递过去,岔开话题道:“今年春晚还是老套路。” “是啊,没什么意思。”谢时依拿过坚果收回视线,没再理会方玲玲。 春晚值得认真收看的节目少之又少,几个人的注意力很快转走。 云海山最忙,拜年电话一个接一个,好一些需要费心应对,他知会过众人,拿着手机回楼上书房了。 方玲玲则在他的示意下,留在原处陪两位小辈。 谢时依边吃坚果边刷手机,没刷多久脸色突变,肉眼可见的冷。 云祈余光晃见,扭头问:“怎么了?” 谢时依音色极淡地回:“看到一条不好的新闻。” 云祈好奇:“什么新闻?” 谢时依将手机递给他,顺势凑过去一些。 女生如瀑长发荡漾清甜的花香,似乎是百合,云祈清晰地嗅见,不由走神片刻。 还是谢时依注意到他没在状态,晃了晃手机,他才定睛细看。 是一条寻人视频。 年迈沧桑的男人怀抱妻子的遗像,涕泪横流地讲述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二十三年被人贩子拐走。 他们夫妻苦苦寻找多年,妻子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瞟见疑似儿子的小孩,心急之下横穿马路,遭遇车祸离世的。 万家圆满,其乐融融之际入目这种人间惨剧,云祈轻松了一晚上的面色也挂上了凝重,一时都没去关注这条新闻发布于多久。 谢时依收起手机,坐正身体,义愤填膺地说:“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太可恶了。” 方玲玲起身伸出去,碰到茶壶手柄,准备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的手倏然顿住。 “还是法律判得太轻了。”云祈附和,“抓到一个就该死刑。” 方玲玲提起茶壶的手猛然晃动,滚烫的沸水从壶口溢出,砸落到茶几,向四处飞溅。 谢时依身体前倾,距离茶几最近,溅出的水渍向她飞来好一些。 云家客厅宽阔,茶几和沙发的间距再近也不会近到哪里去,飞出的沸水大概率不会落到她身上,但云祈仍是闻风而动,上半身反射性朝前面移,伸手挡去她面前。 眼看着前方忽然横来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谢时依瞳仁一缩,诧然地望向云祈。 方玲玲也被这一幕吓到,忙不迭放下茶壶,去瞅云祈的手:“小祁,没被烫到吧?” 云祈拦出去的手背迎上了几滴滚水,可他若无其事放下手,仔细去瞧谢时依。 确定她没被殃及到一滴,他随意将手收进荷包,无所谓地 说:“没事,不烫。” 谢时依才不信他的话,执意说:“你拿出来看看。” 方玲玲也道:“就是小祁,快给方姨瞧瞧,要不要涂个烫伤药。” 几滴热水而已,云祈觉得她们小题大做。 他眼神指向那个归于原位的茶壶,即刻转走话题:“方姨,你今天晚上是怎么了?” 平淡若水的一声询问却叫方玲玲神色惊变,双眸闪烁着落去别处。 她这一晚上的反常不胜枚举,同往日展现的完美形象大相径庭,不引起注意都难。 谢时依见云祈不可能把手拿出来,暂且把精力分给方玲玲。 方玲玲错愕须臾,着急忙慌接上他们之前的谈论中心:“我,我也气愤啊,那些拐卖儿童的简直丧尽天良。” 谢时依心底响出一声冷笑,好整以暇地追问:“你也觉得这种人应该判死刑?” 方玲玲坐回沙发,眼底波澜四起,一片翻天覆地的晃荡。 顶着云祈笔直的目光,她不得不接下:“是啊,该判死刑。” 谢时依再也克制不住唇角上翘的弧度,发出一声笑。 她笑得又轻又快,了无温度,方玲玲如芒刺在背,衣衫遮掩下的肌肤寒毛直立。 谢时依又说:“对了阿姨,我送你的礼物看了吗?” 方玲玲快速瞥她一眼,嗓音有微不可查的颤:“还没。” “现在看看吧,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谢时依提议。 云祈闲来无事,也想看看她准备了什么。 方玲玲心下惴惴,吩咐阿姨将礼物拿过来。 云海山好茶,谢时依给他挑选的是一饼普洱熟茶,给方玲玲准备的更为厚重。 阿姨很快拿来一只体积不小的礼盒,方玲玲揭开盒盖,里面摆放着一只造型可爱的兔子花灯。 铁丝焊接造型,布艺裱糊上色,独特的制灯工艺一下子将方玲玲的记忆带回多年前那场摩肩擦踵的南国灯会。 她呼吸陡然一紧,捏住礼盒盖子的手使劲儿用力,指尖都压白了。 她提起脚步,想要后退,大有收到了恶毒至极的诅咒玩偶,避之不及的意味。 第46章 赶在她逃走之前,谢时依笑着提醒:“下面还有。” “还有?送我的怎么就只有一样?”云祈伸长脖子探望,无声催促着方玲玲快拿起来瞧瞧。 方玲玲迫不得已刹住脚步,颤巍巍提起花灯揭过隔层。 底部躺的赫然是一根棒棒糖。 第35章 除夕我要你。 圆饼形状的棒棒糖巨大,常见的彩虹条纹,再甜美无害不过。 然而方玲玲看完,似是突然遭遇一记猛力,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轰然炸裂。 她惊慌失色,急不可耐后撤几步,如避蛇蝎。 云祈以为礼盒底下是特别恐怖的玩意儿,凑近一瞧是糖,尤为不解。 “你怎么送方姨棒棒糖?”他转头问谢时依。 谢时依细细留意方玲玲精彩纷呈的面目变化,不徐不疾地解释:“在商场看见觉得好漂亮,可惜我不吃,就想到了你家里面有女性长辈,大概率会喜欢。” 方玲玲平常空闲时间喜欢钻进厨房,向西点师傅学做各国特色糕点,据云祈所知,她本人也喜爱甜食。 可眼下她却被一根平平无奇的棒棒糖吓得方寸大乱,云祈难免起疑,费解地朝她望去。 他和谢时依两道视线沉甸甸地压来,方玲玲费力维持了一晚上的若无其事即将分崩离析。 她呼吸又粗又重,难以通畅,再也无法和他们共处同一屋檐下。 “我不太舒服,先上去一趟。”方玲玲急切地讲完,头也不回地往楼梯赶。 云祈疑惑地拧动眉头,刚才不是好好的? 相比起他,谢时依没有太大反应,她懒得再管方玲玲,伸手去拉他袖子。 云祈回头瞅她。 谢时依把他右手从衣兜里扯出来,垂眸去瞅手背,还有三两个淡红印子。 他肤色冷白,一点烫痕都很明显。 见她为的是这个,云祈心头泛出些许痒意,下意识要收回手:“没感觉了。” 谢时依急得双手拉住他。 手掌被女生娇软的指节牵制,任何一点接触都是滚烫。 云祈没来由地不想落于下风,反射性反手一握,覆上她临近的左手。 男生手掌之宽,如此动作,将谢时依娇小的一只手团了个严严实实。 和牵手无异。 彼此体温在一大一小两只手之间来回传递,两人都有被不断攀升的热度灼到,具是错愕。 云祈觉得自己约莫是疯了,好端端去抓她的手做什么。 他神色讪讪,慌乱地松开。 谢时依赶紧收回手,闪烁不定的目光放去别处。 恰逢这个时候,她余光晃见方玲玲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楼梯,赶忙起身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一楼的客卫位于不起眼的偏角,绝对没有安装监控设备,谢时依前脚进去,方玲玲后脚就跟了过来。 谢时依面对装潢奢侈的浴室柜,从不染杂尘的镜面中看见少妇比之从前更加美艳的面庞,捕捉到她眼底灼灼燃烧的敌对与打量。 “你不用反复确认究竟是不是我,”谢时依回过身,正面向她,如实承认,“就是我。” 过去数年,谢时依长期跟在宋一身边,晋安雄或许在某些时刻不经意见过她,在爱之家再度正式碰面时,他才能轻而易举将她认出。 可方玲玲不同。 两人九年前相继离开爱之家,再见便是今日。 谢时依从稚嫩孩童长到娇花初放,变化可想而知的巨大。 名字也是她后面自己取的。 以前在爱之家只有代号,她是四个人当中最后到的,方玲玲都叫她小四。 方玲玲双瞳汹涌的烈焰愈发旺盛,冷嗤一声:“你好手段,能勾到云祈。” “这不是老师教的好吗?”谢时依粉嫩唇瓣上翘,清雅眉眼下弯,笑得纯真无邪。 她们在爱之家朝夕共处的那两年,方玲玲给予她最多的除去满身鞭痕,就是引诱男人的手段。 “不过我还是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谢时依惋惜地说,“我和云祈还只是校友,你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方玲玲一改在客厅里的典雅大方,凶恶怒瞪的眼中布满丑陋,咬牙切齿低声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谢时依瞧着此刻面目狰狞的她,有了更重的熟悉感。 这才像她早前认识的方玲玲。 “你在害怕什么呢?”谢时依扑闪水灵剔透的鹿眼,露出几分浑然天成的无辜感:“不会是云海山不清楚你以前都做过什么吧?” 听罢,方玲玲如被当头棒喝,张牙舞爪的面具崩裂一瞬。 同爱之家其他男男女女差不多,方玲玲受命于晋安雄,也是被他安排出来的。 只不过她野心勃勃,敢于和晋安雄讨价还价,直接将目标指向了云海山。 也是由于这个目标特殊,晋安雄花费好一番功夫,专门隐去了她在爱之家那段腌臜经历,将人包装成来自偏远地区,家境穷困,但坚韧不拔,善良细致,还面面俱到的女护工,先送去疗养院照顾云海山的发妻。 他们不只是担心云海山心存芥蒂,更担心云祈。 比起云海山,云祈眼里才是绝对容不得沙子。 方玲玲不愧比谢时依多修炼十来年,起伏不定的心绪很快平复,跳过她的疑问,冷冷呵道:“你以为接近云祈就能成功上位,就能报复我吗?你又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吗?” 她俩的实际身份可以说是对方手里的一张王牌,互为牵制。 方玲玲这番话无非是在暗示,只要她敢抛出,她也会不顾后果地跟着抛出,大不了玉石俱焚。 也是如此,谢时依半点不担心她会先一步揭 露自己。 方玲玲目前应有尽有,风光无限,比她这个光脚的更怕事态败露。 但依照方玲玲的性格,也不会坐以待毙,她肯定会从中作梗,想方设法阻碍她和云祈。 果不其然,方玲玲走近一步,声线森然地威胁:“云海山要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接近云祈。” 谢时依迎上她逐渐失控,暴露心虚的双眸,缓缓牵起唇角,绽开一个清甜自然,恰如其分的笑。 这还是她从前手持粗实的鞭子,教她们的微笑姿势。 谢时依要的就是云海山的不允许。 热闹了一整夜的春晚在耳熟能详的《难忘今宵》中告一段落,一年守岁也至尾声。 云海山说阿姨收拾了客房,让谢时依留在家里休息,被她婉拒了。 这一天想见的人,想送的礼物,想说的话尽数完成,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空气都不如寝室舒坦清新。 谢时依执意要回学校,云家人不便阻拦,云祈没让司机在大好节气熬夜加班,照常是他开车送她。 坐上大g的副驾驶,嗅见车内若有若无的清淡薄荷味,谢时依强撑了好几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她挺直的肩膀软下去,疲倦地窝进座椅,不自觉蜷缩成一团。 她让云祈开了一些窗户,迎面吹着烈烈瑟风,鬓边碎发乱飘。 云祈驾轻就熟操控车子的间隙,侧眸瞄她两眼。 “不高兴?”他感觉她情绪直线下滑,低迷不少。 相比需要全身心应付的云海山和方玲玲,谢时依同他相处要自在随意得多。 不知是不是今天见到了带自己来这座极致繁华与极致腐朽共生共存的城市的方玲玲,以及造成这一切腐朽的云海山的缘故,谢时依压不住滚滚浪潮般磅礴的情绪。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过年都不回家吗?”谢时依脑袋转向他,鬼使神差地问。 “现在想说?”云祈淡声反问,“你说,我听着。” “因为我没有家,是个孤儿。”谢时依音色极轻,四平八稳的平缓,恍若讲述的不是自己。 云祈把控在方向盘上的指节一紧,大g行驶的速度慢下来。 谢时依低低道:“我爸妈都不要我了。” 她是被方玲玲用一根棒棒糖拐来北城的。 但她爸妈也是真的不要她了。 谢时依犹然记得曾经竭尽全力求过宋一三次。 第一次是让他带自己脱离吃人不吐骨头的爱之家,第三次是求他让自己回学校上学。 中间那次,是求他放自己一马,她好想好想回家找爸爸妈妈。 她对这次祈求最没底,最不抱希望,不曾料到宋一行动迅捷,没过两天就带她坐上了飞往家乡的航班。 小小的谢时依激动又兴奋,一路上都在想象等会儿见到爸爸妈妈,一定要飞扑到他们怀里,放声哭诉这段时间的悲痛遭遇,让他们带自己去报警,警察叔叔一定会把那些坏蛋全部抓进监狱。 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在小区外面远远地望见爸爸妈妈,他们温暖的怀中早已没了她的位置。 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怀里多了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很小,估计没满周岁,而她当时被拐走两年。 第47章 宋一说他已经让人调查过了,那是个男婴。 谢时依忽地记起更小的时候回乡下爷爷奶奶家,通过门缝偷听到奶奶数落妈妈,指责她生的为什么不是儿子,他们老谢家可是三代单传。 看来她被拐后,爸爸妈妈压根没有找过她。 亦或者是他们找了,但很快就放弃了,立马怀上一个。 小小的谢时依躲在电桩后面,望向那欢声笑语,好不幸福的一家三口,双眼水雾弥漫,却倔强地没让泪花滚出眼眶。 她头也不回地掉头离开,被宋一带回北城。 自此再也没有想过回去。 听罢,自认开车技术成熟高超的云祈都开不下去,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去路边。 车外夜色浓郁,车内顶灯四起,云祈侧过头,盛装点点光灿的双瞳笔直凝视,暗流汹涌。 他张动轻薄的唇瓣,郑重其事地喊:“谢时依。” 谢时依见他面色异常严肃认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嗯?” 云祈牢固黏向她的瞳光愈发深沉莫测,呼吸加重,胸腔燥热迭起,似有烈焰灼烧,几个字冲口欲出: 我要你。 第36章 喜欢怎么追人? 然而他话没有脱口,不远处响出不小的动静。 谢时依注意力即刻调转,寻声望向窗外。 只见深深浅浅的暗沉天幕之间现出一个炫目光点,应声炸裂,流光四散。 是烟花。 除夕佳节,万户欢庆,理应是烟火不断的。 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政策持续多年,今年总算有所松缓。 谢时依许久没有看过烟花,一瞬不瞬地凝望,紧绷低迷的神色不由缓和。 美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云祈看着她抿成直线的唇角渐渐扬出弧度,快要纠成麻花的心绪随之舒展,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这场来势汹汹的烟花盛大又持久,主人家撒钱一样,一箱接一箱地放,谢时依看着看着,眼皮慢慢沉重,止不住地开始打架。 定定看至尾声,她再也抵抗不了源源不断进攻的睡意,脑袋一歪,靠回椅背闭上眼,咕哝一句:“到学校了叫我。” 云祈瞅着她蜷缩成娇小一团,恬静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下。 他把外套给她搭上,调高车内温度,轻慢地启动大g,以从未有过的龟速行径。 那一句疯狂上涌,堵到嗓子眼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送完谢时依,云祈再回别墅。 偌大的客厅还有灯光弥漫。 他知道这是除夕守岁的仪式感,哪怕全家人都进入梦乡,也要留灯守夜。 云祈原本没有多想,不料绕过玄关,发现方玲玲一个人端坐在沙发上。 “方姨,你还没睡?”云祈奇怪道。 “你爸睡了,我还不困。”方玲玲起身说。 云祈潦草地点点头,没太所谓,抬步要往楼上走。 方玲玲迅速喊住他:“小祁,你和谢时依……” 云祈停下脚步,回头望她,略显疑惑。 方玲玲迟疑着说:“你们没在一起哈?” 云祈低低“嗯”了一声。 方玲玲兀自纠结片刻,较为委婉地说:“我觉得她不太适合你。” 云祈浓黑锋利的剑眉动了动,面色有些冷。 “阿姨是过来人,接触过不少人,她应该不像表面那么单纯。”方玲玲讲完赶忙找补,“当然,这是我的感觉。” 云祈立马接话:“嗯,我知道。” 轻飘飘一句话将方玲玲酝酿了一两个小时的长篇大论堵了个严严实实。 云祈越瞧她越狐疑,断然道:“我就喜欢这种。” 方玲玲心头大怔,焦急地还想再说:“小祁,你……” 大半夜的,云祈没了应付她的耐心,冷冰冰打断:“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尾音尤在,他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了楼梯。 方玲玲惊愣在原地,诧异望向他快速离去的背影。 自从云祈高一那会儿,她替他摆平了苦苦追求他不得结果,寻死觅活的女生,他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显著改变。 甚至容忍她和云海山领证结婚,以女主人的身份入住云家。 这些年和平相处下来,方玲玲都快误以为他们是真的母慈子孝,她能作为长辈规劝两句。 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少年桀骜不驯,我行我素,是这个家里面最固持己见,难以笼络和把控的一个。 云祈之前待她礼貌客气,纯粹是因为她时刻小心 谨慎,谨记分寸,不曾触及他单方面划定的界线。 而谢时依,显然已经被他圈进了这条线。 方玲玲沉重地深呼吸两口,竭力按捺下心头东奔西窜的惶惶,暗自盘算,必须得想其他法子。 她摸出手机,查看微信,在一众仰仗云耀集团的富商太太的奉承问候中,率先回了一个晚辈: 【明枝新年好,有空来家里玩,阿姨做蛋糕给你吃。】 云祈回房间冲洗好躺上床,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可他毫无睡意,一闭上眼睛脑子还在持续运转,反复涌动的都是今晚的谢时依。 她无依浮萍一样地蜷缩在车上,面色清淡苍白,双瞳凄凄望向他,轻若蚊喃地说:“我爸妈都不要我了。” 云祈倏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消息栏冒出不计其数的红点。 无一不在问候新年快乐。 云祈自动忽略所有,靠搜索功能快速找到陆方池,在他一连串表情包轰炸后面敲出一句: 【怎么追人?】 —— 短促的寒假一晃而过,赶在谢时依开学之前,刘艳好说歹说,拜托金主联系上了小猫。 对方同样惦记着她们,得到讯息尤为激动,四个人很快约在了一家咖啡馆碰面。 小猫以前在爱之家被方玲玲奖励喝过一次,就爱上了咖啡苦香。 数年未见,如今的小猫比她们印象中的还要温婉古典。 她身形清瘦柳长,古韵悠长的眉眼轻描淡画,若出水芙蓉般雅致,不娇不媚。 大衣一脱,内搭一条浅碧色刺绣曳地旗袍,三千乌发低绾在脑后,斜斜插一支檀木簪。 一见到如此打扮的她,谢时依和刘艳,阿华不着痕迹地对了个眼色。 小猫从前娴静归娴静,但没喜欢过传统旗袍。 否则她偏爱的也不会是咖啡,多半是茶了。 但谢时依她们没问,怕结果和袁朗有关。 小猫坐姿规矩优雅,仿若从上世纪外滩走出来的画报女郎,她浅抿一口咖啡,快速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似乎较为紧张。 “你是不是不能出来太久?”谢时依记得刘艳说提过,袁朗对她管束极严,这场会面,她多半顶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小猫将咖啡杯和手机一并放下,嗓音又轻又低,柔柔若晨间清风:“时间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她有些好奇,淡笑着问:“你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几人三言两语回完以后,小猫深深看了谢时依一眼,轻声感慨:“真好。” 谢时依心下涌出酸涩,特别不是滋味。 小猫出生在西北比较偏僻的地方,一次几个村子的联合大赶集,人贩子胆大包天,趁她父母不注意,将她扛起来就跑,她父母连追了几里地都没追上。 穷乡僻壤,还是那么多年以前,沿路缺少监控,加上人贩子团伙作案,手段成熟,警察追踪也是一无所获,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小猫已经念小学三年级了,她曾说过成绩在学校数一数二,梦想就是能够脱离家乡,考上北城大学。 /:. “你现在呢?”谢时依强忍酸楚,尽量用稀松平常的语调问。 小猫顿了须臾,笑着回:“我也挺好。” 谢时依瞧得出来她吃喝不愁,身上的旗袍肯定是量身定制,根据版型面料判断,绝对要价不菲。 但是不是真的过得挺好,就不好说了。 清楚约她出来一次不容易,谢时依三人和她还有要事想说。 然而她们还没顾得上开口,小猫手机先响了。 她明显吓了一跳,清浅笑意仿佛被一拳震碎,登时全无,上半身肉眼可见地战栗两下。 胆怯地接通电话,听见对面的声响,她紧绷的肩膀才略微松缓。 “宝宝乖,妈妈等下就回来了。”小猫声色更为柔和,嘴边重新挂上弧度,比先前还要温暖慈爱。 谢时依,刘艳和阿华闻此一惊。 小猫结束通话,柔声对她们说:“我宝宝午觉醒了,哭着要找我。” 刘艳也没有得到她生孩子的消息,诧异地问:“孩子多大了?” “一岁半,是个男孩,叫安安。”小猫提起儿子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浑身散发莹莹光亮,“才学会叫妈妈没多久。” 谢时依三人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第48章 刘艳性子最急,憋了几秒钟实在憋不住,张动红唇要开口。 谢时依隐约猜到她会说些什么,忙不迭在桌面底下拉住她手腕。 刘艳竞相滚到嗓子眼,即将冲破齿关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猫打小唯唯诺诺,可以说是四个人当中最会看人脸色行事的。 从前在爱之家,方玲玲压根用不着说重话,只要脸色一变,她就乖乖照办了。 因此方玲玲和晋安雄最喜欢她,否则应该也不会将她送给袁朗。 小猫八成从她们三个几处异样表现中,串联出她们话里有话。 她像是尤其害怕她们控制不住,将满腹暗藏的言语尽数吐出,视线闪躲,颤颤巍巍地说:“你们,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过得真挺好的,也很知足,每天带带孩子,晒晒太阳,能喝到喜欢的咖啡,不用担心突然抽下来的鞭子。” 刘艳听得那叫一个憋闷,又想不吐不快,谢时依和阿华一并给她使眼色,一人扼住她一只手。 小猫八成瞧出她们的小动作,越讲越急:“你们知道,我一直没有太大的野心,只希望日子能够平平淡淡地持续下去。” 听到这里,十个人来拉刘艳都无济于事,她使劲儿挣开谢时依和阿华,直白刺骨地问:“妈的,你真想一直这样给人当小三?是不是还打算生个十个八个?” 刘艳常年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仰仗男人为生,但脱离爱之家,拥有自主选择权以后,她坚决不去招惹有妇之夫。 她亲生母亲就是因为给人做三,一朝东窗事发,被彪悍的原配泼了硫酸,最后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不治而亡的活该下场。 这声犀利的问话一出,满桌寂静。 谢时依心头一紧,赶忙看向小猫。 但见她细长古典的眼中即刻洇开泪光,黑长眼睫细密闪动,有些难堪。 “我有什么办法呢?”小猫惶惶的瞳光逐一经过她们,嗓音轻得近乎喃喃。 这下连刘艳都不说话了。 是啊,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猫受制于晋安雄和爱之家,渺小卑微,低去尘埃里,哪里来的选择余地? 若不是谢时依搭上了宋一那条线,她刘艳连做三的资格都没有。 话赶话地聊到这里,谁也没了叙旧的心情。 小猫或是害怕再被言语中伤,或是惦记家里的儿子,急急忙忙告了别。 谢时依三人坐在原地不动,透过咖啡店一整面玻璃墙望过去,看见她俯身钻入一辆豪车。 刘艳禁不住又爆了句粗口,“还想叫她琢磨琢磨法子,试着从袁朗那里套出点儿用得上的信息,这下好了,人家只想安于现状。” 这是她们三个来见小猫之前,在阿华的早餐铺商量过的一招。 她们通过亲身经历和各种渠道,清楚晋安雄和爱之家的罄竹难书,以及云海山在其中扮演的举重若轻的角色,但她们人微言轻,该去哪里搜集证据? 袁朗和云海山关系匪浅,结为生意伙伴,互惠互利多年,要说完全不清楚云耀集团高光伟正的另外一面,可能性近乎为零。 他绝对是一个强有力的突破口。 而小猫作为他的枕边人,最有可能下手。 但是…… “她胆子小,不敢做很正常。”谢时依音色沉沉。 刘艳如何不了解小猫的性子? 越是了解越气。 不仅气小猫的不作为,更气她居然认命了。 小猫以前骨头是软,但也会在晚上偷偷背古诗,说是相信有朝一日能出去,不能把学过的知识全忘了。 一场饱含期许的见面闹成这样,谁也没想到,每个人心里都堵得发慌。 怏怏地走出咖啡馆,三个人暂且分道,各自忙活。 谢时依送走刘艳和阿华,慢吞吞站去公交站。 等待之际,收到一条云祈的消息:【在学校?】 十一不是十一:【没。】 qi:【好久回?】 十一不是十一:【现在。】 qi:【定位,发一个。】 谢时依疑惑,缓缓敲出:【做什么?】 qi:【接你。】 第37章 唱歌喝我点的酒的回报呢? 直视云祈发来的最后一句,谢时依迷糊地扇了扇眼。 他来接她做什么? 是有重要的事情吗? 谢时依毫无头绪,但将定位发了过去。 这边和学校有一定距离,可云祈来得很快。 春寒料峭,瑟风常有,他开得还是大g。 谢时依坐上副驾驶,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莫名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一场春节过去,他们好些天没见过,云祈没胖没瘦,面庞依然是得天独厚的出类拔萃,穿衣风格仍旧舒适随性,只是头发似乎专门打理过,有明显修剪痕迹的碎发蓬松在额前,衣服也约莫经过细致熨烫,不该有的褶皱一丝都找不见。 谢时依记得他平常也注重外表,但总体来说潇洒肆意,不会过分吹毛求疵,一丝不苟。 他还发生过赶着早八去上专业课,头发睡出呆毛都一无所知,路上被人拍了无数张照片,放到论坛大肆传播。 “你看什么?”云祈觉察到她几秒钟的停顿,问出了声。 谢时依讪讪收回视线,摇摇头说:“没。” 云祈下意识坐直了一些,随手扯了扯内搭卫衣的领口,望向前方,不自然地问:“我今天,没什么问题吧?” 谢时依又迅速瞄他一眼,自上而下地从发丝到衣衫,缭绕心头的那股怪异感持续不绝。 可她回的依然是:“没有啊。” 云祈若无其事应了个“哦”,修长的指尖还在不自觉扯动领口。 他想起除夕那晚,一条微信扔给陆方池后,那个昼夜颠倒的小子立马闪来了电话。 嗓门那叫一个响亮,恨不得从他千里之外的老家直接传声到北城:“我靠靠靠祈哥,你要追谁?” “妈妈咪,我们祈哥居然要追人了!” “今天晚上北城是刮风下雨响大雷了吗?把你不开窍的榆木脑子劈灵光了!” 云祈感觉自己耳膜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严峻的挑战,不由分说将手机丢开。 直至陆方池比参加总统选举还要高亢激烈的一大段言辞发表完,没能得到一点儿动静,扯着嗓门喊他:“祈哥祈哥,你在听吗?” “我靠,不会是半夜见鬼了,这通电话是午夜凶铃吧?” 云祈:“……” 他捡起手机,不耐地说:“少哔哔,快说怎么追?” 他一个母胎单身,这方面是绝对的知识盲区,而身边拥有最多追人经验的便是陆方池。 他正在网上追一个,对方那叫一个高冷,不容外人接近,听说最近都被他软磨硬泡得差不多了,他已经在计划放假回来就去找人家。 陆方池嘿嘿直乐,又打趣了几句,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说:“追人嘛,简单,我只说一遍,你拿小本本记好了。” 云祈轻嗤一声,凭他过目不忘的记性,还需要做笔记? 他上艰涩难懂的专业课都没动过笔。 不过双手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行动,拿下手机按扩音键,缩小通话界面后,花了几秒钟找到备忘录。 毕竟头一遭使用这个自带软件。 陆方池煞有介事地说:“这第一条嘛,当然是拾掇自己。” 云祈敲在备忘录里面的指节止住,不屑一顾地反问:“我还需要拾掇自己?” 陆方池:“……” 他无言以对,他祈哥不刻意拾掇已经很招蜂引蝶了。 那样貌那身材,套个麻袋都可以上国际秀场。 然而今天出寝室之前,云祈鬼使神差往陆方池那面花高价买来的全身镜走,从头至尾审判自己。 /:. 他分明对衣服没有太大要求,能穿、穿着舒服、不影响日常活动就行。 可今天他突然看身上这套出勤率不低的衣服极不顺眼,连带着衣柜里的那些全部嫌弃,即刻打电话让人送来一套崭新的。 云祈还觉得不够,又去了一趟陆方池强烈推荐的理发店,找首席发型师洗头吹造型。 谢时依愈发觉得云祈怪异,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干脆转移话题:“你不是从学校过来的吗?” 云祈:“是。” 谢时依系好安全带,微有错愕:“那你来得这么快?” 云祈放下无意识拉扯领口的手,缓缓看向她,“怕你等久了。” 谢时依一愣,猜测他多半是压着限速极限,风驰电掣赶过来的。 他这么着急做什么? 谢时依心上盘旋的狐疑又厚了一层,不由向他望去。 她没问,云祈手机率先嗡嗡响动,进来电话。 他接起来,听完言简意赅地回:“不去。” 他眼尾偏向身旁的女生,不为所动:“陪人,没空。” 对方音量不低,谢时依隐约听见“白天”两个字,她小声问:“找你去酒吧吗?” 第49章 云祈点了下头。 谢时依说:“我可以去。” 和小猫不欢而散的会面,她表现得不如刘艳明显剧烈,但也挺烦躁,想找个地方兜兜风。 云祈定定望她,瞧出她眼底涌动的坚毅,应下电话另一头:“来了,等着。” 电话是乐队里的吉他手打的,说临时接到了晚上要在“白天”演出的任务,要他赶紧去打鼓。 谁知吃完一顿晚饭过去,乐队其他人来不了,演出取消,云祈被放了鸽子。 于是,云祈带着谢时依开了个卡座,自在地当消费者。 谢时依看了一圈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点了长岛冰茶。 云祈眉头轻动了下,要了一杯含羞草。 谢时依以前在这里做过兼职,知道含羞草的度数极低,烈性程度和拥有“断片酒”之称的长岛冰茶差之甚远。 她小小地疑惑云祈居然点这款,据搜集到的讯息所知,云祈酒量不差。 如何想到服务员送来调制好的酒,云祈端起色泽橙亮的含羞草,递到她面前。 “我点的是那个。”谢时依伸手要去拿长岛冰茶。 云祈比她速度更快,另一只手端起长岛冰茶,二话不说送到唇边浅喝一口。 谢时依震惊地睁圆双眼。 云祈再将长岛冰茶递给她,散淡地挑起眉:“要喝这个?” 谢时依快速扫过被他碰过杯口,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了含羞草。 云祈悠闲地背靠椅背,细长指节端稳酒杯,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杯身。 他看她气呼呼地鼓动腮帮子,闷闷灌下一大口橙汁和香槟勾兑的鸡尾酒,禁不住扬起了唇。 谢时依余光晃见他唇边的弧度,气不打一处来,放下酒杯,板起脸问:“喝我点的酒的回报呢?” 酒吧光线昏沉暧昧,云祈瞧见她淡粉色的唇上沾有些许酒渍,碎星闪烁般的亮。 他喉结不由滚了滚。 “想要什么?”云祈一缕视线仍然勾在她唇上,饶有兴致地问。 台上不知名的乐队擅长重金属摇滚,吵得谢时依耳膜疼。 她倏然想到第一次在这里看云祈登台,台下那些被他风流外表迷得五迷三道的男男女女们,嘶声裂肺高喊来一首。 谢时依同样来了兴致,眨眨眼说:“你唱歌。” 云祈脸色微变,毫不犹豫地回:“不唱。” 谢时依立马站了起来,抬步要走。 云祈眼疾手快扼住她手腕:“上哪儿去?” “没意思,我找别人去。”谢时依挥动手腕,想要甩开他。 云祈眉头狠狠拧了下,大手用力,将人拉拽回来。 谢时依重心不稳,斜斜倒向沙发,不偏不倚朝他身上撞,跌坐去他腿上。 女生小巧绵柔的身子贴来,裹挟清新好闻的百合花香,云祈浑身一麻,如同被接连点了数次定穴,一动不动。 谢时依同样心生大怔,感觉彼此较厚的早春衣衫压根不顶事,男生灼热的体温汹涌升腾,一个劲儿渗透向她 。 她眼睫扑簌簌地眨,尴尬得赶忙挪动位置,坐回原位。 手腕却依然有力道禁锢,云祈还没松手。 “你,放开我。”谢时依腰杆挺得笔直,堪比一年级小学生,快速闪动的眸光只敢往前方落。 云祈非但没放,反而调整坐姿,倾身朝她凑去。 满场浓烈的酒香中,谢时依嗅见一股熟识的薄荷,凌冽而振奋神经。 她警惕值拉满,侧头瞥他一眼,怯怯地问:“你做什么?” “唱歌。”酒吧乌烟瘴气,人声鼎沸,云祈靠近她耳侧说。 谢时依心底窜动的惊乱愈加夸张,敏感的耳廓感知到男生滚烫的气息,宛若艳烈颜料点落水面,娇艳的绯色洇散千里远。 下一秒,云祈有条不紊地开嗓,唱起了一首……儿歌。 谢时依由不得微愣。 和之前台下那些人预料的所差无几,云祈声线低磁悦耳,唱起歌来更是动人,踩音很准,全然不像他自嘲的五音不全。 但他一个成年男人,顶着一张招摇过市的成熟面庞,唱儿歌确实违和。 尤其是他唱的还是《找朋友》。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的轻快旋律反复回荡在耳侧,谢时依连彼此近得呼吸都能勾缠的距离都顾不上了,稍稍偏过脑袋望向他,一脸困惑。 云祈停下哼唱,捕捉到她脸上明晃晃的质疑,正儿八经地说:“我最擅长的一首。” 妈妈喜欢听他哼歌,尤其喜欢听他唱这首《找朋友》。 小时候放学,他被妈妈从幼儿园接回家,在车上总会翻来覆去地哼,妈妈还会含笑拍掌,配合着打节拍。 妈妈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唱过。 谢时依定睛瞧着男生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模样,再回想刚才灌入耳道的儿歌,情不自禁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那些曾经大肆嚷嚷,要他来上一曲的观众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个将架子鼓敲得炸裂又性感的酷哥,擅长的居然是儿歌。 如果云祈当时真的应了他们的喊话,在台上唱起来的话…… 联想到这里,谢时依挂在唇边的笑纹更加肆意。 云祈维持原有姿势,咫尺间隔地凝视她牵动的唇瓣。 沾染其上的晶莹酒渍好像还有残存,灯光一扫,仍是亮得晃眼。 云祈手指泛起厉害的痒,忽地抬起闲置的那只,指腹去碰她唇角。 干燥温暖的触感正面袭来,谢时依一懵,洋溢满脸的生动灿笑冰封似地凝固。 云祈指腹轻柔擦拭,带过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酒液,缓缓放下。 食指和拇指不由自主碰到一块儿,用力捻了捻那份放肆招惹的柔软。 他深邃悠远的目光却没有放过谢时依,持续打量她眉眼间僵停的优越弧度,讲出早前就想说的话:“你笑起来的眼睛很熟悉。” 谢时依神色登时变化,耳侧飘荡他有白月光的传闻,问话的语气卷上不自知的急:“不会是像某个女生吧?” 云祈如实颔首。 谢时依娟秀的眉头轻轻在皱。 云祈说:“很小之前见过的。” 提起这茬,谢时依记起他们小时候也有一面之缘。 那是她十岁,最后在爱之家的那段时间。 第38章 生气我没那个心思了。 年幼的谢时依跪着央求宋一带自己离开,被一脚踹开,无情拒绝后,爱之家迎来富商捐款,需要不少孩子配合拍照,以供同行的记者取材做宣传。 地上的孩子约莫不够,谢时依几个被临时带了出去。 来的富商带了自己儿子。 和谢时依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衣着精致,长得唇红齿白,轮廓优越的五官已初显俊美。 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好看。 小男孩应该是第一次来爱之家,很有主意,快速脱离了无趣的大人,随意在院中闲逛,东张西望地观察。 谢时依几人走出地下室之前,被方玲玲严词警告过,院中遍地是监控,见了外人,谁要是敢乱说乱做,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谢时依已经被关进爱之家两年多,早就不是开始那个莽莽撞撞,会试图用风筝求救的天真小孩。 她逐渐学会收敛,隐匿心思,做梦都想逃出去,但没有十成把握绝不出手。 因此她目睹小男孩一个人瞎逛也不打算上前,谁晓得他什么底细? 会不会比宋一更加恶劣变态。 可没过多久,谢时依发现了宋一的反常。 他习惯性隐匿在阴暗的,不见日光的偏僻角落,直勾勾,阴恻恻地瞪视在小院晒太阳的男孩。 虽说宋一平常的眼神就是瘆人的阴冷,可那一刻,谢时依没来由感觉到他对向小男孩的眼色是不一样的。 更加阴森恐怖,凶恶狠毒,裹挟浓稠到极致的憎恶。 大有给他一把刀,他能提刀过去将人胡乱砍杀的意味。 谢时依光是无意间瞟见都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可一股忽然袭上大脑的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小小的谢时依撒着短腿跑开,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枝盛放的百合。 那是她从欢迎富商父子到来的装饰花卉中取下的。 谢时依目标明确地跑向小男孩,不管对方多么错愕不解,一股脑将花递出去。 她浮出纯真灿烂的笑,两弯眉眼弓成明亮的弦月,清脆声线甜甜地说:“哥哥长得真好看,这朵花花送给你。” 小男孩似乎特别惊讶,定定回视她双眼,迟疑好久才接过了花。 谢时依即刻笑得更加明媚生动。 与此同时,她有意偏转的眼尾扫过墙角,宋一还躲在那里。 他惨白的脸色明显又阴寒恐怖了几个度,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仿若实质性的血盆大口,想要将她撕咬成碎片。 事实证明,小男孩对宋一来说绝对非一般,谢时依成功赌对一次。 第50章 隔天,她就被宋一扯着衣领带出了爱之家。 也是后面,谢时依才了解到那个富商是云海山,他儿子叫云祈。 回想起这些,谢时依仍旧觉得云祈讲出的话刺耳,不太痛快。 十分怀疑他话语中的那个人就是大家口口相传的白月光。 他还说她笑起来像她,这是几个意思? 把她当替身吗? 谢时依不说再笑了,巴掌大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跨下去,暗含窝火。 她使劲儿挣脱开云祈,起身说:“我要去洗手间。” 她是真的想去,出来后脸色依然较差,没缓和多少。 绕过转角,沿着人烟难得稀少的通道朝外走,迎面遇上一个服务员装扮的女生。 女生估计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眼神不经意落到谢时依身上,触电似地逃开,格外怯懦。 谢时依认出她,几步走近,小声打招呼:“是你啊。” 她们曾在这家酒吧有过两次交集。 第一次谢时依帮她去给难缠的客人送了酒,第二次电线故障,她帮谢时依指了云祈所在的方向。 女生显然也认得她,但眼底的惊慌失措依旧存在,冲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谢时依瞧她脸色实在是差,多关心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舒服?” 女生还没回答,云祈磁性的嗓音从通道一头传来:“谢十二,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时依和女生一并回头去望。 云祈显然是不放心,跟着找过来的,他淡色的视线直直定向谢时依,再随意扫过和她面对面交谈的女生。 倏然,他急促前行的步伐一顿,脸色显而易见地变了变,不太寻常。 女生也仿若见到了洪水猛兽,埋下脑袋,一声不响,急不可耐地跑开。 谢时依正奇怪,云祈三两步走近,音色极淡地问:“上完洗手间了?” 谢时依点点头。 云祈拉起她袖子就往外面走,和跑走的女生方向相反。 谢时依茫然,惊觉他根本没把自己往卡座带,而是出了酒吧。 脚步之快,迫不及待要逃离一般。 跟随他坐上大g,谢时依懵圈至极,眼睫不明所以地闪。 见她静坐不动,云祈身体斜过来,扯过安全带给她扣上,迅速踩下油门,让车疾驰而出。 谢时依侧过视线,看见他神色紧绷,锋利的下颌折角分外清晰,直视前方的双瞳冷暗沉郁,天生上翘的嘴角都压成了一条冰凉直线。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云祈手机又在嗡嗡地刷存在感,找来的还是乐队吉他手。 他说今天放的鸽子明天补上,约云祈明晚在“白天”演出。 “演出可以,‘白天’不行。”云祈声线无与伦比的冷,毫不犹豫地回。 对方诧异,想问为什么,他们乐队不是一直在“白天”演出吗,云祈已经不耐烦地掐了电话。 谢时依在旁边默默听了一耳朵,细致追踪他行径异常的起点,试探性问:“你和那个女生认识?” 云祈开车的速度愈发急促,绷着唇线没吭声。 谢时依才在猜测他提到的那个人八成是白月光,接着就见到他因为别的女生种种反常,绕上心头的烦躁和憋闷加粗加重,越缠越紧,数不胜数的乱麻一样。 破天荒的,谢时依不想费脑筋,想方设法地打探、利用,而是任由这股来势猛烈的情绪霸占大脑,摧毁理智。 她没好气地调整脑袋盯向窗外,不再理他。 没过太久,大g刹停在女生寝室楼下,谢时依利落解开安全带,默不作声地推门下车。 她动作罕见地又急又快,下手没个轻重,裹挟浓烈情绪,云祈反应过来不对劲,赶忙下车追上前,及时拉住她胳膊。 还有两天正式报道开学,但陆陆续续有学生返校,寝室楼不比过年时空荡。 谢时依眼尾扫过附近零星几个校友,使劲儿扬手甩开他。 云祈我行我素惯了,才不管有没有人看见,脚步一斜拦去前面,用高大身躯堵住人问:“生气了?” 谢时依别开脸,冷淡地回:“没。” 云祈见她脸色不佳,同样烦得不行。 在谢时依要绕开他,闷头跑回寝室楼时,云祈心头大慌,赶紧说:“我是认识那个女生。” 谢时依脚步停了下来。 “她叫何淼,和我一个高中。”那是云祈最不愿意回顾的过往之一,讲得言简意赅,“她高一时追我,被我拒了,她跑上天台,闹过自杀。” 谢时依惊愕地睁大双眸,没想到背后的故事是这样的。 难怪女生会知道云祈。 每回在“白天”碰见她都是诚惶诚恐,受惊过度的样子,不清楚是不是她看见了云祈的缘故。 “你和她很熟吗?”云祈目色沉沉地俯视谢时依,有点紧张地问。 谢时依连“何淼”这个名字都是刚刚得知,当然谈不上熟。 她仰头望向云祈布满担忧的眼,揣测道:“你怕我受到她的影响?” 何淼的心理状态从高中起就很不正常,虽说那件事过后,她没再寻死觅活,但整个人相当消沉压抑,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 而情绪是会在两人交往间相互传染,潜移默化地影响。 云祈定定注视眼前心思细腻敏感的女生,的确有些怕。 谢时依断然道:“放心,我不会。” 她回视他俊逸洒脱的脸庞,关于白月光的传闻又在耳旁飘荡,驱赶不散。 谢时依一股脑,赌气般地补充:“我没她那个心思了。” 话音未落,她掉头就朝寝室楼入口跑。 云祈目光放远,送去女生逐渐远离的背影,愕然一惊。 什么叫没她那个心思? 何淼什么心思? 惦记他的心思吗? 谢时依没有那个心思的话,那岂不是…… 云祈发散的思绪倏然被自己打散,没有再想下去。 亦或是不敢。 他面色冷沉地定在女生寝室楼下,望向三楼一扇外散光亮的窗户,好久才离开。 开车回到自己寝室,里面鸦雀无声,陆方池那几个全是明天的机票。 云祈乐得清静,但冲洗好依旧心头发堵,难以缓解。 他任由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坐去书桌,打开电脑想要敲代码,他新成立的祈风科技又接了一单。 可他向来灵活跳跃的指节像是在这场倒春寒里爬满了冻疮,僵硬得一个按键都敲不动。 云祈低骂自己一句,鼠标啪啪连点几下,干脆跳去视频软件,找部电影换换脑子。 他也不知道看什么,选来选去选了年前没看完的《楚门的世界》。 由于上回看这部电影是和谢时依一起,云祈没盯屏幕几分钟,思维就抑制不住地跳转。 主要转向了谢时依。 百合花一样淡雅脱俗的女生扑闪永远无辜清澈的大眼,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种种或巧笑嫣然,或惊慌惶恐,或绷起小脸,不自觉流露的冷厉心机一面。 电影又演到了主角楚门险些被天上掉下来的灯泡砸中,日渐发现身边的古怪,抽丝剥茧般地撕裂看似一派坦荡安稳,几近完美的生活。 与此同时,云祈脑海转过谢时依一改平日的单纯无害,水灵双瞳满是恶劣凶悍,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说他是个道貌岸然,最最恶心的卑鄙小人,有恋童癖呢?” 云祈眉头锁成川字,摸出手机找到一份文件。 这是他上次拜托朋友调查的晋安雄的资料。 条条款款无不赞扬他清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品行,将他过去一二十年对爱之家,对众多无家可归的孩子的奉献大夸特夸。 可以说是一份近乎完美,毫无指摘余地的资料。 云祈一目十行晃完这些早已仔细阅读过的文字,再盯向电脑屏幕上,因为身边层出不穷的端倪而加重怀疑,四处验证的楚门,猛然想到重要一点—— 过于完美不正是问题所在吗? 第39章 关系现在不喜欢了。 次日,云祈订了一个入学以来最早的闹钟,计划去一趟爱之家福利院。 他昨天半夜对着《楚门的世界》和手机上的晋安雄的资料,越琢磨越不对劲。 他没有立即拜托朋友再深入调查一次晋安雄,而是想先去探一探他的底。 云祈把大g往学校外面开,不曾料想接近北校门时,远远瞥见想去会会的人。 北城大学秉持自由开放的办学理念,校门没有门禁,晋安雄一个校外人员轻而易举经过保安大叔,走了进来。 他打扮有些古怪,身上不是那件标志性的,洗得褪色的中山服,换了套平平无奇的休闲装,头上压一顶棒球帽,宽阔帽檐投下的暗影将苍老五官盖了三分之二。 若不是云祈认识他多年,熟悉他的体形走姿,还真不好一眼认出。 晋安雄行径也较为鬼祟,一进入校门就偷偷摸摸绕进一条小路,左顾右盼,唯恐碰上熟人一般。 第51章 也是由于他选定的方向和云祈暂停大g的方向截然相反,他才没有注意到他。 云祈不假思索推开车门,默不作声跟了过去。 他发现晋安雄目的明确,直接奔向了女生寝室区域。 他最终停滞的那栋楼还是谢时依寝室所在。 云祈落在后面一二十米的地方,隐匿在一棵行道树后方,灼灼视线扫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户,再定向藏去不起眼的角落,直直逼视寝室出入口的晋安雄。 谢时依作息规律,无论假期还是上课期间,起得早,出寝室也早。 云祈倏地想到她前两次碰上晋安雄都反应激烈,好比脱了一层皮。 他赶忙给她发消息:【就在寝室里面待着。】 不出所料,谢时依已经醒来了,回得挺快:【?】 云祈不打算细说,以免给她添堵,只回:【听话。】 谢时依没再回,也没有出现在寝室出入口。 晋安雄缩着脖子,在寝室楼下徘徊良久,似乎始终没有等到想等的人,掉头离开,上了自己停在校外的车。 云祈忙不迭操控大g跟上。 晋安雄没有回爱之家,而是七拐八拐,拐去了一条老旧破败的胡同。 云祈对这边不陌生,他和谢时依来做过公益活动。 从车上下来,晋安雄手里多了一根冰糖葫芦,他在胡同里四处寻找,忽然瞅见一个跑出家门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碎花棉袄,梳两条麻花辫,模样白净乖巧。 云祈 认出那是加贝。 不清楚晋安雄就是冲着加贝来的,还是正巧撞上,他木了一路的脸上瞬间扯出惊喜的笑。 他蹲下身,冲小加贝招招手,示意手里的冰糖葫芦:“小妹妹,想吃吗?” 加贝警惕性极强,没有搭理他,转身跑回了家。 晋安雄脸色大变,干涸的嘴角抽搐两下,暗影笼罩的眼神阴森恐怖,叫人毛骨悚然。 云祈看得直皱眉头。 他从未想过会从向来亲和宽厚,待人慈祥的叔叔脸上看见这样瘆人的表情。 晋安雄驾车离开,云祈继续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确定他行径的方向是爱之家后,云祈方向盘一打,抄了一条近路,先一步抵达。 云祈是爱之家的常客,工作人员无不认识,热情洋溢地迎出来。 他没让人陪,独自在院子里面走。 耳畔回荡孩子们天真稚嫩的童言童语,走到一个偏僻的小院,云祈停下脚步,记起曾经就是在这里收到过一支百合。 思绪方才拉去远方,晋安雄浑厚沧桑的声音从后面飘来:“小祁怎么来这么早?都不提前和叔说一声,叔好让人安排早饭。” “你一个人吗?没带义工社的同学啊?” 云祈止住飞远的思路,回过头,瞧见晋安雄脱了帽子,黑白相间的发丝凌乱,呼呼喘着粗气。 他约莫是刚进爱之家的大门就听人说他来了,着急忙慌找了过来。 云祈一个问题也没回,面无表情地反问:“晋叔这么早去了哪里?” “出去散散步,锻炼锻炼。”晋安雄又挂上了习惯性的亲切笑容,“人老了,身上到处都是病,医生让我多活动。” “是吗?”云祈声色冷淡,“你能散步到我学校?” 爱之家和北城大学分别处于城市两端,可是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晋安雄一惊,张口就想反驳,可他无比清楚云祈的性子,不是掌握了确切证据的话,他绝对不会这样说。 “我开了一段车,刚好路过北城大学,想着那不是你学校吗?我还没进去逛过。”晋安雄讪讪地回。 云祈随意点两下下巴:“晃着晃着就晃去了女生寝室?” 晋安雄心里没底,不知道他从哪里获知的自己去了北城大学,还如此清楚,打着马虎眼说:“啊?那是女生寝室吗?我第一次去,不清楚啊。” 云祈眸子沉冷,笔直地盯向他:“不仅是女生寝室,还是谢时依的。” 晋安雄面目愈发僵硬:“谢时依是谁啊?之前和你来过我们爱之家的小姑娘吗?” 云祈看着眼前这个疼惜了自己多年,曾经衣不解带照顾高烧不退的自己的长辈,突然觉得好陌生。 有一种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的惶恐感。 云祈不想再听他胡编乱造,直截了当地表示:“我不管你想对谢时依做什么,你给我记好了,她是我的人。” 这话讲得又急又重,警告意味直白强烈,全然没有往日晚辈对长辈的敬重。 晋安雄心下大骇,惊怔在原地。 云祈没有心思再逗留,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迈出爱之家的大门,他回看这个父亲捐赠数年,曾经一度认为充满关爱与善意的地方,耳侧回响谢时依对晋安雄恶劣至极的评价,尤其是最后的“恋童癖”。 云祈眉宇凝重,不放心地联系人多多留意加贝。 他再和朋友发消息:【帮我查查爱之家的孩子。】 既然调查晋安雄一无所获,便换其他角度入手。 “恋童癖”三个沉甸甸的大字在心头盘旋不绝,云祈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 再一想,谢时依是如何知晓的呢? 她和晋安雄之间有没有牵扯? 云祈对着手机聊天界面迟疑片刻,沉重地又敲出一句:【再帮我查一个人,谢时依。】 彼方。 谢时依收到云祈的消息时刚洗漱妥当,准备背上书包出门自习。 她很是茫然,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出去。 但云祈行事还算靠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 谢时依老老实实在书桌前坐了一段时间,忍不住跑去阳台观望,没发现楼下有任何古怪。 她又在寝室待了好久,反复张望过楼下,迟疑着带上书包拧开了房门。 不太凑巧,她走出去几步,碰上隔壁寝室急急慌慌走出来一个人。 是郝梦。 自打上学期袁明枝抓狗事件后,郝梦见到她都是无视,没再特意刷过存在感。 眼下,郝梦却调转脚步,站来她跟前,趾高气扬地告知:“大小姐回来了。” 袁明枝上学期落荒而逃,这学期开学再回来,特别正常。 北城大学对学分要求严格,她要是继续长时间请假,很有可能延迟毕业。 谢时依不太所谓,郝梦却非要在她面前狐假虎威:“她上学期走的时候那么丢人,全是拜你所赐,你自求多福吧。” 谢时依一笑置之,反而关心起她来:“你现在是赶着去摇尾巴吗?听说她上学期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骂你骂得整栋楼都听见了,就差动手了吧?” 郝梦:“……” 她被戳中痛处,怒不可遏,扬手就想甩人巴掌。 谢时依纹丝不动,清凌凌的鹿眼纯真地眨,伸手指了指斜上角。 那是细长走廊上方数个监控中的一个。 正在闪烁红光。 郝梦即将放肆发泄的怒气哑火了一半,她猛力甩下手,转身朝楼道口走。 可才被谢时依用最最无辜的语调阴阳怪气过,觉得不该这样去找袁明枝,太没面子。 郝梦又恼又闷地掉头回了寝室,“嘭”的一声甩上房门。 谢时依没再管她,快速下了楼梯。 暗自琢磨先前云祈不让她出寝室,会不会和袁明枝回校有关? 谢时依沿着校园纵横捭阖的道路,径直前往新闻学院,在北校门附近,遥遥望见了云祈。 他大约从学校外面回来,没开大g没骑机车,慢慢悠悠走在人行道正中,精细刻画的眉眼间缠上几缕若有所思,很是稀罕。 双方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的刹那,两人都有小小的怔住。 虽说他们一大早聊过微信,但内容莫名其妙,昨晚分开时还不算愉快。 一见到他,谢时依思绪就不可控制地飘向“白月光”和“替身”的词条解释。 早春清风悠悠,来回穿荡,两人步伐不谋而合地停下,谁也没再向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明亮的耳熟男声传来:“祈哥祈哥!” 谢时依和云祈闻声看去,是陆方池。 他头发才补过色,均匀张扬的粉,应该才下飞机不久,右手拉一只加大号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上是一大袋包子馒头。 “这么巧!你是知道我今天回来,专门出来接我的吗!呜呜呜我好感动。”陆方池带着大包小包,飞奔向云祈。 一个寒假没见,云祈半点不激动,他快速收回视线,不自觉投去前方。 陆方池顺着他目光找过去才发现那边的谢时依。 “谢妹妹也在啊!”他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约好的吗?” 谢时依尴尬地别过脑袋。 陆方池一向欠缺眼力劲儿,撒开行李箱,取出一小袋包子塞云祈手里,热情分享:“给,我女神亲手做的,我一下飞机就赶过去买了,幸亏还剩十几个。” 第52章 他又跑向谢时依,给她塞了两个:“谢妹 妹也趁热尝尝,这包子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做得还好吃,我在车上啃了四五个,都吃撑了。” 谢时依在寝室吃过早饭,不打算再吃,可不经意扫过包子就没挪开眼。 纯白色的面团蓬松,大小均匀,褶皱漂亮,且每只包子的褶皱都是相同数字。 她只知道一个人对待价格低廉,稀松平常的包子会追求完美到吹毛求疵,近乎强迫症。 谢时依赶快尝了一口,酱香馥郁的酱肉内陷确确实实是最熟悉的味道。 是那个人的独门绝技。 再一听陆方池反复提到“女神”,谢时依脸色往下垮,担忧地问:“这包子你在哪里买的?” “cbd那边啊,”陆方池又咬了一只包子,含含糊糊地回,“祈哥家公司对面。” 谢时依足以肯定了,这些就是出自阿华的手。 “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买?”谢时依直觉不妙。 “老板漂亮啊,人称‘包子西施’,”陆方池洋洋自得地说,“我正在网上追着呢,我们每天都有聊天哦。” 谢时依心想果然猜得没错,阿华在短视频软件上结识的男生就是陆方池。 陆方池完全没关注到她黑了不止一个度的神情,自顾自显摆:“就是今天吧,我去得匆忙,又是头一回去线下找她,没敢说我是谁,就当一个单纯的消费者。 “她和网上拍到的差不多,口罩不离脸,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哦,比视频里的还要漂亮!” 谢时依捏住包子,越听越激动,严词警告他:“你离她远点。” 陆方池长得偏乖,性格浮夸,花钱从不手软,在学校里面的名气可能只比云祈低一些。 谢时依大一时打探云祈的消息,顺带听过陆方池不少传闻,最多的便是喜好漂亮妹子,同时喜新厌旧,大肆追求的对象更换速度之快,比肩他换发型。 阿华则在感情这方面一窍不通,干净如白纸,要是深入接触的第一个异性就是陆方池的话,保不准会有怎样惨淡的结局。 听此,陆方池大夸特夸包子西施的言论戛然而止,盈满全脸的笑意也有僵持。 他蹙眉看向谢时依,不太高兴地回:“凭什么?” “你自己什么货色,你不清楚吗?”谢时依心急,口不择言地回。 陆方池登时火了,语气无与伦比的冲:“靠,什么叫我什么货色?我究竟是什么货色,你倒是说来听听。” 附近的云祈见状不对,不明白谢时依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有些情绪失控。 他大跨步走近,下意识挡到谢时依面前,冷声提醒陆方池:“你讲话客气点。” 陆方池一通火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见此立马记起过年那阵,云祈半夜发来消息问他怎么追人。 “哟,祈哥你又帮她出头呢?”陆方池眼尾一挑,贼笑着关心,“你俩啥关系?” “没关系。”赶在云祈开口之前,谢时依一口应道。 云祈本就不算多好的脸色在听见这一声后,犹如直面了漫天风暴,惨不忍睹的压抑难看。 他联想到昨天晚上她那句“我没有她的心思了”,一时顾不上陆方池,速地回身面对女生,冷冰冰质问:“什么叫没关系?” 谢时依胸腔憋了一团火,愠怒地睨他:“是有关系。” 云祈感觉极速逼至眼前的风暴刹住了脚步,轰然开始消散。 谢时依下句话却是:“我以前喜欢过你。” “以前”两个字仿佛核弹落地,云祈眼前火光冲天,乌烟瘴气。 谢时依仰着冰冷的脸蛋,话赶话,不过脑子地一个劲儿说:“现在不喜欢了。” 第40章 上课在追你啊。 这句话一脱口,云祈和陆方池都有愣怔。 陆方池吓得险些没拿稳心爱的包子,快速瞄一眼云祈脸色。 沉郁压抑的程度堪比黑云压顶,他都不敢多看。 “那啥,为什么就不喜欢了?”陆方池慢吞吞挪到旁边,震惊地问。 他可是捡到过谢时依粉色日记,逐一读过那些情真意切文字的人,对她当下的说辞难以置信。 被直接反问,再对上云祈顷刻浪潮迭起,凶猛到恐怖的眼,谢时依忽然没了底气,前一刻的烈烈气焰蔫巴下去。 “还能为什么?”谢时依双眼心虚地闪,垂低视线,胡乱找补道,“我换别人喜欢了。” 云祈黑沉的面色又添森寒,强烈情绪漩涡似的在眼底打转,仿若要化身风暴。 他扯动嘴角,胸腔震出一声轻嗤:“你这喜欢挺廉价啊,说换就换。” “关你什么事?”浓烈目光注视之下,谢时依有些扛不住,回完就跑。 陆方池眼睁睁瞧着谢时依跑开,云祈则驻足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反复偷瞄云祈狂风呼啸,即将大动干戈的肃杀神色,大气不敢出。 “祈哥,这人你还追不?”陆方池默了半晌实在憋不住,小心翼翼问出口。 他破天荒地开始同情起兄弟,生平头一遭开窍,要追妹子了,还没多少进展,就碰上人家变了心。 云祈灼光般的视线一瞬不瞬,深刻纠缠跑去远处的女生,不假思索地回:“追。” 陆方池怯怯地提醒:“那个,人家都说不喜欢你了。” 虽说他走的是死缠烂打路线,但不认为云祈也是。 云祈向来心高气傲,受人追捧习惯了,就算是他想要追人,也不应该毫无下限。 “她不喜欢我,妨碍我喜欢她?”云祈冷淡地反问。 陆方池:“……”无力反驳。 谢时依马不停蹄,一鼓作气跑上了另外一条路才停了下来。 她定在明明春阳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讲的都是些什么话? 不过说都说了,又不可能收得回来。 谢时依暂且管不了那么多了,摸到手里没吃完的包子,先找出手机联系阿华。 十一不是十一:【你和网上那个男生还在聊吗?】 这个时间点,阿华应该卖过早上的高峰期,忙于清洗厨房用具,隔了一二十分钟才回:【怎么了?】 没有明确回复,谢时依估摸她不太好意思细说。 听陆方池的意思,他虽说找去了“阿华面点”,但没有表明身份,谢时依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和阿华说。 她迟疑半晌,翻出曾经研究过的经典新闻,转发几条面见网友,遇上居心叵测的歹人的惨烈案件。 阿华估计被这些血淋淋的案件砸猛了,隔了几分钟回:【我说过不会见他。】 谢时依稍微放心了些。 每学期开学的一段时间都是各种忙碌,这学期谢时依还多了一件组织乐善社成员开会。 不比上学期会议上,众位社团成员的冷淡,大家这次异常积极。 谢时依刚到约定好的空教室,好几个提前赶来的女生就围了上来。 一个二个叽叽喳喳地问:“社长,咱们这学期的活动什么时候开展啊?” 组织社团成员外出做活动需要考虑的地方不少,哪怕是云祈的义工社,一学期组织的次数也有限。 谢时依没敢说死:“还在计划。” 社员们纷纷表示:“快一点吧,我迫不及待了。” “最好这个月就去!” 谢时依扫过她们一双双遮掩不住浓烈期许的星星眼,猜出多半和云祈有关。 上学期她一个人外出做活动,云祈陪同的消息在学校不胫而走,当时她们就在社团群里面哀嚎了好一阵,大喊居然错过了。 不过时过境迁,她要是再组织活动,云祈还会赏脸吗? 谢时依回想前几天分开时,云祈阴沉瘆人的脸色,甚至觉得自己拿下他的计划都要搁浅了。 谢时依等会儿还有专业课,按部就班开完一个会,赶去了新闻学院。 她照旧坐去教室第一排中间组的第一个位置。 只有她会执着于这一排,放眼放去,整排只有她一个人。 临近上课时间,同学们三五成群鱼贯而入,谢时依翻开板砖一样厚实的专业书,埋头预习。 倏忽,后排窸窸窣窣小声交流的同学们爆发一阵骚动,感叹、国骂相继有之。 这一节专业课预计不会轻松,谢时依抓紧时间先咀嚼一遍晦涩难懂的文字,两耳不闻其余事。 直至左手边压来一道暗影,一只大手略微蜷缩,轻扣两下她桌面。 谢时依视线不可避免受到干扰,定睛看向那只手。 冷白肤色,指骨清晰修长,手背隐隐约约有青筋盘旋。 谢时依心里一咯噔,这样赏心悦目的手,太像一个 人的了。 不出所料,云祈磁性勾人的嗓音自头顶飘来:“旁边有人吗?” 谢时依惊诧地仰头去望,撞入男生墨黑的,深不见底的眼。 后方的骚动愈发夸张,她和云祈的名字被大家翻来覆去地念叨,此起彼伏地点燃了整间教室。 第53章 “你来干什么?”嘈杂声不绝于耳,谢时依压低声线问。 云祈不答反问:“想一直被围观?” 谢时依用不着特意回头,也知道在场三十来号人的目光齐刷刷黏在他们身上。 偏偏云祈好似不清楚他的到来引起了怎样的轰动,波澜不惊地站定在她座位旁边,固执凝视。 大有她不动,他就在这里杵一节课的架势。 谢时依受不住,更赌不起他不定时发作的离经叛道,率先站起来让位。 云祈落座到她右手边的位置,靠上椅背,何其悠哉悠哉,莫说带书,一支笔都没有。 谢时依满腹疑问,眼尾禁不住朝他身上偏。 前来上课的中年女教授一眼瞧出古怪,毕竟平常会坐第一排的只有一个女生,现下多出一个男生,还是一个样貌出挑的男生,很难不注意到。 “这位同学,你是这个班的吗?”教授推推眼镜,优雅地问。 “不是。”云祈坐姿依旧闲散,如实承认。 教授奇怪:“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云祈张口就来:“仰慕教授很久了,来蹭一节课,教授肯定不介意吧?” 教授当然不介意,含笑说:“欢迎。” 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谢时依咬牙瞪他。 云祈视若无睹,没皮没脸地说:“同学,借个书看?” 谢时依不想借,奈何教授在不远处盯着,她逼不得已将专业书挪过去。 她在这事上尤为吝啬,分出的书页最多三分之一,云祈却半点不介意。 他挺起腰杆,上半身主动向书页倾去,以便阅读。 当然,也倾向了书籍的主人。 两人间距转瞬拉近,春日衣衫细微摩擦,嚣张的薄荷香肆意缭绕,尽情侵袭。 谢时依一个机灵,反应过来是自己分过去的书太少了,着急忙慌伸手,要把书往他那边推。 书页一角却压来了另一只大手,强悍的力道轻而易举击退她的企图。 “挪什么?”云祈放轻的声音响在耳畔,“我看得到。” 教授从容不迫地授课,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悄悄摆弄手机,各路小群消息分分钟九十九加: 【什么情况,云祈来蹭我们班的课?】 【啥啥啥?云祈去蹭啥课了?他这节课不是有专业课吗?还是他最爱的教授的课。】 【我艹,为了看他,我专门去蹭计算机学院的课,结果他跑别的学院蹭课了?】 【啊啊啊我居然能在毕业之前和云学长上同一节课!】 【哪间教室,我要来!】 【醒醒,你也有课。】 【我可以逃。】 【教室编号甩这里了,要来的赶快,众所周知云祈坐不满一节课。】 【是噶,他指不定下一秒就溜了。】 谢时依上课不会看手机,更不会参与无聊的群聊,但想法和他们一致,认定云祈来蹭课只是一时兴起,不会完完整整上完一堂课。 可出乎意料的,云祈一直坐着不动。 专业书还被他用手压着,谢时依为了看清,只得和他保持超近的距离。 她被那股存在感十足的薄荷味扰得失神,趁教授背过去板书,忍不住轻声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云祈目不转睛注视黑板,煞有介事地提醒:“认真听讲。” 谢时依:“……” 这堂专业课的教室还算宽敞,后排原本有大量空位,可学生陆陆续续从后门涌来,将空位填补了七七八八。 不明缘由的教授以为大家和云祈一样,为了她精心准备的授课内容而来,越讲越起劲儿。 好多同学数着一分一秒在上这堂课,唯恐云祈眨眼间就会起身闪人。 直到下课铃声贯穿耳膜,大家才敢确定一件事——云祈上满了一节课。 他进入大学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同学们面面相觑,无不沉浸在震惊当中,绝大多数没有立即收拾东西离开。 倒是谢时依一秒钟也坐不下去,使劲儿抽回专业书,连书包都顾不上装好,急不可待跑出了教室。 云祈终于移动了位置,起身往外走。 云祈在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新闻学院坐满了一整堂课的消息估计已经在学校内部传开,谢时依闷头走出教学楼,收获了不计其数的打量。 她加快步伐,无奈追来身侧的云祈也在加快。 他亦步亦趋,影子一样无法甩掉。 云祈跟着她去食堂解决完晚饭,还要继续跟着前往女生寝室,谢时依实在憋不住了,停下脚步,仰面质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她合理怀疑他在报复。 让她难堪,让她又羞又恼。 云祈同样刹停了步子,回答出其不意:“看你变心变到了谁身上。” 谢时依更为错愕。 “我好像没发现你对班上哪个男的不一般,”云祈仔细回顾一番,兴致盎然地问,“难道不是你们班的?” 谢时依心脏不听使唤地加速,视线不自觉垂了下去:“你管这个干嘛?” “好奇。”云祈用轻飘飘的两个字堵回去,“顺便提醒你一句,喜欢就别闷着,光写日记管什么用,直接去追。” 谢时依微愣。 云祈:“像我一样。” 谢时依云里雾里:“你什么?” 今日天朗气清,此刻晚霞正当时候,玫瑰色的霞光自遥遥天际铺来,洒落少年肩头。 云祈侧身而立,一半沐浴浪漫光亮,一半隐于暗处,锋利五官更显深邃。 他唇角轻轻牵起,音色不低不高却格外有力,恍若高坐台上,手持鼓棒,猖狂敲下的最强音符: “在追你啊。” 第41章 表白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时依慢吞吞经过狭长的通道,走回寝室,整个人处于巨大的懵逼当中。 三个室友围上前,比枝上吱吱喳喳的雀鸟还闹腾:“十一,你和云祈究竟啥情况啊?” “他下午是因为你才来上我们专业课的吧?” “肯定是了,他一来就坐十一旁边,十一走,他才走。” 入耳一连串问话,谢时依才反应过来今天还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她懵懵然递去视线:“啊?” “你可是事件当事人,怎么不激动啊?”室友们明显比她更兴奋,“你知道学校论坛都快炸了吗!” “袁明枝才回来没两天就碰上了这事儿,听说舞都不跳了,气得摔门走人。” 谢时依先前挺激动,可后面亲耳听见云祈说了那句话,完全不把他来蹭课当一回事了。 强势霸占她脑子的只剩:云祈居然在追我? 谢时依忽然想到开学前两天,云祈来接她,从头到尾别于平常的精细。 难不成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 谢时依越想越乱,加上三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持续不断的高亢输出,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隐约在痛。 室友们被她懵圈的模样可爱到了,以为她是还没有从云祈陪上了一节课的震惊中缓过神,嘻嘻直乐。 三个人相互对了眼色,先去一边,留她一个人冷静。 谢时依耳边总算是清静了,机械地走回书桌,面朝里侧坐下。 静坐半晌,她惊浪滚滚的脑袋依旧无法平复,干脆掏出手机,点去可以给自己泼一瓢冷水,迅速恢复理智的地方—— 名为“wind”的微博小号。 这个账号已经陆陆续续发布了好些内容,无不是接近云祈以来的负面情绪,字字句句全是对他的憎恶。 谢时依深呼吸一口,找到发微博的地方,编辑一条: 【云祈竟然说在追我,看来拿下他指日可待,呵,不枉费我在他身上耗了大半年,不过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对他的恶心感是不是会比之前更严重。】 文字越打到 最后,谢时依越打得吃力,好似手指上捆绑了千斤重量,戳下字母都艰难。 龟速发完,她又从抽屉取出粉红封皮的日记本,写下断然相反的: 【云祈说在追我,他是喜欢上了我吧?当时我的反应好像傻极了,呆子一样,会不会被他笑话?他还以为我喜欢上了别人呢,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时依洋洋洒洒,笔尖在纸张上丝滑跃动,她唇边情不自禁扬起了弧度。 后知后觉这一点,谢时依愕然一惊,手忙脚乱丢开笔。 好像这支平平无奇的廉价签字笔被施加了某种邪术,纸上饱含欢悦的汉字,全是它的自主意识。 没过两分钟,谢时依收到了宋一的来电。 他音色一如既往的阴冷,直出直入:“和云祈进展得如何了?” 谢时依才发过一条微博,不奇怪他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她正了正脸色,淡声回:“挺好的。” “那很不错啊,恭喜我的十一了。”宋一森森笑了起来,“我的十一就是乖,不会让我失望。” 第54章 话音刚落,他就掐断了电话。 谢时依被终止通讯,有些猝不及防的懵。 她放下手机,没来由感觉宋一语气怪怪的。 似乎比平时更阴寒恐怖。 随后几天,谢时依时常听见“云祈”两个字,不少学生在校园见到她都会窃窃私语,热烈八卦。 她对大家的非议没多大在意,只是没听见一次“云祈”,她思绪就会飘去名字主人身上,飘去那天他一身半明半昧,清晰出口的那句话。 这天下午上完课,谢时依又通过论坛掌握了云祈的最近动态,他正在篮球场约球赛。 谢时依踟蹰须臾,扫码一辆共享单车,片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远远望见身穿一件红色球服的男生一跃而起,三步上篮,暴扣一个教科书式的空心球,谢时依心跳共震了众多围观学生的激烈欢呼,砰然一响。 她没急于凑近,先拐去了附近超市。 拿水时,考虑到云祈还有队友,一股脑捡了十多瓶。 谢时依到得太晚,勉勉强强站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云祈却很快注意到了她,一个分神止步,抢到手里的篮球都被对手夺了去。 谢时依不由显露紧张。 云祈头上的运动抹额洇湿了一大半,牵动自然上翘的嘴角,无所顾忌地冲她张扬一笑。 回过身时,他以叫人望而生畏的极致速度和力道截胡对方正欲投篮的动作,再三两步跑向另一个篮筐。 只听篮球“哐当”砸落地面的响动,他又得了一次三分。 自此,云祈好像终于找到了篮球的乐趣,火力全开,一个人将小小的球场玩得团团转。 场上其他人碰到篮球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别提成功投篮。 比分表上每一个增长的数字,全是云祈得的。 “妈耶,云学长这也太猛了,完全不给另一支队伍留活路啊。”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友谊赛吗?我看他先前打得很漫不经心啊。” “对哦,他先前还会传球给对手,让他们投着玩。” “啊啊啊我就爱这么猛的!” 谢时依默不作声定在喧嚷人群,听着周围人高扬的讨论,脸颊温度徐徐递增,粉意显著。 因为她感觉云祈每进一颗球,映着灿烂日光的明亮双眼好像都能和她隔空相撞。 中场休息,云祈第一个跑出球场,直奔谢时依所在的方向。 他眼尖地发现她手中的饮料,喘着热气问:“给我的?” 不知怎的,谢时依从前面对他,可以游刃有余地使心机耍手段,脸不红,心不跳地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甚至做出略显暧昧旖旎的举动,这一刻却被他眼中的灼热狠狠烫到,下意识躲闪目光。 好多围观学生的视线追着云祈的身影而来,谢时依又听到自己和他的名字频繁出现。 分明是三月早春时节,她却有一种身处三伏天的中暑感,头晕目眩。 谢时依赧然地“嗯”了一声:“给你们的。” 云祈眉眼间跳跃的亮色愈发绚烂,正要伸手去接。 谢时依却慌不择路,先捡出一瓶饮料递给随后跑来的陆方池。 云祈刚刚有所动作的右手一僵。 “谢谢谢妹妹。”陆方池没心没肺,拧开瓶盖就仰头灌。 他一轮球赛打下来没进一个球,但不停在跑,比拆家的哈士奇还累,口渴得不行。 谢时依觉得自己找到了缓解给云祈送水的尴尬,又朝陆续过来的球员递出了八.九瓶水。 收获一圈“谢谢”过后,她捏住最后一瓶可乐,伸到云祈面前,嗓音轻轻的:“给。” 从她把第一瓶水递给陆方池起,云祈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手。 眼睁睁瞧着她散出去一瓶又一瓶,就是没有自己的,云祈眼中涌动的亮色冰消气化,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他神情愈发凝滞,一言难尽。 眼下再看见谢时依把剩余的一瓶分给自己,云祈不由掀起眼帘,极深地瞥她一下。 他再瞟了身边一圈正在把自个儿当水牛灌的队友,伸手接过。 球赛彻底结束天色已晚,一伙体力消耗者饿得前胸贴后背,约着出去吃饭。 陆方池吃人嘴软,喊上谢时依:“谢妹妹一起去啊。” 谢时依余光飘向不远处的云祈,没多少犹豫地回:“好啊。” 云祈从地上捡起运动包的手稍作停顿,直起身望了望她,再望了眼憨憨傻乐的陆方池。 他没吭声,先去篮球场旁边特设的淋浴间冲澡换衣服。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打车前往一家老牌火锅店,谢时依作为一大群男生中间唯一一个女生,被大家推去主位,左右两边分别坐的是云祈和陆方池。 男生们糙归糙,也相当有绅士风度,将菜单交给她先点。 谢时依只有难以下咽的甜口食物,其他不挑食,也没有特别偏爱的菜品,出来吃饭都不喜欢点餐。 这家店又是初次涉猎,她对着老式菜单上几十上百种菜品看花了眼,迟迟下不了笔。 她忍不住问旁边的陆方池:“什么好吃?” 没办法,一大桌人她只熟悉云祈和陆方池。 而她莫名不太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主动去找云祈搭话。 陆方池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眉飞色舞地说:“我喜欢虾滑,黄喉,墨鱼仔,毛肚,虎皮鸡爪,特别是他们家的虾滑,又鲜又嫩,别的地儿都吃不到。” 他每报一道菜品,谢时依就在菜单上勾一道。 陆方池原本不认为有什么,可眼看着谢时依只勾了他讲的几样,没加没减,旋即把菜单递出去,他生动的面目微微变僵,多盯了她两眼。 十来个男生的饭局吵翻了天,互相问候祖宗是常有的事,谢时依安安静静夹菜吃,几乎不参与。 只有陆方池犯贱,去找云祈调侃,又被怼回去时,她才稍稍抬起脑袋,双眸不自觉弯出弧度。 又一次发现谢时依在听完自己吹牛后,浅浅在笑,陆方池无端打了个寒颤,直觉出了大问题。 他撂下筷子,埋低视线,在桌底下给云祈发消息:【祈哥祈哥,谢妹妹是不是不对劲啊?】 云祈手机丢在桌子上,眼尾瞥过自动跳出来的新消息内容,没回。 陆方池疯狂输入:【在球场的时候,她第一瓶水递给了我,来吃饭,她只点了我喜欢吃的菜,她还全程只回应我,我滴老天鹅啊,她变心的对象不会是我吧!】 内容太多,云祈捡起手机进入微信细看。 陆方池又发来:【我知道我老有魅力了,但是不要啊,我喜欢包子西施!】 云祈无语地撇嘴,在输入框敲出:【你想太多。】 他还没有发出,身侧的谢时依脑袋又偏向了陆方池,温声细语地提醒:“虾滑熟了,我尝过了。” 陆方池抓握手机的指节一颤,嘴角抽抽,眼睛 一眨不眨地直视大腿,生怕一个偏移就瞄见云祈要杀人的脸色。 云祈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像是遇到了强烈阻力,半晌没能落下去。 他眼前冷不丁浮现那天谢时依听说陆方池去见了女神后,突然激动的样子。 云祈眸光一转,看向旁边小口吃着一颗虾滑的女生,两锋剑眉锁了起来。 一群人吃火锅吃了两三个小时,直至暮色四合,喝晕了七七八八,才你缠我扶地去路边等网约车。 谢时依象征性抿了几口啤酒,云祈倒是闷声灌下肚不少,但远远没到醉的程度。 他们作为少数意识清醒的,自然先把醉鬼送上车,留到了后面。 第三辆网约车停到跟前,半醉不醉的陆方池把一个完全醉倒的男生丢去副驾驶:“走你。” 他则往更宽敞的后排爬。 路边只剩谢时依和云祈。 她见云祈面色紧绷,好像万分嫌弃一身酒气的陆方池,没有要挨着他坐的意思,抿了抿唇,打算先坐上去。 外套的帽子却被人从后面扯住。 谢时依行动被迫停滞,回过头,费解地盯向始作俑者。 “走会儿。”云祈收回抓住她帽子的手,插回衣兜,口吻强硬,不容商量。 谢时依一头雾水,弱弱应了一个“哦”。 将网约车送走,两人并肩而行,慢慢沿着人行道走,昏黄路灯把一对影子不停地拉长又拉短。 耳膜持续被声波鼓动,混杂疾驰车辆的嗡鸣和烈烈风响,就是没有彼此的声音。 挺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谢时依感觉云祈的情绪不太高,似乎从饭桌上开始便是。 她偷偷掀起眼眸,快速瞄他,只见男生英挺的面目不显喜怒,直视前方的黑瞳倨傲又漠然。 默不作声走出去许久,谢时依不是多话的人都憋不住,小声问:“我们只是走走?” “不然呢?”云祈有些烦躁,“你想干嘛?” 第55章 谢时依稍有讶异,不明白自己再寻常不过的一问哪里惹到他了,“没事情就回学校啊。” “和谁回?”云祈语气更加冲。 谢时依云里雾里,老老实实地回:“陆方池他们啊。” 云祈第一次觉得“陆方池”三个字如此刺耳,他忽地停下脚步,垂眸盯她。 谢时依也跟着停了下来。 “我是不是该给你挂一个眼科?”云祈牢固定在她脸上的视线像是淬了火,灼灼在烧。 谢时依懵然:“为什么?” 云祈直视她那双哪怕不含笑意,也格外水灵别致的鹿眼,没好脾气地问:“你眼睛要是没出问题的话,眼光为什么会降级这么多?” 谢时依越听越混乱:“我眼光怎么了?” 云祈积攒了一晚上的憋闷恼火,再对上她一派纯良无辜的眸光,愈加暴涨。 他呼出的鼻息不自觉加重,有点咬牙:“你,陆方池。” 莫名其妙的回答叫谢时依的懵圈只增不减,她闪烁茶色的双瞳思忖半晌,迟钝地串联那些未尽之意。 “你是说我喜欢陆方池?”她不确定地问。 云祈抿唇没应声,脸色明显又寒了几个度。 谢时依被他这个怀疑吓了一跳,着急忙慌解释:“不是,不是陆方池。” 一句话好比春风过境,万物复苏重生,置身滔天怒火,临近窒息的云祈也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重压在胸腔的分量顷刻间松懈。 他就说陆方池想太多,谢时依可是看上过他的人,怎么可能再瞧得上憨货。 那般精彩绝伦的眼睛又不是瞎的。 不过另一个念头即刻冒头,云祈又轻松不起来了。 他俯看谢时依的双眸波澜再起,势必要趁机追问到底:“不是陆方池是谁?” 过去几天,云祈托陆方池那个校内百晓生查过,谢时依在学校接触的男生少之又少,找不出一个存在深入交集,情况可疑的。 校外倒是有一个,那个叫宋一,自称是她异父异母哥哥的疯子。 此时此刻,谢时依顶着云祈滚烫的探究目光,深刻体会到口不择言的后果。 她那会儿纯属是赌气,不过脑子地胡扯,如何想过会被一直追问。 她是不是该如实告知,那是骗他的气话。 可脑子倏地闪过,他最讨厌被人骗。 谢时依思绪庞杂而混乱,半晌编排不出一句恰当的话,咬起唇瓣不吭声。 云祈以为她是羞囧,不好意思讲出口。 他脑袋偏向一边,沉闷呼出口气,换了个问题:“为什么对我没意思了?” 谢时依更怔,原本就没有理清楚的思路又勾缠上另外一团杂线,搅合得愈加繁复错乱。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她硬着头皮,期期艾艾地瞎编乱造:“我在网上看了一句话,说对一个人最快祛魅的方式是拥有,我这阵子和你走太近了,觉得你,你……” 编着编着,谢时依实在编不下去。 因为恍然间察觉到,同他走得越近,被其身上张扬浓烈,温暖的灼光笼罩,她越偏离初衷。 好比这一刻的心跳,砰砰乱撞,强烈到不受控制。 云祈也在这个时候截断她,迫切地问:“你拥有我了吗?” 谢时依错愕地抬起眼。 “没拥有过扯什么祛魅?”云祈站姿挺括,向她伸出右手,“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谢时依盯着递来面前,足以和手模媲美的骨感指节,脑袋一时卡顿。 云祈自从大年三十那晚,明确对她的心思以后,打算徐徐图之,不慌不忙地追。 他从来不是一个富有耐性,能够放慢脚步的人,否则也不会总练不好字,上不满一节课。 但这回,他不敢快。 因为初次体验为一个人夜不能寐,太惶恐,太小心谨慎了。 可他今晚忽然发现,喜欢一个人不仅是藏不住,更是等不了的。 要现在,立刻,马上就拥有。 云祈定定投向谢时依的视线炙热专注,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嗓音磁性动人:“我没有给人表过白,更没有谈过恋爱,这会儿也不清楚应该怎样谈一场恋爱,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现在就开始学。” 呼啸耳畔的风声似乎加大了些,吹得谢时依眼睫乱颤。 “愿意和我试一试,检验我的学习成果吗?” 云祈宽大有力的手再朝她伸了伸,眉梢飞扬,自信不疑,“放心,知道判卷子的老师是你,我拼了命也会拿满分。” 月色朦胧洇晕,夜风游荡,一双影子齐齐拉去斜侧方,悄无声息地重叠。 谢时依迎上他灿烂又认真的目光,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海山、宋一、晋安雄、方玲玲、爱之家等等恶贯满盈,恨之入骨的字眼全被抛之脑后。 她只是本能地,缓缓把手交付出去。 第42章 浅吻我是不是没有亲对地方? 几乎是谢时依指尖触及到云祈掌心的刹那,他就蜷缩了指节。 将女生小巧的一只手严严实实地团住,云祈不由愣住,陷入天降意外大喜,难以置信的茫然。 “你答应了?”云祈攥握她手的力道重了两分,反复确认。 谢时依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双颊徐徐腾出红意,张口说反话:“没有。” 话音未落她就要撤回手。 云祈将她紧紧握住,无论如何不松懈。 他怔愣的神色立即焕发熠熠生机,声线嚣张又霸道:“你把手交给我了,我就不会放了。” 他垂低胳膊改为牵她,轻薄唇角住不住上扬,勾出肆意弧度,久违的梨涡清晰显露。 谢时依赧然地抬眸瞥他,双眼也不自觉弯了起来。 云祈掌心温度灼热,谢时依冰凉的一团和他紧密相贴,没过多久就暖了。 两人重新迈动脚步,沿着这条无尽远的道路一直往前,谁也没提要打车。 从这里到学校,打车一会儿就到了。 而散步可以散很久。 慢悠悠走出去不知道多远,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回学校那个方向,谢时依仰起脸问:“我们要一直走下去吗?” “你走累了?”云祈唇边还有无法克制的浅淡笑痕。 谢时依累倒是不累,但估摸要是老实回复的话,他真能牵着自己不停走。 她颔首:“有点。” 云祈总算是愿意松开她的手,站去前方弓起身:“上来,我背你。” 谢时依:“……” 旁边经过一对遛弯的年迈夫妇,老太太见此忍不住捂嘴偷笑,低声感叹:“现在处对 象的小年轻哦,真好。” 谢时依双颊烧得厉害,赶忙拽上云祈,加快脚步逃离:“不累了不累了,快走。” 两人磨磨蹭蹭好久,直至临近寝室门禁时间,云祈才叫来一辆车。 出租驶过校门,停在女生寝室外围的一条大道,谢时依打算自己下车走进去,也就一分钟不到的路程。 云祈一看时间距离门禁还有十分钟,而他向来无视男寝那边的门禁,有的是法子说通宿管进去。 于是他跟着谢时依下了车,又去拉上了她的手。 这个点有不少学生和他们一样,踩着门禁回来,通往寝室楼的主干道还挺热闹。 云祈不知道是认为那些无关人等会打扰,还是径直走那条路的话,会飞快抵达目的地,他牵着谢时依往一旁的花园巷道钻。 在这里面绕一圈再到寝室楼,十分钟正正好。 晚间人烟罕至的蜿蜒小路间隔点缀三两盏路灯,较之主干道昏暗不少。 云祈默默掐算时间,轻轻地捏紧握的那只手,偏过头问:“走这条路怕不怕?” 谢时依望向光线寥寥的前方,以及两侧大片大片漆黑的花园,如实摇了摇头。 她才该问他怕不怕。 为了能和她多待几分钟,他真的是连自己最怕什么都忽略了。 花园中央的小径错综复杂,纵横交织,他们即将绕过折角,拐上另一条路,那边冷不防传来怪异声响。 一男一女呼吸粗重,伴随暧昧的水渍勾缠声和细细呻吟。 谢时依和云祈不经意瞟过去,一对情侣正在暗色处激烈拥吻,难分难舍。 谢时依震惊得双瞳瞪圆,脸颊温度直线上升。 云祈同样是始料不及的错愕,伸手捂住了她眼睛。 那条岔路说什么也不能走了,云祈赶紧带着她,转去了另一条。 如何料想情侣们和他们的脑回路大差不差,就喜欢往夜深人静的偏僻角落钻,他们又撞见一对。 谢时依尴尬又惶惶然,跟着云祈再换了一条岔路,确定前面总算是没有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了,才稍稍安心。 偏在这时,斜后方婆娑树影中,传来一个女生娇滴滴的责怪,似乎是刚才腻歪过的那对情侣之一:“你是不是提前做了功课,了解到这边是我们女寝附近的幽会圣地,故意拉我进来?” 第56章 男生承认道:“是啊,我才好趁机亲你。” 闻此,谢时依心头难免生出狐疑,别有他意地望向云祈。 她也是被他带来的。 临近花园出口,光线亮堂不少,云祈清楚看见她眼底涌动的怪异,解释道:“我才和你在一起,没来得及做功课,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人。” 谢时依发现他慌乱的样子有些可爱,禁不住牵动双唇,浅浅笑开。 云祈原本就喜欢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此刻借由朦胧光晕,见到她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绵软,像一块装饰齐全的精致蛋糕。 而蛋糕,是用来吃的。 云祈视线下移,凝向她弧度清晰的唇瓣,浅粉色,像极了花瓣,水润剔透,被微弱光线描绘出点点晶莹。 他喉咙忽地干涩明显。 谢时依后知后觉他视线的落点,心头一慌,反射性抿了两下唇,大步流星朝外面跑。 云祈轻轻挑了下眉,快速追上了她。 距离门禁仅剩最后一两分钟,踩点晚归的学生陆续奔进寝室,大楼门口的人流骤降了四分之三,只有零星几个。 但谢时依还是没让云祈送到入口,她一晚上的脑子都处于高度膨胀的晕乎,还没做好被发现,被当猴子围观的心理准备。 抵达寝室楼近处一棵树冠参天的树下,谢时依停下脚步,冲云祈挥挥手:“再见,你快回去吧。” 云祈瞅见她双颊还有不曾褪尽的绯色,眼神也是飘忽,内心不知道有多赧然害臊。 他没反驳,点点下颌,停在原地望着她走。 不过谢时依没走几步,都没跨出密集树影覆盖的区域,云祈突然喊:“谢十二。” 谢时依驻足,茫然地回头。 云祈两步跑去她跟前,青松般高大修挺的身影自上而下笼罩。 他灼热地凝视她,煞有介事地说:“那些情侣做的,我要学习。” 层层叠叠的早春新叶剪碎月光,星星点点地洒落,谢时依近距离瞧着他硬挺面庞上,跃动的细碎亮点,大脑停摆一样的懵。 她尚且处于状况之外,没能搞懂他话里话外的含义,他已迅速俯身,亲上了她脸颊。 柔软温热的触感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谢时依清凌凌的双瞳睁成了葡萄,浑身僵直。 云祈没急于挺直腰杆,他脑袋摆正,特近地与她对视,滚烫呼吸嚣张地勾引。 他扬动唇角,音色喑哑暧昧,混不吝地问:“是不是没亲对地方?” 他是怕吓到她,可是看见她这幅懵然到难以动弹的模样,太想随心所欲,不顾一切地吓一吓了。 云祈喉结滚动,再想有所动作时,谢时依回过神来,急不可耐地掉头跑走。 她一路疾驰回寝室,推开房门的力气没收住,动静有点大。 三个早早完成洗漱,躺床上玩手机打游戏的室友无不被惊动,纷纷扯开帘布,探出脑袋瞅她。 “十一你咋啦?” “你脸好红,比我刚刚啃完的苹果还红。” “不会是感冒发烧了吧?” “没发烧。”谢时依慌慌张张摇晃脑袋,三两步走回书桌,接了一杯凉水喝。 室友们听她声音还算正常,没有任何沙哑,再疑惑地盯了她须臾,确定她不会多说以后,各自钻回了床帘。 谢时依手机振动两声,是云祈的消息。 qi:【循序渐进也行。】 谢时依心脏猛然一紧,右侧脸颊被触及过的地方成了全身上下最敏感,疯狂地叫嚣存在感,热度难以忽视。 什么叫循序渐进? 这次亲脸,下次…… 谢时依又灌了一杯凉水。 随后,云祈消息源源不断发来。 qi:【到寝室了。】 qi:【洗澡去。】 qi:【躺床上了。】 qi:【熄灯了。】 谢时依洗漱好爬上床,细致地拉好遮挡帘布,拿起手机见他事无巨细地汇报,不禁莞尔。 眼看着时针滑过这一天,已经十二点过,谢时依不由问:【还不睡?】 qi:【睡不着。】 谢时依也毫无睡意,但到了她应该阖眼的时间,也怕他会持续不断地发消息,发一个通宵。 她敲字:【我睡了。】 qi:【嗯,晚安,你把手机调静音。】 qi:【我应该还是会忍不住给你发消息。】 谢时依唇角的弧度又深了两分。 她调好手机铃声,放去床尾,躺好闭上眼睛,神经却依然兴奋,辗转难眠。 她干脆披上外套拿上手机,蹑手蹑脚出了寝室,站去通道尽头,每一层楼都有的小阳台,关好玻璃门,在三人小群里面发起语音通话。 刘艳和阿华睡得都晚,以为她这个时间打来电话是出了大事,赶忙接通。 谢时依迎着夜风,垂顺发丝随意往后乱飞,声线压得轻,透出自己都没觉察的欢快:“我和云祈在一起了。” 语音另一头的刘艳和阿华足足愣了两三秒。 确定没听错后,刘艳夸张地叫起来:“卧槽,终于!” 阿华的担忧显然更多:“感觉怎么样?” 谢时依抚过耳侧飞乱的头发,望一眼高悬于顶的一 轮弦月,浅声回:“挺好的。” 刘艳从她接连的上扬语调中觉出端倪,她从前提起云祈可不会这般轻松。 许是今晚的酒喝得太多太猛,刘艳有些口不择言,骂着国粹感叹:“要是那小子不姓云就好了。” 这句话好比一盆刺骨的冰水,结结实实当头泼下,泼灭了谢时依持续好几个小时的高昂兴致与飘飘然。 她上翘的唇角立马压得平直,抿唇没应声。 刘艳和阿华也跟着沉默,听筒只剩几人掺杂了电流的沉沉呼吸。 最后还是刘艳开口,打破自己制造的僵局:“那个姓宋的混账玩意儿呢?有说你钓到云祈后,要你做什么没?” 谢时依:“没。” 不过想来不会是好事。 宋一对云祈可是深恶痛绝,恨不得把人踩进泥地,踹入深渊。 “还有袁明枝,十一你不留心点她,她之前就针对你,”刘艳在她们面前一直是大姐,免不了事先提醒,“她要是知道你和云祈好上了,不晓得疯成什么样。” 袁明枝这学期回校后,还算安分,没多大动静,谢时依不太担心:“放心吧艳姐。” 三人再讲了几句,谢时依结束通话。 夜半刮过的阵风逐渐寒凉,她手上温度很快淡去,捏握的手机快要变成冰块。 她清冷的眸光从那一片皎洁月色往下坠,一眨不眨投向前面。 微弱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一片诡谲压抑,深不可测的黑。 谢时依面色又暗沉两分。 这时,手机再度进来一条云祈的消息:【天亮见,女朋友。】 谢时依唇角牵了牵,眼底无意识涌出丝丝缕缕的笑。 第43章 约会我比我知道的,更早喜欢上你。…… 隔天,谢时依上午没课,破天荒睡了一个懒觉,比习惯晚睡晚起的室友们醒得还晚。 室友们醒来发现她还在床上,无不使劲儿揉揉眼睛,相互询问:“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要知道谢时依从前可是哪怕没有早八,也会按时早起出寝室的。 谢时依浅浅扯了个笑,自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昨晚突然脱单,情绪过于波动,接近清晨才睡着。 她坐起来瞧手机,微信上又躺有云祈一连串消息。 qi:【醒了。】 qi:【想去见你,醒没?】 qi:【我有早八,先去教室了。】 qi:【醒了说一声。】 谢时依由不得笑了下,敲字回复:【刚醒。】 云祈估计一直关注手机,秒回:【早餐点好了,等会儿去找你。】 没几分钟,一大袋仅有仅有的丰盛早餐就通过外卖送到了寝室。 不仅有谢时依的,还有三个室友。 室友们不约而同凑近,看清是什么以后,“哇噻”一大声:“十一你点的吗?” “我正好快饿傻了,十一宝贝真好!” “这家好贵,我之前刷视频,说随随便便一只包子都要七八十。” 谢时依惊愕一瞬,阿华做的那么好吃的包子才卖三元。 “不是,云祈点的。”她如实说,她可点不起这么奢侈的早餐。 几个室友怔愣片刻,相互传递眼色,揶揄的笑意掩藏不住。 她们见谢时依有些害臊,双腮开始浮出火烧般的红晕,没有追问打趣,先趁热解决早饭。 几人合力在寝室中央支起一张方桌,团团围坐。 一个室友边享受鲜美的蟹粉包,边放不下手机,倏忽嚷嚷起来:“袁明枝变性了?” “变性?”另一个室友立马接话,“做了变性手术吗?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什么鬼,你脑回路要不要拐得再离谱一点,是她性格变了,还是变好了。” 第57章 “谁性格变好了?袁明枝?这怕不是比她去做了变性手术还离谱吧。” “真的,论坛上说前天她们十来个女生一块儿练舞,有个不小心踩到她的脚,她不仅没大发脾气,还笑着对人说没关系。” “昨天也是,她乐乐呵呵送了全班人礼物,还全是大牌那种。” “不应该啊,她上个星期脾气不是还和炮仗一样吗?听说云学长来我们班蹭课,她气得摔门就走了,老师的面子都不给。” “谁知道呢,别不是又在立人设。” 她们讨论八卦讨论得热火朝天,谢时依全程没怎么参与,默默埋头喝粥、吃包子。 过于专注美食的原因,她吃得快,收拾得也快,先她们出了寝室。 谁知刚跨出寝室门,会入眼充斥一整个早餐的话题人物。 袁明枝不住这栋寝室,眼下却提着印有醒目品牌图标,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购物袋站在隔壁寝室门前,礼貌地扣响门板,轻声细语地说:“我袁明枝,找一下郝梦。” 郝梦约莫从未想过趾高气扬的千金大小姐会纡尊降贵,主动来找自己,诚惶诚恐地开门,眼神怯怯的。 袁明枝展颜一笑,递出去购物袋:“之前是我不好,没收住脾气,今儿专程来给你道个歉,你可不要和我计较啊。” 郝梦更为惊骇,她也在时刻关注论坛动向,了解上面有好几个人发帖说袁明枝转性了。 此刻她盯向伸来眼前,唾手可得的大牌礼物,她由不得对论坛上的那些帖子信了几分。 有礼物收谁不欢喜?尤其这个牌子还是郝梦心心念念好几个月,凑不足钱买的。 她笑逐颜开地接过购物袋,讨好卖乖道:“谢谢大小姐,我本来要去找你的,但开学太忙了。” 袁明枝笑意不减:“没关系,我来找你是一样的。” 两人正聊到这里,谢时依推开房门,站到了通道上。 响动也惊扰到袁明枝和郝梦,她们停住寒暄,寻声望来。 这还是新学期,袁明枝重返学校,谢时依和她第一次碰面。 袁明枝定向她的双眸暗了暗,无意识闪过一丝蚀骨森寒。 不过转瞬即逝,旋即被堆出的莫大笑容取代。 谢时依淡淡扫过,直觉她这笑的诡异程度比宋一好不了多少。 房间里的室友们各自忙碌,谢时依轻轻关好房门,视若无睹地朝前走。 袁明枝尖细的高跟鞋却调转方向,径直走来,半路拦上她,明艳四射的脸上全是歉意满满:“上学期那些事,是我太任性了,以后肯定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谢时依神色平平,瞅了她好几眼,快要不认识了。 大小姐还是张扬跋扈,直来直去的好。 尾巴更方便踩。 也不知道她现在这幅叫人跌破眼镜的样子,是自个儿想通了,还是得了谁的指点。 “不能。”谢时依凉淡地回,才不相信她当真转了脾性。 “你现在不原谅我没关系,慢慢来嘛。对了,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袁明枝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看样子是珠宝首饰。 品牌比给郝梦的还要出名,郝梦跟过来,瞧得两眼冒光。 谢时依不为所动,一眼都没看:“不用。” 她绕过她们就往楼梯口走。 郝梦斜一眼谢时依清高的背影,愤愤道:“她也太不识抬举了。” “没事。”袁明枝平和得多,“她对我有误会。” 郝梦收回视线,直直瞅向她手中的首饰盒:“这个她不要……” “下次再给。”袁明枝将锦盒收回包里。 郝梦讪讪地挤出一个笑。 袁明枝瞧向谢时依远去的方向,忽然说:“不晓得她急急忙忙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校外那个朋友。” 郝梦随口接话:“她还有校外的朋友啊?” 袁明枝暧昧一笑:“好像还是个大帅哥。” 郝梦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袁明枝不再多言,转身要走。 郝梦追出去几步说:“大小姐你等等我啊,我换件衣服就走。” “不用,你先忙。”袁明枝不方地挥挥手。 谢时依将碰上袁明枝当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走出寝室楼,去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她直接往计算机学院开。 中途就遇上了云祈。 春日回暖,明明灿阳当空泼洒,他又开上了拉风的机车。 遥遥望见谢时依,云祈及时刹住车。 谢时依也靠边停下。 “你又没上满一节课。”一夜 过去,彼此关系天翻地覆,谢时依现在和他面对面相处有些赧然,闪烁着目光咕哝。 “你下次陪我,我就上得满了。”云祈摘下头盔,随意拨了拨凌乱的额发。 谢时依快速睨他:“你想得美。” “那我陪你。”云祈似乎没有一点过渡的尴尬期,笑得敞亮肆意。 谢时依耳根悄悄在红,羞得别过脑袋。 云祈直视她问:“去找我?” 谢时依低低“嗯”了声,这条路必得途径计算机学院。 云祈唇角止不住上扬,牵动浅浅梨涡。 他取下备用头盔,罩去她脑袋,细致地调节大小。 他再自己戴好头盔,让她上车。 谢时依笨拙地顶着头盔,站在原处没动,眨巴着眼问:“去哪里?” “约会。” 云祈似是觉得谢时依磨叽,直接上手拖起她的腰,轻而易举将人放去机车后排。 谢时依身子陡然临空,双脚离地,惊得赶忙扶稳有些摇晃的头盔。 正值上课期间,路上来往人流较少,但不是一个没有。 谢时依心慌意乱,不敢去望那些路过学生有没有注意到这边,但如果他们再磨蹭一会儿,没被注意也会被注意。 她调整好坐姿,在云祈坐到前方后,刻不容缓地催促:“快走。” 云祈却不慌不忙,“那你还不抱紧我?” 谢时依害臊,却更不想引起过多关注,犹豫片刻,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云祈估摸嫌弃她环得松松垮垮,抓住她的手,使劲儿收了收。 谢时依手上感觉到滚热温度,没来得及缩回,云祈启动机车,疾驰而出。 猛烈风势响彻耳际,仿若能把人刮倒,谢时依半分也不敢再松,整个人朝他结实后背贴去。 云祈将机车开出学校,一路向东奔行,最终刹停在一个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公园。 北城大大小小的园子不计其数,谢时依纵然来了这边十年之久,平常也没机会逛。 她头一回涉足这个公园,视线即刻被深深浅浅的翠意与点点桃红牵引,左手边还有一条九曲八折,波光潋滟的河流。 谢时依取下头盔跨下车,下意识沿着蜿蜒小径往河边走。 那边的景致应该更妙。 云祈跨下车后站在原地没动,丢开头盔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谢时依懵然地驻足回头,率先检查手机在不在,“没有啊。” “你男朋友还在这儿。”云祈隔着几米远喊。 谢时依怔讷一瞬,瞅见他眼底闪过的零星无奈与委屈,忍俊不禁。 她退回去,伸手去勾他小拇指。 方才触及的刹那,云祈反手一握,把她的手全部包入掌心。 谢时依切实感受到一团火热,指尖轻轻动了动。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牵她。 两人闲来无事,慢慢悠悠绕去河边,两岸树梢的花苞绽放了好一些,姹紫嫣红开遍,的确美不胜收。 云祈突然停了下来,从外套荷包摸出一个扁平的正方形盒子:“对了,给你样东西。” 他松开谢时依,打开盒盖,黑色丝绒上面躺有一条银白色手链。 简约大方的日常款式,仅有的三两处点缀是同一色系的百合。 云祈一点不给谢时依反应的时间,取出手链就往她右手上戴。 微凉的链条触及皮肤,谢时依抬起手腕仔细去瞧,脱口问道:“你才买的吗?” 云祈双瞳忽闪一下,这条链子买在太早之前。 “去年十一月吧。”他说了个大概。 谢时依微有讶异:“那么早。” 这一声感叹提醒到了云祈。 他看着挂在她纤细润泽的手腕,同她淡雅气质相得益彰的手链,恍然明白过来,当时鬼使神差买下它,只是因为她。 云祈视线慢慢上移,回到她素丽可人的脸蛋,低磁声线似春风在拂:“嗯,我比我知道的,更早喜欢上你。” 谢时依心上一乱,旖旎的涟漪一圈接一圈弥漫。 她怔然地睁大双眸,仰头望他。 云祈把首饰盒收回荷包,双手去捧她脸颊,俯身要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谢时依余光晃动,捕捉到河岸斜对面走出一个黑色身影。 第58章 板寸,冷面,断眉凶悍又邪气森森,浑身萦绕大好春光也驱散不了分毫的阴鸷。 /:. 是宋一。 他眉峰微蹙,凶冷的双目压得细长,淬满毒液的嗜血凶器一般,笔直射向他们。 与此同时,谢时依手机响出震动,进来一条消息。 songyi:【过来,马上】 第44章 难忍亲了她脖子一下。 宋一身形鬼魅瘆人,始料不及地闯入视野,谢时依吓得面色一白。 恰逢手机突兀震动,她慌慌张张偏过脑袋,躲开了云祈即将落上唇瓣的吻。 云祈捧着她脸颊的双手变空,僵停在距离她近之又近的地方,彼此呼吸交错。 他不满地拧起了眉。 不远处的宋一犹如索命恶鬼,谢时依暂且管不了其他,直觉手机的响动不会是巧合。 她后撤一步,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果不其然和宋一有关。 强悍,直接,不多讲一句废话的干脆口吻透出浓郁到黏稠的命令,不容忤逆。 谢时依浅色的瞳仁暗了又暗,指节几不可查地轻颤。 云祈怏怏放下手,瞧着她一系列自顾自,全然忘却了他这个眼前人的举动,愈发不快:“谁给你发消息了?” 两人站得仍然不算多远,谢时依下意识按灭手机,反扣到身前,胡诌道:“室友。” 她忽闪的眼尾却是不受控制,止不住越过他肩头,朝斜后方飘。 云祈仔细观察她面色,没来由感觉哪里不对,下意识要回头去望。 谢时依忙不迭上前,挽住他胳膊,贴上去说:“我们回去吧,我下午有课,想早点吃完饭回寝室睡一会儿。” 云祈欲要调转的视线落回她身上,见她连害臊都顾不上,紧紧蹭着自己,他心头的疑惑吹气球一样地鼓胀。 但瞅着她仰高脸蛋,目不转睛凝视自己的模样,云祈终究没说什么,一口应下:“好。” 谢时依跟着云祈走回上方路面,坐上机车,云祈头也不回地将车开出去,她才敢回头去望。 河对岸的婆娑树影间已是空空荡荡,宋一早不见了。 可她清楚他绝对还在附近,藏于某个阴暗角落,鬼祟窥探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 谢时依这次成功逃回了学校,但宋一亲眼所见她和云祈的最新进展,这一关不可能轻易过得了。 她一边和云祈见面约会,一边暗自做心理建设。 两天后的傍晚,谢时依独自出了学校,去找他。 宋一难得没有窝在酒店看《色戒》,而是在一家拳馆。 谢时依抵达时,馆内人烟稀少,除去宋一这个顾客,全是工作人员,显然被他包了场。 他赤/裸上身,一个人站在最大的一方练习区域,对准一个高高悬空,体形巨大,重量不好估量的沙袋疯狂出拳,双手都没戴拳套。 教练显然没有见过这么疯的,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焦灼如焚,几度想要上前劝阻,又被他双目迸射的杀人凶光震慑,不敢挪动。 谢时依不过小站片刻,便看见宋一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双手关节破皮渗血,沙袋都洇湿了一块。 他却像是被谁剥夺了痛觉神经,毫无察觉,持续不断地挥动拳头,任由鲜血飞溅。 谢时依面不改色,淡淡对教练说:“麻烦准备纱布和消毒酒精。” “早就备好了。”教练指向角落一张桌子。 谢时依过去拿起一瓶酒精,拧开瓶盖走向宋一,二话不说,对准他血肉逐渐模糊的拳头泼。 酒精冲刷新鲜伤口的刺激可想而知,宋一依旧没有显露一丝半毫的痛苦神色,反而咧开嘴根笑了起来。 他停下极速出拳的动作,飞快转向谢时依,一只青筋暴满,凶蛮有力的大手直直探去。 谢时依猜出他目的又在自己弱不禁风的脖颈,干脆仰起下颌拉长颈部 ,放任他掐。 素净小脸全是孤冷决绝与浓稠憎恶。 宋一却停下了攻势,眼前闪过那天在河边,她这张光滑细腻,人畜无害的脸蛋,由人小心捧起的画面。 他莫名生出了其他兴致,伸出混合血渍与酒精,滴滴答答流淌的双手,依葫芦画瓢地捧上她的脸,前所未有的温柔细致。 打拳激增的灼热体温交杂冰凉液体黏上皮肤的刹那,谢时依瞳孔放大,直觉眼镜王蛇的信子吐了过来。 比他残暴掐上她脖颈,扼制咽喉还要恐怖千万倍。 谢时依惊骇地连退几步,手中小半瓶酒精应声洒地,白净双颊沾上了鲜明血迹。 “你在发什么神经?”谢时依眼睫快速眨动,惶恐不安,警惕万状。 “这么大反应?”宋一健硕的身躯不停淌出热汗,虬结肌肉贲张。 他踩过满地狼藉,慢慢悠悠站去她跟前,右手又轻柔抚上她的脸,擦花血痕,“他摸的时候,你怎么没躲?” 谢时依清楚他指的是那天。 “他是我男朋友。”谢时依嫌恶打开他的手,狠狠抹了把脸上的脏污。 宋一始终挂在唇角的薄笑冷了一瞬,注意到她宽松袖口滑动,一条银链在腕间晃晃荡荡。 不是他送的那条。 宋一眸中阴毒更甚,伸手就要去扯。 谢时依慌张躲开,把手背去身后,快速质问:“不是你叫我去勾引他的吗?” 宋一右手滞在半空,血水稀稀拉拉地滴。 谢时依咬紧牙关,凉凉睨他,“现在我勾到了,你又在做什么?”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震在耳畔,钝刀子来回拉磨似的,宋一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压平,沉沉双目汹涌冷邪。 谢时依突然觉得他表情无与伦比的精彩,冷嗤一声:“我和他才在一起几天,你就受不了了?” 她眨巴眨巴眼,恢复一脸纯真懵懂:“看来你挺在乎我啊。” “怎么可能?”宋一阴沉直视她,哈哈笑出了声,“你不过是老子养的一条狗。” 听着熟悉的诡谲笑声,谢时依反而没那么惊惶了。 疯疯癫癫的他,可比满目爱怜,轻柔抚摸她脸蛋的时候,要正常得多。 “你们可得给老子好好在一起,”宋一又站近一些,指尖轻轻一拨她自然披散的发丝,居高临下地俯视,“老子会看着你们牵手,拥抱,亲嘴……” 他指节勾住她一缕乌发,沾上黏腻猩红,兴味盎然地再飘出一句:“还有上//床。” 入耳最后的露骨字眼,谢时依细密的眼睫颤了颤。 她竭力掐住虎口,若无其事地回:“我会的。” 再和这个疯子待在一起,谢时依胃部都要作乱翻腾,话落便转身离开。 走出拳馆之前,她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洗去脸上和发丝的血污。 每回见了宋一,谢时依情绪都不会太高,不徐不疾坐公交车回学校,郁郁不乐地往寝室走。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校园行道不乏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谢时依特意挑了一条人流较少,相对僻静的小路,想要独自吹吹夜风,清醒清醒脑子。 不想临近寝室楼,会听见一道耳熟嗓音:“谢十二。” 谢时依闷闷的视线低落到地上,盯着脚尖附近的方寸之地,不用抬头去瞧也晓得碰上了谁。 除了云祈,谁还会这样叫她?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云祈跑至跟前,满含焦急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谢时依愣了一下,摸出手机查看,不知怎的被调成了静音,估计是放荷包里,不小心碰到了。 而里面躺了他数十条微信和七八个电话。 “手机没调声音,”谢时依收好手机,抬起脑袋冲他轻轻摇了摇,“没去哪里。” 见她神色有点不同寻常的恍惚,心不在焉,云祈眉头微动,禁不住反问:“真的?” “真的。”谢时依闪开目光回。 云祈倏然探出一只手,捏起她下巴。 谢时依一懵。 “你头发上是什么?”云祈从她鬓角发丝处顺下来一小团暗红。 他们此刻身处在一处不起眼的树荫下,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云祈放到鼻前闻了闻,一股铁锈味。 “血?”他诧然地问。 谢时依心下惊异,她分明特意清洗过,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啊?不是吧。”意外一桩接一桩,谢时依大脑还处于严重混乱失序的状态,一时半刻编不出更好的理由,下意识否认。 云祈却没放下心,捏着下巴仔细打量她的脸,没发现伤口,又去找脖子。 谢时依此刻身穿一条纯白色的春款连衣裙,领口是乖巧甜美,带一圈荷叶花边的娃娃领,严密贴合脖颈底部。 云祈认真观察她脖颈的时候,指尖触碰到领口,似乎想要扒拉开一些,查看得更多。 谢时依大惊失色,赶忙抬起双手捂住领口,睁大双眸盯着他,戒备又惶恐。 云祈后知后觉是自己太心急了,可又怕她身上真的藏着伤处,否则头发上怎么会有血? 第59章 他望进她忐忑的眼,声线柔和蛊惑,诱哄着说:“乖,给我看看?” 谢时依双颊浮出羞赧的红,滚滚热意潮水般地蔓延到耳后,耳垂濒临发烧。 她极度不好意思,但见云祈煞有介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缓慢松开了衣领。 反正她没受伤,给他确认一下也无大碍。 得到应允,云祈的行动更加放肆无忌。 他俯身低头,轻慢剥开她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检查脖颈后面,又拉开一点衣领,确定一对又直又深的锁骨毫无瑕疵。 末了,云祈不着急挺直脊背,凑近她红得滴血的耳垂,也凑近那一截肤白胜雪,隐约缭绕清甜花香的侧颈。 他低声问:“真没受伤?” 从被他认真检查开始,谢时依身体便渐渐发麻发僵,眼下清晰感受到喷在脖颈上的滚烫鼻息,更是纹丝不敢动。 她直直盯向前方虚无,悄声回:“真没有。” 云祈快速靠近,亲了她脖子一下。 谢时依愕然一惊,水灵双瞳瞪得浑圆,急急慌慌后退两步,反射性捂住脖子。 “你……”她咬起下唇,控诉都难为情。 “太香了。”云祈缓缓打直身板,漫不经心牵起唇角,有些蔫儿坏,“没忍住。” 谢时依羞臊地瞪他,速速跑回了寝室。 第二天,谢时依的专业课在一大早。 她醒得比闹钟更早,蹑手蹑脚洗漱好出门,买上早餐赶去教室,一看手机进来了云祈的消息。 qi:【收拾好没?接你吃早饭。】 谢时依坐在第一排,看了眼左手上刚咬过一口蒸饺,打字回复:【我到教室了,正在吃早饭。】 qi:【这么早?】 谢时依慢条斯理咽下一口饺子,望了眼黑板上面挂着的时钟,今天是比以往提前了半个小时。 qi:【不会是在躲我吧?】 谢时依感觉自己脖颈有块地方还有残余灼烫。 不过她回的是:【没有。】 qi:【哦。】 清清淡淡一字回应后,云祈没再发来,谢时依知道他今天也有早八,估摸他先去计算机学院了。 她将手机熄屏放回荷包,边吃早饭边看书。 没过太久,教室前门传来动静,矫健的脚步摩挲地面,响声清晰。 谢时依以为是班上哪个同学,没有抬头去望。 不想来人止步在座位旁边,且不管不顾地坐上她位置边缘。 这间阶梯教室的座椅宽大,谢时依坐姿又规矩,坐了三分一不到,确实可以再坐一个。 但冷不防有人挤过来,她受惊不小,条件反射往另一侧躲,惊惶地望向来人。 不想望见了云祈。 在她仍在发懵,云祈坐得更里面,展臂一揽,圈住她盈盈不握的腰肢,把人提抱起来,往大腿上放。 谢时依蓦地被换了落点,坐去他温热的怀中,双颊腾起一阵热度。 身处教室,虽然暂时没有第三个人,但保不准下一秒就会来 人,谢时依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要起身。 云祈双臂却环上她的腰,高大身躯从后面环住她,不容商议地说:“别动。” 声线霸道而不讲道理,谢时依被震慑了片刻。 云祈得寸进尺,趁机将人拥得更紧,下巴放上她深陷的颈窝,旖旎磨蹭:“我好困。” 谢时依想动弹也动弹不了了,她无奈地说:“你可以在寝室多睡会儿。” 云祈:“就要来找你睡。” 闻此,谢时依心头一阵激烈晃荡。 许是昨天才从宋一口中听过最直白的字眼,她思绪不自觉地往带颜色的地带飘。 而云祈当下的心思显然单纯得多,他仅仅是搂抱住她,蹭在她肩头,嗅着那股细腻温软,令人心安的香味,闭目养神。 听闻他近在耳侧,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谢时依乱哄哄的心绪才得以放缓。 她稍稍侧头用余光瞥他,不由弯了下唇。 时间尚早,谢时依任由他这样补觉,翻书的动作尽可能放轻,不吵到他。 然而今天的同学们来得比预想中的要快速许多,不过几分钟,教室外面响出男男女女的说笑声。 谢时依登时警铃大作,咬重字音喊一声“云祈”。 不等迷迷糊糊的他反应过来,谢时依已强力挣开桎梏,急如星火地往过道那边站。 还是慢了一步。 率先走到教室前门两三个同学显然正好捕捉到她从云祈腿上起来的一幕,一个二个惊成了石柱,目瞪口呆地杵着不动,任凭后面的人如何催促:“走啊,傻站着干啥呢?” 云祈怀抱香香软软的女朋友,补觉补得正惬意,怀中陡然变空,耳边还多出不少嘈杂,强烈的起床气明晃晃挂在脸上。 他不管门口那些人惊傻到了何种地步,还想去拉谢时依的手。 谢时依背对教室前门,但也感受得到好几双眼睛的直直盯视,慌忙躲开,朝课桌前面站。 “你还有课,再不去要迟到了。”谢时依同样没去看教室前门都来了谁,小声催促道。 云祈坐她位置坐得舒服,“我可以就在这里上。” 门口同学没急于进来,但大家渐渐回过神,对着他们窃窃私语,不乏夹杂着揶揄笑声。 谢时依听得耳热,咬唇瞪视犯浑的男生,加重语气喊:“云祈!” 见她快要急红了眼,云祈不敢再逗。 他唇角噙上一抹笑,站起来绕过课桌,伸手揉揉她脑袋:“下课等我。” 谢时依潦草应了一声,云祈才调转脚尖,走向教室前门。 围堵在那里的同学立马往两边分散,让开一条道。 谢时依总算是把大佛送走,闪躲视线坐回原位,用专注翻书掩盖未定惊魂。 来的这一批同学和她都不相熟,绝大多数不是喜欢舞到当事人面前的性格。 一伙人纵然有吃到惊天大瓜的极度兴奋,怀揣一肚子问号想要求证,见她若无其事地看书,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暂且没有人上前寻根问底。 他们迅速经过谢时依身侧,钻去教室后排,自个儿讨论的同时,在各个八卦小群里发。 他们不来打听,谢时依松了一大口气,默默翻过一页专业书。 低垂的眼尾扫见人群末尾现出一截制服裙摆,约莫是郝梦,但她没当一回事。 不多时,教授前来,上课铃声打响,需要高度集中精力的专业课拉开序幕,谢时依深呼吸一口,将先前的插曲抛之脑后,认真听课。 一堂大课中间有十分钟休息,谢时依保温杯里没水了,起身去找位于角落的饮水机。 她还没有从刚才教授精彩迭起的授课中走出来,大脑反复咀嚼吸收,接水的时候都在走神。 当她抱着满满当当的水杯转过身,准备回座位时,无意间往前面一扫,惊觉教室里或站或坐的大家的眼神一致,从四面八方聚到了自己身上。 这些目光也格外奇怪,或不可置信或戏谑嘲讽,更有甚至对她翻了个白眼,显而易见的鄙夷不屑。 总之没有几个好的。 谢时依抱着保温杯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心想难不成和早上的事情有关? 三个室友急吼吼从后排跑来,拉着她出了教室。 “怎么了?”谢时依被她们拽去一处无人偏角,茫然地问。 “你快看,十分钟前有人发的。”一个室友拿走她的保温杯,换了个手机过去。 谢时依低头一看,是一条论坛帖子。 她的名字早在上学期就成了学校论坛的头号bug,不能直接出现,不少人想议论她时,都会选用拼音首字母缩写。 但这条帖子连缩写都没用,标题含含糊糊的一句“某人要不要这么贱”。 却能叫所有人一眼知道是谢时依。 原因无他,发帖人直接曝了照片。 四五张画质清晰的曝照全是谢时依和宋一。 昨天他们在拳馆,宋一上身光/裸,血流不止的大手抚上她脸颊,双瞳深邃含情,一瞬不瞬将她凝视。 还有宋一指节去撩她头发的一幕,从侧面拍出的构图很是暧昧,任谁看了都会浮想联翩。 谢时依逐一划过这些照片,直皱眉头,忙不迭去翻跟帖内容。 偷拍的人估计离得远,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没有曝光更劲爆的,否则大家也不会一个劲儿骂她犯贱,脚踏两条船了。 【啥情况?这男的是谁?不像我们学校的吧。】 【你管他是谁,有图有真相,x某人和他肯定有一腿。】 【她最近不是和云祈走得很近吗?】 【卧槽,我今天早上才看见她和云祈在教室腻歪,她还坐云祈腿上,这照片是啥时候拍的?】 【楼主前面回了,昨天拍的。】 【这女的绝了啊,昨天勾搭一个,今天勾搭一个,要不要脸!】 【不得不说,她真的有点本事,勾搭的都这么帅。】 第60章 【谁知道是什么本事,我听人说,她还爱去酒吧,早不是处了。】 【这也太恶心了吧,快顶贴快顶贴,让云学长好好看看,离她远点!】 群魔乱舞,真真假假,不需要任何佐证的污言秽语张口就来。 这个时候,另一个室友惊呼起来:“我的天呐!” 谢时依以为又有更大的脏水泼来,不料凑过去一看,云祈顶着大名新发了一条: 【她已经是我女朋友,是我好不容易追到的,我无条件相信她,帖子里面的所有评论已截图取证,转发律师了。 【谁再逼逼一句试试?】 第45章 妒火凶狠吻了上去。 同一座校园中,云祈从谢时依教室离开,安安分分去计算机学院上课。 在课堂上没坐多久,朋友发来一个压缩文件。 是云祈前阵子拜托他调查的。 用携带的日记本电脑解压文件,里面是三份详细资料,分别命名为谢时依、爱之家孩子们以及晋安雄。 授意朋友去搞这些资料的是云祈,可此刻拿到手,他却有些迟疑。 兀自做了片刻心理准备,云祈率先点开关于谢时依那一份。 资料显示和她以前讲过的相差无几,她人际关系极为简单,无父无母,十岁开始出现在宋一身边,两人同吃同住,偶尔以兄妹相称。 至于她十岁以前,一片空白,仿若无根浮木,朋友暂且无从查起。 云祈不清楚这会不会和她是孤儿有关。 他将这份资料详细读了两遍,确定没有大问题后,视线落点定在了“宋一”“同吃同住”等字眼上。 云祈神色愈加凉淡暗沉,不屑一顾地冷嗤一声。 他关掉文档,又点开了晋安雄的。 这份关于晋安雄的资料纯属是意外收获,上回云祈拜托朋友查他,一无所获后,已经不打算直接从他入手,可这次朋友在调查爱之家,无意间拍到一组有点意思的照片。 画面偏角显示一个人近中年,体形臃肿的男人从后门进入爱之家。 他约莫藏了亏心事,在门口东张西望好一番,肯定没人偷看或跟踪,才溜进去。 随后又拍到他出来时,门缝透出小半张人脸,显然是与他会面,将他送出来的人。 或许别人不好辨认,但云祈自幼认识晋安雄,凭借一个大概轮廓就确定是他。 至于那个中年胖子,云祈也有些印象。 那 人曾经在“白天”酒吧发酒风,险些欺负过谢时依。 云祈翻来覆去地细看这几张照片,越看越狐疑。 中年胖子明显流里流气,是社会上那种最不入流的混子,晋安雄名声在外,自诩为人清正刚直,居然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双方会面之际还这般小心谨慎,行迹鬼祟。 云祈让朋友再留心,最好能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见面。 最后再看爱之家福利院孩子们的资料。 孩子们和云祈一直了解到的一致,不是生来患有残疾,被父母遗弃,就是因故失去家人,孤苦无依,被好心的晋安雄收留,抱回爱之家。 每一个登记在册的孩子都对晋安雄评价甚高,一口一个“晋爸爸”喊得又甜又真心。 谢时依之前所指控的卑鄙小人,恋童癖等等,没有在一个孩子身上寻到端倪佐证。 不过朋友把另一处资料标了红。 那是爱之家的食堂情况。 爱之家包吃包住,食堂自主经营。 朋友尽心尽力,在院子外面蹲守了一两个星期,发现一个无论如何想不通的点——每日送入爱之家食堂的食材为什么那么多? 他一个外行人都能估量出来,那绝对不是爱之家目前所有人员吃得完的。 毕竟爱之家十之六七是平均年龄几岁的孩子,一点点大的孩子的饭量能有多少? 他们购置的食材已经足够同等数量的成年男人吃个十二分饱了。 能够长期储存的大米和菜油这一类的也就算了,可以解释为他们在趁低价囤货。 容易坏的蔬菜瓜果呢? 晋安雄对外可是宣称爱之家秉持人性化管理,力求让孩子们住得好,吃得更好,蔬菜瓜果都是常购常新。 并且那些天爱之家没有客人,不存在要招待很多人一说。 朋友未知全貌,没有下定论,云祈重点关注这个疑点,葱白指尖滑动鼠标,来回划拉文件,不停去看前面孩子们对晋安雄良好的评价。 划着划着,云祈手指倏然一顿,鼠标箭头停在“登记在册”“每个孩子”这几个字上。 再一联想他们食堂的异样,云祈脑海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爱之家会不会不止明面上这些人? 如果真是这样,多出来的人呢? 被安置在哪里? 爱之家受云耀集团长期资助,扩建得再大,房间数量也有限。 云祈曾经数次带着义工社去做活动,几乎涉足过每一间,哪里藏得住人? 疯长野草般杂乱的思绪卡顿在这里,一时兴起跑来蹭课的陆方池等教授说完课间休息,跨越了好几排座位,挤来他身侧。 云祈习惯了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没心情理他,直接道:“滚回去。” 陆方池不在意他的冷淡,也不管他电脑的显示内容,一门心思递手机过去:“祈哥你快看,他们诋毁谢妹妹!” 看完论坛上的热帖内容,云祈火冒三丈。 他马不停蹄用自己账号发出一条,让无所事事的陆方池将上面不堪入目的评论一一截屏。 他言出必行,要打包发给律师。 原贴爆出的照片恍若利剑穿心,云祈脸黑如碳,即刻起身走人。 书包和电脑都没拿,留给陆方池收拾。 云祈骑上机车,风驰电掣抵达新闻学院,谢时依下半堂课刚开始不久。 他透过窗户望了教室里面一眼,退后几步,等在走廊。 过路的学生扫过去,不用上前去问,光瞧他铅云翻涌,压抑难耐的脸色,也清楚其心情之糟糕烦躁。 大有半秒钟也等不了的不耐。 但他硬生生在原处站了二三十分钟。 下课铃声如期拉响,教授按时结束授课,谢时依竭力维持了一节小课的高度集中的精力顷刻土崩瓦解,思绪又倒带回课间的复杂纷乱。 关于她和宋一被拍,关于她被无数吐沫星子淹没,关于云祈快速站出来,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 现在谢时依坐在位置上,还能听见后排同学窸窸窣窣地非议:“我冷静了一节课,还是不敢相信,云祈当真和她在一起了?” “呜呜呜,我男神怎么就突然有主了?” “也不算很突然吧,早上还碰到他们在教室亲亲我我呢。” 事情一出接一出,谢时依容量有限的大脑快要超过运转负荷,太阳穴隐隐发痛。 她静坐不动,任由自己放松紧绷的肩膀,疲倦地背靠椅背,先理清楚思路再起身离开。 再去找云祈。 何曾料想云祈早就赶到了门口。 一听见教授说出“下课”,他就冲了进来。 在全班同学以及正在收拾物品的教授的震惊注视下,云祈径直奔向谢时依,三下五除二把桌上摊放的专业书、日记本等学习用具塞进她书包,拉上拉链。 他右手扯起她,左手拎上书包,不由分说,连人带包地拉出了教室。 他一系列举动行云流水,速度之快,谢时依一时发懵,唯一明晰的感觉是钳制自己胳膊的力道粗蛮而强悍,她毫无反抗余地。 只得本能地,机械跟上他急不可耐的脚步。 云祈走在前面,始终领先谢时依半步,她满目惶恐地抬头去望。 只见男生硬挺的侧脸紧紧绷起,下颌折角尤为犀利,高挺眉骨沉沉压下,遮得一双乌瞳透不出半丝亮度,暗若深渊。 不言而喻的气急败坏。 谢时依焦灼地喊了几声“云祈”都无济于事,得不到任何回应。 云祈一路把她带出教学楼,穿过密集学生人潮,绕进繁盛花园中央的偏僻地带才停了下来。 却没有放开她。 谢时依追赶得太急,呼呼喘着粗气,用空出的左手去扯他袖子,“你不想听我解释吗?” 云祈回过头,一把嗓子寒得仿佛沁过冰水三天三夜:“照片上的女生不是你?” 谢时依心头晃荡,抿唇摇头。 云祈又问:“照片是合成的?” 谢时依仍然无法反驳,脑袋埋下摇了摇。 云祈呼吸起伏更为明显,咬紧的齿缝间挤出第三问:“他真的摸你了?” 谢时依鸦羽一样的浓密眼睫扑簌簌地抖,轻轻点了下头。 云祈落在她胳膊的力道由不得加重,烈烈怒火烧上眉眼。 他冷冷俯看她清纯无暇的脸蛋,记起昨天傍晚在女寝附近碰到她,她有些恍惚的模样,还诓他说没去哪里。 她发丝上莫名其妙的血迹也有了解释。 第61章 “但不是你想象得那样,我和他没那种关系。”谢时依迫切地说。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云祈太想知道了。 无论是朋友查到的资料,还是他这段时间的几回撞破,无不在疯狂警示——他俩绝不寻常。 谢时依强烈的解释/欲/望在入耳这声询问后卡了壳,不知如何说起。 云祈看她讲不出来的样子更加来气,再问了一遍以前问过的:“你为什么会认识那种货色?” 这个问题,谢时依也好想问。 她重新昂起脑袋看向他,急得氤氲水雾的茶色眼瞳波纹荡漾,暗流涌动,翻滚其他剧烈情绪。 她好想不顾一切地回:当然是拜你爸所赐。 不是野心勃勃,一心要走捷径的云海山,不会有罪恶滔天的爱之家,不会有全国各地寻找漂亮小孩的人贩子,不会有方玲玲。 她便不会被关入爱之家,迫不得已把宋一那种恶魔当救命稻草。 思及惨痛经历,谢时依清醒了不少,缓慢开口:“我说过我是孤儿,当时很惨很惨,没人能够帮我,是宋一救了我,还收留了我。” 她那份言简意赅,单薄得可怜的过往资料又清清楚楚呈现在云祈眼 前。 他忽然没了脾气。 资料显示,谢时依遇上宋一那会儿不过十岁,那般弱小无助的年龄,而宋一慷慨出手,给她一方遮风挡雨的住所,算是她的恩人,他哪里有怨怪的资格? 要说有,也是怪他当时没能遇上她,没能把她带回家。 可转念想到他们那样早地产生牵连,纠缠至今,想到宋一定向她的黏腻眼神,云祈方才占据上风的理智又被怒气刮去一边,燥火滚滚而起。 谢时依瞧着他变换不定的神情,突然好无力,“我和他就是这么个关系,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你要是不能接受就分手吧。” 轻若鸿羽的“分手”两个字细细回荡,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淡,云祈却似听到了惊雷炸天,受到无与伦比的刺激。 他双目又暗,把手上的书包甩去旁边座椅,捧起她脸颊,凶狠吻了上去。 柔软唇瓣毫无预兆地撞来,谢时依错愕地瞪圆双眼,下意识闭合齿关。 云祈攻势迅猛,残暴野兽般地横冲直撞,咬上她唇角。 谢时依发出一声轻嘶。 云祈抓住这片刻功夫长须直入,舌头顶开贝齿,放肆虐夺。 他亲得又急又猛,毫无章法,纯粹的惩罚,发泄,占有。 无计可施,便以此标记一般。 谢时依双手去推他不断压来的胸膛,破皮的唇角渗出缕缕血丝,铁锈味苦涩弥漫。 她呼吸被一次次掠夺,愈发虚弱,脸蛋涨出绯色,眼角很快挂上泪花,吃痛地呜咽。 “痛?”云祈一只手滑去她腰上,用力掐握禁锢,棉质衣裙布满褶皱。 他肆无忌惮摩挲她唇瓣,摄取甘甜,喑哑含糊,又凶恶地说,“受着。” 第46章 哄人再给我亲会儿。 云祈纵情纵性,肆意妄为,谢时依从来不觉得他脾气好。 但也从来没感受过他疾风骤雨,近乎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恶劣。 谢时依被他抬高下颌,吻得昏天黑地,由不得暗想,他和宋一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骨子里都有嗜血凶残。 云祈这大开大合的一吻持续了好久,久到谢时依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双腿虚浮,只能绵软地倚靠上他。 似是觉查到她濒临极限,再也支撑不住,云祈强悍蛮横的攻城掠地才有所松动。 他最后含了下她唇瓣,缓缓退出,结实双臂拖稳她腰肢,让她靠在身上喘息。 他灼热的脸颊也蹭上她冰凉的发,剧烈起伏的呼吸久久无法平息。 倏然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谢时依一个机灵,立马站直身体,同云祈拉开一步距离。 她双颊热意尤在,不好意思地耷拉眉眼,可又忍不住偷偷去瞟,发现云祈脸色依旧紧绷,不怎么好看。 显然余怒未消。 更糟糕的是,他现在气的估计不止宋一,还有她脱口的分手。 有几个学生正在朝这边靠近,云祈绷直双唇没吭声,牵起她的手,扯过书包,沿着一条岔路绕去了更深处。 谢时依不清楚他要去哪里,他自个儿好像也不清楚,一个劲儿往前。 “云祈。”谢时依动动被他牵握的手,忽而喊。 云祈恍若未闻,沉冷视线依然投掷在前方。 谢时依停下脚步不肯再走,有些委屈地说:“我走累了。” 云祈跟着驻足,把她粉色书包甩向一侧肩头,略微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谢时依喊走累了是不想两人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绝对没有要他抱的意思。 双脚突地悬空,她不禁惊愕,却没有反抗。 云祈面色是真的黑,叫人不寒而栗,只有薄削唇瓣勾缠水光,异常红润。 他抱谢时依抱得四平八稳,抬步继续往前。 谢时依左顾右盼,确定那伙学生没有跟过来,四下空荡。 她抿唇沉吟须臾,伸长藤蔓般纤细的双臂,去勾他脖子。 云祈有条不紊的脚步倏地一顿。 谢时依仰起脸蛋,笔直望他,音色轻得恍若羽毛在点:“我不说分手了,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云祈双唇仍旧贴得严丝合缝,没有启齿理睬她的打算。 谢时依无措的手指细细动了下,指尖不经意扫过他颈后皮肤。 手链上的百合花装饰物摇晃碰撞,响声微弱清脆。 云祈又直又长的黑睫稍有一晃,眸光微闪。 谢时依关注到他下意识的变化,不知道刚刚不小心划过的地方是不是他的敏感带。 她尝试性探出指尖,又在他后颈上拂。 这次是她的故意为之,手指所用力道更为轻柔细腻,微微凉意打着圈在转,大着胆量招惹火热,暧昧而旖旎。 云祈目光如炬,喉结悄无声息地滚,点缀其上的褐色小痣跟着在动。 谢时依皱起脸蛋,弱弱地说:“你这样,我害怕。” 云祈不知深沉了多少次的双瞳转动,垂落向她。 谢时依乖巧依偎在他怀中,鹿眼睁得圆润水灵,冲他眨巴两下。 一对上她这双单纯无辜,具有浓厚欺骗性的眼睛,云祈就无可奈何。 他沉沉呼出口气,总算愿意出声:“第一,以后万不得已,不准和他见面。” 若非必要,谢时依也不想去见宋一,不假思索应了“好”。 “第二,如果非要去见他,不准一个人去。”云祈姣好的面庞照旧板着,冷气直冒的冰块一样,语气强悍坚决,“必须先告诉我,我要去。” 闻此,谢时依迟疑了一下。 她和宋一之间牵扯至深,存在那样多不能让他获知的秘密,这一条恐怕不能保证。 可瞅见云祈良久没等到自己的回复,眉宇间又染上了火星,谢时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回了再说:“好。” “第三……”云祈盯向比任何时候都要温软听话,好像可以予取予求的她,眸底又添晦暗。 谢时依半晌没听到下文,好奇地问:“第三是什么?” “再给我亲会儿。” 话音未落,云祈大步迈向附近一张座椅,自己坐下去,放她到腿上,又想捏住她下颌开始吻。 谢时依唇角的痛感犹然显著,舌头还有麻感,唯恐他又犯浑,胆怯地偏头躲开。 云祈一只手圈稳她身子,一只手捧起她脸颊,浅浅一吻印上嘴角,轻柔舔舐先前咬过的地方,含糊诱哄:“宝宝乖,我轻点。” 一声“宝宝”叫得谢时依耳根发软,酥酥痒意东奔西窜,腐蚀理智,一不留神又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云祈没有骗她,这次吻得轻缓柔和,小心谨慎,好像还和她差不多,有些初次涉猎,不知所措的惶惶然,一寸寸慢慢试探摸索。 谢时依颤动黑睫阖上眼帘,逐渐感受到学霸不愧为学霸,在一次次的唇舌牵缠,湿润舔舐间,他愈发娴熟自然,游刃有余。 相比之下,谢时依还是青涩迟钝,不懂如何换气,没多久就呼吸急促,推着他要闹结束。 云祈稍微退开,热度上升不少的唇瓣擦着她的,低低发笑,不正经地说:“宝宝太弱了,要不要我教你?” 使用的是问句,云祈却丝毫没给谢时依回应的机会,感觉她喘了一口气,双唇又严密堵上,舌头往里钻。 谢时依双眸一片可怜的湿漉漉,还没缓过来,呜咽着抗议。 好在这个时候,云祈手机响出铃声。 重金属摇滚乐之激烈刺耳,不容忽视。 云祈逼不得已放过她,掏出手机划拉接听键,烦不胜烦地咬字:“你最好有非讲不可的大事。” 来电的是陆方池。 闻此感觉不对,他试探着问:“祁哥,你在干啥呢?” 云祈看向怀中以为躲过一劫,拍着胸脯 第62章 暗自庆幸的女生,恶劣心思又在高涨。 “教人。”云祈一面回,一面低下头亲她。 谢时依惊得瞪圆双瞳,偏偏他没挂电话,一点异样声响都有可能传入对方耳中。 她不仅不敢使劲儿挣扎,就是难耐的呻吟都不敢溢出,僵硬紧张地由着他吻。 “教啥呢?”陆方池一头雾水,“你不是去找谢妹妹了吗?” 此刻的谢时依尤为乖顺,云祈狠狠缠过她舌尖,意犹未尽地蹭她唇瓣,模糊地回:“你确定要听?” 陆方池何许人也?登时从他有点沙哑含混的声调过觉出端倪。 陆方池大骂一句:“我靠靠靠。” “挂了。”云祈觉得他真没什么要紧事,耐心耗尽。 “别啊哥,”陆方池着急忙慌地喊,“查到偷拍谢妹妹,去论坛发帖的人是谁了。” 许是他真怕云祈掐断电话,这一声是用吼的,分贝极大,谢时依都清晰入耳。 她充盈双瞳的羞赧害臊立马淡化小半,认真望向云祈手机。 聊及关乎她的正事,云祈没再耍浑欺负她,挺直腰杆,让她坐得更直。 “说。”云祈在启动机车赶去新闻学院之前,让陆方池马上找人查。 “别急啊,”陆方池却卖起了关子,“有人比我们更早爆了发帖的人,你猜这人是谁?” 谢时依眼巴巴望着,云祈没功夫和他玩猜谜:“你确定不说?” “袁明枝,她在论坛上曝光了郝梦!”陆方池不敢再吊他胃口,速速道来,“虽说她没用自己账号发,查到的id主人是陈丰阳,但陈丰阳一直追在她后面当舔狗唉,不是她差遣的话,他会去管这事儿?” 云祈对袁明枝和郝梦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瓜葛,提不起一丝半毫的兴趣。 他一心只要揪出偷拍,胡乱发帖造谣的人,把她和那些在论坛大肆跟风辱骂的人一块儿打包告了。 谢时依却留心了下。 她也是没想到,同云祈牵手回寝室,会在半道碰上一出互扯头花的大戏。 那是通往几栋女生寝室楼的必经之路,郝梦怒气冲天地拦下袁明枝,不管周围有多少过路的学生,高声质问:“不是你提醒我谢时依认识校外的男的,和他走得很近吗?” 她第一次公然对大小姐大呼小叫,俨然是已经猜出在论坛爆料她的人是袁明枝,怒不可遏。 袁明枝常年练舞,前阵子又在剧组学过礼仪体态,脊背肩膀挺得笔直好看,非凡高傲:“我也就随口一说,怎么知道你会听进去,还找人跟踪偷拍,真是又蠢又恶毒。” “去你妈的,你当我傻啊?你就是故意说给我听,暗示我去找谢时依的茬。” 短短的时间,论坛风向大变,除开震惊谢时依和云祈在一起的,剩下都是斥责郝梦的卑劣行径,她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劲儿地疯狂辱骂。 听到这里,谢时依算是明朗了。 袁明枝上回不惜自降身份,主动去给郝梦送礼物,哪里是为了和好。 今天这出闹剧,即使云祈不站出来说要追究到底,袁明枝恐怕也会在某一刻曝光郝梦。 大小姐一朝归来,尝试戴上虚伪面具,但改不了记仇。 这次想要的是一石二鸟。 只是云祈那条评论加速了袁明枝收拾郝梦,她见论坛全在讨论云祈和谢时依的恋爱情况,多半气得不轻,可不是会立即把火撒去郝梦身上吗。 郝梦还在拦着袁明枝发疯,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袁明枝不甚其扰,发消息给陈丰阳,让他带几个校篮球队的过来,解决这只疯狗。 等待之际,袁明枝烦躁地瞥向其他地方,好巧不巧,瞥见位于人群外围的谢时依和云祈。 她佩戴金色美瞳,亮度明显的眼睛忽而一暗。 谢时依不躲不闪,直直迎上她视线,转头对云祈笑说:“我们走。吧。” 云祈低低“嗯”了声。 他们十指相扣,绕过围观人潮走向寝室楼,谢时依感觉一直有道目光追随自己,阴冷骇人。 和云祈说完再见,回到寝室,谢时依打开手机看微信,三人小群跳出刘艳和阿华的不少急切询问。 自从谢时依打上云祈主意后,她们偶尔会关注她学校的论坛,或了解她的动向,或帮忙收集消息,刘艳刚关注完今日最大热门。 以防她们担心,谢时依大概说了一遍,包括刚才在楼下的戏码。 刘艳马上骂起袁明枝:【那个死贱人变聪明不少啊,知道整人不能自个儿出手了。】 谢时依也这样认为,开玩笑似地回:【嗯,有点想上学期的她了。】 刘艳:【不行,她太闲了,成天就想着对付你。】 谢时依和刘艳认识多年,直觉不对:【你想对她做什么?】 刘艳隔了几分钟才回:【我能做什么?让老郑找个机灵的,偷偷盯着呗,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手眼通天,我们这种小啰啰还能去硬碰硬?阎王来索命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谢时依心想也是,安心不少。 不过她倒是想出一个让袁明枝分身乏术,一时半会想不起她来的招儿。 袁明枝和她爸袁朗关系颇好,对自己豪门独身女的身份尤为骄傲,十次在网上开直播,九次都会提到对她一路富养,半点不重男轻女的父母。 如果让她知道袁朗在外面包养小三,还生了个儿子…… 只是一想到袁朗的小三是谁,谢时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学校暂且没有发生更大的热点,以供大家茶余饭后消遣,此次舆论风波持续了好几天。 谢时依听室友们说郝梦和上学期的袁明枝一样,深陷网络雪崩。 无数或真心实意,或被有意操控了风向的骂声蜂拥向她,蚕蛹吐丝般地将人紧密缠绕,困死其中。 她身边的室友、好友纷纷划清界限,抱团孤立她,理由是事情做得出一次,就做得出二次,谁知道她会不会偷拍爆料他们。 不,应该说如今的郝梦比上学期的袁明枝更惨。 袁明枝出身显贵,上学期闹出那样大的事情,还有家里人庇护,郝梦却是来自五线小城市的农村家庭,一朝遭受强权报复,完全没有可以仰仗的人。 云祈也恶气难消,很快收集好证据,向她发去律师函。 郝梦肯定吓得不轻,一连请假了好些日子,不知道龟缩去了校外哪里。 此事以后,谢时依耳根也难以清静,穿梭在校内,总能接受到不少奇异目光和细碎八卦。 她可是云祈第一个交往的女朋友,大伙可不是要热议好一阵吗。 尤其是云祈每每横跨大半座校园来找她,这些目光与讨论总是翻倍膨胀。 加上谢时依最近在忙一份实践作业,每天寝室教室两点一线,拒了云祈的约会邀请好几次。 云祈估摸是受不了了,这天一大清早堵到了女寝楼下。 谢时依一出寝室楼就望见那抹修挺惹眼的身影。 为了堵到人,云祈应该在这里站了不短的时间,谢时依抬头,随意扫过附近几栋寝室,如此早的时间,好些阳台上已经有人影闪动,探头探脑地张望。 具体在望什么,不言而喻。 谢时依感觉自己又成了动物园中任人围观的猴子,睨了云祈一眼,加快脚步往前走。 云祈两个大跨步追平她,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来找女朋友的。” 谢时依微有诧异,侧眸望过去。 云祈递出一张a4纸。 谢时依接过,大致晃了眼标题,由不得摇头轻笑。 他还真的不是来找女朋友的。 第47章 无奈真是我的祖宗。 云祈给的是一份义工社联合乐善社外出开展活动的策划。 他作为义工社社长,已经在属于义工社的位置签了字,只待谢时依这个乐善社社长首肯。 谢时依放慢脚步,逐字逐句认真读完。 这份策划面面俱到,考虑详细,挑不出一丝纰漏。 而乐善社这学期也没有组织过活动,社员们从开学起就在问,谢时依早有开展活动的打算。 但她看着两个社团联合外出的醒目标题,不禁看向云祈:“你确定不是在假公济私?” “我确定很想和女朋友约会,”云祈眼尾轻扬,又恢复了一些不着调,“如果你想单独和我出去的话。” “我才不想。”谢时依斜他一下,口不对心地回。 她快速摸出一支笔,在策划书右下角,龙飞凤舞地落了自己名字。 活动这天在周六,满城春光浓郁,灿阳温暖当空。 乐善社的成员最欢喜,早早等在集合的北校门。 她们显然也获知了谢时依和云祈的最新八卦,一 见到谢时依出现,有两个特意跑过来告知:“社长社长,我现在从云学长的迷妹变成了你俩的cp粉。” 谢时依:“……” 第63章 她尴尬地挤出一个笑,专注于清点人数。 云祈倒是悠闲,只管接过谢时依沉甸甸的背包,上车前的一应准备全部交给能干的副社长林辉。 林辉也在清点成员。 有个男生扯着嗓子问:“唉,陆方池那小子呢?办活动他能不去凑热闹?” 有人接话:“人陆哥现在可顾不上这些,忙着追妹子。” “不不不,人家追的是姐姐。” 一伙人哄笑开,谢时依却听得心头一紧,眉头蹙了蹙。 坐上大巴,她还为此心神不宁。 云祈坐在她旁边,约莫观察了她许久,忽而捏了一下她软乎乎的脸颊。 一点不痛,谢时依茫然地递去视线。 云祈回视她,煞有介事地问:“在想什么?” 谢时依老实交代:“陆方池。” 云祈脸色微变。 谢时依越琢磨越不踏实,总觉得陆方池跑去找阿华了。 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小声问:“你有陆方池照片吗?” 云祈双唇抿成冷硬直线,面色愈加难看,风雨忽至。 谢时依急切地说:“发我一张。” “你问男朋友要其他男人的照片?”云祈压低声线,没好脾气地问。 谢时依心头坦荡,不认为哪里有问题:“我有用。” 云祈黑沉沉的眸子转去前方,窝火地回:“没有。” 谢时依才不相信他没有,就算他手机里面没有,也一定有法子找到。 她挪近一些,去牵他的手,轻轻挠一下掌心,讨好地说:“你发我一张,好不好?” 云祈不为所动,眸光都没闪一下。 好说歹说几番,无济于事后,谢时依张望了一番后排座椅,确定大家不是在补觉就是在玩手机,一只手慢慢往上爬。 她上回好像发现了云祈的敏感点在后脖颈。 但此刻他背靠椅背,那块皮肤不好触碰,于是谢时依舍远求近,指尖戳了下他侧颈。 云祈只是眼睫眨了下。 谢时依一动不动等了几秒钟,没能等来他其余动静,心想碰这里是不是不起作用? 她视线情不自禁缓缓移动,定向前面那处凸显清晰,锋锐棱角把皮肤撑成轻薄一层的喉结。 她冷不防想到,以前胡思乱想过这个地方。 谢时依探出去的右手似乎生出了自主意识,带着好奇的,微恼的,轻轻碰向了他喉结。 指尖点去那颗小痣。 她力道分明极轻,不及先前戳他脖子的一半,他却反应猛烈,倏然一动,伸手扼住她手腕。 谢时依愕然一惊,近距离看见他喉结滚动,急急忙忙要收回手。 云祈钳制她不放,眸色深沉地逼视:“招我亲你?” 谢时依慌乱的视线从他犀利喉结移向浅色唇瓣,又害臊地避开。 “谁叫你不肯把照片发我。”她弱弱地控诉。 云祈见她还惦记这件事,气得乐了一声,“我就是不发你,你能拿我怎么着?” “我就,我就……”谢时依也有气到,脱口便是:“我就一直骚/扰你。” 话音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怪异。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用词要不要再难为情一点! 云祈却听得一喜,轻轻挑起眉梢,拖腔带调,混不吝地说:“你在奖励我啊。” 谢时依被他的无耻震惊,又羞又恼,使劲儿挣开他。 她也不管什么照片了,拼命移动身体,贴去车窗那边坐。 云祈看着她迅速在彼此中间拉出来的天堑,又望向她气鼓鼓的脸蛋,忍俊不禁。 他移过去的同时,展臂将人圈入怀中。 谢时依方要抬手挣扎,云祈软下来说:“发,我现在就把照片发你。” 他掏出手机,一面操控,一面无可奈何地摇头:“真是我的祖宗。” 谢时依才乖乖不动了。 云祈相册里面自然不会保存陆方池那个傻缺的照片,但陆方池朋友圈里有。 他选了一张最丑的发过去。 谢时依避开他,立马转给阿华,并附带文字:【这人最近是不是经常去店里买包子?他应该是在网上和你聊的那个。】 阿华一时半刻没有回复,不知是在忙还是过于惊诧。 但谢时依知道,只要她瞧见了这条提醒,一定会有所抉择。 义工社和乐善社这次联合活动定在一处动物救助中心。 这是一个由几位热爱动物的年轻人自发兴起的民间组织,几乎全靠大家自掏腰包,经费极度有限,所以选址位置偏僻,临近郊区。 社团成员们今天的主要任务便是协助工作人员照顾从城市各处救助回来的流浪猫狗,喂食、修剪毛发、洗澡等等。 谢时依走进去没几步,见到了两条熟悉的中华田园犬。 是以前在学校流浪的大黄狗母子。 云祈曾说它们被送去了动物救助中心,谢时依没想到就是这个。 两只狗约莫一如既往地凶悍,这么久了也没能遇上愿意领养的人,脖颈上都栓了绳子。 谢时依却没有多怕,惊喜地朝前面跑了两步。 大黄狗母子认出了她,兴奋地吐着舌头摇尾巴,张开四蹄想要奔过来。 无奈有铁链束缚。 听着金属拖拽的刺耳声响,谢时依赶忙叫它们别动。 它们当真安分地停在原地,尾巴甩个不停,一个劲儿地朝她傻乐。 云祈从后面走上来,尚且没有靠近谢时依,大黄狗母子已然将他视为眼中钉。 它们刷地挺直四蹄,眼神凶恶,冲他汪汪狂吠。 警告意味显而易见。 见它们始终如一地抵制自己,云祈轻嘶一声,两步站去谢时依身侧,揽过她肩膀。 大黄狗母子再度被激怒,叫得更为瘆人恐怖。 就连站在外圈的社团成员都后撤两步,唯恐它们会挣断铁链。 云祈再把谢时依搂了搂,冲两只狗抬抬下巴,眼底涌出得意。 好似在说:我就搂了,你们能扑过来把我撕了? 谢时依瞧着一人两狗嚣张对峙,不禁笑出了声。 她是真没想到,云祈的胜负欲强到了这种地步,非要和狗子争个高低。 除了一个工作人员,这对狗母子只有谢时依能够近身,她便自告奋勇接过了给它们洗澡的活。 云祈则也说要给狗子洗澡,不过他只能洗别的。 救助中心占地还算宽广,他们和领到其他任务的社员们分开,穿上工作人员发放的防水背带裤,牵着各自要洗的狗前往位于东侧面的一块院坝。 这里设置了好些长水管,专供给毛孩子们洗澡。 谢时依和两只黄狗久日不见,边举着水龙头给它们冲洗,边和它们嘀嘀咕咕。 云祈则在三四米开外,忙碌之余,不时侧头望她一眼。 他们正干得起劲儿,院坝附近一条国道上倏地响出一连串汽车嗡鸣。 五六辆拉风骚气的超跑风驰电掣,又极速刹停,止步在院坝外面,将不大的地方团团围住。 打头的银蓝色跑车率先弹开车门,一道粗狂男声接踵而至:“哟,这不是云祈吗?洗狗呢?” 明显的揶揄嘲弄,谢时依无意识拧动眉头,关掉水龙头回头去望。 是陈丰阳。 他身后的几辆豪车纷纷走下来人,全是男的,个个满脸戏谑,鼻孔看人。 其中有两个生面孔,剩下的都是陈丰阳率领的校篮球队成员。 但见他们对着套上廉价防水背带裤,被大狗甩得一身水汽,发丝染上潮意的云 祈指指点点,笑声放肆,便知他们全部认识云祈,多半还有过摩擦,看他极不顺眼。 那么这伙人此时出现,是不是凑巧了就不好说了。 毕竟救助中心位置这样偏。 “这么有闲功夫,来给我们洗洗车。”陈丰阳插兜站得痞里痞气,嘲讽地瞥过云祈,示意一眼身后的爱车。 他上学期篮球赛输给云祈,后面又发生了袁明枝的事情,憋着不少没处撒的火,眼下逮住机会就忍不住戏弄。 其余男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云少不惜自降身份,来这破地方伺候那些畜生,这样喜欢体验生活,肯定不介意给我们洗车吧。” “放心,我们不白嫖,洗好了我们会给钱的哦。” 明晃晃的讽刺捉弄,谢时依蹙起的眉头成了川字,眸色沉冷。 大黄狗母子好像也感知到了来者不善,又一次拉扯锁链奔向前方,张动尖锐獠牙,恶狠狠叫唤。 云祈洗干净手,“啪嗒”一声关了水龙头,不和他们废话,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喂,陈总。” 趾高气扬的陈丰阳脸色一变。 “没什么事,就是你儿子找上了门。”云祈定在原地直视陈丰阳,似笑非笑,“他让我给他洗车,我就是想问问陈总,你们陈家最近攀上了什么高枝,请得起我?” 第64章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显然被这番话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赔不是:“他不长眼睛的狗东西一个,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交给我,我马上喊他回来,狠狠收拾一顿,代我向云董事长问好啊。” 云祈这边通话刚掐断,陈丰阳手机就响了。 他骂了一句脏话接起来,那边气急败坏,嗓门之大,他都不敢放手机在耳边细听。 等自家老爹疯狂输出完,并严令他立马滚回去跪好,陈丰阳按掉电话,怒不可遏地看向云祈,咬牙切齿:“你够有种,找大人来压我。” 云祈凉凉蔑视:“这不是你很喜欢用的招儿吗?” 听到这里,谢时依愈发觉得不对劲。 在陈丰阳一行人掉头往车里钻时,她旋开水龙头,急步上前,滋出水流。 压力强劲的水柱径直越过院坝边缘,滋了几个男生大半个身子,飞溅到他们的宝贝超跑。 陈丰阳几人停下脚步,低头去望自己湿湿嗒嗒的衣服裤子,不敢置信地回头去找始作俑者。 谢时依照旧高举水龙头,无所畏惧地迎视:“嗯,洗狗呢。” 算是回了陈丰阳一开始的话。 然而此时的“狗”变了对象,陈丰阳等人听出她在暗讽自己,怒火攻心。 偏偏谢时依手上还有不断进攻的水流,她身后又站有云祈,陈丰阳等人再气,也只能先躲进跑车,落汤鸡一样地开车逃窜。 云祈关了水龙头,大步走向谢时依,眼中全是喜不自胜的光芒。 谢时依丢开水管,严肃地问:“他们是小时候欺负过你的人吧?” 云祈家里权势滔天,但他绝不是喜爱用强悍背景施压对方的性子。 他更喜欢自个儿解决。 除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祈唇边勾起浅笑:“我女朋友怎么这么聪明?” 当年那个自持家中大人压云海山几头,带着一群小孩将他骗去地下室的孩子王,正是陈丰阳。 谢时依心想难怪,陈丰阳在球场对上他会使阴招,想方设法压倒他。 原来他们之间的纠葛远远不止袁明枝。 “我早就不知道收拾过他们多少回了。”云祈瞥一眼地上的水管,意思俨然是哪里用得上她出手。 “但我还没有。”谢时依目光坚毅,气呼呼地说,“我不收拾他们一次,出不了这口恶气。” 云祈被她不自觉鼓动腮帮子的模样可爱到,不管身处哪里,后面有几只狗眼巴巴望着,低头亲了她一口。 “放心,他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欺负我了,”云祈扬着笑说,“陈丰阳现在除了找我打球,也只敢逞逞嘴皮子。” 谢时依却没多大放心,记起他刚才那通直接打给陈丰阳父亲的电话,由不得问:“因为你们家现在比他们有权有势吗?” 云祈见她问得认真,也正经了些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我爸现在的生意做得比他们打,没人敢轻易招惹。” 谢时依话锋忽变:“如果……” “如果什么?”云祈等了片刻,没听到下文。 谢时依抿起唇瓣,恍惚地摇了摇头。 她捡起水管,抬步绕开他,继续去给大黄狗母子洗澡。 云祈没多想,也返回原地忙活。 谢时依手上给狗子们搓洗毛发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却不比之前兴致盎然。 她心绪不宁,禁不住偏头去望不远处的男生。 男生似是受到她视线牵引,也瞧了过来。 头顶万里无云,明明骄阳散落一地烈光,云祈面迎这份橙金色的绚烂,轮廓分明的俊逸眉眼跃动亮点,水雾氤氲的发梢闪烁晶莹。 隔空撞上她视线刹那,他单薄性感的唇瓣张扬上勾,一双招摇梨涡远胜春光。 这一刻的少年浑身是光,太过热烈,谢时依像是承受不住这份强烈,一时晃神,想起先前陡然冒出脑海的: 假如有一天云海山的罪行暴露,云耀集团轰然倒塌,云祈会怎样? 他是不是又会像当年一样,跌落泥潭,万人践踏? 第48章 抽烟我吻你。 再度浮出这个念头,谢时依惊怔一瞬,倏忽生起对自己的浓烈鄙夷。 她在瞎担心什么? 她应该去顾虑云祈到时候的处境吗? 如果有一天云海山当真可以罪有应得,锒铛入狱,殃及云祈,他从云端坠落,遭受千夫所指,那也是云海山的报应。 她从一开始接近云祈,为的是引诱他,和他谈恋爱。 也不为和他谈恋爱。 强烈的念头借势东风,愈加疯涨,可那份被镇压的惊忧依然执拗,细细密密地绕在心底,不肯终了。 谢时依莫名烦躁,神情悄无声息地变化,面色有些难看。 云祈觉察到,眼中笑意即刻被忧虑取代,他关掉水龙头问:“怎么了?不舒服?” 谢时依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专注给狗子洗澡。 云祈盯了她片刻,仍旧不放心,等到两人忙完几只大狗,牵它们回去晒太阳,他拦去她面前,不由分说捧起她双颊,俯身用额头去试她额温。 他突如其来,谢时依微有惊愕,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后退。 她现在思绪混乱,不想和他离太近。 云祈感受到她额头温度较为正常,应该没有发烧,可见她神色明显恍惚,举止僵硬怪异,他又心生惴惴,不明所以。 “我真的没事。”谢时依避开他直直射来的探究目光,淡声强调完,着急忙慌地跑去找乐善社的社员。 下午活动结束,谢时依也不想和他们原路返回,找到云祈说:“你带他们回去吧,我去找朋友。” 云祈原本就对她突然怪怪的心生狐疑,闻此眸光一暗。 谢时依怕他误会,解释道:“不是宋一,他不是我朋友。” 云祈居高临下,盯向她细细颤动的眼睫,音色淡了不少:“男的女的?” “女的。”微风荡漾,谢时依闻见他身上清淡的薄荷香,更加心烦意乱,很想去见阿华和刘艳。 云祈看她脸色是真不好,她又执意要一个人去,只得答应。 他给她安排了一辆车,拉开后座车门说:“回来提前发个消息,我去接你。” “不用。”谢时依迅速坐进车内,带上车门,催促司机可以走了。 云祈面色冷肃,眉头锁起,一瞬不瞬注视汽车远去的方向。 直至车尾巴消失不见,飞扬的尘土重新落为沉寂,他浓密的眉头还是皱的。 谢时依让司机把自己送去中央商务区,阿华的早餐铺只营业小半个上午,眼下早已歇业。 但远远望去,一扇小门敞开着。 通常情况下,如若不是谢时依和刘艳要去,阿华关了卷帘门便不会留小门。 而今天,谢时依并没有提前告知自己要来。 她觉得奇怪,加快脚步赶过去。 尚且还有一两米远,先入耳了阿华的吼声。 尖锐,犀利,恍若一头遭受生死威胁,陡然爆发的小兽:“我叫你滚呐,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别激动,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们也在网上聊了那么久了,不是挺合得来的吗,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不是坏人,我是北城大学的学生,我特意带了学生证,可以压在你这里,你要是发觉我有猫腻,随时可以去学校告我。” 急不可耐,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的男声,和陆方池如出一辙。 谢时依愕然一惊,不妙的预感猛烈上涌。 她快跑进了小门。 刚刚迈过门槛,但见阿华情绪过于激烈,不管不顾地撕扯口罩,露出疤痕累累,丑陋纵横的下半张脸。 谢时依呼吸一紧,仓促脚步稍有停滞。 陆方池显然也没料到阿华掩藏在口罩下的部分面庞会是这样的,大惊失色,连连退了几步。 “你为什么非要来找我?不就是以为我长得很漂亮,想泡吗?”阿华指尖上勾缠撕裂的口罩,冷声嘲讽。 陆方池目瞪口呆,三魂六魄乱飞,双脚还在下意识后撤避让。 “你不是在网上问我为什么从来不摘口罩吗,我口罩下面其实是这幅鬼样子,你现在看清楚了吧?” 阿华似乎认为他被吓得三魂离了六魄,惊慌闪躲的样子甚是有趣,故意顶着一张自己都不忍直视的恐怖脸庞,朝他逼近。 陆方池倒是没再后退了,他慌慌张张撞上了一张桌子,尖锐痛感刺得他表情更加难看扭曲。 谢时依赶快越过他跑上前,扶住竭力支撑,却免不了不自觉微微战栗的阿华,冲陆方池吼:“你还不快走!” 她上午在微信上提醒阿华,便是想让她尽早和陆方池划清界限,不要陷进去。 何曾料想陆方池执意纠缠,阿华又用了最决绝残忍的方式。 陆方池涣散的瞳仁短暂聚焦,盯了猝然出现的谢时依一眼。 他压根顾不上奇怪她怎么在这里,和阿华是什么关系,他立刻转过身,跌跌撞撞跑出了店铺。 第65章 阿华在谢时依的搀扶下,勉强稳住身形,她透过敞开的小门,望向很快跑得只剩一个影子的陆方池,呵地嗤笑一瞬:“男人就是这么现实。” 谢时依五味杂陈,将她扶去坐好,再快速关了小门。 阿华静坐休息的时间短之又短,不过十分钟左右,她就蹭起身,钻入后厨忙活包子馅料。 她照常干事麻利,手起刀落,切肉剁馅的速度一如既往,恍若无事发生过一样。 谢时依跟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尝试劝过几次,得不到多少反应后,她只得打给刘艳。 刘艳正和金主在酒店翻云覆雨,接到电话马上掀开金主,下床找衣服套上。 金主刚尝到滋味就被打断,气急败坏,高声威胁道:“你今天敢走一个试试?以后别想再出现在我面前。” 刘艳忙手忙脚地扯修身长裙的拉链,回头瞥他一眼。 三十七八的男人样貌算不得出众,好在保养得当,身材管理得健硕有形。 他出手阔绰,床上办起事来更是没得话说,是把她伺候得最舒服的一个。 她目前还算满意。 不过刘艳毫不留恋,穿好裙子拿上背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 笑话,金主没了,她还可以再找,患难与共的姐妹可就只有那么两个。 刘艳风风火火赶到,谢时依牵她到后厨门边,焦灼示意里面的阿华。 她炒制好了包子馅料,又去捣鼓蒸饺,大有不让自己停歇片刻的意思。 刘艳懒得讲道理说好话宽慰,直接上手去拽阿华,豪爽地,不容置喙地说:“姐想喝酒了,你们都来陪我。” 她自带了一瓶好酒,给自己和阿华满上一杯。 谢时依也想喝,默默取出一只杯子,伸到刘艳面前。 刘艳掀起眼帘瞅她一下,给她倒了小半杯。 自打上回谢时依被跟踪偷拍,刘艳拜托金主找人盯着袁明枝,这两天得到的反馈是她近期频繁和一个女人约下午茶,相谈甚欢。 这女人还是她们的老熟人——方玲玲。 她们仨之前就讨论过,感觉这学期回来的袁明枝性情有所变化,许是受人指点,哪里想到背后捣鬼的是她。 不过想来也是,谢时依除夕夜去过云家,向方玲玲自曝了身份,方玲玲可不是会想法子对付她,拆散她和云祈吗。 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也就罢了,加上方玲玲那种从底层爬上去的蛇蝎心肠,可想而知的棘手。 思及此,刘艳深深望了一眼谢时依,却没有吭声,闷头灌完一杯烈酒还觉得不够,敲出了一根烟抽。 谢时依来这里的原因就是心头发堵,又目睹了阿华和陆方池那一出,更加烦闷,她盯向刘艳指间的一点猩红,突然有些心痒:“艳姐,给我一根吧。” 刘艳十几岁被晋安雄丢去欢场陪客就学会了抽烟,娴熟地吞云吐雾。 她睨谢时依两下,不客气地说:“给什么给?你会抽吗?” 谢时依没抽过,因此才想试试。 她好说歹说求了好几声,刘艳拗不过她,敲出一根新的递过去。 刘艳烟瘾重,抽的不是清新爽口的女士烟,谢时依依葫芦画瓢,还没吸上半口就呛得不行。 她立时弓下脊背猛烈咳嗽,咳得白嫩嫩的脸蛋涨成猪肝红,双瞳雾气蒙蒙。 阿华都吓了一跳,放下酒杯,过来和刘艳一起拍她的背。 两个一重一轻,不同大小的手掌落在自己背上,谢时依咳嗽难受,却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三个人喝酒聊天,烟雾缭绕,怎么解闷怎么来,无所拘束。 有她们陪着,阿华缓和不少,慢慢聊到了正事:“这几天有一个小男生每天来店里吃早饭,很好相处,他刚去云耀实习。” 谢时依和刘艳递去认真眼色,清楚她专门提及,这人肯定不会简单。 不出所料,阿华说:“我今天早上听他和同事聊天,才知道他叔叔是云海山的司机。” 谢时依和刘艳对了个眼神,这是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也可能有大用处。 阿华喝一口酒说:“我会想办法和他打好关系。” 谢时依点点头说:“尽力就行。” 刘艳瞅向谢时依双手的烟酒,不禁问起:“你和姓云的小子呢?” 谢时依神色微微僵硬:“挺好的。” 她和云祈确定关系那天,她们询问,她也是回的这三个字。 但语音语调大相径庭,之前多么欢愉,眼下就多么沉闷压抑。 话音尤在,谢时依又猛吸了一口烟,呛得更加厉害,眼诓洇红一圈,泪花都滚了出来。 在阿华这里待到暮色降临,吃过晚饭,谢时依才慢悠悠回学校。 她没有知会云祈,但临近寝室楼下,远远望见了他身影。 晚风晃荡,路灯昏沉,云祈不是白天那套装束,换了身休闲服,他一个人踩上一团黯淡光斑,低头凝视手机。 他指尖敲动,又忽地停止,似是想要联系谁,却犹豫不决。 何其纠结。 哪里像他? 直至他抬头张望四周,不经意和她对上视线,那双黯淡的乌瞳骤然转亮。 云祈快速向她跑了过去。 谢时依停下脚步,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接近,估摸他是不放心自己,便来这里等着,看自己何时回来。 只是不晓得他等了多久,会不会是从白昼到星月并驾。 谢时依身上是一件薄款针织衫,特别吸味道,云祈一靠近就闻见了异样,眉头略微拧动:“喝酒了?还有烟味?” 他对烟味敏感,自个儿和家里人都不会碰。 听说云海山年轻时也会抽烟,还抽得很猛,但妈妈不喜欢,他说戒就戒了。 谢时依没喝几口酒,可断断续续抽完了一整支烟,没有编话骗他:“朋友在抽 ,我好奇,尝试了下。” 云祈不信她云淡风轻的说辞,尤其联想到白天在救助中心分开时,她异常的状态,他狐疑更重。 谢时依从他复杂的眼神中隐约解读出几个问号,不走心地解释:“我有点累,看见朋友抽就没忍住。” 云祈定向她的眸光又添晦暗,他蓦地抬起她下巴,俯身去吻。 这一吻来势汹汹,裹挟他特有的疾风暴雨般的强烈荷尔蒙,又极致绵长细腻。 他寸寸舔舐,寸寸占有,不放过一丝半毫,好像想把残余在她唇齿间的苦涩烟味彻底抹尽。 唇舌追逐纠缠,灼灼呼吸乱作一团,彼此最最坚硬的骨骼都在软化。 云祈缓慢退开,喘息着磨蹭她小巧挺翘的鼻尖,燥热体温烧得嗓音更加性感迷离。 他低缓地说:“以后想抽烟,来找我。” 谢时依急促呼吸两口,不确定地问:“你给我抽?” 云祈又触上她的唇,缱绻辗转:“我吻你。” 第49章 醉酒宝宝,我想你了。 和风细雨,万般柔情的一吻落来,谢时依在他的主导下七荤八素,意识混乱,无法抑制地眷恋痴迷。 所剩不多的意识催动她骂,音色含含糊糊:“不要脸。” 云祈权当这是夸赞,将她吻得呼吸发紧,茶色双瞳潮湿朦胧。 他唇舌退开,仍是不肯放过她。 云祈双臂收紧,将娇小绵软的人儿揽入怀中,喑哑低磁地打商量:“我是你男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和我说?” 他依旧不认为她今日种种反常不是事出无因。 “憋着会难受。”云祈下颌蹭上她柔顺发丝,缓柔声线透出丝丝缕缕的蛊,叫人难以抗拒,“我不想你难受。” 谢时依分明已经脱离他铺天盖地,侵略呼吸的热吻,眼睛却又潮湿了几分。 她抿着唇瓣没有答应,低低闷闷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阴晴不定,很奇怪?” “是特别。”云祈一下下蹭着她的发,纠正道,“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全部,自然也喜欢你的特别。” 谢时依眼眶酸涩更重,却依然没有就由先前的问题给予回复,只是抬起双手回抱住他。 用力的,贪恋的,放纵的。 他应该不会喜欢她的全部,那些不堪过往,恶劣心思,尤其是绞尽脑汁诓骗他的手段。 —— 日子一天天飞逝,伴随进入五月,春光退散,悠悠浅风携带凉意而至,又是一年初夏时节。 陆方池自打上个月在阿华店铺见过她摘下口罩的模样,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还病了一场。 他成天逃课窝在寝室,比任何时候都要浑浑噩噩。 可随着时间流去,理应淡忘的记忆反而愈发清晰。 阿华那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那婀娜身段,甚至狰狞恐怖的疤痕脸,陆方池克制不住地惦记。 还深刻反省自己,那天也太失礼,太伤阿华自尊了。 显得他肤浅至极。 虽然他从娘胎里面出来就是一个喜好姣好皮囊,品味低俗的人。 第66章 陆方池为此苦闷纠结了好久,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网上阿华,想要道歉时,惊觉对方已经拉黑了自己,一发消息就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醒目得扎心。 陆方池在寝室鬼哭狼嚎了两天,迟迟下不了决心,要不要直接找去阿华的店铺。 “她现在肯定看透了我,特烦我吧?” “我再去找她,她会不会提刀砍我啊?” “啊啊啊我那天也太没用了,为什么要跑!” 对面的云祈关掉电脑,换好衣服,听见他还扯着嗓子哭喊,在椅子上扭动得像软体动物一样。 云祈实在受不了了,走过去就往他小腿上踹:“再嚎一声就换衣服和我走,我正好缺一个挡酒的。” 陆方池清楚他今天有应酬,对方还是来头不小的大佬,他可应付不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方池鞋底抹油般地溜出寝室,印有天线宝宝的睡衣都没换,唯恐当真被当壮丁抓了去。 云祈望向他宛若碰上恶鬼索命,夺命奔逃的背影,气乐了。 在他的主力下,两人合开了祈风科技,但目前为止,陆方池可谓是严格践行合约——银子应有尽有,其他想都别想。 好在云祈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人出力,他看上的正是陆方池甩手掌柜,游戏人间的性子。 云祈第一次创业,可不想找一个碍手碍脚,凡事喜欢指点江山的合作者。 他的公司,只能他一个人说了算。 陆方池穿着吸睛的睡衣,急急慌慌跑出学校,率先去了一趟理发店,打理一番多日没怎么捣鼓过的头发,再让人送来一套衣服。 他打车到中央商务区,差不多十一点了,隔一条街望见阿华没关店门,她仍然戴着口罩,站在店门口售卖。 目前处于五一小长假,会来这边的通常是苦命加班狗,上班时间不比平常严格,这个时候了还有零星的人赶来,进公司之前先去买一份早午餐。 陆方池坐在出租车上,重装建设了一整路的心脏又不太听使唤,有造反趋势,砰砰乱出雷霆动静。 他呼吸急促,连推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他万般迟疑,内耗不休的时候,阿华面前站去了一个男人。 男人衣着质朴,戴一幅笨拙的黑框眼镜,约莫和他差不了几岁,稀松平常的面目稍显青涩。 陆方池原本没多想,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顾客吗。 他前阵子几乎天天早起,打几十块钱的车来买几块钱的包子,知道阿华那家小店生意爆棚的时候,她能接待上百个这样的男的。 可阿华对眼镜男笑了。 她口罩戴得严实,一丝不苟,看不见唇线弧度,但一双眼睛明显弯了起来。 陆方池心头登时窜出一股无名火,推开车门往下冲。 他还是怂,没敢一股脑地接近,而是跑去近处,弓腰躲在一张广告立牌后面。 “还是老三样吧?”阿华一边把酱肉包、茶叶蛋和豆浆装袋,一面热络地说,“五一节还要加班?很忙吗?” “我叔割阑尾,要在医院躺几天,我开车不错,替他当几天司机。”眼镜男似是被她潋滟的眼瞳盯得很不好意思,笑意讪讪,十分腼腆。 阿华系着塑料袋的手指微微一顿,笑着继续问:“这样啊,是给云董事长开车吧?他也不放假休息啊?” “是啊,云董事长一直很拼,又爱做好人好事,今天又要去爱之家。”眼镜男话也多了起来,似乎不着急,还能和她多聊几句,“就是一家很有名的福利院,你知道吧?” “听说过,”阿华面色不改,递去装袋好的早饭,“云董事长和福利院的院长关系挺好,是去见他吧?” “是啊是啊,”眼镜男接过早饭说,“不过应该还要去见谁吧,我昨天给云董事长开车的时候,听他在电话里面提到谁了……” 话讲到这里,眼镜男蓦地刹住车,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了。 他叔让他顶班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只做不听,更不要随意乱说。 他平常不是多话的性子,否则他叔也不会向云海山举荐他。 眼下不知道是怎的,他和美女老板娘聊着聊着,不由自己吐出来不少。 阿华见他忽然傻住,笑得更为明艳动人,她温柔地提醒:“你说给我听就算了,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这辈子都不会和云董事长产生交集。 “但在其他人面前,你可得多个心眼,多说多错,你随随便便一句话,保不齐就被人传了出去,云董事长肯定不喜欢身边人多嘴多舌。” 眼镜男甚是难为情,却忍不住和她多对视几眼,红着脸接话:“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 偷听到这里,陆方池不禁抓上面前一人多高的广告立牌,指尖紧了又紧。 他就没见过阿华这么多话。 纵然他们在网上聊得 火热那会儿,通常也是他绞尽脑汁琢磨话题,阿华高冷地随意应和。 她什么时候主动问过他? 不患寡而患不均,陆方池越对比越来气,手上力道一次重过一次,单薄广告牌被捏得摇晃。 许是这响动过于异常,阿华送走眼镜男,偏头望了过来。 陆方池惊骇失色,忙不迭松开广告牌,躲去更隐蔽的墙角。 阿华视线停滞在摇晃的广告牌上,眼中漾开的那一抹薄笑顷刻荡然无存,眸色倏然转暗。 陆方池忐忑得心脏都快蹦出胸腔,龟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生怕阿华急步来抓他个现行。 又有点想她真的能够过来。 陆方池左等右等,没等到阿华任何动静,倒是等来了一声脆甜的“阿华”。 陆方池听音色有些耳熟,悄悄咪咪探出脑袋去瞅,当真瞅见了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谢时依。 她怎么在这儿? 还认识阿华? 陆方池正疑惑,忽而记起上个月那回,冷不防出现,扶住情绪激烈的阿华的女生也是谢时依。 她们很熟吗? 陆方池这边百思不得其解,谢时依已经和阿华打过招呼,进了店铺。 还剩几个包子馒头,阿华也不卖了,迅速收好小摊,关门歇业。 店内不是空无一人,刘艳最近和金主闹掰了,白天也没有欢场可以跑,一空闲都在阿华这里。 她如常浓妆艳抹,大咧咧坐在店铺中间段,两口解决一个最爱的肉包。 谢时依去后厨倒了一杯无糖豆浆,坐到她对面,摸出手机不停刷新。 “看什么?”刘艳撩起眼皮瞥她。 谢时依如实说:“看看学校论坛上有没有袁明枝的动向。” 刘艳大幅度咀嚼包子的动作微顿,沉声问:“怎么了?” 谢时依一面刷手机一面回:“我先前出学校碰到袁明枝了,她看见我本来要走过来的,但中途接到一个电话,她脸色变得很奇怪,马上掉头走了。” 直觉告诉她有猫腻。 刘艳快速咽下包子,“嗨呀”一大声:“你管她那么多,只要她不来招惹你。” 谢时依心想也是,加上在论坛上翻了一圈也没见到值得细看的信息,放下手机端起了豆浆。 阿华端着几只剩下的包子馒头走进来,刘艳上手拿了一只包子,话题跳去她身上:“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套出来一些事哈。” 她显然是人在店中坐,耳听不少事。 “套出来什么?”谢时依来得晚,对此一无所知。 阿华简单叙述以后,谢时依默了默,揣测道:“云海山要去见的会不会是老刘头?” 老刘头是去年在酒吧险些欺负她的中年胖子,刘艳让人盯他很久了,获知他最近两个月时常往爱之家跑,可谓是深受晋安雄器重。 老刘头能够查到的身份是地痞流氓,靠带着一伙弟兄做打手,帮人要债为生。 而查不到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爱之家地下室之复杂庞大,需要的人手众多,光是从天南地北拐卖儿童这一样,就必须好些人通力协作。 “多半是。”刘艳接话道,“晋安雄要把他引荐给云海山了吧。” 谢时依浅茶色的眼珠滴溜溜转动,望向阿华说:“能再找机会套套那个实习生的话吗?搞清楚云海山下次和那些人碰面是什么时候。” 刘艳和阿华无不捕捉到她话里有话,刘艳问:“想到了什么主意?” 谢时依眼底划过一丝阴鸷狡黠:“请个人去看看。” 刘艳和阿华相视一眼,谁也没有问这个人是谁。 太好猜了。 吃过午饭,刘艳打着哈欠回租住的公寓补觉,阿华又要开始忙碌第二天一早售卖的包子馒头。 谢时依难得对厨房那一套来了兴致,追着阿华进入后厨,说要跟着学。 阿华知道她学习能力很强,但仅限于书本。 谢时依对厨房里的所有都一窍不通,从前在爱之家地下室上烹饪课,她比学什么都要烦躁,好几次切到手指摔碎盘子。 第67章 当下,谢时依却耐心备至,跟着阿华学炒馅料不说,还学起了包包子。 她来这里,可一般都不会吃包子。 阿华见谢时依费力擀开一块面团,舀一大勺红豆沙馅,有模有样,小心翼翼地打着褶皱合拢面团。 这也是她店里售卖的唯一一款甜口包子。 阿华娴熟包包子之余,瞟过谢时依笨拙捏出的一只又一只,联想到她先前说的请个人去看看。 这些亲手学做的包子,是她请人之前的礼吧。 手忙脚乱地忙活一下午,推翻重做了好几次,总算是蒸出了一笼看得过去的豆沙包。 谢时依用保温盒打包好,天色已晚。 她和阿华挥手告别,走出小店,摸出手机准备在微信上问问云祈。 恰好收到他电话。 谢时依接起来,对方第一句话就是:“宝宝。” 低哑磁性,朦朦胧胧的一声,谢时依感觉耳朵瞬时酥软了。 云祈又说:“我想你了。” 谢时依听说他声音有些不对劲,含糊不清,再一想他今天是去应酬了,谢时依猜测:“你喝醉了?” “我想你了。”云祈像是听不进去她的话,只会重复这一句。 谢时依确定他是真醉了,着急问:“你在哪里?” 云祈:“我想你了。” 谢时依:“……” 她说:“我来找你。” 云祈语气忽地上扬,报了地名。 谢时依提上保温盒,拦下一辆出租赶过去。 一下车,她很快找见云祈。 身形优越的男生双腿被浓重酒精泡得有气无力,孤零零跌坐在花坛边。 他手中拿一件西服,身上的白衬衫被解散了两颗纽扣,袖口随意挽至臂弯,估计是热得慌。 云祈面色依旧冷白,瞧不出多少醉态,他不停地东张西望,似是在找谁。 谢时依方才走近,男生涣散失焦的瞳仁瞬间转亮,价格不菲的西服都不要了,双臂一展,将人用力抱住。 他灼热的脸颊蹭在她身前,贪恋地吸了吸浅淡花香。 谢时依腾出一口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任由他抱了片刻,温声提出:“我们回学校?” 一回学校,她就要回寝室,云祈下意识抗拒,摇晃脑袋,斩钉截铁地说:“不回去。” 谢时依听他态度坚决,圈在她腰上的虬结胳膊添了力道,他脑袋还在她身上蹭了蹭,大有就这样抱着她不撒手的意思。 着实有点儿任性妄为的孩子气。 谢时依无奈地笑了下,好商量地说:“我们总得找个地方去吧?” 云祈昂起俊俏面庞,用一双氤氲醉意,晕晕乎乎却格外剔透认真的眸子,将她深刻仰望:“先打车。” 谢时依清楚他们这种富家少爷肯定在城区有不少房产,以为他是想去其中一套,便架着他去拦车。 奈何时间和地点都不凑巧,来来往往的好几辆出租都是客满,半晌等不来一辆空车。 谢时依正郁闷,一辆设计浮夸,路过车辆一看就会绕道行驶,唯恐刮蹭它一丝半毫的敞篷超跑仓促急刹,猝不及防停在他们面前。 司机主动询问:“等车啊?上哪儿去?我捎你们。” 特别热情的语调也盖不住阴寒底色,谢时依听完脊背一凉。 她一面扶稳重心摇晃,一个劲儿朝她身上黏的云祈,一面仔细去看。 身穿清凉坎肩,嚣张掌握方向盘的果然是宋一。 谢时依无意识搂紧云祈,避开宋一蛇蝎般阴狠的目光,颤巍巍回道:“不用。” 宋一扯起一边唇角,浮出标志性的皮笑肉不笑,轻飘飘下令:“上来。” 他淬满毒汁的眼刀刮过醉得不轻的云祈,笑意愈发浓烈,仿佛被勾起了巨大兴致,声线透出明显兴奋:“带上他。” 第50章 酒店我洗干净了。 对于宋一猝不及防出现,又如此蛮横地命令,谢时依毫不奇怪,可架不住本能的心惊胆战。 尤其听见他上扬语调补充的“带上他”,谢时依心底像是有千军万马急速奔腾,慌乱得地动山摇。 宋一显然是冲着云祈来的。 谢时依扶着云祈想要转身走人,走得越快越好,离疯子要多远有多远。 赶在她做出行动之前,宋一缺乏耐心,再度催促:“还不快上来?” 昏昏沉沉靠在谢时依身上的云祈被这一声 惊扰,他摇摇晃晃地站直些许,盯向不远处的宋一。 谢时依一颗心登时跳到嗓子眼,依据他们每次碰上都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唯恐他们又抡胳膊干架。 然而醉后的云祈似乎除了她,谁也不认识,当真把宋一当成了司机。 见谢时依久站不动,云祈反手拉起她,踉踉跄跄往跑车走:“司机不是来了吗,我们走。” 谢时依惊惧交加,奈何云祈这个彻彻底底的醉鬼的力气依旧不小,她挣脱不过,被迫跟上他脚步。 宋一指腹摩挲方向盘,看着他们一步步接近,嘴边荡开的笑纹更为夸张。 仿若猎手眼睁睁看着等待已久的猎物自愿入笼。 谢时依和云祈坐上后排,宋一从后视镜盯他们:“去哪儿?” 谢时依看向云祈,听见他报出:“江锦。” 谢时依和宋一的脸色具是一变。 江锦是一家顶奢酒店。 谢时依定向云祈的双眸布满惊诧,他却浑然不觉得大晚上的带她去酒店有什么问题,脑袋一歪,直是朝她肩膀上落。 宋一一下下磨蹭方向盘的双手略微停滞,旋即油门一轰,操作超跑冲向主干道。 速度之猛,卷动的烈风在耳畔狂呼乱叫,街道两侧的建筑飞速倒退,融成一片模糊残影。 饶是谢时依这个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状况的都感到了胃部晃荡,更何况是灌了不知道多少酒的云祈。 他明显受到车速影响,枕在她肩头哼哼两声,约莫不太舒服。 谢时依一只手绕去他背后,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她在后视镜里面瞪了宋一一眼,却没有提醒他减速。 他是故意的,提醒非但无济于事,他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公然藐视交通法规,将车速一提再提。 云祈估计被谢时依安抚到了,脑袋又在她脖颈间蹭了两下,含糊地说:“好香。” 谢时依想起手上还有包子,忙不迭打开保温盒递给他:“吃吗?” 云祈在饭局上,忙着和那些三四十岁的老油条推杯换盏,吃下的饭菜寥寥无几,胃部空空荡荡,但此刻枕着的地方太过清新舒适,他可不想抬起头来吃东西。 他说的又不是食物香味。 “我学做的,”谢时依柔声说,“豆沙馅的,甜的。” 闻此,云祈立马昂起脑袋,直勾勾盯向保温盒里白胖暄软,但卖相平平的包子。 他也不动,而是说:“你喂我。” 谢时依瞄了一眼后视镜,冷不防和宋一那双狭长邪肆,似笑非笑的眼睛隔空撞上。 像是被毒刺扎了一下。 谢时依逃也似地避开,捏起一只包子,递去云祈唇边。 包子个头不大,云祈两口解决一个。 咬下最后一口,他温热的唇瓣蹭到她指尖。 湿润的热意袭来,谢时依微惊,赶忙收回手。 云祈一面咀嚼,一面撩起眼帘盯她,唇角缓缓牵出弧度,笑得风流轻佻。 谢时依头一回给他做吃的,由不得问:“好吃吗?” 云祈吞咽完,不假思索:“好吃。” 他没骨头似地窝在座椅上,混沌深邃的眸光凝向她一张一合,花瓣般柔软甜美的唇,音色迷离地说:“还想吃别的。” 谢时依手上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正想说我们下车买,云祈已倾身凑来,一手捧上她脸颊。 眼看着他越来越近,唇瓣就要碰上来时,车子忽然一个急刹。 谢时依和云祈无不受惊,身体本能地向前倾去。 云祈本能地伸手护住谢时依,剑眉拧动,谢时依惶恐地去瞟后视镜。 里面的宋一唇角高高咧开,快要扯到耳后根。 他还万分抱歉地说:“打扰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 谢时依:“……”这还能继续? 偏偏醉后的云祈听不出他话语间的别样意味,快速凑上谢时依,浅碰一下她唇瓣。 谢时依诧然地瞪圆双瞳,宋一鬼魅的笑声激荡在耳畔。 他咯咯笑了几下,接连感叹:“好,很好。” 一连串声响仿若魔音入耳,绕梁不绝,贯穿了谢时依后半截路程,她蹦到嗓子眼的心脏就没下去过。 抵达江锦酒店,谢时依不打算住,但来都来了,总得把醉鬼安顿妥当。 她架着云祈往酒店大堂走,宋一也下车跟了进来。 等到谢时依给云祈办理好入住,宋一站上前说:“给我开一间,他们隔壁。” 最后四个字恍若一记重锤砸落,谢时依战战兢兢一路的心神又一次山崩地裂。 第68章 她恐慌地望过去,宋一笑得照旧玩味阴邪,好似纯粹是无心之举。 他性情不定,谢时依顾不了那么多,先带云祈上顶楼套房。 等到房门锁定,隔绝外界,她才稍稍安心。 可心跳还没有完全恢复,云祈已钳制她腰身,护住她脑袋抵去墙面,汹涌热烈的攻势便压了下来。 他好像压抑已久,势必要将车上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深刻加重,一碰到她唇瓣就顶开齿关,舌头往里钻。 谢时依感受到他的急不可耐,慌乱推他:“你身上全是酒味,臭死了。” 云祈狠狠卷动一下她舌尖,退出来,呼吸灼灼地说:“我去洗澡,你等我。” 谢时依才不想等他,谁知道醉鬼会做出什么事。 奈何她要是不点头应下,云祈也不会乖乖去浴室。 她只得低低应下:“嗯。” 即使如此,云祈仍然无法完全放心,似是清楚谢时依逮住机会就会溜走一样,洗个澡的功夫,不知道喊了她多少次。 “宝宝。” “谢十二。” “宝贝。” …… 每次都要听到谢时依回答,确定人还在,他才会消停几分钟。 谢时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干脆徘徊在浴室附近,他一喊,她就应一声。 后面等了好几分钟,谢时依没听见喊声,禁不住奇怪,不晓得醉鬼是不是被热气冲昏了头,晕了过去。 她快步走向浴室门,抬手想要敲时,房门突地从内打开。 腾腾热雾竞相溢出,浓郁水汽缭绕间,云祈紧实的腰间随意系一条浴巾,上身光裸,晶莹水珠从发梢滴落,淌过肌肉线条一览无余的胸部和腹部,汇至两条深刻的人鱼线,没入浴巾。 谢时依防不胜防撞见这一幕,瞳仁放大,尚且没来得及背过身去,整个人已经被他拦腰抱起,丢去松软的床上。 “我洗干净了。”云祈酒意犹重,喑哑说完,缠绵的吻就落了下来。 唇舌,耳垂,脖颈,锁骨,更深更下地蔓延。 凶狠进攻铺天盖地,密不透风,谢时依招架不住,伸手去推。 云祈宽大的虎口掐住她一双柔柔细腕,压过头顶,暧昧的游走丝毫不停。 他腰上的浴巾逐渐松垮,谢时依的衣衫也乱得不成样子,最里面的那层可怜布料快要被撕裂扯掉。 就在衣裳被越推越高,岌岌可危的时候,“嘭”的一声巨响刺过耳膜。 似乎是关门声。 似乎来自隔壁。 云祈烦躁地皱眉,强悍攻势松动一瞬。 谢时依趁机挣脱开他,翻身爬起,一边慌手慌脚地整理乱糟糟的衣服,一边往房门跑。 她直接拧开门把手,跑出了套房。 不想一出门就遇上了宋一。 他斜斜倚靠墙壁,一瞬不瞬凝视手上的一支烟,也不抽,就那么捏过来折过去地玩弄。 谢时依呼吸陡然一紧,羞臊的惊乱退去一边,取而代之的是莫大恐惧。 她突然好想能够拧开门把手,重新钻回房间。 哪怕是醉得不省人事,胡作非为的云祈都没有他恐怖。 谢时依下意识想往反方向躲,宋一 先一步扼制她胳膊,注意到她棉质的上衣异常皱巴,他咬重字音问:“他上你了?” 他直是去瞅她领口,似乎想要找到旖旎痕迹。 谢时依胳膊痛感显著,她迎上他情绪湍急的眸子,倏忽低笑了一声:“是啊。” 宋一强劲指节再次加重,手背青筋悄无声息地暴起,面上那一道断眉尽是嗜血匪气。 谢时依咬牙忍住胳膊上的剧烈痛感,冷嗤道:“你不是就是想看见我们拥抱,接吻,上/床吗?” 宋一寒光粼粼的眼刀与她无声交锋,忽地溢出一声轻笑。 “是啊,”他恶劣地回,“我还想看到别的。” 谢时依警觉,眼尾不自觉瞟向近在咫尺的房门。 云祈还在里面。 随时可能开门找出来。 “你想做什么?”谢时依压低音量,惴惴不安地问。 “我想做什么?”宋一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兵荒马乱,笑意又添浓烈。 他俯身靠近,贴向她的耳,放轻放慢的声调阴气森森,“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51章 怀疑不要吓着我女朋友。 谢时依从酒店逃回学校寝室,整个人魂不守舍,恍恍惚惚。 除去醉后意识混沌,险些把她剥/光的云祈,更是因为宋一那句话。 他逼她去引/诱云祈,从一开始就目的卑劣,抱有给云祈沉重一击,甚至彻底毁掉的歹念。 为此,谢时依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洗漱好出寝室,只觉头重脚轻,没精打采地耷拉视线。 直至一道颀长身影横来面前,挡住去路,她才迟缓地抬头去望。 是云祈。 一夜过去,他显然酒醒了,不比昨天晚上的恹恹醉态,他此刻意识清明,换了干净舒爽的衣服,周身散发的又是一如往昔的清冽薄荷。 “没休息好?”云祈见她脸色糟糕,眼下一圈严重青乌,由不得抬手去碰她额头。 谢时依耳畔轰然炸开昨晚宋一的话,惊得下意识偏头躲开。 他们现在靠得越近,相处得越亲昵,他遭受的反噬便会越大。 “生气了?”云祈一只手僵停在半空,以为她在为昨晚险些将人欺负狠了置气。 谢时依闷闷地摇头,绕开他走去前面。 云祈三两步追上去,一手接过她怀里沉甸甸的专业书,一手牵起她冷冰冰的手。 谢时依使劲儿想要挣脱,云祈将她牵得更牢:“我昨天晚上犯了浑,你可以生气,但不能不让我碰。” 谢时依:“……”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云祈带她去吃早饭,再亦步亦趋跟去新闻学院。 不上早八的教室空无一人,云祈在路上就发觉谢时依心不在焉,魂魄离体一般的空洞,心思一点没在他这个旁侧人身上。 临近她常坐的第一排座位,云祈先一步坐到边缘位置,也不让她进去,修长胳膊揽过她柔柔细腰,把人拉到腿上坐。 谢时依侧面跌到他大腿,始料不及,飘忽不定的眸光向他落去,满目惶惶。 云祈把她的书放去桌上,双臂圈住人说:“给个期限?” 谢时依没跟上节奏:“什么?” 云祈认真道:“不生我气的期限。” 对于昨晚酒店房间里面发生的事情,谢时依没怎么生气,顶多是难为情。 不过她如果实话实说,他恐怕会追问她神思恍惚的原因。 谢时依盯着他问:“你不是说我可以生气吗?” “可以气一会儿,”云祈理不直气也壮,“现在差不多了。” 谢时依瞪他,没好气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云祈低低笑了下,忽然想起来:“昨天那个司机哪里找的?开的车好像不错。” 他昨晚那场醉酒可以说是选择性断片,和女朋友的点点滴滴都记得,其余则模糊一团,比打翻了的颜料盘还混乱。 谢时依心跳不由加快,唯恐他记起宋一,赶忙转移话题:“要我不生气可以。” 云祈注意力定回她身上,满含期待。 谢时依说:“答应我一件事。” 云祈毫不犹豫:“没问题。” 谢时依缓缓闪烁瞳仁,略有诧异:“你不问问我想让你做什么吗?万一……” 她轻抿双唇,迟疑着小声说:“万一我的要求特别过分呢?” 云祈浑然不在意,一口应下:“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他一瞬不瞬凝视她,绚烂灿阳般的明亮坦荡:“女朋友的权利。” 谢时依定定和他对视,倏然挺直腰杆,双臂绕过他脖颈,用力地抱了上去。 她猝不及防地扑来,云祈一时有些懵。 谢时依埋首在他宽阔的肩头,低低地喊:“云祈。” 云祈:“嗯?” 谢时依嗓音又低又沉:“我……” 云祈轻轻抚过她后背,许久没听见下文,疑惑地问:“怎么了?” 谢时依唇瓣张动,又重新抿住,蹭在他颈边摇了摇头。 终是没能说出:我喜欢你。 —— 谢时依这个要求迟迟没找云祈兑现,一直拖到了月底。 云祈这段时间尤为忙碌,上回那次应酬换来一笔不菲的投资,他的祈风科技即将展开一个规模可观的项目。 他在学校附近租赁了工作室,招了三个年龄相仿,以前在编程赛事上打过交道的程序员,几人一得空就窝去工作室敲代码。 这个周末,云祈带着下面的人在工作室查找修复漏洞,忙得昏天黑地,一天一夜几乎没合过眼。 到了下午,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原地就想趴下,眼皮重若千金,再不补觉怕是有猝死风险。 “天大的事情来了都不要找我。”云祈和几个下属说完,弓腰趴在了电脑面前,脑袋全部往臂弯埋,也不嫌弃条件简陋。 第69章 偏在这时,一通电话拨了过来。 云祈疲惫得连来电显示都没顾得上看,闭着眼接起来,消沉的声线透出烦躁:“喂。” “你在睡觉吗?”谢时依甘甜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 “没,”云祈立马睁开眼睛,换上调笑口吻,“想我了?” 他随口逗逗她,何曾料到听见她回:“嗯,想去找你。” 云祈速地挺直脊背,深沉睡意消散大半:“你在哪里?” “准备出寝室。”谢时依语气有些着急,“你在工作室还是寝室?” 云祈没应,马不停蹄起身说:“等着,我来找你。” 几个下属忍不住打趣:“是谁说的天大的事情来了都不要找你?” “女朋友除外。”云祈话音尤在,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工作室。 赶去见谢时依之前,云祈回寝室简单冲洗,换了身衣服。 他操纵机车赶往女生寝室,隔一段距离就望见了谢时依。 女生依然身穿清淡脱俗的白色连衣裙,背一只斜挎包,独自站在寝室楼前左顾右盼,一眼可见的急切。 云祈极速将机车冲过去,刹停在她面前,摘下头盔,扬起的浅笑勾了几丝轻佻:“是有多急着见我?” 谢时依双手无措地拉扯斜挎包肩带,颔首承认:“嗯,很急。” 云祈眉梢无意识挑了挑。 谢时依似是反应过来自己急得较为可疑,忙不迭补充:“很想你。” 云祈维持跨坐在机车上的姿势,喉结无声滚了两下,不甚满意地说:“就只是口头上想?” 谢时依视线一点点下移,落到他浅色的唇,快速张望四周一番,暂且没瞅见其他人。 她慌忙地凑上前,轻轻吻了下他唇瓣。 云祈这两天吃住都在工作室,好不容易见她一次,自然不可能接受浅尝辄止。 他伸出手,扣住欲要逃离的她的后脑勺,无所顾忌地加深这个吻。 谢时依心里掐算时间,由着他吻了片刻就闹着分开,软声催促:“我想出去逛逛,你陪我吧。” 约莫怕他不答应,她还补充:“你之前说了要答应我一件事。” 云祈见她实在太着急了,不知是羞的还是其他原因,他抵着她额头浅浅勾唇,再吻了吻她,利落应下:“行,陪到晚上都行。” 谢时依没理会他的混不吝,带着他走出学校。 云祈没再骑机车,而是依据她的安排,全程打车。 他不知道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也没问,跟着她走就好。 谢时依似乎纯粹想要出校门放松,牵着他去商圈逛街,购物,品尝美食街,买了一堆乱 七八糟的东西后,再打车前往下一个地点。 悠悠闲闲地逛到三四点钟,两人又一次坐上出租车,准备去一处公园。 中途路过了爱之家福利院。 谢时依忽然喊了停。 “到了吗?”云祈望向窗外,由不得疑惑,“没有吧。” 谢时依解释道:“到爱之家了,去年那一趟我来得太匆忙了,想下去看看。” 云祈无所谓,依着她下了车。 两人下车的地点在爱之家高大围墙一侧,需要走上一段才是正门。 谢时依大概对于里面还有抵触,没有径直往前,而是换了个方向,慢慢悠悠地沿着围墙外围,不起眼的小路走。 云祈侧头深看了她一眼。 爱之家院墙一圈间隔设置了监控,为了避开,谢时依带他走进的道路愈发狭窄偏僻,却始终临近爱之家。 走上一段后,云祈没忍住,停下脚步问:“你在等谁?” 不然为什么一直带着他在外围打转,丝毫没有要找去正门进去的意思。 “没有啊,”谢时依一只手被他团进掌心,另一只使劲儿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尽量镇定地说,“我就是还在做心理准备,我怕进去见到晋安雄。” 提及晋安雄,云祈难免想到他疑点重重的调查资料,没再说什么,继续跟着她走。 谢时依步子放得极慢,眼尾有意地飘向不远处的高墙深院,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今天上午,云耀集团那个实习生去阿华的店铺买早餐,无意间提了一嘴下午又要顶叔叔的班,去给云海山当司机。 虽然他口风严实了不少,没提云海山要去哪里,但谢时依怀疑和爱之家有关。 她才会着急忙慌找到云祈,将人连哄带骗地带来这里。 可是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沿着爱之家外围快走了两圈,依旧没有发现一点可疑。 再这样瞎晃荡下去的话,云祈绝对会起疑。 偏偏爱之家地处近郊,附近荒凉,找不到咖啡馆一类的可以落脚休息的店面。 谢时依忐忑不已,掌心渗出一层薄汗,心想是不是自己被宋一那句话影响太大,过于心急,草木皆兵了,云海山今天压根不会过来。 再走上几分钟,依旧颗粒无收后,谢时依暗自叹了口气,打算和云祈说我们回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斜对面的一条岔路驶来一辆大众。 平平无奇的品牌,平平无奇的款式,丢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压根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谢时依原本也没多少在意,然而眼看着车子逐渐接近爱之家后门,她不禁多留心了两眼。 大众低调地停靠在不起眼的后门,后座车门推开,走下来一个身形挺拔伟岸,衣着简洁的男人。 谢时依所处的位置偏僻,在两面墙中间的夹角,看不见那人的正面,但光是瞟上一眼背影轮廓,她就拽住了云祈。 “怎么了?”云祈费解,顺着她视线望出去,神情由不得微僵。 “那是叔叔吧?”谢时依悄声问,心脏砰然乱跳,处于赌对一次的隐隐惊喜中。 “嗯。”云祈凝视那个方向,清楚认出云海山,眉头无声无息地皱起。 爱之家是云耀集团回馈社会,慈善事业的典型代表,云海山来这里不奇怪,但如此低调,只搭乘一辆普通大众,还是从后门进,就值得探究了。 尤其不出片刻,晋安雄带着出来迎接云海山的人当中还有一个眼熟的中年胖子。 中年胖子似乎是晋安雄要引荐给云海山的人,他被晋安雄推上前,卑躬屈膝地问好,笑得别提多谄媚。 云海山却只是浅浅颔首,没有多少异样。 之前查到晋安雄和那种不入流的货色来往,云祈已经觉得不对劲了,现在连他父亲也在接触这人? 要知道云海山平常来往甚密的都是袁朗那种有头有脸,品味不俗的商政重要人物,他曾经一度对地痞混混嗤之以鼻。 思及此,云祈剑眉愈蹙愈紧。 眼看着云海山一行人进了爱之家,谢时依露出不轻的惊惶:“那个挺胖的男的不是,不是上次在酒吧……” 云祈沉甸甸的目光放回她身上。 谢时依一口咬定:“他是个坏人!” 云祈点头赞同,回的却是:“你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吗?” 谢时依呼吸一紧,不安的感觉蛛丝般地铺向四面八方。 云祈凝在她身上的眸光逐渐深邃,看不透的浓重莫测。 他音色明显变化,低迷压抑,裹挟强烈质疑:“这就是你今天带我来这里的目的?” 如此直白地当面点破,谢时依大惊失色,细密眼睫扑簌簌扇动,心虚得不知所措。 冷不防的,附近传出一个尖锐高亢的男声:“谁在哪里?” “出来!” 听声音方向应该来自爱之家那边,谢时依吓得脸色一白。 果不其然,与爱之家后门道路连接的路段响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一伙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暴露行径的莫大惶恐惊涛骇浪般地激荡谢时依,她下意识往后面躲。 云祈却镇定自若,牵起她的手,主动绕过墙根,走了出去。 许是爱之家的工作人员通过院墙附近的监控察觉到了端倪,许是他们被谁无意间注意到了,迫不及待赶来的一行人恰好有刚才进入爱之家的几个。 以晋安雄和中年胖子为首,云海山不徐不疾落在后方。 他们几个看清楚从犄角旮旯走出来的两人是谁以后,纷纷停下脚步,神色各异。 晋安雄和中年胖子震惊之余,不自觉去瞟后面的云海山。 不比他们,猝不及防见到自己儿子的云海山处之泰然,唯一的神情变化是绕上眉宇的淡淡疑惑。 云祈似是没看出他的存疑,一如寻常地喊:“爸。” 至于其他长辈,他一个没叫。 云海山面无喜色时,自带一种高位者的无声威压,他古井无波的眸子从云祈身上移开,慢慢落向谢时依。 谢时依才被云祈戳破算计,心下本就震荡难平,此刻再面对深不可测的云海山,哪怕竭力保持镇定,也难以像除夕夜那次一般游刃有余。 她勉强牵出笑,装模作样喊一声:“叔叔。” 第70章 云海山不为所动,照旧眼神锋利地打量她,仿佛牢固揪住了她眼底划过的一丝惊乱。 “爸,您不要吓着我女朋友。”云祈出声提醒。 与此同时,他捏了捏谢时依木僵的指节,好似在示意她别怕。 云海山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儿子,严肃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谢时依心头的波澜又是一阵天翻地覆。 云祈轻飘飘地回:“我本来想带她来找小朋友玩,谁知道碰到了您。” 云海山音色极沉:“你要来的?” “是啊。”云祈咬定道,“我有一阵子没来了。” 谢时依悄悄掀起眼眸,震惊地望他。 分明是她带他来的,他还已经怀疑她目的不纯。 云海山眼中的惊疑没有退散多少,好像还有话要问。 云祈抢先开口:“您为什么走后门?前门不能走吗?” 他瞥一眼斜后方停靠的大众,语调逐渐下沉,饱含质问:“我们家还有那种车?” 云海山尖利的眸光晃动两下,顺着他回:“你晋叔说这几天经常有记者来暗访,保不准哪里就有摄像机,我私底下来看看孩子们,不想被拍。” “是啊,”晋安雄接话道,“那些记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来我们爱之家蹲点。” 云祈点点下巴表示懂了,不再和他们多话,带 着谢时依经过他们,从后门进了爱之家。 再度涉足这个宛若阿鼻地狱的地方,谢时依没什么心思顾及过往惨烈,惶惶然地边走边回头张望。 确定云海山等人没跟上来,附近也没有旁人,她迟疑着问:“为什么?” 云祈放慢脚步,不咸不淡地瞧她。 谢时依忐忑地抿抿唇瓣,小声说:“你不是怀疑我吗?” 云祈向来坦荡,承认道:“嗯。” 但不妨碍他护着她。 第52章 置气你都不来哄我。 虽说这一趟意外重重,但谢时依带云祈来爱之家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久留的打算。 云祈添了不少疑思,同样没心情多待,之所以领她进来不过是为了堵住云海山等人的口。 他们随意在院内逛了两圈就从正门离开。 云海山快速审查过中年胖子老刘头,同意了晋安雄的举荐,将外出负责拐卖儿童的小队交给他管。 晋安雄物色的手下,云海山还算放心,只重点提醒老刘头近期行事一定要低调,不要再出现在云祈面前。 办完正事,云海山和晋安雄站上爱之家一处二楼办公室的阳台,远远眺望两抹年轻的身影。 晋安雄仔细观察云海山脸色,试探性开口:“小祁真的和那孩子在一起了?” 能在除夕夜被云祈带回家吃年夜饭的女孩子,对他而言绝对不简单,云海山虽然没听他说交了女朋友,但并不意外。 云海山当时对谢时依的印象很不错,一个无论是长相还是礼节都十分讨长辈欢心的孩子。 然而今天再见到她,尤其见到她和云祈一起出现在爱之家后门附近,云海山莫名不安。 云祈生性磊落洒脱,一般不会走后门。 晋安雄默默等了片刻,没等到云海山开口,再次小声道:“那孩子我认识,她是从下面出去的。” 云海山浓眉一动,偏头朝他看去。 这位爱之家名义上的捐赠者,实则上的幕后老板通常不过问具体人事,尤其是底层那一批,晋安雄料到他多半不了解谢时依的底细。 云海山沉声问:“她怎么出去的?” 他们脚下土地的空旷地带人员众多,除去被拐来的乖巧孩子,还有教导老师,医生,研究外伤、助/兴等药品的科研人员,打手等等,他们无一例外被严苛管控。 能从爱之家地下室出去的要么是死人,要么被送出去办事,怎么可能和正常人一样读书生活,还一路考到了北城大学,认识了云祈。 除非…… 晋安雄见云海山脸色细微在变,估摸猜了出来,他点头道:“嗯,她就是被宋一带走的那个孩子。” 云海山肃冷的面色霎时更加阴沉瘆人。 当年宋一滥用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私自从爱之家带人出去的消息第一时间传进了他耳朵。 云海山不在乎宋一带走的孩子是谁,连照片都没瞧一眼,立即冲向他所住的酒店,将人暴揍一顿。 他以为教训过后,宋一会乖乖听话,把人送回去,谁知他被揍得头破血流,口齿不清,依旧咬死不松口,撕心裂肺地喊:“我就要她。” 云海山见他还有点血性,干脆由着他去。 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娃,爱之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放她出去又掀得起什么风浪? 就当丢一只宠物,陪宋一那种怪胎。 晋安雄低声说:“要不要我找个机会把她……” 一句话没有将完,云海山定向他眸子一暗,磅礴威压五指山似地罩下。 晋安雄立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我自有分寸。”云海山说完又将视线放去远处。 恰好窥见云祈和谢时依走到一辆出租车前,云祈拉开后排车门,让谢时依坐进去的同时,抬手护在她头顶。 云海山眸中流露出罕见的莫奈何,声若蚊喃地说:“大宝第一次这样看重一个人。” —— 从爱之家回学校,谢时依和云祈一路无话,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发动机的嗡鸣。 谢时依心头没底,如坐针毡,不时偏头瞟一眼云祈。 云祈没有任何多余反应,脸颊侧向窗外,唇线抿直,下颌紧紧绷起。 显而易见在生闷气。 后面几天,谢时依没有联系云祈,也没有收到他的半条消息。 谢时依清楚云祈在气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解释。 她的解释都是狡辩。 她确实耍了心机诓了云祈,以很想他的理由将他带出学校,欲盖弥彰地七弯八拐,再去爱之家。 夜深人静,躺在寝室单人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谢时依心想这样也好,宋一堪比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借她给云祈一记重创,他们不该再黏黏糊糊。 可是新一天醒来,她抓过手机,仍旧不由自主点进微信,查看有没有顶着机车头盔的头像发来的消息。 这个午后,谢时依上完课,收拾好书包走出新闻学院,又在看手机微信。 依旧没有云祈的消息。 谢时依止步在一条岔路迟疑,琢磨要不要去找他。 恰在这个时候,右手方的路上响出一串熟悉的机车轰鸣。 谢时依速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黑红撞色的酷炫机车疾驰向前,操控车头的男生微弓脊背,头戴头盔,五官轮廓被护得严严实实。 但谢时依一眼认出是云祈。 她提步就想过去,奈何手机弹出了来电。 是刘艳。 她急迫地说:“你在哪里?小猫要找我们,现在就要找,你快来阿华这里。” 自从过年那阵和小猫在咖啡馆不欢而散,几人没再联系过。 她突然找到她们,还如此着急,一定有要事。 谢时依刚要提起的脚重重落了回去,看了眼快要把机车开过来的云祈,咬咬牙,掉头往校门方向跑。 云祈直奔新闻学院而来,隔老远就瞅见她的身影,自然捕捉到她望他一眼后,快速转身离开的动作。 刹那间,头盔掩藏下的一双黑瞳几度改色,暗沉恐怖,似有滚滚铅云翻腾,风暴将至。 云祈握住方向龙头的指节收至最紧,弯曲的关节峰峰突显,如削峭壁般尖锐。 他猛然刹停机车,再利索转头,往反方向驶去。 谢时依打车赶往阿华面点,路上转过无数揣测。 最多的是小猫终于想通了,不能安然接受如今的生活状态,想要和她们联手,竭尽全力撕裂那些伪君子道貌岸然的面具,将其累累罪行公之于众。 何曾料到见到的是吓得花容失色,哭啼不止的小猫。 小猫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面色憔悴苍白,四肢绵软无力,一见到谢时依就朝她身上倒,死死揪住她衣裳说:“帮帮我,你们帮帮我。” “怎么了?”谢时依错愕,和跑来的阿华一起才勉强将她扶起来。 刘艳端来一把椅子让她坐。 小猫却坐不住,一个劲儿地祈求:“我孩子,我孩子不知道去哪里了,你们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闻此,谢时依三人难免惊讶。 “什么叫不知道去哪里了?”刘艳问得最急。 谢时依给小猫倒了一杯温水:“你慢慢说。” 小猫嗓子干涸,但顾不上喝水,捧着水杯断断续续地讲:“一个星期了,我孩子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阿,阿姨上周推他出去晒太阳,阿姨和他,和他一起不见了,监控,监控也坏了。” 三个女生交换一番眼神,谢时依问:“人为的?” 第71章 “一定是。”小猫拼命点头,“肯定是袁明枝。” 提及这个名字,谢时依由不得蹙眉。 小猫吸吸鼻子,抽搭着说:“月初那会儿,她发现了我 们母子,找上了门,当时就闹得很大,我差点被她,被她……” 袁明枝性格张扬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当时小猫差点被她泼了一整壶沸水。 幸亏阿姨偷偷给袁朗打电话,他及时赶到。 谢时依倏然记起一十二天之前,在学校碰到袁明枝,她分明有冲着她来的架势,却接了一个电话就着急忙慌地掉头。 细细回顾她当时的面目神情,似乎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恼怒。 “袁朗那个杀千刀的呢?他没派人去找吗?”刘艳绕到小猫面前,问声焦灼。 她都没问为什么不报警,对于袁朗那种举重若轻的人物来说,绝对不可能为了一个私生子闹去公安局。 紧盯豪门动向的记者媒体不胜枚举,一旦报警就有极大的曝光风险。 家族丑闻已是颜面扫地,要是动荡股价可就更焦头烂额了。 “找了,但找不到……”小猫越说越急,捧在掌心的水杯止不住摇晃,溅了一手,“他那么宠袁明枝,我怕,我怕……” 谢时依拿过她手上的杯子,抽纸巾给她擦手。 她们都明白了,小猫怕袁朗只是装装样子,找几天无果后,就再也不找了。 小猫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袁朗可不是。 袁朗何止疼惜袁明枝,他需要顾虑的还有妻子。 他本来就惧内,有如今的显赫成就和地位,一大半功劳还要归于从政的岳父。 “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只能找你们,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求求你们了。”小猫摇摇欲坠,从椅子上滑下来,直接跪去了地上。 谢时依三人忙不迭把她搀扶起来。 刘艳马上摸出手机摇人,她和金主闹掰了,但出来混了这么多年,总能找到一两个帮得上忙的。 谢时依迅速琢磨,自己的人脉只有云祈和宋一。 事态紧急,关乎一条娇弱生命,她顾不了那么多,即刻打给了宋一。 有求于人,谢时依态度放得较软,宋一听完就笑了:“回报呢?” 他做事,从来都是有所图谋。 谢时依哪里敢随意许偌他,怕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咬牙道:“算了,我找云祈。” “呵,他算个什么东西?”宋一破口骂完,啪地掐断了电话。 谢时依捏住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估摸他会安排下去。 用云祈刺激,对这个疯子永远有用。 至于云祈…… 谢时依和他失联好些天了。 尝试性打电话给他,也是关机状态。 距离孩子失踪已经一个星期,谁知道暴怒之下的袁明枝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多一个人寻找就多一分早日找到的希望。 谢时依让刘艳和阿华陪着小猫,自己赶了回去。 她通过校园论坛查到,云祈先前将机车开去了工作室,至今没有开回学校。 于是,她径直去了工作室。 标准格子间的办公室有三个大小各异的房间,大门没关,谢时依进去就看见最大的一间里面有三个码农。 两个困得濒临阵亡,仰躺在座椅上呼呼补觉,一个靠咖啡续命,勉强撑住眼皮,指节在键盘上翻飞。 听见响动,他扭头看来。 约莫猜出谢时依的来意,他一面不停叩击键盘,一面用下巴示意里屋。 谢时依小声说了“谢谢”,蹑手蹑脚推开了里屋的房门。 这个房间面积最小,设置折叠床和餐桌,主要用于几人吃饭休息。 云祈恐怕也是疲倦到不愿过多动弹,连折叠床都没有展开,趴在桌面上睡。 室内空调开到了最低的十六度,谢时依见他衣着清凉,轻轻走过去,调高几度,再捡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缓慢披去他肩上。 谁知这似有若无的细微动作惊到了云祈,他忽地挺起脊背,一双朦胧黑瞳全是烦躁和戒备。 回头看清是她,他眼底的愠色才徐徐淡化。 谢时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小跳,惶惶然地说:“我给你打了电话,关机了。” 云祈抓起扔去一边的手机,胡乱按动两下锁屏键,毫无反应:“没电了。” 谢时依注意到他眼下青乌严重,估计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一时特别不是滋味。 “有事?”见她呆站不动,云祈沉声问。 小猫的事情要紧,谢时依不敢耽误,赶紧点动下巴。 云祈眼中逐渐升腾的光亮顷刻黯淡,蒙上一层厚重阴霾,挥之难去。 他扯过肩膀上松松垮垮的薄毯,冷呵一声:“你没事就不来找我?” 谢时依心虚地垂低眼睫。 云祈心底无名火起,闷闷呼出口气,无可奈何道:“说吧。” 谢时依三言两语讲完,云祈震惊一瞬,赶快起身给手机充上电,联系朋友去查。 谢时依见他安排下去了,只能等消息,而他脸色不甚愉悦,好似不太想看见自己,便轻声开口:“那我走了……” 话音未落,云祈一把扼住她胳膊,没好脾气地问:“用完我就跑?” 谢时依微微讶然,怎么说得她像个渣女? “是不是没出这事儿,你就一直不打算见我?”云祈眼前闪出下午她见到自己就掉头的画面,愈发来气,口吻不自觉恶劣。 谢时依没说下午原本想去找他的,沉闷地讲:“我怕你还很生我的气。” 云祈不假思索:“嗯,很气。” 谢时依难耐地咬起下唇,甩手想要挣脱:“我不碍你的眼了。” 云祈忽地展开臂膀,将人拉入怀中,真切严实地拥紧。 他下颌抵上她柔软发丝,火气上涌,又恼又憋闷:“更气你都不来哄我。” 第53章 顶层我陪你睡? 分明自从上回分开不过三四天光景,谢时依再度被熟悉的浅淡薄荷缭绕包裹,感受到灼热体温,仿佛隔了一个漫长世纪。 她心头一角轰然软化塌陷,埋首在他身上,深重而眷恋地嗅闻。 慢慢的,谢时依稍微挣开,昂起脸蛋望他,一本正色地问:“你好哄吗?” “不好哄。”云祈一口回道。 “那怎么办?”谢时依秀雅的双眉蹙了蹙,“我也不会哄人。” 云祈对向她专注凝视自己,剔透得毫无杂质的眼瞳,漫天掩地的怒意顿时四散,只剩将这份自然纯净搅合得天翻地覆的强烈邪念。 “让我教你。”云祈眸光深邃,音色分外低沉。 谢时依眼睫扑动,正想问怎么教,下巴忽然被他捏住,蛮狠的吻使劲儿压来。 他含混又恶劣地说:“学费。” 云祈索要的学费之多之烈,毫无顾忌地长须直入,勾缠唇舌,全然不给她分毫适应时间。 谢时依被迫仰长脖子,又在一轮接一轮的凶猛进攻下感觉到了浓重的惩罚意味。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听见一墙之隔的外屋传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应该是那两个补觉的码农醒了。 房门没有反锁,谢时依总怕外面的人推门而入,挣扎着想躲。 云祈像是看破她在怕什么,强势地拥住她移了位置,几步把她抵去了房门。 门板质量低下,不算多重的举止依然震动到它,溢出沉闷响声。 这一声恍若平地惊雷,炸得外面三个相互调侃的男生倏然一静。 薄薄门板没有一点隔音可言,谢时依一面承受云祈疾风骤雨般的深吻,一面清晰听见他们在说: “嫂子先前来了,进去好久了。” 他们叫云祈老大,她自然是嫂子。 “哟,他们这是关里面干啥呢?” “刚刚门板那动静,不会是他俩搞出来的吧?” 谢时依惶惶乱跳的心脏居高难下,竭力克制,不敢发出一丝半毫的旖旎声响。 怕他们贴来门板上听。 偏偏云祈加了力道,吻得愈发深重缠绵。 谢时依呼吸受阻,险些要溢出难耐的呻//吟。 云祈狠狠缠绕她往角落躲去的舌,低声的,喑哑地说:“以后想要我做什么,看什么,直接讲。” 谢时依微微懵然。 “再敢拐弯抹角,看我怎么收拾你。”云祈用力磨蹭她唇瓣,钳制她腰肢的手撩起了衣摆。 滚烫指节贴上敏感腰窝,谢时依浑身发麻,轻微在颤。 “听到没?”云祈炙热的大手向上,勾到了蕾丝花边。 门外的交谈声没有片刻停歇,越来越靠近。 谢时依慌忙按住他作乱的手,拼命点头。 云祈呼吸灼灼,近距离盯着她红透的脸蛋,悄声道:“放开,我拿出来。” 谢时依似信非信,但他掌心贴住皮肤的地方烙铁似的,她只得先松手。 云祈当真收回了手。 第72章 谢时依小松一口气,下意识扯住衣摆,想要理一理。 云祈却倏然覆盖上来,隔着薄薄一层棉料,使劲儿揉了一把。 谢时依愕然瞪圆双瞳,脱口就想骂:“你……” 云祈迅速低头堵上她的 唇,尾音上扬,煞有介事地提醒:“嘘,别让他们听见了。” 谢时依:“……” 许久后,两人拉开房门走出去,那三个男生格外热情,八卦探究的视线直直落来。 谢时依抿起红意犹然的唇瓣,尴尬地别开眼,潦草对他们笑了笑。 她偷偷扯两下云祈的衣裳,催促他快走。 云祈由不得扬唇,搂过她肩膀,快速出了工作室。 两人吃过晚饭,慢慢悠悠往女生寝室去。 在寝室楼下临别前,谢时依惦记小猫,禁不住嘱咐:“能不能让查我朋友孩子去向的人快一点,我怕……” 怕袁明枝情绪激烈之下目无法纪,孩子再也找不回来。 “嗯,”云祈揉揉她脑袋,让她宽心,“你的事情我会不上心吗?” 他是真的上心,不仅自个儿找了朋友去查,回寝室还把陆方池从床上拽起来,叫他也发动发动人脉。 追寻的人一多,总能快些。 陆方池顶着一头炸毛的鸡窝头,听罢一边在手机上找朋友,一边爆出吃到猛瓜的剧烈感叹:“袁明枝爸爸的小三啊?谢妹妹那么乖,还有这种朋友?” 云祈下午听谢时依讲完也有诧异,但事情紧急,她也有交友的自由,他便没有多问。 陆方池找完几个邪路子广泛的朋友,丢开手机,由不得想起过去一阵子,他时常悄咪咪往阿华面点跑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阿华特别生气,不愿意再见到他,他也怂得不行,每次只敢躲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做贼一样地偷偷打量。 偶尔阿华很晚还卖不完的包子馒头,他也只敢花大价钱托人去买。 这期间,陆方池见到阿华几次和那个眼镜男交谈。 她也只主动和他交谈。 陆方池一开始只有愤懑慢慢觉出不对劲,阿华每次和眼镜男沟通的话似乎都有引导性,一步一步诱引对方放松警惕,不经意地吐露。 特像他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处心积虑套人话的桥段。 他也看清了,眼镜男脖子挂有的工牌来自云耀集团。 而阿华绝大多数引出的话题,都和眼镜男工作相关。 这段时间,谢时依和另一个打扮妖媚的女人也时常出现。 每次她们一来,阿华总会很快关门,三人不知道在里面聊些什么。 神神秘秘,搞得像特/务头子接线碰头一样。 “祈哥祈哥,”陆方池早就存了疑虑,这会儿着急忙慌跑下床,凑近云祈问,“你觉不觉得谢妹妹有问题?” 云祈拿起一瓶饮料正在仰头灌,听此即刻停下动作,捏紧瓶身,斜去一记冷厉眼刀。 陆方池听见塑料瓶被他捏得嘎吱作响,又被冰冷刮了一眼,没出息地缩回脖子:“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话罢,陆方池鞋底抹油般地溜回了床上。 云祈背过身,哐当一声将盖好的饮料瓶扔去书桌,呼吸难以克制地急促。 他瞳仁深暗,突地想到那天东拐西拐,把他拐去爱之家附近的谢时依。 想到云海山、晋安雄和中年胖子见面的场景。 想到那晚回来,他拜托朋友调查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个。 那个他最为崇拜,敬重,巍峨山峰般高大屹立,始终给予他指引,竭力想要超越的父亲。 —— 彼方,谢时依回寝室,几个室友正好在讨论袁明枝。 她去年主演的网剧今天下午六点上线,重金砸过几轮宣传,首播效果十分可观,“袁明枝”三个字在热搜上挂了高位。 日新月异的网络时代便是如此,只要有更新更大的热点出现,大家免不了失忆,忘却袁明枝曾经闹过的抓狗卖狗丑闻。 数大营销号下场煽风点火,引导舆论走向,网友们十之八.九在吹袁明枝惊为天人的艳丽样貌和多年习舞练就的傲然气度。 这一夜的热度,说是全部汇聚到了她一人身上也不为过。 谢时依隔天赶往新闻学院上课,途径树德小广场,远远望见装扮得明艳四射的大小姐被一伙涌入学校的粉丝团团围住。 粉丝们不乏高举她出演角色的应援牌,兴奋尖叫她的昵称和角色名,显然全是被开播的网剧吸引来的。 谢时依放慢脚步,多瞥了两眼,正好撞上人群中央的袁明枝的视线。 她像是接收到谢时依的打量,特意在给粉丝签名的间隙望了回来。 得意,炫耀,鄙夷等等,囊括在这轻飘飘的一眼。 谢时依直觉她神情间藏了言语,也不着急去新闻学院了,站定在旁边,等着她签完名。 果不其然,和一伙粉丝挥手告完别,袁明枝脚尖一转,唇侧笑意荡然无存,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 “你竟然认识那个死贱人。”袁明枝背对没走远的粉丝,站来她跟前,第一句话便是掩藏不住的凶狠憎恶。 谢时依清楚她指的是小猫。 小猫第三者的身份被她发现了,行踪多半也在她的掌控中,小猫求助了谁,很难瞒得过她。 “不安分守己,有色心并且有色胆,在外面胡来的人是你爸,一视同仁的话,你是不是也该骂他死贱人?”谢时依神色平淡,一脸认真地提醒。 袁明枝过去一个月被爸爸竟然在外面包养了小三,甚至生了一个儿子这件事折磨得不轻,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闻此更是怒不可遏,扬手就想甩她巴掌。 谢时依不躲不闪,淡然地指了指她后面。 还有几个执着的粉丝没走,正高举相机对准这边。 袁明枝吃过一次舆论大亏,眼下正处于新剧热播期,直接关乎她今后在娱乐圈的走势,她不得不按捺些许脾气,愤愤收回了手。 “她以为找了你们帮忙就万事大吉了吗?做梦!”袁明枝站进一步,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她见到那个狗杂种。” 她讲得太斩钉截铁,谢时依眉心禁不住拧了下。 想要找到小猫的孩子估计不会顺利。 没出所料,她们这边想方设法联系的各路人脉快马加鞭地找了三四天,收获依旧寥寥。 小猫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焦灼,压根没再回袁朗为她和孩子购置的园林式别墅,一直住在阿华店里等消息。 谢时依担心她的情绪,这天结束课程后准备去一趟。 云祈得知,不假思索地说:“我送你。” 谢时依点点头同意了。 不多时,大g停靠在阿华面点附近,她扭头问:“和我一起进去吗?” 他今天收到一些消息,她想让小猫听听。 云祈知道她有几个校外的朋友,但从来没见过,她也几乎不提。 之于她要带自己去见朋友的提议,云祈当然不会拒绝。 这可是她第一次允许他涉足生活的这一面。 云祈解开安全带下车,牵上她的手往前走。 还是站到阿华面点门口,确定目的地以后,云祈瞟见对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才知道她朋友店铺和自家集团离得这样近。 这种中心地段的店铺价格可不便宜。 云祈再瞥一眼气势如虹的云耀大厦,快速和谢时依进了平平无奇,对比显著的早餐铺。 小猫估计过去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窝又深又暗,颇为憔悴。 她脱下束缚重重的旗袍,穿着阿华准备的纯棉衣裤,一望见谢时依就跌跌撞撞跑上去,扑到她身上问:“有消息了吗?” 谢时依偏头看向云祈,他不徐不疾地开口:“孩子在三天前被人带出了北城,方向是西北。” 那边地广人稀,犄角旮旯的偏僻地界不计其数,线索一时间像断线风筝一样,断在了渺无人烟的戈壁大漠。 听此,极度虚弱的小猫再也支撑不住,脸色惨白如纸,急促喘息几口,晕倒在谢时依怀中。 几人着急忙慌,赶紧将她送去最近一家医院。 陪着在急诊室跑上跑下,被浓郁到压抑呼吸的消毒水味道全方位包裹,谢时依的状态也急转直下,袁明枝那天笃定的言辞反复回荡,摧残神经。 把小猫送进病房,输上营养剂,谢时依拉着云祈出了房门,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问:“安安是不是被卖了?” 更加具体恐怖的现状,云祈没打算讲,但她猜到了这个份上,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目前查到的是这样。” 孩子和保姆阿姨一起在别墅周围失踪,是阿姨嗜赌成性的儿子收了一笔天文数字,她为了自己的孩子,便把别人的孩子交了出去。 事后阿姨被人送走躲藏,孩子则几经辗转,遮遮掩掩地出了北城。 现在云祈可以肯定的是,最后一个接触孩子的男人有拐卖前科。 第73章 听罢,谢时依脸颊刷地一白,自己被拐的记忆从遥遥昔年呼啸而至,破碎玻璃残渣似地尖锐在扎。 她双腿发软,身形微微摇晃。 云祈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去地上。 小猫对孩子牵肠挂肚,不吃不喝,晚上也辗转难眠,整个人虚得下不了病床。 谢时依给她办理了住院,和刘艳、阿华商量轮流守着她。 但这阵子袁明枝因为新剧大火,谢时依一回学校就会听见她消息,本能地厌恶反感。 这两天课少,她索性请了病假,成天留在病房陪小猫。 云祈每天来送饭,眼睁睁看着谢时依愈发消沉,人都瘦了一些。 他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待在这里了。 等到晚些时候,阿华关店过来,云祈去牵谢时依:“和我走。” “不要。”谢时依断然拒绝。 她光是想到袁明枝也许和拐卖幼童相关都止不住恶心,更别提回学校还有碰见她的可能性。 云祈清楚劝不动她,不再多讲废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他臂力强悍,而谢时依几天作息混乱,身上没什么劲儿,完全抵抗不过,只得被他抱出医院,放去了大g副驾驶。 大g一路疾驰,停靠下来,谢时依才知道云祈没有带自己回学校,也没去酒店,而是前往了一个名叫“盛世豪苑”,有些年头的中高档小区,进入一户顶层。 房子面积中规中矩,一百平左右,装修风格简洁大方,尤为温馨,但不少软装透出褪色的故事感。 谢时依惶惶然地打量这片陌生区域,云祈没有任何解释,把她抱进了一间卧室。 他脱掉她鞋子,让她乖乖睡一觉。 谢时依的确两天晚上没有好好休息过,精神疲乏,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她一躺到这张以深蓝色为主的床上,便嗅见一股薄荷香。 冷冽,清新,极度熟悉。 同云祈衣衫散发的味道如出一辙。 “这是你的床?”谢时依试探性问。 云祈颔首:“床上用品阿姨才换过。” 谢时依不由慌张,尤其望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是日落西山的时间,天幕只会逐渐暗沉。 她蹭起身要走:“我回寝室睡。” 云祈倾身上前,按住她肩膀,把人按回床上。 “你觉得我会让你回去吗?” 空调自他们进屋开始便自动运转,云祈拉过薄被,盖至她脖颈。 他俯身向下,轻微挑起眉梢,饶有兴味:“或者我陪你睡?” 第54章 老婆那我叫你媳妇儿? 听此,谢时依震惊地睁圆双瞳,忙不迭扯过被子蒙住脑袋,翻身背对他。 云祈低低笑了一声,将被子拉下来一些,让她露出口鼻。 他坐在床边没动,轻轻拍上她肩膀,口中浅浅哼唱一首儿歌。 小时候,妈妈都是这样哄他睡觉的。 闻着舒服的薄荷淡香,听着动人轻缓的嗓音,谢时依紧绷的神经徐徐放松,没过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她这一觉的质量颇高,醒来一看时间,已是晚间九点二十。 揉着惺忪的眼睛,谢时依开门出去,在开放式厨房找见云祈。 他宽松的家居服外面系了一条深色围裙,长身立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从不粘锅里盛出一份用肉沫做的菜。 一看就是不经常下厨。 但他厨艺估计不错,飘散的肉香浓郁,勾动馋虫作乱。 谢时依直感肠胃前所未有的空。 “醒了?晚饭等一会儿,吧台上有水果,”云祈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她一眼,又忙于起锅烧水,“我做了面条,马上煮。” 谢时依应了一声“好”,走向与开放式厨房相连的吧台,端起洗净切块的水果,叉起一块尝尝味道,走过去喂了他一块。 云祈煮面的技术显然比炒菜娴熟,很快煮好两碗软硬适中的面条,将先前做的打卤酱料浇上面条。 “我学做的,试试味道。”云祈把一份打卤面放去谢时依面前,忐忑又期待地说。 谢时依喜欢面食,特别是阿华做的。 而此刻吃到的这一碗手擀面条较为劲道,卤料丰富,肉汁充足,虽说比不上阿华精湛的手艺,但也可圈可点。 “好吃。”谢时依笑着评价。 云祈放下心,拉开椅子坐到她旁边,大开大合地吃起来。 谢时依边吃边四处张望,再度详细地打量这套房子。 见她好奇,云祈解释说:“我小时候住的家,那会儿我妈还没出事,我爸做生意赚到第一笔大的就买了这里,装修全是我妈亲力亲为,一件一件精心挑选的。” 谢时依心想难怪这里的很多物件都有年岁走过的痕迹,但他妈妈的眼光一定不低,好些家具陈设经过悉心呵护,放在今天非但不过时,还散发一种韵味十足的复古感。 “她出事以后,我们搬去了别墅,这儿就划给了我。” 其实云祈名下有好几处房产,每一处的市值都高于这里,全是云海山这些年以各种理由送他的,但他偶尔来小住两天的只有这一套。 昔年生活在此处,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也只剩他还会回来了。 谢时依很早之前就详细了解过云祈,知道他妈妈去世是因为植物人多年,而之所以成为植物人是因为一次摔下楼梯的意外事故。 但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妈妈。 谢时依探寻的视线慢慢回到他身上。 约莫读出了她眼底涌动的疑惑,云祈扬了下眉:“我妈很早就托梦给我,说不管怎样,这儿才是我们的家,以后要带老婆回来看看。” 听他利落吐出的“老婆”二字,谢时依耳根一热。 “谁是你老婆。”她睨他一眼,低下头扒拉面条。 “你啊,”不然还有谁?”云祈瞅向她逐渐改色的耳垂,愈发来劲儿,混不吝地又叫了一声:“老婆。” 谢时依听不得这么羞耻的称呼,涨红脸提醒:“不要乱叫!” “哦,”云祈拖腔带调,慢悠悠笑开,“那我叫你媳妇儿?” 谢时依:“……” 吃完面条,时间差不多十点,夜色深重。 谢时依无论如何不在这里待了,笃定地要回学校。 云祈没再留她,出门前带她去录了入户指纹,说随时可以过来。 大g穿过霓虹遍野的市区驶入雅静校园,临近女生寝室片区停靠。 谢时依和云祈十指相扣往前走,不料在寝室楼下看见一个眼熟身影。 男生衣着黑色坎肩,强悍的臂膀肌肉清晰显现,发丝修剪成利落寸头,优哉游哉地来回徘徊,又自带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 附近有两个女生被他优越的外貌吸引,花痴地兀自激动,你推我搡,可没一个敢上前搭讪。 是宋一。 他看似漫不经心,余光却有意框住了来路,谢时依和云祈一走近,他就停下愈加烦躁的踱步,掀眸望了过来。 始料不及地撞进那双鬼气森森的寒瞳,谢时依心头一紧,轻松的步子瞬间缠满镣铐, 沉重地僵硬。 他陡然出现在她寝室楼下,能有什么好事? 云祈眼底也划过一丝暗色,他牵稳谢时依的手,不徐不疾走了过去。 宋一慢慢摆正身体,阴恻恻的目光从他们相连的手上往上移动,定向谢时依无甚表情的脸。 待得他们走近,宋一率先开口:“不是让我查那小屁孩吗?” 两人脚步一顿,谢时依惴惴的心脏猛烈跳动,云祈偏过头,不咸不淡地瞧她。 谢时依垂下脑袋,小声说:“我也找他帮了忙。” “没办法,我们十一就是信得过我。”宋一黏稠的视线粘在谢时依身上,颇为洋洋自得。 云祈没有表露其他情绪,看向他问:“你查到了?” “不然为什么来找我们十一?”宋一回的是他,目光落点却始终在谢时依,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宋一直勾勾看着谢时依的瞳光太过暧昧露骨,豺狼虎豹看相中的猎物一样,充斥原始的本能欲望。 云祈眉头拧动,一把将谢时依扯去身后。 谢时依无比清楚,孩子一事涉及到了拐卖,宋一比云祈更快查出详细信息,一点不奇怪。 云祈干干净净,身处灿烂骄阳,只见过明明热烈,能够找到的帮忙的朋友无不类似。 而宋一不同。 他从小游走在爱之家地上地下,熟知其运转方式,对拐卖这一行灭绝人性的勾当的了解超乎想象。 “你快说!”谢时依从云祈背后探出半个身子,迫切地喊。 云祈面色肃杀,太阳穴突突直跳,团住她手的指节加重力道,手背筋骨爆出轮廓。 显而易见的气恼。 但他没有多说其他,和她一致对外,催促宋一。 孩子才是当务之急。 宋一完全不着急,浅色唇瓣轻轻牵起,兴味盎然地问:“你要怎样谢我?” 第74章 谢时依又急又恼:“宋一!” 云祈没耐心和他多扯废话,箭步上前,拧起他领口就想揍。 宋一半点不惧,直视谢时依的眸光不见一丝闪动。 他眼睁睁瞅着她急得脸色难看,眼眶似乎都快红了。 好不可怜。 宋一低低笑了起来,凝视她说:“那我先记下了哈,你以后再好好谢我。” 旋即,他报了一个地名,详细到了村子。 云祈马上扔开他,摸出手机联系朋友。 谢时依大松一口气,也想打给小猫,告知孩子有下落了。 奈何手机还没解锁,她听见宋一对云祈说:“给你推荐一部电影。” 云祈快速做了安排,费解又嫌恶地睨他。 谢时依轰然一惊,攥紧手机望过去。 宋一说的果然是:“《色戒》。” 谢时依心脏忽地被捆绑了千斤万斤,极速往下坠落。 宋一嘴角上咧,笑得尤为阴险:“回去认真欣赏几遍,最好写一写感悟哦。” 话落,他和云祈擦身而过,走得大摇大摆。 谢时依胸腔剧烈震动,耳畔除去魔性的笑声,交织了前阵子,他毒蛇吐信般低喃的:“我想做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她好像知道了。 谢时依呼吸加快,惶恐地看向云祈。 他却一反常态,很快收敛了情绪,俊朗面上瞧不出多少端倪。 十一点的门禁近在眼前,谢时依却一动不动,定定望他。 她压根不敢提《色戒》,只问:“你不气我私底下联系了他?” 云祈神色淡淡:“除了这个,你还联系他了吗?” 谢时依果断摇头。 似是感受到了她浓烈的不安,云祈抬手揉两下她后脑勺,语气里多了几分安抚:“找到孩子最重要。” 谢时依抿抿唇瓣,轻若蚊喃地“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寝室楼。 宋一混账归混账,但没有在这件事上耍着谢时依玩。 第二天,确定孩子当真被人以极低的价钱卖去了那个穷乡僻壤,近乎与外界脱轨的山村,云祈立马安排了专机去接。 飞机落地北城已是深夜,谢时依陪小猫早早地候在机场。 时隔多日再度见到孩子,小猫双眼水雾缭绕,又差点晕了过去。 一点点大的小男孩不显一丝同龄孩童的天真活泼,被吓得神情呆滞,两眼无神。 哪怕见到最最亲近的妈妈都没有欢喜,钻进她怀里还在瑟瑟发抖。 他嫩豆腐一样的细胳膊细腿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好不骇人,肯定被谁揍过。 小猫身体虚弱,抱孩子都吃力,却不肯再把孩子交给任何人,颤颤巍巍地亲自带他去医院。 其实孩子在送回北城的路上已经由医生检查过,该上药的地方全部进行了处理,但小猫不放心,一眨不眨盯着医生再给孩子做了一遍检查。 等到所有项目结束,孩子疲乏地睡了过去,小猫才肯退出病房。 站去走廊,房门一关,她死死拉住谢时依的胳膊,充盈漂亮眼瞳的全是红血丝:“我要曝光袁明枝!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从来都是温软胆小,遇上事情能避则避的懦弱性子,这还是她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恨意。 谢时依竭力扶稳她:“放心,不用你说。” 从得知袁明枝为了报复,不惜用了卖掉孩子的极端方式,她和云祈就在搜集证据。 善恶有报,为非作歹的人当然不能逍遥快活。 第55章 忤逆我要见谢时依,单独见。 然而调查袁明枝远比预想困难。 她从发现小猫和孩子到做出行动,中间将近一个月,足够详尽筹备。 抓狗卖狗一事后,袁明枝成熟稳重了不少,做事更加干净利落,清楚达到目的的同时,不能轻易让自己沾上腥味。 这天,谢时依从云祈手上接过最新调查结果,一切策划的主使指向了陈丰阳。 对于这样荒唐的结果,谢时依和云祈自然不信。 陈丰阳和小猫八竿子打不着干系,他哪里有理由暗害她的孩子? 但他会听袁明枝的。 谢时依捏住调查资料的指节收紧,恼火道:“袁明枝明摆着就是利用了陈丰阳。”好比之前利用郝梦一样。 云祈握住她气到微有战栗的手,接过那叠资料,淡声说:“陈丰阳是自愿的。” 来找她之前,他去试探过陈丰阳。 对方很小的时候就会带一帮孩子欺负他,骨子里是个坏坯,但平常做的都是些仗势欺人的小打小闹,安排人拐卖一个孩子这种事情,他肯定是头一回涉猎,格外心虚。 云祈不过轻飘飘抛出疑惑,问他知不知道袁明枝爸爸的私生子从偏僻甘省接回来了,他脸色刷地白了不少,应得支支吾吾,破绽百出。 他唯一一口咬定的是这事和袁明枝无关,咬牙切齿警告他们少往她身上泼脏水。 云祈敢肯定,就算现在抛出搜集到的证据,陈丰阳下场惨烈,需要付出法律上的代价,他也会一力承担所有,绝不让袁明枝沾染分毫。 他和她也是相识于微时,喜欢她太多太多年了。 见谢时依鼓动腮帮子,气得不轻的模样,云祈轻轻捏了下她脸蛋,递去提前准备好的哄人零嘴:柔声道:“总能找到破绽的。”时间早晚的问题。 谢时依清楚理是这么个理,只能再多花些心思和手段。 她接过零嘴,胡乱吃下几粒,情绪稍微平缓一些,再拿过那叠调查资料,详细往后面翻阅。 惊觉不是毫无所获。 资料上清晰显现,袁明枝过去几个月居然多次和方玲玲来往。 谢时依盯向那些记录下袁明枝和方玲玲共坐在咖啡馆享用下午茶的照片,眉头不由 蹙动。 之前的好些困惑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这学期回来的袁明枝改了跋扈脾性,为什么素来直来直往的大小姐开始玩阴的。 虚与委蛇,阳奉阴违,可是方玲玲的特长。 谢时依和云祈吃过饭,心事重重地走回寝室。 三个室友又围在一起看视频,谢时依听声音估计又和袁明枝有关,下意识站远点。 室友们回头望她两眼,义愤填膺地说:“十一,袁明枝好像内涵你了!” 谢时依眸光微晃,走过去看她们的平板。 画面显示是袁明枝的一条最新采访,采访背景还就在学校。 她热播的这部剧不是典型的古偶,而是一个恋爱脑闺阁小姐到清醒大女主的转变,女主叶冉被心爱之人劈腿加诓骗,逐渐白切黑,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因此她没有绑定剧中的男主角炒cp,视频里面出现在她身侧的异性是陈丰阳。 这学期,她和陈丰阳走得尤为近。 面对镜头,袁明枝笑意大方得体,有条不紊地说:“我为什么接这部剧?因为和冉冉产生了强烈共鸣,我和她遭遇差不多,以前也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生,后面也出现了其他女生。” 这段视频一经发布,立马卷动了广大网友的八卦之魂,纷纷扒她的感情史。 扒着扒着就扒到了谢时依和云祈。 袁明枝公开追求过云祈,因此和谢时依闹过数次矛盾的事情,在北城大学人尽皆知,好些学生跟风爆料。 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营销号广泛搜集舆论,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微博。 内容直接点明袁明枝和云祈是青梅竹马,她还是他的白月光,谢时依的猝然出现就像剧里面的恶毒女配,不仅耍心机抢走了云祈,还几次三番陷害她。 袁明枝甚至一改往日娇纵大小姐的营销形象,给自己贴上一个可怜小白花的标签,不惜不顾家族利益,爆出父亲出轨生子。 甚至点明父亲在外包养的小三还是谢时依好友。 一夜之间,全网舆论一窝蜂倾倒,无不在骂谢时依和小猫。 云祈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气得厉害,立时让人删除那篇微博,撤下热搜,并新开了一个账号澄清。 言明自己和袁明枝仅仅是从小认识的关系,要是这都算青梅竹马的话,他能有一箩筐,那个传闻中的白月光也不是袁明枝,他和谢时依之间,是他主动追求。 但有一件事情他无法否认,那便是小猫和孩子的确是袁朗背叛家庭的证据。 爆炸的舆论暂且在网上压下,但在学校,很难不被大家口耳相传,闹得沸沸扬扬。 一大清早,谢时依走出寝室赶早八,下楼遇上的两三伙女生一见到她就变了脸色,无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快要走出寝室楼时,有一个同班同学凑上前问:“你好朋友真的是袁大小姐爸爸的小三?还生了小孩?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谢时依眼睫扇动,停下脚步回:“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建议你也去问问袁明枝的爸,是不是真的在外面包养了别人。” 第75章 同学显然没想到她如此理直气壮,登时有些恼:“咋?你朋友有脸当小三,没脸被人问啊?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朋友。” 谢时依脸色不佳,冷淡地瞥她:“反正我不会有你这种朋友。” 同学听出她言语间的轻蔑,气得吹胡子瞪眼,又要输出:“你……” 刚吐出一个字,前方不远处跑来一个颀长身影,他重声喊:“谢十二。” 谢时依和同学一道望去,云祈风风火火赶来,止步在寝室楼入口。 “过来。”云祈不好随意跨进女生寝室楼,冲谢时依喊道。 同学光是隔一段距离望见那张紧绷的英挺脸庞,都有一种不寒而栗感,霎时一个气音也不敢发出。 谢时依没再管她,径直走向云祈。 云祈揽过她肩膀,带她快速走出这片是非之地。 一两分钟的极速前进,谢时依脑子浆糊一样地黏糊混乱。 她忽地昂起脸蛋,问道:“你那天听见我朋友是别人的小三,对我没有一点想法吗?” 云祈知道她多半特别在意这场舆论风波,较为正经地回:“有,吃惊吧。” 他和陆方池,和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闪过她为什么会和那种人交朋友的念头。 她不是里外一致的糯米团子,但分得清孰是孰非。 他们来到一处空旷地带,距离早八也还有些时间,谢时依停下匆匆步伐,趁机说:“我有三个很好的朋友,一个是小猫,一个是阿华,一个是艳姐,你都见过,她们都没读过几天书,阿华经营一家早餐铺,艳姐喜欢去夜总会,她们都有很复杂的经历,正好我也不单纯,所以能和她们做朋友。” 云祈认认真真地听,莫名感觉她话里有话。 “小猫目前的状态肯定有你们不能理解的地方,那么多人骂她,但我可以理解,”谢时依眸光坚毅,字字清晰,“要是能够选择的话,她怎么可能去给老男人当情人?她以前的梦想也是北城大学。” 云祈灵敏捕捉到她话里面的一个点:“她为什么没得选?” 谢时依近期被袁明枝折腾得神经高压,一时不想顾及太多,一股脑说:“问你爸。” 话尽,她不管云祈有何反应,转身跑向共享单车停靠的位置,扫了一辆赶去新闻学院。 云祈僵停在原地,望向她快速离去的背影,眉宇绕上凝重。 他没再去计算机学院上课,给她点完外卖当早餐,开车回了云家别墅。 时间尚早,云海山和方玲玲正在一楼饭厅吃早餐。 听见动静,方玲玲起身迎出来,笑得如常温柔无害:“小祁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阿姨准备你的早餐。” 云祈没什么好脸色,冷冷淡淡反问:“你不约人喝咖啡了吗?” 方玲玲被问得一懵:“我约谁啊?” “袁明枝。”云祈直接点出。 方玲玲柔和的面庞顷刻僵住,瞠目结舌。 另一边的云海山约莫听见他们的交谈声,开口喊:“大宝。” 云祈三两步绕过玄关,站去了餐厅。 云海山八风不动地坐在主位,一面搅和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一面抬起眼瞅他:“回来有事?” “袁家的事情你知道吧?”云祈同样开门见山。 “闹得满城风雨,我很难不知道。”云海山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粥。 “你才知道的?”云祈追问,“你之前认识赵小涵吗?” 云海山觉察到端倪,捏住搅和粥碗的瓷勺不动,严肃看他:“谁和你说了什么?” 云祈没有拉开椅子坐下,居高临下俯视这位仰望已久,最最亲近的长辈,愈发觉得陌生。 上回在爱之家后门撞见云海山和中年胖子来往,云祈摆脱朋友查了。 说是中年胖子老刘头在道上混了十来年,最近有意从良,带着弟兄找一份安稳工作,而爱之家恰好需要增加安保人员,晋安雄便出于给他一个机会的考量,选择招他。 可一个安保人员哪里需要惊动云海山? 他只是爱之家的资助者,不说爱之家底层的人事变动,就是中高层都轮不到他管。 迟迟没有听见儿子开口,云海山自顾自猜测:“谢时依?” 云祈眉头轻拧:“您很了解她?” “她不简单。”云海山断然道。 云祈:“您不也一样?” 无论云海山在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叫人闻风丧胆,面对这个儿子总是春风拂面,唯恐呵护不够。 然而此刻他一改平日的慈父形象,面色凝重冷沉,不怒自威:“你从小又听话又孝顺,我走到哪里都夸我有一个最优秀的儿子,你确定要为了一个女的忤逆我?” “她是我女朋友,”云祈神色无与伦比的认真,“从她答应和我在一起开始,我就会护着她。” 他视线移动,扫一眼怯怯站来附近的方玲玲,毫不含糊地补充:“不管想打她主意的人是谁。” 话音未落,清脆一响炸在大理石桌面,云海山直接扔了手里的瓷勺。 勺子应声碎裂,云祈恍若未见,继续冷声表示:“还有袁明枝,我和谢时依都不会放过她,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在查孩子去向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背后有一双手在阻拦。 他不希望是云海山,但如今看来不得不防。 云祈说完便走。 云海山刷地站起身,望向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呼吸又沉又急。 听见“嘭”的一声关门响动,方玲玲才敢慢慢上前,试探性开口:“小祁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这是被带坏了。” 云海山怒不可遏,一巴掌甩了过去:“我儿子轮得到你来管?你给我老实点,认清自己的身份。” 这一巴掌用力之猛,方玲玲被扇得身形不稳,摔去了地上。 她脸颊火辣辣地疼,巴掌印很快显现,她却一声不敢乱吭,捂住脸颊默默上楼处理。 云海山良久站立,倏忽摸出手机,打给得力秘书,沉声吩咐:“我要见谢时依。” “嗯,单独见。” 第56章 证据我还能和自家宝宝计较? 云祈再回学校,差不多十二点,临近谢时依一上午的课结束。 他径直前往新闻学院,站去她教室门前,透过窗户望她。 下课铃声打响,谢时依不着急离开,拿着厚重的专业书走上讲台,请教教授。 其他学生鱼贯而出,云祈顶着一众目光,逆行入内,走到第一排第一个位置,收拾课桌上散乱的文具。 谢时依专心致志地问完问题,眸光转向下面,才注意到云祈。 整间教室,除了讲台上的师生,也只剩下他了。 她座位上散开的物件全部被归类整理,装进了书包。 “哟,男朋友来接你了?”教授打趣一句,唯恐吃到新鲜狗粮似的,抱起书本快步离开。 谢时依细密的眼睫闪了闪,抱着书走下去,刚把手上这本插入书包,拉上拉链,就被他扯住胳膊,拉入怀中。 他埋首在她肩窝,抱得尤为用力,谢时依懵然地眨眨眼,不确定地问:“你怎么了?” 云祈也说不清具体怎么了,生平头一次浮出强烈恐慌。 尤其回了一趟别墅,亲眼目睹云海山的态度,这份慌乱愈演愈烈,胸腔堵上浓厚不安。 赶回学校的一路,云祈将车开得风驰电掣,只想快点赶回来,快点见到她。 否则,她就会如同昔日亲手剪断细线的风筝一样,永远离开。 谢时依半晌没有听见回应,只感觉他拥住自己的力道更加强悍。 直觉告诉她多半和早上的事情有关。 当时她脱口而出“问你爸”,是裹挟了强烈怒火的。 气恼的源头不在他,但确确实实迁怒到了他。 然而眼下,被他严密地揽入温暖怀抱,感受到他蹭在脖颈间,略有些忐忑和委屈的举动,谢时依什么脾气都没了。 心头除去塌陷一角的柔软,只剩又酸又胀。 那样一个张扬热烈,明若灿阳的男生,就该永远骄傲,永远自在逍遥,不要和忐忑、委屈这种字眼沾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晋安雄,对我爸有敌意,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生他们的气,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云祈蹭在她颈窝,闷闷地说。 谢时依胸腔的酸涩堆积得满满当当,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不止一次因为云海山迁怒到他,她一开始来到他身边,也是因为云海山。 这要她如何保证? 云祈没得到回应也不急,有条不紊继续道:“你给我一些时间,如果他们真的做了错事,我肯定不会站在他们那边。” 谢时依眼睫眨动的频率加快,一点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假。 他刻进骨血里的坦荡骄傲,注定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样纯粹的他,也注定是给予云海山沉重一击的最佳人选。 第76章 谢时依却无端涌出害怕,禁不住问:“如果我做了错事呢?” 云祈圈在她腰上的手缓缓松开,直起脊背,疑惑地俯看她。 “不是违法乱纪那种。”谢时依被他盯得局促,期期艾艾补充,“是,是和你有关的。” “当然是原谅你啊。”云祈轻捏一下她糯米团子一样的脸,不假思索咬定,“我还能和自家宝宝计较?” —— 又过了一夜,校园内部关于谢时依好友是小三的舆论依旧居高不下,正是大伙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室友们替谢时依捏一把汗,以防她听到不舒服,要她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谢时依听到的确会不舒服,不是为自己,是为小猫,为那些有苦难言,暂且无法点明的原由。 但要她不出门是不可能的。 尤其这天上午,她手机还弹出一个可疑的陌生号码。 她按下接听键,对面一个男性直截了当地说:“谢小姐,云董事长要见你。” 谢时依知道自己和云祈在一起,一步步引导他去深挖爱之家的背阴面,云海山早晚会上门,因此不算意外。 她举着手机走去阳台,越过葱茏茂密的树影,望见不远处的道路上停靠一辆汽车。 似乎是上回在爱之家后门见过的大众,特别低调,不会引起过多关注。 “请你马上下来。”对方用了敬语,却没有一点尊敬,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谢时依清楚自己假如不下去,他肯定有的是法子。 她挂断电话琢磨了片刻,没有先知会云祈。 谢时依坐上大众,一路驶出学校,越开越偏,最终停在一家茶室。 从上车到进入茶室,她手机接收不到一点信号。 显然是安装了屏蔽装置。 谢时依心头打鼓,但还算镇定地跟上引路的服务员,走去一个包间。 云海山身穿一套显贵正装,泰然自若地端坐在茶桌前面,慢条斯理将一小份普洱放至紫砂壶,提起沸水冲泡。 不比前两次有云祈的见面,谢时依没有假模假样喊一声“叔叔”,直接落坐到他对面。 云海山盖上紫砂壶盖,颇有耐性地等待润茶,慢慢掀起带有褶皱的眼帘,朝她瞥去。 从底层摸爬滚打,触及高位且稳坐高位多年的年长者哪怕是不咸不淡,轻若鸿羽的一眼也自带威压。 谢时依被桌面掩盖的双手不由团了起来,表面仍是波澜不惊,清淡地看回去。 润茶时间半分钟左右,云海山端起紫砂壶,利落倒掉第一道茶汤:“不好奇我找你来做什么?” “和云祈有关吧。”谢时依淡声回。 云海山认真冲泡第二道茶,沉沉目光落到热气腾腾的冲泡沸水:“我儿子目前挺喜欢你。” 谢时依一瞬不瞬盯视他手上的动作,没吭声。 云海山冲泡出第一壶可以饮用的茶汤,倒入茶杯,兀自品茗:“你要是安分守己,不动别的歪心思,我不是不可以放任你陪他玩完大学。” 三言两语,谢时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认为她和云祈能走出大学这座象牙塔,抗过残酷的社会现实。 毕竟他们的出生、经历天壤之别。 但这个阶段,云祈还在意她,云海山便不会强加阻拦。 他对云祈可是慈父,向来有求必应。 谢时依浅色瞳仁微微闪动,显露恰如其分的疑惑:“怎样算安分守己?” “大宝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云海山平铺直叙,不显喜怒,“你来自哪里,为什么会被宋一接走,你身边的朋友为什么那么复杂。” 谢时依嘴角扯出轻蔑的弧度:“你是来这些来威胁我吗?” “我是提醒你。”云海山又给自己冲了一道茶。 “我敢和云祈说,大不了我们就分手,”谢时依语气轻松,浑然不在意一般,“可是你敢吗?” 云海山端起茶杯的手滞在半空,掀起眼皮盯她。 “有几分胆色。”云海山浅抿一口茶,很快恢复掌控一切的泰然,“难怪他们两个都瞧上了你。” 谢时依神色温淡,不置可否。 云海山放下茶盏,不徐不疾地反问:“但你现在会和大宝说吗?”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时依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实际身份能够一直瞒住云祈。 终有一日,她会自己揭露。 但确实不是现在。 这个阶段,她还需要和云祈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怎么能推着他一步步发现幕布,撕裂幕布,打破至亲之人营造的楚门的世界。 “说不定,万一有人把我逼急了,我也许会破罐子破摔。”谢时 依无辜地眨眨眼。 云海山锋利眸光直直盯她,忽而无所谓地轻嗤一声:“你朋友在云耀附近开店肯定很辛苦,只要我一句,她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 谢时依心头猛然一紧,他所说的原来的位置指的是阿华原本的下场。 被丢到国外最最穷凶极恶的红灯区,任人作践至死。 “还有你那个姓刘的朋友,”云海山慢条斯理说,“她也可以回爱之家。” 谢时依咬紧齿关,回视他的眼中不自觉染上狠意。 云海山像是就希望看见她这般又气又恨的模样,这才是一十二岁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应该有的状态,他笑出了几分畅快。 “只要你老实听话,陪大宝玩完这一两年前,她们还可以保持现有的生活。” 云海山不认为阿华的店开在云耀集团附近是巧合,更不认为谢时依这样一个被宋一养大的女生,出现在云祈身边是缘分。 他们几人肯定有所目的。 但架不住云祈喜欢她。 云祈已经因为这个女生和云海山闹过红脸,甚至对他有所质疑。 他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个儿子。 谢时依放在桌面下方的双手缠得越来越紧,虎口被掐出了好几个月牙。 茶室弥漫上等茶香,理应安神醒脑,她却感觉是置身滚滚岩浆般的燥热,呼吸艰难。 谢时依凝视那双阅经无数,四平八稳的眼,不着痕迹深呼吸一次,咬牙问道:“除此之外呢?” 云海山粗实的眉头明显拧动:“你挺贪心。” 谢时依:“你不也一样?” 恶贯满盈,却时刻妄想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 云海山沉沉注视,无形之间的肃杀压力自四面八方奔涌,不停缩短威慑范围,严实罩向对面娇小的,恍若不堪一击的女生。 有那么一瞬间,谢时依被他凶悍迫人的气场慑住,却不敢微弯一点脊梁。 她自坐上那辆大众起便坐上了赌桌,只能豪赌到底。 两人悄无声息对视数秒,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厮杀无数来回。 倏地,云海山从身后拿出一个文件袋,推至一半说:“你乖乖点头,最近烦恼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谢时依定向那个轻薄的文件袋,心脏咚咚乱跳,不假思索地应:“好。” “你要是做不到的话。”云海山点到为止,没有言明,但警告意味显而易见。 谢时依拿上文件袋,走出茶室坐上大众,被原路送回。 她下车回到寝室,迫不及待拆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只u盘。 插上电脑,u盘存储内容一目了然,只有一段录音。 谢时依戴上耳机点开来听,一男一女,极有辨识度的嗓音清晰响起。 是袁明枝和陈丰阳。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不想看见那个贱人和她的野种!这辈子都不想!” “明枝你别急,我肯定会帮你,你想让我怎么做?找人收拾他们一顿?” “不,不够!她不是很爱她孩子吗,我要让她孩子消失!” “明枝,你不会想……” “把她孩子偷了,再丢去一个谁也不找的地方,最好是大山里面,我要让他这辈子吃尽苦头!再也不知道自己爸妈是谁!” “这……这不是拐卖儿童吗?这是犯法的,明枝,我们不能这样做。” “哪有怎样?那对母子本来就是下贱坯子,活该!” “明枝,这……” “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你连这个都不敢,凭哪里做我对象?” “明枝,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孩子送走,你就答应和我在一起?” “对。” 录音中的女声愈发失控疯癫,近乎丧失理智。 谢时依从头至尾地听完,拳头逐渐收紧。 这条录音肯定不会出自两个当事人,也应该不是云海山的手笔。 若非云祈在管这件事,云海山才不会在意,这事估计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谢时依茶色眼珠缓缓转动,思索一圈,约莫这条录音是方玲玲的后手。 方玲玲利用袁明枝给她添堵,但为了防止袁明枝反咬一口,提前在她身边安插录音设备,以备不时之需,太像方玲玲会做得出来的事情了。 第77章 谢时依马不停蹄,登录去年卖狗事件时注册的微博账号,详细整理,并附上这段音频。 写一篇曝光新闻稿,她太擅长了。 袁明枝近期大火的缘故,不少狗仔在挖她黑料,这条负面爆料一经发出,堪比晴空霹雳,炸出了好些嗅着味道赶来的。 证据确凿,谢时依这条微博分分钟被转载传播,热度加速发酵。 谢时依气定神闲地端坐在书桌前,不停刷新最新评论,一一截图给小猫。 曝光不出四十分钟,云祈打来了电话。 他尤为焦急,语气出乎寻常的快:“在哪里?” 谢时依实话道:“寝室。” “十五分钟以后下来。”云祈言简意赅。 谢时依结束通话,又逛去了微博,满意地看着热度一点点被顶上高位,爬上热搜。 她掐着十五分钟下去,云祈骑着机车,火急火燎地赶到。 他跨下机车,一奔向她就问:“哪里来的证据?” 他整天都在工作室忙活,忽然接到袁明枝被曝光拐卖幼童的消息,即刻查了发布微博的id信息。 如何料想查出的条条款款居然指向了她。 于是云祈风驰电掣地赶了过来。 谢时依知道瞒不过他,他都轻易找不到的切实证据,她怎么可能简单搞定? “你爸给我的。”谢时依直接说。 “他找你了?”云祈眼底涌动紧张,不安地上下扫视她,唯恐她遭受伤害,“他说了什么?” 谢时依避重就轻:“他让我好好和你在一起。” 云祈怀疑:“还有呢?” “没了啊。”谢时依一口咬定,“他这次挺好的。” 说着,她瞳仁闪烁,错开视线,避免直视。 云祈目光锁定在她小巧一张脸,没放过一丝半毫的细微表情,他眉心由不得拧动,神情更为晦暗难看。 谢时依余光瞟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她还算遵守和云海山的约定,没有多讲其他,但云祈对云海山的芥蒂显然不减反增。 第57章 房子我喜欢这一套。 拐卖幼童的丑闻骇人听闻,恶劣得人神共愤。 不出一夜,从网络到学校掀起一泓滔天巨浪,彻底扭转这次舆论事件的风向。 虽说仍然有一部分人站队了袁明枝,认定小三的孩子罪有应得,但更多的还是同情无辜幼童,高喊袁明枝的恶毒可怕。 音频清清楚楚地揭露了陈丰阳,他作为袁明枝的头号共犯,自然逃不过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一并被淹没在了千千万万唾沫中。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北城大学很快发出声明,严厉斥责袁明枝和陈丰阳这种目无法纪行径的同时,表明将他们做出开除学籍处理。 忙活紧张担忧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看见他们有此下场,谢时依总算是松掉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袁明枝背后可是一个庞大家族,她爆出如此大的丑闻,加上之前为了给谢时依添堵,不惜曝光了袁朗出轨,眼下家族也被她闹得鸡犬不宁。 小猫打电话来感谢谢时依的时候,特意提到了这一点:“袁朗现在挺烦的,联系我好几次了,说想看看孩子,他还说袁明枝以后肯定不会再认他了,他现在只有这一个孩子了。” 自从找到谢时依她们帮忙找孩子,她就没再回过袁朗安排的别墅。 时至今日,谢时依也不希望她再回去。 但她说:“我考虑好了,我准备回去一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相应的,每个人都要为选择承担代价。 谢时依从来不会强加干涉,缄默须臾,只说:“你考虑好了就去做吧,小心点,遇到什么事和我说。” “好。”小猫情绪似乎还不是很稳定,有些哽咽。 开除学籍的处分一出,袁明枝和陈丰阳在学校也是众矢之的,没有脸再待。 他们离校的手续办理得极快,紧接着还会接受警方调查。 确定他们离开学校这个下午,谢时依接到云祈电话。 他语气轻松:“不出来庆祝一下?” 谢时依坐在书桌前,立时识破他的心思:“真的想庆祝?” 云祈低低笑了声,磁性声线经由电流过滤,更添几分叫人难以抗拒的蛊:“真的想见我老婆。” 手机听筒贴在耳边,谢时依好似听他本人凑近低喃。 她一阵脸红,轻轻地应:“嗯。” 挂断电话,谢时依起身翻找衣服,取出一条新买的连衣裙。 刚换上,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一串陌生号码。 自打那天接到的陌生号码和云海山有关,谢时依本能戒备。 她犹豫两秒钟接起来,对方果然不是想要听见的声音。 袁明枝估计在离开学校的车上,窗户开得大,伴随尖锐言语灌入耳道的,还有烈烈风声。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那个死贱人和死贱种存在的?”她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点出。 谢时依清楚她是有备而来,音色极冷地回:“你想说什么?” 袁明枝此刻估计陷入了出生以来的最大坎坷,全然不顾骄傲大小姐的形象,撕心裂肺地吼:“去问你的好姐妹吧!” 吼完她就掐了通话。 谢时依神色微变,娟秀眉毛轻轻皱动。 不多时走下寝室楼,见到云祈,一只手被他团入温暖掌心,她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有事情?”云祈捏两下她软乎的指节,由不得问。 谢时依讷讷地回过神,摇了摇头。 云祈盯她须臾,没再问,只是说:“先和我去一趟工作室?” 谢时依以为他是回工作室有事情,毫不犹豫点了点下颌。 不料抵达以后,她被他带去了工位,按坐到椅子上。 云祈打开电脑,调出一款游戏。 谢时依不玩游戏,懵然地瞅着电脑屏幕,上面很快弹出一个宽敞的空房间。 通体纯白,就连房子最基本的划分布局都没有。 而上面堆积了不少选项,大到房屋格局,小到一个花瓶,一个相框这类装饰摆件。 谢时依望向云祈:“这是你们新开发的游戏吗?” 她认出好像是房屋装扮类的小游戏,有个室友以前喜欢玩。 “我弄的,”云祈将鼠标推去她手边,“帮我测试一下?” 谢时依心底划过一丝奇怪,虽然她没有过问过他的创业方向,但也了解他之前接的项目都是枪战类的手游,成人方向,以震撼的大场面为背景,对抗猛烈又刺激,极度催生肾上腺素。 相比起来,装扮类游戏有些幼稚了。 这类游戏的受众多半也是年轻女性,谢时依迟疑地拿过鼠标,不知道从何下手。 云祈端来一盘才点的果切,喂她一块:“把它当成你的房子,随便怎么装。” 谢时依缓慢咀嚼,知道这个游戏就是依据自己的喜好尽情装扮,但在此之前,她没有想象过一个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很小时候,在出生地的家特别柔软温馨,生活在里面像陷在一团甜蜜的巨型棉花糖。 但那是当时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昔年的三人小家早就被她刻意淡忘。 父母在她被拐后,马不停蹄追生了儿子,都不要她了,她还惦记他们做什么? 逐渐长大,谢时依每日不是应付阴晴不定的宋一,就是想方设法逃离,如何敢奢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就像她以前和云祈说的,她随风飘荡,没有家。 然而当下,谢时依抬头望向身侧的男生,嗅见舒适的薄荷香,从未憧憬过的画面徐徐浮出了轮廓。 她挪动鼠标,在房屋布局一栏选了“三室两厅两卫”。 为难的开始搞定,后续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谢时依操作鼠标的手指愈发娴熟,逐一挑选地砖、乳胶漆颜色,家居家电等等。 专心致志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一个被各类物件塞得满满当当,微小角落都考虑妥当的小家跃然屏幕。 谢时依松开鼠标,后背靠上椅背,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可能承担了测评任务的。 她不禁问:“这种游戏应该配合任务吧?我看室友以前玩的,需要玩家操控角色去做任务,每完成一个任务获得相应的奖励,才能慢慢装扮好一套房子。” “嗯,初级玩家是这样。”云祈从后面俯下身,双臂圈过她肩膀,拖动鼠标,仔细去看装扮妥当的房子,“你用的是我的满级号。” 谢时依明了了,满级号肯定可以使用全部道具,做到随心所欲装扮。 “祈总,你破坏了我的游戏体验啊。”谢时依玩笑道。 云祈侧过脑袋,极近地瞧她,指尖轻敲鼠标:“那删了重来?” “不要!”谢时依不假思索,重新看向屏幕,“我好不容易装扮起来的,我喜欢这套。” 云祈轻笑了一下,认真拉完她布置的每一个房间,和预想的风格大不相同。 第78章 谢时依日常喜欢百合一样的纯白,喜欢娇嫩的薄粉,总之是一切软糯甜美的风格。 他以为她心仪的房子也会相似。 而此刻呈现在屏幕上的却是断然相反的中古风。 大面积使用冷调的黑色,胡桃色和深咖色,沉稳宁静,复古绵长,像一卷从光阴深处翻过的书。 但不少地方点缀大型绿植,片片青翠赋予勃勃生机。 云祈意外地挑了下眉,快速点了保存。 玩过一场毫无压力的游戏,谢时依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热衷于通过游戏放松,她堵在胸口的郁结淡化不少。 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她还有心情提出:“我们去吃饭吧。” 然而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吃到一半,隔壁桌新来的一伙年轻人刚好在刷微博,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丑闻大爆的话题人物:“袁明枝这下玩完了吧,网剧网剧下架了,还被好几个投资方,品牌方追着打官司。” 轻飘飘的一个名字吹入耳中,关于早前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的记忆滚滚翻涌,谢时依神情凝滞,忽地放下筷子。 对座的云祈望向她:“吃饱了?” 谢时依没应,沉吟片刻后说:“我想去阿华的店。” 云祈先前就发觉她不对劲,没有多问:“我陪你。” “我要单独和她们聊聊。”谢时依摇头拒绝。 云祈执意要送她:“我在外面等你。” 大g停靠在阿华面点近处,放人下车之前,云祈解开她的安全带,顺势揉了一把她脑袋:“有话好好说,别把自己气着了。” 他知道她们几个关系好,但见她脸色凝重,直觉不是来闺蜜叙旧的。 谢时依轻轻“嗯”了一声,推门下车。 云祈越过挡风玻璃望向她单薄的身影走入早餐铺,没坐两分钟也下了车。 在来的路上,谢时依发了消息在三人小群,她从小门进去,阿华刚刚忙完几屉酱肉包,从后厨绕出来:“你自己来的?” 谢时依:“没,云祈在外面。” 不多时,刘艳疾风疾火赶到,驾轻就熟地往后厨钻,捡出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边吃边问:“找我们啥事啊?这么着急,我一瓶酒还没吹完呢。” “袁明枝。”谢时依淡淡扫她一眼,口吻偏冷。 刘艳用脚勾出一张椅子坐下,原本全身放松,没个正行的坐姿略有僵硬。 阿华摘掉口罩,找毛巾擦干湿漉漉的手,茫然又担忧:“她又怎么了吗?我看网上的消息,她罪有应得了啊。” 谢时依站立在原地,正面朝向刘艳:“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她还有脸给你打电话?”刘艳被她冷淡的眼神盯得心慌,视线躲去一边,“她说什么了?” 阿华更加紧张,直直瞧向谢时依,催促道:“十一你快说。” 谢时依语气四平八稳,毫无情绪起伏:“她说是有人告诉了她小猫和孩子的存在。” 阿华诧异:“谁啊?” 谢时依没有吭声,一瞬不瞬地俯看刘艳。 刘艳喂进口中的松软包子好像瞬间变成了一块石头,卡得她不上不下,难以下咽。 阿华一头雾水,但本能感觉谢时依话里有话,跟着她瞅向了刘艳。 两道目光好比两座巍峨高山,轰然压来,刘艳差点没喘过来气。 她费劲儿地咽下包子,猛灌了一杯凉水,破罐子破摔地承认:“是,是我和她说的。” 阿华始料不及,震惊地睁大眼。 谢时依心想果然没 有猜错。 袁明枝没有诓她,而她相处多年的好姐妹只有她们两个。 阿华更为温良无害,不可能做得出来那种事。 只有刘艳有这个可能。 被她们用变了色的眼神良久注视,刘艳无与伦比地心虚,瞥一眼谢时依说:“袁明枝那阵子不是要找你麻烦吗,我还打听到她和方玲玲走得近,方玲玲是谁啊?一肚子坏水,我不得找点事情让她分心啊。” “所以你就把小猫的事情告诉她了?”谢时依语气开始变急,“你明明知道她肯定不会放过小猫。” “她放不放过其他人,关我什么事?”刘艳同样来了脾气,回得冷心冷情。 谢时依看向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小猫是其他人吗?” “不然呢?”刘艳刷地站起身,不遮不掩地看了回去,“过年那会儿,她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她享受有钱人的生活,压根不想再和我们来往,这次要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你以为她愿意搭理我们?” “所以你就可以出卖她?”谢时依眼底慢慢渗出失望。 她自认十分了解这位大姐姐,刘艳十来岁开始便出入社会摸爬滚打,以柔弱之身辗转于各色各样的男人之间。 她不是善类,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人玩弄于股掌。 但刘艳对她们纵然面冷也是心热,她们四个在爱之家地下室相依为命时,她曾张开伤痕累累的臂膀,拥住更为弱小的她们仨,保证会一直护着她们。 谢时依无论如何没想到,她非但把小猫排除在外,还亲手将人推向了火坑。 “我要是不那么做,惨的就是你!”刘艳恼火地提醒。 谢时依呼吸转快,话赶话地脱口:“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是,你清高,”刘艳溢出一声嗤笑,不管不顾地吼,“你清高你还处心积虑去勾引云祈?他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他吗!” 这一嗓门又重又高,打去四面墙壁的回声来回震荡,刺得谢时依一个机灵。 她双耳嗡鸣,脊背生寒,脑袋炸出一片密集雪花,恍若上个世纪的老旧电视机,画面全无,只剩一个尖锐声响在地动山摇: 云祈是不是在附近? 他有没有听到? 阿华清楚谢时依是由云祈送来的,也清楚他就在附近,同样担心被他听见刘艳的口不择言。 她罕见地情绪激动,高声呵道:“刘艳!” 刘艳被吼得打了个哆嗦,迟钝发觉自己的失言。 她又长又翘的种植睫毛不自然颤动,别过脸去,底气比扎了孔洞的气球瘪得更快,顷刻丧失一大半:“反正我做都做了,你能拿我怎么着?也曝光我吗?” 谢时依双唇紧紧碰在一起,一腔熊熊怒意冲上嗓子眼,却发不出来。 刘艳哪里说错了? 她确实不是好货色,满腹算计,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云祈,使的还是他最为憎恶的诓骗。 谢时依呼吸的频率愈发急迫失控,好似再待在这里便会窒息而亡。 她仓皇地掉头走人。 拉开卷帘门一侧的小门,冷不防见到了云祈。 他果真就在外面。 距离店门不过几步之遥。 第58章 u盘陪你睡。 谢时依脸色骤然更僵,脚步停滞,沉重得难以抬起。 云祈快速上前,眼尾瞥过小店内部,没说什么,牵起谢时依的手,带人离开。 坐上大g副驾驶,谢时依心跳强烈,神色木讷,安全带都是云祈帮忙系的。 不知过去多久,她缓缓回过神,望向身侧专注开车的男生,张动唇瓣想开口,又不太敢。 云祈一言不发,开车目的明确,直接将她带回了儿时居住的盛世豪苑。 看她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疲惫。 和第一次走进这套住宅,走进云祈从前的卧室不同,谢时依惊觉多出来了好些物件,无一不是女生的日常用品。 日子渐入六月,暑气浓郁,谢时依在外面跑了一大圈,感觉身上黏腻,抱着云祈添置的睡裙去洗了个澡,躺上馥郁薄荷清香的床,又想补一觉。 这次却辗转反侧。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云祈在隔壁浴室冲洗完,轻轻推开房门,正好瞅见她翻来覆去,浅茶地瞳仁睁得浑圆。 “睡不着?”云祈走到床头问。 谢时依清凌凌的眼瞳望向他,低声回:“嗯。” 云祈掀开被子一角,不由分说躺了进去。 谢时依愕然一惊:“你干什么?” 云祈展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上散发清雅花香的发:“陪你睡。” 遮光窗帘彻底隔绝外界光线,屋内只剩床头一盏暖黄夜灯。 云祈怕黑,睡觉都会留一缕亮光。 谢时依置身朦朦胧胧的光晕,被他用力地拥住,身体大面积感受到迫人的体温,一动不敢动。 她身体愈加僵硬,悄悄抬头去瞧。 云祈睡相平淡,深邃乌瞳被眼帘遮挡,又直又长的睫毛扇出一片暗影。 似乎睡着了。 谢时依记忆中,只有很小的时候,妈妈会这样抱着自己睡。 她这会儿很不自在,心脏惴惴地蹦。 她手脚轻缓地挪,想要翻个身,稍微拉远一些间隔。 同塌而眠,彼此贴得严丝合缝,她更不可能睡得着了。 奈何她刚有举措,云祈敏锐地察觉到,覆有一层薄肌的健壮手臂倏然发力,把人圈得更紧:“不想让我抱?” 第79章 “没,”谢时依腰肢被一股强力桎梏,难以再挣脱,“你抱得太紧了。” 云祈倒是好说话:“我松点儿。” 谢时依感觉落在腰侧的指尖松了松。 但也当真只有一点,微不足道。 这下,谢时依所剩无几的睡意都散尽了。 她澄澈的眼珠来回滑动几圈,由不得问:“你先前一直等在阿华店子门口吗?” “差不多。”云祈淡淡地应。 谢时依按捺在心底的忐忑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大闹天宫。 她紧张地继续问:“你,有听到什么吗?” 顷刻间,云祈缠在她腰上双臂猛然使劲儿,方才松懈的那点力道加倍反弹。 谢时依心头一紧,溢出浓烈的不安:“云祈,你……” 云祈骤然翻身而起,将她压去下方按平,口吻又急又重:“你怕我听到什么?” 谢时依猝不及防,惶惶然地睁圆双瞳,借由昏暗光线望进他的眼,直觉尤为深沉压抑,惊骇恐怖。 恍若两汪深潭倏然卷出滔天涡旋,毁天灭地的凶悍吸力粗暴拉拽,要将她扯入无底深渊。 谢时依愕然又不安,一时不知道能回什么,云祈也没给她回应的机会,滚烫蛮狠的吻落了下来。 不知是她此刻深陷在床上,仰面向他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云祈特别过分。 谢时依被急促的热烈堵得喘不过来气,脸蛋涨红,身上各处也在承受不轻的力道。 纯棉质感的睡裙很快就难以直视,皱皱巴巴,推到的高度比早上自然醒来时,夸张数倍,随时随地岌岌可危。 混乱间,谢时依身上清凉,陡然一个机灵,下意识并拢了腿。 却仍是没能抵抗过。 她难耐溢出的闷哼像是又刺激到了他,下手的力道明显更重。 谢时依暗叹先前那个澡白洗了,热汗淌过一层又一层,浑身前所未有的黏腻。 好久后,谢时依可算是彻底合拢了双腿,可颤颤巍巍发着抖,全身抽筋拔骨一样的软。 云祈粗重的呼吸回到她颈侧,意犹未尽地含咬耳垂,嗓音是竭力克制的喑哑:“我 抱你去洗?” 谢时依怎么可能让他抱去洗? 她软绵绵掀开他,手忙脚乱捡起丢去角落的睡裙,欲盖弥彰地遮挡身前,跌跌撞撞跑进了浴室。 恒温水流自上而下地冲刷,水汽滚滚蒸腾,谢时依低头一看,身前,腰上,腿上,全是斑斑红痕。 她羞恼交加,错开视线快速洗完,拉过宽大浴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不料拧开房门走出去,云祈就在门口。 谢时依受惊不小。 只见云祈还是先前她跑下床时的模样,上身的衣衫被脱掉扔开,只穿一条宽松的睡裤。 裤腰堪堪压过半截人鱼线,深刻的腹肌和胸膛全然暴露。 他霜白的肩膀有一处显著的牙印,隐隐渗出了血珠。 那是她先前受不住,不管不顾咬下去的。 这会儿云祈赤裸着站来面前,好似让她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杰作一般。 谢时依不自觉往后退远两步,双手按住浴袍宽大的领口,满目戒备:“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洗完。”云祈视线瞟过她紧压领口的指节,玩味地扬了下眉。 他又不是没把她剥光过,还有什么不能看? 被他露骨注视,谢时依大惊失色,把持浴室的门把手,又想关进去。 云祈一只手撑住门板,轻笑一声:“我也要洗澡。” 谢时依才不信他,好想脱口拆穿,他可以另一间浴室洗。 可瞟见他下面,她没胆子出声。 他先前忍耐到极致,情难自抑撞上腿根的力道和滚烫,她现在光是想想,双腿都在发软。 “但不是不可以再欺负你一会儿。”话音未落,云祈拉住她胳膊,推着人进了浴室。 几平米的逼仄房间仍旧弥漫潮湿水雾,热意缭绕。 谢时依被迫退到玻璃隔断,云祈一手撑上玻璃,一手护在她脑后,不停站近。 谢时依感觉自己又被陌生的滚热抵到,反射性战栗。 她一时顾不上领口,伸手想要挣扎,出奇地发觉云祈温柔了不少,仅仅含上她唇瓣,缱绻地吻。 双手别提多老实。 “这样就好。”云祈吻得细致而绵长,模模糊糊地说。 一室热意层层叠加,谢时依大脑比在床上那会儿还要混沌,她没听懂:“什么?” “只要这样就好。”云祈身上洇开潮润,气息灼灼,抵住她额头说。 —— 城市另一端。 眼看着谢时依被云祈接走,刘艳挺直的身板瞬时像是失去了支撑物,瘫软地跌坐。 若不是阿华眼疾手快,搀扶得及时,她都沾不上椅子,能直接摔坐去地上。 她们三个认识十年之久,始终抱团取暖,相互搀扶前行,这还是第一次闹红了脸,又闹红了眼。 果然只有最最熟悉亲近的人,才知道如何精准戳向对方的心窝子。 阿华看向刘艳逐渐弥漫猩红血色的眼,心绪复杂,没有多讲其他。 刘艳显然不想留在这里面对她,稍微平复几分钟就说:“我回了。” “你别走了吧。”阿华见她状态恹恹,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着实不放心。 刘艳撑着桌面站起来,大红唇瓣扯出一个笑,不以为然地说:“我可是刘艳,我能有事?” 说着,她就踩着十厘米高的凉鞋走了出去。 阿华清楚她不会想让自己跟,戴上口罩站去店门口,目送她慢悠悠走远。 刘艳兀自绕出中央商务区,没有叫车的打算,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越来越偏也不当回事。 夏日燥闷的夜风偶有扑面,胡乱吹散她精心保养的长发,拂上面颊,粘黏眼角,她都懒得抬手扯一下。 她和谢时依三人不同,她不是被谁拐进爱之家的,生她的女人就是爱之家的一员。 那个女的也只是把她生下来,不说喂一口奶,怕是连抱都没有抱过她。 十二岁之前,刘艳被当假小子养,在爱之家地上干粗活重活,成天蓬头垢面,身上全是脏污。 逐渐发育以后,一次完成洗漱,不小心碰见方玲玲,被发现五官长得不错,身材也很有潜力,便被带去了地下室培养。 后面遇上喝得醉醺醺的晋安雄,后面因为破了那层可笑的□□,她被放逐到夜总会陪客。 最最混乱崩溃,一度丧失生存欲望,试图找机会了结的时候,她遇到了她们三个。 尤其是来得最晚,年轻最小的谢时依,她总是倔强得不肯听话,时常遭受方玲玲不留余力的抽打。 刘艳近乎是本能地挺起十二分精神,一次次地冲上前,拥住伤痕累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刘艳再也没有浮现一了百了的想法,只剩“自己年纪最大,经验最多,一定要保护好她们,不让她们走上自己老路”的强烈念头。 在她没有一点意识的时候,早把她们当成了至亲家人。 而今天,她居然举起了尖刀利刃,用力刺向了最为疼惜的小妹。 思及此,刘艳没有一刻停歇的脚步摇摇晃晃,唇角扯动,凄凄笑了起来。 她抬眸横扫霓虹千里,色彩斑斓的城市夜景,横扫这座生长数年,却难有多少亲近喜爱的繁华都市,吹来身上的热风都凉了。 刘艳鞋跟又高又细,猝不及防踩中一处地砖破损,脆弱鞋跟直直歪向地面,只听“咔嚓”一响,鞋跟硬生生折断。 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剧烈痛感在接触到地面的刹那袭来,刘艳惊呼出声,对着那双中看不中用的破鞋子骂了两句脏话。 这个时候,路边缓缓停来一辆保时捷。 来回穿行这座不夜华城的豪车不计其数,刘艳往日也许会有兴致瞅上一眼,此刻却连脑袋都不屑于偏。 她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正要从地上爬起来。 一旁保时捷驾驶座的车门弹开,走下一个人,锃亮的皮鞋很快停到她跟前。 刘艳眉心蹙动,一面低骂“你他妈谁啊”,一面抬头去望。 年近四十的男人样貌一般,胜在身形保养得当,将一套剪裁优越的西服撑得饱满有型,气场不俗。 是老郑,郑建平,她的前金主。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板正,比去开联合会大会还要严肃,他居高临下,看蝼蚁一样地俯视她。 刘艳暗骂一句祸不单行,拨了拨耳旁凌乱的发丝,有些冲地问:“你卡着点来看我笑话的?” “是。”郑建平惜字如金地回。 “看完了,滚吧。”刘艳都把他甩了,不需要他傍身,自然不再有一丝惧意,没好脾气地说。 她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要几大千一双的高跟鞋了,脱掉丢去路边垃圾桶,赤脚往回走。 第80章 郑建平罕见地加快脚步,失态地追上去,二话不说,手臂揽过那一截水蛇似的腰,将她扛上肩膀。 “姓郑的你发神经啊!”刘艳吓得不轻,又是踢腿又是打他的背,“放我下去。” 郑建平置若罔闻,轻而易举扛过她三脚猫的功夫,把人丢上保时捷副驾驶。 “你想干嘛?”刘艳头发乱得更加厉害,尖声发问。 “干你。”郑建平端着一张一本正经的冷脸,吐出的字眼却无比露骨粗鄙。 刘艳震惊地瞪圆双眼,他们从前的确是相互取乐的关系,但那都是以前了。 并且现在这个状况,都不论他们有没有闹掰,这可是在车上啊,四下穿行的车辆数不胜数。 “姓郑的你有病吧,这是干事的地方吗!”刘艳恼 火地骂。 郑建平长身挺立在车门前,深沉视线快速扫过她全身。 在地上滚了一圈,一只脚踝渐渐红肿,裙子也脏了。 郑建平有洁癖,嫌弃地拧眉:“去洗干净了再干。” 他快速回到驾驶座,落锁车门,轰地一声疾驰而出。 —— 日历一页页飞速撕扯,临近七月,又是一个期末考试季。 谢时依忙于几门繁重的专业课复习,没怎么去阿华面点,也没再联系过刘艳,只隔三差五和阿华聊天,从只言片语中获知她的动态。 月末,谢时依收到了小猫的讯息。 她口吻较为急迫,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交付,约她见面。 两人仍是定在上回的咖啡馆,谢时依来得早,提前了一二十分钟到。 她先点了一杯不加糖的拿铁,无所事事地刷微博。 无意间刷到一个博主的最新画稿,装满一整个三轮车的各色鲜花争奇斗艳,娇嫩花瓣被明烈灿阳渡上光晕,色彩鲜明热烈,光影对比强烈,一眼夺目。 谢时依突然想到好久没有换过微信头像了,保存了这张图片,换去了微信。 博主说了,头像使用自取。 换完不超过两分钟,微信进来云祈的消息:【换头像了?】 十一不是十一:【嗯嗯,刷到一个画师画的,觉得好看,喜欢。】 没一分钟,谢时依发现云祈也换了头像。 点开放大一瞧,他的新头像是从她头像上面截取的,主要是一束将开未开的百合。 十一不是十一:【你怎么换了这个?】 qi:【就要和你用同款。】 谢时依盯向这句有些霸道,又有些幼稚的话,唇角不知不觉扬上了高点。 这时,小猫来了。 盛夏季节,她戴了帽子和太阳镜,将一张小脸遮了个七七八八,衣服也是极度低调普通的白t加牛仔裤。 走近的一路,她不停张望,显而易见的惶恐。 谢时依收起手机,压下唇边荡开的弧度,看向她问:“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给我?” 小猫胆量真的不大,坐下后没摘墨镜和帽子,仍在不安地打量四周,唯恐被人瞧了去。 她从背包内侧取出一个迷你u盘,推过去,压低嗓音说:“里面有你想要的。” 谢时依错愕,赶忙抓过u盘,完全攥入掌心,用只有两个才能入耳的音量问:“这里面是袁朗的……” “也是和云海山有关的。”小猫快速点头,“加了密的,密码是我们重逢的日期。” 谢时依手掌感受到u盘分明的棱角,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在孩子出过事情后,她还要再回袁朗身边。 她所求便是为她们拿到这个u盘。 “袁朗最近被闹离婚,警惕心更强了,”小猫说,“我不能出来太久,先走了,再联系。” “你自己小心点。”谢时依用力攥住u盘,目送她走远。 恰逢这个时候,云祈打来电话:“结束没?” 他知道她去见朋友了。 谢时依垂眸看向包裹u盘的右手,低低回:“嗯。” 云祈:“我来接你。” 谢时依没吭声,紧握u盘,静坐在原地没动。 没过太久,云祈赶了过来。 他没开大g,也没有骑机车,而是破天荒地骑了一辆三轮车。 三轮车显然经过粉刷装饰,车身被刷成鲜艳好看的明黄,后面宽阔的车身满满当当全是鲜花。 一看便是走街串巷的卖花人的装备配置。 此刻操控这辆汇聚人间烟火与无上浪漫,接地气的花车的男生个高腿长,样貌俊逸,远远开来的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人驻足观望,不乏有人在偷偷拍照。 谢时依放空的视线越过咖啡馆玻璃墙,冷不防望见这一幕,震惊地蹭起身,忙不迭往外面跑。 云祈将盛载绚烂的三轮车停在咖啡馆门前,有一个路人女生走上前,大胆地问:“小哥哥,你这些花怎么卖啊?” 俨然是把他当成了卖花的。 “不卖,”云祈断然回拒,“我送人的。” “送谁啊?这么多。”女生感叹道。 云祈目不斜视,望向前方小跑出来的谢时依,轻轻抿起的双唇有了弧度。 他眉梢上扬,朗声回:“她。” 女生顺着他视线看进店内,见到一个漂亮同龄人以后,什么都明了了,识趣地掉头闪人。 路边还有好些人在朝这边张望,谢时依攥紧u盘,顶着一众人的打量,跑向云祈,不确定地问:“你这是?” 云祈从三轮车上下来,示意一车馥郁香气的热烈:“和你头像上的画像不像?” 谢时依仔细去瞅那些娇艳花儿,那份绽放在骄阳下的明丽灿烂,的确很像。 她捏着u盘感觉有些硌手,“你就因为我换了一张头像,就去买了这一车?” “路上碰到的。”云祈讲得轻松,没提先前和她聊完,立马去找陆方池打听,什么地方最快,最容易找到这种用三轮车卖花的商贩,他马不停蹄开着大g过去,大g现在还停在那边。 “你不是说好看,很喜欢吗?” 云祈颀长的身躯挺立在一车花旁,内勾外扬的双眸坠满一池流淌星河,涟漪生姿,含笑地,专注地凝望她。 谢时依感觉手中的u盘烫得厉害,快要握不住。 第59章 视频我的余光一直有你。 云祈送的这一车花实在是太多,谢时依不可能全部带回去。 她挑了其中一束百合,剩下的放去女生寝室门口,写一张牌子,路过的学生都可以去拿。 也是这个原因,这一车绚烂被学校好些人拍照,上传到论坛热议。 谢时依怀抱一大束百合回寝室,三个奔赴吃瓜一线的室友纷纷围上来,扬笑打趣:“十一,这是云学长送你的吧?” “我在论坛上看到了,整整一车花呢!和你新换的头像好像!” “云祈也太浪漫了吧!” “妈耶,这种级别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 被她们夸张的惊叹包裹,谢时依一时有点五味杂陈。 她手上看得见的是一束浪漫,看不见的是那枚u盘。 谢时依牵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将怀中一大束百合分了好多给她们。 剩下的她插了花瓶,摆放到书桌上。 天色仍早,谢时依快速洗漱好,抱着日记本电脑爬上了床。 拉上遮挡严实的帘布,把自己和外界隔绝起来,确定她们绝不可能看见电脑屏幕,谢时依才插上u盘。 里面存放了两个加密文件,谢时依解锁一看,第一个居然是关于方玲玲。 全是小猫的自述。 肯定是她清楚两人今日的碰面不能太久,便把详细信息通过文字呈现在这里。 小猫性格温顺,是她们几个当中最受方玲玲喜欢的,她被送给袁朗后,还和方玲玲有过一段时间往来。 那会儿方玲玲等到了云祈母亲逝世,上位成为云海山的女友,约小猫出来传授如何维持男人新鲜感经验的同时,透露过零星信息。 比如云祈无法接受她,云海山受到儿子影响,对她正在动摇。 有一次,小猫偷听到她打电话,提了一嘴网友,对方还是个高中生。 当时小猫随便听听,但没过多久,云祈对方玲玲的态度大为改观,甚至同意了云海山娶她进门。 这下就算小猫再没有心眼,也感觉到了异样。 后来云海山和方玲玲领证,小范围地办席请客,袁朗喝得醉醺醺回来,无意间提到方玲玲能让云海山宝贝儿子点头,还要去谢谢那个闹自杀的女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小猫慢慢在网上搜寻新闻,云祈所在的高中发生过一次女生为情所困,打算跳楼自杀,最后被人劝下来了的轰动事件。 这则新闻多半经过封锁,流出的讯息少得可怜,但小猫还是通过两三张打了马赛克的照片,认出上前劝下女生的人是方玲玲。 看到这里,谢时依忽然想到在白天酒吧碰到的干瘦女生何淼,云祈说过她为他闹过自杀。 第81章 谢时依将小猫的文字和曾经在云祈口中听过的三言两语串联比对,和小猫感受所差无几,这里面多半藏有猫腻。 方玲玲从来都是野心勃勃,为了跨过云祈这个最大阻碍,顺利入主云家,使心计耍手段再正常不过。 至于她究竟策划了那些,谢时依手上的讯息有限,暂且无法串联,恐怕需要去见见何淼。 而小猫给的第二份加密文件,主要是一些文件拍照和聊天截图。 这些肯定是小猫趁袁朗不备,偷偷收集的。 不乏有袁朗和云海山在生意上的往来合同,哪怕谢时依不是专业的,也看出了其中有阴阳合同的痕迹。 他们的集团能够蒸蒸日上,势头强悍,少不了阴 的那一面。 两人合作多年,袁朗显然知晓爱之家不为人知的勾当,在他们的聊天中,不止一次提到了那些腌臜事情。 谢时依聚精会神,一字不漏地阅读,小猫以身犯险,但袁朗肯定极其小心谨慎,她想方设法,能够接触到的资料还是十分有限,这些资料做不到一举掰到云海山和爱之家。 却能起到一个很大的作用—— 让云祈彻底粉碎对自幼敬重的父亲的深刻滤镜,了解其的极致伪善。 让他对曾经数次率领义工社去做公益活动的爱之家失望透顶,再也不会相信晋安雄。 让他真正明白谢时依之前为什么要带他去看《楚门的世界》。 依照云祈的脾性,一旦得知他们的真面目,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他可是云海山最亲近信任,有求必应的儿子,更多的,更能一击致命的证据就交给他去搜集吧。 他一定会如谢时依起初计划的一样,成为她们刺向云海山,刺向爱之家最称手,最势不可挡的一把利剑。 只是这样的话,也会彻底粉碎云祈塑造多年,被云海山一手培养起来的三观。 谢时依由不得想到下午云祈带着一车鲜花出现,站在盛烈灿阳下张扬夺目的笑。 这个u盘一旦交于他,他会变成什么样? 那份恣意洒脱,风流意气还会存在吗? 他们这段关系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吧。 混乱的思绪卡停在这里,手机倏然作响。 云祈打来的,还是视频邀请。 谢时依回过神,“啪”地合上日记本电脑,再按接通键。 云祈英挺的面庞很快占据屏幕,他见她换了睡衣坐在床上,不由问:“都洗漱好了?” 谢时依举高手机点点头。 云祈:“还说找你出来。” 谢时依小声问:“有事情吗?” “有。”云祈不假思索。 谢时依余光瞟过藏在镜头后面的u盘,莫名紧张:“什么?” “想抱你,”云祈灼灼目光穿透镜头凝视,直白露骨,不着调地说,“还想亲。” 谢时依戴了耳机,外界不可能听到,但她还是下意识瞅向帘布,烫着脸提醒:“我室友们都在呢。” 云祈被她惊惶的模样逗笑了一下:“那你出来,我们悄悄说,悄悄做。” “不要!”谢时依听他越讲越暧昧,慌张地要掐电话,“我要看书了,挂了。 “别,”云祈快速道,“你把手机放一边,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谢时依拗不过他,翻出书本的同时也找来了手机支架,调整位置,让自己的侧影能够框入镜头。 屏幕另一端的云祈也没闲着,洗漱好后,坐去了电脑面前,一边视频一边敲代码,两不耽误。 两人在镜头两端,各自忙碌,然而谢时依偶尔侧头瞄一眼镜头,总能对上云祈恰好转来的视线。 多几次后,谢时依禁不住问:“你不会一直有在分心看我吧?” 分明他也把手机支在一旁,手上敲打代码的节奏没有半刻错乱,但就是她一瞧过去,总会撞上他偏转视线。 巧得不能再巧了。 “嗯,”云祈敲打代码的速度一如既往,双瞳却分给了手机,勾唇承认,“我的余光一直有你。” 这通视频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直至谢时依熬不住,要躺下睡觉,云祈才同意挂断。 如此长的通话里,两人讲话的时长不过三分之一,还特别稀松平常,谢时依却似经历了一场复杂磅礴,仰躺到床上,迟迟难眠。 隔天出门之前,谢时依拷了一段录音进u盘。 那是多年前,她被宋一从爱之家接走,碰见云海山找上门,用宋一刚丢给她的手机录的。 她再用信封包裹u盘,装入书包。 知道近期云祈没课都在工作室,谢时依没有提前联系他,上完课直接过去。 路上她不停在想,这个u盘有不少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云祈身边,提醒他及时看到。 密码她已经取消了。 为此,谢时依也一路惴惴,难以安稳。 她脚步缓慢,几乎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赶到工作室。 大门没关,谢时依轻手轻脚推开,外面一间屋子空空荡荡,只有电脑站岗。 不知道那几个程序员是回去补觉,还是去吃饭了,他们的作息向来混乱。 谢时依径直走向房门紧闭的里屋,站在门口准备敲门时,听见里面传出:“这是什么?谢妹妹的资料?” 是咋咋呼呼的陆方池。 谢时依一愣,收回了要敲门的手。 “我靠,你在调查她?”陆方池夸张的声音又急又重,“你也觉得她很有问题啊!” 紧接着,云祈烦躁的声音响起:“要你管,起开。” “我上回就想和你认认真真探讨一番了,根据我的火眼金睛一照,谢妹妹绝对绝对不简单!她那些小姐妹也是,她们肯定在密谋什么,阿华过去几个月一直在接近你家云耀集团小实习生!” 陆方池倒豆子一般地吐出一连串,越讲越激动。 “我今儿早上偷偷去看她,她又在套他的话,气死我了,她怎么不来套我的话?我可是你的头号好哥们,我知道的不比一个小职员多?” “就算我啥也不知道,我也可以想法子套你的话啊!” 云祈没吭声。 陆方池急得团团转:“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啊,指不定谢妹妹出现在你身边都是有原因的!美人计听过吧?” 谢时依双手攥在身前,整个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猝不及防的,云祈不耐地回:“我知道。” 谢时依心跳突地漏掉半拍,一双鹿眼睁得浑圆,左手下意识去捂戴在右手手腕上的百合花链条。 陆方池的诧异程度应该不比她低,分贝又一次拔高:“你知道?你知道谢妹妹可能用心不良,在骗你?” “是。”云祈应得利落。 谢时依终于敢确定了,他那天在阿华面点门前,一定听到了她和刘艳的争执。 至少听见了刘艳失控吼她的那一句。 谢时依心脏止不住往下坠落,前所未有的空茫无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云祈不以为然的反问声清晰荡过耳膜:“那又怎样?” 谢时依茫然地眨眨眼,以为自己幻听了。 “啥?我没听错吧?啥叫‘那又怎样’?”陆方池震惊地问,“她可是在骗你啊,你不是最恨被人骗吗?” “是最恨,”云祈情绪有些浮动,重声强调:“但我喜欢她,忍不住地喜欢她。” 陆方池震惊到结舌:“你,你……” “只要她也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就没关系。”云祈声线尤为笃定。 谢时依长长的指甲不知不觉嵌入虎口,眼睛周围浮出一圈红,双瞳水雾氤氲。 她好像明白了那次在浴室,云祈模糊说出的“这样就好”的意思。 他早已觉察到了她的不一般,清楚她的居心叵测,而只要她能维持原状,一直做他的女朋友,他就不在乎。 哪怕他明明眼里容不得沙子,最为在乎。 忽然间,距离谢时依不过几厘米的门把手响出动静。 只听吱呀一声,闭合的房门裂开了缝。 第60章 生日是时候把他甩了。 始料不及地碰上如此动静,谢时依面色一僵,手忙脚乱地想要找地方躲。 奈何门缝拉大的速度远远高于惊慌失措的她,陆方池一只脚已经迈了出来。 陆方池对云祈那番言论佩服得五体投地,啥话也不说了,直接夺门而出,怎么晓得拉开房门会碰上谢时依。 他惊讷在原地,惶恐喊道:“谢妹妹?” 谢时依 自知躲不过,条件反射背过身,抬手抹眼角。 里面的云祈听此一怔,大步流星往外走。 听着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再看看旁边背过身的谢时依,陆方池脑袋轰然炸开,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嘶吼:“完了完了。” 他有一种捅了天大娄子的强烈直觉,害怕被云祈逮住暴揍,鞋底抹油般地一溜烟消失,替他们带上了工作室外面的大门。 第82章 云祈哪里有功夫管他,出来瞧见谢时依果然在,所有心思都扑了上去。 他快速绕去她前面,弓腰去看她:“什么时候来的?” 谢时依不安地摇了摇头,把脑袋埋得更低。 被发现的短短几秒钟里,她哪怕竭力在擦眼睛,还是有泪花止不住打转。 此刻听到他饱含惊慌与忧心的询问,她情绪愈发稳不住,眼圈肯定又洇红几分。 云祈挺起腰杆,双手去捧她脸蛋,强迫她抬起。 瞅见她红意明显的一双眼,云祈神情微变,眉头蹙起:“你……” 清楚他会提到刚刚,谢时依慌乱岔开话题:“你要过生日了吧?” 他生日在七月九号,不到半个月了。 似是猜出她不想多聊此刻,云祈没再过问。 他指腹轻柔擦过她眼角的泪痕,颔首应道:“嗯。” 谢时依尽可能调整磅礴起伏的情绪,牵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我陪你过啊。” “不然呢?”云祈揉揉她脑袋,清浅弯唇,双瞳涌动的千万情绪全部压为了若无其事。 吃过晚饭,谢时依被云祈送至寝室楼下。 她背着装有u盘的书包,快速跑回寝室,直奔阳台,望见他还在原处。 似乎猜出她会很快出现在这里一般,云祈仰起脑袋,冲她招了一下手。 谢时依眸色柔和,同样挥挥手,他才转身离开。 望见那一抹修长身影愈发的远,彻底融入夜色,谢时依准备收回目光。 却不经意瞥见另一个眼熟影子。 谢时依心脏重重一跳,本能想要当作无事发生,错开视线跑回自己床位,冷不防撞见他递来目光,诡谲阴暗,将她牢固锁定。 他扯起嘴角,张动唇瓣,谢时依听不见,但肯定他在说:“下来。” 谢时依感觉被阴冷毒蛇缠上了脚踝,惊惶地往后面退。 正好撞上一个要去卫生间的室友:“十一你怎么了?被什么吓到了?” “没。”谢时依摇头否认。 她站去书桌,放下书包猛灌了几口凉水,眼珠转了又转,还是出了寝室下了楼。 宋一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杵在一团暗影下,像是完全不担心她不会下来,远远瞅见她没有任何意外,唇边扯出的笑意浓烈到瘆人。 时间不早不晚,寝室楼下人来人往,谢时依担心被喜好八卦的人瞧到,拍照发去论坛,传进云祈耳朵。 她径直绕过他身侧,要往不起眼的角落走。 宋一倒是跟了上去,不过约莫不乐意被动追赶她脚步,三两步越去前面带路。 谢时依落在后面,慢慢发觉他去向的位置愈发不对,眼看着就接近了这附近情侣幽会的圣地。 她和云祈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误闯过。 谢时依摸上手腕处的百合花细链,停在花丛入口不肯再走。 宋一约莫清楚旁边的林深茂密流传着怎样的名号,回过头笑:“不敢和我进去?” 谢时依知道他是故意的,见这里较为隐蔽,低声询问:“找我做什么?” 宋一也不再走,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问:“看你怎么还不行动啊?” 谢时依心神一晃,定向他的眸中盈上震颤。 宋一声线压得轻,鬼声在飘一般:“你不要告诉我,赵小涵找你只是为了喝咖啡。” 他竟然清楚小猫约过她。 肯定也清楚小猫给了她东西。 谢时依和宋一一块儿捆绑生活了那样多年,她对云海山,对爱之家的那股浓稠怨憎,很难瞒得过他。 包括她和刘艳、阿华的那些如意算盘,他心里八成也有数。 宋一至今没有加以阻拦,无非是想作壁上观,看她们几个无权无势的弱小之辈,能走到何种程度。 他希望她计划成功吧。 毕竟他万分期待一无所知的云祈撕碎幕布,走去血淋淋的真实台前,彻底看清云海山的那一天。 期待她借此毁掉云祈。 “你不会是真像王佳芝那只蠢货一样,对他心软了,下不去手了吧?”宋一微弯的眉眼满是笑意,却森寒刺骨,阴沉地逼视她。 谢时依胸腔剧烈震动,不动声色地转走话题:“你生日要到了。” 说来真是讽刺,他和云祈同一天过生。 其实不该是同一天,宋一早产了两个多月。 每年云祈生日,云海山总会亲自操办,大肆宴请众多宾客,将派对办得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满城皆晓。 相比之下,宋一的生日冷清至极,无人问津。 这么多年,生日当天会出现在他身边的,只有谢时依。 闻此,宋一的面色微微在变。 见这招有效,谢时依抓紧时机说:“那天我会去找你。” 宋一盯她两秒,轻轻笑起来:“你不陪云祈过啊?” 谢时依无所谓道:“我不去找你也行。” 宋一阴鸷骇人的断眉动了下,快速说:“老子等你。” —— 数场期末考试紧锣密鼓地敲响,考完便进入了七月中旬。 不比往年,云祈断然打消了家里又要为他举办生日宴的计划,理由是哪怕他们费心费力地举办,他也不会到场。 他约了女朋友。 然而谢时依只能下午再去找他,上午还需要应付宋一。 她给的原因当然不会真实,而是说有事,必须要去找一趟阿华。 云祈不太痛快,但勉勉强强答应了,前提是前一天晚上她要全程在,要一块回盛世豪苑。 上个月,谢时依和刘艳因为小猫一事起争执,她就去他房间,和他同床共枕过。 他再怎么过分,也没有闹到最后。 因此谢时依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她第二天不能陪他一整天,总得给些补偿。 如何知晓这回云祈更加过分,天色不过方才被染黑,谢时依还坐在客厅沙发看电视,就被堵上红唇,按了下去。 这套房子不大,客厅和卧室走不了几步,谢时依却始终悬在沙发上,摇摇欲坠。 慌乱间,她双手抓过他后背,期期艾艾地说:“别……” 云祈缓缓蹭起身,潮湿热汗从额头滴落,淌过喉结,洇得那颗小痣更添邪肆妖冶。 他呼吸燥热地说:“我看了《色戒》。” 谢时依迷离的意识轰然清醒一半,上回宋一推荐他看的这部片子。 云祈一只手掐过软滑腰肢,另一只为非作歹,勾起尾音,兴味盎然地评价:“拍得挺好。” 没来由地,谢时依眼前闪过那些限制级的露骨镜头。 “想不想试试?”云祈狠狠挺了下腰肢,低磁的音色像是在放蛊。 烙铁似的滚烫触及,谢时依脑子轰然炸开,吓得赶忙掀开他,跌跌撞撞往卧室跑。 可是跑至墙角,一个不经意的偏头,瞟见他在用手,她迟疑片刻,又折返回去。 后果是不仅手酸,身上又多了好些印子。 隔天,谢时依醒得很早。 她小心翼翼从云祈怀中挣脱开,蹑手蹑脚下床洗漱。 她身上印子密密麻麻,使劲儿往脖子盖了几层遮瑕,勉强遮过了七七八八。 奈何左边锁骨上的红痕又深又广,底妆不要钱地扑,还是一眼能够看出来。 谢时依只得换了一件领口更高,刚好能够盖过那些糜艳的衣服。 再回卧室看了一眼熟睡的云祈,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谢时依走出房子,打车去了一家烘焙店。 她提前向店家预约了,会跟着师傅学做奶油蛋糕。 一推开烘焙店的大门便会 闻见一股馥郁奶香的甜腻,谢时依受不了这个味道,会反胃想吐,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进过这类店铺了。 今天同样不能幸免。 饶是学做的全程她心情不错,思绪集中在眼前的面粉奶油,依然会在每一口甜闷呼吸间,源源不断地滋生难受。 仿佛极度晕车的人,被丢进各种气味混杂的车厢好几个小时。 一款四寸大的蛋糕做完,她像是丢了半条命,跑出去缓和了半晌才稍稍舒坦。 谢时依将蛋糕寄存在店里,下午来取。 她立即提走的是一个涂抹裱花有明显瑕疵,其他学徒做的。 宋一是典型的夜猫子,昼伏夜出,上午几乎都会睡过去,但谢时依今日赶到,他破天荒地爬了起来,看样子尤为精神。 套房也让人打扫过,扫视一圈都是整洁,非但闻不见刺鼻烟味,空气中还飘飘荡荡一股浅淡花香。 和谢时依房间常用的香氛如出一辙。 宋一提前预定了一桌菜,刚刚被服务员精细摆盘到餐桌。 谢时依若无其事地走近,将蛋糕放去桌上。 宋一不喜欢穿拖鞋,赤脚跟过去,通过蛋糕外面的透明塑料包装,仔细瞅了两眼里面,不确定地问:“你做的?” 谢时依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嗯。” 第83章 “丑。”宋一脱口评价,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地扯散包装,取出蛋糕。 他将纸质的生日帽围成圈,胡乱往脑袋上一丢,利落给蛋糕插上二十一根蜡烛。 谢时依安静站在旁边,淡淡瞅着他自顾自掏出打火机,逐一点上蜡烛,双手在面前合十,闭眼许愿。 她陪他过过不少生日,只有这一天面对他较为轻松。 这个日子的宋一大不一样,简直是蜕变成了幼稚孩童。 他全身心扑去和生日有关的点滴小事上,比绵羊更温顺乖巧,从来不会突然暴起,喜怒无常。 不知是不是以为谢时依亲手为他做了生日蛋糕的缘故,宋一此刻的情绪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高涨。 他没许太久的愿,倏然睁开眼睛,扭头冲她说:“三个愿望,我剩了一个,给你许。” 谢时依是生日期间被方玲玲拐走的,早就不过生日了,更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许愿上。 她断然拒绝:“不了,你许吧。” “不行,你就要许。”宋一措辞霸道,语气却是无甚威力的孩子气。 说着,他上手去扯她胳膊,要把人拉到蛋糕面前。 谢时依挥手去挡,不料他退而求其次,拉拽上了她袖子。 宋一手劲儿使出了一小半,虽说不至于把她的衣服从袖子处扯烂,但连筋带骨扯到了领口。 她一边领口直是往肩膀上滑。 感受到一边肩膀陡然清凉,谢时依大惊失色,忙不迭拽回袖子,退后一大步。 然而为时已晚,宋一眼尖地捕捉到她那截锁骨上的异样。 他和缓的面色瞬时风云变幻,不管生日蜡烛是不是快燃至尾声,最后一个愿望有没有许下,他急不可耐地冲去她面前,一手扯住她胳膊,一手去撕她领口。 他刚才果然没有看错,谢时依锁骨上就是有刺眼的红痕。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来的。 宋一过分硬朗锋利的脸上顷刻爬上狰狞阴鸷,过往好些画面碎片式地闪过。 曾在公园河边,云祈双手捧起谢时依脸颊,俯身欲吻。 曾在他车上,醉酒的云祈蹭在谢时依纤弱颈边,黏黏糊糊。 还有在江锦酒店,他俩进了同一个房间…… 闪动跳跃的场景交汇眼前雪色肌肤上的斑斑暧昧,宋一额角青筋暴起,嵌在谢时依胳膊上的五指止不住地用力。 仿若能碾碎血肉,掐裂骨头。 似是依然不能泄愤,宋一另外一只手又要去找她脖颈。 可是近距离瞧见她秀眉紧锁,痛苦到扭曲的神情,余光晃见一旁的生日蛋糕,宋一伸出去的左手停了下来。 他忽地收回不少力道,指尖轻柔划过她锁骨上的痕迹,阴恻恻评价:“很好。” 谢时依脊背绷直,无端打了个哆嗦。 宋一一点点咧开嘴根,浮出阴笑:“云祈现在对你肯定很着迷了吧?” 谢时依猛然抬高视线,戒备地瞪他。 宋一脸上罩来一层诡异兴奋,愈加开怀,激动地,兴致勃勃地说:“是时候把他甩了。” 第61章 浴室我行不行? 盛夏时节的午后,日头猛烈,刺得人不容直视。 前往烘焙店取蛋糕之前,谢时依去了附近一家女装店,买了条米白色连衣裙,立即换上。 携带蛋糕坐上通往盛世豪苑的出租车,谢时依浑浑噩噩,四处飘散的意识被一通来电汇聚了一小半。 是云祈打来的。 一接通,男生有些着急的嗓音便荡过了耳膜:“还在阿华店里?” “没,”谢时依淡声回:“我快到盛世豪苑了。” 她是真的快到了,但云祈似乎等不及,出租车方才停在小区门口,她提着蛋糕走下去,就望见云祈火急火燎地跑来。 阳光当空直射,云祈手上拿了一把伞,急急慌慌跑至她面前,迅速撑开伞面,接过她手上沉甸甸的蛋糕。 宽大伞面盖下暗影,清爽薄荷丝丝缕缕,却是极大限度地抵抗酷暑燥闷。 谢时依由空气中飘荡的清新指引,抬起眼帘,视线定定落上他眉目。 “怎么了?”云祈将太阳伞举得四平八稳,迎上她莫测的眸光,由不得问。 谢时依抿抿唇瓣,轻微摇了摇头。 然而一进入房子,锁上房门,云祈把蛋糕放上玄关柜,谢时依就拽住他,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甘甜的柔软猝然触碰,云祈懵然一瞬,不明所以。 不过下一秒,他拥过她腰肢,按住她后脑勺,探入舌头,转守为攻,无所顾忌地加深这一吻。 入户的地界狭小逼仄,云祈圈着谢时依边走边吻,压上一处柜门,吱吱呀呀响个没完。 倏然间,云祈硬生生拽回猛烈攻势,缓缓睁开眼睛看她。 谢时依抵在柜门的脑袋被他护在掌心,脸色潮红,紧闭的双眸眼睫湿润,眼角滚出泪珠。 云祈刚刚就是感觉到了几滴滚烫。 “怎么哭了?”云祈轻柔吻过泪痕,迫切问道。 谢时依一声不吭,任由泪渍流淌。 她好像很不满意云祈停了下来,双手揪住他领口,又主动凑了上去。 没一会儿,卧室房门被一只大手推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床铺顷刻全是褶皱,衣衫扔去了四处。 寂寥一室回荡微弱的,难耐的喘息。 不多时,床铺深陷的弧度陡然减轻,云祈蹭起身要走。 谢时依拉住他,气息不稳地说:“做吧。” 云祈一愣,回头看她。 窗帘紧闭的室内光线昏沉,谢时依仰躺在床上,乌发凌乱,与大面积的雪色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仿若一幅只有黑白色泽的山水墨卷一般,勾人想要沾上鲜明朱砂,肆意泼洒。 她呼吸急促,低低补充:“我想。” 云祈一双黑眸疯狂涌动,忽地跪回她身侧,俯身去吻,喑哑提醒:“会疼。” 谢时依浑然不在意,能有小时候被方玲玲用鞭子抽打疼吗? 还是有被宋一掐住脖子疼? 她伸出纤柔细腻的胳膊,去缠他脖颈,热意显著的指尖点在他后颈,再顺着深邃脊骨一路往下,绕去前方。 云祈喉结几番滚动,体内燥热难抑,直是往一处奔涌。 他却再度停下,定定瞧着双眸雾气弥漫,很是迷离失控的她,越发觉得有问题。 云祈一把抓过她乱碰的手,声线粗重深沉:“你今天不清醒。” 他利落地扯来被子,给她盖好,头也不回地冲去了浴室。 卧室配套的浴室就在不远处,云祈估摸将花洒开到了最大,哗哗水流冲击地面,谢时依裹进被子里,还能听见。 白噪音般的响动持续不断,谢时依 混杂成一团的神经一根根抽离,重整排序,回归原位。 一应的不太清醒都徐徐清明。 她维持仰躺的姿势,一瞬不瞬盯向天花板,慢慢转头,瞧向浴室所在的方向。 她怔讷片刻,起身披上一张宽大披肩,光着脚走了过去。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朦胧所有,谢时依止步在门前,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高大身影。 她耳根通红,抿了抿唇,抬手敲响了门板。 里面的云祈立马关了花洒,音色发紧,裹挟显而易见的压抑克制:“怎么了?” 谢时依尾端还有水雾的眼睫频繁扑扇,绵绵声音轻若飞絮,一吹就散:“我也想洗。” 玻璃门上映出的人影纹丝不动,也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谢时依瞅着那团健硕高挺,眸光忐忑,弱弱地说:“我现在清醒了。” 云祈依旧不为所动,半句不言。 谢时依柳叶般弧度姣好的眉毛蹙了蹙,莫名来了气:“算了,你不行。” 她裹紧披肩,愤愤转身要走。 只听“咔哒”一响,浴室门突然从内打开。 一条挂满水珠,肌肉清晰鼓胀的手臂探了出来,钳住她胳膊,将人拽了进去。 门缝快开快合,柔软披肩落在了外面。 云祈先前冲的冷水,整间浴室全是凉意,谢时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不过下一秒,云祈拧开了花洒,汩汩热流当头倾洒。 滚滚热气汹涌上浮,谢时依视线一花,尚且没能看清太多,人就被按去墙面。 早前给这套房子添置女性用品,云祈顺带买了几盒安全套,拆开塞在了各个角落,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塞进浴室的那个被取了出来,撕开包装。 云祈没有诓人,是真的疼,谢时依再能忍耐都快受不住。 天旋地转,意识模糊间,谢时依听见男生粗沉的呼吸拍在耳边,问了很多遍:“我行不行?” 每遍话音落下,力道更为生猛。 好不容易完事,被抱去另一个有浴缸的浴室清洗时,谢时依力气耗尽,仿佛抽去了棉花的布偶娃娃,只剩软塌娃衣。 她沉沉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84章 怎么回的卧室,全不记得了。 云祈收拾后续应该收拾了很久,谢时依一个人侧卧在床上,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才被一双虬结臂膀揽了过去,贴上暖热胸膛。 半梦半醒间,谢时依猛然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也不清楚现在多少点钟,这一天有没有过去,她依旧困倦地耷拉眼帘,含含糊糊说出:“生日快乐。” 云祈浅浅勾起唇角,吻了吻她:“我喜欢你。” 谢时依小猫似地蜷缩在他怀中,极轻极轻地回:“我也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累到极致的缘故,谢时依睡了这几年来最沉的一觉。 隔天悠悠转醒,她浑身酸痛,由云祈喂过早饭,再在床上躺了三四个小时。 等到午饭时间,谢时依嗅着香味出去,一瞧餐桌,几道丰盛菜肴围在四周,中央摆放了一个四寸蛋糕。 她昨天去烘焙店学做的。 蛋糕应该被云祈放进过冰箱,这会儿再取出来,完好如初。 两人对面落座,走完生日流程,谢时依把蛋糕推去云祈面前,含笑说:“全是你的。” 知道她不会碰甜食,云祈直接拿起了勺子。 第一勺舀下去之前,他再仔细看了看这款蛋糕。 样式简洁明了,蛋糕主体纯白,上面用金黄色奶油画了一个太阳。 绘制的手法一看就不太娴熟,奶油挤得磕磕巴巴,太阳几乎变了形。 云祈却越看越喜欢,抬起头问:“为什么做这一款?” 因为在她看来,他就是明烈灿阳。 她曾无数次被他身上肆意外散,炽热的光亮灼到。 可谢时依应的是:“我本来想做一款立体的,但是太难了,我还学不会。” “明年做?”云祈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 谢时依唇边荡开的笑纹僵硬一瞬。 “快吃吧,尝尝味道。”她催促道。 云祈才没说其他,舀起一勺蛋糕吃:“好吃。” “我吃过最好吃的。” 谢时依看着他一勺接一勺地下肚,连其他饭菜都顾不上,唇边变僵的弧度徐徐自然。 四寸蛋糕不大,就在云祈快要全部解决的时候,谢时依手机响起铃声。 是加贝。 自从他们去年到胡同做过义务活动,小女孩时常会联系谢时依。 谢时依估摸又是小女孩无聊了,找自己天南海北地聊,立马接起来:“喂,加贝。” 不料加贝哭哭啼啼,好不可怜凄惨,断断续续喊:“姐,姐姐……” “遇到事情了?”谢时依诧异地问,“不着急,慢慢说。” 对面的云祈听出不对,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的同时望了过来。 加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讲了半天,谢时依也只听清楚了“爸爸妈妈,奶奶,孤儿”等字眼。 而一听到“孤儿”两个字,谢时依心脏重重跳动,没来由地涌动不安。 云祈手机也进来了电话,好巧不巧,对方说的同样是加贝。 他前几个月跟踪晋安雄,发现他去了胡同,不放心,安排了人留意加贝。 打给云祈的人显然比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更理智,能够讲清楚事情的原委。 挂断电话,云祈脸色凝重,起身去牵谢时依的手:“走,加贝家出事了。” 第62章 点她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马不停蹄赶去老旧胡同的路上,云祈三言两语讲述了加贝家的遭遇。 谢时依脑子嗡鸣炸响,混沌又恍惚,满是不可思议。 抵达加贝家门口,小姑娘一见到他们就直奔而来,一头扎进谢时依怀里,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我没有,没有爸爸妈妈了。” 谢时依双瞳睁大,在半路弄丢的思绪倏然回归,耳畔除去加贝悲痛欲绝的哭泣,还有云祈在车上那些话。 “加贝爸妈做工的工地出了严重事故,她爸爸为了护住她妈妈,当场就去了,她妈妈送去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前天也去了。” 如此噩耗传回来,加贝奶奶当场昏迷,现在还在医院挂吊瓶。 附近几家邻居心疼加贝一个小女娃,送她奶奶去医院时,没让她跟着,一个邻居奶奶主动提出照顾她几天。 加贝今天之所以会打电话给谢时依,是上午家里来了人,说他们已经征得了加贝奶奶的同意,要接她去更合适的地方。 他们的意思是加贝失去了父母,奶奶身体本就不好,加上这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打击,心神损伤更为严重,估计时日无多,加贝需要一个其他去处。 加贝奶奶约莫也是清楚这次大病一场过后,自己照顾年幼的孙女会有心无力,正好碰上对方开出叫人很难拒绝的条件,便答应了。 只是加贝难以接受,无论如何不肯去。 而谢时依得知这个来接加贝的机构是爱之家福利院以后,心头波澜狂作,将小姑娘抱得更紧。 加贝模样生得乖巧,招人喜爱。 晋安雄曾经还见过她。 爱之家派来接加贝的是一男一女,他们手上全是哄小孩子开心的玩偶和零食。 加贝不屑一顾,又气又急地蹦起来,将他们手上的全部拍去了地上。 此刻他们捡起玩具和零食,跟着加贝追了出去,好言好语地哄:“加贝,我们不是让你和奶奶通过视频了吗?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奶奶都让你和我们走了。” “我们也可以带你去医院见奶奶,让奶奶再和你说说。” “我不听我不听,”加贝蹭在谢时依身上,使劲儿捂住耳朵,高声哭嚷,“你们是骗子!骗子!” 谢时依看见他们很快追到了一米间距,一面护住加贝,一面戒备地睨他们。 云祈拦去前面,皱眉质问:“谁派你们来接她的?你们院长?” 爱之家的工作人员很少有人不认识云祈,他们即 刻停下脚步,规矩回道:“是啊,晋院长听说了这孩子的遭遇,觉得可怜,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晋院长也是想做好事,她去了我们爱之家,肯定只会比现在生活得更好,云祈你应该很了解啊,我们爱之家多友爱,吃得好住得好,孩子们都能正常去上学,每天开开心心的。”男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劝。 谢时依每听他夸一句爱之家都觉得恶心,再也听不下去:“你们是不是做好事,你们心里有数。” 她语气挺冲,谁听都会觉得刺耳,男工作人员的性格大概比较爆,张口就是回怼:“唉,你怎么说话的?” “你怎么和她说话的?”云祈再挪了半步,高挺身躯将谢时依和加贝遮了个一丝不露。 女工作人员显然比同事更识时务,忙不迭拉住同事,示意他悠着点儿,不看看对面人是谁。 “你们回吧,加贝不可能跟你们走。”云祈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 “我不想说第二遍。”男工作人员的话还没讲完,被云祈冷声拦截,“你们回去要是交不了差,让晋院长直接来找我。” 他态度坚决,加贝也是不肯听话,再闹下去恐怕要把事情闹大。 两个工作人员对了下眼色,留下玩具和零食,先行离去了。 谢时依蹲下去抱住加贝,不敢再把孤零零的她留在这里。 晋安雄已经盯上了她,保不准还有下一批人前来。 强行掳走一个孩子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们做过太多次了。 谢时依还没开口,光是抬头看了云祈一眼,他就回了一个颔首的动作。 他跟着蹲下来,揉揉加贝脑袋,好商量地说:“去哥哥姐姐那里,好不好?” 比起陌生的大人,加贝显然更信任他们,没多少犹豫地点了头。 带着小女孩回盛世豪苑之前,云祈开车将她送去了医院,看望奶奶,同时征得老人家的同意。 奶奶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否则也不会仓促把加贝托付给一个机构。 谢时依能够理解奶奶选择爱之家的原因,晋安雄对外把自己,把爱之家包装得尽善尽美,奶奶或许曾在新闻上看过相关报道,认定这是一个好去处。 是以,谢时依不得不抓过奶奶苍老的手,再三叮嘱:“奶奶,加贝不想去爱之家,那里也没有新闻里面报道得那么好,他们要是再来人,您可千万不要答应了。” 奶奶泪眼婆娑,望向即将孤苦无依的小孙女,没有答应。 云祈上前说:“奶奶放心,您出院之前,我们会照顾加贝。” 加贝拼命点头,哭叫着只和他们走,奶奶才松了口。 谢时依和云祈带着加贝回盛世豪苑,小女孩一天没吃两口饭,又饿又累。 云祈让一家私厨送来饭菜,吃完,谢时依带加贝去洗漱,回房间睡觉。 加贝大概心有余悸,依旧害怕被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小小身板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死死拽住谢时依指节,不肯松动。 第85章 谢时依搂着她哄睡好一阵,直至她慢慢睡去,谢时依才抽出了手指。 背靠床铺靠背,谢时依目不转睛瞧着怀里比糯米团子还要柔软易碎的小女孩,眉头逐渐绕上繁重愁绪,心头百感交集。 她父母走得太巧了。 爱之家的人也来得太快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的父母当真是惨遭了意外,爱之家的人为什么能如此迅速地获知? 是有谁通风报信,还是他们已经盯了她很久很久? 细思极恐。 谢时依环抱小女孩的一双胳膊爬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胸腔翻滚强烈的不寒而栗。 她眼底的晦暗越积越重,恨意层层累加。 云家一日不乱,云耀集团就会一日不倒,爱之家就会一日存在。 晋安雄就会继续狐假虎威,贴着道貌岸然的人皮面具为非作歹。 加贝这样即将落入虎口的小女孩就不会是最后一个。 熟睡的加贝更加乖巧,几乎不动,谢时依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云祈等在客厅,一听到卧室房门响动就走过来,小声问:“加贝睡了?” 谢时依视线低垂,避开他明亮的目光,沉着脸点了点下巴。 “晋安雄刚才联系我了,暂时不会再派人接加贝。”云祈说。 谢时依低低“嗯”了一声,积压在胸口的万万重量没有丝毫减轻。 云祈:“加贝父母那边的后续,我派人去处理了。” 谢时依随意点头。 云祈瞧她脸色不太好,担心地问:“不舒服?” 谢时依没应,抬起眼眸:“加贝奶奶不知道能撑多久,有可能的话,给她物色一个好去处。” 她不相信爱之家,但相信他。 云祈不假思索:“嗯,会的。” 听罢,谢时依转身要走,云祈及时拉住她胳膊。 谢时依像是沾染上了某种恶心黏腻,下意识挣开。 云祈皱眉:“你先前几乎没吃。” “不想吃。”谢时依别开脸说。 /:. “多少吃点。”云祈口吻强势,强行将她带回餐桌,舀起加热垫上的菜肴,递去她嘴边。 谢时依拗不过,接过碗筷,勉强吃了小半碗饭。 天色渐晚,她担心加贝半夜醒来找不到自己,没打算回学校。 为了不打扰加贝睡觉,谢时依在外面的浴室洗澡,换好睡衣径直要回房间,陪加贝一起睡。 她全程目不斜视,闷不吱声,把同一屋檐下的云祈当成了空气。 眼睁睁看着她走到卧室门口,即将拧开门把手,云祈刷地从沙发蹭起身,箭步冲过去,一把扼住她手腕。 谢时依转动门把手的动作一停,错愕地问:“你做什么?” “是你在做什么?”云祈克制滚滚翻腾的烦躁,低声问。 谢时依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情绪。 “加贝出了事,我心情不好。”谢时依淡声说。 云祈面色又沉了沉:“就生我的气?” 谢时依不是生他的气,但具体的不好说。 她用力扭动手腕,试图挣开。 云祈却半丝力道都不松,势必要她给个说法一般。 两人僵持之际,谢时依手机猝不及防地响了。 唯恐铃声吵到一墙之隔的小女孩,她慌张摸出手机。 云祈也适时松了手。 谢时依一边快速调整音量键,一边走去客厅中央,远离卧室。 云祈亦步亦趋跟过去。 站停在茶几附近,谢时依定睛去看来电显示,心脏沉沉一跳。 是宋一打来的。 跟近的云祈绝对瞟见了她的手机屏幕,见她紧握手机迟迟不动,他幽幽凉凉地提醒:“接啊。” 宋一脑子不正常,生平一旦喜好就是发神经,尤其是喜欢找谢时依发神经。 但谢时依没来由地觉得这一通来电不会寻常。 她顶着云祈就在身侧的迫人压力,颤颤巍巍划拉了接听键。 云祈寒声提醒:“免提。” 谢时依咬起唇瓣,乖乖照做了。 她一个字没说,对方传来标志性的阴邪笑声,语气别提多亲昵暧昧:“我的小十一,你在哪里啊?” 谢时依无端打了个寒颤,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旁边挺立的男生。 她视线落在手上的机器,看不见云祈的任何表情,但直觉一道暗了又暗的深重目光落下来。 泰山压顶也不过如此。 比谢时依更先做出回应的也是他:“你觉得她会在哪里?” 云祈低磁的声音传过去,足以说明所有。 宋一停顿须臾,呵呵笑了起来:“哟,你俩还在一起呢?” 谢时依听得脊背凉嗖嗖,清楚他话里有话,指的不是当下。 “今天过得怎么样啊?”宋一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问。 云祈听着觉得不对劲,无意识拧了下眉。 谢时依睁大双瞳,捏握手机的指节不由用力,指尖压得惨白。 宋一这话问得,太像是在点她了。 加贝这次遭遇,多半和他有关。 至少爱之家行动 如此迅速,肯定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宋一过于了解谢时依,最是清楚如何扼住她的咽喉,叫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现在的加贝就是她当年在爱之家苦苦挣扎的年纪啊。 谢时依呼吸开始急促,速地掐断了电话。 云祈注意力从她的手机转移向她,觉察到她情绪更为跌宕。 他伸手想要去碰她胳膊,她挥手躲开,站远一步,冰冷看他。 云祈被她尖锐而疏远的眼神刺到,眉宇凝重。 谢时依胸腔剧烈起伏,双耳嗡鸣,耳畔不停交织宋一邪恶瘆人的冷笑,以及那句“是时候把他甩了”。 她狠狠咬紧后槽牙,张口唇瓣,音色又低又沉:“昨天上午,我没去找阿华。” 云祈定定凝视她,浓黑的眉头皱动一下。 谢时依坦白道:“我去酒店找宋一了。” “所以呢?”云祈垂落的双手悄无声息攥成硬拳,晦涩眼底暗流涌动,语气森寒,“你想说什么?” “我……” 谢时依方才发出一个字音,云祈强势打断:“不管你想说什么,都给我记好了,” 他站近一步,冷沉目光凌冽逼视,嗓音压低,不容置喙的独断专横:“你现在睡了我,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第63章 网友你敢走。 云祈棱角分明的语调刺在耳边,无形的压力漫天掩地,将谢时依欲要脱口的话语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大概猜出她想说什么。 但他不想听。 谢时依咬起下唇,没好气地睨他,快速跑回卧室,搂住加贝睡觉。 翌日醒来,谢时依带加贝去梳洗,让她和奶奶通过电话,再牵着她出去。 餐桌上摆放妥当了好几种早餐,其中不乏哄小孩子开心的熊猫餐包和小黄鸡流沙包。 以及谢时依喜欢的红油抄手。 见到一大一小走来,云祈拉开椅子,两张在左边,一张在右边。 那张单独在右边的椅子面前全是卡通形状的食物,明显是给加贝准备的。 小女孩饿得肚子咕咕叫,松开谢时依的手,快速跑过去,爬上右边的椅子,嘴甜地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云祈柔声回道,偏头望向谢时依。 谢时依错开视线,加快脚步走过去,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到加贝旁边。 云祈目光追随她移动,见此脸色变沉,铅云密布。 他重重端起身旁那碗抄手,艳烈的红汤大幅度晃动,濒临浪出碗口。 他将抄手放去她面前时却收了力道,较轻地落到桌面,油汤没有溅出来一滴。 “谢谢。”谢时依维持低头的动作,声音淡淡的。 云祈轻薄的双唇绷成直线,没有应声,坐到了她斜对面。 加贝都瞧出了他们之间的微妙,停住啃咬流沙包,黑亮的大眼睛来来回回扫视。 “哥哥姐姐,你们吵架了吗?”她不确定地问。 谢时依抿抿唇,只说:“你今天乖乖待在这里,我要出去。” “去哪里?”比加贝更先追问的是云祈。 “回学校,”谢时依轻声说,“有事。” 她昨晚睡得极不安稳,清醒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最近的经历。 她得去做事了。 也不算完全诓骗云祈,谢时依先回了一趟学校,但在日落黄昏时,打车赶去了“白天”酒吧。 何淼在这里兼职,她上个月收到小猫的提醒,就想找她聊聊了。 可后面忙于期末考试,拖拖拉拉拖到了现在。 入夜后的“白天”酒吧宾客迎门,声浪震天,谢时依独自绕过醉生梦死的疯狂人流,在服务员之间四处寻找。 先瞟见的是一抹婀娜多姿,曼妙妖娆的身影。 第86章 不过也只是一瞬,那人一个妩媚转身,端着酒杯淹没在了纸醉金迷。 谢时依没再管,快速收回视线,去下一片区域。 她问了好几个服务员,在一个不算起眼的偏角找见何淼。 身形消瘦的女生估计受不了酒吧高强度的吵闹与复杂,稍微得空就缩了进来,有气无力佝偻脊背,倚靠墙壁。 她显然对谢时依印象很深,不过寥寥几面,谢时依一走近,她就面色有变,刷地挺直身板,惶恐不安地张望四周。 想找道路逃走似的。 奈何通往外面的路只有谢时依脚下那一条。 谢时依几步走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我都知道了。” 何淼闪烁不定的眸光定去她身上,满是疑惑。 谢时依言简意赅地说:“你高一那会儿,交了一个网友。” 何淼瞳光忽闪一下,声量极轻:“什,什么网友?” “教唆你爬上学校天台,用自杀威胁的网友。”谢时依锁定她的目光坚毅专注,将她每个微不可查的神色变化尽数收揽。 “没有!”何淼慌得厉害,手指无措地去抓衣摆,嗓音都拔高了,“她没有教唆我!” 在赶来这里之前,谢时依心里没底,她只是从小猫给的片段资料中觉察到了一些疑点。 之所以斩钉截铁地对何淼说全部知道了,纯粹是在炸她。 果不其然,那场轰动全校,扭转云祈对方玲玲态度的自杀事件,背后当真存在一双推波助澜的黑手。 “那你为什么会站上天台?”谢时依底气更足,步步逼近。 何淼后背紧紧贴向墙面,两股战战。 当年的自杀事件大概一直是扎进她心底的一根利刺,折磨她多年,没有机会与人诉说。 此刻对于谢时依追到跟前的质问,何淼像是找见了一丝出口,断断续续地说:“她,她无意间加了我□□,她像个大姐姐一样,我们,我们聊得很好。 “我,我和她说了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生,她说女追男隔层纱,男生其实很容易心软,或许可以想想其他法子,我就,我就……” 谢时依低声问:“你就想到了自杀?” 何淼咬住唇瓣摇头:“我在空间看见她转发了一篇关于研究自杀心理的日志……” 谢时依明白了,她是从那篇日志中受到了启发。 云祈的追求者众多,方玲玲既然选中了她,并通过网友的身份引导其心理及行为,自然会暗中观察留意。 她一往天台上走,方玲玲就赶了过去,再在云祈最焦头烂额,惊忧无助的时候,如同救命稻草般及时出现。 方玲玲指不定还自学了心理学、危机干预等知识,才能在何淼摇摇欲坠,最接近崩溃的紧要关口,有惊无险地劝下她。 何淼浑身战栗得愈发显著,筛糠一样。 谢时依上前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温声宽慰:“都过去了。” 何淼眼圈通红,抽噎着说:“我是个胆小鬼,我,我一直想和云祈说声对不起,我知道,知道自己的行为肯定也对他造成了影响。” 谢时依摇摇头,找出纸巾擦拭她眼角,“不,你很勇敢,你说出了真相。 “只是以后,就算你再喜欢一个人,也千万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何淼掀起眼帘,水雾朦朦地与她对视,缓慢点下了头。 谢时依陪了她好一会儿,等到她情绪逐渐归于平静,出去做工,谢时依才掉头往外面走。 如何料到走出去没多久,迎面遇上了云祈。 沸反盈天的灯红酒绿间,他衣着简单,英挺面庞无甚表情,孤傲皎月一般的冷。 他自动无视四下投掷的或热切或惊喜的视线,笔直地,深沉地望她。 云祈对这家酒吧太熟,来过无数次,但眼下显然不是为了玩乐队。 仅仅是因为她。 云祈目的明确,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沉声质疑:“不是说回学校?” 谢时依知道自己疑点重重,他早就对自己有所怀疑。 但知道和当面撞破是两码事。 眼尾瞟过他落向自己深暗复杂的眼神,谢时依心头像是捆绑了数斤铅石,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她偷偷掐住虎口,没有多做解释,找出手机操作几下,发送一条录音给他。 刚才和何淼的对话,谢时依全部录了音。 反正迟早都是要让他知晓的。 云祈疑惑,立马点开录音。 他身上没耳机,将手机放至耳边听。 快速听完,他眉心蹙动,压抑的面色蒙上一层厚重阴霾,大军压境似的。 谢时依小声说:“你肯定猜得到何淼说的‘她’是谁。” 云祈双唇绷成森冷直线,没有言语。 这个 的确过于好猜了。 谁获利最大便是谁了。 谢时依一眨不眨,紧盯他变化的神情,缓了缓再说:“方玲玲心机重,说不定很早就开始谋划了。” 云祈拿下手机,冷寒的双眸蓦地发直,凝去前方虚无一点。 他想到了妈妈。 方玲玲初次和他们家产生交集便是作为他妈妈的护工。 他妈妈去世后一年,方玲玲就和云海山在一起了。 这其中会不会藏着古怪? 见此行的目的达成,谢时依不在这里碍他的眼,错开身子要走。 快要静置成为一尊雕塑的云祈倏然伸手,扼住她胳膊:“回学校还是去我那儿?” 谢时依抬眸望去。 云祈面无喜怒地说:“送你。” 他态度明确且强悍,谢时依没有拒绝:“学校。” 她不担心加贝,云祈跟着她出来,肯定安排好了照顾加贝的阿姨。 她目前思绪庞杂,急需一个单独的空间整理。 铺垫已久,和那些十恶不赦的歹人的苦战不过刚刚打响,还有太多太多等着她。 听见她报出“学校”,云祈没反驳,深邃瞧她一眼后,带她走出酒吧,上了大g。 不多时,车子停于老地方,足以一眼望见女生寝室楼。 云祈却没打开车锁。 谢时依奇怪,偏头朝他看去。 那条录音肯定给云祈带来了强烈震动,山崩地裂般的。 他修长的指节紧紧抓握方向盘,青筋显现,他下颌绷成鲜明折角,直视前方,目色如炬。 谢时依心脏揪起来,张动唇瓣,刚想开口,云祈忽然转过头,抬手绕过她脖颈,倾身吻去。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当你是在为我好。”云祈音色低哑,无比认真。 谢时依眼眶酸胀,在车锁弹开的刹那推开车门,慌忙跑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进了寝室,云祈才会离开,因此一气呵成地爬上三楼,按亮寝室的灯。 果然,谢时依迎着光亮站去阳台,才看见大g缓缓启动。 没几秒钟,谢时依视线从大g尾巴收回,不经意扫过旁边树影,晃见一抹妖艳。 身形轮廓太像刘艳了。 谢时依先前在“白天”就注意到了她。 但谢时依上半身探出窗户,定睛瞧去,她又闪身避开,直是往暗处钻,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在躲她。 谢时依默了默,没有在手机上联系。 云祈将大g开出学校,给保姆阿姨打了通电话,得知加贝安稳睡下,他放心地调转方向盘,马不停蹄开回云家别墅。 月色笼罩下的别墅群雅静,云祈发了狠冲刺的车速过于凶猛,指定会惊扰一片。 并且愈发临近自家别墅,他心头层层堆积的烦躁愈发蓬勃,濒临失控似的,他干脆将车刹停在小区外面,吹着夜风走进去。 云祈步速极快,乘风驭浪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行。 距离云家别墅还有三四十米的位置,云祈急不可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右手边的岔路传出不低的响动,隐隐能够听见有人在破口大骂:“老子是不是太放纵你了?这种时候你还敢给老子闹出事情?” “你想干什么?揭发老子吗?” 男人的声音太过熟悉,云祈眉宇凝重,调转脚尖绕上了岔路。 他暂且收起缭绕周身的腾腾烈焰,脚步放得小心谨慎。 站去岔路中央一望,不远处的昏暗地带当真有云海山的身影。 他健壮的身上依旧是熨烫妥帖的白色衬衫,发丝却有些凌乱,他一手拽起一个差不多高矮的男生,一手挥拳去揍。 拳头砸沙袋一样,重重挥落的刹那,男生脑袋一歪,鼻青脸肿的模样闯入云祈视野。 他不由惊愕,那人竟然是宋一。 云祈和宋一比划过,清楚那人浑身结实的腱子肉,使不完的蛮劲儿,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云海山手上,比小鸡崽子还听话,任由云海山一拳拳揍来,毫无还手的意思。 他们居然认识? 第87章 宋一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挨揍? 这还是云祈第一次看见云海山大打出手。 一直以来,云海山在云祈心里都是慈父,不说动手揍他,从小到大半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讲。 云祈心头的狐疑见风狂长,眼底一片难解的惊奇。 他眼睁睁看着云海山冲宋一挥出一拳又一拳,快要把人揍晕过去,他反射性跑上前,大声地喊:“爸!” 云海山近乎疯狂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宋一也瞧了过来。 他原本不俗的五官这会儿大变模样,东青一块,西肿一团,嘴角撕裂,汩汩流血。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缓缓扯动嘴根,鲜血染红的笑容诡异瘆人。 看清楚来人是谁,云海山暴虐的面目明显大变,双瞳闪过惊慌。 他立马扔开宋一,并给了一个眼神示意。 宋一浑身无力,直接摔去了草坪。 他胡乱擦掉嘴角多余的血渍,摇摇晃晃站起来,听话地离开。 途径云祈身侧,宋一脚步不停,有意歪头瞥他一眼,嘴角直是往上面咧,伤口撕扯得更为触目惊心。 云祈不为所动,在他走远后,冷眼再看了看云海山,转身往别墅走。 云海山匆忙追上去:“大宝,你不问问我吗?” “我问了,你会说吗?”云祈双手成了拳头,直视前方的目色又沉又冷,胸腔难以言喻的闷堵。 云海山一噎。 顿了须臾,他才说:“那孩子是爱之家的,他不像你,不学好,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花天酒地,几次找上家门了,问我要钱。” 云祈唇线绷直,不发一言。 上门要钱的,云海山不至于亲自动手。 云祈加快脚步,迅捷跨进别墅。 方玲玲听见动静,如常迎来门口,笑意和煦温暖,熟络地说:“小祁回来啦?” “我今天刚好烤了蜂蜜蛋糕,味道比以前都要好。” 云祈面色铁青,没有理会她浮于表面的热切,也不再进去,即刻播放了录音。 在来的路上,他把这条录音发给了工作室成员,让他做过处理,其中谢时依的声音经过模糊变声,听不出来。 录音开始播放那十来秒,方玲玲和后脚赶来的云海山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渐渐听到后面,方玲玲脸色微妙在变,才做过医美项目不久的双颊僵硬抽动两下,不受控制。 不过她依然维持高门贵妇的优雅从容,听完后还问:“小祁,你放这段音频是什么意思啊?” 云祈最是厌恶在自己面前使心机耍手段,想方设法蒙骗的人,多一个眼色都不屑于分给她。 他对她掺杂柔弱的疑惑充耳不闻,转头看向云海山。 云董事长纵横商场二十余年,什么腌臜手段,卑劣小人没有见过? 他马上明了云祈这一眼的含义,同时反应过来这 段音频指向了谁。 云海山狠毒地剜了方玲玲一眼,沉声向云祈保证:“大宝,这事我会处理。” 云祈便不再多留,掉头就走。 他脚程更快,急于逃离这片看似清朗,实则不知多少浑浊的区域。 坐回大g驾驶座,他沉沉呼吸一口,马不停蹄联系朋友:【我妈妈去世前的信息,麻烦查详细。】 别墅内部。 云海山才被云祈撞破暴揍宋一,又急又火,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 听见关门声,他三两步跨上前,一巴掌呼向方玲玲:“你居然有胆子算计大宝。” 方玲玲被打得一懵,身形大幅度晃动,狼狈摔去地上。 她脸颊红肿,眼眶变色,哭哭啼啼地求:“您听我解释……” 若是前来揭发她的是旁人,云海山或许还能听她说上两句,但来人是云祈,云海山无论如何不会给她机会。 云祈本就对他产生了怀疑,加上宋一那个混账,还在利用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给云祈心头的疑虑添砖加瓦。 云海山烦不胜烦,又扇了方玲玲两巴掌,凶恶下令:“自己去地下室待着。” 方玲玲有气无力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体倏然僵硬,眼底汹涌剧烈恐慌。 她没去过别墅的地下室,但清楚其恶劣程度。 那是云海山装修这栋别墅时,特意布置的,阴冷潮湿,暗不见光,蛇虫鼠蚁肆意横行。 一定比爱之家的地下恐怖数倍。 —— 这一夜,谢时依独自在寝室,睡得还算踏实。 她了解云祈,他一旦知晓了方玲玲的阴谋诡计,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不过谢时依也清楚,对方玲玲的惩罚远远不够,她手上的罪孽数不胜数,打落地狱也不为过。 隔天清晨,谢时依掐着闹钟醒来,摸过手机一看,云祈顶着从自己微信头像上截取的一束娇嫩百合发来消息。 qi:【来看加贝?】 谢时依眼睫眨了眨,没回。 等到慢吞吞完成洗漱,预习完一章下学期要学的专业课,谢时依联系加贝。 小女孩说云祈才带她去医院看过奶奶,云祈有事,把她送回家,交给保姆阿姨以后就出门了。 谢时依不经意地问了两遍,确定云祈不在,她才答应加贝现在去看她。 如何料想用指纹解开门锁,换鞋绕过玄关,一眼就瞧见了落拓不羁的男生大喇喇坐在沙发上,摆弄一只洋娃娃。 约莫是才给加贝买的,他正在组装头部。 见此,谢时依不知道自己是被加贝骗了,还是刚好赶上他回来,转身就要走。 “咔哒”一声轻响,云祈上好洋娃娃的脑袋,掀起眼帘瞥来。 他音色低沉,没好脾气地说:“你敢走。” 第64章 房子买一套送给你。 裹挟浓郁威胁意味的话音回荡,谢时依急促的脚步僵停。 加贝听见声响,从房间跑出来,惊喜地奔向谢时依,牵起她的手,要把她往沙发那边扯:“姐姐,你快要来哥哥给我买的娃娃,好漂亮。” 谢时依逼不得已,慢悠悠走了过去。 云祈再给洋娃娃戴上金黄色的假发,递给加贝,让她回房间玩。 加贝挺会看人眼色,点点脑袋答应了。 抱上洋娃娃离开之前,她冲谢时依眨巴眨巴眼,很有大人模样地劝:“你好好和哥哥聊哦。” 谢时依对上她纯真无邪的双瞳,很难不同意:“好。” 听此,加贝安心地跑回房间,很乖地紧闭房门。 小女孩一走,客厅只剩他们。 谢时依直愣愣地站着,觉得有些尴尬。 她走近两步,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 云祈淡淡瞅她,冷声道:“过来。” 谢时依置之不理,脑袋偏去一边。 云祈倏然站起身,大步迈到她面前,将人抱起,他再坐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眨眼间的功夫,谢时依落坐的地方从沙发到了他腿上。 云祈两条胳膊紧紧圈住她腰身,灼热气息燎到她脖颈。 谢时依惶恐不已,第一反应便是望向卧室所在的方向,小声抗议:“你放我下去,加贝出来看见了。” “你要是乖点,不乱动乱嚷的话,她肯定不会出来。”她昨晚洗过头发,花香馥郁,云祈凑近闻了闻,烦杂的心绪略微缓和。 感受到他逐渐接近,谢时依顿时不敢挣扎,轻轻抿起嘴唇。 否则谁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小女孩开门探究,可就害了未成年了。 见她乖乖听话,云祈更加有恃无恐,拨开她顺滑的发丝,吻上细腻脖颈,一只手撩动裙摆。 炎炎盛夏,上方吊顶镶嵌的中央空调风口持续吹动,谢时依感觉身上愈发凉爽。 她伸手去挡他碰上蕾丝边缘的指节,偏头躲开他即将触及唇角的吻。 云祈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抬头,气息不稳地说:“你第一次和我说晋安雄有问题,我就找朋友查了。” 谢时依清楚这事,他以前说过。 “还有我爸,他也不对劲。”云祈掰过她脑袋,迫得她直视。 谢时依衣裙凌乱,仰躺在他怀中,近距离迎上他繁复深邃,恍若无数暗流磅礴奔窜的眸光,轻轻喘着气问:“你查出来了吗?” 云祈印上她红润的唇瓣,舌头卷入,迫切勾缠:“快了。” 朋友今早给了最新回复,他以爱之家的厨房为突破口,深入彻查晋安雄、云海山,相信很快就会有重大进展。 思及此,云祈闭上双眼,将谢时依吻得更加急促粗重。 停滞的那只手也在苏醒,迅猛越过她不堪一击的防线,纵情揉捏。 切肤感受到她被自己包裹,听着她情不自禁溢出的浅声呻吟,云祈惴惴难平,轰然跳动的心脏才有回归正常阈值的趋势。 他这两天太烦躁,太不安了,前所未有。 伴随获知的信息,撞破的事情越多,云祈越来越怀疑自己深陷了一场楚门的世界。 第88章 周围好多人佩戴面具,存在疑点。 偏偏他们都是他的至亲至信。 云祈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只小丑,自以为是,却从头到尾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电影中的楚门从发现端倪到奋起反抗,始终孤立无援,哪怕有一个女孩真心待他,一心想要他发现真相,冲破束缚,但两人相距甚远,她也只能隔着电视屏幕支持。 在电闪雷鸣中扬帆起航,决然与岛上千万演员抗衡到底的,只有楚门一个。 云祈不怕撕裂幕布,不怕面对背后的腐烂溃败,血肉模糊,甚至期望这个过程更快一点。 他倒要看看那些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他们和谢时依之间到底存在何种牵连。 但不可避免的,他恐惧沦为独自挣扎的楚门。 云祈捧起谢时依的脸颊,吻得热切深入,模糊地说:“我自以为的世界应该很快就会崩塌了。” 谢时依双眼合上,快速喘着粗气,浑身滚烫,意识都快烧得晕乎。 她咬紧后槽牙,竭力逼迫自己冷静。 云祈含上她唇瓣,狠烈厮磨,强势口吻透出一丝罕见的慌乱:“如果那天到来,你要在我身边。” 一股强烈直觉冲上神经,他怕她到时候不再要他,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时依睁开水汽缭绕的双眼,黑睫轻轻发抖:“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吗?” 云祈毫不犹豫:“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如果是我让你世界崩塌的呢?”谢时依很不确定,低声问。 “无所谓,”云祈好似早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应得同样不假思索,“我只要你。” 后面几天,谢时依和云祈忙于帮加贝父母料理后事。 加贝奶奶的病情日渐糟糕,已经转去了icu,替加贝父母举办葬礼一事,谢时依和云祈没敢,也通知不了老人家。 这段时间,加贝的情绪一落千丈,时常抱着洋娃娃缩去墙角,张大空洞的眼睛发呆。 谢时依多是陪在盛世豪苑,亲自照顾她。 也能随时听见云祈说一些调查进度。 就在他朋友即将串点成线,撬动细微裂缝,窥见内里真面目的紧要档口,一则重磅消息从天而降。 接到朋友电话,看完发来的切实证据,云祈轰地从沙发上暴起,恍若往火药堆丢了一根燃烧的火柴,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他转身就要往外面冲。 谢时依和保姆阿姨在旁边陪加贝玩,见此微有诧异。 她将加贝交给阿姨,迅速追了上去。 云祈直奔地下车库,显然是要用车。 谢时依扫过他紧绷下颌线,暴怒的脸色,无论如何不敢让他碰方向盘。 她高考完拿了驾照,眼下将云祈赶去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座。 “去哪里?”谢时依系好安全带问。 云祈浑身像是泡在火里,高耸眉骨沉沉下压,汹涌烈焰烧在冷厉寒瞳,攥紧的双拳扯动筋骨,狰狞蜿蜒上了小臂:“我家。” 谢时依去过云家别墅,此刻根据车载导航的指示,有条不紊送他回去。 今天是周末,云海山难得在家休息。 谢时依把车开进停车位,和云祈下车往屋里赶时,云海山正坐于一楼的阳光房,一边品茗一边翻阅集团文件。 余光晃见他们的身影,云海山显露轻微讶然,起身走来:“大宝……” 他刚唤完,云祈席卷剧烈怒火的问声压来:“方玲玲呢?” 来的路上,云祈状态低沉压抑,两人几乎没有交流,谢时依不清楚他具体为什么而来,闻此隐约有了猜测。 云海山表示不解:“你找她做什么?还是之前那件事吗?” 云祈只问:“她人呢?” 云海山拿他没辙,只得让保姆去请。 没一两分钟,方玲玲从楼上下来。 谢时依定睛瞧去,不由奇怪。 不比上回见到她时的光鲜亮丽,仪态万千,此刻的她没有精描细画,面容苍白枯瘦。 她身体不知道怎么了,分明是七月末的酷暑天气,却穿了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在掩盖。 但面目很难遮住。 方玲玲一侧脸颊贴了两三个创口贴,难免惹人起疑,多瞧两眼。 她仿佛遭受了不轻的惊吓,眼神飘忽,特别是看见云祈以后,浑身战栗,条件反射性往后面躲。 云祈却没有给她闪躲的机会,他箭步冲过去,伸手扼住她脖子。 在场众人无不一惊。 云海山率先几步过去,着急道:“大宝,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云祈磅礴的情绪堪比火山喷发,如何会和方玲玲好好说? 他扼住她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双眸猩红,凶暴质问:“我妈是怎么走的?” 听罢,谢时依先前浮动的猜测有了落点。 云祈妈妈的逝去,果真和方玲玲脱不了干系。 方玲玲也从这一声中清楚了云祈为何而来,慌乱瞪大的眼珠霎时充斥惊骇,双手拼命去抓钳制脖颈的那只手。 奈何撼动不了分毫。 云海山同样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诧然,慌张问:“大宝,你什么意思?” 云祈眼中全是嗜血凶光,猛地甩开方玲玲,在手机上翻找出一条视频,伸去云海山面前。 谢时依在旁边瞟见几帧,那应该是监控视频,看画质有些年头。 浅灰色的画面显现一个纤瘦的,身穿护士服的女人缓步接近病床,毫不犹豫拔了床上患者的输氧管。 方玲玲光彩夺目的外表之下,究竟掩藏着怎样恶毒的心肠,谢时依最是清楚不过,见此没有多大意外,只是下意识担忧,瞅向云祈。 据说在方玲玲是他妈妈护工时,他就对她印象很好,后面方玲玲嫁给云海山,他也和她相处得不错。 方玲玲如此腌臜行径曝光,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无异于认贼作母。 不比谢时依的不动声色,云海山的反应尤为激烈。 他看完一遍,一把夺过云祈的手机,拉回开头,再看了一遍。 他面色越发威严冷沉,恐怖骇人,确定视频内容后,他怒火滔天的双眸直直落向方玲玲。 方玲玲浑身上下像是被无形之手抽干了力气,孱弱地跌到地上。 她捂住痛感显著的脖颈,瑟瑟发抖,齿关打颤,恐惧得连语言都组织不了。 在儿子面前,云海山克制了要大打出手的冲动,盛怒暴吼:“报警!马上报警!” 在来的路上,云祈已经联系了警方。 没几分钟,警察上门,要带走方玲玲和监控视频。 在两个警察架起方玲玲的胳膊,将她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押送上车时,她低迷到近乎呆滞的情绪陡然爆发,一面使劲儿挣扎,一面冲向谢时依,尖锐质问:“是你,是你对不对?” 云祈被熊熊怒火包裹,深陷怨恨漩涡,理智摇摇欲坠,无甚思考能力,无意识上前一步,横到了谢时依面前。 云海山像是再也不想看见方玲玲那种毒妇,沉声催促:“快把她带走,她疯了。” 谢时依一动不动,淡然站在云祈用高挺身躯投掷的安全暗影,视线缓缓抬起,瞥向一旁的云海山。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方玲玲为了尽快上位,做得出暗害云祈妈妈的恶毒事,但应该不会轻易遗落证据。 曾经在爱之家地下室,方玲玲一遍遍告诉她们引诱男人可以不计手段,但切记小心细致,千万不要留下蛛丝马迹,否则后患无穷。 这段证据的遗留,会不会是人为? 晋安雄还是云海山? 假如是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推出来,多半是为了挡风口,转移注意力。 云祈说过,他快查到了。 “大宝状态不好,你先陪着。”云海山侧眸看了云祈好几眼,对谢时依说。 谢时依点点头。 云祈转身牵起她的手,一言不发朝外面走。 显然不想再在这里久留。 两人重新回到大g,谢时依照旧坐驾驶座。 她刚准备去拉安全带,副驾驶上的云祈倏然倾身,展臂搂住了她。 他抱得尤为用力,埋首在她脖颈,无助得像个初生婴孩,本能抓住柔软暖意。 谢时依心脏猛地一抽,抬手搭上他后背,轻轻地顺。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回到盛世豪苑,云祈状态低迷,糟糕的情绪明晃晃外现。 加贝很快瞧出他的异样,抱着洋娃娃,悄无声息跑去谢时依身侧,偷偷扯她衣摆,眼神询问:哥哥怎么了? 谢时依低头对上小姑娘水汪汪,满含疑惑的大眼睛,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加贝没多大放心,一整天都很乖,没敢闹云祈。 这套房子一共两间卧室一间书房,自从接加贝过来,谢时依和加贝睡一间,云祈都睡书房。 因为剩下的那间卧室属于爸爸妈妈,他不会去睡。 第89章 夜深人静,谢时依怀抱娇小一团的加贝,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无论如何睡不着。 她轻手轻脚地松开加贝,起身出了房间。 她缓慢推开隔壁书房的门,在暖融夜灯光亮中,瞅见云祈躺在一张由沙发展开的单人床上。 房间空调温度至多十八度,清清凉凉的,谢时依光是站在门口,都感觉睡裙下,一双裸露的腿凉嗖嗖。 云祈却只穿着短袖短裤,一床凉被被踢去了角落。 谢时依抬步进去,站在床前,拉过被子,要给他盖上。 猝不及防的,她伸出去的胳膊被人拽住,旋即一记力道袭来,她正面扑了上去。 云祈仰卧在床上,她这一扑,直接扑去了他怀里。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纤细腰肢缠上桎梏,云祈用力拥住了她。 他再扯过凉被,严严实实落到她身上,盖过两人。 他们身上的衣衫极为轻薄,如此严丝合缝地贴上去,谢时依清晰感受到他轮廓分明的肌肉。 饶是两人有过最为亲密的交流,谢时依仍是不自在,双手无处安放。 往哪里按都是硬的。 她使劲儿要蹭起身。 云祈搂紧她说:“这套房子我不要了。” 谢时依禁不住诧异,挣扎的动作僵停住。 这套房子虽然上了年头,但始终被细致保养,一物一件依旧精美夺目,可见云祈的珍视程度。 他却说不要就不要了。 思忖须臾,谢时依明白过来。 就连她都 看出了方玲玲这事曝得蹊跷,云祈心里肯定也有数。 这套房子是云海山赚到第一笔大钱,买来赠予妻子的,一度是云海山真挚爱意的见证。 纵然后面他们家越来越发达,搬进宽敞奢侈,羡煞旁人的别墅,云祈也想要守住这里。 守住父母曾经的那份纯粹情意。 如今回看,这份感情真的纤尘不染吗?当中掺杂了多少沙子? 云祈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是一粒。 “我会买一套,”云祈一瞬不瞬凝视她,认真地说,“送给你。” 谢时依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瞳仁,眼眶没来由地微微泛酸。 她拒绝得毫不犹疑:“我不要。” 就算他当真买了,也和她没有关系。 那个时候,她还在不在这座城市,这个国家都不好说。 “我管你要不要。”云祈蛮不讲理地说。 谢时依:“……” 云海山全权负责下,方玲玲的案子处理得极其迅速,结果毫无悬念。 云祈找律师咨询时,谢时依听了一耳朵,确定她故意杀人罪成立,会被重判。 唯一可惜的是,她拐卖儿童的罪状没能被揭露。 不过谢时依没多大焦心,因果有报,早晚的事。 说到底方玲玲只是一个听人差遣的小角色,谢时依想要的是揭露全部。 加贝奶奶终究没能挺过去,在一天深夜撒手人寰,谢时依和云祈又忙活了一场葬礼。 幸亏给加贝物色领养人家这事有了着落,云祈千挑万选,选出了一户高知家庭。 夫妻俩知书达理,和蔼可亲,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一直渴望一个女儿,他们第一次见到加贝就表现出了极强的喜爱。 奶奶离世这段难捱的日子,他们也全程陪在加贝身边。 加贝懂事,应该知道哥哥姐姐不可能一直养着她,没有抗拒领养家庭,而是听谢时依的话,慢慢试着和他们相处。 这个午后,云祈外出办事,领养家庭带加贝出去散心,谢时依难得有些犯懒,一个人窝坐到位于阳台的躺椅上。 她漫不经心俯瞰小区茂盛的绿植,思绪没有半刻停歇,不断整理近期的各路信息。 方玲玲锒铛入狱,云海山觉出端倪,肯定很快会对她和云祈做出行动,她能够收集到的证据都收集到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 刚想到这里,大门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谢时依扭头望去,云祈回来了。 他手上拿了几本类似杂志的物件,去冲了个战斗澡,换一身家居服,走近抱起她,和她一块儿坐一张躺椅。 “这几个都不错,看看。”云祈将带回来的物件递给她。 谢时依蜷缩在他怀中,嗅见清新的薄荷味,接过一看,哪里是杂志,而是几处新建高档小区的宣传册。 谢时依禁不住回头,诧异地望他。 “我说过要买一套房子送你,”云祈淡声解释,“先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感兴趣的,到时候再去看实地。” 谢时依确实听他说过,但听见和实实在在握上新建小区宣传册是两码事。 她依旧不动,抿起唇瓣,眸色逐渐复杂。 “这就吓到了?”云祈见她呆呆的,笑了下,“那以后我还想……” “你还想做什么?”谢时依莫名惴惴不安,紧张追问。 云祈怕她真被吓到,没说他还想一毕业就向她求婚,这两天联系了设计师订做戒指。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个时候,谢时依手机响出一声突兀的震动。 进来了一封邮件。 谢时依解锁手机,迅速瞟一眼大概内容,瞳光瞬时变亮。 是她几个月前申请海外交换生的最终结果。 她申请的学校及专业名声赫赫,在校内经过激烈角逐,才拿到唯一自主申请的资格。 经过漫长的等待,大洋彼岸的学校终于发来了邀请函。 “看什么?”云祈注意到她明显变化的脸色,由不得问,“谁发的消息吗?” 谢时依心头一慌,下意识反扣手机,否认道:“没。” 云祈疑惑地盯她。 谢时依感觉另一只手上的小区宣传册堪比烫手山芋,她忐忑地转动两下眼珠,忽而说:“我想回学校。” “做什么?”云祈皱眉,“别想回去住,我不干。” 谢时依半真半假地说:“拿东西。” 云祈才没说什么,开车送她回去。 独自走回寝室,捡出两本专业书,谢时依用钥匙解开书柜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 里面是小猫给的u盘。 谢时依拎着一袋子东西下楼,云祈等在老地方。 她不徐不疾的脚步在迈出寝室楼大门门槛的地方稍作停顿,遥遥望他。 男生如常穿着一套舒适的休闲服,手上转动一把遮阳伞,颀长身躯挺立在一棵榕树下,错乱堆积的枝丫剪碎灿阳,斑斑点点的星亮跳上他眉眼。 似乎比那日篮球场上,他纵身一跃,沐光投篮时,还要绚烂夺目。 那时的他可不是她的。 思及此,谢时依捏握袋子提手的指节不由紧了紧。 里面盛装的东西像是瞬间变重数十倍,她快承受不起。 这时,云祈偏头望了过来。 他黯然的眼瞳不自觉转亮,撑开遮阳伞,朝她小跑而来。 他自然而然去接谢时依手里的袋子,她却抱住不放:“我自己拿。” 云祈挑了下眉:“有什么宝贝?” “嗯,很宝贝。”谢时依抱紧袋子说。 云祈低低“啧”了一声,刚想再说,迎面走来一个男生。 暑假期间的北城大学人流锐减,路上几乎碰不见两个人,冷不防晃见一抹人影,谢时依和云祈无不递去视线。 这一看,就看见了宋一。 他顶着一头板寸,一道凶悍断眉,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气质和这座文化底蕴强悍的大学格格不入。 他却浑然不觉,走得大摇大摆,三两步就到了谢时依和云祈面前。 云祈最近被各种事情搞得烦不胜烦,情绪随时处于冲破闸口,泄洪千里的边缘,见此一记饱含警告的冷厉眼神射过去。 他伸手揽过谢时依肩膀,用肩膀撞开碍事的宋一,视若无睹往前走。 宋一侧过身子望他们,阴邪视线凝滞在云祈落于谢时依肩头的手,暗藏的火光无声沸腾。 “我又想吃蛋糕了。”他开口喊道。 谢时依在云祈推动下,急促的脚步蓦然一顿。 云祈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亲手做的,”宋一直直看向谢时依瘦弱的背影,唇角一点点往上勾,“像我生日那天一样。” 闻此,云祈比谢时依更先转过去,冷声追问:“你生日?” “是啊,七月九号。”宋一兴奋地说。 云祈举高遮阳伞的指节收到最紧,眸色黑沉。 虽说谢时依早就告诉他,她那天上午去找了宋一,但听见是陪过生日,他很难坦然接受。 宋一不怀好意的眼神分了些许给云祈,瞅见他铅云阵阵的脸色,宋一笑得愈发灿烈。 “那天好像也是你生日,我们生日是同一天唉,真巧。”宋一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地感叹,“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巧呢?” 谢时依心脏重重一跳,忙不迭去望云祈。 第90章 云祈对外彰显的情绪反而收敛了不少,他一声不响,带着谢时依离开,快速走向大g停靠的位置。 抱着袋子坐上熟悉的副驾驶,谢时依满目惶恐,偏头打量云祈。 他面无表情,晦暗双瞳暗涌怒火,浑身萦绕戾气。 谢时依以为他在思索宋一最后那几句颇具深意的话,不料他只是问:“你真的给他做了蛋糕?” 谢时依那天在烘焙店待了半晌,强忍生理性的恶心,只做了一个蛋糕。 但她抱着沉甸甸的袋子,想到手机里的邮件,唇瓣略微抿动,轻声应下:“嗯。” 第65章 分手我说不喜欢你的时候,最喜欢你。…… 低若蚊虫嗡鸣的一个字飘落,宽敞车厢陡然转静,空气恍若遭受冰封,尖锐寒意全方位包裹。 云祈直视她的双眸火光冲天,狂风暴雨呼啸而至。 他以为只有自己才有她亲手做的蛋糕。 悄无声息相视片刻,谢时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仓皇别开脑袋,不敢再看他。 云祈倾身凑近,宽大虎口掐过她的后脖颈,逼迫她转过脑袋,近距离对视。 “在你这儿,我和那个姓宋的是不是没什么差别?”云祈压抑的声线里席卷显而 易见的盛怒。 谢时依不过对上他汹涌眸子一两秒就再一次败下阵来,眼睫扑扇,尽可能错开视线。 她大拇指无声无息掐上自己的虎口,应得干脆利落:“还是有的。” 云祈戾气弥漫的双瞳微有闪烁。 谢时依重重咬了下后槽牙,从牙缝间挤出:“我和他一起长大。” 简简单单几个字,足以说明太多。 云祈眼中没有散开的阴霾重新聚集,愈加厚重。 他呼吸急促,脸色阴鸷凶戾,恐怖得像是想把人拆吃入腹。 “所以呢?”云祈不屑一顾地冷嗤一声,咬重字音强调:“你男朋友是我。” 话音未落,他用力勾过她脖子,凑近吻去。 时隔好久,云祈又一回吻得毫无章法,深而重地长须直入。 他似是觉得两人这样的间距太过遥远,扯开她怀中碍事的袋子,双手提过她腰杆,将人拎上了自己大腿。 谢时依猝不及防跨坐到他身上,正面向他,后脖颈又被重新钳制,辗转在唇上的滚烫片刻未停。 云祈吻得太过凶蛮激烈,裹挟强悍的报复惩罚,谢时依很快就无从招架。 她不由发狠,使劲儿咬了他唇瓣。 痛感肯定尤为强烈,谢时依明显感觉到云祈猛烈的攻势有所缓和。 趁着这个机会,谢时依退开,脑袋偏去一旁呼呼喘气。 云祈唇角破皮,渗出血珠,他却一点不在意,还想捏过她下巴。 谢时依注意到被他扯开的袋子歪倒在扶手箱上,东西露出来一部分。 其中有半截信封。 谢时依一惊,慌忙从云祈身上挪开,去抱袋子,率先将信封塞回去。 云祈看尽她一系列举动,稍稍蹙眉,眸色更为深沉。 回到盛世豪苑,谢时依抱上满满当当的袋子,直是往卧室冲。 加贝还没回来,房子仍旧空荡。 谢时依一进卧室就反锁了房门,唯恐云祈为非作歹,硬闯进来似的。 云祈肯定不会痛快,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不过半个小时,谢时依微信跳出几条消息。 qi:【有事,去一趟工作室。】 qi:【会带晚饭回来,茶几上有零食水果,饿了先吃。】 qi:【乖乖待着,我回来要是看不到你的话,你就完了。】 没两分钟,谢时依入耳了“嘭”的关门声。 她小心翼翼解开卧室门锁,出去找了一圈,确定云祈当真走了。 她没有闲着,马不停蹄联系了阿华。 阿华戴上棒球帽和口罩,换一身男装,伪装成送快递的小哥,赶来取走了一个包裹。 上面没写寄件信息,收件信息模糊得只剩一个名字。 但那个用信封做的外包装,谢时依思索须臾,选择了保留。 城市另一端,云祈坐上工位,握住鼠标,片刻不得停歇。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认真,迫切地想要赶紧搞定这个错漏,赶紧走人。 以至于下属抱来一个快递,奇奇怪怪地说有一个快递小哥丢门口的,上面只写了他的名字,云祈胡乱应了一声,看都没看就甩去了旁边。 还是在终于解决了难题,他站起身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瞟见了那个包裹。 云祈慢慢浮出疑惑,他有在网上买东西吗? 他拿起包裹打量几番,瞧见上面寥寥无几的信息更觉疑惑,索性先拆开。 里面只有一个信封。 云祈本来没多大在意,可取出信封,捏到里面有一小块硬物,他眼前冷不防涌出先前在车上,谢时依慌慌张张捞过袋子,把裸露的东西塞回去的画面。 云祈脸色由不得更改,立即拆开信封,找见一枚u盘。 他重新坐回办公椅,不假思索把u盘插入电脑。 —— 送走阿华以后,谢时依回到卧室,她原本想做一番整理,可房间被保姆阿姨打扫得一丝不苟,她没有发挥的余地。 她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找到一本相册。 那是云祈从小到大的照片合集,她之前无意间发现的。 上回已经从头到尾翻阅过,眼下谢时依忍不住再看一遍。 这本记录成长的相册一开始应该是云祈妈妈的主意,翻到扉页,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了“我的大宝”。 一张张照片完整刻画了云祈的婴儿时期到年满十八岁,有生日特写,毕业留念,以及不少生活点滴。 谢时依细致而缓慢地看到最后,又退回中间,定格到一张。 这张相纸上的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衣着精致漂亮,手持一枝百合,独自站在一处院落中央,冲镜头扬起唇角,明笑热烈。 谢时依没认错的话,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手上的百合还是她送的。 谢时依出神地看了好久,没忍住取出这张照片,收进了书包。 这时,门铃响了。 谢时依柔和的眸光骤然转暗,肯定不会是云祈。 他回来不会按门铃。 谢时依迅速放好相册,关上抽屉,赶去大门。 透过猫眼一看,外面果然不是云祈。 是一个身穿板正黑色西服,模样严肃的年轻男人。 谢时依见过,上学期接她去见云海山的就是这人。 意料之中的来客,谢时依没有多大恐慌,她有条不紊地背上书包,打开房门,跟着他走了。 和云海山的会面依旧在之前那家茶室,谢时依身上的电子设备仍然从上车开始就被屏蔽了信号。 不比上一次单独见面时的怡然自得,当下的云海山显然为那一摊子见不得光的勾当操碎了心,坐雅香弥漫的茶室,却没有心思烧水煮茶。 谢时依方才在他对面落座,便感受到了他的磅礴怒火:“你好大的胆子,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方玲玲谋害云祈妈妈的事情一出,谢时依就猜测他多半知道了云祈在背后查他。 那些恶贯满盈的桩桩罪恶,比起被警方揭露,被媒体曝光,他更怕被云祈知晓。 爆出方玲玲,让云祈分心的这些天,云海山绝对做了不少事情阻拦。 但云祈是谁啊,他那样聪明,一定是越被阻拦,越确定其中有猫腻。 况且谢时依已经把她们这边搜集到的全部证据寄给了他,关于云海山的真面目,关于爱之家的阳善阴恶,他应该了解了七七八八。 在阻止云祈暗地里行为的过程中,云海山多半发现了谢时依在其中扮演了角色。 上回答应他以后,谢时依听话不过几天,很快又在云祈身边煽风点火。 她今天联合阿华演绎的送快递戏码做得隐蔽,但估计云海山掌握了些许情报,才会派人找上门。 阿华发过消息,说在路上七拐八绕,有惊无险把包裹送到了工作室,她一直守在外面某个角落,没发现其他人进去。 如此看来,是东西已经进了云祈的地盘,云海山纵然摸不准具体是什么,担心与好奇并重,也不敢贸然行动。 他和云祈还没有正面撕破脸,对这个宝贝儿子 太过小心谨慎,唯恐稍有不慎就会捅破窗户纸。 哪怕明明知道事到如今,那层窗户纸薄如蝉翼,岌岌可危,他也不愿意主动捅破的人是自己。 当然,云海山对自己的手腕与权势有十足信心,认定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即使手里握了一些不利于他的东西,也撼动不了他。 一直以来,他忧心的都只是被云祈发现,而不是被云祈推倒。 譬如现下,云海山声洪如钟地说:“你以为在大宝耳边吹吹枕边风,引着他去查我,你就能如愿以偿,送我去坐牢吗?” 第91章 他眸光轻蔑,低呵一声:“天真。” “谁说我想让送你去坐牢了?”谢时依无辜地反问。 云海山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 谢时依不徐不疾地说:“我知道和你这个庞然大物相比,我们太微不足道了,就算是云祈,现在也不能和你抗衡,我还费那个劲儿干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云海山第一次觉得看不懂一个后辈,突然来了点兴致。 “不牵扯我朋友,再给我一笔钱,安排我离开。”谢时依直视他深不可测的眼,毫不犹豫地说,“宋一是个疯子,我想要彻底摆脱他。” 十年前,她不计代价想要逃离爱之家,因此选择了唯一可以帮到自己的宋一。 十年后,她无法再忍受阴晴不定,随时可能把自己拖入炼狱的宋一,因此选择了云海山。 宋一的神经质无与伦比,发起疯来毫不顾忌,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他对自己的掌控欲,谢时依无比清楚。 他可以允许她一路读到大学,但绝对不会允许她离开北城,脱离他的视线,脱离他的管控。 而这个世界上,能够完全奈何宋一的只有云海山。 听此,云海山呵地笑了声,以最四平八稳的声线说:“你不怕我送你去死吗?” “你不会,”谢时依闪动清亮的双瞳,浅浅弯起唇角,笑得人畜无害,“你之前太自负了,认定我们掀不起风浪,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对我下手的时机,现在的云祈多在乎我啊,我敢一个人来见你,就不可能没有后手。 “不管是我不明不白地消失,还是我朋友出了事,云祈都会第一个收到我预备好的消息,他肯定会追查到底,你太爱他了,不会让他多恨你的。” 云海山眸色暗沉,满含威压地逼视她,倏忽开口:“你走之前,最好让大宝对你死了这条心。” 谢时依也有这个打算:“放心。” 话到这里,两人又达成了一次交易。 走出这间茶室之前,谢时依回看了云海山一眼,在心里道了“再见”。 宛若蜉蝣撼大树的数年谋划,她有三个阶段的目标。 截止此时此刻,前面两个目标都可以画上对钩。 至于第三个…… 是云海山。 被司机送回学校,谢时依手机的信号格逐渐跳满。 她推开寝室的门,坐去书桌,进入微博小号,默默翻阅过去一年多发过的文字。 越看,越看不下去。 谢时依快速调整手机字体,将微博内容逐一截屏。 再点去学校论坛,发布了一条新帖。 —— 祈风科技工作室内。 云祈仔仔细细阅读完u盘内容,大脑内部像是被投掷了一颗炸弹,强有力的爆破卷动漫天尘烟,模糊他的视觉听觉,叫他不敢相信所闻所见。 u盘里的文档简洁直接,一目了然,清楚解答了他一部分疑惑。 比如谢时依为什么会说晋安雄是卑劣至极,道貌岸然的小人。 比如她为什么会对爱之家避之不及,爱之家食堂的采购数量为何和账上严重不符。 那片稀松平常的土地下面可是大有文章,养着不少人啊。 云海山为什么会和中年胖子一类的地痞流氓来往,云祈最近查他,为什么遭受了强大阻力。 还有云耀集团过去十来年的发展为什么势如破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桩桩原由,全是鲜血淋淋的罪恶。 云祈目色沉如无尽深海,按在鼠标上的指腹压成惨白。 他一字不漏地读完证据,点去了最后一条录音。 他扯过耳机罩上,耳膜立即被一阵密集的殴打声灌满。 拳头砸在肉身的闷响听得云祈直皱眉头,紧接着,传出一声颤颤巍巍的:“爸……” 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不要叫我爸!”一道成熟暴躁的男声立马接上。 云祈黑瞳睁大,难以置信。 这道男声听着较为年轻,但他能够确定,这是云海山。 而先前那个叫他爸的童声,绝对不是他。 云海山怒吼道:“你给我记好了,你姓宋,我姓云,永远不准叫我爸,我没你这种儿子。” 云祈心脏高高抬起,又沉沉砸落,双唇紧绷,压得无甚血色。 姓宋…… 听着持续不断的暴揍声,云祈眼前不由浮现那个晚上,他回云家别墅,无意间撞见云海山在打宋一。 那时的宋一何其温顺,老实挨打,不知反抗。 亦或是……不能反抗。 混乱的思绪转至这里,紧闭的房门被人砰砰敲响。 “祁哥祁哥!”陆方池焦灼的大嗓门穿透了门板。 他是这家刚起步的小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出了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可不务正业,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他现身在工作室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他如此急不可耐的语气,约莫是有事情。 但云祈正处于堪比原子弹爆炸,蘑菇云腾空的震惊中,无暇他顾,烦不胜烦地吼:“滚。” 陆方池不死心,拍着门板说:“谢时依她……” 云祈赶忙扯下耳机,起身跑去开门:“她怎么了?” 陆方池脸色复杂,没胆子直说,将手机塞他手里:“你自己看吧。” 云祈垂眸一瞧,屏幕显示一条学校论坛的帖子。 标题是:【惊!sy微博小号曝光!】 发帖人多说一句废话都嫌费劲儿,简单粗暴地贴了一二十张截图。 每一张都明明白白,写满了对云祈的憎恶。 【强忍住恶心去填了义工社的申请表,死皮赖脸地和云祈搭话,追着他跑,产生了第一次交集。】 【要是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做这么反胃的事。】 【云祈竟然说在追我,看来拿下他指日可待,呵,不枉费我在他身上耗了大半年,不过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对他的恶心感是不是会比之前更严重。】 …… 云祈逐一看完,双瞳涌动滔天波浪,抓握手机的指尖力道抑制不住地加重,好像能把手机捏碎。 陆方池心疼地看着昨天才买的手机,偏偏一声不敢吭,唯恐自己取代了手机,成为他的发泄对象。 没多久,云祈把手机扔还给他,回身拔了u盘,攥上信封,火急火燎地出了工作室。 他在路上联系了谢时依,得知她真的很不听话,独自回了学校,一脚油门轰到了女生寝室楼下。 谢时依接到他电话,约莫猜到他回找来,他赶到时,她已经下了楼。 云祈裹挟一身火气推门下车,手上抓握信封,迫不及待地追去她面前,尖锐质问冲口欲出。 可是一对上她清凌凌,满是单纯澄净的茶色双瞳,云祈忽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张动唇瓣,说的是:“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那条帖子肯定不是真的。 他把捏有信封的左手往身后藏,伸出右手要去牵她。 谢时依避开了,先一步说起:“你是看到论坛上那条关于我的帖子了吧?” 云祈右手微僵,一口咬定:“他们又造你的谣是不是?我马上去把那条帖子黑了,不,是把整个论坛黑了,再把发帖的人找出来告了。” 边说,他边要掉头回去。 谢时依淡声道:“是真的。” 云祈迫切的脚步停住。 旋即又似没听见一样,还想抬步。 谢时依继续说:“那些微博全是我发的。” 她创建那个小号,一是为了发给宋一看,二是为了此时此刻。 云祈快速转身面向她,额头青筋逐渐显露,眼底烈焰灼灼,出口却是:“你把话收回去,我当没听过。” 谢时依神色平淡,慢条斯理地问:“知道宋一为什么叫你看《色戒》吗?” 云祈浓黑的眉头不自觉拧动,强烈不安疯狂叫嚣。 “他和你一样是云海山的儿子,但你风光无限,备受瞩目,他却只能被云海山赶去阴暗的角落,做最脏最恶心的活,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谢时依语速不徐不疾,平静得仿佛在诉说家常,“他恨死你了,所以叫我来勾引你,做你女朋友,再把你甩了,让你伤筋动骨,好好受一次挫。” 云祈双手握成硬拳,牛皮信封全是褶皱。 “你之前看到我的日记本,里面全是谎话,你知道我写那些话的时候,有多恶心吗?”谢时依轻轻扯动嘴角,口吻逐渐变得轻蔑。 云祈听不下去了,暴吼道:“谢时依!” 锋利声浪快要刺破耳膜,谢时依若无其事,无辜地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是他养大的,不能不听他的。” 云祈怒瞪的双眼有些充血,眼眶慢慢泛起红。 他尖刺般的骇人目光直直朝她射去,咬牙切齿地问:“你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这一天似乎是暴雨前夕,天上铅云堆积,阴沉压抑,一丝凉风都感受不到,闷热得叫人快要喘不过来气。 第92章 谢时依艰难地呼吸着,她团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指甲掐入掌心。 她扇下眼睫,盖过最易脱离管控的眸光,低低笑了一声,鄙夷地回:“云海山究竟是什么货色,你应该有数了。” 云祈指节再度使力,轻而易举将信封攥成了一团。 这个信封果然和她袋子里的那个是同一个。 谢时依使劲儿掐了自己手掌两下,剧烈痛感支撑她重新抬起视线,看他像是在看垃圾:“我可能喜欢他儿子吗?” 清晰的语句传入云祈耳中像是混合了无数杂音,他花了好长时间辨别才敢确定没有听错。 他一动不动地盯视她半晌,低哑地说:“你知道我厌恶什么人。” 骗子,他最讨厌骗子。 他知道她一直有事情瞒着他,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不纯,他说过不在乎,只要她喜欢他就好。 事到如今,她连这一点都是骗他的。 谢时依竭力维持与他对视的姿势,不露一丝异样,她无所谓地说:“随你怎么想我。” 云祈手里的信封捏到了最紧,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瘆人:“你最好不要后悔。” “当然不会。”谢时依应得不假思索。 云祈凝在她身上的瞳光愈发阴鸷恐怖,滚滚岩浆即将冲破最后一道摇摇欲坠防线似的,将她吞没殆尽。 忽地,他掉头就走。 谢时依喊住他:“云祈。” 云祈立马刹住急促的脚步,眼底闪过星点希冀。 谢时依疏离地说:“这个还给你。” 她解开腕上价值不菲的百合花手链,递过去。 云祈侧头瞥了一眼,呵地笑了:“你觉得我还会要吗?” 他锋利的眼刀刮过她白净脸蛋,满是嫌恶:“脏。” 他加快步伐,坐上大g,速地扬长而去。 谢时依举着颇有质感的手链,望向漫天翻动的灰尘,半晌不动。 直至车轮惊动的浮尘徐徐落地,灰蒙蒙的眼前又是一片清晰,整条路上寂寥得仿若从来无人问津,她才缓慢收回手,将链子放进了荷包。 回到找不见一个室友,空荡荡的寝室,谢时依前所未有的空洞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抹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的眼角,放任自己跌坐到书桌前,无所事事地刷手机,跳转各个软件,走马观花。 不多时,刷到一位情感类博主发的:【我说不喜欢你的时候,最喜欢你。】 谢时依迫切划动手机屏幕的指尖一顿,纹丝不动盯了好久。 第66章 出国别再见了,云祈。 那条论坛帖子一出,学校内部流言四起。 哪怕正值暑假,留校的学生只是少数,谢时依仍旧一走出寝室就能听到骂声。 甚至有过分的要到了她手机号,打电话、发短信、加微信,无所不用其极地辱骂。 即使三个室友没说什么,但她们每天都会闲聊几句的寝室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谢时依不便再住在寝室。 她知道有一个室友每个假期都会提前到校,以防碰见,碍人的眼。 在乐善社群里宣布完社长位置转移给一个部长,解决掉学校所有事,收拾行李离开寝室是一个清早。 谢时依特意挑选这种时候是为了走得悄无声息,不撞见任何一个人。 何曾料到一出寝室楼就遇上了四五个男男女女。 他们约这么早,一个二个都背了登山包,大概是要出校玩。 一行人热热闹闹说着笑,要往外面走,见到谢时依身影后无不变了脸色,停下脚步。 “哟,这不是新闻学院的大名人吗?这是要去哪里啊?云祈怎么不来接你?”一个嘴碎的男生率先挑起话头。 立马有人夸张地捧腹大笑,跟话道:“笑死,现在云祈还会来接她?不来送她几个臭鸡蛋已经算是云祈有涵养了。” “就是,我要是云祈,非得让她好看。” “见过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 “一大早就碰上这么恶心的人,真是晦气。” “走走走,快去找个火盆跨跨。” 他们说是要走,却跟在谢时依不远不近的位置,嘴里碎碎叨叨个没完没了。 谢时依这两天收到不计其数的恶言恶语,对此不甚在意。 从她决定在论坛公开发帖,而不是单独告诉云祈那一刻起,就预料到了如此局面。 她确实该骂,她真的满腹心机,骗了云祈太多太多。 这个时候,一辆普普通通的汽车迎面冲来,急促刹停在路边。 驾驶座车门推开,下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 她衣着火辣,气场强悍,将为了开车所穿的平底鞋踩出了十几厘米高跟的同等效果。 谢时依定睛看去,居然是刘艳。 刘艳直冲那几个嘴碎的,嗓音高昂尖锐:“还准备跟多久?要不要我给你们录个视频,发去网上火一把?” 几个学生明显欺软怕硬,见此你推我,我拉你,一溜烟跑走了。 谢时依手持行李箱,静静看向刘艳。 “看什么?走。”刘艳上手抢走她的行李箱,抡去了后备箱。 谢时依坐上副驾驶,密闭空间交错她们的呼吸声,刘艳才有些不自在。 她避开视线,把才染过酒红色的大波浪拨了又拨,故作强势地说:“你还生我的气也没用,我不会放你下去的。” 话音尤在,车内响出门锁落下的清脆动静。 谢时依有一阵子没和她碰过面,不想再去纠结,云海山可没有留给她太多时间。 “我要出国了。”谢时依淡淡告知。 两人上回大吵一架后,刘艳每天都会关注北城大学的论坛,瞅见那条曝光她的帖子,便知道她这一阶段算是走到头了。 她总算是如愿以偿,能够脱离这座充盈噩梦的城市,脱离宋一那个疯子。 当真走到这一天,刘艳扭头望向谢时依一言难尽的复杂脸色,不知道是应该替她高兴,还是叹息。 代价太大了。 “你和阿华跟我一起走吗?”谢时依还想带走小猫,已经联系过她,但她明确表示还会留在袁朗身边。 谢时依尊重她的选择。 “不,我和阿华才不走,”刘艳一口应道,半点不思索,“现在云祈已经知道了他老子作的恶,肯定不会一点动作都没有,云海山早晚会玩完,我们要待在这里,亲眼看看那一天。” 其实她们起初做出这个计划时,谢时依就提出要整整齐齐地离 开,当时刘艳和阿华就断然拒绝了。 三个人一起走的风险太大。 而且…… 刘艳垂低视线,想到云海山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她口头上笃定他一定会倒台,可谁晓得还要多久。 碍于云祈,云海山同意送谢时依远走,但一定不会放松警惕。 刘艳和阿华留在北城,云海山便更能放心,他会觉得能用她们威胁到谢时依。 总之,她们待在云海山最容易掌控的地界,越临近危险,谢时依在异国他乡就越安全。 她们当中要是只能有一个人可以逍遥自在,刘艳和阿华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谢时依。 因为她们目前的相对自由,也是谢时依用待在宋一那个恶魔身边,乖乖听他差遣换的。 “你不要担心我们,我和老郑和好了,虽然他比不上云海山有权有势,护住我和阿华还是没问题。” 刘艳咧开红唇笑起来,若无其事地说,“还有小猫,我们也会帮扶她,我还欠她和孩子一个道歉呢。” 谢时依扇了扇黑长的睫毛,眼眶有点酸。 刘艳似是也受不了这个话题,烦躁地敲出一根烟点上。 她给了谢时依一根:“要不要?” 谢时依接过烟,没点火,抑制不住地想到第一次尝试抽烟时,云祈说过的话。 刘艳朝向车窗外,娴熟吐出一口烟雾,回头瞧她,欲言又止地说:“那个,云祈的现状……” 谢时依视线从细烟上抬起,回看她:“说吧。” 刘艳三言两语地说:“老郑叫了一个人去祈风科技守着,云祈那天来学校找了你,回去就被几个保镖带走了。” 谢时依唇瓣含上细烟,找火点上。 她对此一点不奇怪,事到如今,云海山总得控制住云祈,不给他推翻他的机会。 谢时依不担心云祈的安危,云海山对谁发狠,都不会对这个宝贝儿子,至多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至于加贝,云祈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去处。 谢时依在微信上联系过小女孩,她对他们的变故一无所知,最近都住在领养家庭。 她发来好多曲奇、蛋糕一类的烘焙图片,全是想要领养她的爸爸妈妈亲手做的。 加贝太喜欢甜品了,尤其是草莓蛋糕,每天都要来上几口。 谢时依感受得到,小女孩也很喜欢这对年轻夫妻。 准备出国手续这段时间,谢时依吃住都在阿华店里。 第93章 临近要飞往大洋彼岸的时候,她接到了宋一的电话。 云海山多半搞清楚了她之所以会去招惹云祈,和宋一脱不了干系,他一直蠢蠢欲动,企图对云祈下狠手,他目前的处境肯定比云祈糟糕数倍。 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搞到的手机。 宋一估计被云海山关了起来,挨了一顿毒打,声线颤颤巍巍,透出显而易见的虚弱:“很好,你一直谋划的竟然是离开老子。” 他呸了一声,吐了一口什么,谢时依猜测八成是血。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对我做过什么,你最清楚。”谢时依完全不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四平八稳地说。 宋一剧烈咳嗽几声,听着都瘆人:“你什么开始盘算的?” 谢时依没有隐瞒:“《色戒》。” 宋一迟疑片刻,一边咳嗽一边冷笑起来:“你故意让我看到那部电影?” 在这一秒之前,宋一都坚定地认为谢时依不过是他的掌中之物,是他无意间看了《色戒》,突发奇想逼她去勾引云祈。 实则不然,他在更早之前就成了谢时依算计中的一环。 谢时依清楚想要逃离宋一,必须借力云海山,而想要借力云海山,只能靠云祈。 她知道如果自己贸然接近云祈,宋一绝对无法接受,从一开始就会强加阻拦。 所以谢时依在那个午后,会破天荒地坐在酒店客厅沙发上,找出《色戒》,再在听见卧室房门响动,他光着脚走出来的时候,将画面拉去男主扯下皮带,残暴抽打女主。 她知道,这一定会引起他的兴趣。 “厉害啊我的十一,不愧是老子养大的,都能反过来算计老子了。”宋一阴笑几声,嗓音止不住地拔高。 他咳得更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威胁:“你给老子等着,就算你跑到天边去,老子也会找到你。”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谢时依冷冷说完,快速掐了电话,再把号码拉黑。 把云海山给的一笔天文数字留了一大半给刘艳她们,和该告别的人吃过最后一顿饭,正式离开这天,谢时依没有让任何一个人送。 她换上简洁方便的t恤牛仔裤,高扎马尾,推着行李箱,独自赶往机场。 即将进站时,谢时依情不自禁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这座被迫生活了整整十三年,终于得已逃离的城市。 此刻能够入目的只有同样带着行李而来的匆忙身影和一只只高高举起,冲亲朋好友挥动告别的手。 熙攘往来,川流不息间,一伙人牵住了她即将收回的视线。 谢时依仔细望去,那个方才冲过机场入口,左右张望,为首的男生何其熟悉。 是云祈。 刘艳说他被几个保镖带走,眼下他一样不得清静,后面跟了四个一身黑色,腱子肉夸张的魁梧男人。 他俊逸硬挺的脸上有三四处明显的青紫,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也挂了彩,一双紧握的拳头最是惨烈,关节处血肉模糊。 像是跟人猛打了一架,才得以出来。 急迫得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 谢时依瞧得心惊胆战,下意识要挪动脚尖,朝他走去。 偏在这个时候,云祈来回扫视的目光越过层层人流,锁住她的身影。 谢时依蓦地一惊,刚要抬起的右脚重重踩回了地面。 云祈似乎几天几夜没合过眼,那双内勾外扬,精彩绝伦的双瞳被浓重疲惫牢固缠绕,眼下青乌,眼中红血丝弥漫。 他定向她的眸光深重复杂,翻涌浓稠怨憎。 他约莫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几个黑衣男人及时围上去,强悍地阻拦去路,不准他再前进一步。 谢时依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抿紧双唇,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山水只一程,朝暮各相安。 别再见了,云祈。 第67章 回国他是冲着她来的。 六年后。 又一个初夏,从墨西哥飞北城的飞机上,谢时依提一只电脑包,高视阔步穿过过道,找寻座位。 她妆容明丽自然,将一张线条干净流畅,五官精巧立体的脸蛋描摹得恰到好处。 她身穿一条正红色长裙,修身剪裁勾勒玲珑身形,艳烈曼妙,茂密的冷棕色波浪长卷散于薄削肩后,荡出一缕幽幽冷香。 沿途经过的数位旅客由不得侧目,多瞅了她好几下。 谢时依习以为常一般,熟视无睹地找准位置落座。 没过几分钟,身侧传出轻微响动,一个男人填补了空位。 男人年纪约莫和她相差不大,样貌平平无奇,仿佛从来没有睡过饱觉,眼睛半睁不睁,透出浓重懒倦,古铜色皮肤被束缚在轻薄长袖下,隐约可见虬结肌肉。 他一眼瞄见旁边的谢时依,单手倚靠一侧扶手,摸着下巴频频打量。 飞机顺利渡过起飞期,滑入平稳飞行后,男人自来熟地用汉语攀谈,声音很是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如此:“中国人?” 谢时依在海外当了两年交换生,完成本科学业后,直接申请了当地研究生。 这些年她一直在当记者,从事新闻行业,什么样的人没有打过交道?能对一切或真诚或别有居心的人应对自如。 职业习惯使然,她鲜少会放弃与人交流的机会。 谁都有过往,有故事,保不准一次闲聊家常就会暗藏新闻。 “嗯。”谢时依坐姿笔挺,慢条斯理拉开电脑包,低声回道。 男人眼尾上挑,从头到脚扫视她:“来墨西哥旅游的?” 谢时依应得淡:“不是。” 男人又猜:“常年生活在这边?” “算是吧。”过去几年,谢时依因为采访需要辗转过无数个地方,墨西哥刚好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见她有问有答,男人愈发来劲儿:“那怎么回国了?” 谢时依拿出电脑的手稍有停顿。 “探亲?有事?休假?”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有追甜腻偶像剧的习惯,连续猜了几个见谢时依都无甚反应后,夸张地打趣起来:“不会是为了某个人回去的吧?” 谢时依清冷的眸光微微晃动,洇开涟漪,觉得他话真多。 还准确无误踩在她敏感点上。 跟她去做采访,提前制定计划,设置好引导问题,却故作不经意抛给对方一样。 不过倏忽,谢时依就认为自己杯弓蛇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偏头仔细瞅了瞅男人那张不知是天生还是被毒辣日头炙烤出的黝黑面庞,确定分外陌生,不曾相识。 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多半只是话赶 话,不过脑子地问了出来。 谢时依快速回过头,取出电脑连上飞机的无线网,戴上耳机,刚要打开文档进入工作模式,一个关注已久的国内新闻号弹出了最新讯息。 标题言简意赅,赫然醒目:云祈接受独家专访。 入目这个久违的姓名,谢时依呼吸一滞,方才平稳的双瞳又生波澜,死死盯向那几个字。 仿若一根尖锐铁钉迎面刺来,贯穿胸腹,不费吹灰之力将她钉死在了当场,再难动弹。 半晌,谢时依回光返照般地迅速抬起右手,挪动鼠标,戳下进入键。 慢半秒都怕自己后悔,落荒而逃似的。 新闻进入直接跳转一段采访视频,窗明几净的拍摄地一角,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眉目深刻,轮廓凌厉逼人,高挺鼻梁架一副细边眼镜。 禁欲,却在疯狂蛊惑。 一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碳黑色西服包裹他挺括身形,随随便便拉开一把椅子落座,左腿自然而然搭上右腿,不冷不淡地对向镜头。 睥睨万物的矜傲气场悄然在散。 弹幕暴雨式地洒过一阵:【妈耶!祈总简直是行走的西装暴徒!】 【祈总日理万机,肯定需要有人帮忙穿脱衣服吧,我可以!】 【天气这么热,祈总怎么穿两件呢,脱了吧脱了吧。】 【三秒钟,我要知道怎么能够包/养这个男人!】 聒噪吵闹的字眼竞相钻入眼睛,好似转化为了无数具有实质性的声响,刺得谢时依耳膜生疼。 她一瞬间又回到了大学校园,同样万众瞩目的主角,同样的前呼后拥,尖叫不绝。 有所差别的是,彼时的主角只喜欢舒适休闲服和宽松球服,会迎光驰骋球场,笑得开怀敞亮。 视频里的采访主持人着实胆大,无所顾忌地将弹幕中涉及包/养那一条读了出来,提问云祈。 云祈非但不恼,面色都没闪一下,脱口回道:“包/养我也不是不行。” 主持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得到如此回应,无懈可击的完美职业微笑崩裂一瞬。 要不是现场几方摄像头全方位怼到脸上,她八成能和弹幕里的网友一样,嚎叫遍野。 职业素养迫得她赶紧调整好状态,竭力把失控火山一般喷发的兴奋压到最低,以玩笑的口吻刨根问底:“哦,是吗?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第94章 云祈淡声说:“很简单。” 他短暂的停顿,成千上万的弹幕像是被略有紧张的主持人传染了情绪,大家伙屏息静气,不约而同暂缓了癫狂输出,屏幕清朗不少。 谢时依更为清晰地窥见那张被几载年岁雕刻得愈发成熟稳重的俊逸面庞,不禁提了提呼吸,燃起好奇。 云祈眸光一转,直直对准摄像头,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接着说:“是她就行。” 话音未落,很会搞事的摄像师拉低拉近镜头,着重给了他手部一个特写。 云祈骨节清晰,冷白修长的双手微微交叠,右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左手上的一枚戒指。 大家清楚看到,那枚戒指佩戴在中指。 代表热恋。 广大心怀期待的网友受到了莫大刺激,一阵五颜六色的弹幕飓风似地刮动,强势霸占半边屏幕: 【啊啊啊祈总真的有女朋友?】 【不然呢?戴戒指不是很明显吗?】 【不是从来没有媒体拍到过吗,很多人都说是假的,是他挡烂桃花的借口!】 【这算是亲口承认了吧?】 谢时依透过屏幕越过轻薄镜片,迎视那双曾经最为熟悉的深邃眼瞳,艳丽红唇下意识抿紧。 一别六年,云祈随心所欲的洒脱恣意和大学时似乎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所不同。 他挂于唇边,高调宣扬的人再也与她无关。 旁边古铜色皮肤的男人很没有分寸感,直直凑过来,指向谢时依电脑说:“这人我认识,云祈嘛。” 谢时依稍微侧目。 男人洋洋自得:“祈风科技的创始人之一嘛,这两年在国内的风头可盛了,赚得盆满钵满,追在他屁股后面的人和狗一样多。” 谢时依不意外,云祈过去数年,在事业上的大致动向,一直有人传递给她。 男人话锋一转,嗤之以鼻地说:“不就是上辈子喝孟婆汤的时候比我早了一步,投胎投得好,有个有钱有势的老子嘛,我那个挨千刀的老子要是那么疼我,我生意能做到天上去。” 谢时依眉头蹙动一下,不太愉悦。 男人以为她不信,加重语气说:“真的,云祈老子是云耀集团董事长,北城出了名的纳税大户,上面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他可是这位老不死的董事长的独苗苗,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太子爷,他想创业,那位老不死的肯定会往死里砸钱砸人脉。” 谢时依静了多时的面目骤然大变,毫不犹疑点了退出视频。 恍若对于云祈这种背靠长辈的起步方式不屑一顾,甚至是恶心憎恨。 男人越说兴致越高,津津乐道:“他还有不少花边新闻。” 谢时依沉沉深呼吸一口,没有吱声。 男人自顾自地讲:“他读书那会儿吧,身边可多莺莺燕燕了,一天玩一个的话,一个月都能不带重复的。” 谢时依扭过脑袋,稍微眯眼凝视他,冷声问道:“你和他是同学?” “不是啊,听说的嘛,谁叫他比玉帝老儿还出名。”男人耸耸肩说,“不过他花了心思,正儿八经谈的也就那一个。” 谢时依贴了卷翘假睫毛的眼睫不自觉轻颤。 男人换了个更为慵懒的坐姿,娓娓道来:“他大学时的学妹,据说特纯一妹妹,两人那个恋爱谈得哦,不知道让学校里面多少妹妹哭肿了眼睛,结果你猜最后怎么着?” 他故意停下来卖关子,谢时依却不接招,收回视线看向电脑,管他说与不说。 男人也不生气,乐乐呵呵自问自答:“最后特有意思,这位妹妹从头到尾都是诓他的,大学还没毕业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把云祈气得啊,估计想宰了她的心都有,真是佩服这位妹妹。” “不对不对,是女侠!” 谢时依低低呵了声,八卦流言果然不胫而走,跑得飞起。 “讲真的,我忒想会会这位女侠,看看她长啥样,有什么厉害手腕,能把云祈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男的玩得团团转。”男人眼冒金光,无比真心实意。 谢时依不徐不疾地接话:“你已经见到了。” 好巧不巧,她就是这位女侠。 话落,不管身边人听没听懂,听懂了又会产生如何夸张的反应,谢时依对于和他谈论这个话题的耐性已经耗尽,利索合上电脑,将耳机连上手机播放歌曲,歪头补觉。 过去几年,她时常昼夜颠倒,睡眠极浅,眼下也睡不安稳。 飞行时间直线流逝,愈是临近终点,临近某个人栖息的城市,万千烦思如同被猛灌几桶养料,愈是粗蛮狂妄,肆 无忌惮纠缠上她,锁紧两弯秀眉。 谢时依噩梦不断的一觉醒来,已是落地北城。 大家伙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起身,身边男人先她一步离开座位。 他两根手指并拢放到眉毛,冲她比了个自认为又酷又帅的手势,自信笑说:“美女,下回见。” 一程路的缘分,谢时依不认为会轻易有第二程。 她没多大在意,细致检查完随身携带的物品,有条不紊下了飞机。 她早就联系了刘艳,清楚她会来接机,一路推着托运的行李箱往外走,举目探望。 冷不防的,先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男人。 他不知是才从某个正式场合下来,还是在公司忙于正事,身上依旧是西服笔挺。 他应该来得有些匆忙,脚步慌乱,神色焦灼地四下探望,在川流人群中寻找着谁。 但在隔空对上谢时依视线后,他立马停下所有动作,恢复镇静。 和视频采访中,波澜不惊,应对自如的成熟男人如出一辙。 他扶了扶眼镜,重新迈动脚步,径直向她走来。 要说前一秒谢时依还抱过侥幸心理,觉得刚下飞机就撞上云祈纯属巧合,这一眼对视迫得她不得不直面一个残酷现实—— 他是冲着她来的。 第68章 领居这不是为了离你更近一点。 云祈遮在细边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不显丝毫温度,凶凶冷光露骨瘆人。 他从容不迫地穿过纷繁人潮,目不转睛凝视她,嗜血孤狼锁定猎杀目标一般。 好像在说欢迎回国。 也在说欢迎赴死。 这座国际机场一如既往地喧嚣嘈杂,叫人眼花缭乱。 与当年在这里见过的最后一面不同的是,如今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够横亘在双方之间,拦住云祈目的明确的步伐。 眼睁睁瞧着他挺括的身躯一步步逼近,谢时依推动行李的双手不由自主收紧。 乱晃的眼神无意识飘低,落到他自然摆动的左手。 细长的中指上当真有金属反射。 戒指刺出的光簇扎进谢时依眼底,她速地移开目光,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她视若无睹,有条不紊地抬步往前。 在一处人流密集的地界,和云祈擦肩而过。 仿佛不曾相识,陌路相逢的匆匆过客。 艳丽的红色身影移去后面,云祈仓促的脚步一顿,直视前方的双瞳又添凶光,脸色愈发难看。 却没有调转脚尖追上去。 谢时依还算从容地经过云祈以后,惶惶心脏越跳越急,跨动的双腿逐渐加快。 马不停蹄迈出机场,她才想起来看手机。 她才晓得刘艳提前发过消息,说临时被事情绊住了脚,赶过来太晚了,安排了车来接她。 根据刘艳提供的号码,谢时依联系上司机,很快坐车驶离。 一个人坐在后排,她难得没有维持笔挺的坐姿,而是疲乏地倚靠靠背。 分明不过是川流不息中的潦草一面,谢时依却好像被抽去了一半力气,浑身瘫软。 她深呼吸几口,竭力将刚才的记忆抛出脑海,慢慢放松自己。 没过多久,司机出声提醒:“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谢时依方才松懈些许的神经立马紧绷,挺起腰杆,扭头去望。 不远不近的位置追有一辆哑光黑的宾利。 不用费脑子琢磨,谢时依也能肯定操控那辆车的人是谁。 宾利的掌舵人显然车技了得,在奔流频繁的高峰路段也能灵活走位,咬死他们这辆价值不过宾利一个零头的代步车。 纵然司机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地错开,总是能被追上。 两车竞赛似地绕过两三条街,依旧能够望见宾利嚣张的车头,谢时依狠狠一咬牙,干脆不避了。 她对司机说:“麻烦找位置停一下。” 司机靠边停下,谢时依开门下去。 那辆顶奢配置的宾利旋即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意外,推开驾驶座车门的男人是云祈。 六月的劲风相随灿烈日光而来,谢时依站在路边,随意拨了拨吹乱的长发,没好气地睨了那边的云祈一眼。 她迎着不绝的风势走过去,不尴不尬地说:“好巧。” “看不出来我是专门来堵你的?”云祈高大身形投掷的暗影笼罩上她,言辞直接,语调锋利。 第95章 谢时依噎了一瞬。 她不自觉地又拨弄了两下头发,扯扯嘴角说:“难为祁总还记得我。” 云祈不善的面色再变了变,似是很不喜欢从她口中听见这个称呼。 “不是吗?”谢时依撩起精致涂抹的眼皮,淡淡瞥他,“祈风科技的ceo。” 六年过去,当年云祈在大学创办,只有两个房间的小小工作室早已不能同日而语。 祈风科技接连推出了两款火爆一时的手游,名声大噪。 云祈作为又出钱又出力的创始人之一更是广受关注,近两年风头无二,是炙手可热的科技新贵。 加上他不同凡响,每每现身必定引起全场关注的优越外貌,为他招来了不少追捧者。 所以那段采访视频才会吸引那样多的人进场,弹幕数量怕是能和一些明星直播论个高低。 面对谢时依颇有深意地点出,云祈没做回应。 他眼尾扫过前面那辆车,好整以暇地问:“现在准备去哪里?” 谢时依还没接话,他自问自答:“新阅吗?” 新阅全称新阅传媒有限责任公司,这些年凭借数篇尖锐犀利,直击权势丑恶嘴脸的报道,赢得一片叫好,在业内拥有一席重地,求职者络绎不绝。 谢时依在国外便通过视频面试的方式,成功拿到了入职券,现在可以直接去人事处报道。 听此,谢时依稍微愣了一下,不过没有很大意外。 他既然能查到她的航班信息,准确无误地赶来机场堵人,再查一查她回国后的去向,只是顺带的事。 “是啊,”谢时依缓缓勾起红唇,饶有兴味地看他:“祁总要送我吗?” 夏风缭绕,云祈瞧着她随风摇曳的大红裙摆,风情万种的波浪长发,以及明艳四射的妆容,不禁微微拧眉。 太陌生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清雅素净的百合开成了热烈玫瑰。 亦或是,玫瑰生来就是玫瑰,百合不过是在他面前的伪装。 云祈轻蔑地嗤笑一声,冷漠道:“我等着你来找我。” 话落,他掉头坐上了宾利。 谢时依望向快速驶上公路,绝尘而去的宾利,描黑的眉头蹙了蹙。 她说要去新阅报道是骗云祈的,再度上车后,她让司机开去了阿华店铺。 谢时依当年离开后,云海山一是忙于应对随时可能爆炸的云祈,二是认为最大的麻烦已经不在眼前,阿华和刘艳又听谢时依的话,韬光养晦,安安分分拿着钱过日子,云海山没再干涉过她们。 说到底,她们之于云海山而言,是比蚂蚁还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压根不值得他多花心思。 因此阿华的店铺仍旧在老位置,但扩张了一倍不止。 她用谢时依留的那笔钱,租下了隔壁两家店铺,打通墙壁,重新装修,将上半部分,用于日常居住的阁楼布置得更加宽敞舒适。 阿华请了三个能干的员工,承包了两家酒店的面点供应,每天忙碌而充实。 她清楚谢时依今天落地北城,放了员工一天假,从早上开始便关起店铺钻入厨房,亲自张罗一桌她爱吃的菜。 谢时依抵达时,阿华差不多做好了饭菜,没戴口罩,擦着手从后厨出来。 多年未见,阿华仔仔细细打量她,眼眶盈出泪花。 谢时依上前抱了抱她,扯纸巾给她擦拭眼角。 阿华接过纸巾,胡乱擦了几下,望向她空空荡荡的身后,费解地问:“艳姐呢?她不是去机场接你了吗?” 谢时依刚准备回,一道尖细敞亮的女声从后面响起:“来了来了。” 谢时依和阿华寻声望去,只见刘艳剪了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衣着轻熟风的职业套装,臂弯挎一只名牌包包,火急火燎地踩着恨天高进屋。 过去几年,刘艳和郑建平分分合合,关系始终没断,她没再日日流连声色场所,而是大刀阔斧地搞起事业。 荷包宽裕后,刘艳报名了不少营销类的课程,现今在郑建平的公司当销售。 她外形冷艳出挑,口齿伶俐,脑子转得飞起,又有郑建平亲自指点,在这一行上手极快。 用她的话来说,是轻而易举将那些人傻钱多的老板玩得团团转。 她今天没能及时到达机场,也是因为被一场大佬云集的应酬绊了半个小时,再想赶去时遇到了大堵车。 刘艳骂了饭桌上那群傻缺老板几句,快步上前,一把搂住谢时依。 她抱了好久才松开,站远一步,从头到尾扫视她的穿着。 有意外,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们十一丽质天成,理应这样明媚夺目。 三个人到齐,阿华精心准备了大半天的美味佳肴一道道端上桌。 刘艳带来一瓶上等红酒,早早地开瓶醒酒,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旁边还留了一杯给无法到场的小猫。 袁朗和原配打了将近两年的官司,得以离婚,小猫一直带着孩子留在他身边,依旧无名无分。 结束婚姻后的袁朗日子不再顺风顺水,在前妻家族的逼迫下,折了不少生意和人脉。 他脾气愈发暴躁,对小猫和孩子控制得愈发严格,非必要不许小猫外出,还会时不时查一下她手机。 但云海山没有嫌弃失去靠山的袁朗,照旧同他往来。 谢时依她们几个心里有数,小猫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甘愿与虎作伴。 她帮过她们一次,还想帮第二次。 也是因为小猫和袁朗,袁朗和云海山之间的关系,谢时依她们聊天的话题很难避免地往云海山身上拐。 “呵,姓云的那个老畜生现在生意做得更顺,更大了。”刘艳斜睨一眼软帘门的方向。 谢时依和阿华跟着看过去,清楚她在睨被那扇门遮挡的巍峨大厦。 昔日高不可攀,熠熠生辉的云耀集团,如今势头更为强劲,如日中天。 谢时依有所了解,她刚刚出国那大半年,云耀集团有过短暂波动,爆出过几则非法经营之类的丑闻。 她们一致认为是云祈的手笔。 但他早就被云海山严密管控,爆出来的风声还没掀起多大的浪花,就被云耀集团首屈一指的公关团队消灭殆尽。 刘艳数杯红酒下肚,脑子开始晕乎,肆无忌惮地骂:“云祈那个臭小子也是,大家都说他的祈风科技发展得这么快,全是沾了他老子的光。” 差不多的话,谢时依在国外就听她吐槽过,在飞机上遇到的陌生人也这样认为。 云祈曾经销声匿迹了两年,当时八成是被云海山打压得不轻,不说掌舵祈风科技,恐怕连外人都不能随便见。 不过两年后,他高调出世,带着一款全新研发的手游。 当年那场轰动一时的游戏面市发布会,云祈是和云海山一同出席的。 数不胜数的镜头面前,云海山为云祈站台,公开支持他创业,云祈也表现得孝顺,一口一个“我爸”喊得亲近。 刘艳当时就让谢时依做好心理准备,说云祈多半变了。 他扛不住云海山的强悍高压,将一腔赤诚全部喂了狗,愿意和云海山同流合污。 毕竟这个世上,能够抵挡世俗诱惑,在淤泥中清白生长的人太少太少。 听此,谢时依被手表妆点的纤细手腕略微转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酒杯,凝视深红液体的瞳光悄然变暗。 刘艳和她碰了个杯,一口饮尽,晕晕乎乎地说:“你这次回来,云海山迟早会知道吧?” 谢时依浅抿一口:“肯定会。” 她在国外的几年,云海山应该派人监视了她很长时间。 但她表现得老实,成天奔波于学业和采访,日子一长,云海山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其实云海山盯住她,从来不是觉得她有能力推倒他,而是怕她影响云祈。 现如今云祈看透云海山的真实嘴脸,还能和他父慈子孝,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现在的云祈对她…… 谢时依在猩红酒液中看见机场的一幕幕,看见那双隐在轻薄镜片下,满是憎恶厌烦的眼。 现在都用不着云海山出手,云祈自会收拾她。 “给你找个保镖。”刘艳真怕她这次回来会出意外,“不,多找几个。” “暂时不用,后面有需要再说。”谢时依放下酒杯,望向两人说:“我见过云祈了。” 刘艳和阿华无不惊愕,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你才回来就见过他了?” 谢时依简明扼要讲了经过。 刘艳又开始骂骂咧咧:“妈的,他丫气性太大了吧,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这么记仇,不就是骗了他吗,他老子那么混账,骗他活该!” 阿华放下筷子,担忧地问:“十一,你还好吧?” 谢时依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要来的躲不掉。 而且假如云祈真的被云海山同化了,她都会去找他。 第96章 送他进监狱。 她可是为此回国的。 三个人聊到这里,安静的卷帘门忽然被人拍得啪啪作响,一个激昂的男声传来,迫切地唤:“阿华!阿华!” 有点熟悉,特别久违的声音,谢时依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对上一个名字。 不出所料,阿华说:“是陆方池。” 谢时依和刘艳相视一眼,打趣地笑了起来。 当年陆方池见到阿华疤痕纵横的脸,惊吓不已,后面想要道歉,又自惭形秽,没胆子站去阿华跟前。 那阵子,陆方池一得空就跑来阿华店铺附近,做贼般地躲在犄角旮旯,偷偷瞅她。 隔三差五,陆方池还会出钱拜托路人买完阿华剩下的包子馒头,让她早点关门歇息。 直至一次好色之徒上门闹事,油腻的男人一面口吐恶心的调戏,一面动手动脚,企图去扯阿华的口罩。 陆方池看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冲过去就和人扭打起来。 他平常养尊处优,疏于锻炼,三脚猫的功夫被人揍得不轻,一只眼睛肿成了熊猫。 偏偏他不以为意。 阿华窝火地拽住他,边骂他瞎逞能边给他上药时,他还乐乐呵呵,笑得像个傻子。 从那以后,阿华对陆方池的态度明显和缓,他终于敢大大方方走到她店铺前,说一声:“老板,我要一笼包子。” 久而久之,两人来往趋于频繁,阿华将他当朋友相处。 阿华没戴口罩,起身跑去开门。 她只把小门拉开一条缝,准备三言两语打发走陆方池。 陆方池却更快一步,熟门熟路挤进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笑容热烈炫目,高高举起一个透明塑料箱,里面是一尾灵活游动的鲈鱼,一看就很肥美。 阿华喜欢吃鱼。 “我去钓的哦,坐了一下午呢,屁股都坐痛了。”陆方池显摆到这里,余光瞟见店内另外两个人,灿烂的面容倏然僵住。 他视线一转,诧异定格到谢时依身上。 谢时依也在瞧他。 陆方池的变化可不小。 他身为祈风科技另外一个创始人,起初的两三年实属是甩手掌柜,万事不管。 后面某一天,他突然像是脑袋被雷劈过一样,转了性,也学着云祈,兢兢业业去上班。 当下的陆方池一改学生时代浮夸到堪比彩虹的衣着打扮,身穿色调一致的衬衣西裤,头发全黑,也算是人模人样。 “你你你,居然回来了?”陆方池放下塑料水箱,颤颤巍巍指向谢时依,下巴都快惊掉了。 “怪不得祈哥这两天那么反常!”他狠狠甩下胳膊,愤怒道。 谢时依眸光转动,浮出些许疑惑。 陆方池看见她就一肚子火气,才不会告诉她,昨天云祈忽然发疯,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大会小会一个接一个。 那阵仗大得,好像不把今天的时间填满,让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云祈就难以呼吸。 害得陆方池一度怀疑今天会猝死在公司,赶不过来送鱼。 然而今天开到一个重要会议,云祈猝不及 防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跑走。 搞得一众主管面面相觑,满头问号。 陆方池逼不得已挪去前面,硬着头皮给他找补,临时主持大局。 “我不管你回来想做什么,别再去祸害祈哥。”陆方池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谢时依,怒气冲冲地说。 阿华有点急,走近扯他袖子,焦灼提醒:“陆方池!” 陆方池难得没听她的话,一个劲儿说:“否则我和你没完!” 谢时依淡然自若,不假思索地回:“当然不会。” 陆方池愤愤然离开,这顿叙旧大餐再持续了一段时间。 考虑到谢时依即将入职新阅,刘艳给她在公司附近联系好了房间,还送了辆代步车给她用。 饭后,谢时依喊了代驾,先回去了。 中档小区,两梯四户,谢时依手持钥匙,搭乘电梯抵达二十三楼。 轿厢门一开,她撞见四五个工人忙进忙出,搬来全套大件家具。 谢时依狐疑地朝左边拐去,发现是隔壁房子。 看样子也在搬家。 谢时依没多在意,快速解开自家门锁,简单收拾后,洗漱睡觉。 她要倒倒时差。 昏天黑地,日夜颠倒地恶补了一天一夜的觉,彻彻底底赶走长时间飞行带来的疲惫,这个清晨,谢时依神清气爽地早起。 她化了全妆,换上简约干练的职业套装,踩一双细高跟,细致护理过的长卷发垂落在薄削后背,拎上一只手提包,不徐不疾地开门出去。 恰逢隔壁房子也响出清脆的开门声。 谢时依原本目不斜视,可是眼尾无意间瞥见一抹颀长身影。 丝丝缕缕的熟悉感勾得她偏头望去。 果不其然,望见了云祈。 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躯被衬衫西裤完美勾勒,左手抓一件深色西服,没戴眼镜。 他淡淡撩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深沉若浩瀚汪洋般的瞳仁里没有半点惊异。 显然清楚邻居是她。 谢时依刹停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相邻的两户,再望向他,禁不住气笑了。 “真是难为祁总了,跟着我来住这种档次的小区。”谢时依才不认为这是意外。 云祈也敢作敢当,上前一步,沉沉俯视她回:“这不是为了离你更近一点。” 冷若大雪漫天的语调,掀不起丝毫暧昧旖旎。 谢时依知道他是为了报复。 经年不改的清冷薄荷无声弥漫,肆意入侵,谢时依提着皮包的指节紧了紧,眼尾瞭过他左手,那枚银白色的戒指被深色面料衬托得更为醒目。 “你追着前女友不放,你现女友知道吗?”谢时依视线重新移到他英挺的眉眼,凉凉问道。 云祈应得毫不犹豫:“她当然知道。” 谢时依:“……” 云祈双瞳跳动汹涌烈焰,牢固盯住她,语含嘲讽:“而且谁说你是我前女友?” 呵,他都不承认她前女友的身份了。 第69章 尾巴我腻了为止。 上班在即,谢时依没再和云祈掰扯,马不停蹄下到负一层,换上放在车里的平底鞋,开车去新阅。 她出国太多年,常年行走于地广人稀,上班第一天就结结实实感受到祖国的密集人流。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好似全城上千万人口一窝蜂冲上街头巷尾,尽数来压这个时段。 平常几分钟的车程,谢时依艰难挪行了半个小时,眼瞧着再有几分钟就能瞅见新阅商标,又连车带人地堵在了桥上。 望向前方排成一条长龙,一眼找不见头的车队,谢时依放开方向盘,无奈地轻叹。 也不晓得排在最前方那辆车在做什么。 谢时依放下车窗透风,抬腕看表,有些着急。 快要迟到了。 就在她拧起秀眉,正在思索如何是好的时候,一辆平平无奇的摩托游鱼般地穿过淤堵车流,停来她车旁。 “嗨,美女。”摩托车司机戴了一顶黑色头盔,轻浮地打招呼。 谢时依眉头蹙得更紧,很是厌恶这种平白无故搭腔的,一言不发,想把车窗摇起来。 男人摘下头盔,甩甩凌乱的头发,冲她咧开一口大白牙:“是我啊,还记得不?” 车窗升到一半,谢时依仔细看去,是前天在飞机上邻座,特别没有分寸感的男人。 她以为两人萍水相逢,不会再见,没成想当真如他所说,这么快就碰上了。 谢时依前天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眼下也好不起来。 男人迅速打量她的衣着款式,贱嗖嗖地讲风凉话:“上班快迟到了吧?” 谢时依被问得更加烦躁,继续上升车窗。 他着急忙慌地拍拍身后位置:“下来啊,我送你。” 说着,他示意车上另外一个头盔:“昨天才买的,比我脸还干净。” 谢时依又看了一眼迅捷跳跃的时间,烦躁感愈发的重。 前面不知道会堵到何年何月,恐怕真的只有小巧的摩托才能穿过层层车阵。 “不领情啊?”隔着已经关合的车窗,男人唯恐她听不见,比划手势说,“那我走咯。” 说罢,他重新戴上头盔,要把摩托车往前开。 谢时依读书时就不喜欢迟到,尤其这还是第一天去公司报道。 她快速按下车窗,喊道:“等等。” 男人立马刹住车。 谢时依探出脑袋问:“你着不着急?” “不啊,”男人有些不解,却还是一五一十,“我出来浪的。” 谢时依:“那就好。” 男人没反应过来好什么,谢时依找出一张名片走下车,塞给他说:“你号码。” “哟,这就交换联系方式了啊。”男人挑了下眉,接过名片盯了好几眼,报出一串数字。 第97章 谢时依在手机上记下,同时表示:“麻烦你下来。” “咋?美女想载我啊?”男人语调贱兮兮的,听话地下了摩托。 谢时依旋即跨坐上去,丢出一串车钥匙,着急地说:“借用一下,你开我的,晚点找你换回来,谢谢。” 话音未落,她罩上头盔,发动摩托钻了出去。 被遗留在原地的男人手捧一把钥匙,瞠目结舌,张大的嘴巴半晌没有合上。 还能这样玩? 站在停滞不前的汽车中央,望向她驾轻就熟,灵活穿行的身影,男人扯开嘴角,低低笑出了声。 “真是变了不少啊,”他拿起车钥匙,放到鼻子前嗅了又嗅,喃喃自语,“我的十一。” 被迫僵停,宛若雕塑的汽车之间的缝隙挺大,谢时依凭借在国外追踪报道时练就的不俗摩托车技,分分钟绕出这片堵塞,赶在九点的打卡关口到达新阅。 谢时依应聘的岗位是社会民生部二组组长,几个组员应该提前听到了风声,对她的出现没有多大意外。 只是看清她本人后,悄声感叹好漂亮,真年轻。 谢时依简单做过自我介绍,召集组员开选题会。 组员们有的有正在跟的选题,有的在收集资料做计划,他们相继在会上发表意见。 谢时依认认真真听完,淡声开口:“我们组重点跟这个。” 她操作鼠标,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打在前面的电子大屏。 几个组员都是社会类新闻的老人,几乎立即认出屏幕上显示的人物和地点。 反对登时就来:“这不是晋安雄和爱之家吗?没有采访价值了吧。” “对啊,晋院长大公无私的事迹不仅被同化采访烂了,我们部门都报道过几次。” “虽然晋院长快退休了,可以去问问他今后的打算,是不是还会留在爱之家,为孩子们发光发热,但这个话题也一般吧,最多简单报道一次,不值得重点跟吧。” “不,”谢时依一口咬定,“这会是一个大新闻。”足以轰动全城那种。 她不再给其他人反驳的机会,即刻做出相应安排。 组员们张了张嘴,没再吭声。 新阅所处的这栋写字楼在十五层设置了员工食堂,自主选餐的形式,楼上楼下几家公司的职员都可以刷卡用餐。 谢时依忙于整理资料,去得较晚。 中西菜色各占一半的选餐区域,绝大多数都用小碗盛放,她在入口端上托盘,慢条斯理地端了两份。 站到一个有堆积如山的饮料,存在视野盲区的转角,听见右边飘来对自己的非议。 “她眼睛长得那么好看,眼光有毒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认为晋安雄和爱之家有专访价值,我还不如去挖个老总的小情儿来曝光。” “人家可不是觉得有一点点价值哦,人家是觉得这新闻能爆!” “不是传她特厉害吗,到底行不行啊?我都想跳去一组了。” “我搜过她在国外出的新闻,是贼牛啊,你敢相信,她一个女的敢单枪匹马去查当地帮派,听说有次暴露了,被抓了,最后不仅没死,还拿到一手资料,带出不少线索,帮助当地警方端了他们的老巢。” “这事儿我听过,她在国外就是靠那条新闻火的。” “我靠,被抓起来了啊?她长得那么靓,不会被那啥了吧。” “别瞎说,她和 上面有关系,当心赏你一顿炒鱿鱼。” “上面哪个?主编?” “郑总。” 新阅传媒隶属于郑建平的集团,他算是最大老板。 谢时依在数家主动抛来橄榄枝的新闻公司中,选择这家的原因是领导层不怕事,敢扛事,直击过几次别家避之不及,不敢曝光的黑暗一面。 她通过了几轮残酷面试,确定能够入职,才告诉刘艳的。 更别提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郑建平,他怎么可能插手这点子小事? 当下,谢时依手持餐盘绕过去,站到三个嘴碎的员工身边,磊落承认:“我是认识郑总。” 反正流言已起,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多半还会被说成掩饰,不如实话实讲。 “他和我姐妹关系不错,需要我帮忙引荐吗?”谢时依音色平平,眼尾不咸不淡扫过他们。 几人大惊失色,吓得打了个哆嗦,尖叫出声:“妈呀!” 有一个心理素质差的,直接扔了托盘。 噼里啪啦,托盘上的几只小碗砸落地面,五颜六色的饭菜四处飞溅,不少往他们鞋子上招呼。 他们赶忙蹲下去,手忙脚乱收拾狼藉,七嘴八舌地回:“不,不用了。” “对不起对不起,组长。” 谢时依及时退后两步,让鞋子避开脏污,她没有理睬他们的道歉,淡淡丢下一句:“你们想转组,随意。” 晋安雄和爱之家这条新闻,她可以一个人跑。 说完,她端着托盘转过身,准备去找座位。 脚步忽地一顿。 只见四五米开外的地方挺立一个个高腿长的男人。 那张和云祈一模一样的优越脸庞不显情绪,高挺鼻梁又架上了细边眼镜,黑沉瞳仁倒映她的身影。 他单手端有同款托盘,显然也是来用餐的。 谢时依眼睫眨了眨,想到祈风科技也租在这栋写字楼。 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四周好些或在选餐,或坐下享用美味的职员送来了视线,一小部分窃窃私语灌入耳道: “那不是祈风的祈总吗?” “他居然要来食堂吃饭?活久见啊。” “不是说祈风科技有小灶,他只需要在办公室等着秘书送饭吗。” 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谢时依立即想出了答案。 她马上错开目光,若无其事找了个角落的空桌。 落座不过几秒钟,对面椅子就被拉开,桌上多出一个托盘。 谢时依光是瞥一眼托盘上,裹满晶亮糖衣的菜,就知道谁阴魂不散,跟了过来。 她没抬头,默不作声吃面前的。 云祈不管身上落来了多少双眼睛,低声问道:“你想采访晋安雄?” 谢时依咀嚼苦瓜的动作几不可查滞了滞。 他肯定是听见了那几个管不住嘴的组员的对话。 “是。”谢时依承认。 云祈单指推了推眼镜,眼尾划过她佩戴宽带手表的右手,又沉又冷,毫不客气地说:“死了这条心。” 入耳冷硬的,警告意味浓烈的言语,谢时依眉头不由蹙动。 她掀起视线,望入他晦暗莫测,艰涩难懂的眼中。 耳畔倏然回荡刘艳愤愤然的说辞。 他变了,早已被云海山同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再也不复从前爱憎分明,粼粼闪耀的少年意气。 谢时依扯开鲜艳红唇,讥诮地笑了下:“死了什么心?晋院长美名在外,采访他的记者不是很多吗,为什么就我不行?” “谢时依,”云祈没再动一下筷子,灼灼逼视她,“你不要装傻。” 谢时依一下下扇动又长又卷翘的睫毛,好奇地问:“难不成祁总知道晋院长有什么大问题?” 不等云祈开口,她眸光转暗,面色冷沉,语气凉薄尖锐,直击关键:“那你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在她的上一段计划中,除去将自己送出宋一的魔爪,还对他觊觎了厚望。 谢时依以为获知云海山和晋安雄真面目的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哪怕被云海山限制一段时间自由,他也肯定有法子脱困,随即化为直击云海山要害的狠厉一剑。 然而一晃六年过去,谢时依回国看见的是他的祈风科技势如破竹,他和云海山在公开场所同进同出,父慈子孝的视频随便就能在网上搜出七八条。 云海山和云耀集团确实是庞然大物,背后又有牵扯不清的利益往来,不知道有多少心虚的掌权者会为他们保驾护航,谢时依知道云祈初入社会,堪比孱弱牛犊,不可能轻而易举将他们歼灭,但总得有阶段性的成果。 事实却是完全没有。 现下还来威胁她,叫她死了曝光晋安雄的心。 谢时依越想越急,越想越火,慌不择言地说:“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你。” 听此,云祈风平浪静的眸光稍稍摇晃,涟漪微不可查。 “你以前认识的我?”他牵动唇瓣,呵地冷嗤,“被你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那个吗?” 他们这一桌地处偏僻,与其他桌都有一定距离,但他们一个作为祈风科技的ceo,一个面生却外形出众,始终汇聚了周边大半的关注。 云祈这一声再度压轻了音量,言词间席卷的盛怒与愤懑,只精准无误地刺透了谢时依一个人的耳膜。 她脸色一僵,眼底熊熊冲天的怒火被猛地浇灭,慢慢抿起了唇。 云祈不再理会她,端上托盘起身走人。 第98章 谢时依怔愣地坐了好久,垂下视线,重新张动筷子,一口一口吃完领取的几道菜。 她回到楼上的新阅,那三个嚼舌根的组员已经坐在了工位。 他们的眼神一个比一个飘忽,不敢与她对视。 一下午的时间,他们躲躲闪闪,不晓得在电脑上敲什么。 后面几天,他们陆续转去了其他组。 谢时依瞧着只剩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新来实习生的团队,没有多大感觉,专注忙自己的。 晋安雄年纪已到六十,还有两个月退休,爱之家福利院发出通知,将在六月上旬为孩子们举办集体生日会。 这大概是晋安雄退休之前最后一次全权主持活动,允许一批媒体入院采访。 谢时依以新阅记者的身份递交了申请,当晚就收到了拒绝信。 她不算意外,如此无非是想试探。 晋安雄多半知道她回国了。 这天日落大道,谢时依按时下班,搭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 远远的,瞅见自己那辆奥迪旁边立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普通,短袖外面罩了一件薄薄开衫,许是防晒用的。 他站姿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一见到谢时依就挥起手,咧嘴笑得夸张。 但面目轮廓有些僵硬,说不上来的奇怪。 是那个第一面在飞机上偶遇,第二面就被谢时依强 行换走摩托车的男人。 来新阅报道的那天下班,谢时依就找他把车换回来了。 此刻他再出现,谢时依不免疑惑。 这时,不远处的宾利闪烁两下车灯,很会刷存在感地分走了谢时依一部分注意力。 她不用细看车牌也清楚车主是谁,谁又在后面按开了车锁。 对于云祈如此凑巧地赶来,谢时依不足为奇。 过去几天差不多都是这样。 两人自那日在食堂不欢而散后,没再讲过一句话,但云祈总能现身在她途径的地方。 早上一出家门,中午在食堂,下班在车库。 亦步亦趋,阴魂不散。 谢时依没管云祈,径直走向男人,淡声问:“有事?” 上回还车时,他说自个儿名字太草率,像阿猫阿狗,叫他小谢就成。 小谢倒是关注到了她身后的云祈,诧异地扬起眉梢:“突然想起来我上次帮了你大忙,不该请我吃个饭喝个酒吗?” 谢时依:“……”事情都过去好些天了,亏他还记得。 但人家找上了门,她又特别不喜欢欠人情,点点头说:“吃饭吧,就今晚,地点你挑。” 早点吃完,好早点把人打发了。 后面的云祈步伐沉稳,快速越过两人,坐上宾利,却不发动。 谢时依选择性忽略,带着小谢上了奥迪。 小谢挑的地方很是接地气,一处位于河边的大排档。 露天帐篷,木炭烤串,啤酒对瓶吹,市井烟火气浓烈缭绕。 谢时依倒是无所谓,吃什么,在哪里吃都行,但见尾随而来,停靠在路边的宾利格格不入。 其他桌的好些人发出了惊呼:“开宾利的还来这种地方撸串啊?” “你看人家有要下来的意思吗?” 云祈确实没有下车的打算,摇下车窗,一条结实的胳膊随意搭上窗沿,偏转脑袋,一瞬不瞬盯向他们。 准确点说,是盯向谢时依。 小谢忍不住瞄了他好几下,一面用牙齿撕咬大肉串,一面兴致高昂地问:“那是祈风科技的云祈吧?他想追你啊?” 谢时依食欲不高,随便选了一串素菜吃:“他想杀我。” 小谢捧腹大笑起来,好像听见了格外有意思的话。 谢时依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缓慢咀嚼。 小谢话密,仿佛得了一秒钟不讲话就会一命呜呼的怪病,他一个劲儿找话题:“喂,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不问问我是啥的吗?” 谢时依完全不关心,这顿饭请完,她就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是做自媒体的,”小谢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说,“平常也跑跑新闻,积累积累素材,我们算是半个同行吧。” 同行遍地都是,谢时依依旧不甚在意。 “我上网查过你资料,你在国外报道过一个帮派,听说他们忒可怕,无恶不作。”小谢一句接一句地讲,“我有一阵子也对那些很黑暗的东西感兴趣,不过我没走远,只去了一趟云省。” 听见这个地点,谢时依低低扇落,有些发散的目光蓦地变直。 她和远在天边的云省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有个人和它相关。 宋一当年的下场被云海山隐藏得最好,刘艳拜托郑建平去查,结果一无所获。 还是小猫在袁朗身边,偷听到一点儿风声。 云海山对宋一的处理可不比捧在手心的云祈,不痛不痒关一阵子就了事,云海山亲自毒打他一顿后,将人扔去了云省边境。 最人员混杂,最阴暗暴力的片区,任其自生自灭。 至今渺无音讯,不知道是死是活。 见谢时依走神,小谢伸手去她眼前晃:“咋?你去过云省?” “没,”谢时依快速眨眨眼,低声说,“有个认识的去了。” “他现在还在吗?”小谢似乎无法接受别人当话题终结者,任何话都能接下去,“我下次去,可以找他玩,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不知道,”谢时依拿起一根烤青椒,狠狠咬下一口,“希望他死了吧。” 宋一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来找她。 小谢停下豪爽撸串的动作,定向她的眸色阴沉下去。 她低着脑袋,对此一无所知。 须臾后,小谢无神的眼珠一转,再次哈哈大笑,牵扯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你真是太有趣了。” 谢时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没有多加询问,吃完这一顿后,两人分道扬镳。 她独自开车回去,那辆颇有闲情雅致的宾利又跟来了身后。 谢时依和云祈几乎同时到达小区地下车库,同时推门下车,同时走入电梯。 全封闭的狭窄轿厢内,云祈分明只是直直挺立,一言不发,谢时依却觉得他存在感极强。 那股淡淡外散的薄荷味的攻击性太烈了,被高度数的白酒浸泡一样,烧得她浑身别扭又难受。 走出电梯,两人站在相邻的两扇门前,准备解锁时,谢时依回身问:“祁总的期限在哪里?” 云祈停住即将按压指纹的手,撩起眼尾,凉淡瞥她。 没太听懂。 “打算一直当我的尾巴?”谢时依憋了好几天,实在憋不住问,“这不符合祁总的身份吧。” 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云祈轻薄的嘴角牵了牵:“我腻了为止。” 谢时依咬紧后槽牙,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只会当跟踪狂。” 说着,她要解开门锁,关上房门,暂且眼不见为净。 然而她一只手还没触到门锁面板,就被扼住手腕。 云祈顺势用力,把她推向墙面:“你急什么?” 谢时依愕然一惊,鬓角几根乱晃的发丝甩到了脸颊。 她浑然不觉,眼睁睁看着他站近一步,高大身躯微微压下来。 云祈俯身低头,灼热呼吸跨过数年光阴,又一次勾缠上她,放肆无度:“好戏在后头。” 谢时依心脏收紧,寒毛悄然直立。 “所以你做什么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云祈幽沉的眸子隔着透明镜片,近距离摄住她,“别先把自己搞死了。”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勾过她散乱的鬓发,饶有兴味地送回她耳后,“那样我还怎么玩?” 第70章 暗访我的人。 随后几天,云祈依然保持和谢时依同进同出,谢时依懒得再管,直接无视。 爱之家的生日活动近在次日,部门风声传得飞起,估计不少人都知道了谢时依递向爱之家的采访惨遭拒绝。 午后,谢时依去茶水间接咖啡时,遇到组内的实习生小陈。 还在读大四的小姑娘顶着一张青涩面庞,谦逊有礼地喊:“组长。” 谢时依浅浅一笑。 小陈拿上一瓶饮料,原本是准备直接出去,可走了两步停下来,望向她抿动嘴唇,欲言又止。 谢时依余光瞥见,还没问她是不是想说爱之家采访的事,茶水间又涌进了三个人。 他们有说有笑,瞧见谢时依后愣了一下,纷纷喊了声“谢组长”。 谢时依认出是那三个在食堂非议她,随即转去其他组的员工。 别人主动招呼,她照旧回以微笑。 三人很快绕过她,一窝蜂涌去零食区,边撕饼干包装边笑。 笑声尤为魔性放肆,内涵满满,谢时依不难猜到他们在笑什么。 她一门心思要采访晋安雄,还对外放话这是一个重磅新闻,如今却连进场采访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可不是想笑掉大牙吗? 第99章 不得不说,经过上回食堂一事,他们学乖了,嘲讽她都不明着说了。 谢时依不当一回事,拍了拍小陈肩膀,宽慰道:“没事,放心。” 她是真不担心,谁说去采访一定要合理合规,不能剑走偏锋吗? 下班后,谢时依驱动奥迪驶出地下车库,没有任何意外,那辆奢华宾利又招摇地追在后方。 谢时依方向盘一打,没有开回小区,而是去 了反方向。 晚饭时间,她胃部空空,想找一家餐厅。 可开着开着瞧见了“白天”。 其实若不是酒吧招牌一如既往地别具一格,无甚变化,谢时依都要以为是头一回来这条街。 六年时光大刀阔斧,让这条老街焕然一新,公路扩宽,绿化带重新设计,沿路无数店铺倒了又开,更新换代不计其数,装修风格大胆新潮。 只有“白天”的招牌能和记忆重叠。 谢时依下车,缓步走了进去。 入内才发现,何止外面没变,就连里子都丝毫不改,大到整体布局,小到一桌一椅,全部维持原样。 时间不到七点,外面天光大亮,酒吧还没有迎来一日高峰。 谢时依漫不经心踩过一地五光十色,穿行在少数客人之间,随意打量。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响起:“是你?” 谢时依寻声瞧去,是一个身形纤瘦,五官寻常的女人。 她辨认了片刻,认出是何淼。 何淼脚踩四五厘米的鞋子,快速站来她面前,温温柔柔地说:“好多年没见过你了。” “我之前出国了。”谢时依解释说,大致扫了下她的衣着,仍然是这里的工作服。 “我毕业后找不到很好的工作,干脆留了下来,现在是正式员工,前几个月升了领班。”何淼估计尤为满意自己的现状,浅笑着分享。 谢时依弯起眉眼:“挺好。” 不比当年的唯唯诺诺,如今的何淼落落大方:“我请你喝一杯吧。” 相识一场,盛情难却,谢时依应了“好”。 何淼吩咐下去,引着她前往一处卡座。 谢时依坐上松软的沙发,左右张望一番,感叹出声:“这里居然没怎么变。” 路遥马急,瞬息万变之下的依然如故,难免令人动容。 何淼说:“本来要重新装修的,后面有人花高价钱买了下来……” 话到这里,她卡了下壳,眸光定向一处。 谢时依扭头望去,没有太大意外地发现了云祈。 他应该是跟着她进来的,脱掉束缚的西服外套,随意将衬衫袖子挽至臂弯,弹开上方两颗扣子,站于一处僻静的明暗脚线,清清冷冷瞥她。 数年过去,何淼估计对他再也没有其他心思,短之又短的诧异后,平静点点下颌,打过招呼,回头继续说:“新老板执意要维持原样。” 谢时依也不清楚他们新老板是谁,没太在意,随口接道:“这样啊。” 服务员端来一杯调色夺目的鸡尾酒,何淼接过就要往她手上送:“我们调酒师研发的新品,很好喝。” “谢谢。”谢时依伸手去接。 然而刚伸到半路,云祈大步走来,不由分说拦截酒杯,一口喝了大半。 何淼微有惊吓,诧异地仰头望他。 谢时依颇为无语,连酒都要抢她的。 云祈没理会她的眼神,对何淼说:“饿了。” 不知道他这几年是不是常往这里跑,同何淼混熟了,后者马上回:“我送点吃的过来。” 她眼神示意一下谢时依,亲自去了。 云祈端着酒杯坐到谢时依旁边,喝完了剩下的。 谢时依眼尾斜过他,觉得他有病。 何淼送来几盘吃食后,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去抢他吃的。 她正好很饿了。 云祈估计不在乎几口吃食,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下酒杯没吭声。 也始终没动筷子。 怕是嫌弃她筷子碰过了。 两人所坐的位置正对舞台,伴随逐渐入夜,客流增大,一支乐队站了上去。 阔别已久的强力音符敲响全场,震动耳膜,谢时依一边夹菜一边递去了视线。 第一眼就越过占据c位,醒目的主唱,落到了后方的鼓手。 许是云祈身处自己余光里,存在感无与伦比,谢时依不自觉将那位鼓手和从前的他比较。 没有一点比得过。 谢时依后知后觉不该比较,不该回看,忙不迭错开了眼。 以防自己再胡思乱想,她放下筷子,擦好唇角,起身要走。 云祈忽地开口:“明天有什么安排?” 谢时依站起来,准备抬起右脚的动作一顿,明天可是爱之家的活动日。 她肯定要去。 他这样问的意思特别明了——不让她去。 “祁总想让我有什么安排?”谢时依放低视线,警惕看他。 云祈宽阔的后背靠上沙发背,双手交叠在腿上,明明是抬起下颌仰视,眼中却只有俯瞰众生的睥睨:“陪我。” 谢时依愣了须臾,呵地一笑:“亏你说得出口。” “你没得选。”云祈转开视线,不容置喙地说。 他的强势蛮横之下,谢时依的确很难自主。 她被他盯着进了小区,跨进家门。 不出所料的话,他明天一早还会提前在门口堵她,叫她无论如何接近不了爱之家。 如此,谢时依一回家就洗漱上床,早早入睡,把闹钟拨到凌晨三点。 云祈不是想拦她吗,她就早点出门,让他明天早上扑一个空。 闹钟一响,谢时依翻身而起,利落地换上简装,背一只装备包,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可是云祈好像在她身上安装了监控,他还大半夜不睡觉,她这边刚踏出家门,关上房门,指尖还没脱离门把手,隔壁房门就开了。 吱呀一声轻响如五雷轰顶,谢时依后背一麻。 她压根不敢去看,迅速抽回手,掉头就跑。 云祈冲出家门,眼疾手快扼住她胳膊:“不是说了你今天要陪我?” “你说的是明天!”谢时依下意识反驳,挥手挣扎。 “早就过零点了。”尾音尤在,云祈手掌使劲儿,将她拽入了家门。 他的家门。 房门一关,涉足一套陌生的房子,谢时依惊愕不已,一面挣扎,一面嚷嚷:“云祈,你放开我,我要报警,告你图谋不轨!” 云祈不为所动,丢开她碍事的背包,强势把她打横抱起,丢去了卧室床上。 躺上绵软舒适的床铺,鞋子被迫脱掉,谢时依浮出一阵阵胆寒,捶打着他骂:“云祈,你混蛋!” 云祈嫌弃她双手乱动,扯过床头柜上一根东西,三下五除二地捆绑她手腕。 谢时依低头一瞧,是一条黑底暗纹的领带。 打的是死结。 她气急败坏,抬高双手,想要用牙齿撕扯结头。 云祈按住她的肩膀,强行把人按下去躺好,拉过被子盖至脖颈。 他单膝跪在床沿,俯身看她,双眸深不可测,毫无温度地说:“乖,睡觉。” 谢时依快被气成河豚,怒不可遏瞪视他。 偏偏她无力抗衡,和他用眼神博弈无数个来回,依旧想不出什么法子,干脆暂时闭上了眼。 云祈关了顶灯,没有急于离开,似乎在床沿坐了很久。 久到谢时依的装睡都骗过了他。 她感觉到手上的束缚一松,有人掖了掖被角,鬓边碎发被人拨弄。 不比那日在家门口,云祈指腹勾动她发丝时的冷硬凉薄,此刻那只手动作轻缓,似有若无地擦过她额角。 似是生怕吵醒她。 不知是不是在这里躺了太久,躺得模糊了意识,谢时依居然有一种时空倒转,睁眼还是当年的混乱感。 她掩藏在被子下面的指尖掐了掐虎口,翻过身背对他。 又过了好一阵,压在床边的力道变松,沉寂的房间传出细微脚步声,门板开了又合。 谢时依悄然睁开眼睛,静静听了半晌,确定云祈当真出去了,并且不会再回来后,翻身坐了起来。 中等大小的卧室剩下一盏暖黄夜灯,谢时依坐在这微薄光亮凝神思索。 现在她进了云祈的贼窝,怕是不好出去。 她的手机在背包里,而包被丢在了客厅,她现在想去找手机联系旁人,多半会惊动云祈。 谢时依茶色的双瞳来回转了数圈,否定了好几个办法,又一头扎回了床上。 她枕上落有淡淡薄荷的枕头,睁眼看着这个冷冰冰的房间,一个劲儿暗骂云祈。 他现在怎么这么无耻。 逐渐入夏,天光破开鱼肚白的时间愈发得早,折腾一通,距离天亮只有一两个小时。 谢时依在床上辗转难眠,无论如何睡不着了,等日光刺过窗帘缝隙映照入内,她轻轻开门出去。 第100章 没有任何意外,云祈在客厅沙发。 他身穿一套宽松家居服,合眼仰靠,估计没睡熟,一听见零星动静就睁开了眼。 谢时依脚步停在几米开外,一眼瞧见他眼下浓重的青乌,大概一晚上没怎么睡。 好歹她昨天九点到凌晨三点那几个小时,睡得挺沉。 八成是觉得她想趁他睡觉偷偷逃 跑,云祈忽地坐起来,定向她的眸光冷沉锋利,满是警告。 谢时依瞟见自己装备包在入户玄关柜上,她没往那边走,而是坐去沙发一角,捡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板,自顾自找新闻看。 沙发另一头的云祈皱了下眉,应该是没想到一夜过去,她会如此平静。 他狐疑地盯她好一会儿,确定她专心致志追着早间新闻,起身去洗了把脸。 云祈约莫很饿,一从卫生间里出来就迈进了厨房,拉开冰箱取出食材。 和谢时依那套房子保守的装修风格不同,他这套采用了开放式厨房。 他长身立在岛台后面,不太娴熟地忙碌,时不时撩起眼皮,瞥两眼沙发。 他目光如有实质,哪怕再淡若无痕的一眼,谢时依都能敏锐感知。 每次感知,她都心想他多虑了。 谢时依现在可不再想和他对着干,他不是要用这套房子关她吗,她就留下来好了。 反正极度厌烦对方,恨不得掐断对方脖子的人,一定不是她。 厨房很快飘出黄油煎面包的浓郁香气,云祈做出一盘丰盛的早餐。 他没有搭理谢时依,兀自把早餐端去餐桌享用。 迅速吃完,他走去厨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保温垫上端起一份大差不差的早餐,加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丢去谢时依面前:“剩的,你解决了。” 语气之冷,仿佛把她当成处理残羹冷炙的垃圾桶。 谢时依不予理会,嫌弃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电视,倾斜上半身,越过他去看。 也彻彻底底无视了他。 云祈目中闪烁凛光,面露不快。 很好,在他的家里面,把他当成了空气。 云祈上手去拉,刚碰到她衣料,被她重重甩开,应激般的:“别碰我!” 她掀起眼刀刮他,犀利尖锐,仿若在看避之不及的污秽。 和那年他看见论坛曝光她的微博小号,找去当面询问时,她瞧他的眼神所差无几。 一个眼神将云祈的记忆带回那个时刻,他汹涌在眼底的情绪愈发失控暴躁。 他呼吸粗重,太阳穴隐隐作痛,即刻收回手,转身去收拾厨房。 那份精细搭配,涵盖主要的三类营养的早餐一直摆放在茶几上,纹丝不动。 分针不间断地追赶时针,墙上挂钟一圈圈转动,很快就过了十一点半。 又该吃午饭了。 云祈放下日记本电脑,从附近的单人沙发上起来,遥遥盯了一眼谢时依。 一上午过去,她仍然坐在原地看新闻,期间不吃不喝,只去上过厕所。 云祈深深呼出一口气,大步走近,端起那盘早已凉透的早餐,配着冷牛奶,几口吃完。 他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走。” 谢时依置若罔闻,目不转睛看电视。 云祈压抑旺盛翻滚的怒气,烦躁地问:“你不是想去爱之家吗?” 谢时依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朝他望去,眼中充斥防备。 云祈一望进她眼底就压不住火,没好脾气地说:“我让你去看个够。” 谢时依愣了一下,看见他修长双腿往门口迈,她刷地蹭起来,追上去拿起装备包。 她跟在云祈身后,下到地下车库,照旧满怀狐疑。 她想去开自己的奥迪,可是云祈抢先一步站去宾利旁边,弹开副驾车门,警告地看她。 谢时依清楚他的意思,迫于无奈之下,走了过去。 坐他的车去爱之家,总比去不成好。 谢时依站到敞开的副驾旁边,弓腰往里面一瞧,座位上放了一个硬质袋子。 看样子挺像保温袋。 谢时依冷不防联想到大学时,他送新年礼物,也是一声不吭地放在副驾座椅上。 她不自然地眨眨眼,提起袋子坐上去。 厚实的袋子密封性极强,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些许温度,以及食物香味。 看来确实是装吃食的。 谢时依没像那年一样把袋子抱在身上,而是想要搁置到扶手箱。 她刚伸出手,坐上驾驶座的云祈冷漠出声:“你想放哪里?” 他嫌弃道:“我不想听一路你肚子乱叫的声音。” 谢时依:“……” 她虽然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肚子没有乱叫。 至少现在没叫。 谢时依睨了云祈一眼,收回手,解开保温袋,是一份饭团和一杯热饮。 咸口的饭团荤素搭配,用料扎实,她配着热饮吃到一半就饱了。 宾利停到爱之家附近,谢时依带上装备包,马不停蹄下去。 她茂密的长发上面压一顶鸭舌帽,戴上足以遮挡一半面容的黑框眼镜,再掏出一个其他传媒公司的工牌。 她在这一行这么些年,提前搞一张假工牌不成问题。 新阅的工牌进不了爱之家,换成了其他公司后,谢时依还算有惊无险地过了门口保安那一关。 云祈四平八稳坐在宾利上,没打算进去。 他一现身,可太扎眼了。 云祈沉甸甸,颇具分量的视线越过挡风玻璃,投向爱之家大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接收到这道目光,他重重点头,掉头跟上了谢时依。 爱之家今天这场生日会筹办得丰富大型,从早持续到晚。 谢时依虽然错过了上午的开幕式,但里面依然热闹非凡,不少同行手持话筒和摄影机游走其中,兢兢业业寻找素材。 暌违多年,谢时依再度涉足,院内又经过了一两次修缮装潢,好些路段很是陌生。 幸亏独自在国外摸爬滚打的经历,将她的心智磨砺成熟,不再是彼时那个应激反应特别严重的小女生,能够沉稳穿行。 和那些四处碰运气的同行不同,谢时依目标明确,直奔晋安雄。 但爱之家占地宽广,里面大院子套着小院子,迷宫一样,她一时半会摸不准晋安雄在哪里,正想找个人问问时,突然听到一声:“谢时依。” 她是化名进来的,耳闻有人准确无误喊出自己名字,着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被爱之家的人发现了。 她慌乱压低鸭舌帽,拔腿要跑。 那人追得比她的速度更快,瞬间移动到她前方,拦阻去路:“是我啊。” 谢时依惊疑不定地看去,发现是小谢。 大热天的,他穿的还是长衣长裤。 “你怎么在这里?”谢时依松了一口气,又心生疑惑。 “我来采访啊。”小谢扯扯衣衫,示意别在右侧,一枚平平无奇的胸针。 谢时依认出那是一枚微型摄像头。 他是说过在做自媒体,偶尔也会外出采访。 小谢凑近一些,小声告知:“你后面有尾巴。” 谢时依略有一惊,忍住了想要回头张望的冲动。 “跟我走。”小谢伸手拉她。 谢时依无意识躲开,但跟上了他的脚步。 谁知道那条尾巴是什么人,保不齐就和晋安雄有关。 小谢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一双长腿迈得飞快,挑选的全是又偏又绕的小道,好些连谢时依都不清楚。 确切来说是爱之家变化太大,她记忆过于久远,有一部分模糊了。 小谢像是这里的常客,熟识每一条岔道,轻车熟路领着她跑,没多久就把那条尾巴绕晕了,丢在某个犄角旮旯打转。 停在一堵院墙旁,谢时依拍着胸膛大口喘气,盯向他的双眼更添怪异。 小谢应该读出她滚到嘴边的费解,主动说:“我盯这家福利院很久了,找机会偷溜进来的回数我都数不 清了。” “这儿有问题。”他指指脚下,嗓音压轻,语气却分外笃定,“有大问题!” 谢时依当然知道这里有大问题,惊异的是他居然指向了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她理解的意思。 谢时依还没来得及问,小谢招手道:“走,去瞅瞅晋安雄那个老不死的。” 谢时依就是为了晋安雄而来,闻此先跟着他去了。 小谢又带着她绕了两条小路,在一堵院墙外,透过砖块之间的镂空偷偷看去,晋安雄果然在里面。 年近六十的男人更显苍老,头发白了七七八八,身上还是那件洗得泛白的中山服。 他陪着一群小孩做游戏,笑得慈祥和蔼,周边架有四五个摄像头。 身侧辅助他的女孩漂亮年轻,大概十八.九岁。 谢时依莫名觉得那个女孩有点眼熟。 第101章 小谢估计调查过她:“那可是晋安雄现在最宠的干女儿,外面都传晋安雄要把院长的位置交给她。” 听见“干女儿”三个字,谢时依禁不住皱眉。 她定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斜侧方猝不及防响起:“什么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谢时依心脏猛然跳动,回头一望,是两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 小谢估计和她一样,都是用了不正规的手段进来,心头发虚,立马拽起她胳膊,撒腿快跑。 外出采访被人追赶这种糟心事,谢时依在国外不是没有遇到过,也算是锻炼出了一些脚力。 但盯上他们的保安明显不是随便套一件制服的花架子,两人训练有素,不断缩近双方间距。 小谢感到不妙,狠狠推了谢时依一把:“你快走,我去对付他们。” 话音未落,小谢毅然折返,抡起胳膊和两人扭打。 谢时依慌张又忐忑,不放心他一个人,可扭头发现他身手不错,以一对二也没有落下风。 她留下来的话,多半还会拖累他。 是以,谢时依一咬牙,闷头往外面跑。 两个保安大概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同事,很快从岔路口冒出另一个保安装扮的男人,高声呵斥:“站住!” 谢时依如被使劲儿刺了一刀,非但不敢有一丝懈怠,跨腿跑得更加迅速。 路上有一块翘起的地砖都没瞧见,她一个不当心,脚尖直直踢上,狠狠摔了一跤。 尖锐痛感直击中枢神经,谢时依顾不上去管,爬起来继续跑,连装备包都来不及捡。 然而她刚刚耽误的一点功夫给足了后面保安时间,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这时前方转角忽然走来一个人。 男人衣着休闲,面料版型一看就不俗,他冷着一张俊脸,利刃似的眼刀刮过她。 谢时依看清是云祈,心头又是一声咯噔,暗想完了完了。 这不是两面夹击吗? 云祈却快速上前,三两步越过她,挡住了只剩两步之遥的保安。 保安急不可耐刹住车,短暂怔愣过后,指向谢时依控诉:“祁总,这人来路不明,一见到我就跑,绝对有猫腻。” “明,”云祈面色紧绷,叫人不寒而栗,言简意赅地说,“我的人。” 第71章 邮件发邮件给她的人是谁?…… 听此,仓皇刹停脚步,背对云祈的谢时依脊梁微有僵硬,诧异地侧眸看他。 保安同样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在两人中间来回扫视。 云祈视若无睹,回身揽过谢时依肩膀,带她往外走。 坐上停靠在门口的宾利,云祈自上而下瞥过她,眼中焚烧的烈焰像是被泼了一桶汽油,旺盛得快要烧出来。 他绷紧双唇,扯过安全带,迅速将车开了出去。 谢时依被安全带束缚在副驾驶上,神思恍惚,一会儿在想晋安雄身边的女孩,一会儿琢磨小谢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脱。 没多久,云祈刹车在路边,他推开车门下去,又很快上来。 手里多了一大包东西。 谢时依还在走神,想给小谢发条信息,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她本能躲闪,云祈强势拉过她,去看她的胳膊肘。 谢时依随之瞧去,后知后觉那里血迹斑斑,擦伤了一大片。 肯定是先前摔到的。 云祈另一只手上举一根沾满碘伏的棉签,谢时依想要去接,他抢先一步落到了她伤处。 破烂皮肤瞬时遭受猛烈刺激,谢时依眉毛拧成川字,反射性轻呼出声。 云祈还想再次落下的棉签顿了顿。 他呼吸沉重又急促,抑制不住地发火:“叫你不要去,搞成这样舒坦了吧?”还特别有能耐,把跟在后面的保镖甩了。 “关你什么事?”谢时依死死咬了下后槽牙,执拗地要收回手。 云祈力道强悍,又把她胳膊拽前了一些:“你在国外也是这么莽撞吗?” 谢时依一怔,想到自己在国外更加胆大包天,非要往至黑至暗的地方碰,好几次命悬一线。 每每都挺命大,被一个同样嫉恶如仇,游走在灰色地界的黑人黑皮救了。 云祈波涛汹涌的眸光扫过她手腕,没再言语,又用碘伏去碰她的伤处。 谢时依感觉他下手轻了不少,但痛感难以避免,她竭力咬住牙关,无论如何不再吭一声。 瞧见她疼得额角渗出了细密汗珠,仍然硬撑不吭声,云祈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用完一根棉签再也收不住力道,拧断再扔。 给她伤处缠上几圈纱布,一丝不苟地包扎好,云祈即将坐正时,眼尾又一次瞭过她手腕。 谢时依追着他视线看去,发现规矩佩戴在上面的手表挪了一些位置,露出长期掩藏在较宽表带下面的一道疤痕。 浅褐色,后续保养不当,有些增生,弯弯曲曲,狰狞丑陋,像条蜈蚣。 那是她去年年初在国外,深入报道当地帮派,被抓到后,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用钝刀子割的。 其残忍程度远远超乎常人想象,他们没有给她一个痛快,为的是让她听着自己血滴的声音,被生命正在倒计时的莫大恐慌吓死。 好在那个救过她不少回的黑皮及时带着警察破门,将奄奄一息的她送去医院。 听说她当时需要大量输血,小地方的小医院血库告急,不晓得黑皮去哪里拉来的输血者。 事后谢时依想去答谢,寡言少语的黑皮只说:“早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云祈重新把控方向盘,有条不紊地行驶。 谢时依摆正身体,找出手机编辑信息。 刚点击发送,小谢电话就播了进来:“喂喂喂,你在哪里啊?” 语气之跳脱,全然不像才被人追赶,和人扭打过。 “我走了,”谢时依急切地问:“你呢?” “我出来了,就凭他们也想抓到我?呵呵哒,他们还需要回炉重造几年。” 小谢洋洋自得完,叹气说:“哎,你怎么就走了?我还说找你吃饭,打一架都打饿了。” 谢时依哪里有心情和他吃饭?确定他没事就不再多说,很快挂了电话。 刚拿下手机,云祈毫无温度的嗓音飘来:“那天找你吃大排档的男的?” 显然是入耳了些许她手机听筒流出的声音,和那日在公司地下车库的小谢的声音做了一番对比。 谢时依没应声,她和谁联系,轮得着他过问吗? 半晌没听见她吭声,云祈偏头瞥去,她已经将脑袋转了方向,对准窗外。 瞅着那颗轮廓饱满,发丝浓密的后脑勺,云祈气不打一处来,捏握方向盘的指节紧了又紧。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给人发消息:【查一下今天谢时依在爱之家接触的那男的。】 他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思忖须臾,云祈又问:【宋一还是没消息?】 对方秒回:【没有。】 云祈所掌握的信息,宋一被想要他自生自灭的云海山放逐到云省以后,非但没能如云海山的意,烂到人人践踏,他凭借又阴又狠的身手,很快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养了一众小弟。 但三年前,一次为了争抢地盘 爆发的激烈冲突中,他失踪了,当地人都说他死了,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谢时依和云祈抵达小区,并排站在两扇相邻的防盗门前,各解各的门锁。 忽然间,谢时依扭头说:“那个,谢谢你。” 不管怎样,是他带她出了爱之家,还给她包扎。 云祈细密的眼睫微不可查颤了颤。 他落在门锁面板上的指腹依旧用力,叮当一声,门锁弹开。 谢时依盯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片刻,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收回视线,也去按指纹。 始料不及的,云祈低沉的音色响起:“水。” 谢时依握上门把手的动作一顿,茫然地望过去:“什么?” “想截肢的话,你最好多碰点水。” 冷漠至极地扔完这句,云祈长腿迈进了家门。 “嘭”的关门声震在近处,眼前只剩一张冷冰冰的防盗门板,谢时依足足愣了好几秒。 她缓慢反应过来,云祈刚才的意思是伤口不能沾水。 再想一遍他那句话,谢时依不得不怀疑他这几年除了涨了眼睛度数,嘴上抹的毒素也涨了吧。 进入家门,谢时依换下沾满脏污的衣裤,去洗澡前,留意到胳膊上的伤,犹豫片刻,找来保鲜膜缠上。 洗完,她坐去书房,一翻时事新闻,爱之家今日的活动不出所料地霸占了诸多头条。 随意点开一篇同行报道,无论正文还是评论,清一色的夸赞。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部门大群弹出几条消息。 【哈哈哈我刚找主编助理打听到,我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前组长到现在还没有交新闻稿去审核。】 【她不会是写不出来吧。】 第102章 【也是,她连爱之家的门都进不了,凭空编一篇稿子吗?】 【这叫什么?吹牛不要太过火了,当心打脸来得太快。】 连续数条输出,他一股脑甩完才发觉不对劲,忙不迭撤回。 谢时依认出这个名字是乱嚼舌根三人组之一,他八成是想发给其他两位。 毫无实质性作用的暗地里嘲讽,谢时依没管,退出去整理今天搜集到的素材。 装备包丢了,但她和小谢一样,身上带了微型摄像头和录音笔。 今天这趟来去着实匆忙,谢时依仔仔细细翻找几遍,拍到的,录到的无非和同行们的收获所差无几,没有一帧能用。 至少不是她想要的。 谢时依挺直的后背一松,靠上椅背,浅茶色的双瞳慢慢变空,走神思索后续。 今天被保安追赶过后,晋安雄肯定很快能通过监控确定她进了爱之家,她后面再想进去,当着众多媒体的面揭开其丑陋一面,恐怕难上加难。 谢时依正心烦,电脑右下角,一封新邮件弹了出来。 看发件人,是一串乱码数字,尤为陌生。 她是记者,经常有人发来乱七八糟的邮件,当然也有人举报,提供线索。 谢时依又发了一会儿呆,再用完好的左手按动鼠标,点开邮件。 从她以往收到过的陌生邮件来看,哪怕是热心市民提供线索,也不存在决定性的大线索,因此不抱任何期待。 如何晓得点开一看,内容叫她大为震惊。 谢时依立马挺直腰杆,凑近电脑屏幕,认认真真翻阅。 她一时半会顾不上其他,迅速筛检有用信息,编辑一篇新闻稿。 写完已是凌晨一点过,直接发去了主编邮箱。 主编是个夜猫子,在大半个小时后给予回复:【没问题,明天一早发。】 时事新闻贵在神速,隔天清晨,谢时依这篇稿子通过公司官网账号发出。 昨日爱之家举办生日会的效应仍在,晋安雄三个字还挂在热搜上,来自天南海北的夸赞又累积了不知道多少条。 冷不防爆出一条风向断然不同的新闻,起初的水花小到忽略不计。 只有少数长期关注他们公司账号的人留下评论,绝大多数不敢置信。 【这写的啥?我看错了吗?难不成有和爱之家同名的福利院?】 【假的吧,爱之家那么好,里面那些孩子过得比我这种有爹有妈的还幸福。】 【可是这是新阅发的唉,他们出过假新闻吗?】 【反正我不信,我昨天才去了爱之家,里面以晋院长为首的工作人员对孩子们可好了,亲生的一样。】 直至二三十分钟后,几个拥有几百上千万粉丝的大v嗅到风声,摸过来转发,这篇新闻稿才逐渐有了热度。 爱之家才举办过面向媒体的大型活动的缘故,大伙对此热议不绝,相关新闻,尤其是相关截然不同的负面新闻一经扩散便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一条名为#爱之家孩子不明红痕#的词条摸到了热搜尾巴。 越来越多人点进去看,通篇新闻稿逻辑清晰,言简意赅地直击要害,爆料了爱之家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胳膊、脖颈上有几道醒目红痕。 五六张图片佐证之余,还有一条监控视频。 分辨率一般的画面显现一条昏暗狭窄,给人的第一感觉就阴气森森的过道,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突然闯来,打破这份死寂。 他将那个小女孩按到自己身上,又推搡着她,将人拖去了一个房间。 监控角度原因,只拍到男人的背影和零星一点侧影。 评论区议论纷纷:【卧槽,这是爱之家的孩子?】 【这是被打了?】 【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被打?很像是……】 【小女孩不会是被哪个畜生欺负了吧!】 【很像是啊,你看那男的的手,放到了女孩屁股上!太恶心了!】 【这牲口是谁?】 【看背影好像晋院长。】 【就是他吧。】 【不会吧?晋院长对孩子多好啊,我特尊敬他。】 【这是在哪里拍到的?爱之家还有这种地方吗?看着蛮恐怖。】 谢时依一目十行浏览完评论,清楚那是爱之家隐藏得最深的地下室,而出镜的男人一定是晋安雄。 现在光是想想那双大手按在背上,逼迫自己用他发福油腻的身体丈量身高的情形,她还会恶心反胃。 因此,谢时依连早饭都不想吃,迅速拾掇好,准备出门。 这条曝光一出,可以想象爱之家今日的热闹程度。 绝对不比昨天低多少。 她可得去凑凑热闹。 谢时依用左手推动防盗门,前脚迈出去,隔壁房门就裂开了缝。 云祈又一次精准踩中她的出门时间。 仿佛他早早洗漱妥当,便趴去门后,一偷听见外面响动,就拧动门把手。 谢时依见怪不怪了,目不斜视往电梯轿厢走。 两人同乘一趟电梯,一道下至地下车库。 谢时依脚踩光线有些昏沉的地面,径直朝向奥迪。 落后半步的云祈陡然出声:“你要自个儿开车?” 谢时依还没应声,他下一句话已来:“撞到的路人岂不是太倒霉了?” 谢时依:“……” 她一早起来便处于打响揭露爱之家和晋安雄第一仗的激动中,一时忘记了右边胳膊肘伤得不轻,稍微抬高都会扯出尖锐痛感,不太方便操纵方向盘。 她低头操作手机,打算叫代驾,云祈已经上前几步,打开宾利副驾车门,回过头,幽幽淡淡看她。 谢时依同他眸光隔空相撞,清楚现在是早高峰,临时叫代驾不知道要等多久。 反正昨天坐过两趟他的车,她也不介意多坐一次。 但是…… 谢时依直接道:“我要去爱之家。” 她联系了两个组员,让他们带上设备,等会儿在爱之家门口汇合。 云祈约莫了解了关于爱之家的最新新闻,像是早有所料,不显一丝诧异:“我找不到路?” 谢时依逡巡几秒,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坐上宾利副驾,规规矩矩拉好安全带,感受车轮滚滚向前,驶出车库,汇入繁茂市景,谢时依抑制不住地忐忑。 她不确定现在的云祈是不是真的好心,害怕他为了阻拦她去爱之家,故意骗她上车,拐她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 但不知怎的,她仍是选择了上来。 似乎想以此试探什么。 一瞬不瞬紧盯前方路况,直到车子拐一个弯,确定爱之家很快就到,谢时依才稍微松懈,拿出手机,看组员有没有发来消息。 率先瞧见的新消息来自三人小群。 【十一十一,你昨儿收获颇丰啊!】 是刘艳。 谢时依明白这话的意思,她看到了新闻,以为相关证据全是她昨天去爱之家搜罗的。 十一不是十一:【不是,照片和视频是别人发我的。 】 刘艳惊了:【谁?】 十一不是十一:【不知道,匿名的。】 这个时间点最为忙碌的阿华都冒了头,惊诧点出:【这个人不简单吧。】 从昨晚收到证据起,谢时依急于爆料,此刻才沉下心思,琢磨这个问题。 是啊,晋安雄做事谨慎,怎么可能随便让人拍到照片,拿到监控录像? 那可是爱之家的地下室,是院内的核心与绝对禁地,假如随随便便一个热心市民或者寻常记者都能扒到,她们几个早就把他们送进监狱了。 发邮件给她的人是谁? 和爱之家有着怎样的关系?是内部人员还是…… 北城不计其数的记者媒体中,这人又为什么偏偏把证据发给了她? 一连串的问号跳出脑海,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宾利慢条斯理靠边停下。 谢时依回过神,望见前方不远处“爱之家福利院”几个烫金大字,暂且没动,缓缓扭头,望向驾驶座上的英挺男人。 “你为什么要送我过来?”她不太确定地问。 云祈斜瞥她一眼:“你不是要来?” “你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谢时依强调道。 云祈怔了一瞬,偏过脸,直直迎上她探究的,有些晃动的视线。 他浅淡勾唇,语气一如重逢以来的恶劣:“看你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抓到一点他们的尾巴,依然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很有趣。” 谢时依:“……” 他这是料定了即使照片和视频清楚呈现,她仍然不可能彻底推翻爱之家和晋安雄。 谢时依气得快速下车,打消了方才鬼使神差浮上心头,那封匿名邮件会不会来自他的猜测。 第72章 保镖云祈寸步不离,也是一种保护。…… 谢时依快步朝爱之家走去,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已将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全是被那条新闻震惊到,赶来采访的。 第103章 两个组员提前赶到,年纪三十多的高大汉子外号大壮,负责摄影。 此刻他单肩扛上摄像机,在人堆中央冲谢时依招手:“组长!” 他旁边的实习生小陈随即望来。 她主要做谢时依的辅助,快速跑近,一面递话筒一面关心:“组长,你胳膊怎么了?还好吧?” “没事。”谢时依用左手接过话筒。 恰逢这时,爱之家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记者们像是嗅见了诱人美味,一窝蜂向前。 幸亏大壮身强力壮,联合小陈掩护,为谢时依开出一条还算安全通畅的小道,让她挤到前面,将话筒递向走出来的人。 为首的居然是昨天跟在晋安雄身边的女生。 她年龄最多二十,却端得比不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许多年的人都要沉稳。 她仪态姣好地立在院门前,面对不计其数的镜头和质疑,淡定自若地说:“各位媒体朋友,网上关于我们爱之家,关于晋爸爸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我们会发布相关申明,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谢时依第一个不听这种胡编乱造的鬼话,伸长话筒问:“我已经找专业人士比对过了,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都不是合成的,视频里的男人就是晋安雄。” 这声一出,周围同行不谋而合地跟风,高声说他们也请了专业人士,万分确定照片和视频的真实性。 女生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美眸流转,落向挑起话头的谢时依。 谢时依面色冷肃,不苟言笑,抓紧时间说:“视频拍到的那个地方也很值得探究,我得到可靠消息,那是爱之家专门打造的地下室。” 对此,其余记者显然和网上那些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所差无几,哪里知道什么地下室,好些人看向谢时依,窃窃私语:“啥地下室?” “专门打造来干啥?” 谢时依如此直白地点出,女生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笑着承认:“我们爱之家的确有地下室。” 谢时依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直觉她不会轻易承认。 果不其然,女生说:“用来存放杂物的。” 她目不转睛盯住谢时依,眨巴眨巴眼,很是无辜地回:“有些人家里面都有,很奇怪吗?” “不是吧,谁家堆放杂物的会修好几个房间,地下室到底有没有问题,开放让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时依寸步不让,疑点一个接一个地抛,“还有那个小女孩,我也没有在爱之家官网公布的孩子照片中找到她,她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爱之家,能不能让她出来?” 同行们的情绪被这番点燃,纷纷附和:“是啊,让小女孩出来! “带她去验伤。”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要进去看!要问小女孩本人!” 一时间,场面混乱失控,饶是女生再镇定都快顶不住。 她被几名保安簇拥着回去,只说让大家稍安勿躁,一切等爱之家的官方公告。 不过她即将迈过爱之家门槛的时候,回过头,从保安们组成的人墙缝隙中,再望了谢时依一眼。 她盛放樱花一样淡粉的唇瓣张动,无声说了什么。 谢时依惊得遍体生寒,眼瞳瞪圆。 她说的似乎是……姐姐。 顷刻间,女生小巧精致,人见人怜的五官在谢时依眼中不停后退,倒带似的,逐渐和某一张童真童趣,娇俏可人的孩童面庞重叠。 她立即放下话筒,抬步跑上台阶,要往大门追。 两个保安迅速上前,强势阻拦。 小陈和大壮无不惊讶,追上去拉她:“时依姐,你小心啊,胳膊还伤着。” 周围记者吵闹不休,谢时依怔在原地,半晌才找回心神。 她将话筒塞给小陈,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守着。”保不齐后面会有值得采访的。 她则调转方向,片刻不停地冲回宾利停靠的地方。 云祈八风不动,姿态闲散地坐在驾驶座,幽沉的眸光拉去远处,看着她一步步折返。 他毫不意外,推开副驾车门,好像清楚她会找回来。 谢时依坐上去,车门一关,开门见山地问:“那是加贝对不对?” 那年她离开,加贝只有十二三岁,脸庞稚嫩,五官没有长开。 六年过去,加贝变化不小,出落得愈发水灵,加上化了淡妆,谢时依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当初她走得匆忙,但也是确定加贝有了好去处,知书达理的养父母对她极为宠爱。 不过谢时依对她有所隐瞒,没有提前告知自己要出国,也没说和云祈分手了。 加贝后面了解到,打来越洋电话,冲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哭喊着“爸爸妈妈和奶奶丢下我走了,姐姐也走了”。 后两年,随着加贝日渐长大,进入疾风暴雨的青春期,性格脾气愈加古怪,难以琢磨,不再主动在微信上联系谢时依,甚至不怎么回复她的寒暄。 谢时依那段时间也忙,对于小姑娘的冷淡没有太放在心上。 人生海海,很多人本来就只有一程路的缘分。 只要她平安健康,快乐长大就好。 如何会想到,一朝回国,会看见加贝出现在爱之家,还成了晋安雄的干女儿。 晋安区干女儿的实际身份是什么,谢时依再清楚不过。 云祈没有否认,淡声说:“加贝的养父母对她很好,真的把她当亲生女儿疼,她一直很乖,成绩优异,性格活泼,没有让大家操过心。 “但是一年前,她考上大学后,瞒着养父母去爱之家当了义工,开始那个月是一周去一次,后面她见到了晋安雄,去的频率也高了,半年前,晋安雄收她做了义女。” 听着这些无甚起伏的叙述,谢时依呼吸急促,气得红了眼眶。 加贝聪明,性格讨喜,只要她乐意,能够很快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喜欢。 所以她才会如此快速入了晋安雄的眼,甚至传出了她小小年纪就要继承院长位子的风声。 “你就由着她胡来!”谢时依在国外不知情,但他肯定清楚。 “你以为我没有找过她吗?”云祈反问,“这是她的选择。” 加贝先斩不奏,云祈获知后,反应比此时此刻的谢时依还要剧烈。 当即不顾一个重要应酬,冲去爱之家,从晋安雄办公室拉出了加贝。 他何止担心小姑娘的安危,还怕这一刻的到来。 谢时依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他。 哪怕云祈当时对她占据上风,浓烈得快要把他本人淹没的情绪是怨恨。 谢时依清楚加贝是多么有主见的小姑娘,从前一点点年纪就很有想法。 加贝一旦下定决心,不说云祈,恐怕连她也劝不住。 可谢时依 只要一想到加贝一个妙龄少女,身陷比地狱更地狱的爱之家,待在晋安雄那种禽兽不如的渣子身边,怒火就克制不住,以燎原之势一路疯涨。 她速地推门下车,重新回到组员身边,耳朵嗡嗡的。 这一天爱之家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大门没有再打开过一次。 谢时依和两个组员等了三四个小时,等到日头逐渐毒辣,估摸继续耗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公司整理现有信息。 但坐回工位,谢时依心思飘忽,迫不及待地想要联系加贝。 然而无论是通过当年的电话号码,还是微信,都收不到回应。 黄昏时下班,谢时依提前叫了代驾。 路过小区大门附近的一处开阔人行区域,不少推着小吃车的摊贩汇聚一团。 临近晚饭时间,摊贩们生意不错,独属于路边摊的浓郁香味飘散百里。 谢时依回家也是点外卖,于是让代驾把车开进车库,自己则下去,走向那些小摊。 有一家摊位生意最好,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一眼忘不见埋头售卖的老板。 谢时依原本觉得大家一致的选择准没错,打算去凑个热闹,可走近些许注意到小吃车上的招牌是凉糕凉虾。 难怪生意爆棚,炎炎夏日可不是适合吃这种冷饮。 谢时依却快速错开目光,挪转脚步,绕远去找其他小吃。 且不说那是会加红糖水的甜口,那两样在她家乡很是常见,大街小巷总能听见售卖声。 谢时依小时候一到夏天就离不开,日日闹着要吃凉糕喝凉虾。 为此,爸爸专门去向老师傅讨教,慢慢做得极好,她放学回家总能得到满满当当的一碗。 谢时依轻轻摇晃脑袋,竭力将那些顽固残余的过往抛之脑后,站去一个较远的摊铺买了一碗凉面。 挺有南方特色的凉面,摊主习惯性问:“葱姜蒜都要吧?糖和醋呢?” 谢时依:“不要糖,谢谢。” 小摊旁边设置了两张四四方方的折叠桌,暂且空置,她干脆坐了下来。 刚扯两张纸巾,擦拭桌面,左手边坐下了一个人。 云祈个高腿长,身形高大,和低矮桌子,小巧塑料椅着实不搭。 第104章 谢时依现在一见到他不止联想到云海山,还会想到加贝,出口不自觉带了点冲:“不要占一个位子,妨碍老板做生意。” “我不可以吃?”云祈扭头对老板说:“要一碗和她一样的。” 谢时依张了张嘴,险些说出“我要的没加糖”。 他可是嗜甜如命。 两人点的一模一样,老板将两份面条倒入一个大铁盆,一块儿加调味料混匀,再分装成两碗,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碗。 谢时依看着和面条一块儿上来的筷子,习以为常抬起右手去拿。 幅度较大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刺痛显著,她才后知后觉又一次忽略了自己是个伤员。 谢时依无声叹口气,试着用左手拿起筷子。 但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尤其还是夹面条这种精细活。 就在她一面暗暗吐槽自己为什么要买难夹的凉面,一面固执地用左手和筷子较劲时,云祈起身跑了一趟隔壁摊位,找来一把钢叉,卷起几根面条,递向她。 谢时依左手上的筷子不由顿住,掀起眼帘,目光一寸寸从那把团好面条的叉子上移向他。 “看你那么费劲,我都快吃不下了。”云祈恶劣说完,一把夺过她筷子的同时,交去了钢叉。 谢时依被迫举上叉子,颇为无语地睨他:“你嘴巴这么毒,我才是快要吃不下了。” 云祈深沉的眼色刮过她,见她回怼归回怼,却没有拒绝好用的钢叉,立马低头吃面。 他也收回了眼。 云祈的凉面上被老板放了双筷子,他却拿到了一边,将就从谢时依手里接过的,去挑面条。 许是自己那句吐槽,谢时依发现云祈后面没再吭声。 桌子太小,邻座的两人距离过近,任何一点动静都会闯入余光,谢时依不想时不时注意到他,吃两口面条就抬起头,百无聊赖转看四周。 冷不防的,关注到小区大门旁边一个花坛后面有一个鬼祟人影。 男人个子中等,黑衣黑裤,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极低,投落的暗影盖住大半五官。 谢时依不经意瞟过去,他就往花坛后面藏。 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谢时依起初只是单纯疑惑,可若无其事低下头,再猛然抬头,反复试探几次后,断定那人就是在盯他们。 她心脏跳快几拍,三两口解决完凉面,起身往小区走。 可没走出去两步,她又不想回去了。 确切来说是不敢。 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尾随进小区。 谢时依调转方向,胡乱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慌慌张张说:“随便开。” 她坐在后排,短暂慌神过后,找见了因果。 她一早发表了那篇直指爱之家和晋安雄丑事的新闻稿,上午又在众多媒体面前公然质问爱之家代表,可以说是明着出现了爱之家,晋安雄,云海山的对立面。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派人跟踪她。 回国那天,刘艳提出要安排保镖,当时谢时依觉得没有必要,她不喜欢被人跟上跟下,如今看来急需了。 不仅她需要,刘艳和阿华也需要。 谢时依马上在微信群里面联系她们。 刘艳秒回:【不用管我,我出去谈生意,啥牲口都能撞上,老郑给我安排的小助理特能打,学泰拳的,我这两年也和他学了几招,不说打倒几个,脱身没问题。】 隔了两分钟,阿华发来:【我正要和你们说,刚刚陆方池带了两个人来,说是来店里帮忙,但他们一看就是练家子,浑身腱子肉,胳膊比我还腿还粗。】 谢时依肯定那是陆方池找来的保镖。 恰好在这个时候找保镖吗?阿华店铺最近蛮太平的。 后面忽然传出两声汽车鸣笛,谢时依受惊之下,回头张望。 城市主干道上车流密集,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哪一辆上面有跟她的尾巴。 她只清楚认出了那辆贵气逼人,难以低调的宾利。 谢时依没来由想到,自打回国以后,云祈几乎总会在她上下班途中出现,甚至搬到了她隔壁。 她一度认为他是以此膈应,以此报复。 如果不是呢? 如果云祈是知道她回国一定会大动干戈,云海山不会坐视不理,十之八.九对她下手,云祈寸步不离,岂不是一种保护。 这可比请多少个王牌保镖都要管用。 云海山手眼通天,心狠毒辣,哪里会把保镖放进眼里。 他只会把宝贝儿子放进眼里。 第73章 女友不就是你吗? 谢时依不知道让司机绕了多少条街,绕出车水马龙的晚高峰,绕到橘红色夕阳燃尽最后一片霞彩,暮色四合,才慢慢往回开。 也不晓得那条尾巴还在不在。 谢时依在小区门口下车,云祈没把宾利开去地下车库,而是找路边车位停靠,下车跟上了她。 他双腿修长,步速一向不慢,眼下却不徐不疾,始终落后她两三步。 和以往听见他稳重的脚步声响在附近,感到烦躁与无奈不同,这一刻的谢时依无比心安。 似乎只要有他在,那些不知名的,不怀好意的跟踪尾随都能不攻自破。 上楼走向家门 口,谢时依停下脚步,抬起眼眸,意有所指地望他。 云祈转过视线,轻微挑了下眉,似是在问:有事? 谢时依抿动唇瓣,迟疑须臾,终究没有直接问出。 他这段时间当真纡尊降贵,亦步亦趋做她保镖的话,那她之前对他的揣测是不是也该拐一个弯? 他是不是没有被云海山同化? 否则不说他像云海山一样对付她,也该放任云海山。 谢时依解开门锁,把自己关进相对安全的房子,大脑持续高速运转。 她详细回顾,确定重逢以来,虽然云祈嘴上抹了砒霜,一开口就毒得不行,但没有做过一点实质性伤害到她的举动。 反倒是在一些事情上,他还帮过她。 思及此,谢时依侧头瞟了一眼右胳膊上,被某人逮住手腕,包扎的地方。 洗漱妥当,谢时依换上家居服坐去书房,盯向呈现爱之家资料的电脑屏幕,还在走神琢磨。 突然,右下角弹出提示,一封新邮件进了邮箱。 谢时依难免联想到昨晚那封,迫不及待去点。 —— 这晚,谢时依几乎一夜没睡,在电脑面前坐了半宿,又在床上辗转了半宿。 隔天晨间,她黑眼圈严重,用了好几层遮瑕才勉强盖住。 她出门去公司,路上都在留意后面有没有行径可疑的人。 没找到。 但不代表一定没有,对方昨天不小心被她察觉,绝对会更加谨慎地隐藏。 抵达新阅,热议话题依然是爱之家,是谢时依昨天那篇笔锋犀利的报道。 好些同事围过来,竖起大拇指夸赞:“时依姐不愧是在国外干过大事的人,一出手就牛叉了。” “你那篇稿子的点击率爆了啊。” “爱之家和晋安雄现在还被挂在热搜上处刑。” 而那三个嚼过她舌根,直接质疑过爱之家这个选题的前组员一声不敢吭,默默收拾东西,灰溜溜出去外采。 恍若害怕风头正盛的谢时依回头想起他们,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事实上谢时依不说有心思搭理他们,就连大家的恭维都淡淡笑过,很快就回工位忙活。 现在可远远不到开香槟的时候。 爱之家和晋安雄背靠根基繁复的云耀集团,堪比掩藏在深海之下的巨型蚌壳,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撬动、摧毁的。 他们绝对会反击。 不出所料,到了午饭时间,谢时依刚在食堂挑选好饭菜,好多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她身上,同时伴随窃窃私语。 谢时依直觉古怪,找空桌放下托盘,摸出手机查看。 用不着特意去找,不少人发来消息,两个组员,以及刘艳她们。 十分钟前,爱之家官网就由这两天的舆论风暴做出回应。 他们承认照片和视频的真实性,但不承认里面那个举止猥琐的男人是晋安雄。 他们推了一个人出来,让他录制了一条道歉视频。 男人说自己是爱之家的安保人员,因为个人原因对晋安雄不满,故意找来一个小女孩,拍摄那些模棱两可,颇具争议的照片和视频,以此嫁祸晋安雄,抹黑爱之家。 谢时依仔细辨认,认出这人是当年在“白天”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交集,后面得了晋安雄的赏识,还被引荐给云海山的中年胖子,叫老刘头。 不得不说,他这些年消瘦了一大圈,光看身形轮廓,和晋安雄确实有几分相像。 视频后半段,老刘头垂低脑袋,露出无比忠厚老实的神情,苦哈哈地说自己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天书,不懂弯弯绕绕,之所以会这样做,全是因为一个漂亮的女记者找到了他,出的这些主意,他做出来的照片和视频只发给了她。 第105章 爱之家的回应公告里,明确表示将对老刘头和这位女记者追责到底,将会走法律程序。 至于他们要告的这位女记者是谁,不言而喻。 谁得到照片和视频,一手编辑的新闻稿,谁就是了。 看到最后,谢时依由不得牵了下艳丽的红唇,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公关能力和无耻程度,黑的能够描成白的,还反咬她一口。 收起手机,谢时依一边用勺子吃饭,一边思索后续。 云祈端着托盘,坐到了对面。 他猜出她刚刚在看什么,撩起眼,不咸不淡地瞥她:“给你说了,他们没那么容易对付,这下好了吧,给自己惹一身腥。” 谢时依慢条斯理咀嚼可口的饭菜,眼珠灵动地转了两圈,望向他问:“祈总有高见吗?” 云祈张开的筷子又合上,略有意外:“你居然会问我?” 他沉沉眸光定格向她,饶有兴味地问:“不怕这一切背后的主谋是我?” “是你吗?”谢时依视线不避不让,直截了当地问。 云祈再度被她的直白诧异到,缄默片刻,将问题抛了回去:“你希望是我吗?” 谢时依斩钉截铁地回:“不希望。” 云祈稍稍一怔。 谢时依迟疑几秒,知道他不爱听,但仍是讲了出来:“以前那个云祈,肯定不会那样做。” 她浅色的瞳仁格外澄澈明亮,绚烂光簇般地,直直射入他沉黑眼底,坦荡又认真地说:“我希望你还是以前那个云祈。” 云祈把持筷子的指节悄无声息紧了不少。 忽而,他性感的薄唇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略微偏头,好整以暇地问:“需要给你介绍律师吗?” 爱之家可是要找她打官司了。 谢时依毫不犹豫:“不需要。”他们会自顾不暇的。 话落,她快速埋头吃饭,吃完就走。 回到新阅,围上谢时依的议论只多不少,早上对她大夸特夸的同事纷纷表示同情,担忧,替她捏一把汗。 主编从办公室出来,拍拍她肩膀,宽慰道:“当记者的嘛,被告都是小事,你放心,咱们公司法务部也不是吃素的,会帮你斗争到底。” 谢时依的反应和早上所差无几,照旧云淡风轻,淡然一笑,应和主编两句,就坐回了工位。 不多时,小陈放来一盒切好的水果:“时依姐,给你点了一份水果。” 她再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类似快递的纸盒:“刚去前台拿外卖的时候看见你的,给你一起拿回来了。” “谢谢。”谢时依下意识说完,迟钝地想起来自己没有点过外卖,也没有买过快递。 小陈回工位后,她拿起纸盒,认真端详,上面只写了自己名字。 字迹一板一眼,笔顺笔画木头一样僵硬,好比才学写字的小学生,辨别不出来源。 谢时依找来一把美工刀,犹疑着拆开。 她做好了是某个仇家寄来的恐吓物的心理准备,毕竟身为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油盐不进的社会民生类记者,得罪过的人何止一二。 不料拆开一瞧,是一套香薰蜡烛。 /:. 包装华丽精美,设计感十足,荡出的浅淡气味高级好闻。 谢时依捏起附带的香味介绍卡片,上面赫然写有此款香薰最大的功效:安神助眠。 她愣了一瞬,迟缓地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查看眼睛周边。 由于那封意外之外的邮件,谢时依昨晚没休息好,黑眼圈严重,但她早上盖过好多遮瑕,自以为遮了个十之八.九,谁眼尖地看了出来吗? 至今也没人同她提过。 谢时依询问一圈,没一个人认领。 小陈平时腼腆,但此刻见到谢时依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禁不住小小八卦,凑近说:“时依姐,会不会是你哪个追求者送的啊?” 谢时依想也不想:“我才回国几天,哪里来的追求者?” “顶楼的祈总啊。”小陈估摸早在心里琢磨过,脱口而出。 谢时依一愣。 小陈解释说:“他中午去食堂都和你坐一张桌子,上下班,我也碰见他和你一趟电梯。” 谢时依有些无奈:“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吗?”小陈不太 相信。 “他有女朋友。”谢时依想到云祈手上那枚简洁的戒指。 他们恋爱时,他都没有戴过戒指。 小陈应该是才知道云祈并非单身,惊讶地“啊”了一声,不敢再胡乱八卦,赶紧挪回了工位。 下午下班,谢时依跨上背包,左手上拎了一个袋子。 装香薰的。 谢时依在地下车库见到云祈,隔开一段距离望了他一眼。 她又低头瞧向手里的香薰,没吭声,径直坐上了自己的奥迪。 代驾前来,把车开出车库,前往一家医院。 谢时依包裹在胳膊上的纱布该换了。 也是去了一趟医院的缘故,从那边开回小区的公路堵出了一片骇人鲜红。 代驾征求她同意以后,把车掉头,往其他方向绕远路。 绕着绕着,谢时依无意间抬头望向窗外,惊觉道路两旁的景物愈发熟悉。 是大学城附近。 前面右拐就是北城大学。 太多年不曾涉足过的地方,牵动无数记忆,无数情绪,春日旺盛疯涨的枝丫一般,杂乱又势不可挡。 谢时依兀自犹豫挣扎好久,直至代驾已经把车开过了北城大学校门,她才仓皇地喊:“麻烦停一下。” 她给代驾加了一笔不菲的钱,拜托他原地等一段时间,她想下去逛逛。 这座赫赫有名,曾经作为梦想,支撑谢时依熬过成百上千个艰难日夜的巍峨学府,她只待了两年。 再一次走进,学校存在不小的变化,好些学院教学楼的墙面经过粉刷,重新装饰,路灯、指示牌大不一样。 尤其是遍布在楼与楼之间,大片大片的林荫绿植,应当是经过了重新规划,改种品种,多了好些造型花艺。 然而逐渐接近新闻学院,接近树德小广场,接近女生寝室楼,接近她从前日常来往的地方,一切又没什么变化,只有花草树木更高大粗实了一圈。 它们像是被时光另眼相待,单独按下了暂停键,纹丝不动地封存在了六年前。 那年匆忙一别,谢时依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故地重游,更没想过重游这一天,昨日的熟悉依旧熟悉。 就在她站在树德小广场中间,有点惊喜地看向这片一如既往时,后方传出一个上了年纪,但中气十足的男声:“云祈?真的是你小子啊!我差点以为我的老花眼又严重了。” 谢时依一路上没回过头,但清楚云祈比贴身保镖还尽职尽责,固执地跟在身后。 紧接着,云祈低磁的,有点懒散的嗓音响起:“王校长。” 谢时依维持直视前方,眨着眼睛想了想,北城大学的正校长姓王,她在这里读书两年,只见录取通知书上见过他笔锋强劲的签名。 “你怎么一声不吭跑回来了?之前你向学校捐了一大笔,我们举办捐赠仪式,正儿八经发邀请函请你,你都不乐意回。”王校长笑着打趣。 云祈还没回,王校长左右打量一番他所在的位置,自顾自猜测:“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回来看这些地方变没变?” “王校长!”云祈音色加重,透出点急迫。 王校长没能接收到他言语间的隐藏信息,一个劲儿说:“你把心放肚子里,你捐钱的时候不就这么一个要求吗,我还能忘了?” 闻此,谢时依均匀扑闪的眼睫仿若添了千斤重量,她缓之又缓地眨了两下,偏头去望。 恰逢云祈的视线也拉长到她身上。 双方目光不期而撞的刹那,云祈仓促收回眼,别开脑袋。 这应该是重逢以来,谢时依第一次在那张时常紧绷,不寒而栗的脸上捕捉到心虚躲闪。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谢时依脑子混杂,晚上回到卧室,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躺下准备酝酿睡意之前,她晃见带回来的香薰蜡烛,犹豫须臾,点上了它。 寥寥青烟蜿蜒而上,舒缓安神的木质香徐徐缭绕,尾调似乎勾了一缕玫瑰,甘甜芬芳。 谢时依闻着舒服,难得睡得安稳。 隔天清晨,她神清气爽地醒来。 即将出门去公司时,手机震动一声,弹出一条微信。 谢时依瞧见给发信人的备注,双瞳骤亮,赶忙划拉锁屏,进入微信。 跳至消息栏榜首的一句话是:【见一面吧,姐姐。】 为此,谢时依没去公司,让代驾把自己送到了一家私房甜品店。 加贝对甜品,小时候宁愿不吃饭,也要吃小蛋糕,但谢时依避之不及。 每每在大街小巷靠近甜品店,嗅见飘香千里的烘焙香,她都会绕远躲开。 第106章 唯一一回在充盈甜腻的甜品店内待到恶心,依旧咬牙硬撑,还是那年给云祈做生日蛋糕。 加贝清楚谢时依厌恶甜食,从前她喂过她一次,被明确拒绝后,她每次吃甜品都会离得远远的,尽量不让她闻见味道。 一别数年,再度单独约见,加贝却将地点定在了甜品店。 谢时依推开店铺装潢甜美的玻璃门,浓郁的蛋糕香争先恐后地侵袭毛孔,仿佛满池香水泄洪而来,随时都会溺亡。 加贝肯定万分喜欢这个味道,坐在一张圆桌上,满面堆笑,津津有味吃着一个草莓蛋糕。 谢时依是一个人来赴约,但她不是。 几米开外的一张桌子被两个高壮男人霸占,他们神色阴狠,冷冷剜了谢时依一眼。 显然是加贝的保镖。 也是爱之家和晋安雄的眼线。 “需要给姐姐点一份吗?这个太好吃了。”加贝示意面前的蛋糕,笑得浓烈。 谢时依坐到她对面,瞧见那只蛋糕上除了点缀草莓,还洒有彩色糖果,更加觉得反胃,错开眼回:“不用了。” “真是可惜。”加贝一勺一勺吃得起劲儿。 谢时依瞥向不远处的保镖,再看向她:“你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加贝仰起清纯无害的脸蛋,一派天真地说,“气姐姐啊。” 谢时依拧动眉头。 加贝笑着说:“当初要不是你们来胡同做公益活动,晋爸爸会跟着过来,注意到我吗?” 谢时依一直把她当妹妹,喜欢看她纯真无邪地笑,此刻却觉得瘆得慌,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深入思考过她为什么会去爱之家,绝对是了解了什么。 没曾想她这样怨怪他们。 也是,假如那时他们不和她来往,晋安雄也不会发现她,她的父母可能不会发生意外,她也不会沦落为孤儿。 晋安雄那会儿就对她动了其他心思,想把她接去爱之家。 谢时依以为帮她挡过了一劫,哪里料想她居然主动走向了魔窟。 何其讽刺。 “你恨我可以,但你用自己的安危来报复,是不是太不聪明了?”谢时依不自觉带了火气,语气极重。 加贝直视她管控不住,变得又黑又沉的脸色,笑意愈发开怀,摇头晃脑地回:“我不觉得啊。” 谢时依齿关咬得发酸,上涌的怒气堪比沸腾岩浆,不可熄灭。 “对了,姐姐还不知道吧,晋爸爸非但没有受到这次舆论的影响,还会在退休之前接受市里面的表彰。” 加贝眨巴眨巴眼,语气欢快又跳脱,“到时候记得看直播哦,姐姐肯定会喜欢的。” 谢时依面色难看至极,滚滚乌云压来一层又一层。 加贝吃完最后一口草莓蛋糕,冲旁边招招手,愉悦地领着保镖走了。 谢时依在这家店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胃里翻腾得厉害,搁置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似的。 加贝几人一走,她片刻不停地冲了出去。 她颤颤巍巍扶住一处墙角,弯曲纤瘦脊背,溺水过后一样地艰难呼吸。 一只盛装白水,插好吸管的杯子突然闯入视野。 谢时依认出把控杯身的那只骨感好看的手。 纵然胃里翻江倒海,急需几口水缓缓,她也没接。 云祈要硬塞到她手里。 眼看着那只手接近,谢时依倏然想到小陈见他们走得近,已经生出了误会,又想到昨天在北城大学,听见王校长那些话,自己下意识涌动的猜测。 她忽略了今夕何夕,自己和云祈变成了怎样一言难尽的尴尬身份,那一刻竟然在想,云祈捐钱让故地维持原样,是不是和她有关? 刹那间,谢时依被尖细银针猛力扎过一般,朝前大跨一步,站远躲开了那杯水。 “云祈。”她煞有介事地喊。 云祈微有一怔。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听见她叫自己全名。 而不是暗含嘲讽的祈总。 “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谢时依疏离地提醒。 云祈一知 半解:“我什么身份?” 谢时依瞟过他左手上的戒指:“你有女朋友。” 云祈视线跟上她,迅速瞥过戒指,又回到她脸上,缓缓勾唇,似笑非笑地应:“嗯,我是有。” 谢时依不想再说,抬步要走。 云祈磁性的,有点玩味的嗓音追上去:“不就是你吗?” 谢时依脚步一顿,僵立不动。 第74章 宝宝分不了。 庇荫之地,夏风回荡。 谢时依怔怔定在原地,回顾须臾,确定没有听错后,刷地转过身:“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早分了。” “谁说的分了?”云祈慢步上前,有理有据地问,“我说过吗?还是你说过?” 谢时依一惊,那年他们的确谁也不曾明确提过。 但她默认在那个闷热无比,随时会暴雨倾盆的黄昏之后,他们就分了。 云祈来到她跟前,将吸管送到她唇边:“宝宝乖,喝了。” 同昔年一模一样的称呼,无甚差别的旖旎口吻,谢时依却再也不会面红耳赤,反倒是心惊肉跳。 她震惊地望他,从他笑意不达眼底的神情中瞧出莫大戏谑。 他捉弄起她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难怪他之前说她不是前女友。 谢时依仍旧无视了那根吸管,咬牙道:“行,我现在说,我们分手。” “我不同意。”云祈不假思索,将她可能脱口的后话堵得死死的,“你单方面分不了。” 谢时依:“……” 清楚不可能说得过他,谢时依掉头就走。 她去公司忙活一天,下班回去,觉得那天吃的凉面味道不错,又想去买一碗。 知道那些错乱排序的摊贩中间有一家售卖凉糕凉虾的,谢时依有意绕开走。 中途,碰到两个提着几块凉糕的中年人,她们边聊边叹息:“那对夫妻可怜哟,听说孩子很小的时候走丢了,他们就一面卖凉糕凉虾维持生活,一面天南海北地找呢。” 谢时依步伐一顿,侧头瞅了眼他们手上的凉糕,又望向那个售卖凉糕凉虾的摊位。 此刻排队购买的客人不多,她一眼望见埋首在摊位里面,忙碌不休的一男一女。 他们大概人近六十,头顶乌发掺杂不少清晰的银丝,面容苍老,褶皱多生,衣着朴实无华。 谢时依没来由地想要挪动脚尖,近距离去瞧瞧。 偏在这个时候,一道响亮的男声传来:“谢时依!” 有点耳熟,谢时依寻声望去,果然是小谢。 他把摩托停到一旁花坛,跑近关心:“你最近还好吧?” 谢时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查到的啊,我也算是半个记者。”小谢颇为自豪地说。 谢时依微微拧眉,很不喜欢这种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查到她行踪的情况。 让她特别没有安全感。 小谢迫切地说:“哎呀我是担心你,我看新闻了,爱之家要告你。” 谢时依潦草摇了两下头,那场未知的官司怕是远远没有每天黏在身后,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下手的尾巴难缠。 小谢站近一步,掩住嘴巴低声说:“我查到爱之家和云耀集团关系匪浅,不只是资助那么简单,这里面的水又深又黑,你得当心啊。” 谢时依略有诧异,他一个四处飘荡的半吊子记者,居然挖得这么深。 小谢挑动眼皮,示意她身后:“尤其是那位。” 云祈的注意力估计在他们身上,第一时间关注到他的别有所指,站上前来,冷冷淡淡对上他:“叫我?” 小谢白他一眼,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嘲讽:“有些人啊,投胎投得太好了。” 明显是在暗示他是云海山的儿子。 云祈大概听了几耳朵他前面那些话,不屑一顾睨他一眼,呵地笑了:“我是她男朋友,我会害她?” 小谢惊讶地睁圆双眼,不可置信:“你是她的谁?” 谢时依回头瞪云祈:“你闭嘴!” 小谢来回打量他们,倏忽一笑:“看来人家并不认你这个对象啊。” “闹脾气呢。”云祈闲适地推了推细边眼镜,脸不红,心不跳地回。 小谢仔细瞅向谢时依:“我觉得不像吧。” 云祈:“要你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句比一句冲,好似下一秒钟就要吵起来了,谢时依有点头痛。 别提还想去看看那对卖凉糕凉虾的夫妻,她连凉面都不想买了,直接回了小区。 今天较为疲乏,谢时依一进屋就往沙发上靠,掏出手机,习以为常地刷最新新闻。 爱之家和晋安雄等字眼又占据了头条。 前几天那篇新闻稿一出,晋安雄虽然竭力撇清了干系,但总有人不信,给一部分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第107章 他一身作恶多端,却美名远扬,临近退休,自然不希望辛辛苦苦经营大半辈子的名声掺杂污点,他急于炒作,巩固良好形象。 加贝没有诓骗谢时依,晋安雄确实会接受市里面的优秀表彰,这个消息在半个小时前,通过和爱之家密切合作的几家媒体大肆传播。 评论区夸赞如潮。 谢时依大致浏览一遍,视线定格在表彰大会的日期——六月二十一号。 她从沙发缩下去,蹲向绵软的长毛地毯,拿过摆放在茶几一角的台历,用红笔圈出了这个日子。 放下笔,一声咕噜清楚地透过耳膜。 谢时依由不得低头,去看空空如也,异常干瘪的肚子。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谢时依跑去猫眼一眼,是云祈。 她不想搭理,他就一直按门铃。 谢时依不甚其扰,打开门,没好气地问:“有事?” 云祈递上一只外卖袋,不咸不淡地说:“要么你吃,要么垃圾桶吃。” 谢时依盯了那份悬在半空的外卖片刻,又一次感受到肠胃的抗议。 她抿抿唇,伸手接过。 却忍不住呛:“祁总公司快干不下去了吗?都送起外卖来了。” 云祈盯向她那张纤细小巧,挂不了二两肉的脸,比大学时还要清瘦。 “没办法,要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云祈鼻梁上还挂有眼镜,操着拖腔带调的混不吝口吻,更有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宰起来才更有意思。” 谢时依:“……”当她是猪呢? 她抬手就要关门。 云祈及时撑住门板,严肃俯视,煞有介事地说:“别什么人都信,万一他是你仇家的人?” 谢时依不免愕然,清楚他指的是小谢。 “你查到了什么?”她急问。 “没有。” 可云祈莫名觉得小谢对向他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 有一种隐藏在平缓海面之下的剑拔弩张,杀意腾腾。 源自抵抗不住的本能。 好比云祈之前第一次见到他,就下意识的反感抵触。 谢时依无语地撇了撇嘴,快速合上了门。 她将沉甸甸的食物提去茶几,席地坐在地毯上,解开外卖袋子一看,里面不止心心念念的凉面,还有一份切成小块的牛排和蔬菜水果沙拉。 与凉面那种廉价路边摊不同,这两样卖相不俗,应当来自某家高档西餐厅。 配上纯碳水的面条,可以说是把蛋白质和维生素聚集齐全了。 分量之足,真的很像在喂猪。 对着这丰盛一餐,谢时依缓慢扇动眼睫,走神片刻。 忽而,她迅速拿起叉 子,一股脑地下肚,双眼直直定向台历上,新鲜圈画的日期。 所有心思只往正事上扑。 时间一晃而过,伴随六月二十一号,市级表彰这个重要日子的逼近,谢时依明显感觉到身边有所变化。 爱之家那边估摸她会不老实,不止她身后的尾巴增多了,就连刘艳和阿华也说觉察到周围有人在打转,不怀好意。 刘艳行事嚣张大胆,不甚在意,偶尔来了兴致,开着车四处乱窜,溜阿猫阿狗一样地溜那些尾巴。 阿华也不是怕事的人,但架不住陆方池胆小,听说他这两天已经和保镖一块儿,死皮赖脸地住去了她店里。 阿华店铺的楼上只设置了一间卧室,自然不可能允许陆方池涉足,他就在楼下打地铺。 谢时依不清楚一个养尊处优,讲究得堪比豌豆公主的大少爷怎么能够忍受地铺,不过知道有他亲自守着阿华,她能放心不少。 而这几天,谢时依明显觉得云祈跟自己跟得更紧,唯恐一不留神,她就会被谁抓走一样。 偶尔走在路上,谢时依不经意回头,总是不需要任何寻找,便能望见那道高瘦如柏的身影。 她右胳膊上的擦伤差不多痊愈了,不再需要碍事的纱布,只待时间消磨疤痕。 这个早上,谢时依下到车库,熟门熟路走向奥迪时,在车头前见到了小谢。 他总是神出鬼没,不打招呼,谢时依已经见怪不怪了。 倒是云祈一见到他就不太痛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越过谢时依,直直向他。 小谢倾斜身体,冲被他高挺身躯挡住的谢时依挥手:“嗨!我这几天左思右想,觉得你查爱之家实在是太危险了,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反正我闲来无事,每天护送你上下班吧!” 谢时依不自觉瞥一眼面前的男人。 他比她更先开口:“谁说她上下班是一个人?” 小谢这才像是注意到了他,站直身体,瞅向他说:“我查到你们俩是啥关系了。” 谢时依眉头轻轻动了动,云祈面色悄然在变。 “你们在大学谈过嘛,不过人家好像不是真心和你谈的哈。” 小谢全然不顾云祈逐渐阴沉的神情,兴致勃勃地接他伤疤。 “曝光她微博小号的帖子现在还能在北城大学的论坛上搜到呢,我慕名去瞅了几眼,写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隔几段就有‘恶心’,‘厌恶’这种词语唉。” 闻此,谢时依愕然一惊,垂放在身旁的双手无意识聚拢,指节搅和成了麻花。 云祈背对她,她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想也知道不会好看。 重逢将近一个月,云祈呛她,堵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膈应她,却从来没有一次详细提过当年。 那场直接导致他们分道扬镳的微博小号事件,冷不防被一个外人提起,那些尖锐的字字句句横闯六年时光,万箭齐发般地射向他们。 谁也无法幸免。 小谢真的很不会看人脸色,亦或者说,他就是为了来挑开那道旧疤,逼迫他们直面鲜血淋漓:“你现在还缠着人家不放,确定人家不烦吗?保不准又在背后开小号写你哦。” 云祈应该再也听不下去,双手握成了坚硬拳头,他轻薄唇瓣压成冷硬线条,一声不发,迅速上了宾利。 谢时依视线不由自主追上去,看着向来会跟在自己奥迪后面的宾利即刻启动,马不停蹄驶出车库,她心脏骤然收紧,惶惶不安。 直至车尾巴消失在视野,谢时依缓缓转头,窝火地瞪向眼前人。 小谢一脸无辜:“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不烦他每天跟着你吗?我这是好心帮你把他赶跑了啊。” 谢时依最烦外人插手私事,没好气地越过他,坐上奥迪。 小谢赶紧追去副驾驶那边。 谢时依车锁落得极快,压根没想让他上来。 小谢可怜巴巴站在车门旁,“不会吧?你不会生我气了吧?你不会还想和他再续前缘吧?” 谢时依就没见过这么聒噪的,烦不胜烦:“滚。” 小谢“切”了一声,骂她一句小气,可半点没有恼怒,反而牵动嘴角,乐呵呵笑了起来。 谢时依开车出去,从后视镜中晃见他快要咧到嘴根的笑容,无端觉得僵硬诡异,不禁打了个哆嗦。 之后几天,谢时依没再见过云祈。 素来和她同频出入小区,出入公司车库,出入食堂的人像是无声蒸发了,没再被她余光捕捉到一丝半毫。 原因是什么,无需多言。 但她身边多了两个保镖。 谢时依没问过他们,但直觉不是晋安雄和云海山的人,他们看她只有公事公办的平淡,没有敌意。 不知是不是距离二十一号的市级表彰大会愈发近,网上铺天盖地全是相关新闻,谢时依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憋了一腔烦躁。 二十号晚上,她吃完外卖,实在无法像往日一样心平气和地坐去书房,在屋里踱步几圈依旧缓和不了起伏不定的心绪,干脆换上鞋子,到楼下转转。 好巧不巧,她刚拧开门把手,隔壁也传出了动静。 类似的巧合,之前每天都在两人之间上演。 但和那会儿不同的是,云祈非但没有在听见她出门后,不假思索走出来,亦步亦趋跟上,而是像被惊到一样,立马要关门缩回去。 显而易见在避她,不想见到她。 谢时依本就像是燃了一团烈焰,又闷又燥的胸腔更加淤堵,跨步出去,不过脑子地喊:“云祈。” 云祈没应声,也没出来。 但裂开的门缝不再缩小,维持了原样。 “小谢说的那些……”谢时依支支吾吾,半晌组织不好语言。 云祈用力推开门板,冷冷睨她:“他说的不是真的?” “是真的。”谢时依无法否认,“我知道自己当年特别过分,有目的地接近你,蒙骗你,利用你的感情,不遗余力地伤害你,如果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怎样?”云祈寒声打断,“不再来招惹我?不再和我产生任何瓜葛?” 谢时依咬紧唇瓣,低低地应:“嗯。” 云祈轻蔑地低呵一声,重重落下:“你做梦。” 第108章 第75章 举报把她拥入了怀中。 六月二十一号,天光大好,橘红渐变的晨曦自东蔓延,明烈光亮浇醒全城。 谢时依醒得比回国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要早。 出门时,她情不自禁望了一眼隔壁房门。 关得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 谢时依收回眼,迅速搭乘电梯下楼。 在车库,那两个莫名出现的保镖又跟上了她。 抵达新阅社会民生部,坐上工位的同事不多,有两个赶来拿设备,慌慌张张出去外采。 谢时依大致扫了两眼,清楚他们的目的地是表彰大会现场。 两个同龄人估计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她和爱之家,和今天即将接受表彰的晋安雄之间的瓜葛,有些讪讪,又有些同情。 其中一个小声提醒:“时依姐,你桌子上有东西。” 谢时依道了谢,走近一瞧,是爱之家发来的律师函。 他们当真要追究她的法律责任,给她安上一个为了新闻,不惜做局陷害的恶心帽子。 还偏偏挑这一天寄来律师函。 是想让她眼睁睁看着晋安雄接受表彰,还要承受即将开始一场没完没了的官司的压力。 谢时依低低呵了一声,心想不愧是爱之家的作风,卑劣至极,无耻至极。 她捏住纸张一角,毫不犹豫送进了碎纸机。 她再落坐工位,掐着时间点进表彰大会的直播间,戴上耳机收看。 这次表彰大会涉及方方面面,各行各业,对这座辉宏城市做出杰出贡献的人都榜上有名。 谢时依透过屏幕,专注看着那一位位优秀前辈,直至主持人宣布最后一位是晋安雄时,她眼底汹涌的滚烫极速下降 ,蒙上刺骨寒霜。 每位接受表彰的人都会站上舞台,收受鲜花和证书,再发表一段获奖感言。 晋安雄步伐矫健地走向立麦,身上依旧是那一件不知道穿了多少个年头的中山服,褪色泛白的布料和根根银丝在观众眼中,镜头之下,分外清晰。 任谁都不会忽视。 任谁都会感叹一句这位老院长一看就忠厚老实,质朴节俭。 晋安雄应当特别重视这次表彰大会,提前准备了发言稿,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他身后,一整面墙大小的电子幕布显示他在爱之家,陪一群孩子沐光玩闹,嬉戏欢笑的照片。 何其温馨感人。 “大家都知道,我没有结过婚,没有生过自己的孩子,但爱之家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养大的,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我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晋安雄的发言稿约莫是长篇大论,能洋洋洒洒十来分钟,然而讲到这里,那张清楚彰显他和孩子们欢聚一堂的电子大屏陡然生变。 静止照片被动态视频取代,昏沉光线盖过炫目日光,憨厚实诚的苍老男声换为情欲浓烈的靡靡之音。 视频里,那个和笔挺站在明亮舞台,接受万众掌声的男人一模一样的人面色潮红,神情夸张扭曲,在一条长长的,暗不见天日的走廊扑上一个女生。 女生一看就正处妙龄,被朽木枯枝般的粗糙身躯压住,花容失色,大声叫喊:“晋爸爸,你干什么?不要!” “乖,爸爸疼你,疼你。”边说,他边撕扯女生的衣服。 无论女生如何反抗。 不堪入目的画面和声音强烈刺激,堪比沸水入了汩汩冒泡的油锅,线上线下一片哗然。 谢时依直直盯向视频里的女生,双瞳瞪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表彰大会的现场肯定乱成了一锅粥,直播临时中断。 谢时依最后看见的一个镜头是舞台上的晋安雄大惊失色,身形明显晃动,鲜花和证书都拿不稳,双双砸去了地上。 她顾不上他,着急忙慌抓过手机,翻找联系人。 却先收到一条消息:【姐姐,该你了。】 谢时依湍急奔腾,混乱不堪的思绪清明一瞬,急切敲下:【你没事吧?】 对方:【没事。】 她又一次提醒:【该你了。】 谢时依深呼吸一大口,竭力平复搭乘过山车一样,大开大合,忐忑跳动的心脏。 她收起手机,简单整理衣衫,喊上两个组员,进了采访间。 此时顶楼。 云祈天不见亮就推开了办公室大门,成为今天第一个敲响祈风科技键盘的人。 他架上细边眼镜,视线一垂就开始忙碌,片刻不停地处理文件,审阅项目。 中途,只分心读过一条消息:【祈总,谢小姐平安到了新阅。】 秘书提前半个小时来上班,发现老板已经在里面了,受惊不小。 他不确定云祈有没有吃早饭,想敲门问问,可在玻璃墙边一望,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到。 陆方池哼着小曲儿进了公司,瞥见秘书鬼鬼祟祟,由不得问:“瞅什么呢?” 他走近一瞧,也被云祈的工作状态吓得节节败退,拍着胸膛感慨:“幸好我没直接推门进去。” 再轻叹一声:“造孽啊。” 和懵逼的秘书不同,陆方池一扫云祈的面色就明白和谁有关。 祈风科技高速发展这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碰到过?但云祈作为掌舵人,总是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能够强烈牵动他情绪的,除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会有谁? 陆方池拉走秘书,再好心地奉劝每一个员工:祁总心情不好,少去招惹。 是以,今天的祈风科技格外安静,唯一此起彼伏的只有卖力敲打键盘的声响。 直至一个不速之客前来。 来人样貌平平,衣着低调,在前台直接说要找云祈。 陆方池路过发现他是云祈朋友,以前在“白天”组的局上有过一面之缘。 同时知道他是私家侦探,一直在帮云祈调查要事。 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他亲自登门。 陆方池害怕耽误了云祈的事,马不停蹄帮他过了前台那关,将人领去云祈办公室。 云祈明显也对他找上门来有些意外,立马放下签阅文件的笔,站起来问:“和她有关?” 朋友沉默寡言,点点头,递出一个文件袋。 事关重大,他不敢假手于人或者网络传输,亲自跑一趟才放心。 云祈接过文件袋,拆开一目十行。 方才看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才走没多久的陆方池重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他一张娃娃脸皱作一团,神情复杂地提醒:“快!看新闻!” 虽然现在他最不想和云祈提及的就是那个女人,但信息时代,哪里瞒得住人,云祈肯定很快就会获知。 陆方池知道他一定会想更快一点。 云祈赶忙打开手机,弹出的首条消息就是一条最新热点视频。 画面中的女人仪态大方,端正规矩地坐在镜头前,平淡无波地说:“大家好,我叫谢时依,我曾经是爱之家福利院的一员,也叫过晋安雄晋爸爸。” 这段开场白简洁直接,重合了云祈手上的资料。 怀疑谢时依有古怪,拜托朋友对她展开调查,可以追溯到大学时期。 但只能查到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十岁时突然跟着宋一生活。 关于她更早之前的信息,像是加了无数道枷锁的绝密一般,被有心人严格封存。 这些年,云祈带着浓烈怨憎,不是没想过再把她的种种翻个底朝天,但起初那两年他被云海山严密控制。 他逼不得已住进一栋别墅,拿不到手机碰不着电脑,不缺衣少食,更不缺人伺候,可身边围绕的每一个保姆,每一个厨师,无不是云海山的眼线和说客。 他们把他每日的生活,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云海山,再在他耳边,洗脑般地说你爸爸对你多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那段时间的云祈每天泡在阳光充裕的房间,却感觉每天都暗无天日,不说派人调查,可以说是和外界联系都难。 他利用已知的云海山的罪证,想方设法让朋友放出风声,试图扳倒云海山。 到头来发现不过是膛壁挡车,不自量力。 云海山总能及时察觉,易如反掌地拦截,回馈他的是更为密不透风的金丝牢笼。 直到云祈终于学乖了,不再锋芒毕露,浑身竖满尖针利刺,而是尝试向云海山示好,和他恢复父子情谊。 云海山宠他,他的态度稍有和缓,别墅就松了几道禁止。 甚至在听见他总算再愿意叫一声“爸”,云海山还当场红了眼眶。 但纵横商场多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彻底相信谁? 云海山口头上没讲,可绝对没有掉以轻心,后面他放任云祈出去闯荡,将祈风科技搞得风生水起,却安排了人紧密监控,生怕他有一点异动。 这样又过了两年,确定云祈乖乖听话,纯粹在经营公司后,云海山才撤走了绝大部分监视。 云祈不敢放松警惕,重新启动调查后慎之又慎,步子放得又轻又缓。 第109章 也是到了此刻,他慢慢挖出爱之家和晋安雄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才顺藤摸瓜地搞清楚谢时依同他们的牵连。 视频里的谢时依从容不迫,不徐不疾地说:“大家或许不认识我,但应该看过我写的新闻稿,没错,就是这个月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正面抨击爱之家,抨击晋安雄的那篇。 “评论区很多人骂我,说我想火想疯了,什么瞎话都敢写,爱之家是多好的地方,晋安雄是多好的人啊,还有人质问我去过爱之家,接触过晋安雄吗?” 她扯动唇角,轻蔑一笑,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去过爱之家,当然接触过晋安雄,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他们的真面目。 “我七岁到爱之家,八岁引起晋安雄的注意,他隔三差五会来看我,招手让我过去,他一面笑着问我是不是又长高了,一面按住我的背,让我使劲儿贴去他身上,在他的身体上比划 身高。 “当时我还小,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问题,可慢慢的,他摸过我身体的部位越来越多,后面更是扯住我的脚踝,要把我往床上拽。” 视频中的谢时依无比淡然,有条不紊地讲述,瞧不出一丝半毫的情绪波动。 也可以说是麻木。 视频以外,云祈捏住手机的指节止不住用力,像是能把这台小小的仪器捏个粉碎。 他牙关紧咬,太阳穴胀痛,突兀的青筋暴起在手背,额角,呼吸又沉又重,燥闷而滚烫。 云祈倏然记起大学时,谢时依绷起脸蛋,气急败坏地控诉晋安雄:“如果我说他是个道貌岸然,最最恶心的卑鄙小人,有恋童癖呢?” 当时他听得直皱眉头,还问她有证据吗? 凭什么诋毁他的晋叔叔。 “最后,我是谢时依,我实名举报爱之家福利院现任院长晋安雄恋/童,强制猥/亵,强/□□女未遂。” 视频看至尾声,内容几乎和云祈手上这份资料重叠。 并且当事人的讲述更详尽,更骇人听闻。 办公室里的陆方池和朋友面色各异,谁也不敢出声,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云祈压根没往他们身上分半个眼神,攥紧手机和资料,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新阅的采访间。 谢时依录制完视频,进来协助的两个组员才知道她的遭遇,震惊之余,不自觉地流露同情。 他们总算是知道她到职的第一天,为什么一口咬定晋安雄和爱之家将是一个重大选材。 她可是新闻亲历者啊。 大壮是个糙汉子,一时无言,暗地里问候了晋安雄十八辈祖宗。 小陈瞳光凄凄,想要宽慰,可几度开口,都觉得一切言语在受害者面前太过苍白无力。 她小跑到谢时依面前,牵住她的手,低声唤:“时依姐……” 谢时依作为当事人,反而显得最无所谓,淡声说:“你们去把视频剪好,用我的账号发出去,我在这里坐会儿。” 小陈和大壮只得先出去忙活。 采访间的门开了又关,谢时依一个人待在沉静房间,挺直的后背不由软塌,疲乏地靠上椅背。 视频里的那些话,没有任何草稿,亦或者说她为这一刻的亲口揭发筹备了太多太多年,早就用那些不计其数的日日夜夜,默默打过无数遍草稿,冲口就能说出。 积压已久的事情终于能够公之于众,谢时依没有预想中的轻松。 随着逐字逐句地回顾讲述,昨日种种噩梦再度上演,无形之中的恐怖大手撕裂时空,从晋安雄捉住她脚踝那一夜探来,将她强势拽入了过往漩涡。 她耗费数年,好不容易修补平复的过去,又被搅合得天翻地覆。 谢时依莫名觉得好冷,悄无声息蜷缩身体,在狭窄的椅子上缩成小小一团。 她紧闭双眼,封锁五感,竭力隔绝万事万物。 突然间,房门传出异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时依以为是小陈和大壮去而复返,或者是哪个同事,不料睁开双眼,会见到云祈。 他风尘仆仆,呼呼喘着粗气,神情慌乱紧张,版型挺括的西服衣摆飞乱了一个角。 谢时依茫然地眨眨眼,想到才录制不久的视频,隐约猜到了他为什么会出现。 她没来由地生出忐忑,无法面对似的,从椅子上蹭起身,脚麻了都顾不上,跌跌撞撞朝外面跑。 云祈大步流星向前,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谢时依微微诧异,抬头望去。 云祈忽然展开双臂,把她拥入了怀中。 第76章 上药想找我就大大方方地找。 谢时依腿麻脚麻,身体棉花一样的软,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暖热的,馥郁冷调薄荷的怀抱,由不得怔然。 她手足无措,浅茶色的双瞳空茫地眨。 云祈脸颊蹭过她柔软发丝,呼吸沉沉,嗓音低缓干哑:“对不起。” 谢时依更加困惑,不明白他道什么歉,和他有什么关系? 云祈不知道抱了她多久,缓缓松开,扶住她的胳膊,自上而下地打量。 似乎瞧的也不是眼下的她,而是当年。 瞧着瞧着,云祈眼眶发红,眼底涌动的情绪复杂深刻,凶猛浪潮层层高涨,磅礴而惊骇。 太长时间了,谢时依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被他灼热注视,有些赧然,偏头错开视线。 恰逢这个时候,门口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陈着急忙慌跑来。 还没跨过门槛,她陡然撞见他们暧昧的姿势,张大嘴巴要冲出来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小陈又惊又急,惶惶然背过了身。 谢时依双腿的麻意逐渐淡去,身上恢复了不少力气,她忙不迭挣开云祈,拉远间距,迫切地问:“有事吗?” 小陈不好意思地转过小半边身体,低声说:“视频我剪辑好,发出去了,舆论在开始发酵了,大壮让我来问问,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现场?” 谢时依还没应答,云祈抢道:“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谢时依瞅向他,略有迟疑。 云祈面色严肃认真,斩钉截铁地说:“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话落,他最后望了她一眼,确定她状态还算正常后,转身要走。 谢时依赶忙追问:“你去哪里?” “晋安雄。”云祈音色冷沉微哑,浑身低压盘旋,仿若狂妄风暴呼啸到了近前。 谢时依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去。” 云祈停下脚步回过头,瞅向她的眸中全是忧心疑虑。 他无法想象,当年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姑娘,一朝落入贼窝,是如何扛过随时可能砸落头顶的莫大恐惧,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在同龄孩子天真烂漫,依偎在父母身边尽情撒娇时,她却周转于一群恶贯满盈,被迫拔节成长。 她已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她再去面对那些糟糕过往和恶心至极的人。 谢时依上前道:“我回国就是为了这一天。” 手起刀落,一刀刀还击的每一轮,她必须要全程参与,亲眼看着那些人罪有应得,逼不得已走向自己用数年经营,亲手挖掘的坟墓。 况且,她还要去找一个人。 云祈同谢时依对视几秒,终是在那一双澄澈中透出执拗倔强的浅色眼睛中败下阵来,应允道:“我先安排。” 他走去一旁,打电话联系人。 小陈仓皇抓抓头发,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也去准备。” 她跑得太快,眨眼就拉开了三四米,谢时依叫住她:“等等。” 小陈脚步刹停。 谢时依走过去,瞥了眼另一边的云祈,解释道:“我之前搞错了,祁总没有女朋友。” 她可不想组员误会自己和有对象的男人牵扯不清,有损声誉。 小陈眼瞳刷地变亮,使劲儿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重新抬起步子往前跑,去喊大壮快走快走。 谢时依回过身,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和云祈的在半空相接。 他打完了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 谢时依心头禁不住一紧,怀疑他是不是听见了刚刚给小陈的解释,怎么脸色有点说不上来的怪? 但他们谁也没提,以最快的速度收整妥当,赶往表彰大会现场。 那里可以说是目前整个北城最最热闹的地方,现场记者蜂拥而上,无数媒体闻着肉味,从四面八方汇聚,分外宽敞的会场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晋安雄被堵在了里面。 谢时依三人和云祈同乘一辆商务车,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车不一定能进到会场,但云祈的一定可以。 车子绕过层层人流,停在一处不起眼的侧门,云祈先一步下去:“等我一会儿,别乱跑。” 谢时依直觉他要去做一些事情,但见他双瞳铅云翻腾,阴沉压抑,便不敢多问。 今日这场轰然事件,谢时依算是当事人之一,肯定也是各大媒 体急于采访的对象。 第110章 只要她公开现身,一定会被长/枪/短/炮围追堵截。 因此在云祈下车后,她和小陈、大壮单独行动。 小陈和大壮去采访,她则去找一个人。 云祈让她别乱跑,她又没答应。 来的路上,她就联系了加贝。 在今天之前,加贝是众所周知的晋安雄最为疼惜的干女儿,干爹如此重要的人生时刻,她自然跟来会场见证。 碍于表彰大会上那段污人眼球的视频流出,加贝还不方便出来,派出一个信得过的工作人员,接谢时依进去。 谢时依在一个严防死守的休息间见到加贝,小姑娘仿佛不清楚外面究竟乱到了何种程度,还能抱着一块草莓蛋糕,一边吃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谢时依快步站到她跟前,担忧地全方位打量:“你……” “我没事,”加贝快速说,“姐姐放心吧,那条视频是我设计录制的,晋安雄那天的酒,还是我灌的呢,加了不少料,视频录到那里,我就喊人出来把他打晕了。” 没错,那条在晋安雄接受表彰,发表获奖感言时,爆出的视频里面的女生就是加贝。 她为了将晋安雄的丑行公之于众,让晋安雄再也没有辩驳余地,不惜以身做局。 谢时依之前收到的第二封邮件和第一封不同,第一封来路不明,而第二封一看就来自加贝。 以防被晋安雄监控通信,加贝只得选用这种更为隐蔽的方式和谢时依联络。 她在邮件里讲述了大致计划,说是会想办法取得晋安雄最后的信任,邀请谢时依一块儿演一出戏。 也就是那次在甜品店,两人当着晋安雄派出的保镖的面不欢而散,让晋安雄彻底相信她确确实实怨恨着谢时依。 加贝确实获知了父母去世的真相,但怨憎的对象从来不是谢时依和云祈,而是行若狗彘,制造惨案的晋安雄。 她之所以瞒着所有人,独自深入爱之家,是清楚大家都会认为她年龄小,需要保护,不可能让她涉险。 好比录制那条在表彰大会上揭露晋安雄畜生嘴脸的视频一样,谢时依如果知道她的计划是把自己当做诱饵,她无论如何不会同意。 “不说我没被那个老牲口欺负成,就算欺负成了又怎么样,只要能把他送进去吃牢饭,让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加贝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说。 “不行!”谢时依第一个不答应,板起脸训责,“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万一出了岔子!” 不说出了岔子,光是通过视频,看见晋安雄催人作呕的双手触上她的身体,谢时依都浑身汗毛直立,无法忍受。 “好好好,”加贝见她是真生气了,咽下最后一口蛋糕,跑来拉住她胳膊,讨巧卖乖地晃,“我答应姐姐,姐姐这次就不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时依拿她没办法,只是再睨了她一眼。 这次事件闹到这里只不过是开始,两人后续有得忙活,警方传唤,媒体采访等等。 云祈那边打点好了一切,谢时依带着她走一条绝对安全的通道,瞒过乌泱泱的媒体,先行离开。 坐上云祈安排的商务车,他还没有回来。 谢时依无意识地探头张望,隐隐担心。 云祈不是只让她等一会儿吗? 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这个时候,车门推动,小陈和大壮扛着设备回来了。 他们说拍到一段挺有意思的视频,大壮导入手机,加贝率先凑过去看,咯咯笑得开怀。 随即,她把手机递向谢时依:“姐姐你快看。” 谢时依定睛看去,是晋安雄在众多保镖的掩护下,艰难挤出扛着各种摄影设备的密集人潮,准备离开会场的场景。 短短时间,晋安区身上依旧是那件用于包装人设的陈旧中山服,可不再精神板正,而是脏污不堪。 好像倒去地上,拖把一样,使劲儿擦过落灰。 他脸上也有几团清晰新鲜的青红肿块,走路一瘸一拐,素来挺直的脊背约莫惨遭重击,有气无力地佝偻着腰,双手捂住肚子。 而那双手更是血肉模糊,仔细看,好几根手指虚虚垂着,好似没有骨头,亦或是骨头被折断碾碎了。 这明显被人暴揍过一顿。 谢时依心下一惊,不由瞅向身旁的空位。 果不其然,云祈坐上来时,双手都有异样,关节处泛红,几乎全破了皮。 谢时依诧异地问:“你去打他了?” 云祈将手翻个面,快速遮掩,转开脑袋没吭声。 谢时依一时情急,直接去拉他的手。 何曾料想云祈手腕一转,反握住她。 宽大有力的男性手掌轻轻松松将她一只手包裹严实,暖热温度切肤相贴。 谢时依尚且游离在状况之外,没能回过味来,一旁的加贝夸张地捂住嘴巴,调侃笑意自眼底溢出。 谢时依耳根一热,慌忙抽出手,嗔怪道:“你做什么?” 云祈丝毫不认为哪里有问题,轻飘飘反问:“只准你碰我?” 谢时依:“……” 加贝耸动肩头,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时依灼上耳根的红晕蔓延到了脸颊,错开视线不去看云祈,更没管他手上的伤。 但车子启动往回开,她戳着手机,不自觉跳去购物平台,选购了一系列药物,外卖到祈风科技。 回到新阅,谢时依没有一刻停歇,她和加贝将接受新阅的独家专访,由她指导小陈和大壮完成这场重中之重的新闻。 据云祈探听到的,晋安雄离开会场后,没能回爱之家,直接被警方带走了。 午后,谢时依和加贝也接到警方通知,前去做了笔录。 出来时,已是日落大道,云祈连人带车地等在外面。 这个时间点,谢时依没有再回公司,而是依从云祈的安排,吃过晚饭,再带上加贝回了家。 三个人站到家门口,瞧见谢时依和云祈各自打开房门,加贝才知晓他们住这么近。 “哥哥姐姐,你俩住成这样,不会是巧合吧?”加贝脑袋探到两人中间,八卦地问。 谢时依听得赧然,什么叫住成这样?搞得好像他们不是邻居,而是同居了一样。 以防加贝再问些乱七八糟的,谢时依赶忙解开门锁,把她推了进去。 谢时依接着要进去时,不经意瞥见云祈握上门把手的指节。 红肿的地方依旧红肿,破皮的位置仍然破皮。 完全没有处理过的痕迹。 谢时依张口想问他没收到药品的外卖吗。 可他忽地偏过脑袋,清清淡淡望来,谢时依一时错愕,手忙脚乱进了家门。 加贝老老实实进屋,嘴巴却很难消停,甩不掉的尾巴一般,追在谢时依身后念叨:“云祈哥哥的手伤得好像挺严重唉。” “姐姐不去瞧瞧吗?” 谢时依快速走向饮水机,接一杯水喝,没什么底气地回:“他自己要去打架,关我什么事?” 加贝睁大眼睛夸张地问:“不会要截肢吧?” 谢时依:“哪里有那么严重。” 加贝:“但也很疼啊,我看着都觉得疼。” 谢时依:“……” 加贝小小年纪,却修炼成了唐僧,念叨个没完没了,谢时依没听多久就受不了了,这套房子都待不下去,借口说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可她冲出房门,站在空荡荡的过道,无意识地怔然。 她脚步停滞,扭头望向隔壁那扇和自家别无二致的防盗门,鬼使神差走上前,抬手对向了门铃。 却迟迟没能按下去。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跟前的门板蓦然一响,门缝大开,现出云祈那张英挺面庞。 谢时依愕然大惊,撤回抬高的右手,掉头想跑。 云祈迅速出声:“想 找我就大大方方地找。” 谢时依转身到一半的动作僵停住,脱口就是否认:“我哪有想找你?” “那你一直站在我门口是打算做什么?”云祈淡淡俯视她,好整以暇地问,“试试自己有没有透视眼,能不能隔着门板瞅清楚里面的我? 谢时依:“……” 云祈再盯了她几秒,作势要关门:“不找我就算了。” 谢时依忙不迭上前,抵住门板,挤了进去。 云祈这套房子,她不是第一次来,上回还在这里睡过一晚。 但眼下再涉足,心境截然不同。 她没往前走几步,关注到茶几上的一包东西。 塑料袋子上,印有的药店商标很是醒目,应当是她叫的外卖。 “你怎么不给手抹抹药?”谢时依指指那包外卖,“不是有药吗。” 云祈瞥她一眼:“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敢用。” 谢时依张了张嘴,颇为无语。 她确实没有在外卖上留下个人信息,可他还敢把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家里带。 云祈全然不把手上的伤势当一回事,自顾自走去阳台处的圆桌。 第111章 上面摆放了一台日记本电脑,他落座后握上鼠标,专心致志地拨弄滚珠。 黑色鼠标映衬下,显得他手背皮肤更加冷白,那些鲜红伤处极为扎眼。 谢时依也不想管他,奈何看不过去,上回她胳膊摔伤,还是他包扎的。 谢时依提上药过去,坐到他旁边,用棉签沾上药水,轻轻涂抹他红意明显的关节。 破皮的地方碰到药水,可以想象的刺激痛感,云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仅仅是侧过眼尾,浅浅瞅她。 旋即,他又直视电脑屏幕。 谢时依小心翼翼上药之余,不经意瞥过电脑,惊觉上面显示了好多爱之家一二十年前的照片。 老旧褪色,记录的一张张稚嫩面孔几乎是爱之家从来不曾对外公布过,长期生活在地下的那一批。 云祈显然已经查出了那座光鲜亮丽,营造饱满爱意的福利院,恶贯满盈的另一面。 他鼠标点得极快,迫切想要寻找什么似的。 不多时,屏幕呈现一个乌发披肩,长得唇红齿白,一双笑眼灵气逼人,惹人顾盼的小女孩。 云祈快速按动鼠标的指尖一抬,目色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 谢时依心脏蓦然重重一跳。 那是她小时候。 第77章 记得记我记得这么清楚。 云祈把电脑屏幕转向她,直接问:“这个是你吧?” 谢时依颔首。 云祈定定望她,准确点儿说,是望向那一双瞳仁清浅,又大又灵的眼睛。 难怪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她笑起来,那双眼睛就会有一种熟悉感。 云祈胸腔起伏的弧度增大,有些急切地说:“我小时候见过你。” 谢时依差不多给他上好了药,却举着棉签没动。 “我十一岁,和云海山去爱之家,你送过我一支百合。”边说,云祈边回头翻找电脑上,朋友发来的详尽资料,试图找出那场活动的照片,找出当时的他们。 可惜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都没能找到。 谢时依短暂怔愣过后,垂下眼睫,丢掉用过的棉签。 云祈翻过两三遍资料,确定没有想要的画面,松开鼠标,心想一定要再让朋友找找。 那可是他们的初见。 他曾记过很久很久的一双眼睛。 云祈扭过头,视线重新回到谢时依身上,瞧她从容不迫,毫无意外的样子,试探性地问:“你知道?” 谢时依点头,没有隐瞒:“我一直知道那个小男孩是你。” 她顿了顿,淡声补充:“当时就知道。” 云祈高涨的情绪陡然熄灭,眼底涌动的光点即刻转暗,她当时就知道他是云海山的儿子。 是她最恨的人的骨肉至亲。 霎时间,萦绕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怪异,无形之间的屏障高高耸立,坚不可摧。 谢时依不太自在,仓皇说一声“我回去了”,起身解开了自家的门锁。 加贝今天估计也累得够呛,早早洗漱好,躺去床上补觉。 谢时依缓缓推开房门,看她一眼后,回了自己卧室。 三人小群这一天热闹至极,不停讨论的全是晋安雄和爱之家,阿华和刘艳接连感叹恶有恶报。 谢时依白天抽空回过几句,这会儿才有时间细看。 阿华和刘艳皆表示要站出来,和她一致战线,也化为还击晋安雄的一柄利剑。 私心的,谢时依不希望她们再自揭伤疤。 她亲身经历,知道所有云淡风轻,自以为已经过去了的表面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波澜壮阔,身心俱疲。 更何况她们在晋安雄的魔爪下,受过的折磨远高于她,累累旧疤全是厚茧,撕扯起来太痛了。 可她们坚持,谢时依只得应下。 亲手推翻晋安雄,也是她们多年的夙愿。 谢时依调整好工作,把阿华和刘艳的采访安排在下午。 刘艳中午赶了一个应酬局,带着一身酒味,风风火火地赶来,一到就钻进了采访间。 她这边录完,阿华也就到了。 她戴着遮得严实的口罩,身后跟了一个人。 谢时依和刘艳远远认出那人是陆方池,对望两眼,忍不住笑。 阿华被她们打趣得脸热,回头瞪陆方池,怨怪道:“叫你不要跟来。” “我这不叫‘跟’,叫‘下来’,我就在楼上搬砖嘛。”陆方池有理有据地说。 阿华不想搭理他,加快脚步走向谢时依,同她进了采访间。 她的采访比刘艳更久,期间她迟疑了又迟疑,最终摘下口罩,面对镜头露出疤痕交错的下半张脸。 她自然而然,大大方方地让镜头记录真实面目,犹豫纠结的反倒是谢时依。 谢时依清楚她一直多爱漂亮,小时候一遇到有能够映现人影的事物,她总是第一个站过去。 否则她自我毁容后,不会将口罩戴成了深入骨血的面具,多年摘不下来。 “真的要摘口罩吗?”谢时依示意大壮按下暂停键,迟疑地问。 阿华微弯唇角,潋滟无双的狐狸眼稍微向紧闭的房门侧了侧,浅声回:“我都不怕他看见了,还怕其他人吗?” 谢时依明白这个“他”指的是陆方池。 她便不再说什么。 结束录制,出去时,外面何止刘艳和陆方池,还有云祈。 他应当和陆方池所差无几,也是从祈风科技下来的,西服笔挺,鼻梁上还架有办公才爱戴的细边眼镜。 不止谢时依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下来,就连陆方池都惊奇,出声问:“你不在楼上忙着给祈风创造价值,跑来这里干什么?” “只准你擅离职守?”云祈轻飘飘顶回去。 陆方池瞥一眼近处的谢时依,又瞅向云祈,气得吹胡子瞪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憋闷感。 云祈仿佛一点没有察觉,自顾自说:“大家这两天辛苦了,晚上我请。” 他清淡的眸光扫过谢时依,着重强调:“都去。” 陆方池震惊地瞪圆狗狗眼:“不是,你下来晃一圈也就算了,瞎请哪门子的客?谁需要你请了?” 云祈回过视线,没好气地说:“你不去也行。” 陆方池:“……” 他怎么可能不去? 他得盯紧某人,别犯蠢。 不过他说的是:“阿华去,我肯定要去啊,我最近可在兼职她保镖。” 谢时依本想拒绝,可对上云祈笃定坚决,不容置喙的眸光,抿抿唇,只说:“我先让他们把片子剪出来。” 小陈和大壮配合得愈发顺畅,办事麻利,赶在下班之前剪好了片子,经过主编加急审核,在去吃饭的路上发出。 七个人三辆车,无不刷动手机,关注最新动向。 表彰大会上不雅视频当众流出,谢时依随即跟上的 实名举报,两座大山力压之下,晋安雄和爱之家当天就大势已去。 今天阿华和刘艳的再度揭露,又将热度炒上了一轮高潮,化为彻底压倒晋安雄的厚重雪花。 警方已经发出公告,经过取证,晋安雄确实沾有累累罪恶,早前被谢时依爆出来的照片和视频里的男人也不是自首的老刘头,而是晋安雄,那个女孩身上的不明红痕是遭受侵犯的铁证。 警方将对爱之家进行查封。 大家刷着刷着,还刷到了云耀集团的发声。 在世人眼中,这家上市公司是爱之家最大的资助方,事到如今,云耀集团也只认这个身份。 集团声明表示对晋安雄背地里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痛斥其恶心卑劣,将会追责到底。 对此,谢时依溢出一声轻嗤,云海山素来会算计,清楚事到如今,晋安雄和爱之家毫无转圜余地,不可能再救,便急于割席,保全自身。 如此的话,云海山肯定会想方设法控制事态。 比如让晋安雄和爱之家的恶行到此为止,而不是深挖更为黑暗的拐卖、培养幼童、让他们以色换权换利。 谢时依担忧刚浮出水面,坐在前面副驾驶上的云祈沉声开口:“手上沾了血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谢时依掀起眼帘,在中央后视镜中撞上他沉着冷肃的眼,听出弦外之音是他不会放任云海山粉饰太平。 他说过,后面交给他。 倏然间,谢时依联想到第一封送进邮箱的关键邮件,一些问话迫不及待要冲口而出。 然而车上有司机,有小陈和大壮,她终是忍住了,只在镜子里面,对他点了点头。 这场硬仗打到这里,已经算是心想事成,相当漂亮了。 饱餐一顿后,刘艳还没尽兴,提议要去酒吧嗨。 附近最大的酒吧就是“白天”。 再一次走进,谢时依又见到了何淼,又被引去位置最好的卡座。 台上的摇滚乐队嗨唱不休,全场人声鼎沸,群魔共舞。 刘艳不可能在卡座坐得住,拽上小陈和大壮两个小的去舞池嗨。 第112章 陆方池收住花花心思,勤勤恳恳好一段时间,太久没有涉足这种场合,心痒难耐,拉上阿华:“走,我们也去蹦几下。” 阿华比谢时依还不喜欢人多闹腾,更别提舞池那种摩肩擦踵的地方,谢时依以为她会断然拒绝,不曾想陆方池没磨几句,她跟着起了身。 他们一走,宽敞的卡座只剩下谢时依和云祈。 两人分别占据沙发两端,中间隔有好几个空位。 可云祈站起身,端起果盘放到她面前的同时,落坐到了她身侧。 酒吧人多繁杂,无数香水混合各色酒香,喧嚣成一团麻醉心魂的迷乱。 然而他一靠近,谢时依嗅见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提神薄荷,凌冽霸道,不容忽视。 她不自觉挺了挺腰杆,刷得又长又卷的眼睫局促地眨。 震耳欲聋的嘈杂中,云祈磁性的声线清晰入耳:“想不想喝酒?” 谢时依扭头看他,轻轻应了个“嗯”。 云祈招来服务员,送来一组调酒用具。 他前倾身体,修长指节灵活摆弄,不会儿调制出一款鸡尾酒。 酒液从下往上,由热烈鲜红缓慢渐变,色泽明丽漂亮,再在杯沿点缀一朵盛放的红玫瑰。 谢时依惊讶于他居然会调酒,接过小抿一口,口感清新顺滑,层次分明,尾端勾一抹惊艳的玫瑰香。 “这款叫什么名字?”谢时依一口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以后我来好点。” 云祈深而幽沉地看了她一眼,轻薄唇瓣没有张动。 谢时依也不在意,再抿了两口酒,突地想到先前在车上未能出口的疑惑。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总算是可以问了。 她举着酒盏,凑近些许,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我之前收到一封揭发晋安雄的邮件,和你有关系吗?” “什么邮件?”云祈不咸不淡地反问。 谢时依仔细瞧他:“不是你啊。” “那是谁发的?”她眼珠转了两圈,自问自答,“不会是小谢吧?” 云祈脸色立马垮下去,一双寒瞳迸射凶光,近乎咬牙地喊:“谢时依!” 谢时依忍俊不禁,兀自笑了一会儿。 忽而,她转向他的眸光格外认真,煞有介事地说:“谢谢你。” 云祈有些费解:“谢我什么?” 谢多年过去,阅遍近在咫尺的阴恶,跌落混沌无序的染缸,你依旧如初。 不枉费我当年把赌注压到你身上。 也是,太阳永远是太阳,哪怕是最后的毁灭爆炸,也该极致璀璨夺目。 怎么可能轻易被谁阻了光亮? 谢时依坐直身子,愉悦地又喝了一口酒。 漂浮的酒沫蹭上嘴角都不自知。 云祈深邃的眸光始终定在她身上,见此伸出手,指腹去擦那片浮沫。 温热的触感点在唇角,谢时依由不得一惊,清凌凌的双瞳睁得浑圆,捧着酒杯一动不动。 云祈同样也被自己的举动怔到。 他做得太过理所当然,仿若还在六年之前,他还是她男朋友,可以有恃无恐,无所顾忌地亲昵。 好巧不巧,这一幕落到舞池中央,偶尔分神关注这边的陆方池眼中。 他的反应比任何一个当事人都要大,登时止住大开大合,扭腰摆胯的舞步,刻不容缓地拉着阿华出来。 他将阿华送去谢时依身边,自己则拽走了云祈。 云祈冷不防被他扯到一个偏僻角落,挥手甩开他,皱起眉头说:“想发疯回精神病院去。” “是你疯了吧!”陆方池指向他的手,恼火地回,“你刚刚在做什么?你不会又被那女的蛊惑了吧?” 云祈眉头越皱越紧,极度不悦:“什么叫‘那女的’?” “谢时依,我叫她名字行了吧?”陆方池急得原地转圈圈,“她才回国几天啊,你就憋不住凑上去了?你是不是忘了她以前是怎么对你的?这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陆方池至今记得那年谢时依微博小号曝光,甩了云祈后,云祈过了一段怎样消沉灰暗的日子。 那时的云祈被云海山严格管控,陆方池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和他取得短暂联系。 谢时依收了云海山一大笔钱,在哪一天出国的消息,还是陆方池告诉云祈的。 那也是陆方池至今都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本意是想让云祈认清谢时依的真实嘴脸,彻底断了念想,如何料到云祈不惜和家里严防死守的保镖大打出手,被揍得蜷缩在地上直不起腰,依旧咬牙冲去了机场。 从机场回去后,他高烧不退,脑子烧得浑浑噩噩,在私人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 陆方池使出浑身解数求了云海山好些天,好不容易被允许去医院看他一次,瞅见他双眼紧闭地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地喊:“谢十二。” 面对陆方池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云祈反应平平,视线垂低,定定落向右手食指指腹。 那里,刚刚碰过一处久违的柔软。 “你是一直没有记得过她算计你的那些吧?”陆方池越说越来劲儿,狠狠跺了一下脚下这块地,“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为什么盘下这家酒吧,又为什么执意要保持原样,还有学校,那条胡同,动物救助中心,为什么你花一大笔银子维持的这些地方都能找到她去过的痕迹?” 谢时依没有回来之前,陆方池对此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他知道后来的云祈自我封闭,身边找不到一个关系能够越过工作界限的异性,却总是戴一枚戒指,对外宣称“我有女朋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看破不戳破。 云祈垂下右手,被一连串问号砸得有些烦,抬起眼反问:“说完没?” 不等陆方池作答,他转身就走。 “是,谢时依的遭遇很惨,她当年带着目的接近你情有可原,但她真的不喜欢你啊!”陆方池强调道。 云祈急促的脚步一顿。 另一边, 谢时依瞧着云祈被陆方池急急慌慌地拉走,不由望了过去。 阿华约莫担心她会多想,忙说:“没什么,陆方池找他肯定是有事,说不定是他们公司出了状况。” 谢时依没吭声,收回视线,慢慢喝完了手上好看的鸡尾酒。 数分钟后,云祈去而复返,瞧不出任何异样,神色平常。 他默不作声地端起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跟着他回来的陆方池表情却一言难尽,像是被气得不轻,定在几米开外,怒不可遏地斜睨他。 阿华见状不对,赶紧起身走过去。 陆方池还想凑过去讲几句,阿华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催促道:“走了。” 他没听,直是要往卡座上冲,阿华忙不迭补充:“这里太吵了,我不舒服。” 陆方池才停下动作,乖乖随她出去。 谢时依目送他们匆匆离开,扭回头问云祈:“你们聊我了吗?” 云祈深不见底,似有无穷波澜的视线经过她面前空荡的酒杯,缓缓移向她。 那杯由他亲手调制,度数不高,但一杯下肚,还是红了她的脸。 “嗯,聊你了。”云祈盯住她樱粉色的双颊,低声回。 听此,谢时依连同他对视的勇气都聚集不起来一点,慌乱错开眼,落荒而逃似的。 云祈却不依不饶,主动展开:“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 谢时依心脏重重一抽,颇为意外,干巴巴地说:“你们还挺八卦。” 云祈不甚在意,追着问:“本人说说?” 谢时依黑长睫毛扇动的频率愈发失常,她悄无声息掐一下虎口,回头反问:“你关心这个干嘛?” 云祈:“无聊。” 谢时依:“……” 她喝了那一杯,后劲似是慢慢上头,开始晕乎。 她咬紧后槽牙,有点赌气地回:“反正不是你这种。” 云祈纹丝不动黏向她的眸光陡然跳跃变化,冲天火光轰地爆裂,烧成连绵一片,烈烈难灭。 他立即蹭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酒吧灯光迷离交错,变幻多端,谢时依眼睁睁看着他踩过一地明明灭灭,迅速远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总不至于是还对她有意思。 思及此,谢时依胸腔像是压上了万斤石块,闷得喘不过来气。 她抓起酒杯又想猛灌,却发现早已喝空了。 她叫来服务员,胡乱要了两大杯。 不知是这两杯刚好是高度数,还是各种酒液混着喝的缘故,谢时依喝完没多久,思绪彻底转不过弯,大脑胀痛又沉重,眼前仿佛被打了马赛克,朦胧不清,黏稠成一团浆糊。 她浑身绵软脱力,连挺直腰杆都维持不住,上半身一歪,直是往沙发上倒。 就在她沉甸甸的脑袋要砸下去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伸来,托住了她。 第113章 谢时依没能完全倒下去,在大手的扶持下,慢吞吞坐正。 她仰起脸蛋,睁大双眼,仔仔细细去看。 她眸光模糊,依稀辨认出面前那张得天独厚的优越面庞和云祈一般无二。 “你不是走了吗?”谢时依闪烁着混沌的大眼睛,一头雾水地问。 云祈扫过茶几上歪倒的空酒杯,不想理会醉鬼。 没说他只是去外面吹了会儿冷风,抽了一支烟。 “白天”现在是他的地盘,每个服务员都是眼线,都会看好她。 云祈不担心自己离开一段时间,她就会像当年一样遇上渣子,可没料到她自己不安分,会要酒喝。 云祈居高临下俯看,见她脸蛋坨红,身体原地摇摆,不倒翁一样,约莫没剩下多少清明意识。 他没让她再待在这里,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停在店外的宾利。 刘艳他们几个还在舞池嗨的,他安排了其他司机等候。 有司机把控方向盘,云祈和谢时依一块儿坐后排。 讲不明白出于怎样的心理,他一经抱起她,便没再松开。 双双处于宽敞的后排,云祈虬结的双臂仍然圈锢在她绵柔的腰身,把人放到自己腿上。 他垂落视线,一瞬不瞬地瞧她。 喝醉了的谢时依一开始很乖,依偎在他怀中,红晕浓郁的侧脸贴上他胸膛,双眸紧闭,睡过去了一般。 没过多久,她双手不太老实,揪住他衬衫,脸蛋磨蹭上去,细细地嗅。 单薄的衣料压根抵挡不住一点异动,她不动还好,她一动,云祈的感受格外明显。 尤其是醉鬼还仗着意识不清,有恃无恐地蹭上他胸膛,碰过不该碰的。 谢时依滚烫的脸颊再一次蹭到某个点,云祈收缩腹部,肌肉绷到了最紧。 遍布全身的强烈燥热乱窜一通,齐齐涌向一处,湍急洪流似地冲击闸口。 云祈伸手捏住她后脖颈,嗓音裹挟浓重低压,沉郁恐怖:“谢时依,你再乱来一个试试?” 他没下重手,谢时依轻轻松松仰起脑袋,无辜地眨巴眼:“你抽烟了?” 云祈微愣,讶异她居然还能闻得到。 他先前在“白天”外面抽完,分明在夜风中散了挺久的味道。 谢时依小声咕哝:“你以前不抽烟的。” 云祈读书时确实不抽,并且较为反感刺激的烟草味,但这些年烦躁恼火,无处缓解的时候太多太多,偶尔也会来上一根。 他低低呵了声:“你还记得我以前?” “我当然记得,我全部都记得!” 像是为了自证,谢时依在他怀里挺了挺腰杆,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你不抽烟,你喜欢吃甜食,一点苦都不会碰,最喜欢的菜是蜜汁鸡翅,每次出去吃中餐都会点。” “你喜欢猫猫狗狗,喜欢做好人好事,成立了一个义工社。” “你篮球打得很厉害,喜欢穿红色为主的球衣。” “你喜欢骑机车,学校里面只有你骑得那么拉风。” “你还玩乐队,打架子鼓。” “台下好多人喊你唱歌,但你不唱,你只给我唱了,唱的是儿歌。” …… 听着她有一句没一句,没什么逻辑的叙述,云祈眼底的情绪越积越多,在滚滚风暴催使下,汇成最小,又最大的漩涡。 他扯动唇角,溢出一声轻嗤,自嘲似的:“记我记得这么清楚,就是不能喜欢我,是吧?” 谢时依张大眼睛望着他,很是茫然的样子,大概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然而下一秒,她眼眶无声无息改了颜色,酸涩泪花汹涌而出。 云祈由不得一惊。 谢时依哭得毫无征兆,加速强烈,很快就泣不成声,难捱地耸动肩膀。 云祈一时手足无措,一面去擦她不停外溢的泪珠,一面紧紧搂住她。 算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是他不配。 回去的后半程,云祈近乎都在哄人,最后是谢时依哭累了,枕在他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抵达小区,云祈抱她上楼。 站在两扇相邻的防盗门前,云祈知道隔壁那扇背后有人,加贝在谢时依家里,可以来开门。 但他踟蹰须臾,将人抱进了自家那扇。 第78章 包裹拉走了谢时依。 隔天周六,天色大好,晴空万里。 谢时依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挣脱,没有急于睁开眼睛,而是翻个身,整张脸埋入枕头,想再眯一会儿。 然而她敏锐地嗅见枕头味道不对,怎么是一股清冷薄荷香? 她用的香氛不是玫瑰吗? 谢时依昂起脑袋,掀开眼皮,猝不及防瞅见一个深灰色的枕头。 再一望四周,哪一样物品属于自己? 谢时依登时打了一个激灵,弹簧似的从床上弹起来,赤脚站去床边地毯。 她自上而下地审视自己的穿着,还是昨天那身,除了太阳穴有些胀痛,身上没有其他异常。 就在她暗暗感叹幸好的时候,陡然发觉这个房间较为熟悉。 谢时依惶恐的视线在房里来回扫射,确定这是云祈的卧室。 她曾被他抓来 过一回。 顷刻间,一种更大的恐慌袭上心头,煎得她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她怎么来云祈家了? 还睡了他的卧室? 那他睡的哪里? 谢时依绞尽脑汁地回顾,只想得起昨晚一言不合,云祈默不作声地一走了之,她闷闷灌了两大杯酒。 之后的记忆便像是被那两杯酒泼了个一干二净,无论如何浮不出来。 谢时依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在房里来回踱步,做了半天心理准备,依旧没能做好。 偏在这个时候,房门传出两声不轻不重的叩击。 谢时依吓得不轻,第一反应就是跑回床铺,躺下装睡。 她说做就做,脑袋方才沾上枕头,扯起被子盖过整张脸,听见房门响起吱呀一声,随即是云祈低低的问话:“还没醒?” 谢时依鸵鸟一样,躲在被子里面咬住牙关,纹丝不敢动。 耳朵也久久没有再收到异响。 整个房间安静如常,仿若刚刚那句男声纯属幻听。 谢时依憋了两三分钟,忍不住扯开被角,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偷偷去瞧。 这一瞧就瞧见房门敞开,云祈慵懒地倚靠门框,双手环抱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她。 谢时依惊得三魂离了七魄,手忙脚乱拉起被子,又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云祈似乎笑了一声:“你想一直赖在我床上,也行。” 揶揄完,他应该退了出去,接着传来了房门关动的声响。 谢时依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很快扯开被子。 而是静静待了半天,在被子里面闷到坚持不住,才缓缓钻了出去。 云祈的确走了,房门也合上了。 谢时依坐起身,心有余悸地拍着起伏不定的胸膛。 想到云祈那句意味深长的打趣,她脸蛋涨红,着急忙慌跑下了床。 她找上整齐摆放在床边的拖鞋,深呼吸几大口,慢吞吞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这儿是云祈卧室,她总不能一直躲里面。 谢时依缓步走出过道,站到客厅一找,高挺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开放式厨房。 云祈系上一条围裙,从冰箱取出三枚鸡蛋,相继打入预热好的平底锅。 听见脚步声,他撩起眼皮瞥她一下,旋即低头忙碌。 谢时依双手攥上衣摆,无措地杵了片刻,走过去问:“我昨晚为什么会睡在你家?” 不问清楚的话,她怕是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 云祈专心致志煎鸡蛋,唯恐糊了一星半点一样:“我也想问你为什么非要来我家。” 谢时依呆讷几秒,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昨天喝醉了,闹着要来你家?” 不用云祈回答,她立马驳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云祈快速抬了抬眼,分了一个眼神给她,“难不成你认为是我想带你回来的?” 谢时依:“……”她也不这么认为。 这肯定更加不可能。 可她咬牙说出口的是:“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祈:“你拿出证据。” 谢时依瞠目结舌。 她都喝断片了,要是拿得出来证据,还用得着站在这里问他? 说不过他,谢时依索性不说了,转身便走。 她冲去防盗门前,拧动门把手,刚巧碰到门口来了人。 是加贝。 她抬起一只手,大概是准备按门铃。 她应该是被云祈喊来的,也清楚谢时依昨晚睡在了这里,一见到她就嘿嘿笑得戏谑。 加贝挤进来,还不放过她,推着她一块儿往里走:“姐姐是来迎接我的吗?” 她特细致地带了谢时依的洗漱用品,在云祈的眼神示意下,轻松地拉她进卫生间,催着洗漱。 第114章 小姑娘攻势猛烈,不留商量余地,谢时依没办法,先洗脸刷牙。 等再出去时,餐桌上摆放好了三份卖相不错的早餐。 加贝又连拉带拽地把谢时依领去餐桌,按在一份早餐面前坐好。 谢时依注意到,这份早餐多出一碗橙红色的汤水。 约莫是醒酒药。 她下意识瞅向对面的云祈,又在隔空触及他视线后仓皇逃窜,埋头喝汤。 “啧啧啧,为什么我没有那碗汤啊?”加贝控诉道,“哥哥差别对待!” 谢时依脸颊和耳垂极速升温,红成了一个色调。 她如坐针毡,喝完就想溜。 加贝却问:“今天周六,你俩都没事吧?” 谢时依正想说有,加贝补充:“我想去看看爸妈和奶奶。” 晋安雄终于得到报应,已经毫无翻身余地,她必须去告知家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不想一个人去,你俩陪我一起啊。”加贝眨巴着眼请求。 当年她亲人的葬礼还是谢时依和云祈一手操办的,谢时依曾在已故之人墓碑前,暗暗许诺一定会照顾好她,如此提议,谢时依无法拒绝。 云祈也是一口答应。 是以饭后,三人一车赶往了墓地。 谢时依和云祈陪在附近,留加贝一个人和家人说了好久的话。 末了,三人沿着冷清的青石板路,慢慢往山下走。 加贝耷拉脑袋,缄默一段时间,倏忽仰起脸说:“对了,我知道爸妈去世的真相,是因为一条短信。” 谢时依和云祈不约而同望向她。 “一年半前吧,我还在读高三,大半夜收到的,开始以为是诈骗短信,没管。后面越想越不安心,找人去查,发现我爸妈死得真的有蹊跷。”加贝详细道,“发短信的号码我也查了,查不出是谁,但来自云省。” 提及云省,谢时依和云祈面色沉了些许。 他们同时想到一个人——宋一。 下山坐上宾利,谢时依神思不定,心事重重。 加贝没再跟着他们回去,她说既然搞定了晋安雄,便该回家陪陪养父母。 因为她过去一年的任性妄为,那对待她极好的夫妻操碎了心,那条不堪入目的视频爆出后,他们惊急交加,把她的电话都快打爆了。 谢时依和云祈送加贝到养父母家,提醒她当心的同时,云祈安排了两个保镖守在近处,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再回小区,慢悠悠走到家门口,谢时依正要按下指纹,云祈忽然开口:“留个电话,加个微信。” 谢时依愕然回头:“为什么?” “统一战线,方便联系。”云祈言简意赅,三两下调出微信二维码,“如果你发现身边有异常,特别是奇怪的人,说一声。” 讲到这里,他脑中不自觉浮出小谢的身影。 说实话,那个无论从外貌还是衣着打扮都稀松平常的男人,和宋一寻不出多少相似。 云祈让朋友去查,也没查出端倪。 但他就是难以放心。 尤其是听完加贝的叙述。 假如一年半前发给她短信的人当真是宋一,那么他肯定在三年前那场大火中活了下来。 听此,谢时依首要想到的也是宋一。 想到那年出国之前,宋一在电话里放过的狠话:“你给老子等着,就算你跑到天边去,老子也会找到你。” 先前在车上那种惶惶惴惴,忧心如焚,又如疯魔野草一般,刺上脚踝,扎入骨血。 她不怕身后有多少云海山派来的尾巴,可确实有点怵宋一。 那可是一个疯子。 半晌没能等到谢时依的动静,云祈轻轻挑了下眉:“怎么?难不成你怕自己假公济私,加了微信就忍不住找我聊天?” “才不是!”谢时依立马掏出手机扫他的二维码。 扫完,点击同意好友的添加申请,云祈直视手机屏幕,由不得出神。 谢时依瞄见他手机界面是自己的微信详情,一张鲜花盛放,明烈张扬的头像清晰可见。 她后知后觉不对劲。 当年不欢而散,谢时依决绝地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但微信头像始终不曾换过。 陡然间,谢时依很是无所适从,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慌慌张张解开门锁,逃进了家里。 她背靠冰凉门板,心脏剧烈跳动,眼睫扑簌簌地颤。 好久之后,外面传出响动,她转过身去望猫眼,已经找不到云祈了。 应当是回了家。 恰逢这时,谢时依手机震动一声,是云祈发来的微信。 一串数字,他的电话号码 谢时依一眼认出,这不是他大学时使用的那个。 再详细去看他微信。 头像漆黑一团,再也不是他当初从她头像上截取的那束百合。 谢时依讲不明白此刻的心情,分明毅然决然,先一步斩断彼此牵连的人是自己,但瞧见他换了电话改了头像,心头 会哗啦啦滚落碎石,淤堵成堰塞湖。 仿若瞬间回到了微博小号曝光,云祈找来女生寝室楼下,那个倾盆暴雨之前的午后。 阴云压顶,燥闷难耐。 谢时依退出云祈的微信界面,想去换了自己的头像。 转念又觉得算了。 云祈已然关注到了她的头像,这个时候换的话,显得她多心虚似的。 随后一个星期,关于晋安雄,关于爱之家的新闻仍是头版头条,广受关注。 谢时依很快从当事人的身份中抽离出来,只做报道者,带着小陈和大壮跑过几次爱之家,采访里面的工作人员,孩子们。 晋安雄禽兽不如,侵犯未成年的罪行铁板钉钉,谢时依报道的重心随即转移。 可每每涉及到地下室的真实用途,涉及到一部分来历不明的孩子,总会遭受阻碍。 工作人员闭口不言,孩子们瑟瑟发抖,缄默不语。 地下室也经过了重新布置,瞧不出异常用途。 包括网上出现一些杂音,说爱之家里面某个孩子好像我走丢的女儿之类的评论,也很快石沉大海,掀不起一丝风浪。 总之,那条关于拐卖,关于爱之家和云耀集团利益牵扯的线,被掐得死死的。 像是有人设置了绝对禁令,谁也不能触及,更遑论深挖。 至于这道禁令的源头是谁,不言而喻。 这些天,谢时依只是带着小陈和大壮去查爱之家,没说具体的,但他们隐隐感觉不对劲,试探性问她是不是又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 谢时依没吭声,云海山可不好对付,至今没对她下狠手,一是因为他急于自保,忙于斩断和爱之家的牵连,不好有大动作,二是她身边有太多云祈的人。 她暂时不想让小陈和大壮获知太多,那样只会对他们不利。 时间不早了,谢时依和小陈、大壮在爱之家分道,各自下班回家。 祈风科技最近动作不小,在推一款新游戏,云祈估计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天都没有出现,她的身后只有保镖。 开车经过小区大门,瞥见那些小吃摊贩,谢时依想到上回无意间听到那对售卖凉糕凉虾的夫妇走丢过孩子,迟疑片刻,想下车去瞅瞅。 然而刚推开车门,踩上地面,一辆摩托疾驰而来,刹停在跟前。 谢时依小小惊诧,定睛看去,又是小谢。 “你找我?”她不确定地问。 小谢摘下头盔,乐呵呵地说:“恭喜啊,我特意赶过来找你庆祝。” 谢时依不解:“庆祝什么?” 小谢对她竖起大拇指:“你解决了晋安雄啊。” 谢时依神色平淡,没有多少开心,晋安雄是被扳倒了,但后面还有云海山。 还有一个至今了无音讯,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宋一。 “我带了好吃的好喝的,”小谢变戏法一样,从摩托车后面变出一个加大号打包袋,“不请我去家里坐坐?” 谢时依当然不会请他去家里。 云祈说得没错,别什么人都信,小谢从她回国那天起就时不时出现,颇有些莫名其妙,应当多些提防。 但见他带了那么多吃食,一副你不吃我就只能扔了的样子,谢时依带他进了小区,找见一处设有桌椅的凉亭。 小谢话多,东拉西扯,什么都能聊上几句,谢时依兴致不高,专注吃饭,偶尔“嗯”两声。 她少有的抬头都在转望周边,仲夏黄昏,忙碌一天的打工人下班回家,小区进入一日之中最热闹,不少人吃过晚饭,牵着爱宠出来遛弯。 无意间瞟见一个女生牵一只小月龄的中华田园犬,谢时依禁不住联想到她和云祈在大学喂过的那对大黄狗母子。 它们品种不讨喜,找不到领养人,一直生活在云祈朋友的动物救助中心,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狗妈妈是不是老了。 她该抽个时间去看看它们。 第115章 正想到这里,一个外卖员打扮的男人急匆匆走来,手上抱一只纸箱,体积挺大:“你的。” 他丢下纸箱就走,也不找他们签收。 谢时依奇怪,以为是小谢点的。 “什么啊?”小谢同样好奇,兴冲冲放下筷子去拆。 谁知盒盖一打开,拆出一条死狗。 体形不小的中华田园犬一看就遭受了严酷折磨,血肉模糊,四肢七零八落,勉勉强强拼凑出一个狗身。 谢时依“啊”地尖叫出声,吓得起身后退,双手颤抖,两根筷子落去了地上。 小谢也是一愣,急急慌慌合上盖子。 一张卡片飞出,他捡起来一瞧,上面是用鲜血写的:【到此为止。】 狗狗惨死的画面冲击力太强,饶是谢时依在国外遭受过更为恐怖的威胁,一时半会也无法平复。 那条狗,太像她刚刚记挂的大黄狗了。 很多年没有见过那对狗母子,不清楚它们有着怎样的变化,但谢时依就是确定这是其中一条。 这可是有心之人的死亡威胁,总不会随随便便找一只狗。 思及此,谢时依激烈震荡的胸腔更加难以恢复,她双手攥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眼中爬上猩红。 小谢抱走纸箱:“这个我来处理。” 谢时依侧过眼:“你怎么处理?” “丢……”小谢卡壳一瞬,赶紧改口,“找地方埋了。” 谢时依不放心,跟着一块儿去。 两人买了一把铁铲,把车开到近郊,小谢抄起铲子,自告奋勇地挖坑,同时说:“你一边去。” 谢时依心有余悸,的确没有胆量再看那条狗一眼。 她愤懑又哀痛地站在一旁,视线飘忽,落都不敢往小谢那边落。 可听见小谢丢了铁铲,把纸箱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约莫是挖好了坑,在开始掩埋了,谢时依又忍不住回头。 谁知这一回头会注意到小谢怪异的一面。 不清楚具体的原由,他没有连同纸箱一起掩埋小狗,而是把小狗零碎的尸体抱出来,逐一摆放进坑里。 小狗身上全是淋漓鲜血,他一碰,十根手指无不染上血腥。 小谢非但一点不介意,嘴角还不自觉地勾出弧度,侧脸肌肉诡异跳动几下,不太自然,双瞳灼灼,迸射痴狂的光。 整个人显得格外兴奋。 谢时依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一幕。 他这是……对血兴奋吗? 顷刻间,谢时依仿若从炎炎盛夏跳进了数九严冬,遍体生寒。 她刚好认识那么一个人,对鲜血有着远超常人的变态痴迷,越是见血越疯。 正在这个档口,一通电话打进了谢时依手机,嗡嗡震动个不停。 前面的小谢被惊扰,回过头 望她。 谢时依视线还粘在他身上,瞅见他已经变了神色,涌动在眼底的那股疯劲儿荡然无存。 好似刚刚是她惊魂不定之下的错觉。 “不接吗?”小谢困惑地问。 谢时依这才收回目光,走出去几步再接:“喂。” “在哪里?”云祈磁性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 谢时依心神摇晃,憋不住用眼尾去扫近处的小谢,随口搪塞:“没在哪里。” “谢时依。” 这一声又沉又闷,席卷不知名的浓烈情绪。 谢时依还感觉这声音离得分外近,似乎不只是从听筒里面传出来的。 她恍惚地举目四望,果然在斜对面,晚霞与星月融合交汇,最后一片昏沉光线中找见了云祈。 她身后跟有保镖,他要确定她的位置,易如反掌。 云祈身上依旧是应付工作的挺括正装,细边眼镜都没来得及摘,他放下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跟前。 小谢处理好了狗,拍拍手上的血污和灰尘站起来,挑眉揶揄:“祁总又来啦,真是悠闲啊。” “也是,大火还没有烧到龙王庙,还能逍遥几天。” 云祈冷刀寒剑般凌厉的视线刮过他,一声不吭,直接上手拉走了谢时依。 第79章 领带他的眼光变了? 他力道之重,谢时依全无反抗余地,转瞬被带进了宾利。 她的车则交给了后面的保镖。 云祈扯好安全带,欲要启动车子时,谢时依从后视镜中注意到小谢定在原地,牵动嘴角,显露阴森弧度。 她无端打了个寒颤,伸长脖子,从车窗往后面望。 一只腕骨清晰的大手突然伸近,捏过她下颌,迫得她扭头回视。 “谢时依。”云祈声线低沉干冷,瞳仁中的汪洋无声翻腾,滚滚情绪竞相上涌。 他力道有些大,谢时依拧起眉头,仓皇解释:“我觉得小谢有古怪。” 云祈虎口的气力收了一小半。 谢时依趁机挣开,三言两语说了刚才捕捉到的异样。 云祈本就怀疑小谢,没有流露一丝意外,只道:“你别管。” “我怎么可能不管?”谢时依一想到宋一就有些急,“万一他真的是宋一……” 云祈投射在她身上的眸光一沉再沉,警告意味浓重。 谢时依即刻闭上嘴巴,乖乖坐正身体。 云祈启动宾利,将她送回小区,盯着她走进家门。 谢时依关上防盗门,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凑上猫眼,惊觉云祈没有解开隔壁门锁,而是转身朝电梯走。 谢时依错愕,下意识转开了门把手。 房门吱呀作响,云祈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眉宇绕上狐疑。 谢时依一时无措,支支吾吾:“那个,你还要出去吗?” 云祈没隐瞒:“去找云海山。” 谢时依面色微变。 云祈言简意赅:“狗。” 谢时依了然了,他既然能追到郊区,肯定已经知晓了死狗的事。 谢时依难受地抿动嘴唇,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问了出来:“真的是大黄狗母子中的一个吗?” 涉及这个话题,云祈脸上同样蒙了一层厚重隐瞒,极轻地点点下颌,“狗妈妈,下午有人溜进救助中心偷走的,现在他们加班加点地安装更先进的防盗设备,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狗儿子好好的。” 谢时依面色愈发沉重,眼帘低垂,强烈的自责攻上心头。 大黄狗母子碰上她还真是倒霉,早年差点被袁明枝卖给来路不明的人,最后狗妈妈还不得善终。 云祈走回她面前,垂落的指尖捻动两下,慢慢抬起,揉了揉她脑袋:“少瞎想,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 谢时依迟缓地眨了眨眼,想明白他为什么急于赶去见云海山。 那对狗母子何止和她有关系,和云祈也有。 云海山不仅在威胁她,也在警告云祈。 晋安雄和爱之家事件后,云海山知道了这个宝贝儿子并不像表面那么乖。 “老实在家待着,不要乱跑。”云祈收回手,着重提醒。 谢时依轻点脑袋,抬起眼说:“你晚点还要回来的吧?能不能说一声?” 她没来由地担心,总怕云海山会再将他关起来:“在微信上。” “嗯,好。”云祈毫不犹豫地回。 看着她退回防盗门,落好门锁,云祈才重新抬步。 还是那片别墅区,还是那栋花园式别墅。 云海山约莫猜出云祈今晚会回去,楼上楼下灯火通明。 他打发佣人回屋,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坐于客厅沙发,品一壶普洱。 云祈大步走近,坐到斜侧面的单人沙发。 云海山弯起在岁月洪流中,不知不觉添了好几道褶皱的眼,浮出慈父笑容,如常打招呼:“大宝回来啦?” 云祈面无表情,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该冲着我来,不该冲她。” 云海山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仔细端详他,轻声一笑:“你像我,是个痴情的。” “你是吗?”云祈沉若死水的眼中陡然迸射冷光,森凉骇人,隐有决绝杀意。 云海山当真痴情的话,会有一个和他年龄相当的私生子? 云祈后面详细查过,宋一是早产,理应比他小两个月。 如此算来,云海山是在他妈妈孕期出轨。 还有方玲玲,他妈妈去世后没多久,云海山可就和她搅和到了一块儿。 “我是真的爱你妈妈,她可是我的初恋,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能有做生意的启动资金,全靠你妈妈的嫁妆,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云海山眸色昏沉复杂,颇为感慨,“我现在经常会梦到她,梦到我们一家三口。” 爱或许是真的,但扛不住诱惑,背叛也是真的。 云祈绷紧薄唇,高耸的眉骨沉沉下压,一双眼睛狭长而锋利,强烈恨意抑制不住地汹涌:“梦到她是怎么变成植物人的吗?” 云海山和缓的面色忽地一变,严酷威压悄然弥散。 倏然,他故作轻松地感叹:“大宝,过去几年,你一直在我面前装乖啊。” 第116章 事到如今,云祈没有了任何伪装的必要。 把多年前定性为意外的事件重新翻出,寻根究底地彻查,是因为他在摸索云海山罪恶源头时,不经意发现了异样。 妈妈在他五岁时,摔下家门口的楼梯,那一年云海山的事业势如破竹,高速发展。 准确来说,是不正常地发展。 云海山曾说妻子发生意外时,他还在公司,可云祈查到那天妈妈的手机播过一通电话,紧急叫回了云海山。 那时他们住在盛世豪苑,还有邻居,云祈辗转打听到,邻居在事后收到一笔不菲的汇款,很快就搬了家。 云祈亲自飞去南方找过那位邻居,一开始他对当年仓促搬家讳莫如深,咬定是私人原因。 云祈磨了好久,他才松口,表示自己知道的不多,只在他妈妈出事那天,听见他们家里响起尖锐争吵。 “纸包不住火,妈妈是发现了你走上了一条很可怕的路,你们才吵架的吧?”云祈声色低哑地问。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向来恩爱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争执,又为什么会发生妈妈仓皇跑出家门,摔下楼梯的惨案。 闻此,云海山眼神不自然地闪烁,扭头避开他凌厉的刀光剑芒,逃也似的。 “大宝啊大宝,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搜集了多少证据?”云海山端起普洱小抿一口,扯开一抹苦笑。 云祈没有应声,依然饱含浓稠厌恶与怨憎地盯他。 云海山放下茶盏,低低地叹:“你是我捧在手心,亲自养大的,我最了解你,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孩子。” 他重新看回云祈,深刻打量他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又大有不同的英挺面庞。 “你率直,善良,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旦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你的这些品质也让我最引以为傲,在这样的你面前,我自愧不如。” “我知道你突然改了性子,对我服软,和我亲近,背后肯定有原因,可一听到你叫我‘爸’,我就不想考虑太多。” “你啊,永远是我的死穴。” “我以前是真的崇拜你,认定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云祈扯扯嘴角,轻蔑地说,“这一切,是你自己亲手毁掉的。” 云海山瞳仁似是有些湿润,他快速眨动两下,别开眼说:“再等等。” 云祈眉心微动。 “你也回去告诉谢时依,别着急,再等等。” 话落,云海山站起来,绕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云祈皱眉坐了片刻,起身回去。 进入小区,他踏上二十三楼过道,看一眼相邻房门, 掏出手机发微信:【回来了。】 门后的谢时依没睡,也没去书房加班,而是洗漱好待在客厅。 她连日记本电脑上的资料都看不进去,漫无目的地翻找电视剧。 一收到消息,谢时依便跑向了猫眼,盯着那抹高挺身影挪去隔壁,再听完他开关门的响动,谢时依才熄了客厅的灯,回卧室休息。 这一夜,云祈睡得极不踏实,脑海不停转动反常的小谢,以及云海山重复说的“再等等”。 辗转反侧到天际翻出鱼肚白,云祈蹭坐起来,联系负责调查云耀集团的朋友。 他们得加快速度了。 云海山绝对在计划着什么。 并且快达成了。 经过死狗事件,谢时依行事更为小心,每天联系阿华和刘艳,确定她们一切正常才放心。 同时,她更加急迫,心心念念要尽快将云海山绳之以法。 这天,谢时依到工位不久,收到许久不曾联系的小猫的讯息。 这些年,失去前岳父家扶持的袁朗性情愈发古怪,草木皆兵,小猫在他身边,可以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活在监控下,因此非必要不敢联系谢时依。 而一经联系,必定有要紧事。 小猫说袁朗今年行径可疑,连续飞了好几次云省,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伤,一次比一次消瘦沧桑。 她正在想法子不着痕迹地套他的话,搞清楚他去云省的原由。 一提到云省,谢时依脸色就禁不住往下沉,感觉袁朗的行为和云海山脱不了干系。 他可是云海山一大鼎力帮手,尤其是这六年,他被前岳父家报复打压,在北城风光不再,便愈加仰仗云海山。 谢时依直觉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却担心小猫的处境,她还带着几岁大的孩子。 谢时依反复提醒她务必小心,任何时候都要以她和孩子为重。 聊完,谢时依去茶水间接咖啡,碰到小陈和大壮。 他们一边用零食加餐,一边聊到:“一天更比一天热了,每次外采都是一身臭汗,我滴老天鹅啊,凉爽的秋天啥时候来啊。” 小陈的凉水比秋天来得更快:“醒醒,这才刚刚七月,夏天都还没有发挥威力呢。” 闻此,谢时依细密的眼睫微微晃动。 她浅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端上咖啡坐回工位,不自觉去瞟桌角的台历。 瞟的不是今天,而是后面的七月九号。 云祈的生日。 午后三四点,刘艳在小群里喊话,说晚上没应酬,约她俩吃饭逛街。 阿华拒了,理由是已经安排好了去夜钓,让她们第二天去店里吃鱼。 之前刘艳和阿华站出来接受采访,化为压向晋安雄的又一片雪花,她们也成为过全城焦点。 刘艳的销售业绩非但没受影响,反而引得一批女客户共情,连续签了好几单。 阿华也是,她不惜撕开在外人面前焊于脸上的口罩,暴露遮掩多年的疤痕,招来不小的流量。 她几年前就因为一双动人的狐狸眼走红过网络,现下更是吸引来了不少人,店铺生意无与伦比的好。 她没像从前一样,除去想方设法报复云海山,就是成天关在店铺,双手沾满面粉,而是劳逸结合,隔三差五会去放松。 且娱乐活动越来越丰富。 谁的功劳不言而喻。 是以,下班后,只有谢时依和刘艳会面,一块儿去商场用餐。 期间,谢时依简洁说了上午和小猫聊的事情。 刘艳毫不意外,擦擦嘴角回:“我正要和你们说,老郑不是派了人,一直帮我盯着云海山吗,他们在云省是有动静,好像把有些产业转移过去了,多半是最近风声太紧,为了避一避。” 谢时依眸光沉了沉,这些产业肯定不会光明正大。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讲,有动静总比没动静好。 有动静就会有破绽。 她的调查方向也该转移了。 提及郑建平,谢时依由不得问:“你难得休息,不用陪郑总吗?” “他?”刘艳翻了个白眼,“出差去了,整天见不到人,我打算过阵子就把他踹了。” 谢时依诧异:“你们这几年不是挺稳定的吗?” “稳定是稳定,但啥时候是个头?”刘艳轻呵一声,“他又不可能娶我。” 谢时依更为意外:“你想结婚了?” “也不是想结婚,就是觉得这样耗下去没意思。”刘艳吃肉的速度明显变慢,“与其等他踹我,不如我踹他。” 话讲得洒脱,谢时依却从她闪烁不定的眼色中,察觉出一丝黯然落寞。 刘艳很早就被迫混迹声色场所,游走过不少男人,郑建平是最久的一个。 若说没有一点感情,多半不可能。 谢时依不由有些担心。 “我这几年特值好吗,用他的人,还用他的人脉,用他教的做生意的方法,现在也算有了自己的事业,离了谁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刘艳咧开艳烈红唇,笑得妖冶潇洒,“等把云海山那个老杂碎解决了,我带着你和阿华,小猫母子去嗨。” “至于男人嘛,我一直把他们当玩意儿来使,使完当然就扔了。” 谢时依沉默不语,她当年何尝不是这样对待云祈的? 念头转至此处,她不自觉抬头张望,没有找见云祈。 他约莫还在公司。 饭后,刘艳计划是和谢时依一道购物,一通紧急的客户电话却打了过来。 谢时依自己绝对不会耽误工作,催促她快走。 刘艳迟疑:“那你呢?” 谢时依:“我逛逛就回去了。” “小心哈。”刘艳瞅了不远不近跟着的保镖几眼,才踩着高跟鞋离开。 挺长时间没有来过商场,谢时依随便走了一段,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眼。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男士专区。 一个样貌亲切的导购员含笑接待:“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是想挑选礼物送人吗?” 谢时依来这边纯属是下意识行为,闻此回过神,恍恍惚惚打量四周清一色的男士衣物,极低地“嗯”了一声。 冷不防的,一道磁性嗓音从身后飘来:“送谁?” 谢时依吓了一跳,仓皇回头瞧去,云祈不知何时站来了身后。 第117章 “你怎么来了?”谢时依讶异地问,吃饭那会儿,明明没找见他的人。 “忙完了。”云祈显然不想多说,一心关心:“你想送谁?” 谢时依转回头,不好意思地回:“一个男的。” 云祈:“朋友?” 谢时依:“不是。” 云祈:“同事?” 谢时依:“也不是。” 云祈有些不耐烦:“那是谁?” 谢时依抿起唇瓣,默然不语。 导购员眼尖,发现她双颊慢慢浮出桃粉,试探性问:“是crush吗?” 谢时依惊诧地睁大眼,却没有第一时间否定。 云祈紧绷的面色更加沉重,眼底一片瘆人森凉。 导购员顾着谢时依,忙不迭引着她介绍:“这边看看,有好几款是当季热销。” 谢时依莫名感觉云祈周身气压太低,森森凉意冻到了她,她不想傻站在原地,赶紧跟上了导购员。 “要送的人性格如何?日常穿衣打扮的风格是什么样的呢?”导购员细致地问。 谢时依听见身后亦步亦趋,音色沉沉的脚步声,黑睫胡乱颤动,随口回:“性格偏沉稳,穿的衣服都挺简洁,不会花里胡哨。” 导购员明了了,推荐的全是简单日常,经久耐看的款式。 每回导购员介绍完,谢时依还没开口,紧随其后的云祈总是第一个评价:“太素。” “不怎么样。” “一般。” “不适合送人。” 听他讲完,谢时依总是礼貌地冲导购员摇摇头:“再看看其他的吧。” 直至转了大半个店铺,来到一条粉色为主,零星点缀芽绿的花色领带前。 谢时依晃一眼就想略过,云祈却说:“这个挺好。” 谢时依停下脚步,不确定地指了指那条又粉嫩又花哨,一般人无法驾驭的领带,不确定地问:“你说这个?” 云祈毫不犹豫地颔首:“不好看吗?” 谢时依再瞧了领带几眼,那么花的配饰,她只在陆方池身上见到过。 那还是陆方池读大学的时候,现在的陆总有模有样,穿衣喜好改正式了不少,身上都不会再出现如此博人眼球的色泽。 “就它。”云祈轮廓锋利的俊脸拉得又臭又长,冷冰冰地说。 谢时依一头雾水,心想难不成多年过去,不仅陆方池的眼光变了,他的也变了? 她迟疑地麻烦导购员取下领带,去柜台结账。 导购员手巧,将领带包装得精致,走出商场的路上,谢时依小心翼翼提着,生怕把礼品袋压出一丝褶皱。 云祈不时用眼尾瞥她,薄唇绷直,面色沉 若一汪死潭。 回到小区,行至家门口,他利落解开门锁,一声不响地进了屋。 谢时依眼看着那扇防盗门“嘭”的一声闭合,挺拔身形消失不见,有些茫然。 她缓慢扑闪双眼,后知后觉一点,这似乎是回国后,两人同进同出的情况下,云祈第一次比她更快回去。 后面两天,谢时依还会遇上云祈,但萦绕他周身的气压一天低过一天。 他对她视若无睹,没再搭一句话。 谢时依从他身侧路过,恍若置身了酝酿于西伯利亚的顶级寒潮,冷得想打哆嗦。 她左思右想,不清楚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干脆也缄默不言,免得平白遭受一通怼。 如此,两人好像回到了她刚回国那段时间,每每碰面都是陌生又尴尬。 日历转瞬翻到七月九号,谢时依赶在闹钟炸开之前醒来,懵懵地坐在床上。 她没有立即去洗漱,惺忪双眼望向床头柜,那个从商场带回来,粉嫩的礼品袋纹丝不动立在那里。 她一时有些犯愁。 谢时依也不明白自己那天怎么就逛到了男士专区,又怎么在导购员和云祈的双重的,截然不同的压力下买了这份礼物。 魔怔似的。 她现在要怎样将它送出去? 云祈这两天将她当成了空气,明显不愿意搭理。 谢时依烦躁地拨弄耳边碎发,趁时间尚早,出门碰上云祈的概率微乎其微,她下床拎上纸袋,轻手轻脚旋开防盗门,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袋子挂在他家门把手上。 反正要她当面送是不可能的。 她怕把自己尴尬死。 谢时依挂完转身就跑,那道紧闭的房门却忽地响出一声“吱呀”。 动静不大,砸向她的声浪却如雷贯耳。 谢时依匆忙的脚步僵化一瞬,倏然高高抬起一条腿,要以最快速度跨回自己家。 云祈冷冽的嗓音先一步追来:“谢时依,你做贼呢?” 第80章 照片你每一次接近我,都是因为他。…… 谢时依脊背窜上冰凉麻意,身形停摆一瞬,脱口反驳:“我才没有。” 云祈推门出来,很难不被门把手上,那一抹与深色门板大相径庭的粉意引去目光。 他不禁错愕,怔愣地俯看。 谢时依稍微偏转的余光晃见,极度赧然,掉头要去拿回那只袋子。 云祈抢先一步,骨节分明的指节勾起纸袋,提高问她:“送我的?” “不是。”谢时依否认道。 云祈默了默,挑起眉梢问:“生日礼物?” 谢时依抿起唇瓣,双手无措地搅和在身前,嘀咕道:“随你怎么想。” 盘旋云祈眼底几日的阴霾刹那消散,他再提高了纸袋,意味不明地打量。 谢时依怯怯瞟去,发觉他和才从床上爬起来,身穿松弛睡衣的自己断然不同,他已经穿戴齐整,换好了正装。 他从头至尾全是板正沉稳的黑色,和那只淡粉的袋子怎么看怎么不搭。 谢时依瞟着他耐人寻味的神情,唯恐遭受嫌弃,快速道:“你自己说粉色好看的。” 云祈:“……” 谢时依不敢再看他反应,慌慌张张跑进家门,洗漱换衣服。 待得收拾妥当,她出门上班,又碰见了云祈。 他长腿迈过门槛,一抹别样的色泽闯入谢时依视野。 她定睛望去,云祈身上不再是先前那套一板一眼的黑,换了件淡粉色的休闲西服,用纯白衬衫衬托那条粉色为主的领带。 他发型相应有所变化,细碎额发被拨弄到前面,松松扫过眉毛。 恍惚间,一股明媚张扬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仿佛脱下“祁总”伪装,又回到了那年操纵机车,在蝉鸣声声的林荫道间,肆意穿行的男大。 谢时依见过他穿热烈的红,炫酷的黑,还是头一回见他沾染粉色。 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她不由有些出神,多瞅了几眼。 云祈好似也不觉得被她一瞬不瞬盯着看有什么不对,跟着站停脚步,随手扯动两下领带,由着她看。 还是谢时依被他修长指节晃到,蓦地回过神,仓皇往电梯赶。 云祈后脚跟上,同她一块儿站进狭窄轿厢。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个个减小,谢时依抬高视线,紧盯不放,暗暗祈求它再跳快一点。 她莫名觉得那抹近在咫尺的薄荷存在感格外强烈,凌冽逼人,迫得她七上八下。 偏偏云祈不像前两天那样当哑巴,轻扯领带问:“送给crush的?” 谢时依一惊,耳畔响出那天导购员的问话,赶忙道:“我没说是。” 云祈:“你也没说不是。” 谢时依:“……” 她菲薄的双颊如遇火烤,逐渐滚烫,难为情地别过脸。 电梯下行的速度猝然变慢似的,一秒钟拉得和一个小时相当。 云祈的话无与伦比的多,瞅向她白里透粉的脸颊问:“脸红什么?” “我哪有!”谢时依害臊地咬了下唇,一口认定,“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突然,几根细长的,微凉的指节触上她灼烧的侧脸,给脸降温的同时,叫她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谢时依惶恐地扭过头,睨向始作俑者。 云祈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仍旧悬在她脸蛋旁边,好整以暇地说:“还挺烫。” 他锋利的眉刀稍稍扬了扬:“难不成我也感受错了?” 谢时依:“……”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抵达负一楼。 谢时依摆正脑袋,多看他半眼都不敢,着急忙慌地奔出电梯,以最快速度把自己锁进车里。 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马不停蹄将车开出车库。 好似这样就能脱离惹得她踩上熔岩边缘,浑身烧得又热又燥的源头。 奈何祈风科技和她所处的新阅传媒是楼上楼下的关系,那辆扎眼的宾利随她驶出小区,又驶入了同一个车库。 两人的车前后脚停好,正巧撞上一辆超跑推开车门,走下甩动车钥匙,雀跃哼着流行曲的陆方池。 谢时依清楚陆方池不待见自己,尤其看不惯自己和云祈处于同一画框,她便不去招他的嫌,索性在车上多坐两分钟,等他走了再走。 第118章 陆方池也没注意到她,第一时间被迈下宾利,一身粉嫩的云祈引去了目光。 他钥匙也不晃了,小曲也不哼了,震惊地睁圆狗狗眼,确定没看岔后,风驰电掣跑过去,围住云祈团团打转:“我擦,祈哥,你这是被哪路妖精夺舍了?” “这衣服,这领带,是应该出现在您老人家身上的吗。?” 说着,他爪子就要伸向云祈,去扯粉得不行领带。 云祈嫌弃地避开:“滚。” 陆方池摸了个空,夸张地“啧”了一大声。 “哪儿买的?啥时候买的?”他着实太好奇了。 云祈没应,这么粉的西服肯定不可能是早早买好的。 这件还是清晨收到领带,他翻遍衣帽间也找不出衣服搭,临时让人送上门的。 云祈不自觉扯动领带,淡声问道:“怎么样?” 不等陆方池回应,他自顾自地说:“是比自己买的好看。” 陆方池:? 两人杵这儿讲了好半晌,云祈还没听到奥迪车门响动,回头去望。 谢时依静静坐在驾驶座,视线落向他们,猝不及防同云祈对上,下意识躲开 。 云祈应该猜出她为什么一直不下车,直接对陆方池说:“你躲远点。” 陆方池脑门上的问号还没有消下去,又冒出一连串。 他一头雾水地随之去瞅,瞅见那个方位有谁后,五官扭曲成一团,一言难尽。 被云祈用深沉眼神无声催促,谢时依推动了车门。 她没去看陆方池难言的脸色,快速走向云祈,同他一块儿进了电梯。 楼层数字跳动几次,云祈浅淡开口:“晚上一起吃饭。” 谢时依仰头望他,很是茫然不解。 云祈眼睫加速眨动,不自然地说:“你送我生日礼物,我请你吃饭。” 提到这个话题,先前在小区电梯里,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感觉又追上了谢时依,她慌忙埋下脑袋,不停拨弄耳发。 却低低应了一声“哦”。 谢时依先一步下电梯,云祈则直达顶楼的祈风科技。 陆方池乘坐后一班电梯上楼,一到公司就直奔ceo办公室。 云祈已然落坐在老板椅上,翻开一本文件,一目十行地查阅。 陆方池冲向办公桌,指向他显摆过的领带,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问:“你你你,这个不会是谢时依送的吧?” 云祈没回,却瞧得出心情颇好,眼角眉梢舒展,没有萦绕骇人戾气。 陆方池气得吹胡子瞪眼:“她随随便便洒一点甜头给你,你就当成宝啦?” 云祈掀起眼皮,冷冷剜他一下,像是在回:不可以吗? 陆方池恨铁不成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没出息!” 云祈扯开笔帽,准备签字的手略有停顿。 继而大笔一挥,若无其事地落下姓名。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他只会在一个人面前没出息。 楼下的新阅传媒。 谢时依今天只给自己安排了一件事——将搜寻云海山罪行的方向转去云省,顺带搜找宋一下落。 兢兢业业大半天,临近下班,她破天荒地无法集中精力,隔几分钟就扫一眼腕表,不由自主默算还有多久能去打卡。 先等到的却是一阵不同寻常的起哄。 源自办公室外面。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时依姐”。 谢时依从满是云省边境小道消息的电脑中抬起眼,通过透明玻璃瞧出去,只见部门入口站来一个瘦高,咧着一口大白牙的男人。 他手上拎有几大口袋,装的似乎是蛋糕一类的甜品,自来熟地给每个人工位上摆放一份。 是小谢。 一看清他的脸,尤其是挂着笑的嘴角眼梢,谢时依便会想到那天去郊区掩埋大黄狗的场景。 她心头警铃拉响,把电脑退到桌面,起身朝那边走去。 路过的好几个同事拿到了小蛋糕,无不笑着冲她说:“谢谢时依姐。” 谢时依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和我没关系,不用谢我。” 同事们却没有听进去,提着蛋糕笑得戏谑。 谢时依没管他们,快速走向小谢,冷淡地问:“你来干什么?” 小谢给在场每个人发完蛋糕,拎上最后一个,理所当然地回:“请你同事吃蛋糕啊。” 谢时依面露不愉:“为什么?” “讨好你啊。”小谢目光灼灼凝视她,直白地说。 “不需要,”谢时依反感,没有一点好脸色,“你赶紧走。” 她抬步要回工位,小谢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去路,提高手上的蛋糕,推给她说:“人人有份。” 谢时依从透明包装看清蛋糕的模样,闻到逐渐侵袭满屋的甜腻香气,克制不住地想吐。 可她对上他染笑的,似曾相识的眼睛,伸手接过了。 当着他的面,谢时依拆开蛋糕,用勺子舀起一勺。 刚要喂进嘴里时,小谢笑意一收,忽地夺过了蛋糕。 谢时依不免错愕,双眸流转疑惑。 小谢仓促解释:“这块不干净了,我刚看见一只苍蝇撞了上去。” 话音未落,他把整个蛋糕和勺子一并扔去了垃圾桶。 附近的大壮摸不着头脑,一边吃蛋糕,一边诧异地问:“哪里来的苍蝇?我们公司卫生老好了,没出现过苍蝇啊。” 有人接话:“我连蚊子都没见到过。” 听着这些窸窸窣窣的杂声,谢时依定向小谢的眸光愈发暗沉,呼吸起伏加重。 就在这个时候,部门又有外人造访。 云祈穿着招摇的浅粉,大步流星迈来的一路,惹得好些人侧目。 他远远望见谢时依跟前站着的是谁,柔和面色即刻冷下去,走近就问谢时依:“不是和你说了,遇到奇怪的人,要马上和我说?” 谢时依还没回,小谢率先指向自己,不可置信地反问:“我是奇怪的人?” “你难道不是吗?”云祈眼刀尖锐,毫无温度地刮过他。 小谢溢出一声呵笑,气得不轻。 他还想再说,云祈却没给他机会。 云祈看了一眼时间,对谢时依说:“下班了,我们走。” 他连一秒钟都等不了,大步走向她办公室,提起工位上一只收拾妥当的包,再回来拉上她手腕,速地带人出了新阅,坐上电梯。 霎时间,新阅一众员工哪里还顾得上蛋糕,纷纷凑头窃窃私语,嬉笑着八卦。 小谢孤零零站在当中,视线从双双远去的背影,落到他们紧密相连的手上,他渐渐眯起双眸,森然寒光和凛凛杀意似在喷薄。 他抬步,跟了上去。 小谢和云祈、谢时依分别搭乘的是两部电梯,他只比他们慢几秒钟下达车库。 他鬼魅似地跟在他们身后,狂乱闪动的视线跳跃在云祈与平日风格迥然不同的西服,以及那条绕上他脖子的领带。 眼看着云祈带着谢时依去往了宾利附近,小谢忽然出声:“今天好像是祁总生日。” 云祈和谢时依急促的,欲要打开车门钻进去的动作缓了些许。 “我在网上查到的。”小谢语气中透出几丝兴奋,“我还有礼物要送给祁总。” 云祈不想理会,这人能送什么好的礼物? 小谢从宽大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这上面有你们两个哦。” 他垂眸瞧了两眼照片,补充道:“还是你们两个小时候。” 谢时依由不得讶异。 云祈也是微怔。 他们两个小时候,只有在爱之家多年前那场活动上有过交集。 不知道是晋安雄销毁了诸多资料,还是别的原因,云祈能够找见的谢时依儿时的照片少之又少。 上回在电脑上看到的那张,还是朋友好不容易从晋安雄删除的海量文件中恢复的,更别提那场活动上,他们同框的照片。 云祈一直在找,奈何无果。 小谢见他们浮出兴趣,举起照片晃了晃:“不看看吗?” 云祈没忍住,快速走了过去。 谢时依同样好奇,跟上了他。 两人凑近一瞧,小谢没有耍他们玩,照片记录的确实是那年明明初夏,爱之家经过精心装扮的院落。 唇红齿白的小女孩手持一支圣洁百合,赠予漂亮精致的小男孩,亮晶晶的双眼弯成月牙,笑得纯真烂漫。 那是他们的初见。 小小的谢时依主动走向了小小的云祈。 云祈瞳仁亮了一瞬,伸手想要去拿照片。 小谢稍稍错开,指向照片一个不起眼的墙角,浮夸地问:“这人是谁啊?” 那个位置阴暗背光,在一整张充盈日光的明亮照片中,实在是不容易被人关注。 谢时依和云祈视线往那处落,惊觉这些照片不是两人合照,而是三人。 那个昏沉角落站有一个小男孩。 第119章 云祈或许一眼认不出来,但谢时依可以。 那是宋一。 也只有十一二岁的年龄。 一张张照片定格的他恍若长于墙根的苔藓,阴冷潮湿。 他垂落的小手攥成拳头,面色阴鸷,目光狠厉,一眨不眨盯向画面中央的小女孩和小男孩。 云祈敏锐,快速觉出端倪,掀眸看向身侧的女人。 一泓强烈心虚涌上谢时依,她仓皇错开视线。 小谢目的达成,慷慨地把三人合照把照片送给云祈,挥挥手走了。 他口中哼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着唱着,唱成了:“祝我生日快乐。” 声音逐渐减小,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小谢骑上摩托远去,刺耳嗡鸣徐徐消散,偌大的地下车库重归寂静。 云祈和谢时依维持原样,谁也没有吭声。 还是谢时依顶不住他长久的沉沉注视,抿动嘴唇,承认道:“嗯,当时我去找你,送你花,是做给宋一看的。” 瞬时间,时光齿轮轰然拨动,年岁倒流,退回了六年前那个燥闷难耐的日沉西山。 她顶着一张粉黛不施,清纯无害的脸蛋,鄙夷不屑吐出的字字句句又在 云祈耳畔拍打。 “那些微博全是我发的。” “知道宋一为什么叫你看《色戒》吗?” “他恨死你了,所以叫我来勾引你,做你女朋友,再把你甩了,让你伤筋动骨,好好受一次挫。” “你知道,我是他养大的,不能不听他的。” 昔年的字字句句,而今清晰回响,恍若一把锈迹斑斑的锯齿刀,将云祈反复拉扯撕裂,割得血肉横飞。 他捏紧心心念念多日,却大大出乎预料的照片,硬质相纸压出了道道褶皱。 “又是宋一,”云祈扯动唇角,冷冷低呵一声,轻蔑至极,“你每一次接近我,都是因为他啊。” 第81章 宋一我宁愿你死了。 听此,谢时依抿紧唇瓣转开脑袋,无从反驳。 他们之间就是如此,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因为她的心机利用,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交集。 每回都和宋一脱不了干系。 那可是云祈最最厌烦恶心的存在。 云祈直视她的双瞳火焰漫天,他大手用力,把几张相纸捏成一团。 他呼吸压抑而沉重,掉头上了宾利。 谢时依僵持在原地,望着他操纵车辆扬长而去。 细尘腾空,视野迷蒙,一切好似和六年前那个决绝的黄昏高度重叠。 她胸腔闷堵,沉沉呼出一口气,缓慢坐上了奥迪。 这顿等待了一整天的饭,终究没能吃成。 后面,谢时依再在小区碰到云祈,他换下了粉色西服和领带,又是一身严肃的黑。 他挺直的鼻梁上多是架有细边眼镜,对她视若无睹,高视阔步地从她身前经过。 冷漠疏离,一看就还在气头上。 谢时依很有自知之明,尽量避开他走。 倒是公司同事对云祈的兴趣老大,毕竟那天,云祈当众拉走谢时依这事儿,在公司内部各个群组吵成了头条热点。 好几个一碰到谢时依就忍不住问:“时依姐,你和楼上的祁总是啥关系啊?” “他在追你吗?” “还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谢时依听见云祈的名字都会堵堵的,不愿多聊,极淡地打发:“不是,我们没关系。” 为了彻底堵住悠悠之口,她讲得坚决又肯定,还补充:“从来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话罢,她不再管闲得八卦的同事,专注于正事。 除去查云海山和宋一,还查了小谢。 最近种种,让谢时依愈发笃定小谢存在问题。 他怎么拿到的那些照片? 刚好每一张都拍到了角落里的宋一。 不可能是巧合吧。 饶是谢时依有意躲开云祈,可两人同住一个小区,同在一栋写字楼,日日重叠的线路太多,免不了撞上。 譬如这日,部门几个同事吆喝着好久没聚了,提议晚上聚餐。 谢时依不怎么开火做饭,回家也是光顾外卖,还容易在小区碰见云祈,于是答应和他们一块儿去。 下班后,一伙人乌泱泱涌向电梯。 从楼上下来的轿厢门一打开,里面只站了一个人。 男人优越有型的身躯被利落西服包裹,神情淡漠,古井无波。 正是云祈。 谢时依落向前方,有些放空的视线,防不胜防同他对上,由不得怔忡。 在那双清冷幽沉,蕴藏无穷威压的乌色瞳仁中,谢时依悄无声息地节节败退,反射性后撤脚步,想要等下一趟电梯。 奈何她还来得及退远第二步,就被近处的小陈和另一个女同事推搡着进了电梯。 云祈似是受不了一点拥挤,顷刻从中央挪到了边角。 谢时依茫然无措,不知不觉被他们推到了那个角落。 她搭配艳红连衣裙的鞋跟不低,一个没注意就踉跄两下,连带着身子也在摇晃。 慌乱间,有人扶了她一把。 用不着回头追根溯源,谢时依也知道这份强悍力道的源头是谁。 那只大手将她扶稳后,以最快速度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她余光中的高挺男人后撤一步,快要贴上他极不喜欢,以往坚决不会触碰的轿厢壁。 显然是在和她拉远距离。 谢时依淤积在胸腔的酸胀更为猛烈,晃晃荡荡撑满一池,她拎包的指节不自觉在动,一下下刮过提手。 这分明不是她坐过的最拥挤难受的一次电梯,却最是煎熬。 不过好在这是电梯,很快就会到头。 何曾料想还有几层到车库时,附近的大壮忽然找上云祈闲聊:“祁总去哪里啊?” 云祈估计也没想到会被他搭腔,音色平平:“回去。” “还没解决晚饭吧?”大壮有点自来熟,大概认为上回和他一起吃过饭,泡过酒吧,算得上有交情,特不见外地说,“我们要去聚餐,祁总要不一起吧?” 整个电梯的人都清楚云祈身份不同寻常,且不论他父亲是云海山,他的祈风科技这两年可谓是风生水起,前赴后继递话筒,想要采访的媒体不胜枚举。 却不是谁都有机会坐到他对面,对那张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俊脸架起摄像机。 在场一水的媒体从业者,自然想和他搞好关系,万一能拿下他的独家采访权呢。 是以众人纷纷附和:“是啊,祁总一块儿去吧。” 闻此,谢时依最惊,忙不迭说:“他不……” 身后的男人似是冷冷剜了她一眼,抢先一步回:“嗯,好。” 谢时依惊愕回头,不可思议地盯向他。 云祈视线已然转移到了别处,气定神闲,仿佛刚才那声肯定应答不是他说的。 大壮等人可是欢喜,狭窄轿厢全是他们的闹腾声。 一群人预定的聚餐地点是周边一家烤肉店。 云祈作为唯一一个不是新阅的员工,自然而然被当成了客人,大家皆是让他坐正中的主位。 谢时依想往边边角角挪,却被一个女员工带到了他对面。 霎时间,谢时依觉得在电梯里面那点近之又近的距离压根算不得什么,至少她背对他,不回头的话,可以当他不存在。 然而当下抬头便能瞧见,偶尔还能直接触上那双若海深邃的幽幽寒瞳,想忽略都难。 谢时依只得将注意力落到面前的烤盘,亦或是和身侧的小陈聊天。 云祈的视线好像也飘去了别处,手上转动一只酒盏,不咸不淡接大壮他们递来的话。 久而久之,不少人看出他们不对劲,生疏得全然不像是才上演过云祈冲入新阅,强势带走谢时依的劲爆一幕。 小陈瞄了几下对面的云祈,再瞧向谢时依,小声地问:“时依姐,你和祁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谢时依眼睫轻微扇动,若无其事地回:“我们没事啊。” 她们交流的声量较低,按理说不会传去对面那些有说有笑的人耳中,却冷不防被一个人反问:“没事?” 男性嗓音磁性,冷调,裹挟寒风过境的凛然萧索,不是云祈是谁? 他这一声算不得多高,却穿透力极强地刺入了一桌人耳中,一应嬉闹打趣被按下了暂停键,大伙不约而同望向了他们。 谢时依脊背一凉,定在烤盘的浅色双瞳闪烁不定。 她能感觉到对面云祈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磅礴重量无声压下。 大家谁也没有言语,场面 一时僵持,尴尬来来回回地横冲直撞。 还是大壮看不过去,豪爽地举起酒瓶,重重碰了一下隔壁云祈的杯子,大喇喇打圆场:“大家喝啊。” 玻璃杯口碰出清脆响动,七八号人方才回过神,你呼我喊地喝酒吃肉。 第120章 云祈也错开了目光,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谢时依如释重负般地轻舒一口气,低着脑袋夹烤好的三月瓜,愈发缄默。 大壮灌起酒来就收不住,八.九瓶啤的下肚,脑子开始昏沉,意识朦朦胧胧。 他瞅向云祈有一下没一下晃动酒盏的左手,圈上细长中指的银白色戒指反射灯光,碎星般地闪动。 大壮晕晕乎乎凑上去,指着那枚戒指问:“祁总,时依姐说你没女朋友,你这戒指是咋回事啊?” 谢时依上回同小陈解释过云祈还是单身,多半是小陈告知他的。 此话一出,好看热闹的一伙人齐刷刷递去目光。 就连有意避免和云祈接触的谢时依都禁不住掀起眼帘,快速瞥他一下。 云祈转动酒盏的指节一停,垂低视野,瞅向那枚简约大方的戒指。 半晌不语。 就在谢时依以为他不会细谈时,他慢悠悠开口:“以前想娶一个人,找人订做的。” 大家眼睛纷纷亮起来,哇的惊叹声不绝于耳。 谢时依蓦然大惊,伸直纤柔的脖颈,惶恐望他。 云祈依旧瞧着戒指,神色不明,似是圈地为界,兀自沉入了一场名为“回忆”,名为“往昔”的漫天风暴。 有人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云祈拖长调子,轻薄眼皮缓缓掀起,径直落向谢时依,意味隽永地回,“问你们时依姐。” 顷刻间,数道眸光如同追光灯一样,从四面八方射向谢时依。 震撼,错愕,费解,应有尽有。 谢时依还没有从听见云祈说以前想娶一个人的惊怔中缓过神,又陷入了被人围追堵截的茫然无措。 “啥情况?时依姐和祁总以前就有关系?” 有个喝醉了的同事马上接道:“不是吧,时依姐前两天还说他们没关系。” “从来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桌上又是一静。 云祈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暗沉瘆人。 谢时依再也扛不住,慌忙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她迅速穿出人声鼎沸的用餐大厅,逃进人流稀疏的过道。 然而还没走到洗手间,一只强劲大手追上来,钳制她的胳膊,将人拉向一旁不起眼的岔道,抵去墙面。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谢时依全无反抗余地,惊得毛骨悚然。 刚想叫喊,云祈高大的,沾染浓郁酒气的身躯压来。 这条岔道不知道是不是通往杂物间之类的,不重要的地方,光线昏暗,远离人声。 云祈蛮横桎梏住她,暗色中的黑瞳波浪翻腾,更显深不可测。 他略微俯身,灼热气息撩过她,声线冷沉又压抑:“我们没有过关系?”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谢时依被他迫人的体温烧到,细密眼睫簌簌战栗。 “抱过,亲过,摸过,还睡过,”云祈再度低头凑近她,压低的言语直白又恶劣,“在你这里都叫没关系啊?” 谢时依感觉他滚烫的气息越逼越近,唇瓣像是要贴上来。 她忐忑得厉害,忙不迭偏过脑袋。 云祈停下还想向前的动作,盯向她移去一边,色泽艳丽的红唇,呵地笑了:“你躲什么?” “以为我要亲你吗?” 谢时依抿起的唇瓣轻轻在颤,没有反驳。 云祈唇边扯出的轻蔑愈发浓烈,“你凭哪点觉得我还和当年一样,一对上你就控制不住?” 声声寒刀似的质问刮过耳膜,谢时依眼角酸涩,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走。 她没再回闹嚷的饭桌,给小陈发出消息后,径直回了小区。 随后几天,谢时依都没听见一墙之隔的云祈的房子传出门锁动静,亦或是其他声响。 似乎从那日在烤肉店不欢而散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每每进出家门,谢时依尽量目不斜视,不去瞅隔壁。 却总是忍不住。 一次次瞟去,那扇厚实的防盗门始终严丝合缝,门后应该是真的空了。 谢时依回国两个月左右,搬来之初就得知邻居是云祈。 那时她烦不胜烦,如今感觉到他搬走了,那份好不容易被习惯驱赶的烦躁卷土重来,翻天覆地搅动她的心绪。 她竭力摒弃杂念,用要事正事将每分每秒填满。 这个稀松平常的午后,谢时依打卡下班,开车回小区。 刚从车库进到电梯,刘艳一连串消息狂轰乱炸般地砸来: 【你之前不是让我仔细查查小谢吗,妈的,这人绝逼有问题!】 【你快看这些资料。】 【你最近当心点啊。】 【我再给你找两个保镖。】 中间掺杂了好几张截图。 谢时依点开截图,迅速扫过,是国外一家较为权威的整形机构出具的报告。 报告显示照片中的男人脸上存在多处不自然,极有可能整过形,并且面积不小。 而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正是小谢。 霎时间,电梯轿厢像是变成了寒窟冷窖,冻得谢时依通体发寒。 抵达二十三楼,轿厢门一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家门,快速解锁。 打算进屋坐下,认认真真看这份资料。 然而她锁好防盗门,坐上客厅沙发,连通卧室的过道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个身形虬结,长衣长裤的男人堂而皇之走了出来。 “这房子不错啊。”他勾起一侧嘴角,噙着笑评价。 谢时依瞳仁猛然收缩,浑身寒毛直立,密密麻麻全是鸡皮疙瘩,双手一个哆嗦,手机砸出去老远。 她惊怔难动,死死盯向那张平平无奇,挂有最阴毒邪肆的笑容的脸,被致命毒蛇爬上脚踝,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时隔多年,又纠缠上了她。 是小谢。 不对。 应该说是宋一。 谢时依刷地站起身,声线发紧,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话音未落,她反应过来问了一句废话,只要他有心闯入,有太多法子了。 他原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好人,歪门邪道信手拈来。 “很简单啊,找一个会开锁的,配一把□□。”宋一撕下小谢伪装,带着不达眼底,阴恻恻的笑,一步步走向她。 谢时依巴掌大的脸蛋惨白如纸,心脏砰砰击打胸腔,剧烈得仿佛能冲破血肉跳出来。 她神情仓皇,大步上前,想要捡起手机报警。 宋一却抢先一步。 他握上她的手机,屏幕仍然亮着。 扫见上面关于自己的资料,宋一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旋即痛心疾首地叹息:“唉,真是白养了你那么多年,这样久才认出老子。” 恰逢这时,一通电话打进了她手机。 瞥过来电显示,宋一眼底一暗,闪出一丝骇人杀意。 他大拇指一划拉,毫不犹豫地掐断。 谢时依收回身前的双手止不住战栗,指关节攥得泛白,后背已被汩汩冷汗浸湿。 不说去管谁打来的电话,她连手机都不要了,转身就要朝门口跑。 宋一笔直的长腿一跨,不费吹灰之力拦住她,大手捏上她手臂,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就急着走呢,咱们还没有认真叙叙旧。” 他另一只手上的机器不停在震,那个令他火大的号码反复拨打,似乎不接通绝不会善罢甘休。 宋一不耐烦地拧眉,长按锁屏键,替她关了机。 谢时依脑子骇惧混沌,狠狠咬紧后槽牙,逼迫自己冷静:“我和你没有值得叙旧的。” “怎么没有?”宋一随手把手机扔去沙发,双手捏住她薄弱的肩膀,一瞬不眨,神色痴迷地打量,“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呢。” 谢时依瞅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终于不是要睁不睁,同过去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憎恶地瞪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宋一口吻轻松,空出一只手,曲起的指节轻轻滑过她脸颊,“就是太久太久没有见了,想好好看看我的十一。” 谢时依仿若被腌臜秽物碰到,嫌恶地扭头躲开。 宋一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又阴寒几分。 不过他眼角眉梢仍然挂有笑意,满含期许地问:“你想不想知道老子为了回来见你,都经历了什么?” 谢时依脑袋转向另一边空白墙面,艰难呼吸,不假思索地回:“我不想。” 宋一一贯听不懂她的话,自顾自地讲:“我刚被丢到云省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被一二十号人围殴,倒下去差点爬不起来,要活活被他们揍死,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行,我绝对不能折在这里,我答应了我的十一,我得去找她。 “后面那些人回来寻仇,放了火,我身上烧得厉害,躺在手术台上被抢救时,心脏快歇菜了,我也梦到了你,但是梦里太模糊了,你漂亮的脸蛋都看不清,我就想不能只在梦里见啊,我得挺下去,活过来,全须全尾地站到我的十一面前。” 第121章 越说,宋一越激动,双手重新落上她肩膀,低头凑近,双眸又睁大一圈,跳跃难抑的兴奋:“你真是我的小福星,救了我一回又一回啊。” 他手劲儿奇大,没个轻重,谢时依肩头被捏得生疼,骨头快被撕碎扯裂一般。 她细致描绘的眉毛拧到一起,强忍痛意转回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宁愿你死了。” 宋一烈焰灼灼,近乎疯狂凝视她的双眼灰暗一瞬,流窜丝丝缕缕的杀意。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沉寂的房门被人拍响,喊声刺透门板而来:“谢时依,开门!” 迫切,焦灼,还有浓重惊忧。 是云祈。 第82章 别墅云祈还喜欢你吧! 闻此,谢时依错乱的心脏停顿半拍,继而跳得愈发狂躁。 宋一显然也是即刻辨认出了找上门的是谁,恐怖瞳光更添森森戾气,浑身上下阴雾缭绕,摄命夺魂的恶鬼一般。 不过转瞬,他脸上又爬满了诡异兴奋。 他握紧谢时依的肩膀,连拖带拽地把人扯去门口,不由分说往门板上抵。 一门之隔的云祈急不可耐,将门拍得砰砰作响,不停叫喊:“谢时依!” 每一分震动,都通过被迫和门板贴得严丝合缝的后背,传遍谢时依全身,直击神经。 宋一钳制她肩头的力气还在增大,面庞凑近,嘴角扯得邪肆,压低声音问:“你还想逃出去吗?” “你猜猜,云祈要是知道咱们孤男寡女,单独处在一个屋檐下,还把房门锁得死死的,他会怎样想?” 门外云祈焦急的叩击声,混合他阴邪的话音,一如两股全然相反的拉力,分别缠绕上谢时依两条不堪一击的胳膊,使劲儿往两边生拉硬拽,撕得她洇红了双眼。 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 宋一对她了如指掌,清楚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云祈。 可她一时顾不了那么多,挣脱疯子要紧。 谢时依偏过脑袋,冲门外大喊:“我在!” 宋一约莫有些意外,怔愣片刻。 不过她喊与不喊,让不让云祈知晓,都是他乐意见到的。 不同的好戏,不同的精彩。 宋一咧开嘴根,没再禁锢她不放。 只是松手的时候,他指节勾过她裙子领口,毫不客气地往两边撕扯。 脆弱的真丝面料“刺啦”一响,丝丝清凉从谢时依左侧锁骨弥漫到肩膀,露出细细一条内衣肩带和几处骇人淤青。 她惊诧万状,慌慌张张捂住不成样子的领口,迅速拧动了门把手。 门外不止云祈一个人,还有两个结实魁梧的保镖。 云祈急出了一头热汗,已经准备让人砸门了。 瞅见谢时依惊慌失措,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云祈错愕,忙不迭脱下西服外套,严密包裹住她,把人揽入怀中。 他带来的保镖行动有速,立即冲进家门,制服住宋一。 宋一完全不担心会被扭送到派出所,或是别的地方,被保镖架着走出来,优哉游哉地说:“后面见啊,我的十一。” 谢时依视线仓皇躲避,肩膀抖动,浑身都有轻微战栗。 云祈脸色铁青,额头爆出一根又一根青筋,挥手就要揍他的脸。 谢时依见过他们打起来会闹到何种地步,唯恐一发不可收拾,慌忙拉住了云祈。 云祈瞧她吓得着实不轻,消瘦身形颤颤巍巍,早春新抽的嫩芽似的,随时都会被一阵风折断。 他姑且将宋一交给保镖,用眼神示意他们赶紧把人送走。 他则打横抱起谢时依,带去了隔壁自己那套房子。 云祈坐上沙发,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将瑟瑟发抖的人儿放到腿上,一手拥紧,一手轻拍后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猝然经历这一遭,谢时依三魂六魄仿佛抽离身体,胡乱四散,再缓之又缓地飘回。 她怔怔靠在他胸膛,半晌一动不动,仅是本能地大口呼吸,止不住地簌簌发抖。 不知道在充斥安神醒脑的薄荷香的怀中平复了多久,谢时依感觉慢慢找回了离体的魂魄,也找回了羞耻感。 她赧然地挺直腰杆,从云祈腿上起来,要把西服还给他。 她一拿开宽大的西服,云祈便看见那有明显撕扯痕迹的领口,以及落在霜色肩头,刺眼的青乌。 他还没压下去的怒意急转直上,持续疯涨。 他起身抓过西服,再度罩上她肩膀,束紧领口。 “他欺负你了?”云祈没有收回手,扯住西服前襟,停滞在她身前,眸色压低,声线发紧地问。 谢时依使劲儿摇头,一五一十地回:“我要跑出来的时候,他撕了我衣服。” 云祈松开西服,垂放的双手不自觉攥握,绷紧的关节突兀扎眼,狰狞暴动的筋骨从手背窜上小臂,瞬时积攒的力道可想而知。 谢时依无措地抿抿唇,抬步往门外走。 “去哪里?”云祈胸腔熔岩滚滚,烦躁又恼怒,克制着脾气问。 谢时依止住脚步,弱弱瞥他一眼,低声说:“回去。” 总不能一直留在他这里。 怪别扭的。 “收拾东西,和我走。”云祈不容置喙地说。 谢时依瞳光一晃,满目震惊。 云祈音色加重,没好脾气地问:“你还在这里住得下去?” 他做了决定,便不是找她商量的,他跨动双腿,迅捷越过她,往她屋子走。 大有她不肯收拾东西离开,他就替她收拾的架势,蛮横而不讲道理。 谢时依一惊,慌忙追了上去。 云祈说得没错,宋一已经掌握了她的详尽住址,还能搞定小区安保,瞒过保镖,自由出入,她的确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 谢时依回国时间不长,东西不多,很快收整妥当。 只是在取卧室衣柜,一个带锁的抽屉里的物件时,她遮遮掩掩,偏头望了不远处,整理较重物品的云祈好几眼。 生怕被他瞧到一个边角似的。 云祈估计她在拿女性用品,没多看,利落走了出去。 没太久,谢时依装出一个行李箱,云祈单手提上就走。 抵达地下车库,他不由分说,将箱子放进宾利,并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望向那个好几天没有坐过的位置,谢时依踟蹰须臾,走过去坐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送我到阿华店里吧,谢谢。” 云祈绷起一张俊脸,唇瓣压成冷硬直线,没有应声,驾轻就熟地转动方向盘。 阿华的早点铺在中央商务区,处于市中心,从这边开车过去,理应越开越灯火通明,热闹繁华。 谢时依却眼睁睁瞧着窗外景象愈发冷清 萧索,最后一程更是渺无人烟,两侧只见在晚风中摇晃不休的行道树和连绵华灯。 不知过去多久,疾驰的宾利总算是愿意停靠。 谢时依透过车窗望出去,惊觉来到了一片别墅区。 不是云家所在的那个,而是一片更崭新高档,房屋外观设计更鲜明时尚的。 谢时依满是忐忑茫然,一时半会没动弹。 还是云祈下了车,从后备箱提出行李箱,目的明确朝向前方一栋三层别墅,她才一头雾水地下去。 “我不是说去阿华那里吗?”谢时依追上云祈问。 云祈理所当然地说:“我的车,我想往哪里开就往哪里开。” 谢时依:“……” 别墅用的指纹锁,云祈停在门口,抬手准备按下指纹时,略有迟疑。 谢时依惶恐地打量四周,后知后觉他半晌没动,禁不住回头望他。 云祈将修长的食指落了下去,解开了锁。 他似是害怕稍不注意,谢时依就会掉头跑了一样,示意她先进去。 谢时依抿抿唇,缓步往里走,全屋智能家电悄无声息启动,一室亮堂。 绕过一扇玄关,借由明明灯盏,她定睛看清内部陈设,第一反应是这恐怕不是云祈的房子。 无论是硬装还是软装,和他住在她隔壁的那套小三室,样板房一样的寒窖风格截然不同。 这里走的是中古风,沉稳大气,韵味悠长,不少细节一看就有精心搭配的痕迹,很是温馨宜人。 挑高的恢宏客厅摆放好些大型绿植,养得生机盎然,枝丫婉转多姿,同复古暖调的家装相得益彰。 在他那套小房子里,可是看不见一丝翠意。 不清楚为什么,谢时依视线逐一经过那些家具陈设,那些青翠枝蔓,会生出一股子熟悉。 分明她是头一回涉足啊。 “这套房子……”谢时依张动双唇,迟缓开口。 云祈推着行李箱进来,站到她身侧,声线透出罕见至极,不易察觉的局促:“怎么了?” 谢时依缄默须臾,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是你的吗?” 云祈:“……” 他面上霎时覆上一层寒冰,冷淡至极地反问:“要不要给你看看房产证?” 第122章 谢时依诧然,慌乱摇头:“不用了。” 她瞟着他一言难尽的面色,搞不懂他生哪门子的气,不就是好奇问了一句吗。 室内安装了电梯,云祈领她上到三楼,指向一个房间:“你的。” 行至这里,谢时依盘旋在心头的迟疑骤然激增,僵持着没动。 云祈约莫猜出她在纠结什么,淡声说:“这里的安保才放心。” “那你呢?谢时依抬头瞧他,“你住哪里?” 云祈被问乐了:“我的房子,你还要赶我走?” 谢时依使劲儿摇摇脑袋,从他手上接过行李箱,推着上前开门。 她一双肩膀惨遭了宋一的摧残,一不留心,稍一用力,摆动弧度大些就会扯出痛感。 她眉头下意识拧了下,却佯装无事,以最快速度带着行李箱进屋。 锁好房门,顾及肩膀,慢吞吞取出行李箱中的日常用品,手机接连跳出两条消息。 qi:【房间里的物品全是新的,随便用。】 qi:【出来拿个东西。】 谢时依开门一看,门口空空荡荡,只有门把手上挂着一个购物袋。 她提下来细看,是两瓶涂抹的药膏。 缓解淤青的。 谢时依黑睫迟缓地扑扇两下,眸光转去了自己肩膀。 她两步站去走廊边缘,朝楼下望去,没发现云祈。 她先提着药膏回了房间。 不知道云祈安排的这个房间是不是次卧当中比较宽敞明亮的,超出了她租住的那套房子的总面积。 他总不至于把主卧给她住。 除去厨房,房间应有尽有,安置在单向玻璃墙前的圆形浴缸一眼吸引了谢时依的注意,可以一边泡澡,一边痴醉于皓月照空,晚夜碎星。 谢时依身心俱疲,放任自己泡了一个长久的,惬意的澡。 换上睡衣,再给肩膀涂抹药膏。 宋一的手掌实在太大,掐住她薄薄肩膀时,好几处落点在背后。 她自己不方便涂抹,对着镜子抹了半晌,也没抹上多少。 恰逢这时,房门响出两声叩击,云祈冷调的声音传来:“吃饭。” 谢时依一下班回家就撞上了宋一那只鬼,忙活到现在,确实还没吃晚饭。 她不管涂没涂好药膏,披上一件薄外套出去。 云祈同样冲洗过,衣着干爽的家居服,在她面前放了一碗配菜丰富,色香味俱全的打卤面。 他如常落坐在她对面,挑起同款面条,低眉垂目,一声不吭地吃。 谢时依也默默无声,尽量不打扰到他。 尝了两口面条,谢时依觉得有些淡,抬眼一看,餐桌边角摆放了几瓶调味。 她瞧见其中一个贴有“生抽”的标签,伸手去够。 一时忘了自己肩膀负伤,一动就有尖刺般的痛。 她探出去的手臂不由顿了顿。 云祈掀起眼眸,睨她一眼:“不会喊人?” 他拿起那瓶生抽,放去她面前。 谢时依讪讪收回手,轻声说了句“谢谢”。 云祈不悦的眸光经过她清瘦的肩膀:“涂药没?” 谢时依“嗯”了声,慢悠悠倒出酱油。 云祈再盯她几眼,饭后收走餐具,放进洗碗机,同时对她说:“上去把药拿下来。” 谢时依略有意外,难不成他是想要回那些药? 还以为是送她了。 谢时依狐疑地把药提下来,放上茶几就打算回三楼。 云祈眼尾却扫过身旁的空位,不容商议地说:“坐。” 谢时依云里雾里,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犹疑两秒,坐上了沙发。 没有和他相邻,而是分外自觉,隔出一个空位。 云祈像是较为不满,沉沉盯她几下,蹭起身,挪到了她手边。 棉花糖一样松软的沙发弹起又压低,细微震动伴随一泓凌冽薄荷,横行无忌地漫过谢时依。 不自在刚刚浮上她心头,单薄外套受到外力干扰。 云祈扯住她领口,不由分说朝下面拉。 谢时依惊愕不已,浅色瞳仁速速闪烁,她一面拉回衣服,一面扭头质问:“你干什么?” “上药。”云祈指间多了一管药膏,悠悠掀起双眸,好整以暇地问:“不然你以为呢?” 谢时依哑口无言,仍旧死死攥紧外套,不肯撒手。 云祈精准地问:“你自己涂得到后面?” 谢时依更加无法反驳,见他拿着药膏坚持,慢慢松开一些外套。 与此同时,她转身背对,不去看他。 很是自欺欺人。 但能治治极速升温的双颊。 谢时依指节牵制在外套前襟,只露出一个肩头。 云祈瞧着那片雪色之上的斑斑淤痕,古井无波的眼底瞬时暗流奔涌,深沉近墨。 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极轻,用不太常用,没什么茧子的食指指腹,沾上豆大的药膏,微微触及她皮肤,一点点涂抹。 清凉膏体碰上他指腹的浅淡温度,来来回回在谢时依肩膀后方打转,仿若羽毛顶梢不停在扫,麻麻痒痒,煎熬而难耐。 明明这栋别墅的新风系统效果极佳,空气远比雨后丛林清新,这一刻,谢时依却感觉四周黏糊,又热又闷。 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两口,没话找话,以此转移注意力:“你是不是知道宋一来找我了?” 她回顾傍晚的桩桩件件,发觉云祈突然找上门来,砰砰拍响门板,应该不是凑巧。 他之前可是在生她的气,好些天没回过小区了。 并且房门一开,云祈见到她家里站着宋 一,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云祈低低“嗯”了声:“我查出宋一的资料,正想发你,了解到他好像乔装打扮,进了小区。” 谢时依急切地转回身:“你查到了什么?” 云祈涂抹药膏的右手滞在半空,厉眼盯她:“别瞎动。” 谢时依弱弱地转回去,老实坐好。 云祈继续给她上药,不徐不疾地道来。 他比谢时依更先怀疑小谢,想方设法动用了不少人脉,查出的资料更为详细。 宋一孤身在云省摸爬滚打,凭着不要命的狠劲儿,闯出不小的名堂,原本最是厌恶太阳的他,迫不得已日日酷晒。 他从前在北城,白得惨无血色的皮肤烤成了如今的古铜色,一身腱子肉更为凶悍贲张。 祸害遗千年,他挺过了三年前那场大火,但被烧得不轻,损伤了声带。 他干脆找了国外顶尖的整形医院,做了一系列整形手术。 削骨剔肉,修复断眉,模糊五官,将原本邪肆出挑的面庞整得平淡无奇,要不是身形依然优越,个高腿长,一定丢进人堆就很难找到。 不得不说,宋一那些手术相当成功,一张脸还算自然,日常社交不成问题,只有做大幅度表情时,几道肌肉会显出充斥科技的僵硬。 其实他最有辨识度的是那双似笑非笑,看谁都鬼气森森的眼睛,可从飞机上遇到谢时依起,他眼睛就没怎么睁开过。 显然是故意在藏。 而今他愿意现身,暴露真实身份,不过是藏无可藏,谢时依和云祈都查出了端倪。 当然,那日在回国的飞机上,宋一碰上谢时依,且和她邻座,绝非巧合。 云祈今天拿到的资料显示,宋一一在云省站稳脚跟,扩展出可信的势力,第一件要事便是找谢时依。 那场寻人大刀阔斧,不计代价,说是搅和得天翻地覆都不为过。 “我在国外很好找吗?”谢时依由不得疑惑。 出国前,她接了宋一那通满含震慑威胁的电话,在国外相当谨慎小心。 完成学业后,谢时依剑走偏锋,常去接触一些别人唯恐不及的阴暗题材,奔走的多是穷乡僻壤,犄角旮旯,好些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完全覆盖。 她还隔一段时间换一个点,按理说,应当不容易被国内的人找到。 更何况还有云海山盯着她,他应当不会希望宋一再和她扯上关系。 云祈给谢时依一侧肩膀后面上好药,换去另一边,声线四平八稳,却隐约透出点儿笃定:“不好找。” “那他怎么找到我的?”谢时依费解地问。 云祈停顿须臾,缓慢开口:“跟着一个人找到的。” 谢时依诧异:“谁?” 云祈纤柔细长,几乎没有弧度的眼睫轻微一颤,没应声。 谢时依歪过脑袋,自顾自地猜:“黑皮吗?” 她在国外,和他接触最多。 云祈挑眉:“谁?” “我在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他救过我很多次。” 提及那位特殊存在,谢时依有些怀念,不知不觉讲了许多。 “特别是有一回,如果他没找到人给我输血,我估计就没命了。” 讲到这里,谢时依颇为感慨:“只可惜等到我回国,也不知道那个输血的好心人是谁,听说他抽了好多血,医生护士怎么劝都没用,一般人扛不下来的。” 第123章 云祈神色不明,在斜后方定定瞧她。 谢时依半晌没有听见他吭声,扭头去望。 后知后觉自己肩膀早已上好了药,他都收了药膏。 谢时依不好意思,忙不迭拉上外套,盖住暴露的皮肤。 云祈被她慌乱的举动逗乐了,眉锋上扬,蔫儿坏地问:“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 谢时依脸颊发烫,羞愤地睨他,赶紧起身跑上了楼。 宋一私闯民宅,由云祈的保镖扭送到派出所,会被拘留半个月。 谢时依听罢大松一口气,至少未来十来天不用时时刻刻紧绷神经。 云祈却让她不要掉以轻心,不准她瞎琢磨,老老实实住在别墅。 他讲这些的时候太一本正经,端足了祈总的架势,以至于谢时依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得亏别墅足够宽敞,只有厨房必须共用,她和云祈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像是以前住小区,处得和邻居一般无二。 小谢那张脸整过容,还是刘艳查到的,后续的事情,谢时依瞒不过她。 为了打消她非要再找两个保镖跟着她的想法,这晚,谢时依洗漱好躺上两米宽的大床,支支吾吾在群里承认住进了云祈的别墅,和他同进同出,被他的安保严防死守,用不着为她操心。 刘艳惊得在群里发了一整页感叹号,吵得谢时依眼花缭乱。 她有点口渴,爬起来走出房间,下到一楼找水喝。 刚接了半杯温水,手机叮叮当当,炸出刘艳的视频邀请。 她嗓门尖细又高亢,穿透力极强,谢时依一接通,便觉得耳膜受到了强烈刺激,急需求医:“卧槽,云祈还喜欢你吧!” 谢时依一口水含进嘴里,险些没被呛到。 她慌忙咽下水,正要反驳,身后猝然响起了细微脚步声。 别墅白日里,或许会存在打扫卫生,照料绿植的家政阿姨和园艺师,但到了晚上,可就只剩她和云祈了。 这些脚步声来自谁,不言而喻。 谢时依一手举着水杯,一手抓握手机,不死心地回头瞧去。 没有任何意外,对上了云祈那双深邃晦暗,叫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她脸蛋刷地胀出绯色,忙不迭掐断视频。 以防刘艳再语不惊人死不休。 云祈一身洗净后的清爽,碎发半湿半干地搭在额头,穿着浅灰色家居服,懒懒散散停在两三米外的位置。 他也不开口,就那样一瞬不瞬注视她,意味深长。 “你……”谢时依惴惴地问,“没听到什么吧?” 云祈狭长的眼眸略微挑了下,淡淡溢出一个“嗯”。 谢时依长舒一口气,暗道幸好幸好。 否则就该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她快速喝完手里的水,放好杯子,带着手机回楼上。 然而就在走到云祈身侧,并排擦肩时,他慢悠悠开口:“就听见了她说我还喜欢你。” 第83章 梦见你这是在找我和好? 谢时依匆忙的脚步蓦然僵停,滚烫红晕一发不可收拾,从脸颊烧去了耳根。 云祈偏转视线,瞅向她精彩纷呈的脸蛋,饶有兴味,“这说的是我,你害哪门子的臊?” 谢时依能不害臊吗? 这比说她喜欢他还难为情。 显得她多么自作多情。 “她应酬喝醉了,胡说的。”谢时依慌乱地找补。 “怎么胡说的?”云祈揪住不放,非要寻根问底,“说反了?” 谢时依脑子好像一并烧了起来,嗯嗯啊啊地点头。 云祈侧过身体,正面向她,双眸闪动的揶揄愈发显著,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 谢时依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认下了什么。 刘艳要是说反了的话,岂不是她还喜欢他? 谢时依惊慌失措,一双剪水秋瞳睁得浑圆。 云祈低低笑出了声,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解释:“行,她说反了。” 他转身要往回走。 谢时依条件反射性追上前,双手拉住他一条胳膊:“等等!” 云祈停下步伐,垂眸瞧向被她握上的地方。 谢时依慌忙松开:“她也不是说反了,她就是……” 说来说去,她发现说不清了,无论怎样解释都会闹一个大红脸。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啥也不说了,加快脚步朝电梯赶。 云祈驻足不前,悠悠眸光追上她仓皇无措,快要走成顺拐的背影,唇角止不住上扬。 谢时依鸵鸟似 地逃回房间,锁好房门,即刻回播视频给刘艳。 她憋了一肚子赧然的冤屈,要找罪魁祸首算账,视频一连通,却看见刘艳笑得花枝乱颤,合不拢嘴。 /:. 谢时依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云祈做啥了?你脸红得要滴血了。”刘艳先前肯定通过她手机镜头瞧见了云祈,“妈耶,好想连夜赶过来揉两下。” 谢时依自己揉了揉炙烤的脸颊,嗔怪道:“还不是你,乱说!” 她先前有一点没有讲错,刘艳今晚确实在外面应酬,这会儿才一步三晃地晃回住处。 一旋开家门,便被客厅灯光刺到。 她可没有离了房子还不关灯的习惯,也没有安装智能家电。 刘艳举着手机停在玄关,果然不出片刻,身穿一套板正西服的郑建平走了过来。 她红唇一勾,更加犯懒了,伸出一只被高跟鞋束缚的脚,示意他脱。 与此同时,刘艳对向镜头说:“姐讲的是大实话好吗,你瞅瞅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他对你没意思的话,会把你带回去?” 谢时依没注意到她短之又短的异样,走到一张单人沙发处坐下,举目四望这间奢华无度的卧室,一时有些茫然。 镜头以外的郑建平无视了刘艳伸出来的脚,上手拖起她婀娜的腰肢,抱上入户柜。 带有薄茧,粗粝感的大手顺着她细腻光滑的脚踝,一寸寸往上。 刘艳没好气地睨他,却不自觉敞开了腿。 “你呢,还喜欢他不?” 不等谢时依作答,刘艳立马说:“当我没问。” 谢时依盯向手机画面中,美艳四射的女人,疑惑:“为什么?” “姐还不了解你这个小妮子?”刘艳一语中的,“你要是不喜欢他,能答应住进去?” 谢时依扇低眼睫,没有接话。 郑建平脑袋埋了下去,刘艳姣好的面容现出些许异样,嘴巴却没停:“喜欢你就上啊!你现在住他家里,不是正好把他扑倒吗。” 谢时依抿起唇瓣,一时无言。 她和云祈之间太复杂了。 她从前那样不遗余力地伤害过他。 视频另一端的刘艳面色又添艳丽,齿缝间流出古怪声响,难耐的呻吟一般。 谢时依抬起眼眸,惊异地瞧她:“你在干什么?” 郑建平愈发猖狂,玩得花里胡哨,刘艳一只手撑上柜沿,岌岌可危的身子竭力贴向墙壁,毫不避讳地说:“享受男人的□□。” 她又叫了一声,快受不住了,仓促道:“挂了,不说了,你也快去享受,信姐的,云祈那种货色,少睡一次都是吃亏。” 话音未落,她掐断了视频。 谢时依:“……” 不知是这通视频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谢时依一晚上没睡踏实过,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场景极度碎片化,错乱迅速地跳转。 她又回到了北城大学,回到那些羊肠小道,那些树影婆娑,云祈或牵或搂地带着她,畅快穿过一轮轮日升月落。 也有他强悍捏起她下巴,毫不客气地吻上来。 还有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两人酣畅淋漓,纵欲无度。 猛然炸醒,谢时依仿佛是从那一天穿越过来的,双颊潮红,浑身燥热,黏腻得厉害。 她疲惫地仰躺在床上,空茫盯向天花板,稍稍平复几欲作乱的心脏,起身去洗了个澡,换了贴身衣裤。 洗漱妥当,走出房间之前,谢时依无端心虚,特意趴去房门,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确定没有听见异响,感觉应该碰不上云祈后,她才拧动门把手。 如何知道好巧不巧,她刚迈出房间,带上房门,云祈就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霎时间,昨晚种种排山倒海般地攻击谢时依最为薄弱的神经,她下意识调转方向,要往房间藏。 云祈没给她再当鸵鸟的机会,冷沉出声,喊住她:“谢时依。” 谢时依逼不得已刹住脚步,僵硬转回去。 云祈身穿洁净的白色衬衫,手上随意拎一件西服外套,三两步站到她跟前,打量她有些疲倦的脸:“没睡好?” 一缕清清淡淡的薄荷缠绕上来,谢时依被搅和得更加局促,错开视线,轻微颔首。 云祈似乎尤为关心,一问再问:“做噩梦了?” 谢时依一顿,尴尬地再度点了点头。 第124章 总不能说是做了春//梦吧。 对象还是你。 念及此,谢时依脸颊又要烧起来,着急忙慌越过他,连电梯都没坐,沿着楼梯下楼。 云祈瞧向那一抹匆忙丽影,跟着走了楼梯。 底楼餐桌上已然摆放好了两份可口的早餐,谢时依如常和云祈面对面落座,默不吭声吃自己的。 不同的是,今日份的谢时依像是被画了大花脸,见不得人一样,脑袋埋得格外低。 云祈优哉游哉叉着酱香浓郁的意面,瞥她几眼,见她脑门快要砸到盘子里了,忍不住问:“你想给我磕头?” 谢时依昂起脑袋,瞪他一眼,又低头去吃。 却没有再把脑袋埋得那么低。 云祈忍俊不禁,慢条斯理吃完一叉子面条,淡声开口:“一会儿……” 谢时依赶忙打断:“我一会儿要去外采,不去公司,不顺路,你不用管我。” 住进别墅这些天,全是云祈开车带她上下班,但她今天莫名不想。 空间有限的车内充斥的全是那股好闻的薄荷味,无孔不入。 醇厚烈酒一般,太扰她心神了。 “你去外采谁?”云祈将钢叉垂直叉上意面,把持叉柄没动,冷下眸光盯她,“云海山?” 谢时依一噎。 她势必要不计代价地扳倒云海山,回国后便没给自己安排其他工作。 而她此刻不可能采访到云海山。 “他交给我。”云祈面容严肃,不容置喙地说,“你少去折腾。” 谢时依掀起眼眸睨他,很不服气。 云祈冷冷道:“你不想再看见一只狗出事的话。” 收到大黄狗惨死包裹的惊骇一幕霎时卷土重来,毒刺寒剑般地袭上谢时依。 她遍体生寒,愤懑地别过脸。 云祈定定注视她,忽而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压缓声音说:“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谢时依维持扭头望向别处的姿势,怨闷的瞳光微微一晃。 知道他指的是关于云海山的罪证。 他同样对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深恶痛绝,才会和她同一战线。 可听着他难得低柔的语调,谢时依禁不住有些恍惚。 就好像时光倒退到六年前,她一置气,他就会放低姿态,柔声哄她。 饶是云祈这样说,谢时依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干坐着等他的调查结果。 她说过,她会亲手让云海山罪有应得,进监狱陪方玲玲和晋安雄。 恰逢这个午后,谢时依收到小猫消息,说是能见上一面。 要见她可太不容易了,谢时依不假思索离开公司,开车去找她。 两人约见的地方隐蔽,在老城区。 碍于小猫不能久留,她们日常寒暄,相互问候的时间短之又短。 小猫很快进入正题,像当年一样,塞了个u盘给谢时依:“袁朗电脑上的加密文件,云海山最近私底下的动作不小,我差不多搞清楚了,他是想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转移去云省。” 没聊上几句,小猫就接到了袁朗的电话,他高声咆哮,质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回家没见着人。 她只得匆匆忙忙往回赶。 谢时依叮嘱她万事小心,目送她坐上车后,收好u盘,慢慢往停车的方向走。 老城区的道路错综复杂,不方便停车,她的奥迪放在了较远的位置。 八月酷暑,午后更是堆积了一天之中的最重热气,整座城市如同被丢进了熔炉,烈烈火光全方位炙烤。 谢时依出来得太过匆忙,连遮阳伞都没拿,这边几条街的行道树才经过了修剪,再粗壮的树干都只剩零星枝丫,挡不住丝毫烈阳。 谢时依被暴烈日光肆意泼洒,头顶乌发顷刻 滚烫,细密汗珠渗出额角,脑子都快被晒停摆了。 她却浑然不觉,眸光发直,出神琢磨小猫刚才的话。 云海山想方设法转移阴暗秽物,是想洗白自己,洗白云耀集团吧。 恰在这个时候,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刺进耳膜,一辆轿车气势汹汹,迎面直冲而来。 与此同时,耳中钻入一道惊慌喊叫:“姑娘小心!” 谢时依还没反应过来,左侧胳膊已被一股大力袭上,一道身高和她相差无几的人影闪近,使劲儿将她往里面扯。 勉强站定,谢时依朝右边望去,迟钝地发现刚刚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人行道边缘。 而那辆车也是贴着道路边界在开,完全不见减速,眼下已经乘风御剑般地呼啸而过,只剩一个车尾巴。 谢时依再回头一瞧,及时喊住自己,把自己拉回安全地带的是一位中年妇人。 她衣着粗布麻衣,两鬓银丝清晰,形容沧桑,但五官轮廓立体不俗,年轻时肯定很有姿色。 妇人眼珠昏沉黯然,色泽偏浅,不知是像她一样,天生如此,还是上了年纪以后,变了瞳色。 “谢谢您。”谢时依诚挚道。 “不客气。”妇人柔和地回。 见谢时依脸色不佳,唯恐她身体不舒服,妇人迟迟没有松开她胳膊,扶住问:“你还好吧?我家小摊在那边,要不要过去坐会儿,歇一歇?” 谢时依原本想要婉拒,但顺着她目光投掷的方向望去,惊觉是一辆小吃车。 上面醒目写有售卖凉糕凉虾的招牌。 小吃车里面站有一个和妇人年龄相当,同样简朴老实的男人。 他面朝这边,冲她和蔼笑了笑。 谢时依再仔细看向身旁的妇人,他们居然是之前在她小区门口摆摊,生意奇好的那对夫妻。 她莫名觉得亲切,打消了推拒的念头。 再道一声感谢,谢时依和妇人朝小吃车走去,由不得问:“我见过你们,你们之前不在这边摆摊吧?” “城管管得严,我们到处卖。”走到蔽阴的摊位,妇人拉过一张塑料椅子给她坐,又递了纸巾。 中年男人拿起一只一次性塑料碗,和善地问:“姑娘吃凉糕还是凉虾?” “不好意思,我不吃甜的。”谢时依坐下,接过纸巾擦额角的汗,“有白开水的话,给我一杯就好。” 中年男人忙说“有”,热情地去倒来一杯温水。 谢时依捧上水杯,要按凉糕凉虾的价格付钱,夫妻俩连连拒绝。 “不就是一杯水吗,给什么钱。”中年男人摆手说。 中年妇人认真打量谢时依,良久徘徊在她那双茶色瞳仁。 倏忽,妇人满目盈上复杂情绪,不由自主感叹:“我们丫头要是在身边,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谢时依想起以前听人议论过,他们走南闯北地售卖凉糕凉虾,是为了找走丢的孩子。 “你们也是女儿吗?”她五味杂陈地问。 妇人方才点头,刺耳鸣笛响在街头巷尾,一辆贴有城管标识的公务车有条不紊地靠近。 中年男人蓦然一惊,慌忙收拾东西,喊上妻子:“老婆快走!” 谢时依也赶紧起身,交还塑料凳。 夫妻俩显然有过太多次被城管围追堵截的经验,不过须臾,他们跳上车,一溜烟消失在转角。 谢时依捧着水杯定在原地,望向他们慌张行过的巷道,特别不是滋味。 忽然间,一把宽大的,涂了防晒黑胶的伞从斜后方盖过头顶,阻隔明灿暴晒。 谢时依惊诧回头,迎上云祈遮于单薄镜片后,波澜不惊的眼。 “你怎么在这里?”她不解地问。 云祈沉声反问:“怎么不回消息?” “你给我发了消息吗?”谢时依摸出手机一看,果然躺过几条未读的微信。 qi:【下午按时下班?】 qi:【不在公司?】 qi:【去哪里了?】 “不好意思,出来办事,没看手机。”谢时依讪讪地说。 云祈没吭声,稳稳高举伞面,将她往另一边,有建筑物投掷的暗影处带。 两人共伞,衣料摩擦,灼灼气温似乎又有上浮。 谢时依生出些许不自在,又还惦记着那对夫妻,下意识往那边望。 云祈约莫听见了一些他们的对话,垂低视线缄默片刻,迟疑着问:“你,想不想找自己的父母?” 谢时依停下脚步,斩钉截铁地回:“不想。” 她的父母那样快速地淡忘了她,没再找过,她自然不会再去找他们。 这么些年,谢时依甚至在刻意淡化孩提时,依偎在父母身边的场景。 那对夫妻的长相,早已在她脑海中模糊成一团,再也记不起细节。 这也是她从事记者行业以来,势必要揭露爱之家和拐卖儿童脱不了干系的真相,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找那些孩子父母的原因。 谢时依怕结果和自己的经历一样,孩子心心念念亲生父母,一心盼望回去,换来的却是毫不在意。 云祈明了了,没再说。 时间尚早,两人各自回了公司,约在下班汇合。 第125章 谢时依一坐上工位就开始消化小猫给的u盘。 袁朗谨慎,哪怕是加密文件里的资料也是碎片化的,需要串联整理,否则连基本的意思都理解不了。 如此忙活一个多小时,眼看着临近下班,谢时依发现忙不完了,发一条消息给云祈,说要晚点,让他先回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刚过下班时间,云祈便出现在了新阅。 他隔着办公室纤尘不染的玻璃,远远望了一眼谢时依,没有靠近添乱,自来熟地走去位于边角的待客区。 一边处理手机上的资料,一边坐着等。 谢时依抬眸瞥见,震惊地睁大眼眸。 外面还有好几个同事在加班,见此无不凑近八卦,向她投来戏谑视线。 谢时依耳热,赶快忙完最后一段,拔出u盘关掉电脑,拎着背包出去,疾步走向待客区。 途径的同事明晃晃打趣:“我就说祁总是来接时依姐下班的吧。” “上次吃烤肉,他们不是挺尴尬的吗。” “缓和了呗。” “啊啊啊我又可以磕他们了吗!” 谢时依蹬着高跟鞋到云祈跟前,试图用纤细身形挡住后面满是揶揄的打量,没好气地控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打扰他们工作吗!” 云祈收起手机,无辜地摊摊手:“我不是一声没吭,特安静地等?” 他是尤为安静。 但他的存在就是招摇。 谢时依懒得多讲,催促他快走。 偏偏云祈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站起来,还回过身,同那些探头探脑的同事挥手示意走了,回见。 谢时依受不了了,上手扯住他胳膊,急不可耐往电梯赶。 运气还算不错,电梯正好从上一层楼下来,不过两三秒就到了。 然而轿厢门一开,谢时依瞅见里面的陆方池,禁不住一怔。 陆方池好似被工作榨干了血肉,熬过几个大夜,揉着迷糊的熊猫眼,困倦得快要撑不住眼皮。 可不经意透过双眼所剩无几的缝隙瞥见他们,陆方池刷地拿开手,鼓圆眼珠子。 他诧异盯向他们,尤其是谢时依拉住云祈的位置。 谢时依忙不迭撒开手,赧然地挪动一步,和云祈 拉开间距。 云祈低下眸光,瞅过被她触碰又松掉的胳膊,再看向里面的陆方池,眸底一凉,脸色显而易见地往下垮。 他才不想和陆方池那个碍事的同坐电梯,准备等下一趟。 但谢时依发觉陆方池有要出来,找他们好好理论一番的意思,抢先跨了进去。 在新阅附近闹,难堪的可是她。 没办法,云祈只得跟上。 狭窄电梯只有他们三个,云祈气定神闲地挺立在中间,隔开谢时依和陆方池。 电梯数字一个个下降,陆方池逐渐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看云祈:“不是,你把没肝完的活儿丢给我,就是为了去新阅?” 云祈斜他一眼:“你之前不是也爱丢给我?” “那是好久好久好久以前了!”陆方池找补道,“我这两年贼努力,贼上进,贼不辞辛劳。” 云祈:“所以你多干了一点,还值得摆出来说?” 陆方池:“……” 谢时依才知道云祈是丢开工作下来等自己的,尬得不知所措,别了几次耳发。 顾及她在,陆方池见到他们的一肚子窝火无处发泄,总不能肆无忌惮地说。 哪句话讲重了,惹她不快,云祈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憋了半晌,陆方池憋出一句:“我的车被司机开去保养了,我累瘫了,懒得叫车了,你送我一程呗。” 云祈言简意赅地拒绝:“不顺路。” 陆方池:“怎么不顺路?你不是住在……” 云祈打断:“我现在住名香雅居。” 陆方池反应片刻,想起来他在那个高档小区买过一栋别墅,诧异道:“不是,你咋搬哪里去了?” 云祈悠悠堵回去:“我花钱买的,为什么不能搬?” “你那房子装修好了,我问过你为啥不搬啊,”陆方池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谢时依,压低嗓音说,“你不是说钱多得没处使,就喜欢买一栋来养空气吗?” 谢时依默不作声,听了个七七八八,茫然地望向云祈。 恰在这时,电梯溢出一声轻响,陆方池所按的一楼到了。 轿厢门刚刚裂开缝隙,云祈便意有所指地瞅他,无声在说还不快滚。 陆方池得罪不起这尊大佛,老老实实溜了出去。 谢时依则云祈下往负一楼。 他们刚才的话题,谢时依心有狐疑,却见云祈神色淡淡,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应该不想多聊,她便识趣地没问。 两人依旧同坐一辆车回别墅,在后院车库下车,谢时依习惯性往前面走,云祈却喊住了她:“等下。” 他从后备箱取出一个体积偏大,包装精美的购物袋,递上前:“给。” 谢时依接过,不解地问:“什么啊?” 提起购物袋细看,好像是蚕丝枕头。 “我的睡腻了,要换,”云祈黑睫眨动,不太自然,“这个买一送一。” 谢时依“哦”了声,无意识朝后备箱瞟去,似乎没发现里面还有相同包装。 但云祈压低视线,冷淡瞥来,她赶紧收回目光,带着枕头进别墅,回了三楼房间。 在外面折腾了一天,热汗淋漓,她先洗澡洗头,换上干爽的家居服。 头发吹到七八分干,谢时依走出浴室,注意到桌上摆放的购物袋,走过去打开。 从繁复又华丽的包装中解放出一只松软的枕头,看标签,枕芯和枕套全是由留种规格的茧抽丝做的,触摸的手感无与伦比的好。 谢时依把枕头放床上,和从小区带来的,一直在睡的枕头做对比,高度大差不差。 是她最喜欢睡的矮枕。 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一声,刘艳发来消息:【怎么样怎么样?昨晚睡了云祈没?】 谢时依:“……” 睡了,在梦里。 她没回,将枕头的商标拍过去,关心道:【这个贵吗?】 刘艳对各路奢侈品最是在行。 她马上回:【不贵。】 谢时依心想幸好,否则她怕自己给不起还礼。 然而下一秒,刘艳发来:【就是天价而已。】 谢时依:“……” 刘艳:【听说这枕头主打的是舒适助眠,我前阵子失眠得厉害,都想咬牙买一个试试。】 忽地,谢时依耳畔回荡早晨和云祈在走廊上的对话。 甚至联想到她曾经收到过一个安眠的物件——香薰。 她带来了别墅,照旧摆放在床头柜,时不时点上一回。 却至今不清楚是谁送的。 谢时依瞧瞧枕头,又盯盯香薰,发了好一会儿呆,敲字问出:【这款枕头可能买一送一吗?】 刘艳:【开什么玩笑?奢牌之所以叫奢牌,玩的就是高高在上,藐视所有的逼格,要是像超市大甩卖一样,那还得了,花银子买过它的人,第一个冲去砸店。】 谢时依一字不漏地读完消息,视线又落回那只和金价无异的枕头,良久走神。 直至房门被人扣响,云祈喊她下楼吃饭。 谢时依慢吞吞出去,云祈还在走廊上,摘了眼镜,百无聊赖划拉手机。 听见她出来,他揣上手机,抬步朝前走。 谢时依跟到他身侧,下至一楼,唇瓣抿了又抿,忍不住出声:“刘艳说了,那个牌子的枕头不可能买一送一。” 云祈深沉的眸光稍有一晃,没有应声。 谢时依停下脚步,落在他身后,一些如同浩浩湍流,势不可挡的话冲口而出:“我昨天晚上没有做噩梦。” 云祈径直迈向餐桌的步伐一顿。 谢时依眉心紧张地蹙了蹙,双手揪住衣摆,直直望向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有些实话,也只有在他背对,不会四目相对时,她才能攒出勇气承认:“我是梦到你了。” 云祈怔了片刻,缓缓回过身,晦暗深邃地注视:“梦到我什么?” 谢时依刷地埋下脑袋,避开他眼中气势逼人的锋芒,期期艾艾地回:“梦到,梦到我们还在读大学,我们,我们还在一起,你每天会跨过大半个学校来找我……” 越说到后面,声量越小,近乎蚊虫嗡鸣。 虽然玩弄男人的高手的刘艳笃定他对她余情未了,她这阵子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知道他冷脸归冷脸,毒舌归毒舌,却总是带有关心照顾,但她心里就是没底。 当年骗他,利用他,再决绝甩开他的人,可是她。 云祈面色无波无澜,一瞬不瞬俯视,不予回应。 谢时依掌心一片黏腻湿润,视线来来回回,飘在两人的脚尖,心头震开的鼓点巨大密集,轰轰如雷。 顺滑思绪都快被炸得四分五裂,交错缠绕,乱成一桶浆糊。 第126章 趁着大脑尚有几丝通畅,谢时依一咬牙,一鼓作气地说:“我做梦的时候,挺,挺开心的。” 云祈眼睫快速闪烁两下,双瞳愈加深沉,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他薄唇张动,字正腔圆地唤:“谢时依。” 谢时依昂起脸:“嗯?” 云祈站近两步,凌冽又嚣张的气息磅礴扩散,转瞬漫天掩地。 “你这是,”他轻微扬了下眉,好整以暇地问,“在找我和好?” 第84章 想亲轻轻碰上他唇角。 绿茵掩映,高档的别墅区清幽雅静,屋内声响一止,四下静谧得只剩细微呼吸和砰砰心跳。 云祈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时依清晰听见自己心脏轰然作乱,剧烈得如同陨石坠地,天地倾覆。 她不知道刚才乱七八糟讲了什么,为什么那样讲,反正对着那只蚕丝枕发了半晌的呆后,憋出一肚子话,见到他,突然就憋不住了。 被他如此直白地问,谢时依大脑嗡鸣一响,最后的零星通顺思绪被一泓莫大赧然烧得一干二净。 她脸蛋爆红,下意识扭过身,逃也似地要跑。 “又想跑?”云祈眼疾手快握住她胳膊,轻而易举翻转她身体。 他力道强悍的一条手臂圈过她腰肢,将人揽入怀中:“你就这点出息?” 谢时依猝不及防撞上他虬结胸腔,隔着轻薄面料,被滚烫体温灼到。 她惊慌失色,无措地挥动双手,试图将彼此严丝合缝的粘连撕出一线间距。 云祈手臂再一用力,将她钳制得更紧,叫她避无可避。 他声线磁性低缓,沉沉追问:“不是和好的意思?” 谢时依扛不住他烈焰焚烧般地炙热凝视,别开脸,羞臊地否认:“不是。” “那是什么?”云祈另一只手捏上她下巴,迫得她正面直视。 谢时依面颊的红晕越积越重,在他温度灼灼的怀中热得不行,整个人快要被烤熟了。 她咬起唇瓣,半晌组织不出一句话。 好似一直不答,就可以糊弄过去。 然而此刻的云祈没有那么容易糊弄,他慢慢俯身低头,她一秒钟不答,他就凑近一分。 “确定不说?”云祈肆无忌惮地恶劣,越逼越近。 两人急促的呼吸很快交缠,唇瓣之间的距离几近于无。 眼看着就要擦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别墅鲜少响起的门铃蓦然炸开,平地惊雷似的。 云祈持续弯低的修长脖颈一顿,温热双唇停在离她不过毫厘的位置。 谢时依登时一个激灵,趁他分神的间隙,火急火燎掀开他,速地跑向位于后方的餐桌。 电子门铃癫狂一般,不停在响,云祈烦躁地拧动剑眉,携带满腹怒火跨向大门。 他倒要看看找来的人是谁。 房门一拉,入眼了陆方池那张挂有醒目黑眼圈,倦怠得仿若被掏空的娃娃脸。 和云祈黑云压城般 的难看脸色大相径庭,陆方池一见到他,涣散无神的双眼倏然变亮:“你真的搬到这边了啊!你这次竟然不是诓我的!” 对上这个大活宝,云祈体内流窜的焦躁更为湍急,把持房门,强压着火气问:“有事?” “阿华最近在研究新品,忙得不想搭理我,”陆方池耷拉下眼,委屈巴巴地说,“我这不就想起了你这个同款孤寡老人,不惜千里迢迢来慰问吗。” “你才孤寡。”云祈怒火更甚,脱口反驳。 陆方池呆愣一秒:“几个意思?你不孤寡了?” 云祈不屑于解释,关门谢客:“滚吧。” 这边和陆方池所住的小区分处一南一北,他过来一趟可不容易,怎么愿意轻易走人? 他一个灵活闪身,赶在房门关合之前挤进去,从云祈抬高的胳膊下面往里钻。 “为啥不请我进门?来者是客好吗!”陆方池一边迫不及待跑进去,一边不满地絮絮叨叨,“你这房子装好后,我只来过一回,还是匆匆忙忙的,我今天可得认真参观。 “你不是特坦荡吗,这里面又没藏人,肯定不怕我瞧。” 说着,他极速窜到客厅,脑袋一偏,和坐上餐桌,端起饭碗,慢慢悠悠夹着菜的谢时依隔空撞上视线。 两人都有怔住。 在写字楼里的电梯碰上也就算了,那是一栋大楼共用的,属于公共场合,可这是云祈的私人住宅。 陆方池爬满脸颊的雀跃登时凝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看谢时依,又望向紧随其后的云祈。 这屋里居然真的藏了人…… “她为什么在这里?”陆方池扫过谢时依随意披散的乌发和松弛衣着,回头质问云祈,“你们同居了?” 他越想越笃信,情绪熊熊高涨,“她才回国多久,你俩就同居了!” 闻此,谢时依吓得收回了筷子,好想告诉他,他们这不叫同居,顶多算合租。 可话到嘴边,谢时依想到自己都没出过租金。 她不是没和云祈提过,总是被他一句不屑一顾的“你看我像是差你几个钱吗”顶回来。 “和你没关系。”云祈应得冷漠,伸手要把他扯走。 陆方池正处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离开。 情急之下,他顾不得谢时依在不在现场,一股脑地讲:“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买这栋别墅,又为什么装成这个样子,那款弱智游戏的界面,别人没看过,我偷偷看过!” 他一面殊死抵抗云祈的拖拽,一面指向谢时依:“玩家是她,对不对?” 提及游戏,谢时依记忆的闸口像是被打通,突地想起一件事。 大学时,云祈让她玩过一款装扮房屋的幼稚游戏,说是为了内测。 可是时至今日,祈风科技也没有上市过那款游戏。 谢时依放下碗筷,仔仔细细转望这栋房子,难怪会认为装修风格熟悉。 同她那年在游戏里面,凭借第一喜好,不由自主搭建起来的房子如出一辙。 只是她当时选的是小户型的三室两厅两卫,而这是放大版的别墅。 一套房子的装修不会是一日之功,更遑论面积宽广的别墅。 那这栋别墅是在什么时候装起来的? 答案显而易见,呼之欲出,谢时依却不敢去想。 她拽回放远的视线,定定盯向面前几道菜,端起饭碗,机械地扒拉米饭。 云祈再也听不下去,强力将陆方池扯了出去。 陆方池不死心,还在扯着嗓子叫嚷:“你这样对她,你就不怕她故技重施,又在……” “嘭”的关门声响传来,夹断了没吼完的话。 别墅终于得以清净,谢时依耳边却似是锣鼓喧天般的嘈杂不休。 她双耳嗡嗡的,大脑混沌失常,本能地一口口缓慢咀嚼。 云祈重返客厅,眸色不明地望了她片刻,也没吭声,走近坐到她对面,若无其事地拾起碗筷。 两人一言不发,充斥餐桌的唯一声响只有餐具间的轻微碰撞。 饭后,谢时依不似以前,即刻关回楼上房间,而是在客厅徘徊,不时瞥一眼附近的云祈。 两人视线不知道第多少次交汇后,云祈沉沉呼出一口气,率先忍不住,大步拦去她跟前,承认道:“是,陆方池那孙子没有胡说八道,这房子的装修设计是还原了你游戏里面的构思。” 那款在他看来,弱智得不能更弱智的游戏,至今还霸占了他楼上电脑桌面的一块区域。 在那之前,云祈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消耗时间,亲手制作这样一款幼稚园水平的游戏。 他做出这游戏的初衷,纯粹想了解她对房子的喜好,对装修风格的选择。 开发至今,只有她一位玩家。 云祈眼尾扫过屋里一件件亲自挑选,精心搭配的硬装软装,淡声说:“去年才搞定了所有软装。” 听此,谢时依先前那个疑惑获得了最准确无误的答案,心头的晃荡陡然激增,浪涛迭起。 这般宽敞的别墅装修时长通常不会低于一年,去年才装完的话,开工至少是前年。 那会儿谢时依还在国外,他们全然没有联系,中间隔的何止不同国度,汪洋大海,还有六年前难堪至极,不留余地的分手。 云祈那时应该特别特别恨她。 为什么还要将房子装成她喜欢的样子? 谢时依心神剧烈震颤,呼吸加快,目不转睛地,百思不得其解地望他。 云祈似乎读懂了她汹涌在眼底的困惑,“你知道装修这房子那段时间我在想什么吗?” 不用谢时依回答,他伸出一只手,忽地掐过她盈盈不握,脆弱易折的腰肢,用力带近的同时,他低眸直视,浑身缭绕危险恶劣。 “我当时想,等房子装好了,就去国外,把你绑回来,关进这里,每天想尽法子收拾你。” 谢时依愕然一惊,惶恐瑟缩。 云祈不是说来吓唬她的,这栋别墅买在他凭借祈风科技,第一回 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 第127章 那阵子,他每每推开大门,涉足这里,都是带有对她的浓稠怨憎。 可他又禁不住想象将来某一天,她回到国内,走进这栋房子的画面。 妈妈从前说过,太喜欢一个人,是拼了命,也想给她一个家。 而房子是家的基础。 云海山再不是个东西,但当年做生意赚了钱,第一件事也是送了妈妈中意的房子。 想来真是可笑,她都不要他了,他还在幻想和她有一个家。 云祈扯动嘴角,满是自嘲。 谢时依惊惶归惊惶,仍是笔直瞧着他,轻声问出:“你现在还想收拾我吗?” “想。”云祈不假思索。 谢时依扑闪清凌凌的双瞳,弱弱地点出:“可我住进来了这么多天,还是好好的。” 云祈被堵得一噎,没好气地睨她:“你还想被收拾?” “你不会。”谢时依笃定地回。 她毫不避让,睁圆眼瞳,认真而专注地迎视。 没多久,云祈败下阵来,“少这样看我。” 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受不住她那双清白剔透,天生浸润无辜感的眼睛。 尤其是她一眨不眨,专注凝视,眼里只有他的时候。 云祈收回手,别过脸去,凶恶警告:“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谢时依眼中划过一丝惊乱,破天荒的,没有逃躲的念头。 忽而,她踮起脚尖,轻轻碰上他的唇角。 第85章 信息宋一还没有被放出来,已经来找她…… 如此举动,显然大大出乎云祈所料,他局促轻颤的眼睫倏然僵滞,瞳光发直,纹丝不动地定向一处虚空。 谢时依也在这蜻蜓点水般的清淡一吻后,升腾一股莫大赧然。 她迟钝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耳根热意窜升,条件反射转过身,朝电梯逃去。 云祈听见她急促的哒哒脚步声没入电梯,娇俏身形消失在闭合的轿厢门,他缓缓回过神,指尖抬起,触上唇角。 怔忡数秒才敢确定刚才不是幻觉,也不是过去六年,千千万万次出现过的梦境。 他仰头望 去,谢时依已然上到三楼,慌慌张张关上了房门。 云祈迈开长腿,三步并做两步,跑上了楼梯。 谢时依让自己缩回房间,后背抵上冰凉门板,浑身却是上了火架一样的燥热,胸膛地动山摇,砰砰震得没完没了。 她尚且没能平复,严密贴合的门板陡然微晃。 有人笃笃扣响了房门。 是谁不用多猜。 “谢时依。”云祈磁性的嗓音带着喘,还有显而易见的迫切焦躁。 谢时依吓得退远一步,掉头面对房门,抿唇没应。 云祈显然相当执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敲,并且一回比一回使劲儿。 谢时依盯着细细在震的门板,低声问:“怎么了?” 云祈没答,只说:“再不开门我砸门了?” 谢时依怕他真的干得出来,怯怯裂开了一条门缝。 也就是这条裂缝叫云祈有了可乘之机,他不由分说挤了进来。 “嘭”的一声轻响,他重新关上房门,再握住她腰肢,将人抵上了门板。 和先前背抵房门的感受截然不同,谢时依被他用高挺身躯强悍禁锢,悄然席卷的冷冽薄荷像是中和了迷药,烧得她晕乎。 “你,你做什么?”谢时依呼吸变重,低缓声线被极速上涌的惶恐扰得颤颤巍巍。 云祈瞳仁深黑,难以窥探的眼底仿若浓雾迷障,无法估量的危险隐匿其中。 他音色沉哑地问:“你刚刚干了什么?” 谢时依瞥一眼他菲薄性感的唇角,强烈的羞臊层层累加。 她偏开脑袋不吭声。 云祈掐过她腰肢的虎口猛然用力:“我的便宜是可以随便占的?” 谢时依低低轻嘶一声,咬住唇瓣,回眸睨他,没好气地咕哝:“占都占了,能怎么办?” 云祈低头凑近,盘旋眼底的危险蓬勃欲出:“你说呢?” 他温热的唇瓣蹭上她的,却若即若离,鸿羽尾端一般细微擦过,又缓慢抽离。 反复多次,始终不肯切实地凑上去,放纵辗转。 逗着她玩似的。 谢时依哪里受得住这般捉弄,不稳的呼吸愈加灼热,难以忍受。 她含含糊糊,喘息着抗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祈含上她唇瓣,强势而蛮横地说:“回应我。” 谢时依诧然,卷翘睫毛颤了又颤,逐渐洇开水雾。 在云祈又一次似有若无地磨蹭,稍微退远时,谢时依受不了了,再度主动凑了上去。 彼此唇瓣贴上的刹那,云祈转守为攻,拖起她下颌,加重力道,使劲儿碾磨一番,撬开齿关,滑入了舌头。 云祈这一吻尤为凶狠热烈,无所顾忌,比起当年过之而无不及。 谢时依没一会儿就软了身子,两股战战,无力地要往下面滑。 云祈一条胳膊凶悍地拖稳她,搅动的唇舌片刻不歇,辗转吻得无休无止。 墙上挂钟滴滴答答流逝,秒针催促分针,不知转过了多少圈。 萦绕房内的香氛早已变了调,黏腻旖旎,受高温催使,极速发酵中的酒酿一样,熏得人意识狂乱,摇摇欲坠。 谢时依颤颤巍巍,双手无措地抓住云祈衣衫,暧昧褶皱一道深过一道。 她面色潮红,双眸雾气迷蒙,可怜巴巴,快要无法呼吸。 云祈总算是愿意退开,却搂抱住她不放。 谢时依软在他怀中,听着他凑在颈侧,大口大口的喘息,半晌缓不过来。 好一会儿后,她伸出手,绵绵推他。 她是想要挣脱,叫他可以出去了,却被他问:“有力气了?” 谢时依还没应,他顺着细腻的脖颈往上,再一次找上她唇瓣,玩命厮磨。 谢时依好似又跌落了一场狂妄风暴,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你,你够了。” 云祈仍是发狠地吻:“多久没亲了?” 谢时依回答不了,大脑烧得模模糊糊,只记得太久太久了。 云祈却说:“两千两百一十五天。” 谢时依一惊,喘着粗气问:“你,你怎么说得这么快速,这么精准?” 云祈没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吻。 因为她离开后的每一天,他都默默在数。 极度想要克制,却无论如何克制不住。 植根在基因深处,最最无从抗衡的生理本能一般。 隔天清晨,谢时依枕着舒适的蚕丝枕醒来,独自在房间里面折腾了好久。 从衣帽间千挑万选出一条连衣裙,再化了回国以来,最复杂全面的妆容。 她整理好长发拧开房门出去,云祈换上一套挺括西服,一边玩公司即将面市的手游,一边悠悠闲闲地等在走廊。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瞧清楚她的装扮,挑了下眉:“打扮这么漂亮?” “还好吧。”谢时依不自然地拨弄头发,视线朝一边闪去,不太敢看他。 特别是他右侧嘴角。 那儿有一处明显破皮。 昨晚被他牢固钳制,持续吻到濒临窒息时,她招架不住,发狠咬的。 云祈莞尔,上前牵住她的手,一块儿去楼下用早餐。 谢时依发现云祈比大学时,还喜欢牵她的手,饭后开车去公司,他嚣张地单手掌控方向盘,空出的那只牵了她一路。 直至宾利停到写字楼地下车库,谢时依无论如何不给他牵了,使劲儿抽出。 她解散安全带,没有立即下车,犹豫片刻,从包里摸出一管药膏。 她以前犯过唇炎,身边常备了涂抹的药。 将药膏递给云祈,谢时依轻声说:“你擦擦。” 云祈接过扫完药名,费解地问:“为什么要擦?” 谢时依瞄过他嘴边的伤处,极度不好意思:“你破皮了。” 药膏是细条状,云祈修长指节转动把玩,他撩起眼帘,兴味盎然地问:“为什么会破皮?” 谢时依脸颊一烫,色厉内荏瞪他两眼,懒得多说,伸手要去推动车门。 云祈却忽然倾身靠近,将药膏插回她包里。 谢时依错愕:“你……” 不等她说完,云祈已弯曲指节,顶起她下巴:“擦了还怎么亲?” 话音未落,温热的薄唇覆上了她。 与此同时,谢时依余光晃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 他面带怒火,步履匆匆,目标明确,一眼可知是冲着他们的车来的。 谢时依惊慌失色,赶忙去推云祈,支支吾吾提醒:“陆,陆方池……” 云祈似是早就觉察到了,堵住她唇瓣,探入舌尖的同时,关了最后一丝用于透风的车窗。 谢时依睁大双瞳,眼睁睁看见陆方池冲到了驾驶座那边的车窗,俯身探头张望,一脸怒容。 “单向玻璃,怕什么?”云祈捏紧她下颌,似是惩罚她分心关注其他男人一般,缠上她舌头,搅动得愈发汹涌。 第128章 饶是清楚外面的陆方池哪怕瞪穿了眼珠子,也不可能看清里面,谢时依仍是心惊胆战。 一种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偷欢的强烈羞耻感。 许是顾忌她还要上班,云祈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过火,吻了几分钟就放过了她。 谢时依还清清楚楚看见陆方池徘徊在外面,她又气又羞,推门就想下车。 可眼尾瞥见云祈唇边新添了涟漪红痕,又止住了动作。 他沾了她好多口红。 谢时依脸颊更烫,仓促找出一包手帕纸,强硬塞他手里,气呼呼说:“这次必须擦。” 话罢,她赶紧下车,左脚追着右脚,赶去电梯的速度之快,连余光都不敢往陆方池那边分一眼。 云祈满足地靠回座椅,染了几分邪肆笑意的眸光越过挡风玻璃,追上那抹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手上捏有纸巾,却没有立即取一张。 他舌尖轻勾,舔一下唇上的遗留。 挺甜。 荡在他眼底的笑意顷刻深了不少。 直至谢时依的影子被急促前行的身体拉过转角,云祈缓缓收回视线,慢条斯理抽出一张纸。 擦尽嘴角最后一丝艳红,他降下车窗,淡淡瞥向门口的陆方池。 陆 方池的车只比云祈晚停两三分钟,他原本应该下车后径直上楼,去公司办公室,自己关自己禁闭,眼不见云祈为净。 可下车时,陆方池眼睛犯贱,偏偏往云祈车上瞟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望进了那一线车缝,晃见了车内何止云祈,还有一个长发女人。 是谁不言而喻。 陆方池登时那叫一个火大,不假思索冲过去。 却发现车窗那丝缝隙都没了。 云祈把自己和谢时依单独关在车里,孤男寡女会发生什么,陆方池不敢想象。 几分钟的时间里,陆方池在车外来回踱步,步伐重得仿佛能把地面轰穿。 他在心里唾骂了云祈千百句,恨不得找来一把斧头,砸碎这辆几百万的宾利,再花几百万,送他去医院治治脑子。 然而到了这一刻,谢时依慌慌张张跑走,陆方池和云祈四目相对,特没出息地卡了壳,只怒不可遏地扔出一句:“你无药可救!” 云祈一条胳膊搭上车窗边沿,指尖闲不住,一下下捻动手帕纸的塑料包装,无所谓地回:“那就一直病着吧。” 说完,他没管陆方池又气到了一个怎样的新高度,下车迈向电梯。 前阵子,云祈心情不佳有目共睹,他成天在公司不苟言笑,俊俏脸庞板成了冰块,谁人勿近。 下面员工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云祈也不明言斥责,就用那双深沉压抑,恍若无穷黑洞的眼睛瞅着你。 数以千万的威压便当头砸来。 尤其是每周列会的时候,职员们可以说是人人自危,唯恐汇报时讲错只言片语,要当着一众人的面,被他恐怖盯视。 那滋味,比赤手空拳面对饿极了的豺狼虎豹还可怕。 今天又有每周列会,大家自看见云祈走进公司起就屏息静气,竭力降低存在感,恨不能化为透明,彻彻底底融入空气。 开会前两三分钟,一伙人磨磨蹭蹭,谁也不肯第一个走进会议室。 好似那里面是阿鼻地狱,会有沸腾岩浆,魑魅魍魉,谁先踏足就会先送掉小命。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云祈今日份的态度格外好,有一个项目组长的汇报ppt犯了错,一组数据忘了修改,他非但没有冷脸,还温和地说:“没事,下回注意。” 会议结束,云祈起身离开,其余人员久久没动,一个二个瞠目结舌,半晌没能从云祈一反平常的状态中回过神。 “祁总今天啥情况?” “终于吃对药了?” “换芯了?” “祁总恋爱了吧!” “啥?” “你们没注意到祁总嘴角破皮了吗?很值得深挖啊!” “恋爱对象呢?哪路神仙?” “盲猜是楼下新阅的美女记者,祁总每回纡尊降贵去食堂,只和她一桌唉。” 这声还未落尽,忽然响起“哐当”一声尖响。 聊得不亦乐乎的一群人无不止住话头,寻声望去。 只见坐在靠前位置的陆方池大幅度挪动椅子,一言不发站起身,急步出了会议室。 肉眼可见的情绪不佳。 在祈风科技,谁都清楚,最不能招惹的上司是云祈,而最能随心所欲相处的便是陆方池。 比起高不可攀的云祈,陆方池可谓是不能更平易近人了,大家聊八卦的时候,向来不会避开他。 毕竟通常情况下,陆方池都会参与,往往聊得比任何一个都要嗨。 今天却有例外。 陆方池非但没有加入,一向亲和挂笑的娃娃脸上还现出明显愠色。 大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唯一清晰的是他和云祈多半闹了矛盾。 陆方池从前可是常爱往云祈办公室跑,不是死皮赖脸缠着他帮忙做事,就是找他指点,今天却没有去一次。 云祈下午请全公司吃下午茶,陆方池也视而不见,待在办公室没动。 这顿人均上千的下午茶不止祈风科技见者有份,楼下新阅享受了同等待遇。 当一车车精致华丽,堪比艺术品的茶点推入新阅,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起身围过去:“什么情况?” “咱们公司瞒着我冲进世界五百强了?下午茶居然变这么奢侈了?” “不会是送错了吧。” 谢时依在小陈工位,同她交代事项,见此也有诧异,多望了两眼。 偏在这个时候,送来茶点的工作人员客气询问:“请问哪位是谢时依谢女士?” 众人指路的同时,无数目光齐刷刷朝谢时依汇聚。 她一时茫然,但见工作人员手持一张单据走来,礼貌道:“谢女士,请签收。” 谢时依更为震惊,但见单据上的的确确显示签收人是自己,这笔订单已经付过款了。 几乎是立刻,谢时依反应过来是谁。 她来不及多问,工作人员还要赶回店里,不能多待,四周同事灼灼的八卦目光也快将她烤熟。 谢时依忙不迭签了字,并让大家赶紧把茶水和点心分了。 她得到的则是工作人员单独给的一份。 谢时依不想因此成为话题中心,提着专属于自己那份就想回办公室。 奈何没逃过大家的围追堵截。 “时依姐,这出手也太阔绰了吧!” “不是我点的,”谢时依赶忙否认,“是上面祈风科技的祈总。” 除去他,谁还会如此高调,花钱如流水? 这话一出,众人明了了。 旋即是更为强烈,快要掀翻屋顶的揶揄,团团拦住谢时依的人多了一层:“时依姐,你和祁总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和你表白了吗?” “你们在一起了吗?” 谢时依微怔,尴尬地牵动嘴角,搪塞道:“你们快去吃吧,当心奶油化了。” 她迅速脱离众人,关回办公室。 坐上椅子,谢时依打开茶点的精美包装,仔细一看,里面几样全是咸口。 这时,手机震动一声。 云祈发来微信:【下午茶收到了?】 谢时依敲字打出:【嗯。】 她不由问:【怎么想起给我同事点下午茶了?】 qi:【心情好,就想普天同庆。】 谢时依莫名脸热。 转念想到刚刚同事们那些追问,她禁不住敲出:【为什么心情好?】 按下发送键,谢时依心头忽上忽下,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不出两秒,云祈回复:【如果你忘了昨晚或者今早在车上的事,我不介意下来帮你回忆一下。】 谢时依:“……” 她双颊温度骤增,丢开手机,不想理他。 云祈估计也忙,接着发来:【先做事了,下班接你。】 临近下班,谢时依在微信上问过云祈有没有进电梯,卡好时间去电梯口等。 轿厢门一开,看清楚里面只有云祈后,谢时依赶忙跨进去,完全没给云祈踏脚出来的机会。 云祈揽过她肩膀,意外地挑了下眉:“是着急见我,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 谢时依讪讪,小声回:“前,前者。” 其实更多的是后者。 她怕新阅的人跟来,瞧见他,又会响起一阵戏谑。 那些刨根问底,想要探明他们关系的问话,谢时依有点答不上来。 她和云祈现在算什么呢? 他都没有明说。 搞得不清不楚的。 云祈低下眼,觉察到谢时依脸上无意间挂出的情绪,轻微捏一下她肩膀:“有事情?” “没有啊。”谢时依不自然地眨眨眼,低声否认。 云祈眸色深沉地打量,迟迟没有移开,显然没有多相信。 第129章 不过这个时候,电梯抵达地下车库,他先带着她出去。 也是太不凑巧,两人没走几步,又撞上了陆方池。 不同的是,见到他俩举止亲近,陆方池没再气焰滔天,火急火燎冲来跟前,疯狂输出。 而是直接无视,迅速上车离开。 谢时依不太是滋味,拉住云祈衣摆说:“你们别这样,你去和他好好说说。” 云祈没再看陆方池第二眼,毫不犹豫地回:“不惯着他。” “可我们在一栋写字楼,碰到他的概率太高了,我怪尴尬的。”谢时依又扯了扯他衣摆。 云祈扬了下眉梢,好整以暇地问:“条件呢?” 谢时依诧异:“他是你多年的朋友,你去修复的是你俩的关系,你还和我讨价还价?” 云祈不认为有任何问题,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谢时依服气了,随口敷衍:“再说吧。” “再说?”云祈尾音上浮,落在她肩头的那只大手缓缓下移,游至纤柔腰间,不轻不重掐了一把,非要一个确切答案,“什么时候再说?” 两人仍在车库,四下不知道有多少个摄像头,饶是走到昏暗处,他动作隐蔽,谢时依还是有一种会被清晰记录的羞耻感。 她快速抓住他不老实的手,紧张而胡乱地回:“晚,晚点回去再说,你快去找陆方池。” 云祈这才稍稍满意,应下了。 两人坐上车,云祈没着急开,掏出手机操作一番:“先买个东西。” “什么东西?”谢时依还没系安全带,下意识倾身去看。 云祈没有遮挡,她视力又太好,一眼就看清楚了搜索界面。 登时烫了双颊。 “你怎么买……”她挤出半句又卡壳。 云祈明知故问:“我买什么了?” 谢时依红着脸,狠狠睨他,迅速扯好安全带,脑袋扭向窗外,不去看他。 她才没脸明说“安全套”几个字。 瞧着她绯色的脸蛋,云祈禁不住弯唇,指尖接连点动,按了好几下代表数量的加号,利落下了单。 谢时依正好有一阵子没去阿华店铺,想去瞧瞧。 云祈将她送至店门口,说解决完陆方池来接她。 谢时依还想着他下单了安全套的事,避开视线,很轻地回:“嗯。” 话音未落,她快速跑进了店铺。 她这一趟来得仓促,阿华非要去厨房再炒两个她爱吃的菜。 谢时依对厨房琐事的天赋为负,自知帮忙就是添乱。 她喝了几大口凉水,勉强消下双颊的热意,端上阿华做的健康零嘴,站去厨房门口,一面吃,一面聊天。 两人说到小猫费劲儿带出的消息,说到云海山,也说到宋一。 阿华不想问,徒增她的烦恼,但不得不问:“他快被放出来了吧,再去找你怎么办?” 谢时依咀嚼爽脆零嘴的速度放缓,半个月拘留的确一晃而过,下周便到头了。 她还没回,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摸出一看,很简单的几个字:【想我没?】 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但谢时依很快确定是谁。 她面色一白,背若芒刺,仿佛见到吐着信子的致命毒蛇急促逼近。 宋一还没有被放出来,已经来找她了。 第86章 害怕但谁叫我犯贱。 云祈去找陆方池之前,没有通过手机联系,问他在哪儿,径直将车开去了“白天”。 不比大学时各种浪,各种勾搭性感妖娆的小姐姐,现在的陆方池下班后特好找。 不是围绕阿华献殷勤,就是回家,钻入前面二十来年都没踏足过的厨房,挖空心思研究鱼的十万种烹饪方法。 偶尔心情不好,便会去“白天”喝酒解闷。 过去几年,陆方池情绪波动,急需大醉一场,绝大多数时候和阿华有关。 今天显然不是。 走进“白天”,云祈没有怎么找,在一处相对清净的吧台逮到人。 他坐去他旁边,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威士忌。 陆方池手持一杯烈酒,扭头瞥了一眼,看清是谁以后,没好气转回去,闷不吭声喝自己的。 云祈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酒杯,略略一斜,碰过他杯子,闲散地说:“谢了。” 陆方池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云祈浅抿一口酒,慢悠悠解释:“不是你昨晚上门搅合一通,我和她没这么快和好。” 陆方池:“……” 他胸腔跳动的火气像是被泼了一整桶汽油,愈烧愈旺,接连灌了好几杯酒。 随手丢在桌上的手机响出震动,陆方池瞟一眼来电显示,烦躁地掐断。 对方孜孜不倦,持续拨来,他低骂一句脏话,将手机关了机。 云祈单只手肘撑上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酒杯,眼尾淡淡扫过:“不只是我和谢时依的事?” “关你鸟事。”陆方池不客气地回。 云祈直接问:“叔叔阿姨又催你回去相亲了?” 陆方池老家在东北,是哈市人,家中生意不小,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 毕业那会儿,陆方池父母想让他回去,一是为了继承家业,二是为了给他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当地女孩。 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学有所成后能承欢膝下。 那时陆方池因此和父母闹得很僵,最后立下军令状,保证一定会在北城混出个名堂。 也是从那次起,陆方池一改往昔的吊儿郎当,甩手掌柜,染回正儿八经的黑发,换上剪裁合体的西服,跟着云祈没日没夜,玩命地干。 “你不想回老家的原因是什么?”云祈不聚焦地瞅着前方摆满各色酒液的酒柜,悠悠闲闲地自问自答,“不还是当年那个答案吗。” 陆方池举起酒杯,又要仰头灌完的动作一顿。 云祈低低笑了一声,直白嘲弄:“你又何必说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方池索性摊开了,揉碎了来说:“我和你一样吗?” 只听清脆一声,他把酒杯重重一放,转身面朝云祈道:“阿华的心思有谢时依深吗?她处心积虑利用过我吗?” 云祈收回视线,懒洋洋盯向手中金稻色的酒液,没应声。 陆方池满腔义愤地问:“祈哥,我真的不明白,就你这身高长相,这经济条件,摆在你面前的选项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为什么六年过去了,还是她?” 云祈浅饮两口,不假思索地回:“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妈妈曾在待产日记中写到,希望他的一生潇洒开怀,最好不要一根筋地去闯独木桥,而是应该纵情纵性,一直在不同的道路上奔走体验,活得酣畅淋漓。 云祈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活成了妈妈希望的模样,每一个阶段都有多项选择。 一件事不行,他不会浪费时间过多纠结,旋即投入下一种可能。 因此大学时,云祈涉猎了太多太多,篮球,社团,机车,创办公司等等。 但谢时依出现了。 他旷达无垠,拥有万万种可能的人生好似极速缩减,退变成了一道曾经最最嗤之以鼻的单项选择题。 单选题的标准答案自然不会出现第二个。 不说六年,哪怕六十年,他都会选她。 只选她。 云祈骨节清晰的手腕轻微转向,酒液晃荡的酒杯递过去,笃定道:“这一点上,我俩是一样的。” 陆方池绷直唇线,缄默好久,举杯和他碰了碰,“这次清醒点吧,别再把自己作死了。” 他一饮而尽,起身要走。 云祈疑惑:“去哪儿?” “我妈下最后通牒了,说今年过年,要么给她领一个媳妇回去,要么乖乖接受相亲。” 陆方池猛喝了七八杯,脑子晕乎,走路摇摇晃 晃,边摆手边大着舌头说,“我必须不能接受她安排的,要领一个回去。” 他跌跌撞撞走出酒吧,爬上车子后排,向司机报了一家珠宝店。 他拾起一只玩偶,小孩一样地搂入怀中,耷拉脑袋闭上眼睛,含混不清地念:“买戒指……求婚……” 云祈跟着站起来,叫来司机,准备去阿华店铺接人,收到了谢时依的消息:【我回去了。】 云祈微微蹙眉,打她电话,没人接听。 找保镖确定她安全回了别墅,他才没有再打。 马不停蹄赶到别墅,云祈直奔三楼,微弱门缝尽是黑暗,透不出丝毫光亮。 屋里显然已经关了灯。 云祈停在门口,给置顶账号发消息:【睡了?】 谢时依没回。 云祈实在无法安心,握上门把手,轻轻拧开。 屋内墨色浓郁,从走廊泄入几缕柔光。 借由这份昏黄微亮,云祈看见铺陈在宽大床铺上的薄被鼓出一团。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站至床头,瞧见谢时依蜷缩身子,侧面躺卧,晶亮瞳仁被眼帘遮掩,睡熟一般格外安稳。 第130章 可仔细地,良久地注视,发现她眼睫细细在颤,微不可查。 云祈盯她须臾,眸色不明,没有吭声,先去隔壁房间冲洗。 他才从酒吧回来,一身难闻酒气。 迅速洗完,在块垒清晰的腰间缠上浴巾,再回去看她。 谢时依调整过睡姿,两条胳膊拿到外面,被子堪堪盖到胸部。 她睡衣领口宽松,一截柔霜皓月般的脖颈尽数显露,平直深凹的锁骨无声招摇。 许是感觉到了他去而复返,她眼睫又在不自觉地微微晃动。 云祈单腿跪上床沿,俯身接近那纤柔脖颈,含住小片细腻,有些重地咬了下。 谢时依吃痛,溢出一声轻嘶。 “装睡?”云祈柔软的唇瓣一路往下,磨蹭锁骨,惩罚性地又咬了一口,“躲我?” 谢时依仰躺在床上,被他全面压制,半点儿反抗余地都没有。 没多久,一只大手越过了薄薄的空调被。 “是不是变大了?”云祈气息混乱粗重,顽劣言辞一句接一句,“更软了。” 谢时依秀眉微蹙,轻呼出声。 云祈停下来,喑哑地问:“弄痛了?” 谢时依“嗯”了声。 她睁开水雾缭绕的双眼,嗔怪地睨他,扯出他的手,翻了个身。 赌气般的。 云祈看了看下面,再瞅了瞅她,拿出手,给她掖好被子。 “晚安。”云祈亲了亲她侧脸,快速退出这个充盈旖旎玫瑰香的房间。 他又去冲了个澡,用的是冷水档位。 谢时依听着他出了房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神经跳动的频率太高,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睡着。 满脑子想的是宋一那条短信。 谢时依不清楚他人在拘留所,如何拿到的手机。 亦或是那条信息不是由他本人发送,只是受了他的指使。 但发送的时间未免太巧了。 她刚刚和云祈冲破一些隔阂,腻歪到一块儿。 随后几天,谢时依手机没有清净过,总会收到宋一的短信。 不同号码,不同时间,总是精准掐中她和云祈并肩同行,方才分开的时候。 比如晨间,两人从别墅到写字楼,谢时依挣开云祈的搂抱,独自迈出电梯,走进新阅,手机就进来了: 【我的十一,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很清醒的吗,怎么又和云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真是让我失望啊。】 【你确定他还是以前那个云祈,对你还会有真心吗?】 【你可别忘了,你费尽心思诓过他,他最不能忍的就是诓过他的人。】 【你确定他肯和你和好,不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你知道他前两年做生意,被一只老狐狸耍了,是怎么做的吗?】 【他用同样的法子,把对方耍了,并且是加倍奉还,那个人现在可惨了,从一个身家上亿的老总沦落到饭都快吃不起了。】 【要是你哪天发现他只是在耍你,在报复你,你肯定很伤心,我会心疼的。】 一目十行地晃完,谢时依眉头直皱,拧成了川字。 她反感地删了短信,由不得举目四望,逐个审视目之所及的人。 不知道谁是宋一的眼线。 或许不止一个。 否则他绝对不可能身处拘留所,还能准确无误地算好发来短信的时间。 除去在安保系统密不透风,一只碍事的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别墅,她和云祈的一举一动,约莫全部进了宋一那双被地狱恶鬼所赐的阴鸷冷眼。 随着宋一十五天拘留的倒计时愈来愈近,谢时依收到短信的频率愈来愈高,哪怕再四平八稳,静若止水的情绪也做不到毫无波澜。 云祈八成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波动。 这天下班后,带她去品尝一家新开的西餐厅,他掀起眼帘,盯了她好几眼:“有心事?” 恍恍惚惚,半晌没有集中精力的谢时依倏然回过神,昂起脸说:“没有啊。” 尾音方落,她搁置在手边的手机嗡地震动,一条短信叫亮屏幕: 【我的十一,你为什么不能回答他,你就是有心事呢?】 不经意瞟过的瞬间,谢时依通体生寒,眼珠转动,惶恐打量四周。 宋一的人一定在近在咫尺。 是隔壁有说有笑的年轻情侣,亦或是斜前方低头划拉手机的中年人? 鬼魅般的短信没有间断,一条条纷至沓来: 【不好说?还是不敢说?】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其实也怕云祈不是真心的,纯粹在耍你玩。】 【有些事情啊,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时间能够改变的。】 【你就是骗过他,利用过他,他知道,有第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 反反复复,大同小异的语句堪比魔音绕耳,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加深,不知不觉烙印上谢时依的潜意识。 不得不说,宋一真的太了解她,太了解她和云祈之间了,精准攻击到了她最薄弱,最敏感的一条神经。 云祈左右手上的刀叉悄无声息停了下来,扯起餐巾擦拭嘴角,意味不明的视线良久定格在她脸上,再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没。”谢时依仓促瞟他一下。 他眸光落低几分,扫过她手机,神色愈加深邃难测,暗涌探究。 “刚刚是短信还是微信?”云祈估计瞟见了些许,淡声发问,“谁发的?” “同事,”谢时依微惊,慌忙收好手机,起身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云祈没应,她已然急不可耐,着急忙慌离了席。 手机似乎还在震动,谢时依没再管。 她赶到洗手间,站至洗手台前,透过一丝不苟的清澈镜面,看见自己略微弯曲脊背,脸色难看,疲乏苍白,急促又艰难地大口呼吸。 仿若折了翅膀,从万里高空极速坠落的鸟儿,无力得可怜。 一动不动僵站了好久,勉强平复好轰乱的心绪,谢时依才慢慢往回走。 即将临近餐桌时,从后方瞅见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云祈旁边,毕恭毕敬,笑得殷勤谄媚。 多半是和云祈在生意场上认识的。 “祁总,刚刚那位是女朋友啊?”中年男人似乎找不出合适话题,又不想错过和云祈攀谈的机会,便把话头引向了谢时依,“以前没见过,新找的吗? 云祈神色平平,即刻否认:“不是。” 刹那间,徘徊在谢时依心头数日,挥之难去的一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他们目前算什么关系呢? 不管算什么,至少不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 这时,谢时依手机又进来:【听听,他都不承认你是女朋友。】 【他就是在耍你,报复你。】 谢时依捏握手机的指尖用力之大,留出的一截指甲好似要嵌入冰冷机器。 她脚尖一转,没再继续往前,而是出了餐厅。 日子渐入九月,滚滚暮色消去不少白日炙烤的闷热,间隙飘过 丝丝清风。 谢时依没有走远,兀自站在餐厅门口的屋檐下,迎面吹着自然晚风。 无意间,她关注到附近有一家便利店。 她进去拿了一盒烟。 方才迈出便利店,瞧见云祈慌慌忙忙跨出餐厅,举目寻找。 估计是觉得她离开了太久,去洗手间没发现人,跟着找了出来。 两人目光隔空接上,云祈快跑过去,扫一眼她身后的店铺,低声问:“买什么?” “没什么。”女士香烟小巧便捷,谢时依紧紧攥好,迅速收进了包里。 云祈深沉瞅她几眼,薄唇轻抿,没再过问。 谢时依思绪万千,难以安宁,不想再吃了,两人回了别墅。 从车库走入房子,缄默一路的谢时依也不想开口,径直要往三楼去。 云祈沉重的脚步停在后面,声线低沉而冷,掺杂冰渣似的:“没有想和我说的?” 这一夜,谢时依被他问过太多太多次,可她握着不知何时又会响出恐怖震动的手机,千万堵上胸腔的言语只剩两个字:“没有。” 云祈便不再吭声,加快脚步越过她,先一步回了房间。 谢时依僵持在原地,望向他匆忙而去,明显裹挟怒意的背影,更加不是滋味,酸酸麻麻的胀痛刺上心头,数万针扎一般。 但她终究没有追上前,等到他回了房间,关了房门,她也慢吞吞前往卧室。 洗漱好,谢时依仍是抑制不住地烦躁,她摸出那盒烟,敲出一根点燃。 她坐去窗前,一面抽,一面对着无尽夜色,放空发呆。 直至不小心被烟呛到,猛烈咳嗽起来,她手忙脚乱熄灭烟头,下楼找水喝。 分明没有听见楼下有异样响动,可她一下到底楼就遇上了云祈。 他发丝微湿,换了一身家居服,像是故意在这里等她一样,见到她出来,没有显出丝毫意外。 第131章 谢时依拍着胸口咳嗽几声,眼睫讪讪地眨动。 她调转方向,绕过他所在的岔道,赶忙挪去沙发前,倒了一杯茶几上的茶水喝。 云祈跟着转了方向,大步靠近,敏锐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抽烟了?” 谢时依没应。 /:. 茶水滋润喉咙,终于缓和了剧烈咳嗽,她放下水杯,绕开他要走。 云祈挺近一步,馥郁凛然薄荷的身形阻隔她的去路,居高临下,森森地问:“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 以前? 谢时依愣了两秒。 她头一回抽烟是在大学,跟着刘艳学的,同样是一和他碰面,就很快被发现了。 他当时说她再想抽烟的话,去找他。 他吻她。 回忆刚到这里,云祈已抬起她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他这一吻来势凶猛,又急又重,仿若在发泄压抑了一整晚的磅礴愠怒。 谢时依招架不住,挣扎想逃,云祈掐过她孱弱腰肢,有些粗暴地将人扔向一旁沙发。 他曲腿跪上沙发边缘,让自己健硕的身躯为笼为牢,把谢时依严密囚困,逃无可逃。 很快,谢时依呼吸不畅,浅色双瞳氤氲水雾。 她带着哭腔喊痛,云祈都没放过她。 “你想干什么?”谢时依气息全乱,声线颤颤巍巍,有气无力。 云祈没答。 谢时依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打了个激灵,迫切地,口不择言地问:“不怕我又是骗你的吗?” 云祈止住,蹭起身,目不转睛俯看她,浸染迷离的眸子涌出一泓浓郁复杂,难以言喻。 他点缀一颗褐色小痣的喉结难耐地滚动,压着声线回:“怕。” 谢时依别过脸,眼眶又红了一圈。 宋一说得没错,他果然在怕。 所以他现在把她当什么呢? 是不是又被宋一说中了? 他只当她是报复,泄愤的对象。 或者再加一个泄//欲。 忽而,云祈眼底再起激烈波澜,掐上她脆弱易折的脖颈,一口咬下去,低哑含糊地补充: “但谁叫我犯贱。” 第87章 常欢他们在找的女儿姓谢。 耳闻后面加重加急,恶劣中含有些许无奈的一声,谢时依倏然转正脑袋,瞪圆双瞳,满是难以置信。 云祈刚刚说了什么? 他犯贱? 无论是大学时期招摇恣意,自在潇洒的云学长,还是而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祈总,在谢时依看来,都是明明烈日般的存在。 顶空高悬,耀眼万丈,灵魂都混着光。 他应永远心无褶皱,意气张扬,随意牵动唇角,酣畅扬笑,便是这渺渺人世,最为浓墨重彩,惊世骇俗的一笔。 怎么可能和犯贱扯上一丝半毫干系? 谢时依久久走神,云祈在这期间更为放肆,撕掉了她最后一件衣服。 他宽大滚烫的手掌从前往后,滑向她后背。 猛然间,谢时依如梦初醒,浑身僵住。 不同于先前的害臊赧然,眼下僵得尤为奇怪。 云祈肆无忌惮,尽情索取的大手停了下来。 两人眼中的靡靡混乱,沸腾情/欲都有一瞬间的减缓。 谢时依难耐地咬起唇瓣,又把脑袋偏去了别处。 云祈黑睫不自然眨动,抽出手,嗓音干涸地说:“给我看看?” 谢时依迷蒙眼圈的湿意悄然加重,没有听见一般,一声不吭,也不动弹。 云祈神色凝肃,一下下碰着她唇角,柔声地哄:“乖。” 谢时依被他磨得不行,慢慢挪动身子,现出了后背。 她天生骨相优越,全身线条流畅优美,轻薄后背栖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中央那条背沟细长清晰,艳丽性感。 她那片皮肤原本和其他地方一样,光滑细腻,莹白胜玉,犹似一尊足以请入博物馆,人人称颂的上等定窑。 从前云祈抱着她做的时候,双手总会穿去后方,来来往往地抚摸,掐握。 如今她的背部却是大不一样,无数深深浅浅的疤痕纵横其上,瓷器遭受沉重磕碰,龟裂出骇人缝隙似的。 那是她在国外深入调查当地阴恶势力,落入歹人手中,被折磨后留下的。 谢时依不是疤痕体质,小时候被方玲玲抽过那么多回鞭子,也没留下疤。 许是当时涂抹特效药膏及时,而她在国外犄角旮旯的地方,医疗条件恶劣,能捡回一条小命都算不错了,遑论搞到消除疤痕的药膏。 还有可能是长大了,新陈代谢减缓,恢复疤痕更不容易。 就像她右手手腕上,那条因为刀割留下的狰狞疤痕,怕是再难彻底消除了。 云祈半撑起身子,直直凝视那些烙印在她身上的痕迹,眼中情绪变了又变,转瞬风起云涌。 不敢想象造成那些疤痕的过程,又忍不住去想。 该是多么残酷,多痛啊。 谢时依侧身躺着,余光瞟过他,见他脸色复杂难言,恐怖至极,恨不得马上奔往大洋彼岸,将罪魁祸首大卸八块。 她不想看见他这样,更不想看见他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心疼,率先开口,堵住他的嘴:“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云祈眼眶浮出红晕,稍稍移开,向她定落。 “那是我的勋章。”谢时依毫不犹豫地说,“那些伤害过我的,我全把他们曝光了,送去了监狱。” 哪怕险些丢了性命,谢时依也不后悔,她在国外那一段危机四伏的路,走得特值。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找到献血救过她的人,没能亲口道一声谢谢。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云祈染上双眸的红意又重了几分,却应着她的话,低低“嗯”了一声。 他俯身凑向她的背,一一吻过那些蜿蜒盘旋,蜈蚣般丑陋的伤痕:“我的宝宝很棒。” 他吻得太过小心翼翼,轻柔绵长,不含多少欲/望,却是春雨慢拂一样,轻飘飘掀动无尽涟漪,叫人酥痒难捱。 谢时依比先前还扛不住,身上的黏腻感又重了不少,她伸出绵软无力的手,轻轻去推他肩膀:“我想上楼洗澡。” 云祈罕见地依着她,起身扯过一件散落的衣服,勉强遮过关键部位,将人打横抱起,径直送去她房间浴室。 他想跟着进去,被谢时依毫不留情地轰了出来。 她堪堪扯住遮蔽的衣衫,鼓动涨红的腮帮子,不满控诉:“少占我便宜!” “不占你的,”云祈挑起眉说,“我让你占。” 他在楼下把谢时依剥了个精光,他自己也脱了上衣,此刻谢时依随意一眼,便扫见他□□硬朗,轮廓饱满的胸部肌肉,和块块分明,清晰勾人的腹肌。 那两条深刻的人鱼线更是惹眼,斜斜插入裤腰,指向异常突兀,招人去占便宜的某处。 谢时依脸蛋愈发灼热,再度轰他:“你也快去洗。” “嘭”的一响,她迫不及待关了浴室门,好似害怕忍 不住的人是自己。 谢时依磨磨蹭蹭洗完,云祈已然洗好,四平八稳坐在她房间沙发上。 瞧见她出来,他摊开一只手,朝她伸去。 谢时依抿抿唇,去包里找出烟,乖乖交了出去。 云祈以物换物,换了一个玩意儿到她手上:“交换。” 谢时依摊开一看,是一枚银白色的戒指,精致小巧,款式简约明了,日常佩戴也不会突兀。 一看就和他手上那枚是同款。 云祈蹭起身,拿过戒指要往她指尖上套,她赶忙将手抽了回去。 “情侣对戒。”云祈解释说。 谢时依不为所动,把手背去了身后。 云祈眸色深深盯她两眼,压低嗓音问:“不想戴?” “不想。”谢时依应得斩钉截铁。 云祈捏住戒指的指节不由用力。 谢时依错开脸,小声咕哝:“不清不楚的,我凭什么和你戴情侣戒指?” “不清不楚?”云祈挑起眉梢,颇为不解,“我不是和你表过白,你也答应了?” 谢时依诧异,转头望他:“什么时候?” 云祈:“三月七号。” 谢时依茫然地眨眨眼,心想三月份的时候,她还没有回国。 云祈补充道:“六年前。” 谢时依刷地掀起眼帘,怔怔瞅他。 “我说过,我不承认分手,”云祈牵出她右手,把戒指套上了中指,“你一直是我女朋友。” 他眸光笔直低垂,微有出神,半晌没有从她戴上戒指的指节挪开。 兜兜转转两千多个日夜,这枚戒指终于到了她的手上。 它本就是为她而生。 谢时依感觉指上微凉,跟着垂眸瞧去。 她神思更为恍惚,云祈的确说过她还是他女朋友,但她以为那是他故意说来气她,膈应她的。 不曾想他当真那样认为。 第132章 谢时依放下右手,局促转动不松不紧,刚好合适的戒指,轻轻问出:“所以在餐厅那会儿,那个男人问你,我是不是新找的女朋友,你才说不是。” 云祈意外:“你听到了?” 谢时依讪讪点头。 云祈注视着她:“就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谢时依不好意思,喃喃低语:“不止。” 云祈追问道:“还有什么?” 谢时依刚刚戴上戒指,不太习惯,左手禁不住一下下拨弄。 她轻微绷起唇瓣,一时没应。 云祈也不催促,掉头朝她床铺走。 他站到她不常睡的那一边,掀开印满暖融碎花的薄被,二话不说,坐了上去。 自然而然,利落干脆,仿佛那是他的床。 谢时依震惊,几步追去床边:“你做什么?” “我等你开口,”云祈抬起一只四四方方的靠枕,垫到身后,悠悠闲闲靠上去,“不着急,我不介意在这里等一晚上。” “不,是几晚上都行。” 谢时依:“……” 事实证明,他的无耻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下限,叫她叹为观止。 谢时依踟蹰须臾,找来手机,翻出短信界面递给他。 宋一今天晚上发来的那些,她还没删。 详尽看完,云祈立时挺直腰背,眸光一暗,面色冷沉,不寒而栗:“少听他瞎说八道。” 记下号码,删了这些碍眼的信息,云祈下床面对谢时依,一本正经道,“我说了我犯贱,你就是再骗我一次,两次,无数次,我也无所谓。” 只要对象是她,怎样都行。 谢时依心里不是滋味,眼眶一酸,上前一步搂抱住他,用力贴紧保证:“我不会再骗你了。” “永远不会。” 骚扰短信一事,云祈立马交代下去,拜托朋友彻查明白。 与此同时,云祈不放心谢时依的安危,唯恐百密一疏,不仅在她手机里面插入了一个屏蔽软件,保证她再也不会收到骚扰短信,还给她添了个保镖。 其实从宋一上回猝不及防出现在谢时依租住的房子里,云祈就在着手安排,挑来挑去才挑中了一个。 谢时依自回国起,身后便很有保镖,他们通常只在不远不近的暗处,不会打扰到她的日常生活,她已经习惯了。 当云祈说再找了一个时,谢时依没有太大反应,无所谓地应下。 然而当她无意间瞟见身后多出来的那个人后,她眼瞳一亮,惊喜地跑过去,用英语喊出:“黑皮,你居然来中国了?” 由内而外一身黑的男人是典型的尼格罗人长相,身形魁梧高大,身高超过了一米九,坚硬夸张的腱子肉遍布全身。 寻常人见了,免不得生出一股被压迫的瘆人感,一般会默默避开。 这个新保镖竟然是在国外陪伴谢时依最长时间,多次让她化险为夷的黑皮。 决定回国那阵子,谢时依清楚国内应该危机四伏,自己早晚会需要一个能干的保镖,不是没有邀请过他,但被他冷眼拒绝。 她还以为他们应该很难再见了。 黑皮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点头的同时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云祈。 谢时依知道很难从他口中听到长篇大论,转身问云祈:“你怎么请来他的?” 她立马改了话头:“不对,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云祈聘请黑皮肯定不会是巧合,应是了解到了他们在国外的关系。 “不难查。”云祈淡声应了她的两点疑惑,“钱给够。” 不管怎样,黑皮能远渡重洋,再来当自己的保镖,谢时依万分开怀,连日来因为宋一的拘留即将结束的糟糕心绪都缓和了大半。 黑皮的能力,她可是相当信任,毕竟他们在国外有过命的交情。 黑皮和其余保镖一样,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且比他们隐蔽得还要好,非必要情况不现身。 谢时依照常和云祈同坐一辆车上下班,这天下午,驱车从写字楼出来,云祈简明扼要说了朋友对骚扰短信一事的查询结果。 宋一老实待在拘留所,那些短信不是他亲自发的,但全部受了他的指使。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谢时依的预料,她淡然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云祈手机响动一声,应当是进来了新消息。 他一面操控方向盘,一面潦草瞟过。 只是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谢时依觉察到,担心和宋一有关,迫切地侧过身子问:“又发生什么了吗?” 云祈放下手机,方向盘一打,把车停到了路边,有些拿不准地开口:“你的亲生父母……” 谢时依眉头拧起,面露不愉,调整坐姿面朝前方,打断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云祈深沉地瞅她片刻,没再说,重新发动宾利,在前方路口转了个弯。 谢时依注意到他没有往别墅方向开,而是去了一般不会涉足的老城区,在错综复杂的双行道里七拐八拐。 “来这边做什么?”她透过车窗张望,费解地问。 云祈没应,拐了好一番后,停靠到一棵树下。 谢时依困惑难解,仍在东张西望,突然瞧见斜对面三岔口位置,停有一辆眼熟的小吃车。 中年夫妇齐心协力把持摊位,一个装凉糕,一个舀凉虾,笑容可掬地迎来送往。 “是他们,”谢时依语含欣喜,想要推开车门,“我去打个招呼。” 云祈忽地开口 :“他们在找的女儿姓谢。” 谢时依方才触上车门把手的右手微僵。 云祈低声说:“叫谢常欢。” 谢时依愕然一惊。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名字。 那是她被方玲玲拐来北城前,被登入户口簿,一直被唤的名字。 第88章 时候给他们最后一击。 谢时依探到车门的右手触电似地撤回,震惊地转头,难以置信,禁不住反复确认:“你说什么?” “上次我问过你要不要找亲生父母,你说不,但我还是擅作主张,让人去找了,”云祈神情凝重,快速解释,“刚收到的消息,就是那对售卖凉糕凉虾的夫妻。” 谢时依浑身僵直,纹丝不动的木雕一样,唯一止不住晃动的是鸦羽般的眼睫和收放到面前的双手。 云祈倾身上前,包裹她显著战栗的手,“他们一直在找你。” 谢时依不可思议,一直以来,她获知的消息都是父母不要她了。 她再度想要推动车门,忽地想到尤为重要关键,困扰了她数年的一点:“他们的儿子呢?” “什么儿子?”云祈奇怪,“他们夫妻只生过你一个女儿,我得到的消息,他们在你被拐后,也没有领养过谁。” 谢时依怔愣一瞬,又很快想通。 那年她苦苦央求,让宋一放她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宋一一面恶劣地骂她痴心妄想,一面联系了飞机,亲自送她回去。 谢时依曾一度以为那是宋一无数次口是心非中的一次,是拿她没办法,又软下了心。 此时此刻,谢时依突地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那次带她回家乡,领她到曾经居住的小区外面,万一不是宋一的好心,而是想让她彻底死心呢? 如此一来,谢时依当时远远望见父母怀中抱着,逗着的小男孩多半也有蹊跷。 宋一为了打消她非要回家的念头,留她在身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思及此,谢时依被一泓汹涌而上的剧烈情绪全方位包裹,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冲下车,直奔那辆栉风沐雨的小吃车。 云祈紧随其后。 售卖凉糕凉虾的中年夫妻显然对谢时依印象颇深,一见到她跑近,妇人便弯起满是褶皱的眼,露出柔和笑意:“小姑娘是你啊?” 一旁忙碌凉糕的中年男人也瞧了过来,放下手里的活儿说:“你不吃甜的哈,我今天泡了凉茶,给你倒一杯。” 谢时依定定站在摊位前,闻着飘散的,记忆深处的红糖味,仔仔细细去看他们。 太陌生了。 她曾经费尽心思,竭力遗忘的一对人,今下面对面相见,依然很难想得起来。 为数不多的一丝熟悉,只有妇人那双和自己所差无几,颜色偏淡的眼睛。 中年男人双手递来茶水,妇人找出一把大号蒲扇,一下下有力摇晃,悠悠清风所过之处,恰好有她。 “这几天的秋老虎厉害哦,现在还热得不行,”妇人估计注意到了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渍,摇晃蒲扇的速度加快,“这凉茶是消暑的,多喝点。” 谢时依讷讷地颔首,端起一次性杯子,大喝了一口。 她眼珠转动,不断打量这个小小的摊位,艰难地问:“你们为什么会做这个生意?” 她忘记了父母的身形模样,却记得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公务员,在老家都有正式单位。 谢时依以为他们会安稳体面地过完一生,哪里想过时隔多年再见,他们会蹬着有些年头的老旧小吃车,走街串巷地叫卖,时刻还要提防、躲闪围追堵截的城管。 第133章 好不狼狈。 “为了找我们的女儿,”妇人摇晃蒲扇的手僵了两秒,面上和善的笑意顷刻被巨大苦涩取代,叹息道,“她很小的时候,被杀千刀的拐走了,我们报警,警察找了两年也没找到,我们两口子就决定自己找,辞了工作,卖了房子车子,走遍全国各地也要将她找到。” 每每提及不知去向的可怜女儿,妇人总是控制不住情绪,说着说着就摇不动蒲扇,泪眼婆娑。 中年男人赶忙站过来,接过摇摇欲坠的蒲扇,揽了揽妻子的肩膀,给她擦拭眼角。 他再朝向谢时依,语气无奈地补充:“我们也要生活吧,就想着一边找一边做点小生意,我们女儿最喜欢吃甜的,一到夏天就爱冰冰凉凉的凉糕凉虾,特别是我亲手熬出来的红糖水,她能一口气喝好多。 “我们觉得既然非要选一样来卖,不如卖她喜欢的,遇到的几率应该更大一些。” 因此他们走南闯北,苦苦寻找女儿的这些年,夏天售卖凉糕凉虾,冬天便换成冰糖葫芦和红糖小糍粑,全是裹满糖衣,最受他们常欢钟爱的家乡美味。 “只可惜,”中年男人同样苦了脸色,话锋一转,低叹道,“现在还没能遇上我们的女儿。” 听到这里,谢时依仿若置身一场来势凶猛的盛夏暴雨,从外至内被淋了个透。 她眼眶酸涩,变红湿润,捧着茶水的双手克制不了地颤,茶水晃出杯沿,滴滴答答泼到她手上。 夫妻俩无不惊愕,双双询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舒服吗?” 有意落后一步,留给他们交谈的云祈大步上前,一手拥过谢时依开始抽搐耸动,颤颤巍巍的肩膀,一手接过茶水,放下后,抽纸巾擦拭她弄脏的手。 同时,他替她表述:“叔叔阿姨,她应该是你们在找的女儿谢常欢。” 言简意赅,来意明了,夫妻俩大惊失色,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她是谁?” 面对阔别多年,近在咫尺的父母,谢时依无法控制源源不断溢出的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祈早有准备,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夫妻俩。 是谢时依小时候,在爱之家活动上拍的那张。 女大十八变,她现在和儿时模样差距太大,夫妻俩难以认出。 但十岁和六七岁的样貌差别不大,夫妻俩光是瞥一眼老照片就乱了情绪,中年男人抓握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紧。 再度抬头,夫妻俩直直看向泪流满面的谢时依,昏黄双眸湿润一片,层层叠叠的浪潮来回翻涌。 妇人脱离丈夫的搂抱,快速上前,一把抓过谢时依的手,激动抽噎着,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是常欢?” 谢时依眼睛哭得通红,模模糊糊看向她,使劲儿点头。 云祈轻微拍着谢时依的肩膀,柔柔安抚,对夫妻俩说:“叔叔阿姨,我是她的男朋友,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先上我的车,这个小吃车我会安排人来接手,你们先和我们去医院做亲子鉴定,等结果出来,一切都清楚了。” 夫妻俩找女心切,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更何况他们还准确说出了女儿的名字,拿出了女儿小时候的照片。 他们都拿不出常欢儿时的照片。 夫妻俩对视一眼,赶忙脱了围裙,拿上相对贵重的物品,跟着上了云祈的车。 云祈联系好了私立医院,加急出鉴定结果,待得半夜拿到了报告。 云祈的调查没出差错,谢时依和这对夫妻确实存在生物学上的高度牵连,是他们遍寻数载的亲生女儿。 面对切切实实的结果,煎熬等待几个小时,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双方反而陷入了茫然,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吭声。 医院提供的等待休息室内静得恍若无人,落针可闻。 一二十秒钟以后,谢母忽然张开双臂,一把搂抱住谢时依,带着哭腔喊:“常欢,我们的常欢,是我们的常欢。” 旁边的谢父跟着红了眼眶,目不转睛地凝视谢时依,连连感叹:“终于,终于……” 谢时依脱离父母太久,始终认为他们不要自己,从未想过此生还会有和父母重逢相认,被妈妈揽入温暖怀抱的一天。 她睁大双眸愣了好一会儿,缓慢抬起有些僵硬的胳膊,尝试性回抱住她,轻而缓地唤:“妈妈。” 她转动浅茶色的眼珠,和谢父对上视线,较为赧然:“爸爸。” 这称呼过于久违,过于陌生,于双方而言都是。 一家三口又在谢时依这两声过后,落入短暂沉默,似是谁也不敢胡乱动弹,唯恐是梦,稍有不慎就会震碎梦境,回归残酷现实。 不过须臾,谢时依更为用力地抱住了妈妈,叫彼此真切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顷刻间,谢母哭声更大,一遍遍喊着“常欢常欢”。 谢父坐近一些,张开更为修长结实的胳膊,把母女俩一并揽住。 云祈作为房间里的第四个人,默默退去角落,留足时间和空间,让他们一家三口尽情哭泣,发泄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情绪。 待得许久以后,他们稍微平复,云祈走上前说:“时间不早 了,先回去吧。” 谢父谢母为了寻找女儿,居无定所,这一年到北城住的是廉价出租房,云祈将他们带回别墅。 一家三口分开了一二十年,一朝重逢,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过往,问不尽的好奇。 回去的路上没说够,坐到别墅客厅沙发,三个人还在说。 谢时依简单讲述了被拐来北城以后的事情,为了不惹父母担心伤怀,伤痕累累的过去被一笔带过,她重点说读了什么大学,目前在哪里上班,还正式介绍了云祈。 谢父谢母同样讲述了他们辞掉工作,变卖房子车子,由南往北找她的一路。 他们不止一次报警,不止一次求助记者媒体,却一无所获。 就连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谢时依小时候的照片,也在一回遭遇小偷,随着一些贵重财物一去不复返了。 从那以后,他们找她更难,想要印发有她照片的传单都做不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人描述女儿的身高容貌。 他们曾经花大价钱找过绘画高手,拜托他根据描述画出女儿的样子,可成效一般。 谢时依觉出端倪:“什么小偷?” “入室偷窃的,当时我们住的那一片不太平,”谢父解释道,“我们刚好被小偷选中了,也是太倒霉了。” 不知怎的,谢时依不认为是刚好。 小偷偷盗重要钱财,为什么会顺走几张照片? 谢时依由不得联想到了宋一。 细细追究过往,谢时依刚回国那阵子,住在租的小区,有两回关注到售卖凉糕凉虾的小吃车,打量过去瞧瞧,小谢,也就是宋一都刚好赶来,叫停了她。 宋一多半清楚谢父谢母找来了北城,还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边,才会出现那么多“刚好”。 思及此,谢时依呼吸加重,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 谢父谢母不明所以,见她面色不对,关切地问:“常欢,怎么了?” 谢时依不动声色地松开拳头,若无其事摇摇头,见时间都是凌晨三四点了,提议道:“我送你们回房间休息。” 谢父谢母还处于找到女儿的高度兴奋中,没有丝毫困意,但知道她第二天还要上班,赶忙应下了。 云祈早就让阿姨收拾好了房间,在二楼。 谢时依将父母送到门口,同他们正面相对,挥手说晚安。 她视线再一次深刻地扫过他们,被他们两鬓斑白的发丝,苍老枯黄,多生褶皱的皮肤刺到了。 他们好像比同龄人要沧桑很多。 他们才五十出头,她第一次看清他们的样貌,还以为已经六十了。 也是,父母为了找她,东奔西走接近二十年,风餐露宿,操劳过度,身心俱疲,能不显老吗? 谢时依依稀记得,妈妈那会儿可是极爱漂亮,极爱打扮,一年四季都穿色泽鲜亮的小裙子,描摹精致妆容,一出家门就是整条街区最靓丽的风景,轻而易举赚足了回头率。 父母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他们本该有稳定舒适的工作,在自幼生长的熟悉城市守着小家,过着最最惬意的日子。 谢时依本该在他们身边长大,一家三口朝暮相伴,悲喜与共,相互见证一个个重要时刻。 他们被硬生生撕开了十九年。 还是被撕开了两次。 第一次是方玲玲,是爱之家,是云海山。 第二次,是宋一。 父母合上房门,谢时依却维持原样,半晌没动。 她直直盯向紧闭的门板,越想越急,越想越恼。 她咬紧齿关,垂放在身侧的双手又不自觉握成了硬拳,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沉积已久的怨憎沸腾上涌,堪比火山喷薄,极速猛增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第134章 炽热岩浆,滚滚烈焰妖魔似地窜动挥舞,仿佛要烧毁她的理智。 这时,一道高大人影悄然接近,宽大有力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撬动,对应指缝,一根根嵌入。 云祈磁性的嗓音低缓传来:“先上楼。” 谢时依呼吸灼灼,眼前是置身火海一样的红,大脑也被急促怒火攻占,机械地由他牵去三楼,送去洗漱。 她换好睡衣,走出浴室,完成洗漱的云祈坐在她的床上,神情严肃,噼里啪啦敲打手机。 瞧见她出来,云祈没有要走的意思,发完最后一条消息,他丢远手机,掀开被子,双臂全敞,朝她张开怀抱。 此时此刻谢时依心绪烦乱,一点不想赶他。 她走向床铺,爬上去,闷闷地扑进他怀里,脸蛋贴上薄肌清晰的胸膛。 不待谢时依开口说等不及了,务必要马上揭露云海山,打击宋一,不给即将出拘留所的他任何再干涉她人生的机会,云祈率先道:“是时候了。” 谢时依刷地昂起脑袋,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望他。 云祈大手放去她身后,一下下抚摸细腻柔软的发,眸色坚毅果决,势在必得:“给他们最后一击。” 第89章 刑拘你想去看看云海山吗? 隔天,谢时依向公司告了假,时断时续,昏昏沉沉地睡到晌午。 揉着眼睛醒来,同塌而眠的云祈早已不见了踪影。 谢时依洗漱好,下楼一瞧,云祈系上围裙,从厨房端出了几盘色泽鲜亮,搭配丰富的早午餐。 她找了一圈,没见到父母。 云祈一面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吃饭,一面说:“叔叔阿姨一早就出去了。” “他们去做什么?”谢时依赶忙问,“又去卖凉糕凉虾了吗?” “去商场了,我让司机送去的,”云祈坐到她旁边,“他们说想买东西。” 谢时依放心地点点头,她也想去一趟商场。 是以餐后,她和云祈出门,前往近处的一家大型商场,提走了大包小包。 回别墅时,正好碰上谢父谢母。 他们双手同样被各色各样的购物袋占满。 谢时依和父母不约而同,纷纷把精挑细选出来的商品往对方手里塞。 仔细一看,多是衣服鞋子。 “爸爸妈妈知道你什么也不缺,但就想给你买点什么,你快看看喜不喜欢。”谢父谢母有点紧张局促,又掩藏不住满满的期待。 谢时依瞧着购物袋里面五颜六色的衣物,眼睛有些酸涩。 很小的时候,爱美的妈妈就热衷于给她买公主裙公主鞋,想方设法打扮她。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还有这个机会。 而谢时依几乎和父母的思路同频,也给他们添置了不少精致好看的衣裳。 她还打算带他们去做头发,spa,美容等等。 她无法抚平过去十九年,他们为她远走他乡,奔波劳累,哀痛生长的根根银丝,道道皱纹,只想尽可能地多做一些。 “我很喜欢,等会儿上去一件一件地试。”谢时依收好购物袋,上前挽住妈妈的胳膊,再望向爸爸,禁不住说:“爸爸妈妈,我们还有一份大礼。” 谢母忙问:“什么大礼?” 谢父瞟了云祈一眼,试探性问:“是不是小祈公司的新游戏要上了啊?” 谢时依,谢母和云祈不约而同看向他,较为诧异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谢父憨厚地避开视线,不好意思地说:“我昨晚睡不 着,上网查了小祁的情况。” 谢时依几乎立即想通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她,又在同一天获知她交了男朋友,做不到完全放心,便悄悄去网上搜。 他能搜到的,自然是媒体公开的那些。 云祈的祈风科技确实马上要官宣一款新手游,他过去很长时间都在为此忙碌。 谢时依和云祈相视一眼,前者回:“是那天。” 祈风科技的新游戏官宣发布会定在两日后。 过去几年,祈风科技的成绩有目共睹,出品的上一款游戏可是现象级爆款,如今要推出新品,热度可想而知。 小道消息一经泄露,不计其数的媒体嗅着肉香赶来,纷纷奉上邀请函,希望能提前采访云祈。 不止祈风科技的官方账号的私信箱被各大媒体挤满了,云祈的个人社交账号同样不得幸免,私信一条接一条地跳。 他半个字也没看,直接甩出一条微博:【只接受一个人的采访@新阅传媒谢时依】 他这个账号平时和僵尸号所差无几,几乎交由公司公关部打理,不是转发个人采访就是用于公司宣传,比官方还官方。 由于他那张脸生得过于妖孽招摇,轻佻眉梢都在魅惑,每每曝出一条采访视频,总是能被大家舔上热搜,招来不少颜粉,这些年累积下来,粉丝超过了一百万。 这还是大伙儿头一回见到他如此真人感的发言,无不震惊。 【我靠,这是我关注的祁总吗?反复确定是不是高仿号。】 【这位记者是谁?以前采访过祁总吗?】 【点进主页看了,美女记者!】 【祁总和她啥关系?】 【只接受她一个人采访的关系!】 【啥情况?祁总以前不是会接受不少媒体采访吗?】 【不会是嫂子吧?】 【先去关注一个,坐等美女记者发祁总采访视频。】 一来二去,谢时依眼睁睁看着自己微博陆陆续续涨了不少粉丝。 哭笑不得之际,她关注到一个词条的热度有条不紊地爬了上去:#云海山云祈#。 这个词条创建之初还是祈风科技上一次新游戏的发布会,云海山亲临现场,高调为云祈站台宣传。 父子俩在外形上一脉相承,各有各的韵味风姿,同框更是养眼,当时就赚足了眼球。 是以后面每次云海山和云祈产生互动,这个词条都会被广大网友顶上来。 果不其然,谢时依点进去看,首先映入视野的便是云耀集团的官方微博宣传了祈风科技即将面世的新游戏。 云耀集团主营在房地产,在金融业,和祈风科技这种游戏公司八竿子打不着干系,之所以会帮忙造势,显然是受了云海山的意。 谢时依轻微挑了下眉,心想云海山对云祈当真是宠爱有加,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为他宣传。 下方评论全是艳羡:【云董事长又又又来宠儿子了。】 【妈耶,好想拥有一个云董事长这样的爸!】 【发布会那天云董事长肯定会去吧?】 【必须去啊,上次祈风的新游戏发布会都去了。】 【好耶,又能看到神仙父子同框了!】 刷到这里,谢时依没再多看,点了退出,清楚广大网友的心心念念一定会落空。 她继续有意地刷新微博主页,刷着刷着刷到一条。 头像全黑,id是一个“y”:【终于能去见你了。】 这是宋一的号,谢时依很早之前就关注了,一直没取关便是想留一个可以获知他动向的渠道。 宋一不爱发微博,云祈的账号还会转发公司相关事项,他的则是一派空荡,和刚申请的新号一般无二。 这应该是他发的第一条。 发给谁看的,这个“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半个月转瞬即逝,宋一的确快被放出拘留所了。 就是祈风科技新游戏发布会当天。 —— 祈风科技的新游戏发布会定在北城最大的会馆中心,场面之大,整场活动线上线下同步,会全程直播。 谢时依作为受邀媒体,坐于前排正中,视野最佳的位置,身侧是扛着设备而来的小陈和大壮。 一轮轮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直播间人满为患,层出不穷的词条相继爬上热搜,占据各大媒体板块。 等到末尾,云祈身穿笔挺正式的墨色西服,以ceo的身份登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准备发言时,现场和直播间的热度又被炸上一次崭新高度。 等到他洋洋洒洒地完成脱稿发言,进入媒体自由提问环节,一位记者抢先问出:“祁总,请问今天云董事长会到现场吗?” 这也是网上众人关心的话题,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截他们父子俩的同框图。 云祈应的是这位记者,沉静却不失柔和的目光落点却是谢时依。 他斩钉截铁地回:“不会。” 不等记者追问原由,云祈淡淡抬眸,正面直对无数媒体犀利的镜头,直对直播间的数万观众,轻扯唇角,嗤之以鼻地说:“他不配。” 轻飘飘的三个字一出,线上线下一片哗然。 【祁总刚刚说了啥?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吧?】 【祁总刚刚是说云董事长不配?】 【云董事长咋啦?不是他亲爸吗?】 【这样公开诋毁自己的亲爸,有点那个了吧。】 第135章 发布会现场因此纷纷扰扰,嘈杂不绝,无数或质疑或嘲骂的言语如涓涓细流般汇聚,眼看着会被闹大。 云祈充耳不闻,手持足以响彻全场的话筒,却半点没有要出声干涉的意思,他深黑的眸子又精准回到台下的谢时依,同她远远对视,坚决而有力地点了点下颌。 旋即,谢时依垂低眸光,按下了手机上的发送键。 媒体人掌握时事新闻的速度最是迅捷,不过一两分钟,现场数家媒体的手机此起彼伏地震动,同一条爆炸性的讯息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那是一篇措辞严谨,笔锋尖锐的新闻稿,一目了然地阐述了云耀集团现任董事长云海山鲜血淋淋,肮脏不堪的发家史。 有图有视频,证据确凿地揭露云海山实际是爱之家的幕后老板,爱之家远远不止之前曝光的晋安雄性/侵幼童的丑闻,那间出过镜的地下室实则大有乾坤。 爱之家有一部分孩子确实是孤儿,但有一部分是从全国各地拐卖来的。 他们精心挑选,将模样精致讨喜的小男孩小女孩送进地下室,经过一系列惨无人道的严苛训练,再送入云海山试图讨好的贵人怀中,以此帮他打通人脉,套取讯息,助他的云耀集团蒸蒸日上,无人可敌。 而云耀集团内部也经不起细查,除去明面上的业务往来,云海山还经营着其他勾当,和云省边境那些灰色势力脱不了干系。 一直以来,云海山的形象太过完美,白手起家,发妻早早出了意外,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教养儿子,不仅把云耀集团做成行业龙头,还养出了一个人人称羡,出类拔萃的儿子。 他平时广做慈善事业,各项荣誉奖章不知道捧回去了多少,是一代又一代创业者的标杆模板,心之所向。 突如其来地爆出这计猛料,轰动前所未有,八级地震也不过如此。 大家再一看这篇新闻稿的出处,id赫然是新阅传媒谢时依。 是前两天云祈艾特过的号。 发布会现场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半晌回不过味来。 云祈丢开话筒,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下舞台,直奔谢时依,牵起她的手,要往后台去。 其余媒体缓缓找回心神,即刻被职业本能驱使,一个二个抓起话筒,扛上镜头,你争我抢地涌到云祈面前。 “祁总,网上关于云董事长的最新消息是真的吗?” “您刚刚说云董事长不配,是不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您认为云海山的丑闻这个时候被爆出来,对祈风科技,对新游戏,对您本人有没有影响?” 无数镜头怼到跟前,提问一个比一个犀利。 祈风科技早有准备,安保人员立马上前,训练有素地排成人墙,强悍隔绝云祈、谢时依和那些被点燃了的媒体。 对于媒体们七嘴八舌的提问,云祈只有冷冷淡淡一句:“我说过,我只接受一个人采访。” 他眸光侧向身旁倩丽的女人,用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走。” “去采访我。” 谢时依抬起眼眸望向他,重重颔首,和他大步往后台走。 那些被安保人员拦在后方的记者不死心,好些人还伸长话筒在提问,有一个喊道:“祁总现在是不是最担心才官宣面世的游戏?” 谢时依和云祈脚步不停,眸光不自觉地飘向对方,隔空相撞。 他们一点不担心新游戏的面世情况。 两人耳畔皆是回荡谢时依和父母相认的那天凌晨,他们聊过的话。 自 打上回在云家别墅,云海山意味深长地表示让他们再等等,云祈加快了收集关键证据的速度。 谢时依这边同样查出来不少,她将从小猫处得来的讯息和云祈汇总,拼凑出完整的证据链。 看着这些心心念念数个年头的证据,谢时依激动之余,顾及到重要一点:“祈风科技的新游戏不是要官宣了?” 她知道云祈有多重视这款游戏,将它定级为祈风科技近年来的重点项目。 众所周知,云海山和云祈是父子关系,且是多次公开展示的父慈子孝的典范。 云海山一旦出事,云祈自然无法避免舆论风暴,需要承担的火力一定不会小。 祈风科技和新游戏肯定也会遭受波及。 云祈应得利落:“嗯,就那天曝。” 谢时依诧异地看他。 云祈早已考虑齐全,有了决断:“反正都要受到影响,不如把事情闹到最大。” 他会砸下重金,让祈风科技新游戏的发布会早早霸占各大头版头条,吸足目光,赚满关注度,再在这个时候曝光和他有所牵扯的云海山,反响绝对无与伦比。 云海山的恶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云祈务必要保证这最后的一击足够沉重难挨,砸到他折骨断肢,再无翻身余地。 否则对不起谢时依从前的悲苦遭遇,多年的隐忍谋划,对不起那样多被他残害过的无辜稚子,对不起一个个被迫支离破碎的家庭。 而且那天也是宋一走出拘留所的日子。 云祈得送他这份大礼。 宋一在云省混得再好,也是依附于云海山,云海山一旦倒台,他便会自顾不暇,哪里还敢轻易打谢时依的主意? 不出谢时依和云祈预料,云海山的丑闻一经爆出,云祈和祈风科技立马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无数质疑纷至沓来:【云海山坏得这么彻底,他儿子还能是干净的?一口锅养不出两窝人。】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云海山帮云祈站了不少次台吧。】 【祈风科技的启动资金是来自云海山吧?云祈这回也跑不掉。】 云祈早就让人安排好了采访间,由谢时依亲自采访。 当晚,赶在云海山热度居高不下,广大吃瓜群众纷纷质疑云祈和祈风科技的紧要关头,谢时依发布了第二篇新闻稿。 稿件尾端附带视频,画面正中的云祈姿态悠哉,气定神闲,详尽又逻辑清晰地回答大家的种种疑惑。 第一,他本人行得正坐得端,不曾参与过云海山任何违法勾当,之后会配合警方接受调查。 第二,祈风科技不在云耀集团旗下,从一开始就是独立运行,账目清清白白,创办之初的启动资金和云海山没有半点关系,除去陆方池的投资,全部来源于他从高中时赚到的钱。 第三,他将和云海山断绝父子关系。 这篇不畏不惧的正面回应一出,此事的热度狂风暴雨般乱刮乱涨,居高不下。 同样的证据递到了警方手上,他们很快做出行动。 随后一两个星期,接二连三出了不少相关后续。 谢时依撰写的新闻稿中,锋利剑指的云海山的罪行被一条接一条地证实。 浩荡舆论重压之下,在相当快的时间里,爱之家彻底被封。 可怜的孩子们或被转送到政府创办的福利院,或被找到家人,送回家中。 云耀集团被关门调查,距离完全崩盘不过是清算时间的长短问题。 已经在监狱服刑的方玲玲和晋安雄还要再添一条拐卖儿童的重罪。 袁朗作为云海山一大得力干将,恶行昭著,企图拖家带口地逃跑,被家人举报,警方成功在机场将其抓捕。 云海山身为一切罪恶的根源,反而最是淡定。 警察闯入云家别墅的时候,他穿戴齐整,八风不动地端坐在客厅,烹茶品香。 他优雅地浅抿一口普洱,整理好西服站起身,主动走向警察,递出双手,任由他们拷上手铐。 仿佛从他走上这条不归路起,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 这些消息通过各类新闻,逐渐被谢父谢母获知。 他们总算了解了谢时依和云祈真正想送他们的大礼是什么。 谢父谢母作为切切实实的受害者,一面捶胸顿足地感叹“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一面红了眼睛。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云海山这场滔天恶行,带来了怎样刻骨铭心的伤痛。 谢时依安慰好情绪失控的父母,送他们回房间休息,接到了小猫的电话。 揭发云海山之前,谢时依便和她通过气,给警察通风报信,检举袁朗企图逃跑的人就是她。 眼下小猫接受完了警方调查,被放出,她带着孩子去了阿华那里。 谢时依便放心了,说忙完去看他们母子。 她和阿华、刘艳的三人小群也是热闹,而今小猫再也不用顾忌袁朗,她们把她拉了进去。 大家可是激动,一条条地刷屏,高喊大快人心,云海山罪有应得,她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看着大同小异的感慨消息刷屏式地跳出,谢时依慢慢走回房间,站在落地窗前,缓缓勾起唇角。 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尘埃落地的踏实感。 此次事件过后,谢时依在业内的名声也是大噪,那两篇关键性的新闻稿可是全部出自她的手,连带着新阅传媒的声势跟着高涨。 第136章 主编欣喜万状,已经在公司内部群里宣布,要给她办庆功宴,发大奖。 这个时候,房门被轻缓推开。 谢时依不用回头去望,也能猜出是谁。 整栋别墅,只有云祈这么肆无忌惮。 不出所料,伴随稳健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两条强有力的臂弯从后面环上她,沉静清幽的薄荷香随之包裹。 云祈什么话也没说,单纯地搂抱住她,下颌蹭上她深陷的锁骨,脑袋埋低,温热呼吸一下下扫过。 前方玻璃透出一双朦朦胧胧的影子,谢时依盯着玻璃上的他,清楚此时此刻最累最疲乏的人莫过于他。 云祈问心无愧,去派出所走完了相关流程,手上一干二净,半点没沾染云海山那些恶心事。 但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曾经崇敬了二十年,奋力追赶了二十年的父亲。 他恨极了,也一定痛心极了。 那样强烈的情绪震荡,是祈风科技非但没有因此受到糟糕影响,反而更受关注,新游戏的注册人数远远超过了预期,也无法宽慰抚平的。 谢时依转回身,张开双臂,从正面拥住了云祈。 竭力的,温暖的,渡去源源不断的热意与支撑。 彼此无声依偎好一会儿,谢时依缓缓仰起脑袋,低声问:“你想去看看云海山吗?” 云祈应得果断,毫不迟疑:“不想。” 谢时依却道:“我想去。” 云祈面露意外。 谢时依乌亮的双瞳清澈扑闪,解释说:“我想去采访他。” 事发过后,无数媒体绞尽脑汁,挤破了头也想将话筒伸向云海山,询问一二,但无一例外被他拒绝。 谢时依想试试。 既然是她欲要达成的,云祈没有多问半句,一口应下:“我来安排。” 云祈速度很快,不出两天,他就把谢时依送到了看守 所,面见云海山。 第90章 庆祝还想做。 云祈不会再见云海山,谢时依独自一人走入看守所内部。 她坐到探视区域的凳子上,透过严密阻隔两方世界的玻璃和栏杆,波澜不惊地看着云海山一步步走来。 昔日气度非凡,风光无两的上市集团董事长,一朝入狱,明显消瘦苍老了很多。 云海山衣着看守所统一的廉价服饰,发丝微乱,胡茬冒出些许,眼中坚毅沉稳的亮光荡然无存,深沉浓重的疲倦扎根其中。 云海山瞅见来的人只有谢时依,没有意外,也没有放眼寻找。 他坐下后,拿起用于交流的话筒,第一句话便是低低的感叹:“还好大宝没来。” 谢时依跟着拿起话筒,无甚起伏地问:“你也不想见到他?” 云海山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云祈不想见他。 他垂低皱纹交错的双眸,悲戚地扯动唇角,自嘲般地回:“他不想见我很正常。” 就算云祈想见他,他也不会见。 他现在自食恶果,身陷囹圄,实在是太狼狈了。 他从前可是被云祈深深仰望,打心底里崇拜的。 “云祈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不管是六年前,还是最近,”谢时依声线清冷,直击要害,“是你自己太贪婪,舍不得拥有的一切,不愿意去自首。” 云海山脸色黯淡,没有否认。 过去两个月,他甚至想方设法地想转移,想斩断云耀集团见不得光的那条线,想彻底洗白双手,将云耀集团干干净净地交于云祈。 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想为云祈安排妥当,想让他轻轻松松接手庞大的商业帝国,却总是忽略了一件事—— 那可是云祈啊,永远剔透澄澈,容不得一丝脏污,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有过恶劣行径的云耀? “说说吧,你的双手是怎样一点点变脏,拐上这条路的?”谢时依眼中全是不加遮掩的厌恶痛恨,不想多看他一眼,却没有忘记记者的本性。 云海山掀起眼皮,用那双几夜之间沧桑了数十年的眼睛瞅着她,犹豫良久才说:“为了大宝。” 谢时依震惊一瞬,又觉得合情合理。 他对云祈的父爱毋庸置疑,太在乎他,太想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了。 云海山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多年找不到人诉说,把她当成了倾诉对象,慢条斯理地讲来:“大宝很小的时候,一两岁吧,我那会儿事业刚起步,处处受制于人,经常各种求人给个面子帮帮忙,当时有人暗示过我不要那么正经,做生意要灵活,要顺应变化,这条路行不通,就走另外一条。” 谢时依知道这是有人想拉他入伙,拐向邪路。 她不足为奇,商场本就混乱复杂,不是染缸,胜似染缸。 “但是我断然拒绝了。”云海山说,“只要一回家,听见大宝用稚嫩的声音喊我爸爸,明明学会说话没多久,吐字都不利索,却坚定地说‘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是超级英雄’,我就做不到。” “我是他崇拜的英雄,英雄怎么能做坏事呢?” 云海山眼神放空游离,神情感慨,似乎无比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和小小云祈。 谢时依不怀疑他当时的真心实意,但他还是没能坚守住底线。 “直到有一回,我带大宝去一个大人物家里吃饭,他被那些大人物的孩子欺负,被关去了地下室……”讲到这里,云海山音色哽咽,有些讲不下去。 谢时依很早以前听云祈提过那一段,最后是云海山不管不顾把他从恐怖的地下室救了出来,势必要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送去派出所,因此得罪了他们的父母,此后在生意场上更添坎坷,屡次受挫。 “当时我抱着被吓得浑身哆嗦,奄奄一息的大宝去医院,在病房外面守着他的时候,我恨极了。” “不是恨那些小孩,也不是恨他们的家长,我是恨自己,恨我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云海山好像还能清晰共鸣那一刻的自己,言辞激烈悲愤,眼中蓄上了水花。 谢时依听明白了:“所以你反悔了,答应那些想拉你入伙的人,靠歪门邪道,以最快的速度做大做强。” 云海山轻轻点了点头,昏沉眼底又添伤痛:“只可惜没两年,静书就发现了……” 那是云祈的妈妈。 赵静书出生优越家庭,是一个教养颇高,柔婉典雅的女人,婚后哪怕困难重重,也没有对他红过脸,讲过半句重话。 那天是她短暂一生中,情绪最为激荡难忍,不可控制的一次。 她无意间发现云海山命人拐卖了一个小女孩,将来还要送给偏好这一口的贵人,一边高声叫喊要去报警,要送云海山进监狱,一边冲出家门。 云海山情急之下追出去,想要拉住她。 奈何非但没能拉住,反而令赵静书惊慌失措,一不小心踩空台阶,沿路滚了下去,脑袋重重地磕到水泥楼梯的一角。 谢时依瞧着云海山的眼眶越来越红,面上流露出无尽悔恨,只感到讽刺。 她直白地提醒:“何必装得情深义重,你早就背叛了她。” 和云祈同龄的宋一就是实打实的铁证。 “那是意外!”云海山仿佛把那一次当成了此生的最大污点,提及便是无与伦比的激动,目眦欲裂,“那是合作方送的陪酒小姐,和静书长得有点像,我喝醉了,以为是静书,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 “那女的太有心机,赶在大宝出生当天去做了剖腹产,她以为我会为了孩子认她,笑话,我只会认静书生的孩子,我只有大宝一个儿子。” 听着这些,谢时依心头萦绕的讽刺感更加浓烈。 她想了解的已经全部获知了,有放下话筒的趋势。 云海山突然大声喊:“不要告诉大宝。” 谢时依欲要放下的话筒举在半空。 “永远不要让大宝知道我沾满这些恶心事的原因是他。”似乎万分担心她不答应,云海山情急之下蹭起了身,放低姿态,近乎乞求,“求你。” 他身后始终站有两个值守的警察,见此立马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逼迫他坐下去,呵斥道:“老实点。” 谢时依迎上那双目中无人太久太久,如今却只有低入尘埃的卑微的猩红眼睛,没有应声。 她挂好话筒,起身往外走。 云海山不管后方的警察,又站了起来,竭力趴到玻璃上,冲着她撕心裂肺地喊:“还要小心宋一!那是个不要命的野狼崽子,他不会放过大宝和你的!” 谢时依有条不紊的脚步稍有一顿,继而大步离开。 一到看守所的大厅,她就望见了云祈。 他迈步朝她走近,牵起她的手,一句话也没问,边带她上车边说:“我在‘白天’留了位置。” 成功扳倒云海山是可喜可贺的大事,他们早就说过要约上大家庆祝。 谢时依轻点下巴,坐上车后,没提和云海山前面聊的,只讲了:“他让我们小心宋一。” 第137章 宋一在曝光云海山的当天出了拘留所,旋即便被卷入云海山事件,又被带走调查。 按理说他一直被云海山当最脏最恶的打手养,替云海山做过不少脏事,脱不了干系。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将自个儿摘得一干二净,警方暂且没能抓住他的把柄。 于是,警方不能强留他,审满二十四小时就放人走了。 云祈密切关注宋一的动向,清楚他连夜赶飞机回了云省,应当是为了避风头,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北城。 云祈一点不担心宋一会逃脱法律制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找到他的罪证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听见云海山的提醒,云祈细长的眼睫扇了扇,没吭声,扯上安全带发动了油门。 用不着云海山多嘴,宋一一天没落网,他一天不会放松警惕。 不是为自己,是为谢时依。 宋一对谢时依,可比对他特殊多了。 前往“白天”的路上,主编发来消息:【想出稿子吗?】 她知道谢时依今天去见了云海山,这可是实时爆点,若是能再出一篇关于云海山的独家专访,他们新阅的业绩又能惹得一众同行羡慕嫉妒了。 但她的问的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显然极其尊重谢时依的意愿。 谢时依不假思索地回:【不想。】 她以记者的身份得到面见云海山的机会,却是连一支记录的笔都没带。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出这篇新闻稿,现在看着身侧冷肃开车的云祈,回想云海山那些话,她更不想了。 有些真相,不需要公之于众。 就让世人,让云祈,认定云海山是纯粹的坏,是恶到了骨子里的那一类烂人吧。 云海山一生罪恶多端,下地狱对他来说 都算是奖赏了,活该被所有人彻彻底底地憎恶唾弃。 这一夜的“白天”热闹非凡,没接散客,来的全是预定。 除去云祈定了卡座,还有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年轻情侣,广邀好友来办婚前派对。 谢时依和云祈算到得晚的,一到卡座便看见好多人,阿华,陆方池,小猫,加贝,刘艳,以及她的老相好郑建平。 谢时依好歹是郑建平旗下子公司的员工,毕恭毕敬的同他打了个招呼:“郑董事长好。” “那么客气地唤他干啥?”刘艳今儿高兴,已经灌了几大瓶,晕晕乎乎地趴到谢时依肩上,居高临下地指向郑建平,“就叫他姓郑的,或者老东西。” 郑建平衣着正式,身姿笔挺,四平八稳地坐于卡座一角,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正儿八经,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酒吧格格不入。 他无所谓地接话:“随意。” 谢时依可不敢,讪讪抿出一个笑。 刘艳兴致高昂,扯着谢时依朝舞池去:“走,跟姐姐去嗨!” 她们姐妹间的互动,云祈没去掺和,淡淡瞥一眼喧嚷复杂,群魔乱舞的舞池,男男女女混为一潭。 他挥手招来服务员,让他们去清了里面那些男的。 确定谢时依进入舞池,周边清一色的只有女性,云祈落座到郑建平身旁,举起酒杯打招呼:“郑董事长,久仰大名。” “客气了,”郑建平同他碰杯:“祁总才是年轻有为。” 两人在这边客气寒暄,另一边的谢时依被刘艳带着踩上高亢的音乐节拍,胡乱舞动。 可没有蹦跶多久,跳得热烈火辣的刘艳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发条,僵停在舞池中央,出神地望向一处。 “你看什么?”谢时依随之停下来,望过去,注意到是办婚前派对的那个卡座。 很快便会举办婚礼的小年轻被朋友起哄,吵嚷着要他们喝交杯酒。 刘艳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怔怔盯着他们举起酒杯,交叉胳膊,放肆笑着一饮而尽。 谢时依不明所以,唯恐四下声浪滔天,入不了她的耳,大声地唤:“艳姐?” 刘艳转回头,扯着嗓子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美艳动人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问得一本正经,猝不及防。 谢时依愣了一下,缓缓反应过来这个“以后”指的是云海山彻底倒台了,她们不再需要考虑报仇雪恨,可以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了。 谢时依下意识瞅向卡座处的云祈,恰好撞上他投来的视线。 她不自觉弯了下眼,回刘艳:“好好恋爱,好好工作。” 刘艳似是觉得她的回答太寻常普通,“切”了一大声,软在她肩头表示:“我要走了。” 不等谢时依回过味来,她当真说走就走,即刻一步三晃地跨出舞池,径直走向郑建平。 刘艳停步在郑建平鞋前,弓腰去扯他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冷声下令道:“走。” 卡座上的人不少,旁边就是云祈,郑建平显然对她这般行径不太满意,冷眼反问:“做什么?” 刘艳扯着领带将人拽得更近,凑去他另一侧耳边,对准耳蜗呼上一口热气,声量低而暧昧:“你说做什么?” 郑建平在外人面前端得像模像样,板正严肃的神色禁不住裂开一线破绽,他眸光深了不少,即刻站起身,一面整理被她扯乱的领带,一面和云祈说:“祁总,我们有事,先失陪了。” 他和刘艳一前一后出了酒吧,一个步子迈得沉稳矫健,一个摇摇晃晃,随时随地都要摔去地上一般。 两人双双前往车库,俯身进入同一辆豪车。 车门一关,车身不复平稳,逐渐晃荡,愈发剧烈,半晌没能开走。 对于刘艳突如其来的离开,谢时依摸不着头脑,但见她是和郑建平一块儿走的,没多大担心。 谢时依也无心再跳舞,回到卡座,凑在云祈身侧。 就跳了那么一会儿,她额头已是一层密密麻麻的热汗。 云祈用纸巾给她擦拭,递去一杯温水。 谢时依没接:“我想喝酒。” 云祈举着水杯没动,明显不太赞成她的提议。 “你调的。”谢时依眨巴眨巴眼,视线灼灼地盯住他不放。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云祈永远拿她这种一瞬不瞬,纯粹无辜的注视没有办法。 他唤来服务员,送来调酒工具,又给她调了上回那种低度数的酒。 将盛有明亮酒液的杯盏递过去时,云祈说:“谢十二。” 谢时依怔然,大学时,他捉弄挑逗她时,会这样喊她。 重逢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唤。 谢时依将要伸向酒杯的双手僵在半路,睁大双眸,错愕地望他。 “酒的名字。”云祈淡声说,“专门给你调的。” 谢时依看向那杯徐徐渐变,点缀热烈玫瑰的鸡尾酒,接过杯子,缓慢笑开,喜滋滋地品。 她喝到小半,举办婚前派对那边有个年轻男人关注到了云祈,端上酒杯过来:“祈总,不常在这儿看见你啊。” 云祈浅淡笑笑,和他碰杯。 男人的视线刚要往谢时依身上落,云祈便介绍:“我女朋友。” “哎哟,早就听说你有女朋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男人眼睛一亮,打趣道,“嫂子真是漂亮。” 谢时依大大方方地回了礼貌一笑。 对方坐去云祈左手边,笑呵呵地问:“祁总就是为了她花大价钱盘下了‘白天’吧?” 他用手挡了挡嘴巴,做出遮挡嗓音的动作,却半点没挡住,谢时依清清楚楚地听了个全。 她抱稳酒杯,震惊地瞧向云祈。 男人见谢时依的反应就知道她还被蒙在鼓里,不嫌事大,故意高声说:“圈子里面早传遍了,祁总就是为了女朋友买下的这里,执意要维持好几年前的装修风格,谁劝也不肯变。” 云祈面色冷下去,出声呛道:“还没说够?” 对方再打趣了两句,端着酒杯走了。 谢时依仍然一动不动,良久凝视着云祈。 云祈肯定从余光中捕捉到了她异样的目色,却一声不吭,接连灌了两三杯酒。 看见他还要再喝时,谢时依倏地开口:“两次了。” 云祈拿开快要碰上唇瓣的酒杯,费解地看她:“什么?” 谢时依:“学校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你也花钱保存了下来。”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是他 的情怀,但每次都是如此,便值得深究了。 云祈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晃了晃,继而仰长脖颈,滚动喉结,一口灌完。 等了片刻,谢时依问:“你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云祈漆黑的眸子转向她,神情压抑:“你想让我说什么?” 谢时依上下唇瓣碰到一起,接不下去话。 她也不知道。 云祈放下酒杯,转眼打量这家曾经登台敲鼓,曾经数次和她在这里碰面接触的酒吧,冷声承认:“是,我在前老板想要重新装修这里的时候,把它买了下来,一张椅子也没让人瞎动。 第138章 “学校那些地方也是,还有动物救助中心,老胡同,你现在去,瞧见的还是当年的老样子。” 云祈侧过脖颈,重新瞅向谢时依,头一回在她面前直面过去六年不知道做过多少蠢事,不可理喻的自己,“因为这些地方和你有关,我下意识不想看到任何变化。” 谢时依不避不闪,对上他暗流汹涌,浮动万般情绪的双瞳,心下五味杂陈。 “但过去几年,我很少去这些地方,可以说是几乎不去,每次都会绕道走。”云祈自嘲地扯了下唇角,“因为我一去就会想到你,想到你曾经在那里对我笑过,只要你一笑,我就恨不起来了。” 一股强烈的酸涩袭上眼眶,谢时依使劲儿扇动眼睫,不让泪花涌出来。 “我一直很矛盾,想方设法地想要忘记你,反复提醒自己该恨你,可是太难了。” 云祈直直注视谢时依,讲出了那句曾经无数次夜深人静,从有她的梦里惊醒,一遍遍嘲讽过自个儿的话:“谢时依,六年了,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你。” 所以他才会早早调查好她回国的航班信息,又在前一天将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强迫自己不去搭理。 可是当真到了那一天那一刻,云祈心慌意乱,克制不住地抛开工作,奔往机场。 油门踩到最大,一路疾驰的车上,他想了些什么呢? 不是怨不是恨,更不是后面恶劣说的要报复要玩弄她。 只有想见她。 在她飞机落地的第一时间就要见到。 云祈那会儿满脑子只有一个强烈念头——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她了。 谢时依心潮几起几落,双眸氤氲水雾,把酒杯放去茶几,小声说:“我们走了,好不好?” 云祈略有疑惑。 昏黄灯光暧昧,酒意好像在逐渐上头,谢时依水雾蒙蒙的视线落低几分,凝上他轻薄性感的唇,声色喑哑迷离:“我想亲你。” 纵情的,激烈的,无所顾忌的。 但是身处喧嚷酒吧,放眼一望全是人。 “还想做。”谢时依黑睫赧然眨动,轻若蚊喃地说。 第91章 被绑很快失去了意识。 闻此,云祈深邃的眸子顷刻波澜壮阔,几支乱流来回飞窜,势头泼天强悍。 他拉起谢时依,大步流星往楼上去。 他是“白天”的老板,顶楼有一个总统套房专门为他而留。 两人方才进入,锁上房门,云祈便捏起她的下颌,低头堵上了她的唇。 分明是谢时依说想要吻他,却从一开始就落于下风。 仿若一只轻飘飘的蝴蝶,尚且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一阵来势汹汹的狂风席卷,跌落风眼,天旋地转,晃荡欲坠。 谢时依被压着吻得热烈,衣衫在门口散落一地。 她浑身上下很快酥软,覆上一层薄薄热汗,感觉每一寸皮肤,每一块疤痕都在湿润软化,伴随细微痛感。 她被抱去床上,却没有一点接触到实物的踏实感,云祈的手指激得她簌簌战栗,难耐地溢出呻/吟。 两人不是没有亲近过,但是时隔太久。 不过是手指,谢时依都快招架不住,她莫名有些怕,打起了退堂鼓,颤颤巍巍地说:“不,不做了吧。” “行。”云祈应得利索,动作却片刻没停。 且愈发过分。 但很听话地只在外围。 谢时依更加难受,不停扭动,咬唇瞪他:“你……” 她呼吸深重,羞得没能说下去。 云祈故作听不明白:“我怎么?” 谢时依咬紧唇瓣别过脸,实在受不了了,急促喘息着说:“……继续。” 话音未落,云祈拿过一只房间里面常备的安全套,撕开包装套上。 顾及到谢时依怕疼,云祈起初小心谨慎,动作轻缓,可到了后面,愈发收不住。 反反复复地折腾到后半夜,谢时依绵软无力,困乏至极。 她被云祈清洗好,抱去更换了床单的床上,又被他拥入了怀中。 很想睡觉,却睡不着。 蓦地,谢时依轻轻挣开云祈,撑起酸软的上半身,去抓丢到床头柜的手机,用有些沙哑的嗓子说:“我换个微信头像。” 云祈云里雾里:“为什么要换?” 谢时依低声回:“我用的还是大学那个。” 她突然不想再用了。 云祈却道:“我也是用的大学那个。” “你胡说,”谢时依立马反驳,有点酸楚,“你的早换了。” 云祈伸长被她抓出道道红痕的胳膊,捡过手机,点动几下,送去她眼前。 谢时依惊了,屏幕上显示的微信账号确实是他大学时使用的——那张从她头像上截图的清雅百合。 可他在她列表里的账号头像不是这个。 谢时依在自己手机上翻出他的微信号,凑在一起对比。 云祈解释说:“这是之前那个号,后面我新办了一张电话卡,重新申请了一个号。” 谢时依眼睫迟缓地扇动,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重新申请账号。 她当年走得决绝,删他的联系方式同样毫不拖泥带水,那个和她长期联系,拥有一对头像的微信号,他不想再用了也很正常。 但云祈依然将账号保存了下来,躺在手机里的某个角落,非必要不去触碰。 好比楼下的酒吧,学校里那些错综复杂的道路一样。 谢时依的头像一用就是六七年,对它尤其敏感,一眼瞟见在云祈的旧号中,自己头像仍旧占据了置顶。 他近期似乎还发过消息。 谢时依禁不住夺过他的手机,点入两人的对话框细看。 分开的六年时间里,云祈果真给她发过不少消息。 无一例外是一个简单干净的句号。 无一例外发不出去,左边都会出现一个醒目又刺心的红色惊叹号,提醒他还不是她的好友。 谢时依蹭坐起来,指尖不停往上划拉,发现这样不明所以的句号,他发了好多好多,有时候一天一条,有时候一天好几条。 她转回头,费解地望他。 云祈跟着坐了起来,从后面拥住她,下颌习惯性放到她肩窝:“每次我想你了,就忍不住登这个号,给你发条消息。” 他也不知道发什么,于是随意地戳一个句号。 每每点击发送,盯着消息转动半天,最终以红色惊叹号结束,云祈总会烦躁地想砸手机,唾弃自己犯贱,用各种方法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奈何毫无作用。 随着不由自主,发不出去的句号越积越多,云祈索性看开了,放纵自己每想一次就点击一次发送。 再一次次地接受他还不是对方好友的残酷凌迟。 既然忘不掉,那就想吧,想千千万万次。 直到不会再想为止。 时间总会带走一切。 谢时依笔直凝视手机,将成百上千个句号翻到顶端,又重新往下划拉,惊觉每个句号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的条数越来越多。 云祈应当猜出她注意到了什么,一面细细磨蹭她柔软的颈窝,一面说:“我以为时间久了,想着想着就忘记了,没料到会越来越想。” 原来有的人,是不可能依靠时间遗忘的。 谢时依胸腔闷堵,酸涩难忍。 不多时,她指尖停在最后一个句号,日期显示是今年五月二十三号。 不等她回顾起来这天有没有特殊含义,云祈先一步说:“你回国的日子。” 她回来了,切切实实站在他面前,而不是隔着万山重水,他才没再往这个账号发送消息。 谢时依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打开二维码,重新添加了这个旧号。 云祈抬起脑袋,定定注视她一系列操作,眸光微动。 等她添加完,云祈接过手机,用这个六年没曾使用过的账号发了一条朋友圈:【以后有事戳这个号。】 列表那些人,他一个没删,应该都在。 他曾经因为她封存一个账号,如今也因为她重新启用。 这一晚睡着已是接近凌晨四五点,第二天周末,谢时依不用上班,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午后。 一觉醒来,坐上落满秋日灿阳的餐桌,谢时依一边享受丰盛的早午餐,一边琢磨刘艳昨晚那 个关于未来打算的问题。 在此之前,她没有好好考虑过。 她是真的想要享受恋爱,认真工作,却还想充实生活,做一些其他事情。 倏忽,谢时依脑海中转出一点,侧过身子,同旁边的云祈说:“我们开一家福利院吧。” 云祈掀起眼帘看来。 谢时依补充道:“真正的福利院。” 社会上总有一些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乐园。 淋过雨的人最是清楚应当如何为人执伞。 谢时依不是孤儿,却沦落成为孤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些孩子的渴望和需求。 第139章 云祈迎上她浅茶色的,泛着灼灼亮光的双瞳,不假思索应了好。 谢时依行动力一绝,马不停蹄开始筹备。 开一家福利院不是嘴皮子一碰即可,过家家般的小事,需要注意的事项和办理的相关手续不计其数。 正当谢时依陆续收集信息的时候,收到了刘艳在群里发的消息:【我的好妹妹们,姐走了。】 突然又莫名的一句话把三个人都炸了出来。 谢时依第一个问:【去哪里?】 小猫:【艳姐,什么意思?】 阿华:【艳姐,你快说啊。】 刘艳的回应大大出乎她们的预料:【出国,具体待在哪里没想好,先四处逛逛。】 【我已经在飞机上了,马上关网络,落地给你们报平安。】 后面好几个小时,她没再回任何消息。 直至挺晚,她才发来:【顺利落地。】 谢时依诧异,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终于明白了那天在酒吧,刘艳含混不清说的“我要走了”的实际意思。 她不是要离开酒吧,是要离开这座城市。 她向来风风火火,行动比脑子来得更快,也受不得苦兮兮的离别戏码,才会不给她们去机场相送的机会。 谢时依琢磨须臾,终究没有询问她就这样走了,那郑建平呢。 倒是随后一个星期在新阅,谢时依见到了郑建平。 他身为集团董事长,罕见地亲自下来视察子公司,好些干了七八年的老员工都在私底下感叹“活久见啊”。 郑建平和那日在酒吧见到的所差无几,西装革履,古板严肃,不苟言笑。 他显然是那种公私分明,绝对不会把私人往来带入公事的严正作风,饶是谢时依近期在云海山事件上表现突出,被主编以优秀职员的身份引荐到他面前,他也像是头一遭见她一样,客套地点点下巴,公式化地淡声鼓励。 但是没过太久,谢时依闲暇之余,去茶水间冲咖啡,郑建平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跟着长长的尾巴,独身一人。 他仿佛也不清楚自个儿进来是为了什么,东瞅瞅西瞧瞧,半晌捡起一罐饮料。 谢时依觉察到他的异样,端起咖啡面向他,试探性开口:“艳姐她……”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郑建平重重放下饮料,寒声打断。 这一声明显裹挟怒火,谢时依知道他不是冲向自己,而是冲向刘艳。 刘艳出国得突然,毫无征兆,两人多半因此闹得很不愉快。 刘艳以前可说过,她和郑建平耗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等着他来踹她。 她一定会先踹了他。 他们之间的事情,谢时依不便多言,走出茶水间之前,扫了一眼被郑建平拿起又搁置的饮料。 刘艳喜欢刺激性的酒液,一般情况下不会碰饮料,那是她为数不多会抿上两口的牌子。 这天,谢时依手头上的工作没能忙完,留在公司加了会儿班,提前给云祈发了消息。 云祈同样忙得不可开交,祈风科技新游戏借由云海山事件,一经上线,热度便空前绝后,各部门严阵以待,唯恐出现一丝纰漏。 待得晚间八点过,暮色四合,谢时依总算是敲完了一篇稿子,关好电脑,同小陈、大壮一块儿搭乘电梯。 以防云祈又来公司等,她特意早早告知在车库碰面。 与小陈他们作别,谢时依在车库中走了几步,在老地方找见云祈。 他西装加身,却站姿散淡,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是黑皮。 两人约莫在聊事情,云祈神色淡淡地听,偶尔颔首附和,黑人嘴巴不停张动。 黑皮现在作为谢时依的头号保镖,只要她一踏出公司,他便会悄无声息跟在身后。 此刻余光晃见谢时依出现,黑皮即刻止住和云祈的交谈,游鱼入水般地隐进了暗处。 谢时依加快脚步走到云祈跟前,望向黑皮没入的方向,禁不住问:“你们聊什么呢?” “随便聊聊。”云祈反应平平,回身打开副驾驶车门,拥着她上车。 谢时依坐上车座,还在琢磨刚才那一幕。 黑皮性子冷淡,沉默寡言,纵然和她在国外就认识了,也算是旧相识,可两人对话的次数少之又少。 能用一个字回应的时候,黑皮绝对不会用两个字。 这么多年,谢时依几乎没见过他主动开口,更别提唇瓣不间断地张张合合。 等到云祈坐上驾驶座,谢时依侧过身体说:“黑皮和你挺投缘的哈,他愿意和你讲那么多话。” “还好吧。”云祈无所谓地回。 “真的,你不知道,我很了解黑皮,要不是特别特别投缘,他不会……” 不等谢时依感叹完,云祈挑起锋利的剑眉,直直向她,意味隽永地反问:“你很了解他?” “是啊,”谢时依实话实说,“我们在国外一起经历了很多,也算是出生入死了。” 云祈面色暗沉,加重语气喊:“谢时依。” 谢时依闪烁的眸光凝去他俊逸的脸上,定定对视须臾,逐渐反应过来:“你吃醋?” 云祈高耸的眉骨略有拧动,双眸压来滚滚铅色,薄唇轻抿,没承认,也没否认。 谢时依忍俊不禁:“你怎么谁的醋都要吃?” “就吃。”云祈理直气壮地说。 听着他有些赌气的回应,谢时依唇边牵出的弧度愈发浓烈,低低笑出了声。 然而她没能笑多久,云祈操纵了一个按钮,她身下的座椅旋即放平。 眨眼之间,云祈越过中央扶手箱,跨坐过去,托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按下去,封住了溢出笑声的唇。 云祈这一吻带有显著的惩罚意味,势头强悍地勾缠舌尖,搅动燥火。 不多时,灼热湿意往下蔓延,烙印红痕,褶皱衣衫。 谢时依发觉他愈发过火,慌乱失措地推他,喘息混乱,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醒:“在,在车里呢。” “嗯,”云祈磁性的声线被烧得喑哑,模模糊糊地应,“正好没在车里过。” 他含咬她红透的耳垂,舌尖舔过,压低音量诱/哄:“想不想试试?” 谢时依打了一个激灵,透过衣料,竭力按住他乱勾乱拉的手,说什么也不肯:“爸爸妈妈还等着我们回去。” 云祈稍微停下,抬起猩红湿润的眸子,灼灼地俯看。 大手却还在她的衣衫下,徘徊在只剩一处连接的胸扣。 谢时依感觉身前随时都有可能变空,被他盯得没有法子,别过脸,敷衍地许诺:“先回去,回去再说。” “回去怎么说?”云祈指尖轻轻撩过她后背,细细点在那根深陷的背脊沟,“今晚玩个新鲜的?” 谢时依双颊洇晕的糜艳绯色更重,自打那回在酒吧套房过后,云祈不知道哄着她玩了多少新鲜的。 她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那些姿势,解锁了那样多,居然还有新的。 谢时依腹诽他不要脸,却顾不得太多,口头上搪塞:“嗯。” 云祈才暂且放过她。 给她整理衣裳的时候,禁不住又揉了一把。 谢时依轻呼一声,没好气地瞪。 云祈大方地说:“我的给你摸回来。” 谢时依:“……” 她坐起来,一面梳理凌乱的头发,一面瞟他身前。 他长期健身,肌肉清晰漂亮,却不会突兀夸张,的确好摸。 上面应该还 有牙印。 谢时依昨晚被狠要了三次,受不住咬的。 两人说要回别墅,却没能即刻回去,半途,谢时依收到小猫消息: 【时依,我觉得阿华很不对劲。】 【那天晚上从“白天”回来以后,她就很不对劲。】 谢时依不放心,叫云祈送自己过去。 她们姐妹之间的私事,云祈向来不会掺和,他止步在店外,让谢时依有事叫他。 小猫早早地把儿子哄睡了,一个人出来接谢时依,牵着她往店里走,示意她瞧阿华。 分明已然入夜,店铺打烊已久,第二天售卖的面点全部做好,聘请的员工下班回家,阿华却还在后厨。 她比谢时依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匆忙,一个人又是要照看灶上冒着大气的蒸锅,又是在熬煮馅料,又是在捏面点。 恨不得自己是八爪鱼,能够长出八只手。 阿华逐一看过蒸锅和馅料,拿起一只捏了大半的面点,余光晃见谢时依,昂起没戴口罩,疤痕纵横的脸,浅笑道:“十一来啦,我这几天在学做花馍馍,你瞧我做得怎么样?” 她示意手上已成老虎形态的面点,谢时依由衷地赞叹:“很漂亮。” 阿华笑容更甚,低下头,用黄色面团搓出一个小小的“王”字,贴上老虎的脑袋。 倏然,她又扬起头说:“对了,我还没有和你们讲,我打算开分店了。” 第140章 阿华做面点精益求精,平常又精打细算,这几年把这家小店打理得很是红火,老顾客常年光顾,新顾客层出不穷,她肯定有足够的信心和资金才会筹备分店。 谢时依一点不为她担心:“好啊,到时候开业了,我写篇稿子给你宣传。” 简洁闲聊间,谢时依觉察到了她哪里不对劲。 太兴奋了。 阿华不是刘艳,绝非情绪激烈,时刻精力旺盛的性子,特别是经历亲手划花自己姣好容颜一事后,她更显沉静。 谢时依洗干净手,站去阿华旁边一起揉面团,哪怕她勉强只能将面团搓圆。 小猫也加入其中。 三人一面忙活,一面闲话家常。 不多时,谢时依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天在‘白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晚她有留意过阿华,她身边的位置几乎被陆方池霸占了,如若真的有事情,多半和陆方池有关。 听此,阿华面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灵活搓动面团的手指稍有一滞。 她抿唇不言,脑中却情不自禁飞去了那一晚的“白天”。 那天的局是为了庆祝云海山等人彻底落网,阿华前所未有的开怀,加上还有陆方池那个好玩的,被他拉着去舞池蹦跶了好久。 直至两人跳累了,蹦不动了,双双跌回卡座,窝坐在偏僻无人的沙发一角。 陆方池枕着松软的靠背傻乐一阵,偏头望向她,盈满娃娃脸的笑容慢慢淡化,变为正儿八经。 隐约还透出一丝紧张。 “阿华。”陆方池轻轻地喊。 阿华同样枕着沙发背,闻此转过脸,眼里盛满璀璨星点,亮晶晶的:“嗯?” 陆方池近距离对上她潋滟的眼,局促地抿动唇瓣,纠结着开口:“那啥,我爸妈说我老大不小了,现在也算是凭借祈风科技立了业,应该考虑成家了。” 阿华错愕,眼角眉梢浮动的明快欢畅一点点散去。 “他们叫我赶紧回老家相亲,但我觉着吧,压根用不着。”陆方池挺直腰杆,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首饰盒。 阿华眸光落向那个小巧的盒子,明明盒盖严丝合缝,她却好像看清了里面。 “阿华,”陆方池面向她,无与伦比的认真,再度唤她,郑重其事,“我这人以前很浪,成天找不到正事干,喜欢到处招惹漂亮的小姐姐,但你知道,我这几年变乖了,将来也会很老实很老实的。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但我爸妈和我说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说着,他指尖一动,准备弹开首饰盒。 阿华如临大敌,慌张坐直身子,赶在他打开之前,着急说出:“我们是朋友。” 陆方池手指一顿,僵持须臾,诧然地问:“只是朋友吗?” 阿华转过脑袋,避开他清澈剔透,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目光,一口咬定:“嗯,我只把你当朋友。” 那晚具体发生的这些事,阿华缄默不语,很快摒弃杂念,埋低视线,使劲儿按揉面团。 揉得不成模样,和她的正常水准差之千里,她亦浑然不觉。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卷帘门传出响动。 谢时依去开门,来的恰好是陆方池。 他罕见地十分不在状态,神情恹恹,整个人散发一股有气无力的疲倦,眼底乌青,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 瞧见来开门的人是谢时依,陆方池略有诧异,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阿华在吧?” 一听见他的嗓音,阿华手里的面团砸上了案板,溅起一片粉尘蒙蒙。 “她在。”谢时依转回身,同小猫对了个眼色,两人上了阁楼,将楼下大块地界空了出来。 自打上回在“白天”过后,陆方池没再来找过阿华,时隔好些天再见,他略微不太自然。 他爸妈最近催婚催得急,等不了过年,说是老友的女儿回国了,要他立马买机票回去,否则就派家里的飞机来接。 陆方池走到阿华面前,又一次拿出那个精心准备的首饰盒。 他没再给阿华反应的时间,迅速弹开盒盖。 没出阿华所料,里面精致陈列的是一枚钻戒。 上回在酒吧说得含含糊糊,没有言明的话,陆方池也直接讲了出来:“阿华,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视频里面见到你的眼睛起,就喜欢你。” 他退后一步,单膝跪地,捧起闪耀的戒指,一鼓作气说:“我是真的想要娶你,想要和你一起经营店铺,当最最听老板话的老板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华手上全是面粉,定定看了他片刻,别过脸回:“我不愿意。” 有过酒吧那次先例,陆方池早有心理准备,他清楚会被拒绝,却仍是不死心,非要再来问一次,明确地问一次。 陆方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收好戒指站起身,竭力挤出笑说:“那我回老家了。” 阿华眼睫颤动,缓缓回头看向他,轻点下巴,用力牵了下唇:“一路顺风。” 陆方池没再纠缠,揣好戒指,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门口等谢时依的云祈看见他这副模样出来,没说什么,递去了一支烟。 陆方池接过点燃,不太会抽,狠狠猛吸了一口,呛得自己剧烈咳嗽。 “我这些年玩命儿工作是为了什么啊?”陆方池咳得双眼通红,嘴角扯起的嘲弄弧度愈发的大,“不就是想自力更生,向我爸妈证明我可以不靠他们,可以给她一个家吗?” 他耷拉眼帘直视地面,摇头轻嗤:“没想到到头来,所有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自我感动,人家压根不乐意。” 这种时候,所有言语都是苍白无力,云祈依旧没有多言,拍了拍他肩膀。 陆方池咳得胸腔震出痛感,依然坚持抽完了一支,他使劲儿掐灭烟头,摇摇晃晃坐上了自个儿的车。 司机默不作声往回开时,他打开手机订了回家的机票。 明天一早就走。 店内,谢时依和小猫听见卷帘门再次响动,确定陆方池离开了才下到一楼。 找见阿华,发现她脸色苍白,良久怔忡在原地,无法缓不过来一般,谢时依和小猫便有了揣测,一个字也没问。 清楚阿华需要人陪,谢时依让云祈先回去,她今晚要留在店里。 月上林梢,夜色渐浓,三个人关起门来,叫上一桌外卖,开了好几厅啤酒。 顾虑到阿华喜欢吃鱼,谢时依特意点了烤鱼。 鱼质新鲜,调味浓郁丰富,她和小猫都赞不绝口,阿华却一口没碰。 她一厅厅地启封啤酒,灌得又急又猛,没一会儿就眼神涣散,醉 意上头。 她不聚焦地瞅着那盘烤鱼,凄凄笑了两声,晕晕乎乎地说:“陆方池是个小少爷,出生起就是,他之前肯定没进过厨房,连用电饭煲煮饭,多少米配多少水都不清楚,他现在也只会做鱼,各种鱼都会,做得很好吃。 “我不知道他偷偷学了多久,做废了多少锅鱼,只记得那段时间,他每次来店里,手上都有伤,新伤叠着旧伤,不是刀划到的,就是被油溅到了,我太熟悉厨房,太熟悉那些伤了。 “他明明坐不住,喜欢蹦迪,喜欢热闹,却会搬着小板凳坐去没有人烟的河边,陪我钓鱼,我不说话,他也能从头到尾地乐呵。” 讲到这里,阿华猛灌了一口啤酒,笑骂一句:“傻子。” 谢时依听得难受,却清楚她下定了决心,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比刘艳更加决绝果断。 谢时依和小猫都没有劝,只是举起酒瓶同她碰杯,陪她走过这难熬的一夜。 阿华比她们预想的恢复速度还要快,次日酒醒,阿华跟个没事人一般,有条不紊地率领店员开启一天的忙碌。 她还开始联系中介,物色新店选址。 可谓是雷厉风行。 谢时依放心不下,向公司告了假陪她,却被她赶:“你工作不忙吗?快回去上班。” 如此被催促好几回,谢时依不走都不行。 她执意留在这里,只会徒增阿华的心理压力。 于是谢时依知会小猫一声,让她有事及时联系,就喊了一辆车走了。 她请了一天假,昨晚也没休息好,脑袋沉重,索性没去公司,而是回了别墅。 车上,谢时依给云祈发了消息,对方应了“好”以后,她就没再发。 这个时间,云祈肯定在公司忙碌。 何曾料想刚刚推开别墅大门,谢时依就被云祈扼住手腕,堵在了玄关。 谢时依后背被迫抵上墙壁,满目诧异:“你没去上班吗?” “回来了。”云祈单手掐过她纤柔腰肢,低头去蹭她唇瓣。 谢时依被他细细吻着,含混不清地问:“你收到我消息赶回来的?”算起来的时间差不多。 云祈胡乱“嗯”了一声,拥紧她深吻:“一晚上没见了。” 谢时依无奈地笑了:“不就是一晚上吗?” 第141章 云祈用力含咬,使劲儿厮磨一番,呼吸粗重地提醒:“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 谢时依迟缓记起昨晚在车上说过的话,面红耳赤,推他胸膛:“爸妈在呢!” “我打电话问过了,出去买菜,顺便遛弯了,晚点才会回来。”话音未落,云祈拖起她腰身抱了起来,大步走去客厅,将人放上沙发。 他欺身而上,压着她吻得激烈。 他正要上手解她衣服扣子时,只听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边说笑聊天边走了进来。 谢父谢母回来了。 谢时依和云祈具是一惊,她慌忙掀开云祈,扯下卷边的衣衫。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坐起身,却仍是被谢父谢母捕捉到了几帧。 特别是见到他们惊慌失色,双颊潮红,唇角还有细微破皮的样子,谢父谢母作为过来人,即刻明白过来撞破了什么。 短暂的一秒失神,不知所措后,谢父和谢母双双背过身,说:“我们再出去转转。” 他们手上拎有几大袋食材,说着就要提着购物袋再出门。 谢时依赶紧站起来,叫住他们:“爸!妈!” 云祈跟着蹭起身,上前接过他们的购物袋,不自然地闪躲目光:“叔叔阿姨肯定累了,快坐下休息。” 谢父谢母才止住脚步,慢慢往里走。 他们都没闲着,一个和云祈去厨房忙活,一个和谢时依在客厅看电视,谁也没提刚才的事。 别墅不缺佣人,买菜和做饭都用不着谢父谢母,但他们闲不住,非要亲力亲为。 掌勺的是谢父,他年轻时就爱做饭,最是擅长甜口的菜,因为妻子女儿都爱,而这段时间,他学了不少咸口的美味。 不多时,四个人坐上餐桌,边吃边聊,慢慢缓解尴尬。 谢父谢母对视几眼,前者试探性提出:“常欢,小祈,我们商量过了,还是想出去找点事做。” 谢时依微有一惊,估摸他们是早有打算,也是因为先前那一幕。 “爸妈,我们打算开一家福利院,如果你们确实想要做事,到时候去那里帮忙,行不行?”她近期一直在考虑这事,也和云祈商量过了,计划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他们讲。 父母年纪大了,又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岗位,她才不想让他们继续操持小吃车,风吹日晒地叫卖。 云祈附和,帮忙劝说。 谢父谢母眼睛一亮,详细问过他们的想法,连忙道好。 他们都喜欢小孩子,没能亲手把女儿养大,去带其他的可怜孩子,也算是另一种如愿。 几人聊至此处,客厅里面没关的电视飘来了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 隐约入耳了云海山的名字。 其乐融融的一桌人稍有怔住。 谢父谢母早已清楚了云祈和云海山的关系,担忧地瞟过他。 “电视没人看了,”谢父放下筷子准备起身,“我去关了。” 云祈抢先一步开口:“要开庭宣判了。” 新闻里面提及云海山,应当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轰动全国的大案,经过警方夜以继日,迅捷的审理,一审开庭定在了十一月下旬。 方玲玲和晋安雄被追加拐卖儿童的重罪,延长刑期。 以袁朗为首的一众下属依据涉事的轻重,被判了三年到二十年不等。 云海山作为万万罪恶的根源,一切祸端的主使,数罪并罚,宣判为死刑。 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云祈没有太大的反应。 当晚回到房间,他给自己和谢时依一人倒了一小杯红酒。 两人映着天际溶溶的星月,席地坐在窗边地毯上,举杯相碰。 云祈迎上她睁大的双眸,浅浅笑道:“真好,我们时依终于大仇得报了。” 就在这个时候,谢时依的手机冷不防炸响。 小猫打来了电话。 谢时依以为是阿华出了什么事,赶忙接起。 不想是其他。 小猫慌里慌张,周边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无论怎样哄都无济于事。 肯定是她的儿子安安。 “不小心让安安看到了新闻,现在哭着闹着要见爸爸。”小猫边哄孩子,边和谢时依说,话语中裹挟了浓浓的无可奈何和惶恐请求。 谢时依即刻明了她的意思,抬眸望向云祈。 她听筒音量不低,两人距离又近,云祈听了个大概,不假思索地表示:“可以见,我让秘书安排。” 袁朗经过了一审定刑,允许家人会见,流程比上回谢时依去见云海山要简单得多。 次日下午就安排上了探视。 谢时依陪同小猫母子前往,她没进去,坐在车上等。 小猫对袁朗的感情应该相当复杂,一方面怨憎他的残暴和强烈掌控欲,在他身边小心卧底多年,最后亲手向警方揭露他的行踪,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他是孩子的父亲。 母子俩进去探视的时间比谢时依预想中的要长。 出来后,几岁大的安安哭得小脸皱成一团,眼睛肿成了核桃,抽抽搭搭,一遍遍地唤:“我的爸爸。” 小猫则有点神游天外,魂不守舍,像是得知了极其了不得的事。 谢时依没问,送他们回阿华的店铺。 哭嚷了一路的安安累极了,趴在小猫肩头睡了过去。 她们一到阿华的话,就把安安抱去阁楼,放上床铺睡。 给孩子掖好被子,下楼以后,小猫用力抓过谢时依的双手,紧张忐忑地说:“十一,小心宋一,你和云祈一定要小心宋一。” 类似的话,谢时依已经从云海山嘴里听到了一次,不足为奇。 但如今强调这一点的人小猫,还是才去见了袁朗的小猫,谢时依由不得疑惑,问道:“是不是袁朗和你说了什么?” 小猫使劲儿点头:“袁朗纠结了好久才告诉我的,宋一 不再是以前那个宋一了,他现在更狠更可怕。 “我一直以为袁朗离婚后,是在为云海山卖命,原来早就不是了,云耀集团在云省边界最不能见光的那条生意两年前就被宋一夺了去,表面是云海山在管,实际在背后操控的人是宋一,他策反了云海山好多好多手下,云海山多半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谢时依皱眉,难怪宋一有本事暂且逃脱警方的调查。 此事非同小可,回别墅见到云祈,谢时依即刻复述了小猫的话。 云祈神情比谢时依还要凝肃难看,旋即联系警方。 与此同时,袁朗在狱中又招认了不少,并且提出上诉。 太多一审宣判之前,他抵死不肯交代的内幕,在这一天和盘托出。 或许是在见到稚嫩幼子,听他悲戚地哭喊爸爸,他生出了一丝良心,希望能在二审的时候获得减刑。 因此,警方掌握了宋一好些罪证,联合云省的警方实施抓捕。 越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候,云祈越是隐隐不安。 能和谢时依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绝不多离开半步,而必须分开,各自忙碌时,他让黑皮再留心警惕,务必看紧谢时依。 谢时依表面反应不大,照旧一日三餐,有条不紊地工作,内心却是风起云涌,一静下来,思绪就会止不住地飘向宋一。 他们一起长大,朝夕生活了近十年,谢时依无比清楚他的行事作风。 他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之辈。 否则也不会在云海山将他放逐到云省,任其自生自灭的情况下,不仅能杀出重围,站稳脚跟,还能反将云海山一军,不动声色吃掉他的半壁江山。 穷途末路,最是恐怖。 如此惶惶不安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日历很快撕到十二月,全城气温一降再降,刺骨寒风狂妄席卷。 这个午后,谢时依坐在工位上,聚精会神敲完一篇新闻稿,合上酸痛的眼睛,左右摇摆脑袋,转动长期维持一个姿势,僵硬不适的脖子。 不过休息片刻,她又想到了宋一。 不知道警方有没有将他抓捕归案。 思及此,手机震动一声,云祈发来消息:【警察抓到宋一了。】 简短明了的一句话,如大风过境,强势刮走近期的最大阴霾。 谢时依定定盯了几秒,反复确定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后,大松一口气,弯起秀雅眉眼,咧开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轻快笑容。 她敲字回复:【晚上我们出去吃吧。】 【吃火锅!】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必须要庆祝。 云祈秒回:【好,下班接你。】 谢时依笑容越发明快,看时间距离下班只有一个小时了。 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谢时依端起桌上的咖啡,那还是同事先前点了外卖,小口小口地喝完,起身去上洗手间。 洗手间设有五个隔间,谢时依习以为常地走向倒数第二个,瞅见门把手显示为无人的绿色,直接上手推。 谁知门一推开,里面会有一个身影。 第142章 还不是女性,而是一个高个子男人。 他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外套,脚边却落有一抹黄,像极了外卖员的统一装束。 他容貌陌生,前所未见,但瞧见他一点点扬起唇角,阴森瘆人,很不自然的笑,谢时依立马浮出一个人的名字。 宋一。 她脊背一麻,遍体生凉,撒开门把手,转身要逃,张开嘴巴想叫救命。 宋一突然开口:“不想知道在国外救了你一命,给你输了好多好多血的人是谁吗?” 谢时依迫切的脚步稍有一顿。 “是我啊,”宋一长腿跨出隔间,唇边弧度愈加阴恻恻,“我的十一。” 谢时依惊愕万状,不敢置信,却半点没有要回身寻根问底的打算,依旧一个劲儿往外面跑。 然而就在刚刚怔愣的一两秒,宋一蛇蝎般阴邪的大手追了上来,一手绕去前方,扣住她清瘦的身体,一手用一张帕子捂上她口鼻。 谢时依脸色惨白,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忙脚乱地拼命挣扎。 奈何不出片刻,她软了四肢,无法抑制地闭上双眼,丧失意识。 第92章 获救她取悦你的所有都是老子教的。…… 谢时依逐渐恢复意识,悠悠转醒,惊觉自己的手脚全被绑了,束缚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沙发松软舒适,但捆绑她的麻绳格外冰凉冷硬,一动就会磨到皮肤,疼痛难受。 她惶惶的视线落去前方,第一眼就见到了宋一。 不是下午在公司洗手间见到的陌生面庞,而是回国后所遇上的,他以小谢自居的那张。 下午那张,多半是他的伪装。 宋一赤着脚,大喇喇坐在同款沙发上,正面相对,睁大瞳仁,一瞬不瞬盯着她。 他眸光邪肆痴迷,像是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够。 见到她醒来,他扯起嘴角,慢慢笑了起来。 他一笑,尤其是用那张削骨剔肉,动过刀子的脸一笑,谢时依就如芒在背,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他们准备了几道你最喜欢的菜。” 房间暖气充足,宋一光着脚走出去,在加热餐垫上端起一只饭碗,一道菜夹了一些。 谢时依面色紧张警惕,双瞳转动,快速打量周遭环境。 这估计是一个套房,装潢较为老旧,年份应该不轻,看一物一件透出些许熟悉感。 谢时依仔细琢磨须臾,没想出这是哪里。 她身处一间颜色粉嫩的卧室,四处堆满了洋娃娃,遮光窗帘将窗户阻挡得一丝不漏,瞧不见外面是天明还是天黑,日子有没有翻篇。 屋里也没有时钟。 谢时依心里极度没底,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被绑来了多久。 但云祈应该很快能发现她失踪了。 为了不妨碍她工作,黑皮不会亦步亦趋地跟到公司,更不会跟到洗手间,但她和云祈约好了晚上一起火锅,只要下班联系不上她,就会知道出事了。 宋一端着有菜有肉有米饭的一只瓷碗回来,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谢时依视若无睹,仰起头问:“你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整栋写字楼大大小小的监控无数,可以说是除了洗手间,几乎找不到死角。 他能佯装外卖员混进去,但带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失去意识的大活人出来,恐怕需要更多手段。 “手底下有个人刚好热爱敲代码,”宋一扬着笑回,“他说你们写字楼的监控系统太垃圾了,他得帮忙升升级。” 谢时依才不相信什么“刚好”,那一定是他专门养的黑客。 她瞪着他,怒火暗涌:“你还耍了警察。” 云祈得到的消息分明是他已经在云省落网了。 见她对饭菜不感兴趣,宋一也不恼,乐乐呵呵地解释,眼珠子始终黏在她身上:“那些龟孙子盯老子盯得那么紧,不想点法子,转移条子的注意力,让你和云祈放松警惕,老子怎么回得来呢?” 所以他找来一个身材样貌相近的男人,戴上面具假扮他。 他则换上另一张皮,用□□回了北城。 谢时依呼吸急促,涌出一阵阵恶寒:“你绑我来是想干什么?” “想看你啊,”宋一毫不犹豫地回,“我不是说过吗,我就是好多年好多年没有好好看看你了,就想好好地看看你,可是云祈把你看得太紧了……” 提及这个,他气不打一处来,面上的笑容顷刻被残暴狠厉取代。 他将手上的饭菜扔向垃圾桶,力道之猛,砸得垃圾桶应声倒地,溢出一片狼藉。 “你也总是不乖,不让我看,”宋一无辜地耸耸肩,“没办法,我只能把你绑起来了。” 说着,宋一伸出修长的手指,去划她细腻无暇的脸蛋。 谢时依偏头躲开,嫌恶至极:“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警察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追过来。” “追过来又怎样?”宋一指尖落空,双瞳顷刻腾上凛然杀意,大手往下,掐准她柔柔的脖颈。 他迫得她仰起脸蛋,直面自己,弓腰凑去她眼前,面目狰狞地说:“你在老子手上。” 宋一出手一向不知轻重,谢时依脆弱的咽喉被使劲儿下压,脸色很快涨红,泪花夺眶而出,久违的命悬一线的惊惧感又在疯狂袭击。 恍若回到了童年少年,回到了那些逼不得已伴他左右,日日担惊受怕的时候。 惊慌失措间,谢时依眼前转过诸多不堪回首的过往,蓦地记起这个套房究竟是哪里。 “你,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谢时依咽喉不畅,断断续续地问,“我第一次被你从爱之家带回来,就是,就是来了这里。” 宋一居无定所,常年住酒店,且不定期更换,她在他身边长大的那些年,不知道随他换过多少家酒 店。 这是她住过的第一家。 果不其然,宋一手上的力道松掉不少,落向她的双眸重新燃起兴奋:“你还记得啊?” “嗯,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谢时依口不对心地说。 宋一彻底松了手,洋洋洒洒地说:“我最怀念这里了,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个小不点,才被我从爱之家捞出来,哪里也不敢去,什么也不敢做,只能跟在我屁股后面,眼睛里面都是我。” 谢时依别过脑袋,剧烈咳嗽几声,洇染泪渍的黑睫扇去低处,盖过眼中澎湃的恶心。 她可不怀念这里。 这里是她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宋一原地蹲下,昂起脑袋仰望她,眼巴巴地问:“你还记得什么?” 谢时依勉强咳顺了呼吸,转回头,迎上他满怀期许的目光,乱七八糟,想到哪里说哪里:“我记得云海山找上门,要你送我回去,你被打得没了半条命也没答应,我半夜发高烧,你联系医生,医生不想来,你冲去他家里,生拉硬拽地把人带来了。 “我第一次来月经,躲在厕所里面不敢出去,是你去买的卫生巾。你送我去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穿最漂亮的衣服,不让我被任何人瞧不起。 “我的每一张试卷,需要家长签字的时候,都是你签的,每学期的家长会,你再忙再累都不会缺席。” 谢时依视线转动,扫过这个房间的边边角角,徘徊在那些洋娃娃:“你对我很凶,但每次换酒店,换套房,你留给我的房间都是最精致的,是小女生喜欢的粉色,有各种各样的玩偶。” 宋一越听越起劲儿,越听神色越动容。 他在看她,好像又不是在看她。 而是透过她和儿时一脉相承的清雅眉眼,又见了一遍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 谢时依定定回视他,显得无比专注认真:“宋一,我一直很感激你。” 宋一像是被这一声从久远的过往拉回来,眨动黑睫低下眼,发出轻蔑的嗤笑,喃喃道:“只是感激啊。” 谢时依满心忐忑,迟疑须臾,试探性开口:“我知道云海山对你很不好,很多事情都是他逼迫你去做的,你没得选,如果可以的话,你也不想走上那条路。” 宋一面上罕见地蒙上一层黯然,绷紧唇瓣没有应声。 谢时依心跳加速,抓住机会小声地说:“宋一,你去自首好不好?” 宋一刷地抬起眼,眼底又是一泓残暴阴毒。 谢时依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受惊不轻。 她竭力掐住虎口,强迫自己冷静,缓慢地说:“我希望你去自首,你放开我,我陪你去。” 宋一纹丝不动,良久地用嗜血凶光睨她:“你知道我落到条子手里的下场吗?” 谢时依大概知道,没敢吭声。 宋一扯起一边嘴角,呵地一笑:“和云海山一样。” 他从前只是云海山养的一条狗,是爱之家地下室的打手,最重也不过是把人揍成残废。 但过去几年,为了在云省活下去,为了找到她,他无所不用其极,作恶多端,手上沾的非法勾当不比云海山少。 第143章 “十一,老子怕死。”宋一直截了当地表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闻此,谢时依半悬不落的心脏重重砸了下去。 是她天真了。 她怎么可能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去自首? 就在这个时候,宋一站了起来,跨近一步。 谢时依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一颗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惊惶地贴紧椅背,绷直全身,睁大双眼望他。 “但是你说了要陪老子去找条子,”宋一勾出分外满足的笑,去找系在椅子后面的麻绳结头,“好,老子去。” 然而话音方落,他手指刚刚碰上结头,手机就响了。 是他安排在楼底下放哨的手下。 宋一止住动作,接起电话,没听两句脸色就变了。 他极速跑去窗边,轻轻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张望楼下。 谢时依还没来得及高兴他被说动了,立马无比紧张。 她视线追上他的步伐,看着他越来越冷暗的脸色,直觉不妙。 “宋一,”谢时依焦灼地喊,“我们不是要去找警察吗,你快给我松绑。” 宋一合上窗帘,给电话里面的人交代两句,看向她说:“他们已经来了,楼下全是。” 谢时依清楚警察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找来,竭尽全力营救她,但对上宋一凶骇的双瞳,生不出一丝即将获救的庆幸与轻松。 反而愈发不安。 宋一挑起眼尾,颇有兴味地问:“猜猜还有谁来了?” 谢时依胸腔聚集的不安强力晃荡,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加重。 不出所料,宋一报出一个名字:“云祈。” 谢时依的心脏猛然往下坠落。 宋一唇边扯出恶劣弧度,鬼气森森地问:“十一,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谢时依坐得笔直,双手悄然握成硬拳。 宋一又问:“他是不是也很喜欢你?” 谢时依嗓子干涸,艰难地反问:“你要做什么?” 宋一拨开衣摆,从裤腰摸出一个物件,眼角流出的冷光诡谲阴邪:“叫他上来玩玩。” 谢时依毛骨悚然,难以置信。 那是一把手枪。 楼下的警察悄然包围外部,不动声色,估计是想先寻法子救出谢时依。 但宋一的下属将酒店内部守得密不透风,他又将自己和谢时依隐藏得太好,技术再绝的狙击手也难有用武之地。 警察一时半会儿没辙,知道耽误不起,于是派出了谈判专家。 宋一啐了一句“狗屁专家”,直接表示:“让云祈亲自过来和我谈。” 谢时依很想出声制止,让云祈无论如何不要答应。 宋一放过谁,都不会放过他。 奈何刚发出一两个音节,谢时依嘴巴就遭了殃,被宋一塞上一团厚实的软布。 紧接着,一个直径颇小,黑漆漆的洞口无声无息接近了她的太阳穴。 是枪口。 谢时依又急又吓,水灵剔透的茶色瞳仁洇开红意,浑身冻僵,半点不敢乱动。 没过多久,套房的房门被人从外打开,值守在门口的两个高大汉子动作粗俗,使劲儿将一个人推了进来。 是云祈。 他一进屋就快速寻找,仓皇跑至卧室门口,见到的便是宋一吊儿郎当,懒散站在被束缚了手脚的谢时依旁边,用枪指着她。 云祈凑近一步,宋一的枪口就更近一分。 云祈呼吸急迫,面露惊惧,立时不敢再往前半步。 “你不是找我吗?”云祈声调森凉,隐约藏了紧张,唯恐一个字稍有差池,就会令他擦枪走火,“你的枪该指向我吧?” 随时可以要人性命的枪口近在咫尺,谢时依僵着脖子,脑袋纹丝不敢晃动。 她被限制了发声,只得拼命眨动双眼,疯狂给云祈使眼色,让他不要瞎提醒。 宋一哈哈笑出了声:“指向你,你还会乖乖听老子的话吗?” 云祈暗沉的眸色覆上冰原,尽显凶戾。 宋一上下打量他,哪怕事发突然,他来得匆忙,西服跑得凌乱,额发胡乱飞起,身上仍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那是浑然天成,深入骨子里的矜傲显贵。 宋一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 “我俩都是云海山的儿子,差别怎么这么大呢?”宋一音调急转直下,阴气缭绕,“他把你养得这样好,你知道他是怎么养我的吗?” 云祈警惕地注视他的枪口。 “高兴揍一顿,不高兴揍两顿。”宋一讲得轻松,含着笑问:“你没被他揍过吧?” 云祈充斥烈焰的双眸直直逼视他:“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 宋一勾起一边唇角:“客厅有根棍子。” 谢时依双眸瞪得浑圆,呼吸发紧。 “云海山发火的时候,可喜欢踹我腿了。”宋一目光下移,落向云祈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上,语气轻快愉悦,恍若在夸今天天气真不错:“先把你这双腿废了吧。” 闻此,谢时依一时顾不上其他,拼命摇晃脑袋,示意云祈不要。 “别乱动啊,”宋一口吻亲昵,手上动作却是毫不含糊,瘆人枪口抵死了她的太阳穴,“我的十一。” 云祈瞳仁一缩,立马找来棍子,对准自己的右腿膝盖,毫不迟疑地敲了下去。 只听沉闷一响,木棍极速碰撞坚硬骨头,用力之猛,他即刻扛不住,右腿一弯,硬生生跪了下去。 谢时依浑身一颤,双瞳漫上浓烈猩红,泪花汹涌夺眶,挣扎着要发出声音,却是只能呜呜咽咽。 瞧着陡然矮下去半个身子,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云祈,宋一畅快至极,仰面大笑起来。 奈何枪口对准的谢时依情绪波动太大,使劲儿晃动,宋一用力按住她肩膀,制服住她,瞅见她泪流满面。 宋一堆满笑意的眼底蓦地一暗,再次瞅向不远处的云祈,眸色更添凶悍杀意。 倏忽,宋一扬起眉梢,兴致盎然地问:“知道你没来之前,老子和十一聊了什么吗?” 谢时依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蹂躏,腾起极度不好的预感。 杀人之最,不过诛心。 宋一乐乐呵呵地自问自答:“我们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我和她九岁认识,十一岁将她接到身边,我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 云祈半跪在地上,右侧膝盖痛感尖锐,冷汗涔涔,洇湿了额前的碎发。 听此,他刷地昂起脑袋,额头几根青筋突兀盘旋,狰狞跳动,双手暗暗攥紧。 “我们睡过同一张床,盖过同一床被子,一起拥抱着取暖,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宋一对上他显著变化的双眼,越说越来劲儿,“老子是她唯一的家人,是她的老师,手把手教过她不少呢。” 轻飘飘,鬼魅一样的话语,显然激起了云祈的最大怒火。 比一棒敲上膝盖,震裂骨头,折弯脊梁,还难以忍受。 云祈大手攥握的力道止不住地加大,关节凸出泛白,修剪齐整的指甲深深嵌入血肉都不自知。 “嫉妒吗?”宋一被他的反应逗得欢喜,高扬的尾调快要飞到天上去,“她取悦你的所有都是老子教的。” 宋一转过脑袋,垂眸看向谢时依:“十一,你说是不是?” 谢时依脸色胀得猪肝红,难受又难看,怒目圆睁,发狠地瞪他。 他胡说八道! 他们才没有睡过同一张床,盖过同一床被子。 忽然,云祈开了口,语气森凉讽刺:“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宋一黏腻的视线脱离谢时依,定去他身上。 云祈强忍膝盖的痛楚,撑着木棍站起身,同他平视:“你这么在乎我女朋友,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对她,要叫她来招惹我呢?” 宋一脸上的得意洋洋微有一收。 云祈松开坚硬的拳头,低低一笑:“算起来,我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逼着她来接近我的话,我们指不定不会经历那么多事,不会那样快在一起。” 宋一持握枪柄的手指略有不稳,那年自以为是的一场算计如浪潮狂涌,迎面呼啸。 是谢时依耍了心机,让他逼她为饵,想方设法引/诱云祈。 但也是他真的动了那种心思。 云祈仔细凝视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又撂下重重一码:“你是我们的媒人。” 边说,云祈边迈动脚步,拖着伤筋动骨,创巨痛深的右腿,一步步接近。 宋一呼吸变乱,面色阴鸷发狠,右手比大脑更快一步,将枪调转方向,精准指向他的眉心。 云祈距离他只剩寥寥见步,立马停下步子。 宋一手长,枪口近乎要怼上云祈脑门,他却浑然不觉,紧绷的神经松懈一些,唇边漾开几不可查的涟漪。 很好,那个随时可能夺人性命的恐怖洞口,终于不再对向谢时依了。 而谢时依面对这猝然更改的一幕,惊骇万状,砰砰乱撞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第144章 特别是还注意到宋一放在扳机上的食指略微在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按下去。 谢时依脑袋“嗡”地一声剧震,不顾和身体捆绑的沉重沙发,使出浑身解数,挣扎着要往前去,唯一能动的五根手指胡乱抓动,想扯宋一的衣摆。 吱吱呀呀,呜呜咽咽的声响引得云祈和宋一递来视线。 云祈率先爆喝一声,让她不要瞎动:“谢时依!” 谢时依充耳不闻,折腾得更为厉害,束缚全身的粗实绳索因此磨动衣料,刺入皮肤。 宋一原本神情凉薄,对她闹出的动静不以为意。 他精挑细选的绳子结实着呢,她奶猫似的力气,绝对不可能挣脱。 然而不过眨眼的功夫,谢时依就将一双纤柔手腕磨破了皮,淌出鲜红血液。 宋一看得直皱眉头。 他分明对鲜血有着出于原始兽性,无法克制的疯癫痴迷,越是见血越兴奋。 每每见到有人流血,他都恨不得再捅对方几刀,让人多流一碗。 此刻却是一滴都觉得碍眼。 宋一盯向她的眼中惊浪迭,看出她有话要讲,用空出的左手扯掉她嘴里的布。 再按住她肩膀,逼迫她乱晃的胳膊停下来,烦躁地吼:“给老子老实点!” “你,你放他下去,”谢时依口唇终于得以解脱,讲话断断续续,不太通畅,“我,我和你走。” 此话一出,对面瞧她瞧得揪心的云祈又是一声嘶喊:“谢时依,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给老子闭嘴!”宋一用手枪凶恶地指他,眸光的落点始终是谢时依。 他明显没有料到她会有此提议,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问:“上哪儿去?” 谢时依胸腔激烈起伏,震声轰然,她忐忑不安地瞟着他的枪口,语速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去,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小时候一样,找一套房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 宋一怔然片刻,嘴角一点点上翘,缓缓笑了起来。 笑得比任何一回都要认真自然,发自内心。 宋一特意扭头望向云祈,不出所料,他脸上铅云滚滚,阴沉骇人,比一棍子叩击膝盖,比被枪口对准眉心,都要难看。 好不精彩。 谢时依手腕被麻绳压制,五指活动的范围有限,好不容易够住宋一的衣摆一角,卖力扯动两下,口吻尽量放得轻柔,撒娇一样:“你说好不好?” “好啊。”宋一重新俯看她,“但老子要怎样相信你讲的是真的?” 谢时依呼吸粗重,大脑疯狂转动,绞尽脑汁琢磨证明的法子。 宋一抢先一步给出答案:“你当着他的面,亲亲老子。” 谢时依大惊失色。 云祈忍无可忍,抬步欲要做出行动,无论前方有没有枪口。 谢时依余光瞟见,赶忙给他递了个眼色。 云祈撞上她担忧复杂,蕴藏深意的眼,硬生生刹住了举动。 谢时依大口呼吸几次,调整心绪,专注地看回宋一,轻轻抿动唇瓣,柔声指出:“你太高了。” 宋一居高临下俯视她几秒,从她下意识闪烁的眸子落去饱满红润,微勾水光的双唇。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没多少犹疑,慢慢向她俯身。 谢时依看着他凑来眼前,仍是说:“够不着。” 宋一的腰身再低了一些。 他右侧胳膊维持高高 举起的姿势,枪口依然对去云祈所在的方向,却不可避免的,伴随上身折弯,持枪的手小弧度在晃。 就是趁着他短暂分神,千钧一发之际,云祈忍住残伤的右腿,极速上前,准确无误地朝他手腕招呼,扫掉那把良久威慑的枪。 宋一即刻反应过来,挺直腰杆远离谢时依,抬脚就朝云祈伤过的右腿踹去。 云祈轰地倒地,痛得周身发麻,快要昏厥过去,却强撑着没有输势,翻身一滚,立马还上一招。 两人身手都相当可观,势均力敌,又带着对对方的强烈恨意,因此较之数年前那场互殴,他们斗得更猛,高下难分。 双方扭打不清,云祈玩命牵制宋一,为下方的警察赚足了时间,他们逐一攻破防线,悄无声息闯过位于套房门口的最后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云祈拖着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轮摧残的右腿,使出全力给予宋一沉重一击,将人制服在身下。 数名警察鱼贯而入,云祈把宋一扔过去,跌跌撞撞地挪向单人沙发,赶忙去解谢时依身上的绳子。 她身心俱疲,早已虚弱不堪,身体一得以自由就止不住地下滑,软倒在云祈肩上。 云祈右腿伤势太重,站不起来,跌坐到地上,用被宋一打得青红遍布,伤痕累累的双臂搂紧她,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宋一双手被锁上手铐,瞅向相拥的两个人,扯动撕裂渗血的嘴角,呵地笑了:“十一,你的演技都是老子教的,老子能不晓得你先前是在骗我?” 谢时依光是听见他声音都觉得瘆得慌,在云祈怀中打了个哆嗦。 云祈一下下顺着她发抖的后背,试图抚平那源源不断的战栗。 同时,他用眼神催促警察,赶紧拖走那个疯子。 警察也不打算让犯罪嫌疑人在这里久留,压着他往外走。 宋一仿佛不清楚此刻的处境,边走边一门心思念叨:“但是没有关系,我相信那是真的。” 他不管动过刀子的面部,放纵大笑,几近疯癫地喃喃,自我催眠一般:“我的十一想和我离开,只和我生活……” 第93章 结局他载着用一整个狂妄年少,炽烈喜…… 宋一被带走,谢时依和云祈则进了医院。 谢时依身上多是麻绳勒出来的皮外伤,并无大碍,只需要上药包扎。 云祈要严重得多,一条右腿几经惨伤,膝盖处严重骨折,医生建议马上手术。 可云祈作为伤处的承受者,骨头碎裂错位的钻心痛感吸走了脸上的所有血色,沽沽冷汗不知道浸湿了多少次衣衫,他亦半点不着急,非要先去看谢时依。 不顾医生强烈反对,云祈在护工的帮扶下坐上全自动轮椅,去了隔壁病房。 谢时依的伤口完成了包扎,但一场无妄之灾经历下来,受惊过度,整个人难以恢复过来,良久怔愣。 护士离开后,她双手环抱膝盖,呆呆蜷缩在病床上,悄无声息地淌泪。 云祈瞧得眉头直皱,示意护工等在门口,他操控轮椅过去,竭力靠一条好腿撑起身体,挪上床沿。 他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痕,轻声哄道:“是我不好。” 谢时依发怔的神色略微有些松动,迟缓地扭头看他,忽闪雾气弥漫的茶色双瞳,无声在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没照看好你。”得知谢时依失踪,且极有可能和宋一有关,联系警察赶去酒店的一路,云祈抑制不住地想,假如他再谨慎一些,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宋一是不是就没机会得逞。 谢时依迎上他充斥自责与懊悔的眼,使劲儿摇晃脑袋,张开双臂扑入他怀里,放声地哭。 云祈用力搂住她,轻轻顺着她单薄的后背。 哭出来更好,总比憋着强。 谢时依肆意发泄好一会儿,倏忽揉着湿润的眼角,蹭起身去瞧他右腿。 满是揪心。 “没事,医生说做个小手术,养一阵子就好了。”云祈风轻云淡地说。 谢时依知道没那么简单,伤筋动骨一百天。 何况她亲眼所见他这条腿是如何伤的,还见过他和宋一玩命扭打的时候,宋一是怎样卑劣凶残,一遍遍攻击他这处最薄弱的地方。 谢时依抹干眼角,挺起精神,下床陪他去找医院,去做手术。 云祈固执,术后没多久就坐上轮椅,带着谢时依回了别墅。 谢父谢母年纪大了,为了不使他们过多操心,他们删繁就简地解释,没说太具体,重点强调了宋一已经被捕。 这场浩劫突如其来,卷动的余波悄然持续。 云祈伤到的右腿确实不可能三两天就恢复如初,他日常活动和办公都需要依赖轮椅。 不过除此之外,对他似乎没有太大影响,至少在心理上,没有一丝半毫的负担。 偶尔见到谢时依对着他不能动弹的右腿走神,不由自主流露忧虑,云祈还能挑起眉梢,低声调侃:“嗯,是有点影响我晚上的发挥。” 这个“发挥”的实际含义不言而喻,谢时依双颊一热,脑中下意识浮出昨晚的画面。 不清楚影响到他什么了。 时长还是力度? 她依然会大口喘息着催促,质问他怎么还要来。 完事后,她依然快散架了。 而谢时依白日里照旧去上班,去为新的素材忙碌,还要过问新办福利院的相关事项,忙得晕头转向,没功夫去想那一天的惊心动魄。 只是夜里,她时不时还会梦到。 梦中光怪陆离,不少画面支离破碎,又重新组合,乱七八糟的怪物一只,张牙舞爪地疯狂追赶她。 第145章 这晚,谢时依难耐的梦境跳转数十次,醒来忘却模糊了许多,唯一清晰的一幕是那日在公司洗手间,宋一逮住她之前,阴恻恻的那一句“不想知道在国外救了你一命,给你输了好多好多血的人是谁吗”。 惊醒过后,谢时依越琢磨越不对劲,午后抽空找了黑皮。 黑皮身为她的保镖,却仍是让宋一钻了空子,害她被绑走,很是自责。 他又天生嘴笨,不会讲漂亮话,面对她时,仅仅是耷拉脑袋,低垂视线。 谢时依宽慰了几句,告诉他那天的事情和他的能力无关。 宋一的阴邪与奸诈不是寻常人能够应对防御的,他下定了决心要抓她,除非她四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总能被他钻到空子。 随即,谢时依转入正题,用英语问:“你认识在国外给我捐血,救过我一命的人,对不对?” 她想要搞清楚这件事,能够询问一二的,目前只有黑皮了。 宋一绝对也了解实情,但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黑人果然被这一句震到,惶惶然地抬起了眼。 谢时依笃信:“肯定不会是宋一。” 虽然那天他鬼魅地自问自答“是我啊”,但谢时依不会相信。 要是他的话,他不会瞒到现在。 宋一可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性子,他每每为她做过什么,都会很快知会。 要她感激,要她报答,要她一次次地心怀愧疚与不忍,留在他身边。 当时宋一之所以那样说,纯粹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让他有更大的可乘之机。 谢时依仰起脖 颈,盯向黑皮罕见闪烁的眼,试探性问出:“是云祈吗?” 她细细思索过许多,越思索越觉得云祈能让黑皮远渡重洋,重新来当她的保镖,不太寻常。 黑皮平常还会主动和云祈搭腔,他们之间偶尔流露出的相处模式,不太像是寻常的雇佣关系。 至少不像才认识没几天的雇佣关系。 云祈曾经说过,宋一之所以能够在国外找到她,是跟在一个人后面。 至于这个人是谁,云祈三缄其口。 黑皮被她盯得极不自在,错开脸,磕磕绊绊地回:“你别再问了。” 谢时依便知道答案了。 下班后回到别墅,谢时依和云祈的相处依旧,陪谢父谢母吃过晚饭,坐在客厅聊天,看电视。 晚些时候,谢时依推着轮椅,和云祈搭乘电梯上楼。 回到房间,她故作不经意地说起::“我下午找黑皮聊天了。” “你们聊什么?”云祈淡声接话。 谢时依把轮椅放到房间中央,绕去他前面:“聊国外的事。” 云祈低低“哦”了一声。 谢时依俯身蹲到他跟前,昂起褪去繁琐妆容,清雅脱俗的脸蛋,一本正经地问:“宋一跟着别人找到我的,你呢?” 云祈松弛的神情禁不住僵硬。 谢时依直视他无意识变化的面色,详尽地问:“你是怎样找到我的?” 云祈细密的眼睫扑簌簌眨动,忽而掀起眼帘瞅她一眼,指向旁边的凳子:“蹲着不累?” 谢时依才起身去搬来凳子,坐到他对面。 云祈不着痕迹地轻呼一口气,缓声问出:“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时依一五一十:“下午才确定的。” 云祈语气平和,有点漫不经心:“我被云海山放出来,恢复自由后,没多久就找到你了。” 谢时依清楚一定没有这么轻松,他说过她不好找。 可即使千难万难,他仍是找见了她。 谢时依双手无措地搅在身前,有些忐忑地问:“你,去看过我吗?” 云祈眸光低垂,音色又轻又淡:“只有那一次。” 谢时依知道他指的是她命垂一线,他献血救她的那次。 谢时依不太相信,睁大清透的双瞳,一瞬不瞬地瞅他。 云祈没辙,松口道:“我飞去过很多次,但都没有去见你。” 每回他得知她又换了地点,免不得订一张机票,落地当地城市,再乘车赶去与她相邻的乡镇村庄。 一回又一回地忍不住横跨大洋,单方面缩短万里间距,却一回又一回地忍住不去见她。 跨国机票积攒了无数张,也纯粹是积攒,和见面毫无干系。 他总是徘徊在距离她最近,又最远的地方。 直至那回谢时依孤身涉险,命悬一线,云祈无法再坐住,马不停蹄赶去小镇,抵达小医院。 他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 听罢,谢时依脆弱的眼眶不禁弥散红晕,湿润一片。 她垂眸瞧向手腕,那些连通心脏,隐隐跳动的青紫色脉络,磅礴流淌的鲜红血液,都和他相关。 谢时依还记得那会儿不小心听到过护士们的闲聊,说那个救她的人捐血太多,离开时浑身乏力,虚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要补多久才能补得回来。 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云祈一个,和她无甚血缘牵扯,却会一次次地不顾自身,全力救她。 就像那天面对持枪的宋一,他故意放话激怒,为的不过是那漆黑恐怖的枪口,从她转向他。 谢时依眨眨迷蒙的眼,浅声问出:“黑皮也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吧?” 她从前单纯地认为能和黑皮萍水相逢,意外结识,受他庇护,是稀罕的缘分,是同仇敌忾的志同道合。 现在转念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有缘,志同道合,不过是有一个人在为她操持,放心不下她的胆大妄为,又不能出现在她身边,便派一个能人去保护。 就像云祈说过的,他们身处不同国度,隔着数个时差的六个年头,上千轮日月更迭,他们从未分手,甚至从未分开。 他始终都在。 只是她才知道而已。 云祈抬手擦过她湿漉的眼角,轻抿双唇,没有否认。 谢时依忽地凑上前去,吻上他温热的唇。 她比任何一次都要大胆主动,学着他接吻的步骤,含住唇瓣,顶开齿关,绕上舌头。 云祈显得也极为耐心,被她一点点吻着,不徐不疾。 没过多久,谢时依听见轮椅的某个按钮被按下,两侧可活动的扶手抬去高处,座位显得宽敞了不少。 紧接着,她入耳他气息粗重,含混不清的嗓音:“上来。” 谢时依惊疑:“你的腿……” 没等她迟疑完,云祈拉住她坐上来,两人正面相对。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清洗完,躺去床上,谢时依窝在云祈怀中,感觉腰部尤其不适,比任何一次都要酸。 她赧然地控诉:“我以后都不能直视那辆轮椅了。” 云祈轻轻按揉她的腰,低笑了一声:“明天让人送一辆新的。” 谢时依以为这是在哄自己,却听见他补充:“让他们挑最舒服的,到时候再试试。” 谢时依:“……”谁家轮椅提高舒适度是为了做那种事! 她用力拧了他胳膊一下,安安静静躺了几分钟,突地想起一件事,掀开被子,跑下了床。 云祈怀中陡然一空,不明所以,跟着坐起身,费解道:“怎么了?” 谢时依走去衣帽间,从一个带锁的抽屉取出一只手掌大小,长方形的红色盒子。 云祈记性好,瞧了两秒就认出那是她从租住的小区带来的。 当时他陪她收拾行李,她拿那个盒子就遮遮掩掩,唯恐被人瞅了去。 云祈以为是私密的女性用品,现下见她怀抱盒子坐回床沿,揭开盒盖,他才清楚她那时为什么会把这个盒子盯得那样紧,无论如何不给他看。 这盒子和他有关。 里面的物件简单明了,一张微有泛黄的老照片,一条百合花手链。 猝不及防在她的宝贝物件中入眼自己十一二岁的照片,云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怔愣须臾,捡起照片看了又看,慢慢掀起眼,盯向谢时依。 谢时依不太好意思,音色低低的:“我出国之前,偷偷在你相册中拿的。” 云祈回顾片刻,记起是哪本相册。 那是由他妈妈开始制作,云海山接力延续的一本相册,每一张都记录了他的成长。 因为妈妈的缘故,云祈没有扔掉那本相册,又因为云海山,他将相册压去了箱底,这些年再也没有翻开过。 因此不知道里面少了一张。 谢时依指向相纸中央,一个手持百合,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解释为什么会带走这一张:“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个样子的。” 云祈直视她的眸光越加深邃,原来那年盛夏的一面,不止他一个人刻入记忆深处,耿耿于怀许多年。 谢时依拾起保存完好,光泽依旧的百合花手链,递出去说:“再给我戴上吧。” 云祈不假思索地接过,拉过她左手,“啪嗒”一声落下锁扣。 他良久摩挲她重新被这条细链妆点的手腕,笔直看她,色厉内荏地提醒:“不准再摘下来。” 第146章 谢时依徐徐扬起唇角,含笑应下:“好。” —— 又一年八月,又一年炙热盛夏。 绚烈日头早早刺破云层,橙金色曦光自东方铺陈,昏暗一宿的城市一寸寸转亮。 谢时依侧卧在云朵般松软的大床,被两条虬结手臂从后面拥住,伴随天光悠悠醒来。 她刚一有所动作,同塌而眠的男人跟着动了起来。 云祈像往常清晨一样,不由自主磨蹭她脖颈,一点点吻上去。 高大身体也在挪动。 大半年过去,他腿伤养好了,做什么都肆无忌惮。 谢时依方才从梦中抽离,意识模糊,双眸仍然合着,被弄得无意识哼哼几声。 忽而感受到僵硬滚烫,她猛然一惊,忙不迭推他:“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云祈没入她睡衣的大手稍有停顿,脑子清明一瞬。 他当然没忘,他们心心念念,筹备已久的福利院今天正式揭牌开业。 他俩身为创始人,可不能迟到缺席。 云祈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亲一会儿。” 他的“一会儿”同谢时依理解的大相径庭,和做了一次前戏没多大差别。 谢时依照旧湿润难受,不得不和他一样,进浴室洗澡。 两人醒得早,却磨蹭到往日的出门时间才收拾妥当,坐上车,赶往福利院。 云祈认真开车,谢时依则在副驾驶上刷手机,微信里面躺了不少祝福福利院开业的消息。 其中几条来自刘艳。 她在国外飘了快一年,游走好几个国家,上周落地法国,说是首当其冲要好好见识下法国帅哥。 她发来祝福的同时,分享了一张和法国帅哥的合照:【小弟弟一枚。】 合照上的刘艳直视镜头,笑得风情万种,而那个五官深邃立体的法国男人侧对她,大方地亲她的脸。 谢时依不由问:【新交的男朋友?】 刘艳:【你猜。】 谢时依清楚她在男女一事上最是不知道分寸,却又最知道分寸,没再多问。 十来分钟后,公司的八卦小群跳出一连串消息:【惊!郑董事长要飞法国。】 【这有啥惊的?集团生意做大做强,郑董事长去法国,找外国佬谈生意很奇怪吗?】 【绝对不是,他秘书是我朋友,说郑董事长未来半年都没有法国的行程。】 【郑董事长今天早上突然打电话让我朋友订机票,还要订今天的,听我朋友说,郑董事长急得好像他没有订到今天的机票,就要吃炒鱿鱼了一样。】 【我朋友那叫一个手忙脚乱,急得都要哭了。】 郑建平成熟稳重,绝对不是毛毛躁躁,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是以大伙儿对他如此举动好奇至极,认定事出反常必有妖。 吃瓜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地刷屏,讨论得热火朝天,猜什么的都有。 谢时依瞅了他们提及多次的“法国”几眼,退出微信,去翻刘艳的社交账号。 果不其然,刘艳和法国帅哥的亲昵合照不止发给了她,还分享到了微博。 再一联想郑建平突如其来的不寻常举动,谢时依不禁莞尔。 福利院取名义善,选址在闹中取静的优越地段,院内绿植葱茏,设施周全。 受政府扶持调度,吸纳的可怜孩子绝大多数来自爱之家,一部分工作人员也是昔日爱之家的受害者。 揭牌仪式定在十点,谢时依和云祈提前了一个小时到,邀请的一些朋友还没到,率先迎出来的除了孩子们,就是谢父谢母。 他们在别墅住得不自在,等到这边修缮齐全,便搬了过来。 谢父厨艺了得,被安排到了厨房,谢母则负责孩子们的日常起居,日日充实而满足。 不多时,福利院大门热闹起来,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 阿华领着三四个员工,搬来了几大蒸笼的面点。 孩子们嗅到浓郁的香味,一哄而上,哪怕才吃过早饭不久,也吵着嚷着要吃。 谢父谢母和工作人员带着孩子们去洗手,再组织他们排队。 阿华的员工熟门熟练,逐个给孩子们发放。 这不是阿华第一次来福利院送面点,自打福利院开起来,她主动提出供应面点,说是半价。 谢时依清楚她是想为孩子们出一份力,没拒绝,但提到了八折。 阿华去年计划的分店已经开了起来,选在另一处写字楼集中的区域,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她目前经营两家店铺,养着一伙人,做老板也不容易。 “这么热闹啊,我来晚了吗?”加贝欢快的嗓音飘来。 她梳起高高的马尾,背着双肩包,蹦蹦跳跳地跑到谢时依身边,亲昵地喊姐姐。 “不晚。”谢时依笑着看向她,见她一头热汗,抽出纸巾给她擦。 加贝乐呵地将脑袋凑过去,由着她擦。 晋安雄事件之后,加贝回了领养家庭,回了学校,专注享受大好的校园时光。 她对福利院这些孩子不陌生,以前在爱之家就常见,最近她也是一得空便往这边跑,充当孩子王,和孩子们打成一团。 因此她没黏谢时依多久,几个孩子就一边叫着“加贝姐姐”,一边飞奔过来拉她,让她一块儿去领好吃的面点,一块儿去玩老鹰捉小鸡。 随后跨过门槛,到场的一群人令谢时依颇为意外,好几个她需要仔细回顾,认真辨别才能想起来是谁。 昨日大学时光,她和云祈创办的义工社和乐善社的成员几乎都来了。 多年未见的旧相识重新聚拢,谢时依震惊之余,由不得望向身侧的云祈。 他们总不会是不请自来。 云祈一面扬高手臂,同老校友打招呼,一面站近一步,揽过她肩膀,偏头笑问:“惊不惊喜?” 太惊喜了! 谢时依展开嘴角,灿烂地笑了起来。 校友们到场的缘故,简单却不失正式的揭牌仪式结束后,一伙人找阴凉处坐下来,一边逗着孩子们玩,一边闲聊近况。 有人忽然问起:“陆方池呢?那小子居然没来?” 谢时依微有诧异,赶忙去瞟左手边的阿华。 她明显怔了一下。 云祈眼尾扫过谢时依担忧的神色,赶忙回:“他不来,他在老家。” 陆方池去年回老家后,至今未归,平常祈风科技的活儿,他能在线上完成的就在线上,实在不能的,匆匆飞来一趟,又匆匆飞回。 好似多在这座城市停留一秒,就会再也舍不得离开。 云祈是想堵住众人的口,迅速接过这一篇,转去聊别的。 然而新的话头尚没开始,有人还在说陆方池:“他现在肯定忙着呢,听说他找了个特漂亮,身材特火辣的女朋友,两个人都准备结婚了。” 阿华僵硬的面色更添难看,胡乱扯了个借口离开:“我去一趟洗手间。” 谢时依忧心地回头张望,起身追了过去。 云祈唯恐谢时依和阿华回来,他们还在聊陆方池,随意起了新话题。 却是没过多久,他不经意晃见院门处闪过一抹鬼祟身影。 云祈眸光微动,低声和从洗手间回来的谢时依知会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他刚跨出福利院大门,那人就躲去了墙角,见不得光一般。 “还要躲我?”云祈走过去几步,冷声问道。 陆方池这才磨磨蹭蹭地从墙角出来,闪避视线,不太好意思地喊:“祈哥。” 云祈上下打量他,没问他为什么跑来这里也不说一声,只道:“什么时候结婚?” 先前那个老校友的消息没有出错,陆方池去年到老家后,乖乖依从父母的指示,和一个女人相了亲。 两人不见得有多少感情,但女人内外兼具,和他家更是门当户对,很讨他父母欢心。 过去好几个月,他们一直在尝试接触。 眼看着他们的年龄一天天上去,双方父母催得急,云祈上个月就听说他们在谈婚论嫁了。 被问及这一点,陆方池可爱的娃娃脸挤满懊丧,摇头说:“不结了,我已经明确和我爸妈说了,他们再怎么逼我也没用。” 云祈略感意外,他以为他真的认命了。 “她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是我以前最喜欢去撩的类型,但是真到了考虑结婚,陪她去挑选戒指的时候,我眼前浮现的是一双沾满面粉的手。” 陆方池扯动嘴角,苦涩地说,“我娶不了她,也做不到娶不是她的女人。” 云祈手掌放上他耷拉的肩膀,安抚性拍了两下,淡声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 陆方池断然拒绝:“我看看她就走了。” 云祈没再劝,转身回了福利院。 他重新坐到谢时依旁边,她靠近问:“你去做什么了?”还去了挺久。 云祈张口就是:“看一条狗。” “什么狗?可爱吗?”谢时依转动脑袋,朝他去而复返的方向张望,“我也想看。” 第147章 云祈微微拧起剑眉,伸手掐过她下颌,掰过她的脸,蛮横不讲理地说:“你看我。” 谢时依被动对上他沉黑的双眼,余光晃见周围一圈人揶揄地笑。 她脸颊发烫,赶忙打开云祈的手,让他别闹。 这一天太过热闹,大伙陪孩子们玩到晚上,吃过一顿烟火浓烈,极富气氛的露天烧烤才走。 同众人分道,谢时依和云祈兴致尤在,谁也不想回家,开着车满城兜风。 漫无目的地转过好几条街,转到了大学城附近。 谢时依有些想北城大学了,和云祈说下去看看。 两人手牵手经过校门,举目望向朦胧路灯下,年少时无数次途径的宽敞大道。 云祈倏然说:“等我一下。” 他松开谢时依的手,转身跑走。 再回来时,他坐上一辆炫酷的机车,罩上纯黑色头盔,疾风疾火地驶近,准确无误刹停在谢时依面前。 卷动的一阵劲风吹动谢时依披散的长发,她随意拂了拂发丝,惊诧地问:“哪里来的车?” “找人借的。”云祈长腿跨下来,把另一个小号头盔戴上她头顶,牵着她上车。 时隔多年,谢时依再度坐上云祈操控的机车,双臂环上他劲瘦腰身,随他疾驰在无比熟悉,随处落满回忆的校园小道。 烈烈鼓动的风中全是张扬薄荷香。 谢时依抬起眼眸,越过头盔的眼镜镜片,瞅向咫尺间距的男人。 他脱了板正西服,身上是干净清爽的白色t恤,宽肩窄腰,为了便于骑车,他脊骨略微朝前弯曲,紧实强劲的背部肌肉在衣衫下若隐若现。 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那年青葱 。 他依旧狂傲如风,热烈似光,随手落笔就是惊世骇俗的一章。 依旧是她遇过的,最鲜活滚烫的少年。 行至树德小广场,他们遥遥望见了一个身形瘦弱,负手遛弯的小老头。 又遇到了王校长。 云祈强悍霸道,压在校园限速顶点的车速急转直下,停去王校长身旁,音色响亮地喊:“校长好!” 王校长被吓了一跳,定睛瞅了几眼,认出是他,笑骂一句:“臭小子。” 谢时依比不得云祈的无所拘束,有点赧然,小声地同校长打招呼。 王校长抬了抬老花眼镜,认认真真打量他俩,笑得合不拢嘴:“臭小子有福气哟。” 云祈没大没小,肆意地回:“不用您说。” 王校长“啧”了一声,指向溶溶月色下的树德小广场,趁机提起:“学校又在计划改建了,你之前非要保留原样的这些地方还要保留不?” “不了,”云祈不假思索,“随你们怎么改。” 以前因为一个人的离开,他单方面封存过往,企图暂停时间。 现在因为同样一个人,他一心向前。 和她一起向前。 年岁更迭,瞬息万变,他要和她一同看遍。 告别校长,云祈重新启动机车,嚣张提速。 他明显感受到谢时依更为用力地圈住自己,小巧娇柔的身躯全部贴了上来。 云祈唇角不羁地勾起,牵出梨涡。 他带她在学校兜完一圈,越出校门,冲上大街,速度愈发嚣张。 皓月当空直照,前路无垠未知。 他载着用一整个狂妄年少,炽烈喜欢的姑娘,一往无前。 !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