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梦核世界入睡[无限]》 第1章 《不要在梦核世界入睡[无限]》作者:竹取白【完结】 文案: 【猫系黏人病娇攻x美强惨白毛少爷受/梦核童话无限流】 昼明烛进入一个多层的梦境世界,入梦者拥有各式异能。 任务发布:杀死红皇后派来的间谍! 等等,间谍竟是他自己?? 任务提示:间谍无异能。 众人虎视眈眈地看向昼明烛。 他紧急开启祖传忽悠技能:“我的异能是洗脑。” * 身为间谍,昼明烛体型劲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面临食物危机,中年男鼓动别人一起杀死他。 昼明烛决定自证一下异能。 “一分钟内,你会自杀。”他笑盈盈地宣判男人的死亡。 不足三十秒,男人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见此,众人皆惊:这就是洗脑的强大吗? 罪魁祸首淡定添柴:“可以煮饭了。” * 堪称人形兵器的猫眸少年向他发出合作邀请。 “我在找一个骗子,等找到他后,希望你把他洗脑……”少年紧盯着他:“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直到死亡。” 后来,入梦者对掌控洗脑异能的昼明烛避之不及。 传闻他性情癫狂,曾有人见他深夜抱着巨型胡萝卜狂砸灰狼异种脑壳。而他身边战力惊人的少年仅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 只有昼明烛本人知道他们二人组的合作有多塑料…… * 南雪寻满世界寻找某个骗他感情的骗子,抱着怀疑和昼明烛组队后,越发肯定心底的猜测。 只是他没想到这家伙还能骗他第二次。 “招惹我、心疼我、偏爱我……抛下我。” 他抵着墙,长睫低垂,掩去眸底的大半情绪,语气毫无波澜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昼明烛对上那双纯黑的猫眸,毛骨悚然。 “昼明烛。我找到你了。” 南雪寻摘下口罩,漂亮得像圣诞橱窗里的洋娃娃,周身却阴郁至极。 【小剧场】 两人被拷在一起关进自动贩卖机 梦核boss疑惑:“今天饮料买一送一?” 凹槽里互相挤着的两人即将被怪物拧断脑袋喝掉。 “你不是会洗脑吗?”南雪寻抛出致命问题。 昼明烛汗流浃背,成功变成带霜的冰镇饮料。 食用指南: 1.昼明烛是受,无异能但能骗,间歇性发狂。 2.攻是他的发狂抑制剂,非背景板,主角双初恋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无限流 爆笑 主角视角:昼明烛 南雪寻 其它:双洁,美强惨,无限流,白切黑 一句话简介:只有我没异能?装洗脑者骗全员! 立意:不要轻易弃养你家的猫 第1章 如果童年的渴望能够以超能力的形式实现,人类会得到怎样的能力? 【快想出一件小时候最渴望实现的事情!】 响起这道声音时,昼明烛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玩意?”身为杠精,他下意识在心里怼起了对方:“别在我脑子里说话,麻烦尊重一下我的个人隐私。” 【好的。】 机械音善解人意地说道。 耳根子清净后,昼明烛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掠过眼前的场景,不由一愣。 入目的是一片迷雾环绕的森林。正值深夜,树影婆娑,乌鸦哑哑地叫着,弥漫着一股诡异不详的气息。 上一秒他还坐在舒适的靠背椅上和帽子叔叔畅谈,下一秒便被挂在了一道铁栅栏大门上。 铁门目测有四米高,低头望去,他的脚尖离地面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 勾住他身体的是手上的那副手铐,他全身的着力点都集中在手腕处,连勒带硌,弄得生疼。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公开处刑? 昼明烛缩了下袖子,里边藏了一根口罩的鼻梁夹,细细的塑料条用于开锁有些费力,但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他三两下撬开手铐,来不及抓住铁栅栏缓冲,当即落了下去。 地上有只巨大的兔子玩偶,法外狂徒昼明烛准确无误地砸玩偶身上,还没来得及品味一下越狱的喜悦,压着的那只兔头突然说话了。 “禁止入梦者攻击梦核异种!” 昼明烛没听明白:“什么?” “我的意思是,起开!”三月兔恼火道。 他礼貌地踩着它站起身来,拉开距离,正欲好好和这只会说话的神奇生物交流几句,面前登时闪现出数道人影。 “我去,这里是什么地方?” “爸爸,我看到兔子了。” “完了完了,上班终于上出幻觉了!” 男女老少的声音同时灌进耳朵里,昼明烛瞳孔微缩,扫过空地上骤然出现的这群人。 一对不良打扮的情侣、一家三口、拎着笼子的女孩、文艺青年、刀疤男、刑警、外卖员......还有个假面骑士。 好在他撬得快,不然吊在大门口和一群人面面相觑多尴尬。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灵异事件? 与此同时,那只肥美的兔子爬起来,清清嗓子,开腔道:“诸位晚上好!你们作为白皇后忠诚而优秀的骑士,本应潜入红皇后的皇宫完成任务,但你们之中却混入一名红皇后派来的间谍!只有在这片废弃的游乐场——” 响起的开水壶打断了兔子的话,那对情侣中的男生尖叫道:“啊啊啊兔子说话了!” “爸爸,兔子说话了。”一个小孩对身边的男人道。 男人触发了无限流初始场景经典对话:“这是综艺节目吧?儿子,咱们上电视了!” ……那能造出这么恶心的吉祥物也是奇才了。 这只一人高的兔子体型臃肿,像一块嚼过又吐出来的肥肉,皮毛被烧过的痕迹依稀可见,三瓣嘴沾了一圈血,嘴巴腥臭。 三月兔抬高嗓门,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你们之中有一位间谍!倘若他通风报信,天亮前红皇后必定赶来,到时候你们会被敌人杀死!!!” “这种少儿不宜的节目怎么能让小孩参加呢?”男人皱眉,四处张望,开始寻找摄像头。 他走近三月兔,试图拉开玩偶服背后的拉链。 那位刑警首先察觉到异样:“我手机没有信号了。”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触碰到了三月兔烧焦的皮毛,后者粉红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恶意。刹那间,男人自手臂至躯干依次爆开,似是点燃了一串噼里啪啦的爆竹。 血肉飞溅,他的骨片散落一地,细密的血雾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浑浊,离得近的几人被溅了满脸,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呼吸。 昼明烛正是被波及的一员,他及时挡住了脸,脸蛋没有遭殃,黑衬衫却沾了不少血沫。 小男孩吓得抱住了妈妈的大腿,他妈看到这一幕同样感到惊悚,竭尽全力才抑制住尖叫的冲动。 一旁有人替她叫了出来。 “啊啊啊——死人了!” 不良男又烧了一壶开水。 他的女朋友赏了他个耳光:“沈天石,闭嘴!立正!” 不良男板正站直,立即噤了声。 三月兔不留给小情侣军训的时间,抖抖上色的焦毛,调动他们的情绪:“你们要在天亮前找出并杀死间谍!诸位,这是皇后给你们的考验!间谍被杀死后远处的城堡将会敲响钟声——” 昼明烛打断它的话:“我们一定要杀死间谍?只把他找出来不行吗?” “不行,那太简单了!”三月兔厉声道。 太简单了? 他略感疑惑,还未深思,便听到兔子继续道:“如果天亮还没有杀死间谍,很抱歉,为了至高无上的白皇后,你们全员都得死。” 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氛围变得恐慌起来。 三月兔显然很满意见到众人紧张的场面,高声道:“好消息是,皇后赐予了你们异能力,请使用罐头来掌握它们吧!” 他挥舞了一下巨型胡萝卜棒,大家的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罐头。 说它是罐头,其实并不贴切。这东西仅有隐形眼镜盒大小,搁在掌心显得尤为袖珍。 昼明烛用指甲扣开易拉环,里边是空的。 说好的异能力呢? 他奇怪地环顾四周,其他人也纷纷拉开了罐头,大多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仿佛窥见了什么无字天书。 片刻后,中年刀疤男率先消化完罐头里的信息:“卧槽,我会使火了!” 他抬起手臂,真实的火焰从他的掌心燃起,宛如超人电影的特效,将烈火收放自如。 刀疤男的脸上当即咧出一个笑容,方才死人的恐惧被驱散了不少。 随即,那个丧夫的女人在一颗透明的气泡飞了起来,小男孩惊愕地瞧着升天的他妈,小手想要去抓却够不到。 第2章 女人刚刚掌握异能,尚未熟练,眼见泡泡就要破裂,她的脚下,一根粗壮的钱柱子拔地而起,稳稳地接住了她。 “比我想的要消耗体力。”外卖员抹了把脑门的汗水。 他的异能竟是能在任意地方生出纸钞。 一群意外获得超能力的普通人就像是偶然跌入仙境的爱丽丝。 昼明烛看着他们尝试自己千奇百怪的异能力,杵在原地,陷入沉默。 怎么回事,他中奖了? 他下意识地去找寻同类,人群之中同样有一个人无动于衷,平静地站在路灯底下喂蚊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那似乎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黑发柔顺地垂落在耳边,两道交叠的皮质绑带覆盖住他的眉眼,下半张脸上罩着个黑口罩,整张脸上没剩什么东西了。 昼明烛先前把他草率归为假面骑士。 他绕过印钞机,泡泡机和纵火男,走到少年的面前晃了晃手。 真的不影响视力么? 夜风吹过,头顶上方的手铐与铁栅栏发出清脆的碰撞音。 那副该死的手铐还挂在铁门上作妖。 于是,在少年摘掉眼罩之前,他将被箍出红痕的手腕藏在了背后。 他是易留痕的体质,皮不耐造,这印子估计要在皮肤上留好久。 “晚上好?”昼明烛打了个招呼。 少年将皮质绑带缠在小臂上,猫儿般略显上挑的眸子瞥向他,纯黑的瞳孔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像夜晚的窗纸被从里边戳了两个黑洞。 任谁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都会感到心底发毛。 此刻,昼明烛仅想知道一件事情——他是否和自己一样没有异能。他扬起嘴角,笑眯眯地问道:“请问,你在玩cosplay吗?” 好在他没有顺带堵住耳朵。 少年摇摇头,卸掉口罩,露出漂亮的面容。他的脸庞素白,五官精致,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许还要更小一些。 忽略掉比他高一些的个头,完全是个中二期的小鬼,模样单纯,看上去很好骗。 昼明烛思索着要套些什么话。 “长得真像。”少年轻轻地说了句。 可他这个角度,视野里仅有昼明烛和那坨奇形怪状的兔子。 不是,哪像了? “你眼睛有毛病?”昼明烛诚挚地问道。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瞧向他,似是在锁定一只猎物。 他腰间挂着的爪刀正在滴血。 “我只是不太喜欢露脸。”他说。 昼明烛瞥了眼刀刃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再搭配上这句足够引人遐想的话。 通、缉、犯? 他心脏跳了下,双唇启开一条小缝,不经意地翘了起来,像是在憋着什么坏点子。 这时,三月兔再度开口道:“好了,快乐的体验时间结束了!你们的试炼正式开始啦,切记,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游乐场!” 它的胡萝卜棒指向铁门后的游乐园区。这所游乐园不知废弃了多久,老旧的游乐设施灰扑扑的,路边堆满枯枝落叶。 飓风飞椅下一只被高悬的吊椅孤零零晃动着,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存在正坐在上边。远处巨大的摩天轮半边藏入阴云里,公转加自转,每个轿厢皆360度旋转,设计超前。 交代完这句话,昼明烛想着它该离场了。 没想到临走前,这坨兔子的目光投向他,语气里报复的意味满满:“哦对了,补充一条提示吧!间谍无异能哦!” 嗯? “唯独那个间谍无异能哦!”三月兔又重复了一遍,眼珠子快要伸长十米戳到他身上了,恨不得当众揭发间谍身份。 哦你个鬼,玩不起就别玩。 昼明烛惊喜地发现自己就是那个间谍。 “呀,时间要到了!” 叮咚—— 园内整点时钟敲响,回荡在雾蒙蒙的空地上,宣告新的一天到来。三月兔最后看了眼地上的血肉,舔舔嘴唇,转身蹦蹦跳跳地小跑向园内,隐匿于雾气之中。 “祝你们玩得愉快!” 三月兔走后,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脸上露出了后知后觉的惊恐神色。 “只要把间谍杀死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吗?” 快递员颤抖着问道。 不良男在女朋友怀里哭爹喊娘,精神崩溃:“我不要异能,这可是要死人的,我要回去!!” 他的女朋友又打算给他一巴掌,刚一伸掌,这不良男骤然融进了地上的影子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异能可以带他随时随地潜入人影之中,触发条件似乎是恐惧。 不良男的话仿若拧开了阀门开关似的,引起了人群不小的骚动。 就在恐慌的氛围不断发酵,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一位刑警站出来,单凭嗓音压制住了众人的嘈杂。 “大家都安静一点,不要慌乱!” “请听我说,在这种情况下再怎么慌也是没用的,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找出那个间谍,完成任务才能回家!” 她的言辞颇有道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然后,虎视眈眈地看向了他。 昼明烛:……完啦! 刑警打量着这个衣着价值不菲的少年,身形颀长,双手自然地背在身后,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矜贵的气质。 那双桃花眼含着完美到不真实的笑意,堆起的卧蚕上有颗辨识度极高的小痣。 十分面熟。 好像局里刚抓进来的那位。 “我们轮流展示一下异能,怎么样?” 第2章 所有人都在怀疑这个笑面虎少年。 他最先出现在这里,而且大家被传送来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他和兔子接触亲密,关系甚好。 何况临走之前,兔子还多看了他一眼。 兔子是会杀人的怪物,这人和怪物走得近,还能说明什么? 众人等着昼明烛露出端倪。 “好呀。”出乎意料的,昼明烛眉眼弯弯地同意了:“从谁先开始?警官大人先做个示范怎么样?” 苏琐秋将警察制服的袖子撸起来,答应道:“没问题,那就从我开始。” “我的异能叫‘挤一挤总会有的’,能够自由操纵人体内的水分。”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举起手臂,瞬息间毛孔里分泌出密集的汗珠。 【挤一挤总会有的:人体就像一条海绵,努努力总能挤出来点水的。只是要注意开源节流,别一口气挤成人干啦!】 “但目前看来,调动是十分有限的,我只能做到让人流流眼泪,出点汗的程度。此外,异能只对100%判定为人类的对象使用。” 苏琐秋的话引起一旁女孩的困惑,她学着昼明烛的叫法提问道:“警官大人,什么叫100%判定为人类的对象呢?” “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罐头里给的信息就是这样。不过刚刚兔子在场时我试验过,对它无效。”苏琐秋道。 她又补充了句:“别这么叫我,我姓苏。” 这个“100%”的限定条件就很微妙了。梦核异种属于百分之多少的人类?99%的人类又会是什么存在? “我的介绍完毕,下一个。” 她展示的功夫,昼明烛编得差不多了,干脆地接下话来:“我来……” “下一个我来!”苏琐秋旁边的女孩横插一嘴,声音清亮:“我们按顺时针方向依次介绍吧。” 方才苏琐秋展示能力时,众人围成了一个圈,刚好方便他们排顺序。 大家没有异议。 女孩朗声道:“我的异能名为‘讨厌吃姜’。” 【讨厌吃姜:小姜以前最讨厌吃姜丝炒土豆丝,为什么可恶的姜丝总能完美地融入其中呢?如果我能有和姜丝一样的能力就好了。她这样想着,终于可以将自己变成附近任何物品的模样啦!】 【限制:所变物体仍然保留人类特性;周遭需有两个及以上相同物品才能生效。】 她的异能限制有两条,要比苏琐秋的稍微复杂一些。 “干说没用,你证明一下。”苏琐秋道。 “好,你们谁有两件相同的东西?”女孩问道。 在这种环境下,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不大好找。他们的随身物品,大概只有袜子、手套这类东西能称得上相似。 可是他们之中没人戴手套,也没人愿意当场脱袜子。 昼明烛想到少年那两条皮质绑带,转头觑了对方一眼。 后者歪头问道:“我要脱吗?” 脱什么脱? “皮带。”昼明烛提醒道。 少年乖巧地摘掉绑带,葱白的指尖勾着卡扣,递给女孩。 那是对三指宽的绑带,枪黑色皮革锃亮,金属卡扣泛着光泽。穿过后脑勺交叠在一起时用作眼罩,想重获光明了,这人就把皮带随手捆到身体的其他部位。 刀疤男狐疑道:“你真的能变成这么小的物件?” 第3章 “当然,来个人把我接住。”女孩说罢,整个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根皮质绑带径直出现在半空中。 昼明烛眼明手快,伸手把它接住。这第三条绑带和前边两截如出一辙,当真是由人变成了物。 那条绑带道:“你别掐着我脖子!” 昼明烛移开手指,双手平摊开托住它:“不好意思,要帮你立起来吗?” “你把我放地上,我要变回去。”绑带发出女孩的声音,卡扣随声带震动咯哒咯哒响着,听起来格外滑稽。 “动作轻点!”她要求道。 昼明烛单膝蹲下,将绑带放到土地上。不弄伤这位小姐一根毫毛。 两个人的互动像表演大变活人的街头艺人和她的助手。小男孩把他爹的死抛之脑后,全程眼睛没眨过,看得入迷。 女孩恢复原貌,笔挺地躺在泥地里,迅速爬起来,躲得那团爆浆尸体远远的:“好了,这下可以证明了吧?” 她的异能远比前一位刑警要超现实主义,众人无比信服。 苏琐秋的眸光移向昼明烛,道:“这下该你了。” 昼明烛咧嘴一笑,打了个响指:“我的异能是——” 苏琐秋双手抱臂,等着看他怎么编。 “洗脑。”他一个大喘气,补足最后两个字。 语毕,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面色一变。洗脑,这个能力会让人联想到许多不好的词汇,传销组织、诈骗犯、pua大师……没有人愿意体验精神控制的滋味。 昼明烛像是没察觉到紧绷的氛围,不疾不徐地讲解道:“我可以通过意志引导你们的思维、情感乃至行为按照我的意愿而改变。” 旁边的猫眸少年来了兴致,面无表情地“哇”了一声。爪刀转着抡了个圈,劈碎了地上的光影。 刀疤男目瞪口呆:“不是,你编你也编个靠谱点的!胡说八道骗狗呢?” 昼明烛心道,没错,就是在骗你们。 心理暗示、情感操控、言语误导……洗脑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再胡乱编上一些苛刻的发动条件,精神类异能简直是最好用的幌子。 他只需要诱导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亦或者是提前预估好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不过我的异能也有限制。”昼明烛依照前边两个人介绍的方式打补丁:“首先,它不能百分之百生效,人类的自我意识是极其奇妙的,受控将取决于多方面因素。” “洗脑具备灵活性,优点是成功被洗脑者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们只会心甘情愿地按我的要求办事。” 苏琐秋一针见血:“那如果你拿大家本就要做的事情撒谎,把这称作是你的异能所导致的结果,我们将无法验证异能的真假。你要如何向我们证明?” “很简单,我打算操纵一个人去森林里走一圈,一般来讲,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吧?”昼明烛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跳过:“只有被我洗脑的人才会这么做,这就是我的证明方式。” 他的身后,林木影影绰绰,枝叶随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乌鸦哗啦啦地掠向猩红的天空。 “你们有人想被我洗脑吗?”他幽幽问道。 这地方邪门极了,要真送进去个活人,出来后变成什么鬼模样还不一定呢。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昼明烛遗憾地耸耸肩,眉梢里尽是戏谑:“怎么,真该证明的时候,没人愿意被我实验了?” “那怎么办,我只能随机找一个人了。”他把句尾的“人”字咬得格外重。 不良男惨白着脸,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别找我啊,我告诉你,我一怂就掉影儿里了,到时候爬也爬不出来。” “咱们要不跳过这孩子,先让后边的人介绍?”泡泡女人道,她同样不愿意被人洗脑。 苏琐秋摇了摇头,不能跳过,他没准是为了劝人放弃,故意狐假虎威演的戏。 她蹙眉道:“你能洗脑npc吗?” 既然人不能尝试,那就从其他物种身上下手。 昼明烛意义不明地笑了下:“你是说兔子那种怪物吗?异能规则并没有限制适用对象。没准真的可以。” “我想想……接下来,我会洗脑刚才那只三月兔。我要让它回来,然后打扫一下卫生吧。”他有些苦恼道:“它离得有点远,洗脑要废不少体力。” 他这句话不经意间又暴露了些关键信息。 洗脑可以远程实现,然而异能并没有强大到肆意使用的地步。 一分钟后,他抬起头,缓缓走到灯底下,众人皆窥见了少年眼白掺杂着的红血丝。 时间卡得刚刚好。 耳朵捕捉到来自远方细微的声响,昼明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表面不动声色:“它来了。” 他嘴上说得轻松,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精疲力竭。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被从内侧推开,拖拉在地面上噪音格外刺耳。 三月兔果真再度出现在涂漆剥落的游乐场大门前。它肉粉色的眸子眯着,庞大的身躯不断痉挛,没注意到台灯旁干杵着的入梦者们,飞扑到地上开始狂躁急迫地舔舐起残留的血块。 男人的血肉被它吸溜进嘴巴里,破碎的脏器如同果冻般被舌头卷进喉道,骨片咀嚼声十分瘆人。 饿得脸都绿了。 大家像一群餐厅服务生似的在灯底下站成一排,谁也没吭声,生怕这玩意没吃饱把自己吸了。 三月兔用完餐,地面被舔得一干二净。 它抹了把嘴巴,拍拍肚子,猛地注意到一旁罚站的入梦者:“你们怎么还没进去?” 似乎是脱离了洗脑状态,苏琐秋诡异地在兔脸上辨识出一丝尴尬。 她偏头看向昼明烛,表情丰富。 这就是你说的打扫卫生??? 昼明烛装作没看到她的眼神,主张道:“我们进去玩?” 兔子反人类的恐怖举动下,无人愿在此地多待一秒,三三两两地往游乐场走去。 这也造成三月兔的存在更加尴尬。 就像是大家都不理会自己,但唯独听了昼明烛的话一般。 倘若它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怒气值估计得再涨一截。 凌晨零点十四分,早已沦为废墟的游乐园大门敞开,宛如怪物的血盆大口。昏沉的环境中笼罩着一层浓郁雾气。 “你下次还是别洗脑怪物干这个了。”不良男悻悻道,仍有余惊。 “不会有下次了,洗脑这家伙比我想得更费力。”昼明烛走得虚弱,声音虚无缥缈地浮在夜里。 五彩斑斓的石砖裂痕彰显着这里建筑物的年代感。铁栅栏上藤蔓缠绕,如细蛇盘旋爬行,他特别留意了一下铁门顶上挂着的手铐。 得找个时间把它回收了。 不然会徒生事端。 他不着痕迹地从手铐上方走过,身边一人忽停住了脚步,抓住铁栅栏摇晃了几下。 其余入梦者均回头看向这边,连三月兔都注意到少年异样的举动。 这是什么特殊的入门仪式? 那手铐叮里咣啷地响着,最终不堪其扰,从天而降,恰好砸到昼明烛的脚边。 少年拾起手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轻瞟一眼他手腕的红痕,玉琢冰雕的面容上写满玩味。 正值夏季,昼明烛穿的短袖。 昼明烛:…… 你还是把皮带捆上继续做瞎子吧。 第3章 “手铐?哪来的?”刀疤男讶然道。 悬于头上的暗红残月滋生出无尽寒意,少年指指天空:“天上掉的。” “真是奇妙。”女孩感慨了一句。 苏琐秋跟着感慨:“真是奇妙。” 昼明烛揉了揉额角,脑仁阵痛。 他这副疲惫的模样不全是装出来的,在被抓来这鬼地方服役之前,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方才的洗脑是他紧急情况下小赌了一把。 如今陌生环境下,大家所知的线索都极其有限,先一步掌握更多信息者就能操控其他人的认知。 他观察力还算不错,注意到三月兔嘴巴周遭沾着一圈血沫,显然是吃过生食。 同时嘴里又带着股新鲜的血味。人的血液味道和其他动物的血液味道有明显区别,由于含盐量差异,人血的气味会更咸,腥味更重。 从这一点可以分析出三月兔有吃人的习惯。 虽然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但搁在这个背景里是再合理不过的推测了。 再加上它在讲话时有数次看向地上的血肉,微表情中透露着饥饿与焦躁。昼明烛大胆假设它在等人类走后回来吃掉这滩尸体。 至于它回来的时机,就完完全全是赌了。 如果他的“洗脑”失败,那就只能找点借口重新编瞎话。 当下局面对他尤其不利。 一对十,首先他得想办法在这十个异能者手中活下来,而后续问题,麻烦可就更大了。 第4章 不知少年发现了多少,他已经把手铐收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踏入园区,走路没有半点儿声音。 昼明烛的喉咙发干,刚步入游乐场,便听到了马桶抽水的声音。 等等……哪来的抽水马桶? 扫视四周,原来是那个刀疤男的肚子在叫,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昼明烛同时评估了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据饥饿程度不难判断出,距离上次睁眼的时间又已经过去至少48小时了。 5月21日下午15:05,是他离开现实世界前时钟显示的最终时间。 长时间滴水未沾令他渴得抓心挠肺,可其他人情况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还剩八个人没有介绍,我们继续。”刑警小姐倔强地说道,她的肚子同样传来一道肠鸣音。 女孩饿得两眼发昏:“你们有没有感觉饿了。” 不良男深有同感:“对,一进入这里边就突然饿起来了。” “我受不了了,哪有吃的啊,咱们得先找吃的再干活。”刀疤男的体型最为雄壮,能量消耗也是众人之中最多的。 苏琐秋问道:“有谁的异能可以变出食物来吗?” 众人纷纷摇头。 路旁的礼品店透过橱窗可以看到货架上摆放的过时毛绒玩偶和纪念小商品。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排小吃摊,冰淇淋、烤大鱿鱼、棉花糖……不良男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忙窜过去一一检查,里边的东西早就干涸发霉了。 这里给人的感觉熟悉极了,仿佛是童年时期某个热闹的周末,被父母牵着手带到这里玩了一整天。玩到困倦想要回家的时候,回头却发现父母已经不见了,天色昏暗,周围空无一人。 强烈的割裂感与陌生感混杂在一起,光是目睹这一切,不适的情绪便涌上心头。 昼明烛看似跟在众人身边不慌不忙地走着,实则视线快速扫荡路边能称之为食物或水源的东西。 他陡然发现脚边的路沿石上,落了一根纯白色的发丝。 它是那么的雪白,那么的刺目。 昼明烛弯腰捏起这根头发,在场的11人均为深色头发,显然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但也不可能是兔子身上掉的,动物的皮毛和人类的头发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发丝长度在15厘米左右,大概率属于男性。 难道,这里还有第12人吗? 不能忽略这个可能性,没准是有人在他之前被传送到了这里。 身后被窥视感愈发明显,巨大的压迫感攫住了他,昼明烛感觉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自尾椎顺着脊椎电流一样窜了上去。 他快速转头,嘴唇险些擦过对方的脸颊。 少年凑得极近,悄无声息地蹲在自己身边。宛如阴冷的冬季,被吊在屋檐下漫无目的飘荡的晴天娃娃,深黑的瞳光触及人的灵魂深处。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昼明烛不寒而栗。他接受过相关训练,五感敏锐程度异于常人,按理说不该被人逼近到这种地步还难以觉察。 “我很帅吗?看我看这么久。”昼明烛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少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两人之间的空气被挤得越来越少,鼻尖快要撞在一起。他的身上有铁锈味,克希因树叶味道和冷冽的冰雪气息。 昼明烛不确定后边两种味道是否为自己的幻觉。克希因树木生长于边缘e区,那里冰原广阔,人迹罕至,是几乎被放弃的地带。 他在中心区出生长大至今,对边缘区的了解局限于教科书和标本,更不可能确定那鬼地方的一种树的味道了。 昼明烛率先投降,拉开距离:“停——你薛定谔的视力吗?” “我叫南雪寻,职业是大学生,在科心大学读大二。今年18岁,家住......”少年倏然做起了自我介绍。 昼明烛打断他:“你饿疯了?” 南雪寻眨眨眼睛:“曾经有人教过我,在和人交朋友前,主动报上个人情报是礼貌。” 谁教你的? 报也不是这么报的,昼明烛腹诽。 “你在看什么?”他问。 昼明烛捏着那根白毛,若有所思:“我捡到了一根不知道是谁的头发。我怀疑参与者不止11人,有个人从一开始就藏起来了。” 南雪寻看了看那根白毛,又瞧了眼昼明烛的脑袋。 “嗯?”昼明烛疑惑。 “有没有可能这根头发是你的?”南雪寻问。 他下意识想反驳,抓起自己的头发瞥了一眼,呼吸滞住了。 白色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白。 像落雪般,纷纷扬扬地被他抓在掌心,冰凉蓬松。 来这里之前,他的头发还是深色系,偏点栗色。 他莫非被那只死兔子传染了??? 怪不得那个刑警一直迟疑着不敢认他。 昼明烛的脑海内闪过千千万万个想法,就在这时,那个罕言寡语的文艺青年走到了他们这边。 “我认为,白色是最复杂的颜色,它就像是一切的起点,作为初始之物总会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 文艺青年如同朗诗般娓娓道来。 他用忧伤的,饱含诗意的声线说道:“你们好,我是个诗人,异能是伪声。” 好一个标准文艺青年,像是在流水线里生产出来的一般,完美符合昼明烛的刻板印象。 他将关于头发的满腹疑云抛之脑后,切换到社交模式,颔首道:“你好,我叫昼明烛。” * 按原本的计划挨个自爆异能显然不现实了。由于严重的饥饿和干渴,寻找食物和干净的水源成为了众人迫在眉睫的目标。 再找不到水,昼明烛毫不怀疑自己会在天亮时干成酥皮的。 十几个人的群体比预想的更难组织,苏琐秋把自己放在了领导者的职位上,却因为异能鸡肋没几个人愿意听从。 她能控制人体水分,但攻击力约等于零,最多让人出点汗的程度,小小加速一下干死的进度。 刀疤男和她相反,异能控火,战力强劲得多。昼明烛思忖着,若是找到食物了倒可以让他帮忙烤烤。 可这男人的脾气火爆,觉醒异能后一副唯我独尊的做派,已经隐约显露出些许嗜血的性格。 哪怕他们之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有良知的普通人,来到这里后的去个体化效应也有可能使他们背离自己原有的性格,变得血腥、残暴。 异能者完成任务有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把除自己外的所有人都杀死。管他是不是间谍,全杀了总归有一个在其中。 刀疤男显然就是会考虑这种办法的人。 昼明烛将白发拢到脑后,手指在发丝间穿梭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南雪寻仍在观察着他,仿若遇上了什么有趣玩具的猫科动物。他确信自己以前没见过这家伙,可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缕奇异的烦闷。 活这么多年了,从来都只有他给别人添堵的份,他自己鲜少体会这种情绪。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昼明烛单刀直入。由于极端糟糕的身体状况,他的语气略显烦躁。 如果给他一双尖牙,无需借胆,他就会忍不住扑上去做次吸血鬼。 南雪寻眨了下漂亮的眼睛,小幅度晃动着手铐,环环相扣的锁链有些吵人。他的皮质绑带在手腕上绕了四圈,衬得手背愈发白皙。 人类对漂亮的事物可能会莫名产生一种阴暗的念头。 哪怕这双手极大概率上刚宰过人。 “你确定?”南雪寻用问题回答了问题。声音清清淡淡的,黑眸却深不见底。 就好像他要是做了肯定的回答,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昼明烛磨了磨牙,咽了口口水,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的状态不对劲,从方才见到这个少年起就持续异常。 抑制住想要发狂的冲动,他启齿道:“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对,他的记忆中不存在这么个人。 若是真的遇到过,哪怕仅有一面之缘,哪怕是在厕所小广告上,凭借少年出色的外表,他也能当场认出来。 南雪寻平静地说:“原来如此。” 旋即,他攥着手铐,轻声问道:“有人曾告诉我,戴手铐的除了犯罪嫌疑人,还有特殊爱好者。昼明烛,你是哪一种呢?” 昼明烛大脑宕机,他既不想认下罪犯的身份,也不想给自己扣一顶癖好特殊的帽子。 他只想狠狠感谢一下教他这种东西的那个人。 “我……”昼明烛做出抉择,正要抛弃节操,却半路卡了壳。 “我明白了。” 南雪寻没给他辩解的时间,擒住昼明烛的手腕,咔嚓一声,将两人拷在了一起。 第4章 刚摆脱枷锁不足半小时的昼明烛这下真想发狂了。 诗人目睹了两人交谈的全过程,下巴险些掉落在地。 你们就这样水灵灵地绑定了?! 第5章 “你想干什么?”昼明烛蹙起眉头。 南雪寻晃晃两人之间的锁链,眼神纯粹:“我们以后都待在一起。” 昼明烛又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把自己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当储备粮带着吗? “你把话说清楚。我们两个绑在一起对你有什么好处?”昼明烛问道。 他们两人的手都生得修长,被短短的锁链束缚在一块,指节一抖就肌肤相碰。 南雪寻的手冰冰凉凉的,比铁铐还要冷上几分,他再次联想到了边缘区一望无垠的冰原。 “当然有。”南雪寻黑白分明的眸子瞧向他:“我们合作吧,昼明烛。” “哪方面?”昼明烛问。 “各取所需,你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我杀人水平应该蛮高的,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人反杀过。”南雪寻阐述道。 废话。 要是真被反杀了,他俩还能在这儿相遇? 昼明烛问:“那你的要求呢?” “我在找一个骗子。如果我在这里找到了他,希望你能用异能把他洗脑……”南雪寻说悄悄话般轻声道:“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直到死亡。” 真是恐怖的执念。 昼明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心里替那个被盯上的倒霉蛋点了注香。 南雪寻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口渴,从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水袋。 昼明烛的喉结动了动,桃花眼里只剩下对水的渴望,脆生生地答应道:“没问题!” 不就是找骗子嘛,太巧了,他也是个骗子。 他单手接过密封良好的水袋,牙齿拧开瓶盖,挤奶昔似的喝了起来。 久旱逢甘霖。来之不易的白水润湿了干涩许久口腔,液体比常温略低上几度,这家伙简直是个移动的冷库。 喝完水,他的腿蹲得有点发麻了,遂避开对方差点碰到自己的手,虚虚地站起身来。 后者随着他的动作,同样站直身体。 两人之间的距离恰好是青春期男孩比身高的距离,昼明烛向上瞥了眼南雪寻的脑袋顶,好像比他略高了几厘米。 明明顶着张显嫩的娃娃脸。 本着不能白喝人家水的名义,昼明烛虚伪地问了句:“你要找的人叫什么?” 没想到,南雪寻却是冻在了原地。 昼明烛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或许也姓南。”南雪寻半天憋出来了个模态句:“或者过去姓过南。” 昼明烛同情地看着他:“你家人?” “不是,是个欺骗了我感情的骗子。”南雪寻无波无澜的声线中难得夹杂了一丝怨念。 被骗得真惨啊。 昼明烛看他的眼神更同情了。 能从现实世界找到这种鬼地方,一定是经历了一场终生难忘刻骨铭心的骗局,然而他却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们聊天的功夫,那边找食物的人已经分成了好几组,分头走得找不见人影了。 旁边的诗人极有眼力见,两人交谈时他一声不吭,见他们动身要出发,便重新连上线了:“我们出发去找个副本玩玩吧?” 昼明烛愣了下:“什么副本?” 他是哪个环节没跟上? “这个游乐场里应该有挺多梦核副本的,通关了能得到道具。道具种类有许多,功能各式各样,运气好能获得保命的。”诗人快步跟上二人。 道具?! 昼明烛脑中灵光一现,感觉自己窥见了希望的曙光。 他岂不是也能使出一些非人能力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问诗人。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层了。你们都是首次入梦吧,所以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也是正常的。”诗人笑了下:“我先给你们解释一下吧。” 本以为是流水线生产的文艺青年,没想到这是位移动的新手教程。 昼明烛竖起耳朵听他发言。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梦境世界,所有在梦境中参与任务的人都被称作入梦者,这个称呼最先应该是由那群梦核异种叫起来的——就是兔子那样的生物。” 昼明烛回想起刚来这里时,三月兔那句责骂。 禁止入梦者攻击梦核异种。 对上号了。 “梦境世界由浅入深共有五层,这里是第一层,你们能够在这儿见到许多童话世界的生物,它们会带着入梦者走剧情,发布任务。像你们见到的第一只梦核异种,它就是某著名童话作品中的一个角色。”诗人解释得格外详细。 昼明烛一开始听到“红皇后”这个词眼,就猜出来那只兔子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三月兔了。 他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讲。 “s级梦核异种拥有构造结界的能力,入梦者仅能在结界范围内完成任务,通关后可以得到入眠舱,进入更深一层的梦境世界。至于s级以下的异种,它们只会构造一些低级的梦核副本,入梦者有机会获得一些道具。” 诗人感叹道:“这些小副本几乎无处不在,你在梦境世界随便走两步就有可能碰上一个。” 昼明烛提问道:“我们经历的这个任务,是s级的吗?” “没错,能够建这么大一个结界的无疑是s级异种。”诗人肯定道。 那他们完成任务就可以去下一层梦境了。 昼明烛暗忖着,不过他和南雪寻立场相悖,要想延续合作可不是单纯完成任务就能做到的。 所有异能者的任务都是杀死他,可他并没有反杀其余异能者的打算。因为无论如何,他的结局都是一个死字。 照那只兔子的话,如果天亮前没有杀死间谍,它会来杀掉在场的所有人,自己苟活到天亮也逃不过和兔子的一场死战。 倘若他被识破身份杀死了,远处的城堡将会响起钟声。 昼明烛眺向北方的城堡,相距游乐场约莫千米,塔楼由深红色的石砖拼切而成,高耸入云,镶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等等,这是谁的城堡??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心念电转间,一旁的手铐晃了下,南雪寻开口问道:“杀死梦核异种会怎么样?” 诗人表情一变:“你们千万不能动这种念头。” “为什么?” “这是规则,你们必须遵守,就像是它们遵守规则运行大大小小的副本一样,入梦者和梦核异种都要按照规则办事。” 他的语气极为严肃,可昼明烛从这句话中品出一丝奇怪的感觉。诗人说这句话时,似乎脱离了自身的立场,完全站在了上帝视角。 南雪寻退而求其次,继续问道:“如果不小心杀死了呢?” “什么叫不小心?”诗人错愕。 “如果你们真有那本事,那整个梦境世界的梦核异种都将针对你们,不要小瞧它们的恶意,你们接下来的路会寸步难行。” 他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昼明烛想,这是默认他俩是一条钩子上的鱼了。 他问道:“那这里死的人会……” “会死。”诗人又严谨地补充道:“应该是会死,我们猜测的,毕竟离开这里的人也不会回来告诉我们真相。” “不过你们不用太紧张,只有在第一层梦境死亡的人,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淘汰。往深处走走,哪怕死了也就只会掉到浅层。这次任务不算困难,就杀个普通人的事儿,你们肯定能通关这层。”诗人劝慰道。 昼明烛并没有感觉自己有被安慰到。 他就是那个即将被杀的普通人。 “那到了最深层会发生什么?怎么离开这里?”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啊,不知道,我又没去过。”诗人摆摆手,他最深不过是抵达了第三层,四层往后都是地狱般的场景,传闻多活一秒都很困难,除了亡命徒没人敢深入。 “不过据说抵达第五层的大佬,都会成为神,获得永生。” 诗人的嗓音偏中性,声音不粗,但说起话来低低的。 成神。 昼明烛细细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我想到哪说到哪,所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些的。以后的事情还得你们自己探索。”诗人道。 “刚刚人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问。 诗人摇了摇头:“我不想成为众目睽睽的那一个。” 昼明烛可以理解。枪打出头鸟,尤其是在这种入梦者互相猜疑的任务背景下,诗人在局面未定型时公开发言所面临的风险更高。 他向这位伟大的新手指引表达了感谢。 三人沿游乐场笔直的大通路走着,路过一个个破旧的游乐设施,像大摆锤、跳楼机,这些玩意的年代感过于强烈,坐上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昼明烛踩在路沿石上,对近在咫尺的南雪寻提出抗议:“我答应跟你合作了,你把手铐解开。” 第6章 南雪寻驳回:“不行。” “我跑又跑不远,你担心什么?”铁链开始疯狂地摇摆。 南雪寻就像是看透了昼明烛似的:“我怕你不遵守承诺,因为你看起来很像骗子。” “你这是污蔑。”昼明烛道。 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南雪寻的态度格外坚持,也因为他袖子里依然留着那一截鼻梁夹。 他想跑随时都能跑。 哪怕没有这截鼻梁夹,他也要带着这家伙的断手跑。 恰逢其时,诗人骤然问南雪寻:“你的异能是什么?” 第5章 南雪寻回答道:“我的异能是预知。” 听上去是个强力的精神类异能。 昼明烛狭长的双眸眯起来,觑着他。 有一定概率是在撒谎。 “我能看到每一场任务的未来,预知出结局是否通关,死了几个人,活下来的都有谁。这个能力的代价是夜盲症,我在黑暗的环境下视力为零。” 南雪寻淡淡道,在一贯的人机语气下他的话真假难辨。 诗人诧异:“夜盲症……”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以后的副本里黑暗环境不占少数,照明道具也不是永远适用的。在怪堆里瞎了不如直接宣判死刑。 昼明烛笑嘻嘻地问道:“这么厉害?那咱们这次任务会死几个人?我活下来了吗?” “会死一半,活下来了。”南雪寻简洁道。 如果他在写问答题,绝对拿不到满分。 昼明烛琢磨着他回答的可信度,间谍活下来了,异能者却死了一半…… 他正想多问些什么,身边的诗人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那边有个自动贩卖机。” 说起自贩机,昼明烛第一反应是找到喝的了,再不济也是过期食物。 他纵目望去,不足百米处的路边静静伫立着一台诱人的自动贩卖机。机身顶端一块小巧的电子广告牌不时变换着画面,展示出清晰的商品信息。 这台崭新的、现代化的机子出现在这里,未免有些太突兀了。 昼明烛牵着南雪寻——准确来说是手铐——走过去,距离机子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一道机械音。 【触发副本:我还要再来一瓶!】 【梦核等级:d】 【目前人数:4/7】 “这是个副本?”昼明烛困惑地上前一步,一台饮品自贩机怎么成为副本呢? 诗人道:“d级,不会太难。” 下一秒,他们三人似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存在感知到了,身形一缩,消失在道路边缘。 再度睁开眼睛,昼明烛感到无比拥挤。他被灰尘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眼里快闪出泪花了,才喘上气来。 四周空间逼仄,身旁的某人和他一同被塞进了同一个凹槽里。两人黑白发丝交融,双腿搅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装传递,背后抵着自己的是一圈等人高的大弹簧。 等等,他们现在在哪里? 透过前方透明的玻璃,他看到了道路对面的树,旁边的垃圾桶,以及方才不小心踩瘪的矿泉水瓶。 均放大了十倍不止。 或者说是他们缩小了十倍不止。 昼明烛表情空白地接受了自己被关进自动贩卖机这一事实。 副本提示音恰时响起。 【目前人数:7/7】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背景介绍:大灰狼被那该死的兔子抓来游乐场半年多啦,它发现除了丧失自由和吃不到小红帽外,这里还是蛮宜居的嘛!定期换新的美味商品是它最期待的环节,今天自动贩卖机又会上新什么商品呢?】 【通关目标:活下来活下来活下来!努力成为大灰狼最讨厌的产品吧!】 这叽哩嘎啦的一大段话灌进耳朵里,昼明烛的心情更加美妙了。 定期换新的美味商品,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指的就是他们这七个刚进来的倒霉蛋。 这里人能吃的不多,但能吃人的不少。 旁边凹槽的饮料说话了:“啊啊我靠,这他爷爷的是什么情况?!” 声音挺熟悉,昼明烛侧眸去瞧,正是不良情侣组合里的那个开水壶。 他女朋友位于他斜下方的凹槽里,同样被巨大的弹簧抵着,安慰道:“往好处想,它至少没把我们放进冰淇淋机里。” 比较幽默了。 横竖被吃,这也没比放冰淇淋机里强上多少。 “我不要被吃啊啊啊!!!”不良男精神崩溃。 他腿一哆嗦,就撞上身后的弹簧,被碰得前进了两步。低头一看,吓了个半死。 脚下是黑魆魆的深沟,凉气自底部不断冒出,若是不留神掉了下去,摔也要摔成个残废。 不良男左侧的苏琐秋冷声道:“嘘,安静点,有人来了。” 这个副本的参与者共有七人,除了昼明烛一行人,还有那对不良情侣、苏琐秋和女孩。 一阵夸张的脚步声传来,粗哑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死兔子,我真是受够了天天在泥里干活了,扣扣搜搜的给那么点工资,上六休一都不肯,真当我是奴隶啊……” 它的声音像是重感冒了十年半载,光是听着就极度不适,想让人替他咳嗽几声清清痰。 怪物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只身形骇人的大灰狼,体型远比一般的狼要庞大得多,爪子尖锐如刃,学着人类的模样直立行走,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怎、怎么办啊?”不良男身子抖得像筛糠。 无人应答,他求助似的望向脚底英勇的女朋友,对方大气不敢喘一下。 “果然上新了!”大灰狼的眼球一转,犹如实质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扒拉了一圈:“我要喝个什么好呢?” 众人心头一紧。 系统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副本给出的提示是让他们努力成为大灰狼最讨厌的产品。可是大灰狼讨厌什么呢? 他们又该怎么改变自己的特质? 大灰狼的喉咙咕噜咕噜地叫着,目光最终锁定在昼明烛和南雪寻身上。 他奇怪地自言自语道:“这死兔子搞什么活动,今天的饮料买一送一吗?” 这里的每个人都占据着一个凹槽,仿佛代表着自动贩卖机饮料的不同种类一般。 除了昼明烛和南雪寻。 由于这副存在感十足的手铐,他俩哪怕是进到自贩机里,还牢牢地拷在一起,就像是超市打折的特价商品。 他们两个一米八几的个子,手长腿长,这会儿被挤得严丝合缝,大面积肌肤相触。昼明烛不愿去贴身后那脏兮兮的舱壁,也不想把全身的力量依靠在南雪寻身上。 两人双腿交错,不该抵着的东西全抵过来了。他暗骂一句脏话,僵硬地侧着脸,避免两人的鼻梁撞机。 “它可能要买我们。”昼明烛低声道,如同昏暗的环境下的微弱喘息。 他们需要紧急商定出一个计策。 南雪寻的吐息不断扫过他的耳尖:“你不是会洗脑吗?” 昼明烛冷汗直冒,险些变成带霜的冰镇饮料。 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他用气音说话:“刚刚异能消耗过量,我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谈话间,冰原特有的植被气息涌入鼻腔,冲淡了原本的灰尘味,那股不明缘由的不快感又来了。 大灰狼已然做出了决定。 “唔……黑加仑果汁和白葡萄汽水固然不错,可我今天想喝牛奶。”它嘟囔着,从口袋里扣扣搜搜地摸出来一块货币,投入硬币口。 “我可不是爱占便宜的狼。” 他投的东西很像是起初三月兔发给大家的异能罐头。 这个世界的货币是这种东西? 狼爪伸向货架展示栏,戳向下方的一个按钮。站在那边的是不良女,她的脸登时白了。 来不及做出反应,自动贩卖机周遭的彩灯闪了一圈绚烂的光点,少女身后的弹簧缓缓向前,将她推下了脚底的深渊。 不良女大叫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地,滚入底下的取货口。 “星子!”不良男面露绝望。 灰狼将她抓在手掌里,锐利的爪子勾出道道血痕。在诡异的巨型生物面前,她实在是过于渺小了。 不良女拼命地拍打着身下的狼爪,试图将自己剥离出来。 灰狼不悦地攥紧饮料,少女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凄厉的惨叫仅存在了一秒,她便被怪物拧断了脑袋,咕嘟嘟挤进了嘴巴里。 啪叽啪叽。 脏器掉了出来。 大灰狼随手将她甩进垃圾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牙缝:“我还想再来一瓶呢。” 入梦者的脸都绿了。 不良男亲眼目睹恋人惨死的一幕,小腿一软,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凹槽的灰尘里。 “呀,这瓶也是牛奶,好像是巧克力味儿的?”大灰狼盯上不良男,嘴角挂上一抹残忍的微笑。 第7章 它拍拍屁兜,正要掏钱,却发现自己分文不剩了。 “死兔子,多涨点工资怎么了?” 灰狼愤怒地咒骂了一句,左右探头,见周遭没有三月兔的踪影,便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垃圾桶旁。 桶盖上边摆了个长方体形状的红箱子,昼明烛艰难地眯着眼睛去瞧,旁边那家伙略长的黑发扫得他脸颊痒痒的。 箱子上边写的是:善缘聚宝功德箱。 去他爹的善缘聚宝。 大灰狼走得虎虎生风,真到功德箱面前了,又变得鬼鬼祟祟。它再次张望四周,确信无兔了,才把狼爪谨慎地伸进了捐款口里。 “借我花点,也算积德行善了。” 它的另一只爪稳稳地扶着功德箱,生怕把箱子碰倒引来三月兔,好不容易掏出来了个三厘米左右直径的迷你罐头。 呼—— 它裂出42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投币点单一气呵成。 不良男惊恐万分,无助地看向两侧的人。 弹簧一步步逼近,就在他即将被推下去之际,昼明烛的手臂伸过他们之间的挡板,喊道:“沈天石,融进影子里!” “啊啊啊——” 他尖叫着爆发出一阵浓郁的恐惧,化情绪为力量,快速使出异能,融进了昼明烛手臂造成的一小片阴影里。 本属于沈天石的档位显示售罄,大灰狼“咦”了一声:“谁买走了我的巧克力牛奶?” “那我只能买旁边的这个了。” 第6章 它挠挠头,脑袋上挠出红艳艳的血痕。 大灰狼将爪子伸向沈天石旁边的苏琐秋。 受昼明烛启发,苏琐秋紧急发动异能,身体蒸腾出大量的汗液。 狼爪一顿,难以接受地说道:“为什么咖啡牛奶变成咸牛奶了?” 它厌恶地更改目标,转向昼明烛两人左侧的女孩。似乎铁了心不愿品尝黑加仑果汁和白葡萄汽水。 女孩连忙惊叫道:“警官大人,快让我出汗!” “我异能有五分钟冷却时间!”苏琐秋同样急切,但却无能为力。 大灰狼按下了女孩窗口的按钮,弹簧即将发动。 女孩陷入绝望,不选买一送一都要选她,她到底是瓶什么玩意儿??? “能不能把绑带借给我?”她恳求地看向南雪寻,仍未放弃寻找出路。 昼明烛摇头:“不行,你变成什么都会被推下去。” 他们身后的弹簧能够把任何东西弹出去,女孩变的东西一旦掉下去被灰狼捡起来,就极有可能捏成稀巴烂。 “那怎么办?!变成头发?变成灰尘!不行,我不能变成比姜丝小的东西。”女孩开始不停地碎碎念。 灰尘? 昼明烛掠过地上的灰尘,堆积了厚厚一层,脑内灵光乍现。 那只狼不一定会喝弄脏的饮料。 如果事先把自己身上滚满灰尘,就能躲过灰狼的选择。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女生快被推出去了! 短短一秒间,各种想法自脑海闪过。 “南雪寻,你能把隔断砸碎吗?”他快速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南雪寻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却莫名有种熟悉感。 就像是在过去曾经叫过许多次似的。 可能是南雪寻名字起得好。 每个凹槽之间的隔断均有大半人高,材质是肉眼可见的结实。 南雪寻心领神会。他反脚踢碎挡板,拳头像没有痛觉似的,硬生生将隔断的裂痕砸成一个大洞。没戴手铐的那只手抓住吊在弹簧上挣扎的女孩,把她往这边拖来。 凹槽本就狭窄,断不可能容纳三个人。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吧?”昼明烛咧了咧嘴。 他们两个此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南雪寻没有拒绝的机会。 后者眸光在他的脸上掠了一下,一贯的无机质,死海般的平静。 昼明烛觉得他读懂了。 旋即,两人齐齐跳下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自动贩卖机外边,大灰狼等待着饮料掉落,机子内乒乒乓乓的响声令他有些疑惑。 “机子故障了?啊——出来了。” 它弯腰捡起掉出来的两个人:“怎么是这两瓶?”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白葡萄汽水语气挑衅。 它第一次见饮料这么狂傲,以前的哪个不是秒变尖叫? 灰狼恼火地攥住昼明烛,惨遭忽略的南雪寻被铁链牵扯着悬空吊在狼爪之外。 昼明烛放声道:“砸!” “太冒险了。”南雪寻不赞同道。 “都冒一半了,再不搞我就死了!” 黑夜里悬吊的少年抓住一根狼毛稳固身形,单手掏出爪刀,轻盈一掷。功德箱被砸中一个角,摇晃几下掉入草地里。 “糟了!”见兔子的功德掉了,大灰狼慌得六神无主,登时尖叫起来:“啊啊完蛋了它要罚我了!你看看你们干了些什么?!” 如此近的距离下,怪物的声音如冲击波般对耳朵造成伤害。昼明烛险些七窍流血,耳鸣声持续了许久。 大灰狼随手把昼明烛抛开,赶紧去捡散落一地的罐头。南雪寻蹬在狼身借力,估算好荡秋千的距离,将自己连同昼明烛一起甩到垃圾桶上。 他的准头但凡稍差一点,两人就是掉入垃圾桶的下场。 南雪寻蹲在桶盖上,不满道:“你当我是杂技演员吗?” 昼明烛挑了挑眉:“既然向我发起合作,展示一下实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过说起来他自己都感到奇特,什么时候他也敢把一半命赌在别人身上了? ……就仿佛他天生知道南雪寻的能力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一般。 大灰狼还在狼狈地满地捡东西,三月兔乍然出现在垃圾桶旁。 它怒火冲天,嗓音尖利,似是成千上万截指甲在黑板上划永乐大典:“你对我的功德箱做了什么!” 【叮当~检测到外界因素干扰,副本自动退出——】 话音刚落,他们面前场景变换,自动贩卖机里的四人从里边出来,几人重新恢复成原本的大小。 但似乎不包括那位不良少女的尸体。 沈天石几乎是立即冲到垃圾桶里,把里边的套筒拔出来,不顾脏污翻找起女朋友的尸体。 他跪在地上焦躁地刨着桶里的东西,腐烂的食物残渣、枯枝落叶、昆虫尸体、饮料瓶卫生纸……还有沈笼星的躯干。 头被狼爪摘去,不知所踪,仅剩皱皱巴巴的一截躯干,宛如被拧了无数遍的烂毛巾,四肢和身体被扭在一起,只有矿泉水瓶大小。 沈天石把她捧在手心里,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垃圾桶盖子上坐着的昼明烛。 他和这个少年年纪相仿,方才在副本里被他救了一把,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帮助。 “星子……她的异能是阴阳嘴,在刚刚那个机子里派不上任何用场。”他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可先前烧了那么多壶开水,他也没敢掉过一滴眼泪。 “你说她是不是离开这里,回去了?” 昼明烛从垃圾桶上下来,扫了眼身后挨揍的大灰狼,放平声音道:“你去问问诗人。” 他引沈天石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青年。 这里的规矩太多了,沈天石需要一个引路人。 d级梦核副本结束了,但或许是由于进程中断,他们并没有得到所谓的道具奖励。 不过昼明烛大概猜到道具长什么样了。 他慢吞吞地牵着南雪寻移动到杂乱的草丛中,靠近两只梦核异种,听见三月兔还在一边怒骂一边拿胡萝卜棒教训大灰狼,那狼抱头缩在土里怂得像只鹌鹑。 昼明烛在草丛中找寻片刻,摸出来两个迷你罐头。随手揣兜里,他站直身体,朝南雪寻弯了弯眼睛:“你要吗?还是不要?” “我不需要。”南雪寻毫不在意地回了声,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煞是好看,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平淡。 昼明烛的夏装偏薄,刚刚两人挤在一起时,皮肤能够清晰感触到对方裹挟着寒意的外套,宛若在边缘e区的冷风中浸泡了几天几夜。 昼明烛对他心生好奇,他不是能得憋住的性格,于是直接问道:“你去过边缘区吗?” 不同于科技先进、生活和平的中心区,六个边缘区管制混乱,要么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和未被开发的大自然,要么是犯罪分子猖獗活动的老巢,大量走私物与“药品”被运往各区。 可他分明记得南雪寻先前提过,他正在科心大学读大二。一个中心区顶尖学府的大学生不应该出现在边缘区。 他是怎么通过边关的? “你猜。”南雪寻神色波澜不惊。 猜个毛线。 昼明烛看出来他是不想说了,连瞎话都懒得编。 在三月兔的鞭策下,灰狼已经把地上的罐头捡得差不多了,他把功德箱放回垃圾桶,窝囊地低着头,一句也不敢回嘴。 第8章 “你这个月工资没了!”三月兔凄厉叫道。 它蹦跶到功德箱旁,准备数一数里边的数量。 昼明烛拉着南雪寻扭头就走。 诗人仍在跟沈天石他们解释梦核副本的概念。 昼明烛走远了一些,见四下除了南雪寻以外没有别人了,才驻足于一座鬼屋之前。 他掏出兜里的俩罐头,仔细阅读其中一个罐身的使用说明。希望这道具能给他扭转当前不利的局面,最好是强大到能杀死三月兔的能力。 【夺命剪刀腿:作为影视作品的经典招数,是谁还在造谣剪刀腿没有科学依据?本道具可以将此招式的威力强化百倍,请向世界证明剪刀腿的威力吧!】 【ps:x型腿可以将道具发挥出最大功效,如果你是o型腿,最好不要自取其辱。】 【剩余使用次数:1】 大量文字信息涌入脑海,昼明烛迅速消化完毕,失去希望。 好消息:他不是o型腿。 坏消息:这玩意也不能帮他剪断兔子的脑袋。 怕不是一碰上兔子皮毛他就引爆了。 他转而看向第二个罐头。 【诗人的浪漫灵魂:曾经有一位现代诗人因写出少儿不宜诗歌被全区家长联名举报,从此中心区的所有诗歌均需分级发表。什么,你说你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一级?那就按18+处理!】 【本道具可以提高你的文学造诣,帮助你写出符合不同年龄段的优美诗句,在梦境世界也要记得提升自己哦!】 【剩余使用次数:1】 昼明烛:...... 真是两个卧龙凤雏。 那行“记得提升自己哦!”看得他两眼发黑,提升自己做什么?拿优美的诗歌感化梦核异种? 昼明烛深呼一口气,把罐头塞进口袋里,随手卷起衣袖,感受到束缚力能帮助他自控。 至少能平复一下心情,不至于原地抓狂。 南雪寻正倚靠在鬼屋门口的小丑雕像旁,用脚尖踢了踢地面的小石子。 他略微垂着头,纤长的脖颈莹白如玉,漂亮的眼睛宛若一朵盛开在夜里的黑色玫瑰,追随着手铐另一端的人。 和旁边的这座扭曲雕像比起来,这家伙要好看太多了。 “怎么一直盯着我,我脸上也开花了吗?”昼明烛问。 南雪寻注视着他,若有所思:“你说,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成年后突然变成白发?” 昼明烛诚恳道:“我觉得老年更有可能。” 南雪寻倏然抬起手,指尖碰上昼明烛雪白的发梢,后者定定地望着他,面上的笑容犹如一张完美的面具。 他的手指慢慢悠悠地缠过发丝,绕成一个细细的圈,像条银色的小蛇,也像是枚戒指。 第7章 “好玩吗?”昼明烛问。 南雪寻点点头:“你的头发是怎么弄的?” “上学压力很大,就成这样了。”昼明烛坦然道。 南雪寻好奇地问道:“你是高中生?” “对,我上高三。”昼明烛表情实诚,有问必答。 他和南雪寻是同龄人,按中心区规定,这个年龄的学生理应处于高三阶段。可不知为何,偏偏这家伙在名牌大学读大二。 成绩很好的学霸?跳过两级的天才? 明明穿得像个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南雪寻道:“你们学校管得太严格了。” “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褪色的。”昼明烛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编瞎话。 “接下来做什么?”南雪寻问他。 昼明烛很饿,方才的自动贩卖机没给他提供任何食物,反倒消磨了他宝贵的体力。 他想先找些吃的。 不过根据身体情况判断,他这副状态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这园子里不像是能给他们爆出点食物的样子,也许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里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对,大不了去啃树皮。 昼明烛顽强地回答道:“我们可以找一些副本,多收集道具……提高杀那个间谍的胜率。” 一切恐惧皆源于火力不足。 他需要多获得道具,万一哪个罐头开出有用的呢? “顺便找找有没有吃的。”他又道。 高材生南雪寻听从高中生的安排,问道:“去哪个副本?” 昼明烛抬抬下巴:“眼前不就有一个么?” 血月之下,鬼屋的轮廓覆上一层诡异的红光。迷雾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四周的树木在血月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无数只发出邀请的鬼手。 * 另一边,漆黑密闭的房间里,四个饥肠辘辘的入梦者正在苦等最后两个幸运儿的到来。 一小时前,刀疤男和外卖员阴差阴错掉入这里,紧接着便听到了一道古怪的机械音。 【触发副本:这里才不闹鬼呢!】 【梦核等级:d】 【目前人数:2/6】 两人被摔得头晕眼花,在这间暗室里摸索了一圈也没找着出路。 直到一刻钟后,中年女人带着小男孩砸了进来,那道机械音终于再度响起。 【触发副本:这里才不闹鬼呢!】 【梦核等级:d】 【目前人数:4/6】 这下傻子都知道还要再等两个人了。 “饿死我了,你说你他娘的是不是傻逼?用大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地方不可能有吃的。”刀疤男怒骂道。 外卖员把自家老板带到了沟里,自知理亏,抱腿缩在墙角装不存在。 小男孩扯扯女人的袖子:“妈妈我饿。” 女人同样把这间火柴盒翻了个底朝天,这里无疑是没有任何食物的。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在肚子上,柔声道:“小云乖,再忍一忍,马上就有人过来了。” “可是妈妈,要是一直没有人来怎么办?”小男孩害怕地问道。 孩子对恶意的感知是十分敏锐的,他贴近妈妈的耳朵,悄声道:“我觉得旁边那个叔叔会吃掉我们。” 女人的神经一颤:“别瞎说。” 她心里其实也清楚,这种环境下,掌握力量的人是最具话语权的。 倘若他是个好人,那便会领导大家团结一心,但如果是个道德感不高的恶人,他们其余人的死法估计要再多一种了。 更何况,那个男人的异能还是控火。 刀疤男倚靠在焦黑的墙壁上,手指不停敲着膝盖。 这个房间曾经失过火,空气里残留着一股焦黑的气味,烟熏的屋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决定好了,如果十分钟内再不来人,他就把那个女人和小孩烤熟吃了。 杀人这种事,最好趁体力还在的时候做。 就在这时,四人翘首以盼的机械提示音终于响了。 女人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目前人数:6/6】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咚—— 两个连成一串的人影从天而降。 “这手铐趁早摘了吧。”压在南雪寻身上的昼明烛艰难地爬起身道。 他腰子差点戳到南雪寻的爪刀上。 南雪寻幽幽道:“摘了你会跑。”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一些信任?”昼明烛嘀咕着,使劲一把拽起他来。 “你们可算来了!”外卖员欣喜道。 这底下昏黑至极,外卖员本来在玩着手机,一下子把手电打开,自下而上照过惨白的人脸。 南雪寻低声问昼明烛:“异种?” “什么玩意?”尽管不知道异种是什么,外卖员也能感觉到这家伙是在骂他。 昼明烛太阳穴跳了下:“是人。” 南雪寻曾说过自己有夜盲症,如果所言非虚,这样的场景对他尤为不利。昼明烛没带照明工具,手机在帽子叔叔手里。 而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非人感的南雪寻,看上去与手机这种现代设备毫不相干。 “你有照明设备吗?”他问。保守点想,这家伙可能带个打火机。 出乎意料的,南雪寻从工装外套八个口袋的其中一个里掏出一部手机,还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昼明烛:呦,不可思议。 南雪寻按动锁屏键,依旧黑屏,安静两秒,淡定道:“哦,冻掉电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五月底,我们在北半球。”昼明烛道。 南雪寻纠正他:“不对明烛,我们在梦里。” 刀疤男道:“你们俩能不能别聊了,注意一下气氛!” 昼明烛扫了遭房间里的其余四人,微胖的女人,五六岁的小男孩,外卖小哥,还有最棘手的火系男。 气氛看起来确实很凝重,几个人像是在上演饥荒。 梦核副本理应开启了。 他记得,上次副本开启时还有一大串叽里呱啦的背景介绍和通关目标。 怎么这次没有提示了?难道是手动档? “副本启动可能需要触发什么条件,大家找找附近有没有隐藏的机关。”昼明烛道。 第9章 女人摇摇头:“我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有。” “你是在我们两个来之前找的对吧?”昼明烛弯了弯嘴角,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人数齐了,环境没准会变。” 按上次的经验,人数一齐,他们所处的环境还会有变化。 于是,几人再次在小黑屋里摸索起来。 这间屋子约有一间教室大小,墙面凹凸不平,焦黑的痕迹依稀可见。轻轻翕动鼻翼,昼明烛确信这里有过一场火灾。 南雪寻在暗室里自动上了层debuff,如今是几乎全瞎的状态。他懒得追随那几个人的手电光源,索性找了个角落躺尸。 昼明烛哪能任由这家伙摆烂,他在手铐牵引的可移动范围内摸索了一遍,不小心踩了南雪寻一脚。 “你往那边去点。”昼明烛道。 南雪寻左移了一大步。 连着的锁链一拽,昼明烛重心不稳,踉跄着扑在对方身上,脑门硌住衣领子顶端的拉链。 “你清楚‘点’是什么概念吗?”他脑袋一抬,竖起眉毛,睨了一眼南雪寻。 后者神情无辜:“不好意思,我真的只迈了一小步。” 这绝对是在炫耀他腿长。 昼明烛报复性地拉开他的拉链,呲啦一声,从头到尾。而后扭头继续探索旁边的区域。 忽然,他摸到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凸起。 昼明烛一按到底,房间的机关轰隆隆地开始启动,耳边再度响起机械音。 【背景介绍:小丑是个恋旧的孩子,它喜欢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时候的红皇后和白皇后多好呀……它决定留在这里陪三月兔,但总有不速之客打扰它们的平静生活。】 【通关目标:活下来活下来活下来!雕像是永驻青春的秘密!】 “它想让我们做什么?”女人不安地问道。 他们四人都是第一次遇到副本,对接下来的情况一无所知。 外卖员道:“它不是都说了,活下来呗!” 霍然间,南北方向的墙壁发生改变,原本的墙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巨大的人脸雕塑。 凭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他们可以看到那是两张女人的脸庞,眼型锐利,嘴唇紧闭,石头雕刻的表情严肃而庄重。 “我的妈呀!”外卖员感慨了一句。 昼明烛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联想到刚刚的背景提示,这是红皇后和白皇后么? “别喊妈了,你看看头顶!”刀疤男粗声道。 他们的脑袋顶上,竟然冒出了一片整整齐齐的机关枪,漆黑的枪管如同蚁群般密集,冷冰冰地指向下方! 它们的排列像是经过精密计算,覆盖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外卖员慌了:“它不会要启动了吧!” 这几百挺机枪齐齐扫射,底下的人估计要被打成马蜂窝。 “我们得找地方躲起来。”昼明烛冷静道。 像上个副本一样,系统在介绍里留了提示。既然它说雕塑是永驻青春的秘密,那这玩意儿肯定是要划重点符号的。 机关枪转动着枪口,欲要扫射。 外卖员见状,打算用能力垒个钱屋子抵挡攻击。 然而下一秒,两侧的人脸雕塑开始缓慢地移向房屋中间的入梦者,两面包夹,竟是想给他们挤成肉饼。 留给他们的死法不多了! 两位女皇陛下尊贵的大脸向他们逼近! 第8章 “这他爷爷的不做人事啊!!”外卖员抱头鼠窜。 昼明烛的视线在两张雕塑上反复横跳,它们都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鼻梁粗大如柱,菱形唇凸起一个弧度—— 刚好供人踩上去借力。 “钻进它的鼻孔里!” 他反应过于迅速,多数人头脑混乱,下意识照做起来。 昼明烛咔嚓一下开了手铐,踩上不知哪个颜色皇后的厚唇,挑最近的鼻孔钻了进去。里边空间不大,他的天灵盖戳到了鼻腔顶部。 南雪寻同样动作敏捷地钻进他隔壁的左鼻孔。 好在中间有层石头挡着,他俩不至于在鼻孔里面面相觑。 突然,房间里外卖员惊叫一声:“老板你快放我进去!” 两个皇后四个孔,可他们一共有六个人。 “俩大男人挤不了,你硬是要挤咱俩都得死!”刀疤男的声音从对面的鼻孔传来。 女人和小孩体型较小,俩人正搂抱着挤在另一边。 外卖员试图爬上嘴唇,抱住男人的皮鞋,不断哀求:“不然我会死的,求你了,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 回应他的是一道滚烫的烈焰,刀疤男脚底生火,直接把他烧了个半熟,连踢带踹,外卖员焦焦的□□滚了下去。 “妈的,老子帮你热热心肠!”他骂骂咧咧道。 顶部的机关枪已然启动,子弹密集地打进外卖员的身体,他起初还在挣扎着满地打滚,大把大把纸钞自体内溢出,又被火焰引燃,无意间使出的异能加速了他的死亡。 他很快没了声息。 砰—— 两位皇后的脸脸相触,尸体被压成了酱。 机枪仍在不停地扫射,雕塑碰撞产生的冲击令昼明烛往前撞去,鼻尖倏然触碰到什么东西。 聚焦视线,他仔细瞧去,石壁上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狭小的昏暗环境里看这些东西格外费劲。 这是一首颇具童话色彩的无题短诗。 日落太冷 吱吱呀呀地开了窗 星星钉住了我 我在着火的屋子里歌唱 请不要忘记我 我被雪花封住了嘴巴 粉红的眼睛溢满橘子酱 森白的骨头刺破皮毛 诺言会如您的青春永驻 我将永远存在于此 白皇后陛下 北方的城堡终有毁灭之日 读完全诗,昼明烛扯了扯嘴角。 在人家鼻孔里施展才华呢?可真是鬼才。 从这首和大白话没什么区别的诗歌里,他大概能分析出两条信息。 第一,他们所处的这间暗室以前着过火,同时导致了三月兔的死亡。 第二,三月兔对白皇后很忠诚,它在这里驻守的目的是毁灭北方的城堡。 所以他之前看到的那座城堡是属于谁的?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那丑楼真是红皇后的老窝。记得兔子开头说过,间谍死后远处的城堡将会敲响钟声。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科学法术,但身为间谍,他体内极有可能安置了类似发信器的东西,一旦自己死亡,那玩意就会启动。 这不就是变相通知红皇后,她的间谍死啦,凶手在游乐场里!快来杀死潜入者吧! 他们这群入梦者左右都是死。杀死间谍,红皇后极有可能会过来把其余人屠了。杀不死间谍,天亮后三月兔会把他们全宰了。 没想到三月兔是白皇后毒唯,它压根没想留白皇后几个骑士的性命! 七分钟后,机枪扫射停止,两张脸恢复原位。几人从鼻孔里钻出来,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我以为他是间谍呢,钟声咋没响啊。”刀疤男挠挠头,给自己的行为找补。 没人搭理他,因为谁都知道他在找借口。 昼明烛瞟了眼地上不堪入目的尸体,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刀疤男动手杀过第一个人,之后再杀人心理负担就会小很多。 不过这玩意有没有心理负担这种东西还有待商榷。 刀疤男以为他对自己心有不满:“我要杀了间谍咱们不都能活了?像你这种学生啊,根本不懂,要想在这种地方活下来,一定不能有妇人之仁。” “那你挺雄风的。”昼明烛冷冷地嗤笑一声。 他的目光掠过对方的裤脚,同样有烧损的痕迹。 昼明烛思忖着是否要将方才得知的信息告知众人。 诗是摆在那儿了,他们看到必然会相信。可他分析出来的信息不一定被所有人相信。 单凭这短短几句诗推理出杀死间谍后其他人也会死,他们不但不会相信,还有可能将对间谍的怀疑重新转移到自己身上。 恰逢此时,一旁雕塑的嘴巴乍然张开,紧闭的菱形唇活生生张出一个巨大的o形。 唰唰唰—— 伴随奇异的声响,一座小丑雕像从洞里平移了出来。 那是先前两人在鬼屋门口见过的,南雪寻还倚靠过的人形雕像。 它套着破破烂烂的花哨表演服装,面上妆容夸张血腥,鼻头涂着红色染料,两边开裂的嘴角快要延伸到眼尾。 “诶呀呀,大家晚上好!”小丑雕像停在众人面前,呲出一个热情饱满的笑容,语调欢快。 看来它就是这个d级副本的梦核异种了。 见氛围冷场,它换上一个悲伤的表情:“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为什么不开心,是不爱笑吗?” 昼明烛咧嘴笑了笑:“把你变成石粉你开心吗?” 第10章 “天呐!你怎么会有这种暴力的想法!”小丑惊异道。 昼明烛没理会它。 他的手腕被旁边的南雪寻蹭了蹭,手铐在半空中磕碰到手骨,皮肤处传来的冰凉触感令他赏了小丑一张臭脸。 小丑第一次见有人笑得比它还瘆人。 “算啦算啦,谅你是新人,放过你了!”它震动声带,不知在用什么稀罕的部位发声:“恭喜你们成功通过我的第一个考验!现在开启第二回合,大家最期待的问答游戏!” 谢谢,没有人期待。 小男孩被吓得五官都变抽象派了。 “小朋友,别那么紧张嘛,我知道你们小孩口是心非,实际上恨不得过来和我合照,对不对呀?”小丑雕塑朝他的方向移动了一截,小男孩后退了两倍的距离。 女人看不下去了,壮起胆子道:“问答游戏要做什么?” 小丑兴致高昂,大声道:“接下来我将提问你们三个问题,每道题有八分钟思考时间,时间结束后当场给出答案。每答对一题就会有一个罐头奖励,答错了嘛,桀桀桀,我就随机挑一个人杀掉。” 昼明烛嫌弃地捂住耳朵。 桀桀桀。 它是怎么笑出来这种刺人声音的。 “第一题超简单,简直就是一个送分题!”小丑夸张道。 “请听题:三月兔目前还活着吗?” “废话,它当然活着啊!谁能杀死那玩意儿。”刀疤男不假思索地答道。 “确定提交答案吗?你们还有七分五十二秒的思考时间哦!” 昼明烛语速飞快:“它早死了。” “啊?”比小丑更先给出回复的是他的队友,刀疤男看他的眼神像看弱智一样:“你在开玩笑吗?想找死别拽上我们。” “这句话还给你。”昼明烛似笑非笑:“证据在那位女皇陛下的鼻孔里,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 “什么?” 他作出示范,钻进鼻孔里,好心地解释了一嘴:“这里边刻了一首诗,显然是这个游戏的提示。” 刀疤男在他之后半信半疑地钻进去,借着火光,果真在里边看见了一首童话短诗。 “我操,真有字啊……” 他一目十行,草草读了一遍,退了出来。 女人在他之后挤进去看。 几个入梦者就跟打卡网红景点似的,挨个钻人家鼻孔把诗看了一遍。 昼明烛觑了眼南雪寻:“你不看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人现在像是只被剪了胡须的流浪猫,进去也是抓瞎,最多上手摸摸。 “里边写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南雪寻淡定道。 普通人类不该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昼明烛笑眼盈盈地朝里边的小男孩道:“小朋友,你能给我们念一下里边的诗吗?” “好。”小男孩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 日落太冷 吱吱呀呀地开了窗 星星丁住了我 我在着火的屋子里歌唱 请不要忘记我 我被雪花寸住了嘴巴 粉红的眼睛益满橘子酱 森白的骨头……破皮毛 诅咒会像魔法药水一样失效 可我永远停留在这里 红皇后陛下 请您不要替我悲伤 忽略小孩不会念的生字和念错的读音,这首诗前边两个小节和先前并无差异。 而后边这一节,是昼明烛在刚刚钻进里边时做的手脚。 [诗人的浪漫灵魂]比他想的要好用,居然真的能在任何地方写诗,还可以随意做出篡改。 被替换掉的最后一节,致使这首诗所披露的含义随之发生改变。 “这、这首诗讲的是三月兔吧,它竟然已经死了?”女人难以置信道:“可为什么最后一句是‘红皇后陛下,请您不要替我悲伤’?” 它不应该是白皇后阵营的吗? 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惑,七嘴八舌地分析起来。 昼明烛憋笑憋得难受。 南雪寻听完诗歌,一语不发。 “看这诗的意思,三月兔是红皇后阵营的吧?”昼明烛的手搁在下巴上,沉思道:“难道它才是那个间谍?” 他俩的手刚刚分开,南雪寻正孤零零地一个人玩手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昼明烛泼完脏水得不到肯定的回应,偏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后者的视力受限,仅能循着声源看去,眼梢上挑的黑眸睁得又大又圆,此刻显得十分空洞,宛若瞳孔无神的陶瓷娃娃,精致却冷清。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把手递给我。”他好听的声线带着些许委屈,尾音直直下坠。 第9章 把手递给你干什么?送上去挨铐吗? 昼明烛无语地拒绝了他,并且在黑暗里远离了两步。 “我不会背离承诺的,这点你放心。哪怕没有手铐,我也会在你身边。” 南雪寻语调毫无波澜:“明烛,直觉告诉我,你说的话有一半以上是假的。你心跳加速时的体温变化很有趣。” 昼明烛不为所诈,淡然道:“那是我怕冷。” “嗯?我的体温很低吗?”南雪寻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时间到!”小丑出来打断他们的对话:“现在请口头将答案提交给我。” “死了。”昼明烛说。 这下所有人均无异议。 “桀桀桀,答案正确!我那位可怜的朋友,因为一场火灾永远失去了生命!但幸运的是女皇陛下眷顾了它,它才得以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为女王效力!”小丑说得手舞足蹈。 “接下来颁发奖品!你们谁来领一下这个罐头呢?” 它的石头手心里弹出来一个迷你罐头。 屋子里的五个人看了眼彼此。 除了昼明烛和南雪寻,其他三人尚未了解罐头代表什么,但凭借先前从里边开出来的异能以及小丑的语气,也能猜出来这罐头是好东西。 “当然是——”刀疤男伸手要去取。 昼明烛半路截住,先他一步抓走罐头:“当然是我啦!” “你找死?”刀疤男怒目圆瞪。 昼明烛眯起眼睛,含笑的桃花眸里闪过一丝警告之色:“你想被我洗脑?” 刀疤男回想起先前三月兔被他洗脑后的疯狂行径,不寒而栗,燃上来的气焰当即颓了几分。 “是大大方方地让给我,还是被洗脑后主动献给我,你自己选。”他的音质活泼明澈,语气却不容置喙。 女人怕刀疤男被激怒,这炸药桶要是在这鬼地方爆了,房子连带着他们又得复烤一次。 她赶忙出来打圆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他答对的,就给他吧,咱们大人在这种时候就让着点小孩。” “算了算了,你是小孩,我当大人的不跟你抢。”刀疤男心生退缩,见台阶就下,仍有不满地拧着眉道:“但我有要求,下一个必须给我啊。” “无所谓,如果其他人没有异议的话。” 这种地方看小字费眼,昼明烛看都没看罐头一眼,随手收进口袋里。 女人和小男孩自然不敢有异议。南雪寻神游天外持续掉线,有没有道具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小丑雕塑捧石腹大笑:“看到你们入梦者之间和睦相处,小丑我真的十分欣慰呐!接下来请听下一个问题,三月兔是怎么死的?” “还能是怎么死的,烧死的。”刀疤男抢答道。 读完那首诗,三岁小孩都知道三月兔是在着火的房子里被烧死的。 “回答正确!”小丑信守承诺,石头掌心又蹦跶出来一盒罐头。 刀疤男夺得飞快,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 小丑赞扬道:“你们相当聪明嘛!看来诗歌相关的问题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这里一共有几个人类?” 刀疤男惊讶道:“啥?你这问的是什么玩意儿?明摆着送分题啊。” 显而易见,小丑不算人类,这里的人只有五个。 “五!”刀疤男比了个手势。 小丑张大嘴巴:“嘻嘻,回答……” “请等一下。” 昼明烛火速拾起一块碎砖砸碎它的舌头。 “啊啊嘎嘣嘎嘣,唔唔滴涩头!”小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没想到它的发声器官也用着了舌头。 “我们还没统一答案呢,你急什么?”昼明烛生气道。 更该生气的小丑浑身直打颤。 男人质疑道:“还等什么等?!” “人数不是五人。”昼明烛平静地指了指小丑雕像:“刚才这东西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简直就像是迫不及待要宣判众人的死亡。 “那到底几人?”男人单手挠挠裆,不耐烦地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五,不就是五个人吗?” 天王老子来了这里也是五个人! 第11章 昼明烛看了眼斜对角站着的女人,从刚才起她就是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不深,体型微胖,面相和善。异能大概是和洗洁精泡泡有关,升起的泡泡能带着她升空,但控制尚不熟练。 先前丈夫死时,她的脸上只有恐惧,不含半点对丈夫死亡的悲痛。 “你是不是……”昼明烛对上女人的视线,停顿了一下。他觉得后半段话还是由对方主动来说比较好。 “没错,我怀孕了。”她轻声道。 小男孩脸上满是惊讶,他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妈妈?” “刚怀上不到两个月,我不确定胚胎是不是算作一个人。”女人下意识抚摸着肚子,她和丈夫的婚姻貌合神离,分居一年有余,肚子里的婴儿是她和另一位男性的结晶。 她没想告诉儿子,只是打算在生产之前和男人办好离婚手续,奈何一直抢不上号,协议离婚也要等待一个月以上才能通过。 如今来了这种地方,就更不可能把剩下的手续办完了。 刀疤男攥拳:“你他娘的怎么不早点说,差点害死老子。” “既然如此,那一共就是有六个人了。”昼明烛道。 “对,不好意思啊,这件事瞒着你们。”女人愧疚道。 这时,南雪寻冷不丁地问道:“万一是多胞胎呢?” 昼明烛一愣。 自然情况下,多胞胎的发生率为1%至3%,随着生产年龄的增加,自然双胎率还会有进一步的提高。 不过,黄种人的多胎率是所有人种之中最低的。 “小丑,答题时间还有多久?”他问。 被敲掉舌头的雕像说话像是在呜咽:“唔唔唔。” 时间还有五分钟,来得及。 他在脑子里刨出合适的公式,快速演算起来。 根据贝叶斯定理计算概率,在一位35岁左右亚裔女人已有单胎儿子的前提下,自然多胎概率微降至0.8%左右。 他们没必要为了这0.8%的可能性更改答案。 “这种概率不高,可以忽略不计。”昼明烛自信回答道:“小丑,答案是6人。” “吸吸吸,儿大货物!”小丑龇牙咧嘴地大笑起来。 回答错误,现在是猎杀时间! “他娘的还真是多胞胎?!”刀疤男大叫。 昼明烛神色一凛,当即喊道:“快逃,往女皇嘴里跑!” 小丑雕像身后的女皇雕塑嘴唇尚保持着“o”型的孔洞,它刚才便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几人连忙绕过小丑,往女皇的嘴里逃去。 昼明烛和南雪寻离得最远,理所当然地殿了后。 小男孩腿脚发软,绕过小丑雕像时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女人赶紧把他拉起来,两人与小丑的距离仅一步之遥。 可小丑就像并未注意到他俩似的,移动着笨重的石头身躯,径直朝昼明烛逼近。 等等,这家伙的目标只有他一个人? 昼明烛倏然意识到它的仇恨值通通累积在了自己身上。 舍弃原本的计划,他松开拽着南雪寻的手,掉头朝另一个女皇张开的大嘴里逃去。 小丑对房间里被遗弃的瞎子不管不顾,朝着昼明烛的方向穷追不舍。 昼明烛万万没想到女皇的嘴里是个迷宫! 或者说,是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长密道。他踏入其中,莽着一条路狂奔,身后小丑雕像的追赶声愈发逼近。 由于密道内过于漆黑,他完全是凭借着微弱的空气流动来辨别方向,逃跑的同时,另一只手按在石壁上感知前方的变化。 岔路口。 昼明烛紧急刹车停下脚步,前方是堵坚实的墙壁,左右两侧均有一丝凉风吹来。 都有出口?该走哪边? 短暂的犹豫间,小丑已然追了上来,口腔里含着“桀桀桀”的笑声,因为关键部件的缺失而有些变味儿。 他摸了摸口袋,[诗人的浪漫灵魂]方才用掉了,如今剩下的还有[夺命剪刀腿]和一个刚获得的玩意儿。 总不能用剪刀腿剪石头吧? 昼明烛放弃使用道具的念头,随便挑了一个方向逃跑。 他一边跑,一边撬开了另一个未知的罐头。 他决定盲抽一发,相信奇迹。 【ai智能发光墨镜:一个平静的夜晚,小女孩偷玩妈妈的墨镜,她无比怀念妈妈做暴走族的那段时光,为什么女人长大后就要变得端庄呢?她要帮妈妈把它改造成更酷的模样!效果如名,只需喊一声“嘿小墨”,小墨就会为你带来光明!】 【ps:本道具无消耗次数!小墨永远陪在主人身边。】 嚯,奇迹发生了。 昼明烛一把抓住凭空出现的墨镜,将它架在鼻梁上:“嘿,小墨!” 【小墨:检测到当前环境昏暗,已为您自动切换为护眼模式。】 电光火石间,墨镜框闪出一圈耀眼的霓虹光,镶入其间的绚烂彩灯替他照亮了眼前的路。视野范围内,迷宫屹然化为了大型ktv包厢。 他这眼睛护不护也没什么区别。 看清路况,昼明烛跑得顺畅多了。他不再担心会突然撞墙,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在迷宫内七拐八绕,很快将小丑雕像的磨地声甩在耳后。 又跑了一刻钟,他终于寻见了一扇窗户。 快步上前,推开窗后,昼明烛眺见了天空红到滴血的弯月,以及远处飘旗的城堡。 他竟是从底部一路爬到了鬼屋顶层。 下边是一片色泽鲜美的大个胡萝卜,长势真好,不知道土地下埋了点什么宝贝。 昼明烛滚动喉结,测量起土地距离他的高度。他已经跑到了一截死胡同,不从这儿跳下去就只能原路折返。 要再遇见小丑了免不了一场恶战。 还是跳吧。 昼明烛跨过窗沿,双腿吊在外边减小离地距离,毫不犹豫地松手,掉进松软的泥土地里。 胡萝卜菜地恰到好处地减少了冲击力,他的手臂擦破了点皮,其余部位并无大碍。 美味的胡萝卜芬芳扑鼻,瞬间唤醒了人类最原始的渴望。昼明烛抱起身边的胡萝卜叶,就要把它从土里拔出来。 他快饿死了。 这里的胡萝卜比他的手臂还要长上一截,有普通胡萝卜的五倍粗壮。 昼明烛废了好些力气,才从土里刨出来一根,正要开啃之际,陡然想起这东西和三月兔先前提溜着的如出一辙。 它当时是在虚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他们的手里就多出来了一个异能罐头。 嗯…… 昼明烛沉思片刻,有样学样,举着胡萝卜划破空气,搭配上三月兔当时使用的语言:“皇后赋予了你们异能!” 与此同时,他开始在脑内构想自己的童年梦想,腾云驾雾,翻云覆海,一手遮天...... 第10章 无事发生。 他遗憾地搓搓胡萝卜上的泥,嘎嘣一口咬了下去。 嘎嘣—— 不远处,相似的声音在同一时间传来。 昼明烛屏住呼吸,蜷起身体,借胡萝卜叶的遮掩看向那边。 破旧的毯子底下居然躺着一只大灰狼,它起床后,拾起手边的胡萝卜咬了一口,随即啐在地上。 “难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它痛苦地扯过一块木板,用爪子把胡萝卜切成五花肉的形状,坚硬的胡萝卜在它的利爪下像烂泥一样柔软。 大灰狼刚刚被三月兔修理了一场,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 昼明烛想,那他也招惹不起。 它乍然起身,狼嚎一声:“我想去吃小红帽!!” 恰逢其时,昼明烛头顶的窗边响起小丑的声音:“唔哇,泥居然躲债这泥!” 从下往上看,藏在胡萝卜里的昼明烛暴露无遗。 大灰狼看向小丑雕像,起初不知所云,而后顺着它的目光移动视线,与草里的昼明烛对了个正着。 昼明烛:...... 大灰狼嗷嗷直叫:“就是你小子!!!” 小丑雕像:“脚给泥辣!” 一阵劲风掀起,大灰狼咆哮着朝昼明烛袭来,后者登时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夺过对方的一击,尖利的狼爪在胡萝卜表皮留下深深的印子。 小丑雕像似乎是不能离开鬼屋范围,在上边隔岸观火,好不乐乎。 腐肉与铁锈混杂的气味掀起,大灰狼打架毫无章法,再次迎面扑来,昼明烛在躲避中挣开了衬衫的一颗纽扣。 锁骨处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他攥着领口,低低地嘟囔了句:“这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 大灰狼似是失了智,张开混沌的巨嘴就要吞掉昼明烛的头颅。他举起胡萝卜,一下戳进对方的嗓子眼里,脆弱的狼喉被扎出了血丝,更加激怒了大灰狼。 它一口咬断胡萝卜,对着昼明烛吐了出来,后者偏头闪过,那截胡萝卜竟是直接嵌入了身后的墙壁里。 第12章 狼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过来,他的瞳孔紧缩,来不及躲闪,被尖牙深深嵌入肩胛骨,剧痛瞬间蔓延至神经末梢。 如果他有刀疤男的火系异能就能让狼不敢靠近,有女人的泡泡异能就可以躲到天上,再不济有女孩的变形能力,也能在刚刚变成一根胡萝卜不被找到。 然而,昼明烛什么都没有。 哦不对,他还有个剪刀腿。 任由对方撕扯掉他一块肩肉,昼明烛单手撬开罐头,鞋底蹬上他的鼻子,抓住参差不齐的鬃毛,窜到对方背后,双腿夹住他的腰身和手臂,拿胡萝卜起开始狂砸对方头颅。 同一时刻,道具发挥效果,他的双腿变得强劲有力,夹碎灰狼的骨头宛如用核桃夹夹核桃一般轻松,大灰狼疼得四肢抽搐,力气弱了许多。 缩进自动贩卖机时,它的体型于入梦者而言如同一座小山。如今一狼一人对峙,身形差距并不算夸张。 也就七尺高,昼明烛的三倍宽。 还在他双腿可以夹住的范围内。 昼明烛举起胡萝卜一锤接着一锤,血沫和骨肉飞溅,灰狼被砸得头破血流,却难以把他甩下身来。 鲜血如瀑,它叫得像一头待宰的年猪:“啊啊啊啊啊——” 听到惨叫声,他无端兴奋了起来,不由咧嘴狂笑,干净剔透的浅眸隐约有月光泻入,少年的瞳膜泛起一圈赤红的光亮。 他一刻不停地敲击着怪物的脑壳,双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胡萝卜被砸出无数裂缝,体内分泌的大量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足以让他忽略肩膀的疼痛。 砰砰砰砰砰—— 终于,胡萝卜断裂,灰狼摇摇晃晃地砸倒在地上。 昼明烛将半截凶器随手一丢,站起身来,抬眸瞧向鬼屋二楼观望的小丑雕像。 背后是一轮仿若近在咫尺的巨月,猩红如血、冰冷似铁,在他周遭映出暗淡的光。 小丑呆呆地石化在原地。 昼明烛抖抖身上的血泥,朝他动了动唇:“桀桀桀。” 赤裸裸的挑衅。 * 鬼屋正门处,三个入梦者着急忙慌地逃了出来,狼狈地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 由于他们答错了最后一题,遭到了小丑的恐怖追杀,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直接耗尽,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过说来奇怪,这小丑雕像似乎是往反方向移动走了? 女人心生疑惑,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持续不断的饥饿感令她不再多想。 刀疤男啐了一口,一屁股坐进草里,偷偷摸摸地看了眼从小丑那里得来的罐头。 上边密密麻麻地印了些什么玩意? 他没耐心读那么多文字,攥紧罐头,正打算先收回去,倏然感知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自里边涌出来。 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就仿佛一小团无形的能量,他稍稍集中了下精神力,便将其中的能量纳入体内。 等等,异能的力量似乎更充沛了。 路灯下,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喜不自禁。 这时,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鬼屋里走了出来。 和先出来的他们仨不同,这人走得不紧不慢,步履轻盈,比起逃跑更像是闲庭信步。 女人看向这个容貌出挑的少年,脸不红气不喘,额角没出一滴汗,反倒是自带一股清清凉凉的寒意,令人不敢主动搭话。 他此前一直跟在另一个爱笑的少年旁边,如今却一个人从里边走出来了。 少年顶着张欠奉情绪的娃娃脸,走到她面前,还算礼貌地问道:“请问有看到我的同伴吗?” 女人摇摇头,他们在迷宫里四散逃开,并没有留意昼明烛的去向。 “骗子。”对面的少年嘀咕道。 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气场虽冷了些,但仔细看看那副模样也就不怕了。 女人于是有些担忧地说:“他不会被小丑抓了吧?” 她说得委婉,实际上被小丑追上了也就是死路一条。 南雪寻奇怪道:“他会那么容易杀吗?” 女人一怔,他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担心同伴。 刀疤男忽然站起来,质问南雪寻:“你不会是间谍吧?” 南雪寻困惑地掠了他一眼。 “刚刚你待在里边这么久却毫发无损,而且一点都不害怕,这怎么可能?我也从来没见过你展示异能。”他步步紧逼,声音阴沉,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 南雪寻浓稠漆黑的深瞳锁住了他,仿若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一般:“我为什么要害怕?昼明烛会死吗?” “我是说你!你不怕死吗?”刀疤男以为他在转移话题:“我严重怀疑你是间谍,除非你展示一下异能证明自己。” “哦,我不是间谍。我的异能是预知。”南雪寻答得干脆,像是端出来一份预制菜。 “预知?这种虚无缥缈的异能该不会是你临时编出来糊弄我们的吧?”他狐疑着,冷笑一声:“有本事证明给我看!” 南雪寻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你马上就要死了,解释太多很麻烦,我认为没必要。” “我要死了?!”刀疤男脸色骤变,方才的咄咄逼人瞬间被慌乱取代:“你他妈把话说清楚!老子怎么会死?” 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明明他才刚得到升级异能的方法,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可能…… 南雪寻却是封上了嘴巴,懒懒地找了杆路灯靠着。手铐又被他拿出来把玩,他或许很偏爱昼明烛用过的东西。 刀疤男欲要发作之时,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人的影子。 有什么人过来了。 第11章 来的是苏琐秋一行人,这位刑警小姐习惯做领头羊,此刻打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女孩、诗人和沈天石。 他们刚刚听完诗人的新手指引,感觉整个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介于主线任务是找寻间谍,几人各怀鬼胎,都有自己怀疑的对象。他们暂时装作将这件事抛之脑后,齐心协力找吃的,翻了好几个礼品店,结果一无所获。 “你们找到吃的了吗?”见到鬼屋前的四人,苏琐秋问道。 瘫坐在地上的女人虚弱地摇头:“什么都没......” “我本来打算抓些虫子充饥的,但树林里一只虫子也没找见。”苏琐秋苦笑着耸耸肩,还有力气开个玩笑:“实在不行啃树皮吧。” 也有可能不是玩笑。 沈天石奄奄一息:“上天啊,赐我一口饭吃吧!谁愿意给我吃口肉,我认他做一辈子的义父义母。” “想美事儿呢。”苏琐秋道。 她心里清楚,他们这种状态撑到天亮就是待宰的命。 刀疤男盯上了沈天石怀里的东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肉?” 沈天石表情立马冷了几分,语气戒备:“我女朋友的尸体。” 刀疤男吞了吞唾沫,极端环境下吃一具尸体似乎不算出格。 “你拿过来。”他命令道。 沈天石瞪着他:“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救大伙啊!”刀疤男理直气壮道:“你忍心看着大家饿死吗?” 他合计着这么一块矿泉水瓶大小的人肉,拿火烤一烤,能缓燃眉之急。 “你疯了?想都别想!”沈天石寸步不让。 倏然间,林木深处传来沙沙响声。 “安静,有什么东西过来了。”苏琐秋打起警惕,立即进入戒备状态。 这时候还要再来个什么怪物? 沈天石绝望地扯了一把头发,不如让怪物把他们都杀了,结束这场噩梦。 咔嚓咔嚓—— 来的似乎是个人类,步伐沉重,踩在厚厚的树叶上,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缓慢。可半隐匿于夜晚的阴影又是非人的庞大,像极了怪物的影子。 众人屏气凝神,等对方现出身形。 一道散漫轻佻的少年音遥遥传来。 “来个人搭把手。” 听到熟悉的人声,众人心底皆松了口气。 是那个洗脑。 他随手拖着一只庞大的狼尸走来,衣袖挽起,小臂的肌肉富有线条美,黑衬衫浸得血淋淋的,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那头白毛被风吹得凌乱潇洒,狭长的浅眸噙着笑意,似是被血洗过的琥珀。 几人合力帮昼明烛将狼尸拖到空地。 沈天石惊愕道:“我嘞个老天爷,你居然猎了一头狼?” 诗人惊愕得说不出话。 说好的禁止入梦者攻击梦核异种呢?这家伙怎么活下来了? 昼明烛的脸蛋因失血显得有些发白,他径直朝南雪寻走去,抬抬下巴:“借点火,你有打火机吧?” 他的左肩皮肤和肌肉组织被粗暴地扯开,露出了下面鲜红的血肉,撕裂痕迹触目惊心。 南雪寻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脸颊溅的血污,左肩的伤口,衬衫领口露出的一小片锁骨,以及劲瘦有力的腰肢。 第13章 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难以抑制的狂气。 “你去哪了?”他依旧是绷着张脸,可昼明烛莫名从他的语调里读出来些许怨念。 “沈天石不是说了么,打猎。”昼明烛催促道:“快帮我疗伤。” 这里条件有限,没人入梦还带着急救箱和止血绷带,要想快速止血消毒,只能用火烧。 南雪寻不赞同道:“会留疤。” “总比失血休克强。”昼明烛道。 “你休克了我可以扛着你通关。”南雪寻竟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休克的昼明烛,一个听话的昼明烛。 “至少你不会乱跑了。” 昼明烛神情奇特:“我和你有仇?”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南雪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掏出打火机,帮昼明烛做了紧急处理。 遗憾的是,昼明烛没有因为疼痛而休克。 他们这边处理完毕,苏琐秋几人也已经搞定了那只狼尸。狼尸被他们拆得四分五裂,拿树枝穿起来,做成了一串串狼肉串。 三月兔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抓来的苦力变成了一群入梦者的腹中餐。 沈天石拾取了一些柴火,架起一个简易的篝火,借南雪寻的打火机点燃。 刀疤男急不可耐,没管熟透了几成,火急火燎地往嘴里送。 沈天石瞥了他一眼,心存芥蒂,往旁边挪了挪地方,坐到小男孩身边。 火焰燃烧着,他们围绕篝火坐了一个圈,昼明烛扫见空地只剩这俩男人之间,遂抬腿坐了过去。 “义父,您先请!”沈天石殷勤地把手里烤串递给昼明烛。 昼明烛一怔,叫义父是个什么玩法? 他婉拒了沈天石的好意:“我吃饱了,过来烤烤火。” 昼明烛实在是不想吃自己亲手杀死的东西,尤其是想到这玩意生前还会讲人话。 刀疤男继续保持他疑神疑鬼的优良作风,三角眼瞄向昼明烛:“不饿?你是不是偷吃了?” “啃了几口胡萝卜。”昼明烛诚实道。 “胡萝卜?”刀疤男皱起眉头,疑心渐起:“三月兔给你的?你和三月兔关系很好吗?说起来……你是怎么杀死这只狼的?” 昼明烛懒得应付这种质问,这种男人认定了一个事实,便会觉得自己全天下第一大聪明,十头牛拽也拽不回来。 “洗脑啊。”他随口道。 “洗脑?你真的有这个能力吗?”刀疤男怀疑道,他看着昼明烛的发色,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 假如他打从一开始就联合三月兔骗他们呢? 这小子在三月兔的帮助下取得了大家的信任,同时在他饿得濒死的时候,三月兔雪中送碳,把胡萝卜和狼肉都给他吃。 简直是一箭双雕,他把狼尸扛过来,不但能获得众人的好感,还能加深众人对他洗脑能力的忌惮。 这小子假装取得大家信任,实则和三月兔暗中勾结,狼尸说不定就是苦肉计——狐假虎威的家伙! 刀疤男确信,哪怕他不是间谍,也该是个混入人群里的怪物。 他按耐不住性子,高声指控道:“你们看他一头白发,长得跟个童话故事里的兔子精似的,根本不像正常人!他要么是间谍要么是怪物!” 男人的大嗓门将火苗震得颤了颤。 昼明烛侧眸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 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愉快。肩膀的伤势并没有因为温暖而有所好转,反倒演变成一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如同针扎一样瘙痒难耐。 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再不赶紧结束这场游戏就要死了。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其余人的眼神看了过来,在打量他的脸,在琢磨男人的话。 这个男人是个隐患,不能再留了。 昼明烛定定地审视着他,一展笑靥:“要我再证明一次吗?” “怎么证明?” “一分钟内,你会自杀。” “什么?!”沈天石吓得手一哆嗦,狼肉串掉进火堆里。 其余人同样心头一紧。 昼明烛靠近男人,在耳边低语几句。 刀疤男瞪大眼珠,面目狰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满腹怒火难以宣泄,他目眦欲裂,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我靠,你们有话好好说,别打起来啊!”沈天石以为他使出了异能打架,连忙劝阻。 很快,他察觉到刀疤男并不是在使用异能,而是失去控制,在烈火中燃烧。 他剧烈地挣扎着,在地上翻滚,撩起一片火焰,旁边的篝火被他压塌,所有人均与他拉开了距离。 不足三十秒,刀疤男渐渐停止了动弹。 昼明烛在众人惊悚的眼神中,拾了一把柴火,丢进地上那团人形火焰中。 “继续烤肉吧。” 见场面过于安静,他望向路灯底下闭目养神的南雪寻:“你要来点吗?” 安静的少年歪了歪头:“明烛,是狼肉还是怪大叔的肉?” 听到这个名字,苏琐秋呼吸猛地一滞:“你叫昼明烛?” 这位刑警小姐终于后知后觉地对上了号。 * 5月21日15:05 中心区警察局审讯室内。 少年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束缚在前,看向警察的眼神兴致寥寥:“没错,我把他们都杀死了。” 昼明烛,就读于中心区私立重点高中,已被提前保送至科心大学。经前期调查得知,对方家庭富裕,童年幸福,在学校和同学老师关系融洽,被多人评价性格开朗阳光。 然而就这样一个身边人口中的模范生,在十八岁的生日派对上将到场的11人全部杀害。 在被询问到是否患有精神疾病时,他的眉睫颤了颤,而后露出一个挑衅般的笑容,似是在对着某处虚空下了战书:“我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所做的一切都是最合理的判断。” 随后三名精神科医生对他作出的深入评估结果也确实如此。 第12章 昼明烛装傻,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淡定点了点头:“嗯,我叫昼明烛,抱歉一直没做自我介绍。” “昼明烛?你是昼家的那个......”沈天石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变了调。 昼家,这个在中心区如雷贯耳的世家,产业遍布七区,从地产到尖端科技,从医疗到军工,几乎每个领域都能看到昼家的影子。而本家子嗣向来神秘,几乎不接受媒体采访,也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直到前段时间那场轰动全城的成人礼,昼明烛这个名字才第一次正式进入公众视野。 女孩神色夸张,兴奋难耐:“我天,少爷!我看见活的少爷了!” 昼明烛被逮捕的消息还没传开,大众眼中他还是往常的那个富家少爷。他垂眸笑了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愧是少爷啊......童年梦想都这么别致。”沈天石咂了咂嘴,感慨道:“要是我不瞎几把乱想和影子做朋友,也不至于碰上这么个菜鸡异能。” 有就不错了,昼明烛心说,他宁愿去和影子做朋友。 “别聊我了。”他轻咳一声,指了指地上焦黑的狼肉:“你们谁饿了,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刀疤男安详地和狼尸躺在一起,宛如一对合葬的佳人。 众人默契地移开视线,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男人的死亡。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入园来,大家都多多少少对他有些不满和忌惮。这会儿死了,他们没必要为了替这人出气,和洗脑对着干赔上自己。 “不了不了,我吃饱了。”沈天石摆摆手,转向一旁沉默的南雪寻:“那边那小哥从头到尾没吃过,确定不吃几口垫垫吗?” 南雪寻被昼明烛推过来,有些嫌弃地捏起一根狼肉串,搁在鼻前嗅了嗅气味。 “这狼死得真冤枉。”他说。 沈天石道:“吃起来其实还行,肉挺得劲儿的。” “算了,我怕它打我。”南雪寻随手抛到地上,比起接地气的昼明烛,挑挑剔剔的他反倒更像是个大少爷。 眼见他们几个把话题越绕越远,苏琐秋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是在场几人里唯一知道那起案件的人,可如今当着这小子的面却有口难言,憋屈极了。 她断然不会傻乎乎地事情说出去。如果昼明烛心思一动想杀人灭口,掌控洗脑异能的他想杀自己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么一想,苏琐秋又是一阵后悔。刚才怎么就嘴快把他的大名报出来了? 心事重重地捏了捏鼻梁,她抬起头,对上昼明烛那张如沐春风却沾满血迹的脸,浑身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得赶紧找出间谍离开这里。 到了下一层梦境,她绝对要躲这小子躲得远远的。 她定下心神,开腔道:“我们……” 噗叽—— 对面的南雪寻拿石子射穿了地上的一只甲虫。 虫子蜷缩起身体不断地痉挛,绿色的汁液染脏了她的鞋尖。 第14章 这里怎么会有虫子呢? 苏琐秋先前在森林找过无数次,除却路灯周围盘绕的蚊蝇,没有发现过一只昆虫。 南雪寻收起充当弹弓的发圈,朝她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了,你继续。” 苏琐秋撤了一步,离那虫尸远了点:“我们来讨论一下主线任务吧。” “对,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间谍从这里离开。”女孩附和着,接过话头:“我们现在剩的人不多了,关于间谍的身份,我有两个主要怀疑对象。” 苏琐秋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动作。 女孩有条不絮地分析了起来,看来是提前打过腹稿了:“首先,最值得怀疑的是这位文艺小哥,他声称自己有伪声异能,可众所周知伪声是哪怕没有超能力的人也可以做到的。除非,你可以证明自己能发出非同常人的声音。” 诗人不恼,淡然问道:“你是指什么?” “例如说,你同时模仿出多个声音?”女孩思索道:“或者是正常人伪造不出来的声音,像下雨声,打雷声。你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声音我就放过你。” “这两点我都做不到。因为我只有一条人类的声带,伪声能力也处于人类的范畴。”诗人摇摇头。 他的音质平缓清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不知是否为他的本音。 “那她的怀疑成立。”苏琐秋道:“还有一个呢?你的第二个怀疑对象。” 女孩看向从头到脚无不透露着可疑的南雪寻: “你的异能是什么?” 这是南雪寻第三次被人问异能力了。他瞧了眼昼明烛,眸子里传递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太麻烦了快替他回答一下。 昼明烛觉得他的那无来由的预知能力也挺可疑的,说出来免不了被质问一通。 算了,不拖了。既然没人提,他就把那件事扯出来遛一遛。 他佯装突然开窍,忽然拍手,对众人道:“对了,我想起来一个重要线索!在上一个鬼屋副本里,我们发现了一首童话诗,我怀疑它在暗示我们结束游戏的方式。” “童话诗?”诗人来了兴趣。 “对,我还记得大致的内容。”他回忆着,把那首半真半假的二手诗背了出来。 先前未参与副本的四人听完,均陷入思考之中。 “这首诗无疑是兔子写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最后那节......红皇后陛下,请您不要替我悲伤......”诗人眉头紧锁,琢磨了起来,出口的分析与昼明烛料想的别无两样。 “没错了,兔子才是间谍!”沈天石恍然大悟,肯定道。 苏琐秋说:“它其实才是红皇后派来的间谍,这么一想确实说得通。可是它为什么要给我们颁下这样的任务呢?为了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看我们自相残杀?” “对,它就是个愉悦犯。它在玩弄我们,想看我们自相残杀取乐!”女孩细思极恐。 一向置身事外的南雪寻却是开口道:“这个推论成立的前提条件是这首诗真的出自三月兔。” 昼明烛心头一跳,面色却不显:“可是我们当时都看到了,这首诗是清清楚楚地刻在石壁上的,那种印刷体似的字迹,普通人不可能刻得上去。” 南雪寻轻声问:“好奇怪,我有说这首诗是普通人写上去的吗?” 昼明烛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急切了,以至于露出马脚。好在其他人没有跟上南雪寻的思路,仍停留在对自己推论的印证上。 他的手指压在挽起的袖口上,略过南雪寻的疑问,接着道:“我也觉得三月兔才是间谍,大家仔细想想,没有异能力的究竟是谁?” 南雪寻问:“它算人?” “规则有说间谍一定是人吗?”昼明烛反问道。 那首诗完全脱离逻辑,可妙就妙在——不可证伪。 “对啊,所以间谍就是那个死兔子!”沈天石恍然大悟:“我们应该一致对外,团结起来把那个兔子干死!” 其他人同样持赞同态度,就连此前反对杀死梦核异种的诗人都道:“如果这是剧情杀,那我们必须得这么做。” “可是我们应该怎么杀死兔子?”女人问道,她想起男人被杀死的场面,心有余悸。 三月兔的实力是人类无法比拟的强大,男人只是触碰到对方的皮毛,便被炸成了血花。 苏琐秋问昼明烛:“你的洗脑能力可以控制它,然后把它杀死吗?” “很遗憾,我和三月兔的实力差距过大,想杀死它是不可能的。”昼明烛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以尽我所能去牵制它的行动,至于打架。还得有人直接上。” “要杀那么个怪物啊......”沈天石热血褪去,立马怂了。 他的异能和战斗无关,其余人也是这样,大家的能力凑一凑就是一队辅助,只能狂加buff去找三月兔送死。 昼明烛点点头:“我们目前的任务是在天亮之前尽可能多的搜集道具,以便在最后战斗时有足够的战力。” 他用过剪刀腿之后,多少体会到道具的好用之处了。那只狼在道具加持下被他的腿箍得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可惜那道具是一次性的。 如此可见,道具还是越多越好。 “对,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我们抓紧时间,分头去找副本。”苏琐秋道。 她自然是不想再和昼明烛处于一队,女孩和沈天石像来时那样跟随苏琐秋,女人和小孩犹豫了下,想起昼明烛方才杀刀疤男果决的情景,也有些害怕,遂跟上了苏琐秋他们几人。 就这样,他们的头分着分着,昼明烛这边只剩下三颗了。 昼明烛意外地问道:“你不去找警官小姐了?” 诗人高深莫测地说了句:“我追求平衡。” 昼明烛想,他追求的平衡可不太平衡。 “你要不要再分裂几个出来?”南雪寻幽幽道。 诗人摆摆手:“没办法裂了,你俩看着有前途,就让我抱抱大腿吧。” “你不是老人了吗?”昼明烛好奇问道。 照诗人的话来说,他是从第二层梦境跌落下来的,理应有不少经验了,怎么还要抱他俩这又残又瞎的塑料组合? “我才十九,哪老了?”诗人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又转过弯儿来,解释道:“我在第二层死之前把道具全用光了,本身异能就属于没什么大用处的废能力,来这里和你们新人没什么区别。” 昼明烛安慰他:“起码你阅读理解能力不错。” 刚刚那首诗解析得就很透彻。 诗人忧伤地仰望天空。 鬼屋前方有两个岔路口,苏琐秋一行人拐去了左边的通路,他们三人便进入了另外一边的羊肠小道。 南雪寻踢着一块地上的小石子,像踢足球似的,边走边玩。昼明烛偏头去看他的神情,似乎在思量着些什么令人费解的东西。 “怎么了,这石头惹着你了?”他问。 略长的鸦黑发丝晃了下,如出一辙的纯黑眼瞳抬了起来。 “你跟那个热心肠说了什么?”南雪寻问。 第13章 “没什么,下达了洗脑指令而已。”昼明烛道。 南雪寻“哦”了一声,显然半个字都没信。 昼明烛不管他信不信,不追问了就行。 他又不是计算机,当然没有什么洗脑指令。方才能把刀疤男烤熟多亏了他脾气大,内心住着个小火炉,一点就着。 比南雪寻的打火机都好使。 早在他暗中观察这群异能者时,就发现男人的致命弱点——每次施展异能都像触碰烙铁般畏手畏脚,火焰吞吐从不超过三秒,裸露的皮肤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灼痕。 合理推测,他的异能是一把双刃剑,在对外界发出火焰信号的同时,自己也会受到部分伤害。 昼明烛在初次注意到这一点时便产生了一个危险的念头——如果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呢? 如果让他最大限度地爆发出异能会怎么样? 想要做到这件事情很简单,只需要激怒这个自大的男人就足够了。 因此,他凑近对方的耳畔,以最欠的语气揭穿了男人的遮羞布。 “你拼命维护的体面真可笑——三年前你跪着求我母亲借钱时,可是亲口承认自己是离开老爹连狗都不如的寄生虫。” 鲜少有人知道,如今光鲜亮丽的大老板当年用当掉结婚戒指换来的三小时,跪在昼家当家人的门前把额头磕出血渍,哭着说只要拿到周转金,愿意把女儿当研究所的实验品抵押出去。 故作怜悯却高高在上的目光同时落在他手指的婚戒痕迹上,男人暴怒的阈值终于被碾成齑粉。 对于把人生砌成牌坊的中年男人而言,被一个少年揭穿曾典当亲情换取金钱,远比刀劈斧砍更痛彻骨髓。 男人眼珠子一鼓,当场爆起,体内的火焰迅速膨胀,不受控制地从全身毛孔里泄了出来。 昼明烛如愿以偿,连忙往后躲了数米,还是被高温灼烧了一侧的皮肤。 第15章 他本来还担心这段话杀伤力不够,想出来了几套更尖锐的言论呢。 右侧的皮肤被高温烫伤后起了褶皱,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灼热难耐。左侧的肩伤粗暴处理后止住了血,可疼痛的折磨难以忽略。 昼明烛低低嘶了口气,心想这下可有得享受了。 身畔,南雪寻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凉飕飕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踢着玩的那颗小石子掉进了下水道。 “诗人,从这一层离开后,会有提供治疗的地方吗?”南雪寻问。 诗人答道:“不需要治疗,从浅层入深层,状态会恢复如初,就像游戏读档一样。” 昼明烛得到了些许慰藉。把那只兔子杀死,入眠舱抢过来,他睡一觉就满血复活了。 远处的游乐设施映入眼帘,门口的巨大招牌上写着“睡鼠转转杯”。 几十个花里胡哨的茶杯围绕着一只近三米高的睡鼠雕像,错落分布在方形舞台上。 昼明烛有预感,这里绝对有副本。 “又是童话角色。”他嘀咕道。 从商业价值角度来评价,经典童话主题的特殊形象和知名度能够给游乐场带来太多的附加值。 南雪寻问:“你喜欢童话吗?” 昼明烛弯了弯眼睛:“以前给我妹常读。” “你有妹妹?”南雪寻的手指卷了下兜里的发圈。 “算是有两个吧——” 【触发副本:转到最后会变成黄油吗?】 【梦核等级:d】 【目前人数:3/1】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步入副本范围内,雌雄莫辨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昼明烛听到这个副本名字,莫名感觉到一阵恶寒。 走近后便会发现,这些茶杯比一般游乐场的设施要大上许多,形态各异,花色斑斓,似是贵族小姐们在这里开了一场茶话会,无处不透露着工艺的精致与奢靡。 南雪寻显然是被花里胡哨的茶杯们吸引了目光,视线在舞台上跳了一圈,挑最近的红色茶杯坐了进去。 座位宽敞,昼明烛和诗人也坐进同一个茶杯里。 三人之间有一张固定在大茶杯里的圆桌,上边像模像样地摆了一些精雕细琢的陶瓷茶具,赤红月色洒于其上,镀了一层淡薄的红光。 仿佛在刻意等待他们似的,刚一落座,整座设施的霓虹灯便星星点点地亮起。伴随着温馨轻快的音乐,转盘上的大茶杯慢悠悠地旋转起来。 【背景介绍:睡鼠实在是太寂寞啦!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鲜少有人能深入这里陪它尽情地玩一场游戏。是我的游戏不好玩吗?它委屈地想着,哪怕有一个人,哪怕有一个人也好......】 【通关目标:尽情享受这十分钟的迷醉时光!注意不要被转成黄油哦!】 他们中间的桌子有餐桌那么大,南雪寻侧头趴在一侧的桌面上,手指勾了一下点心叉,碰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困,想睡觉。” 他的松弛感高得吓人,此刻打个哈欠,已经阖上了眼帘。 茶杯环绕的睡鼠雕像骤然间开始动弹。 接近屋顶那么高的巨型睡鼠拉扯了下自己的领结,清清嗓子。 “欢迎大家参加我的茶话会!我是睡鼠,谢谢你们能来陪我玩!谢谢!谢谢!谢谢!” 超级大耗子朝着三个方向鞠躬道谢,亢奋地原地蹦跳了几下,周围茶杯不停颤动,南雪寻酝酿的睡意被震得一干二净。 “它也是个雕像?”昼明烛挑眉:“比之前那个肥硕好多。” “我可比那个小丑灵活多了!” 雕像的鼠脸移向他们,好像被冒犯到了,怒气冲冲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茶话会没有茶点怎么能行!” 随后,宛若施展了一场魔法,眼前的餐桌上出现了枫糖薄饼、葡萄饼干、浓咖啡布丁和香蕉果冻。 三个人脸上毫无波澜。 昼明烛摸了下茶壶,温的。壶壁上贴着一张便签纸:樱桃馅饼味。 “好猎奇的口味。”他掀开壶盖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樱桃甜味儿混杂着黄油馅饼的香气扑鼻而来,液体是晶莹的浅红色。 这种口味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吧。 枫糖薄饼被烘烤得微微卷曲,晶莹的糖浆淋在薄如蝉翼的饼皮上;葡萄饼干镶嵌了大粒饱满的葡萄干,果香浓郁;浓咖啡布丁光是看上一眼便能想象到其绵密细腻的口感。 昼明烛拿叉子戳了一下眼前的香蕉果冻,果冻体摇晃着,触感q弹,吹弹可破。 哪怕是中央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餐厅也并不多。某些食物似乎和记忆中母亲常去的某家餐厅重合了。 “这些吃的早点出现就好了。”诗人惋惜道。 昼明烛不觉得他们能在一会儿能把人转成黄油的茶杯里吃得下去。 “大家可以一边享受美食一边聊聊天!”睡鼠咯咯大笑着,精神状态与先前几个副本的异种一脉相承:“再来点儿气氛!” 舞台上的茶杯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陡然疯狂加速。 视线中的空间扭曲,昼明烛猝不及防被甩得差点飞出去。 他忙抓住扶手,看了眼周遭环境,茶杯外壁长出了一圈锋利的锯齿,高速旋转下像是运作的电钻,不慎掉下去恐怕就要人生重开了。 迷离的灯光被无限拉长,南雪寻的墨发凌乱飞舞,面色平静安宁。 昼明烛紧握住边缘的栏杆,勉强稳定住身形,脑浆快要被搅和成一摊浆糊。 这家伙是怎么在这种场面下保持端庄的??? 他咬了一下口腔里的软肉,转得想吐。 餐桌上的食物们四处乱溅,汁水与碎屑齐飞,他余光一瞥,瞅见诗人脸上扣了个香蕉果冻。 噗嗤…… 他闭上眼睛,减轻大脑视觉和空间感觉不匹配的障碍,同时也为了避免看到好笑的东西。 隔绝视线后脑袋稍微好受了些,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茶杯的转速仍在呈加速度曲线提升,旋转的节奏不停加快。 他是一个五感极其敏锐的人,耳边睡鼠银铃般的笑声和隆隆的风声扭曲着源源不断地飘进他的脑海。 而这样的状态,还要再忍九分钟! 在这样的环境下,南雪寻的声线直得不可思议:“你知道么,再继续加速下去,我们体内的各种组织器官会慢慢破碎挤成一团。” 说出来的话也很不可思议。 昼明烛的伤口隐约有裂开的架势。 他在倍受煎熬的同时不忘大喘气接话道:“所以——我们、的——脂肪,和皮肉、会被分离,做成——黄油?” 诗人听着他俩的话眉心直跳,但他已经头昏脑胀得说不出话了,扒拉干净脸上的果冻又撞上了嘴布丁。 偏偏对面南雪寻的话语还在继续:“没错,我们要被甩成黄油了。” 我怎么会眼瞎到要抱这俩人大腿?!诗人在内心呐喊。 “你们!办法,在哪?”他艰难地从嘴里蹦字,布丁是咖啡味儿的,不过这时候不太需要咖啡因。 南雪寻说出口的话令人不安:“我去把那个雕像杀了。” 去杀雕像?听听这是人话吗?他果然是转傻了吧?? 诗人崩溃。 好在昼明烛还有点清醒,提醒道:“你、小刀,切不动石头——嗝。” 他被灌了一嘴风,边转边打嗝。 第14章 在诗人□□即将连带着精神一同溃散之际,昼明烛终于想出了办法。 他放声道:“都睁眼!” 诗人抹掉眼皮子上的琼浆蜜液,开眼看世界。 首先入眼的是一片狼藉的桌面,在飞速旋转下出现了多重虚影。 而后是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不知为何没受到食物的宠幸,干干净净的两坨影子, “看什么?”诗人扯着嗓子问。 昼明烛道:“地面!” 语毕,他捂住嘴,又咽下一个嗝。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大舞台,地板上按某种轨迹不断旋转的茶杯划出道道划痕,诗人在混乱中看着这片痕迹,刹那间意识到什么。 这些划痕…… 无数个小圆,居然拼成了一个巨大圆形图案! 这就像是在正方形里边画一个正圆,无论这个圆形再怎么大,四个角的部位总有空缺,舞台上还留有旋转茶杯无法抵达的死角。 南雪寻替昼明烛说出剩下的提示:“看准时机,跳到角落里。” 诗人豁然开朗。这正统的破解谜题的方法可比杀雕像听起来靠谱多了。 可真要跳过去的时候,他却犯了难。 诗人的身高比另外两人足足低了半个头,腿长和身体素质皆不占优势,要想跳出旋转茶杯还要跨过杯壁的那圈长长的锯齿,在如今的高难条件下难上加难。 “我跳不过去!”他道。 跳近了他的腿可就要被削断了。 第16章 昼明烛鼓励他:“勇敢点!” “不行!!”他上牙直打下牙,嘴皮子发颤。让他飞近三米远还不如让南雪寻去杀雕像。 昼明烛和南雪寻对视一眼,蓦然有了行动。他们一左一右架起诗人,踩在座位上,开始寻找合适的时机。 诗人面容扭曲地问道:“你们干什么?” 端着他的昼明烛笑了:“帮你。” 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下忽传来一股力量,诗人被两人高高举起,齐齐发力,丢到了舞台的一个角落。 由于惯性,他的身躯扭了半个圈,摔得腰疼头疼,龇牙咧嘴地蜷着身子。 “诗人,让让!” 话音未落,又有两个炮弹成功发射。 昼明烛长腿一迈,分毫不差地落到了他的身前。南雪寻似乎没站稳,身子向前栽去,昼明烛扶了他一把。 站在舞台茶杯旋转的死角,不会受到任何波及。眩晕感一扫而空,昼明烛望着前方那几十个大茶杯:“现在只需要等时间结束了。” 诗人道:“真有你们的,这都能想出来。” 他的屁股砸地面,这会儿还生疼。 “情况紧急嘛,总比甩成泥状物好。”昼明烛说。 在茶杯自身极速旋转的情况下,朝某一个方向准确无误地投掷一枚诗人并不容易。能投这么准多亏了南雪寻优秀的瞬时反应能力,他只是在那时助了一臂之力。 诗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投不准我就成肉块了。” “是啊,所以说以后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昼明烛笑嘻嘻地回答道。 十分钟的游戏时间终于结束,睡鼠雕像在这期间没有作妖,安分守己地摆弄着茶杯转圈圈。 【叮当~副本结束,恭喜通关!】 【副本奖励:睡鼠精心烹调的美味罐头*1】 不知是否是副本过于简单,这场副本的奖励仅有一个道具。 “太可惜了,你们怎么能通关得这么轻松!”睡鼠遗憾地感叹道:“以后要多多提高难度了。” 它朝众人的方向丢出一个小罐头,南雪寻抬手攥住,交给昼明烛去看说明。 【为保护青少年身心健康:众所周知,青少年是一个十分脆弱的群体,此罐头专为避免青少年受不良内容的影响而对学习和生活造成巨大伤害研制而成,使用者看到的一切少儿不宜事物将自动发生改变。】 【ps:血液会变为黄色,□□场面自动打码,不符合唯物论的事物将在你的眼中进行合理化。】 【剩余使用次数:1】 “掩耳盗铃?”昼明烛道。 仅有使用者本人的视野发生改变,但实际上在现实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倘若真遇上鬼怪了,还不知道是个怎么合理化的法子,总而言之是使用者不会再注意到了,可以任由宰割。 诗人总结道:“废品一件。” “我倒觉得挺好玩的。”昼明烛问诗人:“你要么?不要我就拿着了。” “你留着吧。”诗人说。 他方才被两人救了一命,没有争抢罐头的打算,更何况这道具还是个搁兜里都嫌占地方的鸡肋。 告别怏怏不乐的睡鼠,他们三个人离开了它的领地。 这个梦核副本流程短暂,得到的奖励道具派不上什么用场,他们沿着小路继续往下一个游乐设施走去。 这条路位于乐园的最北端,两侧树林茂密,往左手边瞧能望见乐园边缘的围挡。前方道路曲折,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通向什么设施。 “这里有些年头了。”诗人走到路标前,上边刻的字迹模糊不清,完全看不明白原本写了些什么。 或许是岁月久远,亦可能是被刻意抹去。 “用你的预知能力看看接下来的目的地?”昼明烛侧眸问南雪寻。 南雪寻面色毫无波澜:“如果真有那么好用,刚刚我就不会在茶杯上转三分钟了。” 昼明烛挑挑眉:“是吗?那我们只能随缘走了。” 走在前边的诗人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刚刚有提到自己有两个妹妹吧?” “嗯,算是两个。”昼明烛说道:“一个是我的亲妹妹,小我五岁,很聪明,像个大人似的。” 诗人算了下:“这个年纪应该在上小学吧?确实,十岁出头的小孩最喜欢装成熟了。” 昼明烛轻轻勾了下嘴角。 “她的大脑异于常人,学习方面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学校的教学进度对她来说很慢,母亲就给她请了老师。她从小在家读书,原本该上初中了......”昼明烛缓缓讲着,倏然没了声音。 诗人疑惑地回头看他。 树影之下,他的脸庞隐匿了大半。 “说说你的另一个妹妹。”南雪寻冷不丁道。 昼明烛揉了揉太阳穴:“另一个妹妹,我记不太清了。” “什么?你还能把人妹妹给忘了?”诗人一怔:“是正经妹妹吗?” “你在想什么呢,当然是正经妹妹。” 昼明烛的脑门有点发热,伤口感染带来的低烧令他本就不清晰的记忆回想得更加困难。 他曾经失去过一段记忆,某些旧事被删得一干二净,大脑只余空白。那个女孩和他具体发生过什么早就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能意识到确有那么一个存在。 大抵是个性格乖巧安静的孩子,黑发披散垂落一地,单薄的身形背对着他。 他同样年纪不大,跪在地板上帮对方扎头双马尾。柔顺光滑的发丝滑过手心,像条小鱼,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松散地落在雪白耳尖上,被手拢去,收进深蓝色的发圈里。 室内光线阴沉,他的脚上束了什么东西,行动不大方便。 窗外似乎是在下雪,也不知那孩子的皮肤和夜雪哪个更白一些。 “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应该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可能是个哑巴,因为我记忆里没有她的声音。” 昼明烛想,准确来说他的记忆也就只剩下那么一幅画面和一些抽象的感觉了。 潜意识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刻。然而他却没有留存任何可以印证她的存在的证据。 他有时候不禁怀疑,那是不是他那时过于寂寞的童年妄想。因为自家亲妹对他实在是太冷淡了。 “哦,哑巴,她真可怜。”南雪寻语调不带同理心地说道。 昼明烛点了点头:“这么想的确很可怜” “不会是你家里人给你找的童养媳吧?”诗人结合他的家世背景大胆揣测。 昼明烛莞尔:“我家没那么封建。” 诗人沉思道:“那没准是你的幻想朋友?一半以上的孩子在童年时期都会有一位幻想小伙伴,要么是兄弟姐妹,要么是毛绒玩具和卡通人物。” “那我还挺有童心的。”昼明烛嗤笑道。 他的确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这个黑发妹妹的存在,就连那场景都像是画里跑出来的。 这时,南雪寻陡地捡起一颗石子,摸出口袋里的东西,射中了远处飞舞的一只小虫。 “神射手!不对,你哪来的弹弓?”诗人讶然。 南雪寻晃了晃手上的发圈:“简易弹弓。” 昼明烛已经小跑到虫尸前去调查,南雪寻两次射中这样的虫子显然不是意外,这东西不像是这所乐园里的生物。 反而像是故意出现在他们附近,窥探他们情况的。 飞虫的触角颤动两下,没了生机。 昼明烛捡起一根木枝戳动着,里边并没有窥听器,从身体结构来看单纯是一只普通的虫子。 难道是他想多了,南雪寻还真是射来玩的? 昼明烛起身,转头看向走近的南雪寻。 他的指节间缠绕着一个发圈,渐变蓝色,上边绣着只白色猫猫头,绳端尾部镶嵌的小钻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第15章 昼明烛呼吸一滞。 对了,他是有证据的,如果当年那个女孩手里留有两根绑头发的发圈,他就可以证明自己的经历并不是在做梦。 他的亲妹昼木栖头脑聪明,奈何手笨,生活难以自理。昼明烛时常给她打理头发,在她十岁剪短发之前,那些发型几乎都是昼明烛给她扎的。 为了方便自己找不到发绳,他干脆时时刻刻在手腕上备着两个。猫猫头的发圈是昼木栖常用的款式,在给那黑发女孩扎辫子时他正好是用的这个。 “你的发圈是哪来的?”昼明烛问。 一模一样的款式,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南雪寻捏了捏小猫的脑袋:“有人送我的。” 几乎是脱口而出,他问道:“什么人?” 南雪寻不紧不慢地看向他:“你知道的,就那个骗子。” 他的眼睛颜色极深,仿佛要将夜色完全吸引进去,沉寂地洞悉一切。 昼明烛有些意外:“骗你的人是女生吗?” 第17章 “当然不是。”南雪寻说:“是个男生,栗色头发,右眼卧蚕底下有一颗小痣,脸小小的,性格很乖,哦,大部分时候很乖。” 昼明烛越听越感觉不对劲。 栗色的头发,眼下痣。听南的描述有点像他,没来这里之前的他。 可问题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时间段卡在自己十岁左右——十岁、他总不可能骗人感情吧? 他初吻至今都在呢。 “说起来,他和你模样有点像。”南雪寻指指他眼下的泪痣:“这个痣长得漂亮。” 微凉的指尖轻轻点过脸颊,昼明烛撇下心头的怪异感,问道:“你有几根这样的发绳?” 倘若是两根...... “一根。”南雪寻道。 昼明烛莫名舒了口气。 那大概是巧合。 他当年留给女孩的发绳有两根。 “你是不是有脸盲症?”他问南雪寻。 南雪寻意外地敲了下手心:“你怎么知道?” 昼明烛心说,瞎猜的。 “因为你在描述那个人容貌的时候很笼统,只讲了他的发色和显著特征,针对五官没有任何介绍。”他道:“如果他真的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你不应该对他的长相把控得那么模糊。” “你猜对了。”南雪寻坦率道。 “话又说回来,这只虫子是怎么回事?”诗人见他俩聊差不多了,见缝插针地问道。 南雪寻悠悠道:“我两次看到这东西在我们身边出现,单看行为方式和普通的虫子有所不同......” “所以?”昼明烛问。 “它的行径很拟人,没准是人变的。”他的思路清奇。 “人......”诗人似乎有了头绪:“也许是入梦者使用的道具。有些入梦者会通过道具来窥听他人,打探情报。这种类型的道具形式千奇百怪,能召唤出一只虫子倒不稀奇。” 可是哪个入梦者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呢? 诗人拧起了眉毛。 这一场任务是新手局,12个入梦者除了他以外都是新人,又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来窥探别人? 诗人将疑惑说出口,昼明烛摇摇头道:“不对,会这样做的不是我们12人中的任何一位。” “这只虫子第一次被南雪寻察觉是在我们吃烤肉的时候,当时所有存活的入梦者都在场,窥听者不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对方若是在场,就没必要动用道具。 “那窥听的人是谁?”诗人猛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这场任务的入梦者不会有第13个人吧?” “极大可能。”昼明烛说。 正是因为他不能暴露于众人面前,才会采用这种方式窥探情况。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不是一起出现在游乐场门口的吗?”诗人惊讶道。 昼明烛阐述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间有差异,传送的地点也并不一样。或许他就是最先抵达了这里,而且被传到了乐园里边,赶在所有人出现前躲在暗处。” 既然他能被传到铁栅栏顶上挂着,也就有人可能传到其他地方。 “他这么做的目的呢?”诗人问。 昼明烛笑眯眯地说道:“谁知道呢,没准是为了方便杀人。” 诗人沉吟良久。 南雪寻奇怪道:“你真的是老人吗?” “都说了我不老,我就只比你们多两次经验。”诗人道。 他从浅层爬到稍浅层就麻溜麻溜地滚下来了,以后也不打算深入更危险的地方。要想以人类身份活命的话,最多第二层,不能再深入了。 他们走着走着,面前再度出现了一条岔路口。 “走哪边?”南雪寻问。 昼明烛沉默了瞬,问他:“你想上厕所?” 左边的路是一间公共厕所,右边通往一栋深蓝色建筑物。 另一边。 一刻钟前,苏琐秋带着四个人一起到了儿童乐园的海洋馆副本。 这里有一池广阔的水潭,水面上漂浮着星罗棋布的七彩海洋球,红的、黄的、蓝的……色彩斑斓的球体交织构成一幅星星点点的艺术画。 他们的任务是从这一池子的七彩海洋球里边找到一颗球形泡泡糖。 不限时间。 听起来很简单,是不是? 只需要在限定范围内找寻一颗普通的泡泡糖,没有时间限制,想找多久都可以。 起初众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五个人只要分区域地毯式搜索,无非是多耗点时间的事儿,总归能找到目标。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池子里还有一条鲨鱼。 “啊啊啊——” 沈天石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尖叫声凄厉无比,响彻整栋建筑。 充气鳍划开水面上的海洋球,鲨鱼的身躯埋伏在海洋球底部悄然移动着,偶然间露出水面的一角,将他们吓了个半死。 “这鬼地方为什么会有鲨鱼?!” 无声无息漂浮着的海洋球受到惊扰,于波动的水面之上来回飘动。 潜藏于水面深处的幽蓝轮廓时隐时现,猛然一个挺身扑向他们的漂流筏,将脆弱的小筏死死咬住。 好在这鲨鱼是充气的,大是大了点,至少还在儿童玩具的范畴。 苏琐秋看准鱼头,一脚踩了过去,用力把鲨鱼脑袋踹回水里。 女孩道:“充气鲨鱼出现在海洋球池子里,其实挺合理的。” 沈天石衣服被溅得水湿,他把湿透打条的刘海捋到额头两侧,余惊未定:“哪里合理了?吓死小爷了。” “不过幸亏它是玩具,杀伤力不强,咱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女人庆幸道。 语毕,一阵激流自上方的滑道奔涌而来,一股脑儿涌入了池子里。他们的小筏风雨飘摇,打了个转儿。 苏琐秋稳住底盘,定睛一看,有什么东西被水流冲了过来。 海洋球飘向两侧,几块残留的尸块堆积在滑道出口,水流稀释后的血液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勉强还算澄澈的池底依稀可见一团黑色的球状物体,毛发于液体中上下漂浮。 凝聚目光再度看去,却发现,这哪是什么不明漂流物,分明是一颗成年男人的头颅! “我的天......”沈天石险些魂飞魄散,急忙自掐人中。 女人面无血色,立即捂住孩子的眼睛。 女孩弯着腰差点没吐出来:“哕——” 水流汹涌疾速,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滑道,男人的尸块一坨坨滚进水里,沉入池底。 沈天石战栗道:“这滑梯里边按刀片了?” “没准呢。”苏琐秋凉凉道。 鬼知道这通天的滑梯里边装了点什么。 鲨鱼被人肉腥味刺激,变得嗜血起来,攻击势头比方才强了数倍。 沈天石腿一哆嗦,就要往影子里钻。 苏琐秋拽住他领子:“这儿的影子这么多,一直在随船变换位置,你再出来有可能会掉进池子里,到时候是我们先捞你还是鲨鱼先捞你可就说不准了。” “我我我知道了,我不躲我不躲。”沈天石像个小鸡仔似的点点脑袋。 女孩严肃道:“我们得想个办法,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沈天石头大如斗:“这他爷爷的有什么办法?从几千颗海洋球里找一块泡泡糖,我给它把球都吃了行不行?” “比起找糖,我们得先把鲨鱼解决掉。”苏琐秋道。 可是他们谁的异能可以在此刻派上用场呢? 小孩动了动嘴皮,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的鲨鱼陡然暴起,扑向了他妈。 “妈妈!”他惊恐喊道。 女人急忙使用能力,借助洗洁精泡泡飞升起来。 鲨鱼咬了个空,更加狂躁了。 它沿漂流筏绕了个圈,搅浑了一池血水。 恰逢其时,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上方的广播传来。 “喂喂喂。” 火上眉梢的五人皆是一愣。 那道不太正经的声音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嚯,真的有声音。南雪寻,我就说吧,这儿的广播能用。” 苏琐秋抬头望去,三层楼高的建筑高处空无一人,角落的监控疯狂转脑袋。 那家伙跑哪去了??? 第16章 “昼明烛,义父大人!您在哪?”沈天石高声叫道。 只可惜他的话语并没有得到义父的回应,反而招来了鲨鱼的下一波攻击。 “看来副本里的声音不能传出来。”广播里,昼明烛的音质听起来有些模糊,似乎是扭头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声音。” “你验证一下。”南雪寻提议道。 昼明烛觉得颇有道理,当即开启一个手势验证:“苏琐秋,你们如果听到了我的声音,就朝我比个心!” 漂流筏上的苏琐秋嘴角一抽,让沈天石冲着天上比了个大爱心。 “ok,收到了!”昼明烛饶有兴致地继续道:“因为副本已经开启了,我不能中途加入进来,我想想怎么给你们提供一些帮助。我这边只能看见你们和鲨鱼搏斗的画面,副本任务是要你们杀死鲨鱼吗?” 第18章 “任务怎么可能是杀死鲨鱼?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好不好?”诗人率先否定道。 他的声音要小一些,应该离麦克风较远。 沈天石大幅度朝他们摇晃胳膊,而后,做了一个探头伸脖的动作。他想传递给昼明烛一个任务是寻找东西的信号。 昼明烛的接收能力很有灵性:“你们要和鲨鱼比赛跳舞?” 沈天石急得快要在筏子上蹦起来。 “想也知道怎么可能!”诗人反驳道。 昼明烛说:“你看他不就是在舞蹈吗?” 南雪寻加入对话:“他像是在被火烤,底下的水是不是沸水?” “那他们有危险了。”昼明烛说道。 听着他们的猜测越跑越偏,沈天石不禁绝望道:“本来被鲨鱼咬也不安全了吧?!” “别指望他们了,我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女孩道。 这时,昼明烛霍然瞧见小孩蹲在筏上拨开海洋球的动作,灵光一现:“你们副本任务是找东西吗?” 五人齐齐点头! “让我猜猜,你们这里的海洋球肉眼可见的多,估计是要找一个和海洋球相似的东西吧?也可能比海洋球还要小。”昼明烛透过监控画面,视线不断扫过水面。 “这种游戏,通常来讲不可能是让玩家地毯式搜索,往往会有一个关键线索,引导玩家找到目标。它可能通过某种互动方式才能发现,或者会藏在某个特定的区域,比如——”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水里游动的充气鲨鱼上:“鲨鱼肚子里。” 借用游戏思维,梦核设计者不会让入梦者毫无头绪地乱找,而是会设置一些隐藏的机制。 底下的几人豁然开朗。 沈天石惊喜道:“对啊,我们还没有找过鲨鱼肚子里呢!这泡泡糖没准真是被他吞入鱼腹了!” “可是我们该怎么解决掉这条鲨鱼?”女孩抛出问题。 他们再次犯了难。 见状,昼明烛眉头一扬,打了个响指:“苏大警官,是时候掏枪了吧?” 苏琐秋无意识地摸了下腰侧。 “你居然有枪?”女孩意外极了。 藏了这么久的东西被猝不及防地揭露,苏琐秋不动声色地说道:“嗯,枪只有两发子弹了,我计划留到关键时刻再用来着。” “我嘞个姑奶奶,现在就是关键时刻啊!”沈天石道:“别省着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苏琐秋只得掏枪。 他们和鲨鱼斗智斗勇着,广播处三人谈天说地的声音不断飘来。 “你不觉得这里边像装了一池子威猛先生吗?”昼明烛道。 “那池子里的尸块是什么?”诗人问。 昼明烛似乎是联想到什么不适合说出口的东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底下的几人听得一脸黑线。 苏琐秋死死盯着鲨鱼游动的轨迹,呼吸平缓,手指轻扣扳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动作却异常沉稳。 “来了。”她低声提醒道。 鲨鱼猛然加速,巨大的身躯从池中跃起,掀起一片花花绿绿的海洋球。池水从它的身上倾泻而下,形成一片浑浊的水幕。 苏琐秋迅速调整姿势,枪口稳稳对准鲨鱼的头部。就在鲨鱼即将扑到筏边的瞬间,她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儿童乐园内炸响,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击中了鲨鱼的表皮。 然而这充气鲨鱼弹性惊人,竟直直将子弹弹开,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躯干猛地一扭,重重砸回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苏琐秋一惊。 昼明烛噙着笑意的提示从上方响起:“打它的鼻子。” “鼻子?鲨鱼的鼻子在哪?”沈天石一脸懵逼。 苏琐秋迅速拉动枪栓,再次瞄准。 鲨鱼虽然受伤,但依旧凶猛地在水下盘旋,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 她咬紧牙关,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鲨鱼再次跃出一层海洋球,这一次它的动作更加狂暴,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几乎模糊了视线。 枪口随着鲨鱼的动作微微移动,她在等待最佳射击时机。 “砰!” 第二颗子弹呼啸而出,直接贯穿了鲨鱼的头部。巨大的冲击力让鲨鱼的身体爆裂开来,气体漏出,化成一片瘪瘪的橡胶表皮。 “不错嘛,干得漂亮!” 苏琐秋收回枪,抹了把脸上的水。 女孩将鲨鱼皮扯到漂流筏上,扒开它的肚皮,果真在里边找到了一块泡泡糖。 “真的在肚子里!”她喜悦道。 沈天石高兴得手舞足蹈,从监控视角看像只活泼的吗喽。 广播室里,昼明烛关闭麦克,坐着的办公椅转了个圈儿,长腿一翘,姿态闲适。 “猜猜他们会得到什么道具?” 诗人道:“应该会比我们多几个吧,要么就是品质更高的道具。” 毕竟苏琐秋选的这个副本比他们那个要难上一些,还搭进去了两枚子弹。 墙边,南雪寻拉开实木抽屉,安安静静地翻找着些什么。 “找什么呢?”昼明烛问。 “随便找找。”南雪寻答。 昼明烛好奇地移步过去看,那边的长桌上落了层厚厚的灰,老式录音机旁摆着一卷录音带,旧得不像话。 斑驳的墙面上写了一个字,他眯着眼睛辨识出来,那是个凌乱潦草的“饿”字。 字迹过丑,笔画连到了一块,看得出来写这个字的人当时真的很饿。 “以前也有人在这儿挨饿过?”昼明烛喃喃道。 诗人解释说:“可能是上一批做任务的入梦者,像游乐场这种大地图会开好几次s级任务。” 昼明烛点点头。 他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瞟见一个压缩饼干的包装纸,草莓味的,随便走进中心区的任何一家超市都能找到的经典款。 这忍饥挨饿的人挺有素质,这种时候了还知道不乱扔垃圾。 南雪寻不玩寻宝游戏了,起身拿起桌上的录音带,擦干净灰后塞进口袋。 “你要这玩意做什么?”昼明烛问。 南雪寻道:“我看它有缘。” “播出来听听?”昼明烛指了下旁边的录音机,这种老款式不好找了。 南雪寻摇头:“试过了,录音机坏了。” “好吧,那只能有机会再听了。”昼明烛遗憾道。 离开儿童乐园,他们三人和苏琐秋一行人在门口汇合。 苏琐秋主动展示了下道具,他们得到了两个罐头,第一个里边装的是医院地板口味的气雾剂,可以止疼。 “你要用吗?”女孩看向昼明烛,他的伤势看上去蛮严重的。 昼明烛婉拒:“不了,我还是继续疼着吧。” 他不想知道医院地板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女孩叹气:“你少爷包袱挺重的。” 另一个道具效果比较有趣。 【我给你收拾了房间:你是否也有一位热衷于帮你打扫卧室的妈妈?当她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我给你收拾了房间”,你就会发现房间里原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本罐头可以将眼前存在的东西移动到视野所及范围内的任何地方——话说,人类算东西吗?】 【剩余使用次数:1】 “这个我知道,闪现!就是一次大招!”常年浸淫于网吧打游戏的沈天石立马说道。 苏琐秋勾着下巴:“感觉会有用。” 昼明烛道:“留着吧,最后杀三月兔的时候没准能派上用场。” “我们下一步去哪?”女孩问他们。 昼明烛眺向这条路的尽头:“摩天轮?” 不远处的摩天轮在阴云中若隐若现,巨大的轮廓被天空吞噬了一半。它的转动并不快,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 每个轿厢都在缓缓自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它们并非整齐划一地转动,而是各自以不同的角度旋转,时而正对地面,时而倒悬空中。 顶端某个轿厢的门乍然开启,里边像是有人影在其中晃动,一只氢气球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玻璃窗反射着微弱的天光,倒映出气球上用油笔写的字迹。 ——boss,发现一个洗脑异能持有者,要给您留下吗? 第三只小虫,无声无息地爬到了昼明烛的裤边。 第17章 “这个摩天轮是抽筋了吗?” 遥遥望着轿厢,昼明烛不禁问道。 身旁的南雪寻目不斜视,在他们走到路灯下的一瞬间,又帮他解决掉一只虫子。 “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发现虫子?”昼明烛问。 南雪寻想了想:“因为虫子有趋光性吧。” 此话有理,患夜盲症的南雪寻会比他更在意有光线的地方。 昼明烛撇撇嘴巴:“躲猫猫好玩吗?真想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第19章 “他暴露的痕迹越来越多,早晚会出来见我们的。”南雪寻淡定道。 他们踏入了副本范围内。 地面上,摩天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着延伸向远方,隐约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触发副本:幸运骰子六分之一】 【梦核等级:d】 【目前人数:8/8】 “我们的人数刚刚好欸。”女孩道。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这次的摩天轮副本系统的声音似乎不太一样,此前在他们脑子里讲话的都是那个机械音,听起来男女老少的。这次却能明显地听出来是一道男人的声音。 一个轿厢缓缓停在他们前方,厢门开启,静静等待着他们乘坐。昼明烛和南雪寻一前一后直接走了进去,见状,诗人紧随其后。 没想到他刚踏进去一只脚,警报声便响了起来。诗人缩回脚,厢门自动关闭,机械发出轻微的嗡鸣,载着那俩人升了空。 沈天石惊讶道:“好家伙,还限制人数。” “我们怎么分?”诗人问。 女人和自家小孩肯定是搭乘同一辆轿厢,苏琐秋和女孩差不多绑定在了一起。 沈天石瞅了圈人数,理所当然道:“还用问,你和我坐一块儿呗。” 于是,俩人在昼明烛和南雪寻之后坐了进去。苏琐秋和女孩搭乘下一辆,女人和小孩在最后一辆。 所有入梦者进入轿厢,副本任务成功触发。 【背景介绍:摩天轮也想变得可爱!据说情侣在夜晚搭乘摩天轮登上最高处时表白会永远在一起哦~这究竟是真是假,让我来考验一下你们吧!】 【通关目标:请使用厢内骰子为下一辆轿厢里的乘客制造浪漫,当厢内只剩下一名乘客时,厢门将会开启!】 昼明烛讥笑一声,这副本是眼瞎吗?先不说他和南雪寻,那边的母子俩怎么看也和情侣毫无关系吧? 坐在对面的南雪寻问:“通关目标是让厢门开启?” “显而易见。”昼明烛道。 南雪寻平静地看向他:“那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哦。” 昼明烛笑了,好看的卧蚕显了出来:“看来是这样。” 离他们最近的一只轿厢里,诗人和沈天石惊恐无比。 “这是个对抗类副本......”诗人呢喃道。 沈天石抓脑袋:“它不是把我们当情侣吗?怎么还让我们往死里打?” “谁知道它怎么想的?”诗人道。 其余两只轿厢里的人同样震惊,副本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自相残杀,直到把另一方逼死才能出来吗? 就在这时,昼明烛在轿厢里找到了一颗骰子。 【叮当~请第一辆轿厢里的乘客在一分钟内投掷骰子,为下一对小情侣制造浪漫吧!】 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声“叮当”甚至是他嘴动发出来的动静。 骰子是最常见的六面骰子,上面分别印了“风”“雨”“火”“喜”“惧”“哀”六个大字。 这玩意能制造出什么浪漫? 昼明烛没急着投,既然这副本异种能沟通,他当然要先问个清楚。 “请问这六个面都有什么效果?” 【六场浪漫,大概是有些会死人,有些会晚点死人?】 梦核异种的话语过于直白。 沈天石崩溃:“救命啊,这还有六种死法?!” 他们的轿厢里也有这样的一颗骰子。 “这个很像罐头道具……”诗人皱眉。 按照异种的话,昼明烛投下骰子所产生的效果将会直接作用在他和沈天石身上。 这六个面的杀伤力大不相同,只有投下的是危险程度较小的效果,他们才不会当场死亡。 * 风、雨、火,喜、惧、哀。 昼明烛在舌尖滚了一遭这六个字。 投骰子是有技巧的,提前预算好力度和着落面,想要投出指定面的概率能大大提高。要想让那边的俩人活下来,他最好是投出一个安全的骰面。 人类之躯难以承受大自然的摧残,前三个和自然扯上关系,听起来不太安全。 惧和哀是人类的两个负面情绪,即使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也感觉出来的不会是能饶人性命的善茬。 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起来挺高兴的。 决定了,就选这个。 昼明烛抱起人头那么大的骰子,朝着地面狠狠一砸,骰面旋转,朝上的那一面最终定于“喜”上。 “技巧不错。”南雪寻道。 昼明烛踢了一脚骰子:“让他们乐去吧。” 另一边,轿厢触发效果,诗人和沈天石开始捧腹大笑,面对着面笑得像两个脑残。 “哈哈哈怎么回事哈哈哈哈为什么我哈哈哈哈想笑……”沈天石一边笑一边问诗人。 诗人同样把哈哈哈当标点符号使:“他们投的是哈哈哈喜哈哈哈……” 效果出人意料,但好歹他们没有性命之忧了。 底下轿厢的人注意到了他俩的异常。 苏琐秋望着玻璃窗内牙龈都笑出来的两个男生,不由一愣:“他俩干什么呢?” 女孩担心刑警会杀了她,谨慎地移开目光,看到那俩傻子也是一愣:“……触发效果了?” 【喜欢这场浪漫吗?快拿起地上的骰子,将浪漫传递下去吧!】 梦核异种的语调莫名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限时一分钟,诗人急忙抱起骰子滚了个字。 雨。 “顶上怎么渗水了?”女孩愕然。 苏琐秋抬起头,发现水源源不断地从轿厢顶部渗出,落到座椅上、她们头顶还有鞋边,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局部降雨。 厢内封闭,几十秒的功夫,雨水已经漫过了她们鞋面。 苏琐秋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淹死的。” 女孩急得团团转。 倏然间,轿厢开始上下颠倒,正如几人起初从外边看到的那样,它呈360度独立旋转了起来。 里边的两人就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似的,身体滚到了天花板上,哗啦啦的流水浸透了她们的衣服。 其他轿厢同样在自转。 昼明烛先是砸到了南雪寻的身上,来不及直起身子,就被转动的轿厢甩到玻璃壁上。 两人缠成一团,他体型较南雪寻小一些,乍一看仿佛是蜷缩在对方的怀里。 南雪寻掌住了他的脊背,微凉的触感透过夏季单薄的布料传来,昼明烛不可避免地嗅到了细雪的气息。 敏感的皮肤感受到难以忽略的凉意,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起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反抗道:“你松开我。” “我松手你会在里边到处乱撞。”南雪寻声线并无起伏,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恶劣地眯起了眸子。 昼明烛脑浆快被搅匀了,完全不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直到苏琐秋终于想起来要投骰子,在水里捞出来随便砸了个字,他们的这场闹剧才停了下来。 轿厢重新恢复正常,昼明烛的头晕感减轻,看见南雪寻的双手慢慢上移,掐住了他的脖颈,知觉聚焦在一处,他的喉结凸显出来,在这人的掌中微微翳动。 天生敏锐的直觉发来警报,昼明烛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杀死我吗?” 他的手搭在了南雪寻的手背上,清瘦白皙,骨节分明,一寸寸地抚摸上来时,就像是调情似的。 南雪寻黑沉沉的眼睛亮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贴近他,瞳孔略微缩着:“明烛,你知道我不会杀死你的。我只是想说……” “你的体温好烫。” 正值夏季,昼明烛温热的体温被对方吸了个尽,皮肤被动接受着寒凉。 他的表情纯粹,语气无波无澜,漂亮的娃娃脸充斥着孩子气,让昼明烛没办法把他掀翻揍一顿。 “因为我外边套的人皮。”昼明烛掀了掀眼皮,强压下某些会破坏他们友好关系的冲动:“你把手挪开。” 南雪寻松开拘束他的手,昼明烛站直身体,整理了下有点凌乱的衣服。 “诗人投的应该是雨,苏琐秋投的什么?” 他俯视瞧向下方的轿厢,内部没有刮风下雨,也没闹火灾。女人神色慌乱地四处找寻着什么,小男孩在……小男孩在哪? 昼明烛聚焦视线又找了一遍,轿厢里的确只剩下了女人一个人。她一手抱着掌管他俩命运的骰子,一手抱着一颗花球。 “哪来的花球?”昼明烛疑惑。 南雪寻说:“不是哀就是惧吧?” 昼明烛点点头。 可惜没看清楚苏琐秋究竟投的什么,小男孩总不能是被吸到花球里了。 “没准是变成花球了呢。”南雪寻猜测。 昼明烛耸耸肩:“希望她投个好点的数,我不想弄湿衣服。” 三十秒后,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颗一模一样的花球。 第20章 女人投的“惧”。 他们两个的轿厢来到了摩天轮最顶端,猩红的血月浮于玻璃窗上,仿佛触手可及。 南雪寻一语不发地盯着那颗粉白相间的玫瑰花球,抽出爪刀戳了戳。 花球打着滚,被昼明烛中途截停。 他的眼睛弯了弯,浅若琉璃的眸子映出弯月的红:“我也想进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皮肤触碰到花球的一瞬间,昼明烛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8章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给了花球一脚。 无事发生。 这颗球似乎只要昼明烛一个人。 * 酒瓶倒地,厨房的挂钟淌着鲜血。 小男孩坐在地板上,指甲抠着瓷砖缝隙里蜿蜒的红线,那是妈妈离开时打翻的番茄酱。 此刻它们正在月光下蠕动,宛若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球。 冰箱的运作声突然中断,寂静中皮革摩擦声由远及近。外卖餐盒散发出的酸腐味混入了熟悉的酒精发酵气息,他瑟缩了一下身子,终于,沾着油渍的拖鞋出现在了视野边缘。 男人每次喝完酒都会将怒气宣泄于他。 他又要挨打了。 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男人停在他的身前。内心幻想的恐惧加持下,对方的身形要比以往更加高壮。 爸爸其实对他很好,只要不喝酒,只要是在白天,只要妈妈还在他身边。 如果有人能带他离开这里就好了。 男人一脚踹了过来,小男孩不敢躲,只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抵达。 他睁开眼睛,发现男人的动作停滞在了半空中,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形象滑稽可笑。 四周的场景正在如白巧克力般渐渐融化,家具消失,墙壁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怪异的卡通立牌。他来到了一个马戏团帐篷里,穹顶下悬挂着精巧的弧形灯架,玻璃球灯欢快地旋转着,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撒向舞台。 立牌形象各异,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表情酷酷的小女孩,不苟言笑的女人……十一个怪奇的等身立牌围绕在身边,足以称得上童年噩梦,好像是从家庭伦理剧来到了□□惊悚片。 红白条纹的木质舞台上站着一个人,面朝向他时,他才辨识出来,是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大哥哥。 猩红的液体自地毯渗出,那个哥哥浑身是血,散乱的白发同样血色斑驳,仿佛寒假后学校门口的雪中落梅。 注意到孩子,他一怔,而后明白过来,咧嘴笑了笑:“抱歉啊,好像让你串台了,你原本的世界被我融了。” 血液沿手背淌到枪上。 小男孩没听明白。 他发现这个哥哥身上被开了十几个洞,血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涌出,可哪怕这种时候,他仍然在满不在乎地笑。 “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嗯?没事,我不会死。”昼明烛顶着张血脸安抚小孩:“我自己射的。” “为什么?”小孩呆住了。 “碰到那个花球后,我们就被传送到这个鬼地方了。”他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我猜这里会把我们害怕的东西变成真的。这儿正好有这东西……” 他掂了掂手中的枪,“刚才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用这种方式离开,可惜行不通。” 小孩大为震撼,目光在昼明烛身上十几个血窟窿间来回游移——自杀需要开这么多枪吗? 这时,周围的十一个立牌突然尖叫了起来。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十一道属于不同年龄段的尖锐声线刺入耳膜,小孩慌乱地捂住耳朵,看向昼明烛。 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的嘴角明明是上扬着,眼神却冰冷至极:“这么着急找死?” 那群立牌的叫声还在重复,旋绕在耳边格外吵闹。昼明烛的面上闪过一丝戾气,低低开口道:“呵,我把自己打成马蜂窝都没用……” 【我不打算杀你。】 摩天轮里那个耳熟的男声倏地响起。 昼明烛翻了个白眼:“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对方没音儿了。 他把手枪丢一边,随手捡起一把地上的机关枪。密集的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枪口喷吐着火舌,炽热的弹壳不断在地毯上弹跳。 枪身剧烈震动,后坐力让他的手臂微微发麻。子弹穿透了近处的立牌,木屑和碎片四处飞溅,目标被打得千疮百孔。 那些立牌就像打不死的小强,被刺激后朝他们前仆后继地袭来。 他的手指依旧稳稳地扣在扳机上,弹链飞速滑动,枪声几乎要盖过立牌的尖叫。 “杀了我!” 砰—— 其中一个立牌发生了爆炸,嘴巴炸成四分五裂的花。 这不是昼明烛打出来的子弹,他有点意外地看了眼小孩。 “这是我的异能。”小孩小声解释。 【上课时的悄悄话:魏小云是一个性格腼腆的小朋友,哪怕是上老师不在的自由绘画课,他也不敢开口和同桌讲悄悄话。如果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响声,在他耳中不亚于一场爆炸——结果,某天它真的炸了。】 【限制:长时间使用异能会损伤声带。】 十分好用的异能。将声音用作炸药,他可以炸毁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不错的本事。”昼明烛夸了句。 马戏团内弥漫着硝烟气味,怪物叫声震耳欲聋。有了小孩异能的辅助,两人势如破竹,将一张张立牌击碎,最终只剩下余音在耳边回荡。 “哥哥你害怕马戏团里的立牌吗?”小孩喘着气问他。 “可能是?”昼明烛扣了扣身上的血窟窿:“不过比起害怕,我更多感觉到的是……愤怒。” “愤怒?” 昼明烛说:“它丑化了一些我认识的人。” 他随手提溜起一张破破烂烂的立牌,上边印的是个卡通画风的小女孩,栗色头发,眼睛大得夸张,嘴巴撇向一边,面上的表情很酷,一股少年老成的气质。 她的眼睛被机关枪嘣掉了一只,脸上挂着四五个大窟窿,残废程度和昼明烛有的一拼。 “这我亲妹,小屁孩一个。”他轻松道。 小孩不理解他为什么还在笑,明明整只手都在发抖。 * 昼明烛消失的第四十九秒,南雪寻不疾不徐地抛下了骰子。 诗人和沈天石仍在大笑,轿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南雪寻瞥了眼他俩涨红的脸,觉得他俩撑不长久了。 骰子掷下,在轿厢地板上骨碌碌地转动,停在上边的那一面是哀。 轿厢的两人笑声戛然而止,表情重新恢复了正常。 这两个效果居然抵消了。 沈天石不可思议地摸了摸笑僵的脸:“噫,我不笑了!!” 诗人则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气。再这样没完没了地笑下去,他俩以后没准会面瘫。 沈天石灵机一动:“既然喜和哀可以抵消,那雨和火能不能抵消?” 诗人感觉有些道理。 他们底下的苏琐秋和女孩已经水漫金山,淹过了喉咙。 苏琐秋长得高,站直身体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女孩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这满厢的水于她而言像潜水似的,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泡。 女孩踮起脚尖,泡在水里艰难地问苏琐秋:“你穿袜子了吗?” 苏琐秋立即会意,在水下摸索着把袜子脱给她。 女孩接住吸饱了水的白袜,如获至宝。她感激地看向苏琐秋:“你可以把——” 话说一半,她突然想到两人是你死我活的对抗关系。 “没问题,我把你举过头顶。”苏琐秋却是接过了她的话。 “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女孩立即变成一只袜子,沉甸甸地要往水底沉去,苏琐秋快速捞起她来,胳膊一绷。 她没想到这只袜子这么重。 徒手捞起百来斤的袜子并且举过头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咬咬牙,腰部在水中发力,双手举起袜子。 袜子呛了好几口水,边咳边道谢。 姑且先这样吧…… 苏琐秋想着。他们进入副本时间太短,还看不出什么破解方法。 杀人是不可能的,她不想和无辜的孩子挣个鱼死网破。何况另三个轿厢里的人也没有自相残杀。 与此同时,沈天石成功投掷,或者说直接在地上摆出一个“火”字。 “这样算数吗?”诗人将信将疑。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天石把这一面朝上,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地板上。 沈天石道:“试试呗!试试又不会掉块肉。” 底下泡水的苏琐秋身躯猛地一震。 等等,这水怎么热起来了? 第19章 她登时望向高处的两个男生,沈天石也在看向她们,两人对上视线,苏琐秋瞧见他心虚地移开目光。 第21章 地上的骰面显示着一个巨大的“火”字。 她暗骂一声,趁水还没开赶紧捞出骰子,投了下去。 方骰沉底,砸在她脚边。这次她给女人投出来的是“风”。 苏琐秋自顾不暇,没空多想这所谓的“风”到底有什么含义。 不曾想,下边女人的轿厢竟开始剧烈摇晃,无形的利刃在密闭空间内肆虐。瞬息之间,女人的身体如被精准切割的拼图,瞬间分崩离析。 大量血液吞噬了整面玻璃,其余几人不再能看清内里的惨状。 “……她她她死了?”沈天石结巴起来。 诗人沉重道:“是风。” 不能投到风,一旦遇上这个必死无疑。 苏琐秋的无意之举,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她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闷出了满头大汗,心乱如麻,恨不得破窗而逃。 这水温至少涨到了四十五度,再过几分钟就该沸腾了,到那时她就是熟肉一条。 举着女孩的胳膊逐渐感受到酸痛,她死倔死倔地咬着嘴唇,都快咬出血了,稳住底盘,仰面攫取些许稀薄的氧气。 蓦地,她注意到南雪寻朝她指了指手里的骰子,似乎是提醒着什么。 可她不是已经投过一次了吗? 不对,苏琐秋反应过来。本该给南雪寻投骰子的女人死了,小孩也不见了,他们的轿厢是个空厢。所以原本的投骰子任务,自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她早就腾不出投骰子的手了! 一分钟倒计时即将结束,其余人皆做好了再被翻炒一次的准备。 电光火石间,某个缓缓下降的轿厢一抖,昼明烛单臂抱着小孩出现在南雪寻面前。 他浑身血淋淋的,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衣摆滴血成串,通通淌到地上。 南雪寻问:“你被传到屠宰场了?” 昼明烛莞尔:“猜得真准。” 他把小孩搁下,扒到窗边,环顾其余轿厢的情况。而后,人仰马翻,再度砸到南雪寻的身上。 “又来???”昼明烛瞪大眼睛。 南雪寻嘀咕道:“你弄脏我衣服了。” 昼明烛听得一清二楚:“那你倒是松手。” “我怕你砸住小孩。”南雪寻道。 小孩子身子软,在轿厢里翻腾几圈出不了大问题,但若是被他俩砸中了可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这家伙可不像是什么关照儿童的好心大善人,昼明烛心想。 南雪寻的手指滑过他的太阳穴,依次落在脖颈、下巴、心脏以及肋骨上。 那都是他刚刚开过枪的位置,从花球出来后,原本的血窟窿消失不见,可血迹和衣服上的破洞仍然留了下来。 “你受过很严重的伤。”南雪寻笃定道。 昼明烛装聋作哑。 “屠宰对象是你自己?”南雪寻问。 自动炒菜机再次发力,他们一头栽到天花板上,昼明烛攀上南雪寻的肩膀,转移话题:“我有头绪了。” 南雪寻的面瘫脸难得有了点情绪:“什么?” 昼明烛趴在南雪寻身上,狡黠地眨眨眼睛:“把那个家伙捅出来。” “他的范围太大了。”南雪寻道。 昼明烛说:“我有办法。” 南雪寻静静等待他的演出。 苏琐秋迟迟不掷骰子。他们被搅和得乱七八糟。某个间隙,昼明烛站在天花板上,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你也是入梦者吧,自导自演有意思吗?” 他揭穿对方的话术才说一句,出人意料的效果出现了。 摩天轮开始凭空消失了! “啊啊啊——” 钢铁骨架如沙粒般消散,轿厢接连坠落。不幸中的万幸是,转到现在,距离地面最低的轿厢仅有两米高度,苏琐秋和袜子齐齐落了地,猝不及防摔了一下,没出大问题。 离地最远的是昼明烛他们所在的轿厢,不过有南雪寻这个战力bug在,昼明烛和小孩被他一手一个抱起来,毫发无损地落了地。 稍高一些的轿厢里的沈天石由于惊恐过度自动掉进影子里,诗人却是要从近四米的高度跌了下来。 轿厢最先消失,他勾住摩天轮钢筋框架,试图缓冲。下一秒,钢筋随之消失不见,他直挺挺地掉下去,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自救手段。 这下不死也得残了。 旋即,他看见底下的昼明烛给他拉来了一个人垫背。 诗人:??? 扑通—— 那人叫了一声:“诶呦!!!” 有人体肉垫缓冲,诗人摔得并不严重,他立马爬起身来,想看看那个被他精准无误砸了个正着的倒霉蛋是谁。 这一低头,他却愣住了。 不是,这谁啊? 齐刘海,西瓜头,心形脸。 一个崭新的人类面孔。 那倒霉蛋还在微弱地叫唤着,听声音有点耳熟。 “卧槽,你是这个摩天轮??”沈天石惊愕道。 摩天轮的眼珠滑溜溜地转了一遭,意识到大事不妙,忙放出一个气球求救。 昼明烛哪肯放过他,小跳着一把抓住气球绳子,把它给拽了回来——气球上事先拿油笔写了七区通用求救信号。 他玩味地眯起眼睛,踩住摩天轮的后背,不让他站起身来:“好玩吗?入梦者伪装副本,还真让我大开眼界了。你的异能是什么?” 摩天轮年龄在二十五上下,体型微胖,脂肪含量显然不低,踩起来脚感还不错。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喘息着问道。 看穿他实在太简单了。这家伙的演技毫无技术含量,在播报提示时漏洞百出。迄今为止的梦核异种都是童话角色,他可没见过哪部童话作品里有会说话的摩天轮。 而且……任务目标点明要死一半人数的副本怎么可能只是个d级副本? 昼明烛笑嘻嘻地加重了脚下力度:“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摩天轮疼得要命,只得将自己的异能如实道来。 【低龄coser的成长史:都说coser不喷颜,可实际出了才发现这是个骗局。学生时代,他只敢cos某著名游戏大世界的一根柱子,某子供向动画里的一颗黑皮蛋,漫展被集邮最多的一次,他出的是财神爷搭子旁边的金元宝。】 【而如今,昔日的低龄小鬼已成长为万众瞩目的coser老师。只要准备一定的道具和信念感,就能cos出任何东西!】 【限制:一个合格的coser在出cos前必定要进行大量的前期准备,此异能每次使用后冷却时间为24小时;被揭露皮下身份后,异能将立即失效——毕竟一个coser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是上皮。】 “哦——”南雪寻拖长了音调:“所以说,你刚刚cos了一个副本?” 摩天轮老实点头,主动交代:“骰子和花球这种都是用的罐头。” “你原本的打算是把我们都杀掉?”昼明烛俯身,血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摩天轮的脸上,后者不敢吭声。 他碾上对方的后脖颈,留下一串拉长的血脚印。 “别别别踩,我说,我说行了吧?”摩天轮连忙求饶:“不完全是这样,至少我不会杀你。” 诗人奇怪:“为什么不杀他?” “因为……”摩天轮眼神闪烁,答案从嘴里乱跑出来:“我看他好看,他太帅了,我不敢杀。” 他这副德行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昼明烛直觉他要闭口不谈的事情和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有关。 “我帅吗?”他问。 摩天轮疯狂点头:“太帅了我的神!我太喜欢你的风度你的脸庞你的——” 昼明烛打断他毫无文采的彩虹屁,弯下腰,愉悦地扯起他的脑袋:“这么喜欢,那你再多放几个刚才那样的气球吧?” “做什么?”摩天轮一懵。 昼明烛想了想:“庆祝我抓到了你?” 摩天轮满脸写着憋屈:“气球没了,你手里这个是最后一个,不信的话你可以搜我身。” 昼明烛瞧了眼手里的氢气球,经典红色椭圆形,忽略掉上边的求救信号,和普通气球如出一辙。 “你打算给谁发信号?”他问。 摩天轮变哑巴了。 昼明烛和诗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威逼利诱了半天没有结果。 这人看上去不靠谱,骨子里却有种近乎偏执的义气。即使被众人围逼到绝境,仍死死咬着关键信息不松口。 昼明烛指节抵着太阳穴,忽然意识到再逼问下去,恐怕会先一步折断这把硬骨头。 距离天亮只剩不到两个小时,他得转变一下计策了。 “摩天轮。”昼明烛叫他。 摩天轮无能狂怒:“我不叫摩天轮,我叫西双。” 昼明烛对西双道:“好,摩天轮,你的任务和我们一样吧?现在是这么一个情况,我们打算把三月兔解决掉,抢走它手里的那什么玩意儿——” “入眠舱。”诗人道。 第22章 “对,入眠舱。然后直接去下一层梦境。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计划?” 西双沉默了片刻。 昼明烛道:“反正你是不可能再杀死我们了,被我们杀死和加入我们,你选一个。” 南雪寻适时亮出刀子。 “......我加入!”西双连忙道。 昼明烛露出满意的笑容,在满脸鲜血的衬托下,显得不太和善。 西双战战兢兢地问:“你们真的要杀异种?怎么杀?” “不是你们,是我们。”昼明烛纠正道,催发他的团队精神:“你还有什么道具,都上交一下。” 他的手指缠绕着细细的线,整个人蹲在西双背上,像个剥削弱势群体的反派。 西双不情不愿地掏裤兜,边掏边磨磨唧唧地问:“现在就去杀吗?” 昼明烛把碍事的血蹭他身上:“当然......” 他猝然瞥见了一个罐头上写着治疗二字,话音一转。 “当然不是。我要先去洗个澡。” 第20章 他受够这脏兮兮黏糊糊血淋淋的衣服了,若不是怕肩膀上的伤口感染,他高低要去找个池子游一遭。 精准捏起那只治疗罐头,昼明烛扫了眼罐身的使用说明。 【喝点中药就好了:某位中医家庭的孩子从小被奶奶灌输“中药治百病”的思想,无论是感冒发烧、骨折脱臼,还是心情不好、wifi断了,他们都会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液体,并信誓旦旦地说:“喝点中药就好了!”】 【本罐头正是基于这种“祖传智慧”研发而成,喝下后可以瞬间治愈任何伤病,但副作用是会让你的身体随机产生一种新的、无关紧要但极其烦人的小毛病——比如,突然对香蕉过敏,或者每天凌晨三点准时打喷嚏。】 【剩余使用次数:1】 确实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昼明烛想,可以一试。 昼明烛礼貌地拉西双起来,朝他晃晃这个罐头:“这个借我用用。” 他此刻的彬彬有礼在西双眼里还不如再踩他一脚。 “……你用吧。”西双说。 昼明烛撬开罐头,一股浓烟混杂着苦涩的中草药气息扑鼻而来,烟雾退散后,手上的罐头变成了一碗乌漆嘛黑的中药汤。 有点烫手。 他端起药汤,屏气凝神,打算一鼓作气吞个干净,碗搁嘴边被烫得抖了一下。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西双咕哝道。 这个罐头是他费尽心思从一个刚从a级副本里出来的入梦者手中抢来的。作为能瞬间治疗一切内外伤的概念神器,搁任何一层梦境世界里都是无价之宝。 现在被用来治这个小子无足痛痒的肩伤简直是暴殄天物!!! 西双心疼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把中药放凉,绕着碗边喝得一干二净。 “嚯,见效真快。”昼明烛感叹道。 几乎是喝完中药的一刹那,他的肩伤疼痛迅速消退,密密麻麻的痒意过后,长出了完好无损的新肉。 就连身上的一些细小刮擦伤痕也消失不见了。 “谢了啊。”他说着,随手想把药碗丢垃圾桶里,可没想到才前移了一小步,脚底就像是踩了一片香蕉皮似的打了个滑,摔向一旁。 南雪寻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拦住了他,手臂轻巧地扶住昼明烛的腰身,把他从地心引力的手中抢了回来。 药碗的投掷方向发生了改变,咣当一声扣到西双的西瓜头上,给他砸了个半懵。 “不好意思,没站稳。” 昼明烛笑了下,正欲从南雪寻怀里出来,随即又是一个脚滑,向后仰倒,后脑勺磕住对方的下巴。 昼明烛眉头一蹙,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把修长高挑的南雪寻当拐杖使,双手拄着人家的两条胳膊,又要直立起来。 脚底第三次在水泥地上打滑,穿溜冰鞋都没有这个效果。 昼明烛:....... “你还好吗?”南雪寻平静地关心道。 他看向昼明烛的黑眸深不见底,脸上毫无波澜。但后者分明感觉到了这个表情是在说“失去行动能力真的太好了”。 昼明烛不想和他产生过多肢体接触,收敛笑容,回答道:“应该是那个罐头的副作用。” 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毛病。 “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他的声音不大愉悦,尾音低低地往下坠。 这份愉悦转移到了南雪寻的脸上。 “我可以扛着你走。”他眨了眨微圆的猫眸。 昼明烛不让他如愿以偿,这家伙恐怕巴不得看到自己沦为废人的场面,这样就能把他像个人偶一样任意摆弄。 失去行动能力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在周围遍布危险且没有可以信任的人的情况下。 他厌恶被操纵,厌恶被动的状况。 附近,其余入梦者察觉异样,早已围了过来。 “怎么办?”沈天石担忧道。 昼明烛可以说是他们此刻行动的总司令,没了他的指挥,几人秒变无头苍蝇。 诗人牵着小孩走近,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昼明烛如实答道:“脚底装了两块香蕉皮,然后踩在冰上走。” 西双端着碗幸灾乐祸:“活该,报应。” 他果真是记吃不记打。 “这可怎么办?”从袜子变回人形的女孩也有些着急。 少一个昼明烛就等于少一大份战力,他们最后可是要打团战的。 昼明烛思索片刻,有了主意:“干脆推着我走吧。” “什么?”诗人讶然。 昼明烛道:“就当我脚底下安了俩轱辘。” 他为了不被南雪寻扛起来带走,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 “推一下我?”他对近身的南雪寻说。 南雪寻诡计泡汤,遗憾地扁了扁嘴,推着昼明烛前进了几步。 明明是在粗粝的水泥地上,昼明烛却移动得出乎意料地丝滑,仿若一辆商场购物车,想滑多远滑多远。 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好玩。 昼明烛心说。 南雪寻似乎玩上瘾了,驾驶着昼明烛牌小推车沿马路乱窜。他跑得极快,身姿轻盈,昼明烛就像飞似的往前冲刺,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 被甩得远远的几人面面相觑。 沈天石说:“他们好像越跑越远了。” 苏琐秋代替昼明烛接手了西双,她紧紧箍着西双的细脖子,以免他趁机逃跑。 “昼明烛刚不是说了么,他们去水上乐园洗澡。” 女孩联想到海洋池里的尸块,起了鸡皮疙瘩:“那地方还有洗澡的地方?” “玩水的地方配备淋浴间不是常识吗?”诗人说。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南雪寻推着昼明烛狂奔了五六百米,昼明烛的失控感愈发强烈,不禁喊停道:“南雪寻,你推慢点,海洋世界没长腿!” 他快被推出残影来了。 南雪寻一个急刹车,把因惯性往前冲的昼明烛拉回来,脸不红气不喘地问道:“快了吗?” “快乐,太快乐了。”昼明烛心脏狂跳,脸上被风吹走了表情:“我们慢慢走,你推慢点,就用老太太买菜那个速度。” 南雪寻听话地放慢了脚步,搭在昼明烛的肩侧,从后边推他前进。 方才推快了还没感觉,如今散起步来,昼明烛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奇怪。他别扭地说:“能不能别摸那里。” 可能是肩膀刚生出新肉,他的那块皮肤痒痒的。 “好的。”南雪寻顺从地把双手下移,放在他的腰上。 一股微弱的电流自脊椎向上蹿,昼明烛下意识打了个颤:“你不如拿脚踹着我走。” 南雪寻疑惑地歪了歪头:“这也是你的特殊爱好吗?” 狗屁特殊爱好。 昼明烛的眉心一跳,合理怀疑南雪寻是故意的。他哪怕是单手推搡着自己的脊背走路也比这种姿势好。 异常发生三分钟后,昼明烛感觉脚底那块无形的香蕉皮有干枯的架势,他离开南雪寻,试图独立行走。 慎重地迈了两步,昼明烛一晃,稳住身子,虽然还是有点滑,但好在效果在逐渐消散。 “我自己走。”昼明烛道。 他就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南雪寻迁就着他的步速,走两步歇一会儿。 倒也没有不耐烦,昼明烛暗忖,他从这家伙的脸上看到的大多是淡然,偶尔闪过一丝别的什么情绪,也是掩在黑漆漆的眼瞳之下。 简直像是一台根据指令行动的机器。 机器也会被人骗吗?他不由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我们来聊聊天吧。”他提议道。 南雪寻点点头,等他抛出话题。 昼明烛问:“之前说过,你是大学生吧?你平时和父母一起住,还是一个人生活?” “父母?你是说通过生殖细胞将遗传物质传递给我的那两个人吗?”南雪寻不确定地问道。 第23章 这个回答很新颖。 昼明烛说:“嗯,或者你和别的什么人一起生活吗?” 他实在无法想象南雪寻出现在常规家庭里吃早餐洗盘子的场景。 “一个人。”南雪寻说。 这在昼明烛的意料之中,他继续问:“那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你父母对你不好吗?” 这次南雪寻的回复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如同一部进入地铁站的某果手机,转了半天圈儿才接收到信号:“什么叫好?” 昼明烛想了想:“大概就是,不会忽略你的存在,但又会给予你自由;欣赏你的品质,但又不会过多溺爱;关心你的健康情况,同时给予适当的物质支持——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科研工作者。”南雪寻歪头思考着,眨了眨眼睛:“那他们对我很好。” “那你的家庭蛮幸福的。”昼明烛面容舒展开,眸中溢出真诚的笑意,似乎真的在为他感到高兴。 南雪寻注视着他,昼明烛的眼瞳路灯下显出晶莹的琥珀色,宛如冬日映在白雪上的暖阳。 他用尖尖的牙齿咬了下嘴唇。 经过几分钟的艰难移动,昼明烛差不多掌握了走稳步子的技巧。两人顺路在一家礼品店拿了些必需品,找到水上乐园一层的男性淋浴间。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洗浴间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苔,老旧的花洒挂在墙上。 水龙头虽已生锈,却仍能拧开,水流缓缓流出,带着陈年的铁锈味。昼明烛捏着鼻子,让它自由流淌了一会儿,等待锈味儿淡去。 地面上的瓷砖早已开裂,缝隙间长出了顽强的小草。角落里的储物柜门半开着,里面堆满了枯叶和蛛网。尽管破败不堪,这里依然可以凑合使用。 昼明烛闭了闭眼睛,生活在锦衣玉食的条件下,他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糟糕的环境。 随手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露出大片锁骨,他倏然瞥见了南雪寻的双眸。 少年又无声无息地凑了过来,像只冷淡的猫科动物,并不粘人却令人莫名其妙。 “你跟进来做什么?”昼明烛问。 第21章 南雪寻找了块完整的瓷砖站着:“我也要洗头。” 这里的浴室是公共的,没有隔断遮人隐私,昼明烛不想和他坦诚相见:“轮流洗。” “可是这里明明有一排花洒。” “那些都坏了。”昼明烛睁眼说瞎话,把他往外边赶。 南雪寻边被推搡着边回头问:“那香蕉皮?” “香蕉皮干了,我摔不了。”昼明烛的语气毋庸置疑。 直到把浴室的门反锁上,昼明烛才继续脱下衣服。 扣子一颗颗解开,白腻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他的肩背瘦削,小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漂亮流畅。 被血一遍又一遍浸湿的衬衫粘在了皮肤上,揭下来后丢到一旁。 褪去让人不适的衣服,昼明烛吐了口气,拧开花洒,冲掉身上的血污。 冷水顺着脊背一路滑下,滚过后背的一处殷红纹身。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水母图案,外伞蓬松灵动,长长的触手飘逸向下,直直延伸到尾骨深处去。 有些东西,是不能被外人看到的。 室内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南雪寻倚靠在门外的蓝色墙壁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兜里的小猫发圈。 昼明烛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有点吵闹,内心想法和实际表现出来的大相径庭,仿佛时时刻刻压抑着什么。 方才他问起自己的家庭,倒让南雪寻有些意外。 家庭,听起来十分久远的一个词。 曾经那个人也提起过这个词,他兴许是极度重视家庭的人,所以才会在危险特殊的环境下提及家庭。 那时,他说:“你可以跟我回家,我带你走。” 寂静中只有雪花落下的细微声响,木墙缝隙透进几缕冷冽的光。 南雪寻想,彻头彻尾的骗局,他被利用了个遍。 刚溜进那里时,边缘区的林子里下了一场初雪。 他从研究所里逃出来,冻得全身失去了知觉。树枝随寒风摇摆,不远处一伙穿着统一的人逐渐走近,押送着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他们沿着某条路前进,尽头是一栋木质建筑。 他决定进去取取暖,实在不行抢点工具把房子烧了,也能暖和起来。 室内较外边温暖了许多,冻僵的四肢回温发烫,他找了个机会混进小孩堆里,被一个粗暴的男人推了一把。 “老韦,怎么有个小孩没绑住?”男人喊道。 另一个被称为“老韦”的同伙挠了挠头皮:“可能是这一批太多了,我给落下了,瞧我这眼神。” 老韦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小孩,惊愕道:“我嘞个娘,怎么像个鬼娃娃,太瘆人了。” 他纯黑的长发几乎要垂落到脚踝,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猫儿般上挑的圆眸一眨不眨,一眼看去像活人堆里的鬼魂。 “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小孩突然道。 他在这种地方,倒还要追求一个集体融入感。 于是,他被戴上镣铐送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壁炉里残留的灰烬散发着淡淡的焦味,角落里堆着几捆干柴,那个栗色头发的孩子就这样坐在柴堆之上,笑眼盈盈地跟他打招呼:“你好,舍友。” 他觉得十分奇异,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截然不同,那些小萝卜头或是瑟瑟发抖,或是抱团痛哭,或是茫然无措。 这人却在对自己笑。 见他没有反应,栗发小孩又问:“你叫什么?” “014。”他报了三个数字。 “名字,我是问你名字,你这人真奇怪,难道没有名字吗?” 他靠近014号,弯腰拢起他的一缕发丝,不吝夸赞:“漂亮。” 014号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那种东西,我好像没有。” “欸——”栗发小孩拉长音调,格外夸张地说:“你居然没有名字?你的妈妈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014号在心里模仿了一遍对方刚刚发出来的声音,又听见对方继续道:“那我给你起一个吧?” 窗外,雪越下越大,他拖着镣铐在逼仄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旋即道:“就叫南雪寻,怎么样?” “南、雪、寻……可是南方很少下雪。”014号说。 “是的,它的意思是——稀有的、不可多得之物。” 孩子背对着上锁的玻璃窗,天光泄入,给他的周身渡上一圈淡光,浅笑时右眼的小痣被卧蚕凸显了出来。 稀有的、不可多得之物。 南雪寻抚摸着发圈上的猫头,圆溜溜的眼珠似乎是在嘲讽他的天真。 他以前确实挺好骗的。 后来他杀了一群人满世界找那个骗子。 昼明烛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了。 他换上了游乐园的纪念t恤,天蓝色,背面印有棋盘涂鸦,散布着扑克牌士兵和茶壶,象征故事中的红皇后和她的王国。 “水挺凉的,怕感冒就算了。”他提醒道,又露出一口白牙朝他笑了。 南雪寻“嗯”了一声,进去洗头。 他洗得很快,几分钟的功夫就滴着水出来了,昼明烛正在大厅举着吹风机吹头发,见他过来了,便停下暖风,问:“吹头吗?” 湿漉漉的发缕贴着他的脸颊,南雪寻把它扫下去:“可以帮我吹吗?” 他理直气壮地要白嫖昼明烛的服务,昼明烛弯了弯眼睛:“我的服务可不便宜。” “我帮你杀几个人?”南雪寻提议。 中心区杀人犯法,一般大学生不会杀人,他似乎还有个不错的兼职。 “免了,我是三好区民。” 昼明烛对着他的黑发一阵狂吹。 他的发质柔顺丝滑,发丝并不缺乏营养,既不分叉也不毛躁。不长不短的鬓发齐齐垂落盖住了两侧的耳朵,从背后能看到他的狼尾扫过莹白如玉的脖颈。 昼明烛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纯黑的水母,此刻他只觉得南雪寻的脑袋从俯视的角度看像极了深海漂浮的水母。 还挺漂亮的,他暗暗想道。 忽然一道声音穿破了吹风机的运作声:“卧槽!你俩原来在这儿?” 沈天石一惊一乍地看着他俩,昼明烛站着,南雪寻坐着,昼明烛在给南雪寻吹头,互动颇为友善。 “你俩怎么不开灯啊,我以为是俩黑白无常呢。”他惊叹道。 白无常放下吹风机,顺手拔掉插座,笑睨向他:“氛围感。” 沈天石不理解这两个人在这种地方追求什么氛围感,但不妨碍他对两人实力的滤镜:“我明白了,你俩是怕打草惊蛇!” 昼明烛说:“天快亮了。” “大家都过来了,我们时刻准备战斗。”沈天石道。 在昼明烛的努力下,一场自相残杀的游戏演变成了众志成城一致对怪的团战。 第24章 昼明烛给南雪寻吹干头发,略长的水母头恢复了蓬松,他忍不住揉了一把,暖乎乎的,脑壳饱满圆润,手感不错。 南雪寻没有半点儿被占便宜的自觉,自己也摸了摸:“我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不用剪,长点好看。”昼明烛笑眯眯道。 馆外,活下来的八个入梦者聚在一起,苏琐秋看了眼时间,沉声道:“它快来了。” 三月兔的杀人手段简单粗暴,最初的那个男人仅仅是触碰了它一秒,便炸成了一串人肉鞭炮。 保险起见,他们不能近战,最好远攻。 西双的道具罐头有一小袋,但杂七乱八的尽是些鸡肋的功能,像能给人染色的巧克力,可以让人在屁股上多长一只眼睛的贴纸,左脚踩右脚上天的飞机鞋。 几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报菜单,摸出最后一只罐头:“这个可能有点用。” 【调味剂喷射枪:这可不是普通的枪,它发射的不是子弹,而是厨房里的盐、糖、醋、辣椒酱等各式调料!总觉得家里的食物不合口味?想象一下,在年夜饭桌上,你手持这把枪,远程为桌上的美□□准施法,让它们焕发新生。】 【限制:射击手不能被目标看到哦!不然一不小心把辣椒酱喷到哪位长辈的眼睛里,那可就要酿造一场家庭惨剧啦!】 【剩余使用次数:1】 西双解释道:“这个枪的喷射效果可以事先调好,但只有一次机会,使用时得藏在暗处。”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天石。 沈天石张大嘴巴,指着自己鼻头:“不是?我??” “你的异能和这个道具最搭,躲进影子里射击可以避免白白浪费。”苏琐秋道。 沈天石心理压力有点大,接过喷射枪,检查了下枪身,发现有个印有不同口味的调料转盘可以设定。 “用哪个口味?”他游移不定。 “醋。” “盐!” “……芥末。” “当然是辣椒酱!” 几个入梦者给出不同的答案。 沈天石难以抉择,眉毛拧在一起:“你们是打算把这只兔子卤了吗?” 第22章 昼明烛道:“选辣椒酱,朝它眼睛喷。” 这个怎么想都是杀伤力最大的。 其他人想想也对,没了异议。 商量完调料,众人开始安排进攻方式。 目前他们之中杀伤力最大的异能持有者是一个小孩,他的能力能够将兔子所发出的声音转化为爆炸伤害。 可倘若兔子没有被一击杀死,发现端倪后反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轻而易举。 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孩既可以听到兔子的声音,又能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呢? 这时,诗人陡然吭声道:“那个……” 几人看向他。 他举着半截儿手臂,小声道:“其实我骗了你们一件事,我的异能不是伪声。” “什么?!”沈天石愕然。 昼明烛目光微动,他先前有所猜测,这些异能者为了给自己留个底牌,大概率会把自己的能力介绍得真假参半。只是没想到诗人会选在这种时候坦白。 “你的能力是什么?”苏琐秋问。 诗人从斜挎包里摸出两个一次性纸杯。 【伪科学传声纸杯:还记得你的第一次科学小实验吗?两个小小的一次性纸杯能给小朋友带来多大的快乐呀……无需连接,无视距离,只要两个人类手持纸杯就能向彼此传递出任何声音!】 【限制:请勿在风大的日子使用,否则你的声音可能会被风吹到隔壁班去;请勿在自习课使用,否则你的悄悄话可能会被纪律委员听到;请勿在考试时使用,否则你的答案可能会被老师听到。】 听完他的异能描述,众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简直是困了送枕头,饿了递馒头。连沈天石都不由怀疑,这真的不是在钓鱼么? “我可以把纸杯交给小朋友一个,让他提前躲到安全的地方。”诗人说。 昼明烛环顾四周,头顶是云霄飞车的轨道,远处有一片室外儿童乐园,再往远处眺,就寻不见其他什么建筑了。 他蹲下身,跟小孩解释清楚现在的情况。 小孩刚刚失去双亲,却没有哭闹,心智比某些大人都要成熟。他知道这群大人把希望寄托在了他和辣椒酱上,点点头道:“躲猫猫,对吗?” 昼明烛眉眼弯弯地笑着:“没错,就是躲猫猫。你是要自己找地方躲呢,还是让我们带你去?” 苏琐秋道:“折返来不及了,快点吧。” 昼明烛遂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瓜,语调轻松:“跑吧,远离战场,最好别遇上怪了。” 小孩接过纸杯,往儿童乐园的沙坑跑去。 重要事项安排完毕,破晓时分,三月兔捧着一本泛黄的日志蹦跳而来,它的皮毛依旧凌乱不堪,焦黑的痕迹遍布全身,像是曾被烈火舔舐过,散发出一种刺鼻的焦糊味。 “我发现了一本很有趣的读物呢,看得太上头了,差点误了事!”三月兔把日志塞进皮肉的褶皱里,似乎还在回味日志上写的内容。 三瓣嘴的边缘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干涸的血渍在它的唇边凝结成痂,显得格外狰狞。 几人均未开口说话。 三月兔自顾自地说道:“天亮啦!勇敢的骑士们,让我看看你们的战绩吧!你们有把间谍的头颅带给我吗?” 它粉红的眼珠滚动了一遭,并未看到期待的尸体。 南雪寻淡定回答:“马上就有了。” 兔子疑惑地扫视着几人,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五,五个人,你们谁是间谍呀?” 让它比较欣慰的是,那个和它撞发色的讨厌小鬼不见了,估计是被同伴杀死了。 下一秒,那个讨厌小鬼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呀。” “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笑吟吟地接了个字。 “啊呜——”兔子的嘴巴骤然爆炸,从三瓣炸成了朵菊花,它捂着嘴巴,不停地大叫着,鲜血狂奔而出。 然而它越是大声叫唤,那爆破的威力就越发强劲。 它痛苦地抬起头,视线直逼向顶上的昼明烛。 这该死的入梦者正坐在过山车的轨道上,高高在上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一次性纸杯,仿佛在饶有情趣地喝水。 “你怎么还没死!!!”语毕,又是一道爆破,它引以为傲的门牙被炸断了一颗。 恰逢其时,苏琐秋朝它开了枪。 她竟是还留有子弹。 皮毛被毫无防备地穿透,三月兔疼痛不已,扭头疯狂地袭向攻击者。苏琐秋赶忙后退,这狂躁的兔子奔得太快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逼到了苏琐秋的面前。 “给我死——”话未说完,它的嘴巴再次炸了。 一瞬间,它明白了什么,立即噤了声。 这兔子果然不是傻子,很快猜测到爆破的发动条件。 无视掉短暂的痛意,兔子张开血盆大口要咬碎苏琐秋的脑袋。 她立即使用道具[我帮你收拾了房间],将三月兔转移到云霄飞车的某处轨道上。 一切按计划进行,昼明烛早已跳进了被事先拉开窗户的控制室,他启动设备,将云霄飞车提前发动。 兔子猛地被传送到高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辆呼啸而来的云霄飞车撞了个正着。 成功了! 底下观望的几人欣喜万分。 十几分钟前,他们按照昼明烛的要求进行了分工。 南雪寻的武器仅有一把爪刀,近身战不方便,稍有不慎便会被兔子的诡异能力炸成血花,昼明烛遂安排他在原地待命,等三月兔来之后再随机应变。 他自己则是借助西双的飞机鞋道具上了轨道,以便在兔子攻击不到的地方向小孩提供收音。 至于沈天石,他的异能需要在另一个地方派上用场。 “等等,过山车怎么不动了?”女孩突然道。 高处,兔子白花花的身躯被车头顶撞着,几米过后,竟是硬生生地把过山车给截停了! 苏琐秋握枪的手指还在哆嗦,他们远远低估了三月兔的真实实力。 杀死一只s级的梦核异种,即便是它处于烧焦的重伤状态,也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万幸,昼明烛早有预料。 轨道上,一只人类的手悄悄从影子里钻了出来,他举起一把外形奇特的调味料喷射枪,以一个极其困难的角度,朝着三月兔的眼睛开了一枪。 三月兔还在倒拔过山车,哪会分神注意影子,登时挨了一坨辛辣刺鼻的美味辣椒酱。 它的嘴巴刚遭遇过连环爆炸,眼睛也瞪得大,被辣椒酱糊了一脸的感受简直美妙。 开完枪,沈天石秒缩回影子里。 三月兔憋着叫声,痛楚无比,直接从高处的轨道掉了下去,庞大的身躯砸进正下方的一家礼品店里。 第25章 它无论如何也搞不懂怎么会是这么个展开。 为什么这群入梦者联起手来想把它干掉? 按照正常任务进展,他们应该在黎明前拼个你死我活,将彼此视作敌人,杀到只剩两三个人。 那场面,血流成河……整个游乐园都会变成人类厮杀的大本营。 到底是谁在作怪??? 砸穿层层墙壁,重重地砸倒在礼品店里的玻璃货架上,咣当咣当的碰撞着,碎玻璃片嵌入它的皮毛。 它刚一爬起身来,一个陶瓷罐迎面而来,如同子弹般的高速。来不及躲闪,它被砸中了鼻头,眼冒金星。 三月兔怒气冲冲地望向投掷者。 这次来堵它的是那个黑发黑眸的古怪少年。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恐惧为何物,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自己。 “好狼狈呢。”南雪寻说。 三月兔有口不敢言,竖起全身皮毛,径直扑向南雪寻。但凡它的皮毛碰触到对方一瞬间,对方就能变成炮竹炸开花。 可惜,南雪寻不会给它那个机会。 他动作敏捷,猫儿般掠地无声,灵巧地跃到货架背后。一排存钱罐接二连三地朝三月兔砸去,兔子被砸得鼻青脸肿,一手抓起其中一个,瞅见那存钱罐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 这是一家三月兔主题的礼品店,存钱罐上的兔子长得和它一模一样。 居然敢拿它自己的模型砸它?! 南雪寻跟在打游击战似的,左砸一只存钱罐,右投一只塑料闹钟。虽然不会造成致命伤,但三月兔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它在昏暗的礼品店四处找寻南雪寻的踪迹,把货架一排排撞到在地。 现场混乱至极,三月兔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该死的,这家伙到底跑到哪去了! 突然,它眼前一黑,一张巨大的包装纸从天而降,覆盖住它的整颗兔头。 它挠掉包装纸,愤怒地撑大嘴巴,嘴里又被塞了一个毛绒玩具。 “西内!!!”兔子被气得开始胡言乱语。 不知何时,它的脚下缠满了丝带,那些脆弱的玩意不会给它造成伤害,却绊得它摔倒在柜台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始终不见痕迹。 它一时不禁怀疑,这间礼品店里真的有活人存在吗?是不是他们预先设好的陷阱? 不远处忽响起了动感的电子音乐,音线拉长,扭曲着灌入兔耳。 原来是躲那边了! 不容多想,它急切地窜到声源处,却仅仅看到了两排货架之间的一辆遥控玩具车。 身后,一连串的卡牌穿透了它的皮肤,插进皮肉数厘米深度。 它迅速掉头,看见南雪寻正在墙边玩一副童话风格的卡牌,普通的纸质卡片在他手中竟也能发挥出入木三分的效果。 “我明明跟他说了一个人可以解决掉,可他根本不信。”南雪寻悄声道。 第23章 兔子被这句话刺激得不轻,活像一头见红的斗牛,猛冲向南雪寻。 修长的手指划空一挥,十几张卡牌刺破空气朝兔头袭来,他的力气巧妙,攻击角度刁钻,兔子挡也不是躲也不是,硬生生承下卡牌,不顾疼痛要把南雪寻给生撕活剥。 今天他必须死! 然而它这样失去理智,正中南雪寻的下怀。 借助卡牌遮挡视线,一柄寒芒毕露的爪刀直挺挺射进兔子的眼球,威力极大,穿透力堪比极近距离下的子弹。 兔子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把爪刀抽出来丢开,捂住喷血的眼睛。 它好心递刀,南雪寻当然要捡起来再用一次。拎起血淋淋的刀柄,这一次,他的攻击方向直接瞄准兔子的心脏。 “拜拜~”他悄声告别。 一声不受抑制的嚎叫,刀子刺穿柔软的心脏,大量血液争先恐后地逃出躯干,兔嘴里只剩自己的鲜血。 “我的游乐园......”它不舍地说着,咳嗽着。 昼明烛的长腿跨过破碎的玻璃橱窗,进到店里,恰好赶上战斗的尾声。 “你的游乐园?舍不得吗,考不考虑换个园长?”他笑嘻嘻地凑近异种落井下石,碾了碾地上的血块:“我觉得我就很不错。” 一时间,兔子的眼中闪过无数情绪,不甘、痛苦、愤怒——顿悟。 对啊,一定是这家伙,一定是他把原定的走向给改变了! 它死不瞑目。 南雪寻拿魔法棒戳了戳饱受折磨的兔尸,问:“我们这样算虐待动物吗?” 昼明烛一边用扫把搜身一边道:“我们先告它虐待人类就没问题了。” 南雪寻点点头。 外边忽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两人离开礼品店,走到室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东方泛白,远处的曙光朦胧洒向大地,四周的建筑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 沈天石在几十米高的轨道上方以一种狼狈的姿态爬行,死死抓着铁轨不撒手。 “啊啊啊啊啊——你们谁来管管我的死活啊!!!”他歇斯底里地叫道。 苏琐秋和诗人他们都捂着耳朵,为难地看向沈天石。 方才开车撞兔子时,兔子是掉下去了,他却留在了上边,如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昼明烛朗声道:“没关系,你跳吧,我在下边接着你。” “是你接着我还是阎王爷接着我啊啊啊——”沈天石不为所动。 “你沿着轨道慢慢往回爬,这里离起点很近。”苏琐秋道。 她刚才看见昼明烛就是这样溜回去的,不过他胆子大,在铁轨上跑得健步如飞。 沈天石只得欲哭无泪地蛄蛹着往回爬。 底下,除了沈天石外的所有入梦者已经汇合。诗人问昼明烛:“你拿到入眠舱了吗?” 昼明烛开始从兜里往外掏罐头,小东西零零散散的,一共有七八个。 他问:“是这个吗?” 这种罐头和道具罐头不同,上边只印了奇奇怪怪的兔头花纹,没有任何说明文字。 诗人颔首:“对,就是这个,我们可以离开了。” 三月兔死后,它生成的结界自动消失,现在的他们既可以选择在一层梦境继续探索,也可以选择深入下一层世界。 西双迫不及待地说:“快走吧快走吧,我不想再在这儿耗着了。” 虽然这里难度不高,污染程度也低,但第一层梦境死后是无法复活的,往深处走走,死了好歹还能跌到浅层续个命。 “第二层有什么?”苏琐秋问西双。 他解释道:“第二层的主题是怪谈,集聚古今中外鬼故事于一体,时常闹个鬼啥的。” 听到要闹鬼,昼明烛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起来。 女孩冷汗直冒:“那我能不去了吗,我最怕灵异事件了。” 诗人道:“我建议你去,二层是最适宜入梦者生存的地带,比较现代化,你在那里做点任务用于交易,至少衣食无忧了。而且到第二层就相当于多一条命。” 昼明烛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再往深处走走?” 去第三层、第四层,岂不是能再多几次复活的机会了? “你们以为去深层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吗?这其实是条有去无回之路,梦境世界对精神的污染是不可逆的,越往深处走受到的波及越大。这就像是食物被吃掉的过程,刚置于口腔尚能轻松吐出,但倘若咀嚼吞咽下去,经过食管、胃部、肠道,一步步深入体内,最终的结局只会是进入五谷轮回之地,面目全非,再无归期。” 诗人用了一个有些恶心的比喻,轻叹道:“我的实力在第二层苟活顶天了。” 这些话,此前昼明烛倒是没听他讲述过。 “精神污染会怎么样?” “精神失常、神志不清、记忆错乱、外形改变,昏迷、呕吐、幻觉、失聪、自残……死亡亦或是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诗人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心中的暴虐、沉郁、压抑,再是心智强大的人也难以抑制。” 女孩不寒而栗。 仅仅遭遇游乐园这第一层梦境,他们就死了近小半人数,想必后边的梦境世界必会更加可怖,死局频频。更何况—— 有去无回。 西双却是插话道:“如果你们想永生,想成神,还是要去深层走一走。” 尽管这是一场风险与回报完全不成比的赌博。 诗人摇摇头:“我认识的走的最远的一位抵达过第四层,据他描述那里完全不同于前三层,是接近地狱般的存在,他仅仅在那里存活了7分钟,便跌落回第三层,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无法正常进行任务,从天台跳入街道的车水马龙。没有人知道他在第四层究竟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而所谓的成神,需要走到第五层。 深层梦境中的凶险和诡秘远不是低层入梦者可以想象的。 这时,昼明烛撬开了罐头。 一个流线型外观设计的睡眠舱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26章 “那我更要深入看看了。”他勾唇说道。 见状,其余人也纷纷撬开了他们的罐头。 “对,无论如何,得先去新地方看看!”女孩道。 苏琐秋点头:“既然只能前进,那就不能停滞不前,不然还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诗人无奈,只是说:“传送地点是随机的,要想结伴的话入梦者可以选择进同一个入眠舱,你们到下一层要注意安全。” 他牵着小孩,似乎是打算和孩子一起入梦。 打开舱门,里边比预想的要大许多,在配备床铺的同时还留有活动的空地,推只兔子进来都绰绰有余。可不知为什么,南雪寻一进来,昼明烛感觉空间莫名狭小了许多。 他半探出身问诗人:“如果把这层梦境的梦核异种带到下一层会怎么样?” “你打算带什么?”诗人觉得他提了一个非常惊悚的问题。 昼明烛说:“储备粮。” “不行!”诗人失声道:“你去看舱里贴的规定!” 昼明烛回头,找见舱壁低处贴有一张注意事项,第一条是入眠舱最多仅能传送两个人,第二条便是禁止梦核异种使用入眠舱进入其他层。 最后一条规定像是后补充上去的:禁止在舱内发生性行为、边缘性行为。 有人这样干过?昼明烛挑挑眉。 南雪寻同样瞥到这行提醒,眨眨眼睛:“不行吗?” “怎么,你还想带人进来做?”昼明烛绕过他,懒洋洋地躺到床上,陷入松软的被褥里。 南雪寻把手机充上电:“不想。” 他坐在床沿,捧起那本泛黄的日志,垂头正要翻开看看,昼明烛倏地凑了过来。 “这是兔子的睡前读物?”他问。 南雪寻点点头,他费了些功夫才从层层叠叠的肥肉里把这本读物扒拉出来:“要一起看吗?” 昼明烛盘腿坐在他身边,用眼神示意他翻页。 这是一本游乐园游客的投诉记录簿。纸张干脆,有些区域被血浸湿,第一页记录的日期在十几年前。 大多是些近乎抱怨的吐槽,骂云霄飞车常遇上急刹车,大摆锤在半空吊了乘客一个小时,飓风飞椅的最大体重限制不合理,歧视胖人。 两人没什么兴致,草草翻了数页,最终停在尾页。 这一页的日期与先前跨度极大,直接飞跃十几年的时光,来到了2020年1月份。 正是今年年初发生的事情。 上边只有潦草的两行字,龙飞凤舞,南雪寻差点没看出来这是字,还是昼明烛辨识了出来。 【饿饿饿,他把食物都留给我了,但我还是很饿】 【说实话看到他那张白嫩嫩的脸蛋,我真想来上一口,他肯定比压缩饼干好吃】 这应该和先前在广播室墙上写“饿”字的是同一个人。 “他把同伴吃了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磨了磨牙:“没有吧,他还有力气写东西呢,肯定没饿到那种地步。” 南雪寻合上书页,长长的“哦——”了一声。 舱外,沈天石闹闹腾腾地跑了过来,正在悲愤地谴责诗人不等他。 这一次任务有13名入梦者,活下来了8人。 昼明烛冷不丁地开口道:“南雪寻,你不是预知到这场任务能活下来一半的人数吗?” “可能是你的领导太厉害了,避免了一些死亡。”南雪寻说。 “那你告诉我,13个人,怎么活下来6.5个人?”昼明烛笑了,西双的出现让入梦者的人数由原本的双数变成了单数,南雪寻的谎言不攻自破。 南雪寻略显苦恼地歪了歪头:“好吧,不瞒你了,我的异能确实和预知没什么关系。” “那是什么?什么能力值得你隐瞒到现在?”昼明烛饶有兴味地等待一个答案。 南雪寻冷白的脸庞转向他,黑魆魆的眼瞳放大了些,宛如毫无生机的白瓷人偶,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骇人。 “因为我的能力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uxin.html target=_blank >读心术。” 第24章 话音一落, 昼明烛面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住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南雪寻的异能是读心术? 骗子遇上了行骗生涯最大的滑铁卢。昼明烛一时狐疑起来,这人莫不是在诈自己? “你真的有读心能力?这可是非常强大的能力。”昼明烛语气与此前的活泼相比接近捧读:“你童年时期最渴望实现的愿望是读人心声吗?” 南雪寻面上平静如水:“和洗脑比起来这不算什么吧?你会介意我读出你的心声吗?” 昼明烛控制住胡乱飞舞的思绪,回答道:“我猜你的能力不会是能随意读取他人心声, 它必然有相应的触发条件。” 他现在很想知道南雪寻是不是有什么童年创伤,不然怎么会有小孩想要这种糟心的能力。 “明烛, 你好厉害。又被你猜中了。”南雪寻轻轻鼓了下掌, 无机质的黑眸直直盯着他。 “我的能力触发条件是肢体接触,但我不是很喜欢触碰人类呢。”他说:“所以我在这场游戏里没有发动过几次能力。” 昼明烛回忆起他的几次肢体碰触, 基本都和自己有关。 合着能力集中用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不禁开始复盘前几次和南雪寻近距离接触时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被这人凑近他脑子里占据多数的是一些抽象的、难以言喻的感受, 应当没有想过触及对方利益的事情,不然南雪寻早就把他刀了, 还谈什么合作。 不过以后和这家伙继续合作,可要小心了。但凡他产生背叛、欺骗、表里不一的想法被对方窥听, 性命将岌岌可危。 他招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昼明烛有苦难言, 表面还非得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你不是在找人吗?我觉得你的能力蛮有用的, 哪怕对方进行了乔装打扮, 你只需要接触他就可以揭穿他了,这个能力太适合你了。” 他勾出来个浅浅的笑容, 声音发甜。 南雪寻最好是赶紧把那个骗子找出来, 然后放他自由。 南雪寻:“用于找人?” 昼明烛重重点两下头。 南雪寻一语道破:“你只是想赶紧把我甩开, 不是真想帮我找人吧?” “千真万确!绝不骗你!”昼明烛坐在床上挺直上半身, 双手紧紧握住南雪寻的手, 煞有其事地说:“你不是能读心吗?感觉到我现在的真诚了吗?” 南雪寻的手被猝不及防地一握, 感受到细腻温暖的皮肤,安静了几秒,低声道:“你的心声好吵。” 像是有无数个摇滚乐队在同时撕心裂肺地鬼叫“我没有骗你”这一句单薄的台词。他完全捕捉不到有用的信息。 昼明烛笑盈盈地松开他, 询问道:“以前我的心声是怎样的?” 南雪寻迟疑了下,他有次从昼明烛心里捕捉到了一阵诡异的、桀桀桀的笑声,不太确定这声音是不是真的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 “挺热闹的。”他选了个合适的词。 昼明烛放下心来,好在他平时思虑过多,南雪寻没从他这儿捕捉到过什么有效信息。 他躺在床上垂着小腿,吊儿郎当地晃荡着,南雪寻靠在他旁边的舱壁上边充电边玩手机。 和装了一堆杂七乱八玩意的南雪寻不同,昼明烛初始装备只有手铐,不过在这里手机无法接收信号,失去了联系外界的功能,于昼明烛而言也就失去了必要性,顶多充当一个附加照明功能的便携相机。 “你手机充好电我们就出发吧。”昼明烛道。 南雪寻应了一声。 他身畔有两个按钮,一个是绿色的,另一个是红色。上边印了多种语言解释这两个按钮的功能,绿色的为入眠按钮,能够带他们进入下一层梦境世界。红色的是自毁按钮,不想活了能选择一个体面干净的死法。 昼明烛仰躺着,眼睛打量舱内的各个角落,突发奇想,如果同时按下两个按钮会怎么样? 可惜分毫不差地在同一时间按下两个按钮并非易事,他也没有多余的性命可以试错。 又过了一会儿,安静温暖的环境下身体的疲倦渐渐涌来,几分模糊的意识被困意席卷,昼明烛偏头陷进蓬松柔软的被褥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精神上的疲惫与倦意在此刻到达了极点,上下眼皮打起架来,不知不觉黏在了一起。但大脑的深处仿佛被埋入了一根弦,每次将要睡去时,弦线便会被拨动,意识猛然清醒。 如此往复了两次,昼明烛意识到这个叫作入眠舱的空间是不能入眠的,除非按下舱壁的按钮。 他索性爬起来问南雪寻:“走么,去下个世界?” 其他人或许已经离开了。 南雪寻把手机塞兜里,按下了绿色的入眠按钮。 同一时间,昼明烛眼前一黑,蓦地倒在身后的大床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南雪寻一怔,旋即也一头栽进了蓬松柔软的床褥里,沉沉陷入梦乡。 第27章 游乐园内,孤零零的入眠舱消失在空地上。 远处的城堡里,红皇后大步穿过长廊,水晶吊灯在她的脚步声中摇晃,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猩红的长裙在石阶上拖曳,像是大地流血的伤口。 “砍掉他们的头!”她的尖叫声在城堡的石壁间回荡:“所有迟到的人都得死!” 侍从们瑟缩在角落,宛如一群受惊的鹌鹑。他们手中的银托盘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叮当声。这声音激怒了女王,她猛地转身,红发如火焰般在空气中划出弧线。 “安静!”她咆哮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要这城堡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王座厅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殷红似血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王座。她快步走向王座,裙摆扫过地面,一把抓过侍女呈上的王冠,粗暴地戴在头上。 她的手指敲击着王座扶手,节奏越来越快,像某种诡异的鼓点。 突然,红皇后的声线压低,却比尖叫更令人胆寒。 “他去哪了?我为什么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了?” *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连绵不绝的疲惫感如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每一个细胞上,思维似灌铅般让人喘不过气来,身子像漂浮在虚空使不上劲。 昼明烛想着自己应该是睡去了,在识海中不知又浮沉了多久,大脑皮层的神经元放电活动不再活跃,精神再度充盈饱满起来,力量化为骨血溶于生命毫末。 在这里,他不会梦到任何东西。 “叫醒服务!” 昼明烛的眼睛猛地睁开。 前方不足半米之遥,一个嬉笑着的金发男人单手持一把手枪,枪管强硬地塞进了他的嘴巴里,硌得生疼。 昼明烛:? 这是什么情况? 随机传送是这样随机的? 他被传送到了一间狭小破旧的厕所隔间,身下马桶圈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皮肤。 面前的男人的笑容灿烂得近乎狰狞,枪口抵着他的上颚,语调热切而直白:“欢迎来到第二层,很抱歉,你要say goodbye了~” 他要被杀了! 昼明烛的瞳孔紧缩,呼吸凝滞,大脑疯狂运转着脱身的可能。 厕所隔间的门大开着,光自外边泄入,这个打扮时髦的男人金发在光影中闪烁,宛如恶鬼临世。 “放下枪。” 突然,一道冷冽的声线从男人背后响起,无波无澜的话音中仅余下了令人战栗的空洞。 金发男人笑容一滞,脖颈处传来刀刃切入皮肤的刺痛。 南雪寻不知何时已经贴近,爪刀的锋刃稳稳抵在他的动脉上,只要再深半寸,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男人微微侧头,语气惊异,却不敢轻举妄动:“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南雪寻重复道:“放下枪。” 他的眼神空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威慑,只有纯粹的、机械般的杀意。就像一台被输入指令的杀戮机器,不是在威胁,而是在计算。 计算用哪种方式能最快、最安静地让眼前的人彻底消失。 刀刃下压,划出一道血线,鲜血浸了出来。血珠顺着男人的脖颈滑落,在衣领上洇开暗色。 空气凝滞得近乎窒息。 男人收枪,南雪寻的刀锋仍未撤离。 他的杀机浓郁,煞气四溢,还有继续膨胀的架势。 昼明烛立刻伸手,一把扣住南雪寻的手腕,低声道:“……够了,先听听他的目的。” 南雪寻的睫毛轻轻一颤,眼底的杀机如潮水般退去,听话地移开了爪刀。 男人趁机猛地旋身,一记狠厉的鞭腿扫向南雪寻的腰侧:“你把我的狗怎么样了?” 南雪寻措置裕如闪过一击,语气冷淡:“你哪来的狗?” 男人目光一扫,终于看到角落里被敲晕的西双,脸色骤变,大步走过去。 而南雪寻已经回到昼明烛身边,指腹蹭过他唇角被枪管硌出的红痕,眼底的阴翳尽数消散,嗓音干净平淡: “……疼吗?” 昼明烛拽开他的手,摇头道:“不疼,出去看看。” 隔间外,男人正抬脚狠狠踹向昏迷不醒的同伴:“让你守岗你睡大觉?” 西双一觉醒来看到boss,整个人吓得缩进墙角里瑟瑟发抖,急忙认错:“boss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是他打晕的我!” 男人望向出来的那两个人,白头发那个是洗脑,黑头发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但实力叵测,硬打起来赢面不大。 他又飞了西双一脚,踹歪他的脑袋:“废物,被人打晕还敢当理由了。” 昼明烛看见西双,大体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准备吞枪子。 这家伙绝对是藏了能把他们传送到指定地点的道具,而后偷偷将道具用在了他们的入眠舱上。至于目的嘛...... 大概就和男人的能力有关了。 他觑了眼男人手中的枪,平平无奇。 为什么会想要杀死他呢?如果单纯是想为同伴报仇,看男人对待西双像训狗似的态度,又不太可能。 南雪寻倏地开口道:“他的异能是剥夺,通过开枪击杀目标来获取对方所拥有的能力,但子弹每天只有一颗,同时剥夺的异能会在原有基础上添加1-2条限制。” 他通过方才的短暂接触,读取到了男人的能力。 男人表情不虞,朝他举起了手枪。 “建议你最好不要开枪,在开枪的一瞬间我会打下来子弹然后割掉你的脑袋。”南雪寻友好提醒。 昼明烛笑了:“所以说,你是想夺走我的洗脑?” 男人确有此意,然而旁边那个碍事的黑色家伙阻断了他的计划。 四人僵持片刻,男人陡然道:“好吧,我们先握手言和怎么样?我道歉,不该觊觎你的异能的。我叫哈海斯,是剧组制片人,不过他们都喜欢叫我boss。” “剧组?拍什么剧的?”昼明烛问。 哈海斯哈哈哈笑了三声,狭长的眸子弯着:“忘记你们是新人了,这是我们组织的名字,第二层有许多这样的入梦者组织,我们的目的是在这里拍摄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史诗级大作。” 西双补充道:“我们boss可是中心区的电影明星。” 昼明烛完全没听说过这个明星,看脸也没印象。 “我叫昼明烛,他是南雪寻,我们的目的是在这里找到一个人。”他边思忖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这个祸患,边对祸患礼貌微笑。 “我认识的人很多,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我可以帮你们找找。”哈海斯上一秒还对昼明烛的能力虎视眈眈,下一秒就变成了乐于助人的好心前辈。 昼明烛让南雪寻把那个人的容貌特征描述了一遍。 随后,哈海斯和西双不约而同地看向昼明烛。 昼明烛沉默。 他说:“不是我。” 西双狐疑:“真不是你?可听他的描述全对上了。” 昼明烛强调:“发色不同,性格也完全不一样,我和那种品行低劣道德败坏的人没有半点儿关系。” 哈海斯若有所思,玩味地扫视二人:“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找人?对永生不感兴趣么?” “它有承诺你以什么形式永生么?冻冰库里也是永生,行尸走肉也是永生。”昼明烛道。 哈海斯再次哈哈大笑:“朋友,要是异种听到你这么侮辱他们的筑梦师大人,该把你大卸八块了。” “筑梦师?他就是主谋?这些荒谬世界的构建者?”昼明烛捕捉到关键词。 “没错,那些梦核异种是筑梦师的忠实信徒,它们将筑梦师奉为神明,筑梦师的命令奉为圭臬。”哈海斯道。 不过他们入梦者从未见过筑梦师的真身,对这位筑梦师所知的线索不多。 它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名,单单是通过这三个字,别说是男是女了,连是否为人类都无法确定。无论如何,主谋者能够窥探他人的记忆,并将这么多人带到梦境世界,绝对是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 西双冷不丁插嘴道:“boss,小妹呢?” “她从教堂出发,应该快到了。” 说完,四人的耳畔同时响起系统提示的声音。 【触发副本:军事化养老院怪谈】 【梦核等级:c】 【目前人数:5/5】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这里怎么会有副本?”哈海斯诧异道。 西双面露痛苦:“肯定是小妹过来满足触发条件了,完了完了,我对怪谈副本有心理阴影......” 和一层梦境里的童话角色异种不同,二层怪谈副本的异种往往拥有自身的规则,杀人方式千奇百怪,有时候入梦者全死光也试不出死亡机制。 机械音继续介绍起来。 【背景介绍:六十岁作为人生的关键节点,正是拼搏的年纪。然而最近暮光养老院中流传着一些诡异的传闻,比如夜晚会听到操练声、优等老生突然跳楼、考场天花板下起血雨......更奇怪的是,老人们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甚至表现得异常顺从。】 第28章 【通关目标:找到老人离奇死亡的原因。】 【ps:本副本禁止使用异能。】 听到最后一句话,哈海斯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该死的,为什么会是限制副本!西双,道具!我拒绝参与这场游戏。” 西双小声道:“boss,那个道具你之前用掉了。” 哈海斯臭起脸来。 他显然极度依赖异能和道具。 这时,头顶一阵铃声刺耳,一队教官进入厕所。为首的那位中年男人鬓如刀裁,发茬修剪得干净利落。 他沉声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换好衣服按时到岗!这副模样怎么给老人们做好表率?” 他左后方站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女性,军装穿得笔挺:“你们跟我来。” 西双看到女人目瞪口呆:“小——” 这不他们同伴吗?怎么混入npc阵营了? 小妹背着手,态度依旧严肃:“快点!抓紧时间!” 哈海斯点点头,猜到她是受某些限制不能和他们相认,遂跟随她穿过队伍往外走去,其余几人跟上他们。 昼明烛走过那位高壮的中年教官时,忽被对方叫住:“等等,你跟过去做什么?” 他疑惑地停下脚步:“我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 教官冷酷道:“老人就老老实实上操场上去,跑操时间到了!” 不是,他说什么? “老人?我?”昼明烛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年方十八,正值青春年华,这瞎子哪只眼睛把他看成老人了? 教官似乎对昼明烛的身份确信不疑,就连旁边的一个年轻教官都催促他:“老爷子,逃操是要被记过的,你别磨蹭了。” 昼明烛照了眼厕所的镜子,确认自己还是原本那张脸,又看向南雪寻,这人同样懵逼。 这群npc判断年龄的依据是看发色吗? 哈海斯戏谑地笑了:“这位昼老爷子是不是逃操惯犯?我看他一直在厕所里躲着不出来。” 中年教官沉重地颔首道:“那我得联系他的班主任好好管教。” 昼明烛见这金毛还想继续给自己找事,先一步离开厕所,在几位教官的注视下去操场跑操。 这座养老院建于山上,名为“暮光之家”。外观像一座废弃的军事基地,四周被高墙和铁丝网包围。近千名老人在操场的橡胶跑道上列出整齐的方阵,手里捧书,英文单词和数学公式从松弛的嘴皮子里念了出来。 这场景仿佛什么大型玄幻剧。 昼明烛作为千名老人中唯一一个脱离队伍的,快步穿过广阔的操场,就近缀到一个班级后边。 旁边的老人正碎碎念着一个复杂的必考词汇,昼明烛听清了他的发音。 念的是“ephemeral”,朝生暮死的。 慷慨激昂的跑操音乐灌进耳朵,他远远眺见一队教官列队走来,走过的主席台上挂着红色条幅:想成功,先发疯,卯足劲,向前冲! 原世界里还在上高三的昼明烛太阳穴直跳,这种教育模式对于他来说未免有些太超前了。 心念电转间,前方的方阵里有一位灰发老太太被揪了出来,教官大嗓门怒喊:“你的书呢?争分夺秒知不知道?!” “跑操不带书,还想不想考上老年大学了!你们班主任是谁?” 老太太去了主席台前罚站,被骂得不敢吭声。 那队教官而后朝昼明烛的方向走来。 昼明烛一把扯过旁边老人的单词本,撕了两页,低声道:“对不住了奶奶同学,借我用用。” 老奶奶瞪他一眼:“你不学我还要学。” 昼明烛举着那页单词,动动嘴唇:“同学,知识要用来共享。” 整点一到,某位教官立定,长吹一声口哨。这群老年人排着整齐的方阵,踩着统一的步伐。口号声震天响,仿佛要冲破云霄。 “爷爷奶奶们,一日之计在于晨。”班主任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操场:“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昼明烛跟着队伍颠小步,余光瞥见旁边的老奶奶脸色苍白得吓人,脚步虚浮,却还在机械地迈着步子。 “坚持住!”班主任的声音突然拔高:“想想你们的子女!想想你们的未来!” 方阵的老生们打了鸡血,脚步声跺得响亮。 “很好!”班主任赞许道:“这就是暮光精神!” 昼明烛备受震撼。 前边的老人发髻上下摇晃,宛如一截短短的兔子尾巴。他盯着兔尾慢吞吞踱步,手里攥着单词纸,跑过主席台时跟随众人一起喊了个口号。 “不拼不搏,等于白活!” 和他知识共享的老太太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她倒下了。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重重地摔在跑道上。 没有人停下,队伍继续向前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昼明烛下意识想脱队扶一把,回头望见两个教官把她架起来甩到了主席台休息。 不知道这种粗暴的对待下老人的身体会不会出毛病。 跑完两圈,各个班级依次带回。回去的路上,老人们还在不停地背着手里的东西,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昼明烛把“ephemeral”念出了花,边装作认真地背诵,边观察着两侧的环境。 这儿像是养老院和军事基地的结合体,但偏偏还配备了教学楼和图书馆,催人奋进的条幅无处不在,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在这种地方做任务,怎么想也是当教官比当学生轻松。 回到教室,昼明烛从教室后排搬了套桌椅,厚着脸皮贴在老太太的靠窗座位旁边,和她并成了同桌。 “奶奶,我是插班生。”他解释道。 在老太太眼中,他似乎和普通老人别无两样,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老人们一坐回教室,就开始争分夺秒地读书刷题。他的前桌是一位秃头老人,各种真题摞了厚厚一沓,昼明烛路过表彰栏时看到了他的照片。 昼明烛在桌兜里摸到一本《养生进取手册》,里面写满了精彩的规则。 1. 每天早晨5点准时起床,晚上10点熄灯前必须上床。违反者会被带到特别房间接受教导。 2. 禁止提问,不允许询问工作人员的身份或其他老人的去向。 3. 晚上熄灯后禁止离开房间,即使听到奇怪的声音也不能开门查看。 4. 每周一进行“记忆检查”,老人们按学号进入办公楼3001号室,接受仪器扫描。 单看第一条的作息时间,昼明烛就觉得不太养生。 生怕这群老人活久了似的。 上课铃声打响,他们班级的班主任姗姗来迟,昼明烛终于看到了这位老师的尊容。 方才在走廊路过几间教室,他便发现唯独自己班级的门口挂有流动红旗,想必不正常程度要较其他班更上一层楼。 如今班主任走上讲台,昼明烛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压根就是个梦核异种吧?! 班主任的头部是一根粗长的巨大粉笔,没有五官,下边是属于人类男性的躯干,手臂细长且不规则,末端没有手指,而是几根尖锐的教鞭,裸露的皮肤上纹身性感,印满了红色的“不及格”和“0分”。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班新来的班主任,你们可以叫我笔老师。”他的声线如沐春风,只是不知粉笔是怎么开口说话的。 底下的学生们对这位笔老师的容貌接受良好。 “你们之前的李老师因为生病辞职了,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居然在你们最关键的时期抛下你们。我身为先进教师,接任后自然要紧抓你们学习,保住咱们班的优异成绩。” 笔老师自我介绍道:“我在大学主修梦核社会学,博士学位,但近几年不好找工作了啊......为了将来能够找好工作报答儿女,你们可得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 老人们鼓起掌来。 等掌声停止,笔老师接着说:“好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开始小测。” 昼明烛举手:“笔老师,我有问题。” 笔老师的粉笔脑袋转了个面,朝向他。 “为什么是我们努力,不是儿女努力报答我们呢?”昼明烛问。 笔老师还未回答,第一排的老头替他答道:“你没听入学讲座吗?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老年人觉少精力旺,自然是最适合进取的年纪!” 笔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位同学说的这样。” 昼明烛坐回原位,其他学生没有问题,笔老师便从讲台抽屉里摸出一沓卷子,分发给他们小测。 考试科目为语文,限时55分钟。 他简单翻了下卷子,一共有三页,第一页是基础题,后边有两篇阅读,没有作文,只有两道问答题。 难度和普通的高考卷子差不多,昼明烛只用二十分钟做完了前边的题目,视线停驻在最后两道大题上。 第29章 第一题是:你认为梦境世界是什么? 第二题是:你认为人类是什么? (问答题无标准答案,请考生自由发挥) 昼明烛转了转笔,先把第二题给答了。 人类: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 写完这串答案,昼明烛思考起第一题来。 时间还剩一半,他托腮看向窗外,操场上有一队教官正在接受训练,从左到右依次是西瓜头金毛水母头,南雪寻站在最边缘神游天外,恰巧跟他对上目光。 这人又戴上口罩了,昼明烛记得他说过自己不喜欢露脸。 好、好、训、练。 昼明烛冲他比了个口型。 南雪寻点点头,从背后随手推了哈海斯一把,后者踉跄着离了队伍,被中年教官揪住罚做俯卧撑。 昼明烛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捂住嘴巴,看到笔老师停在了身边。 近距离直面一根人形大粉笔是一种精神污染。 “你在笑什么?认真答题!”他手掌上长出来的其中一根教鞭敲了敲昼明烛的桌面:“再笑,把你丢出去加训。” 昼明烛收放自如,立即敛去笑容。 笔老师正要转身离去,仿佛嗅到了什么古怪的气味似的,骤然刹住了车。 他贴近昼明烛的皮肤,凹凸不平的粉笔脑袋不断发出嗅声,昼明烛无端涌起一阵恶心。 “你身上怎么会有......灰狼异种的味道?”他犹疑道。 昼明烛意识到这兴许是自己在第一层杀大灰狼留了痕,诗人曾叮嘱过他们不要轻易招惹异种,不然会被所有梦核异种针对。 他不动声色道:“笔老师,灰狼异种是什么?” 笔老师教鞭一抖:“我怎么知道灰狼异种是什么?我刚刚有提到灰狼异种吗?第二层梦境不可能有这种东西,我可没偷渡去过第一层!” 他这一连串的话不亚于掩耳盗铃。 昼明烛很快明白过来,看来梦核异种偷渡到其他层是严格禁止的行为,违规者或许会受到惩罚。 笔老师颤抖着身体往讲台走,洋洋洒洒的粉笔灰掉了一路。 昼明烛顺势瞥了眼教室的钟表,距离交卷还剩七分钟。 他的试卷上还空有一道大题。 梦境世界是什么呢? 他略一歪头,旁边的老太太立马用胳膊挡住卷子。 昼明烛:...... 他没想作弊。 最后一分钟,昼明烛想出个答案,不紧不慢地写上去,提交了试卷。 接下来的一节课是数学,任课老师是常规人类的模样,教授的内容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为了方便老年人听得清楚,老师把讲课喇叭音量调得极大,昼明烛百无聊赖地在养生手册上画猪头,边画边思索这个副本任务的突破点。 他需要找出这里老人离奇死亡的原因。 可目前看来,这所养老院虽是管理模式新颖了些,但还没出现过死人。 青天白日的,老人们会怎么死?睡眠不足猝死还是压力过大跳楼? 不过西双和诗人先前都提起过第二层梦境世界会闹鬼,从这个角度思考,没准到了晚上会有灵异事件发生。 昼明烛的猪头画到第三只,用力过猛摁断了笔芯。 他怕鬼。 目前看来,教官位于这所养老院的金字塔上层,他们管理老师和老人,老师进一步教导老年学生。既然如此,南雪寻的身份要比他方—— 一截飞来的粉笔头打断了昼明烛的思路。 讲台上,数学老师皱起眉头:“认真听课,发什么呆呢?来,你上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昼明烛看见黑板上写了一道数学大题,难度系数大概和高考压轴题差不多。 其余人纷纷回头看向他,第一排的那个显眼包小老头正在幸灾乐祸地等他出丑。 昼明烛捡起桌上短短的粉笔头,走到讲台前把答案写了上去。 数学老师一愣,没想到这个差生表现的学生会写出正确答案:“过程呢?” “过程也要写?”昼明烛嘀咕了句麻烦,唰唰写起了公式。 对于应届高考生而言,这简直是重返校园,除了校友年纪大了点。 他把短粉笔头用完,扭头拿了根长的,思路不断,一口气写了一大串步骤。一时间,教室里只余下了昼明烛戳黑板的声音。 “这样可以吗?”他写完停笔,问老师。 老师瞠目结舌,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答案,这绝对是他带过这么多届老生里最优秀的一个。 尽管如此,他还是板着脸道:“可以了,下去吧,下不为例啊。” 昼明烛耸耸肩,撂下笔头回了座位。 两节大课结束后是短暂的午休时间。 铃声一响,全班老年人鱼贯而出,争先恐后地跑向食堂,那架势让昼明烛自愧不如。 跑操仅跑两圈还是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他走到饭堂排队打饭,注意到这群老年人哪怕是排队时间都在背单词,将卷字诠释到极致。昼明烛在队伍里无所事事地发呆,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不过在入梦者眼里,融入老年群体的昼明烛本来就是鹤立鸡群。 一个军装女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昼明烛回头,发现是哈海斯口中的那位“小妹”。 “紧张点,排队的时间背背单词。”她提醒道,点到为止。 昼明烛摸出张皱巴巴的单词纸,装模作样地背了起来:“ephemeral,ephemeral,ephemeral......” 老太太老花眼,一张小纸条上只记了一个单词。小妹杵在一旁站哨,听着昼明烛来回滚这个词,最后听不下去了,绷着脸冷酷地远离昼明烛。 昼明烛排的是个煎饼果子窗口,他上次进食还是那根胡萝卜,但离开游乐园后就不怎么饿了,于是打算随便吃顿简餐。 老人们进入养老院前,家属已经给提前交好了费,一日三餐全包,想吃什么免费取。 “麻烦多加香菜,不要葱花,谢谢。”昼明烛道。 拿到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他在食堂老人堆里找空位。 食堂临近落地窗的方桌前坐着一位进食的教官,他的对面是空的,没有老人愿意和教官坐一块,就像不会有学生能在老师面前吃饭吃得自在。 昼明烛径直穿过人群,在教官面前搁了一杯饮用水,弯唇问道:“雪寻教官,请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用餐吗?” 他去掉姓,单独叫南雪寻的名字,有股调戏小姑娘的感觉。 南雪寻掠过他的脸蛋,身形略微前倾,拿出纸巾轻轻擦去他肩膀的污渍:“这里脏了。” 昼明烛见他靠近,下意识想闪躲。 “有个老头洒汤了。”他说。 上了年纪的老人容易拿不稳东西,昼明烛走过去这短短一段路撞见了好几次食堂事故。 南雪寻收起纸巾,眉眼低垂,安静地解决盘里的食物。 “今天上午有什么发现吗?”昼明烛主动开口问道。 “正常训练了两个小时,然后听一个神神叨叨的教官讲了几个怪谈。”南雪寻说:“这个副本或许会很长。” “怪谈?” “你要听吗?一共有五则。”他放下勺子,喝了口水。 “传言在午夜12点后,教学楼的某一间教室会亮起一盏灯光。那是一个多年前因学习压力过大而自杀的老爷爷,他的灵魂依然在教室里学习,永远无法停止。如果有人误入这间教室,会被他拉住,要求一起做题,直到天亮才能离开。” 昼明烛问:“就这样?不会把那个人杀死然后挂在电风扇上吗?” 南雪寻的眸底闪过一丝奇异:“你在想什么?” “没事,可能是我鬼故事看多了。”昼明烛说。他之前为了克服对鬼的恐惧,强逼着自己补过不少鬼故事和恐怖电影,甚至还热衷于把这些情节讲给妹妹听。 “那我继续第二个故事。深夜的操场上,有时会传来整齐的跑步声,仿佛有一支队伍在训练。但操场上空无一人。据说这是多年前一支体育特长生队伍,因为过度训练导致集体猝死,他们的灵魂依然在操场上奔跑,永远无法停下。” 南雪寻的声音凉凉的,昼明烛听得有点发毛。 “老年人也有体育特长生吗?” 倏然,那个哈哈哈海斯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他今天中午安排了食堂巡查任务,得在整层食堂不停地转悠,抛下这句话,又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了几步。 等他走到尽头,转身再度经过他们的桌前。南雪寻淡淡问道:“你不是听过了么?” 哈海斯边走边说:“我想和你们讨论讨论。” 十几秒后,他第三次经过两人的餐桌。 昼明烛晃悠着杯子,水珠擦过指缝,沿着骨节分明的手背滑落。他似是而非地笑着:“你再走下去,就会成为第六则养老院怪谈了。” 哈海斯的金毛显眼,中年教官在窗口前瞪了他一眼,他立马老实,去其他区域巡查。 第30章 昼明烛光喝水,另一只手捧着煎饼一直不吃,接着道:“下一个。” 南雪寻讲述道:“传闻有一位调皮捣蛋的老奶奶,上课屡次不听老师讲课,吃了许多记粉笔头,最后被开除了。儿女接走她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她在第二天晚上吃了一盆凉拌粉笔头,死在了厨房地板上。” 老奶奶对粉笔头有什么执念吗? 昼明烛胃疼,他打算先吃口煎饼果子缓缓。 果子份量给得足,捧起来沉甸甸的,饼皮尚冒着热气,香菜盖了厚厚一层。昼明烛咬了一口,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头看向南雪寻。 南雪寻:“嗯?” 昼明烛朝他张了张嘴巴,吐出一堆长短不一的粉笔头。 “我只说了多加香菜。” 真的闹鬼了。 昼明烛心情美妙。 他取了一双筷子,将煎饼里边的馅料扒拉出来,火腿肠、肉松、生菜、香菜......全是正常食材,没有粉笔头。 “怪谈灵验了。”南雪寻淡定道。 昼明烛又咬了一口煎饼,果然依旧是满嘴的粉笔头,他像个豌豆射手似的吐到纸巾上:“见鬼。” 南雪寻眺向窗口,已经收餐了:“你还饿吗?” 昼明烛没了胃口,摇摇头。 南雪寻摸出一包饼干,递给他,难得的贴心:“超市里顺手拿的,带着吧,晚饭还要等好久。” 昼明烛不客气地接过饼干,塞进口袋:“那我先走了,午休要结束了。” 下午的课是外语课,需要进行小组合作,同桌两人一组,没有同桌的就近加入一组。 昼明烛带领老太太和前边的优等生老头拿了课堂活动第一名。 老头的旁边明明摆着一张桌子,却没有同桌。 下课后,同桌偷偷告诉他,老头的同桌学疯了,昨天在风扇上上吊自杀,养老院将这件事压了下去,院长专程给他们班开班会叮嘱不要乱传,因此除了本班的学生基本没人知道。 校园怪谈似乎又对上了一则。 最后一节课还是班主任的语文课。 笔老师抱着一沓批好的试卷进入教室,教鞭敲敲黑板,严肃道:“试卷我都改完了。” 教室里的氛围登时紧张起来。 “你们这次考得非常差!”他冷声道:“全班同学只有孙永青爷爷拿了满分,其他人都没上90!” 孙永青爷爷,就是坐在第一排那个显眼包老头儿。 昼明烛带头给他鼓掌。 笔老师愤怒道:“鼓什么鼓?昼明烛爷爷,你不及格!我觉得我有必要下课跟你谈谈。” 这老师还挺尊老的,昼明烛第一次被叫爷爷,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会认为梦境世界是串糖葫芦?!以后毕业了别说你是我的学生!”笔老师气冲冲地把他的卷子找出来,甩讲台上。 老头老太太都乐了。 笔老师对他们道:“他这种答案的荒谬程度不亚于那群外来者口中的地球猫猫论——哦,就是宇宙中有一只无形的蠢猫在不停地玩弄着地球。你们应该知道吧?” 孙永青老爷子说:“老师,我知道,他们外来者都是疯子。” 昼明烛心说,不不不,还是你们本地人更胜一筹。 他在笔老师的批斗声中上前领走卷子,随意扫了眼,前边没扣分,最后两道大题各扣30,总成绩40分。 他从来没获得过这么烂的分数,新奇地左看右看,最后把左上角那处成绩撕下来揣进了口袋。 同桌老太低声问:“你怎么会觉得梦境世界是个糖葫芦?” 短短半天的功夫,她被昼明烛带坏了,现在也学着上课开小差。 昼明烛悄声道:“不是说它有很多层吗?你想想,一层接一层,不就是一串糖葫芦?” “很多层?”老太太听闻,却是不解:“哪来的很多层?不就这一个世界吗?” 这些npc对世界观的认知十分单薄,他们自出生到死都活在有限的范围内。 笔老师抬高音调,讲起前边的错题来,每讲一道题,他都让做错的人站起来,讲完了回答对问题再坐下。 他这一套下来效率极低,一直到下课也没讲到后边的那两道大题。 昼明烛课间去上厕所,这儿的老年人默认没有课间,下课时间当自习上,厕所里空无一人。 他慢条斯理地洗着手,镜子里的自己洗着洗着换了张脸。 很好,又闹鬼了。 他面无表情地直面镜子里的八旬老太,看似无恙实则唇色肉眼可见得吓白了。 挺直身体,昼明烛看见镜子里的老太也照着他的动作挺了起来。 他抽纸擦手,镜中老太照做。 他手指头哆嗦,镜中老太同样颠起手指。 昼明烛:“别学了。” 变老就算了,他怎么可能变性? 老太抖着嗓音,颤颤巍巍地张开了嘴皮子。头顶的白炽灯闪了几下,上课铃声敲响,整间厕所连带着走廊寂静无比。 昼明烛垂眸,开始寻找合适的道具,时刻准备砸碎镜子。 老太猝不及防地问道:“你考了多少分?” 昼明烛心脏悬停。 这问题答错了会怎么样?他会被拖进镜子里还是和裂口女做同事? “你考了多少分?”老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 昼明烛如实回答:“40。” 老太彻底疯狂,怪叫道:“你怎么可能只考40分?这层楼的学生没有不及格的!!!” 她在镜子里乱爬,吐沫星子通通喷到那一侧的镜面上,皱纹交叠扭曲。 昼明烛不知道考低了是对是错,他从口袋里摸出撕下来的试卷碎片,展示给老太看:“真的是40,我是插班生,成绩不好。” 老太立时定在镜中,鸡爪似的枯手伸向镜面,吐沫星子在镜面上干涸成小小的白点。她指尖上的青紫色皮肤几乎要脱落,露出下面的青灰色肉质。 “啊......你的成绩不好,是我错怪你了。”她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昼明烛内疚地低着头:“是我太笨了。” “老同学,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她的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苍白而松弛的皮肤仿佛一层薄薄的纸,随时可能撕裂:“走吧,快去学习吧,别耽误了成绩。” 她对昼明烛一下子友善了起来,昼明烛想,她或许是个关心学弟学妹的老学姐。 回到教室,这门课正在教授梦境世界历史学,历史老师是位波浪卷的青年教师,看见他从后门溜进来,倒也没有拎出来责罚,态度相当佛系。 昼明烛没有历史课本——确切说是没有任何一门课程的课本。他直接把同桌的历史书移到两人书桌中间,让她继续进行无私的知识共享。 这满满一页基本都是在歌颂筑梦师的伟大,可却没有一张与之相关的照片,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小字,昼明烛看得晕字。 老太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拿出荧光笔勾出重点句。 “筑梦师大人是被上天眷顾的人造神明,大人曾经也是人类,如今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真正神明。我们称颂大人的丰功伟绩,赞美大人从凡尘走向神界的伟大转变。”青年教师的声音充满了敬畏,低沉而虔诚。 昼明烛觉得这门课改为神学更加合适。 听了一个小时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废话,昼明烛去食堂打饭,上午他还是慢悠悠地走过去的,傍晚却不禁想和这些人一起奔跑着冲向食堂。 环境影响人类。 来到食堂,他这次打了一份黑胡椒烤肉拌饭,老年人的食物做得少油少盐,食物卖相糟糕,看着没什么食欲。 南雪寻不在这层食堂,兴许是派去别的地方巡查了。 他取了碗筷,去单人区用餐,这边的长桌被隔板隔成四块,每张隔板上都印着必考诗词和高频单词。 他是中心区的保送生,并未实际体验过高考生的压力,如今进了养老院,却是全给碰上了。 找了张顺眼的桌子坐下,昼明烛自动屏蔽眼前的一面单词,埋头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 “噗——” 昼明烛再次吃了一嘴粉笔头。 这一口喷出来几十根粉笔头,整得跟加特林子弹似的。 他是不是受到那位调皮捣蛋老太太的诅咒了? 昼明烛绷着脸倒掉了米饭,掏出南雪寻给自己的饼干啃了一口,草莓味秒变碳酸钙。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在脱离这个副本之前吃进嘴的任何食物都会变成粉笔头。 又是个该死的挨饿副本。 饥肠辘辘地下了晚自习,昼明烛跟着这群老年人回宿舍睡觉。 这次他不能和同桌老太共享被窝了,男寝女寝一个东一个西。 夜里寒凉,昼明烛的短袖不顶风,直到进了宿舍楼才暖和起来。 孙永青早早地跑回宿舍,打好了热水,端着盆准备进屋泡脚。 廊道内隔十米站一位教官,昼明烛不敢多在走廊逗留,跟着孙永青进了屋。 第31章 宿舍是八人间,上下铺,除了孙永青还有几个人,都是他们的同班同学。 孙永青见他跟进来,刻薄叫道:“这是你宿舍吗你就进?” 里边上铺趴着写题的老头突然开口道:“军英不是出事了吗,他应该是新调过来的。” 军英就是那个昨天在电风扇上吊死的学生。 白天时昼明烛和趴上铺那老头组了一个小组,有所交集,他记得对方叫陈长生。 “对,我是今天新搬进来的。”昼明烛顺着他的话说。 孙永青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那你的行李呢?” 昼明烛扼腕叹气:“儿女不孝,给我扫地出门了,我今晚就睡军英床上。” 他看军英的床上被褥还没来得及收拾,大花被子暖暖和和的。 孙永青没料到他厚脸皮到这个地步:“人死了你还睡他铺上???” 昼明烛找到刻着军英名字的小柜,自顾自翻找起来。 “不是,你干什么?死者为大知不知道?”另一个舍友喊道。 “我找找他有没有新牙刷。”昼明烛说。 陈长生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孩子扫地出门了,要我,得把你打一顿送加工厂里。” 昼明烛无所畏惧,打着强取豪夺的名义继续在军英的遗留物里翻找线索。 老头的死有蹊跷,作为副本里出现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死者,绝对是重要突破点。 军英的柜子里有几罐土蜂蜜,两包衣服,还有一些老年人常备的膏药和降压药。他的成绩或许不错,昼明烛在柜子底层翻到了几张奖状。 他没找到有关死亡的线索,草草拆了包牙刷牙膏洗漱后,爬上床准备睡觉。 军英睡上铺,昼明烛第一次爬,脚面硌得发疼,姿态扭曲地上去,艰难翻了个面,也不知道他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是怎么上去的。 刚一上去,十点熄灯铃打响,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他躺在军英的床上,能够清晰听到走廊里教官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养生进取手册》第一条规定明确到,晚上10点熄灯前必须上床,违反者会被带到特别房间接受教导。 军靴声由远及近,透过木门的小窗,他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小缝,门外查寝的人是南雪寻。 这人尽管穿着迷彩服,仍旧没多一丝活人气息,黑黑的猫眸直勾勾朝寝室望来,应该是在按照规定检查就寝情况。 昼明烛没有盖被子,衣服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腾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教官,我睡不着,带我去聊聊天?” 他乍一出声,吓得他下铺死了几秒。 第25章 南雪寻无机质的眸中闪过些许情绪, 转瞬即逝。 他叩了三声门,拧开把手,推门进来道:“6号床的学生, 跟我出来一趟。” 其余七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昼明烛笑眯眯地在黑暗中下床穿鞋,走廊有光, 投进室内, 南雪寻的影子完全覆盖了他。 他跟着南雪寻走出寝室,后者平静道:“你先等一会, 我要先查完这层楼。” 昼明烛问:“你会怎么教导我?” 南雪寻不再言语,带着昼明烛把整层男寝的三十个寝室查了一遍。军装完美地贴合着他修长的身形, 腰间的军带略微收紧,曲线优雅而流畅。 昼明烛喉咙发紧, 可能是饿过头了。 “查完了,跟我去外边。”南雪寻侧眸对他道。他的黑发柔顺, 随走动轻晃, 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仅露出一双眼睛, 颇有几分不可窥探的神秘感。 昼明烛叫他:“南雪寻。我们去哪?” 下到一楼,一个陌生教官领着一老头和他们擦肩而过。 南雪寻一语不发, 带昼明烛走出男寝楼。 昼明烛说:“哦我知道了,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是吗, 雪寻教官?” 南雪寻偏头, 无波无澜的脸上隐约透出些困扰:“明烛, 你这样不守规矩, 我们会被那些教官怀疑的。” “有什么问题?那时候我们就把养老院闹个底朝天。”昼明烛勾起嘴角。 “这是我们的备选方案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点头,煞有其事道:“对,我们教唆老年人起义造反, 把这不合理的军事化管理模式推翻。” 南雪寻不喜欢闹出这么麻烦的大场面:“希望我们用不上这个方案。” 将近十点半,山上的养老院格外寒凉,两人穿过空旷的广场,路过了一座人形雕像。 石头像上没有雕刻出人脸,看体型男女老少的,昼明烛瞧见底座上刻的字是“筑梦师”。 他们的这位筑梦师像个无实体的概念。 昼明烛被寒风扑了一脸,联想到这层怪谈世界里时刻可能会出现的鬼,不由打了个寒噤,胳膊上汗毛快炸起来了。 南雪寻觑了眼他的衣着:“冷吗?” 昼明烛问:“现在几月份?” 南雪寻也不知道,摇摇头:“快到了。”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独行的教官在夜色中巡逻,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他们走向一栋灰色的双子楼,两栋建筑像沉默的巨人般矗立在基地中央,在月光下颇有威压。 刚一进去,他就看到了一大厅的迷彩服教官,他们或站或坐,有人叼着烟卷吞云吐雾,有人正用布条擦拭皮鞋,还有几个围坐在角落打牌。 这是进教官老巢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教官,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皮沙发上,嘴里斜叼的半截香烟已经积了长长的烟灰。 见南雪寻带着人进来,他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沙哑的嗓音带着看热闹的调笑: “第一天就逮住人了,手下留情啊小教官。” 他又站起身来,抻着脖子凑近去看南雪寻身旁像是押着又像是护着的人,烟雾熏得发红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这个学生不像是……” 他伸手欲要去摸昼明烛的脸。 南雪寻阻断了他的动作,拦在他的面前,冷白的灯光自上而下投落,将他挺拔的身形切割出一道凌厉的阴影。 他眼底的温度彻底消失,漆黑的瞳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光亮,只剩下无机质的冰冷。 老教官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若被钉在了原地。南雪寻甚至没有动,可那股瘆人的压迫感却如有实质地碾过来。 大厅里的嘈杂声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被压至最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近乎非人的寒意。 直到昼明烛捏了一下南雪寻的手腕。 杀意骤散。 他在心里跟南雪寻传递信息——别杀人。 南雪寻垂眸,眼底的黑暗褪去,重新覆上一层死水般的平静。他淡淡地扫了老教官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老教官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略一抬手,修长的手指直接掐住他嘴里的烟,指腹一碾,火星瞬间熄灭。 他说:“你的烟熏到他了。” 整个大厅骤然一静。 老教官僵在原地,喉咙不自觉地吞下唾沫。他被对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竟有种被某种冷血猛兽盯上的错觉。 他干笑两声,后退半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行行行,我不抽烟了。” “大家都别抽烟了,对生命不好。”他抬高嗓门,对大厅的其余人道。 南雪寻没再看他,转身时,指尖拂过昼明烛的肩膀,像是确认他的存在一般,动作极轻,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大厅里的教官们面面相觑,纷纷掐掉烟,谁都没敢再出声。 南雪寻带着他埋头往里走,停在最里边的房间前,拉开门,送他进去。 室内东西极少,靠墙处有张手术台,此外还有几台冷冰冰的设备,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家具或装饰,显得空荡而压抑。 墙角的摄像头已被人为破坏,昼明烛嗅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这就是所谓的特别房间?” 南雪寻关上门,昼明烛自在了许多。 他感觉这家伙的某些恐怖的特质越来越严重了,但好在他还听自己的话,让收手就收手,本质上还是单纯的。 “随便坐。”南雪寻说。 屋里有点黑,昼明烛为难地转了一圈,坐到冷冰冰的手术台上:“怎么没看见手术灯?” “这是床。”南雪寻说:“我睡觉的床。” 昼明烛迷惑了两秒。 这张床看上去像是某种高科技治疗仪,四周围绕着一圈电线,中央的床面是用光滑的金属材质做成的,睡上边不如睡地板。 “这里......不会是你的房间吧?”他的声音里暗含同情。 南雪寻倚靠着一台极高的机器,低头单手卸掉口罩:“嗯。” 教官的其中一项工作是管教不听话的学生,但考虑到要照顾到老年人的尊严和身体情况,特殊教导必须一对一在教官的房间内进行,如果老年人的身体出了问题,教官本人需要全权负责应对事后暴怒的老人儿女。 第32章 当然,死了就另当别论了。 “按照规定,我要留你一个小时,再送你回去睡觉。”南雪寻掏出一本册子,边看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昼明烛问:“你在看什么?” 南雪寻抬起头:“我在学教官必修课。” 他白天没认真听那个中年教官讲话,关于这些设备的使用办法一无所知。 昼明烛从高床上蹦下来,和他一起看。 原来他刚刚坐过的那张床名为“大彻大悟床”,实则是电击床。用于控制老年人的愤怒情绪,尤其是脾气不太好的那种。 那些线圈不是装饰,能够将电流传递到人类的身体上,让其快速进入昏迷状态。使用指南最后备注道,他们醒来后脾气会软得像块棉花糖。 昼明烛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估计人也软得像棉花糖了。” 同一页还有一台设备,叫做羞耻回忆器,能够将人这辈子羞耻后悔的记忆提取出来,放入虚拟显示屏重复播放。 老年人经历丰富,回忆可能不止一段,因此显示屏一共安装了八块,可同时播放,老人在中间坐着观看。 记忆中的细节会被放大到极致,甚至一些人淡忘的画面也能在其中呈现。 这不算是虐待老人吗? 昼明烛的睫毛颤了颤:“要不你让我在床上睡一个小时吧。” 他宁可身体受点伤害,也不想让精神受到冲击。 南雪寻收起书,奇怪道:“你很想体验这些设备吗?” 他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砸碎的监控。 “不按规定执行,你不会被罚么?”昼明烛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规定了?” 昼明烛弯唇笑了下,眼睛很亮。 半小时后,一道警报声骤然响起,警报器的红光在冰冷的房间里横冲直撞。 昼明烛和南雪寻互相对视一眼。 “我们被发现了?”昼明烛挑眉。 南雪寻冷白的侧脸被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光影,他异常淡定:“屋子里可能有自动感应装置。” 昼明烛随便启动一台设备,让那机器自己运转,他跷二郎腿坐在旁边看着玩。 室内再度恢复安静,南雪寻枕着冷硬的机器闭目养神,气息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困了么?”昼明烛问。 南雪寻揉揉眼睛:“困,但在这里睡不着。” 昼明烛说:“我也是,看来我们只能在入眠舱入睡。” 一刻钟后,昼明烛提醒道:“一小时到了,你该把我送回去了。” 南雪寻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一分不差,正正好好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原路送昼明烛回寝室睡觉,这次昼明烛路熟了,走在前边,离开双子楼时恰巧遇到之前在男寝同样被押送的老头。 他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双目呆滞无神,全然没有了方才碰面时的神采,不知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遇到了什么。 押送老头的青年教官看到昼明烛有些惊讶。他用眼神问南雪寻什么情况,后者照例装瞎,目中无人地走了出去。 青年教官拧起眉头,一把拦在他的身前,低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他的身高较南雪寻矮了太多,气场登时短了一截。 南雪寻面无表情:“什么我怎么回事?” “人啊,你怎么教导的?”青年教官瞪眼质问,一般来说哪有从教官房间里出来还能安然无恙地朝他打招呼的?? 南雪寻的语气淡定得格外诡异:“他精神状态不正常,我担心家属会找我麻烦。” 青年教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摊上事儿是挺难处理的。” 他多看了昼明烛一眼,这学生在翻白眼,看起来的确不太正常。 “那我不耽误你了,值班辛苦了。”他道。 南雪寻遂带昼明烛往远处走去。 今夜的气温大概仅有个位数,昼明烛利索地拉上外套拉链,不满道:“我哪里不正常了?” 南雪寻发现他帽子翻出来了,抬手帮他理好,轻声道:“我随口说的。” 昼明烛一怔,装出来的恼火烟消云散。 他身上的外套是南雪寻原本穿的那件,冰凉干燥,领子立起来后防风效果不错,除了宽大没有其他缺点。 仔细嗅了嗅,仍然残留着一丝清新的冰原植物气息。也不知道这人在边缘区滞留了多久,都腌入味了。 回到寝室,七个舍友已经安然入眠,昼明烛在磨牙打鼾声中爬上床,盯着天花板发呆。 入梦者没有随时随地睡觉的权利,真是反人类。 孙永青在下铺翻了个身,老床吱呀吱呀地叫,伴随着老爷子含糊不清的梦呓。 昼明烛依稀听出来他在背诵筑梦师的四条理念。 这些人都学得走火入魔了。 昼明烛侧头,还能在白墙上看见军英写的数学公式。 干躺到零点整的时候,他捕捉到了一缕缥缈的人声。 那声音来自远方,似乎是许多人同时发出来的,齐刷刷的脚步声砸在地面上,富有节奏感。 昼明烛仔细听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有一群什么玩意在操场跑操。 这个时间段跑操的,大概率不是人。白天南雪寻给他讲过的怪谈的其中一个刚好和跑操有关,据说是多年前的某支老年体育特长生因过度训练导致集体猝死,灵魂被困在操场上不停地奔跑。 昼明烛清醒了许多,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窗边往下眺望。 黑夜里,空荡荡的操场上空无一人,稀疏的路灯洒在塑料草皮上,唯独整齐的跺脚跑操声一刻不停歇。 舍友们仍在呼呼大睡,昼明烛困意全无,只想立马摇醒一个人陪他下去看看。 就在这时,身后的寝室门再度被敲响。 昼明烛回过头。 南雪寻毫无瑕疵的面孔出现在小窗户上,走廊的冷色灯光透过他那双独特的猫系竖瞳,不掺杂任何人类情感。 三声敲门声,远比外边虚无缥缈的鬼声响亮多了。 昼明烛的七个舍友登时醒了四个。 “我嘞个娘,又咋了?”问话的是昼明烛的邻铺。 睡下铺的陈长生睁眼看见地上站着的昼明烛,嗓音打颤:“大晚上不睡觉你又想干什么?” 昼明烛充满歉意地开口道:“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其实有点尿急。” “6号床的学生,跟我出来一趟。”门被推开了一个锐角,教官凉飕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故事总是惊人的相似。 第26章 昼明烛再次被教官带走。 走到楼外无人的地方, 他有点意外地问对方:“你还在啊?” 南雪寻说:“我今晚值班,那层楼的寝室都在我的管理范围内。” “好吧,折腾你了。”昼明烛耸了耸肩, 语气里没透出多少歉意。 南雪寻手里拿着本记录册,边走边在纸上记下一笔:“再这样下去你会退学的。” 对于入梦者而言, 退学的下场大抵就是被副本自动淘汰。 昼明烛叹了口气:“我讨厌规矩。” 南雪寻抬眸瞧向他, 认真问道:“要把院长杀掉吗?” “然后推我做院长?”昼明烛莞尔。 走到筑梦师雕像前,南雪寻问他:“所以你为什么在窗边站着?” 昼明烛道:“我听到了一群老爷爷老太太在跑步, 觉得稀罕,想过去看看。” “稀罕?”南雪寻意识到这是又一则怪谈灵验了, 不由问道:“你不是怕鬼么?” 昼明烛笑容一僵:“……你读我心?” “不小心听到的。”南雪寻诚实道。 昼明烛给自己找面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怕,只是单纯有些抵触, 因为我信奉唯物主义。” 南雪寻点点头。 “那群特长生在操场上跑个不停,但偏偏我在楼上望不见底下的人, 光听见声儿了, 大晚上的跑什么步?”昼明烛吐槽道。 南雪寻评价:“老当益壮。” 昼明烛说:“就是精力过剩。” “要过去看看么?”南雪寻问。 昼明烛插兜的手在口袋里缩了一下, 扯扯嘴角, 看向附近的分叉路口:“走。” 两个人于是往操场走去。 他们转过最后一个转角,跑操声愈发清晰起来。 “啪、啪、啪。” 错落的脚步声从铁栏杆内侧的操场上传来, 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拖沓节奏。 空气突然凝滞成胶状。 昼明烛踩在沥青路面上, 暗红色跑道在昏暗中沉寂无光。他们只能听得见声音, 却窥不见半点人的影子。 南雪寻欲要走到起跑线处实际感受一下, 昼明烛迅速拦住他:“小心受诅咒, 我可不想每天晚上听着你的跑操声睡觉。” 按照先前几回经验之谈, 养老院怪谈有概率在他们身上显灵,昼明烛满嘴粉笔头就是最写实的例子。 第33章 南雪寻当即后退了一步,闪到跑道边上, 以免拦了老人家的路。 无形之中,似乎有一个队伍跑过了他们,昼明烛的衣摆甚至被带过的风掀起了一些。 “你说什么特长生要跑这种豆腐块操?”他问南雪寻。 南雪寻蹲在主席台上看风景:“不知道,我没上过高中。” “你直接考的大学?”昼明烛有些讶然。 南雪寻点头,平静道:“我之前一直被关在研究所,两年前才离开。” 难怪他上大学的年龄比一般学生要小,昼明烛若有所思:“什么研究所?为什么要把你关在研究所里?” 中心区可没有这种教育方式。 “研究所的名字我没留意过,一出生就在那里了。”南雪寻不急不慢地讲述着:“小时候逃出去过一次,但后来被人骗了,又被抓回去观察。” 昼明烛问:“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把我坑得好惨呢,回研究所后那群人对我的监管严格了许多,再逃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夜风拂过南雪寻纯黑的发,他随手将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尖尖的耳朵,像是只被遗弃的黑猫。 昼明烛陡然意识到他被骗的年龄不大,显然也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情感纠纷。 “你不想直接杀了他么?”他问南雪寻。 他记得南雪寻的要求是,让自己用异能将那个人洗脑,然后一辈子带在身边。 南雪寻疑惑地眨了下眼睛:“我对他的尸体不感兴趣。” 昼明烛弯了弯眼睛:“也是,你应该加倍还给他,不然对不起你白白失去的几年青春。” 南雪寻轻轻“嗯”了一声。 重返双子楼,昼明烛轻车熟路地启动了一台机器,让它自由运作,自己则躺在了大彻大悟床上。 “南雪寻,我好无聊。” 南雪寻于是继续给他讲故事。 这次讲的是上次没讲完的第四则怪谈,有关镜鬼的故事。 传言养老院的厕所里有一面生有裂痕的镜子,在考试结束后,镜子里会出现一个惨白的老奶奶,普通人第一眼看上去,她的脸是模糊的,但心中的恐惧越是发酵,老人的鬼脸就越发清晰。 据说,这个老人曾经是养老院的学霸,但因为一次考试失利,照过镜子看到挫败的自己后,选择了上吊结束生命。从那以后,镜子里的人会问路过的人:“你考了多少分?”如果回答错误,她会从镜子里伸出手来…… 昼明烛听着格外熟悉,这位镜鬼他不巧在白天给撞见了。 南雪寻歪了歪头:“你在害怕吗?” 昼明烛抬手拨开额前碎发,借着动作掩去转瞬即逝的惧意,笑嘻嘻道:“不,我是想起来自己遇到她了。” 南雪寻用眼神向他传递一个问号。 “白天小测成绩出来后,她在男厕所关心我考了多少分,可能是见我考得挺差的吧,把我放走了。”昼明烛说。 南雪寻问:“你考了多少分?” 昼明烛比了个四。 “94?” “40。” 昼明烛无辜地回答道。 南雪寻安静了一瞬,说:“那你马上就要被养老院开除了。” 昼明烛:“嗯?” 南雪寻给他讲解规则。 这家养老院规矩森严,对每个学生的日常表现、学习成绩等各方面情况严格管理,每次考试成绩和违规行为都会被记入档案,包含小测在内的考试成绩不及格也按违纪处理,第四次违纪开大会批评,下一次违纪就面临开除处分。 这些东西《养生进取手册》上没写,昼明烛才了解到还有这种规定,不由抬眸瞧了南雪寻一眼。 南雪寻读懂了他的表情:“就寝违纪有监控记录,我没有修改权限。” “如果我被开除了,谁指挥你炸养老院?”昼明烛幽幽道。 南雪寻问:“不是起义吗?” 昼明烛说:“看我心情。” 南雪寻无波无澜的脸上莫名显出些不易察觉的苦恼。他想让昼明烛在那张大彻大悟床上休息一下。 一个小时的教导结束后,南雪寻再次将昼明烛送回寝室休息,像是在送走一尊大佛。 昼明烛临进屋前,南雪寻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要再下床了,坐起来也不行。” 昼明烛听话地点点头,爬回军英的大花被子上。 这回他躺着的心安宁了许多,大抵是知道南雪寻一整晚都会在走廊巡查的缘故,操场的跑操声不是那么折磨人了。 凌晨五点,一声打铃,宿舍里的几个老爷爷开始着急忙慌地往身上套秋衣秋裤棉袜子。 养生手册有写,暮光养老院的老生们需要一日上三操,早操在睡醒后进行。 昼明烛一夜无眠,倒也不困,衣服都不用换,披上南雪寻的宽松外套,干脆利落地跳下床。 奇怪的是,今早他并没有在宿舍见到孙永青的身影。 问起此事来,陈长生一边穿鞋一边道:“他应该是先跑下去了,早下去能多背几个单词。” 另一个老头啧啧几声:“老孙就是个急脾气卷王。” 昼明烛望着孙永青凌乱的床铺,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整晚都是清醒的,若是有人摸黑离开宿舍,他不可能捕捉不到声响。 孙永青失踪的时间,应当是在他第二次出去找南雪寻的时候。 以防万一,他又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人的床铺、柜子连带着垃圾桶全找了一遍。 “你在找什么呢?快下楼上操!”陈长生站在门口催促道。 昼明烛蹲在垃圾桶旁,回答:“我在找老孙。” 陈长生:......? 昼明烛直起身,淡定地路过陈长生:“走吧,下楼。” 两个人离开寝室,昼明烛没有在楼道看到南雪寻的身影,兴许是被安排去了其他岗位。 凌晨五点出头,天蒙蒙亮,陈长生拽着他慌慌张张地冲到班级方阵里,借着昏暗的灯光背起书来。 昼明烛心不在焉,明面上举着学习资料,实则盯着远处的草皮走神。 直到一队查操的教官抵达,他的眸子忽闪了下。 队伍之中有南雪寻,尽管身穿着统一的制服,他的气质却格外出众。 昨夜孙永青的意外失踪,监控应该有记录下来,不知道南雪寻有没有调监控的权限。 真想违个纪,被南雪寻带走聊聊天。 跑操结束,昼明烛以为他们要回教室学习,没想到这队教官竟依次朝各个班级走去,最终每个方阵前均停驻了一名教官。 按顺序,他们班过来的应当是西双,南雪寻横插一脚,单手把西双拎到另一侧,抢占了他的岗位。 西双身边没有哈海斯和小妹,立马变怂,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换位置。 “今天要进行记忆检查,你们班是第一个,去——”南雪寻低头扫了眼教官手册,面无表情道:“办公楼3001室。” 第27章 全班保持着稀稀拉拉的队形往双子楼前进。 昼明烛没料到记忆检查会在今天, 手册上写的不是周一么? 他悄声问旁边的老太太:“今天周一?” 老太太送了昼明烛一个肯定的答案外加一个白眼。 好吧,昨天是周日,但他上了一天课。 来到办公楼, 他们在3001号室外排队等待,按学号入内。昼明烛是编外人员, 顺理成章轮到了最后一个。 单看门外装潢, 和医院候诊室有些相像,墙上贴着一张纸, 昼明烛看了看,白纸黑字, 写有几段话。 [记忆检查指南] 声明:老年群体易患脑疾,常有失忆、记忆错乱情况发生, 记忆检查是为了确保老年人记忆的完整程度,判断是否还适合参加老年大学的考试, 同时将结果定期反馈给子女, 令其安心。 接受记忆检查的人员应注意以下事项。 1.禁止以一切形式逃避检查。 2.检查前请确保前一晚睡眠时长在4小时以上。 3.单人检查时长仅有5-10分钟, 期间禁止背书刷题!!! 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学生们很好学了。 3001号室有四台设备同时运行, 因此每批进入房间的老人有四人。 昼明烛算了下时间,轮到自己至少得是一小时后了。 走廊里其他等待的老人正在贴着墙学习, 他无所事事地站在南雪寻身畔, 刚想开口问问孙永青的事情, 倏然想起手册第二条规定。 禁止提问, 不允许询问工作人员的身份或其他老人的去向。 规矩真多。 “教官, 我饿了。”昼明烛悄声道。 南雪寻在上衣口袋里摸出饼干, 递给昼明烛。 后者收下,揣兜里,然后笑了:“到我嘴里会变成石灰味儿。” 南雪寻问:“你要注射营养剂吗?” 昼明烛没问他哪来的营养剂, 摆摆手婉拒道:“不用了,我不想打针。” 第34章 他更怕那玩意注射到他体内也变成粉笔头。 “那你快饿死之前跟我说一下。”南雪寻说。 昼明烛应了一声。 走廊的钟表时针转了一个半圈儿,昼明烛被里边的医务人员喊了进去。 房间不大,四面都是惨白的墙壁,正中央摆着一张类似牙科诊所的躺椅,旁边立着一台古怪的仪器,指示灯闪烁不停。 “躺下吧。”穿着白大褂的人假模假样地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昼明烛一眼认出这人是谁。 哈海斯居然跑到检查室干活来了。 “别傻站着了,朋友,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哈海斯噙着笑意。 昼明烛不太情愿地慢慢躺下,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渗入皮肤。 哈海斯将一个布满电极的头箍戴在他头上,那些细小的触点紧贴着他的头皮,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哈海斯的声音清晰入耳:“你感觉怎么样?这里的老师很push吧?” 昼明烛不想跟他扯闲篇。 哈海斯轻柔一笑,将他的手腕和脚踝固定在躺椅上,昼明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想要翻下去把他甩上边。 “放轻松,这只是例行检查。” 他强忍着不适感,等待哈海斯按下启动键。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昼明烛的视野乍然变得模糊,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 “现在,闭上眼睛,回想你最早的记忆。”哈海斯的声音忽远忽近。 昼明烛合上眼睛,脑内首先闪过的是某个画面。与过往的无数次回忆一样,他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光影。 黑发、白雪、镣铐。 蓦地,仪器发出刺耳的嘀嘀声。 昼明烛睁开双眸,看到哈海斯凑近显示屏,正在观察着什么。 “有意思,明烛。”他亲密地叫着,双手交叠,眸中带笑:“你的记忆缺失情况比老人还老人。” 昼明烛咧嘴笑着问他:“你骂我呢?” 哈海斯璀璨的金发轻轻一晃,湛蓝的眼睛映出显示屏的数据:“开个玩笑,别误会。我只是想说,你的记忆存在大段缺失。” 昼明烛当然知道,他十岁那段记忆被不知何人动过手脚,但多次问起母亲时,她却仅是平静地告诉他,这代表这段记忆对他不重要,人不能拘泥于过去。 他严重怀疑就是他家人给他删的。 “我集约化用脑,缺一段记忆很正常。”昼明烛说。 哈海斯没听懂“集约化”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后半段话出了错:“亲爱的朋友,你缺失的是两段记忆。” 昼明烛面无表情。 哈海斯解除对昼明烛手脚的束缚,示意他自己去看。 显示屏上,他的记忆具象为一条明暗不一的长线。可这条线,却在靠前的位置和临近尾端的位置断了两次。 “不会有人能将过往的一切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可彻底断掉,就意味着你完全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哈海斯拍拍胸口,语气夸张:“哦,真是可怜。” 昼明烛对他欠揍的反应无动于衷,看了片刻屏幕,将上边的内容看懂了。 这条长线按他迄今为止的生命长度由左向右延长而去,两处断连意味着他分别在童年时期和近期失去过两段记忆。 前者他尚能理解,是十岁的那段。然而后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一年内失忆过? 看断连的长度,失去的记忆比童年期那段还要多一些。 可他确信自己近期的记忆是连贯的,不存在任何空白。 检查结束,昼明烛出来和南雪寻打了个照面。后者问:“怎么样?” 昼明烛动了动唇,不知为何下意识将方才的检查结果隐瞒了起来:“挺好的,建院以来最好的记性。” “太好了。”南雪寻毫无诚意地鼓了两下掌。 摘掉套脑袋的那台仪器后,昼明烛脑子有些晕,心里冒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下楼时,他身体的不适仍在延续,扶着栏杆走了一段台阶,停在了楼道。 他用力锤了一下膝盖。 在某一瞬间,他仿佛同时患上了膝关节炎、老寒腿、肌无力等多种顽疾,走路酸痛无力。 可当他重重踹了一脚白墙并原地蹦跶几下后,那种异样感烟消云散。 就像是他短暂的错觉一般。 离开双子楼,他瞥见几个教官正在往某个方向走去,学生们不受管控,检查完毕后有回教学楼的,也有往食堂走的,往图书馆去的。 他跟着教官们前进,发现他们进入了自己住的那栋男生寝室楼。 门口花坛处,有两个老人正凑一块聊天。 “又有人死了。” “我听晓红说死得可惨了,一块一块的,塞马桶里泡着。” 穿花棉袄的老头唏嘘一声,问:“这次院里还打算压下去吗?” 另一个老头道:“这次压不下去了吧,动静闹这么大,很多老人都知道了。” “唉,怎么死的全是成绩好的?”花棉袄叹息。 闻言,昼明烛快步走入寝室楼。 又有人死了——是谁死了? 跟随教官上到二楼,走近走廊尽头的厕所,他登时嗅到了一股恶臭的浓郁气息。 那股味道极其怪异,血腥味与屎尿味道交织在一起,混杂着厕所特有的空气清新剂的香气,足以令人作呕。 几个教官走到门口,闻到这臭味就不愿意再进去了,扭头下楼,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梯间传上来。 “他爹的,这也得我们收拾?多请几个清洁工怎么了!?” “快走吧,让那几个新来的收拾。” 昼明烛没受阻拦,顺利进入第一案发现场感受芬芳。 他把拉链拉到顶,脑袋埋进外套领子里,拐进厕所隔间,瞅见有一个矮个的教官正背朝着他,西瓜头饱满圆润。 昼明烛走过去,拿脚撞了他一下,示意他给自己腾地。 “昼明烛??你来这儿做什么?”西双惊异道。 昼明烛一边扫视着血腥恶心的一幕,一边回答:“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男人的尸体被大卸八块,鼓鼓囊囊地挤在马桶里,泡得发白发胀,血水和五谷轮回之物搅拌在一起,溢出来的东西流淌了一地。 而尸体的头颅,正正好好摆在水箱上,昼明烛认出来了那是孙永青的脑袋。 “死得真猎奇啊......”西双说。 他倒没有呕吐,脸上只有些许恶心感。 “你有动什么东西么?你是第一个发现的?”昼明烛问。 西双挠挠头,老老实实答道:“我哪敢动啊,没动过,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个老人家,他回宿舍拿书,路过这里时闻见了臭味,进来就看见了这些尸块。” 身旁没有同伴,他是有点怕昼明烛的,毕竟前不久才坑了昼明烛一把,他担心昼明烛想在这种时候寻仇。 昼明烛不多言语,把其余几个隔间检查了一遍,除泡尸块的这一间,其余隔间都很正常。 他暗忖着,移步走到洗手台前。 水池上溅了些水滴,有人不久前在这里洗过手。靠在墙角的拖把比较干燥,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的手轻轻拂过镜面的某处,倏忽间,身后有人大步走来,掀起一阵风。 更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喊:“姑娘,妹子教官,这里是男寝男厕所!” 昼明烛回过头,看到扎着高马尾的女教官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案发现场。 “小妹?”西双意外极了。 小妹把他推搡开:“碍事,一边去。” 她风风火火地闯来,盯了尸体几秒,问道:“这是孙永青?” 昼明烛道:“是他。” “同一块表彰墙上的,他旁边那个也死了。”她冷声道。 西双不知所云:“谁,还有谁死了?” “李军英,院级优秀学生。”她说。 小妹走进隔间,踩着污物,徒手伸进马桶里,把尸块一块块搬出来,仔细观察。 西双似乎已经见怪不怪,退到墙角拄着拖把棍,静观对方和肉块零距离接触。 昼明烛嘴角抽了下,不太淡定。 “切割面比较光滑平整,应该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开的。脏器一个没少,凶手显然不喜吃人。” 小妹给出结论。 “小妹,太厉害了,你简直是我的姐。”西双一顿彩虹屁狂吹:“直接排除了一种可能。” 她排除的那种可能性本来也挺小众的,昼明烛心说。 小妹端着孙永青的头走了出来,血水滴滴答答地流着,从她葱白的指缝淌到地上。 西双紧贴墙角,问:“你你你干嘛?” 小妹低声道:“里边太臭了,我端出来看。” 昼明烛:......原来你也知道臭。 她把头颅放洗手池上,昼明烛从右侧绕过去,同样俯下身检查起来。 两人三头的身影映在镜子里,小妹盯了一会儿,陡然蹙起眉。 第35章 昼明烛以为她有什么发现:“怎么了?” 她抬起头,望着镜子里昼明烛:“为什么你穿着那个妹妹头的外套?” 第28章 昼明烛抓起外套袖子, 神色略显出乎意料:“我冷,他就借我了。” 小妹无比费解地扯住孙永青稀疏湿润的头发,一双短眉拧在一起打架。 “你们两个不像有血缘关系, 是恋人么?”她冷不丁问道。 昼明烛的手按在了孙永青秃顶的另一边,险些没给它提溜起来:“我们是合作关系。” 他被小妹的问题创得不轻。 西双急忙解释道:“小妹她脑回路比较奇怪——” “可是你不是说能做这种亲密行为的只有家人和恋人?”小妹奇怪道。 西双两眼一黑:“我嘞个姑奶奶......” 昼明烛笑眯眯地说:“这不是亲密行为。” “那什么是亲密行为?” 昼明烛显然也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床上的才是。” “那你和妹妹头在床上换外套才算是恋人, 对吗?”小妹蹙眉:“西双, 你教给我的知识不够严瑾。” 西双捂着脸:“他们为什么要在床上换外套......姑奶奶,我不想在滂臭的厕所和你讨论这些问题, 你回去问boss吧。” “哦对了,说起哈海……boss, 他昨天调查到一则怪谈,或许和孙永青的死有关系。” 小妹将哈海斯讲给她的怪谈说了一遍。 怪谈名为消失的宿舍404, 男寝走廊尽头有一间隐藏的房间——404号室,这间寝室在多年前被封锁, 据说是因为住在那里的学生长期熬夜学习, 精神崩溃, 最终离奇消失。 从那以后每到深夜, 走廊的尽头便会传来翻书声和低声背诵的声音,你却永远无法找到404号室的入口。 昨晚两人交换情报时, 南雪寻同样跟昼明烛讲过这个怪谈。 既然如此, 养老院老人们的离奇死亡是这些怪谈在作祟? 这会是他们死亡的真正原因吗? 西双问:“孙永青住404吗?” “不, 他住207。”昼明烛说。 小妹看向他:“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昼明烛解释道:“他是我舍友, 昨晚消失了半宿, 我猜他是去上厕所了, 但直到早上也没有回来。” 小妹打量着孙永青的脸,沉思道:“他莫非是半夜上厕所被拖到某个空间内杀死了?看他脸上凝固住的表情恐惧,显然是在生前遇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 来不及反应就被杀了。” 昼明烛思索片刻,问道:“他的死亡当真和这个404怪谈有关么?” “养老院五个怪谈,分别发生在操场、厨房、教室、厕所以及寝室。”小妹分析道:“已知孙永青死亡在寝室楼内,对应上的自然是这个怪谈。” 昼明烛问:“厕所不是更有可能?” 小妹像看白痴似的看他一眼:“怎么可能,厕所怪谈是女鬼,这里是男厕。” 西双小声道:“姑奶奶,您现在不也在男厕......” “我是意外。”小妹说。 恰逢其时,门外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问:“孙、孙永——” 突然,他抬起头,正对上被端放在水池台的人脑袋。 “孙永青?!!!” 陈长生惊恐万分,先是后退几步,又哆嗦着老腿走进来。 “我的老孙喔,你怎么死得这么惨......”他悲痛不已。 小妹时刻谨记自己教官的身份,冷厉问道:“你来做什么?” 陈长生道:“他们说孙永青死了,我是他宿舍的宿舍长,当然得过来看看是真是假。” 他颤颤巍巍地走近孙永青,只剩一颗苍老的人头,仿佛一只陈旧的摆件,看起来孤独又痛苦。 厕所隔间飘来的腥臭难以忽略,陈长生欲要往里走去,昼明烛把他拽回来:“别看了。” 他要是吐了这里的味道只会更美妙。 陈长生猜到了里边是什么,泪眼婆娑,对着人头说话:“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离我而去......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盼头呢?军英也死了,你也走了......他们还传是我杀的你们,在院里说我的闲话,这下没人替我讨公道喽。” 昼明烛问:“他们为什么要造谣你?” 陈长生抹了把眼泪:“以前我们三个的成绩在院内排前三,老孙和军英轮流坐第一,现在他俩下去了,第一就成我了。” “那他们也不能恶意揣测你啊。”西双虚伪地替老爷子打抱不平。 “最近有过几次考试?”昼明烛继续问他。 陈长生说:“每天都有考试。” “今天也有?” 陈长生道:“昨天笔老师不是说了吗?晚自习随堂小测,明天上午有月中统考,你没认真听老师讲话吗?” 昼明烛心说他当时八成在教学楼调查。 陈长生叹了口气,对着孙永青的惊惧脸又絮絮叨叨地唠了一堆。 昼明烛在旁边撸起袖子洗手,挤点洗手液,冲干净,转身要走。 西双害怕:“你要去哪里?” 昼明烛:“……我去复习。” 再不恶补一些本土知识,他怕不是要提前毕业了。 次日早上,滴水未沾的昼明烛路过食堂,意志坚定地前往考场参加梦境世界养老院大型统一考试。 氛围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考场外,许多老人正站着背书,临时抱佛脚。 昨日同学的死亡,于他们而言远没有考试重要。 昼明烛锤锤背,走进考场,按考号就座。 他坐在倒数第三排靠近过道的位置,不知为何,他的视力似乎下降了很多,从这个座位抬头望去,甚至看不清黑板旁挂的钟表指针。 一位不认识的老师分发试卷,昼明烛慢吞吞地答起卷子,思维愈发迟缓。 莫非是昨晚复习过度? 他狐疑着,但随着答题进度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这门科目考的是英语,为了避免老年人听不清楚听力,老师给每个考生各发一副耳机。 听力考试结束后,昼明烛去看后边的阅读理解。 他的笔尖停滞在一道选择题上。 ephemeral,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来着?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复习过这个词汇,可大脑就像被掺和了水泥,笨拙迟钝,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答案。 倏然,头顶滴落下来一滴冰冰凉凉的液体。 昼明烛抬起头,看不清楚上边发生了什么。 可他低下头时,在卷子上抹开了一片血迹。 原来天花板上正在滴血。 那血宛如调皮小孩开的玩笑,不痛不痒,落了几滴后便干涸住了。 答题卡并没有遭殃,于是昼明烛继续答题。 巡查考场的教官走了进来,他啃着指甲埋头苦思作文,感受到身前覆了一层阴影。 啪—— 胳膊一扫,桌上的文具掉到了地板上。 昼明烛问:“教官大人,可以帮我捡一下涂卡笔吗?” “掉里边了,你自己捡更方便吧?”高个子教官的语调并无起伏。 昼明烛沉默了须臾,悄声道:“我腰突。” 南雪寻疑惑道:“你上蹿下跳的时候可没说过自己腰突。” “懂不懂尊老?”昼明烛竖起眉毛。 南雪寻无奈,从另一侧绕过去,弯腰拾起涂卡笔递给他。 昼明烛从他手中夺过笔,盯着卷子继续思考最后这篇作文。 他的神情和考场里的绝大多数老人如出一辙,南雪寻怔了下,手轻轻碰上他的脖颈。 “你这个教官,怎么能干扰考生答题呢?”昼明烛立时不满道。 南雪寻俯下身,眸光紧锁于昼明烛的浅瞳,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昼明烛感叹道:“我每天见到的教官有那么多,你是有多自恋,会觉得我能从一群迷彩服中独独认出你来?”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盯了昼明烛三秒。 后者呼吸莫名一停,手不自觉地蜷了下。 下一秒,他被这位自恋的冰块教官拽离了座位。 “你做什么,影响我成绩了怎么办?”昼明烛声音责怪。 南雪寻拉着他的手,源源不断的心声一股脑涌入耳朵,在脑袋里萝卜开会似的吵个不停。 他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把昼明烛拽出教室,路过惊愕的监考老师时,轻描淡写道:“他违纪了,我带走。” “什么?!我哪里违纪了?你滥用职权,院长呢,我要告你!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无依无靠的,我儿女对我特别好,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你告上最高法庭!” 昼明烛吵吵闹闹地被拖到门外,给予南雪寻耳朵和心灵的双重刺激。 “你18岁,哪来的儿女?”南雪寻问。 昼明烛呵呵一笑,特有的少年嗓音带着讥讽:“我18?睁大你的眼睛再看看,我哪里像18岁了?” 第36章 他平时行事作风就极其欠揍,如今咄咄逼人起来更是锦上添花。 “你哪里不像18岁了......”南雪寻的瞳孔放大一圈,显然是受到了冲击。因为昼明烛的心声正在强烈地向他传递一个想法——他认为自己已经68高龄了。 他把昼明烛带到洗手间,押送到镜子面前,让他自己照镜子。 阴面的光线微弱,凑近后勉强能看清两张年轻的人脸,南雪寻膝盖抵着他的大腿,押住他的腰,淡淡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几岁?” 昼明烛皱眉:“68啊,你别压着我腰,我腰突不能弯!” 南雪寻:? 结合心声,昼明烛似乎给了自己一套逻辑自洽的人设。他今年六十八岁,身患腰间盘突出等多种常见老年疾病,膝下一儿一女,近期作为转院生被儿女送入暮光养老院,励志要考上最好的老年大学报答他们。 怎么回事? 才多久没看着昼明烛,他就冒出来这么离谱的记忆? “你松开我!我要告你针对学生,虐待学生,猥亵学生!!” 昼明烛被压到水池前仍然不老实,蹦出来的四字词语一个比一个奇怪。 南雪寻单手压制住不老实的昼明烛,偏着脑袋做出思考的样子,神色有些忧愁。 明烛好像被同化了。 “打一顿有用么?”他冥思苦想,总觉得事情有点麻烦。 要想纠正一个人的错误思维,最好是在尚未根深蒂固之前进行。 “你干什么?!还想打我?我告诉你,我儿女——唔、唔唔……” 南雪寻捂住了昼明烛蛞噪的嘴巴。 他试图直接给对方灌输正确的记忆:“你叫昼明烛,今年18岁,没有儿女,只有两个妹妹。” 昼明烛抵着南雪寻的手心,倔强地挤出声音来:“不!我今年68岁,一儿一女,子孙满堂,没有妹妹!” 南雪寻听到他心里来来回回念着什么“暮光精神”“报答儿女”,一时倍感头疼。 好在昼明烛自认为体力也对标老年人,闹腾了几句,似乎是精力不济,放弃挣扎,任由南雪寻压着趴到了大理石台面。 整层楼的教室都用作考场,考试期间走廊一片寂静。 感应式水龙头哗啦啦地流出水来,南雪寻往后拉了拉他,像对待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不敢松开半点。 他用手单方面禁止了昼明烛的发言,两人对着镜子里的彼此面面相觑,半晌,昼明烛的肚子叫了一声。 南雪寻松开捂他脸上那只手,去掏兜里的营养剂,借助牙齿撕开包装,单手装上针头,扯起身前人的一块衣领,就要往皮肤上注射。 “你做什么?我不要打针!你想往我体内注射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昼明烛大叫。 南雪寻想,他不仅心态被老化了,还降智了。若是让精神恢复正常的昼明烛回忆起这样的自己,不知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不是药,是营养剂,你现在需要补充能量。”他解释道。 “鬼信你!” 刚刚短暂的停战让昼明烛积蓄了些许体力,他再度恢复斗牛一般的莽劲儿,左右摆动着上身要从南雪寻的桎梏下逃走。 可惜他抵抗的力量在南雪寻的对比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后者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再乱动针头会在你皮肤上划开。” 昼明烛立马静止不动。 南雪寻将营养液注入他的体内,昼明烛身体状态逐渐好转,一声不吭地对着镜子,恶狠狠地瞪着压迫自己的教官。 “周一见到你时,还是正常的。这段时间你遇到了什么?是记忆检查么?”南雪寻若有所思。 走廊外响起收卷打铃声,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考生进来,到时候再这样对待昼明烛就不好解释了。 昼明烛听到考试结束的声音心灰意冷:“这下我要被记违纪了,你满意了吧?!” 南雪寻说:“没关系。” 第四次违纪是开大会批评和自我检讨,对于昼明烛来说不痛不痒的一个惩罚。 而如果昼明烛还没恢复正常,他会在昼明烛第五次违纪发生前把那些怪谈都试一遍,总归能找出来一个死因。 当务之急是,把原来的昼明烛找回来。 不然那个奇奇怪怪的组织的三个人看到这样的昼明烛,尤其是哈海斯,指定会添更多麻烦。 于是,南雪寻戴回口罩,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昼明烛的领子,把他往带出洗手间,打算先关到自己的房间里冷静冷静。 一场考试中,缺考一门和缺考六门没有区别,都是记作一次违纪。 昼明烛撞见自己的那些同学们,觉得被教官拎着的自己颜面全无,恼火道:“我讨厌你,亏我第一眼看见你还觉得你漂亮!” 现在的昼明烛是68岁的心理,18岁的外貌,8岁的智力水平。 “你觉得我漂亮?”南雪寻意外道:“刚才你还说我在一群教官之中毫无记忆点呢,我难得伤心了一下,原来你是在口是心非,要是能时时刻刻读你心就好了。” 昼明烛听到他这一大串话,扭头看到黑口罩上方那双平静到诡异的黑眸,气得双眼发黑,这个教官真的有人类的情感吗?! 南雪寻说:“有的,我刚刚超级苦恼。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我计划带你通过体验羞耻回忆器找找过去。” 第29章 昼明烛不明觉厉, 当即反抗起来:“你动用私刑无法无天,还有没有规矩了?” “你不是缺考违纪了吗?符合条件,你放心。”南雪寻安抚道。 那个机器能够把昼明烛记忆中羞耻后悔的经历投映到显示屏循环播放, 把这人绑到八块显示屏之间,强逼着他多看几遍, 哪怕闭着眼听声估计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在许多老人、教官和老师的注视下, 南雪寻扛着闹闹腾腾的昼明烛往双子楼走。 他最开始还是友好地拎着对方,下台阶时意识到对方胡乱折腾可能会擦伤皮肤, 便换了个方便搬运的姿势。 头发被抓得生疼,后背同样被锤出来不少印子, 南雪寻有点后悔给他营养剂给早了。 早知道他不饿后如此精力旺盛,就该在看完视频后注射。 双子楼前, 小妹和哈海斯正在交谈。 “boss,亲密行为只有在床上才能发生吗?”小妹仍然在执着于上次在厕所和那两人讨论过的问题。 哈海斯透蓝的眸中闪过一抹调笑, 柔声问道:“如果有人这样说, 那他肯定是个非常不知检点的人——是有人这样告诉你了吗?” 小妹得到这个回答后更困惑了:“那个白头发告诉我的, 我按西双的指导分析出他和黑头发在谈恋爱, 可是被他否认了。” 哈海斯哈哈哈地笑个不停,泪花都笑出来了:“你怎么会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任谁看也知道, 那两个人表面风平浪静, 实则在相互制衡吧? 入梦者群体中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而被绑定在一起的组合有很多, 有些是因为中了异能不得不一起行动, 还有些是图谋对方所带来的某种价值, 还有极小部分倒霉的是被强大者带在身边当血包, 一遇到危险第一个遭殃。 至于那俩人,看上去像是......不小心把性命绑到一块儿了? 哈海斯想到起初昼明烛遇到危险时南雪寻散发出来的恐怖气场。但南雪寻不像是那种在乎他人性命的人,因此他怀疑两个人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大概率关乎性命。 “因为西双说不能把外套随便借给别人。”小妹说。 哈海斯道:“小妹,西双错了,那两个人哪怕互相换内裤都是普通的合作关系,连朋友都沾不上边。” “真的吗,boss?”小妹的视线倏然望向哈海斯肩后:“哪怕他们两个抱在一起打架?” 哈海斯一愣,回头看去,两个少年以一种异常激烈的形式走了过来。小妹说得并不准确,他们两个不是抱在一起厮打,而是南雪寻单方面抱着昼明烛,后者负责打架。 “他们可能碰上了点事情。”哈海斯迟疑道。 南雪寻带着人走近,小妹拦住两人,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南雪寻尚未开口,昼明烛率先高声道:“美女教官姐姐,这个人滥用职权假公济私!你快把他抓走!” 小妹迷惑了两秒,问:“你们两个不是一伙的么?” “我们怎么可能是一伙的,他虐待老人啊唔——”昼明烛快速说着,被南雪寻一把堵住嘴巴,但为时已晚,另外两人已经发现异样。 哈海斯笑了:“这位朋友似乎是记忆出现了问题?” 南雪寻不理会他们,抱着昼明烛往楼里去。他不能一直做到单手抱昼明烛且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不把昼明烛打晕,完全是因为他不想让醒来后的昼明烛对自己的好印象掉分。 背后,哈海斯玩味地对小妹说:“还等什么,快追上去给他们添点麻烦。” “我把昼明烛抢走?”小妹问。 第37章 哈海斯说:“算了,有点难,你不一定能打得过南雪寻。” 不过,他们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昼明烛被这里的老人同化了。不知这个影响是仅出现在学生身上,还是有概率波及到所有入梦者。 南雪寻将昼明烛丢到房间里,立马反锁上门。 他背靠着门,整理了下被昼明烛揪得凌乱的头发,静静地凝视着宛如恶犬的昼明烛。 一个十八岁外貌的少年张口闭口老言老语是件极其幽默的事情。 南雪寻无动于衷,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诱骗道:“明烛,这里有个很棒的机器,我想邀请你体验一下,你可以配合我的工作吗?” 这副模样的昼明烛并不是他想见到的,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昼明烛能随他心意改变,最好是乖巧又听话。 然而乖巧的昼明烛注定只会存在于南雪寻的幻想中,面前这个狂躁的家伙又吵又闹:“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刚刚都说了,那玩意是羞耻回忆器!” 南雪寻将黑发撩到耳后,缓慢地移步靠近他,一步步把他逼到墙角和高大的黑色机器夹缝处。 他漆黑无比的眸子宛如望不到底的深海,完美的五官不带任何情绪,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更像这些冷冰冰机器里的其中一台。他的周身仿佛萦绕着什么无形的东西,令人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昼明烛在68岁这一年遇上了人生最大的威胁。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嘴唇颤了下,背后冰凉。 南雪寻把他抵到了墙上,略微俯身,手指擦过他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来两条皮质的绑带。 昼明烛一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口袋里会有这种东西。 草木香气淡淡萦绕在鼻间,他们之间的距离过于亲近了,昼明烛鼓起勇气想要推开他。下一秒,微凉的触感传来,他的嘴巴被交叉的绑带捆住了。 “唔唔——”他抬手想要解开绑带,南雪寻又从他左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咔嚓一声给他拷了起来。 昼明烛:......? 他哪来的这些道具??? 他无处可逃,最终被这人直接架到了羞耻回忆器的小板凳上。 “你好好坐着,摔倒了我不会扶你哦。”南雪寻叮嘱道,走到一旁去启动仪器。 机器轰鸣作响,昼明烛不知所措地盯着四面八方的电子显示屏,大脑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脱离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硬要形容的话,和灵魂出窍的感觉差不多。 俄而,八块黑色的屏幕同时闪动几下,出现了不同的画面。 昼明烛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画猪头,大抵是正值中二病高峰期,他在上课前突然站起来,对着全班同学举起那张猪头,宣布自己画的猪头是“被选中的救世主”,结果引来全班哄堂大笑。 第二块屏幕里,某位中年老师在与一个女人面对面会谈,着重让她注意儿子的“心理健康”。而那个令老师头疼的学生正在揪窗台的一盆仙人掌。 第三块屏幕里,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在黑魆魆的山头进行夜间探险。虽然他表面上表现得冷静自若,但当大家决定进入一间传闻中闹鬼的老房子时,他终于没忍住拽住了旁边人的衣袖。那女生笑了下,问,你怎么不让你的救世主救你了? ...... 八块屏幕在循环播放昼明烛十几年间的羞耻回忆,基本集中于初中,而高中时期的昼明烛仅出现在一块屏幕上,不知为何,刚露出人脸的一瞬,屏幕闪烁了一下很快熄灭。 通过这台机器,使用者的记忆中任何一处细节都能得到完美再现。 兴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昼明烛静默了许久,雪白的碎发遮住了脸颊。 南雪寻盯着循环第三遍的视频,猫儿般的瞳孔逐渐缩成了针。 一个小时后,昼明烛高举猪头的画面被第三十次播放。 南雪寻忽意识到板凳上那个人从始至终没出声音。 他走近昼明烛,蹲在对方身前,单手勾起对方的头,和他视线相撞。 昼明烛的眼神好像清澈了许多。 南雪寻感觉他在生气,而且是掩饰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这种层层伪装的神情只会出现在原本的那个昼明烛脸上。 他解开对方脸上的绑带,皮革表面有一小块湿润的亮面,南雪寻没怎么在意,随手揣回兜里。 昼明烛笑眯眯地问了句:“好玩吗?” “什么?”南雪寻歪了歪头,又道:“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明烛。” 昼明烛嘴角弧度不变:“手铐,给我解开。” 南雪寻从机器上掰了截细铁丝递给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当即解开手铐。 “在第一遍视频播完的时候。” 南雪寻毫无语气地“哇”了一声,谴责道:“那你应该早点说的,我干站着看了好久。” “你把我嘴堵住了手拷住了,那玩意一启动我不能离开座椅半步,你想让我怎么告诉你?”昼明烛反pua第一人,冷笑一声,心情肉眼可见的烂。 任谁被绑在板凳上看一个小时羞耻回忆都不会呲着大牙笑。 南雪寻说:“这是因为你的反应太激烈了,一直反抗我。” 昼明烛眯起眼睛:“我的反应激烈,要我梳理一下前因后果吗?最开始你先做了什么?” 拜南雪寻所赐,他的喉咙疼,后背疼,肩膀疼,手腕更是两圈红印子。 还绕大半个养老院当街巡游了一遭。 “我帮你捡起来了涂卡笔。”南雪寻轻轻眨了下眼睛,面露无辜。 昼明烛被气笑了:“你在得知我记忆错乱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从考场上拽出去顺便泼了盆违纪的脏水。南雪寻,你明明可以选择更恰当的方式吧?” 南雪寻还欲狡辩,直接被昼明烛揭穿。 “你敢说你的动机里不掺杂半点儿拿我寻乐的意思?” 黑发少年对了下手指,表情毫无波澜地歪了歪头:“对不起,我错了。其实,是有点故意的。” 昼明烛有点胃疼。 方才闹那一出的画面历历在目,这家伙先是把他拽到厕所镜子前,不由分说地强行注射了营养剂,又以极其不体面的姿势把自己抱进了双子楼。 真是给npc和入梦者献了场好戏。 不仅如此,这家伙能单方面压制自己,觉得没了顾及,读他心声读了个爽,还把他放到回忆器上一起品鉴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往。 现在他居然敢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装委屈??? “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昼明烛掠过他漂亮纯粹的眼睛,淡淡道:“不许撒谎。” 南雪寻只得诚实地说:“我打算把你绑到大彻大悟床上。” “你觉得电我几下我就能恢复记忆?” “不是,我觉得你会变乖。”南雪寻说。 他记得手册上有写,使用过这个仪器的人最后都会软得像棉花糖一样。 昼明烛扯了扯嘴角,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只想笑 “我把自己改装成遥控娃娃陪你吧?” 南雪寻愣了下:“可以吗?” 昼明烛脱下外套甩到他身上:“可以啊,不过你得先学会怎么按遥控器——毕竟你连自己的想法都控制不住,别到时候把我玩坏了。” 呵呵,哪会有那种好事?任人摆弄的绝佳合作对象。 南雪寻意识到他是在反讽,展开外套重新给他披上,认错态度积极:“你不会再看到我这么做了。” “控制我的念头,你最好一点儿都别起。”昼明烛皮笑肉不笑。 他穿回外套,刚才那一脱不足短短几十秒的功夫就把他冻得够呛。 南雪寻把房间的暖风和灯光打开,自己坐到大彻大悟床上,坐得端端正正。 那双黑曜石般不含杂质的眸子正瞧着昼明烛,头灯昏黄的灯光变幻,减淡了上挑眼带来的攻击性。 “明烛,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昼明烛的语气不咸不淡:“问。” 南雪寻不在意他的态度:“你有其他兄弟吗?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还挺多的。不过都不是直系亲属。”昼明烛说。 南雪寻“哦”了一声。 他家会有多少个栗发浅眸的孩子呢? 他可能需要把昼明烛的家族调查一遍,最好是控制起来。 昼明烛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记忆恢复正常后,脑仁仍残留阵痛,方才的闹剧于他而言仿佛是场荒诞而奇幻的梦。 68岁。 他说自己一儿一女,子孙满堂。 他还说自己从始至终只信仰暮光精神,坚定不移要考好学校报答儿女。 …… 他的羞耻回忆又要多一件了。 不管怎么样,南雪寻虽是心存不轨,但到底是把他变回去了。 第38章 昼明烛捏了捏眉心,决定先原谅南雪寻。 南雪寻倏然道:“哦对了,明烛,明天院里开大会你要做一份检讨,5000字以上。” 第30章 昼明烛莞尔一笑:“稿子你帮我写。” 南雪寻自知理亏, 没有反对,点点头:“那我今晚查寝时给你送过去。” 昼明烛心里舒服了点。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昼明烛离门近, 本打算去开,忽意识到自己还是学生的身份, 让教官坐在机器上自己完完整整地去开门不太合适。 于是他转头看向南雪寻, 示意他去理会一下,自己则随便找了台机器靠着休息。 南雪寻拧开锁, 拉门去看。 来的人是哈海斯,他晃晃手打招呼, 散漫而轻浮地笑着,关心道:“明烛怎么样了?还是老样子吗?” 南雪寻表情平静:“哪怕他68岁你想从他手中夺取异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劝你不要痴心妄想比较好,因为我还需要他。” 哈海斯动作一顿, 捂着脸笑了。 “你还真是有趣, 哈哈哈, 你的异能是读心么?居然在这种地方还能使用, 我有点想要过来了。” 洗脑和读心,两个罕见的精神系异能者凑到一块了。 普通的入梦者异能多为辅助或战斗系, 得到能力之初不会掀起多大的浪花, 却能在之后的升级中一步步成长起来。 比如说, 一个初始能力为玩具水枪的异能者, 长期发展下去, 最终甚至拥有加农炮的威力。 然而精神系异能者是个例外, 他们的能力基本已经定型,在后期也不会得到更大的进步。由于自保能力普遍较弱,存活率也低得可怜, 哈海斯迄今为止遇到的精神系能力者屈指可数。 倘若能将这两个异能收入囊中…… 他在心中计算了下彼此之间的实力差异,若是恢复了异能,小妹、西双加上他一起围剿这俩人想必不在话下。 心中闪过思绪颇多,他有意抬眸掠过南雪寻,仍旧没在对方脸上读出一丝端倪。 “哈海斯,我有点好奇,你现在有多少能力了?” 清亮的少年音自屋子深处传来。 哈海斯遗憾地发现昼明烛已经恢复正常了。 “你让这位冷脸小美人帮你读读心?我在心里悄悄告诉你们答案。”他的嗓音轻佻。 南雪寻问:“你是在试探我的能力限制吗?” “被你发现了。”哈海斯还在笑,蓝眼睛弯得像只狐狸。 南雪寻不是很喜欢这个笑容。昼明烛也喜欢笑,但要比他精神正常太多了。 恰逢此时,昼明烛咯咯笑了。 他看向另外两人时不太能平视,干脆低着头谁也不看,语调莫名有些阴森:“你还真是有趣,有那么多异能,我有点想洗脑你了。” 哈海斯愣住了。 “你猜猜是你扣扳机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异能快。”昼明烛道。 哈海斯抓了抓金色的头发:“朋友,你的玩笑很有趣——我需要去处理一些工作,以后有机会再听你讲。” 他走了,昼明烛关上门,爆发出一阵笑声。 如果笑声有实体,南雪寻的房间要被昼明烛和哈海斯的声音挤得无处落脚。 他送走昼明烛这尊大佛,朝一位同事借了一摞稿纸,提笔编起检讨来。 检讨要写5000字以上,南雪寻代入昼明烛的身份,下笔成章,当即编了五千来字。 写完后已是深夜,正好是昼明烛他们下晚自习,教官需要去宿舍值班巡逻的时间。 南雪寻戴回口罩,拿着一沓稿纸往男生宿舍楼去。这里的男寝楼一共有三栋,昼明烛住的这栋离办公楼最远,倒是紧靠操场,再往远处望去能眺见院外的崇山峻岭。 乌漆嘛黑的一片,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晰,更远的地方似乎有城市高楼大厦的影子。 哈海斯为了得到了一个强力的异能,不远迢迢特意赶来,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南雪寻烦恼地想,当初就应该直接一刀子抹了他的脖子。 他上到二楼,不留一点脚步声,刚过拐角,陡然被一道苍老的声线叫住。 “这么晚了,还学习啊?” 楼道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随时会熄灭。一股陈旧的腐尸味儿,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从厕所飘出来,刺鼻而沉闷。 南雪寻听npc同事说,这里白天死了个学生。 他往上拉了拉口罩,走了进去。 阴面的室内昏暗,死者尸体已经被收走,地面整洁,唯独淡淡的腥臭残留下来。 水池旁的镜子里映出他无波无澜的眼睛,但很快,镜面扭曲,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着的水母,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 一张苍老的脸自镜中浮现,那是一个老太太,满脸皱纹如同干裂的树皮,老花镜下的眼窝深陷,眼珠浑浊无光。 南雪寻睫毛低垂,开始寻找附近趁手的工具。 老太太的嘴角略微下耸,嘴唇干瘪得如同两片枯叶,不停颤抖着:“你学到这么晚才回宿舍吗?真是努力啊……” 南雪寻抓起一旁的拖把杆,奇怪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学生了?” “呵呵呵……你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看你这模样,一定是优等生吧?”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南雪寻说:“我没考过试。” 老太太的脸霍然贴近镜面,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南雪寻,声音变得尖锐,像是砂纸摩擦玻璃的声音:“手里捧着这么厚一沓资料你还敢骗我?!” “哪厚了就五张——” “提高一分不如干翻千人!” 话音刚落,老太太的双手猛地拍到镜子上,枯瘦的手指如同鸡爪一般,抓住南雪寻的薄肩,把他拉进了镜子里。 她的指甲又长又黑,几乎要刺破南雪寻的皮肤。皱纹变形的老脸贴近南雪寻,眼珠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出南雪寻宁静的面容。 他的神情安详而诡异:“老奶奶,你的老花镜该换了。” 老太太作妖多次,哪怕是前不久的那个被她放走的幸运儿也被吓得嘴唇惨白,从未遇到过这种抓进镜子里还满脸淡定的。 嘴角缓缓咧开到耳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牙齿稀疏发黄,像是几片摇摇欲坠的深秋枯叶。 南雪寻打掉她的双手,活动了下肩膀,看到手中的检讨有点发皱了。 “弄坏了得罚你赔我一份。”他不悦道。 老太太双手呈爪状袭向南雪寻,欲要将他看起来单薄的身板撕个粉碎。 南雪寻迅速后退一步,左手的拖把直直砸向老太。后者没料到这玩意能产生那么大的威力,接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身体宛若被无形的力量撕扯,随着对方一记又一记的狠招不断变形扭曲,喷溅出绿色的汁液。 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借某个空隙,她急忙将南雪寻从镜子内推了出去,南雪寻最后一击砸在了厕所的镜子上。 碎裂的镜片中,仍残留着她恶毒阴冷的面孔,那神色仿佛是在无声地宣告——这件事还没结束。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盯了镜子两秒,哐当哐当,又狠狠砸了几下,把这面镜子砸成粉末。 他知道这鬼还会窜到其他镜子里,但就是想试试还能不能叫她出来。 这时,门外小跑过来一个矮个教官。 “救命啊,你在做什么??”西双目睹了厕所的一片狼藉,不由叫道。 南雪寻规规矩矩地把拖把放回原位,沾满绿色粘液的拖把棍靠到墙角。 “我刚刚和镜子里的鬼打了一架。”他解释道,弯腰去水池前冲洗绿乎乎的手。 西双难以置信:“你把那个鬼给杀死了?” “没有,让它给跑了。”南雪寻道。 能单方面碾压副本boss,毫发无损还把对方打得逃跑了…… 西双的视线在洗手间里乱跳,碎成粉末的镜片、大片大片的深绿汁液,还有地上散乱的几张……检讨??? 他把其中一张检讨捡了起来,一眼扫去,堪比打印出来的字体排列得整整齐齐,内容和字迹风格截然相反。 本人昼明烛,因在考场突发低血糖导致精神错乱,误将监考教官认作…… 不是,这什么玩意? 南雪寻已经洗完了手,一张张拾起地上的检讨,顺手抽走西双手中的那一张,无事发生似的离开了洗手间。 西双一脸懵逼。 昼明烛给南雪寻写了份检讨? 207宿舍内,昼明烛靠在门旁等着南雪寻给自己送检讨书。 明天院内召开大会,他将当众宣讲南雪寻替他写的5000字检讨。 他上一次有这种体验还是在初中最中二的那段时期,整天要上房揭瓦的,折磨老师同学家人的事情没少做。升了高中后收敛了许多,上台大都是去接受某某表彰和发表演讲。 第39章 托南雪寻的福,他又可以再体验一次青春了。 咚咚咚—— 南雪寻礼貌地敲了三声门。 昼明烛直接拉开,看到了一个浑身淌着绿水的南雪寻。 昼明烛:…… “你怎么了?”他问。 南雪寻轻描淡写:“我遇到了镜子里那只鬼。” 他将写好的检讨递给昼明烛,后者看都没看,甩甩纸上的无名绿色液体直接啪叽一下贴墙上。 “你遇上那老太太了?”昼明烛疑惑:“那鬼爆绿汁?” “恶心人吧。”当时镜鬼嘴里的绿血噗噗一通乱喷,出血量堪比大坝决堤。 南雪寻补充说:“那鬼想把我拽进去杀掉,你不是说昨天厕所里死了个人么?凶手就是她吧。” 真相果真如昼明烛猜想的那般,闹出这些凶杀案的只有这个和镜子有关的怪谈,其余几个怪谈虽是和一些灵异事件有关,但却不会直接导致老人的死亡。 这个副本的关键就在于从五则怪谈中判断出杀人的怪谈。 那么如何提交答案呢?需要把那只鬼揪出来吗?还是需要更多补足的线索? 昼明烛看了眼水淋淋的南雪寻,道:“你先回去洗洗澡。” “我今晚还要巡逻。”他说。 “教官违纪会怎么样?”昼明烛问。 “不怎么样。”南雪寻恍然大悟,转头离开了宿舍。 他们两个的谈话在207宿舍门内进行,被几位舍友从头听到尾,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进去鸭蛋。 “老孙真的是被那个镜子里的鬼给杀的?”陈长生难以置信。 “军英大概率也是。”昼明烛说。 镜鬼拥有去往任意镜面的能力,他们教室的讲台抽屉里不巧正有两面授课用过的镜子。死在教室里的军英极有可能是被那老妖怪搞死的。 另一个舍友恐慌不已:“教官把它打伤了,可以后它还找机会杀人怎么办?” 昼明烛说:“学习不要太努力,然后考试成绩越低越安全。” “真的?”舍友狐疑。 昼明烛点头:“我上次就是这么躲过一劫。” 陈长生思忖道:“老昼说的没错,死去的军英和老孙都是成绩好的。” 这么说的话,原本位于第三名的他危险了。 “不行不行,我还是躲着点镜子吧。” “对,不让我们学习是不可能的啊。” “大家伙把宿舍里的镜子砸一砸,大的小的都砸成碎末。”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对着床杆子砸镜子,厕所和教室的镜子是公共用品,他们动了会被记违纪,只能说是以后躲着点走。 虽说如此,他们也不可能不上厕所。 陈长生身为院级三好学生,来养老院的主要目的就是学习,根本没有带镜子这种会令人分心的东西。 他一边帮舍友们扫镜子碎末,一边问昼明烛:“对了,刚刚有件事我很在意,你为啥和那个年轻的教官关系那么好?” 昼明烛没想到会被npc问起入梦者之间的事情:“这个啊,你看着他多大了?” 陈长生想了想:“十七八岁?” 昼明烛心说他看人还挺准。 “哈哈,他是我孙子,家里人。”昼明烛说。 陈长生没有一点怀疑:“这样啊,难怪。有孙子就是好啊......” 次日早上,昼明烛揭下来墙上贴的检讨,南雪寻一共给他写了五张,经过一夜的晾晒纸张变得有些脆,纸面皱皱巴巴的,染上些绿色的痕迹。 五千字检讨没仔细看,他直接去参与他的单人批斗大会。 首次来到养老院双子楼右侧的报告厅,昼明烛跟着人流进入厅内,已经陆陆续续落座了不少人,气氛压抑且严肃。 四周的墙壁是铁灰色的,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阳光遮得密不透风,地缝里蔓出些许冷意。大厅中央摆放着近百排木椅,所有人都坐得笔直。 陈长生望见姗姗来迟的昼明烛,人还挺好学,手里拿着一沓脏兮兮的学习资料。 他招呼昼明烛坐到这边来,昼明烛走过他,摇摇头,笑着道:“不用了,我坐前排,一会儿方便上去演讲。” 第31章 陈长生懵了, 不是,什么演讲? 台上摆有一张长桌,仅有一人落座。那人年约六十, 身材瘦削,仿佛一根笔直的铁棍。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透露出一种威严的沉稳感。 昼明烛猜他大概就是院长了。 他朝院长笑了下, 等待接下来上台发言。 报告厅内最后进来的是一队教官,他们整齐地排列着贴在报告厅的四面墙壁上, 将学生们围了个严实。 大会到点准时开启。 除了昼明烛和南雪寻,其他人都没料到这次会议的主题是批斗。 “昼明烛。”院长开口, 声音回荡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你在短短几天内,竟然违纪四次。语文试卷上, 你妄加猜测,胡乱作答;夜晚休息时, 你接连两次骚扰教官;考试期间, 你在考场喧哗、扰乱秩序;你明明知道规矩, 却一次次触犯边界。你难道没有意识到, 这种行为的严重性吗?” 原来他刚才在桌上写写画画是在编排比句。 “嗯嗯,意识到了。”昼明烛在台下问:“该我上台了吗?” 院长可能是耳背, 没说话。于是他自顾自走上了讲台, 夺过话筒开始念起了检讨。 南雪寻的字写得格外秀气, 横平竖直, 哪怕是没提前熟悉过稿子的人, 读起来也非常容易。 昼明烛念:“咳咳, 本人昼明烛,因在考场突发低血糖导致精神错乱,误将教官认作热心肠的监考老师, 特此澄清如下:一,命令教官捡笔时,我受到了怪谈诅咒,所做所言均非自我意识。二,涂卡笔滚落纯属意外,疑似......” 他流利地念着稿子,台下一片哗然。 关于养老院的五则怪谈,老人们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最近离奇死亡的人增加,他们之间早有传闻是怪谈在作祟。 207宿舍的人昨夜得知真相,有几个人憋不住,将事情小声说给了身边的人,事情越传越开,报告厅内像是几滴墨落入清水,起初只是细小的几圈涟漪,随后迅速晕染开来,最终将整个空间搅成了深色。 昼明烛毫不在意,照着稿子继续讲话,声音不高不低,几乎要被台下听众的议论声完全盖住。 院长突然打断了昼明烛的发言:“台下的都安静。” 他的声音低沉、沉稳,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台下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熄灯后不在规定时间内就寝,影响同学休息,干扰教官正常工作,我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下次精力旺盛,我将——”昼明烛停顿了一瞬,接着念:“去操场跑操,挥洒汗水,锻炼身体,为同学树立正确榜样。” “本人承诺今后将好好学习提高成绩,绝不在考场上命令教官,在就寝时间骚扰教官。检讨人,南、昼明烛。” 检讨完毕,昼明烛放下稿子,看了眼一旁的院长。 老院长神色阴晴不定,指头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木头声。 “你的检讨,是自己写的吗?”他问。 昼明烛弯眸:“那不然还能是教官帮我写的?” “检讨不合格!你的班主任是谁?让他好好给你做一下思想教育。”老院长沉声道。 作为升学率最高的养老院死了好几个好苗子,居然还闹出这么个学生...... * 办公室。 昼明烛被一根粉笔请进去喝茶。 他坐在皮质小沙发上,听笔老师絮絮叨叨地讲废话,手指不安分地去抠皮面上的破洞。 半个小时过去了,笔老师还在揪着他上次写梦境世界是个大糖葫芦的事情不放,脖子上插着的整根笔泛出深粉色,距离变成红色粉笔只剩一步之遥。 粉笔末儿随着他的说话声喷出,在稀薄的阳光里上下纷飞。 “你简直是我带过的这么多届学生里最差的一个!” 昼明烛问:“你不是刚任职不到一周么?” “还敢顶嘴了?!”他成功转成了红粉笔头。 手指处生出来的教鞭在桌上重重一敲,他恼怒道:“还有你顶撞教官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晚上不睡觉三番五次招惹教官,你是想做什么??看准你的竞争对手,是你的同学、你的舍友,不是那位年轻的小教官!” 昼明烛被他喷出来的粉笔灰糊了眼睛,揉揉眼,道:“我没招惹他。” “那他为什么只关你不关别人??”笔老师问。 昼明烛耸耸肩:“我哪知道,他看上我了呗。” 笔老师气得不轻,又要发作,忽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三声均匀清脆的声响,精准控制,每一声的间隔分毫不差。 昼明烛缓缓露出了笑容。 南雪寻,干得漂亮。 “这个时间谁来找我?”笔老师疑惑地起身,对昼明烛嘱咐道:“你先坐这儿等着,一会儿再继续教育你。” 第40章 他离开办公室,前脚刚走,昼明烛赶紧移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去翻以前的学生档案。 上一个老师走之前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抽屉里有些乱糟糟的。他找出一本厚重的合订档案册,摊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快速翻看。 他看到了班里那个总是念叨着“战争还没结束”的老兵、一个喜欢画奇怪符号的老太太、还有角落里那个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的老者。 ...... 都不是他想要的。 军英和孙永青的档案在第二本册子里,两个人的成绩果真不错,入学......哦不,入院几年来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这本册子似乎记录的都是优等生,昼明烛一连翻到好几个在表彰墙上见过的面孔。 电光火石间,他的手指一停。 最后一页档案册里的学生照片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据上边信息记录,她是今年的转院生,无儿无女,成绩优异。 昼明烛拿近档案,仔细端详着这张照片。容貌并无特殊记忆点,年龄大致在十六七岁——这个年纪当然不会有儿女。 门外倏然传来门把手拧动的声响。 南雪寻这家伙,才拖了不到三分钟! 他不是话痨吗?不应该能面无表情地唠叨一堆吗?? 昼明烛火速撕下这一页档案揣进兜里,将厚册子丢进乱七八糟的抽屉里,顶回抽屉,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和正对上的笔老师面笔相觑。 “嗨!”昼明烛自信道。 笔老师火冒三丈:“你给我从椅子上下来!” 晚上,接受了一下午思想教育的昼明烛终于从那间办公室里释放出来。 天知道他这七个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很快那粉笔头就会发现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多了好几个洞。 临走前笔老师反复叮嘱他不要逃课,一下课立即回教室去上晚自习。 昼明烛担心开除,守规矩了不少,老老实实地坐进教室座位上,托着下巴摸鱼。 这节自习课没人盯,他自动无视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摸出方才扯下来那张档案,琢磨事情。 陡地,胳膊肘被人碰了下。 昼明烛扭头,瞧见旁边的老太太在抻着脖子看他手里的纸。 “你认识她?”昼明烛小声问。 他把档案推给老太,后者摘下来老花镜,凑近仔细看上边的人脸。 “我可太熟悉她了......”老太太的声线稍稍颤抖:“梓宇啊,她是我上一个同桌。” 被老太太念出来,昼明烛才意识到,这个姑娘的名字也很年轻,和档案里这群老人大相径庭。 “当时军英还没死,她也好好活着,一转来就在第一次统考中抢了军英的风头,俩人针锋相对,天天在班里讲双人相声。”她沉浸于回忆之中,甚至忘记了压低声音。 昼明烛捕捉到一条信息:“她后来死了吗?” “是啊,她学习压力很大,在某次考试中被军英超过了,气不过就上吊自杀了。”老太太指了指俩人头顶的电扇:“就是这个。” 昼明烛抬头看了眼。 再普通不过的老式电风扇,这个季节尚不需要使用。 “能再多讲一些她的事情吗?什么都行。”昼明烛说。 老太太怀念道:“和其他老人不一样,她的性格老明艳了,像个小姑娘似的,经常在课间叽叽喳喳地和我们聊天,成天问东问西的。许多问题我都觉得奇怪,和学习没什么关系,她尤其喜欢听怪谈,有些内容还会认真地记在一个本子上。” 昼明烛心想,她本来就是个小姑娘。 “那个本子是黑色的,特别旧,有几页还沾了淡红色的印子,我问过她是什么,她笑着说是家里小孩洒的西瓜汁。”老太太说:“她前边记了很多童话故事,像什么灰姑娘、三只小猪、小红帽......我一直以为她家里有小孩呢,没想到是无儿无女的苦命人啊。” 她果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件事情无话可讲了,话题便跳到另一件事情上。 “她刚来那几天还因为顶撞教官违过纪,不像是学习好的样子,要不是那次统考一鸣惊人,我还以为她是进来混日子的。”老太太看向昼明烛:“这一点倒和你有点像。” “她的数学也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接近满分......确切地说,除了历史和语文,她的成绩都很不错。” 昼明烛问:“后来呢?” “后来啊,她大概是逐渐进入状态了吧,随着一次次考试,学习态度越来越认真,话也少了,人瘦了一大圈,每天拼了命往死里学,拿不到第一就会用笔扎自己大腿。” 老太太感慨道:“我们以前那个班主任特别高兴,说果然是环境影响人,这个转院生受到我们学习氛围的影响学会了刻苦努力,而我们也要向她学习,将暮光精神贯彻下去。” 呵呵,暮光精神。 听完老太太的话,昼明烛大体摸清楚了这个姑娘的身份。 她同样是一位执行任务的入梦者。 前期在教室里问东问西是为了打探情报,本子上记录的童话故事是第一层梦境世界中收集的线索,历史和语文不好是因为非本土人,不会有入梦者对他们本地的梦核历史文化了如指掌。 而她最终受到副本力量的影响,逐渐迷失自我,真正成为了这群老人中的一份子。 昼明烛想,那他危险了。 下课时间到了,老太太要去上厕所,昼明烛拦住她:“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我们班的同学,梓宇她还有关系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或者同伴吗?” 老太太想了想:“这么一说,她和一个教官关系挺不错的,她死后那个教官是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崩溃地大哭了一场,那眼泪儿啊,都快把教室给淹了。” 当时是一个出成绩的下午,教室里难得有些闷热。 她吃完午饭,边背单词边走进教室,一眼就望见了教室后排站着的泪人儿,以及她头顶天花板上悬吊着的一具尸体。 老实本分了这么多年的老太太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当即叫了一声,把那位教官的唤得抬起了头。 那教官是个极年轻的小姑娘,穿着不合身的军服,面容秀气,鼻头哭得通红,看见她赶紧拿袖子抹眼泪。 “她……死了?”老太太不太能接受现状。 教官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把她的尸体放下来。” 这小姑娘看着体格娇小,身法倒挺灵活,踩着课桌上摞起来的凳子,将上吊的尸体给抱了下来。 她一低头,看见尸体,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老太太第一次见有教官能和学生有这么深刻的感情,一时间被感染得也有点想哭,后来才发现那教官在拿她课桌上的试卷擦泪水鼻涕。 “那个教官现在还在吗?”昼明烛问。 老太太说:“在的啊,她还在养老院任职,就是从那天后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天天拿着梓宇的黑本子给人讲鬼故事。” 昼明烛怔了瞬,他记得刚来这里时,给南雪寻讲五则怪谈的就是一位神神叨叨的教官。 或许突破口在这里。 下了晚自习,昼明烛出教室,察觉门边站着个人,瘦瘦高高的,半隐在黑暗的廊道里像只鬼。 “我正要找你呢。”昼明烛说。 今晚的南雪寻似乎不需要值班,脸上全副武装,口罩遮嘴眼罩挡眼,搭配上军装更显得没什么人味儿,仿佛一台漂亮的人形兵器。 “我早就想问了,你脸皮怎么这么薄,人多了就不愿意露脸?” 南雪寻闷闷的声音从口罩里传来:“这就像许多人出门必须要穿裤子一样。” 这两个能是一回事儿吗? 昼明烛若有所思,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第32章 不过他没有将那个怀疑呼之于口, 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白天是你在帮我拖时间吧?”他问。 南雪寻点点头:“嗯,你有什么收获吗?” 昼明烛将梓宇的档案和方才晚自习从老奶奶口中获取的情报一并告诉了南雪寻。 南雪寻听完,直接道:“她就是那个镜子怪谈?” “我们想到一起了。”昼明烛道:“那个教官应该是她当时的同伴, 你今晚可以调查一下他,最好是能和他当面交流。” 南雪寻短暂地沉默了下:“她是女生。” “哦。”昼明烛有点意外, 但不多, 毕竟这种地方性别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呢?你脸皮薄到不能和女孩子讲话?” “我不能进女性教官的居住区,至少今晚不行。”南雪寻说。 昼明烛像个黑心老板:“那你就等白天再找机会和她当面交流。” 走到室外, 他戴上了兜帽。 下晚自习前,同桌老太提醒他明天晚上还有场语文考试, 睡前要着重复习一下近期所学的内容。 他压根不知道近期学啥了。 第41章 不过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个副本马上就结束了。 等明天上午南雪寻和那位前入梦者现教官交流交流,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想办法把镜鬼抓出来, 任务就完成了。 昼明烛想, 按一般游戏思维, 副本boss最容易被生前熟识的人所感化, 他就让南雪寻把那个教官带到厕所镜子前,一通话疗引诱镜鬼出来, 从而通关游戏! 他的计划虽笼统但可靠, 昼明烛信心满满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 南雪寻告诉他, 那个女教官死了。 “什么, 死了?”昼明烛难以置信。 他正在踱着小碎步跟随老年人大部队跑操, 南雪寻在一边陪走,边走边道:“她的尸体是今早在办公楼洗手间发现的,现在尸体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据收拾尸体的小妹说, 那教官死得并不痛苦,仅脖子处有一道致命伤,脸上的表情更像是一种糅杂着悲伤的解脱。 “镜鬼把她给杀了。”昼明烛说:“那本子呢?” 南雪寻疑惑:“嗯?什么本子?” “昨晚提到的那个黑色本子,梓宇曾经记录线索用的。”昼明烛道。 他们目前所知的关于这个梦境世界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入梦者遗留下来的本子里肯定会记下许多宝贵的线索。 南雪寻眨了眨眼睛:“那就是小妹带走了。” 昼明烛咬了下嘴巴。 小妹带走了,肯定会交给哈海斯。那家伙一肚子坏水,得到好东西指定不会分享给外人。 可是他真的很想看一看笔记本。 然而昼明烛直到晚自习时间都没有遇到哈海斯三人组。 晚上,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等待小测。 笔老师到点进入教室分发试卷,昼明烛接过卷子,看了眼卷面,不由一愣。 他的整张卷子上只有一个问题。 【老人死亡的原因是?】 昼明烛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通关的通路。 只要答对这道题,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提起笔,正欲作答,倏然接到了一滴自天花板落下的血水。 粘稠的、温热的、腥臭的。 昼明烛盯着手背上落的红血,安静半响,眼中渐渐爬上一丝茫然。 流鼻血了么? 随手抹掉血点,昼明烛低头读了遍考卷上的问题。 一道非常奇怪的问题,过往刷过的真题里从未出来过这种题型。 他想着想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点犯困了,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纸张上戳弄着,发出无节奏的微弱响声。 稍微打了个瞌睡,昼明烛睁开眼睛,发现监考老师站在自己旁边:“同学,收卷子了。” 他发出一道疑惑的鼻音,环顾四周,发现身后的学生都已经交卷了。 完了。 昼明烛交过卷子,失魂落魄地回宿舍睡觉。夜里寒凉,孙子给他买的新外套格外防风,竖起领子后能挡住大半张脸。 只是外套略显宽大。孩子未曾留意到老人日渐消瘦的身形,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老人来说,宽松的外套反倒成了优点,里面可以多穿几件秋衣保暖,抵御寒意的侵袭。 正这样想着,他上了楼,在廊道迎面撞上一个硬邦邦的教官。 “明烛?”那个身形高挑的教官叫出了他的名字。 怎么叫得这么亲近,和他很熟么? 昼明烛揉揉脑门,抬头瞧向教官。好家伙,黑头发白皮肤,还有那双辨识度极高的上挑猫眸。这不是那个为难他的奇葩教官吗? “你——”昼明烛蹙起眉头,刚要说话。 南雪寻一把搂住他,单手扛到肩上,跑到走廊尽头的窗前,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昼明烛:......? “起开,放我下去,你做什么!!”他恼火地喊着,但由于性命掌握在南雪寻手里,昼明烛并不敢费力挣扎。 南雪寻从高空坠地,动作轻盈,鞋底碰触地面时甚至没产生多大的声响。 他轻声安抚道:“我们去看个电影,很快就结束。” “看什么电影?!你又想把我带到那个惩戒室里去吗?”昼明烛反应激烈,显然这位老化后的昼明烛仍保留了上次存在时的记忆。 他过于吵闹,南雪寻又动了打晕他的念头,奈何上次恢复记忆后昼明烛不虞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南雪寻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不能打、不能逗着玩、不能暴露出掌控欲、不能让昼明烛上大彻大悟床。 明烛的事情好多。 南雪寻将身上的人搬运到羞耻回忆器上,没有堵住嘴巴,简单把手腕绑在一起。 如同上次那般启动机器,昼明烛的羞耻回忆又被机器从旧匣子里翻找出来,进行循环播放。 这次有一块屏幕的内容发生了改变,由上次的揪仙人掌影片变成了自诩68岁的昼明烛在南雪寻怀里骂骂咧咧的场景。 看来昼明烛觉得这件事很羞耻。 第一遍放送结束,凳子上的昼明烛出声道:“我回来了。” 南雪寻关闭机器,走过去解开束缚昼明烛的绑带:“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昼明烛道:“考场上我拿到的题目是我们的副本任务,它问我老人的死亡原因是什么。但我没有答上来,因为我打瞌睡了。” 他浪费了一次送上门的通关机会。 南雪寻问:“打瞌睡?和你的精神老化有关系对吗?” 按昼明烛充沛的精力,断不可能在重要的节点打个瞌睡。 “对,老化的契机之一是考场天花板上滴落的血。”昼明烛说。他连续两次精神异常都是在考场上发生的。 南雪寻思忖道:“试卷被收了上去,下次出成绩是在第二天午后,因为交了白卷你会被记下第五次违纪——哦,恭喜你要提前毕业了。” 恭喜他要被副本开除了。 昼明烛微笑:“不公平,凭什么受到影响的只有学生。” 南雪寻想了想:“可能教官的死亡威胁在扮演学生的入梦者死后才能触发?” 例如说今早死掉的那个年轻教官,就是在同伴死后精神失常,不知道在副本留了多少轮,失去关于入梦者的记忆后一直这里强制打工。 “那你们四个教官的任务应该是保护好我。”昼明烛说。虽然另外三个人不联手杀死他就不错了。 南雪寻点点头,语气淡定:“没关系,我们启动planb。” 昼明烛心态同样乐观:“走吧,我们找院长去。” 深夜,养老院的院长正在办公室内焦头烂额。 他穿着一件看似普通却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深色领带紧紧束在脖子上,仿佛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人呼吸有些困难。 老院长松了松领带。 这让他联想起了那位上吊死亡的学生,他们学院优秀的三好学生,却成为了这一连串死亡的开端。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冥冥之中,老院长隐约能察觉到什么异样,可他归纳不出来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让他不得不忙于处理这接连不断的命案,而来不及思考这些学生背后真正的死因。 伟大的筑梦师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 连日降温,夜风凌冽。他站起身来,伸手关上背后的窗。 院长办公室位于办公楼a栋三层,从这里望去,可以窥见云层缝隙里尖尖的教堂塔顶。 院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正欲祷告。 面前忽扬起一阵疾风,几乎要掀翻他的假发,猛地睁开双目,他正对上两张人类的脸。 这里可是三楼! 老院长被吓了一跳,后退数步,远离窗边。一个年轻的教官和一个学生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那个学生他认识,是昨日批斗大会上的重点批评对象。 教官他也不陌生,是那个据说惨遭学生屡次骚扰的新人教官。 但这俩人凑到一块飞进来是怎么回事??? “你你你们要做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老院长不知所措。 “这里就是院长办公室?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昼明烛四处张望,边走边说:“院长先生,我们聊聊吧。” 南雪寻走到门旁,反锁上门。 老院长吞咽唾沫,有些紧张,看这俩人的架势,不像是要聊聊,更像是半夜来寻仇的。 “聊什么?”他故作冷静,然而颤抖的老腿早已暴露了他的慌乱。 “今天白天,b栋卫生间里又死了一个女士。”昼明烛道:“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觉得这些死者是自杀吧?” 老院长说:“我联系过警方,但附近的警方告诉我这是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 他当然不会以为是自杀,前不久死的那个学生被在马桶里大卸八块,他虽未直接见到尸体,听其他老师描述也脑补得足足的。 “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哪天你死在厕所里了,他们也会说是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但你会接受这条规律么?”昼明烛问。 第42章 老院长摇头,松弛的脸皮耷拉着轻微颤动,像刚被扣到盘子里的焦糖布丁。 昼明烛走到他的书架旁,随手端起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底座刻的小字是“养老院文化建设先进单位”。 “养老院里死的人越来越多,你也不希望你苦心经营的事业逐日瓦解吧?有想过解决办法吗?” 老院长的眼神随着他的手移到那处奖杯上,仍旧摇头。 昼明烛笑了下:“好消息是,我已经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们就能把对方揪出来。” 老院长皱起眉毛:“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学生的话?” 这两个没礼貌的家伙深夜闯到他的办公室,说一番危言耸听的话还要他照做?这可真是天方夜谭。 咔嚓。 南雪寻不小心把门把手捏碎了。 他无辜地看向两人。 老院长眉毛跳了起来:“凶手是谁?你们说来听听。” 昼明烛笑眯眯地从兜里摸出一份档案,展示给他看:“还记得这个学生吗?” “怎么可能忘,她是第一个死者。”老院长道:“犯人是她吗?” “嗯。倒也不是。”昼明烛说。 老院长:?那你把它拿出来干什么? “凶手是她死后化成的怪谈,想必关注学生的你也早有耳闻吧,关于镜子的怪谈。”昼明烛道。 某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一次考试落榜而失魂落魄,在照镜子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自己后,选择了上吊自杀。从此她以镜子为媒介,立志于杀死所有学霸。 他讲着,南雪寻补充道:“提高一分不如干翻千人。” 老院长愣怔在原地。 “你们的学习模式逼疯了这群可怜的老人,她宁可化成鬼也执着于此,所以你的优秀学生们才会一个接一个死亡。”昼明烛轻声道。 “那我应该怎么办?”老院长问:“砸碎所有镜子,不让学生们照镜子可以吗?” 昼明烛长叹一口气:“你信不信,在你动员砸镜子的过程里又会出现一大批死者。” “那怎么办?”老院长万分焦急,不知不觉中已然被昼明烛的话说服。 “当然是要减负了。”昼明烛抽出一本教育类书籍,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头也不抬:“我们要反对内卷,打破应试教育,这种军事化管理模式本就不应该存在。” 老院长洗耳恭听。 “我们要让老人回归老人该有的生活,从明天起,你把广播放的跑操曲改成广场舞曲,考试难度降低到所有人都能拿满分。一天到晚别总是上课,举办几场健康讲座,偶尔组织大家看看电影什么的。” 老院长大惊失色,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33章 昼明烛严肃道:“感化鬼。”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老院长连忙摇头:“不行不行, 这些事情不能执行,这样其他养老院的升学率会超——” “升学率和存活率哪个更重要?”昼明烛反问道。 “可是......” 昼明烛不容他反驳:“你不这样做,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老院长坐立不安, 来回踱步。 “今天死的教官就是一个信号,那只镜鬼已经不局限于杀学生了, 你也会是它的攻击目标!”昼明烛危言耸听。 他的话令老院长眉头紧锁, 仿佛心头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许久, 他妥协道:“好吧,那就照你说的做。” 翌日清晨, 着急忙慌跑下楼准备跑操的老人们意外地发现广播曲目变了。 原本紧张激昂的旋律居然变成了一曲经典的广场舞音乐。 值班的西双和小妹皆是一怔。 主席台上,老院长举着话筒道:“同学们, 从今天起,我们养老院将进行重大改革, 从今往后跑操改为广场舞, 这一时间段自愿参与活动, 不想跳舞的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昼明烛在一旁低声提醒道:“还有呢?” “对, 不许学习,休息时间就好好休息, 偷偷学习者按违纪处理。”老院长道。 闻言, 底下的数千名学生如一块石头坠入湖中, 引起窸窸窣窣的无数议论。 教官和老师们都傻眼了。 大早上的, 这秃驴老头在说什么胡话?? “第二点, 院内将会逐渐改变考试制度, 今日原本的考试取消,更改为健康讲座,地点定于办公楼报告厅。”老院长顶着压力继续道。 昼明烛呱唧呱唧拍他的肩膀, 夸奖道:“说得漂亮。” 台下,西双问南雪寻:“你同伴在发什么疯?” “他的洗脑也是被动能力么?”小妹喃喃道。 南雪寻说:“为他鼓掌。” 他鼓励地看向两人,西双和小妹随手鼓了起来,很快带动了上千人一齐鼓掌。 办公楼内,又当教官又当医生的哈海斯突然受到上级指示,要他去报告厅给那群老头老太进行健康讲座。 “天呐,我该给他们讲些什么?”哈海斯淡金色的眉毛蹙了起来,他刚刚得知操场里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 中年教官的神情冷厉:“你看着讲,不要搞砸了。近期这样的临时变动还会有很多。” 哈海斯屑屑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这是压榨。我会在讲座前告诉他们收拾收拾等着入土。” “随你。”中年教官说。 教官走后,哈海斯翘起二郎腿,姿态懒散地瘫到椅子上,掏出一本黑色的笔记本翻看起来。 笔记本的主人叫梓宇,上边记载了挺多有趣的东西,最后几页的字迹有较大变化,可以判断出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昼明烛和南雪寻已经行动了。 那不介意他搭个便车吧?哈海斯戏谑地想着。 上午的讲座时间,全校师生齐聚一堂。 年龄不及老人一半的哈海斯登台宣讲自己的养生言论,他完全没有准备,从头到尾脱稿,鼓舞大家都像他一样凌晨四点睡,早上七点起,顺应现代生活节奏。 南雪寻和昼明烛站在最后一排,一人端着一面镜子,旁边的西双和小妹同样。 西双狐疑问道:“这样真的能把镜鬼引出来吗?” “这取决于你家boss的演讲能不能感化它。”昼明烛说。 他们几个人抱着镜子,正朝着哈海斯,宛如举着四张遗像。 哈海斯面不改色地继续胡扯。 就这样扯了半个小时后,西双没忍住,又问:“它怎么还没出来?” “是不是镜子太小了盛不下它?”小妹问。 昼明烛说:“再等等,你得给人家爬过来的时间。” 其实昼明烛并没有把握镜鬼会在这时冒出头来,不过他们的改革要持续一天呢,继续改下去总会有把对方逼出来的时候。 就在这时,哈海斯的演讲进入了高潮部分。他挥舞着手臂,激情四溢地说道:“各位,现代生活的节奏就是要快!要拼!要熬夜!要早起!为自己而活!像我一样,凌晨四点睡,早上七点起,这才是真正的养生之道!” 台下的师生们听得目瞪口呆。西双和小妹仍旧举着镜子,昼明烛甚至开始打哈欠。 “这镜鬼到底来不来啊?”西双小声嘀咕道:“我都快举不动了。” “累了换只手。”昼明烛低声回应,眼神却紧紧盯着镜面:“镜鬼这种东西,喜欢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 话音刚落,西双手上的镜面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黑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动。四人顿时屏住呼吸,镜子微微颤抖。 “来了!”小妹冷声警告,身体略一前倾,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镜面中的黑光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终于......让我找对路了。”镜鬼的声音沙哑而阴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它的目光扫过四人,最后定格在哈海斯身上,笑容更加狰狞。 西双叫道:“我的妈呀,您还真是在找路呢?” “那个小伙子说得对,熬夜确实是个好习惯……”镜鬼枯瘦的手指伸向讲台上的哈海斯:“不过前提是你没有用熬夜的时间偷偷学习!” 哈海斯正讲得兴起,蓦然感觉前方某个方向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猛地朝那边看去,正好对上了镜鬼那双深陷的眼睛。 西双举着镜子,尴尬地朝自家boss笑了下。 镜鬼干枯的老手伸出镜面,欲要把百米之外的哈海斯拽进镜子里撕成碎片。 南雪寻身形一闪,迅速绕到镜鬼的侧面,抓住对方的爪子往外猛拽。待大半个镜鬼被硬生生拖了出来,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朝对方脖子切去。 “又是你这该死的卷王!”镜鬼认出他来,绿血横飞的同时挥爪挠向南雪寻。后者轻盈一跃,脚尖点地,身体在空中翻转,轻松躲过了这一击。 第43章 他落地时,还不忘纠正对方:“我都说了我不是学生。” 他们的动静闹得不小,台下的师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片哗然,有人尖叫,有人慌乱地想要逃离。 小妹站在另一侧,单手握着一把匕首,眼神冰冷如霜。她没有废话,直接冲向镜鬼,刀锋直指对方咽喉的伤口处。 镜鬼见状,急忙后退,往镜子里缩去,但小妹的速度极快,刀锋几乎贴着它的脖子划过。 “啧,差一点。”小妹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西双举着镜子欲哭无泪:“你们快点把它拽出去!!” 他不敢松手,要是这种时候镜子碎了,镜鬼就又跑得无影无踪了。 昼明烛拔河似的往外拽它:“来都来了,把讲座听完再走!” 镜鬼被激怒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们找死!” 南雪寻也搭把手,扯着它的脑袋往外拔,小妹在西双背后拽着他,帮他对抗外力。 四人齐心协力,成功把镜鬼生了出来。 西双大叫一声,砸碎镜子,让镜鬼无处可逃。 镜鬼挣扎着,试图摆脱他们的束缚。它的手指疯狂地抓向四人,指甲尖锐如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绿色的汁液平等地挥洒向所有人,西双被糊得睁不开眼,臭味扑鼻,险些窒息过去。 南雪寻早有先见之明,全副武装裹得严实,面无表情地挥舞爪刀,模拟切西瓜。失去了镜子的庇护,这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观众席上的普通人们早已魂不附体,这三个教官和其帮凶把出口刚好堵住,师生们有的躲在椅子下,有的抱成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 哈海斯却依旧站在讲台上,面不改色地继续他的演讲:“朋友们,看到了吗?这就是现代生活的节奏!” 镜鬼的面容扭曲,身体猝然膨胀,冒出一缕缕黑烟,一点点消散于空气中,眼中满是不甘和怨恨。 恰逢其时,久违的副本提示音在昼明烛的脑海中响起。 【叮当~副本结束,恭喜通关!】 【副本奖励:老年健忘症药丸*1】 几乎是听到副本提示音的同一时间,镜鬼的表情发生了转变。 明明这道声音是分别放在各个入梦者脑中的,它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怨毒的表情逐渐消失了。嘴唇慢慢放平,眼睛平静了一些,脸上的褶皱淡化,老年斑褪去,露出了原本光洁的皮肤。 “啊......副本结束了吗?”她轻轻开口,竟是少女的声线。 小妹点了点头。 松弛的脸皮重归紧致,她扯动嘴角,释然笑了:“你们找到滴血的源头了......太好了,那个爱哭鬼可以离开这里了。” 在变回年轻的同时,她的身形渐渐化成烟雾,四处飘散。 昼明烛想,她口中的滴血的源头,应当是她们当时的任务。而这一轮的入梦者面临的任务,已然变成了她自己。 四个入梦者没人告诉梓宇,她的同伴已经自杀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打破将死之人的美梦终究是残忍的。 “我啊,感觉在这里把这辈子的书都读完了。”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最后开了个玩笑。 少女彻底离去后,昼明烛问西双:“她会怎么样?” 西双说:“会去第一层喽。我们可是她的救世主,要没有我们,她还得一直在这鬼地方困着。她的同伴也会去第一层吧,只是俩人坠梦的地点大概率不一样就是了。” “那还不错。”昼明烛说。 小妹摇头:“她们两个的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去第一层也很难作为人活下去了。” 精神污染,诗人也提到过。昼明烛记得他说这种情况是不可逆的。 养老院副本结束,周遭的环境恢复了安静,报告厅内数千名师生消失不见,这里变成了一栋空荡荡的废弃建筑。 哈海斯从台上遥遥走下来,隐约可以看见手中同样拿着个罐头。这个副本奖励还挺公平,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样道具,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同样的效果。 【老年健忘症药丸:太烦啦太烦啦!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还抓着某件事不放。他们可能翻来覆去地提起你若干年前在饭桌上犯过的一个小错,但却连关煤气灶这种基本的事情都不记得!】 【别担心,我们这款“老年健忘症药丸”就是为避免麻烦而定制的!只需服用一粒,就能让他们瞬间忘记进攻你,转而把火力对准离得最近的生物——或许是家里的猫,也没准是路过的蟑螂。 】 【ps:请注意,此药丸服用者非老年人,而是持有者本人。生效需对方满足60岁以上的条件,毕竟这可是“老年”健忘症药丸,而不是“小朋友”健忘症药丸!】 【剩余使用次数:1】 昼明烛将罐头收起来,瞧见走近的哈海斯正露牙微笑。 他可没忘记这家伙还觊觎着自己的“异能力”。 西双和小妹一左一右将两人无形围住,哈海斯边走边向上抛硬币似的抛着罐头,来到昼明烛跟前,笑眼弯弯地说:“猜猜我得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空中的罐头再度落进他的指间,拇指发力轻轻撬开,一股奶白色的雾气笼罩了全员。 视线朦胧之际,昼明烛嗅到了酸奶发酵的奇特味道。 随即他意识到身旁的南雪寻、小妹和西双都消失了,不,准确来说是他和哈海斯被传走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物门口,这里人来人往,无数打扮千奇百怪的人熙熙攘攘地涌入其中。 旁边竖立的巨大电子屏上写着“怪谈剧场”四个大字。 哈海斯说:“朋友,我们来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如何?” 这个人未经允许把自己带到这种鬼地方,然后说要开展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赛。 “夺我异能还要耍这么多花样......你想和我比什么?”昼明烛微微一笑:“在这个剧场里比吗?” 电子屏上的字体一闪,骤然转变成了一张人物海报,上边有两个人物画像。左侧的是一位双马尾的妙龄少女,右侧是一个凹造型的彪形大汉,他们之间被一条线切割开,硕大的“vs”字母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屏幕。 “这里是二层梦境著名的娱乐场所之一,定期举办入梦者之间的决斗比赛,吸引许多二层的入梦者前来观看。我是他家的vip,随时可以插入比赛。”哈海斯介绍道。 “比赛形式是1v1对决,两人在舞台上轮流砸碎镜子释放出怪谈,和它们做一些小游戏,一直到另一位入梦者失去行动能力为止。” 第34章 “小游戏?”昼明烛扯了扯嘴角。 怪谈异种基本就是各式各样的鬼吧?主办方上哪整得这么多妖魔鬼怪? 哈海斯愉悦道:“观众入场观战需缴纳一个罐头, 同时他们会在比赛前投注看中的选手。因此选手胜利后也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收益,看今天的人流量,至少能捞到十来个罐头呢, 怎么样朋友,想不想玩?” 十来个罐头。 昼明烛手头仅有三个道具,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诱惑。 可前提是, 他需要熬死眼前这个金毛。 哈海斯手头有多少异能昼明烛无从得知,他的实力如何昼明烛也难以窥探。 何况这个决斗场想来不会限制罐头的使用, 哈海斯在梦境世界待的时间远比自己久,底牌绝对比自己只多不少。 而且, 昼明烛在此所得知的有关这个剧场的信息也仅是他的一面之词。若是他故意隐瞒了关键信息,昼明烛答应下来就是主动往坑里边跳。 “如果我胜利了, 我会将你的异能收入囊中。而如果你胜利了,你想把我怎么样都可以, 当场杀人夺宝, 或者洗脑做成傀儡。”哈海斯的声音诱惑:“我们去报名?” 昼明烛挑了挑眉, 主动跳了火坑:“ok。” 哈海斯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朋友。” “我不报名你也会缠着我不放吧。”昼明烛说。 哈海斯没有当场杀死他,无疑是对他的异能有所忌惮,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始终不肯动用异能, 怀疑的种子将会种下, 后续的展开绝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走吧朋友, 作为感谢, 我请你看一场比赛。”哈海斯搂住了昼明烛的肩膀。 他的鞋跟不高, 但站直身体和南雪寻差不多高,尚在生长期的昼明烛不喜欢和这种高个走在一起。 他甩开哈海斯的手,走在前边, 跟着人流进入了怪谈剧场内部。 哈海斯失笑,迈步跟上,顺便替昼明烛缴纳了入场费用。 vip席在二楼,是单独包厢,昼明烛拒绝了哈海斯的邀请,坚定地在一楼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就座。 冷不丁地丢下南雪寻,昼明烛的感觉还有点奇妙。 一旦那家伙发现自己和哈海斯一起消失了,必然会离开养老院去找他,但依照哈海斯的尿性,西双和小妹八成被交付了“拖住南雪寻”“不要让他去找昼明烛”这样的任务。 第44章 西双不会起什么作用,小妹和南雪寻打起来谁输谁赢,昼明烛倒不大确定。 不过他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南雪寻读心露馅了。 这是好事儿。 搞定这场比赛立马找个主线任务溜去第三层玩。 这是一个能容纳近千人的剧场,进来时昼明烛就察觉内部的空间似乎违背了物理法则,一路走来的道路昏暗,时而狭窄得令人窒息,时而广阔得无边无际。 观众席由许多张扭曲的椅子组成,每张椅子都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他坐下的那一刻甚至发出了含糊不清的低语。墙壁上布满了不规则的巨大裂缝,看起来随时会崩裂,却又诡异地保持着平衡。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剧场内陆陆续续地进人,很快,昼明烛身边的位置被一人占据。 他不经意扫了眼,倏然一顿:“诗人?” 听到他的声音,诗人惊讶极了:“太巧了,没想到又能在这里遇到你。” 他旁边坐着一层梦境里和他一起做过三月兔任务的小孩,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小脸洗得白净,看着跟诗人混得不错。 “你们来这儿看比赛?”昼明烛问。 诗人阅读理解能力满分,立马明白了他想知道什么,解释道:“我和小云刚在教堂做过副本,遇上了个双马尾的小姑娘,她表面看上去脾气臭,实际上人还挺好,把罐头让给了我们,结果被一个不满的大汉纠缠上了。” “大汉非要让她把东西分他一份,俩人沟通不畅,就闹到剧场来了。”诗人说。 小云点点头:“所以我们打算支持一下这个姐姐。” 梦境世界还有这样见义勇为的好人呢。昼明烛不由感慨。 这时,前方的幕布缓缓拉开,舞台的全貌映入眼帘。 两个选手一左一右站于木质舞台的两侧,头顶上方各有六面巨型棱镜。 主持人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带着回响从四面八方涌入观众的耳中:“欢迎各位来到怪谈剧场!在这里,你将看到二层梦境中最精彩、最有趣的表演!依照惯例,今夜的比赛胜者可以赢得丰厚的奖励,而败者……将会任由胜者处置!”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落下,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刺眼的光芒让昼明烛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比赛规则很简单。”主持人继续说道:“两位选手将在这片舞台上展开回合制对决,每一回合持续五分钟,选手依次击碎彼此头顶封印着怪谈的棱镜,谁能站到最后,谁就是胜者!比赛中允许使用任何手段,包括异能、道具,甚至是怪谈异种!但两位选手禁止直接攻击彼此!” “接下来让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舞台上的这两名选手,在大家左手边的这一位,是梦境世界赫赫有名的猎刀协会成员w先生,迄今最深抵达过第三层梦境!” 左边那位身材魁梧如熊的壮汉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拳套砸得砰砰作响。 主持人接着道:“而在大家右手边的这位身份就比较神秘了,目前我们尚未了解任何有关她的情报,或许是刚升上来的新人入梦者小姐姐?不管怎么样,让我们为n小姐的勇气而鼓掌!” 昼明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舞台右边的n小姐,身形羸弱纤细,穿着水手制服短裙,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少女对战壮汉,影视片段中时常出现的经典戏码。 他听到周围有些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昼明烛有预感诗人和小朋友能大赚一笔。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灯光变暗,只剩两束聚光灯分别打在两位选手身上。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赛——开始!” 话音刚落,壮汉立即向虚空挥拳,少女头顶的一块棱镜碎成粉末。 一团浓稠的黑影从破碎的镜面中渗出,有生命般蠕动着,逐渐凝聚成一个具体的形状。 那竟然是一间破旧的厕所隔间,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和锈迹,门板上还贴着早已褪色的警告标语。 这种隔间几乎能在任何一所学校的角落里找到,平凡足以令人忽略它的存在。然而,此刻它却诡异地出现在了舞台上,好似从另一个维度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隔间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它的位置精准无比——正正好好将n小姐完全罩了进去。门板在她身后“咔嗒”一声自动关上,宛若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提线操控。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有人惊呼,有人屏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间突兀出现的厕所。 潮湿的霉味从隔间的缝隙中渗了出来。 主持人语气激昂:“观众朋友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竟然是花子!厕所的花子!这可真是一个古老的怪谈,据说最早来自某个被海洋四面环绕的边缘区,如果在十秒内没有回答花子的问题,她将永远成为花子的玩物!” 她被关进了“厕所的花子”的领域内,一个扭曲的空间,一旦进去便极难逃脱。 这就是哈海斯所谓的小游戏?? 隔间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敲打着门板,又像是某种东西在低语。紧接着,一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从隔间内传出:“要陪我玩捉迷藏吗?” 不知道剧场用了什么扩音设备,花子明明没有夹麦,声音却意外地清晰。 壮汉在舞台上笑着,似乎已经胜筹在握。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隔间的门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硬生生被撑开了一条缝隙。一只苍白的小手从缝隙中伸出,指尖颤抖,仿佛在寻求帮助。 那并不是n小姐的手,而是——花子的小手? 下一秒,那双手再度被拽回隔间,内部一阵翻山倒海的动静,观众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听到花子求饶的声音不断逃出来:“我不玩捉迷藏了!不玩了不玩了!!松开我,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入每一位观众的耳中。五分钟时间未到,n小姐推开厕所门,拖着一只破布娃娃似的小鬼走了出来。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n小姐居然毫发无伤地从花子的厕所里走出来了!”主持人夸张惊叹道。 n小姐把小鬼甩到壮汉的脸上,砸得对方猝不及防连连骂娘。 她俯身捡起一把礼花筒模样的东西,那是主办方事先为没有远程攻击手段的参与者准备的道具。拉下红丝带,即可释放出一定的威力击破远处的镜面。 无人机来到少女的面前给了她一个特写。 她的下巴极尖,脸仅有巴掌大,姬发式鬓发又遮挡了一部分面容,一双下三白狭长眼眸看起来格外阴冷。 砰—— 她拉响了礼花筒,壮汉头顶的一块镜子应声而碎。 一只庞大的野兽破镜而出,直直袭向底下的壮汉,作势要撕咬他的膀子。 那怪物半人半犬,面部扭曲如人类,身体却是犬形,行动能力展现出与庞大身躯截然相反的敏捷。 “人面犬!n小姐为对手抽中了人面犬!”主持人再度激动地介绍起来:“传说中,这种怪物是人类与野兽的禁忌融合,它们的五官如人类,却带着野兽的嗜血,永远徘徊在人与兽的边缘。” 他的声音富有感情,搭配上舞台一人一犬恶斗的场面,剧场内的气氛被渲染到极点。 壮汉徒手同野兽厮杀搏斗,一时不备,被人面犬咬了一口。那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溃烂,长出胀白的囊肿,自手腕蔓延到了整条左臂。 这人面犬的口水还自带附魔。 身旁,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不可回应它的呼唤。不可触碰它的牙齿。不可在它面前表现出恐惧,否则它会变得更加狂暴。” 出声的是昼明烛左侧的一位观众,昼明烛转头瞧向她:“你了解?” 这是个留有一头羊毛卷的女孩,被人搭腔后露出一丝腼腆:“这是流传于我家乡的怪谈,它的禁忌很多,一旦被它咬伤,伤口会迅速溃烂,且无法愈合。” “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昼明烛笑了下,视线移回舞台:“不知道他要如何应对。” 羊毛卷也跟着笑:“如果是我,我会在第一时间动用能力,不让人面犬接近。” 她大抵是远程操纵类型的能力。 昼明烛说:“哦?那你的异能蛮厉害的。” “其实挺普通的啦,我的异能是洗脑,但限制很多。据说最近有个新人和我能力相似,他的洗脑可比我厉害多了。”羊毛卷意外地健谈:“他连梦核异种都能洗脑呢。” 昼明烛的笑容尬住了。 她口中的这个人,不会是他吧? “如果有机会真想见他一面,但要是七日月大人看上他了可就糟糕了,我会因此被大人抛弃也说不定……有点不安了。”羊毛卷嘀咕道。 “你不好奇吗?那位强大的异能者。”她问昼明烛。 昼明烛:…… “我觉得比起担心这些,你不如专心提升自己。”他说。 第45章 羊毛卷开悟道:“有道理!谢谢前辈!” 这时,台上五分钟时间已到,壮汉仍在同人面犬周旋。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已经消耗了数个道具,身上的伤势积累了一片,乍一看像是一只囊肿人,浑身都是恶心的白色肿泡。 他根本腾不出空来击碎第二枚镜子。 主持人笑道:“w先生似乎是放弃了这一回合呢,既然如此,那仍旧是由n小姐来选择镜子吧!” “等等——”壮汉喊道。 n小姐干脆地击碎了他上方的镜子。 两截人尸从里边爬了出来,一截掉在了大汉的脚边,另一截骑在了人面犬的背上。 主持人惊叹道:“omg,居然是teketeke!” 什么玩意? 羊毛卷似乎看出了昼明烛的迷惑,解释道:“这是一位等电车时不小心被轧断身体的漂亮女子,她死后的怨念无法平息,于是变成了一种怪谈。teketeke是她手肘移动发出的声音。” “你懂挺多。”昼明烛说。 羊毛卷羞涩道:“嘿嘿……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怪谈大多来自我家乡那边。” 此时,teketeke的上半身已经爬到了壮汉的脑门上,后者怎么甩都甩不下去。而骑在人面犬上的下半身正在开展猛烈的进攻。 壮汉身上的脓疱开始破裂,淡黄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他倒在地上哀嚎着,被几只怪谈压得直不起身。 “我投降!该结束了吧?!我已经爬不起来了!”他叫道。 主持人宣布道:“w先生失去行动能力,比赛结——” “还没结束。”少女声音冷戾。 计时器响起,又一个五分钟结束,她再度举起礼炮筒,击碎壮汉头顶的第三个镜子,一只恐怖的蛇头人身怪缓缓地靠近壮汉。 壮汉在舞台上狼狈地爬行,试图逃离对方的攻击范围,嘴上不停喊道:“游戏不是结束了吗?快停下来啊!把这些怪物收回去!” n小姐阴冷一笑:“这不是还能爬么?” 那只蛇头硬挺挺钻进壮汉的嘴巴里,几秒的功夫,他的肚皮被撑得近乎透明,面上充斥着痛苦与绝望。 他说不出话来,仅能在地上如蛆虫般打滚,肚子被人面犬撕扯得爆裂开来,流出一地脓水。垂死挣扎了不到一分钟,没了生机。 主持人静默了瞬息,宣布道:“比赛结束!胜者,n小姐!” 双马尾少女在如鸣掌声中走下台,凉薄的细眸中满是厌恶。 她似乎不像诗人和小云描述的那么......良善? 昼明烛身边的诗人和小云也没料到他们的大恩人是这个画风,顿时安静如鸡。 一旁的羊毛卷却是亢奋地啪叽啪叽拍手,把手心拍得通红:“不愧是大人!!!” 昼明烛一怔。 就在这时,借着工作人员收拾舞台的间隙,主持人道:“观众朋友们,请不要走开!接下来即将进行今天晚上的第二场比赛!” “今晚的票买的好值,居然能多看一场比赛。”羊毛卷还没完全褪去激动的状态,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 诗人道:“宣传海报上没提,应该是临时加赛吧。” 他在拿纸给小云擦嘴,小朋友刚看完少儿不宜的场面,吐得有点厉害。 好在剧场贴心地为每一名观众准备了呕吐袋。 羊毛卷兴奋道:“好期待,如果是两个帅哥厮打就好了。” 昼明烛抽出座位旁的免费矿泉水,拧开抿了一口,静静地注视着舞台上的工作人员更换镜面。 两边各有6块镜子,分别封印着不同的怪谈。这一局比赛中,壮汉和双马尾只用了四块镜子。 不同怪谈的强度有所差异,破解方式也各不相同。 昼明烛用胳膊肘戳了下旁边的诗人:“你有武器吗?借我用用。” “有是有,你现在用武器做什么?”诗人疑惑地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昼明烛:“你看哪个观众不顺眼想宰了?” “谢了,我没那么残暴。”昼明烛接过匕首。 舞台布置完毕,哈海斯在二楼朝昼明烛扬了扬眉毛。他于是对身边的诗人说:“我借用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哪?”诗人问。 第35章 昼明烛弯了弯唇:“我去给你表演个节目。” 诗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下场比赛的选手??” 昼明烛点了点头:“被一个麻烦的家伙纠缠上了。” 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望见高处的金发男人,不禁拧起了眉。 “你的对手是哈海斯?” 昼明烛意外道:“你认识他?” “他可不好对付啊......一个经典的成长型天才。”诗人摇了摇头,有些担忧, 思忖片刻,将一个纸杯递给昼明烛:“你拿上这个。” 昼明烛笑了下:“不用。” “你不知道, 哈海斯和这里的主办方关系密切, 如果他们两个事先串通好,比赛必然对你不利。”诗人坚持道:“你把这个拿上, 聊胜于无。” 昼明烛看了诗人一眼,接过纸杯。 登上舞台时, 哈海斯格外绅士地让昼明烛先选了位置。 昼明烛没跟他客气,走到左边的位置站定, 头顶的六面棱镜远比在观众席上看着要大。 哈海斯登场时引起底下一阵激烈的反应,他似乎挺受欢迎的, 许多小姑娘在为他呐喊, 搞得架势像个演唱会现场。 他春光明媚地朝众人露出八颗牙齿, 颇具明星范, 只是昼明烛至今没想起来他演过什么电影。 “接下来让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本场比赛的两位选手,第一位是刚来第二层便成立组织, 短短一个月内在梦境世界站稳并崭露头角的剧组制片人哈海斯大人!”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 台下再度响起尖叫和呐喊声。 昼明烛看到那个坐他旁边的羊毛卷叫得最响亮, 哪还有方才那副腼腆的样子。 “另一位则是新得不能再新得新人, 他来到二层梦境不足一周, 但洗脑异能者的名声早已在各个组织间传开!他就是引起无数入梦者注意的——洗先生!” 昼明烛:“......洗先生?” “不用感谢我, 帮你捂个马甲。”哈海斯笑吟吟地说。 昼明烛扯了扯嘴角:“没必要,我就喜欢用本名。” 随着“洗先生”的名字被喊出,观众席上爆发出更大的骚动。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忍不住惊呼:“他就是那个洗脑异能者?!”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和隐隐的忌惮。 但也有人指指台上,又摇了摇头,似乎对“洗先生”的能力半信半疑。 昼明烛此刻无比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他的名声传开的? 他现在拿什么洗,洗怪谈还是洗哈海斯? 心里虽是闪过千百句脏话,昼明烛的面上仍保持笑容:“别废话了快点开始吧。” 羊毛卷激动地自掐人中狂翻白眼,他看得有点担心这小姑娘没等到比赛开始被救护车抬走了——如果这里有救护车的话。 第一个砸镜子的人由主持人决定。 意料之中的,主持人将礼炮筒丢给了哈海斯。 哈海斯笑着拉起红丝带,看似随机地在昼明烛头顶六面棱镜间流连一圈,选择了正对着他的那一面镜子。 昼明烛略一侧身,看到碎镜之中缓慢地爬出来一只白衣女鬼,长长的黑发几乎垂落到了地板上。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居然是贞子!我的天呐,不愧是强运加身的哈海斯大人,一上来就为对手抽中了难度系数s级的怪谈!温馨提示,与贞子对视超过2秒会心脏麻痹哦!接下来我们的洗先生会怎么应对呢?” 主持人还挺好心的,直接告诉了他一条必死规则。 贞子啪叽一声掉了出来,爬向昼明烛,苍白的手扒拉开了两侧的头发,想和昼明烛来一个跨越生死的对视。 昼明烛哪敢给它机会,闪身到其背后,抽出匕首对着心脏插了下去。 未曾想这鬼玩意竟然倏地没了实体,匕首直直穿过贞子戳到了地板上。 台下有人在叫:“快洗脑啊,快洗脑它!” 昼明烛说:“你看它像有脑子的样子吗?” 他拔回匕首,突然发现背对着自己的贞子竟然扒开了后脑勺的头发,露出了一双阴气森森的眼睛,红血丝爬满了白眼仁。 这鬼脸还是双面的! 昼明烛快速移开视线,从舞台的一端逐渐被逼到了角落。贞子的移速愈发迅猛,鬼脑袋像个不郎鼓似的三百六十度旋转,四只鬼眼时时刻刻盯着昼明烛。 他要想躲闪四处乱爬的贞子,就免不了撞上它的视线。 舞台另一端,哈海斯宛如看耍猴般饶有兴味,时不时鼓鼓掌给他加油鼓劲。 昼明烛从口袋里摸出罐头,急忙撬开。 【为保护青少年身心健康:众所周知,青少年是一个十分脆弱的群体,此罐头专为避免青少年受不良内容的影响而对学习和生活造成巨大伤害研制而成,使用者看到的一切少儿不宜事物将自动发生改变。】 第46章 【ps:血液会变为黄色,□□场面自动打码,不符合唯物论的事物将在你的眼中进行合理化。】 这个罐头是在之前的睡鼠副本获得的,当时诗人还吐槽没什么用,只能起到一个娱乐效果。如今却成了昼明烛的救命稻草。 贞子怎么说也是“不符合唯物论的事物”吧? 罐头开启后,昼明烛的眼前黑了一瞬,旋即发现原本位于斜前方的贞子消失了! 原来所谓的合理化就是把对方从他的视线中ps出去。 那完蛋啦! 这下贞子跑哪他也找不着了! 昼明烛两眼抓瞎,在空荡荡的半边舞台上茫然了一瞬,立即看向哈海斯。好在他眼力不错,凭借哈海斯眼珠子的移动方向,大致能猜到贞子窜到什么方位去了。 往好处想,至少他不用担心心脏麻痹了。 五分钟时间很快到了,昼明烛脑袋顶上砸下来个礼花筒,他抓在手里朝哈海斯上方一射,砸碎一枚镜子让他也活动活动。 一条细细长长的黑影降临舞台。 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如同一道被拉长的人影,却又比影子更加深黑。它的身体细长得不可思议,长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令人眩晕的空白。 黑影如随风飘荡的绸缎般移动,绕着舞台边缘游走,所过之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洗选手为哈海斯大人选择了瘦长鬼影!大人会如何应对呢?提醒一下——” 主持人的话还没说完,哈海斯挥了挥手,一阵狂风掀过,瘦长鬼影被吹得灰飞烟灭。 “这种弱鸡东西还需要提示?”哈海斯呲牙大笑:“朋友,c级怪谈,你手气也太棒了。” 昼明烛怀疑自己把最简单的怪谈给他抽出来了。 他身边还时时刻刻围绕着一只贞子,哈海斯紧接着又替他召唤了一位裂口女。 裂口女缓步走在舞台上,她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色长裙,裙摆上沾满了暗褐色的污渍,兴许是干涸的血迹。 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头,发丝间隐约可见几缕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被鲜血浸染过。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张被粗暴撕裂的嘴——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她的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颜色在惨白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不过这一切仅仅是在观众视角所看到的。 因为真正面临两只怪谈的昼明烛本人根本看不到舞台上有什么! 他听主持人介绍完裂口女的身份,心底涌起一股恶寒,侧身往一个方向移动了半步,准备应对不知会从何处窜出来的怪谈。 裂口女似乎是走到他的身边了,正在昼明烛的耳畔吹气,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我……美吗?” 底下的观众们震惊不已。 “这就是洗脑异能者的游刃有余吗!两只怪物的逼近竟令他无动于衷!!”主持人高声道:“哪怕贞子爬上了他的胸膛,裂口女攀上了他的肩头,他仍旧稳如磐石!” 昼明烛:我谢谢你。 若不是主持人的提醒,他也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鬼爬架了。 生锈的剪刀逐渐贴近他的脸颊,昼明烛面容恬静而安详,仿佛眼前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双眼被一层旁人见不到的金光笼罩,那是【为保护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力量。 他要回答什么好呢? 就在这时,昼明烛手中的一次性纸杯突然说话了:“丑陋!丑陋!丑陋!” 这是属于哈海斯的声线,而发声人是擅长伪音的诗人。 哈海斯一愣,没想到能在纸杯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裂口女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愤怒,猛地举起手中的剪刀,挥舞向舞台另一侧的哈海斯,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你撒谎!”她尖叫道,声音中充满了疯狂和怨恨。 风水轮流转,哈海斯赶忙侧身一躲,避开攻击。她的身影骤然加速,如同一道高速行驶的特快列车般冲向哈海斯,手中的剪刀直指他的嘴巴。 她的目标很明确——撕开他的嘴,让他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谎言! “你扒开自己的耳朵仔细听听是谁在说话。”哈海斯无奈道。 一模一样的声线在昼明烛的纸杯里传出来:“丑陋!丑陋!太丑陋了!” “除了你还能是谁?!”裂口女疯狂地劈向哈海斯,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 然而她无论怎么下剪,哈海斯始终像浑身打满了泡沫的鱼似的剪不着皮肤,利刃只得一次又一次从他滑不溜秋的脸边擦过。 【我从大润发刚杀鱼回来:师傅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所以他的皮肤变得和鱼一样滑溜溜……杀鱼杀鱼,屠鱼者终成大鱼。使用本异能的人可以短暂获得和鱼一样的鱼生体验,丝滑程度将超乎你的想象!】 【ps:身为二手异能使用者,哈海斯将在原本限制上额外增加两条。】 【限制:1.连续使用两次以上就真的变成鱼啦!2.哈海斯一周内不得食用任何鱼肉制品,否则异能无效。3.哈海斯鱼化后不得接触超过皮肤总面积30%以上的液体,否则丝滑效果减半。】 他再度高抬手臂,大手一扬,一阵烈风在舞台呼啸而过,将裂口女撕绞成了齑粉。 “不错嘛,今天用了三次异能了。”哈海斯语调游刃有余。 昼明烛不知道他每日异能使用次数是否受限,但就目前来看,这些怪谈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威胁。 哈海斯瞥了眼他身旁的贞子:“来吧朋友,继续。” 这贞子又爬到昼明烛身上来了,他就像个移动血包似的被贞子源源不断地提取生命力,可偏偏打也打不死,赶走了也会很快蹿回来。 忍着对鬼来自于想象力的心理不适,昼明烛击碎了哈海斯头顶的第二面镜子。 这次掉下来的是一只巨大的钟表,表盘上没有数字,只有不断旋转的指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不止在倒数着什么。钟表的背面是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睛和嘴巴部位是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昼明烛心底毫无波澜,因为这物件在他眼里仅仅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钟表。 “嘀嘀,倒计时开始!五、四、三——”钟表背部的黑洞开始蠕动起来,制造出类人的声音。 它的倒计时尚未结束,哈海斯飞快地朝它上边甩了条床单——那似乎是从他的领口里抽出来的,四四方方一面纯黑的罩布,宛如魔术师表演时的常备道具。 显然,这也是他诸多能力中的一个。 钟表人被罩住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骇人的动静几乎令整个舞台随之震颤。倘若是在近距离接下这一炸,哈海斯会当场血肉横飞。 台下的观众们同样感受到这股清晰的震感,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剧场在舞台和观众席间利用道具设计了强悍的保护屏障,但前排仍有小概率机会出现受到波及的幸运观众。 “不错不错,可惜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哈海斯谈笑间送了昼明烛第三只怪谈。 这简直是满级畜生屠杀新手村。 昼明烛怀疑他把自己多此一举拽上舞台只是为了满足他身为明星的表演欲。 可还能怎么办呢?若是不同意哈海斯的提议,这家伙把自己随便拖到一个地方上演1v1真人pk,都是一场碾压级别的吊打。 这时,主持人的音量骤高,如同人形超声波发射器般叫道:“omg!超高难度,爆率极低!我们剧场sss级别的镇场之宝居然被哈海斯大人抽出来了!” 昼明烛:?你们真没暗箱操作?? 第36章 舞台灯光骤暗, 只剩一束惨白的光打在中央。 昼明烛的脑袋顶上无数婴孩的啼哭声此起彼伏,仿佛来自地狱的摇篮曲。 听刚刚主持人的介绍,这位sss级别的大佬名为姑获鸟, 由难产而死的孕妇怨气所化,同样出自某个古老的传说。它常以九头鸟的形象出现, 喜欢偷取人类抚养。 主持人还好心补充了姑获鸟的禁忌, 同时也是说给台下的观众听。 “第一,当姑获鸟发出婴啼时, 不可回应并且必须捂住耳朵闭眼30秒。第二,姑获鸟飞行时会滴落血点, 沾染者会染上重病,必死无疑。第三, 若是直视其真身超过三秒,将被同化为鸟的孩子。” 不愧是最高难度, 不能听不能看不能碰, 他还得和这位鸟佬在同一个舞台上和谐相处。 横竖看不见, 昼明烛先捂住耳朵, 抬起头时,却忽然发现天花板上的九头大鸟显形了! 【为保护青少年身心健康】竟然只维持了不到半小时的功夫。 与此同时, 贞子感知到屏障的消失, 直接给昼明烛来了个贴脸杀。 昼明烛揪起它的头发, 甩大葱似的丢向姑获鸟, 九个头颅同时发出诡异的哭声, 血色的羽毛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仿佛下了一场灾难级别的大雪。 第47章 他连忙后退,但还是有一片羽毛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那感觉就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小心!”台下传来诗人的惊呼。 昼明烛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血色的羽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皮肤里钻。 他咬紧牙关,用南雪寻的打火机灼烧那片羽毛,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姑获鸟的九个头颅皆注视着昼明烛,十八只眼睛泛着泪光。昼明烛的意识慢慢被侵蚀,耳边盘旋着无数道婴儿的啼哭,有的纯哭,有的边哭边叫,更有甚者在边哭边笑。 不能听!昼明烛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他迅速割下衣角塞住耳朵,但已经太迟了。 姑获鸟的哭声已经在他脑海中扎根,像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他的理智。 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姑获鸟的九个头颅如同他九个祖宗,将他的目光牢牢吸引。三秒、五秒、十秒......他的视野开始扭曲,姑获鸟的身影在他眼中不断分裂,变成了十八个、三十六个...... 昼明烛手指蜷缩,无意间摁开了打火机,火苗燎过皮肤,他再度恢复了一丝意识,踉跄着后退。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姑获鸟陡地展开双翼,无数血滴如雨点般洒落。 它大招不断,昼明烛连忙翻滚躲避,但还是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衣襟上。布料瞬间被腐蚀,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皮肤。 “娘......”一个陌生的声音冷不丁从昼明烛喉咙里冒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变得尖细,就像——婴儿的啼哭。 台下鸦雀无声,基本所有观众都默认了他的死亡。 昼明烛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真的要变成姑获鸟的“孩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拾起地上的礼花筒。 哈海斯扬起一边的眉毛,等待垂死挣扎的昼明烛给自己射下第三只怪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昼明烛并没有将礼花筒瞄准对面。 他选择了朝着自己头顶射击,啪嚓啪嚓啪嚓,连射三次,将剩下的三个怪谈全部召唤了出来。 “他他他究竟在做什么?!洗选手选择了自暴自弃吗?”主持人惊叫道。 观众席不禁哗然! 不,是放手一搏。昼明烛心说。 规则说了一次只能为对手击碎一面镜子,可没说能击碎多少面自己的镜子。 三只怪谈降临舞台的刹那间,昼明烛朝哈海斯的方向跑了几步,差不多到了舞台分界线的位置处,他拿出一颗乒乓球大小的药丸,直挺挺地塞进了喉咙里。 贞子和姑获鸟跟随着狼狈的昼明烛来到了边界处。 后者歪嘴笑了笑,舌苔被药丸浸得发黑:“一只鸟还想当我妈?” 【老年健忘症药丸】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按照说明,只需服下药丸,60岁以上的对象将瞬间忘记原本的攻击目标,转而把火力对准离得最近的生物。 也就是哈海斯。 作为历史悠久的怪谈,贞子和姑获鸟怎么不算60岁以上呢? 其余三个新掉下来的怪谈异种明显也年代久远,受挥发的药效影响,一股脑地穿过界线,奔哈海斯而去。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贞子和蛇男遍地乱爬,河童在空气里游了过去,姑获鸟带着九颗脑袋飞到哈海斯头顶,辘轳首探长脖子欲要缠住他的身体。 主持人叫道:“局势出现了反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五个强大到恐怖的怪谈异种居然都转向攻击哈海斯!它们的等级均在s级以上,哈海斯大人能否脱险呢?” 哈海斯像是被小朋友围住的幼儿园老师,热闹极了。 “好样的,朋友......”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溢了出来。 背头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散开,金色的发丝在混乱的气流中飞舞。哈海斯已经被逼退到舞台的一角,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冷得像冰。 五个s级以上的怪谈异种齐齐包围一个弱小的入梦者,这样的场面在哈海斯梦里也没出现过。 贞子的黑发如潮水般涌来,蛇男的鳞片在地面上割出深深的裂痕,河童扑向他的脑袋,哈海斯翻滚躲过攻击,紧接着却被辘轳首的脖子缠住身体,如同巨蟒般的力量勒碎了他的骨头。 姑获鸟的九颗头颅发出刺耳的婴啼,血水噼啪啪啦洒了下来。 哈海斯从怀中掏出一只怀表,飞速按下按钮。 立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贞子的黑发悬在半空,蛇男的毒牙距离哈海斯的喉咙只有一寸,河童的水刃停在他的眼前,姑获鸟的九颗头颅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辘轳首的脖子像被冻住的藤蔓般僵直。 他艰难地从辘轳首的束缚中脱身,理了理凌乱的西装:“昼明烛,你浪费了我最贵的道具。” 昼明烛嗤笑:“那你还挺穷的。” 他这一身的伤势同样不好受,姑获鸟带来的重病不知道是什么邪门玩意儿,令他的皮肤溃烂一片,猩红的血肉翻搅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原本光洁的皮肤此刻不堪入目,好似被什么腐蚀性极强的液体侵蚀过。 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不断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连地面都被腐蚀了。 哈海斯再不死,他就先一步把命玩没了。 不过哈海斯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刚刚从那长脖子男的缠绕中脱身时,他并没有使用先前那个挥挥手就能招来飓风的能力,这代表他每日使用异能的次数极有可能是有限制的。 所以他舍不得再浪费一次宝贵的机会用来装逼。 时间重新流动。 贞子扑了个空,蛇男的毒牙咬碎了空气,河童的水刃劈开了地面,姑获鸟的婴啼变成了愤怒的尖叫,辘轳首的脖子缠住了自己。 并未留给哈海斯喘息的余地,五只怪谈再度冲向他。 短短几分钟内,他使出来了数十个道具和异能,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间,西装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真是邪门的东西......”哈海斯咬了咬牙,试图用异能压制体内的异变,但那股诡异的病痛却仿若有生命般,顺着他的血管蔓延,甚至开始侵蚀他的意识。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耳边不停响起姑获鸟那刺耳的婴啼声,好比有无数个婴儿在他的脑海中哭喊、尖叫。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倒霉了。 哈海斯摇晃了下,差点摔倒,但很快又站稳了身子。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种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液体。 “该死的,这下死十个昼明烛都不够赔的。”他低声咒骂,拔开瓶塞,借着躲避攻击的间隙将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入喉的瞬间,一股冰凉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全身,将体内的灼热和疼痛都冻结了 哈海斯的伤口开始愈合。然而,这只是暂时的缓解,他知道,姑获鸟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随着一次次进攻,怪谈们竟是学会了组合技。 长脖子男又一次缠住他的脖颈,哈海斯使用异能将脖子加固,以免被怪物勒断。 这是他刚来二层时从某个大叔手中夺走的异能。他最初碰上对方时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莽然开枪,没想到那大叔将子弹用脑壳反弹了回来,还抓住自己教育了一顿。 他留了自己一命。于是一周后,哈海斯终于找准机会杀了他。 大叔的异能能够大大提高他在梦境世界的存活率,可惜作为剥夺者,他一天仅能使用一次。 每次使用这个能力,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对方朴实憨厚的黄脸,以及对他输出过许多次的、正义到可笑的价值观。 其实对于许多二层的入梦者而言,哈海斯尚且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可他仅仅来这里一个月,就能够立足于此,闯出名声,而不是像那个傻大叔一样混了几年一事无成。这不恰恰证明了对方的言论是狗屁? 突然,哈海斯的瞳孔紧缩。 由于怪谈禁忌,他不敢长时间盯着贞子和姑获鸟看,那长脖子男竟缠住他的脑袋逼迫他一点点抬起了头。 他迅速闭上眼睛,下一秒,姑获鸟的一颗头凑近了他的脸颊。 一坨混杂着腐烂肉块以及污血的腥臭口水吐在他的脸上,哈海斯高挺的鼻梁登时腐蚀起来,重病又一次在他的体内肆虐开来。 而他的药剂已经用尽了。 蛇男本就带毒,淬了毒的牙齿啃噬着哈海斯的侧脸,大口撕扯下来一片血肉,露出森白的骨头。 曾经他和剧场主人交谈过,对方淡笑着给他看怪谈收集册,哈海斯记得很清晰,蛇男、辘轳首、河童均为ss级怪谈。 那家伙出手可真大方,得知他要比赛,居然把最难收服的几只宝贝都塞了进来。 第48章 总不能死在这里吧? 哈海斯想着,一只眼球掉了出来,湿湿滑滑的,被河童一脚踩爆。 另一只眼睛逐渐被鲜血覆盖,他看见昼明烛在舞台界线的对面,屈膝靠坐着,同样浑身是血,像是刚从番茄酱罐头里捞出来。 “他没有行动能力了,比赛可以结束了吧?”昼明烛说。 主持人开启倒计时:“哈海斯大人,你还好吗?我倒数十个数,如果大人没有从地上爬起来,那么我就宣布比赛结束,判定胜者为洗选手了。” 他在说什么?比赛结束?开什么玩笑! 哈海斯哪会甘心。他拆散两人,命令下属拖住南雪寻,就是为了轻轻松松地把昼明烛吃进肚里,然后再用新捞到的洗脑异能去解决那只诡异的黑猫。 但这场比赛如果以他的战败落幕,那他岂不是成为小丑了?! “十!九!八!七……”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挣扎着想要脱离桎梏,反倒被怪物缠得更紧了。 内心爆发出一阵极度的不甘,哈海斯倏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发子弹——是了,为了得到洗脑异能,今天的那发吸取异能的子弹他还留着。 手指动了下,哈海斯从腰间摸出了那把银色手枪,枪身早已被他的鲜血浸满,花纹微微发亮。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瞬息之间举起了枪,对准姑获鸟。 “砰!” 姑获鸟的九颗头颅同时爆发尖锐的啼哭,声音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子弹贯穿心脏,姑获鸟的身体痉挛,剧烈抽搐着,九颗头颅发出痛苦的哀嚎。 “吸收。”哈海斯以一种极低极虚弱的声音说道。 昼明烛眉头一蹙,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三!二!一——” 骤然间,姑获鸟的身影模糊,最终化作一道流光,被吸入哈海斯的枪中,他仅剩一只的眼睛深处划过光芒。 不知为何,周身的四个怪谈竟松开了对哈海斯的束缚,惧怕地纷纷躲开,哈海斯抓住倒计时的尾巴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主持人的“一”拖了半天最后咽了下去:“比赛继续!哈海斯大人居然重新站了起来!这简直是一场奇迹,短短几秒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7章 “不错的能力。”哈海斯低笑一声:“婴啼迷惑, 毒血,意识破坏......真是让人心动呢。” 剩下的四个怪物似乎被这一幕震慑住了,但很快又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 辘轳首的脖子像鞭子一样抽来, 哈海斯却只是轻轻一跃,背后忽展开一对青色羽翼——那是姑获鸟的能力。他悬浮在空中,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怪物。 “游戏该结束了。” 昼明烛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异能居然在此刻升级了! 他的心中有一万句脏话奔腾而过。 蛇男、河童、辘轳首被哈海斯接连杀死, 金发男人缓缓落地,羽翼消散。他看了看手中的枪, 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哈哈,真是热闹的一晚。”他对着空荡荡的舞台说道:“不过, 下次记得多带点有趣的家伙来。” 台下,观众们目瞪口呆,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哈海斯大人!他居然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五个s级以上的怪谈生物!局面再度逆转!” 哈海斯对着众人鞠了一躬,血肉模糊的脸转向舞台另一端的昼明烛。 他被重病侵扰奄奄一息, 仅仅是抬眸瞧向对面的人, 就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 “我们的洗选手似乎情况不容乐观啊!他还能不能站起来呢?让我们全场观众朋友们一起为他倒计时!”主持人道。 还能不能站起来?站, 当然得站。 头顶的棱镜六个面全部破坏, 他这边怪谈全灭,哈海斯也拿他没有办法。 昼明烛拄着胳膊站了起来, 手指头在墙面抹出道道血痕。 哈海斯拍拍手:“勇气可嘉, 朋友。” 昼明烛看着他被啃得只剩一半的脸, 甩甩身上的脓水, 笑道:“你也不错。” 哈海斯的脸怎么看怎么恐怖, 大块大块红黑白色块糊成一坨, 像画家用了一天的调色盘,昼明烛眉毛一蹙,霍然在上边窥见了些许奇怪的东西。 由于姑获鸟某滴血带来的重病影响, 他的视力显著下跌,看远处不大清晰,好似闹市夜晚星星点点晕开一片的街灯。 一秒、两秒。 昼明烛的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无数根细密的针在体内疯狂穿刺。他重重地摔在舞台上,手指最后抽搐了一下,彻底静止。 舞台上的灯光再次亮起,照亮了他倒下的身影,也照亮了哈海斯和他背后的贞子。 “多么戏剧性的展开!洗选手最终还是死于第一轮贞子的心脏麻痹!让我们掌声恭喜哈海斯大人的胜利!”主持人激动喷麦。 哈海斯耸耸肩,揉了揉贞子的头:“朋友,你说你挣扎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呢?” 姑获鸟的异能之一,意识破坏。他成功将贞子的意识同化,控制其默认和自己是同一种生物,且是自己的孩子。 他原本只能剥夺入梦者的能力,在紧急关头爆发潜能后异能升级,方才居然吸收了怪谈的能力。 不可思议,连他都不由为之惊叹。 如果以后再和昼明烛相遇,他还真想好好感谢一下对方——当然那一天最好是他恰好留着一发子弹。 掌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波接一波,仿佛要将整个剧场掀翻。人们从座位上站起,脸上写满了激动与震撼,双手拼命地拍打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哈海斯!哈海斯!哈海斯!”无数观众齐齐喊着。 诗人面色发白,虽然昼明烛实力不如哈海斯,但他没想过昼明烛真的会输给哈海斯。 他总觉得这个家伙会爆发出奇迹的力量,类似于主角光环那种东西,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逆风翻盘。 而不是草率地死于心脏麻痹。 恰逢其时,身旁忽感受到一股凉意。 诗人扭过头,看见一位黑发黑眸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昼明烛原本的座位上,侧眸扫了他一眼。 “哈海斯和谁打的?” 他似乎是刚刚到达,并不知道比赛的另一方选手是谁。 舞台左侧有一滩血迹,昼明烛已经坠梦去往第一层了。 诗人说:“昼明烛。” 话音刚落,一股极其恐怖的杀意席卷了整个剧场,那杀意冰冷刺骨,瞬间冻结了空气,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入梦者本就对杀气敏锐,观众席顿时陷入死寂,只余风声在剧场回荡。 “你……”诗人神色一凛。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跃上舞台,黑魆魆的眸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感。 “你把他杀了?”他的声音不大,有点凉,如同寒风裹挟着冰粒擦过面颊。 哈海斯意外地看着他:“你把小妹和西双怎么样了?” “如果我说我杀了他们,你的心情会更差一些么?”南雪寻问。 哈海斯遗憾地说:“那我只好把你杀死给他们报仇了。正好你可以去第一层,和你的朋友团聚。” “你果然把昼明烛杀了……”南雪寻呢喃着,语调染上些难辨的情绪:“你把他杀了,谁帮我找人?” “找——”哈海斯刚发出一个音节,后者倏然靠近,爪刀直逼向他的大动脉。 哈海斯心跳一滞,堪堪避过致命伤,血液在空中溅出一道弧度。 南雪寻旋身躲过飞溅的毒血,飞上去的一脚快准狠,硬生生踢碎了哈海斯的锁骨。 他平静地举起刀子,冷峭锋利的薄刃刺了下去,停在距离哈海斯眼球一公分处:“需要给你时间说遗言吗?算了,想来你也没给他时间。” 哈海斯急忙动用姑获鸟的意识破坏能力,然而南雪寻的动作未受到任何阻挠,他斩钉截铁地凿了下去,哈海斯仅剩的一只眼球也被他戳成了血窟窿。 意识破坏无效! 刀刃在眼窝里拧了一圈,仿佛在给机械娃娃上发条,哈海斯五官扭曲,由眼部神经传来的巨大疼痛蔓延开来。 “啊——”他大叫一声,动用异能想要将南雪寻切成两截,一张其貌不扬的a4纸划过少年的腰腹,后者以人类难以想象的腰力旋过身体,让a4纸切了个空。 他的背后,一道无形的风刃劈碎了舞台的背景板。 之后的场面变成了单方面的施虐,南雪寻将刀子捅进了哈海斯的肺里,体内的多处骨折致使他只能像条毛毛虫般瘫软在地板上。 无数观众亲眼目睹了这血腥的一幕,惊骇得呆若木鸡,全场鸦雀无声。 那诡异的少年杀意滔天,宛如一台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无人敢轻举妄动,生怕任何细微的响动引来他的注意,招致灭顶之灾。 南雪寻下手狠辣,还在恼火:“你知道找个人要比杀个人难多少倍吗?” 第49章 “……” 哈海斯离死临门一脚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南雪寻听到了他的心声,踩着他的手臂蹲下身去,无机质的眼瞳浓稠如墨:“你说你帮我找?好有趣,你什么时候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了?” * 昼明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在难以置信。 他是怎么死的,被贞子杀死的??? 姑获鸟的能力导致他失去部分视力,无意间和贞子产生了两秒以上的对视......这就意味着他盯着半天看的那张脸不是哈海斯的,而是贞子的。 这要没有个一两千度的近视还真看不出来。 他坠入了一片森林,天空泛着一种病态的橘红色,像是被榨汁机里搅碎后放了一晚的烂橙子汁。粗壮的巨树扭曲着向上生长,枝干上布满细密的裂纹。 所以说,他现在是坠梦重新回到了第一层梦境世界。 上次他在一层世界的活动范围局限于游乐园,对于乐园以外的森林未曾踏足,没想到这次倒是直接传到森林里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昼明烛拍拍身上的灰尘,暗忖着下一步的安排。 第二层梦境世界于他这种怕鬼的人而言极其不利,无论是在养老院副本和镜鬼对峙,还是在怪谈剧场里和金毛轮流放鬼,他都受到了心理层面的影响。 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切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 他决定在这里囤积罐头然后找金毛复仇。 藤蔓从树冠垂落,在风中轻轻摇晃,触碰到皮肤的感觉,仿佛是被一个垂死之人伸出的手臂抚了一下。 昼明烛回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淡淡的腐臭气味突然钻进鼻腔,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枯叶在脚下簌簌作响。昼明烛转过身,遥遥望见一只巨大的尸壳郎正推着一颗比它体型还要大十倍的黑球向他滚来。 这并不是错别字。 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尸壳郎。 它的甲壳油光水润,六条腿如钢针般扎进泥土,推着那颗腥臭无比的尸体球快速移动着。 尸体球上沾满暗褐色的血迹,隐约能看出是由无数具人尸揉出的形状。尸壳郎的触角疯狂抖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叽”声。 昼明烛拔腿就跑,但潮湿的苔藓让他脚下一滑,出溜了一段路程,重重撞在树上。 咚—— 就像无数子供向搞笑动画的经典场景,昼明烛的脑袋磕上树干,声音盖过了尸壳郎的滚尸声,落叶齐刷刷地坠了一地,赶走了枝头休憩的鸟儿。 尸壳郎加快了速度,尸体球碾过灌木,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越来越近,昼明烛甚至能感觉到尸体球滚动时带起的风。 他顶着通红的脑门回过头去,瞧见那颗巨型尸体球几乎有两个南雪寻那么高。 几张被压扁的人脸早已面容模糊,支离破碎,沾了泥土、动物粪便、野草枯枝。昼明烛的眸光定于某处,瞳孔一缩。 他绝对不想被滚进去加入他们。 滑溜着苔藓拉开距离,这里的地面出于意料的丝滑,和当初喝中药获得的debuff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次他可以顺利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几秒的功夫,便滑出去了近百米。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擦着他的眼尾闪过。 尸壳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推着尸体球在原地打滚。 昼明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眺去,一个戴着尖顶帽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蘑菇上,手里握着把发光的深绿色弓箭。 “快过来!”尖顶帽的声音似是被砂纸摩过:“尸壳郎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昼明烛奔向那颗同样高大的蘑菇,尖顶帽俯下身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他踩在肥软的菌盖上,向后瞧了一眼,尸壳郎已经重振旗鼓爬了起来,滚着自己的宝贝继续转向他们的方向。 尖顶帽喊道:“还在等什么,快跳!” 说罢,他急不可耐地原地一蹦,登时弹了七八米高,昼明烛连带着被他弹了起来,险些戳到高处的树枝上。 尖顶帽借力飞跃到了更远处的玫红色菌盖上,昼明烛跟着他也蹦到那颗疑似毒蘑菇的伞帽上,脚底的触感要比普通蹦床软上许多,他并没有受到过大的冲击力。 两人接二连三地跳过许多颗色彩迥异的巨型蘑菇,约莫移动了一公里,尖顶帽停止了前进,双手勾在一枝粗树枝上,荡着藤蔓滑到了地面上。 昼明烛有样学样,攀上藤蔓,顺着落入一片枯叶堆里。 尖顶帽道:“你是刚来这里吧?最近总有人掉到森林里,但能活下来的可不多。” 他长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珠,可看身形又像个小男孩,脊背挺得笔直。 昼明烛却是绕过他的肩膀,盯着某处虚空愣了下神。 “能不能认真听别人讲话!”尖顶帽拿弓箭戳了下他的肚脐眼——他的身高刚好到这里。 昼明烛捂着肚子缩了下,说:“好好,不好意思,我在听。” “你看到什么了?”尖顶帽问。 他循着白发少年的视线方向望去,那边依旧是一片不见尽头的森林,风景和一公里前并未两样。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某颗树的树杈上挂了一条破破烂烂的丝巾。 昼明烛朝那边走去,纵身一跃,将树杈上的丝巾拽了下来。它的边缘绣着细密的金线,尽管残破,却仍能看出这曾是一条精致的昂贵丝巾。 “喔,我的天呐,轻盈得宛如一片云霞!”尖顶帽踮起脚摸了一下。 昼明烛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他在游乐园弄丢了一件母亲送的黑衬衫,但又在这里捡到了她最喜欢的一条丝巾。 “你很喜欢它,对吗?”尖顶帽问,他看到白发少年将这条丝巾系在了腰间。 昼明烛的目光掠过泥土地,这里应当是被什么东西滚过,灌木花丛被压扁,嫩草尚未长高。 “嗯,走吧。”他说。 尖顶帽在林间小跑着,叮嘱道:“不过记住,在这里,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这条规律不包括刚刚那只丑陋的尸壳郎。” 昼明烛看他很熟悉森林的样子,问道:“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尖顶帽自豪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你的大大大前辈了!我和几个兄弟在这里建了家,现在就带你回去看看。” “家?你们在这里定居了吗?”昼明烛问。 尖顶帽说:“没错,我的那个地方保证安全!出门前我还捡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可怜孩子,他可真漂亮啊,皮肤像丝绸一样光滑,嘴唇像胭脂一样嫣红,睫毛长长的,头发黑黑的......” 昼明烛听着感觉有点夸张,他是太久没接触美女了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吗? “不过比较可惜的是,那个孩子怎么叫都不起来,于是我们把他放在了家里最宽敞的棺材里......唉。”尖顶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38章 昼明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把她放在了哪里?” 尖顶帽双手插兜, 理所应当道:“棺材里啊。” 他似乎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身为入梦者,见证了许多死亡后就会把死人当常事,不再为此大惊小怪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昼明烛不太理解他们家里为什么正正好好有一口棺材, 而且把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给放了进去。 “她还有呼吸吧,你不是说她仅仅是昏迷吗?” 尖顶帽解释说:“可是他太大只了, 我们的床根本占不下他。棺材也很好睡的, 我们给底下铺了鲜花和蓬松的鹅绒,真担心他会因为太舒服而长睡不起。” 这下更像送葬的棺材了。 昼明烛心下吐槽着, 联想到什么,又问:“在一层死亡的入梦者尸体会一直留在这里, 对么?” “你在问什么?尸体当然会一直在啊。”尖顶帽有点摸不着头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蠢问题。 昼明烛的眸光一闪, 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们面前横过一根树藤,尖顶帽长得矮小, 跨过那根爬在地上的粗壮树藤格外费力。昼明烛迈过去后, 仍看到他揣着口袋, 在翻越高山似的爬树藤。 “你多大了?”昼明烛问。 尖顶帽奇怪道:“记不清了, 怎么了?” “没事,看你挺年轻的。”昼明烛笑了下。 他窥见了尖顶帽用木头刨出来的圆头鞋, 还有细瘦如鸡爪的脚腕, 令人不由狐疑这样的脚腕真的能支撑一整个人的身躯吗? 昼明烛的后背稍微发凉。 他们并行走了一会儿, 日薄西山,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小颗小颗的荧光蘑菇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像是散落的星星。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尖顶帽背后的弓箭,陡然开口道:“你口袋里的东西掉了。” 尖顶帽“诶呀”了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息,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花香。 “你看到了吗?”他在极度诡异的气味中, 问昼明烛。 第50章 后者扬起嘴角,似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你希望我看到吗?” 尖顶帽拍拍口袋,摸到东西还在,又小又老的脸皮舒展开:“这不是还在嘛,你在诈我!” “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闪现出数个人影,将昼明烛包围了起来,他们同样身形矮小,戴着颜色鲜艳的尖顶帽,面上难掩兴奋。 “举起手来!”其中一个尖嗓门的蓝帽子拉起弓箭。 昼明烛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跳了一圈,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嘛,七个小矮人。 他说呢,怎么这么奇怪,合着这家伙不是入梦者,而是梦核异种! 尖顶帽道:“快举起手来!或者老老实实地把手伸进我们的绳索里。” 他的六个兄弟来了,人登时硬气了不少。 昼明烛好奇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抓我?” 粉帽子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绿帽子说:“不抓你抓谁!” 橙帽子说:“抓的就是你!” 七个小矮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让昼明烛插不上话。 最后还是尖顶帽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张纸:“你自己看吧,女皇陛下的通缉令!” 昼明烛接过通缉令,借着树杈间投射的月光仔细看去。上边是一张极其抽象的简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头发乱飞的白毛男,一侧的眼底戳了个黑点,虽然画风十分草率,但核心要素一个没落下。 “全国居民都在找你!红皇后大人说了,谁能抓到这个叛徒,就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尖顶帽道。 原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的知名度直线上升。 昼明烛不曾料到自己回来了还要走上一段剧情,他记得上次的三月兔任务里自己确实有个“间谍”的身份,当时还以为是为了走剧情随便安排的一个入梦者当间谍,三月兔死了间谍身份也就作废了。没想到是个连续剧。 七支箭对着他,昼明烛道:“停停停,全世界白毛这么多,你们怎么确定要抓的人是我呢?” “除了你还有谁是白头发?” 昼明烛绞尽脑汁:“白雪公主?” “别骗我们了,白雪公主是黑头发!现在就在棺材里呢,可怜的孩子,他肯定是受了那些外来者的诅咒,我们一定要让陛下救回他来。”橙帽子情绪激动,声泪俱下。 昼明烛抓着自己的通缉令,正义地说道:“我能拯救你们的公主!” 橙帽子在树叶上擤了把鼻涕:“真的吗?” “别听他胡说!他绝对是在骗人。”尖顶帽说。 昼明烛道:“我没骗你们,你们知道女皇为什么抓我吗?就是因为我是他们城堡里最厉害的医师,他们急需我重回岗位。” 尖顶帽的花白眉毛皱了下,像是条蠕动的短毛虫:“你是个医师?你等等,我们商量一下。” 他们七个人收起弓箭,聚在一起,胳膊搭着彼此的肩膀,窃窃私语起来。 昼明烛淡定地站在原地等他们聊完。 他不是不知道此刻是个逃跑的绝佳时机,只是他们一人手里一把弓箭,而且从刚刚射击尸壳郎的经验来看,小矮人的弓法相当不错。他怕自己刚跑没几步就被射成羽毛球。 半晌,尖顶帽走过来,对昼明烛道:“我们决定带你回家看看,如果你把白雪公主救醒了,我们就放你离开。” 昼明烛点点头。 他倒真想知道这白雪公主是何方神圣。哪有刚捡回来就当七个人白月光的道理? 于是,昼明烛跟着七个小家伙回了小木屋。 一推开门,他就看见一口长长的水晶棺材摆在门口正前方,对比起来周围摆着的一圈小床显得格外袖珍。 “我们的公主就在里边,拜托你一定要救他回来啊。”橙帽子哭道。 昼明烛沉稳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确实是黑发黑眸白皮肤,好巧不巧前不久刚见过。 “......” 谁能告诉他南雪寻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人能解答他心中的震撼。 南雪寻出现在这口晶莹剔透的水晶琉璃棺材内,躺得笔直且安宁。 柔顺的黑发铺散开来,周遭花团锦簇,眼睛合着,睫毛长如凤尾蝶的羽翼,随呼吸轻轻颤动,乍一看有几分乖巧。 “你们的白雪公主是个男的?”昼明烛问。 橙帽子红着眼圈说:“男的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 “你快救他啊!”紫帽子急切催促道。 昼明烛:“......他就是睡着了吧?” “怎么可能,我们叫了他好久都没反应!”尖顶帽反驳说。 昼明烛想,那八成是因为当时这家伙的数据还没完全传输过来。 他单膝跪下,贴过去,拍了拍水晶棺材板儿:“南雪寻,醒醒!” 连续拍了好几下,南雪寻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睛。 旁边的几个小矮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呐......睁开眼还是那么漂亮。”橙帽子悄声道,生怕打破了这片氛围。 南雪寻望着上方的昼明烛,还有七张奇形怪状的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嗅到了鲜花的气味,呼吸有点困难,似乎是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但腿脚尚能伸展开。 少年活泼的声音隔着透明屏障传来:“别睡了,快出来。” 南雪寻掀开棺材板,坐了起来。 “哇!!!公主起来了!” “你就是公主的白马王子吧?” “医师大人,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决定不抓你了!” 这是什么剧情? 南雪寻怔了下,问昼明烛:“你是白马王子?” 他从棺材里离开,背后沾了些花瓣,整个人香喷喷的,再躺躺就腌成鲜花饼了。 昼明烛的眉心跳了下,是被这群小矮人吵的:“你还是公主呢。” 南雪寻淡然地“哦”了一声,看上去并不难接受这个剧情展开,顺势弯腰接过小矮人递上来的镜子,照了照脸:“我还是男的。” 那不然呢?昼明烛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南雪寻说:“可能是被他们捡到了吧。”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昼明烛说,他想知道的是南雪寻怎么也会出现在第一层,他不是应该还在第二层么?难道真的被小妹和西双打死了? 他替南雪寻摘着花瓣,南雪寻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把他的心给读了。 “我没有被他们杀死。我去问了哈海斯,他说你在第一层,所以我把他送走后就来找你了。” 昼明烛中译中,翻译了一下:“你杀了哈海斯,然后自杀了。” “对的。”南雪寻淡定道。 “你为什么要自杀?”昼明烛十分费解。 南雪寻抓出头发丝里藏着的小野花,面容平静:“因为我不想一直在二层等你。” 昼明烛愣了一瞬,不是吧,他明明可以有更多选择,譬如说不管自己继续前进,或者是再换个合作伙伴,毕竟能控制人心的精神类能力者不止他一个,而能帮他找人的同伴也不非得是自己。 为什么南雪寻一定要执着于他呢? 他这样困惑着,遂问了出来:“你可以重新找个合作对象吧?我在剧场里遇到过一个羊毛卷姑娘,她的异能也是洗脑。” “羊毛卷?你和她很聊得来么?你的新朋友?”南雪寻问。 “不是,我和她不熟。”昼明烛感觉他完全不会抓重点:“我的意思是,我的能力不具有唯一性,你大可以随便找个人代替我继续走下去。” 为了和一个人合作而自杀什么的,太令人难以理解了。 “我怕他们骗我。”南雪寻说。 昼明烛安静了片刻,把“原来是这样啊”在嘴边来回绕了好几遍,最后问:“所以你替我报仇了,是吗?” 南雪寻点点头:“诗人说他把你杀了,所以我就杀回去了,我非常恼怒,因为他给我添了额外的麻烦。” 他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自己非常恼怒这种话,不太拥有可信性。 “总而言之你是帮了我吧?”昼明烛眉眼弯弯地道谢。 得知哈海斯也来到了第一层,这可真是个惊天好消息。 南雪寻说:“我来晚了。” 他开始掏口袋,那副被撬开好几次的手铐仍具备它原本的功能,他提议道:“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应该——” “不要。”昼明烛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南雪寻扁扁嘴巴,有些可惜地将手铐收了回去。 七个小矮人替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盘盘食材取自于森林的佳肴摆上餐桌。昼明烛和南雪寻坐着他们的长椅,像是坐在了一只小板凳上过家家。 “尽情享用美食吧,你可是今晚的大功臣。”尖顶帽说道,热切的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 第51章 绿帽子将一道菜端到昼明烛面前:“对!我可是把我们几个都舍不得吃的、最珍贵的肉从地窖里取了出来!” 昼明烛指着它,问:“这是什么肉?” “胡萝卜炖兔肉!”绿帽子热情道。 ……胡萝卜炖兔肉? 昼明烛心中产生一个不好的想法:“这兔子是哪来的?” “是我们一起打猎时在游乐园里发现的!那可真是一只相当肥美的兔子啊,一身赘肉割不完,足够我们兄弟几个做圣诞节的下酒菜了。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那边拖了回来。” 绿帽子介绍着,唾沫星子纷飞,眼中有光,谈起此事的激动神情就仿佛亲手杀死这只兔子的人是他一般。 行了,这下知道是谁的肉了。 “游乐园在这附近吗?”昼明烛问。 绿帽子说:“没错!游乐园离我们家不算远,不过最近女皇陛下在那边举办招聘会,建议你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为妙。” 他跳起来用筷子拍拍昼明烛的脑袋:“毕竟你这头发实在是太显眼了。一会儿吃完饭我帮你换个装扮。” 昼明烛往嘴里送煎蘑菇,照他们的话来讲,全国都是他的通缉令,那他在这里是相当不好混了。 是因为他离开了这层梦境,所以背叛了红皇后么? 可红皇后是怎么知道他的存在的呢? 用餐间,尖顶帽喜不自禁地开了一瓶好酒,他朝两人示意给他们倒酒,昼明烛婉拒了他,除非必要场合,否则他是不会饮酒的。南雪寻也捧着白水摇头。 七个小矮人各饮一杯,喜悦的氛围蔓延开来。 “真是太感谢你了,伟大的医师大人,可以问一下您的名字吗?”尖顶帽说。 昼明烛把名字告诉了他。 他记了下来:“我们还以为白雪公主是受了外来者的诅咒呢,只有女皇可以清除诅咒,把被诅咒的人救回来。” “诅咒?” 尖顶帽解释道:“就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能力!你没有在外来者身上见到过吗?他们有的能上天入地,有的能操纵自然力,还有的能让人感染病毒,大病一场。” 昼明烛听明白了,这指的就是入梦者的异能力吧。 “女皇可以剥夺诅咒吗?”他问尖顶帽。 尖顶帽大喝一口果酒,重重地把酒杯砸在木桌子上,酒液四溅:“当然!女皇陛下可是我们国家最厉害、最有能力的人,她是筑梦师大人之下最强的人,区区清除诅咒的能力,她当然不在话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强大梦核异种出现在第一层梦境世界里......红皇后真有他说的那么强大么? 倘若尖顶帽小矮人说的是真话,那红皇后岂不是可以随便剥夺其他入梦者的异能? 昼明烛脑中闪过某个手持多种异能力的金毛,登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第39章 不管怎么样, 他都要去拜访一下红皇后。 他还没忘记诗人的话,想要从浅层梦境进入深层梦境的方式只有一个——从s级梦核异种手中获得入眠舱。 常规手段是完成其布置的主线任务,以奖励的方式获取入眠舱, 但按上次的经验,设计杀死对方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反正能从异种手里拿到入眠舱就行了。 听小矮人们的描述, 红皇后显然是个s级梦核异种, 没准会给他们发布个主线任务什么的。 昼明烛喝了一口蘑菇奶油浓汤,说:“我想去参加招聘会。” “你疯了?!”尖顶帽道:“女皇陛下正在到处找你, 你还想主动过去送死?” “对呀对呀,而且你不是刚从城堡里逃出来吗?为什么又想回去呢?”橙帽子也说。 昼明烛放下汤匙:“救下公主后, 我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我想我应该去帮助更多人,而不是再像现在这样自私地继续逃避下去。” “你......”尖顶帽惊愕不已。 “可是我不能再用原本的身份去为女皇陛下效力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橙帽子道:“没关系, 我们可以帮助你呀。” “对,没错, 我们把你的头发染成其他颜色, 你就不用再担心被女皇陛下认出来了!”绿帽子说。 吃过饭后, 勤劳的七个小矮人很快收拾干净桌子, 将昼明烛带到屋外染色。 他的头发是浅白色的,不需要漂染, 就可以用天然色素进行简单的染色。 “你想染什么颜色的头发呢?我们有指甲花、咖啡豆、红茶、柠檬汁和核桃壳。”橙帽子问道。 昼明烛想了想, 指甲花或许能将头发染成粉红色, 咖啡豆和红茶都是接近棕色, 柠檬汁是浅金, 核桃壳是更浅一些的棕色。 他说:“我想染栗色的。” “那就是咖啡豆和红茶喽。”橙帽子笑着说:“咖啡豆和红茶混合起来, 可以调出非常自然的栗色,而且对头发也很温和。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准备材料。” 他转身走进后屋, 没过多久就端出了一碗研磨好的咖啡豆粉和一小壶刚泡好的浓红茶。 橙帽子熟练地将两者混合在一起,加入了一点蜂蜜和橄榄油,调成了一种浓稠的糊状物。 他见南雪寻如影随形地跟在身边,于是问道:“你想要来一口吗?刚刚在餐桌前见你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不喜欢吃呀,我们不知道公主经常吃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一定要告诉我们。” 南雪寻一声不吭,晃晃脑袋表示拒绝。 他似乎只需要一些水和极少量的食物就能维持身体机能,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昼明烛心想。 “来,坐在这里。”尖顶帽搬出来一张舒适的椅子。 昼明烛坐下,橙帽子道:“我会帮你把混合物均匀地涂抹在头发上,然后我们用东西包住,等上大约一个小时,颜色就会慢慢显现出来。” 他戴上手套,开始仔细地将混合物涂抹在他的头发上,动作细致,指法轻柔。 这些小矮人虽然长相几乎一致,但性格却各有不同。橙帽子性格温柔,尖顶帽在群体里最有话语权,紫帽子急脾气,绿帽子爱出主意...... 涂着涂着,昼明烛嗅到蜂蜜甜味儿,有点担心地问:“我不会招来蚊虫吧?” “不会的,你放心。”橙帽子一边涂抹一边说道:“我会帮你冲得干干净净的,最后只有天然的色素留在头发上。” 南雪寻凑近他的脑袋顶,吸了一口气,小声惊叹道:“哇,你变成咖啡茶了。” 昼明烛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咖啡香和茶香,混合着蜂蜜的甜味,让他觉得十分别扭,就像是顶着个马蜂窝在森林招摇。 一个小时后,橙帽子帮昼明烛冲洗掉了头发上的混合物。尖顶帽给他递过来毛巾,他拿走擦头发,边擦边照镜子。 果然是栗色的,颜色有点深,白天看应该会更亮一些。 “很好看。”举着镜子的南雪寻如是说。 “怎么样?满意吗?”橙帽子笑着问道。 昼明烛点点头。 晚上,小矮人的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安排两人睡觉便成了问题。 不过就他们两个的身高而言,就算有第八张床也不够他们睡的。 七个小矮人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给他们现场打出来一张双人大床。 昼明烛说,他们可以睡地板,也可以不睡觉。 红帽子立即就急了:“那怎么行!你们可是客人,明天就要出发了,今晚必须得好好睡一觉。” 南雪寻看了眼棺材。 那个棺材挺宽敞的,挤挤未必不能塞下两个人。 昼明烛一秒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不行。”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被南雪寻读一晚上心。 绿帽子却是赞同道:“好主意!你们两个可以睡在棺材里,我给你们造两个隔间,今晚好好睡一觉!” 你们就让客人睡棺材??? 不容昼明烛反对,绿帽子立即找出一个薄薄的木板,竖着隔在棺材板的正中央,向两位客人一抬手,示意可以睡了。 南雪寻看向昼明烛。 后者竟诡异地在对方无机质的眼眸中窥见了一丝期待。 “我困了。”南雪寻说。 昼明烛太阳穴跳了下:“你困了你自己躺进去睡,别跟我说。” “你要在这里站一整晚吗?”南雪寻问。 站一整晚……当然是不可能的。 昼明烛在小木屋里看了一圈,这群小矮人进屋都不换拖鞋,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睡一晚他同样受不了。 出去找棵树躺着,又十分危险。除了尸壳郎,森林的夜晚兴许还会有更多猎奇的生物。 …… 一刻钟后,昼明烛和南雪寻并排躺进了水晶棺材里。 “我盖板了。”外头的尖顶帽说。 南雪寻淡定道:“盖吧。” 于是尖顶帽将昼明烛的不甘和南雪寻的安宁一并盖了进去。 第52章 熄灭蜡烛,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七个小矮人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昼明烛僵直地躺在水晶棺材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南雪寻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到底是什么迫使他当时答应了下来。 是因为南雪寻单纯又充满渴望的眼神吗? 也或许是看在他替自己报仇的份上,昼明烛没心硬地拒绝,半推半就地躺了进来。 棺材透气性不错,昼明烛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隔壁那人倒是没有动静,无声无息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动弹,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 他轻轻叩了两下薄木板。 南雪寻的声音很快传来:“怎么了?” “你为什么想和我睡在一起?”昼明烛问。 南雪寻说:“我怕你跑了。” 他这是典型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昼明烛暗忖,就像当初不依不饶地要和自己拷一起似的。 之前那个人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灵创伤啊…… “我不会跑。”昼明烛说。 当然这句话没有可信性。 南雪寻静默了半晌,轻声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你染过头发后,和那个人长得很像。”南雪寻说。 昼明烛揪着底下的小花,问:“你把我当代餐?” 南雪寻回答得很快:“不是。” “那是什么?”昼明烛问。 这次对面的人却是不出声了,昼明烛等了半天,又拍了拍木头片,然后听到了对方刻意发出来的、极其均匀的呼吸声,仿佛是在模拟入睡。 装什么呢?入梦者什么时候能睡着了? 这家伙居然选择逃避问题。 昼明烛不满地继续揪花,第二天早上,两人从棺材里起床时,昼明烛隔间里的花已经变成细细碎碎的花尸群了。 “早上好!”尖顶帽的声音热情洋溢。 南雪寻去镜子前梳头,昼明烛洗漱后从他身边走过,瞥见了镜中自己的模样。 他的头发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栗色,既自然又有光泽,像是阳光洒在秋天的落叶上。 很帅,和之前的颜色十分接近。 吃过早餐,他们告别了七个小矮人,照对方给的地图往游乐园的方向走。 据尖顶帽所说,乐园原本的主人三月兔死后,这里被红皇后的手下接手,近期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招聘会,通过各种考核方式,筛选出优秀的人才进入城堡为女皇陛下服务。 昼明烛作为高中生,从来没有参与过招聘会,但想来这里的招聘会和现实世界里的形式是不会一样的。 “你说那里会不会是个主线任务?”昼明烛问。 南雪寻想了想:“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一些副本。” “希望它是许多小副本,我还不急着离开这一层。”昼明烛道。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地图,南雪寻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倒也不用担心会分散。因为这家伙已经快把身体挂到自己身上了。 随着他们距离地图上的目的地越来越近,身边的同行者也多了起来。一路上,矮小的侏儒、穿着黑袍的巫师、戴着眼镜的学者,或者是像南雪寻那样带着奇奇怪怪面罩的刺客,都朝着一个地方前进。 这些人中既有童话世界的本地人,也有前来探索的入梦者。辨识清楚并不困难,因为他们的衣着风格、整体气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昼明烛被一个青年叫住搭话,对方脸上挤满夸张的笑容:“上午好,我亲爱的伙伴喔!你也是来参加红皇后陛下的招聘会吗?” 他穿着休闲,运动鞋上挂着个“x”,那是中心区今年年轻人群体间流行的某品牌logo。 明明是个入梦者,却刻意模仿童话角色的语气跟他们聊天。 显然是把他们当成本地人了。 昼明烛笑了下,同样回了句废话:“你也是吗?” “当然!谁不想在女王陛下的麾下效力,我真想成为女皇陛下的——”青年看了昼明烛一眼。 昼明烛好心帮他编上:“侍卫侍女,裁缝,园艺师或者厨子。” “对,就是这些!”青年附和道。 他沾沾自喜,还以为从这个人嘴里套到了情报。 昼明烛当然对招聘会一无所知,这些岗位都是他随口编的。 青年继续道:“真不知道考核是什么样的形式呢。” 南雪寻说:“会死人吧。” 青年面色一变。 昼明烛问:“去年招聘会死了多少人来着?” 南雪寻说:“女皇发怒,应聘者全死了。” 两人一迎一合,青年吓得直打颤。 这时,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插嘴道:“你们别吓他了,都是入梦者,大家要团结一心。” 昼明烛偏头瞧去,说话的是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眉心结有一块如山脊般凸起曲折的伤疤,格外醒目。 “你们也是入梦者?!”青年愕然。 昼明烛翘了下唇:“逗你玩玩嘛!” 大叔扶额,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小伙子看着挺和善的,怎么偏喜欢出些整人的鬼点子?” 他说他们两个面相和善,完全是看在昼明烛的笑模样上了,南雪寻压根没有脸。 “你一个好好的入梦者,打扮得这么特立独行干什么?” 青年上下扫视着南雪寻,这个年轻人一身军装,黑口罩捂着脸,眼睛也用两条莫名其妙的东西遮住,完全不像是现实社会里该有的人类装扮。 “他腼腆。”昼明烛替他回答。 腼腆的黑发年轻人一语不发。 他们走到游乐园门前,一杆夜晚会萦绕许多蚊虫的路灯,爬满藤蔓的墙壁,涂漆剥落乃至生锈的铁门,和第一次昼明烛来到这里所见的景物差异不大。 只是这次铁门前挤满了人,几乎要将不大的空地堵个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人声夹杂着千奇百怪的动物语言,不论人类还是其他生物皆试图往里边挤进去,俨然是一副大型招聘会的场面。 “安静!安静!” 就在这时,一只肥美程度不亚于三月兔的巨大青蛙一跃而上,蹦到了铁门的尖顶上,朝众人大声道。 它穿着一身宫廷风的衣服,深绿色的天鹅绒外套上绣着金色花纹,胸前挂着一个工作吊牌,上边写着一排花体小字。 「招聘官:青蛙先生」 “咳咳,现在公布本次招聘会的对外招聘岗位!” 招聘官先生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回荡在空气中,让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它接下来的话语。 “我们这次招聘需求为侍卫侍女若干,裁缝一名,园艺师以及厨子各两名,能够同时拿到三个以上offer的人将获得直接觐见女王大人的机会!” 他的话音一落,青年立即侧头看向了昼明烛。 第40章 昼明烛:…… “我刚刚是瞎猜的。”他道。这次他说的是真话。 青年不信, 他竖起眉毛道:“你绝对是内鬼!我猜你有其他身份,不然你是把它的招聘岗位猜得一个不差的?” 然而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发生,连昼明烛都哑口无言。 招聘官挠挠屁股, 继续道:“我们这次招聘有一个特殊要求,虽然我也没太搞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依照女王的命令, 所有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可以留下,其余人请离开这里。” 得知应聘要求, 底下的一众应聘者们都怒了。 “凭什么?!” “对啊,你们为什么只要那群受诅咒的外来者?” 一位戴着眼镜的学者说:“你们这是歧视, 我将向最高法院申诉。” “你申诉也没用,这是女王大人的命令, 你们这群人只能遵从。”青蛙高高在上地说道。 眼镜学者愤愤不平地拂袖离去。 其余童话世界的本地人面面相觑,有的干脆离开, 有的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活像是错过了一张价值千万的彩票。 很快, 空地上只剩下了十余人, 不足原本人数的三分之一。 “好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外来者们了吧?无论你们是不是真正的外来者, 我都不管了!反正进去后......”招聘官嘟囔着, 蹦跳下来, 用两根肌肉发达的前肢推开了铁门。 呲啦—— 滚轮与地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青蛙招聘官站到众人面前, 朝他们彬彬有礼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以一个红棕发女孩为首, 他们陆陆续续进入了游乐园。 昼明烛走向大门时, 莫名心头划过一丝紧张的情绪,兴许有了前边几次类似的经历,他总感觉自己这次也会被青蛙叫住, 然后出些奇奇怪怪的意外。 人总不能每次都做到引人注目吧? 昼明烛悻悻地想着,走过青蛙先生,结果不出意外的意外发生了。 一只青蛙前肢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看见招聘官掏出一张纸,视线在纸张和他的脸上来回切换,大到凸起的眼球眯了起来,狐疑地打量着他。 第53章 昼明烛不动声色,任由它观察。 多亏了小矮人的天然染色手段,片刻后,他被对方放了进去。 游乐园内部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原本的游乐设施多被拆卸,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巨大的建筑物,仅有小部分设施保留了下来,变成了悬挂招聘会条幅支架和张贴宣传海报的告示栏。 “哇哦。”昼明烛小小地感叹了一声。 南雪寻好奇地摘掉绑带,睁开眼睛去看。 他的猫眸明明是上挑着的,昼明烛却仅能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窥见些许孩子气,感觉不到半点儿凌厉感。 怪不得被人骗,就是太单纯了。 “别做盲人了,睁眼看世界吧。”昼明烛说,他其实不太支持南雪寻的这个兴趣爱好。 南雪寻犹豫了下,终究是抵不过清晰的视觉带来的诱惑,将皮质绑带规规矩矩地收回口袋里。 “我们要去应聘哪个岗位?”南雪寻问。 昼明烛思索道:“嗯......裁缝只要一名,首先排除,侍卫招收人数若干,但我觉得这个工作很麻烦,或许需要巡逻、站岗,相近的工作你上个副本已经体验过了,肯定也不想选吧?” “嗯。”南雪寻轻声道:“那就是厨师或者园艺师了。” 昼明烛拍板道:“那就这样定了,先看见哪个先选哪个!时间来得及,我们还可以多拿几个offer。” 两人正聊着,方才第一个走进游乐园的红棕发女孩竟折返回来,直朝他们走来。 “你们两位,有没有兴趣参与厨师应聘考核?”红棕发女孩直截了当道:“我刚刚去那边问了考官,他们说至少要三个人才能开启考核。” 南雪寻悄声问昼明烛:“她为什么邀请我们?” 昼明烛同样小声:“她没准是看我们不适合做厨子,比较容易淘汰。” 红棕发女孩全听进耳朵里了:“你们两个不要恶意揣测他人好不好?我是单纯看他顺眼才邀请你们的。” 她指着昼明烛的脸,令后者不由问道:“我?看我顺眼?” “对,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她说。 她的表现不像是看昼明烛顺眼,反倒是更像想要和他打一架。 南雪寻看向昼明烛:“那我们去试试厨子?” 于是,他们三人抵达了皇宫御厨考核地点,一栋极其宽敞的锅盖形状建筑物内。 负责这个考点的考官是三只撑着厨师服的小猪,个个膘肥体圆,将人类的长相和猪的特点融合在了一起。 见到他们几人到达,为首的那位大猪笑容可掬:“来得正好!一分钟前刚进来一位应聘者。” 他们循着目光看去,发现大厅沙发上坐着一个拄拐杖的老婆婆。 与此同时,耳中久违的副本提示音响起。 【触发副本:三只小猪的欢乐厨房】 【梦核等级:corb?】 【目前人数:4/8】 还差四个人。 大猪道:“你们先在一旁休息,稍作等待,如果十分钟后还没有其他应聘者来,那我们就立即开始考核。” 瓷砖地面有点滑,似乎是刚拖过地。昼明烛刚一坐下,瞥见那三只猪也坐了下来。 然后,它们开始换起了轮滑鞋。 “......”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三只猪在换鞋? 它们笨拙地弯下肥胖的身体,将轮滑鞋挤进猪蹄里,当然,身为梦核异种,它们仅需要两只脚就足以站立。 “我们的考核内容是什么?”红棕发女孩没忍住问道。 三猪哼哼了几声,没猪回答。 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老婆婆骤然道:“有追击战。” “追击战?”红棕发女孩眉头一皱:“那我们还要跟它们赛跑?” 跟三只穿轮滑鞋的猪赛跑,可真是她今年听过的最搞笑的笑话。 昼明烛专供馊主意:“我们可以抢它们的轮滑鞋。” “抢轮滑鞋?好主意,可是猪先生们不会生气吗?”红棕发女孩问。 三只猪先生当然会生气,它们都在不悦地瞪向昼明烛,如果这项考核有面试部分,那他这部分的成绩此刻已经扣光了。 之后,又有四个入梦者接连进入大厅,副本终于开启。 【目前人数:8/8】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通关目标:通过三只小猪的厨师考核】 “通过考核……”刚进来的一个中年人喃喃道:“可厨师只会招两个人啊。” 其余人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红棕发女孩问道:“猪先生,请问我们如果有超过两个人通过考核了,你们会为我们增加岗位吗?” “哼哼嘿,怎么可能!这里是择优录取,要是有多个人通过考核,那么会根据最终应聘者所得offer数量进行排名,优秀者凭意愿选择入职,其他人调剂到其余没招满的岗位。”二猪回答道。 一个脸上纹zyf的小伙子道:“调剂到其余岗位,那也就是侍卫岗呗。” “就是这样。”三猪说。 “那太好了,我们是有希望全员通过副本的。”中年人欣慰道。 不过能不能全员通过,还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一项考核——厨艺测试!请各位跟我来。” 三只小猪滑着轮滑鞋给入梦者带路,这栋建筑物实则是一间巨大的厨房,弯弯绕绕的廊道两侧设有不同功能的房间。 有的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厨具,锅碗瓢盆整齐地挂在墙上;有的房间则是巨大的冷藏库,里面堆满新鲜的食材,从蔬菜到肉类应有尽有;还有的房间设为烘焙室,掩着房门都能嗅到黄油的诱人香气。 三只小猪时不时停下来,用它们的小爪子指向某个房间,向入梦者介绍室内的功能。 “女皇陛下最近喜欢吃的是一种来自东方国家的奇妙美食,叫火锅,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大猪道:“我们首项考核内容就是测验大家烹饪火锅的水平。” “怎么办呢?我根本没吃过火锅呀……火锅就是把锅架在火上煮吗?”红棕发女孩困惑地说着,扭头不住地打量着两侧的廊道。 廊道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食谱和烹饪技巧的图解。 老婆婆说:“就是把各种食材丢进锅里煮,很简单的。” 这时,前边的三只小猪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入梦者:“请各位考生进入房间等待,我们会去替你们取食材。” 八个人乖乖进去等待。 大猪给他们关上门,临走前再三叮咛道:“千万不要出来,记住,不要出来。” 房间的空间不大,空荡荡的,没有摆放任何厨房器具。地面似乎是用特殊材质制成,一块块地砖拼接得不太严密。 “屋子里还挺暖和的。”一个穿短袖的姑娘说。 红棕发女孩疑惑道:“这种地方要怎么做火锅?那个国家的人在地上吃火锅吗?” 没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因为其他人也在同样的困惑之中。 房门关闭,透过狭小的玻璃窗能够窥见外边廊道的景象,三只小猪应当是已经离去,走廊没有传来轮滑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昼明烛看了圈周遭的环境,四面墙壁皆是雪白,倏然间,他扫见了一些不一样的痕迹。 “嘀——” 天花板的某个方向响起意义不明的电子音。 “嘀——” 老婆婆紧握拐杖的手颤了下。 “嘀——” 它以一秒一次的频率响着,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等等,这里是不是比刚才热了一些?”红棕发女孩问。 昼明烛走到门前,手搭上门把手,欲要开门。 身畔的一个男人阻止道:“别开!你想让我们全员被淘汰吗?” 昼明烛拍开他的手,不容置疑地压了下去,门被锁住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想害死我们?那群猪的话就是规则,是铁令!你不听从规则就是死路一条!”男人愤怒道。 他之所以能从好几个副本中存活下来,就是凭借遵守副本规则的经验,他遇到过很多不听梦核异种命令的入梦者,下场皆是非死即残。 好在这里的门提前被锁起来,不然门开了,他们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处罚。 昼明烛蹙起眉头:“门锁住了,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不能找死了。”男人说。 昼明烛不再理会,只是想起了方才在墙面上看到的挠痕,那看上去像是人类的指甲硬生生挠出来的痕迹,浅浅的几道,刮掉了一层石灰。 什么情况下会挠出这样的痕迹呢? 他的视线移向地面。 “你们不觉得屋子里比刚才更热了吗?”那个纹着zyf的小伙子道。 “对,真的热起来了。”短袖姑娘抹了把人中沁出来的细汗。 “嘀——” 室内的电子音仍在回响。 第54章 昼明烛陡地意识到什么,他伸进南雪寻的口袋,快速从里边掏出一根铁丝,直直往门锁里插去。 “你还敢开?!”男人吹胡子瞪眼,上手要阻挠昼明烛。 南雪寻一把拦住他的手臂,表情冷淡:“你管别人做什么?” “你!”男人欲要挣脱开,却发现这诡异的少年力道惊人,挣脱着骨头都快要摁出裂缝了。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红棕发女孩道。 说话的功夫,昼明烛撬开门锁,推门而出,顺手将制服男人的南雪寻牵了出去。 两个姑娘见状紧随其后,离开房间。老婆婆拄着拐杖也往外边走。 “大哥,你不走吗?”zyf问男人。 男人坚守规则:“我不走,要走你们走!” 他实际上还在沾沾自喜,这些人都被淘汰了,他就可以直接脱颖而出了。 于是,小伙子摇摇头,同样离开了房间。 他们刚一出来,就看见了门侧站着的三只小猪。它们双手抱臂,靠在墙边,压根没有去取所谓的火锅食材。 “哼哼嘿,你们出来了?”大猪朴实地笑了几声。 红棕发女孩问:“你们没有去取食材吗?” “嗯?食材?” 大猪滑到房间门前,里边的男人正在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它,整个人被闷得大汗淋漓,额发湿哒哒地贴在脑门上。 “考官,他们都没有遵守规则,只有我听您的话照做了!”男人激动道,全然不顾一旁的几个入梦者:“快刷掉他们!录取我!录取——” 大猪笑了笑,拉回门把手,将他的声音关到门内。 “食材,不就在里边吗?” 它朝红棕发女孩笑着,鼻腔发出独属于牲畜的哼哧声。 第41章 女孩一愣, 没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可是里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呀?” 其余几个人入梦者的面色却皆是一变。 下一秒,随着最后一声刺耳的长“嘀”声结束,房间的地砖全部抽离向四面的墙内。透过狭小的玻璃窗, 他们窥见了一口巨大的红油锅在地下翻滚着热浪。 锅中的汤汁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大块大块的生姜葱段上下起伏。 男人失了落脚点, 急忙抓向一旁的墙壁, 试图找寻借力点,嗓子不停地叫喊道:“救命, 救命!!!求求你们了,快救救我!” 他的指甲在墙上挠出十道深深的痕迹, 旋即求助声越来越小,扑通一声, 整个人坠入了底下的热锅之中。 红棕发女孩的脸色极不好看:“……这就是那个国家的美食?所谓的火锅就是把活人涮进去做食材?” 这姑娘不知是哪个区的,长这么大了居然还不知道火锅是什么。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火锅”, 估计足以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昼明烛替火锅辩解了一下:“正常来讲, 不是这么做的。” 三猪打断了他们对于美食的交流:“很遗憾, 刚刚那位先生被我们淘汰了。接下来将进行第二项考核, 同样是一道经典美食,想必前来应聘厨师的大家都听说过骨肉相连吧?” 骨肉相连。 昼明烛有了个不好的想法。 美食继续, 三只小猪滑着轮滑鞋, 火速把他们带到了第二处考核地点。 这间房间要比上次的火锅桑拿房直白许多, 室内墙壁和天花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属孔洞, 这些孔洞排列得极其规律, 孔与孔之间仅留了不足五厘米的间隙。 小猪们笑眯眯地把他们送进去, 昼明烛走过三头猪,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你们进来做菜更合适吧。” 大猪哼哧了一声。 南雪寻轻声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异种总喜欢针对你了。” “我有言论自由。”昼明烛扯了扯嘴角。 房间的地面是光滑的实木地板,残留着些许未擦干净的水渍, 乍一看更像是一块巨大的案板。四周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墙上的那些孔洞——显然隐藏着某种机关。 zyf抱臂道:“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一会儿考试开始,我们先出去等你们。”大猪叮嘱道。 它们挨个挤出长长的门框,最后一只猪离开时,猪蹄顺便带上了门。几人这时才发现,门后有一道智能密码锁。 “嘀——” 智能锁短暂地亮了一下,锁上了房门。 同时,一阵低沉的机械声从四面八方的传来,似乎声源来自墙壁深处,仿佛齿轮在缓缓转动着,令人毛骨悚然。 “这次又要玩什么啊?”中年人不安道。 “它说是骨肉相连……骨肉相连?嗯……”红棕发女孩陷入沉思。 突然,一声轻微的“咔嗒”响起,应是触发了某种开关。紧接着,那些金属孔洞中伸出了成人手指粗长的铁签,尖端锋利如针,若是被扎到身上了,将会被像捅窗户纸似的轻而易举地戳出孔洞来。 “上帝啊……”女孩低低叫了声。 室内的氛围登时紧张了起来。 铁签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压迫感。它们从无数个孔眼中生长出来,逐渐向房间中央逼近,不紧不慢地戏弄着猎物。 zyf惊呼道:“我们会被这些东西穿成筛子的!” 他快速跑到门前,疯狂地去拧动门把手,然而无济于事。密码锁上方的显示屏亮了下光,随即显出一排待输入密码的空线。 密码有三位,提示为…… 红皇后一次能最多吃多少串骨肉相连? zyf:“???”他怎么知道红皇后一次能吃几串骨肉相连,它们女皇的胃容量有多大关他什么事儿? “这个提示有点难办啊。”短袖姑娘摸着下巴,全然没有半点儿思路。 一直以来罕言寡语的老婆婆突然开口道:“副本不会出无解的难题,再突兀的事件都会暗含一条解决的通路。” 是了,正常来说,副本所设置的任何困境都会给入梦者留下解题的思路,破解难题的线索往往隐匿于一些异种的台词和场景所提供的细节之中。 “那怎么猜?我们原本有八个人,那就是八串?”中年人依照她的思路分析道:“刚刚死了一个人,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的人数,答案就是七串。” “我觉得是八串,毕竟它的密码肯定是提前设置好的,它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上一个房间死多少人?所以答案就是原本副本所限制的参与人数。”老婆婆道。 听完她的话,入梦者们都觉得有道理。 zyf道:“时间不等人,我们先输一次试试吧!” 说罢,他抬手将“008”输了上去。 下一秒,密码锁响起刺耳的错误提示音。 【嘟嘟——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那就是007?”zyf皱起眉来。他刚想尝试第二种可能性,就看见电子屏幕上浮现出来一行红字。 【剩余尝试次数:1】 旋即,墙壁内部的机关传来一道嗡鸣声,那些原本缓慢伸出的铁签骤然加速,如银色的细蛇般迅速向房间中央逼近。 几人逼得连连后退,最终挤在了房间设有门的那面墙壁正中央,四周的铁签正在一刻不停地缩小着包围圈,形势愈发紧张了起来。 “大爷的,回答错误了居然还会加速?”zyf骂了一句脏话。 “快想想正确的密码是什么吧。”短袖女孩急迫道。几个入梦者聚集在一起,她原本就离门最远,如今脸快贴到签尖儿上了。 中年人却是开了个罐头,缩小数倍,站到了他们鞋与鞋子的缝隙之间。 “靠,你还有这种好东西?”zyf羡慕极了。 这种大小的男人刚好可以躲在铁签之间,避免被戳成串串。 老婆婆抬了抬眼皮,瞧了他们一眼:“你们赶紧想吧。” 她摸索着口袋,似乎也有能用得上的罐头,只是不知在顾忌着什么,半天没掏出来用。 红棕发女孩的面色惨白,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栗发少年:“我……” 她的眼神几近求助,依稀闪过了些许挣扎的情绪。昼明烛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珠是暗红色的,和她的发色有些接近。 可她为什么要以这样的表情看着自己呢? 通常来讲,人会在危急情况中下意识看向身边最信赖亦或是熟悉的人,可他显然不符合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情况。难道真像她原本所说的那样,就是单纯看他顺眼? “你想说什么?”昼明烛浅浅弯了弯眸子,笑眼盈盈地问她。 红棕发女孩咬了咬唇,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没事。” 铁签生冷的尖端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密密麻麻的铁签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倘若被这些东西一点点刺穿眼皮、太阳穴、四肢、躯干……全身上下戳满铁针,但却不能立即死亡,所面临的痛苦与绝望难以想象,这将是一场无比漫长的缓刑。 第55章 空气中时不时发出几阵金属的摩擦声,几个入梦者身体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不自觉地呼吸急促了几分。 昼明烛倏然贴到一旁少年的身上,他们本就被挤得极近,现在的距离更是远超正常社交距离的范畴。他撩起南雪寻柔顺的黑发,低声道:“你弄痒我了。” 这几缕不听话的发丝一直扫着他的鼻尖,整得他很想打喷嚏。 “抱歉,你需要口罩吗?”南雪寻摇动了下脑袋,垂眸问昼明烛。 他口袋里还有几只没开封的口罩,不过都是黑色的,昼明烛或许更适合浅色。 “没事,都快上锅了。”昼明烛听到南雪寻跟自己道歉的感觉十分奇妙,他知道这家伙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丝毫歉意,顶多是出于某些偶尔会冒出来一下的薛定谔的礼貌。 他甚至觉得,依照南雪寻的性格,这家伙极有可能在杀哈海斯之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问问他有没有遗言,想被哪种方式杀死之类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笑了下。 南雪寻偏头瞧向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冷白如玉的脸蛋无论放大几倍都毫无瑕疵。 “你喜欢吃骨肉相连吗?”昼明烛问南雪寻,呼吸的热气不住地拍到他的皮肤上。 南雪寻问:“喜欢,但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言外之意是,当下讨论这个话题是不是不太合适。 “好像是。你能把门砸碎吗?”昼明烛问,有南雪寻在,他总会多考虑一种非常规的解决方案。 南雪寻平静地砸了两下门板,发出低沉的“咚咚”声,像是敲击在一块实心的钢锭上,反震的力量让手臂略显发麻。 这道门表面的金属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坚硬到连划痕都难以留下,更别提砸碎了。 “有点困难。”南雪寻诚实回答。 昼明烛坦然道:“那我们真的快死了。” 中年人焦急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闲聊了?赶紧想想办法啊。” “你们不是想试试007吗?实在不行就试试?”昼明烛的视线掠过某个人犹豫不决的神色,随口说道。 每一根铁签都在近在咫尺处微微颤动,他稍一侧身,便被尖锐的铁签划出道红痕,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伤口在他的手背上,他没怎么在意,收回手,却又被一人抓住,拭去了上边的血迹,动作如羽毛般轻柔。 “你受伤了。”南雪寻说。 他把昼明烛揽到怀里,以身形挡住那些尖刺。后者抬起头,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眼睛,眯眼笑了下。 他在想,如果他们两个一起被戳个对穿,那就能在一串铁签上料理了。 南雪寻有点苦恼地说:“你似乎完全不担心死亡。” 由于昼明烛的消极应对,他真的开始考虑起砸碎这道金属门。再等一分钟、最多一分钟,找不到正确密码的话,他就用拳头把门砸出个大洞。虽然一定会受伤,而且很疼,但总比变成红皇后的食物要好。 仿佛在嘲弄着玩家的无助,房间的温度逐渐下降,他们如若置身冷库,冻得好几个人牙齿打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几个入梦者盯着三位密码栏陷入僵持。昼明烛在南雪寻怀里艰难地拉上衣服拉链,隔绝地上冒出的冷气后身子暖和了些。 他启齿道:“我们之中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冷不丁的一句话令其他入梦者都愣了下。 “你还不打算说吗?”昼明烛轻声道,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谁?到底是谁知道答案?”中年人着急道:“快点告诉我们吧,不然大家都得死!” 短袖姑娘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虽是惊了一瞬,但她很快想明白了昼明烛说此话的道理。副本密码的答案绝不是毫无依据的,既然它不是参与者的人数,那大概率是藏在参与者之中的。 毕竟这里除了人类和那些密密麻麻的铁签,也不剩其他东西了。 可是知道答案的人会是谁呢?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答案? 她的视线在面前的几人间一一扫去,七旬上下的老婆婆,心神不宁的红棕发女孩,啃指甲的纹身男性,四十来岁的西装男人以及栗发少年身边的漂亮同伴。 就在这时,那个红棕发女孩说话了:“一百串。” “什么???”zyf当即甩她三个问号:“你不能因为密码是三位数就说一百串吧?” “是真的。”红棕发女孩无奈地拢了拢脸颊的碎发,她的短发参差不齐,乍一看是棕色的,可被地缝里冒出来的冷气吹动时,隐约可见几缕暗红。 “红皇后在上次生日宴会上一口气吃了一百串骨肉相连,老师去清点时,发现储藏室的鸡肉都空了。” 她的话再度惊愕了众人。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人?”中年人问她。 难道她曾经去城堡做过任务?那既然这样的话,她为什么刚刚不说话?而且她话里提到的“老师”又是什么人? 他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女孩,一身简朴的旅行装束,生动但并不算出色的五官,全然看不出来实力高低,地位贵贱。 在入梦者的群体中,这样的人类并不罕见。他们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或是平白无故招惹麻烦,选择刻意将自己打扮得毫不起眼,这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智慧。 红棕发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延迟了一会儿才发出来:“因为,我是红皇后的女儿呀。” 第42章 她的话音落地, 大家先是安静了一瞬。 中年人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你是红皇后的女儿?” 昼明烛虽是意识到了她可能和红皇后有些关联,但得知这层身份也很意外。 红皇后的女儿,也就是说, 她不是入梦者,而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对, 我的名字叫洛洛丝, 红皇后是我的母亲。”她说着,将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从腰间抽了出来:“这是我从皇宫里唯一带出来的一件物品了, 信不信由你们,但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最好赶紧将100输进去。” 每一根铁签都在等待着刺穿血肉的那一刻,她说话的功夫, 老婆婆已经拿拐杖打开小伙子,手快地将密码输了上去。 嘀嘀—— 【密码正确】 门锁响了一声, 入梦者成功推开门, 一股脑儿地逃离房间。 “我天, 你居然真的是公主?那只青蛙不是说只有入梦者才能参与招聘会吗?”zyf惊讶道。 洛洛丝眨了眨深红色的眼睛:“可它也没有检查我是不是入梦者呀。” 招聘官仅仅是口头上说了句只要有特殊能力的人类, 可进入游乐园时并没有进行入梦者的能力测试。当然,如果真要进行能力测试, 昼明烛和南雪寻都不太好通过了。 “那你为什么先前一直瞒着我们?”他问女孩。 洛洛丝奇怪道:“如果你是一群本地人中唯一的外来者, 你会愿意自爆身份吗?” zyf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给你们, 请你们一定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给任何一个皇宫派来的人, 母亲正在找我, 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不想被她抓回去。”洛洛丝请求道。 昼明烛想,还挺巧的,他也是红皇后的重点搜寻对象。然而红皇后对待她女儿可要比对待他温柔多了, 至少没让公主上全国通缉令。 几个入梦者心地都不坏,当场答应了洛洛丝的请求。 得知他们全员存活的消息,三只小猪走来后的神色不太和煦。 大猪的猪鼻湿乎乎地抽动几下,公事公办地祝贺道:“恭喜你们成功通过了第二项考核,不过红皇后是不会原谅你们让她饿肚子的行为的!接下来我们将进行最后一项考核。” 这一次,它却没有再像前边两次那样将应聘者带到某个房间。 zyf疑惑问道:“怎么不走了?” 二猪说:“最后的考核地点就在这里。” 在这里? “这项考核的名字为'要糊锅了!',出题人是我们伟大的红皇后。你们需要在这所巨大的厨房迷宫里及时关掉沸腾的煮锅,引导的闹钟5分钟后会在3个不同的位置响起,我们将循着声音赶过去,你们要在关掉开关的同时保证不被我们抓到。” 大猪的介绍并不难明白,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捉迷藏游戏,他们不能被抓到,但也需要完成关闭煮锅的任务。 “现在考试开始!你们可以在这五分钟内随意讨论或者移动位置,我们将在原地等待五分钟结束。” 几个应聘者互相看了一眼。 “分组吧,煮锅一共有三个,我们分三组,这样每个队伍应对一只猪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中年人说。对于有经验的入梦者而言,甩掉一只梦核异种还是不算困难的。 其余人没有意见。 这里的建筑物从外边看就占地面积极大,如果三只煮锅被分散得相距过远,他们扎堆挨个关开关,肯定是没办法跑得过穿轮滑鞋的猪的。 第56章 他们一边商量着分组,一边与三只小猪拉开距离。 昼明烛和南雪寻是固搭,洛洛丝决定和老婆婆一组,短袖姑娘同样愿意加入她们,剩下的就是中年人和zyf,他们两人再成一组。 “一会儿闹铃响起,我们就从三个方向分别跑过去,遇到猪了尽量躲起来。”洛洛丝道。 走廊内的地面很滑,像是被一个立志于擦出能用舌头舔不着一粒灰尘的地板的清洁工认认真真打扫过一遍,三只小猪踩上轮滑鞋如虎添翼,他们踩上去就是笨拙的企鹅。 “保佑我遇不上猪保佑我遇不上猪保佑我遇不上猪......”zyf不知道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信仰,双手合十不住地碎碎念着。 五分钟时间很快到了,正如规则中所提到的那样,三道响铃自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传来。 第一道声音最响亮,似乎是在这层楼内;第二道有些沉闷,大抵是位于楼上;第三道声音微弱,既像是在遥远的某个角落,又像是埋藏于地下。 只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细辨识方位,因为那三道闹铃仅仅吝啬地响了一瞬,声音消失后,七个入梦者面面相觑。 不是,这怎么找??? “分头去找吧,我们去楼上。”洛洛丝道。 中年人说:“那我们找第一道,在这层楼搜。” 于是,昼明烛和南雪寻自然而然地被分到了要去找最后一道闹铃。 厨房迷宫一共有两层,他们目前所处的地点位于一楼某个中央厨房。昼明烛努力回忆了下方才那道叫声堪比蚊子嗡嗡声的闹铃,大致感觉声音来源的方向是在......地底。 这里有地下室么? 另外两组人跑向各自的目的地,昼明烛大步往一个方向走去,南雪寻跟在身后,问他:“你有想法了?” “我想找一下这里的地下入口。”昼明烛头也不回地说。 走入一截黑暗的廊道,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兴许是失去了光线,栗色的头发在这时显得有些黑。 他显然已经听出了第三道铃声的方位,一路不停歇地穿过几间多功能室,绕过烘焙房,左转右转,最终走到了这层迷宫的边缘处。 “就在这附近找吧。”昼明烛说。 南雪寻听话地点点头:“你的听力很敏锐。” “以前母亲带我做过特殊训练。”昼明烛回答道,其实也有部分先天的原因,他的五感天生就比常人敏感得多。 “你们继承人还学这些?”南雪寻问。 昼明烛莞尔:“其他人学什么我不知道,但母亲什么都想让我学点,可能是担心我太闲给大家添麻烦吧。” 他的母亲名为昼君,是目前昼家的掌权人,媒体上常常能看到这个女人冷淡干练的面孔。 但实际上,她的性格并不像大众刻板印象中的那般铁血冷酷,她喜好颜色鲜艳的事物,喜欢年轻人间流行的极限运动,为了和昼木栖有共同话题,还特意去尝试过她常玩的游戏。 某段时间,她不知为何特别有危机意识,给昼明烛安排了野外生存训练,还有一些格斗技巧和武器使用的课程。 七区停战多年,昼明烛觉得这些训练有些多余,但他倒也没有抱怨过,横竖学起来不算特别枯燥。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学习新东西。”昼明烛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比如怎么在荒野中找到水源,如何在紧急情况下自卫,被绑架了怎么逃脱。母亲甚至还请过几位语言老师,教我一些早就不用的语言,我还真想不出来学这些东西有什么必要性。” 南雪寻一边敲击着附近的地砖,一边问:“那你被绑架过吗?” 昼明烛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小时候被绑架过一次,但我没印象了,大人说是为了勒索昼家,我觉得那绑匪胆子还挺大的。” “可能就是有这个经历,她才决定训练你有自保的能力吧。”南雪寻若有所思。 昼明烛调侃地说:“何止呢,她把我当全能战士来培养了。” 昼君说,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危险,他就能够保护自己,甚至保护身边的人。她总是想得很远,甚至有时候比昼明烛自己还要关心他的未来。 两人静默了片刻,走廊里只剩下脚步声在回荡。 “找到了。”突然,昼明烛道。 他轻轻压动角落的某块小砖,地砖抬升,一条深黑的石阶梯向下延伸,寒气源源不断地钻出地道,拂过他的脚踝。 石阶窄小,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地道,厨房迷宫的地下空间宛如钢铁巨兽的腹腔,蒸汽管道蛛网一般自高高的天花板垂下,发酵面团与不知名肉类的腥甜在空气中交织。 昼明烛下意识蹙眉,捏了下鼻子,朝身后的南雪寻伸了伸手。 后者本来在往脸上扣第二层口罩,见状,将冰冰凉凉的手指搭在了他摊开的手心上。 昼明烛:“?” 他愣了下,没有收回手,只是说:“口罩,借我一个。” 南雪寻的指尖在他温热干燥的掌心敲了敲:“其实你兜里也有。” “嗯?”昼明烛上下摸索了一遍南雪寻的外套:“在哪?” 南雪寻靠近他,刺啦一声拉开昼明烛的拉链,素白修长的手伸进他的外套内侧,从夹层中摸出一只独立包装的黑色口罩:“里边也有口袋。” 他过界的动作仅持续了短短三秒,昼明烛却感觉他不小心碰过的地方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怎么品怎么不自在。 他拉回拉链,握拳锤了一下被南雪寻手背扫过的胸膛,兴许在对方眼里像只莫名其妙发狂的猩猩,但感受到疼痛后他身体上好受了些。 南雪寻其实没想那么多,垂眸帮他撕开包装,捏了下鼻梁夹,不急不慢地帮他罩在脸上。 “我自己来。”昼明烛说。 南雪寻已经帮他戴得差不多了,他简单调整了下,露出两只亮晶晶的桃花眸瞧着对方:“谢了,这儿味道很冲。” 昼明烛的脸很小,南雪寻想,他一只手就能遮住。 “我们抓紧时间找吧,锅肯定就在这下边,也不知道有没有猪下来了。”昼明烛道。他们再不着急点,锅都快熬干了。 地面铺着脏兮兮的大理石,缝隙间渗出些许湿滑的水渍,踩上去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他们在石阶梯的底下找到了一只闹钟,正是将他们引到过来的那一只。 头顶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昏黄的瓦斯灯,火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墙上,仿佛浑然天成的壁画。 地下迷宫的通道四通八达,他们安安静静地走着,昼明烛在前边带路,南雪寻无声无息缀在他后边。 倏然,一股蒸汽从管道的裂缝中嘶嘶喷出,形成一片片白雾,遮蔽了前方的视线。 昼明烛猛地拉住斜后方南雪寻的手。 才在地下走了没几分钟,他的手居然较南雪寻的还要凉上几分。 南雪寻轻声安抚道:“不会有鬼的。” 昼明烛的指甲无意识地陷进南雪寻的皮肉里,他扼住对方的手腕,又渐渐爬到了手掌心上,最后勾上纤长的几根手指。 “你走前边。”昼明烛说。 有了南雪寻的读心术,他已经失去辩解自己不怕鬼的机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南雪寻主动接触他时他会觉得不太适应,可当他主动抓住对方的手时却只能感到安心。 这种凭空生出的信任感和冥冥之中的依赖感,对于刚认识了没几天的他们来说有些太古怪了。 “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摇了摇头,扯唇道:“如果我见过你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毕竟这种长相满世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 “所以你觉得我长得很厉害?”南雪寻继续问。 “嗯?”他在给自己用什么奇怪的形容词? 昼明烛一怔,耳尖颤了下,捕捉到些许异样的声音。 从刚一进来起,远处便偶尔会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像是某种巨大的机器在缓慢运转。而现在这种沉闷的机械工作音中又加入了些其他的新声音。 呲啦、呲啦……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昼明烛仔细回忆着,陡地意识到——这是轮滑鞋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锐响。 他们还没找到煮锅,猪先来了! 南雪寻并没有听到轮滑鞋的声音,但他听到了昼明烛沉默的表面下,内心在不停地叫喊着:“猪来了!猪来了!” 紧接着,他说出了声:“南雪寻,前边有猪过来了。” 南雪寻摸了下刀,问:“甩掉还是宰掉?” 昼明烛的视线来回扫视前方,不远处的通路有三条,根据极其微弱的摩擦声,他尚不能判断出猪是从哪个岔路口过来的。 不过以南雪寻的武力值,反杀一只梦核异种应当不在话下。 要在原地等待迎战么? 第57章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昼明烛屏住了呼吸,随着异种的接近,他逐渐听清楚了远处的声音。 呲啦、呲啦、呲啦…… 猪,似乎是同时从三个岔路口过来了。 第43章 在分队伍之前, 昼明烛还记得中年人说过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甩掉一只小猪不算难事, 入梦者多多少少都有些保命的手段。 甩掉一只小猪确实不难——但是,一口气甩掉三只呢? 南雪寻察觉到他的异样:“三只都来追我们了?” 昼明烛点点头, 目光落在前方。 三只猪与此同时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它们竟是一下子窜到了足有两米高,相较原本的童话风可爱长相, 俨然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屠夫猪模样。 领头的大猪戴着沾满油渍的围裙,右蹄夹着的屠刀还在滴落着褐色液体:“哼哼, 可算找到你们了!” 昼明烛眼睛瞪得滚圆:“你们吃什么进化的?” “哼哼,还能吃什么, 当然是吃肉啊!”说罢,大猪踩着轮滑鞋猛然冲撞向南雪寻, 将后者撞在冰凉的金属墙面上。 南雪寻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撞, 将墙面砸出一个深坑, 他躺在浅浅的凹陷里眨了下眼睛, 随后被昼明烛迅速从墙里扣了出来。 昼明烛拉着他的手,秀气的眉毛略微拧起, 上下打量着他。 “我没事。”虽然昼明烛没问, 但他还是回答道。 “那就逃。”昼明烛在心里对他说道。 他们时间宝贵, 和这群猪死斗实在不值当。 他拽着南雪寻的手碗, 身法灵活地绕过包夹而来的两只猪, 弯腰躲过大猪的刀刃, 擦着刀风,有惊无险地跑出包围圈,奔向中间的通道。 “煮锅肯定就在这一层, 我们先关掉锅。”他心系任务,边说边喘息,带着身后的人东拐西绕,连奔近千米不停歇。 南雪寻说:“我应该能杀死它们。” 他这话说得其实十分保守了,何止是应该,他毫无疑问是能杀死这三头屠夫猪的,只是可能会多费些功夫。 “没必要,受伤了就是给自己找罪受。”昼明烛渐渐放慢了脚步,偏头瞧了身旁的南雪寻一眼:“它刀子那么脏,随便刮你一下,你不怕染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毒吗?” 他的眼瞳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出晶莹的琥珀色,眼尾微微向上弯,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都像是在笑着的,可这时却让人莫名觉得他不太开心。 南雪寻有点不能确定地问道:“你在担心我?” 他隐约感觉昼明烛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具体是哪里变了,他尚不能说清楚。仅仅是觉得重新回到这层梦境后,昼明烛对他包容了许多,甚至答应了和他躺一个棺材。 这太罕见了。虽然以前昼明烛也会顺应一些他的要求,但大多是出于忌惮或权衡利弊之后的妥协。 是什么让昼明烛对他的态度突然转变? “我不能担心你吗?”昼明烛问。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在这里死了我也很难活下来。”他继续说着,音质清冽,在机械运作声中听得不怎么清晰,但南雪寻结合他传递的心声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拉着昼明烛的手蓦然用了几分力道,将对方拽近了自己,两双模样截然相反却同样漂亮的眼睛对视上,南雪寻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你刚刚说什么?”他轻声问。 昼明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扯到眼皮子底下:“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吗?我可不能徒手战三猪。” 他深栗色的发丝被风掀得凌乱,有几缕遮在眉眼前,南雪寻将他的额发一并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玲珑剔透的瞳孔。 他知道昼明烛此刻在想什么。 不过这个不重要了,因为他在无形之中抓到了什么东西,急需琢磨透彻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太像了。 神态,容貌,给他的感觉,就连说的话都高度相似。可是为什么他读这个人的心声读不到想听的信息? 他回想起大概是接近十年前的事情。 那个栗发的孩子和他被关在木屋里的某一日,门外站岗的人换了班,新来的那个人带着两人份的午餐,动作粗暴地把门踹开,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这个地方提供的餐食大体是些什么,南雪寻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冷硬的面包,冰酒之类的,因为他记得那个栗发拿面包砸过玻璃窗,纯纯砸着玩,凿出来好几条裂缝。 新来的脾性恶劣,重手重脚地将食物丢到地板上,明明自己就对食物没什么尊重之情,见他们两个都不吃,却是怒了。 他黢黑的手揪住栗发的领子,把他小小的身体高高拎起,鼻孔喷气时张得能塞进去一枚硬币:“吃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栗发不知还了他个什么样的表情,直接把他惹得更急眼了,大手一甩,将他一把丢到地上。 上衣的领口被扯松了许多,衣摆也掀了上去,一小块白嫩的锁骨和柔软的腰线露了出来。 男人的眼底骤然多了点其他的神色,他跪在地上,彻底压制住栗发的孩子,开始扒扯他的衣服。 栗发不停地挣扎着,趴在地上,名贵的上衣被褪了下来。 男人本是色令智昏,在看到他背部的家纹后,忽僵住了动作。 那是一只瑰丽而奇异的水母,线条流畅纤长,一直延伸到了尾骨更深处,赤红的烙印在雪白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南雪寻同样看到了纹身,可他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也不理解这两人在地上争执些什么。他问:“你们在做什么?” 栗发没有抬起头分他一个眼神,仅有冰冷刺骨的声线传来,仿若来自地底深处,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南雪寻,杀了他。” 黑发黑眸的孩子歪了下头,受到命令后反应了一会儿,随后拾起一截硬邦邦的长面包,走到了男人面前。 “干什么?反了你了!”男人吹胡子瞪眼,拔出腰间的手枪,试图吓住贸然接近的孩子。 那天的e区是个阴天,窗外的天空被厚重的灰云覆盖,如同一层无边的帷幕低垂,压得整片森林都显得格外沉寂。 阳光被云层阻隔,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洒下,给雪地蒙上一层朦胧的灰白。 室内的景象更是显得不太清晰,昏暗的自然光模模糊糊地投在那小孩的侧脸上。似乎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扎着两条长辫子,眼睛又大又黑,手里抓着根毫无威慑力的面包。 男人看了两秒,阴森森地笑了,露出森白且残缺不全的牙齿:“怎么?你想代替他来陪叔叔玩?” 南雪寻摇了摇头,疑惑地问:“你没听清楚吗?我不是要陪你玩,我要杀掉你。” 男人一愣,不屑地大笑起来。 森林中的树木挺立在厚厚的积雪中,枝干上挂满了晶莹的冰凌,偶尔有风掠过,冰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暗沉的木屋内,人偶般精致的孩子完全压制住了男人,他学着栗发先前做过的举动,乒乒乓乓地敲击着男人的头颅。 这样真的能打死人吗? 南雪寻不解地思考着,重重地敲打向男人的薄弱部位,引得后者一阵阵哀嚎不断。 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开裂,求饶的鼻水流了出来,冻成透明的冰柱。 “尽快杀了他,招惹其他人过来就不好走了。”栗发一边欣赏风景似的旁观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哦。”南雪寻听话地丢掉食物,右手成爪状,干脆利落地掐断了对方的脖子,男人彻底没了生息。 倏然间,屋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一个络腮胡男人猛地推开木门,将眼前的乱象尽收眼底。 他用方言骂了句脏话,沉声道:“你们干了什么!” “快逃!”栗发抓住他的袖子,单手推起早已撬开的窗户,踩着柴火堆翻出屋外。 明明是极端紧迫的场面,他的声音居然是噙着笑意的。 南雪寻随着他一同掉入厚厚的积雪堆里,两个孩子在蓬松的粉雪中打了个滚儿,旋即爬起身来,手牵着手往森林深处逃去。 松针和枯枝被积雪压弯,偶尔有几片雪花从树梢悄然飘落,无声地融入地面的雪毯。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湿气,呼吸间能感受到透人心脾的凉意。脚下的积雪松软而厚重,每一步都会陷进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提醒着这片森林的孤寂与空旷。 跑了一会儿,栗发体力不支,率先停下脚步,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气,转头瞥向他,眉眼带笑,像是在安抚自己,也可能单纯是觉得刺激有趣。 “这下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微微弯着眼睛,月牙般盛着浅若琉璃的琥珀瞳,小痣挂在堆起的卧蚕上,昳丽秀美。 南雪寻晃了下神,否认道:“我不是蚂蚱。” 第58章 “诶呀,这就是一句俗语。你没有听过吗?那我换句话,我们现在是共犯了。”栗发说着,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你要是遭遇不测,我也会死得很惨,反过来……嗯,反正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可以去我家玩,见见我的母亲和妹妹。母亲一定很喜欢你,她最喜欢好看的小姑娘了。你和我的妹妹肯定也能相处得很好,因为她一直想要个文静的姐姐,总是嫌我招人烦。” 他在聊起家庭话题时变得很是健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南雪寻都听了进去,他先是感受了一下两腿之间那个判断性别的器官的存在,而后不露声色地掐了下嗓子。 “好。”他的声线较之前更尖细了几分。 栗发没有意识到他为了加入自己的家庭做了什么努力,依稀觉得他的声音和刚刚有点不一样了,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于是揣测着兴许是刚刚跑得太急了。 “我来想想我们下一步去哪里。”他踮起脚来,纵目远眺,远处的山峦在阴云中若隐若现,轮廓晕开,如若与天际融为一体。 一道鸟鸣从林间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却又很快消散在无边的雪原中。 南雪寻怔了下,陡然意识到不是鸟鸣,是铃声在吵。 面前的昼明烛正在发狂,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快逃啊怎么不逃了,如今终于失声叫道:“回神,南雪寻回神!你在想什么?我们得赶紧走了!” “唔……想起来了点事情。”南雪寻说。 “什么事情?和这个副本有关吗?” 昼明烛连拖带拽,扯着他的袖子往某个方向跑去。方才铃声再度响起,更让昼明烛确定了地下煮锅的方位。 “没什么关系。” “那就别想了。”昼明烛果断道。 他们来到一个具有六张蜂窝形状操作台的大厅,昼明烛正欲选择一条路穿过去,迎面陡地出现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这里的机械声过于吵闹,他们竟是没有察觉到三只屠夫猪的到来! 它们举起斑驳的屠刀,半包抄两人,同时向他们袭来,劈出数道猩风。 昼明烛眼睛向四处快速扫视,找寻最佳逃离路线。南雪寻快他一步有了动作,单手夹起昼明烛,飞檐走壁似的踩住侧面的墙壁,勾住头顶的蒸汽管道,半空拧身翻转过来,踩着大猪的猪头跃向前方出口。 这个操作无比极限,昼明烛被他像个公文包似的夹在身侧,想抗议又不敢动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身体被带得飞上飞下。 视野内景物一片混乱,仿佛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搅动了数圈,一时间头晕目眩,还险些擦过屠刀的刀刃,鼻尖与跳来追赶的二猪头皮猪毛仅剩几厘米距离。 “靠,南——”昼明烛有苦难言,这种时候也不能让南雪寻把自己放下来,他只得一路颠簸,感觉着跑动掀起的风吹过脸颊的速度。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带着南雪寻跑路完全限制了这家伙的发挥,原来他自个跑起来是这么个不要命的跑法。 三只屠夫猪踩着轮滑鞋压根跟不上他,一会儿就失去了他俩的踪迹。 “去哪?”南雪寻边跑边问,他声音一贯地无波无澜,平静得像是在某个温馨的午后刚午休结束准备悠闲地喝个下午茶。 昼明烛早就被带转向了,他听着后边没追击者的声音了,于是道:“你先放我下来。” 南雪寻松开手,昼明烛站直身体,环顾四周,第一反应是——南雪寻把他带到哪来了?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尽头的门已打开,一股浓烈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烤焦的面包味和某种肉类的焦香。门后的空间大得超乎想象,如同一座井然有序的地下工厂。 在工厂中央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身穿一件血迹斑斑的旧围裙,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铁钩。 第44章 听到门外有来人的声音, 那道影子缓缓地转过身来,通道边缘站着的两人都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 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只三米高的灰狼怪物!它的毛发粗糙而杂乱, 像是多年未曾梳理,肮脏的围裙紧紧贴在它强壮的胸膛上, 随着粗重呼吸大幅度起伏着。 巨大的铁钩在它手中显得轻若无物, 钩子上还挂着一块滴血的肉。 怎么又是狼??? 通道边缘的两人僵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昼明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工厂中显得格外刺耳,灰狼的耳朵微微一动, 随即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獠牙。 “欢迎来到厨房的核心。”异种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们来得正好, 今天的食材……还差一些新鲜的。” 他们与怪物之间相距约莫一个标准篮球场的距离,如果狼人在此时突然袭向他们, 他们尚留有反应的余地。 昼明烛的手无意间抚上门框, 门上似乎有个凹槽, 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蓦地, 他的手指触到了凹槽中央的一个小凸起,轻轻一按, 门内传来一阵机械的咔嗒声, 齿轮转动, 链条发出吱呀的声响。 大门猝然闭合。 室内的狼人:“?” 他居然是把门给关上了。 “......快跑!”昼明烛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说快跑了, 整个人如射出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南雪寻跟上他:“为什么这里会有只狼, 找你寻仇来的吗?” 他记得昼明烛曾在这层梦境里杀死过一只大灰狼, 还给大家解了燃眉之急。 “怎么可能,三只小猪故事里本来就该有只狼!”昼明烛反驳道。 他们跑了没几步,倏然又听到了刺啦刺啦的轮滑鞋声, 南雪寻停下脚步,拉住昼明烛的衣领。 “我们不能总是逃跑。”南雪寻认真地说。 昼明烛一瞬间心里闪过万千思绪,南雪寻有足够的战斗经验,哪怕异能和战斗毫不相关,身上不带道具罐头,他也有直接迎战的资本。 可反观他自己,目前并没有趁手的武器,保命的手段,强力的道具,就连异能力都是随口编出来的......不幸中的万幸是南雪寻并没有再让他使用过异能自证。 还要接着逃跑么? 通关要诀到底在哪里? 昼明烛继续冷静思考下去,他们所在的这一层必然是有一个煮锅的,而目前所经过的这些大大小小的房间,基本完全相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六边形的蜂巢形状。 他们见过的最大的一个房间,就是刚刚那座地下工厂。 煮锅会在哪里......是不是就被狼人守在工厂内部? 仔细想想,方才从狭长的通道向里边眺望过去的时候,他们并没能将内部的景象全部收进眼底,而昼明烛心底的直觉愈发强烈地告诉他,煮锅就在那里。 “我们回去那个大房间,我怀疑煮锅就在那里,到时候我需要去找锅,你能单挑那只三米高的狼人吗?”昼明烛问。 南雪寻无声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们重新折返回去,没想到那只狼人还挺人机的,见他们把门关上了就不来追了。两人再度把门打开,和杵在绞肉机旁的狼人正对上视线。 狼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昼明烛依旧改不了嘴贱的毛病:“你不是说欢迎我们吗?” “吼——”狼人低吼一声,声音如同闷雷在工厂内回荡。它的双眼泛着幽绿的光,獠牙外露,似乎是被昼明烛的挑衅激怒了,猛地一跃,巨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朝他扑来。 眼前的怪物不是普通的野兽,它的力量、速度都远超常人,和先前昼明烛打那只战损大灰狼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昼明烛迅速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击。铁钩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瞬间裂开,碎石四溅。 “速度太快了……”他心中暗惊,但来不及多想,狼人已经再次转身,铁钩横扫而来。昼明烛俯下身子,铁钩擦着他的头顶划过,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南雪寻见缝插针向前奔去,爪刀直刺狼人的腹部。然而,刀刃刚刚触及怪物的皮毛,就被它强健的肌肉弹开,只在表皮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吼吼吼!”狼人吃痛,愤怒地挥动铁钩,南雪寻连连后退。 此刻,狼人已经彻底将伤害到它的南雪寻当作攻击目标,朝他直直扑去。 不能硬拼。 南雪寻一手抓刀,轻盈向后一跃,登上某个不知名机器的高处,借此环顾四周。 工厂内堆满了废弃的机械和工具,他思忖着要利用环境来对付这个怪物。 这里空间极大,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铁钩,钩子上挂着各种形状的肉块,有的还在滴着血水,有的则已经风干,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工厂的中心是一座铁制操作台,平台上摆放着狼人才使用过的绞肉机,机器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开口,开口周围布满了锋利的齿轮和刀刃。 第59章 巨大的锅炉正巧排列在绞肉机的两侧,放眼数去足足有十台之多,昼明烛正在狂奔着到那附近挨个关闭锅炉。 为了不给昼明烛的工作徒增挫折,他得带着这只狼人远离那边。 狼人一钩砸下,他脚下的废弃机器外壳破裂,火星四溅。 南雪寻趁机跃下地面,借着怪物拔钩子的功夫绕到它的侧面,捡起地上一根铁棍,狠狠砸向怪物的膝盖。 若是寻常怪物,他早就奔着打头而去了,这只狼人实在是太高了,脑袋只能等他自个乖乖凑过来。 “砰!”铁棍与骨头碰撞,声响沉闷。狼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庞大的身躯倾斜,但很快又站稳了脚跟。 南雪寻意识到这一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敏捷后退,就近掩于坍塌的机器后,拉开与怪物的距离。 灰狼怪物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它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猛地一跃,直接跳过了机器,铁钩朝着他的头顶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南雪寻扑向一旁,铁钩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脸颊。他顾不上疼痛,火速爬起身,朝着工厂的角落跑去。 “必须找到它的弱点……” 南雪寻一边跑,一边思索。 狼人的身体虽然强壮,但动作似乎有些僵硬,尤其是在转身和跳跃时,总会有短暂的停顿,在本就灵敏的南雪寻眼中更是明显至极。 他跑到一台废弃的传送带旁,狼人紧随其后。南雪寻猝然停下脚步,旋身面对怪物,手中不轻不重地抓握着爪刀。 “你还不如三只猪能打。”他想了想,学着昼明烛的模样试图激怒怪物。 狼人果不其然被他的挑衅激怒,奋不顾身扑了过来。南雪寻看准时机,将短刀刺向怪物的眼睛。 “噗嗤!” 利刃刺入怪物的左眼,它凄厉地嚎叫着,不断后退,铁钩胡乱挥舞。南雪寻跳到一旁,躲过了它的连环攻击。 狼人眼睛血流如注,但仍没有倒下,反而变得更加狂暴。它用仅剩的右眼死死盯着南雪寻,喉咙里不住地滚动着低沉的叫声。 怎么这么麻烦?这一刀应该能刺入脑袋里才对。 南雪寻耳朵被吵得不消停,身体没累,心反倒是先累了。他慢吞吞地转了下纯黑的眼珠,目光落在了头顶的一根横梁上。 横梁上方悬挂着几条粗重的铁链,似乎是用来吊装机械的。 他迈腿轻松地爬上旁边的机器,抓住了横梁上的铁链。狼人又一次扑了个空,重重撞在机器上,机器被撞得倾斜,乒铃乓啷一阵乱响。 南雪寻趁机荡到狼人的背后,将铁链绕在它的脖子上,用力勒紧。怪物疯狂挣扎,铁钩胡乱挥舞,但南雪寻紧紧抓住铁链不松手,势必要将它活生生勒死在这里。 南雪寻用尽全身力气勒紧铁链,低声说道:“快点死掉吧,我不想陪你演杂技。” 狼人的挣扎渐渐减弱,最终,它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南雪寻觑了一眼,确认没有生命迹象后,松开铁链,走向工厂中心去找昼明烛。 昼明烛刚好关掉第十个锅炉,见他完事儿了,拍拍手,莞尔道:“任务还没结束,应该是楼上有组还没找着,我们上去帮他们找去?” 南雪寻刚勒死一只狼,脸不红气不喘地颔首答应,又道:“这里有电梯吗?” “想什么呢?老老实实原路折返吧。” 昼明烛说着,转身往入口走,余光扫了眼角落小山一般的狼尸,不禁有点感叹:“你还属于人类范畴吗?徒手杀这么大一只怪物……” “不是徒手,我用了刀和铁链。”南雪寻解释道。 昼明烛“啧”了一声,问:“不然你还想给它来个黑虎掏心?” “黑虎?我不是——” 猝不及防间,昼明烛快速把南雪寻向后揪了一步。 后者话语被打断,疑惑地扫视了昼明烛一眼,又看向前方。 呲啦、呲啦…… 三只屠夫猪挨个穿过狭长的通道,哼哼叫着出现在他们眼前。 “哼哼?你们把那只该死的狼人杀死了吗?”大猪怪笑道。 二猪虚伪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要掉出滴眼泪来:“太可怜了,它的兄弟是不是也是在这里死的?” 三猪耸动着湿乎乎的猪鼻,回答道:“是前不久刚发生的事儿吧。” 三猪的话刚落地,南雪寻不等它们加载更多过场动画,提刀向其中一只屠夫猪刺去! 大猪连连后退,叫道:“好险好险好险。” 它们不再掩饰杀意,齐齐向两人举起屠刀。二猪恼火道:“我要替哥哥把你剁成饺子馅!” 南雪寻说:“我们那边都是猪肉做馅的。” “那是你没有吃过真正的饺子!”二猪怒火朝天,气势汹汹地砍向南雪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体型略小的三猪滑着轮滑鞋移向昼明烛。他正要躲避,乍然意识到这只猪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 他转头看向身后。 三猪竟是奔着这后边的操作台去的! 它抓起操作台上的发酵面团砸向天花板,粘稠物质精准糊住烟雾感应器,消防喷淋系统启动的一刹那,电力供应自动切断,整个工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三猪冷笑道:“你在黑暗的环境下看不清吧?” 这话是对南雪寻说的。 昼明烛惊愕万分,他完全没想到这只猪居然还有脑子! 而且你们的烟雾感应器也太脆弱了吧??为什么一坨面团就能让它启动?? “南雪寻,你还好吗?”昼明烛不顾自己的声音是否暴露方位了,高声问道。 南雪寻说:“没关系,我听得到。” 昼明烛感觉不妙,南雪寻虽是戴着眼罩也能走路,大体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终究是不如具备正常视力的状态活动灵便的,更别提和几头猪打架了。 他记得在游乐园鬼屋那个副本里,南雪寻因为视力受限干脆摆烂找了个角落发呆,那次是简单的问答题所以可以摸鱼,但这次再躺平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不等他多想,南雪寻的方向传来了兵器碰撞的鸣音,地下纯粹的黑暗之中,他难以看清一人两猪间的状况。 不过没时间替南雪寻担心,离他最近的三猪很快挥舞着屠刀攻向自己。 昼明烛向后躲闪着,触碰到某个台面,立马跳了上去。他的手撑在湿润的木质板子上,摸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鼻翼翕动,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蹦到了什么地方。 这居然是一块超长的剁肉砧板。 这倒是方便了三猪剁馅,它怪异地笑着,刀子砍到昼明烛头上,后者略一旋身,刀刃便扎进了案板内,入木三分,肉沫飞溅。 昼明烛把肉馅随手对着猪脸一甩,在案子上麻利地打了个滚儿,躲过之后的几刀。 三猪的战斗力较自己的两个哥哥要弱上许多,他同对方周旋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电光火石间,他霍然瞥见南雪寻那边的突发情况。 大猪仍在同南雪寻搏斗,而那另一只猪见无法近身,居然拖起了房梁上垂落下来的巨大铁钩,森冷的勾子足有他数倍脑袋大小,眼瞅着就要沾到他的后脑勺。 这要是被勾一下,南雪寻直接就摸不着脑袋了! 他怎么突然迟钝到这种地步?昼明烛暗骂,快步冲上前去,踹飞二猪他是不可能做到,但给南雪寻一点小小的冲击力还是没问题的。 第45章 他一脚踹飞了被两头猪夹击在中间的南雪寻, 自己与铁钩擦身而过,尖端划破了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南雪寻似乎是还没弄清楚状况, 将飞扑而来的昼明烛搂入怀中,手心摸到了一把温温热热的血。 “明烛?”他嗅到了刺鼻的铁锈味。 昼明烛咬牙忍住疼痛, 低声道:“十一点钟方位有一台燃气设备, 旁边堆着几摞面粉。” 剩下的话,补足在了南雪寻的脑海内。他眨了下眼睛, 明白了昼明烛的意图。 他有点不赞同道:“这样做太危险了。” “来不及了!”昼明烛心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不还是照做了? 南雪寻无奈地扁扁嘴巴,单手抱起昼明烛, 轻松地就像是抱一个小孩。 他脚一蹬地,躲过三头猪同时袭来的攻击, 另一只手拽住上方的熏肉铁钩, 荡向昼明烛指示的方向。 昼明烛在黑暗中感受着擦过身畔的风,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看上去瘦削单薄的南雪寻能爆发出这种力量。 三只变异猪的夜视能力远比他们强, 见他们换了地方,立马如闻见肉骨头的癞皮狗似的凑过去。 南雪寻刚一落地, 再度扯下悬挂的铁钩, 荡到更远的地方。 屠夫猪的刀子劈碎他方才落脚的燃气设备, 迸射的火星点燃了泄露的燃气。 “轰!” 十几袋面粉的爆炸气浪将三只猪掀翻过去。 第60章 粉尘纷飞, 南雪寻和昼明烛也受到波及, 被掀得向前扑出一小段路, 南雪寻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形。 万幸他们两个都戴了口罩,不会被空气中漂浮的面粉呛到。 昼明烛站稳脚跟后, 第一时间关心对手的状态:“它们呢?” 当然,他这句话问一个瞎子是没有效果的。 南雪寻隐约闻到了什么味道,不确定道:“好像有一股辣椒味。” “我也闻到了,是......”昼明烛动了动鼻子,总觉得这股香气格外熟悉,回忆了一瞬,他道:“是火锅味,红油麻辣锅。” 他半牵住南雪寻的袖子,引着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昏黑之中,隐隐能看到一口大锅的影子,这口锅极其宽敞,几乎有一间卧室大小。 锅内已经冷掉的红汤火锅仍在翻滚着,昼明烛定睛一看,竟是那三只裹满面粉的猪在锅里扑腾。 它们的猪耳、鼻孔里灌满红汤和面粉混合后的糊状物,狼狈地上下扑腾着,看来是不会游泳,胡乱将锅面漂浮的凝固尸油拨向四处。 南雪寻问:“怎么了?” 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正在憋笑。 “它们被炸飞进到锅里了。”昼明烛说。 “我从来没有觉得做一头猪开心过。”三猪放弃了挣扎,在锅上漂浮着,语气中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意味。 比起另外两头做哥哥的,它要显得聪明许多。无论是来工厂包夹还是切断这里的电源,都是它的主意。 大猪恼火地想要教训三弟,张开嘴灌进去一嘴巴的汤汁:“你说什么胡话呢咕嘟咕嘟咕嘟……” 就在这时,副本结束的机械音如同对三只猪的救赎般响起。 【叮当~副本结束,恭喜通关!】 【副本奖励:随机罐头*1 宫廷御厨offer*1】 看来是其他楼层的入梦者关闭了最后的煮锅。 昼明烛把玩着手里凭空出现的道具罐头,侧头对南雪寻道:“走吧?我带着你。” 南雪寻“嗯”了一声。 三猪叫唤道:“咕嘟咕嘟你们,别走咕嘟咕嘟咕嘟……救救我们!” 它焦急地望着两人的身影,他们看着在人类群体里都是属于孩子的年纪,栗发的那个眉梢眼角带着柔和明媚的笑意,但它却知道这个该死的入梦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好说话。 而黑发的那个,看似无波无澜表情漠然,实则透着一股循规守矩的乖巧感。它经营副本许多年了,遇到过各色的入梦者,识人能力很强,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很好哄骗。 “救救我……”它哇啦哇啦地说着,求助的眼神迫切地投向黑发少年。 它病急乱投医,甚至忘了南雪寻根本看不见火锅在哪。 少年欠奉情绪,不含杂质的黑眸掠过身边人的侧脸,问:“不走吗?” 昼明烛笑眯眯道:“别着急嘛,人家向你求助呢。” “嗯?”南雪寻疑惑不解:“它为什么要向我求助?” “看你单纯善良吧。”昼明烛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尾音上扬:“怎么着,要把它们捞上来吗?” 单纯善良但杀了一路的南雪寻扭头就走:“走吧,出去看看你伤口。” 昼明烛笑了声,波光流转的双眸弯了起来,兴冲冲地搂住黑发的少年,声音里挂着一缕骄矜:“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下我又该疼了。” 三猪望着他们勾肩搭背欢声笑语离去的背影,悔恨地扬天长啸,猪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工厂上方。 昼明烛方向感不错,尽管地下地形复杂如同迷宫,他仍然在黑暗中带着南雪寻东拐西绕,找到了上去的路。 回到地上,南雪寻揉了揉眼睛,扭头看向昼明烛的肩膀:“伤口深吗?” 他虽是还面瘫着,语气却透着在意。 “没什么大事。”昼明烛先是摇摇头,自己瞥见伤口陷入沉默了。 伤口从肩胛骨上方斜向锁骨方向延伸,长约十几厘米,铁钩的锈迹和污垢大概已经嵌入伤口,使得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褐色,甚至有些发黑的迹象。 怎么他的肩膀老是遭殃? 昼明烛:“. .....可能有点事。” 他一时间想给地下通上电,给猪仔们把锅烧开。 南雪寻几不可查地蹙了一小下眉,低头扫了眼自己那只罐头外壳印的说明,又去看昼明烛的。 他的是可以一键整理身体的小扫把道具,可以让大战过后的战损者、长年不洗澡的人轻松清洁自己,修复衣着仪表,以便重新恢复风度,但特意注明了不适用于疗伤。 而昼明烛的道具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但看那一长串说明,他还有点看不太懂,总而言之是和治疗没什么关系。 “我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治疗能力。”南雪寻说。 要是有治疗道具也不错,如果不能换那就抢过来。 昼明烛下意识想反驳,一抬胳膊,扯得伤口发疼,连带着伤口的周围皮肤都因那时的剧烈摩擦而红肿发烫,伴随着明显的瘀青和擦伤。 “我自己问。”他说。 他们和几个人在一楼大厅再度汇合。 三位女士坐在长沙发上氛围和谐地聊着天,另一边的小沙发上瘫坐着一个纹身男青年,中年人不见踪影。 见到昼明烛和南雪寻过来,洛洛丝惊愕了一瞬,忙问:“我的天呐,你是怎么弄伤自己的?你们遇到猪先生们了吗?” 昼明烛颔首,问:“有人是——” 他还没说完,左侧坐着的短袖姑娘立即站起来,快步走到他身前:“我是治愈异能,你快把衣服脱掉。” 昼明烛脱掉外套,随口对南雪寻道:“把你衣服弄破了。” 南雪寻接过这件黑色的工装外套,上边有一道划痕,沾了些昼明烛的鲜血。他低头嗅了一下,平静道:“不用道歉。” “你外套再厚点就好了。”昼明烛面朝着姑娘,没看见对方在闻自己穿过的衣服,笑嘻嘻的语气中倒是不含什么歉意。 短袖姑娘将后者的举动看在眼里,怔了下,心里说了句卧槽,他怎么还舔上了。 黑发少年咬了下沾上血迹的手指,垂眸,扫向她:“你打算怎么治?” “害,就跟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我把手搭在他的伤口上方,然后就有些虚虚白白的光照进去,缓慢地把伤口一点点修复。不过我异能等级还比较低,不能完全治好。” 她解释着,又对昼明烛道:“短袖也脱掉吧,治疗效果更好一点。” 昼明烛弯眸,摆摆手:“不脱了,就这样治。” 短袖姑娘看向他,见他态度坚决,无奈妥协,让他坐在一旁开始站着给他疗伤。 他的伤势很重,从脖颈到左肩区域都染出一片刺目的鲜红,衬得领口处露出的一小截锁骨愈发惨白。 “谢啦,帮我续命了。”昼明烛声音轻快,仿佛受的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小伤。 “你去哪了?怎么会受这样严重的伤?”短袖姑娘问道。 其他人也看向他们。 “我们在地下找到的煮锅,那里有个大工厂,然后我们遇上了三只猪和一只狼。”昼明烛道。 他感觉肩膀的伤痒痒的,像被无数羽毛不停地挠着,声线不由有些落不着实地。 但他这句话信息量可不小,洛洛丝讶然问道:“它们都去追你们了?我说怎么在这两层都没遇到过它们......而且还有一只狼,狼又是怎么回事?” “那它们现在去哪里了?还在地下工厂里吗?你们是把它们甩开了吗?”短袖姑娘也问。 她们的问题有点多,昼明烛统一回答道:“狼可能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被南雪寻勒死了。至于三只小猪,它们在地下的火锅里泡汤。” “泡汤?”洛洛丝一愣。 zyf道:“你把它们弄到火锅里了???” 他们唯一有印象的火锅,就是第一间房间底下那口大锅,没想到不仅是应聘者,连考官本人都有享受的机会。 “嗯,算是吧。”昼明烛说。 登时,大厅里休息的几人看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敬佩。 梦核异种可是相当不好杀,更何况是一下来四个。短袖姑娘感叹道:“那你只受这点伤也太强了。” 昼明烛谦虚道:“基本是他的功劳了,我就看个热闹。” “为什么要这样说?如果没有你帮我挡伤,我就死了。”南雪寻不懂人情世故中谦虚的智慧,语气轻且认真。 昼明烛嬉笑一声:“你本来也死不了。” 短袖姑娘忽觉他俩之间关系有点深刻,自己快看不明白了,半响才道:“真羡慕你们两个,在这里遇到愿意同生共死的人可不容易。” “是啊。”zyf的眸光也暗了刹那。 片刻后,短袖姑娘治好了昼明烛的伤,虽是没完全痊愈,但也不会给昼明烛接下来的行动造成束缚了。 南雪寻给他披上衣服,对姑娘道:“”要我帮你杀个人吗?” 第61章 短袖姑娘呼吸一滞:“啊?” “没事没事,这是他的答谢方式。”昼明烛解释道:“你有什么仇家可以让他替你报个仇,梦核异种也行,只要不是特别强的。” 短袖姑娘哑然几秒,婉拒说:“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仇家还是自己杀比较痛快。” 昼明烛很赞同她的想法。 他套好两条外套的袖子,发现外套已经被修复好了,应该是使用了南雪寻刚得到的道具。他那个小扫帚虽然没有战斗效果,但还挺能提升入梦者在这里的生活质量的。 他得到的道具倒疑似是个战斗道具。 为什么说疑似呢? 因为这个说明让人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 【diy组装材料包2+7共九件拍就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本套餐包含2件核心材料——一根“超耐用”金属管,一块黑色塑料块,以及弹簧、螺丝、小铁片、神秘小按钮等7件小配件。组装过程充满挑战,适合打发时间!多功能用途,装完后可以当摆件、镇纸,甚至可以用来……呃,发挥你的想象力吧!】 【用户评价:用户a:买来给孩子玩的,结果孩子没玩明白,我自己玩上瘾了!用户b:东西小巧但质感不错,尤其是那根金属管,拿在手里很有分量!用户c:说明书太抽象了,我研究了半天才发现……这东西好像不是普通玩具?(笑)】 本就不大的罐头周身印满了密密麻麻的用户评价,昼明烛读半天没个头,总觉得这玩意像是网购平台上常见的19.9元廉价工具包。 是武器还是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抬头,见南雪寻找了个空沙发坐下了,遂坐到他身旁,撬开罐头,专心钻研起里边的东西。 材料包里果真有九个小零件,他愣了下,意识到这是一支手枪的组装包。 南雪寻扫了眼,也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你能装吗?” “没问题。”昼明烛不仅会装还很会用,一把小巧的手枪对此刻的他来说是最好用的武器了。 三两下组装完手枪,他没有试用,插兜里,对南雪寻道:“走吧,去拿下一个offer。” 要想得到觐见女皇的机会,他们至少得拿三个offer。 这时,南雪寻却陡地看向某个方向。 第46章 中年人捂着肚子回来了。 “诶呦, 疼死我了,真不该用那个道具的......”他低声自语着,撞见他俩, 惊讶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们休息会儿。”昼明烛问:“你去哪了?刚刚没看着你呀。” “别提了,我闹肚子了, 一直在窜稀。”中年人道。 他和那小伙子结成一组, 本来应该在这层找煮锅的,结果他先前使用的那个变小的道具副作用生效了, 在厕所里蹲着出不来了。 zyf不敢一个人找,倒也不嫌臭, 就在厕所隔间的门前等他,导致他们这组的煮锅最后还是洛洛丝那组人下来帮忙找到的。 他阐述完, 昼明烛恍然大悟。 好啊,怪不得他们在地下关掉煮锅后还和三头猪周旋了半天, 迟迟等不到任务结束。原来是他们这组在磨洋工。 “不过好在任务完成了, 大家也都拿到offer了, 真是皆大欢喜。”中年人笑道。 昼明烛:“是挺欢喜的。” 他扯了扯嘴角, 拽着南雪寻往外走,中年人在身后喊道:“你们等一下, 下个任务要不要结伴?” “不了大叔, 我怕你把厕所拉穿。”昼明烛头也不回地说道。 中年人尴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组队就不组呗, 给人留点面子不行吗?” 两个人没理会他, 离开建筑物。天色已晚, 头顶血月高悬, 与他们初来那晚有几分相近。 他们商量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应聘,边走边找附近的异种。乐园内有不少入梦者,走几步就能远远地望见一两个, 但彼此之间不熟悉,也不会打招呼,就错开目光漠然走过。 “要不找个简单的,侍卫岗怎么样?”昼明烛道,这个岗位招收人数是若干,他们两个的机会很大。 恰逢其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么巧,我也要去侍卫岗,一起吧!” 昼明烛扭头,瞧见一个挠头笑着的鸡窝头男生,正是第一次任务中他们的队友沈天石。 “我们太有缘了,义父带带我!”他殷切地朝昼明烛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身上脏兮兮的,似乎刚在泥里摸爬滚打过,头皮结了块痂。 难怪他们最开始在游乐园大门前没有认出他来,他这副模样亲妈来了都不好认,要不是听声音耳熟,昼明烛也得反应半天。 “你坠梦了……不对,你不会一直在第一层吧?”昼明烛问。 沈天石疯狂点头:“对啊,你们都把我丢下了,我一个人不敢走犹豫了好久,结果这里被女皇接手了!” 昼明烛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沈天石自顾自地寒暄道:“你们不是去第二层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们是掉下来了?” 他挠挠头,陡然怪叫了一声,惊喜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污渍一扫而空,整个人焕然如新,像是刚出厂似的。 “哇!太感谢你们了!” 南雪寻收起巴掌大小的小扫帚。 昼明烛问:“你刚刚说一起去侍卫岗,你知道侍卫考核地点在哪里?” “那必须的,我刚路过了,你们跟我来!”他说着,手一挥,带俩人往一个方向走去。 厨房迷宫建筑物的后方是那个儿童乐园,他们从大象滑梯和沙坑之间穿过,又走了一段距离,看见了一个类似于马戏团帐篷的建筑。 “就是这里!我路过时听那两个入梦者说了,她俩刚进去。”沈天石道。 这座帐篷的外层覆盖着五彩斑斓的布料,布料上绣满了闪烁的星星、月亮和太阳图案,似是将整个天空一并搬到了地面。 侍卫选拔场地居然会这么花哨吗? 昼明烛和南雪寻相视一眼,走入帐篷内。 帐篷的入口是一扇拱形的门,门上挂满了彩灯和铃铛,他们经过时,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入口两侧站着两名身穿兔女郎服装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妆容夸张,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欢迎参加我们的选拔赛!” 【触发副本:选美大赛】 【梦核等级:c】 【目前人数:9/9】 “这副本名字叫什么?”昼明烛难以置信地看向南雪寻。 南雪寻静默一秒,答:“我听到的是选美大赛。”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通关目标:在选美大赛中取得优胜!】 沈天石讪讪地摸摸鼻子:“可能......红皇后对侍卫颜值比较有要求。”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点心虚。 就目前的场景来看,极大概率是他听错了。那两个女生所说的不是侍卫,而是—— 忽然,帐篷内的灯光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阵轻快的音乐响起,伴随着一阵甜美的笑声。 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头戴桃红色发带的女孩掀开帘子,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到红皇后的选美大赛!” 她张开双臂,声音脆脆的像银铃,金色长发轻轻晃动:“我是爱丽丝,本次选美大赛的主持人!” 沈天石没能彻底消化这场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试探地问道:“小姐姐,这里是侍卫岗位的考核地点吗?” “咦,不是呀,这里是侍女岗位的考核现场哦!”爱丽丝的眼睛大而明亮,嘴角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的动作夸张而活泼,如同在演一场幼儿园毕业典礼上的儿童剧,走到昼明烛和南雪寻面前,歪着头打量他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哇哦,十分有资质的参赛选手!”她拍着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你们看起来真有趣!一个笑嘻嘻,一个冷冰冰,红皇后一定会喜欢的!” 昼明烛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打算参加这个比赛。” 他拉着南雪寻扭头就走,金发的姑娘蹦跳到他们面前,双臂大张,拦住他们:“不行!你们已经完成报名了!” “我们什么时候报名了?”沈天石大惊。 “你们一只脚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算作是参赛选手了。”爱丽丝明媚地笑道。 昼明烛问:“你们红皇后选侍女不挑性别?” 爱丽丝的脑袋高高仰着,看向他们时的笑容近乎诡异:“美是不分性别的,你们看他们也会明白这一点。” 她抬手指向门口站着的两位兔女郎小哥,他们穿着黑丝和暴露的几块布料,蕾丝绸缎勾勒出男性特征的喉结形状,头顶的兔耳朵发饰一晃一晃,呈现出一种介于可爱和涩情之间的平衡。 这下,在场的三位男士都说不出来话了。 爱丽丝转身跳上了一处高台,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来吧,亲爱的参赛者们!请跟着我往这里走!” 第62章 他们掀开帘子,背后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堂,铺着红白相间的棋盘格地板,环绕着一圈浅浅的水池,池水中漂浮着装饰的莲花。 水池的周围立着几个人类,看到他们走来,其中一个女孩惊讶道:“昼明烛,你们怎么来了?” 昼明烛抬眸望去,说话的女孩是洛洛丝,她身边还有老婆婆和短袖姑娘,另外一边站着一个高个女人和圆脸女孩。果真是侍女岗位的选拔,参与者除了他们全是姑娘。 “我们也是来应聘的。”昼明烛硬着头皮说。 “可是你们三个——”洛洛丝迟疑地放缓了语速。 昼明烛套用爱丽丝刚刚的话:“就业不分性别,不是吗?” 短袖姑娘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爱丽丝的身体微微前倾,水晶球般的眼珠在大堂巡视一圈,疑惑道:“奇怪,少了一位选手。” 她的手搭在眉毛前,努力地寻找着,动作忽然一顿,轻快地笑了:“呀,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她移动到水池后方,在阴影处揪出来一个狼狈的男人。 男人大约四十上下,满脸络腮胡,胡须凌乱地贴在脸上,像是几天没有打理过。他的衣服皱巴巴的,眼神涣散,嘴唇颤抖,显然精神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他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在进行自我保护,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哎呀,好可怜的一只小兔子!”爱丽丝歪着头,声音依旧清脆,但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她拽着络腮胡的衣领,像拖着一只破旧的布偶,将他拉到了众人面前。 络腮胡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爱丽丝毫不在意,笑嘻嘻地看着他。 “别怕,别怕。”她轻声安慰:“选美大赛可是很公平的哦!只要你够美,红皇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络腮胡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只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爱丽丝松开手,络腮胡立刻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她蹲下身,凑近他的脸,仔细打量着他。 “嗯……络腮胡,很有男人味呢!”她眨了眨眼,语气天真得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哭过了?这可不行哦,红皇后不喜欢爱哭的人。”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面向所有选手:“看到了吗?这就是不遵守规则的下场!不过别担心,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不会变成这样啦!” 人群之中,那位高个女人低声说了句:“精神污染......没救了。” 爱丽丝高声道:“记住,选美大赛的规则很简单——要么美得惊人,要么丑得离谱。反正只要是有特色的长相,红皇后都会喜欢的!” “现在我要对你们进行分组,得分最高的组获胜,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好啦!”她活泼地转了个圈,仿佛这里就是她的舞台,手指依次点了四个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是a小组。” 她点到的是昼明烛、沈天石、短袖姑娘和络腮胡。 而后,她又点了南雪寻和洛洛丝:“你们两个是b小组。” 剩下的老婆婆、高个女人和圆脸女孩被分到了c小组。 昼明烛举手提问:“爱丽丝小姐,请问这个分组是依据什么而定的呢?” 他和南雪寻被分到了两个不同的小组,这样就没办法一起拿到offer了。 爱丽丝的指头指着他:“双眼皮。” 然后又指向南雪寻:“单眼皮。” “那剩下的是?”沈天石问。 “混合眼皮组!就是什么都有啦,一单一双的、内双的、三眼皮的、四眼皮的......” 应聘者们没料到这分组如此草率。 爱丽丝宣布道:“首先,单眼皮组扣一分!因为我讨厌单眼皮。” 洛洛丝竖起眉毛:“天呐,凭什么?” “因为她讨厌单眼皮。”南雪寻说。 “我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洛洛丝说着说着词穷了。 他们被迫分成三组,爱丽丝拉开三道装潢风格截然不同的门,招呼他们按顺序进去换装打扮,准备一会儿登上舞台参加选美大赛。 昼明烛正要进去,胳膊倏然被人拉住,他回头,瞥见南雪寻黑色口罩上方露出的一双精致淡漠的眼睛。 “嗯?怎么了?”他问南雪寻。 “我们分开了。”南雪寻说。 昼明烛点点头,随口道:“嗯!我们都加油。” 南雪寻蓦然抓紧了他:“我们被分开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昼明烛搞不懂他想表达什么,开玩笑道:“那怎么办?不然你给自己开个双眼皮?” 他们在养老院副本也算是分开过,这很正常,他们总不能一直绑在一起。 南雪寻的手指搭在自己的眼睛上,另一只手欲要抽出腰间的刀。 昼明烛瞳孔一缩,赶忙截住他的动作,厉声道:“你听不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吗?你还想真割?” “南雪寻,我们这场游戏拿到offer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大不了我们多参加几场考试,你别胡闹。”他道。 南雪寻默不作声地盯了昼明烛几秒,轻声道:“那你保证你不会胡闹。” “你放心,我这次不会作死了。”昼明烛诚挚地说道。 黑漆漆的猫眸开合一瞬,南雪寻似乎是在考察他这句话的真实性,然而他不触碰昼明烛终究是不能辨识出任何真假。 这时,爱丽丝插入他们两人之间,欢愉的音质宛如在唱歌:“你们在进行赛前交流吗?可不能毁掉竞争对手的漂亮脸蛋哦,这里不允许恶意竞争的!乖乖进去吧~” 她的两只手臂分别伸向两人的脸庞,想要替他们摘掉口罩。 两人同步躲闪开来,引起爱丽丝分外不满:“你们自己把口罩摘掉,哪有选美大赛戴着口罩参加的!这对其他选手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 第47章 昼明烛摘掉黑口罩, 瞧见南雪寻还在加载进度条似的停滞着,遂上手帮他卸掉。 这家伙不愿意露脸的程度不亚于刻板印象中的闺阁小姑娘。 不再关注南雪寻的心理问题,昼明烛帮他把口罩塞进兜里, 自顾自地进了a组的化妆室。 室内除了络腮胡、沈天石和短袖姑娘,还有一位兔子小姐, 她是人身兔头, 一袭花裙,白白的兔牙裸露在外边, 像是时刻在笑。 “你们先换一身衣服吧,瞧瞧你们现在的打扮, 实在是太简陋了。” 兔子小姐说着,拉开一个超大的柜子, 里边挂有花花绿绿的衣物,材质华贵, 裁剪精美, 但是—— “为什么都是裙子???”沈天石怪叫道。 昼明烛想起门口的两个兔男郎, 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参加这个选美大赛不会必须要换这里的衣服吧? 兔子小姐取出一件裙子, 笑眼盈盈地递给昼明烛:“试试这件吧,颜色很衬你的肤色。” 昼明烛接过裙子, 眉头微微皱起。裙子的确很漂亮, 淡白色的薄纱上绣着精致的花纹, 腰间还缀着几颗小巧的水晶, 看起来既优雅又梦幻。 然而, 他的内心无比抗拒。 他从来没有穿过裙子, 更何况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场合。 “我……一定要穿这个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兔子小姐依旧保持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语气却不容置疑:“当然啦,选美大赛可是很正式的场合, 怎么能穿得随便呢?而且这里的衣服都是特别为你们准备的,穿上后一定会让你们更加光彩照人。” 光彩照人...... 沈天石在一旁忍不住插嘴:“可我们是男的啊!总不能让我们也穿裙子吧?” 兔子小姐转了转红红的兔眼:“哎呀,性别不是问题嘛。你看,门口的那两位兔男郎不也穿得很漂亮吗?再说了,这里的衣服可都是独一无二的,穿上后说不定会让你发现自己新的一面哦。” 短袖姑娘纠结了下,很快妥协道:“穿就穿吧,又不会掉块肉。” “你当然不会!”沈天石瞪眼。 他正想联合几个入梦者小小反抗一下,争取让这只人型兔子改变主意,没想到扭头瞅见昼明烛双手抱起了那条裙子,欲要往试衣间里走。 沈天石大惊:“你、你真要穿啊?” 昼明烛耸耸肩:“一件普通的衣服,有什么不能穿的?” “我以为你会......”沈天石心道,他还以为按昼明烛的个性会带头反抗,毕竟他从发型到神态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桀骜不驯,结果他竟然乖乖服从了。 “我会什么?你也赶紧挑一件换上吧。”昼明烛边说边关上了隔间的门。 他既然答应南雪寻不会胡闹,这次就要顺着任务流程来。 裙子穿起来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层层叠叠的薄纱让他有点手忙脚乱。昼明烛把脑袋从错误的位置伸出来两次,又摸索着找了半天拉链,好不容易才把裙子套身上。 第63章 这是一款宫廷风长裙,裙摆坠地,裙身后部拖曳着一条长长的裙裾,他穿上后倒不觉得冷。 正准备推门出去,隔间的门倏然被敲响了。 昼明烛拉开门,意料之外地看到了络腮胡那张沧桑衰败的脸。 “里边还有几个试衣间。”昼明烛说。 络腮胡没搭腔,低声问道:“你是昼明烛吗?” 他的状态比之前要好上一点,看上去是恢复了些许神志。 昼明烛点点头,认识他并不稀奇。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令昼明烛面露诧异:“你和他又和好了吗?” “什么?我和谁和好了?”昼明烛问。 “014啊,你的同伴,他长大了还是那么秀气,跟个女孩似的,我们当时都把他认成小姑娘啦......不过现在的身量也不会让别人把他性别认错了。” 他略显怀念地说着,挤进昼明烛的隔间里,顺手把门带上了。 昼明烛抓了下袖口的蕾丝边:“014是谁?”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人类的名字,更像是个编号。 络腮胡愕然说道:“就是你身边那个黑头发的朋友啊,你忘了他以前是实验体吗?” 昼明烛意识到他说的014是南雪寻。 “啊......忘了也正常,都八年了,我也是看到你们俩刚想起来。”他开始又哭又笑,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那时候真好啊,虽然工作很累很苦,每天挨冻受罪,但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哪一天会死。” “不过我这是活该啊......我对不起你们,我干了脏活,给研究所抓了那么多小孩,哪知道把所长的亲儿子抓进来了呢......我就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络腮胡自嘲地笑了起来,在阴暗的隔间里显得格外阴郁。 他絮絮叨叨一番话,殊不知给昼明烛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他的父亲,正巧是某个研究所的所长。 “那个研究所叫什么名字?”他问。 父亲常年不在家,他和对方联系甚少,母亲也几乎不会提起这个男人,可没人告诉他这个是黑色产业啊。 照这个大叔的意思,他亲爹抓了一堆活人小孩做人体实验,还把他不小心抓进去了——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络腮胡回忆着说道:“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好像是叫,智慧造神研究所。” 昼明烛:“?” 他险些把衣服的薄纱抠破。 这个研究所的名字听起来未免有些太荒诞了,什么叫智慧造神?用科技手段研究怎么把人类改造成神吗? “你确定你没记错?”昼明烛狐疑道,总觉得他像是喝断片了,把某个科幻电影情节套在了他所口述的记忆里。 络腮胡挠了挠胡子,抠破上边的血痂:“反正、反正就是这么个东西!对对,就是造神!我一个编外打杂的,对他们所里的研究项目不太清楚,总而言之就是把符合条件的实验体进行人体改造,一步步朝着神的方向进化。” “实验体014号就是初期最完美实验体,不过他的主要负责人,那两位研究员对他并不满意,仍认为他距离真正成神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014号、神? 昼明烛盯着他,消化了几秒陌生信息,继续问:“我和那个014以前认识吗?” “这是什么话,你们当然认识。”络腮胡低低道:“记得有一天你们两个一起杀死看守逃了出去,后来我在森林里找了你们好久,费了半天苦功夫才把你带回去。” 那天正好是个大雪天,他顶着队长的施压在森林里搜寻两个小孩的第五天。 雪地里,寒风呼啸,卷起一片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胡须上,冻得他不禁怀疑哪怕是找到这两个小孩带回去的也是两具尸体。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在一个洞穴里找到了栗发的小孩,另一个黑头发的不在,可能是出去找食物了。 他把栗发小孩抓回木屋,偶然撞上了研究所里的研究员前来挑选实验体,几个年轻的研究员中间簇拥着一位中年男人,络腮胡知道那是他们研究所的所长。 “所长,这个孩子很适合做实验体,我刚从森林里把他抓回来。”络腮胡自认为这是个邀功的大好时机,忙不迭凑上前去,将拎着的小孩展示给一众研究员看。 他不懂这些小孩划分等级的依据,但他听队长说过,逃走的那两个孩子是近期资质最好的。 “您看看,要不要带走?”他近乎谄媚地问道。 不曾想,所长看到小孩后面色一变。 “你们什么时候抓来的?”他的反应强烈,但绝不是满意。 络腮胡看所长脸色不对,心里一哆嗦,回答道:“大概半个月前。” 此时的昼君已经将整个中心区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昼家长子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对企业的声誉和股价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因此,她不能将事情闹大,只得调动手下的亲信搜寻每一个可能的地点,甚至动用了私人关系,联系了一些地下势力帮忙打探消息。 然而几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她当然想不到自家儿子被他的亲生父亲给绑架走了。 “这是我儿子!”所长的话令在场的一众人员大惊失色。 儿子……? 怎么能是所长的儿子?! 昼明烛这种时候竟是在呲牙笑,他被高大的男人提溜在手里,双脚悬空,化掉的雪水弄得浑身湿哒哒的,像是阴天被雨水打湿的一片嫩叶。 “我要告诉母亲。”小孩虽是在笑,声音却很冷。 所长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你们怎么搞的?抓个人还能抓到昼家头上。” “我不知道啊......队长说他资质好,各方面都挺好的、都挺符合实验要求的,我们就抓了。”络腮胡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队长得知此事匆匆忙忙地赶来,看见所长猪肝似的脸色,立马打了络腮胡脑袋一巴掌:“操了,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络腮胡冤屈极了,心说这不是你让我抓回来的么。况且最开始筛人的是队长而不是他这种打杂干活的小喽喽。 ………… 络腮胡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冤屈,昼明烛没耐心地打断他:“然后呢?我和014怎么决裂的?” 兔子小姐留给他们换衣服的时间并不多,门外沈天石已经换好了裙子,现在在梳妆镜前被捏着脸化妆,难以接受的嚎叫声时不时透过门板传来。 他和短袖姑娘化完妆后,接下来的就是他和络腮胡。 “决裂啊,说来也是你先骗的他……”他的声音沙哑:“你那时看到所长,倒不闹腾了,和他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出来就跟队长说可以帮我们把那个黑头发的抓回来。队长问怎么抓,你说他会自己回来的,我们都不信,结果还真是这样!” “他明明能逃,偏偏还要来救你,看着像个小机器人,实际上还是个重感情的。那天他来救你,刚一出现就被我们五花大绑抓起来了,但因为看到你,他的模样又迷茫又乖巧……” 络腮胡回忆起那日的场景,漂亮的、垂落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辫的小姑娘就那样被他们吊在天花板上,他们几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没人能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竟是硬生生把他们几个同伴的枪杆子给掰碎了。 不过看清楚这孩子的容貌后,研究所的那群研究员连带着所长都愣住了。 其中一个研究员说:“这不是我们所里前段时间逃出来的014号吗?” “他怎么会跑来这里?他的两个负责人可着急坏了。”另一个人惊讶道。 兜兜转转,014号居然是来了一波反向逃走。 由于梦境世界对精神造成的破坏,络腮胡的话并没有什么逻辑,声音模糊得像是含了一口酒。 “后来我们告诉他真相后,他看你的那个眼神啊......真吓人,我以为他会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呢。” 昼明烛陷入了难捱的沉默。 这些事情真的是他干出来的? 他记得南雪寻曾蹲在操场的塑胶跑道旁,轻声说自己被那个人骗得多关了好几年的经历。 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他本人。 当时他还问南雪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南雪寻的回答是什么来着,他说他对那个骗子的尸体不感兴趣……对尸体不感兴趣,也就是说对活人感兴趣了。 他抓活口想干什么? 洗脑、带在身边、永远也无法离开。 想到这里,昼明烛的表情色彩纷呈,因为他答应了帮南雪寻找人,为了让一个谎言维持下去,他还费尽心机地在南雪寻面前营造自己有洗脑能力的假象。 他清晰地忆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他亲口鼓励南雪寻说——你应该加倍奉还给他,不然对不起你白白失去的几年青春。 南雪寻要是知道当年那个骗子不仅在他身边,还把他又忽悠了一次,不得气得把自己打废了绑身上? 第64章 不,这家伙本来就有控制狂的倾向,在没认出来他身份前就已经暴露了一些,若是得知了真相,估计要变本加厉地抹消掉他的个性,把他变成可以为所欲为的人偶。 昼明烛越想越心凉。 络腮胡时而疯癫时而正常,自个埋着头撒了会儿癔症,又平和地说:“你们和好了也好,唉,当时我做错了啊我也是帮凶,我现在落得这样都是活该……” 昼明烛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话来。 哈哈,和好。 第48章 猝然间, 门外响起了兔子小姐的声音:“里边的两位,还没有穿好衣服吗?需要我帮你们拉拉链吗?” “穿好了就赶紧出来做造型哦!”她揶揄地笑了起来。 昼明烛正撩着裙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软垫上思考险峻的未来,闻声, 站起身来抻抻裙子,对络腮胡说:“我先出去, 你慢慢换。” 推开门, 沈天石套着件黑寡妇似的优雅长裙,换下那身不良打扮后显得莫名有些羞涩, 脸上浓妆淡抹地化着,昼明烛不忍直视地别开眼睛。 短袖姑娘......哦不, 紫裙子姑娘刚好从梳妆镜前站起来,招呼道:“来我这边坐吧。” 她的妆容倒是整得不错, 起码不会折磨人的眼睛。 人一旦接受了开端,就能更容易地接受后边的第二件、第三件事。 昼明烛饶有心事地坐下, 等待兔子小姐给他梳妆打扮,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双目放空。 他如今的模样, 和八年前多大的变化? 镜子里的人留着一头栗色的短发,起初有些凌乱, 后来被兔子小姐一点点梳得服服帖帖。 他没有父亲那样挺拔高耸的鹰钩鼻, 反倒是遗传了母亲的鼻型, 有点翘, 不太有男人味, 但他并不希望自己长得像那个男人。 眼睛的虹膜是浅淡的琥珀色, 在中心区不太常见,但昼木栖也是这样的瞳色。眼尾略微向上弯,不过他现在没有在笑, 也笑不出来就是了——南雪寻会注意到他右眼底下的泪痣吗? 兔子小姐拿发卡带走了自己额前的碎发,拿出一只粉扑,渐渐靠近,昼明烛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诶呀,谁呀?在这种时候打扰我们。”她搁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开门。 门缝外传进来的是爱丽丝的声音:“到时间了,快带他们上台!观众们要等不及了。” “可是还有选手没有——” “哪个选手?”爱丽丝快速向屋内扫了一眼:“他吗?不用在乎!他不化妆也可以上台。” 说罢,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外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她似乎是移步去了下一间妆造室。 兔子小姐遗憾地说:“好吧,既然爱丽丝都说了,你们就这样上台去吧。” 舞台中央,爱丽丝身着蓝白相间的蓬蓬裙,手持一支同色系的话筒。 “欢迎来到童话世界的选美大赛!今晚,我们将见证最美的奇迹!”她高声说着,激起台下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第一层梦境世界的居民们熙熙攘攘地聚集在一起,场面热闹非凡。既有各种动物,也有拥有人身却顶着动物头颅的奇特存在。 高大的巨人们能够占据许多张座椅,而七个小矮人居然也来了,他们挤到了前排,占据了最佳的观看位置。 “今晚的选拔初赛为小组赛,一共有三个小组供大家打分,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 语毕,各个小组的成员从三个升降台缓缓来到舞台上。 昼明烛打理着白色的大裙子,习惯性地想插兜,两只手有点无处安放。 在看到不远处的南雪寻后,他下意识地错开了眼神,心底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大抵是心虚占多数。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你是通缉犯,而追击你的警察住你隔壁。 舞台绚烂的灯光交错着,照在昼明烛低垂的眼睫上,打下一小块阴影。四周的环境过于喧嚣,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南雪寻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前。 “明烛?”南雪寻略一歪头,脸颊凑近,从下方对视上他一瞬间变得惊慌的眼睛。 昼明烛后退了一步。 “裙子其实蛮适合你的。”南雪寻安慰他说。 昼明烛骨架偏小,仍旧是尚未舒展开的少年体型,因此穿上这袭白裙显得并不突兀。 像是套了件新娘子层层叠叠的婚纱,裙摆蓬松,浅发飘扬,垂头时露出后颈一小片象牙白的皮肤。 南雪寻见惯了平日里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他,倒是鲜少看到昼明烛这副拘谨慌乱的模样。 他像锁定猎物般盯着昼明烛,平静问道:“发生什么了?” 昼明烛的唇瓣一张一合,就像是在等人来亲他一样,最终没有溢出声音来。 南雪寻一把抓住昼明烛的手腕,后者急忙甩开,时间过于短暂,以至于他没来得及听清昼明烛想了些什么。 这时,沈天石的声音插了进来:“等等,为什么他没有穿女装???” 南雪寻依旧是原本的那身简装,仔细看看,甚至和他一组的洛洛丝都没换裙子。 南雪寻迷惑地发出个鼻音。 “你们的妆造师没有要求你们换衣服吗?这不公平!”沈天石忿忿不平。 爱丽丝对着话筒道:“评选即将开始,请选手回到各自组内!” “选手们需要进行一场即兴的才艺表演,展示自己的独特魅力,表演内容可以是舞蹈、歌唱、舞台剧等等等等!”她介绍规则:“台下的观众均有为选手们投票的权利,表演顺序将由预投票的所得票数决定!” “为什么侍女有男的?!”台下一位居民抗议:“太辣眼睛了!” 爱丽丝咯咯笑了:“美是不分性别的,你们不能性别歧视呢!不管是什么年龄段,什么性别,什么物种,大家都有追求美的权利!” 她边说着边转了个圈圈,蓬松宽大的裙摆像一只色彩鲜艳的旋转茶杯,转到昼明烛的身旁,抬手掀起了他的裙子:“你们看,他的反应,多甜美多可爱呀~” 昼明烛瞳孔一缩,眼疾手快压住裙摆。被这么一闹,他找回了些状态,端着裙子在原地不动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无意义的选美比赛,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理清楚他和南雪寻的事情。 余光擦过台下观众席,他瞧见前排的七个小矮人正给他做加油打气的手势,尖顶帽对他比了个口型,似乎是在说,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昼明烛难得感动了一瞬,就看见尖顶帽毫不犹豫地将票投给了b组。 他们身后的大荧幕上,b组的得分水涨船高,短短一分钟的功夫,南雪寻和洛洛丝得到了近二分之一的票数。看来大家还是喜欢朴实的妆造,而不是打破世俗偏见的a组和老少皆具的c组。 南雪寻的神情倒不怎么愉快,嘴巴绷得直直的,兴许是思考自己一会儿演个什么节目。 “好的,时间到!让我们来看看得分第一的小组究竟是——”爱丽丝故意露出意外的神色,微微捂住嘴巴:“呀,居然是人数最少的单眼皮小组,大家都喜欢单眼皮吗?” “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喜欢我这样美丽的双眼皮呢!” 她像个孩童般撇撇嘴巴,将麦克递给离她更近一些的南雪寻:“来吧,你打算表演什么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或者你也可以和你的组员一起表演哦!” 南雪寻接过麦克风:“我打算表演......嗯......” 昼明烛想象不出来他能演出什么东西来,舞蹈?听上去很喜庆,但舞动肢体的人换成南雪寻的脸总会有一种抽象至极的怪异感。 歌唱?南雪寻连说话都没有波澜,怎么可能把词唱出来旋律? 舞台剧?他看上去连撒谎也不会,更别提扮演别人了。 除非他表演杀人。 昼明烛心想,可代入当年那个小女孩的脸,他又无端感觉落差。 他曾以为自己有一个同患难的、异父异母的、近乎幻想的妹妹。 结果那个记忆里的小女孩不是小姑娘,和他的关系也不是同患难,是他把人家坑得患难了。 南雪寻手上时常把玩着一根发圈,他早该意识到的。 可是他为什么后来不记得这段记忆了呢?难道是父亲给他在研究所做了记忆清除? 昼明烛凝神望着舞台一隅的南雪寻,越想越远。 南雪寻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观察,稍微偏头,上挑的眼尾一转,黑眸扫过他。 昼明烛手心沁出些冷汗,他蜷缩了下手指,朝南雪寻粲然一笑:“看我做什么?快想想演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沉思了许久的南雪寻一看到他就来了灵感似的,回答道:“哦,我要演魔术。” 魔术,本质上是一种巧妙的视觉欺骗和手法技巧的结合。它通过精心设计的道具、手部动作以及心理引导,让观众产生错觉,误以为发生了超自然的现象。 第65章 换句话来说,就是“骗人的把戏”。 南雪寻演魔术?他拿什么演? 昼明烛怔了下。 “哇塞,这位选手想要为我们带来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加油抓住这次展示你魅力的机会哦!”爱丽丝道。 南雪寻走到舞台中央,询问:“请问有没有人可以借给我一个苹果?” 片刻后,他从一位女巫手中得到了一颗红艳艳的圆苹果。 南雪寻礼貌地道谢,善良的女巫说不用还了,用完吃掉就行。 他拿着苹果一步步来到昼明烛的面前,小声问:“可以配合一下我吗?” “......什么魔术?”昼明烛沉默了下,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傻乎乎地顶着苹果,然后你在几米开外用飞刀将苹果切碎,以展示你精湛的刀术吧?” 南雪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就是这样,可以帮我吗?” 昼明烛看了眼他手心里的苹果。 “或许这不算魔术,更像是杂技?我刚离开研究所去上大学的时候,在中心区街头见过这种表演。”南雪寻轻声说:“明烛,我只会这个。” 昼明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南雪寻刚刚接触社会两年的时间,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许多道理都不明白,还有许多的新鲜事物等待他去体验。 这全是他的锅,要不是他倒戈相向,南雪寻也不至于晚这么多年离开研究所。 “好。”昼明烛同意道。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愉悦起来,他将苹果搁在昼明烛蓬松的头顶,那处有一个发旋,正正好好被苹果屁股压住。 昼明烛扶了下。 南雪寻后撤几步,来到舞台边缘处,拔出爪刀。 全场观众屏息凝神,等待表演的开始。他们观看了这么多届选美大赛,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哪看过这么新颖的演出方式。 不过无论是表演者还是他临时找的助手,长相都十分赏心悦目。 台上的其余几人纷纷避让开,将空间尽可能多得留给两人。 这里的舞台很大,南雪寻约莫走到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昼明烛盯着远处的黑发少年,感觉头上的苹果摇晃了下,他没敢抬手去扶,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等待南雪寻的爪刀飞来。 他又向南雪寻妥协了。 这么远的距离,以南雪寻的力道,若是扎错了,他铁定会血溅当场。 昼明烛的呼吸微微急促,头顶的苹果像是有千斤重,压得他不敢动弹。 他知道,南雪寻的准头不会失误,但即便如此,这种“表演”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南雪寻站在舞台的另一端,神情依旧平静,仿佛接下来要做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真的能扔中吗?”观众席中橙帽子低声问道。 “不知道……但这距离也太远了吧?”红帽子小声回应。 就在这时,南雪寻突然动了。 他修长的手臂猛地一挥,爪刀如离弦之箭般飞出,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轻响。昼明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爪刀带起的风从自己耳边掠过。 “啪!” 刀尖精准地刺穿了苹果,将它从昼明烛的头顶带飞,钉在了舞台侧方的木板上。苹果被切成两半,汁水四溅,而昼明烛的头发却连一根都没有被碰到。 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太厉害了!这简直是神技!” “这是我看过最刺激的一次演出!” 昼明烛长舒了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自己头顶的发丝,看向南雪寻。 南雪寻经过昼明烛去另一端捡刀子,走到他身边时,语气里夹杂了点微乎其微的委屈:“你之前明明很信任我。” 昼明烛笑眯眯地说:“我现在也很信任你。” 当然是假的。 他现在一看到南雪寻就像老鼠见了猫,心虚地想逃。 他的鞋子动了动,不小心碾到了方才碎掉的苹果,舌尖过了下嘴唇,尝到了甜甜的什么东西。 是这颗苹果溅到他嘴巴上的汁液。 他的心脏倏然被拉扯住了,脸颊略微泛起了诡异的潮红。 这是颗毒苹果! 第49章 热潮席卷全身上下只需一瞬息。 昼明烛的手心发烫, 眼前事物模糊了些许,像是罩上了层朦朦胧胧的白纱。 身形摇晃了一下,他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刺痛感驱走了一丝古怪的热意。 南雪寻是从哪拿来的苹果?什么苹果能有这么大效力? 下一位要进行表演的选手是洛洛丝。 南雪寻取回爪刀后,全场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大步走到舞台中央的女孩身上。 爱丽丝说完渲染氛围的、无聊的话, 转着圈子离开舞台, 将场地留给她。 昼明烛试图通过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忽视毒苹果带来的副作用。他紧紧盯着洛洛丝, 眼睛一动不动,实则目光早已失焦, 思维发散到了天际。 他真是欠南雪寻的。 愧对于母亲的教育,他其实不算有良心的人, 道德底线也约等于无。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快逃, 趁早找个机会把南雪寻甩开。 但他对南雪寻莫名产生了一种亏欠心理, 这种感觉令他心软, 他想尽可能补偿南雪寻, 就当是对记忆中仅剩的那一抹背影做出回应。 所以他之后要怎么做?要继续欺骗下去吗?在没有得知自己是那个骗子前,他还能做到坦率面对南雪寻, 而如今想要再骗下去就不容易了, 南雪寻早晚会发现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洛洛丝似乎是要跳舞, 络腮胡不知为何冲了上去, 大概是想和她一起跳双人舞。 昼明烛心不在焉地想着。 他的脑袋很晕, 胃里有点恶心, 手指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心里涌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就像是以毒苹果为契机,内心压抑已久的什么东西被打开阀门倾泻出来。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见到南雪寻时, 迫不及待地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混乱的画面——扭曲的面孔、刺耳的尖笑、无尽的黑暗。 这也是梦境世界带来的污染么? 倏然间,变故突起,络腮胡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般冲向洛洛丝,口中发出嘶哑的咆哮:“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眼神变得疯狂。 全场一片哗然,观众们惊恐地尖叫起来,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洛洛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原地,舞步戛然而止,眼中满是恐惧。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却被舞台边缘的台阶绊住,险些摔倒。 “是你……是你们害了我!”络腮胡喷出一声低吼,声音中充斥着痛苦和愤怒。他彻底失去了理智,眼珠几乎要瞪得滑出眼眶,白眼仁爬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血丝。 混合眼皮组的高个女人大喊道:“快阻止他!他污染指数达到阙值了!” “这也是一种美呀!”爱丽丝甜甜地笑着,在台下不管不顾地说道:“大家尽情欣赏由这位先生和美丽的女士为我们带来舞蹈!” 发狂状态的入梦者是极其可怕的,他们失去了顾忌,因此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其他人很难猜到他们会使出什么道具什么异能,贸然干涉只会受到波及,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任其自取灭亡。 台上的几位入梦者都是这么想的。 络腮胡会伤人,甚至很有可能会杀掉洛洛丝,或许有人会忍不住干涉,但至少不该是自己动手。 络腮胡的身体卷曲着,像是被空气压垮,却又在疯狂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单手一挥,一只巨大的斧子出现在手掌心,他高举斧子,朝着洛洛丝狠狠劈下! 斧子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向洛洛丝,她本能地抬起手臂,试图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斧子并未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电般冲了过来,猛地将洛洛丝推开。斧子重重地劈在舞台地板上,激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木屑四溅。 入梦者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雪寻一脚蹬地跃出数十米。 推开洛洛丝的是昼明烛。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迅速站稳身形,右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枪。 洛洛丝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络腮胡第二次举起斧子准备劈向昼明烛,后者没有犹豫,迅速拔出枪,瞄准了络腮胡的额头。 在他扣动扳机击中络腮胡的同时,南雪寻刺穿了他的心脏,对方的身体一歪,斧子脱手而出,不受控地朝观众席的方向飞去。 他的眼瞳变得空洞,躯干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胸口和脑门涌出,染红了舞台的地板。 全场一片死寂。 昼明烛站在原地,手中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硝烟。他的身影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 第66章 杀完人后,他忽然感觉心情不错。 方才丢魂的异常状态一扫而空,他甚至对南雪寻久违地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喜欢这个道具。” 南雪寻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像是林间湖面被鸟儿啄开的涟漪。 “你的脸在发红。” “是吗?可能是热的吧。” 昼明烛收起【diy组装材料包2+7共九件拍就送!】,侧头去看舞台边缘的公主,洛洛丝已经站直了身体,眼神迫切地望着自己,仿佛是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中场休息!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清理舞台。”爱丽丝道。 后台休息室,昼明烛找了个隔间换回原本的衣服,出来时意外发现门口有两个人在等他。 右边站着的是洛洛丝,她抬起头,张了张嘴巴,欲要跟他说些什么。 左边靠着的是南雪寻,他挎着张脸,看着自己和洛洛丝,周身的怨气快要凝成实质。 洛洛丝先他一步开口道:“昼明烛,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南雪寻满腔的怨念溢出来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你是无关人士。”洛洛丝说。 南雪寻无机质的黑眸无声移向昼明烛。 “好。”昼明烛答应了洛洛丝。 话音落地的一刹那,滔天杀意从南雪寻身上迸发出来。 洛洛丝惊呼一声。 昼明烛像是没有察觉,双手合十,笑容蛊惑人心:“给你的搭档一点私人空间?就五分钟,你数三百个数,我再不出来你就来找我。” 南雪寻问:“你不会骗我吧?” “这点小事我还是不至于骗你的。”昼明烛笑嘻嘻地说着,扭头问洛洛丝:“五分钟足够了吧?” 洛洛丝点点头。她惊异地发现南雪寻的杀气收放自如,昼明烛一句话就把他哄得恢复了平静。 两人找了一处走廊,这里位于廊道尽头,无人经过,四周没有监控设备,是再好不过的谈话场所。 洛洛丝选了个话题切入点,问起刚刚舞台上络腮胡的事情:“他在第一层梦境死了后会怎么样?” 她居然会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第一层梦境,这和其他梦境世界的原住民可不一样。 “据说现实里也会死。”昼明烛说。 洛洛丝追问道:“会死,怎么死?在睡梦中死亡吗?你们在现实世界里是以什么状态入梦的?这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吧?” 昼明烛的面色陡然苍白了几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什么流速?” “红皇后告诉过我,这取决于筑梦师大人,她是那个拨动时钟指针的人。如果她拨快了,那些所谓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的入梦者,无论在这里经历多久的冒险,现实也只走过了一眨眼的功夫。” 昼明烛动了动嘴唇,这下他的唇色都淡了许多,像是听到了什么亲人的死讯似的,半天才说:“我可能知道他们的下场了。” 他的声音极低,洛洛丝问:“你说什么?” “那些在第一层死亡的人的下场。”昼明烛说:“他们会回到现实,然后重演一遍死前遭受精神污染的场景——就像是电影片尾的情节回放,在演完节目后他们可能会死,也可能死不了,一直演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有人结束他们的生命。” 洛洛丝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你回去过?” “没有,我是不折不扣的新人。”昼明烛机械式回答:“我还活着,所以没死过。我是新人,所以没去过终点。” 洛洛丝被他的话逗笑了,她侧过头,红棕色的短发被夜风吹拂着飘扬,天然染料褪去了些许效果,原本的红色愈发明显。 她最初得知自己仅仅是一个梦境里的角色时,大抵是迷茫大于震惊的,可有个人告诉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她不再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原住民。 也许成为梦核异种她能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红皇后同样这么想,她把自己托付给了那个人,试图让她朝着异种的方向培养自己,然后哪天入了筑梦师的眼,成为真正的、拥有级别的梦核异种。 然而,那个人却并没有如红皇后所愿。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第一层梦境的?”昼明烛倚着栏杆问她。 洛洛丝笑了:“越聊越远了,我找你要聊的就是这个事情。你知道昼君吗?” “我们两个都姓昼,你觉得呢?” 洛洛丝不再试探:“好吧,我曾经听她提起过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儿子,就是你吧?” 昼明烛点头,听她继续说:“她是我老师,同时也是一个入梦者,我所得知的大部分消息都是她告诉我的。说起来有点长了,你愿意听我从头开始讲这个故事吗?” 她说话仍未摆脱童话人物特有的书面感。 “你最好加快一点语速。”昼明烛道。 “她参加过上一届招聘会,不过那次的应聘者们都比较不幸,有个人激怒了红皇后大开杀戒,除了她,所有人全死了。老师的异能是飞行——虽然红皇后管这个叫诅咒。她躲过了红皇后的攻击,又用了些话术取悦了她,最终红皇后将她选拔为亲信,负责教导公主,也就是我。” 她提到“所有人全死了”的时候,有意停顿了一瞬,看了眼昼明烛的反应。 他今晚状态一直不佳,没打算遮掩,脸白得像张纸,就差一把火烧成灰吹飞在别人坟头了。 “她是最好的老师,但也是最好的骗子,把红皇后骗得团团转,还听信了她拥有能够教授我成为梦核异种的独门秘诀。”洛洛丝说着,自己忍俊不禁,昼明烛和她是一脉相承。 哪有什么独门秘诀呢?她明明自己也是个入梦一层的新人。 昼明烛没笑,看了眼走廊挂着的钟表,问:“她怎么死的?” “你知道她死了?那真是悲伤。她为了给那场招聘会的死人报仇,去刺杀红皇后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支持她的决定,老师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为什么要做出这样莽撞的决定?” 洛洛丝轻喃道,她知道那场招聘会死掉的人里边有昼君的亲人,好像还有小孩,但她不在乎,她只是遗憾昼君一个人的死亡。 那日处决场,昼君受了重伤,被押送到空旷的一处石砖地面上。那块石头接住过无数颗人脑袋,深红发黑的血渍难以被雨水冲刷干净。 她被两个侍卫拦着,大哭着求红皇后放过自己的老师,不知何时她对红皇后的称呼从“妈妈”变成了“母亲”,这两年连母亲也没怎么叫出口过了。 可那时她绝望地拾回了孩童时期的那个称呼,不顾一切地哀求着,泪水哭花了妆容。 昼君不仅教导洛洛丝知识,还向她展示了世界的另一面——来自现实世界的自由、平等和人性的温暖——当然昼君只提了中心区。 洛洛丝开始质疑红皇后的统治,她的思想逐渐变得前卫,脱离红皇后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于是,在昼君最后一次使用异能飞向天空时,洛洛丝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城堡。 “没想到老师还是死了......不过至少她没有死在自己的仇人手中。”洛洛丝说:“你们两个长得真像,我看你第一眼心里就有了答案。” 昼明烛缄默了许久,眸光眺向远方,浅色的眸子在暗光下仿佛被雨洗过的琥珀。 天空的厚云裂开一条长缝,缝里的天空如井水那样的深,那样的澄,红皇后城堡的旗帜正正好好在裂缝底下低垂着,沉睡着。 他突然觉得这里似乎有点压抑,像重刑犯人的梦一般。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湿热的血液浸满了双手,吞噬了一张张精神异常的面容。 他邀请了11个人,杀到最后,几近麻木。 第50章 直到现在, 他还时常会想起他们精神错乱的疯狂举止,血淋淋的脸以及脑袋上开的洞。 他虚虚地握着冰凉的栏杆,却想起了那日发烫的手枪被攥在手心的触感。 他起初不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前一秒还在欢声笑语的大家骤然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他们就像是限制级丧尸片里的群演,癫狂地挥舞着肢体, 将酒水洒得到处都是。 后来他才知道, 原来他们都已经死了。 一个女人将头埋在了生日蛋糕里,奶油结块, 裹住了她的长发。昼明烛不想去猜她是谁,因为他邀请的人只有最亲近的几个朋友和家人。 那天管家不在, 他特意叮嘱了给他放一天假。于是场面就演变成了昼明烛一个人面对11个精神异常的疯子。 他把昼木栖从餐桌上捞下来,又手忙脚乱地去阻止张见山和孙灏玩井字游戏——这两个人是他在学校交到的最好的两个朋友, 孙灏正拿着刀子在张见山的手臂上画下第三个“o”。 “我要赢了!我要连成线了,你干什么!!”孙灏不满地叫着, 被昼明烛拉开, 刀子临走之前抛进了张见山的眼球里。 第67章 他最开始还怀疑过是不是这群人在跟他闹着玩, 故意捉弄他, 可当他被这温热的血溅到皮肤时,登时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 他们开始在别墅里狂欢、厮杀, 血流成河,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就发展成地狱般的景象。 他拨通了中心区警察局的电话号码, 收到了几句轻飘飘的安抚, 大体意思是让他服下几颗安眠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等到明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昼明烛没听完拥有客服般甜美声线的警察小姐的录音,也没有按0转人工,挂断电话,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景象,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他外婆把他妈的脑袋往楼梯扶手上磕,咚咚咚的响声震天撼地。 他深呼一口气,拉开两个人,扭头望见沙发上的三个人刨开了一个人肚子,肠子哗啦啦地流了出来,红的白的交融在一起,他们在喂那个人吃奶油蛋糕。 “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昼明烛抓了抓头发,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如鼓点般密集,每一次搏动都在提醒他这里的真实。 他脑海中闪过母亲的教诲,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沉着克服。 可他妈自己都在发疯。 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的生物爹,哆嗦着手点开通讯录,却一时间想不出来该打点什么字来描述面临的状况。 语言在此刻变得如此贫瘠,他干脆拍了张照片让他自己看。这个人一年有360天以上都泡在实验室里吃喝拉撒睡,对实验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昼明烛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在研究些什么,但自己家里出事了总该管管吧——然后他收到了对方的一条消息,冷冰冰的几个文字——书房有枪,杀了他们。 昼明烛觉得他更需要服下几颗安眠药好好睡一觉。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昼明烛回头,看见昼木栖从二楼跳进了他身旁的礼物堆里。 这些礼物是他打算晚上慢慢拆着看的,毕竟这是组成一个合格的生日派对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他本来是很期待的,如果没有这场噩梦的话。 “你怎么跳下来了?摔到哪里了?我......我现在就叫救护车过来!”昼明烛紧张地说着,已经不期待昼木栖的回答。 可下一秒,躺在礼物堆里的昼木栖恢复了一瞬间的意识。她的神情冷静,稚嫩的声线中透着一丝镇定:“杀了我们,结束我们的痛苦。” 明明今天早上,她还在咬着面包片打电子游戏,昼明烛却倏然感觉她成熟了很多,就仿佛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磨难,然后回来拜托他结束这一切。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几乎能够回忆上来每一处细节。 被带离的警车上、彻夜无眠的审讯室内、被苏琐秋揭穿身份的那晚,他曾自虐式反复回想这些片段。 他每杀一个人,那个人都会在临死前捡回一刹的清醒,如昙花一现,来不及讲明白任何故事。 昼君说:“干得不错。” 张见山和孙灏跟他说谢谢。 外婆似乎想要安抚他,笑了下,手臂没能抬到摸他脑袋的高度。 ......…… 最后一个人是昼木栖,她今年刚满13岁,站直了还没有高脚凳高。中枪后她醒了过来,小脸苍白,几乎没吐出来多少气,用轻轻的声音说了句话。 昼明烛离得很近,听得很清楚,那句话让他彻底崩溃。 她说:“哥,生日快乐。” 头颅歪倒,她的血汇成涓涓细流沿着昂贵的真皮沙发滑落到地板上。 昼明烛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干涩无比:“……你们究竟去哪了?”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这里只有1个杀人犯和11具尸体。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昼明烛茫然无措地转了转头,身体宛若被地上的血抓住了脚,无法迈出半步,只能直愣愣盯着客厅的某个地方发呆。 这下没人会吃蛋糕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既然知道老师去世了,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现实中,洛洛丝陡然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昼明烛思绪回笼,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嘴唇咬出了血迹。 他现在知道他们的死因了,他们是被红皇后杀死的,在那场该死的招聘会上。 有一瞬间,昼明烛甚至无法压制住自己内心暴起的冲动,他想要提着枪杀到红皇后面前。不管能不能杀死她,他总归是要发泄一下的。 “……时间到了。”昼明烛说。 他拉上拉链,竖起衣领,习惯性地将脸埋进领子里,做完这个动作,他怔了一下。 两人一起往休息室走去,洛洛丝郑重地说:“谢谢你刚刚救了我,你就像老师一样伟大......那一瞬间我甚至想哭出声,我又想起来她了,有时候我真希望她是我的母亲,抱歉,我太激动了......我喜欢你这张脸。” 她的话炮弹般密集地冒出来,人在激动的时候往往是口不择言的,而说多了就很容易会出事。 “你喜欢他?”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冷不防地从一侧的走廊响起。 昼明烛捂了把脸。 南雪寻倚靠在墙边,侧脸湮没在阴影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只被遗弃的黑猫:“你们聊得开心吗?” 洛洛丝说:“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他妈。” 昼明烛想,这都什么事。 “舞台清理得怎么样了?有人来通知上台时间吗?”他装作没有听到这两个人的话,问道。 “爱丽丝说10分钟后上台,数600个数。”南雪寻说。 洛洛丝借口自己要在上台前去趟厕所,然后在休息室吃点小点心,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南雪寻问:“你觉得那个公主很好看吗?” 昼明烛:“什么?” “红头发那个。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好看?”南雪寻无比认真地问道。 他能问出来这种问题令昼明烛深感诡异,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南雪寻,你是不是有容貌焦虑?” 早在养老院副本时他就产生了这个猜测,因为南雪寻总是戴着口罩,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他巴不得降低自己的全部存在感,找一个角落安静地罚站,比杀手都要擅长隐蔽。 当初自己说他容貌不值得注意,还引起他一阵伤心——当然这个伤心是从他自己的嘴里蹦出来的,昼明烛根本看不出来。 “焦虑?我为什么要焦虑?”南雪寻疑惑地歪歪头。 昼明烛看他这个样子确实也和焦虑沾不上边,他这种奇葩不会内耗,只会消耗别人。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露脸?” 南雪寻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露脸,他努力地思索了好久,像是在一个旧杂物间里翻找一张许多年前的照片,半天才答道:“好像是有个人跟我说,不希望让我的脸被别人看到。” 起初那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在人类每天接收的成千上万条消息中显得无足轻重,但它偏偏在南雪寻的心里扎下了根,等影响到他的实际行为时,早已深深融进了他的潜意识里。 “谁?”昼明烛问。 南雪寻头有点疼,某个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幅画面——有个笑眼盈盈的少年坐在他的对面,身体前倾,轻柔地捧起他的脸,桃花眸专注而深情。 大概是深情的,他想让他这么觉得。 那个少年说,真喜欢你这张脸,如果能只让我一个人看就好了。 “骗子。”南雪寻说。 昼明烛心尖一颤,如果那个人也是他的话,但八成是他说的玩笑话。 他说话没个真假,但南雪寻竟然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真是作孽,这下更不能让南雪寻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南雪寻提醒道,他似乎很执着于从昼明烛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昼明烛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更好看。” 这是真话,不论男女和其他性别,昼明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世界上比南雪寻更好看的人。他的容貌是断崖级别的漂亮,连七个小矮人都肯定了他的颜值,这家伙还在在意些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盯了她那么久?你知道我数了多少个数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说:“你数快了。” 南雪寻静静地锁住他,黑眸如点漆,宛若一具无瑕疵的白瓷人偶,这样的脸在没有表情的时候是有些吓人的,尤其是在这种昏暗死寂的走廊里。 不过昼明烛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以至于能猜出来他并未表露的不满。 他联想到那个被他骗惨了的小姑娘,有了这层滤镜的加持,他越来越觉得顶着这张脸蛋的南雪寻像个惹人怜爱的洋娃娃,甚至从他无声的抗议中读出些许委屈和撒娇的意味 这孩子单纯、内敛、脸皮薄,缺点就是容易钻牛角尖。但他现在可以理解了,毕竟受过那样的欺骗,任谁都会发展出点心理问题的。 第68章 昼明烛的心跟被温水泡化的冰块似的,软了点。他想,他可以对南雪寻负责一段时间,等他心理问题解决、摆脱执念后他再离开,就当是对当年那场欺骗的补偿。 南雪寻的黑发方才压在墙壁上,现在有点乱,昼明烛下意识想抬手帮他压妥帖,想到他的能力,又默默放下胳膊。 “走吧,准备上台。”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得抓住仇恨之外的什么东西,才能在这里继续活下去 登上舞台,爱丽丝举起话筒正要讲话,陡然瞥见一群选手中昼明烛又戴起了口罩:“不是说了让你摘掉口罩吗?” “他们都见过我了。”昼明烛说。 他实则是考虑到洛洛丝说自己和昼君长得像,而红皇后见过昼君,他不想一开始就被红皇后认出身份来。 不过有一点他仍很好奇,红皇后没有见过他本人,又是怎么画出来的通缉令呢? “这会对你们组的得分造成影响,你难道没有集体荣誉感吗?”爱丽丝匪夷所思地问道。 昼明烛看了看他身旁的组员,化着惨不忍睹妆容的沈天石和把长裙撕成草裙底下套了条裤子的姑娘——她看上去时刻准备战斗。 她说:“其实我们都不太想当侍女。” 南雪寻他们小组的得票数和其他组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实在没必要努力了。 比赛在如此草台班子的情况下继续,就在沈天石打算翻唱一首儿歌时,台下忽掀起一阵骚动。 “......女王陛下!” “天呐,您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那个称呼,昼明烛的表情僵了一瞬。他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朝昏黑的台下望去——引起喧闹的源头处,头戴王冠的女王被原住民们簇拥着,一群侍卫很快为她分隔出足够的空地。 一袭深红长裙,仿佛流淌着的、滚烫的鲜血,让人毫不怀疑靠近一步就会被灼烧殆尽。 她就是站在这层童话世界金字塔顶端的王者,不折不扣的s级梦核异种,哪怕是在同为s级的三月兔身上,他都没有感受到过这般强烈的威胁,在无形的压迫感之下,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昼明烛不确定自己的脸上是否摆出了一个合理的神情,他的嘴角抖了抖,从送葬脸变成了更扭曲的微笑。他不敢轻举妄动,表情凝固在口罩下,因为红皇后正在看他。 第51章 他知道自己终究会和红皇后见面, 然后对峙,但从未想过这一幕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几乎是无法克制的,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数张人脸。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他最亲近的十一个人是如何被眼前这个人残忍地杀死, 刚刚拼命压抑住的念头疯狂滋长。 他想杀了这个人,不计任何代价, 他要杀了红皇后给他们陪葬。 昼明烛差点咬掉嘴巴上的一块肉, 终于恢复了些镇定。在这种鬼地方他非得这么做不可,否则那些空气中流动的污染因子会一步步腐蚀他的精神。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了。 红皇后仍在盯着他,迈着优雅而沉稳地步子, 向他走近。一个侍卫跪趴在台边,她踩着他的后背登上舞台。 这里有八名选手, 但昼明烛无比肯定她是冲着自己来的。 红皇后最终停留在他的面前,权杖底部落于舞台, 扬起红唇笑了。 “我该怎么感谢你好呢?勇敢的应聘者, 善良的入梦者。” 昼明烛紧缩的瞳孔骤然放大。 下一秒, 她拍拍手, 笑意一扫而空,沉声道:“把公主带走。” 两侧的侍卫反应迅速, 立即将旁边的洛洛丝制住, 后者不停地蹬腿抗争。 “十分感谢你方才的壮举, 你从一个发疯的贱民手中救下了公主, 勇敢的应聘者, 我将给予你应得的奖励与荣誉。”红皇后看都没看洛洛丝一眼, 红唇一张一合:“除了罐头,我还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台下的原住民们连带着爱丽丝都倒吸一口凉气,爱丽丝甚至忘记了关闭麦克风。 昼明烛不动声色地回视, 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当场发癫。 红皇后霍然改口道:“算了,我觉得比起一个愿望,你更想要一次机会——” “从今天起,他将是这所游乐园的园长,接下来关于招聘会的一切事项皆由他负责!”她抓起一个人的麦克风,对着台下宣布道。 建筑物内的空气如同被瞬间抽空,不知台下观众们又倒吸了几口凉气,最终爱丽丝没忍住,举着话筒斗胆道:“女王陛下,我认为这样不合适。” 见主持人这样说了,前排也有几个原住民纷纷附和。 红皇后凉凉地睨着他们,镶嵌着红宝石的权杖随意挥动了几下,数道强劲的风刃袭向他们,前排的七个小矮人当即没了脑袋。 咚咚咚—— 他们的脑袋像皮球般圆滚滚地落下,帽子仍稳稳黏在头皮上。 爱丽丝作为b级梦核异种,以伤换命,腹部中了一击后退了近十米,直接砸进墙壁里,鲜红的液体从血口子里涌出。她顾不上伤势,急忙爬起来单膝跪在地上向女王请罪。 “女王陛下,是我冒犯了,请您恕罪。”她低着头,声音颤抖却依旧恭敬。 台下鸦雀无声,刚刚还喧闹的剧场宛若坠入冰窟,只剩下红皇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记住你的身份,爱丽丝!”红皇后高声叫道:“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的决定!” 她的性格阴晴不定,转向昼明烛时再次换上了笑容。她将两个罐头丢给他,像是在打发一只街头流浪的野狗:“如果你主持的不错,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入梦者。” “靠,他一个人开启了主线任务。”高个女人低声道。 只有完成主线任务,他们才能得到入眠舱前往下一层。 昼明烛准确无误地接住了罐头,紧紧地攥着,如同攥住了某个人的心脏。 他的脸上并没有被女王欣赏后的喜悦,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面色较之前惨白了许多。 没有入梦者敢插手一个s级梦核异种的“家务事”,红皇后带走了洛洛丝。临走前,她冷冷地对角落的爱丽丝道:“对了,我以后不再需要侍女了。” 爱丽丝的眼神顿时失去光彩。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南雪寻问。 昼明烛没有回答。 南雪寻走到昼明烛身前,他发现昼明烛的眼睛死掉了。这双桃花眸往日里时自带光芒的,耀眼得足以招蜂引蝶,可现在却像是被人拔掉了聚光灯的插头,陷入纯粹的黑暗之中。 这不是昼明烛该有的神情。 他得笑起来。南雪寻想。 可惜南雪寻的大脑里没有储存一两个合时宜的笑话,他只得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以唤醒昼明烛的心神。 “......我也不知道,我得计划一下。”昼明烛喃喃说道,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仍然没什么活力。 “你在想什么?”南雪寻不等他回答,直接上手去摸他的手腕,昼明烛没躲开。 于是他听见了昼明烛的心声,他在想——为什么她杀人那么简单? “我杀人也很简单。”南雪寻说:“你讨厌她吗?我可以帮你把她杀掉。” 昼明烛快速道:“你不许动她!” 他的反应激烈,话说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是说,红皇后我要亲自解决,我自己能搞定的,不用麻烦你。”昼明烛找补道。 南雪寻无声地看向他,眼神像是在怀疑他能否一个人解决掉红皇后。他们的组合虽未有明确分工,但一直以来都是昼明烛负责出谋划策,他负责落刀执行。 昼明烛也清楚红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尽管同为s级,但她的实力要远强于受伤的三月兔,哪怕南雪寻全力以赴,他都不敢打包票有几成胜算。 “我可以洗脑。”昼明烛说。 南雪寻顿悟道:“是哦,你很强。” 听到他的认可,昼明烛的眼睛一点点弯了起来。 “是啊,我很强!”他笑嘻嘻地说着,跃下舞台,轻盈地转过身,朝南雪寻伸出手:“走,我有了个好点子。” * 侍卫体检处。 这是一座冰冷的医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时时刻刻攻击着人类的鼻腔。墙壁是凄惨的白,被剥去了所有温度,天花板上悬挂的日光灯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照得几乎看不着影子。 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几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的身体被无数细小的针孔贯穿,鲜血顺着地板蔓延,形成一片暗红色的水洼。 地板上立着一台巨大的机器,机器的前端伸出许多细长的针管,针尖寒凉。 房间尽头张贴着一张视力测试表,但表上印的并不是中心区常见的“e”字,而是一些挤成一团的拼接字体,说它来自异世界的文字也不为过,至少在场没一个人能读出正确的发音来。 第69章 “你们害怕打针吗?”护士小姐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每一个人,仿佛在挑选下一个猎物。 青年和大叔站在队伍的前端,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青年的手指紧紧揪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大叔则不停地吞咽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干涩。 “下一个。”护士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死神的召唤。 青年的身体猛地一颤,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表情欲哭无泪。 护士小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为什么不过来呀,站那么远能看清吗?” 她的声线甜美,身材姣好,若是在现实世界撞见她,他高低要走上去厚着脸皮要个联系方式,如今却满脸写着惊悚。 这视力测试表距离他不到三米,哪是看不看得清的问题,他是看出来也不会读啊! 谁能告诉他这是哪个区的文字??? 他哪怕是调动毕生全部的想象力也编不出来一个贴切的读音。 “这个看不清楚吗?没关系,这个呢?”她指向上层最大的那个字。 青年眯起眼睛,眉头拧成一团,这个字看上去像是鹤舞语中的“凛”和“猿”的结合体。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像是两个半杆子打不着的人结婚产下一个基因突变的孩子,你没见过他爸妈,但现在需要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猜他的名字。 “rin——”他的口齿中艰难地挤出音节。 “答错啦,视力测试不及格,淘汰!”护士小姐愉悦地说道,大步走到他身边,把青年扛在肩头,欲要丢到那个刺猬似的长满针头的机器上。 正在青年绝望地以为自己也要像地上的尸体那样被扎成筛子的时候,体检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少年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绕开一滩血迹,又跨过一具尸体,洁白的鞋面不染尘埃。 护士小姐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报名已经结束了。” 昼明烛弯起眼睛,眸光灼亮,似是闪烁着惹是生非的笑意。他随意瞥了眼墙面上挂着的鬼画符,眉头扬起,慢条斯理地佩戴上胸牌:“看来你才是最需要测试视力的。” 护士的视线落在昼明烛胸前的牌子上,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谄媚起来。她丢掉肩上的负重物,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居然是园长大人,您怎么来了?” 自由落体的青年看到那个胸牌上写的字,瞳孔地震,这家伙果然有其他身份!!! 昼明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新任园长架子十足,平静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侍卫岗位的身体检查。”护士低声回答。 昼明烛轻轻笑了几声,音色很甜,如同刚剥开的蜜糖。他慢慢说:“不错嘛......” 其余几个入梦者眼底才燃起来的曙光又暗了下去。 这个少年不是来救他们的入梦者,而是来视察的怪物头头,不提出些变态的主意折磨他们就算好的了。 青年想起第一次在游乐园外的森林里相遇时的场景,他竟然还和这个园长主动搭话,甚至想套对方的情报。 他不由战栗,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就在这时,昼明烛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下一个你来。”他说。 “什么?”护士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难以置信。 他笑眯眯地说:“我说让你来体检,你没听清么?” 梦核异种的脸蛋霎时没了血色,她的嘴皮子动了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在这所游乐园内,园长的命令是不容反驳的。 她缓缓走到视力测试表前,目光定在那些扭曲的符号上,眼中充满了恐惧。 那些字都是她胡乱编上去的,她当然不知道怎么读,除非再给她几十年的时间让她出一本小语种词典。 房间内的气氛压抑至极,昼明烛像是毫无察觉,拿起一根指示棒,直接指向最大的那个丑字:“看得清吗?” 护士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 “这个都看不清楚吗?真遗憾。说起来,你害怕打针吗?” 他搁下指示棒,笑盈盈地走过去。 片刻后,体检室内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 “你在里边做了什么?”南雪寻问。 他看到昼明烛沾着满身鲜血从屋里走了出来,好在都不是他自己的血,只是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泪痣上就有一滴。 “快帮我扫一下。”昼明烛嫌弃地甩甩手上的血,那些液体像红颜料似的顺着他葱白的指尖淌在地上。 南雪寻拿出小扫帚道具,任劳任怨地替他打扫干净。 这简直是最好用的道具,不限次数,使用便捷,无论脏成什么样它都能给你打扫得一干二净,单凭这一点昼明烛就想在南雪寻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跟着昼明烛一起出来的还有七八个入梦者,他们全是来这里应聘侍卫岗的,本来人数更多,结果死了一小半。 他们从护士的尸体上搜刮出offer,拿到手里还有些不可思议。游乐园的园长居然和他们是同一阵营的? “兄弟,你......真的是这个游乐园的管理人?”青年问。 昼明烛颔首。 这里的味道对他来说很刺鼻,像是浸泡在一间实验室的福尔马林里,他几乎是一出去就打了个喷嚏。 南雪寻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昼明烛吸吸鼻子,有点感动,南雪寻居然会主动关心人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大叔问。 他额头中间的枪伤十分显目,昼明烛对他有印象,他们先前在刚入园时有过几句交谈。 “嗯......”昼明烛想了想,没去过的招聘岗位仅剩园艺师和裁缝了。他一向不喜欢制定详细的计划,脑内有个大概的方向就足够了。 于是,他对面前的九个人说:“大闹一场!” 第52章 南雪寻想, 他又露出那种充满诱惑和煽动的表情了。哪怕是大半张脸遮在口罩之下,他也藏不住那股耀眼的、足以颠倒众生的气质。 他的心底被激出来一簇小小的火苗,果然, 他还是想把这个人绑在身边,最好是每一次眨眼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他。 昼明烛带着一堆入梦者走向园艺师的考核地点, 经过一番友好的交流后成功给每个入梦者拿到一份offer, 自己顺便缴获了一个名为【电助力割草机】的道具。 应聘者团队再度壮大,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像踢馆子似的来到裁缝的考核地。 这个岗位只招一个人, 所以参与的入梦者不多,仅三位。 昼明烛来的时候那个异种正在缝合其中一个入梦者的嘴巴, 他来得正是时候,从异种手中救下倒霉的入梦者, 然后笑嘻嘻地进行一通敲诈勒索,捞到异种手里全部的offer和一个罐头——这个道具名字叫【请沿虚线撕开】, 单看介绍有点血腥。 【请沿虚线撕开:本罐头仅包含1支“黑色虚线笔”, 只需轻轻一画, 人体表面即刻出现清晰虚线!无论是手臂、大腿还是肚皮, 想撕哪里撕哪里!撕开时手感顺滑,仿佛在撕一张白纸, 解压效果满分!】 【温馨提示:撕开后请自行缝合, 本罐头不附带针线包哦!】 【剩余使用次数:你猜这支笔芯能用多久?】 倒是个不错的战斗道具。 这两个异种虽然有点贫穷, 但道具都是战斗方向的, 昼明烛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些。他不需要吸收罐头升级异能, 得到的道具全部留下来, 等到战斗的时候派上用场。 换句话说,这些道具就是他的异能。自己没带点外挂,他只能和别人打道具赛。 一股脑解决掉所有hr后, 每个入梦者手中都有了三份以上offer,也就是说他们都获得了直接觐见女王大人的机会。 天还没亮,红皇后尚未赶到游乐园。 昼明烛从裁缝的工坊中出来,瞅见正对面是那个儿童乐园。 他走得不由快了几步,其他人以为他有了什么发现,急忙跟上,结果看到他们的新任园长一屁股坐到了秋千上。 “你们也想坐?”昼明烛疑惑地仰头看着他们:“秋千就这一个,先到先得吧。” 大叔一时无言。 青年“啊”了一声:“我以为你......” “我只是有点腿酸。”昼明烛说。 这里中央有个小水潭,水面极浅,差不多到成人小腿的深度,再深了就不会出现在儿童乐园了。 圆脸女孩走过去,刚坐到旁边的木椅上,便听到水潭里生出一阵水被搅动的声响。 她心底一惊,随后,一只青蛙从水潭里游了出来。 它蹦到岸边,甩甩身上的水,身形逐渐变大,最终变成起初他们在乐园门口见到的大小。 他竟是招聘官,青蛙先生。 它本来是这里的代理人,没想到昼明烛横插一脚,把招聘会的一切搞得一团糟。 第70章 青蛙先生怒气冲冲地蹦到昼明烛面前:“你给他们所有人发了offer!!!” 荡着秋千的昼明烛一停,刹住闸,问:“这样不好吗?” 说罢,他又扭头对身后的南雪寻道:“再过来推我一把,这次要特别高。” 南雪寻照做,用了不至于杀死人所能达到的最大力度,昼明烛即刻向前飞了出去。 他头发飞扬,轻快地发出一道“芜湖”,越荡越高,几乎要攀上月球。 青蛙先生急忙闪开,恼火地大声道:“当然不好!你这是在胡闹,女王陛下不会高兴的!” 他简直不敢想象女王陛下来到这里,看到这届招聘会留下的乌泱泱一群人后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我是这个意思,”昼明烛荡秋千,“我觉得这样可以解决大家的就业困难......”,昼明烛荡回来,“因为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昼明烛又荡走了,“......你能理解的吧?”昼明烛荡得更高,“她可以扩招,皇宫该注入一批新鲜血液了。” 青蛙先生急得又蹦又跳,快气疯了:“你下来说话!!!” “你们做青蛙的听力这么糟糕吗?”昼明烛在半空问。 “你们做入梦者的作风这么荒唐吗???”青蛙大叫:“她会杀了我的!” “别担心,不会的。”昼明烛说着,利落地刹停脚步:“现在我是园长,她说了让我看着办。” 其余的入梦者们看到他的措置裕如,一个两个都目瞪口呆,总觉得像是在看玄幻片——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当上园长的? 南雪寻格外淡定地杵在旁边,随时准备为昼明烛蓄力。见他停住了,轻声问:“还需要推一把吗?” 昼明烛摇了摇头,站起来,走近南雪寻,从仅有两人看到的角度朝他吐吐舌头,小声道:“不能再玩了,我荡得特恶心。” “你不该强迫自己去玩这些。”南雪寻说。 “我就是突然想玩了。”昼明烛站在他旁边,袖子能碰到的距离,然后低下头,不安分地去用鞋尖碾地上的砂砾:“我上次玩这个还是很小的时候。” 南雪寻发出个鼻音,表示自己在听。 “我看别的小孩都玩,于是对张姨说我也想玩,哦,就是照顾我的保姆。她觉得我的身体金贵,不能出差错,就没让我下车。回家后,我熬了个夜,等我母亲加班回家……” “当时是深夜十一二点,我跟她说我想玩秋千,她笑眯眯地答应了,拿起钥匙,开车带我去了最近的一片绿地公园。我被她推着荡了好高好高,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脱离躯壳了。” 说到这,昼明烛笑了。 南雪寻问:“好玩吗?” “不好玩,下来后我吐了好久。她就站在旁边拍我的丑照,拍着拍着,就开始处理公事,后来接了个电话就去公司了,我在她办公室睡了一晚,脑子晕得要命。”昼明烛说。 他又想起来他要多鼓励南雪寻,于是加了句:“你推的比她好,我没吐。” 其实是因为他长大后忍耐能力变强了。如果换成小时候的他和南雪寻一起玩这玩意,他估计要当场灵魂出窍。 不过南雪寻信以为真,十分高兴:“我以前帮人打工时推过一整车尸体。” “可能就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昼明烛说。 他们之后又瞎聊了点什么,站累了,就蹲下,两人围着一窝蚂蚁洞,昼明烛拿小树枝往里边送土,南雪寻看着他作乱。 后半夜,有一些入梦者累得受不了躺进了沙堆里,还有一些坐在木椅上、滑梯上,一群大人几乎占领了这座儿童公园。 青蛙先生放弃了反抗,颓唐地坐在昼明烛原本玩的那个秋千上,短短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蹬着地。 圆脸姑娘看它挺可怜的,就帮它慢慢悠悠地推了几下。 临近黎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昼明烛眼睛酸涩,抬头看天,橙橙的云彩煞是好看,这里的风景就跟童话绘本里的插画似的。 然而紧接着,他在天边的一角窥见一团小小的影子。 那东西似乎在动,一点点放大,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辆华丽的南瓜马车,车身随着高速前进拉出一道金色的花纹,车轮行驶在白云上,拉车的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四只麋鹿? 它们的耳朵高高竖起,步伐轻盈,跳跃于云间。马车的顶部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上面绣着一顶皇冠——红皇后城堡塔顶也挂有同样的旗帜。 青蛙先生紧张地绷直身体,立马从秋千上蹦了下来,让女孩推了个空。 “诶呀,你突然跳下来做什么?”她说着,抬头朝着青蛙视线的方向投去,嘴巴张得能吞进去颗鹅蛋。 马车缓缓降落在游乐园的儿童乐园中央,车门打开,红皇后优雅地走了下来。 她仍旧是一袭猩红色的长裙,头戴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皇冠,手中握着权杖。 紧随其后的是她的侍卫们,昼明烛早在选美大赛上就见过他们。 这是一群身穿银色盔甲的扑克牌士兵,他们的脸上画着红心、方块、黑桃和梅花的图案,步伐整齐划一,手中的长矛锃亮。 红皇后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昼明烛身上。她抬起下巴,用她那标志性的高傲语气说道:“汇报一下你的成果,哪些人是要进城堡的?” 往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优秀的应聘者能够拿到三个以上offer,得到进入城堡、觐见女王、参加晚宴的机会。而今年—— “他们都是。”昼明烛说。 红皇后握着权杖的指甲差点崩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你是说,这些人都拿了足够数量的offer?”红皇后问。身为王,她偶尔也是能克制一下脾气的,看在昼明烛救了她女儿的份上。 “没错。”昼明烛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青年先替他捏了一把汗,他在回答这么死亡的问题时甚至毫无畏惧,就像是踩在地雷上,踩在一颗松发雷上——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一场无法挽回的爆炸。 红皇后的面色沉了下来,似暴雨欲来。 “难道你开不起工资?”昼明烛奇怪道。 红皇后皮笑肉不笑:“当然没问题,既然这是我的招聘官为我选来的优秀员工,我自然是信任他们的能力的。” 青蛙先生:......别让我背锅。 红皇后挥了挥手中的水晶权杖,一群麋鹿立刻拉来数辆由南瓜变成的魔法马车,或者说是魔法鹿车。 车轮转动时响起轻柔的铃铛声。 “上车吧,你们所有人。”红皇后微笑道:“今晚的宴会,可不能让你们迟到。” 十几个入梦者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依次登上了马车。红皇后是这个世界的s级异种,跟她混总归能有主线任务的。 车内空间出乎意料地宽敞,座椅上铺着柔软的红色天鹅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南瓜香气。马车升空,穿过云层,朝着远方的城堡飞去。 南雪寻和昼明烛并排坐在一起,同一辆车内还有圆脸女孩和高个女人。那个圆脸女孩似乎有点恐高加晕车,一上车就对着窗户吐出一道彩虹。 她的同伴一边嘲讽她一边拍她的背。 南雪寻扒在另一边的窗边,手下的质感无疑是属于南瓜的。 他低头嗅了嗅,昼明烛从背后凑过来,问:“做什么呢?饿了?” “好像有点饿了。”南雪寻说。 他们来到梦境世界后就一直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副本一个接一个,上一次吃正常食物还是在七个小矮人的小木屋里。 “那我们期待一下晚上的宴会吧。”昼明烛说。他想到因被女皇迁怒而遭殃的七个小矮人,心里不太愉快。 窗外的天空不再是单调的蓝,而是像一块巨大的五彩布丁,云朵是漂浮在布丁上的棉花糖,柔软得让人想伸手捏一捏。 远处的朝阳宛若一颗熟透的橘子,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橘红色的汁液似乎随时会滴落下来,染红整片天空。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近在咫尺的云朵,却发现它们像会害羞的泡泡一样,向着四处躲开了。 几只云雀从马车旁飞过,其中一只擦过昼明烛的指尖,轻轻啄了一下,他立即缩回手,下意识发出了声。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有些可爱的。南雪寻偏头,瞧向他:“流血了吗?” 昼明烛低头看了看,食指的指尖很快发红了。 南雪寻将他的手捧了起来。 第53章 “没流血。”昼明烛说。 他这下老实了。 云雀的羽毛像是用星星碎片织成的, 飞过时留下一串闪烁的光点,宛若在天空中画出了一条银河。马车前边的麋鹿在云层中穿梭,它们的身上挂着铃铛, 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在铃铛的伴奏声中,南瓜马车降落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 眼前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城堡。 第71章 城堡的外墙由深红色的砖石砌成, 尖顶高耸入云,城堡的每一扇窗户都镶嵌着彩色的玻璃, 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入梦者们依次下了车。 他们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拱桥,正对着城堡的正门。桥下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流, 河水中倒映着城堡的影子。 桥的两侧站立着两排扑克牌士兵,他们同样手持长矛, 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马车的到来,和红皇后身边的那些侍卫像是从同一个模版里抠出来的。 走进城堡, 众人被入目的景象震撼了。大厅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豪华到奢靡的水晶吊灯, 灯光透过无数切割面洒下斑斓的光影, 墙壁上挂满了挂毯, 夸张地描绘着红皇后的辉煌事迹。 地板由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铺成,仿若一张巨大的棋盘, 昼明烛在爱丽丝的装饰棚子里见过相似的花纹, 现在看来显然是她在效仿红皇后的皇室装潢。 入梦者们小心翼翼地跟在红皇后身后, 不敢大声讲话, 纷纷左顾右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们都是第一次进入s级梦核异种的老窝, 跟进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似的, 警惕又新奇。 一个入梦者跟她的同伴小声道:“这要是在中心区绝对会被包装成社媒平台的网红打卡地。” “我懂我懂,很适合拍照,对吧?”同伴道。 她们说着, 胆子大的人已经咔嚓咔嚓拍了一串照片。 身为入梦者,他的手机并没有静音,似乎也毫不在乎自己行为是否会引来红皇后的注意。 “哇哇哇,太漂亮了。瞧瞧这精湛的工艺,瞧瞧这细腻的纹路!”他感慨着,啧啧称奇,忍不住将手指搭在了一处小工艺品上。 骤然间,一道凌厉的攻击袭向了他。 他没有躲,手指在手机相机的拍照键上按了一下,从红皇后权杖中发出的那道风刃居然被他定格在了半空中。 “呼......太危险了,差一点这个世界上又要少一位记录美的摄影师了。” 风刃距离他的后脑仅有一指,他移到另一边,将小工艺品轻手轻脚地摆到一个不会被风刃波及的位置,随后恢复了风刃的状态。 它按照原本的运动轨迹劈进了墙壁里,花纹繁复的墙砖裂开了一片。 其余人并未受到时停的影响,红皇后甩下攻击后没再关注后方,沿长长的走廊继续走着。 “哥们,你这是什么能力?”沈天石问。 自称摄影师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态度不算热情:“如你所见,我可以用照相机做一些事情。” “像刚刚那样吗?时间静止?” “对,如果有摄像机的话我还能更厉害。”摄影师说。 “不不,现在也很牛了吧!”沈天石惊叹道,凑近他几步。 摄影师连连后退,像是见了猫的耗子:“离我远点,我不要和你这种违背美学的人待在一起。” 沈天石抹了把脸上和稀泥似的妆容,试图为自己的颜值澄清点什么。 他好歹也是从小被小姑娘夸着帅气长大的,没辍学前在学校打篮球时偶尔还会有妹子来给他送水,就连嘴里没句好话的沈笼星都没骂过他辣眼睛。 可他这不抹不要紧,一抹更吓人了,不亚于存在于二层怪谈的各种凶鬼,摄影师捂着眼睛直呼救命。 沈天石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哭哭啼啼地跑到昼明烛身边:“我受够了,他太过分了!我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昼明烛垂眸,没正眼看他的脸,从身边南雪寻的口袋里扯了几张纸巾,递给沈天石。 “呜呜还是你温柔。”沈天石边擦边说:“同样是大佬,他怎么脾气这么糟糕!” “你砸掉他的手机他就不是大佬了。”昼明烛善于帮人解决问题。 沈天石连忙摇头:“不不不,怎么可能,我可不敢。” 昼明烛想,为什么不可能?他可是能够缩进影子里的,摄影师的能力再强也总有放松的时候,沈天石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然后砸碎他能力的媒介——或者直接杀死他。 风险在所难免,毕竟杀人从来就不可能风平浪静。 红皇后领着众人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宽敞的会客厅。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冒着热气的红茶。 昼明烛清晰地听到身边有入梦者的肚子在叫。 “哦天呐,他们未经我允许准备了这些!”红皇后说着,问他们:“你们饿了吗?不饿吧,现在可不是吃点心的时候,今晚还有一场盛大的晚宴在等着你们。” 红皇后拍了拍手,一位身穿燕尾服的宫廷管家立刻走上前来。 “带这批优秀的新人去他们的房间。”她吩咐道:“记住,每个人都要得到最好的待遇。” 优雅的管家将他们安置到各个房间内,昼明烛和南雪寻因为被一只猫头鹰标本吸引了注意力,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轮到他们时,已经到了长廊的尽头。 “不好意思,只剩最后一个空房间了,或许另一栋楼内还有空余,但我需要联系他们提前收拾一下。”管家说道。 南雪寻说:“我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昼明烛勾唇:“没事,我们两个就住一起。” 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被分配到更远的建筑物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管家看了他们一眼,说:“如果这是你们的意思,那就这样做吧,床是足够大的。” 他为两人打开了房门,不愧是城堡里的房间,四面墙壁上都覆盖着丝绸般的壁纸,藤蔓花纹盘旋而上。 地面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昼明烛一进屋就感受到了柔软的脚感。再往里走,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柱床,床幔由深红色的天鹅绒制成,轻轻一拉便能将床铺完全笼罩。 看上去很好睡,可惜他们睡不着。 南雪寻迫不及待地躺到上边,停止了活动。 靠窗的位置有一张雕花书桌,桌上放着一盏复古的铜制台灯,灯罩上绘着精致的花鸟图案。 书桌旁是一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厚重的古籍,书脊上镶嵌着金色的标题,昼明烛随意抽出一本来,文字是中心区的通用语言。 室内一角还有一个壁炉,这里属于夏季,炉膛内并未燃烧。 如果是在度假,昼明烛更愿意在房间里悠闲地坐着看看书,随便喝点什么。 不过他一拉开抽屉就在里边发现了一张自己的通缉令。 那个龇牙咧嘴笑得极其嚣张的白毛男,卡通画风。 昼明烛:“......” 他在心中默念了数遍不是他不是他,然后搁下书本,闲不住地去搜查房间的更多细节。 管家走后,南雪寻自始至终在床上躺着,进入了待机模式。 “说起来,晚宴开始时间是今晚的八点,你打算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吗?”昼明烛问。 南雪寻躺平后的声线闷闷的,有点软:“这取决于你去哪。” 昼明烛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垂腿躺在大床中央的少年,眉眼弯弯地笑了。 “就你这样消极的态度还怎么找人?等着他主动递过双手被你绑起来吗?” 他单膝跪到床上,床垫比他预想的还要软,躺一晚上绝对会腰酸背痛。 南雪寻眨眨眼睛,猫眸眯成狭长的形状,正午的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洒下光影,照在他的虹膜上,映出斑斓的色泽。他没有说话,只是单纯瞧着昼明烛凑近他讲些玩笑话。 大抵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活人气息太浓郁了,南雪寻沾上了点人味儿。 他慢吞吞地抬起手,去摸昼明烛脸边的小痣。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昼明烛立即怔住了,他支撑在南雪寻身侧的双臂一颤,整个人砸到了南雪寻的身上。 “你帮我找就好了。”南雪寻轻轻道。 昼明烛不敢再和他再聊这个话题,有读心术这个bug一般的能力存在,昼明烛随时有可能想到些不方便南雪寻知道的事情。 他迅速撑起身来,下一秒,南雪寻将他压倒在了身下,漂亮的黑瞳静静地凝视着他,两侧自然垂落的黑发形成了屏障,隔断了窗外的阳光,给他们两人留下了狭小的私人空间。 “有什么不方便我知道的事情?”他的呼吸浅浅拍打在了昼明烛的鼻尖。 昼明烛的手指蜷了下,抓住床单,然后露出笑容:“你得允许我有小秘密。” 南雪寻问:“例如说?” “嗯......关于青春期男生的一些个人隐私,像我的成绩单,家庭关系,初恋,还有性生活。”昼明烛认真地说。 他语常言笑,说起谎话来连眼都不眨。 “你有吗?”南雪寻问,听上去很平静。 “后边几个现在没有。”昼明烛说。他没问南雪寻,因为他知道这家伙也没有。 这年头没有哪个中心区的姑娘会为了这张脸不要命,边缘区更不可能了,除非是盯上了他工作能力远超常人的人体器官。 第72章 “好了好了,不玩了,陪我去外边透透气吧。”昼明烛推开南雪寻,下床站回地面,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红皇后竟然没给他们准备午餐,南雪寻能长时间不吃不喝不睡,他可不行,至少他得喝点什么。 正这样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昼明烛去开门,管家给他们送来了一顿精致的午餐,他粗略看了眼,有固液共存的食物和水。 南雪寻从床上爬起来,问:“什么?” “吃的,饿了吗?你吃一点吧。”昼明烛道。他再不吃饭,昼明烛该怀疑他是否为人造人了。 他把托盘端到桌上,南雪寻举起叉子,搅了搅色彩鲜艳的蘑菇奶油浓汤,慢吞吞地往嘴里送了一口。 “还不错。”他说,毫无波澜的声线里没有半点对食物的渴望。 昼明烛咬着吸管喝东西,像个关心厌食症孩子的家长似的劝饭:“你再吃一口,多吃点。” 南雪寻以龟速把一碗食物吃干净了,他吃得虽然慢,但食量还可以。 下午,两个人离开房间。 长廊的顶部是一排拱形的玻璃天窗,尽头有一扇高大的落地窗,窗外正对着一个一望无际的宫廷花园,花园中的景色透过玻璃映入眼帘,仿佛一幅生机勃勃的画作。 昼明烛推开落地窗,两人走进了后花园。花园的中央是一座喷泉,喷泉的底座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内部嵌着浅色瓷砖,水流从顶部的天使雕像手中缓缓流下,发出空灵的叮咚声。 喷泉周围种满了各色鲜花,玫瑰、百合、薰衣草……花香混合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 昼明烛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昼君,他的母亲会住在这样的房间里,然后看到这幅景色么? 刚刚经历过昼木栖的死、外婆的死,身边一切人的死亡......她应该是极度绝望的,但不太会表现出来,最多对着喷泉的水面说几句没事的,然后策划起为大家复仇的计划。 南雪寻站在一簇花丛旁,问道:“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如何毁掉这一切。”昼明烛笑盈盈地抬头说道。 第54章 “你想毁掉这一切吗?”南雪寻确定道。 昼明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轻松地像是在谈起昨天刚卸载的游戏:“早该毁掉了。” 南雪寻“嗯”了一声,没问他原因。如果昼明烛一个人做起来有点吃力的话,他可以帮他实现。 花园的西南角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 亭顶覆盖着藤蔓,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 为凉亭披上了一层天然的帷幕。 他们在小亭子里坐到傍晚, 这里很安静,直到夕阳西下, 夜幕降临都无人打扰。 昼明烛知道他不该这样悠闲,他应该去多调查一下这座城堡, 多和这里的npc交流互动,搜集一些必要的信息。 可他一旦坐到被阳光烘烤得暖和的小亭子里, 南雪寻无声无息地依靠在柱子上凝望着他,他就完全不想动弹了。 “无聊吗?”昼明烛问。 他自觉亏欠于南雪寻, 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想先顾及一下他的需求。 “不无聊。”南雪寻说。 昼明烛点点头, 目光落在花园尽头的一棵老树上, 树干上缠绕着闪烁的萤火虫, 仿佛挂满了星星的圣诞树。 后来,侍女带领他们前往宫廷内的更衣室, 准备更换参加晚宴的服装。一路上, 她不停抱怨他们两个躲得位置是多么隐蔽, 她敲了半天房门无人应答, 找了半天才把他们给找出来。 倘若昼明烛和南雪寻再不出现, 她就要考虑自己被红皇后辞退后的下一份工作了。 昼明烛笑着直说抱歉。他笑的时候眼睛特别动人, 流光四溢的眸光之外,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侍女小姐当即红了脸。 礼服是极好的料子, 昼明烛选了一套白金色的,走动时流苏不住地晃动,闪闪的亮片细碎发光。 他从更衣室走出时,瞬间惊艳了在场的服装师和化妆师。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套服装演绎得如此贴合。许多人面对这般花哨的风格往往会望而却步,但昼明烛却完美地将贵族少爷的矜贵与活泼融为了一体。 就仿佛这套服装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南雪寻同样换了身精致的礼服,整体是深蓝色的,带点银色,配以刺绣和珠宝装饰。他的黑色水母头被造型师梳理得很整齐,甚至佩戴上了一顶小礼帽,看上去优雅极了。 不过他一开口就立即打破了造型师千辛万苦为他打造出来的朦胧氛围感:“我可以在这里开个洞吗?” “你说什么?”造型师难以置信地问道。 南雪寻说:“它没有口袋,很不方便。” 他原本穿的是从七个小矮人那边得到的一套简单的旅行装束,和洛洛丝的有点像,这也许是最初有人将他误解成童话角色的原因之一。 总而言之,无论是什么样式的衣服,它必须得有足够宽敞的口袋,以存放他杂七乱八的小玩意,像发绳、口罩、纸巾、绑带还有手铐。 于是,晚宴开始前,一位裁缝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给他在衣服里边缝了个口袋。 南雪寻十分满意,把东西一股脑放进去,昼明烛看到裁缝和造型师一起着急忙慌的一幕觉得有些荒诞。 他们两个由侍从引导进入大厅,室内乐队演奏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宾客们互相寒暄,气氛庄重而优雅。 入梦者们换上符合这里风格的服装后都显得人模狗样的,一个个的宛如从中世纪穿越而来的贵族。 沈天石正在和那个大叔唠嗑,大叔讲些事情时他时不时冲对方点点头,两个人相谈甚欢,和谐的一幕看上去像极了爸爸教育儿子。 “大叔,你说得对,我们要向前看。”沈天石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大叔欣慰道:“我的经历对你有用就行,你也别太激动,走一步看一步,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恶人终将会被制裁。” “制裁恶人的人又是什么人呢?”倏然间,一道清朗的嗓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他们扭头看去,是昼明烛。他今晚没戴口罩,化了妆,五官有了微妙的变化。 沈天石看到熟人就兴奋:“呀,你也来参加晚宴,我还以为你会走呢。” 南雪寻问:“走?他去哪?” “红皇后不是给他罐头了吗?里边没有睡眠舱吗?”沈天石问道。 “她没给我睡眠舱。”昼明烛笑了笑,对南雪寻又道:“如果给了的话,我会叫上你一起走。” 他在选美大赛舞台上拿到了两个罐头,看说明介绍都很实用,是不错的道具。 第一个道具叫【请扫码开门】,使用次数仅限一次,但能力十分bug。 【请扫码开门:哦,天哪!又是扫码!是不是觉得生活已经离不开这块黑白小方块了?吃饭要扫码点单,坐车要扫码付款,进门要扫码验证,连买个烤红薯都要扫码关注社媒账号!别担心,未来的某一天,你可能会发现,连做梦都要扫码才能进入……】 【使用本道具可帮助你打开面前的任意一扇门——什么,你问我□□算不算?哦天呐,真替你的生物老师感到悲哀。】 【剩余使用次数:1】 另一个道具是辅助类型。 【伤痕储蓄银行:这是一家神奇的“银行”,专门为你储存伤痕!无论是摔伤的膝盖、烫伤的手指,还是被猫抓伤的手臂,统统可以存入银行!3小时内,你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仿佛从未受过伤!】 【ps:不过,别忘了,银行是要收利息的——3小时后,所有伤痕将以双倍的形式返还给你。所以,请谨慎使用,别让自己变成“伤痕累累的富翁”哦!】 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做到很多事情。 “说起来,你有入眠舱吧,为什么不走?”昼明烛问沈天石。 三月兔任务中得到的入眠舱罐头有沈天石一份,但他确实还没有打开过。 他挠挠头:“本来是打算准备好了再去第二层啦......但没想到出了些意外,我只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什么意外?” “我弄丢了她的尸体。”沈天石说。 这个“她”的指向就很明确了。沈笼星在这里死后,沈天石将她的尸体一直带在身边。 然而,游乐园被红皇后手下的人迅速接手,他只得东躲西藏,匆忙逃窜之下竟是将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懊悔不已,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给她好好安葬。 沈天石低声道:“我得找到她。” 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 红皇后在宾客到齐后隆重入场。 乐队奏响庄严的进行曲,红皇后身穿华美绝伦的红色长裙,头戴王冠,手持权杖,缓步走入大厅。 她登上高台,站在宝座前,向众人发表简短的开场致辞,大体内容是欢迎他们的到来。 第73章 “对了,在你们正式上岗之前,我再给你们一个小小的任务吧。想必你们早已有所耳闻,我在找寻一个叛徒,若是你们能够找到通缉令上的这个人,我将给你们入眠舱与道具奖励。” 她命令手下将通缉令分发给众人,几乎是在看到简笔画的那一瞬间,沈天石就猛地转头看向昼明烛。 他的眼神在传达一个意思——我嘞个亲爹,这不就是你吗??? 昼明烛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反应,专注地研究手里看过无数遍的通缉令。 他感觉第一层梦境的主线任务内容同质化有点严重,为什么经历的两次任务目标都是找他?这太不合理了! 其余入梦者显然已经将这件事的优先级调到最高,有些结伴的开始和同伴探讨起搜人方案。 南雪寻似乎对于他登上通缉令这件事毫不意外,盯着抽象的线条看了几眼,就随意团吧团吧塞进了口袋里——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认出来。 发布完主线任务,红皇后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侍从们端上开胃酒和小食。 入梦者们站立在大厅内,手持水晶高脚杯,品尝香槟或葡萄酒,同时可以享用一些精致的小食,比如鱼子酱、鹅肝酱和苹果派。 音乐转为轻快的旋律,人们开始放松,互相交谈,气氛逐渐活跃。侍从们穿梭于入梦者之间,随时为他们添酒。 在充斥着生死危机的梦境世界,于入梦者而言,这样的时刻显得尤为珍贵。 昼明烛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个宴会,他能够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不过现在他更想填充体力,多摄入一些能量。 他往口里塞食物,举着香槟杯,四处张望。 南雪寻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做,单纯待在他身边,问:“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洛洛丝,她果然没有来啊......这个苹果派不错,要不要来一口?” 南雪寻拒绝了他的苹果派,幽幽道:“你又想她。” “什么叫又?我只是对一些有关她的事情有些在意。”昼明烛道。 终究是和自己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有强联系的人,洛洛丝最后被红皇后强行带走,不知道下场如何。 “哦,你在意她。”南雪寻面无表情地说。 昼明烛举着酒杯笑了,手中的酒水不停地晃:“你怎么老是抓住人家不放,她又不是入梦者,我不会被她拐跑的,你这是胡乱吃醋吗?” 南雪寻阴阴凉凉地无声看着他。 昼明烛想哄他开心,“别闷气了,我们来打个赌吧,赌赢的人可以满足输的人一个要求,但不能是太过分的要求。” “赌什么?”南雪寻问。 “我赌你不会喝酒。”昼明烛说。 和自幼被强行抬高酒量的他不同,南雪寻一看就是滴酒不沾的类型。尽管中心区并没有限制人的喝酒年龄,但他对酒精似乎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南雪寻安静了几秒,轻轻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酒水的香气浓郁,这杯酒昼明烛已经喝过半杯了,剩下的并不多。哪怕抿上一小口,这个赌注也会是南雪寻的胜利。 然而他的眸光锁在酒液上,过了好久,始终没将酒杯抬起:“好吧,你赢了。” 昼明烛浅浅笑着,顺走酒杯,仰头将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精心打理的偏分刘海洒落下来几缕,他搁下酒杯,看向南雪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仿佛含着桃花,孩子气地绽开笑意:“我不要别的,你对我笑一下吧。” “……笑?”南雪寻怔了下。 “是的,像我这样。”他笑眼弯弯地鼓励道。 他好像没有在南雪寻的脸上看到过太多表情,更别提笑容了。不过他能想象出来,南雪寻用这张脸蛋笑出来一定很好看。 可是,南雪寻打破了他的期待,他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不该笑。” “为什么不该笑?”昼明烛奇怪道。 南雪寻平静地说:“因为你心情不好。” 昼明烛的呼吸停了一瞬。 开胃酒环节结束后,入梦者们被引导至长桌旁就座。 晚宴正式开始,侍从们依次端上多道菜肴,包括前菜、主菜和甜点。每道菜都极尽奢华,像烤孔雀、牛排、以及切开后流出金子的馅饼。 红皇后坐在高台上,独自享用她的餐点。 长桌上烛光摇曳,昼明烛吃掉了甜点。他没有动主菜,因为唯独那个肉端上来时,没有被介绍。 红皇后像是看穿了他的担忧,笑道:“怎么不吃了,我勇敢的入梦者?你担心这是人肉吗?不必担忧,这是世界上最新鲜的羔羊肉了。” 昼明烛莞尔,依旧没动那盘肉。 红皇后倒不在意,闲聊起来,聊到对面国家的白皇后时,她的情绪格外激烈。 “白皇后是个十分伪善的家伙!她居然让所有居民在家里放一个功德箱,做了善事才有资格吃饱饭。可是她那一亩三分地哪有那么多善事可以做?于是这些人轮流扮演无恶不作的歹徒和见义勇为的侠客,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们女皇的认可!” “天啊,真是太荒诞了。在他们国家,吃饱饭的要求竟然是会演舞台剧!”红皇后显然对白皇后厌恶极了,而后又说出了一连串咒骂白皇后的话。 期间,一个侍从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红皇后的餐叉当即飞出,插入他的眼窝之中。 鲜血四溅,侍从痛叫着倒地不起,两个侍卫处理了他的尸体,另有侍女为红皇后换上了崭新的餐具。 晚宴结束后,入梦者们纷纷散去。沈天石面色不佳,四处环顾,在人群中看见昼明烛的身影时忙冲过去喊住他。 “我有事要跟你说。”沈天石紧张兮兮地低声道。 旁边的南雪寻问昼明烛:“这次我能听吗?” “当然,当然可以,我感觉那顿饭有点不对劲。”沈天石道。 昼明烛扭头看了看周围,把他带到室外的一个隐蔽角落,示意他继续讲。 “我得到过一个罐头道具,吃掉后拥有了72小时内跟食物对话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我把东西尝一口,就能和生前的原主对话,但我不懂动物语,所以这个能力对我来说挺鸡肋的,我第一次用时和那头驴的灵魂交流了半天没有结果......” 昼明烛没耐心听他和那头驴的故事,打断道:“说重点,你刚刚在宴会上发现了什么?” “我吃了一口那个羊肉,然后......”沈天石的双腿不自觉地抖动,他从小到大胆子一直很小,在遇到害怕的事情时总会需要沈笼星出面替他解决问题。 “然后什么?”昼明烛问。 沈天石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庞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面上。 他似乎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鼓足勇气开口说道:“我看到了一个死人。” 此刻,那具尸体就在他前方不足两米的距离处,血淋淋的手攀上了昼明烛的后脖颈。 第55章 “死人?你说清楚, 它在哪里呢?”昼明烛蹙眉。 沈天石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指向某个方向:“它在你身后......” 昼明烛瞬间移动数步,躲闪到南雪寻的身边:“现在呢?” 似乎是越怕鬼的人越容易招鬼, 沈天石看到那只鬼仍然锲而不舍地赖在昼明烛身边,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开火车。 “你不是能和它对话吗?快问问它有什么未解的心愿。”昼明烛说。 沈天石默念了几遍沈笼星的名字给自己打气, 而后看向那只鬼——苍白的皮肤,横穿半具身体的致命伤, 单看泡烂的脸已经看不出来年龄了。 “哥们,你遭遇了什么?”沈天石颤声问道。 鬼挪动着嘴皮发出声音, 声线属于年轻男性:“别吃这里的肉。” “我已经吃了才能和你对话的啊。”沈天石欲哭无泪:“不过他们俩都没吃。” 鬼轻飘飘地说了句:“那就好。” “不是哥们,吃这玩意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影响吗?怎么办, 我是不是没救了?啊啊啊——”沈天石如临大敌。 “不会,只是有的人不能接受吃人肉。”鬼说:“这里有一座异能者加工坊, 很多异能者都会被送进去加工, 异能做成罐头, 尸体做成食物。” 沈天石刚送完一口气, 听到它的后半段立时毛骨悚然:“将异能者加工???” 身边的另外两人尽管听不到鬼的声音,单听沈天石的话也是怔住了。 “没错, 我曾经也是一名异能者, 不过我的能力已经变成罐头了, 或许早就被用掉了吧, 那东西都是消耗品。我的尸体也变成了皇室成员的餐桌佳肴, 现在能和你这样聊天, 我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它叹了口气:“真是个厉害的能力。” 沈天石的嘴唇哆嗦个不停:“不是能力,我吃了罐头......” “没关系,所有入梦者都会使用罐头, 听红皇后说,每一层都有这样的加工厂。”鬼安慰道。 第74章 沈天石没有说话,因为,这个罐头的名字叫“你听说过阴阳嘴吗?”。 他上次听到这句话,是沈笼星向他介绍自己的异能。 他把她的异能给吃了。 “......那个加工坊在哪里,我要去看看。”沈天石说。 “好,我可以带你们去。” 沈天石攥了攥拳,将他们的对话转述给了昼明烛和南雪寻。两人听完后,对一起去加工坊这件事并无意见。 这里居然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对入梦者来说,实在是过于恐怖了。一路上,沈天石的牙齿不停打颤,脸白得像医院病房刚粉刷完的墙壁。 夜晚的城堡很是静谧,他们避开巡逻的侍卫,在鬼的引导下进入地下空间。黑黢黢的环境被昏黄的煤气灯照亮,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又走了一段路程,沈天石在一处铁门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工坊的门牌已经掉了一半,上面勉强能看出一串字母,昼明烛艰难地辨识出来:“诅咒......提取工坊?” 工坊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照明是一盏吊着的油灯,散发着让人怀疑的气味。三人一鬼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进工坊,里边空无一人,仅有几台巨大的机器在自动运转。 鬼的表情痛苦,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妙的回忆。 昼明烛看不到他们的引路人,进来后自顾自地调查起来,对着某台机器一阵操作,三两下打开其侧面的舱门。 几具刚死没多久的新鲜尸体从里边滑了出来,昼明烛光速后退。 “靠,这是什么?”沈天石浑身发毛,双手抱臂挠了挠皮肤上的鸡皮疙瘩,环顾四周道:“这里没有看守或者工人吗?” 鬼摇摇头,提议道:“你不是有阴阳嘴吗?把地上的尸体都咬一口,问问他们。” 人多力量大,总归是这么个道理。 “我不吃!打死我也不吃尸体啊!”沈天石的声音在地下回荡。 倏然间,昼明烛道:“安静。” 沈天石一秒噤声。 昼明烛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微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正在沿着地道靠近。 这里是死胡同,他们要是现在离开不免要撞上来人。 鬼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对沈天石道:“让他们都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在一堆机器废墟中爬上爬下,最终躲进了一个钢铁间的夹缝里。几乎是在最后一个人躲好的同时,工坊门口响起工匠的谈话声。 “今天晚上伙食真不错啊!”一个粗犷的声音说。 另一道声线道:“那是因为招聘会结束了,女皇陛下心情不错吧?” “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她找到了洛洛丝公主。听说公主一回来就被关禁闭了,这次——” 一道华丽的声线打断了他们的闲聊:“好了朋友们,不要再聊天了,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工作吧。” 那是一个成熟但同时能感受到年轻的男人声音,昼明烛眯起眼睛,透过窄缝,定定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到灯下。 是哈海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换上了一身中世纪的学者装扮,搭配上金色的头发,看上去像极了西幻背景的故事中常会见到的正面角色。身后的三个工匠对他颇为顺从,听完他的命令就立马开始工作。 他们启动了什么电源设备,后边那几排针筒形状的、能够容纳进去一个人类的实验舱便齐刷刷地亮起灯光。 “有两台提取器空了。”粗犷声音说。 “空了?空了你不会再装两个吗?”另一个工匠骂道。 他将旁边的一台机器启动——正好是昼明烛先前打开过的那台机器,不过他在躲藏前和南雪寻一起把尸体重新塞了回去。 它便像吸尘器一般将容器内的尸体沿着长长的管道传到指定的提取器里,完成了补货。 “大人,您在看什么?”工匠问。 哈海斯弯腰盯着某处地面,笑了下:“地上有点乱。” 工匠随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这里到处都很乱,哈海斯注意的那处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多了点血迹。 “我回头拜托清洁工过来打扫一下。”他说。 哈海斯微笑着摇摇头:“你去看看诅咒提取器那边怎么样了,他们办事我不太放心。” 于是,工匠走到他的两个同事身边。 每一台诅咒提取器的内部都泡有一具尸体,随着机器的缓慢运行,尸体逐渐变得干瘪,像是被吸血鬼吸尽了血。 其中一具尸体正朝着昼明烛的方向,他清晰地看到了——呈现出不自然灰白色的皮肤与深陷的眼窝。那具尸体的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他进入提取器的时候还活着。 而机器顶部的管道所连通的另一端,一只只罐头被传送带运出,那外观入梦者们都很熟悉,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有几个。 诅咒提取器,实则是将异能者的异能硬生生抽取出来,制作成异能罐头,流通于入梦者与异种之间。 沈天石几乎要抑制不住声音,昼明烛离他最近,听到了他牙齿打架的激烈碰撞声。 他安抚似的拍了下沈天石垂在身侧的手背,动作极轻,沈天石感受到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使用完毕的尸体被送到另一台机器前,那是一个巨大的绞肉装置。齿轮转动的声音中,一部分尸体被碾碎成肉泥,挤奶油般挤进玻璃罐里,另一部分尸体被切成块,装进冷藏库。 昼明烛的脑子很灵活,他在看到沈天石反应的一刹那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可他并不能在这种地方安慰沈天石,或许比起心理医生,他现在更需要的是一场复仇。 这种鬼地方早该毁灭了。 就在这时,他们之中最不可能发出声音的人推翻了面前的废弃零件。 哐当—— 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中,南雪寻踩上了一处踏板,轻盈地攀到了机器的最顶端。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三个工匠和哈海斯。工匠们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一个大活人。 哈海斯定定地眺向南雪寻,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肺疼,这人漫不经心地转着刀子,让他回忆起了上次肺部被捅穿的场景,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像小老鼠一样继续躲着呢。另外几只小老鼠,不出来么?”输人不输阵,哈海斯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遇到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废墟底下,昼明烛几人比那群工匠还要震惊。 这家伙出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老鼠。”南雪寻蹲在高处,一只蜘蛛垂落在他的眼前,他无机质的黑眸毫无反应:“我只知道这里即将开始一场屠......战斗,他们是观众。” 一阵风吹过,南雪寻把蜘蛛重新送回了蛛网,他指尖点了点人数,整个人如箭矢般弹射出去,动作轻快迅速。 哈海斯当即使用了两个防护异能,同时掏出手枪瞄准南雪寻——根本来不及! 他的刀子险险擦过哈海斯的脸颊,两人在短短几秒间过了数招。 哈海斯从未遇到过实力如此强劲的辅助类异能者,他完全不需要任何道具和异能的帮助,单凭原本的战斗技巧和体能就足以应对一场同异能者的战斗。 他难以想象在原本的世界里,这家伙该是个什么诡异的存在。 他还在人类的范畴吗? 南雪寻强行踢破哈海斯的防护罩,将他踹飞几十米,得到强化的□□撞碎了一台诅咒提取器,内部的溶液逃窜似的奔涌而出,幽蓝的液体浇湿了哈海斯满头满脸。 他骂了句脏话。 再怎么想得到昼明烛的异能,他也不愿意招惹南雪寻这个麻烦。 “停!等一下,如果我死了,你们所有人都要被红皇后通缉!”哈海斯的声音在工坊中炸开,他敏捷地翻滚躲过南雪寻劈下的刀刃,后背重重撞在玻璃壁上。 作为成长型异能的拥有者,他是最懂得暗中发育的。他的异能起初只是一把威力极弱的手枪,所需要的一切都得慢慢积累,而在弱小的时期,他学会了如何积攒实力,如何为自己挑选猎物。 打不赢就认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总归是有翻盘机会的。 但南雪寻打定主意要解决掉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南雪寻,我们现在还不能闹这么大。”昼明烛的声音乍然响起在他的背后。 南雪寻抽不出空回头:“嗯?” “我的意思是,你们别打了。”昼明烛说。他轻轻跃下高台,落地时气流掀起了他白金色的晚礼服。 南雪寻停手,眼神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很想杀哈海斯的昼明烛在此刻喊停。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明烛。”哈海斯趁机收起武器,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终于离开冰冷的墙壁。他扯了扯领口,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们在这里杀死我没有任何好处,皇宫内严禁自相残杀。” 第75章 昼明烛走到哈海斯面前,保留一个微妙的距离,他的口罩在脸上焊得结实,除了晚宴上摘过一次,其他时间都不会暴露全脸。 哈海斯上下打量着他,神色玩味:“新发色不错,你现在可是备受瞩目呢。” 昼明烛笑了:“我不让他杀你,是因为我有个更好的点子。” 在这个阴气森森的地下工坊,他一贯开朗的笑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夏日里洒在雪花冰上的糖霜,清清凉凉。 “你奇妙的点子会影响我为伟大的女皇陛下效劳吗?”哈海斯问。 “你现在疯狂搬出红皇后当盾牌的样子像极了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昼明烛说。 哈海斯的笑容僵了一秒。 爬出废墟的沈天石福至心灵,陡地叫道:“我说怎么看你这么脸熟,我想起你来了!!” 昼明烛依稀记得有谁说过哈海斯是个电影明星,只是他从未在中心区宣传海报上见过这张脸。 平实而论,哈海斯的脸达到了中心区演艺圈的平均水准,演技也着实不错,只是这种夸张的表达风格或许更适合舞台剧。 ——所以,他到底演过什么? 沈天石带着鬼窜到几人身边,他和鬼对视了一眼,看上去他们似乎看过同样的作品。昼明烛等着他揭晓答案,连南雪寻都偏头分给了他一些注意力。 哈海斯的脸却猝然变了颜色:“闭嘴。” 在他使用禁言异能之前,沈天石率先一步将答案脱口而出:“你不是拍那种电影的吗?” 第56章 他这话一出口, 在场的几个入梦者皆是一怔。 哈海斯的脸上色彩纷呈。 “哪种电影?”昼明烛问。 沈天石说:“就是你想的那种。” 昼明烛笑了。 “不好意思,我很少看动作电影,所以没认出你来。”他转向哈海斯, 弯弯的眸中流转出戏谑的意味:“没想到你的工作内容这么特别,电影明星?” 哈海斯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没有事情可以离开了。” 他转过身, 对几个不明就里的工匠安排了任务, 拒绝对话的态度十分明确。 南雪寻仍在境况外,扯了扯昼明烛的袖子, 问:“你们在笑什么?” 昼明烛感觉以南雪寻的个性,必然是没有接触过这方面信息的。 “没什么, 他是谐星,演搞笑电影的, 你懂吧?”昼明烛说。这是一个用于守护南雪寻纯洁心灵的善意谎言。 南雪寻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他除了色情片还演搞笑电影。” “对——不是, 你看过他的片子?”昼明烛瞪大了眼睛。 南雪寻平静地说:“我只看过一部。” “是销量最高的那一部吗?就是在工地办公室里......”沈天石插话道。 哈海斯咬牙切齿地打断道:“你们给我出去。” 他们离开工坊, 像是为了把什么阴暗的、压抑的东西给抛在脑后, 仍在谈论这个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八卦话题。 “你看那个做什么?”昼明烛蹙眉。 “佬, 我们小雪也是成年男子了,看这种东西不奇怪吧?”沈天石说。 昼明烛忽略掉他的奇怪称呼, 长眉仍轻轻皱着:“不是所有成年人都看这些, 我就没看过。” 而且, 这种事情放在南雪寻身上就很奇怪。 归根结底, 昼明烛还是对南雪寻这个人有一层极厚的滤镜。尽管他们是同龄人, 他总觉得南雪寻的内心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没有正常的情感认知和社会常识,对于性的了解应当是一片空白的。 哪怕他们的面前有两个人在激烈地做运动,南雪寻也应该迷茫地问他, 他们是不是在打架——这样才对! 南雪寻走在昼明烛的身侧,右手边是皱皱巴巴的墙壁。他的影子打在石墙上,一晃一晃:“学习。” “学习?”昼明烛重复道。 南雪寻说:“我想多学些东西,各种方面的。” 从研究所出来后,他通过勤劳的双手创造劳动果实,杀人搬尸赚的钱大多用在了购买学习资料上。中心区的知识资源极其昂贵,哪怕是一部电影也被卖到了上千自由金。 但他觉得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毕竟钱可以再赚,但学习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所以你买了最贵的?”昼明烛问。 南雪寻摇摇头:“不,我买了一个系列。但我没有看下去,因为没有意义。” 想来他购买的那个系列叫“哈海斯合集”之类的,昼明烛想着,问:“你从一开始就认识哈海斯?” “在他提到电影之前我都没认出来。”南雪寻的识人能力依旧令人安心。 “……” 至少他不用担心南雪寻哪天把他突然认出来了。 他们回到地上,绕了几个弯,回到住宿的地方。几人在长廊走着,沈天石嘟囔道:“那个鬼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你胃里的东西消化了吧。”昼明烛说:“他最后有说什么遗愿么?” 沈天石回忆了下,在这一路上,鬼哥除了充当他们的引路人没有谈论过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不过,他似乎对昼明烛特别......在意? 他这样想着,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单凭那张泡烂的脸,他根本判断不出来任何感情倾向。也许他只是单纯想吓吓昼明烛,所以总是攀在他的肩膀上。 “没,不过他应该挺恨红皇后的。”沈天石说。 “这个好办。”昼明烛笑了下。 他们两个同沈天石道别,随后回到共同的房间。 窗帘拉着,室内一片黑暗,昼明烛开了灯,光线充斥整个房间后,南雪寻才有了动作。 “你着急洗澡么,不着急的话我先去洗。”昼明烛说。 南雪寻的道具固然好使,他还是想洗个实实在在的热水澡。 “我不着急。”南雪寻说。 冲完凉,昼明烛整个人清清爽爽地从浴室出来,发色较先前浅了些,变成了浅咖啡色。 他滴滴答答地走到床边,擦干头发,坐上床,问南雪寻:“你在做什么呢?” 南雪寻在书桌前盯着一张纸看,闻声,抬头看向昼明烛:“明烛,你是间谍吗?” “哦,我不是。”昼明烛随口道。 南雪寻同样“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也是,间谍是没有异能的。” “别看了,洗个澡上床休息。”昼明烛说。 “我还有个问题。”南雪寻把通缉令塞回抽屉里,又问:“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你是说哈海斯?你不是已经杀过一次他了吗?”昼明烛盘腿坐在床上,歪头问:“这次机会留给我,不好吗?” 昼明烛的理念是,人总归是会死的,哪怕放任不管他哪天也会老死,这和拜托南雪寻杀了他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复仇必须得自己来才有意义。 然而南雪寻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是为了公平?” “那就是了。”昼明烛说。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他们两个晚上睡在一起。这张床足够大,至少要比睡在棺材那晚好上许多。 人就是这么一步步妥协的。 昼明烛躺在床的一侧,感受到另一侧的床铺凹陷,南雪寻躺了过来。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湿的,昼明烛甚至觉得水汽扑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侧过头,发现是南雪寻没吹头:“你吹干头发再上床。” “可是这里没有吹风机。”南雪寻说。 昼明烛坐了起来:“那你去枕你自己的枕头!” 床上明明有两个枕头,南雪寻却忽视掉离他最近的那个枕头,径直躺到了自己的身边,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无声无息地瞧着他。 “你起来。”昼明烛低头对他道。 南雪寻配合地坐直身体,和昼明烛面对面,湿答答的发尖滴落水珠,洇开在浅色的床单上。 昼明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人同床共枕,还要承担爹妈的角色给小孩擦头。 他找到一条干燥的新毛巾,糊到南雪寻的脑袋上,给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他起初擦得乱七八糟,胡乱擦了几把,可是很快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动作。 没人能抵抗住这张乖巧漂亮的娃娃脸,尤其是当他在静静地凝视着你的时候。 “你以后洗完头要自己弄干,知道吗?不然会感冒的,而且会掉头发,偏头痛。”昼明烛边擦边唠叨。 “你可以帮我。”南雪寻说。 昼明烛道:“但是我不能一直帮你。”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还不能跟南雪寻这么说,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你会离开我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收起毛巾,下床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那个骗子,把他带在身边,然后再带一个我,这种场面不会很奇怪吗?” “我、你,还有那个被拴在身边的骗子,我们要三个人一起下副本,一起过主线任务,甚至要一起吃饭睡觉!” 第76章 南雪寻似乎丝毫不觉得奇怪:“没关系,我可以接受。” “你可以接受,但我不能忍受!”昼明烛有点抓狂,尽管他们永远不可能变成三个人一起行动,可他还是被南雪寻的清奇脑回路创到了。 他掀起被子,盖到身上。南雪寻又凑了过来,“你可以当他不存在。” 本来就不存在! 昼明烛拉开距离:“要么你回到你的位置上,要么我离开这张床。” 南雪寻听话地躺了回去。 他躺得笔直且安详,像是睡在棺材里,呼吸声约等于无,在寂静的夜里难以捕捉。昼明烛几乎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他翻了个身,再度看到南雪寻的身影,莫名安心了些,闭上眼睛进入假寐状态。 天亮后,他们得知其他入梦者都被分配到了职位,有去当厨师的,去当裁缝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去做了侍卫和侍女。 由于这批入职者人数过多,南雪寻和昼明烛暂且闲了下来。管家告诉他们,要等到有其他岗位空出来,他们才能有工作。 “劳烦你们再等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有空闲职位了。” 昼明烛问:“等他们死了,对吗?” 管家没有说话。 “好吧,不工作都能有一日三餐和员工宿舍,我们还是太幸福了。”昼明烛耸耸肩。 他们得到了一段相对悠闲的时间,没有工作,还能观赏扮演侍卫和侍女的入梦者列队走过,吃到其他入梦者做的食物——老婆婆和短袖姑娘做了厨子,兴许是老人家口轻,昼明烛总觉得食物口味寡淡。 南雪寻倒是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昼明烛不吃的他也能吃,食量可大可小,像是滑动变阻器似的。 沈天石得知他俩每天无所事事后十分羡慕他们的生活状态,站岗时眼里的嫉妒几乎要化成实质扑出来。 他的日程被排得满满的,根本没有时间在皇宫里调查。 昼明烛每日无事,在宫殿里闲庭信步,找找杀人灵感。 南雪寻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像个影子似的缀在他的身后,跟着他在宫殿乱窜,他们没再见过红皇后,也没见过洛洛丝和哈海斯。 南雪寻看昼明烛蠢蠢欲动的表现,总觉得他在憋着一个大招,但问起他来又被对方笑嘻嘻地打马虎眼。 他有点烦闷,昼明烛不想告诉他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他插手。 昼明烛不让他杀死哈海斯,但哈海斯活着就是个威胁,他搞不明白昼明烛在等什么。 他寸步不离昼明烛,从早到晚除了被他到处溜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某天,天气骤然变得闷热,午后的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来。 吃过饭后,昼明烛突然提议说要去花园溜达溜达。 南雪寻像是觉不出热一般,仍然穿着长衣长裤,脸上干净得不出一滴汗。 他们进到后花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热浪,夹杂着草木蒸腾出的浓郁气息,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味道。 昼明烛冒了点汗,他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抬起手遮挡。 “今天好闷,我要被蒸熟了,我想吃冰沙。” 南雪寻却像没事人一样,缓步走在石子小径上,脚步轻盈,仿佛感受不到地面的灼热,连影子都比常人淡上几分。他的衬衫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却依然保持着干爽整洁。 “你不觉得热吗?”昼明烛嘟囔着,又问:“你会做冰沙吗?” “没问题,我去借用一下厨房。”南雪寻面无表情但十分自信地说道。 “什么?你别真去啊——”昼明烛不知道为什么被戳中了笑点,不停地笑着阻拦他。 他原本正蹦蹦跳跳地走在喷泉边沿,像只不安分的麻雀,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南雪寻比划着,手舞足蹈间完全没注意身后。 “我小时候能一口气吃十来份冰沙,你喜欢吃冰沙吗?最喜欢什么口味的?西瓜?葡萄?说起来我最喜欢——哇啊!” 话音未落,他的后脚跟霍然踩空,整个人向后仰去。在即将摔倒的瞬间,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慌再到兴奋,短短一秒内完成了一系列变化。 “噗通——” 水滴四溅,喷泉池里顿时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昼明烛跌进没入水中,又很快像弹簧般坐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非但没恼,反而亢奋地大笑起来,双手拍打着水面,溅起更多水花。阳光透过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落在他灿烂到近乎疯狂笑脸上。 白色上衣被水浸透,隐约透出少年清瘦的身形,这段时间改善的伙食似乎并没有让他增重。他浅淡的唇瓣被沾上亮晶晶的光泽,白皙的锁骨上反射出微许淫靡的水光。 昼明烛浑然不觉,将领口扯得更开,露出大片皮肤,在光束下白得刺眼。 “南雪寻,拉我一把!” 南雪寻转身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眸底黑如点漆,翻涌着晦暗难辨的情绪。 “怎么没反应了,服务器没连上?”昼明烛绽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挑逗似的叫道:“小雪?” 第57章 今天是摄影师成为宫廷园艺师的第四天, 他不算多喜欢这份工作,但比起厨师、裁缝和侍卫来说,和花草打交道要好上太多。 墙壁斑驳, 那些阳光穿透玻璃时形成破碎的光影,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 阳光从那里斜斜地切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摄影师带着工具,缓步向前,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然后他正巧看到这一幕。 少年半浸在浅浅的水池中,水刚没过他的脚踝。他穿着剪裁考究的宫廷服饰, 暗红色外套,几乎被撩到大腿根部的短裤, 格子花纹的小腿袜,如今已经湿得一塌糊涂。 闷热的天气下他的耳根泛起玫瑰的色泽, 一袭贵族服饰显得他好像一个真正的不韵世事的小少爷。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张扬的外表会招惹来什么样的麻烦, 含笑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摄影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呼吸无端粗重了起来。他曾在中心区的展会上见过被称为边缘区七大神迹的边缘美学, 但那些都是凝固的美,被框在画布和大理石中。 而此刻在他眼前的, 是活生生的、流动的美学神迹。 少年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一颗水珠顺着他的鼻梁滑下, 在鼻尖悬停片刻, 然后坠落。 摄影师的目光追随着那颗水珠, 看它滑过少年微红的脸颊, 最终消失在衬衫领口下的阴影中。 他急迫地掏出手机,想要记录下眼前发生的一切。 也就是在这时,一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 唰地射穿了他的手机,硬生生地卡进他的【充斥着爱与正义防弹衣】里。 摄影师的手机冷不丁被击碎,慌忙抬头找罪魁祸首。 远处阴凉的树下,一双黑不见底的猫眸正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在这种花团锦簇的花园里,冷得像深夜里空无一人的地铁站。 登时,摄影师的脊背上爬满冷汗。这个人太恐怖了,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怎么了?”昼明烛问。 南雪寻的眸光掠过池中的人,白色衬衫领口微敞,发丝湿哒哒地贴在脖颈,皮肤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滴,总而言之看起来很糟糕。 南雪寻的声音毫无波澜:“有人在偷拍,要杀掉吗?” “嗯?偷拍我们吗?我们有什么好拍的?”昼明烛从水里出来,语气疑惑。 他同样看到了入口处站着的摄影师,动作僵硬,神色后知后觉地露出恐惧,手里的手机已经遭到破坏。 只是单纯的拍摄么?还是为了对他们使用某种道具? 昼明烛笑了下:“没事,作案工具都碎了。” 南雪寻面无表情。 昼明烛笑盈盈地走向摄影师,步调不急不慢,发梢淌着水滴。 摄影师惊慌却又难以掩饰眼底的惊艳,身体小幅度地抽搐着,看着昳丽的少年朝自己走来,背后是娇艳欲滴的各色花卉。 这简直是一件会动的艺术品,绝对值得挂上任何一场高级展览会供上流社会的富人欣赏。 他起初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孩子在美学方面惊艳的表现力? 对了……是因为他一直戴着口罩。从入宫起他就刻意将自己打扮得不起眼,黑色的口罩遮挡住大半张面孔。 昼明烛停在了一颗开满花朵的树下,小片花瓣恰到好处地映在他白嫩的肌肤上,宛如一枚枚玫红色的吻痕。 “你为什么要偷拍我们?”昼明烛弯起眼睛来,声音发甜。 “因为我是一个摄影师,即使没有合适的拍摄设备,我还是想记录下来这美丽的一幕。”摄影师望着他,喉咙发紧。 他三十四年的人生都在追寻这样的一个瞬间——未经雕琢的、纯粹的美。不是杂志上那些精心摆拍的模特,不是画廊里那些故作深沉的装置艺术,而是生命本身迸发出的光芒。 第77章 “……你认真的?” 昼明烛沉默了几秒,然后朝南雪寻招了招手,凑近他的脸低声说了些什么。 南雪寻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上前捏住摄影师的脖子,像是在做什么难以忍受事情,三秒后立即收回了手。 “他没有撒谎。” 不过得知这个家伙的真实想法后,南雪寻更想杀死他了。 “那太好了,恭喜你!你可以捡回一条命了。”昼明烛笑眯眯地说道。 摄影师松了一口气。 南雪寻抗议道:“我想杀死他。” 摄影师的第二口气提了起来。 “没必要吧,你又不是变态杀人魔,不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好吗?”昼明烛认真跟他商量道。 南雪寻不得不妥协了。虽然他很想告诉昼明烛,自己杀过的人早就不仅仅局限于“沾满双手”这么简单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偷拍我们?大叔,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变态吗?”昼明烛问。 摄影师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当然不是什么变态。艺术需要牺牲!伟大的作品往往诞生于道德的灰色地带。” “哦——”昼明烛冲南雪寻挑眉:“他夸我们好看呢。” 南雪寻摇了摇头。 “你摇头干什么?难道我们不够帅气不够英俊吗?你居然否认我。”昼明烛表演欲上来了,反应夸张。 “我否认的不是这个。”南雪寻微微蹙眉:“我觉得你应该换一套衣服。” “那你否认的是什么?我当然得去换衣服,女皇陛下对她的下属这么好——衣柜里那么多套服装,我们走之前要把它们全部穿一遍。” 昼明烛一边走一边扭头对南雪寻说着话,嗓音轻快。 摄影师呆呆地望着两人远去。昼明烛和他擦身而过时,发梢的一滴水溅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一阵眩晕。 这不只是视觉上的美,而是一种能唤醒所有感官的体验。他能感触到水珠的清凉,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青苔味,甚至能尝到那种青春特有的甜涩。这种全方位的感官冲击让他膝盖发软。 一下午的闷热过后,傍晚,这片国土上终于落起了瓢泼大雨。 昼明烛洗完热水澡,擦干身体,噗通一下栽倒进大床里。 他们两人有个相似点,洗完澡后都喜欢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砸进床里。 所幸床足够大,能够承下他们两个人,也足够结实,被两个不安分的人折磨了好几天都没有塌陷。 “明烛。”南雪寻轻声喊他的名字。 昼明烛动都没动,问道:“怎么了?” “你能不能把计划告诉我?你这几天在筹谋些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却发生了一些意外的话,我会很苦恼的。” 他倚靠在窗边,室外的滂沱大雨几乎掩盖了他说话的声音。 昼明烛安静了片刻。他这副态度无疑是表明自己不想告诉他任何东西。 急雨狂躁地拍打着玻璃窗,屋檐下雨水连成了面。天空阴暗,南雪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情绪。 昼明烛听到他的指节敲了敲背后的窗。 “你不打算告诉我任何事情。”南雪寻呢喃道,似乎在思考解决办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保证到那时会告诉你的。”昼明烛侧翻了个身,面朝着南雪寻说。 他看不清南雪寻的五官,该开灯了。 南雪寻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拉上窗帘,屋子立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床边,旋即压住了昼明烛,准确无误地捏住他的下巴。 “你会骗我吗?” 大抵是因为失去了视力,南雪寻判断不清两人间的距离,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属于人类的温热鼻息拍在他的鼻尖上,昼明烛控制住了胡思乱想的念头,意志力惊人:“我不会。” 一秒、两秒、三秒。 昼明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现南雪寻的眼睛格外空洞。 像个担心春游被取消的小孩子一样…… 昼明烛有点无奈地想着,把他按在肩窝,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应该比你大。”南雪寻说:“至少驾驶证上登记的年龄是比你大几个月的。” 昼明烛溢出一声轻笑:“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可以去洗澡了吗?你压得我很累,要呼吸不上来了——” 南雪寻从昼明烛身上下来,施施然地走到墙边开了灯。 他进到浴室里后,昼明烛倏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不对,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 室内再度陷入寂静,唯有窗外唰唰雨声和浴室内流水的声音。 昼明烛的笑容渐渐敛去,浅瞳盯着天花板的吊灯,他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有点陌生,像是□□里换了一个灵魂,南雪寻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昼明烛。 “洗完啦?”昼明烛坐起来,对他笑道:“你怎么又不擦干净,过来过来。” 南雪寻走到他跟前,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他脸上的表情比之前灵动了许多,昼明烛捕捉到这个人眼底闪过一缕柔和的笑意。 “谢谢你。”南雪寻说。 昼明烛没说话。 南雪寻又道:“你把我扯疼了。” “不好意思啊,没控制住力气。”昼明烛勾唇,下床穿好鞋子,背对着他。 下一秒,一阵劲风掀起,昼明烛脑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合上眼睛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南雪寻春风满面的笑脸,这种过于开朗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冰块脸上显得分外瘆人。 再度睁开眼时,昼明烛没喘上气来。他发现自己被泡在了一罐巨大的蓝绿色溶液里,冰凉黏稠的液体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他几乎是在里边漂了起来。 这是那个该死的诅咒提取器! 昼明烛登时反应过来。 透过玻璃,他看到南雪寻——或者说是哈海斯正单手叉腰站在外边,另一只手一把撕掉了脸上的人皮。 看来他是用了某种能够伪装的道具,将南雪寻的脸套在了自己那颗恶心的脑袋上。 “嗯哼哼,明烛,这么快就醒了?”哈海斯惊叹道:“我才刚把你丢进去。” 昼明烛说不出话来,只能咕嘟咕嘟冒泡泡。 “说起来,我好惊讶呀,你居然和那个恐怖的家伙关系这么好,都睡在一张床了,难道真的是小妹说的那样?不对,也有可能是你洗脑了他做你的傀儡……” 哈海斯自语着,按下提取诅咒的开关:“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我要把我们的大通缉犯献给红皇后!没有了异能力和南雪寻,你还能逃出红皇后的手心吗?” 诅咒提取器开始缓慢运作,上方的管道发出沉闷轰鸣,似乎想要从昼明烛的身上剥离出来什么。 哈海斯无比期待地等待着拿到属于昼明烛异能力的罐头。 他以为昼明烛会在提取器里破防,在溶液里痛苦地抽搐,然而十秒钟后,昼明烛仍然在平静地漂浮,容器内无事发生。 哈海斯:“……?” 提取器出现故障了? 他埋头检查仪器,打算重新调整一遍程序。 待他再次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昼明烛打开了提取器底部的锁,带着几千斤液体冲了出来。 他的动作实在是过于迅速,哈海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推进了诅咒提取器内,门自动上锁,哈海斯不住地大力拍门。 “你说什么呢?听不清。”昼明烛低头研究怎么使用这个提取器,按下一个绿色的按钮,将液体哗啦哗啦注射进去。 哈海斯使用异能疯狂地攻击提取器,然而沾上溶液后的异能者使用不出来任何能力。他从其他人身上抢夺的能力被快速回收,生命力肉眼可见地衰退。 “哈海斯大人,反派死于话多,这么基本的道理你都不懂吗?”昼明烛粲然一笑,将生产出来的道具罐头一个个纳入囊中。 多亏了【请扫码开门】那个道具可以打开任何一扇概念上的门,他刚被关进去就从外套夹层口袋里摸了出来,趁哈海斯不设防备的时候逃了出来。 哈海斯瞪大了眼睛——诅咒提取器没有出故障,那就意味着……昼明烛没有异能?! 昼明烛注意到他精彩的表情,尾音上扬:“是呀,我是无异能者,洗脑都是骗你们的~” 一时间,哈海斯的脑海中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养老院副本限制异能,因此昼明烛没有使用过能力倒还说得过去,但昼明烛和他在怪谈剧场决斗时同样没有使用过一次洗脑! 所谓的洗脑异能,完全是哈海斯从西双口中得到的情报,他自己一次也没有亲眼见证过。该死的,西双又给他提供错误信息! “我本来就是个骗子,怎么可能分不清你和南雪寻?” 第58章 昼明烛的声音轻快且活泼。 在南雪寻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 他就发现了眼前这个人的异样。 第78章 这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也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知道南雪寻不会刻意露出温柔的表情,也不会为了件不值当的小事向他道谢。 “你为什么觉得南雪寻会朝我微笑呢?”昼明烛讶然道。 南雪寻脸上不会出现任何多余的神情, 这点哈海斯应该很清楚。在养老院时,他也是一直垮着个小猫批脸。 哈海斯当然给不了他回答, 这次轮到他在里边咕嘟咕嘟了。 昼明烛一边清点罐头一边学着他的译制腔跟他闲聊:“天呐, 难道你认为南雪寻对我是特别的吗?这可太让我荣幸了。说起来,南雪寻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南雪寻明明从浴室里进去前还无比正常, 出来之后却变成了皮套人哈海斯。 哈海斯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把南雪寻掉包的? 昼明烛抬头望着哈海斯的脸,婉拒道:“不好意思, 我是不可能放你出来的,要是不能进化出鱼鳃, 你就这么憋死吧。” 经历了这么多次危险后,在生存能力方面他还是比较信任南雪寻的, 他相信南雪寻不会死, 一个人也能把麻烦处理好。 所以他没必要为了得知南雪寻的去向而多冒一次风险。 ............ 半小时前, 南雪寻抱着昼明烛给他找出来的睡衣, 进到了浴室内。 昼明烛刚洗完澡,室内仍残存着热热的水汽, 他似乎把水温开得偏高, 但地面很干净, 没有水渍。 南雪寻不做多余的动作, 搁下手中的衣物就开始解扣子。 然而他刚解掉一颗扣子, 耳畔忽响起一道尖锐的铃声, 那道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声线在说人话:“嘀嘀,时间到——逮捕犯人!” 南雪寻怔了下,继续脱衣服, 紧接着身形一晃,消失在了浴室之中。 雨声变得模糊不清。 他被关进了一个极其狭隘的黑匣子里,腰背弯曲着挤成一团,脑门挨上了膝盖。他无法伸直身体,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这是什么情况? 道具、异能、副本、灵异事件还是昼明烛的恶作剧? 南雪寻首先否定了最后一种可能。昼明烛虽然爱开玩笑,但他享受的是精神上折磨人的乐趣,断不可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他团吧团吧塞进箱子里。 那么......就是什么人在作祟了。 密闭空间内空气流通性差,再加上胸腔压迫导致他呼吸困难,他将呼吸模式改成浅呼吸,静静调动起自己的大脑。 被带来这里之前,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说话了。它好像是说了......时间到,逮捕犯人? “我犯了什么罪?”南雪寻低声问道。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本就轻而淡的嗓音打在木板上,完全没有传出去的机会。 在足以令一个成年人精神崩溃的黑暗环境中,南雪寻毫无恐惧情感,淡淡地威胁道:“我数三秒,再不回答我我就让这个壳子变成碎片。” 那道非人的声音终于开口道:“你犯了破坏他人财物罪,需要拘留一段时间,五日期满会放你出去的。” “你要关我五天?”南雪寻面无表情地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掌管这个星球爱与正义的伟大法官朱斯弟提亚,你恶意破坏他人物品,对此我有义务给予公平公正的裁决。”匣子道。 “哦,你是个道具。”南雪寻判断出来它的身份,还算礼貌地问道:“我破坏什么了?你是指那个偷窥狂的手机吗?” “不!是因为你破坏了【充斥爱与正义防弹衣】!”朱斯弟提亚在念道具名称时把方括号也念了出来,人机语气听起来格外滑稽。 如果被关在这里的是昼明烛,他大概率要抓住这一点嘲笑一番的。 然而南雪寻只会用比它还人机的声线说道:“原来你是他的道具,我说呢,怎么没有杀死他,太可惜了,我明明是下了杀手的。” “你不知悔改,态度恶劣,追加10日拘留!”朱斯弟提亚愤怒道。 ............ 异能者加工坊内。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诅咒提取器仍在奋力工作中,各式各样的异能罐头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传送带上,昼明烛接得手酸,于是找了个专门的箱子接着,自己坐在操作台上翻看哈海斯的黑本子。 哈海斯奇迹般地在容器里存活到现在,手指时不时抽动一下,兴许是有什么保命的辅助异能还没被提取出来。 不过也快了,以这个机器的生产速度,哈海斯挣扎不了多久了。 昼明烛安静地翻看着黑本子,这里边有梓宇手写下来的一篇篇笔记,内容零散,除了一些副本经历记载,还几段衔接不上的日记。 day10. 受不了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主线任务。红皇后简直是个老妖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陪她玩角色扮演游戏?? 昨天栗栗不小心弄碎了公主的水晶球,她总是控制不住异能,太不省心了(叹气) 如果公主发现了,我就帮她认下来,她太单纯了,被抓进牢里指定活不下来。 day13. 皇宫里又进新人了。 这一届招聘会居然只有一个女人,不可思议。难道这次考核是地狱难度? day16. 水晶球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而且更倒霉的是,发现水晶球不见的人是红皇后。 栗栗那个傻子,竟然还想举起拳头和红皇后打一架,我的天,她还没有红皇后的餐桌高!(好吧,有点夸张了,对不起栗栗,但你真的很矮。) 我以为我们两个死定了,没想到我们被那个女人保了下来......难以置信。 day17. 她真是个大好人!!! 膜拜—— 多亏了她,我和栗栗拿到了入眠舱,睡一觉就能去下一层啦!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两个入眠舱却不用,留在城堡里有什么好处吗? 栗栗那个爱哭鬼,感动得哭个不停,她太容易对别人产生感情了,真怕她把入眠舱淹掉。 无论如何,再见三只小猪、再见辛德瑞拉、再见小红帽! 哦对了,大好人叫昼君,我会记住她一辈子的,大恩大德永不忘怀! (写于入眠舱内,我们两个要甜甜地睡上一觉了^v^) 灯光昏暗,昼明烛盯着最后那个名字看了许久。 原来他母亲遇到过她们两个。 在养老院副本时,这个姑娘被污染成了副本怪谈,昼明烛仅在最后关头见了她一面。 现在她应当是还在第一层,如果运气不错的话,没准和她的那个同伴在一起。昼明烛决定,如果有机会再遇到她们,就把这个本子还回去。 地下寒凉,下雨天更是又潮又冷。昼明烛感觉自己有点感冒了,吸了吸鼻子,合上黑本子。 他开始在箱子里筛选哈海斯的宝贝,这家伙的异能丰富,但大多数都是些没用的鸡肋能力,有的是本身就没用,有的是因为哈海斯的异能加上了几条限制,变成道具后就更显得鸡肋。 倏然,昼明烛挑起一边眉毛:“你居然还有这种异能?这么方便的能力,为什么不用? ” “哦——我明白了,因为你从来没有满足过使用条件。”他声调怜悯,且欠揍:“真是可怜,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不过说实话,他大概率也用不上这个道具。 容器内,哈海斯双目紧闭,发丝飘动,不知死活。 昼明烛整理了下装备,陡然发现他睁开了眼睛,湛蓝的眸子在蓝绿色溶液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终于来了。 昼明烛辨识出他的口型,猛地回头,向工坊大门的方向看去。 红皇后的高跟鞋踩在光影交错处,鞋尖缀着的红宝石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像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她的眼珠在光线下殷红似血:“谁来解释一下,我的游乐园园长为什么——” “为什么和通缉令上那个家伙长得一模一样?!” 她咆哮的声音在工坊内回荡,昼明烛意识到自己在溶液里泡着的时候头发已经掉光了颜色,再度恢复成了通缉令上的白色。 他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将罐头们装进口袋,快速弯腰,在地板上滚了一圈,躲过红皇后的风刃。 攻击砸在他身后的诅咒提取器上,玻璃破碎,液体奔腾而出! 红皇后的裙摆扫过石板地,窸窸窣窣,恍若毒蛇游过枯叶堆。 昼明烛爬了起来,单手在背后撬开了一个罐头,随口问道:“你就这一种攻击方式吗?”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昼明烛不受控制地被卷到半空,身躯向斜上方急冲,砸穿了好几层墙壁。 “咳咳咳......”他双眼发黑,不停地咳嗽,嗓子发腥,吐出血水来。 看来提前用上防护道具是正确的,不然他哪有砸穿墙壁的本事,早就碎成肉块了。 红皇后攻击的威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凶狠。 他这一出直接被甩到了地面上,昼明烛摇摇晃晃地从雨幕中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刚好落在玫瑰花丛里,玫瑰茎干的倒刺勾出密密麻麻的血痕。 第79章 五腹六脏快要移位的前提下,这种细密的疼痛并不显著。 红皇后虽然震怒但仍然保持着理智,为了不破坏掉工坊,特意将战场换到了外边。 远处,红皇后的身影缓缓浮现。 她踏着雨水而来,高跟鞋踩碎水洼,溅起的雨珠在半空簌簌坠落,红裙在雨中愈发鲜艳夺目,带着特有的威慑力和压迫感。 “没人给你打伞吗?这可不符合女皇大人的身份。”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戏谑。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眉骨、下颌不断滴落,冲刷着他唇角的血痕。玫瑰的刺勾破了他的衣袖和皮肤,细密的伤口渗出丝丝鲜红,又被冷雨稀释成淡粉色。 “我万万没想到,我要找的人就在我的身边。”红皇后冷笑道:“你用了和洛洛丝一样的小把戏。” 昼明烛抬手抹了把脸:“我很好奇,明明一次都没有见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长相?而我又为什么会在第一次入梦时成为你的间谍?” 这事儿他可没同意。 “因为你的母亲,是我的奴隶啊。”红皇后嫣然一笑:“魔镜会为我提供有关她的一切信息,她的家人、她的子孙后代永远都要为我工作,我早在你没有入梦的时候就知道你的长相了,可怜的倒霉蛋。” “你说谁是你的奴隶?” 他的发梢滴着水,刘海下边的那双桃花眸不含半分笑意,冷冷注视着猎物,像是潜伏在寒潭深处的怪物。 “真是令人怀念的眼神,我处决你母亲前,她也是这么瞪我的。”红皇后说:“我还真舍不得杀你,毕竟你已经没有家人了,杀死你之后我还得重新筛选优秀的奴隶。” “不会有机会了。”昼明烛平静地说。 无人知晓他为了压抑住内心倾盆的暴怒与仇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真实的情绪供红皇后欣赏,那样只会显得他像一个被复仇蒙蔽双眼的影视剧炮灰。 不过他的确是被蒙蔽了双眼。 他打开了【伤痕储蓄银行】罐头。 雨幕中浮现出金色的数字倒计时,被无形的手写在空气里:【02:59:59】。 “嘀嘀,计时开始,接下来的三小时内宿主受到的任何伤害都将被储存至本行,到期请记得双倍领取哦~” “哎呀,开储蓄账户了?”红皇后认出了他使用的道具:“可惜利息会要人命呢。” 昼明烛极其嚣张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充满恨意:“不惜一切代价,我要你死。” 第59章 黑暗。 绝对的、密不透风的黑暗。 黑匣子里, 南雪寻无声无息地蜷缩着身体,像个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维持着微弱的生命力。 他很熟悉这样的环境, 拥有自我意识后的许多年里,他都在黑暗死寂的密闭空间内度过。 那并非处罚, 那里也不是禁闭室, 关住他的两个人同样不是父母。 他听到那个女人喜悦的声音,初期实验体死亡率99%, 014号成为首批实验体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一员,他是首个突破□□极限的存在。 造神研究取得进展, 实验体014号仍需进行长时间观察。 还要等多久?长时间是多久? 当时的他无法开口询问,而现在…… 南雪寻的指尖抵住木匣内壁, 指腹下传来冰凉的触感。朱斯弟提亚仍在喋喋不休地宣读着惩戒条例,但那些词汇已经无法进入他的意识。 他忽然想起自己“出逃”的那一天。 营养液是淡红色的, 维生舱的钢化玻璃从内部迸裂, 警报声响彻实验室。 那个女人或者说是那个研究员, 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她扑到操作台前, 手指颤抖着输入紧急封锁指令,但已经晚了。 南雪寻不想再等待了。 于是他提前结束了实验, 强行突破。 ………… “可以安静一下吗?你很吵。”南雪寻的手指刺入木缝, 鲜血顺着皮肤纹路自指缝蜿蜒而下。 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太熟悉如何突破限制了。 “嘀嘀, 检测到犯人试图逃离, 追加10日拘留!” “嘀嘀!检测到犯人精神波动异常, 启动镇静程序!” 朱斯弟提亚的机械音陡地尖锐起来。 匣子内壁渗出凉凉的雾气,麻痹他的神经。 安静下来后,外界的雨声清晰了起来。 淅淅沥沥。 雨水突然转小了, 细密的雨丝拍打在浴室玻璃上,由原先急促的鼓点化作零星的轻叩。南雪寻的听力不如昼明烛,但也听到了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 他明白过来,自己大概率还在浴室里。 药物效用在体内扩散开,南雪寻的手臂渐渐失去了力气,变得像个失去支撑的棉花娃娃。他很快对这类药物做出判断,以他的身体情况,彻底摆脱影响大概需要3个小时。 3个小时......昼明烛怎么样了? 南雪寻终于有了点表情变化。 他实在不放心让那样状态的昼明烛单独行动三个小时。 昼明烛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躺在房间里睡觉,若是昼明烛还在床上的话,他早就进来浴室询问情况了。 “滴答。” 一段时间过后,最后一滴雨砸在窗沿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雨声诡异地停滞了半秒,紧接着—— “轰——!” 狂风裹挟暴雨骤然撞上玻璃,整扇窗户在巨响中震颤! 比先前猛烈十倍的雨幕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外界的天穹似是被撕开一道裂口,雷声轰鸣,南雪寻心底倏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曲起手指,在木板上敲了敲:“朱斯弟提亚,你是道具,应该遵循规则,对吗?” “你怎么这么快就能动了?!这才几个小时?”朱斯弟提亚惊恐不已,它用上了匣子内的全部剂量,按理说哪怕是巨人国那些家伙也该瘫软上三天三夜。 “回答我的问题。”南雪寻声音平淡。 朱斯弟提亚沉默了一瞬,随即机械地回答:“当然!我是最公正的法官!” “那好。”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根据你的规则,被逮捕的犯人是否有权申诉?或者,是否有保释的可能?” 朱斯弟提亚的电子音卡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自己的程序设定,最终回答:“……可以申诉,但必须提供有效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哦,没关系,我不清白,我没有要证明清白的意思。”南雪寻道:“我只是想问问,如果我现在破坏这个匣子,算不算‘破坏他人财物罪’?会不会再追加刑期?你们还有第二个匣子吗?” 匣子:“……?”你现在怎么突然严谨起来了? 下一秒,南雪寻的手指抵住匣子内壁,他微微用力,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朱斯弟提亚的电子音乍然拔高:“警告!犯人试图破坏拘禁装置!立即采取强制措施——” 然而它的话还没说完,南雪寻已经一拳击穿了匣子的侧壁,木屑飞溅,外界的光线瞬间刺入黑暗。 ………… 宫廷花园内。 冷雨淅沥,昼明烛又不顾副作用地接连撬开了几个辅助类道具,肾上腺素狂飙,眼前的视野出奇得清晰。 他甚至看到了红皇后权杖顶端镶嵌着的那颗宝石的细小裂纹。 两个多小时的战斗给昼明烛带来不计其数的致命伤,但他毫发无损,状态一如往常地好,或许比过往的任何一次战斗都要好。 他几乎用掉了哈海斯的所有罐头,地上到处都是空的罐头盒子,浸泡在粉红色的雨水里。 昼明烛毫不心疼地再度撬开一个罐头,手头出现了一台割草机,这道具出现在花园里十分得应景。 长时间的战斗已经令彻底惹恼了红皇后,她暴跳如雷地怒吼道:“你毁了我的花园!” 和把伤势全部储存进银行的昼明烛相比,她的情况要糟糕许多,王冠早已不知所踪,发丝凌乱,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同红衣搅在一起,狼狈地淌着鲜血。 “灰姑娘牌割草机,一机更比十人强。”昼明烛低声念完道具的使用口令,握着割草机把手朝红皇后推去。 他在这之前磕了好几个速度buff,移速飞快,饶是红皇后也没能完全躲过,硬挺挺受了一击。 她倒进泥泞里,权杖抬起,无数道风刃裹挟着雨滴在她的操控下凝成水箭,铺天盖地朝昼明烛射去。 后者猛地侧身翻滚,水箭擦过他的脸颊,在身后的玫瑰丛中炸开一片狼藉。花瓣与碎叶四散飞溅,又被新的雨幕吞没。 昼明烛借势前冲,丢开割草机,抽出一把短刀划破雨帘,刀锋所过之处,雨珠纷纷避让,像是畏惧那一点寒芒。 雨幕模糊了视线,却让杀意更加清晰。 红皇后后退一步,躲闪开他的攻击,擦身而过时却发现昼明烛脸上绽出一抹笑容。 第80章 砰—— 一道水柱从地底喷涌而出,直接将红皇后掀翻。她重重摔进花丛,尖锐的刺扎进后背,但疼痛还未蔓延,昼明烛的下一击已然降临。 雨,越下越大。 花园里的积水已经漫过脚踝,混着泥土和花瓣,变成浑浊的血色。闪电划破天际,刹那间照亮两人对峙的身影—— 掌控一切的红皇后已然浑身是伤,破破烂烂的裙摆上染满鲜血。 昼明烛站在泥泞之中,白发垂落,紧握着那柄刀,不肯屈服半步。 “你真的想把我杀死?哪怕一会儿你自己也会死?”红皇后问。 昼明烛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抓紧了手中的短刀。刀锋上的血水汇聚成线,一滴一滴砸进泥泞的土壤里。 就眼前受过的伤势而言,三小时后他必死无疑。这里是第一层,他清楚在这里死亡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的呼吸沉重,胸腔里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雨夜里唯一不肯熄灭的火星。 金色的一行时间数字漂浮在朦胧阴沉的雨夜中:【00:04:17】。 只剩四分钟了。 他将手伸向外套口袋,南雪寻的衣服有很多口袋,他以前还开玩笑吐槽过好几次,如今却是真正方便了他的操作。 咔嚓,他又撬开了一个罐头。 刹那间,暴雨倒悬,一道响雷贯耳。 红皇后霍然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鲜血。她感知到体内的异常,恐惧起来,大叫道:“你用了什么?!” 昼明烛的白发被狂风掀起,露出那双淬了冰似的眼睛:“为什么要问我?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她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左手疯狂抓挠喉咙,仿佛那里有看不见的水在令她窒息——确实有,她自己的唾液正在气管里逆流。 体内的液体涌了上来,红皇后的咽喉发出"咕噜咕噜"的可怖声响,如同一口即将沸腾的粘稠血井。 她的五指痉挛着抠进颈侧皮肤,抓出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仍阻止不了那些从内部漫上来的液体。 她的□□背叛了她,开始逆流。 原本温顺地包裹舌根的唾液,忽然有了自主意识般倒灌进气管。紧接着是鼻腔分泌的黏液,眼球表面的泪液,所有维系生命的□□都变成了谋杀她的帮凶。 毛细血管里的血浆成分通过呼吸膜倒灌进肺泡,成千上万个气囊同时泛起血沫,就像被倒置的香槟塔,只不过每颗气泡里都裹着死亡的二氧化碳。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她的肺正在自己淹死自己。 “嗬......嗬......” 淡黄色的消化液从她鼻孔里溢出来,内脏液体全面暴动。 “救......” 这个字刚挤出声带就变成了粉红色的泡沫。 她的瞳孔扩散到极致,倒映着昼明烛冷若冰霜的脸,濒死的身体剧烈抽搐。 他睥睨着跌入泥沼的红皇后,刀尖垂落,混着雨水的血线而下。 【拉瓦锡的复仇】这一异能,能够让一定范围内的液体倒流,在转换为哈海斯的异能后增添了一条限制:该能力开展后将会持续三分钟,期间不受任何控制,包括使用者本人。 这是哈海斯最恐怖的一个异能,但他永远不敢用,也不可能用,除非他是想死了。 “杀人真的有那么有趣吗?”他的音质凉薄,却裹着彻骨哀伤:“你为什么喜欢杀人?为什么我只觉得恶心?” 红皇后挣扎着撑起身体,权杖在掌心炸开最后一道风刃。 昼明烛根本没躲。 “噗呲!” 风刃贯穿他的肩胛,毫发无伤,少年的脚步未停。他踩进血泥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红皇后崩溃的神经上。 红皇后终于慌了。她踉跄后退,猩红裙摆被荆棘撕成褴褛的布条 “疯子!你明明也快死了——” 昼明烛灿然笑了。 那是个嗜血的笑,像饿狼咬断猎物喉咙前最后的愉悦,但出现在他的脸上却显得很甜美。 “加油,坚持三分钟~” 红皇后张了张嘴,却只吐出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沫。她倒在玫瑰丛中,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少年冷漠的俯视。 【00:01:31】 昼明烛身形不稳,摇晃了好几下,像个喝得烂醉的酒鬼,最终砸倒在一处花丛里。 “......我把她杀死了。”他乱七八糟地笑着,望向漆黑的天幕,雨水如注,打在他的脸上、身体上。 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应该去扒一扒红皇后的尸体,如果她随身携带了入眠舱罐头,如果他还有力气去把罐头打开,如果他还来得及爬进去按下传送键,一切都会完好如初。 可是他太累了。 他想就在这个世界安眠,陪着母亲、妹妹......陪着家人和朋友们死去。 睡一觉吧。 没准这只是一场梦。 景物逐渐模糊,瞳孔似乎因为太累聚不上焦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影子,正飞一般地奔自己而来。 昼明烛想,中心区可很少见到了。 然后,南雪寻就跑到了他的身边。 他看见自己后,松了口气,表情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 冷雨弄湿了他的黑发,漂亮澄澈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像只黑猫般轻盈地穿过花丛走来,随后向他伸出了手。 “你又乱跑,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行动了吗?” 【00:00:13】 昼明烛恍如没看到倒计时似的,稍微翘起了点嘴角:“抱歉啊,我不想起来了,我想......再躺一会儿。” “躺多久?”南雪寻听话地蹲在昼明烛身旁,陪他挨淋。 【00:00:04】 昼明烛又道了一次歉:“对不起。” “什么?”南雪寻疑惑地转头看向昼明烛。 倏然间,一道机械音欢快地响起,宛如超市的促销广播般雀跃。 “嘀嘀,您的伤痛储蓄计划已到期!累计储存伤害:内脏破裂x3、肋骨骨折x6、动脉切割伤x2、肩胛骨贯穿伤x1、l3-l5节段脊椎骨裂x1、 膝关节粉碎x1、二级烧伤x1!” “嘀嘀,现以双倍返还!” 昼明烛头顶浮现一个血色atm机的虚影,出钞口咔哒咔哒吐出长长一截票据。 第60章 所有伤口同时苏醒。原本麻木的神经末梢被灌入双倍剧痛, 像是有人往血管里倒了滚烫的钢水。昼明烛抹掉嘴角溢出的血,发现手背上正浮现着淤青。 那些被延迟的伤痕此刻争相绽放,如同被按下快进键的腐败过程。 atm机闪烁两下, 最后弹出一张闪烁金光的票据:“亲,记得五星好评哟~下次推荐您试试本行的‘痛觉分期付款’服务呢!” 票据飘飘荡荡地落进草地里, 南雪寻将银行的提示音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花丛里的昼明烛正在喷血,动脉伤口的血液不住地涌了出来。 昼明烛满身是血和伤痕。 南雪寻圆圆的猫眸缩得像根针, 少见地慌了神,他该怎么去救昼明烛?该做什么? ………… 对了, 入眠舱! 去到下一层,一切伤势都能得到治愈。 南雪寻飞速跑到红皇后的尸体旁搜寻罐头, 哪里都没有,红皇后没有随身携带入眠舱。 倾盆的暴雨砸得南雪寻睁不开眼睛, 花园的灯被方才的战斗破坏了大半, 他看东西看得吃力, 听觉却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了数倍。 嘈杂的雨声中, 他听到昼明烛在喊他。 南雪寻重新回到昼明烛身边,他不剩多少时间了, 连生息都变得微弱。 “对不起。”昼明烛悄声说。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肌肉, 但他只是微微蹙眉, 仿佛疼痛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干扰。 “你在为了什么道歉?”南雪寻面无表情地垂着头, 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来治疗绷带, 开始在他的身上包扎。 昼明烛浑身都是血, 像个千疮百孔的漏水木桶,到处是伤,他处理伤势很熟练, 但如今根本不知道要缠哪里。 血水顺着南雪寻的指缝溢出,混着雨水,他扒掉昼明烛的衣服,陡然愣了一下。 他的背部有一处巨大的致命伤,恰好劈开了那处纹身,那是一只生长在皮肤上的血红色水母,细长的触手灵动飘逸,一直向下延伸到更深的地方。 南雪寻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图案。 他记得那个人从木屋的地板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后冲他笑。他把自己当妹妹,给予他家人的温暖。他给自己起名字、画大饼,真真假假的话不停地说着,然后把他彻底欺骗。 执念,这种偏执又深沉的感情在被赋予姓名的那一刻就产生了,随着之后的相处,深入骨髓的执念占据了他的大脑。 再度被研究员们抓回去后,没过多久,他又遇到了昼明烛。 在研究所的走廊上,他被两个负责人押送着,然后,他就与栗发的孩子擦肩而过。 第81章 刘海底下那双漠然的眼睛,漫不经意地掠过自己,旋即移开了,就像是看到了路边随便一只小猫小狗,不值得专门为此停留一秒。 这无疑是印证了那日的背叛,这股执念彻底扎下根来。 ——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暗无天日的无数个白日黑夜里,他曾为昼明烛找过各种理由。 “我就知道是你,昼明烛。”南雪寻的声线颤抖起来,宛若拧上发条的生锈八音盒,吐字模糊。 “这么多年,你当我是傻子吗?” 昼明烛莞尔,双眸调情似的弯着。 南雪寻听到了罐头被打开时的咔嚓声,而后,昼明烛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抬头吻了上去。 他的唇瓣是湿润的、冰凉的,舌头不由分说地撬开他的唇缝,挤了进来。南雪寻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瞳孔紧缩,手里仍拿着绷带,动作停滞在半空中,尚未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消失了! “明烛?”南雪寻困惑地盯着地面上留下的一滩血迹,手指摸上嘴唇,陡然意识到什么。 “昼明烛,你又骗我!”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雨水拍打在他高高瘦瘦的身形上,南雪寻的情绪完全外露,周身旋绕着阴郁暗沉的气息。 他无济于事地环顾四周,哪还有昼明烛的影子?这家伙早就利用他去到了其他地方。 南雪寻从来没想过昼明烛会把他抛弃第二次。 他以为昼明烛是偏爱自己,在意自己的,不然他为什么总是笑吟吟地照顾自己?为什么会不厌其烦地给他擦头,催他吃饭,帮他整理衣服? 南雪寻恼火地立在雨中,在这样的雨夜里,他像是古瓷器上一副未被确定意义的画。 洛洛丝小跑着赶来时,被他吓了一大跳。她起初把他当成了午夜徘徊的幽暗鬼魅,可她走近时,却瞧见了少年绷着的脸上隐约残留着一丝懵懂。 “我要把这里砸了。”南雪寻低声自语。 洛洛丝的腿一瘸一拐,看到红皇后的尸体后呆了片刻,回复道:“这个花园也该重建了。” “不,我要把这个城堡砸了。”南雪寻说。 洛洛丝抬眸,瞭望着这座潜伏在阴云中的庞大怪物:“我帮你砸。” ………… 昼明烛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 他漂浮在昏沉的黑暗里,意识被拖回七岁的某个冬夜。 水晶吊灯在挑高天花板上投下冷光,昼明烛盘腿坐在妹妹的床上,手里捧着一本烫金封面的童话书。 “小栖,今天讲《小红帽》。”他压低声音,故意让语调阴森。 不到两岁的昼木栖裹着羊绒毯,怀里搂着一只挂金铃铛的泰迪熊,眨着大眼睛看他。 “大灰狼吃掉外婆后,没有猎人赶来。”他轻声说,指尖划过书页上狼的利齿。 “它披着外婆的睡衣躺在床上,等小红帽进来,然后——” “‘你的牙齿怎么这么大呀?’”他猛地龇牙,凑近妹妹的脸。 昼木栖愣了两秒,嘴一瘪:“无聊,我要玩游戏机。” 昼明烛无趣地撇撇嘴:“豆大点儿人还要打游戏,陈叔不让你玩,你以为我想给你讲故事吗?” 雕花门被推开,昼君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管家陈叔和张姨。 她朝俩小孩笑了下,问:“这么晚了还没睡?你哥给你鬼扯些什么呢?” 昼木栖不怎么粘人,躺在床上:“哥哥在讲鬼故事。” “少爷,您又吓二小姐了。”张姨叹气,熟练地抱起昼木栖轻拍她的背。 昼明烛反驳道:“我只是讲事实,童话本来就很黑——” 话音未落,卧室空间突然扭曲。 天花板的水晶灯化作冰棱砸下,佣人的惊呼、妹妹的哭声、连带着暖融融的光线一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掐灭。 黑暗吞噬了一切。 再睁眼时,他坐在一间低矮的松木小屋里。 粗粝的原木墙壁上挂着冻硬的兽皮,冷空气不断从缝隙中钻入,唯一的窗户蔓伸出不算剔透的冰晶花纹。 柴火堆噼啪燃烧,投下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放大成巨人,在墙上摇晃。 “后来呢?”南雪寻用长棍面包拨了拨火堆,火星溅到他靴边:“狼吃掉小红帽了吗?” 昼明烛怔住。 这问题和他七岁时对妹妹讲的一模一样。 这是哪里?这个黑头发的小孩是谁? 几乎是瞬息间,他给了自己答案——这就是他七岁时丢失的那段记忆。 柴火陡然爆出一声脆响,昼明烛张开手臂,影子张狂:“我们一起把那头狼吃掉了。” 噼里啪啦的声响消散,木屋的轮廓忽如被火燎的胶片般卷曲焦黑。 昼明烛伸出的手臂还悬在半空,影子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松木、兽皮、冰晶窗、南雪寻……全部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黑点,而后—— 砰! 他站在一间纯白的实验室里。 墙面是不沾杂质的雪白,头顶无影灯将人影照得无所遁形。 左侧的培养舱里漂浮着某种生物组织,在淡蓝营养液中收缩。 他的对面站着他的父亲,这位正值壮年的研究所所长穿着白袍,手里攥着一支注射器。 “我已经帮你把014号抓回来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陌生:“你说他作为实验体尚未完全稳定,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所长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眼神:“他睡着了。孩子,你该进去了。” 他的左手边有一个启动状态的机器,昼明烛问:“这是什么仪器?” “你在森林时长期处于低温环境中而导致了轻度的脑损伤,这是治疗仪。”所长温声道,语气低缓:“好了,快进去吧,治疗结束后我送你回家。” 昼明烛乖乖躺了进去。 同一具躯壳里,另一个什么都不能做到的旁观者昼明烛明白了一切。 狗屁治疗仪,这分明是记忆消除器!!! 他全都记起来了! 画面又是一转,他看到走廊里他和南雪寻擦肩而过。 南雪寻被修剪了头发,黑发顺滑,堪堪垂落在肩头,看向他时的表情先是惊喜,而后变成了茫然。 那时的昼明烛早就不记得南雪寻了。 他只觉得这个穿着拘束衣的人很古怪,像是没有灵魂,防咬面具上方露出一双空洞的黑色眼睛。 ……适合扮演电影里那种被主角当作记忆中白月光的炮灰角色,通常是妹妹,或者初恋女友。 短暂的目光交汇后,昼明烛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离家出走的闹剧结束了,他得尽快回家,不然母亲该着急了。 回忆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他被所长篡改了记忆,一出荒唐的绑架变成了昼明烛青春期的一次叛逆的离家出走。 而南雪寻,则不过是他有过半面之缘的人生过客。 差不多该起床了,昼明烛想。 他好像是差点死了,然后传走了……传走了,他现在在哪?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麦克风噪音贯穿了他的脑海。 走马灯还没有结束?! 昼明烛愕然,随后看到自己站在了高中的主席台上,面前的全校师生在为他鼓掌。 他似乎是刚刚结束了一段发言,昼明烛低头,瞧见稿子上清晰地写着“永生计划”四个大字。 ——将所有人类的精神体被拽入初始之梦,通过集体意识模拟永生梦境……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一道刻薄阴冷的声音从台下观众席中传来。 昼明烛抬眸向声源方向望去,正对上双有着下三白的狭长眼眸。 ………… 他的身体如同被千万根冰锥刺穿,痛感逐渐麻木,像是沉入了死寂的深海,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断断续续听到冰层挤压船体的“嘎吱”声,混着遥远模糊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堵厚玻璃墙。 猝不及防地,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衣领,一股强大的拉力向上拽,直直将他拖出了冰冷的海水。 视网膜捕捉到了模糊的景象——幽蓝冰层透下的天光,以及些许灰白噪点。 他被人从海里钓出来了。 “大人!!!我钓上来的不是口粮,是条人!”一个男人叫道。 另一个女生说:“快救他,还没死透!” 昼明烛被拽到了甲板上,有人按压他的胸腔,肋骨传来钝痛,忽然一股温热的氧气灌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几声,睁开了双眼。 “......别......” “什么?”莫西干头的男人仍大力按压个不停:“他在说什么?” 不远处,一道阴凉的声线响起:“他说别按了。” 莫西干头停止了抢救的动作。 而那道阴凉的声线主人走近了,靴底碾过甲板结霜的铁皮,发出细微的呲啦声。 第82章 “再按下去,他没被淹死,先被你按断几根肋骨。”那人说。 昼明烛艰难地聚焦视线,看到一张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脸——苍白、极瘦,表情凉薄,鸢色的细眸森冷无比。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相貌不善,似乎在这几个人中处于领导者的地位。 “好嘞,那我给他扛回屋里取取暖。”莫西干头麻溜地把昼明烛扛起来,带到船舱里。 在极地的冰川里被泡几分钟可不得了,几个人七手八脚用防水油布裹住昼明烛,像捆货物一样勒紧,防止热量继续流失。 有人往他怀里塞了个灌满热水的橡胶手套,烫得他一个激灵。 “你是傻逼吗?他现在不能用这玩意!”那个女生说着,把滚烫的简易暖袋丢开,给昼明烛裹上一条大毯子。 昼明烛裹紧了些,牙齿不受控地打战:“谢了,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 “我也很惊讶,你怎么会出现在海水里?”女生道。 她有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一头枯燥的羊毛卷,昼明烛和她在第二层的怪谈剧场里见过。 “我用了道具,这里是第几层?”昼明烛问。 他被搬进来时,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四处皆是浮冰,海洋一望无际,给人的感觉更接近于极地。 第61章 羊毛卷神色古怪:“这里是第三层, 你被海水灌懵圈了吗?” “……第三层?”昼明烛一怔。 他之前在第一层。 哈海斯的罐头果真好用。 【前任送的廉价盲盒:某位来自中心区的姑娘收到来自前任的最后一件礼物,以下为她的心理状态——爱到疯狂“没有你我会死!”,恨到极致“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扭曲的执念“你是我唯一的光芒……” 【使用者将获得一次传送机会,需要与 “对你怀有最极端情感” 的目标交换□□, 情感类型不限, 但必须是 “独一无二” 的。】 【ps:请谨慎使用!满足使用要求后会被当作前任的礼物丢到任何地方,包括梦境世界一层、二层、三层、四层……】 他之所以吻了南雪寻, 是因为着急要他的□□交换。 毕竟看到自己的家纹后,南雪寻成功把他认了出来, 他不利用那感情做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了。 但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谁知道南雪寻对他抱有的是不是“最”极端的情感? 然而亲过之后他就明白了。 好消息:能用。 坏消息:真的是最极端的。 他这下利用了南雪寻, 不知道那家伙在第一层梦境会怎么想自己。估计是恨得咬牙切齿了吧,要是被他找到了可就不妙了。 不过梦境世界这么大, 他俩又隔了遥遥的两层距离, 南雪寻不可能再找到他了。 他最终还是没能补偿他点什么。 昼明烛的身体发烫, 艰难地回暖了些, 抱着暖水袋瑟瑟发抖。 羊毛卷不想出去挨冻,索性就在旁边坐着, 见他神情恍惚, 遂问:“你还好吗?我不确定这里的海水是不是污染源, 但你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吧。” “如果你的精神到极限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昼明烛问:“你们有治疗师?” “没有, 我们会把你丢回大海。”羊毛卷诚实地说。 他们在大海上漂流很久了, 实在不方便再关一个疯子。 “……” 昼明烛陷入沉默。 “我感觉挺正常的。” “那太好了, 你本来就死过一次,现在的精神还能这么稳定可太不容易了,不愧是洗脑。”羊毛卷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是在剧场死了吗, 后来你的同伴赶来吓死我们了,他简直就是个杀神啊。” 羊毛卷回忆起那日的场面,饶是她跟着三日月混了这么久,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仍是两股战战:“要我说,招惹谁也不能招惹他,他幸亏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然作为对手的话可吓死人了。” 昼明烛倏地脊背发凉。 羊毛卷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心道:“是不是太冷了,暖和不上来?我再去给你整点热水。”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她感觉昼明烛的脸白得惊人。 羊毛卷前脚刚走,那个少年便后脚进来了。 他的身后缀有两位男性跟随者,左边是那个高壮的莫西干头,右边是个戴厚圆眼镜的拼命三郎。 “我该叫你什么,n小姐还是七日月?”昼明烛盯了他几秒,问道。 七日月换下了在剧场决斗时的女装,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中穿了黑色的短裤,两条腿裸露着。 他找了个椅子坐下,神态高傲地翘着二郎腿,眼睛睨向他:“小卷告诉的你?” “我猜的,你不冷吗?”昼明烛裹在毛毯里问。 七日月的嘴很毒:“习惯了就好,我又没有在海里游泳。” 他的眼型偏狭长,瞳仁向上吊起,是典型的下三白,看人时冷戾而凛冽。 昼明烛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翘唇笑了下:“谢谢你们把我钓上来。” 莫西干头挠挠脑袋,笑道:“不客气哥们,我本来也是消磨时间,在船上的日子太无聊了,我们整天不知道干啥,除了这家伙天天刷题备考。” 他说的是那个戴有厚镜片的男人,这人一进到室内就开始捧书刷题,刻苦得像个拼命三郎,也是十足的怪人。 “你们的船要开到哪里?”昼明烛问。 他阴差阳错被捞上了船,对这层世界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我们也是一醒来就被传送到了船上。”莫西干头说。 就在这时,羊毛卷端着热水回来了:“开往哪里?开往极地呀。” 屋内几个人同时看向她。 “久等了,中途费了点时间。”她将热水递给昼明烛,而后转向七日月:“昨天钓上来那个精神污染的人醒了,我问了点情报。” “他是从第四层跌下来的,他说这里的船都会开往极地,三层梦境只有冰原和海洋。那里有极地三十三塔,我们所有的任务都要在塔里完成。” 七日月“嗯”了一声,问:“他身上有入眠舱吗?” “没有,我搜过了,是个穷鬼。我洗过脑后他基本傻了,要丢下去吗?”羊毛卷问。 “不然留着过年?”七日月眼尾染上了些郁气。 “好好好,反正我们不管他他也是个死。我们四个也没有吃人肉的习惯——”羊毛卷看向昼明烛:“你吃吗?” 昼明烛喝着机油味的热水:“不吃。等等,你们四个都在这里,谁在开船?” 四个人谁都没说话。 “这是一艘幽灵船。”门外,倏然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羊毛卷讶然:“呀,你居然还有意识?” 那个爬到门框处的男人两眼猩红,嘴边沾着浮沫,看上去时日不多了。 “不要杀死我,我还有提供给你们更多情报。”他乞求道。 七日月轻飘飘地说道:“再洗脑他一次。” “我很惊讶他怎么还有意识,被我洗脑过一次的人都该疯了才对。”羊毛卷边说边走到他身边,猛地一颤,单膝跪地,几乎快要倒在地上。 “卷儿?!这是怎么回事?”莫西干头急忙奔过去查看她的情况。上一秒还好好的活人突然开始疯狂地吐血,喷溅得地板上到处都是。 七日月站起身来,走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带跟的皮靴咔哒咔哒地踩着木板,随后重重地碾压在男人的手指上。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阴沉森冷。 男人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继续恳求道:“放过我,我会撤走她身上的病毒。” 他的异能和病毒有关,羊毛卷中了他的招,这时候狼狈得不像话。 “解除能力,用你恶心的血把情报乖乖地写在地板上,然后从甲板上跳下去。”七日月低低地吐着字,樱唇咬得绽红。 听完他这一番话,昼明烛差点以为他是在许什么莫名其妙的愿。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异能。 大抵是接近灵的能力,异能者可以使用能力让自己口中的话语成真,这可真是强劲的能力。 然而,几秒钟后,地上瘫着的男人无事发生。 七日月的嘴角缓慢地流淌出一条血。 “……”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抱着习题册的拼命三郎低叫了一声“不妙”:“大人的能力有20%的概率会失败,甚至造成一些出乎意料的反效果。” 谢谢你的解释。 昼明烛披着毛毯走下床,缓步踱到男人的面前,蹲下身,正对上他染血的眼珠。 “你不用太紧张,其实他们是好人,我就是被他们救下来的。”昼明烛安抚他。 男人目光警惕。 “你也快到极限了吧?不愧是从第四层来的异能者,奄奄一息了还能坚持这么久,我要是你的话早就接受命运了。”昼明烛的视线掠过旁边狂吐不止的羊毛卷和面色不佳的七日月。 第83章 “兄弟,不是我们不想救你,你刚来那时候处于狂躁状态,把我们船凿了好几个大窟窿,我们都是无奈之举啊。”莫西干头解释道。 男人嗓音低哑:“他刚刚还要我跳海里。” “他开玩笑的,你看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么?你们那的人不这么开玩笑吗?可能是文化差异问题。”昼明烛说。 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两秒,旋即道:“我想吃点东西。” 七日月神情阴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去拿罐头,让他吃个够。” 一刻钟后,这个名为甘酒的男人吃了半箱鲱鱼罐头和四大盒午餐肉罐头,终于恢复了力气将七日月和羊毛卷身上的病毒撤走。 “靠,饿死我了,那鬼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甘酒打了个饱嗝,精神状态看上去好了许多。 拼命三郎扶了扶眼镜:“据我所知,精神污染是不可逆的,人疯了大概率只有一个下场。” 甘酒摇摇头:“不不不,我的精神污染值和饥饿度绑定,吃饱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哦?那你的脑子是消化系统的一部分吗?怪不得有一股子胃酸味儿。”七日月捏着鼻子,语气讥讽。忍受这船舱内酸臭的鲱鱼罐头味儿对他来说是场折磨。 “你太凶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甘酒嘟囔道。 “我希望你被罐头噎住,最好噎死。”七日月话里透着凉意。 下一秒,甘酒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动天撼地,直到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咳出来才喘上气来。 他缓上来一口气,泪花都出来了:“怎么还伺机报复呢,你这人心眼也太小了,我入梦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种人,太欺负人了……” “第一次见?那你趁机多看几眼吧,死了就没机会了。”七日月冷笑道。 昼明烛见他俩这样怼下去没个尽头了,遂插话打断道:“我们是不是该聊一些正事,例如说,极地三十三塔?” “对,你是从这层升上去过吧,对这里肯定很熟悉。”莫西干头对甘酒道。 甘酒表情严肃了些:“我可以告诉你们,除了精神污染者,所有刚抵达这一层的入梦者都会上船,破冰船会把你们带到极地,那里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普通人类最多存活2个小时,除非你们进到塔里,塔里有供暖和食物。” “那你怎么也上船了?”七日月问。 “因为我还没有疯啊!我就是刚掉下来的时候情绪激动了点,鬼知道你们要把我洗脑利用完丢海里,我是安全套吗?”甘酒语气愤慨。 羊毛卷心虚地移开目光。 昼明烛吃了口凝固着白色油脂的肉罐头,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那疯子会去哪?塔里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被直接关进【忏悔】塔里,那里就是个巨大的精神病院,你懂吧?”甘酒道。 “不同的塔由不同的塔主监管,因此有千奇百怪的规则,像【幸运】塔就是个超级赌场,一进到塔里你就需要缴纳入场费,在塔里的每分每秒都会产生花销,但为了不被冻死你必须待在塔里。” 昼明烛点点头:“那主线任务呢?” “主线任务啊,这就取决于塔主们的需求了,像上次我来这里时进入的是【惊喜】塔,那个奇葩塔主居然要求我们轮流讲冷笑话,谁能逗他笑谁就能拿到入眠舱。但是其他人要是笑了就会当场噶屁!” 甘酒下垂的狗狗眼瞪得很大,似乎这件事对于去过第四层的他来说仍旧很荒谬。 一笑就会死......昼明烛想,如果南雪寻在那座塔里一定能活到最后。 毕竟他从来没见他乐过。 “其他塔是什么情况?”七日月掀了掀眼皮。 甘酒道:“我不知道。” 七日月拧眉:“你不知道?” “我就去过这一个塔呀。”甘酒眨眨眼:“我让他的额叶和下丘脑产生了病变,他笑个不停呢。” 在座的几人不约而同缄默了一瞬。 能活着走到第四层的,又岂是纯良之辈? “吃饱了吗?吃饱了把这儿收拾干净。”七日月像是没了耐心,起身冷冷地甩了甘酒一句命令,捏着鼻子往船舱外走去。 甲板上风很大,寒意裹着咸湿的空气,贴在脸上如刀割般锐利。七日月站在护栏旁,单薄的衣衫鼓动着,头发被吹得凌乱。 这个季节的极地夜晚很漫长,他仿佛丝毫觉不出冷来,任由寒风侵略着皮肤。陡然间,一件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七日月回过头,发现是今下午刚钓上来的昼明烛。 “我看着太冷了。”那个白头发的少年对他笑了下,吐出的气白得像冬雾。 七日月定定地注视着他,他记得这个人姓昼,是中心区很罕见的姓氏,但生活在中心区的人都会熟悉那个家族。 破冰船艰难地穿过厚重的浮冰,钢铁与冰层摩擦的声音不间断地响着。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七日月问。 昼明烛快对这句话产生ptsd了。 上一个看他面熟的人此刻还在一层,疯狂地找他。 第62章 “没准我们在梦里见过。”昼明烛望着远处的黑色海洋, 夜色压得极低:“我梦见过自己变成南极磷虾,被巨鲸的阴影笼罩。” “你在胡扯什么?低温幻觉?”七日月睨向他,下巴略微抬起, 好像不会用正眼看人似的。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昼明烛低头勾了勾嘴角。 其实他不太想活了, 看见深色的海水止不住地冒出想往下跳的念头。他不确定这种想法是受污染的影响, 还是他本来就想这么做。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想一些很窝囊的事情。”七日月道。 昼明烛惊讶他居然能看清自己。 船体的灯光并未全部开启, 只剩几盏昏黄的应急灯将甲板勉强照亮。若是南雪寻的话—— 他又想起来南雪寻了。 七日月兴味索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第三层的所有人都不是欢天喜地跳着大神赶来的, 如果遗憾什么的话,不妨动动脑子想一想怎么解决。” 昼明烛沉默片刻, 问他:“你想成神吗?” 走到第五层的人据说都能成神,起初他觉得荒诞可笑, 但现在却真的考虑起了可能性。 “这里还有第二个选项?” “成神是不是就能改变很多事情了?” 七日月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当过。” 昼明烛噗嗤一声笑了, 开朗得不像话, 灌了一嘴冷风:“谢谢你开导我, 我感觉好多了,我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七日月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嗓音阴凉:“你这阴晴不定的性格, 我有点担心你会被关进忏悔塔里。” 他这是在变相地骂昼明烛有精神病了。 “没事, 不用担心我, 你人还挺好的。”昼明烛拍了拍七日月的肩膀, 全然不顾他阴恻恻的眼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他们逐渐靠近极地,夜晚变得格外漫长,温度计上显示的数字陡直下跌, 最终来到了-41c,但风寒效应让体感温度直逼-60c。 拼命三郎的异能可以在早上发动,帮忙维持人体的体温,每天起床后对船上的几个人加一层buff。 破冰船上的生活有些枯燥,甘酒每天早上吃完心爱的鲱鱼罐头后都会跑步健身,绕船跑三圈,随后做上百个俯卧撑,晚上打沙包,像在训练自己准备和这艘船打一仗。 七日月被他的动静吵得闹心,语气越发咄咄逼人:“他这么爱运动为什么不跳海里冬泳一圈再回来?” 甘酒听到他的话,停下拳击的动作,站直身体后一米九几的个头更是显得高大:“我游一圈就回不来了吧。” 他的话语里透着迷茫,像是纯天然的那种傻子,完全没听出来七日月的反话。 “他是嫌你太吵了,提醒你安静下来。”昼明烛笑得泪花都差点溢出来结成冰碴。 他和南雪寻的天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说南雪寻是刚从外星移民地球不久,甘酒就是在地球上生活了二十几年、但完全没有融入过人类社会。 “但是我习惯睡前打拳了,你要是嫌吵的话,我可以帮你减弱一部分听力。”甘酒对七日月说。 七日月额头险些冒出井字状青筋,气得心火直窜:“我们船上为什么要养这种蠢到爆的废物?” “大大大人......你,您别生气!我有个好消息。”拼命三郎声音哆哆嗦嗦地哄他,不知为何,七日月的这几个同伴都很怕他,或者说是敬畏他。 七日月充满郁气的眼神扫向他。 “仓库里的鲱鱼罐头吃完了。”拼命三郎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将这个好消息献给他。 “……” 在某一瞬间,昼明烛仿佛听到了七日月牙齿碰撞的咯吱声。 甘酒毫无眼力见地打破恐怖的氛围,哀嚎道:“啊?!吃完了?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早上吃一罐鲱鱼罐头了!” 第84章 那也是七日月脸色最臭的时候。 “闲着也是闲着,我们玩点东西吧?”莫西干头推门而入,提议道。 他不知道哪里翻出一副牌、一盒国际象棋和一摞老得发黄的谜语书。 “好呀,但是我不会下象棋。”甘酒愉快地答应道:“猜谜怎么样?” “这本书里的谜语绝对是一些老掉牙的套路。”七日月说:“我出去了,你们自便。” “那咱们打牌呗,外边雪下得老大了,还是别出去比较好。”莫西干头道。 七日月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往走,遇上有人进屋,砰得撞了一身雪。 “呜哇——” 雪人叽哩哇啦地叫了一声,那居然是羊毛卷,她的头上肩膀上堆满了厚雪,恍若在雪里埋了一个世纪,一走进来,本就不暖和的室内变得愈发寒冷。 七日月的脸色比这更冷。但他不再想着出去看风景了,扭头回到暖炉旁:“打牌。” 羊毛卷抖抖身上的雪,进屋换了身干燥的衣服,披着毯子又跑了出来:“我也要玩,加我一个!” 五个入梦者围着炉子打起牌来,甘酒说只玩牌没意思,应该加点赌注增加刺激性,莫西干头问他要赌什么,他身上又没有罐头。 甘酒摆摆手,笑道:“你太物质了,这可不好玩。” “那你输了就从甲板上跳下去。”七日月说。 拼命三郎吓得魂飞魄散:“那不就变成赌命了吗?我不能死,我还没有考上大学院。” 昼明烛折了个中,比较保守地建议道:“输的人出去站一个小时?” 这种天气下,哪怕有拼命三郎的buff加持,出去站这么久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天啊,你们是异种吗?这里又没有副本,我们为什么要赌上性命玩这个游戏?”甘酒惊叹道。 七日月冷嘲道:“你是人,你说做什么。” “我觉得,我们可以让赢的人挑一个输家问个问题,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就行。”甘酒道。 七日月蹙眉:“你爬到第四层靠的是举办联欢会吗?” “我觉得这个蛮有趣的。”昼明烛弯了弯眼睛,看上去对这个非常感兴趣。 “好吧,希望你们不要想出一些无聊的问题。” 他们打牌的玩法是中心区最常规的一种,但凡是在中心区长大的,男女老少没有人是不会玩的。一局游戏中只会决出一名赢家,其余人不分成绩都是输家。 昼明烛牌技还不错,在和朋友打牌时都是输少赢多,然而和他们几个打起牌来,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明明是各自为营的游戏,七日月的这三个手下却在一直不停地帮他??? 第一局游戏结束,七日月果不其然取得了胜利。 甘酒把牌甩到桌子上,大喊这不可能,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脸。 七日月哼笑了一声,从他戾气十足的眼睛里很难看出他是高兴了还是嫌烦了,眸光在甘酒和昼明烛身上来回跳跃,最终停在了昼明烛脑袋上:“昼家的那个,问你个问题。” “你说。”昼明烛边收牌边道。 “你和那个杀死哈海斯的杀手是什么关系?” “哈?你问南雪寻?”昼明烛一怔,他把南雪寻称作杀手,各方面气质倒也挺符合:“他是我......” 昼明烛脑海中忽闪过临死前的那个吻。 “……同伴。” “小卷,他撒谎了,去洗他的脑。”七日月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啊?我,我不敢啊大人......”羊毛卷颤颤巍巍,她何德何能去用自己一洗就残废的低阶洗脑去洗一个高阶洗脑。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我们现在不是同伴了。”昼明烛无奈道:“我以前受他委托帮他找一个人,现在那个人找到了,我们就分开了。” 七日月回想起那个杀手杀死哈海斯后,在二层剧场的舞台上直接拔刀自裁的场面。当时,全场的观众可都是为之沸腾了:“他现在还在一层?” “这是第二个问题。”昼明烛莞尔。 “提前预支而已。”七日月耸耸肩。 一刻钟后,再度输掉的昼明烛表情空白:“问吧。” 七日月问:“南雪寻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在一层分开的。”昼明烛如实相告。 又是一刻钟后,第三次胜利的七日月再度选择了拷问昼明烛:“你们两个有加入什么组织么?” 昼明烛否认:“从来没有。” 他整理好牌,起身道:“不早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黑夜的时间越来越漫长,昼明烛到了天黑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精神紧绷,哪怕是闭上眼睛他也控制不了四处乱飞的思绪。 炉火渐弱时,昼明烛独自走上甲板。极地的夜色像被撕碎的丝绸悬在天幕,海面上的浮冰反射着幽蓝的微光。 他呵出的白雾凝成冰晶,簌簌落在防寒服上,似是撒了一把碎钻石。 他意外地发现七日月和甘酒也没睡,两个人搭在甲板栏杆的两边,中间隔了最远的距离。 昼明烛走到他们之间,两人都注意到他,甘酒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小跑着凑近他,脸上洋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晚上好,你睡不着吗?” 他这一米九多的大高个子来到昼明烛身边,影子像小山似的压了上来。 “你能睡得着?”昼明烛反问。 他发现这些日子,自己被七日月带的说话刻薄了起来。 甘酒不恼,笑道:“哈哈,我也想找个入眠舱好好睡一觉,我还想找个香香软软的姑娘抱一抱。” 昼明烛觉得他异想天开,鼻腔里轻轻溢出一声笑来。 “过段时间会有极光吧,我经常看电视剧里小情侣们一起离家出走,跋涉万里,然后跨越重重阻拦去边缘区看极光。”甘酒似乎是个浪漫脑,声音充斥着憧憬和向往:“等我离开这里......我还想再看一遍那个电视剧。” 昼明烛还以为他要说自己离开这里后也要和姑娘一起去看极光。 “我觉得不拿到通行证就去边缘区是件极蠢的事情,他们会被全七区通缉的。”昼明烛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边缘区80%以上的区域都不适合人类生存,他们如果不乖乖坐牢就只能等死。” “诶呀,都说了是电视剧,你总得把美好的事物呈现给大家。中心区热恋中的小情侣最喜欢看这些了,难道你没有谈过恋爱吗?”甘酒侧过头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远。 “没,我才18。”昼明烛吐了口白雾。 “你不行呀,我18岁的时候早就在情人节给全班人写情书了。”甘酒啧啧道。 昼明烛问:“广撒网的结果是什么?” “手挺酸的。”甘酒说。 隔挺远的甲板另一边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那小总统笑个毛线,我追着班里姑娘跑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小总统?”昼明烛挑了挑眉毛。 “你不知道?”甘酒有些意外,压低声线道:“他是总统的儿子,我爸以前在军部,见过他一次。说那孩子眼神跟他爸一模一样。” 昼明烛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只是感觉七日月逼格挺高的,一看就是长居高位的人会有的脾气,手下的三个较他年长的人也是对他言听计从。 他又想起在幻觉中晃过的场景——他在高中的全校师生面前演讲什么狗屁的《永生计划》,而台下有个显然是来者不善的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些什么。 会是七日月吗? ……不,重点应该在,他为什么会在主席台上扯犊子,大家还竞相为他鼓掌喝彩。 永生计划是什么?他压根没有这段记忆。 “'如果以后七区的统领权全部交到小总统手里,这个世界也就差不多完蛋了。',我爸曾经是这么说的。”甘酒道。 “现在你就没完蛋了?”七日月缓步走了过来,鞋跟在船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这位小总统十四五岁的年纪,说话总是阴腔怪调的,嘴里冒不出一句好听的话,和电视上那位将民众哄得团团转的大总统大相径庭。 甘酒悻悻一笑:“咱们不是在成神的大道上前进吗?当然,路上要是能谈个纯情的初恋就更好了。” 他差点死在这艘船上,此刻还有心情跟俩人讲初恋。 话音坠地,一只红色的氢气球从船底下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就像是来自海底的产物一般,不慌不忙地来到了三人面前。 上边用黑色油笔写了一行字,字迹工工整整,一笔一划,似乎写字的人刚学会写字不久,竭力要给某个人传递清楚信息。 甘酒读了出来:“……我会抓到你的——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行字,昼明烛的面色登时变了。 第63章 第一个气球刚升起不久, 又有一个气球来到了他们面前。这次上边写的是: 第85章 你猜我到哪里了? 第三个气球也飘了上来: 昼明烛,你最好在原地等我。 [表情符号-微笑] 陡地,海底爆发出一股气球潮, 近百只红色气球涌了出来,抵达昼明烛的身边, 上边无一例外写了留言。 甘酒越看越心惊:“我的妈呀, 这是求爱信号吗?这个道具老稀有了,这姑娘从哪弄来这么多个?” 这种红色的氢气球是梦境世界跨层传递信息的手段之一, 使用者可以让它去往指定目标的面前,但越是方便的道具往往越是价值不菲。 昼明烛盯着停滞在他眼前的微笑涂鸦, 自己的呼吸仿佛也跟着停了下来。 南雪寻。 他想象不出来南雪寻微笑的模样,这个人应当是不会笑的, 但现在的他无端感觉,南雪寻被他给气笑了——这下麻烦大了! 铺天盖地的气球包裹住了昼明烛, 极地的寒风无法吹动一寸。 昼明烛的恐怖谷效应都快犯了。 一旁, 七日月仍在饶有兴致地读上边的文字:“'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13天了,你到哪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这姑娘是个地雷系?” 昼明烛表情僵硬, 这种情况了, 谁还敢在原地等他啊。 被抓住了的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这时, 七日月突然发现了什么。 “这个气球上有署名。” 甘酒本着吃瓜群众的心态, 问道:“姑娘叫什么?” 七日月沉默了半秒, 语速忽缓:“……南雪寻。” 昼明烛站在气球堆里想跳海。 他深呼了好几口气,蹲在甲板上。那群气球逐渐飘走了,像是完成了任务后飞向远方的信鸽, 徒留昼明烛一个人在原地心悸。 “南雪寻,不是那个杀死哈海斯的杀手的名字吗?”甘酒疑惑道。经过一番闲谈,他也从羊毛卷的口中得知了哈海斯的事迹。 “明烛,你和他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七日月俯下身,平视着昼明烛,音质凉凉地问道。 “别这么叫我。”昼明烛抑郁起来了。 “我觉得这个事态发展得不错。”七日月打量着他,略显慌乱却又被强硬压制下去的琥珀色瞳孔,就连神情都透露着一丝迷离。 “我正巧想邀请他成为我的手下,他的身手不错,不是吗?而且足够狠绝。”七日月的语气凉薄,如同在地狱里食人肉饮人血长大的孩子,自带一股鬼气:“我把你控制住,然后亲手将你交给他做交易。” “你觉得怎么样?” 昼明烛扯了扯嘴角:“那可太坏了。” “那怎么办?你能在这艘船上同时反抗我们四个人吗?”七日月阴恻恻地笑了。 “我不想和你们打架,船坏了我们都得死。”昼明烛淡淡地说:“你们还是把我交给南雪寻吧,至少他不会杀死我。” 七日月无声地凝视着他,阴鸷的细眸慢慢弯成了欢愉的表情。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啊?”甘酒问道:“你抢人家老婆啦?还是骗了东西逃跑了?” 隐瞒在此刻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刚刚在牌局上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们是因为找一个人在一起的,我也确实帮他找到了。”昼明烛缓声道:“那个人是我。” “啊???”甘酒目瞪口呆:“要找的那个人是你?合着你在耍人家当乐子呢。” “不是,我起初不知道要找的人是我,后来知道了也不能再逃跑了。我对他有愧,我想多帮帮他来着,但是发生了点事情......总之,他发现了我的身份,但我利用道具离开了。” 七日月问:“什么道具能让你跨两层?” 甘酒也十分惊讶,饶是他经历了这么多层,也没听说过这么bug的道具。 昼明烛问:“告诉你能不抓我吗?” “看我心情。”七日月托着下巴说。 昼明烛叹了口气,将道具的情报告诉了他们。 听完后,甘酒边琢磨边说道:“这个道具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虽然跨层很方便但风险也太大了,这要是万一被直接从一层传到五层这游戏还玩不玩了。” 而且“最极端”的情感,也不是那么好获得的。 “所以,你们舌吻了?什么感觉?”七日月关注点特别。 昼明烛回答:“我快死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你有恶心吗?”七日月问。 “我为什么要恶心?”昼明烛奇怪道,他反倒是更担心给南雪寻留下不好的心理阴影,毕竟自己当时着急交换□□,一边吐血一边在人家嘴里肆虐,像个连吃带拿的强盗。 七日月有点困惑地喃喃了几句。 甘酒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对昼明烛道:“你就这么夺走了人家的初吻?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我不想临走前还捅他一刀,我只是选了对他最好的方式。”昼明烛脚麻了,冻得嘴唇发白,但声线依旧平稳:“而且,我也是初吻呢。” 甘酒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昼明烛无视他的目光,搓搓冻僵的手,双手捧在嘴前呵出一口气。旋即,转身:“好了,我要睡觉去了,你们两个好好相处。” 甘酒看看他,又回头瞧瞧七日月,选择跟他一起进屋:“等等我,我也要回去。” 次日,他们终于看到了陆地的影子。 这里已经不分昼夜,天空像是一整块未曾打磨的黑玉,几颗星子嵌在上头,微弱却固执地闪烁着。远远的,天际线处浮现出一抹深灰色的剪影——那是陆地,在冰雪与夜色的交织中,悄然显露。 破冰船在厚冰中缓缓推进,船身发出低鸣,巨大的冰块在船头崩裂,碎冰翻滚着、撞击着,溅起银白的泡沫。 昼明烛走到了甲板最前端,风从他宽大的外套下掠过,带着冰粒与雾气。他的发梢结成冰霜,睫毛也白了一半,但他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到了。”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吞没。 靠岸时,破冰船闷响一声,锚落入冰层中,发出深沉的“哐当”声,震得附近浮冰都颤了颤。 “船上的食物不要带下去,带不走的。”甘酒叮嘱道,随后一脚踏上岸边。 苔原不知冻结了多少年,脚下的冻土硬得像铁,枯黄的地衣被厚雪完全掩盖。五个人依次下了船,莫西干头大叫了声:“操,这也太冷了吧?” 冰霜在他们的衣角打旋,极地的空气极净,但也极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一管冰碴子吸入了肺中。 甘酒走得飞快,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对众人道:“这是世界规则,我们得抓紧时间进塔里,不然会冻死在外边。” 拼命三郎给他们施的buff失去了效果,穿的最少的七日月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面色一次比一次阴沉。 “大人,穿我的衣服吧!”羊毛卷说着就开始不要命地在极地里脱起衣服。 七日月不理她,埋头往前冲,每一步都踩出咔哒咔哒的脆响。雪粒在靴底碎裂。他一下子窜到打头的甘酒旁边,又分外嫌弃地后退了几步。 几个入梦者的移速可观,他们踏上极地大陆不到半个小时,数座巨塔便出现在天与地交界的尽头。 遥望过去,它们像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竹笋,错乱分布,样式各有不同。 每一座塔高约百米,表面被风雪侵蚀得斑驳,夜色下,它们寂静耸立,不动如山,似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产物。 昼明烛在风中眯起眼,呢喃道:“塔有三十三座......” “变态有三十三个。”一旁的甘酒搭腔道。 他指的是每座塔的一位塔主。 随着他们的快步接近,那些塔的细节逐渐清晰。 每座塔底都有一层厚厚的冰雪堆积,像被累累白骨捧起来的祭坛。塔身材质不明,他们选择了离得最近的那一座塔——塔身上刻着一个单词:“surprse”。 七日月冷笑:“真有幽默感。” “惊喜塔,太好了。”甘酒喜出望外,他就去过这一座塔,没想到这次还这么走运,他熟悉里边的套路,这座塔的塔主也不难对付。 惊喜塔的门是未上锁状态,门上是一张绿鼻子小丑面具,冰霜已在它脸上结出蛛网般的裂痕。 昼明烛绕过甘酒,走在最前,一把推开塔门。 金属摩擦声回荡在塔内。 里面——空无一人。 没有守卫,没有声音,连风都被隔绝了,更没有预料之中的塔主了。 塔内空间比外观看起来大得多,层高极高,墙壁上是大片深红色的干涸痕迹,仿佛是有人在挣扎中被拖曳着留下的。 昏黄的壁灯一盏接一盏自动亮起,他们这才看清,那不是空无一物,而是…… 所有人都死了。 塔里一片死寂,他们来得晚了一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精准、冷酷的屠杀。 第86章 大厅中央,原本高踞在椅子上的塔主【惊喜】早已倒地。他的脸上挂着一个夸张的笑容,嘴角裂至耳根,面具被钉在身后的墙上,笑口大张,如同在为自己悲剧式的死亡鼓掌。 他身侧有一堵血墙,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我们都收到了“惊喜”。 他来得安静,没有声音。 人们乱作一团,尖叫惊恐。 我笑了——然后死了。 昼明烛蹲下,看了一眼尸体眉心那一块乌黑的凝血。 “一击致命。”他道:“刺穿额骨,刀刃没入脑干。” 快、狠、准。 袭击者显然有着十分娴熟的杀人技巧。 塔主身边,六具守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各处。他们无一例外,喉管被整齐地割开,甚至有人保持着拔刀未遂的状态。 塔的地面上,留有一个人的鞋印——脚步稳且轻,几乎没有犹豫,直通大厅中央,杀完人后又扬长离去。 “只有一个人。”羊毛卷声音发干。 拼命三郎吓得不行:“我的天,什么人能干出来这种事情?” “你应该思考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件事。”七日月面露郁结。 “是他。”昼明烛抬眼,目光落在血迹中央的一只口罩上。 他故意留痕,想让自己知道自己来过。 “南雪寻。”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羊毛卷舒了口气:“你同伴啊,那没事了。” “他在抓我。”昼明烛说。 羊毛卷:? 她立时心惊肉跳,抱头转向七日月:“完了完了,这下我们全危了,怎么办啊大人?要不要把他——” 七日月神色阴凉,冷冷地说了句:“碰见了再说。” “啊?” 这次,羊毛卷和莫西干头俩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拼命三郎反应慢半拍:“……啊?” “啊什么啊?有意见么?”七日月踹了他一脚,鞋印子落在拼命三郎的小腿上。 拼命三郎一个踉跄,前赶了半步,又急忙站直回应道:“没、没有!” 昼明烛听他们几个人商量怎么料理自己,一时间心情十分精彩。 “你们其实可以询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他说。 ………… 几天前。 极夜不息,风雪如无声的灰烬洒落在这片永冻荒原。 惊喜塔门缓缓开启,一道高挑的身影踏着鲜血走出。 这是一个安静而致命的存在。 他的步伐无声无息,优雅轻盈如黑猫,风雪扑在肩头,他的外套边缘还沾着血,沿着袖口蜿蜒至指尖,但他恍若未觉,脚步没有停顿一瞬。 塔门沉闷地闭合,如同棺盖合拢,将数条尸体的余温锁入冰牢。 凛冽的狂风呼啸而过,在塔群之间穿梭回响。 南雪寻仰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那是一整块没有星星的帷幕,只有深处某一点,燃着微弱的红光——或许是远方哪座塔发出的警讯。 若不是捕捉到了那显眼的一点,他还以为自己失明了。 脚下的血很快结成了冰,风将他额前碎发吹起,露出那张初雪般洁白无暇的脸。年纪尚轻,却毫无犹疑,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最懂得如何将利刃刺入要害的人。 他望着前方,那片尚未抵达的塔阵,无光的黑瞳宛如沉寂的死海,难以存活一条生命。 下一座塔里会有他吗? 南雪寻喃喃自语,声音落在雪地上,朦胧的白色雾气消散在空气中: “昼明烛,极地三十三塔,我来抓你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恨意,也没有笑意,只是陈述,像是说出一个迟早会发生的真相。 然后他转身,踏上雪地。 脚步落下,无声,风雪之中仅留一行孤独的足迹。 第64章 “诸位, 欢迎来到极地7号塔,我是【幸运】!” 塔门开启的那一刻,极地风雪仿佛被隔绝在门外。 映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的巨型大厅, 金碧辉煌,与外界白茫寒冻形成荒谬的对比。天花板如镜, 地面似金, 空气里混合着香水、血、汗、硬币和烟草的味道,浓得令人发晕。 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到塔心, 高台上,一个穿着燕尾服、戴着猫面具的男孩微笑着摊开双臂, 身后的广播发出回音。 “人生就是一场扔硬币——不信命者死于规则,信命者死于选择。再次欢迎你们参加我的赌局, 入塔将自动收缴入场费,下面由我来为大家讲解塔内规则。” 甘酒问:“入场费是什么?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 “别担心, 这个东西你绝对有......入场费仅需你的器官。”【幸运】的声音欢快, 透出一丝讥诮与残忍。 这句话落下, 入梦者们皆是一惊。 “请不用担心, 失去器官的六小时内,你们将不会面临死亡或痛觉反噬。” “但六小时之后, 生理学与物理学法则将全面恢复, 届时你还未赎回自己的身体……” “那就请为‘幸运’祈祷吧!” 男孩咯咯地笑着, 说话声在大厅回旋, 随即身后的屏幕亮起, 滚动播放塔内交易与规则系统: 1.入场即收取随机器官换为自由金, 金额由器官价值而定。 2.你可通过赌博赢回自己的器官,或以10倍器官价值的自由金进行兑换。 3.获得多余器官者,可拆解转化为自由金。 4.自由金可用于商场购买罐头、食物、武器、药物以及入眠舱! “高层塔设有更高赌注游戏, 请大家在这座塔内尽情探索吧!” 广播之后,甘酒寒意直冒,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右手消失在了眼前,截面平整,没有血液流出来,也没有痛意。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七日月等人,羊毛卷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眼眶凹陷进去,莫西干头失去了整根手臂,拼命三郎没了两只耳朵。 而七日月,似乎什么都没有丢失。 “你没事?”甘酒错愕。 尽管四肢健在,七日月却面色极臭,厌世脸上充斥着戾气,像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忍耐的事实一般。 “大人,你感觉怎么样?是脏器吗?”即使没了胳膊,莫西干头仍在第一时间关心自家大人。 七日月被问得更恼了,瞠目欲裂:“管好你自己。” 几个手下安静了下来,任谁都看出来他的心情不佳。 甘酒挠挠头,环顾四周,奇怪道:“小昼去哪了?” 绚丽灯球在穹顶旋转,映出大厅的景象。彩灯不断跳动,投币声不绝于耳,赌徒们神情癫狂,有人大笑、有人嚎哭,这群急于找回自己一部分的入梦者仿佛都变成了疯子。 光是站在这里,他就知道,这个塔对精神污染者极不友好。 “他自己先进场了?”羊毛卷疑惑地猜道,他们被发放了初始自由金作为筹码,她有3枚硬币,每一枚代表10万自由金。 莫西干头比她多一枚,可能是在主办方眼里一根手臂比一只眼睛要更值钱一些。 甘酒同样得到了3枚,他用剩下的左手把玩着,脑袋乱转:“不会吧?那他应该跟我们打声招呼再走呀,他该不会是被那个杀手抓到打包带走了吧?” 七日月冷冷地笑了一声,下巴抬了抬,指向大厅角落的某个阴影处:“不就在那儿呢?” “哪呢?我咋没看到?” 他们朝那个方向看去,甘酒大步迈近了些,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卧槽……这么猛的吗?” 他一把拢住那个面对墙壁的人的肩膀,昼明烛回过头—— 不对,他已经没有头了。 阴影之下,俨然是一个失去脑袋的无头人,甘酒能认出他来,完全是靠他那件深黑色的外套。 “小昼?小昼!你脑袋呢?”甘酒拼命地摇晃他的肩膀。 无头人被摇得晃悠了几下,随即用双手狠狠地推搡开甘酒。 他后撤半步,贴着墙面,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其余几个人走了过来。 羊毛卷惊叹道:“我的妈呀,你这得换多少筹码?” “……” 昼明烛将手里的筹码展示给她看。 羊毛卷数了数,好家伙,一共有十枚。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听觉是吗?还能不能说话?”莫西干头问。 昼明烛用手做了个动作。 莫西干头没看懂:“啥?” 七日月不耐道:“他不能说话,他说给他纸笔。” 昼明烛晃晃拳头,像是在点头。 甘酒去前台帮他拿了纸和笔。 这里的前台小姐双眼空洞、面色苍白,像被剥夺了灵魂的傀儡,胸前挂着个牌子,上边刻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数字。 【章语霏—103年】 甘酒在接过纸笔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背,那里的皮肤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的细丝,像极了从深海鱼体表延伸出的触须,每一根都在轻微颤动,仿佛有自己的感知。 第87章 她大叫了一声,面露痛楚,疼得牙齿打颤,五官抽搐。 “你没事吧?”甘酒担忧地问道。 前台小姐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表情再度死寂下来:“欢迎来到幸运塔,请注意遵守塔内规则,抓紧时间进行游戏,确保自己能够生存下来……” 她如同一只齿轮重新归位的机关人偶,声音机械地重复着塔内的规则,甘酒确信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讲过。 昼明烛拿到纸笔后重新恢复了和他们交流的能力。 一行残疾人来到一层的游戏大厅,甘酒注意到这里的许多工作人员都像方才那位前台小姐般,皮肤表面爬满了具象化后的网状神经,纤细如发,令人毛骨悚然。 “我去那边的房间,你们……”七日月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最好不要分头行动。” 他倏地讥笑一声:“哦,对了,这位也没有头了。” 昼明烛:…… 朋友,这并不好笑。 七日月去了旁边的小隔间完成游戏,他失去的器官似乎在那里,莫西干头和拼命三郎毫无眼力见地跟了上去。 羊毛卷留了下来,看了眼甘酒和昼明烛,道:“我们抓紧时间找回器官吧,最好能多赢点筹码,去更高层。” 三人暂且结成一队,羊毛卷发现了一台打地鼠机,旁边展牌上标注的奖品有“眼睛”,一枚硬币可以玩三次。 “我要试试这个。”她说着,投了一枚硬币进去。 游戏只能允许一个人参加,甘酒倒也不着急找右手,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着观赛。 “这儿还有座,你也坐下来歇会儿,等会儿她。”他好心拉拽着昼明烛坐到对应的位置上。 刚到船上时,这俩人明明有过过节,甘酒却丝毫不记仇,羊毛卷也不在意他的加入,在船上的两周都和他相处融洽。 他们组织和甘酒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制衡,七日月起初是拿他没办法,后来干脆放弃了赶这个赖皮下船,横竖他不会主动害人,顶多给他的心情添点堵。 地鼠机投币启动,周匝的彩带闪烁了一圈,羊毛卷单手提起大锤子,等待地鼠从洞里冒出头。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单只左眼死死地盯着三排大洞。 五秒钟后,一个人头从左上角的洞口里钻了出来。 来不及惊愕于此,羊毛卷飞速落锤,然而依旧慢了一步,砸在了空荡荡的挡板上。 第二个人头自中间的洞里钻出,那是一个小女孩,活的,清澈的瞳孔中弥漫着恐惧。 羊毛卷想都没想砸了下去。 还是没中。 这里的“地鼠”似乎都经过特殊训练,对普通人,尤其是失去一只眼睛的人而言要想砸中十分困难。眼见1分钟的游戏时间即将结束,羊毛卷陆续落空了数锤,她蹙起眉头,开始改变战略。 “求求你们了,乖乖让我打一下。” 她拜托道,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氛围隐约发生了改变。 甘酒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 倒数第三只地鼠冒出了头——是一位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头上同样有无数条神经在蜿蜒爬行。 然而这一次,他却未能及时躲开。 他像是呆愣住了一般,停滞在了洞口外,羊毛卷的锤子直接砸中了他的天灵盖,激起他一阵痛苦哀嚎。 “啊啊啊——” 他的叫声很快被游戏厅里嘈杂的环境音覆盖。 羊毛卷困惑地握着锤子:“我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啊?而且从来没人说过我的洗脑会让人感受到痛苦。” 地鼠倒回了洞穴里,而后又有两只冒了出来,羊毛卷用洗脑砸中他们,她刻意将力度放得很轻,但两人还是惨叫了好一阵。 “可怜的……这是怎么了?” 她小声怜悯着,弯腰从取物口拿得到的眼睛。 眼球转换成了卡牌的形式存在,羊毛卷低头数了数,一共有三只眼睛,分别是石云的左眼、沙迁右眼和丁竟遥的……天眼? 异能力? 她有点疑惑,把三张卡片塞进口袋,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得到的是自己的眼睛。 又一次投入两枚筹码,羊毛卷再次进行了两分钟的游戏,这回她从一开始就使用异能,成功做到了百发百中。 大量的卡牌从取物口涌出,羊毛卷蹲在地上整理,甘酒过去帮她一起找,很快在近百张卡牌中找到了她的右眼。 “太好了!”羊毛卷将卡牌转换回器官塞进眼眶里:“我跟你们去找你们的。” 甘酒道:“先帮他找头。” 昼明烛看不见东西,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局面于他而言过于危险了,甘酒索性将他带在身边,高大的身躯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 “好,让我看看……头,头在哪个机子里呢?”羊毛卷垫脚远眺,霍然间瞳孔一缩。 不远处,一个黑发黑眸的少年正站在前台旁,身边跟随着三个裸露皮肤处长满神经、挂着牌子的人。 他面容平静,声线无波无澜,对前台小姐道:“我不需要他们跟着我。” 前台小姐略显为难:“不好意思,这是塔内的规则,您在高层打败后沦为奴隶的人都需要跟随您一段时间……在您离开后他们就不会继续跟随您了。” “那我把钱还给他们。” “不可以哦,这是不符合规则的!签订奴隶合同的人在期限未满之前都不能恢复正常身份!”【幸运】微笑着走来说道。 少年的视线掠过那三人的胸牌,47年、79年、126年…… 【幸运】仿佛察觉到他面瘫脸表象下的困扰,善解人意道:“或者你可以把他们杀掉!反正奴隶就是奴隶,死几个没什么关系。” 三个人立时害怕地抖了起来。 少年陷入了难捱的沉默,须臾后,开口道:“算了,继续跟着吧。”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少年面无表情地离开前台,朝通往上层的电梯方向走去,和下来的绳索不同,上升的路是一条长长的扶梯。 而那个扶梯,正巧会路过羊毛卷几人。 “我有一个噩耗要告诉你。”羊毛卷颤抖着嗓子拍了下昼明烛的肩膀。 昼明烛在白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你装错眼睛了?” “不是……是他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南雪寻带着三个人向他们走来了。 他走在最前边,步调均匀,像是被校准过一样,无机质的猫眸带着人偶般的死气,垂落的黑发随微风轻晃。 ……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室内的气温恍如降到了零下,昼明烛心底一片慌乱,迅速躲到甘酒的身后。 第65章 羊毛卷腿软了。 一段时间不见, 这位佬更吓人了。 他的手里拎着一大箱筹码,目测有上万枚,走路时偶尔晃荡出零零碎碎的响声。长长的刘海下, 一双黑眸似白峰细雪,不含杂质, 不含情感。 昼明烛感知不到南雪寻的气息, 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下来。 南雪寻走到哪里了? 他离开了吗? 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昼明烛不确定甘酒是否把自己遮挡了个完全,如果可以, 他愿意钻进地鼠机里躲上一阵子。 甘酒却是很淡定,像是没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 举止自然,语气轻松地跟羊毛卷聊天:“你家大人丢了什么?” 尽管很害怕, 羊毛卷仍没忘记替自家大人怼回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好吧。”甘酒耸耸肩,随后转身要离开。 昼明烛在他身后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服。 不许走! 他不能发现我! 甘酒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现在没有脑袋!” 虽然没有脑袋, 但昼明烛的神经还是紧绷到了极点。他穿的衣服是南雪寻的, 即便看不见他的脑袋但南雪寻又不是傻子! “别害怕了, 他早走远了。”甘酒安抚道,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鸡妈妈,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逗乐了, 他转过去, 想揉揉昼明烛的头, 看到他光滑的横截面又顿住了。 “我们赶紧去帮你找头。”甘酒说。 昼明烛的脑袋值一百万自由金, 要是想直接在商城购买的话需要翻十倍的价钱, 也就是一千万,100枚筹码。 所以他们不如碰碰运气,寄希望于能像羊毛卷一样在游戏里找回来。 换头的设施位于一楼游戏厅的西北角, 是个巨大的投篮机,和其他设施不同,这里的投篮机只有一台,也没有人排队等待。 显而易见,全场丢脑袋的倒霉蛋只有昼明烛一个。 “小昼,你不要害怕啊,这个篮球是普通篮球,不是人脑袋,你投中了就有脑袋了。”甘酒觉得他胆子小,安慰道。 羊毛卷左右张望,低声道:“这游戏能替吗?要不我替你来吧。” 昼明烛摆摆手,在纸上写道:“我自己来,你告诉我大致的距离,球框有多高。” 第88章 “能行吗?”甘酒不太放心。 这个设施玩一次要两枚币,而且一轮仅有三次投篮机会。 昼明烛懒得多写字,坚决地在篮筐前站定,投币启动游戏。 羊毛卷小跑两步,目测着量了一下,冲昼明烛道:“从你站的地方到篮筐差不多三米半!篮筐高度三米,不过看样子有轻微视觉错位,你最好往上一点扔。” 她说完又嘀咕一句:“这游戏太怪了,篮筐有点浮动,像是会躲球。” 甘酒听着紧张:“你别吓他啊!” 昼明烛单手托球,他没有脑袋,看不见、听不清,只能靠脑内构思的虚拟空间来判断。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昼明烛就是稳稳地投了出去。 球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穿网而下。 “哇靠!”甘酒惊叫了一声:“中了!真的中了!” 第二颗球送到他的手中,昼明烛按照上次的身体记忆投了出去,氛围组甘酒鼓掌喝彩。 “太强了,还剩最后一颗,加油!” 昼明烛投出第三颗球,又中了。 甘酒帮他取出三张人脑袋的卡片,一一看去,惊喜道:“有,有你的脑袋!” 他的兴奋程度不亚于买彩票中了大奖。 昼明烛接过甘酒递给他的那一张卡片,猝然犹疑了一瞬。 而后,他像是什么都没想过似的,将卡片里的脑袋插脖子上。 嘎嘣嘎嘣—— 重获新生的感觉十分美妙,昼明烛感受了一下脑袋的存在,伸手又摸了摸,眼睛、鼻子、嘴唇,还有白色的头发,都是他先前的配置。 他尝试着用声带发声:“……另外两颗脑袋,给我看看。” 甘酒将两个陌生人的脑袋递给他,昼明烛看了看,确定他也不认识这两个人。 那就无所谓了,等需要用到钱的时候换成筹码。 “你太幸运了吧,一次就找回来了。”甘酒感慨道。 昼明烛方才没头看不见东西,此刻有了机会观察周遭环境,边看边道:“游戏厅里丢人头的人很少,这台机子里储备的卡牌显然不多,因此我得到自己脑袋的概率本身就很大。” 甘酒觉得颇有道理:“原来如此。” “快走吧,下一个找你的右手,不是吗?”昼明烛道。 羊毛卷问:“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吗?” “嗯?” “那个杀手不是在四处找你吗?你找回脑袋了赶紧逃吧。”近两周的船上共处以及七日月的默许,让羊毛卷已经把他当半个同伴,心不由偏向了他一些。 “不,我不离开这里。”昼明烛摇了摇头,莞尔:“就是因为知道他在这座塔里,我才更不能走。” 以他对南雪寻的了解,这家伙现在在全面搜寻他,他急着把三十三座塔搜完,然后去往下一层,绝对不会在一座塔里停留太长时间。 也就是说,南雪寻不走回头路。他离开这里后,他就彻底安全了。 昼明烛确信:“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羊毛卷不如他了解南雪寻,但仍然考虑到了一点:“万一他走之前把这层塔里的人都杀光了怎么办?就像前一座塔那样。” “不会的。南雪寻性格单纯,本质上是个善恶分明的好人,不可能滥杀无辜。”昼明烛说。 羊毛卷总感觉他口中的南雪寻和自己见到的有极大出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杀手和好人这两个字哪有半点儿关系? “……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因为我不无辜呀。”昼明烛笑了下,眼睛月牙似的弯了起来,卧蚕煞是可爱。 甘酒不禁咋舌。 他怎么觉得这俩人除了那一吻还发生过点别的? 该说不说,昼明烛的眼睛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好使,一眼就望到了堆满手掌的抓娃娃机。 失去手掌的人很多,抓娃娃机排列了整整两排,许多入梦者或是单手或是用下巴艰难地操作着机器,画面甚是滑稽。 羊毛卷道:“我天,这么多手,哪个是你的?” 甘酒看了一圈,根本分辨不出来,破罐子破摔,索性道:“随便吧,不是鸡爪子就行。” 他的精神状态要比大部分入梦者超前。 昼明烛思索一下,问他:“你还能在那截手臂上施展异能吗?” “怎么可能!”甘酒想都不想,否定道:“我又不是神仙,我的异能使用范围……”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 昼明烛笑了:“你试一下。” 甘酒面色正经了些,当下调动了体内的能力,他的身体开始泛起红色的疹子,从脖子开始星星点点地蔓延到全身上下。 羊毛卷不忍直视,扭开了脸。 “你这么……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个异能?” “咋啦?我异能用起来很爽啊。”甘酒的狗狗眼一晃,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抓娃娃机里找到那根同样长满红疹的手臂,昼明烛的目光在八台机器之间巡视着。 抓娃娃机的抓夹是由“奴隶”代替,他们被倒吊在橱窗内部,双手充当抓取器,由于外置神经过于敏感,玩家的操纵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痛苦。 机器里,人手堆叠了一层又一层,但幸运的是,甘酒刚上交爪子不久,他的右手还在上层躺着,没有被新加入的肢体覆盖。 “在那边。”昼明烛道。 两人循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那台机器上果真有一只起着红疹子的右手。 恰巧在表面,此刻有个男人正在操纵那台机器。 三人过去排队。 抓娃娃机的难点在于充当抓夹的“奴隶”因痛楚极难抓稳东西,前边那个男人投了一枚又一枚,一无所获,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昼明烛双手抱臂,催促道:“哥们你行不行,不行让我们来。” 男人落完最后一次抓夹,愤愤地回过头,怒视昼明烛:“你行你们上!别抓不到了哭鼻子!” 无论是甘酒的致病异能还是羊毛卷升阶后的洗脑异能,显然都能完美地化解难题。 甘酒将橱窗内奴隶的痛觉降到接近于零,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右手抓了上来。投一枚币可以抓三次,他抓完次数,额外得到了两张右手牌。 他随手揣进兜里,一旁的男人却是变了态度。 他挣扎着切换面部表情,毫无底气地拍拍甘酒坚实的臂膀。 “干嘛?”甘酒瞪眼。 “那个,你抓到我的左手了……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把它卖给我呢?”男人恳求道,他的袖管空空如也。 甘酒干脆道:“卖给你?可以啊。” 男人喜出望外,正要掏钱,甘酒忽然道:“但是要十倍价钱。” 男人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商场不也是这么卖吗?现在你的左爪子在我手里,商场可买不到。”甘酒真诚无比。 昼明烛道:“这价钱可不算黑……十倍也不过是30枚筹码,你玩游戏机大手大脚的,300万自由金就付不起了?” 男人张了张嘴,像是想辩解,又实在找不出反驳理由,眼神在甘酒和昼明烛之间来回扫,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好,我付。”他低声说,像在咽一颗蟑螂做的药丸。 他还真有三百万,将一个小黑箱子交给甘酒,甘酒数了数,痛快地从他袖子口把那只断手的卡片掏出来,还贴心地拍了拍安抚卡片情绪:“放心,还热乎着呢,基本没折角。” 男人接过,安回手腕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走后,羊毛卷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去找七日月大人汇合吧,他们应该也找的差不多了。” 先前七日月莫名闹脾气甩开了他们几人,羊毛卷对他这种单独行动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过不了多久他心情平复了就又回来了。 她跟随七日月已有十多年,虽说今年才23岁,但从小被选入那批“特殊项目”的日子开始,命运就跟这个小总统绑在了一起。 因此她清楚这位小总统的性格,最初他并不是这般喜怒无常的,只是他身边的世界疯得太早了,在那个圈子里能够做到西装革履地谈笑风生的只有疯子和变态。 她敢打包票,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拥有健全的性格。 可七日月曾经对他们还算不错——她、三郎和莫西干都记得——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们至今还愿意陪在他身边。 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筹码,而是因为他就像是一群人共同的废墟上,被疯子们遗落的半块糖,早就脏了、粘着灰,但他们都记得那是甜的。 羊毛卷低头扯了扯袖口,穿过一台台残肢断臂的坟墓,走得更快了些。 从记事起,她的世界就充斥着疯言疯语。生母动不动就情绪崩溃,歇斯底里,养父整日酗酒,酒瓶砸在哪儿,哪里就成了生母的床。后来的训练像是一场脱离现实的麻醉,反倒比家里那点破事好得多。 第89章 她从数百人里拼杀出来,靠着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成功留在了七日月身边,也是在那时认识了三郎和莫西干。 于是,他们都留下了。 不是出于忠诚,而是某种更复杂、更沉默的理解。他们愿意像哄小孩一样把七日月捧在手心里,哪怕来到凶险异常的梦境世界,他们都没有想过分道扬镳。 他们在游戏大厅靠墙的某间3d私人影院门口找到了七日月和另外两个人。 七日月看上去情绪不虞,面色很臭,秀气的眉毛拧着,连空气都像欠他三百万。 昼明烛见怪不怪,这么些天里,他心情就没好过。 “怎么了,没找回来吗?”羊毛卷紧张兮兮地问道。 拼命三郎的两只耳朵和莫西干头的右手臂显而易见已经回来了,她在担心的是七日月。 “找回来了。我只是……觉得恶心。”七日月嗓音如同遭到反复浸透后被勉强压平的纸,薄薄的,硬硬的。 羊毛卷不知道他在里边经历了什么,斗着胆子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 “恶心啥?这里边有什么?”甘酒丝毫未觉气氛的不对,一把掀开门口的帘子。 漆黑压抑的房间内,浓郁的气味扑鼻而来,那股味道接近于石楠花盛开时散发的香气——一种介于腥、甜与腐之间的味道 房间没有灯,墙壁上却不知从哪里渗出一点模糊的光,是湿漉漉的粉红色,像某种器官的内壁,不动声色地把人整个包进了某种软啪啪的东西里。 那种黏答答的、缠绕在喉咙里的甜腥气,令七日月剧烈地呕吐起来,他的双眼通红,生理性的泪水和嘴巴里涌上来的胃酸混了一地。 羊毛卷登时拉回了帘子,顺带给了甘酒一拳。 甘酒呆住了:“不就是生殖器嘛,你不也是男的,闻点味儿就受不了了?” “什么叫‘不就是’……”七日月用手背擦了把嘴,低声问他。 没等甘酒回答致命题,他唰的站了起来,姣好的面容蓦地爬满阴翳,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几下,突然伸手夺走了拼命三郎手里的书。 拼命三郎上一秒还完全沉浸在试题的世界内。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七日月迁怒,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尚未做完的一本试题化成一摊纸屑洋洋洒洒甩到甘酒脸上。 七日月发泄完表情转晴,咯咯地笑了出声,轻飘飘地对拼命三郎说了句:“别做了,我们又不可能出去。” 拼命三郎的面色变得灰白,背在身后的大书包如同一只笨重的龟壳,有几分滑稽可笑。他从入梦之初就带着这些复习资料到处跑,一有闲空就做题,无非是想给自己留点念想。 七日月没管他,大笑完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在游戏厅的灯球底下映照得亮晶晶的。 昼明烛掏出兜里的纸巾给他递过去,那还是南雪寻留给他的,中心区新材料研发,泡过海水都没烂。 他的脸很小很白,哭过后的模样楚楚可怜,嘴唇因发泄而被咬得嫣红,若是他不低下头,没人能联想到这张脸蛋主人发怒的凶相。 昼明烛倏想起在甲板上那一夜,七日月问过他问题后,被风吹散的那句呢喃。 他说:“我以为舌吻恶心是很正常的现象……我第一次经历时一整天没有吃饭。” 甘酒没有听清,他却是捕捉到了。 七日月家里到底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昼明烛不愿想太细,只觉后背冷得发紧。 他有十五岁吗? 纸巾还在昼明烛掌心,他没拿走,也没拒绝。只是落在那儿,像一块不属于他的东西。 昼明烛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一声,道:“成神了就不用做真题了吧?” 闻声,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第三层的所有人都不是欢天喜地跳着大神赶来的’……是谁这样跟我说过?”昼明烛俯身注视着他——眼都哭肿了,还在瞪人。 “虽然我们出不出得去还说不准,但与其想一些窝囊事,不如先想想怎么成神?” 七日月这才动了动,像是让这句开玩笑似的励志言论给挽回了点平衡感,抬起手来,抓走他摊开的手心里放着的那张纸巾,一点点地擦去脸颊的泪痕。 纸巾落下的时候,他望着鞋尖,神色说不清是茫然、是厌恶,还是疲倦到了极点。 “我讨厌我的身体。”他轻声说。 昼明烛只会气小孩不会哄小孩,勾了勾嘴角,提议道:“那等你成了神,我们先脱离躯壳?” 第66章 “脱离躯壳?”他嗤笑一声, 眼神里有些讽刺:“我早就脱离过了。” “别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七日月捡起地上的纸巾,霍然一把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冷冷道:“我要去上层。” 昼明烛没再追问, 七日月需要的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一种平静, 哪怕在这个世界里平静会显得荒诞、沉重。 甘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心底有愧,路上想跟七日月道歉, 但七日月压根不屑于搭理他,他起了好几次话头都跟他聊不下去。 通往上一层的电梯口旁设有电子商城系统, 几人将得到的卡片换成筹码,浏览了一遍商城里在贩的商品。 最基础的是饮用水、汽水、果汁和一些杂七乱八的食物, 售价在10万至50万自由金之间。 甘酒看到10万一瓶的矿泉水咋舌道:“我天,一瓶110毫升的水卖10万??疯了吧, 那我一只手只值3小瓶矿泉水?” “不喝你就渴死吧。”七日月翻了个白眼。 昼明烛在他俩谈话的功夫, 已经买下了一瓶矿泉水,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道:“你们买不买,不买我翻下一页了。” “买买买!”甘酒急忙说。 他买了两瓶水, 三包鱼片, 到手就撕开包装开吃。 其余人也纷纷买了些食物和水。 羊毛卷问七日月:“大人吃点什么?” “没胃口。”七日月仍残留着恶心的感觉。 “得吃点东西呀, 不然对胃不好。”拼命三郎劝道。 七日月神情恹恹, 不理人了, 羊毛卷于是对拼命三郎道:“多拿点薯片果冻什么的, 都装你背包里先带着。” 他们采购完食物,昼明烛跳转商场下一页,这一页卖的是道具罐头, 均价值不菲,最低的也要一千万自由金。 他在一栏里看到了【心连心红色氢气球】,心头一梗。 昼明烛绷不住了。 这就是南雪寻使用过的道具,这玩意一千五百万一罐,换算成筹码就是一百五十枚,而昼明烛曾在甲板上目睹了近百个氢气球飞向天空的壮观景象。 他真是疯了…… 这里的东西他们几人谁都买不起,昼明烛翻到最后一页,是入眠舱,售价—— 50亿自由金。 “……” 几个入梦者不约而同缄默了片刻。 “这是不是没货了,商家防止错拍?”莫西干头尚抱有幻想。 想也知道不可能。 “我们要不走吧?在这儿继续赌下去换到入眠舱不知道猴年马月呢,更何况要是一不小心赌输了,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很沉重的。”拼命三郎慎重道。 他们已经亲眼见证过了,赌输的玩家要么失去器官死得惨烈,要么变成奴隶任人奴役。 这时,【幸运】轻快地小跑了过来,挥挥手臂阻拦道:“别走呀,六个小时还没到,你们想去哪里?我跟你们说,其他塔主的入眠舱可没那么好到手,极地三十三塔只有我会把入眠舱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地摆在明面上!” “你确实是摆在明面上了,但你卖50亿。”昼明烛扯起一边嘴角,笑了下。 “50亿很好赚的!不要被这个金额吓到呀,高层游戏的倍率超高,赚够这些钱只是一眨眼的事!而且已经有入梦者购买过了哦!就在刚刚!”【幸运】恨不得使出各种手段激励他们继续前进。 不排除夸张的可能性,如果赚够50亿是一眨眼的事,那么沦为奴隶也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了。 七日月没在意【幸运】说了什么,径直道:“走吧,上楼。” 他拨开挡路的甘酒,第一个踏上了电梯,羊毛卷等人紧随其后。 “走不走?你还想吃完再走?”昼明烛问。 甘酒把包装袋丢垃圾桶,赶忙跟上他们。 电梯通往中层,这里有一位工作人员来接待他们,等几人全部到齐了,她微微一笑:“请问五位是一起的吗?” 昼明烛刚想问问她分不分开有什么影响,她便继续说道:“这里为考核层,你们五个人组队有极大优势,通过考核游戏后就可以通往更高层。” “哦,那我们组队。”出乎意料的,七日月果断地给出了回答。 “好的,那这边需要你们缴纳五千万自由金作为考核费哦,通过考核后将获得五亿奖金呢~”女人笑道。 五亿奖金,听起来真诱人。 然而…… “我们没钱啊草!”甘酒叫道。 第90章 “没关系的,除了缴纳五千万自由金,我们还有其他解决办法。”女人似乎早有所料,从柜子里取出一份合同,给他们看:“你们之中有一个人签下这份合同,就可以直接获得考核许可,通过后奖金照拿不误。” “还有这种好事?”羊毛卷狐疑地凑过去读桌面上的合同。 《考核准入特约协议书》 签署即视为: 团队内一人自愿抵押全部内脏器官(含心、肺、肝、肾及生殖系统)作为考核准入费用。 若考核失败,自动转为塔内奴隶,服务年限319年,不得反悔、不得逃离。 成功通过考核者,器官抵押自动解除,发放五亿奖金。 本协议一经签署,即为有效,不设撤销条款。于签字栏下方留下真名及指纹,则视为有效签署。 “‘抵押全部脏器作为准入费用,失败后将自动转为塔内奴隶,服务期——三百一十九年’……你他……谁会签啊神经病。”羊毛卷骂道。 拼命三郎同样不同意:“我们还是去一楼再赚点钱吧。” 五千万考核费虽然听起来很多,但对他们来说并不难赚,只是需要多花点时间。 女人笑眯眯道:“你们已经不能再折返了哦。” 他们身后的扶梯为单向通道,只能往上,而向下的绳索在这层塔的另一端,想要返回第一层必须先入场。 昼明烛意识到这件事,微微蹙起眉头。 他们五人中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愿意签署合同。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一个人要替其余四人承担所有风险,这份风险太大了,万一团体考核失败了,成为奴隶后是很难再恢复身份的。 怎么办?谁来签?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七日月倏然冷哼了一声:“我来签,你们要是坑了我,别怪我杀死你们。” 没人想到说出这句话的人居然是七日月。 他哪怕做着利他的事,仍旧维持着刻薄恶毒的态度,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不行不行,大人你怎么能签这个,我签吧,让我签!”羊毛卷急忙道。 “对啊,我们签,再怎么着也不能是大人签啊……” 莫西干头直接要上手阻拦。 七日月额角青筋暴跳 :“你们最近胆子越来越肥了……什么时候我的话也轮得着你们反对了?” 几个人秒变鹌鹑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女人礼貌地笑着将合同递给七日月。他已经浏览过一遍了,恶心人的东西都写在明面上,没什么值得仔细检查的。 干脆地将自己的大名签下,七日月留了个指纹,合同甩给女人,抬抬下巴:“现在可以放我们进去了么?” 女人侧身,向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五个人依次进入她旁边那条长长的隧道。羊毛卷他们仍在意着七日月签合同的事儿,一个两个露出神经兮兮的表情,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这局游戏非赢不可。 潮湿的窄道尽头,一丝刺目的白光渗入。昼明烛眯起眼睛,用手臂遮挡突如其来的光亮。 当甘酒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中央,上方是数排逐渐升高的座位,坐满了观众。 这有点像古罗马的斗兽场,昼明烛忽觉。 “要打一场吗?太好了!”甘酒来了兴致,这可比玩一些折腾人的脑瘫小游戏有意思多了。 “欢迎来到信任游戏!”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昼明烛抬头,看到场地正上方悬浮着一个平台,上面站着一位身着鲜红礼服的主持人。他的脸上戴着纯白色的无面面具,只有两个黑洞般的眼睛部位,不知道是人类还是异种。 “规则很简单。”主持人的话音在场地中回荡,传达给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面前有五条通道,其中四条关着【幸运】可爱的小宠物,而还有一条关着一位奴隶。"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地面开始震动,四条通道里庞大的黑影缓慢走出。那是四只巨型的怪物—— 最左侧门里浑身长满眼睛的生物用瞳孔同时盯着他们;一旁门里传出沉重的呼吸声,一只巨大的人头狗身犬呲出尖牙; 紧挨着的另一个门中,某种接近于蜘蛛的多足生物正在快速爬行;而最后一扇门里则是一团意义不明的史莱姆,白花花的一坨像是一块肥肉几乎要挤出铁栅栏冲向他们。 主持人朝着某个方向笑道:“出来吧,给他们打个招呼。” 正中间的门内,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踩着阴影走向他们。那个人竟然是章雨霏,一层的前台小姐。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工作制服,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些,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但却不再显得麻木。 “场地的中央有一台机器,上边有五个印着数字的按钮,分别代表着这五条通道的门号。你们需要与通道中的奴隶互动,如果按中奴隶所在通道的按钮,铁门打开,全员安全离开;如果按错了...” “你们就会成为宠物的小点心!” 昼明烛听到拼命三郎在紧张地不停搓手。 这绝对是生死抉择,这些怪物太恶心了,他们哪怕能打过它们也要被恶心死。 “游戏提示。”主持人突然压低声音:“通道里的奴隶知道正确答案。但是只要她选择保持沉默,或者撒谎,她就能解除奴隶合同,重获自由。" 昼明烛瞳孔一缩,这就是“信任”游戏? 他们需要从章雨霏口中得到正确答案,然而这和章雨霏自身的利益是对立的。 告诉他们,就意味着她要继续在这里接受奴役。 “你们有五分钟讨论时间,若不在规定时间范围内做出选择,则自动确认为考核失败。”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计时开始!” 昼明烛看向中间的通道,两人的目光在铁栅栏间相遇。章雨霏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帮助他们了,这完全可以理解。 “这个简单。”莫西干头道:“我们这里有两个洗脑和一个言灵,想从她口中要出答案可太容易了。” 羊毛卷却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在游戏厅使用太多次了,现在到使用限额了。” 她充满希冀的眼神投向昼明烛:“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这位。他的洗脑可远比我厉害多了。” 昼明烛沉默了一瞬,坦荡荡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抱歉,我今天用不出来。” “什么?你也有限额?可你今天还一次都没用过吧?” “不是,我的限制和你的不一样,我的能力每个月有几天都不能用,需要储备能量。”昼明烛解释道。 “这样啊……”羊毛卷点了点头:“那就只有大人的言灵了。” 七日月的能力很强,但相对应的限制也很多,其中最致命的一条就是有20%的概率不会实现,甚至造成完全相反的结果,这种需要赌命的任务交给他就是赌上加赌。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万一……”甘酒迟疑道。 “按错了大不了死。”七日月嗤了声,朝中间的门走去。 昼明烛也笑了,跟上小总统:“不会的,小概率事件。” 甘酒赶上他们,道:“我们应该尝试着用言语打动她!让她亲口把正确答案告诉我们。” 七日月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讥讽的哼笑:“那才是小概率事件,你要指望她亲手放弃获得自由的机会选择帮助我们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白日梦还没做够吗?” 他们走到通道前,那个可怜的女人正扒着铁栏杆注视着他们,手背上网格状的外置神经格外刺眼。 她曾经也是入梦者,只是在这里输了赌局,赔得一无所有。入场前,【幸运】只说了失去器官的代价,却从来没提起过六小时后没找回器官的那群人会面临什么。 强买强卖。 【幸运】会直接甩给他们一个合同,随即嬉笑着逼迫他们签下自己的名字,沦为这里的奴隶。在期满前,他们甚至无法死亡,无法回到上一层梦境。 因为死这个惩罚对他们来说太轻了。 他们只能在这里做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奴隶,时间久了,大部分人都会因梦境世界长期的污染侵蚀而精神崩溃,最终彻底迷失在梦境里。 “你打算怎么逼她说话?” 首先开口的是那三个人之中最高大的男人,他的声线听起来有点憨,章雨霏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 那个傻子为了救她死在了第二层,临死前还扯着嗓子大喊什么我一定会回来的,惹得异种一分神就跌下了百货大楼。 她要活下去,支撑到和对方再度相见……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放弃这次逃离机会的。 神色很凶的矮个子少年动了动嘴唇:“我可以直接下命令,让她把正确答案说出来。” 第91章 章雨霏的脸立时变得刷白。 他的异能是精神类。 她该怎么做才能守住这个答案? “那你快点吧,时间快到了。”甘酒道,他深感歉意地看了章雨霏一眼,在这种地方他们两方必须牺牲一方。 怎么办?要输了吗? 章雨霏不甘地咬紧了牙,她宁可把舌头咬断吞进肚子里,也不愿开口把答案吐出来。 这时,先前一直未作声的那个碎白短发的少年说话了。 “等一下,我们什么时候拿了反派的剧本?” 第67章 他弯了弯唇, 长眉扬起一边:“我果然还是不想让你们这么做。” 章雨霏愕然,她从来没想过最后还会有人愿意替她说话。 “20%的概率,不觉得风险太高了吗?还有一分钟, 我们来想想别的办法吧。”昼明烛声线轻盈欢快,像是个十足的倡议家。 七日月面色不善:“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来之前他还说这是小概率事件, 值得一赌。 “那我改口了。”昼明烛道:“快回去快回去, 我有了个新想法。” “你的新想法最好不要像甘酒的脑子一样蠢。”七日月说。 章雨霏定了定神,看见他们三个真的转头就离开了, 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他们想做什么?是又有什么对付自己的新主意吗? 忽的,走在最后边的白发少年背着手, 左手压在右手之下,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是比给她的? 章雨霏握着栏杆的手没了力气, 缓缓地松了下来——他是什么意思? 一分钟的倒计时眼看要到了。 羊毛卷几人忙凑了过来,问他们问到的数字是几号。 七日月双手抱臂, 冷笑道:“这边这位大聪明对我的能力毫无信任, 说他有别的主意。” “别的主意?”羊毛卷的目光投向昼明烛。他能想出来比言灵更保险的办法? 昼明烛认真地说:“不, 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冒风险。” “那你的办法是?” 众人都等着昼明烛给个答案,却没想到他开口扯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儿:“你们擅长跑步吗?” 跑步? 陡地, 昼明烛一下子扑到中央控制器上, 同时摁下了全部按钮。 场内的倒计时停在了“01”的位置处。 “我操!!!” 不知是甘酒还是莫西干头大叫了一声, 六个人飞也似地朝打开的中间通道处跑去。 昼明烛这一扑直接打开了所有的通道, 开出生路的同时, 其余四个通道的怪物也向他们袭来。 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个展开, 全场观众一片沸腾,欢呼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 赚得盆满钵满的人欢呼雀跃,而押注押他们会死的人大骂抗议。 六个体能卓越的入梦者避开怪物, 冲进了通道之内。章雨霏仍呆呆地贴在墙边,昼明烛拽了她一把:“跑!” 她便迈开腿,跟随着他们,往自己来的方向跑去。 跑得气喘吁吁 “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考核通过!恭喜你们,这是你们的五亿自由金!” 道路尽头,一位西装男接待了他们。 他拍拍手,身后的几个奴隶将装满筹码的几个黑皮箱献给他们,甘酒和莫西干头自觉接过,急不可耐地开箱检查,像八百年没见过钱似的数了起来。 西装男转身对局促的章雨霏道:“同样也恭喜你,以后你就是自由人了。” 他露出得体的微笑,将章雨霏的合同烧毁,103年的服务年限就此终止。 章雨霏又惊又喜,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作为惩罚的那些细细密密的神经网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恭喜你。”西装男再次说了第二遍。 他的胸前同样别有胸牌:【云道全—41年】 章雨霏低声说:“你很快也会有机会结束的。” “不会有的。”西装男微笑着:“我观察过许多参与这场考核的人,绝大多数人给出了错误答案,也还是会被那批愤怒的赌徒给杀死。而你是唯一一个解除合同并且和他们一起逃出来的人。” 他已经不会再有第二次被选中参与游戏的机会了。 章雨霏失语。 “我们的那份合同也烧了吗?”羊毛卷问,她总是在紧张有关七日月的一切。 西装男道:“当然。” 她这才松懈下来。 七日月抱着胳膊,走到昼明烛身畔,停下,阴晴不定的眼珠锁住了他。 昼明烛回过头,看向他,莞尔道:“有话要说?” 他习惯了被人打量,先前南雪寻一有闲空,视线就黏在他的脸上不动了,他起初还会感觉别扭,久而久之习惯了,反倒是身旁没有南雪寻的无声凝视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你……要不要和我们组队。”七日月少有地迟疑了瞬。 昼明烛说:“我们不是已经在组队了吗?” “不是这个。”七日月摇摇头,似乎是生气了:“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跟我们一起行动。” 昼明烛眨了眨眼睛:“为什么邀请我?你应该去邀请甘酒,他比我能干多了。” “邀请他?被他气死吗?”七日月咬了咬嘴唇,手指交叉:“我希望你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后,我可以保证不把你交给南雪寻,并且在你遇到麻烦时尽可能帮助你。” 这确实是比较诱人的邀请。 七日月的言灵、羊毛卷的洗脑、拼命三郎的体温控制以及莫西干头的力量系异能都经过多次进阶,若是有他们的帮助,哪怕是撞见了南雪寻他也未必不能逃离。 但是…… 他不想去考虑这些人和南雪寻孰强孰弱,假如真碰到南雪寻了,他绝对不会允许七日月他们攻击他的。 “抱歉,我暂时还不考虑加入组织。”昼明烛朝他弯眸笑了笑:“不过谢了。” 七日月拧了下眉,像是被他的不识好歹激起了些许薄怒,半晌,启齿道:“……算了,你以后想加入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昼明烛显然不可能加入什么组织,他是个无异能者,骗人一时倒还行,要长期骗下去可就不容易了。像南雪寻那种能被他一口气骗三个世界的终究是罕见。 “谢谢你救了我。”这时,章雨霏走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昼明烛后退了一步:“你不用感谢我的,最后你不是自己逃出来的吗?” 章雨霏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她当时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呆愣地望着打开的通道,望着外边喧闹的观众席动弹不得,怪物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甚至嗅到了一股来自人面犬口腔浓郁的腥臭。 就在那时,同她擦身而过的白发少年忽折返了回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从虚虚实实的幻觉中拽醒。 “快跑啊,你想做口粮?” 大抵是这样喊了一句。她一个激灵,迈开腿狂奔起来,怪物们在她的背后咆哮,她第一次逃得那么快,风都要被她甩在后边。 那个少年大可以不顾她的死活,一味地往前逃,但他却违背生存本能,选择了回头拉了她一把。 “谢谢你,包括按下按钮、不然我可能就走不出这里了……”章雨霏低声道。 昼明烛有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能活,你不需要——” 章雨霏突然情绪激动:“不,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回报你!我现在一无所有,如果你以后再遇到我,如果那时候我有了罐头或者别的能帮你的,你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昼明烛被她吓了一跳,在她坚持的态度下,还是答应道:“好。” “你要离开这里吗?”他问。 “对,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座塔里待着了,我劝你们最好也赶紧走,这座塔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那个小鬼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入梦者变成他的奴隶!塔里的赌局越往顶层走越变态,死还算好的了。” 章雨霏道:“我在前台干了这么久,只见过一个顶上塔顶的入梦者,他能赢还是因为他的异能是读心!” 读心? 昼明烛立时猜到了她口中的人是谁。 “那个人现在还在塔里么?”昼明烛问。 “不知道,应该走了吧,毕竟他刚兑换到入眠舱。”章雨霏道。绝大多数入梦者得到入眠舱都会立即使用,毕竟梦境世界的变数太多了,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秒会失去它。 昼明烛的睫毛颤了颤,眉梢流露出愉悦的笑意:“那太好了。” “好什么?”章雨霏问。 “好在……嗯……有一个人证明了兑换入眠舱不是骗局。”昼明烛道:“他既然能做到,那我们当然也能。” “你真这么想?”章雨霏目瞪口呆:“他能成功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成功啊,而且你们有六个人,一个人50亿自由金,六个人就是300亿!” 第92章 莫西干头插话进来:“什么三百亿?” “走不走,七日月不耐烦了。”甘酒催促道。 昼明烛对章雨霏说:“来都来了,我们要先上去看看。你先走吧,不要去东南边那座塔。” “为什么?” “因为那座塔里的塔主没了!” 他们一伙人来到了下一个赌场。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这里迎接他们的人是【幸运】。 “哇,你们这一路也太快了吧?为了奖励你们,我决定给你们开一个直通车!在这场赌局中取得胜利,我将直接给你们50亿奖金!兑换入眠舱或者在最高层赌场中尽情挥霍,随便你们怎么选!” 【幸运】极具感情地说道。 “什么赌局?”昼明烛问。 “这是一场名为‘落命转轮’的游戏,依旧是以团体形式参与,你们将在游戏中与另外一队入梦者进行博弈,取得胜利的阵营提走50亿,还活着的败者一并沦为奴隶!” 昼明烛问另外几人:“听起来,他要我们赌命,赌不赌?” “赌,当然要赌。”七日月阴恻恻地扯了扯嘴皮:“胜率这么大的游戏,为什么不赌?” “那么,请各位进入赌场,我将为大家说明具体规则。” 这层的赌场有一间装潢奢靡的大厅,他们一进来就看到有六个先一步到达的入梦者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一只箭直直朝昼明烛射了过来,他反应快,迅速侧身,那箭便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那个射箭的老头“啧”了一声。 他是奔着杀死昼明烛去的。 “停停停,这里禁止打架!这是赌场,不是竞技场,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动手,别怪我不客气。”【幸运】愤愤不满道。 “下面我来介绍本场游戏规则,首先各队需要通过精神测量仪选出一名‘落子者’,游戏开始后,队内其余五人进入转轮就座,落子者负责为同伴选择座位号。” “转轮一共有18格空位,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摩天轮……嘛,也不算太贴切……游戏开始后转轮将进行旋转,使起始点随机化。而机枪会从转轮正上方中心的1号空位开始射击,枪口顺时针移动,每次仅攻击一个格位。” “两位落子者留在大厅内决定是否开枪,你们看不到转轮的情况,因此不会知道自己队友所处的位置。若是没有把握,你可以选择不开枪,但一轮游戏中首次跳过需付出一千万自由金的筹码,第二三次跳过付出一亿自由金。如果两方均连续三次不开枪,则重新旋转转轮。” “一次开枪后进入下一轮游戏,如果开枪但射空,则可以得到对方先前付出的所有筹码,射死人则需给对方付出3亿自由金。开枪四次后游戏结束,筹码多的一方获胜。” 【幸运】笑了笑,问入梦者:“我说的还算清楚吗?” “我的天,纯赌运气啊……”莫西干头道。 队伍里的五人都需要把性命交到落子者手中,最坑人的是,哪怕是他们自己队伍里的落子者都不知道枪口对准的是不是自己的同伴。 但他们必须决定开枪。 另外一个队伍里的几人低声争论起来,他们之中似乎有人不愿意继续玩这场游戏,想要退出队伍。 “纯赌运气?我看未必。”昼明烛思索着,问【幸运】:“转轮长什么样?我们能去看看吗?” “ok~”【幸运】按下遥控器的某个按钮,大厅正前方的厚重窗帘向两侧收缩,透过整面墙的落地窗,他们看见了远处的一架庞大的钢筋转轮。 ………… “看够了吗?那我合上啦!” “哦哦对了,本场赌局禁止使用精神类异能以及道具!不要让我逮到你们作弊啦!” 七日月和羊毛卷被直接点名。 七日月的脸更臭了。 “好了,现在请大家依次进入精神测量仪进行精神值测量!” 【幸运】呼哧呼哧地将一台圆盘机器拖拽过来,十二名入梦者挨个站上去体测。 一刻钟后,【幸运】看着他们的数据,宣布道:“a小组,你是落子者。” 他指的人是昼明烛。 “b小组是这位老爷爷!” 好巧不巧,刚是开头拿弓箭射他的那位。 “等等,这个落子者是以什么为依据选的?”b小组中,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问道。 “精神稳定值呀,这两个人是最低的!” 第68章 闻言, a组全员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开什么玩笑,昼明烛是最低的? 他的精神状态怎么看都比拼命三郎和七日月稳定吧? 共处的这段时间里,他既没有疯也没有说过胡话, 整天笑眯眯的,待人接物有尺有度, 表现得再正常不过了。 反观旁边那老头, 一看就是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哪怕再添一粒小石子也有可能把他压垮。 “现在队伍内的落子者已经确定完毕, 其余的成员请移步后室。”【幸运】道。 待两方的落子者替自己的同伴们选好座位号,他们将直接进入对应的格子里, 等待死亡的宣判。 甘酒面如死灰,抱头懊悔:“完了完了, 我应该把好运符留到现在用的。小昼,你一定要谨慎开枪啊啊啊——” “蠢, 他又看不到, 不开枪我们一起做奴隶?”七日月嗤道。 确实如此, 他们如今与其寄希望于昼明烛开天眼, 不如多求求老天保佑多赏点好运。 昼明烛沉默不语,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这局游戏类似于俄罗斯转盘, 只不过射出的子弹朝向的是队友而非自己。在圆形转轮的18个格位中, 机枪由最上方的格位呈顺时针方向开始扫射…… 他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转轮机器, 忽意识到一件事。 “请问我和这位老头儿, 谁先选?”他问。 老头儿被他只剩一半礼貌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 “精神值低的先选, 我比较照顾弱势群体~”【幸运】道。 “我和他谁更低?”昼明烛挑眉。 b小组的一个男人道:“当然是我们队先选啊, 肉眼看很明显吧?” 他们是为了凑钱临时组的队,彼此之间的感情十分塑料,若不是急着登塔, 他们才不会考虑和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组一队。 他们甚至想过,如果途中这老头子突然疯了,他们就立马开枪。 “错啦,a组先进行选择!”【幸运】笑着瞧向昼明烛:“选出五个幸运数字吧?” 昼明烛哼笑道:“我很好奇我的精神稳定值低到了什么程度。” 【幸运】摇摇手指头:“想知道吗?不好意思,保密哦!不过大概是随时都有可能会人格瓦解的程度!” 甘酒惊呼了一声。 “好吧,那我可以做选择题了吗?”昼明烛耸了耸肩,他看上去真的太正常了,没人会把这个状态的昼明烛和疯子联想在一起。 【幸运】递给他一张图纸,上边画有转轮的模型,18个空格从上方起顺时针标了1到18号。 昼明烛弹开笔盖,不假思索地勾了五个数字。 他选的是8号、9号、10号、11号和12号。 【幸运】故作讶然:“这么快?确定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不考虑了,就这个。” 七日月蹙眉:“你选择了五个连续的……” “五个连续的?看来你们的队友是打算献祭你们之中的一个了。”白大褂女人道:“只要你知道你杀死了第一个人,后边的四个空格你就可以大胆猜测是有人的——你是这么想的吗,白发小弟弟?” 莫西干头一副“错付了”的表情:“真的吗?靠!那我们谁在边上?你就这样打算水灵灵地献祭我们了吗?” “他只是为了提高我们的胜率。”羊毛卷说:“我去边上。无论如何大人要在中间。” 昼明烛扫了眼白大褂女人,一语不发。她猜错了,他没打算献祭任何一个人。 “我也选好了!”兴许是想要在这种地方争出个胜负,老头子同样快速地勾选出五个数字。 他选的是4号、6号、14号、16号和18号。 昼明烛唇缝里溢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老头子怒道。 昼明烛说:“我觉得您高瞻远瞩、老谋深算。” 他这反讽的话一出口,老头子立时火冒三丈。 b组成员直觉不对劲,他们挨个进入后边的场地时,白大褂女人仍在埋头沉思。 他们上套了?还是说,这只是那小子的狐假虎威? 两队的10名入梦者进入转轮内。 大厅里,昼明烛和老头在拉着帘子的落地窗旁面对面就座,他们之间隔了一张红木方桌,桌上有一个黑色的拉杆,是控制机枪射击的开关。 “转轮顺序已经打乱,现在我宣布,‘落命转轮’第一轮游戏开始!” 帘子后方传来齿轮高速转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里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第93章 转轮转过之后,原本的顺序就被打乱了。这下他们谁也不知道机枪对准的是几号格位。 “请选择是否开枪。”【幸运】看向昼明烛,游戏是从他开始的。 第一次跳过需要付出一千万。 但倘若开了枪射中人,则需付出三个亿。 昼明烛的手碰上拉杆,生铁一般的触感,有点凉,他又想起南雪寻了。 要开枪么? 拉杆的另一头或许维系的是七日月、羊毛卷、甘酒、拼命三郎和莫西干头之中某个人的性命。 “跳过。”话语落地,昼明烛松开了手。 他掏出筹码搁在桌子上。 “……跳过?”老头愣了下。这次选择权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这个小鬼为什么不开枪?是看出来了点什么吗?还是纯粹胆子小不敢冒险? “我的异能是敏锐听觉,我听到了你的孙子在哭嚎,他在求我们别开枪。”昼明烛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游刃有余地看着他:“你敢开吗?” 老头凝固在了那里。b组里的确有一个人是他的孙子,他们爷孙俩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老人和小孩在这种地方不好活下去,但好就好在小孩的异能是十分强力的土系异能,打不过他们大不了龟缩在坚不可摧的土盾里苟一段时间。 他孙子不能死,死了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 所以不管这个顽劣的小鬼说的话是真是假…… “跳过。” 他将同样的一千万筹码搬到桌子上。 昼明烛掠过他的钱,轻笑着:“跳过。” 又来? 老头这下可以确定了,这家伙绝对知道些什么。他盯着昼明烛把一亿筹码放到桌子上,那可是一个亿啊!他要是不笃定格子里有活人怎么可能拿出一个亿? 他又不是疯子。 “我骗你的,我没有异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昼明烛弯了弯狭长的眸子,语气似真非假。 老头颤颤巍巍地提起他们队的一个亿,搁桌子上:“跳过。” “天呐,你们两个都不开枪吗?两个胆小鬼,你们这样玩还有什么意思?”【幸运】叫道:“如果你们都连续三次不开枪的话,我可要重新转一轮了。” 老头巴不得重新再转一次呢,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冒风险。 他丝毫未觉昼明烛提醒他“格子里是你孙子”和自己并不开枪反倒诱骗他开枪,这两个行为之间存在多大的矛盾。 “跳过。”昼明烛道。 老头跟了:“跳过。” 桌面上奖池持续累积,两个人的钱加起来已经到了四亿两千万。 第四次轮到昼明烛,老头正等他说跳过,结果他—— 开枪了?! 昼明烛毫不犹豫地拉下了拉杆,顺带朝老头灿然一笑:“抱歉,骗了你,我确实有异能。” 老头呆住了,旋即,【幸运】扁扁嘴巴道:“是空格子!无人死亡,桌上筹码归a组。” 老头坐在那里,像一颗被雷劈过的老树,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对面的昼明烛,嘴唇轻轻颤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不对,他是为了骗桌上的筹码! 他有异能,但他欺骗了自己!他知道格子里没有人,所以他才敢卡在最后一次大胆开枪。 对啊……他怎么可能把正确答案告诉自己的竞争对手?他真是傻了。 昼明烛拿回自己队伍的筹码,连带着获得了b组的两亿一千万。 “第二轮,开始!” 墙壁另一侧的枪口移动到了第二个格子。 “这个格子里究竟有没有人呢?来猜一猜吧!”【幸运】坏笑道。 老头着重观察了昼明烛的神情。 这次说什么他也不会再被昼明烛骗了。 昼明烛揉了揉耳朵,似乎是在集中精力听着些常人难以捕捉到的东西。 倏然,他的面色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在面临一件不愿接受的事实。 “你要开枪吗,老爷爷?”见他迟迟未动,【幸运】催促起来。 老头说:“不,我不开。跳过。” “我也不开。”昼明烛摇头。他的表情控制能力很强,方才的颓废仅是昙花一现,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游刃有余。 老头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由于在工厂上干了几十年的质检员工作,他能够在流水线上肉眼检测高速移动的产品缺陷。他的动态视力异于常人,旁人哪怕是一瞬的微表情也会被他收入眼中。 那小鬼刚刚是……在恐惧着什么? 脑中灵光一现,老头在心里暗喜——这个小鬼在格子里听到了他同伴的声音! “不开。”老头道。 昼明烛再度摇头:“跳过。” 第二轮的发展与第一轮惊人相似,昼明烛和老头连跳两轮,桌面上筹码累积到两亿两千万。 老头推出一亿自由金的筹码:“跳。” 枪又到了昼明烛的手里。 老头想,他不会开的,他显然是个极其在乎同伴的热血小鬼……即使是为了赢,他也不会开枪。 呲溜—— 昼明烛拉动了拉杆,琥珀色的浅眸觑向他,眼底竟是流露出了一丝诡黠的笑意。 “笑纳啦,老爷爷。” 机枪射击,无事发生,第二个格子仍旧是空的。 老头的胸腔剧烈起伏,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用这种演技来骗他! 他的眼仁猩红,几乎所有的理智都从笼子里跑了出来。 昼明烛又从他手中赢得了两亿一千万,现在昼明烛手中总共有七亿四千万筹码,他要是想赢昼明烛必须要在剩下的两局里取得绝对优势。 “你要开枪吗?如果你这一枪能杀掉谁的话……那我可要好好感谢你。”昼明烛笑嘻嘻地把玩着指尖上的一枚筹码,那是他刚在桌上赢过来的,搁手里已经不热乎了。 老头大力地挤压着胸腔的空气,抓住拉杆的手已经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这次又该他开枪了,但凡他来这一枪射中了人,他就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 可他没有像昼明烛那样胆大妄为的资本。 “不公平,我认为这不公平,塔主你不是说不允许作弊吗!”他喊道。 【幸运】疑惑地四处张望:“嗯?作弊?咦,有人作弊了吗?” “他啊,既然限制了精神类异能,为什么不限制他的?”老头不满地叫道。 “你自己不都说了嘛……因为他没有精神类异能呀~” “但他有顺风耳!他能听到墙壁另一端的人声,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 “嗯哼?他没有作弊哦。”【幸运】含笑说道。 “但……” 【幸运】陡然凑近他,猫脸面具之下,一双诡谲的眼睛转了转:“你是在质疑我吗?” 老头的喉咙似是被扼住,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他仓促地蹬了下地,椅子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不...不敢......” 夸张的猫脸面具几乎贴上了他布满皱纹的鼻尖,【幸运】轻笑:“我说的话就是规则哦。” “开枪吧。”对面的昼明烛也在笑,举手投足间尽显反派气质,一时间老头竟产生了一种他们两个在联手坑自己的错觉。 “我不开!” 他叫了一声,肩膀颓了下去。 昼明烛伸手拉下了拉杆。 这一枪,也是空的。 连续三枪,都是空的。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老头深深地不解,他的大脑里卡了壳,那点残存的理智在混沌中挣扎,筹码已经在掌心硌出深红的印痕。 “最后一轮——你要开枪吗?” 桌上的拉杆冰冷,他盯着它,把它攥在手下,像是连着他的血管,越握越凉,凉进骨头里。 败局已定。最后一局,赢了也无非是将债务减少一点。 他桌下的另一只手的手指同是蜷曲的,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还是想推开什么。 可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杵着,一动不动。 “你要开枪吗?”【幸运】的尾音骤然拔高。 昼明烛说:“我劝你不要开。” 他这次的表情认真了,语气严肃了,但老头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他说着,拉动了拉杆。 “砰——” 一声极轻的响动,比耳鸣还细,像是哪根弦断了。 【幸运】拍拍手,欢喜道:“恭喜你,杀死了人!” “……什么?”他杀死了人? 他射中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从他身上剥落了,他不是老了,他忽地脱离了现实,宛如被惊雷劈醒的梦游者,一脸荒诞的茫然。 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外边的人将他耍得团团转,但他从始至终没找着过路。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第94章 理智的弓断了弦,老头从桌子后猛地扑了出来,双手一把攥住了昼明烛的衣领,力气大得根本不像是风烛残年。 “你骗我!你早知道!你们这些人……你们全都在看笑话!!!” 他眼睛里翻滚着一种带血的绝望,喊叫如同破锣嗓子拉锯出的尖锐噪音。嘴里不成句地骂着难以入耳的诅咒。 昼明烛的腰撞在桌角,想要后退半步。 “我的天,你们居然在挑战我这里的规则!”【幸运】惊叹,但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老头扯住昼明烛的领口,拳头高高扬起。 可拳还没落下,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不知从哪儿刺入了老头脖颈的侧面,安静、准确、不拖泥带水。 鲜血像打开了开关,一下子喷涌而出,溅了昼明烛一身。 老头松开了拽着昼明烛的手,身体抽搐两下,便软软地倒了下去,砸在地上像条破麻袋。 “你太吵了。”那个出手的人站在他背后,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像夜里倏然吹响的风,钻进毛衣缝隙般冷得让人浑身发颤。 昼明烛回过头去。 “招惹我、心疼我、偏爱我……抛下我。” 他背部抵着墙,长睫如凤尾蝶的蝶翼般低垂着,掩去了眸底的大半情绪,语气毫无波澜地念了一遍又一遍对方的名字。 昼明烛对上了他那双纯黑的猫眸,毛骨悚然。 “昼明烛。我找到你了。” 他摘下口罩,露出精致的五官,脸庞素白,漂亮得像圣诞橱窗里的洋娃娃,周身却环绕着一股阴郁压抑的气息。 第69章 机枪不断扫射, 4号格位的人被射得像一块破布娃娃,血雾爆开,骨肉炸裂, 溅得一地红。 那是b组的一个中年男人,距离他仅仅是隔了一个位置的白大褂女人听得牙根发酸。 直到真正进入这个机器里, 转轮初次转动后他们才意识到一件事——选择格位的意义远不止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转轮竟是会受重力影响的!尤其是在高速旋转结束之后, 相近人数更多的那一个区域会被沉到底部,而周围无人的单人格位则更有可能被送到高处。 a组的落子者将a小组的五个成员选在了一起, 而他们组的五个人却被那个老爷子给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这就意味着聚在8号、9号、10号、11号和12号的五个人会在转轮静止后回到最底部。 而那个该死的机枪是从最高处开始扫射的!!! 白大褂无比期望落地窗里的老爷子能够及时察觉这一点, 不然游戏将对他们极其不利。 然而,老头没争气, 不仅从头到尾被牵着鼻子走,还把他们自己组里的人杀死了。 赌局结束后, 九个人依次落地, b组的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a组特定的某个人脸色比他们加起来还难看。 理由无他, 只是七日月在回归地面时不小心摔了一下,因为那舱室离地面有点远, 他一脚没迈过去。 莫西干头把他拉上来, 他一抬头就瞅见甘酒在笑话他。 “噗……哈哈……”甘酒本来想压制一下的, 但越憋越想笑, 羊毛卷踢了他一脚。 “别笑了, 再笑我把你洗成脑瘫。”她又转头去安慰臭脸的七日月:“大人, 这里地面滑,您看着点脚下。” 莫西干头也想安抚他,但差点情商, 他说:“没事,大人以后还会长个子呢。” “闭嘴吧你。” 七日月嗔怒,独自一人往出口走,鞋跟跺得嘎达嘎达响。 那边有一个电子屏幕可以查看商城系统,他们这局游戏能赚50亿以上,足以凑够一台入眠舱的价格了。 几个人凑过去看。 “在哪儿呢,入眠舱?”拼命三郎一直往后翻页。 羊毛卷道:“最后一页。” 结果翻到底,拼命三郎却惊掉了下巴:“为什么售罄了?!” 有人把【幸运】手里的所有入眠舱都买光了! “着什么急?你打算先买一个自己走?”七日月反问。 他对入眠舱的去向毫不在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拼命三郎火急火燎地跟上去解释,羊毛卷寸步不离七日月,剩下俩人跟在后边。 然后,他们就一起看到了更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个身形颀长的黑发男人在强吻昼明烛! 他的黑发同昼明烛雪白的发丝融在了一起,气质冰凉如水,单是看背影,就能感受到那股令人战栗的空洞感。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压制,是带着压迫意味的侵占。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温柔之意,像是要把昼明烛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昼明烛被他压着手腕,身体贴得几乎没有缝隙,呼吸被夺、眼睫剧烈颤动。 羊毛卷震惊到语塞,拼命三郎倒吸了一口凉气,甘酒直接原地骂出声:“我操,什么情况?” 空气恍如结了冰,一切声响都被这个吻封死在了时间之外。 可下一秒,黑发男人松开他,低头舔去他唇角的血迹,回眸觑向众人。那是一双纯黑的猫眸,漆黑、寂静,似是凌晨四点钟的街道,连风都冻住了。 甘酒陡然察觉到他的年纪不大。他尚且居于少年阶段,面如凝脂,眼似点漆,容貌极其惊艳,鸦黑的发丝垂落在下巴两侧,略微弯曲的弧度像是毛笔勾出来的一撇。 “你们就是和他一起组队的人?”他个头高挑,撩起眼皮向下看人时,总有一种深潭般平静的窒息感。 没等几人回答,他又径直开口道:“哦,那你们可以走了,我已经买掉了这座塔里的所有入眠舱,你们继续待在这里没有意义。” 他说着好心的话,无波无澜的表情却格外瘆人。 他的不远处躺了具浸泡在血水里的尸体。b组有个男生见状哭嚎着扑了过来,刀子正要刺向昼明烛的一刻,一颗子弹正中眉心,他难以置信地倒在了地板上。 昼明烛认出了那把手枪,是他在上个世界得到的道具,没想到南雪寻一直带在身边。 短短几分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昼明烛早就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南雪寻见到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拽过来撕咬他的嘴巴。 这时,七日月阴冷地说了句:“那我们确实该走了。” 昼明烛想,不用七日月他们把自己打包送过去了,这下南雪寻自己找上门,他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说实话,虽然嘴上总是警戒着这群人,他还挺感激七日月他们的收留的。倘若身边没有他们,他想象不到这段时间自己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 “昼明烛,过来。” 那道夹杂着郁气和薄怒的声线传进他的耳朵里。 昼明烛怔住了。 七日月朝他抬了抬下巴,语气依旧咄咄逼人:“聋了?要我下命令叫你过来么?” 昼明烛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南雪寻,下一秒,他的后颈就被人掌住了。 “你想去哪里?”南雪寻平静地询问。 他的唇瓣上沾着血渍,不过不是他的血,昼明烛的下嘴唇现在还隐隐作痛。 “骗了你这件事,我很抱歉……”饶是巧舌如簧的昼明烛面临这种场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在大脑内拼命搜刮能派上用场的一言半语。 南雪寻猫儿似的眸子眯了起来,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此刻听着有点惊悚:“你骗了我可是不止一件事情吧?” 那可太多了,他骗南雪寻的次数,两只手数不过来。 从南雪寻离开研究所的那天起,他就开始骗得南雪寻团团转了。 他要说点什么?总不能说,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我以身饵敌,自愿做人质把你骗回研究所;为了你的情绪稳定,我隐瞒异能情报陪你度过三个世界;为了不让你冒险,我独自一人单挑女皇并在临死前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还有呢?”南雪寻问。 昼明烛呼吸一滞,他怎么忘记控制心声了? 方才心里想的东西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是心虚吗?” “我……”昼明烛大脑一片空白。 甘酒终于忍不下去了,那高个子的家伙一直欺负昼明烛,昼明烛显然是被他威胁着不敢回来了。 “黑头发的,你能不能友善一点?虽然他……呃……人家强吻了你确实不对,你现在不是还回去了吗?”甘酒本来还没底气,后面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这会儿你俩两清了,他现在和我们组队,快放小昼回来吧。” 南雪寻略微蹙了下眉,嘴唇抿得很平:“两清、组队——小昼?” “明烛,他为什么要那么亲密地叫你?” 昼明烛汗流浃背。 甘酒完全是在火上浇油帮倒忙啊!! 但南雪寻没有暴怒,情绪仍然稳定得不可思议,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人讲话:“按你这么说,我们确实两清了。” 第95章 昼明烛瞪大了眼睛——这就两清了? “但是,我不想和他两清,我要睡他。” 南雪寻轻轻落下一句话,留昼明烛乃至其余几人瞳孔地震。 睡?睡什么?谁睡谁?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睡吗??? “南雪寻,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们之间不能做那种事情。”昼明烛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却还要故作镇定地和南雪寻讲道理:“我可以找个地方陪你聊一聊,我们把话解释清楚,你可能就……” “为什么不能做?我都说了我要做。”南雪寻的眼瞳浓稠如墨,反射不出任何情绪。 不容昼明烛质疑,他扣住昼明烛的手腕就往外走,后者被他带着走了几步,脚步踉跄,根本反抗不了南雪寻的力气。 南雪寻要带他去哪?这方圆百里除了塔就是雪,他肉体凡胎在雪地里待久了可是会死的! 恰逢其时,七日月挡在了南雪寻的身前。 兴许是用了道具,没人看清他是怎么闪现的,可他单薄的身影就是出现在了两个人的前方。 “我让你带他走了吗?”他的语气阴戾,似有阴雨欲来。 南雪寻垂着无机质的眸子,像某种冷血动物在评估猎物,歪了歪头:“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空气骤然凝滞,无形的压迫感在两人之间蔓延,氛围紧张起来。 【幸运】离得老远看好戏,不忘拖长音调提醒道:“你们不要打架,把这里毁掉可是需要赔——钱——的——” 昼明烛没料到七日月居然会过来救他。他们之间的交情不算多深,七日月能够在刚刚替他争取,他已经觉得足够意外,而现在…… 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你不用……” “不用过来?那我要看着你被他操吗?”七日月的嗓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可不想看你死在这种鬼地方。” “明烛,你真是交了一群好朋友呢。”南雪寻的手指灵活地转了下刀,风微微掀起了他乖巧垂在耳侧的发梢:“你喜欢他们吗?我有点讨厌他们,既然这样,我把他们都杀掉吧。” “南雪寻,你不许杀他们!”昼明烛丢了几分冷静,急切地喊道。 因为他太清楚南雪寻的实力了,这人仿佛生来便是知晓如何杀戮的,杀人能力就像是个无底的黑洞,七日月他们几个加在一起都很难有胜算。 不过南雪寻以前很听他的话,几乎是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他就拥有了掌控南雪寻杀人能力的开关,南雪寻不会去杀他不允许的人,不会去做任何计划外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却不再起作用了。 一道银光擦着自己脸颊划过——南雪寻的刀直接劈向七日月咽喉! “铛!” 七日月的寒刀抵住刀刃,两把利刃相撞宛如碎冰相碰。他有惊无险地截住了对方的攻击,几缕黑发被斩断飘落。 羊毛卷等人急忙跑来救场。 “昼明烛就近传到最安全的地方。” 一场混战欲来之际,昼明烛忽听到七日月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即,他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面前的景物发生了改变。南雪寻、七日月、羊毛卷……他们都消失了。 ……他这是被带到了哪里? 房间呈圆形,数十条锁链自高悬的穹顶之上垂落,每条锁链末端都挂着不同的刑具:精钢指套、带倒刺的鞭子、小巧的骨锯……还有一些昼明烛根本认不出来的玩意。 它们像风铃般微微晃动,在烛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柱床,帷幔是深酒红色的天鹅绒,厚重到足以隔绝一切声音。 这里很温暖,比【幸运】的塔还要暖上一些,壁炉里燃烧着,木柴烧灼时不时会发出噼啪声。昼明烛踩在厚实的暗纹地毯上,把房间转了一遍。 这房间着实诡异,待得越久,越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仿佛这间卧室本身就是一个精致的囚笼。 这就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 昼明烛压了下门把手,是锁着的,他还出不去。 七日月的言灵真的没出错? 房间唯一的窗户是狭窄的彩绘玻璃窗,昼明烛踮脚去看,正值黑夜,透过窗户能够俯瞰远处数座塔的轮廓。 他似乎是在一座塔里,但是什么塔的塔顶会设一间这样的卧室? 塔主是抖s? 昼明烛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七日月的言灵有20%的概率会触发反效果,如果他真撞大运遇上反效果的话,他现在就是在这附近最危险的地方。 而他如今孤身一人,手边只有两个道具。 一个是【a智能发光墨镜】,不限使用次数但十分鸡肋的照明道具,他只有在第一层梦境里用过一次。 另一个是用来撕人皮的,叫【请沿虚线撕开!】,说明书上说罐头里边有一根黑色虚线笔,画上后使用者就能徒手撕开那处地方。 他觉得有点反胃。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用这个玩意。 横竖找不到出去的法子,他找了个地方坐着,思忖下一步该做点什么。 ……南雪寻和七日月他们怎么样了? 七日月他们能打得过南雪寻吗?打不过的话他们可就要被南雪寻杀死了。但七日月和羊毛卷的能力都很强,如果甘酒也加入的话,南雪寻未必能赢——如果真的能打过,他们会不会反而杀死南雪寻? 昼明烛想象了一下南雪寻被五个人围攻的场面。 不行,南雪寻不能死! 他还没跟南雪寻解释清楚,他还有许多话想给他讲。 仔细想一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死亡他都难以接受。 他罕见地后悔了起来,如果当时他态度果断一点,先跟着南雪寻离开【幸运】塔,也就不会有后边那么多事了。 不知在床上坐了多久,门的方向传来响声,有人要进来了。 昼明烛立时警惕地站直身体,一手摸上了道具罐头。 咯吱—— 一个人进入了房间。 昼明烛望着来人,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 那人逆着光站在门口,修长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阴影,看到他,几不可查地顿了下。旋即,他关上了房门。 “好意外,明烛。你居然主动来找我了,我就知道我们是心意相通的。”南雪寻摘掉面具,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你想跟我讲些什么?” 第70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七日月他们怎么样了?”昼明烛脱口而出两个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然而南雪寻听到他的话, 神色却是冷了些。他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倒了杯清水,端着水杯来到昼明烛面前, 挨着他坐下了。 “如果我说我杀死了他们,你会讨厌我吗?”他单手捏着玻璃杯, 晃了下, 黑漆漆的猫眸瞧向身畔的人。 南雪寻太平静了,以至于到了有些瘆人的程度。 昼明烛的喉结轻微地滑动了一下, 陷入难捱的沉默。 “明烛,你让我很苦恼。你知道吗, 我的异能力升级了。现在我不需要肢体接触也能读到你的心声。”南雪寻轻声道:“我听到你的答案了。” “他们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好过分,明明一直以来我们关系都是最好的。” 他倏地凑近昼明烛, 眼睛一眨不眨,连睫毛都停止了颤动, 像是过度曝光的拍立得相片, 面容极白, 注视他的瞳孔却保持着显影过度的漆黑。 昼明烛的神经末梢狂颤, 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钉穿在视线里。 “你明明说过……”对方的呼吸拂过他的唇畔:“不会离开我。” 昼明烛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床单, 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失措的倒影。那双黑得不正常的眼睛, 简直将所有光线都吞噬殆尽。 “……但是你没有杀死他们, 对吗?”霎那间, 昼明烛的眼底荡漾出真假难辨的笑意, 他咬着舌尖,问南雪寻:“你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如万籁俱寂的夜晚悄然绽放的昙花一般,月白风清,转瞬即逝。 “你真聪明,他们都跑了,在没有看到你之前,我好生气呢。” 昼明烛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他只觉得南雪寻这个笑容特别惊悚。 仅仅两周的分离,南雪寻给他的感觉就大为不同。与其说是他在离开自己后性情大变,倒不如说是他不装了。 南雪寻极端的控制欲先前一直掩饰在乖巧听话的表象下,昼明烛以为他能遏制住南雪寻对他所觊觎的那些阴暗的念头,却没想到后边出现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温温的鼻息扑了过来,南雪寻的鼻尖碰了他一下,昼明烛刚想拉开距离,他便侧过了脸,不容躲闪地吻在了昼明烛的唇瓣上。 第96章 冰冰凉凉的。 柔软细腻的触感似是电流经过,昼明烛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 “嘴巴好干,喝水么?”南雪寻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昼明烛心乱如麻,他不生气了吗?为什么又亲自己?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南雪寻怎么做到在这种鬼地方倒一杯水莫名其妙地端给他的? 他接过水,捧着杯壁,抿了一小口。嘴唇被润湿后泛起细小的刺痛,那是方才被南雪寻咬破的伤口。 南雪寻看着他喝水,喝完一整杯后,他将水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南雪寻又问:“你饿了吗?” “不饿。”昼明烛摇了摇头,赶紧道:“你听我把过去的事情解释清楚,可以吗?” 两个人面对着面,他实在忍受不了再被南雪寻误会下去了。 南雪寻轻轻“嗯”了一声:“你说。” “我不是故意把你骗回去的,当时是研究所的所长,也就是我的父亲欺骗了我。他说你作为实验体尚不稳定,长时间脱离实验环境会有危险,我担心你的身体情况出问题,只能这么做。” 昼明烛诚恳地捧起他的手:“后来我被清理了记忆,有关你的经历都不记得了,还是来到这层梦境后大脑受到刺激,我才想了起来。” 他解释的有理有据,认错态度也十分积极,南雪寻能够听到他的心声,就能知道他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只能这么做?但是,我的身体情况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你却擅自做了决定。”南雪寻声线毫无波动:“明烛,你只是为了减少你认为的不必要的麻烦,选择了擅作主张直接骗我回去。” “包括后来你意识到我在找的人是你之后,你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吗?没有吧,因为你觉得没必要,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补偿我,所以你决定继续隐瞒。” 南雪寻语气淡淡地揭开了他的遮羞布,昼明烛从未想过他竟如此了解自己,就仿佛他之前是心甘情愿被他骗一样。 “你骗了我很多次,最后一次,你隐瞒了你是无异能者的事实,自顾自地筹备了一切计划,你打算一个人单挑红皇后,并不让我干涉这件事。”南雪寻说:“我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心,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无异能者可以打赢s级梦核异种?明明把任务交给我会简单许多,但你只让我迎接到你的尸体。”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暴雨倾盆的黎明,昼明烛浑身是血,倒在花丛里,雨水冲刷着惨不忍睹的伤势,血色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他又被骗了——昼明烛根本没有洗脑异能。 昼明烛声音有点干涩:“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必要牵扯进来。” 南雪寻无机质的双眸锁住了昼明烛,缓缓开口:“没必要牵扯进来?你觉得那是什么,你的独角戏吗?” 昼明烛静默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成功露出一个笑容。 “你从始至终没有把我当作过你的同伴。”南雪寻说。他不是傻子,他能感知到昼明烛时时刻刻的隐瞒、主动靠近后又躲开的距离感和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这让他非常恼火。可他不知道怎么把情绪宣泄出来,和善于玩弄他人情绪的昼明烛不同,他只会把情绪一脚踢开。 昼明烛离开他后的第一天,他把红皇后的城堡毁了个稀烂。 摄影师在逼问之下将昼明烛使用的道具情报告诉了他,他终于搞明白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是什么了,这也让他感到更加愤怒,他被昼明烛利用了,被他从头到尾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在去白皇后的国家找新的入眠舱的路上,他总是止不住地想起来昼明烛,想起血水和伤口,储蓄银行的那张小票,还有他背后瑰丽的水母纹身。 他过于失控,将白皇后的城堡闹得天翻地覆,取到入眠舱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个世界。 起初他脑子里充斥着控制昼明烛的念头,他想,抓到这家伙后一定要将他绑在身边,哪怕破坏掉大脑,也永远都不可能放走。 可后来他在某个怪谈任务里遇到了小妹,哈海斯组织里的一个成员。她主动上前攀谈,和他交流了一番关于亲密关系的见解。 那个任务是关于人偶洋馆的,小妹指着玻璃展柜里缠绕着丝线的人偶说:“有些人把人偶关起来,是因为害怕失去;而有些人……则是想独占它的美丽。” 当时,南雪寻没什么反应:“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妹问:“我只是在想,你对昼明烛……到底是想要‘控制’,还是‘占有’?” 南雪寻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想折断他的翅膀,破坏他的思维,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停留。 但他更想要占有他的一切。 不仅仅是掌控,他更渴望侵占。 “我在白皇后的城堡待了一天,在人偶洋馆待了三天,来到极地后,我没有登船,船太慢了,所以我从海里游过来了。”南雪寻轻轻道: “听说这里有三十三座塔,我屠掉了那个小丑的塔,取走了所有入眠舱,然后来到了【忏悔】塔,同样杀掉塔主将入眠舱夺取到手。【幸运】塔是我去的第三座塔,倒还真是好运呢,我本来想把三十三座塔都搜一遍,入眠舱都带走——这样,若是你来到了这层的话,你还可以多留一会。” “没想到那么快就把你找回来了。我们很有缘分。” 他的唇瓣一张一合,黑曜石般的瞳孔显出些孩子气:“把你的全部交给我吧,昼明烛。” 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以不破坏你的前额叶皮层。 如果你留在身边,我能够满足你的所有野心和期望。 如果你不再欺骗,我愿意把过去的一切都藏起来,就当是我们之间从未存在过信任危机。 昼明烛被他偏执的眼神吓得心底一惊,撑着手臂欲要起身离开。南雪寻扣住了他,将他压在深红色的大床上,外套最先被扯掉,衬衣在肩膀上半掉不掉,反缚住双手,昼明烛完全动弹不得。 他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被南雪寻的尖齿划拉出一条细小的伤口,嫣红的血珠渗了出来,衬得背部更加雪白。 昼明烛的耳根也被气红了:“南雪寻,你发什么癫?!” 哪有讲道理讲到一半上牙咬的? 南雪寻掌住了他的腰,他被推倒在床铺中央,翻了个身,面朝着对方。他银雪般的发丝在酒红床单上铺开,像一捧新雪坠入陈年葡萄酒,即将在血色中融化。 冰凉的吻像雪花一般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皮肤上,昼明烛的眼尾湿红,敏感的部分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 他的脊背打颤,不知是气得还是其他原因,浑身都开始发抖。 南雪寻像是没有体温似的,指尖掠过的地方皆泛起凉意。他蹂躏着他的身体,啃咬着他的嘴角,昼明烛偏头想躲,又被对方强行扳回来。 昼明烛咬紧牙关,几乎按耐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但他基本没有说过脏字,这时候竟是从大脑里翻不出攻击力强的话。 “你胡闹够了没,这种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南雪寻,到此为止!” 他习惯了对南雪寻下命令,但重逢以来南雪寻还没听从过。 “我们没有随便做,我很认真。”南雪寻垂眸凝视着他,像是小动物般亲昵地磨蹭着,上去寻可以亲吻的地方。 昼明烛的表情很涩情,明明是在躲闪,却总能将自己送到最适合接吻的位置。 他潋滟的桃花眸荡出水波,似是春水盈盈,隐秘的、微弱的气息溢了出来,舌尖红润,勾着人想要看他失控、尖叫、臣服。 南雪寻揽住了他的腿弯,手指一寸寸向下,昼明烛忽惊愕地放大了瞳孔,意识到什么:“停下,我说停下!南雪寻,这根本不对!” 南雪寻神情纯粹,歪了歪头:“嗯哼,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啊!!! 他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这家伙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拇指摁在不断颤抖的喉结上,只能被迫承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指尖贯穿的痛楚令他又羞又惊,他瞳孔放大,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出口的仅有炙热的喘息。 这太不正常了……南雪寻怎么可能这么对自己呢?他根本无法理解。 在破冰船上时,他设想过无两人重逢的场面。他已经做好了面临南雪寻震怒的准备,倘若解释不清,大不了先妥协被他带走……只要南雪寻还念着以前的交情,他总有一天能重获自由的。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南雪寻会对他是这样一种想法。 最初的痛意已经逐渐适应,身下手指的数量增加到了三根,他不知道南雪寻在刚刚那杯水里放了什么,那股诡异的酥麻感窜上脊椎,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南雪寻应该是没喝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他的眸底一片清明,看上去和平日里并无两样。 但是…… 昼明烛惊悚万分:“你为什么会对我有感觉?” 第97章 第71章 “我为什么不会对你有感觉?”南雪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一览无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极其完美。 倏然,昼明烛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脑子炸开白光,腰线呈现出漂亮的弧度, 像是被绷到极致的弓弦, 下一秒就要折断。 他全身知觉都聚焦在了一处,那股撑胀撕裂的疼痛撑得他不断嘶气。 呼吸频率愈来愈快, 细细密密的汗珠滑进股沟,一片滑腻。在极致的羞耻和饱胀下, 他全然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 身上的人安安静静地盯着相连的某处,嘴角骤然勾起了一个浅浅的、恶劣的弧度。 “我忽然明白了, 在你杀死灰狼异种回来的那一刻,我就想这么做了。”他低低地吐着字, 声音暧昧模糊, 像小孩子在撒娇讨要糖果似的:“明烛, 我们永远都这样在一起吧。” “操……你——疯了??” 昼明烛半天终于憋出来个脏字, 但他很快被带得开始抖动,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你……我……给我出去!南雪寻,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他的音调陡地拔高, 尾音轻飘飘地落不着实地。 胡闹, 这简直就是胡闹…… 南雪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死人的梦境世界, 不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风月场! 南雪寻在他的上方轻声问:“你确定要我出去吗?毕竟, 你可是喝掉了一整杯呢。”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我忘了。你自己慢慢感受一下。” 昼明烛又想骂他了。 电流般的快感涌入大脑直至顶端, 他的眼前景物开始扭曲、错乱,时而发黑时而闪过白光。 南雪寻环过他的肩膀,在细腻白皙的后颈印下一枚枚吻痕, 他们的距离极近,不分彼此,方寸之间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和水声。 昼明烛曾经觉得南雪寻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总是将目光投在他的身上,想要得到些什么,又或者是迫切地证明一些什么。但如今他不这样想了,没有哪个小姑娘能在他身上肆虐十几个小时。 某些药物作用致使他的精神持续处于亢奋状态,他在快感和渴望快感两种状态间来回切换,完全看不着尽头。 南雪寻快把他玩废了! “停……我真的需要休息……” 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不着寸缕的皮肤青红交织,布满了咬痕和水渍,昼明烛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眼窝里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这家伙还在人类范畴吗??? 出乎预料的,南雪寻居然轻而易举地同意了:“休息吗?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昼明烛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不欺骗我。”南雪寻说。 “……这是两件事。”昼明烛说。 “所以你拒绝?” “……” 昼明烛闷哼了一声。 “我答应!” 南雪寻得到满意的答复,松开了束缚昼明烛的手,帮他盖上被子,表情毫无波动:“太好了明烛,我很开心。” 昼明烛很不开心。 他急促地攫取着空气,锁骨凹陷处泛着水光,十指痉挛般揪紧床单。他试图平静下来,然而几分钟后,他的脸更加绯红了。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他咬牙切齿地问。 南雪寻在旁边用道具清洁自己,回答道:“忘记了,但不会有别的副作用。” 他黑发的发梢湿了,贴在白瓷般无暇的脸颊上,嘴唇殷红,好看得不真实,像一具奢华昂贵的人偶。 昼明烛盯着他,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不自觉地拽住了他的衣摆。 “不是休息吗?”南雪寻问。 ………… “你说昼明烛会不会有事?” 【感恩】塔里,甘酒坐在餐桌前,搁下刀叉打了个饱嗝。他对一脸担忧的羊毛卷道:“不会的,那小子不是签了【约束协议】嘛!他不会做危害小昼生命安全的事情,除非他想自寻死路。” “你也知道那只是‘生命安全’。”七日月阴沉着张脸,将餐盘里的小西红柿戳得稀烂。 莫西干头道:“没事,他不是被传走了吗?南雪寻要找到他肯定需要一段时间,以昼明烛的智商不至于被他那么简单地抓到。” “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吧。”拼命三郎说。 七日月嗤了一声:“那杀手跟个疯狗似的,走到哪杀到哪,他要是找不到昼明烛,这三十三塔哪一座都不会太平。昼明烛最好的选择就是躲去第四层。” 他们同南雪寻在赌场僵持——实则是给传走的昼明烛拖时间之际,甘酒那个傻大个出了个馊主意,花几亿自由金在商城买了只道具罐头,使用后可以约束南雪寻的行为,确保他不伤害昼明烛的生命安全。 南雪寻签得很利索,他似乎本就没有考虑过杀死昼明烛,而且见昼明烛不在了,他也无意久留,丢下签完字的协议就离开了【幸运】塔。 “但是他的精神稳定值,不是我们之中最低的吗?”甘酒担忧道:“他去第四层很危险吧?” 照精神测定仪的排序来看,昼明烛的精神状态已经污染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程度,很有可能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也不知道他在前边几层干了点什么,才能把自己作到这种份上。 “危险?危险就不去了么?”七日月觑了他一眼,双手抱臂,倚在长椅上:“他肯定会往上走的。” “也是,担心他不如先担心一下我们自己。”甘酒道。他对着满桌的盛宴大快朵颐了好一番功夫,如今是真的撑得什么也塞不下了。 这座塔的一整层都是餐桌,上边摆满了源自不同文化的美食。对于大多数在极地饥寒交加的入梦者而言,这里简直是天堂般的存在。 然而,在每一批入梦者吃得满嘴油光一桌狼藉之时,【感恩】便会出来给他们颁发任务——在这一桌饭菜里找出一根博比特虫的触须。 甘酒在得到这一消息时表情是惊悚的:“博比特虫?!你把它做进菜里边了?” 他回想起自己吃进去的东西,抠着嗓子眼就要吐。 【感恩】掐着细细的嗓子,温婉地安抚他道:“没关系的,亲爱的旅人,你们不需要吐出来。当你们将那根触须吃进肚子里,我会把通关的大奖赠予你们。” “博比特虫不应该在深海里吗?”拼命三郎问。这种虫子形似海底蜈蚣,外壳拥有彩虹色的金属光泽,平均长度在一米左右,无论如何也不该炒进菜里或者拌进沙拉里。 甘酒道:“我只关心一点,它有毒吗?吃了会不会死?” 【感恩】的眸光柔情似水,像是一位慈祥的祖母在给她的孙子扇蒲扇般,耐心解答他的问题:“你们可以放心享用美食,这里边的食物都是无毒无害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做担保,它们是从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厨房里被端到你们餐桌上的。” “如果我们一直找……一直吃不到呢?”羊毛卷问。 “那你们只能一直吃一直吃喽!你们所有人都停止进食后,我将会把这一层的餐桌升到上边那一层,那里也有一批旅人在焦急地等待呢。”【感恩】笑道。 “他们也要吃我们吃剩的东西???”莫西干头惊愕道。他望着面前这一张近篮球场大小的餐桌,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 按照塔内的规则,他们在下一批入梦者到来之后必须要前往上边一层,将第一层让渡出来。这就意味着,他们也会去往塔的第二层、第三层…… 如果他们吃不到那只美味的触须,他们就得升到楼上去吃下一批入梦者的残羹剩饭。 甘酒道:“这不明摆着恶心人吗?我们怎么可能在成千上百道菜里吃到一根触须?” “这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啦。记住哦,要对食物充满感恩之心,不许浪费食物!”【感恩】煞有其事地叮嘱道。 【感恩】离开后,几个人面对一大桌子菜面面相觑。七日月有试过使用言灵找到那盘特定的菜,但用完能力后他紧紧地锁起了眉。 “怎么了,大人?”羊毛卷问。 “我下一口菜里应该有那个东西才对……”七日月盯着眼前的三文鱼牛油果沙拉,又用筷子翻搅了一遍:“没有,但我不认为是我的能力失效了。” 除非规则限制,他的言灵能力从来没有失效过,哪怕无法实现目标也会触发另外20%概率的反效果。 “【感恩】骗了我们,这些菜里根本没有博比特虫。”七日月道。 莫西干头叫道:“啊?怎么会这样?它为什么要骗我们?” “异种欺骗入梦者,还需要理由吗?”甘酒耸耸肩:“我们应该想一想解决办法,在第二批嗷嗷待哺的入梦者赶来之前。” 羊毛卷的手背垫在下巴底下,沉思片刻,陡然笑了下。 第98章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点子了?”莫西干头问她。 “不是,我只是想起来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羊毛卷轻轻晃了晃脑袋。 她曾经问昼明烛为什么不答应七日月的邀请加入他们,昼明烛问,“你知道我和他以前结伴时怎么过副本吗?” “怎么过?” 昼明烛笑了下,“如果副本是场棋局,我们会直接把棋盘掀翻——暴力永远是最好用的手段。” 羊毛卷忽受到了启发。 ………… “把绑带拿开……南雪寻,我是说,你可以把我眼前的东西拿走吗?” 南雪寻将绑带覆在了他的眼睛上,昼明烛眼前一片漆黑,抓不着光,对身体的感知能力变得无比敏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毁灭性的快感一次又一次冲刷着自己,被捂住的眼睛闷出了湿漉漉的水汽,不知是分泌出来的泪水还是额角滑落的汗水。 他觉得南雪寻疯了,绝对是哪一部分脑子出了问题,否则不会把自己像个玩偶似的翻来覆去地玩这么多遍。 久久等不到回应,他莫名有点慌了:“南雪寻?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好在南雪寻很快给了他回应:“听得到。” 他的声音在这种眩晕的空气里依旧清清楚楚的。 “我看不到东西。”昼明烛重复了一遍。 南雪寻似乎是“嗯”了一声,但并没有把他眼前的绑带解开。 “……我有点害怕。”昼明烛说,他静默了几秒,像是筹备着什么,又开口道:“你抱我一下。” 于是,南雪寻俯下身子,搂住了不着寸缕的昼明烛,安安静静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顶。 昼明烛无端感受到一股割裂感——如果这个房间里不是仅有一个南雪寻的话,他还以为方才拼命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的人和现在同自己乖巧亲昵的是两个人。 尽管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出来南雪寻在自己脑袋上边无声无息休憩的模样,就仿佛是黑猫找到了一处宁静的栖息地,悠悠哉哉地窝了起来。 他回忆起昨晚……或者说是前晚的荒唐,缓缓吐出一口气。 过去18年里,他从未谈过恋爱,所以没有性生活,连初吻都还保留着,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南雪寻打破了。 为什么偏偏是南雪寻啊??? 兴许是因为初遇时把他错认成了女孩,他从始至终对待南雪寻都是一种年上的照顾心态,甚至不像是面对一个人,倒像在照料一只懵懂的小动物。 所以他不需要让南雪寻知道那么多事情,只要过程不出错,结果是好的,那就足够了。 他没想过哪一天自己家养的黑猫也会草人了。 不过他不觉得南雪寻对他抱有的是正常的恋爱感情,以他的情感认知水平,能分得清—— “明烛,你想法好多。”倏然间,南雪寻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 昼明烛的太阳穴跳了下,他神经稍微松懈下来一点就大意了。 “原来你一直没把我当人看吗?”他欠奉情绪的声线里罕见得透着一缕幽怨,尾音坠得极低。 昼明烛操着哑哑的嗓音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在心里开玩笑给你听。” “真的?包括‘你不需要让我知道那么多事情’那一句?”南雪寻问。 昼明烛败下阵来。他拿异能进化后的南雪寻一点办法也没有。 读心术,简直就是骗子的天敌。 “明烛,我好失望。”南雪寻低声说:“你只会欺骗我,隐瞒我,还不把我当人看。” “但是怎么办,我不想让你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了。” 他把脑袋埋进昼明烛的颈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显得更委屈了。随即,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昼明烛的皮肉。 第72章 ——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为什么要骗我? 之前说的话, 还作数吗? 记不清是个位数还是两位数的年龄了,他仍旧被拘束在实验室内,一如过去的每一天。 但他心里清楚, 这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他有了念想,他对外边的世界有了概念, 他还认识了一个承诺要带他回家的同龄人, 他第一次拥有了名字…… 他先前无比确信那个人会来接他,直至今早, 他在走廊遇到了他,但对方漠不关心地移开了视线——也许是没认出他来。 他忽然有点后悔, 昨晚不该那样闹腾的,倘若他顺从了研究员的要求, 就不至于被套上拘束服和防咬面具,那个人也就不会看不清楚他的脸。 好漫长……还要再等多久? 起初, 还是能数清日子的, 他在心底数着每一分每一秒, 用指甲在金属床沿刮刻痕, 一道是一天。后来他们发现后换成了软质束缚带。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那个人并没有来。 不知又过了几年, 某个黎明, 他的两位研究员告诉他, 他可以准备离开这里了。 听说是有一具比他更符合要求的实验体自愿接受人体改造, 借由特殊力量干涉, 实验顺利开展, 那具实验体成为了真正意义上接近神明的存在。 而他,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那个一直以来冷脸做实验的女人难得舒展了些许面皮,轻轻地走近他, 将他搂抱在怀里,揉乱了他的头发。 另一个男性研究员在一旁说:“你可以想一想出去后要做什么,我们不会教你太多,离开后你就不需要再回来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南雪寻的神情无波无澜,既没有感到兴奋,也没有悲伤或担忧。他只是挣脱开了女人的拥抱,蹲在了冷白的灯光底下。 被挣开后,女研究员倒也不失落,面上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冷静地说:“014号,首先你要有个名字,这是你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我们为你挑选了几个合适的名字,你可以从中挑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男研究员道。 作为014号实验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他们实际上没有必要为014号起名字,但他们不仅列出了一整页纸的待选姓名,还大费周章地为014号争取了离所机会。 南雪寻垂下眼睫,冷色的光打下一小片阴影,他不去看那张纸,启齿道:“我有名字。” “嗯?”男研究员愣了下。 “我叫南雪寻。”他们的014号说。 女研究员问:“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她掏出本子,又开始记录起什么。 “别人帮我起的。” 南雪寻不确定名字是不是也会过期,就像培养皿里的细胞,冷藏库里的血清,那个人曾经看向他时眼里闪烁的光——都是有保质期的。 女研究员没有追问那个名字的来历,她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继续在记录板上勾画:“好的,那你想好出去后要做什么了吗?” 十六年的实验周期,这在报告上仅仅是冷冰冰的统计数字,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014号——不,现在应该用他自己取的名字了——已经从浸泡在营养液里的那抹娇小的身影,长成了需要她不得不抬头去仰视的少年。 少年安静了半响,似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前途,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想考科心大学。”他说。 “他说什么?”男研究员挑眉瞧了女研究员一眼。 女研究员的反应仍旧平淡:“他说他想上大学。” “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学。”男研究员耸耸肩:“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小孩要去考中心区最顶尖的学校。” 女研究员反问:“很难么?我们不都是从那里毕业的?” “也是,那他应该没问题。”男研究员想,014号再不济也是过去最接近成功的实验体,潜力这种东西,他挖一挖可能会有意外的惊喜。 不过,他是从哪里了解的这所学校?他可不记得他们两个研究员在闲谈时有提到过科心大学。 女研究员继续问:“还有呢?除了考上科心大学,你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 “我……”南雪寻的眉眼低垂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垂在肩膀上,看上去像是大部分父母所渴望的那种温顺又省心的小孩:“想去看看雪。” 看雪? 男研究员有点诧异。 录音设备持续运转的沙沙声里,他忽然想到八年前那个冬夜。当他抱着厚厚一叠申请表疯狂地跑过中庭时,有雪花被风携着穿过了014号打碎的窗户。 而现在,春天快要来了。 “出去吧,今天就是个大雪天。”女研究员平静地告知他:“雪看起来很干净,但你最好不要食用它。” ………… “昼明烛,我真的很喜欢你给我起的名字,因为你赋予了它一个特殊的含义,你说过,这代表着稀有的、不可多得之物。”南雪寻小声叙说着:“你在雪地里教会了我怎么写它,所以有八年的时间,我只会写这三个字。” “我后来很疑惑,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自己的名字。现在想想,你是认为没有必要吧?你觉得我只是不太重要的人,所以没必要让我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第99章 帷幔落下后的黑暗空间中,南雪寻紧紧地搂住了昼明烛,他像是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于是只能单纯地抱着对方,汲取些许来自对方的体温。 在这里,昼明烛心里想的话他都能听到,所以他能稍微安心一点。 “我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你不需要因为没有异能而忧虑,我会把你保护得很好。不过,你以后能交流的人只能有我,眼里的人也只会是我。我们以后会永远这样下去,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并不值得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我会帮你把他们都清理干净……” 南雪寻低低地说着空花阳焰的话,语气毫无温度,恍如废弃工厂里生锈了很久的铁链。 昼明烛早就没有力气回应他或是反驳他了,他的嗓子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喊哑了。 他确实是在一直因为自己的无异能身份而焦虑,可这不意味着他想要将自己的全部都托付到另一个人手里——哪怕那个人是南雪寻。 昼明烛跟人战斗前会更加小心谨慎地筹划战术、准备道具,可真要打起来了却是会拿出不要命的架势,不顾一切取得胜利。 因此他不想被南雪寻绑住。 可他也不想和南雪寻争个你死我活。 “你不能把他们杀死。”昼明烛咳嗽了一声,牵扯着暗哑的声带,光听声音都替他发疼:“他们是无辜的,你的手上不能沾那么多血。” 南雪寻无机质的猫眸在黑暗中似乎是眨了下:“他们不无辜,他们在跟我抢夺你,明烛,如果我不能得到你的全部,我会感到不安。而且,我杀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昼明烛凝视着他的黑色瞳孔,无声地叹了口气。大部分人都知道,杀死一个人类和杀死一只野兽的感觉是不同的,但对于南雪寻来说却没有任何差别。 “我想喝点水。”昼明烛忽然说。 南雪寻帮他清理身体清理得很干净,难以言喻的疼痛却残留了下来,身上的痕迹同样提醒着自己这辆已经偏离正道的车远未停下,某种更深处的、粘稠的痛感始终附着在骨髓里。 他在床边坐起来,拢了拢被子,罩住身子。南雪寻给他递过来一杯温水,昼明烛捧在手里,抬眸,问了句:“这次没加东西吧?” 南雪寻点点头。 这样坐在低处瞧着他的昼明烛有一种莫名的脆弱感,裸露的手腕红红的,让人想要一把扣住,锁进怀里。 “想吃点什么?”南雪寻接过昼明烛喝完的空杯子,轻声问他。 “都有什么?算了,你随便给我弄点吧。”昼明烛躺回床里,不动弹了。 他想计划点什么,但南雪寻这家伙的异能力太恐怖了,和他同处于一个空间里,他不敢让自己的思维多迈出牢笼一步。 南雪寻拾起桌上的面具,有条不絮地戴在脸上。那是一个木质面具,表面涂了剥落的白漆,没有五官。 昼明烛用余光打量着,倏然问道:“这是哪座塔的面具?” 这次,南雪寻答了:“忏悔。” 【忏悔】塔,昼明烛记得甘酒说过,这座塔关押了许多精神污染达到阙值的入梦者,所有精神崩溃的人都会被关进这座塔里。 “你把【忏悔】杀了,然后取而代之?”昼明烛问。 “嗯。” 南雪寻打理了下头发,转身要走,就在这时,门外忽响起了敲门声。 “【忏悔】,我是【感恩】,我有事找你。”那道声音听着温柔细腻,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 他回到昼明烛的床边,将帷幔重新落下,昼明烛被他藏进了里边:“嘘,不要出声。” 南雪寻打开了门,进来的是一只巨大的粉色大肉虫,直立起来约莫有一米高,透过缝隙望见这玩意时,昼明烛几乎失去了所有饥饿感。 “【忏悔】,我已经把食物都带过来了,照你之前说的,我向你们塔内供应食物,你给我入眠舱。”大肉虫开腔说话了,声调却是细细柔柔的女孩音,搭配上发声的口器极为怪异。 南雪寻面不改色地坐到一把宽大的木椅上,颔首道:“你要几个?” “10枚。”大肉虫说:“我现在一枚都没有,塔里新来了一批入梦者,有五个人,那个黑头发的小子很强,如果被他发现塔里根本没有入眠舱,他们一定会给我添麻烦的。” 它看上去很信任【忏悔】,把老底交代得一清二楚。 “塔里的食物送到了么?”南雪寻问。 “送到了。”大肉虫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面对这个【忏悔】它总觉得有一种怪异感,心底的疑窦由点到面逐渐扩散开来:“【忏悔】,你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 “哦,那是因为我不是【忏悔】。” 南雪寻没有用什么变声期之类听起来很敷衍的谎言来骗它,仅仅是风轻云淡地告知了大肉虫真相。 大肉虫立马颤了颤肉皮,整条虫立得笔直:“【忏悔】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冒充它?!” “他死了,我暂时替他管理这座塔,如果没有我,这里会乱成一团糟的。”南雪寻格外平静且自信地答道,他特意强调了自己的重要作用——跟一条肉虫。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条肥硕的肉虫突然绷直身躯,体表分泌出腥臭的黏液,像一根被拉长的弹簧般朝他面门弹射而来。 南雪寻轻盈地跃上椅子,后撤半步,右手已从袖中滑出那把爪刀。 “噗呲——” 刀刃切入虫体时发出湿漉漉的闷响。那具肥硕的身躯在半空中诡异地痉挛起来,环状口器里喷出荧绿色的□□。南雪寻侧头避开飞溅的毒液,顺势旋身将爪刀横向一拉—— 虫体顿时像被放了气的皮筏般瘪下去,肉色外皮皱巴巴地堆在地上,还在神经性地抽搐。几段被切断的组织从切口滑出,散发出腐烂南瓜的气味。 他甩了甩刀尖粘稠的液体,单手拎起椅子碾碎那颗还在开合的口器。甲壳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卧室里分外清晰。 “味道好冲,你不该在这里杀死它的。”床上,昼明烛捏着鼻子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南雪寻把刀子丢在桌面上,开始翻找道具:“我在上层梦境拿到过用于毁尸灭迹的罐头,你稍微忍耐一下,我找一找。” 【居家旅行必备罐头:一个印着卡通骷髅图案的可爱罐头!环保无害,瞬间分解。打开罐头后,会喷出一团粉色烟雾,迅速包裹目标尸体,3秒内将其分解成无害的香氛粒子,并附带淡淡的樱花香味。】 【烟雾范围内所有血迹、黏液、异味等战斗痕迹也会一并清除,让案发现场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干净!】 【ps:由于是梦境产物,分解过程会伴随轻微的“咔嚓咔嚓”声,像是有人在嚼薯片,但不用担心,这只是特效音效。】 他撬开罐头,一股淡粉色的烟雾裹挟着花香在整个卧室弥漫开来,几秒钟后,房间变得焕然一新,大肉虫的尸体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去楼下处理一下【感恩】带来的食物,可能会花一点时间,你的那份我会让餐车送上来。”南雪寻道。 他带上门,离开房间,忽然又猛地折返回来,推开一条门缝,叮嘱道:“不要试图逃跑,明烛。” 第73章 昼明烛说:“我不会跑的。” 房门关上后, 南雪寻走远了,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昼明烛试着抬了下酸痛的胳膊,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 一系列动作又牵扯起隐秘的疼痛。 这样的状态想要逃走有点困难了。 他思忖着,一把撩开被子, 忍着疼下了床。 刚才【感恩】所说的五个人, 不出意料的话应当是七日月一行人,他们现在还在塔里完成任务, 而塔主【感恩】已经死了。 他最好是过去找他们汇合。 昼明烛的目光在房间内流连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掠过房顶的锁链、刑具, 南雪寻的道具,以及床尾的衣服。 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的, 早就不能穿了。昼明烛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疑似是原塔主的衬衣,套身上, 一颗颗扣子系好, 他又在外边披了件外套。 南雪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但处理一整座塔里囚犯的伙食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恰好穿好衣服, 门外响起叩门声,昼明烛听到门外的人说:“食物给您放门口了。” 那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彻底消失在廊道尽头。 昼明烛推开房门, 看到了一辆餐车, 银色盖子严严实实盖住了盘中的食物, 冒着缕缕热气。 他目光一闪, 随手将食物掀开一角, 看清下面是热腾腾的面食。他面不改色地盖回去,迅速扫视走廊,确定附近无人。 下一瞬, 他抬手拽下餐车下层的帘布,猫腰钻了进去,身形一缩,藏进最底层空旷的位置,双膝蜷起。他伸手拉过盖布,动作干净利落,黑暗将他整个包裹,连衣角都未露出分毫。 第100章 片刻之后,一道和先前有所差异的脚步声再次临近——是有人返回查看餐车。 “啧,哪个冒失鬼把餐车落在这儿了?居然忘了推走。”是个男声,带着些许未睡醒的懒意和鼻音。 车身晃了晃,昼明烛稳住身体,紧贴车底金属的冰冷面板。他能听见推车人的脚步声在轮子间断的咔哒声里混着响起,也能感受到车轮碾过某处破损地砖时短暂的颠簸。 走廊很长,推车人似乎毫无察觉,甚至在走到某处时还哼起了不着调的歌:“塔里的猫不见了呀……是不是被吃掉啦……” 昼明烛在黑暗里微微抬眼,手指扣住一侧的金属边缘。他听见前方传来沉重门扉开启的声音,以及一阵微凉的风。 餐车终于停下了,轮子卡在了某个缝隙处。 “你们的饭!”推车人喊了一声:“小心别打翻。” 昼明烛感觉到车身一震,似乎是某扇门被关上了,紧接着,脚步声远去。 一些囚犯扑了过来,抢夺着餐车上的食物,将餐车摇晃得厉害,昼明烛嗅到了食物的香气,长时间处于空腹状态的他胃部不由泛起一阵绞痛。 但他没有动。他静静等了五分钟,又五分钟,直到周围再次沉寂。他才缓缓掀开帘布,从餐车底部探出眼睛。 这里是塔里关押某层囚犯的地方了。 空气有点潮湿,墙上有斑驳的灯光晃动。他轻手轻脚地从餐车里钻出,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灰。 没有人注意到他,将餐食一扫而空后的囚犯们再度回到了自己应该待在的地方。 他的嘴角弯起一点,像个在玩闹中得逞的孩子。 出逃的第一步……完成。 忽然,耳畔久违地传来一道机械音。 【触发副本:躲猫猫】 【梦核等级:?】 【目前人数:1/1】 昼明烛怔了下,等等,他没有听错吧?副本?!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触发副本???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通关目标:在本座塔内躲藏24小时不被塔主发现!】 ……这座塔里的塔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昼明烛脑内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这个发布副本任务的系统不会是把南雪寻当作梦核异种了吧? 那他完了! 这个副本通关他不会得到任何奖励,但在塔里躲避南雪寻24小时的压力是致命的。 他除非把自己拆解成好几块,或者彻底阻断大脑的思考,否则南雪寻一旦靠近他,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倒计时开始:23:59:54】 空气无比压抑,走廊另一头有一扇门缓缓开启了,灯光在地面拉出一条庞大的影子。 是谁? 昼明烛眼皮一跳,扭头钻入侧旁一间杂物间,反手带上门。 塔里的布局他并不熟悉,但这是一座关押精神失常囚犯的塔,监控无处不在。 他钻进一个柜子里,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霉味和旧铁皮的锈蚀气。昼明烛屏住呼吸,双手贴着柜门,心跳在耳膜里一下一下敲得飞快。 怎么躲?去哪躲?南雪寻现在……在哪里?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乱成一团。他一向思维敏捷,可对手换成南雪寻后,他的大脑却只能嗡嗡作响。 倏地,外面传来脚步声。 咯吱、咯吱—— 脚步奇怪得很,一轻一重,恍若某人穿着两只不同重量的鞋。 昼明烛竖起耳朵,心口猛然一紧。 那个人推开了门,脚步停在柜子外不远处,随即,是一个略沙哑的男声: “……我看到你了,你是新来的囚犯吗?” 下一秒,第二道声线响起了,是个尖细的老人音:“你为什么要躲在我们的衣柜里?” 第三个人也说话了,声音从上方传来:“他疯得比我们还厉害。” 昼明烛脑中警铃大作。 为什么会有三个人的声音?他明明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额角滑下冷汗,贴在柜内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仍未露面,也没有出声。 昼明烛眯起眼,从门缝中往外看。 果然,只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前。高瘦干瘪,佝偻着腰,披着一件宽大的囚服,影子拖得老长,一侧肩头上竟是蹲坐着另一个人,第三个人的位置还要更高,像叠罗汉一般叠在第二个人的肩头,脑袋不停左右晃动。 三个人乍一看像是挤在一具身体上,搭建难度满分,观赏度为零。 这疯得很立体了。 “喂,我们在跟你说话啊。”那尖细的嗓音又响起,这回带了点不耐烦:“藏在别人衣柜里,可是不礼貌的行为。” “他是不是不懂规矩?”沙哑的男声接着说:“我们只是来传达【忏悔】的福音。” 最底下的男人慢吞吞地蹲下,在柜门前掏出一本油迹斑斑的小册子,像神父展示圣经那样,双手捧着。 “忏悔吧。”三个人用三种声线轮流念出:“你要承认你对‘逃离’的渴望是不纯洁的。” “接受惩罚,接受净化。” “接受洗礼,接受【他】。” 昼明烛不是在掩耳盗铃亦或是装鸵鸟把脑袋埋沙子里,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出去后该怎么……和这三个人沟通。 他们开始异口同声地念起【忏悔】经,态度虔诚,声情并茂,可见【忏悔】对他们影响程度不轻。 昼明烛在柜子里摸出一身囚服,忽有了新的主意。 “好吧,你们读得太好了,我被你们打动了。”他说着,推开柜门,出现在三个虔诚的【忏悔】信徒面前。 昼明烛换上了一身囚服,白色的头发虽然扎眼,但在另外三个人花白斑驳的头发的比对下,也就不算那么特别了。 近距离观察他们才发现,这三个人都少了一只眼睛,最底下的沙哑男失去了右眼,中间的老人失去了左眼,而顶上的青年在额头中间有一只空空的眼眶。 也许那是他失去的异能。 三人同样被昼明烛真诚的态度和好学的品质所打动,提议让他跟他们一起去忏悔室接受教育,荡涤自己被污染的灵魂。 这正合了昼明烛的心意。 这会儿南雪寻听到副本提示,正在疯狂地在整座塔里搜寻自己,借由监控设备,昼明烛确信他很快就能找出自己的行动轨迹。 躲在一个角落里消极等待是不现实的,他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进人多的地方,融入这些囚犯之中。这样,哪怕是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读人心声的南雪寻,也不能轻易从几百人中辨识出自己。 他跟着三个囚犯汇入大部队,赶上早课时间,一层塔里几百个人都像鱼群般汇集在一起朝某个方向走去。尽管周围包围自己的是一群精神失常的疯子,昼明烛还是感受到一种安心感。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制服的监管人员忽然在前方喊道:“早课取消,塔主大人有令——全体囚犯立刻前往一楼大厅集合!” 原本步调混乱、神情恍惚的囚犯们竟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统一了神经反射,纷纷顿住脚步,然后齐齐抬头。 数百双眼珠整齐划一地看向上空,像是聆听着从天而降的神谕。 “塔主大人……” “……在找谁。” “有罪的人……忏悔……” 昼明烛混在人群之中,脸色微变。 他原以为南雪寻会暗中追查,却没想到对方直接调动全塔囚犯,硬来一场大审判! 这样一来,他即使藏在人堆里也早晚会被揪出来。 他心中飞速盘算逃跑路线,陡然,沙哑男低头看了他一眼,歪着头露出扭曲的笑容。 “你怕了吗?” 老人舔了舔嘴唇:“你不该怕的,塔主大人……是我们信仰的使者。” 青年则从老人肩上探出头:“你不想去吗?不想见他?” 昼明烛一愣,旋即垂下眼睫,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不是不想见。”他说:“我是怕我还没来得及彻底忏悔,就被定罪了。” 三人沉默了一瞬,随后一脸庄严地点头。 “那就……藏在我们中间。” “我们会把你裹进去。” “藏在圣洁的躯壳里,谁也看不见。” 下一秒,沙哑男张开双臂,将昼明烛一把揽进自己囚服巨大的衣摆中。 老人立刻挂上另一边的肩膀,把昼明烛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青年则抬起他那颗左右摇晃的脑袋,严肃地开始唱某种走调的古怪圣歌。 “咕啦咕啦咕……清洗灵魂吧……咕哝哝哝哝……污秽躲起来吧……” 昼明烛:“……” 他想了半秒,这或许是这辈子第一次试图靠扮疯子得救。 被监管人员赶到大厅,乌央乌央的人头攒动着,入梦者疯得千奇百怪,昼明烛身边的这三个人反倒不是最特殊的。 有人穿着床单披风,在角落自称“筑梦师的后代”;有人用手指掏耳朵,再把耳屎一点点贴在墙上,说那是进化后的窃听异能;还有人抱着吃剩的盘子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呢喃:“你们看不见它吗?它就在我们之间啊……” 第101章 听【幸运】说,他也离精神崩溃不远了,只是希望他不要也变成这副模样。 大厅最前方,厚重的大门在“吱呀”声中缓慢开启。 一只白靴落下—— 南雪寻到了。 他走得不快,却像每一步都提前埋在了地板上,踏入大厅,塔内所有声音瞬间像被扼住咽喉一般熄灭。 他穿着【忏悔】的那套极白的制服,袖口系着一枚漆黑的徽章,仿若雪中滴落的一滴墨。 “昼明烛。”他轻声唤道,像是在叫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别躲了,我知道你在。” “如果你主动走出来的话,或许我不会生气。” 南雪寻的声线很平。起初,他听到系统的机械音后以为是自己触发了某个副本,后来他意识到,需要通关副本的人不是他,而是……昼明烛。 昼明烛又想甩下他一个人离开,就像过去的几次一样,他永远不该给予对方信任。不过他不会感到焦急了,因为他知道,昼明烛就在这底下的一片人群里。 大厅的最高处,南雪寻静静地站着,低头看着这一切,他的视线在混乱中一寸寸缓慢游移,乍然停住。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般,轻轻偏头,朝昼明烛那边掠了一眼。 那一刻,昼明烛的心几乎悬在喉咙口。 不可能,几十层塔的囚犯集中在一起,这里有成千上万人,以南雪寻的视力状态和脸盲症程度,他不该认出自己。 倒计时,倒计时还有多久? 他去找视线里的那处副本倒计时—— 【倒计时开始:22:18:56】 他根本不可能在躲猫猫游戏里取胜。 恰逢其时,人群中霍然有一个囚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双手疯狂地比划起来:“他在我左边!不是!他在右边!你们看到了吗?!他从我鼻孔钻进去了!!!” 沙哑男反应极快,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后,高举双手痛哭流涕:“天哪!这是神谕!神借他的鼻孔说话了!!!” 青年顺势扑倒在地,脸贴地板,嘴里嘟囔:“光……太亮了!我的天眼在燃烧……” 一瞬间,周围疯子们情绪被彻底带燃。 ——混乱爆发。 昼明烛在疯子的狂潮中,猛地倒退一步,正好藏身在一名大喊“我要变成火车”的囚犯身后。 “塔主大人,我们不该把囚犯们聚集在一起,这样无疑会增加我们的管理难度。”高处,那个监管人员低声对他们的塔主说道:“我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们需要立即回到各自的牢里。” 南雪寻沉默了一瞬,同意道:“好,让他们回去。” 监管人员嘴角一动,吹了一声长哨:“分流!一层到十层先原路返回,十层以上由后梯调度,全部脱离大厅!各层监——”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因为他看到南雪寻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朝下压了压。 “等一下,白头发的留在原地。” 第74章 疯子们开始如潮水般倒退, 大厅内除白发的囚犯外都被赶了上去,昼明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情况也越来越不妙。 三人两足的那组人同样被留了下来。 而那立在高处的南雪寻, 目光仍旧压在某个方向。 昼明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穿透了人群,像一枚钉子落在自己身上, 轻而不重, 却动弹不得。 他找到我了。昼明烛想。 南雪寻不急不躁地走了进来,脚步轻盈掠地无声, 表情清清淡淡的,白色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微小的弧度。 穿过熙熙攘攘的疯子群, 他的步伐不受任何阻碍,最终精准无误地停留在了昼明烛的面前。 “你总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南雪寻轻声说。 昼明烛仰头望着他雪白的面具, 看不透神色,也从声线里听不出情绪, 叫人不知道他是在生气埋怨还是在开玩笑。 【叮当~副本结束, 挑战失败!】 【自动退出副本中——】 “好了明烛, 跟我回去吧。”南雪寻向他伸来了一只手, 似是在邀请,又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昼明烛的眼神迅速瞟向大厅左右两侧的四个通道, 脚底发虚, 心跳已经乱成一团, 他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耳膜中轰鸣作响。 这里是一楼, 哪一扇门通向外界? 要跑吗。 此刻的南雪寻完全失去了活人感, 昼明烛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 这人不知何时贴近自己时,给自己带来的那股未经掩饰的、沉寂的死气。 彷如一只从屋檐上直直垂吊下来的晴天娃娃,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 投在墙上的影子拉长变形。 不,不能跑。 他将手搭在了南雪寻摊开的手心上,隔着皮质的手套,感触不到任何温度。 “我玩够了,我们回去吧。”他声音不大,带着一点被迫顺从的微妙疲倦。 沙哑男三人组呆呆愣愣地看着昼明烛被【忏悔】带走,半天没做出点反应来。 昼明烛不敢回头,不敢用自己发散的思维去想他们三个人,他担心自己稍微想起一点有关旁人的事,南雪寻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置于死地。 被压在床上时,昼明烛仍然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意志,他不能让南雪寻知道自己出逃的目的是去找七日月等人汇合,否则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这太难受了,面对一个拥有bug一般异能力的人,他非但被夺去了言论自由,还必须时时刻刻注意着去限制自己的大脑。 “我以为你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了。”南雪寻摘掉了面具,露出不惊不扰的面容,像山林间积雪未融的清晨,干净、寒意中透着克制。 他脱掉了制服外套,解开了几颗衬衫上方的扣子,样子让人脸红心跳。 “明烛,我很高兴,你的精力如此充沛。” 虽是说着高兴,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昼明烛的直觉发来警报,喉结滑动了下,问:“我们什么时候去下层世界?” “等你下次醒来。”南雪寻说。 他卸掉了全身上下的所有装备,在顶灯的照射下,宽肩窄腰,隐含着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流畅,略长的黑发刮擦着肩头的皮肤,南雪寻压制住床上的人,缓缓俯下身来。 昼明烛内心的恐惧像是大力摇晃过的汽水瓶,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南雪寻的唇瓣柔和地蹭过了他的唇角,印在嘴唇上,撬开唇缝,两人的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 他总是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但实际上真正做起来时,却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上次被他按在床上翻云覆雨不得安宁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昼明烛的手指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旋即抓住了他的后背,指甲在光滑的蝴蝶骨上划出红痕。 “别弄那里……”他低声抗议着,炙热的呼吸扑在对方小区域的皮肤上。 南雪寻掐住了他的腰,去往更深的方向。 昼明烛的脊背打颤,剩余的话哽在喉间,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和南雪寻的力量差距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内,无论是推搡还是啃咬抓挠,昼明烛都无法给南雪寻造成任何阻碍。他仅能被动地接受对方所带给自己的一切,任由意识往更加黑暗甜腻的地方滑去。 脸蛋泛起异样的潮红,他的呼吸愈发短促,伴随着一声声不受控制的轻喘,昔日的张扬和嚣张消失得无影无踪,脆弱在另一个人身下暴露无遗。 许久之后,他压抑着哭腔溢出来一句似是求饶的话:“我不行了……你停下,我受不了了。” 对方的攻势并未停止,只是平静地反问他:“你不是还能说话吗?” 昼明烛的视野模糊,眼眶通红,他强忍着生理性的泪水,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啊……别再继续了!我真的到达极限了……” 他不停地喘着气,似是一只缺氧的鱼,津液自唇角淌了下来,殷红的双唇合拢不得,露出瓷白的牙齿。 他并没有在夸大事实,昼明烛能够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步步离他远去,某些阴翳的、不为人知的东西已经逼近了大脑深处,精神防线即将被冲垮压塌。 精神快要崩溃了。 那根最细、最脆、几乎要断裂的神经,倔强地绷紧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以至于他一直以为精神污染这件事离自己尚且遥远。 他拼命地将眼睛撑开,眸子里的光亮微弱,却仍然在求助般的抓着现实的边缘。 南雪寻倏然抬起头,凌厉且漂亮的猫眸竖了起来,深入骨髓的杀气早已遮掩不住,模样性.感又危险,恍如一只死死咬住猎物的野兽。 “……不行。”南雪寻,不行。 昼明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声音,像是从骨头缝里刮出来的。 ——还不能崩。 他不允许自己失控。不是现在。 水声变得遥远而迟钝,时间被拖拽着缓慢前行。昼明烛睫毛微颤,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浪潮正试图将他整个人掀翻。 第102章 他的身体被撞得极力摇晃着,随那波潮水一并跌入深渊。 朦朦胧胧间,昼明烛松开了紧攥着名为自我意识那条绳子的手。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沉入水底。 ………… “哥,什么时候切蛋糕?” 恍惚间,昼明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舒缓轻柔的外语歌如潺潺流水流淌,旋律细腻而绵长。 这是他生日派对那天播放的曲子,他不清楚歌名,管家选的歌单品味向来不错。 “哇,昼明烛你订的蛋糕好高,这么多层咱们吃得完吗?” “张见山,收收哈喇子,掉地毯上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昼明烛脑袋嗡的一声,怔住了。这无疑是他过生日那天的场景,同样的对话在他的耳畔再度上演,他甚至回想起了当时的画面。 说话的是他在学校里玩得最好的两位朋友。 他的生日今年庆祝了两次,一次是在生日前夕,场面很大,来了上百号人,不过大多数都是父母那一辈的生意伙伴,说白了就是社交应酬;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日,则是在当天——那才是派对。 他叫上了平时玩得比较熟的朋友,吃点喜欢的东西,玩到很晚。至于布置和流程什么的,一直都是管家在操心,他从来不操这个心,反正每年都挺不错的。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太夸张了。没关系,这个蛋糕吃不完可以分给家里的佣人,不会浪费的。”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笑着说这句话,语气温和,像个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富家少爷,说着“分享”与“感恩”的漂亮话。可那一刻,谁都没有预料到,轻柔的生日旋律很快会变调。 灯光忽地一闪,生日派对的画面定格在蛋糕切下第一刀的那一瞬,香甜的奶油香气凝固在空气中。 也确实是难忘的一天,如同一场在记忆里留下深可见骨伤疤的噩梦,彼时的血流成河、遍地横尸同样历历在目。 “哥,杀了大家。” “杀了我……” “结束,我们的痛苦。” “孩子,你没有做错。” 昼明烛握着发烫的手枪,盯着面前外婆的尸体,呼吸急促而紊乱,嘴唇咬出了血迹。 “……外婆?”他似乎还在等待着老人和蔼的回应,如平时那样温暖干燥的手掌去摸他的脸。 但老人怎么可能给予他回复呢? 扳机是他亲手扣下的。 忽然间,景物骤然转变,地上的尸体爬了起来。 血染红了他的鞋子,昼明烛杵在那里,瞳孔放大了。 不是这样的! 他受到惊吓,攥着枪把推开不知是谁的尸体,跑了出去,门口走廊上站满了家里的佣人、厨师,所有人的眼珠都随着他的动作转动,聚焦在他身上,把他当作舞台剧的三流演员,齐齐开口:“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昼明烛推开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家里的走廊这么狭窄。他从人缝里钻出去,慌不择路地逃到电梯间,这才得以喘息,倚靠着厢壁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他抱着头想要哭嚎,嗓子却涩得挤不出声音来。 【忏悔】塔,塔顶的某个房间,房间里被帷幔遮挡的大床上。 南雪寻静静地盯着昼明烛,舔舐掉了他眼角滑落的泪水。 不知何时起,昼明烛陡地失去了意识,彻底不再压抑自己的行为,哭声混杂着无助的求饶声喊了出来。 “木栖……母亲……”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 “如果我不邀请他们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我才是最该死的人才对啊……” 昼明烛的声音哽咽破碎,发白的指尖抓紧了身下柔软的床褥,整个人像一只脆弱的瓷偶。 南雪寻的呼吸停了一瞬,他听到了昼明烛的心声,充斥着压抑和痛苦的绝望,似是枯枝上挂着的一滴露珠,孤零零地承载着风雨,随时有可能坠落。 昼明烛的身体仍在颤抖,那些压抑太久的情绪一旦决堤,便无可遏止地喷涌而出。他胡乱地摇着头,喃喃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那样……” “他们一个接一个发疯,我只能……只能一个一个处理掉……他们说不是我的错,我……” “我什么都救不了。” 南雪寻怔住了,他从来没有接收过有关昼明烛这一面的信息,而如今,过去的记忆却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在二人之间肆意地翻涌。 昼明烛要复仇,所以他要亲手杀死红皇后,他确实做到了,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他从未想过将这些事情告诉南雪寻,他将自己的情绪狠狠地压制住,不露痕迹,哪怕这会对自己的精神造成沉重的负担。 他是一个实打实的自负的疯子。 南雪寻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抚着他的后颈,像是在抚慰他濒死的灵魂。 昼明烛忽拉住了他的胳膊,钻进他的怀里,脸埋了起来。他做的这些行为全然是无意识的,他仍然处于一座即将崩塌的孤岛上,四面都是冷海,没有退路也找不到出路。 “你想成神,对吗?”南雪寻抱着他,黑漆漆的瞳孔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我可以帮你,这次我们之间不需要各取所需,也不需要合作。我还会听你的指挥,按你想要的方式去做,但你要答应我,别再哭了。” “快点醒来吧,明烛。” 半晌,怀里的人终于发出了声音:“我不想成神,我想毁掉这里。” 他吸了吸鼻子,尚且带着鼻音,语气却尽是决然的恨意。 第75章 这次由梦境世界里的污染因子引发的精神崩溃仅持续了半个小时, 强大的自控能力使昼明烛很快清醒过来,他捏了捏发酸的鼻子,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眼睛。 “我失态了。”他说, 嗓音仍是放肆哭过后的暗哑,语气却十分冷静。 南雪寻知道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失态, 昼明烛精神崩溃了, 像这座塔里的囚犯一样。有过一次失常后,后续会越发频繁地触发异常状态, 直至跌入梦境世界的深渊,彻底迷失在这里。 “我会帮你寻找解决办法的。”南雪寻轻声道。 他侧躺在昼明烛身畔, 纯黑的头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表情看上去有点低落和自责。 昼明烛心软了:“不是因为你。” “我早晚会经历这一刻的, 但我可以控制住,不至于变成疯子。”他笑了下, 不知道是在安慰南雪寻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不会让你变成疯子的。”南雪寻认真地说。 他收敛了心底那块黑暗偏执的部分, 重新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 纯粹又无害。 昼明烛不能去注视他那张脸, 时间久了他怀疑自己的底线会一点点放低。 “我想清理一下。”昼明烛说。 南雪寻用世界上最方便的道具帮他将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身体干爽后, 昼明烛更能直观地看到自己身上红肿的、青紫的印迹以及斑驳的齿痕。 “你想杀了我吗?”昼明烛问。 南雪寻垂下长长的眼睫, 认错态度诚恳:“我以后会注意的。” “不会有以后了。”昼明烛气笑了。 在床上, 南雪寻才是最疯的那一个。 南雪寻扁扁嘴巴, 乌漆嘛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昼明烛对他的装乖视若无睹, 撩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走到床边。 他身上不着寸缕, 光洁的皮肤上布满了两人交缠留下的痕迹,窗外的极光像液态的翡翠般倾泻进来,那些吻痕如同被揉碎的玫瑰花瓣,蜿蜒至腰窝处,最后和赤红水母的纹身糅杂在一起。 他们换过很多种姿势,南雪寻喜欢他动情时欲盖弥彰的神色,也喜欢他背后那片瑰丽夸张的家纹。 南雪寻的目光追随着他完美的脊背线条,忽然发现他右肩胛骨上有道半月的牙印正在渗血珠。 “今晚有极光。”昼明烛背对着他,说道。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低头舔过昼明烛的伤口,舌尖扫过的地方激起一阵痒意,昼明烛的耳朵当即红了。他后撤一步,叫道:“你又闹。” 南雪寻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猫瞳里映着昼明烛泛红的耳尖,恍如极夜里被点亮的灯塔:“今晚居然有极光。” “别复读我的话,你倒是看一眼极光!” 南雪寻听话地看向窗外,绿、蓝、紫交织缠绕,铺展在漆黑天幕上。 他安安静静地看了几秒,猝然问:“甘酒是谁?” 昼明烛被他每时每刻都在发动的读心能力折磨得眉心直跳。 “你在塔里见过,那个傻大个,他在船上时跟我提起过自己看的电视剧,里边的主角溜到了边缘区看极光。” “哦——”南雪寻拖长音调。 昼明烛问:“你以前看过吗?” “没有。”南雪寻摇摇头:“我很少看电视剧。” 第103章 “我是说极光。” 南雪寻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不记得了。” 昼明烛站在窗前,眼底倒映着那片绚烂。寒意渗透玻璃,极光却美得令人忘却一切恐惧。 他应当是从未见过这样静谧又荒诞的景象,可当身边多了个南雪寻时,他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奇妙的熟悉感——就仿佛在过去的某个时分,他和南雪寻仰望过同一片夜幕下的极光。 他说不清这熟悉从何而来,只觉得这极光太静、太冷,像某种早已注定的轮回。也许是那时的氛过于沉寂、过于无望,否则他又为何会在这样绚烂的夜晚,感到一丝无从言说的悲伤。 “我们可能以前见过。”昼明烛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南雪寻疑惑地望向他:“我们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昼明烛闭了闭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蹦出来这样一句无意义的废话。 身后传来了轻柔的触感,南雪寻将外套笼盖在他的身上,昼明烛恍惚间似乎又嗅到了那股冰原的气息,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令他感到很……安心。 他静静地凝望着高塔之外的极光,忽然问了句:“游那么远,你冷不冷。” 南雪寻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微微摇头:“游久了就没有感觉了。” “……下次别这么干了。” 他太冒险了,体质再怎么特殊也不能在冰海里游上岸啊,这哪是正常人会想出来的路径? 南雪寻热衷于跟昼明烛谈条件:“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甩下我。” “嗯,我答应你。”昼明烛轻声道。 * 他们休息了一段时间,昼明烛简单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就跟南雪寻提议离开这一层梦境。 在第三层世界里大杀四方的南雪寻手握一大把入眠舱罐头,可惜的是,他们只能用一个,等到了第四层,原本的罐头也就无效了,他们还得重新找新的入眠舱。 南雪寻放出一台入眠舱,舱门缓缓开启,里边的装潢与先前的那台别无两样。 “你的塔,怎么办?”昼明烛笑着问。 南雪寻在穿外套,闻声,回答道:“留给他们,本来也不是我的。” 昼明烛回想起南雪寻装成【忏悔】和塔里的下属、囚犯沟通的模样,该说不说,他装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南雪寻从不多话,意外地适合角色扮演游戏。 两个人进到入眠舱里边,舱门关闭,绿色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昼明烛按下绿色按钮,两人沉沉睡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南雪寻抓住了昼明烛的两根手指头。 再次醒来,便是第四层梦境世界了。 最初诗人所提到的“有去无回之路”,他们终究是选择了一往无前。 ………… 有风的声音。 这是昼明烛恢复意识时感知到的第一件事。 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像是穿过了一个巨大的、看不见尽头的管道。 昼明烛猛然睁眼,耳膜里灌满了呜咽的风啸,身体仿佛被真空抽离,失重感从胸腔炸开。 他在下坠! 视野内一片空白,天空恍若裂开的糖纸,被重力扯得粉碎,而地面还远得看不见尽头。他想喊,但却连声音也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的身体忽擦过了一座山峰,悬崖边上,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来截住你!” 昼明烛的右手腕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了。他抬头看去,刺眼的阳光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悬崖边缘,大半个身子探出来,死死拽着他。 是诗人。 “这个泡泡糖的力度很小,你自己抓住岩壁!”诗人半撑在悬崖边缘,他本就瘦弱,根本没办法把昼明烛拽上来。 昼明烛的右手被一坨浅绿色的泡泡糖黏连着,那团胶状物质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正随着两人的动作危险地拉长、变薄。他能听到泡泡糖纤维一根根断裂的细微声响,看样子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忙伸出左手,手指碰到了粗糙的岩石表面。死死扣住了那个小小的凸起。 头顶的人趁机调整了姿势,双手缠绕住那坨已经拉成细丝的泡泡糖,像操纵缰绳般开始用力上拉。昼明烛配合地用脚蹬着岩壁,一点一点向上移动。 碎石从他们身边滚落,消失在脚下的虚空中,没有传来任何回响。 当他的上半身终于被拉上悬崖时,昼明烛的掌心火辣辣地疼,皮肤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几粒碎石深深嵌在肉里。 他的救命恩人松开手,跌坐在一旁,气喘吁吁:“你真走运,我看见好多人像下饺子似的砸下去了。” “南雪寻呢?你见南雪寻了吗?”昼明烛环顾四周,到处找人。 眼前是一个平台,山风掠过,裹挟着青苔的气味涌入鼻腔,悬崖边缘的草皮已经被风剥得发黄,零星几株野花贴地生长,几丛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晃。 “谁?啊……那个孩子……”诗人皱起眉:“你们两个一起来的吗?那他应该就在附近……该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第四层梦境死亡率高的原因找到了。 一整个巨大的世界里,入梦者的落脚点只有这一小块山峰。不知道有多少入梦者刚一来到这里就不幸被世界筛选,跌落无底的深渊。 昼明烛抿着嘴唇,在悬崖周围来回找人,视线扫过附近的景物……没有南雪寻。 诗人见他如此焦急,迟疑了下:“一般来说你们两个从同一个入眠舱里过来,相距的距离不会太远,你既然到现在都找不着他,可能他就是运气不好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 昼明烛的脚步一顿:“掉下去了会怎么样?” “肯定会死啊。”诗人回复了他有点傻傻的问题。 “……” 骤然间,诗人张大了嘴巴,惊恐地拽住昼明烛的胳膊:“等等,等等你要做什么?!” 昼明烛正在往悬崖边上走,脚距坠崖只剩一寸。他理所应当道:“我下去找人。” “不是,你想怎么找???”诗人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上来,你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好吗?” 他这样贸然跳下去了,无非是当场惨死然后重返上一层梦境,再倒霉点,下边可能有高浓度的污染因子,他再醒来就不是他了。 昼明烛对深不见底的崖底视若无睹,将诗人的话置若罔闻,眼瞅着就要往下蹦。 正值此时,一道声线响起,带着初雪消融时的微凉质感。 “我在这里。” 昼明烛蓦然回首,望见南雪寻正静静地蹲在一颗古树的树杈上。 他像是拨开浓雾后找到了那只白瓷人偶似的,奔到树底下,喊道:“你在上边吊着做什么?” “我刚醒来就在这里了,然后看到你要跳下去。”南雪寻在树杈上说话的声音飘了下来。 “天呐,你运气真好,不然他就要下去找你了。”诗人感叹道,并期望南雪寻能指责矫正他同伴的疯狂行为。 然而树上的这位并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还少有地露出些许愉快:“你下次可以多找我一会儿。” 多找一会儿,然后呢?找不着了再跳?? 诗人倏然想起来,上次见面时南雪寻为找昼明烛,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刀子捅进心脏。 ……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不正常。 他们俩怎么就到这一步了。诗人捏了捏鼻梁,有点头疼。 南雪寻轻松一跃,落在昼明烛面前,气流掀起他的头发,昼明烛随手帮他压了压不听话的发梢。 “走吧,在这个新世界逛逛。”昼明烛对愣着的诗人道。 他们离开山崖时,暮色已如融化的黑巧克力般缓缓流淌下来。昼明烛走在最前面,靴底碾碎了几颗风干的松果,南雪寻安静地跟在半步之后,月光为他镀上一层白边。 诗人走在最后,看着前边两人的影子在碎石路上拖得很长,几乎快要融为一体。 山间的雾气不知何时漫了上来,带着薄荷般的凉意缠绕在脚边。 转过一个隘口,空气中的草木气息突然掺进了甜味。先是若有若无的焦糖香,接着是浓郁的太妃糖气息,最后整片山林都浸泡在甜丝丝的蜜液里。 脚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变成了撒着彩色糖粒的小径,连路边的野花都变成了一束束棒棒糖的形状。 前方肯定是有东西。 走到糖果小径的尽头,昼明烛停下脚步。 在他们面前展开了一片璀璨的灯火。一座规模不大的镇子像是一整盒被打翻后沾着金粉的糖果,轮廓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这……”诗人震惊道:“这个小镇的建筑物都是用糖做的?” “还挺有特色的,不招虫子吗?”昼明烛啧啧称奇。 诗人说:“我们这一路上连只蚂蚁都没见过。” 他们进到糖果小镇,缤纷多彩的糖果建筑物散发着浓郁到醉人的香气,甜得令人发晕。 第104章 这座小镇的房屋外墙涂抹着奶霜般的涂料,屋顶覆盖着巧克力瓦片。烟囱里飘出的不是炊烟,而是棉花糖般的云絮,连街边的路灯做成了糖球的形状。 姜饼房、糖球街灯、夹心巧克力塔……昼明烛看到这一幕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他跑到一块墙壁旁去抠人家镶嵌的鹅卵石大小的琥珀糖,诗人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就把那块糖给拔了出来,内面尚未凝固的糖浆溅了一脸。 “你小心点啊,万一有异种在暗处盯着你呢。”诗人紧张地提醒道。恐怖片里,这种看似轻松并且空无一人的环境里最容易出现反转,更别提他们现在还是在以高死亡率著称的第四层了。 “没准下一秒,糖球路灯后、巧克力屋顶下、甚至那一排排无声无息的软糖人模特里,就可能钻出一只血红眼睛、尖牙利齿的副本怪物。”诗人幽幽道。 “没关系,我们就是要等它们找上门呀。” 昼明烛脸上沾了糖,黏糊糊的,糖浆在他唇角拉出细丝,在灯光下闪着浅金色的微光。他扭头对南雪寻道:“帮我清理干净。” 他琥珀色的细眸里含着似是非是的笑意,看上去比手里那块琥珀糖还要剔透一些。 南雪寻凑过去,略微俯身,撩起一侧的发丝掖在耳朵后边,旋即舔走了他嘴角的糖液。 诗人站在三步开外,下巴险些掉在地上。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眨,突然不确定这里的空气是不是掺了什么致幻的香精。 第76章 昼明烛的眼瞳骤然瞪大, 怔怔地看着南雪寻漂亮的脸蛋放大,舌尖像猫儿般轻巧地舔舐着自己的嘴角,留下浅浅的湿痕。 他的唇瓣开合了一下, 拿袖子抹了把嘴,对南雪寻说:“太胡闹了, 你别随便吃这里的东西, 有毒怎么办?” 南雪寻的睫毛低垂,神色乍一看给人一种懵懂的错觉。 “尝起来只是普通的糖。” 诗人顿感头大如斗, 昼明烛关注的重点完全错了吧??而且——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不也在胡闹吗?” “嗯?”昼明烛毫无自知之明, 把琥珀糖黏回原本的凹槽里。 屋顶上方,一个人陡然蹦了下来, 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吹口哨:“禁止在糖果小镇的建筑物上涂鸦、刻字、损毁原有建筑!”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来者, 那是一个由糖霜构成的……人? 不, 更准确地说, 是一个身穿复古西装、头戴高礼帽的巨大口哨糖!他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薄荷绿色, 表面覆盖着细腻的糖霜颗粒。 他的脸是一张嵌在口哨糖前端的老人面孔,皱纹间撒着糖粉, 红鼻子像颗樱桃糖球。 南雪寻感叹:“哇。” 昼明烛说:“快点给我们任务吧。” 他们运气不错, 撞见的不是个副本, 而是个主线任务。 “不要着急, 年轻的观光客们。请容许我先进行一个自我介绍, 我是糖霜老爹, 这座镇子的家。不久前,我预测出一场暴风雪的降临,然而整个镇子里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所说的话。” 大口哨糖——哦不是, 糖霜老爹语气沉重但音调高昂地吹出背景故事。 “末日来了,一场暴雪袭击了糖果小镇,那不是轻飘飘的小雪,而是能够撕碎一切的暴风雪。风在嚎叫,房屋崩裂,镇民于霜雾中化为冰雕。” “现在,你们将回到糖果小镇末日前的最后三日,进行沉浸式角色扮演体验。我会给你们安排不同的镇民身份,请你们做出符合身份的举动,正常度过最后三天并且保证不会被原住民发现。” “角色扮演游戏……”昼明烛眨眨眼睛,“听起来很好玩。” 糖霜老爹笑了笑:“我已经为你们选择了最适合你们的身份,那就让我们速速开始吧!” 阳光如融化的黄油般倾泻而下,将整座糖果小镇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甜蜜光芒中。昼明烛几人站在小镇中央的喷泉广场上,四周的景象让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喷泉由七彩的棒棒糖螺旋组成,喷射出的不是水,而是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空气中弥漫着柑橘的清香。 广场地面铺着厚切巧克力石板,每一块都镶嵌着杏仁碎片,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从童话书中跳出来的。 “欢迎来到真正的糖果小镇。”糖霜老爹展开双臂:“末日前的黄金时代。” 街道上的镇民们熙熙攘攘,一个邮差正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人群中,车篮里装满信封;两位女士撑着小洋伞在路边闲聊,她们的笑声像风铃般清脆。 不远处,一群小孩正在广场上追逐打闹,看上去和现实世界里的普通孩子并无区别。 一个扛着建筑材料的工人走过他们,对他们点了点头:“镇长好。” 谁是镇长? 他在朝糖霜老爹打招呼么? “记住规则。”糖霜老爹压低声音:“你们现在是镇民,要表现得像你们所扮演的角色一样。末日将在三天后的午夜降临,但不会对你们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胁,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融入这里,不被发现异常。这只是一场体验游戏。” 三个入梦者的脑海中同时响起声音,系统讲述起各自需要扮演的角色。 【你是一个甜美活泼的小女孩,你有一位很爱你的妈妈和从未见过的爸爸,同时,你的家里还有一只乖巧的小猫。你很爱你的猫,所以你每天都要带你的小猫来到家附近的喷泉广场晒晒太阳。】 听完自己的角色介绍,昼明烛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僵住了。 它说他是什么? 一个甜美活泼的……小女孩?? 非常好,这个角色扮演很难不穿帮。 “我们需要去接近那个角色的外形吗?” 问出问题的是南雪寻,他少有地对主线任务主动关心起来。 “这不是必要的!安心吧,在原住民眼中,你们就是你们所扮演的角色的模样。”糖霜老爹用口哨音笑了几声。 这多少能让人得到些许心理安慰了。 昼明烛问:“你是什么?” 南雪寻说:“我是一个小女孩的猫。” 昼明烛:……? “系统说,猫的主人很爱她的宠物,每天中午都会来喷泉广场溜猫。”南雪寻平静地陈述着,歪头问昼明烛:“明烛,你知道那个小女孩在哪里吗?” 昼明烛沉默了一瞬,对南雪寻说:“我就是那个小女孩。” 这话一出来,诗人先绷不住了。 小女孩和猫,这俩人抽的是什么鬼角色。 “太好了,你是我的主人。”南雪寻开心道。 昼明烛总感觉这句话怪怪的。不过这样也好,他和南雪寻晚上还能回到一个家里,把对方放眼皮子底下,遭遇危险也能互相照应一下。 “你演什么?”他问诗人。 诗人道:“我是这个小镇的镇长。” 相比这俩人,他的角色显然正常多了。 “难怪刚刚有人朝我们这边打招呼,原来是在跟你说话。”昼明烛道。 诗人既然是镇长,整个小镇上的人都认识他,平日里接触的人会更多,扮演难度大概率会比他们困难一些。 喷泉广场旁的钟声敲响,惊动了电线上的鸽子。 “祝你们顺利!三日后,我会来见你们!”糖霜老爹挥手告别,滚动着离开了他们的视野范围。 依照他的话,他们只需要在未来的三天,也就是72小时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被发现即视为完成任务,可是……第四层的主线任务会这么简单吗? 诗人看了眼并不存在的钟表,忽惊叫一声,“我要去办公室工作了!”他便像个童话故事里的角色一样夸张地跑没了踪迹。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昼明烛感慨诗人上皮速度之快。 随即,身边的南雪寻也开始往某个方向走去,强硬地拉拽着昼明烛的手。 昼明烛道:“等等,你走慢点!” 南雪寻脸上写满了淡然:“我很讨厌长时间晒太阳,所以我忍耐到极限时会挣开绳子往家里跑。” 那你倒是松开手啊! 昼明烛从没见过哪只家养猫能跑得这么快,他被南雪寻带着跑了一路,一时间不由觉得他才是被溜的那个宠物。 好不容易跑到一栋水果硬糖做的小洋楼前,手里牵着的猫终于停止了闹腾,小女孩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恼道:“你总是这样,每天晒一晒太阳对身体好,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呢?” 猫儿黑溜溜的猫眼盯着自己的主人。 小女孩叉起腰,对着猫儿又是一通自说自话的批评:“你有没有在听!喵都不喵一声!” 她气势冲冲地要把它提溜起来好好教育一下,可当她弯下身子,双手拎起自己的猫用力向上拽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抱她家的小宠物极为费力。 “奇怪,你吃胖了吗?妈妈总没有给你吃过枫糖浆。”她困惑地使劲儿发力,咬着牙要把黑猫抱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高度。 第105章 “明烛,醒醒。”黑猫猝不及防开口说人话了。 “呜哇——”昼明烛吓得手一哆嗦,手从南雪寻的腰间移开,神智瞬间清醒过来。 他方才竟然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糖果小镇镇民了。 这可不能怪他入戏太深,昼明烛对“小女孩”这个身份没有一丁点角色认同。 “可能是受某种辅助工具的影响……防止我们演不出来分配到的角色。诗人刚刚也是因为这个才火急火燎蹿回去的,你有什么特殊感觉吗?”昼明烛琢磨着,问南雪寻。 说起来奇怪,很多规则落到南雪寻头上就会自动失效,仿佛他生来就会被这个世界忽略掉似的。昼明烛从来没见过他的精神受到梦境世界侵蚀的影响。 “特殊感觉?完全没有。”果然,南雪寻的感受如常。 “那还不错,如果我太过于融入角色,你记得叫醒我。”昼明烛道。 他必须要直接注视着南雪寻的正脸才能说话,否则他总会下意识地将旁边的人认成一只猫,而非南雪寻本人。 “好。”南雪寻点头。 昼明烛去按响家里的门铃,一人一猫踩着台阶上去,他把铃声按响后,屋里很快有人过来把门打开。 “溜猫回来啦?快进来洗手吃饭吧,猜猜我今晚给你做了什么?” 一位年纪稍长的高挑女性接待了他们,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绑在脑后,脸上有道暗淡的疤痕,尽管是在笑却难掩凌厉。哪怕是从客厅走去厨房的那短短一段路程里,昼明烛都无法从她的背后找出半点破绽。 这就是小女孩的妈妈? 她可真不像是个简单的原住民。 “有松饼和枫糖浆吗?”昼明烛问他的临时妈妈。 “当然,你的早餐和晚餐里必须有这个。”女人在厨房回应道:“我还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猜猜是什么?” 昼明烛正要胡乱捕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刻板印象里会喜欢的食物时,脑内再次响起系统提示音。 【你的妈妈明特莉曾经撒过一个惊天大谎,所以她很讨厌别人欺骗她。这个女人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小小的变化,如果你最喜欢的食物从一分熟汉堡变成了巧克力球,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的。】 这个提示来得非常及时,昼明烛忙把冒到嘴边的“巧克力球”咽了下去,脆生生地回答道:“是我最爱的一分熟汉堡吗?” “猜对啦!快去洗干净你的小脏手吧,亲爱的,别抱着小猫上桌。”明特莉叮嘱道。在她眼里,他们两个果真是小姑娘和猫的存在。 这栋小洋楼的一层面积不大,入户第一眼就能望见洗手间的位置。昼明烛进去洗手,他刚一把门带上,南雪寻便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昼明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而后苦着脸看向南雪寻:“我不想吃一分熟牛肉汉堡。” 这和在大草原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牛背上时追着牛啃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装作不小心打翻它。”南雪寻想了想,又改口道:“我帮你打翻,或许她会觉得是家里不听话的宠物跳上了桌。” 昼明烛弯了弯眉眼,这个提议不错。 “你对自己的角色接受良好嘛。” 南雪寻道:“在他们眼里我所说的话都会自动转换为动物,只要不是异想天开的疯子,没人会怀疑一只猫被人掉包的。” “这么一说,你的角色反倒是最轻松的了。” 洗完手,昼明烛跑到餐桌前吃饭,他是一个急性子的小女孩,永远活力满满,虽然扒拉不了几口,但每次吃饭都是冲上餐桌的。 “你呀,别着急,雪糕团又不会跟你抢食物。”明特莉轻笑道。 “我叫雪糕团。”南雪寻淡定地提示他。 他同样坐在一把长椅上,可在明特莉眼中却是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喵了几声。 “你也饿了吗?我给你倒一些猫粮呀。”明特莉起身,正要去拿柜子里的猫粮,家里的猫陡然蹦到餐桌上,抬爪子扬翻了小女孩心心念念的牛肉汉堡。 啪叽—— 面包胚和夹心分离,半生不熟肉馅散落一地。 昼明烛捧读式毫无感情地叫道:“不,我最喜欢的一分熟牛肉汉堡!” 明特莉惊愕道:“天呐,雪糕团,瞧瞧你干了些什么!” 她急忙跑到杂物间去取清扫工具,将地上的食物清理干净,反反复复擦了很多遍地板,态度近乎神经质。 直到将地面擦得焕然一新,她才如梦初醒地看向小女孩和猫:“不好意思亲爱的,我再重新给你做一份。至于你,雪糕团,今晚我要罚你饿肚子。” 好消息,南雪寻不用再多打翻一份猫粮了。 坏消息,家里还有食材能够做出第二份一分熟牛肉堡。 昼明烛连忙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只吃松饼和枫糖浆就足够了,我肚子并不是很饿。” “真的没问题吗?可你以前很抗拒枫糖浆的。”明特莉担忧道:“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是在撒谎吗?” 系统没提小女孩讨厌枫糖浆! 昼明烛睫毛一抖,手指扒拉了一下桌上的刀叉,垂着眼睛道:“因为我不想给妈妈添麻烦,妈妈做饭很辛苦,对吧?” 明特莉的表情一愣,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听话的好孩子,既然如此,那你快吃吧,要把这一杯全部喝干净哦。” 她两只手撑在桌面上,捧着脸,面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带着一丝诡异的慈祥。 昼明烛看了一眼左手边的一大罐枫糖浆,目测至少有半升,把这杯喝光他也就离糖尿病不远了。 他抬起头,对上明特莉充满期许的笑颜。 “快喝呀,你爸爸生前都没机会喝呢。”明特莉说。 生前?这个房子的男主人去世了? 他目前掌握的信息量不足,不敢擅自询问太多。昼明烛眉毛动了下,端起杯子,不着痕迹地嗅了嗅,是普通的枫糖浆。他一鼓作气将这杯液体咕嘟咕嘟通通灌进喉咙里。 粘稠、甜腻,是甜到发苦程度。昼明烛喝中药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折磨,他把杯子重重搁下,快速拿起旁边的白开水净口。 明特莉见他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打消怀疑。 用完晚餐后,昼明烛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小女孩的房间很是整洁,家具只有一个衣柜、一套桌椅、一个矮书柜和一张床,床头叠放着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昼明烛将那件碎花斑点小纱裙放回衣柜里,人在小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坐到学习桌前。 他把台灯打开,桌上的台历显示今天是星期六,旁边有几本小学二年级的练习册,是他这周末的家庭作业。 昼明烛将作业摞到一边,先在桌兜里找日记本,这种rpg解密游戏里了解角色信息最快捷的方法就是翻看原主留下的文字线索。 6月5日星期三晴 我讨厌上学,真羡慕小约翰,他请了好几天病假,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撒谎,他只是为了逃课。 没错,他只是为了逃课。 6月6日星期四晴 糖霜老爹说末日要来了。老师说他是个又疯又傻的老骗子。班里的同学们都知道是假话,但大家还是故意把他的话当成真的,课间闹成一团。 真希望末日是真的,可是6月份怎么会下大暴雪。 6月7日星期五 晴 最近好热,感觉自己快要化掉了。 明特莉每天都要逼我喝枫糖浆,原本只需要早餐喝一杯,现在晚餐也要喝了。要是雪糕团能帮我喝掉该多好。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今天是6月8日,星期六,仍旧是个大晴天。 昼明烛朝窗外望去,明月高悬,深蓝色的天空上点缀着几颗星星,看上去明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但那个梦核异种说三天后会有一场暴风雪袭击糖果小镇。 暴风雪…… 昼明烛沉思着,卧室的门咯吱一声响了,家里的猫推开门钻了进来。 “雪糕团,不要打扰我学习。”昼明烛头也不抬地说道。 “嗯?你叫我什么?” 南雪寻走到他的身旁,垂眸瞧向他。 昼明烛眼睛瞪圆了一些,这梦境世界的影响属实显著,他又把一米八几的南雪寻当成家里的小猫了。 “有什么调查发现吗?”昼明烛问。 南雪寻摇摇头。 昼明烛放下日记本,将台灯调成柔光,疑惑地问他:“那你进来做什么?” “我进来睡觉。”南雪寻清澈的双眸无辜地凝视着他,像两颗滑溜溜的黑珠子:“你不会忍心让我睡猫窝的,对吧?” 第77章 “所以呢?你要和我睡一起?”昼明烛挑了挑眉毛, 笑眼盈盈地望着他:“我给你在地上搭个窝。” 小女孩的那张单人小床显然不是俩男生能睡在一起的。他倒可以从柜子里找些被褥给南雪寻在地毯上铺个睡觉的地,横竖现在是夏季六月份,冻不着人。 第106章 南雪寻无声地盯着他, 眼里尽是抗议。 “要么我睡地上,你睡床上。”昼明烛道。只是不知道让猫睡床主人睡地板符不符合角色设定。 南雪寻继续对昼明烛行注目礼, 勾了下他的下巴:“可是, 我想和你睡一起。” “我们又睡不着,你想和我在这张不到一米宽的床上挤一晚上吗?”昼明烛深感不可理喻。 忽然, 提示音像是通人性似的响了起来。 【你很爱雪糕团,所以你每天晚上都要搂着雪糕团睡觉, 如果不这样做,你就会没有安全感, 害怕得想要从三楼跳下去。】 昼明烛:…… 南雪寻敏锐察觉到他的变化:“系统说了什么?” 昼明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哦,你今晚要抱着我睡觉。”他自动读出昼明烛的话。 这家伙的异能过于方便了。昼明烛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 也不是不能挤。他们连棺材都挤过了。 南雪寻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含了一丝期待, 他平静地向昼明烛提议道:“明烛, 我们上床吧。” “现在才八点!”昼明烛还有一堆家庭作业没有写, 他刚刚数了数,这所小学给小孩的学业压力不轻, 短短两天周末布置了小半本练习题和十几页词语抄写。 即使是成年人, 也要在书桌前耗上好一会儿了。 “我帮你写。”善良的家养猫如是说道。 昼明烛觉得可行, 从小雪人文具盒里取出一支铅笔, 递给南雪寻:“你写的时候记得模仿小女孩的字迹, 明特莉进来了你就赶紧把笔丢下。” “好。”南雪寻点头。 两个人就此开始奋笔疾书, 一时间卧室里只剩下了翻页声和铅笔在纸张上的摩擦声响,直至奋战到十点整,昼明烛合上练习册, 甩了甩酸胀的手腕: “我写完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抄完了。”坐在地毯上盘腿练丑字的南雪寻说。 昼明烛拿过他的横线本,随手翻了几页,不由愕然:“你还真会模仿别人的笔迹啊。” 南雪寻不忘初心:“现在可以休息了吗?” “休息吧。”昼明烛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拿任性的南雪寻没什么办法。 他整理好书本,简单洗漱了一下。南雪寻拉开了床头的小星星夜灯,于是他关上了头顶的灯。 昼明烛拉上窗帘,坐到床边,严肃地对南雪寻道:“今晚不许胡闹,听到没。” 南雪寻:“好。” 昼明烛不知道他是真好还是假好,在床上躺下,微弱的光线中,南雪寻无机质的猫眸泛着光,当真像猫的眼睛一般。 两个人躺得有点挤,昼明烛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躺着和他面对面,问:“你洗漱没。” “洗了。你应该抱着我。”南雪寻说。 昼明烛表情无语。他抬起手臂,搂住南雪寻的腰,以免害怕得从三楼跳下去。 手心贴上那截柔韧的腰线,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对方肌肉随呼吸轻微起伏的热度。他的手指在腰窝处顿了一下,慢慢收紧,这时,南雪寻忽掌住了他的后颈,牢牢按进自己怀里。 这下,不像是主人抱着小猫睡觉,反倒是像主人要被小猫吞掉了。 “你再使点劲,我明早可能就死在床上了。”快要窒息的昼明烛声音闷闷的。 他挣脱开南雪寻的束缚,后者又撑起身体压了过来,鼻尖怼上他的鼻尖,大大的眼睛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似能将人的心魂抽离,钉进梦魇。 南雪寻扮鬼很有一套。 昼明烛翘起嘴角,笑了下:“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 “我想离你近一点。”南雪寻在他身上低低吐息。 “你还要怎么近?”昼明烛问他,他俩又不是液态的,挨在一起已经是最近的距离了。 南雪寻说:“我不知道。” 陡地,卧室的房门被猛然推开了。 廊道的光投了进来,明特梨站在门口,对屋里的人道:“对了,家里的猫粮吃光了,明天去楼下的商店买袋猫粮回来。” 黑暗里,两个高个子的少年正叠在一起。 昼明烛:“好的,晚安。” 明特梨盯着卧室里单人床上的两个人,眼睛眯了下,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在门外杵着不动弹,也不说话。 昼明烛在某个瞬间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心不由提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南雪寻还在添乱,侧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 昼明烛被压在身下的手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明特梨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忽然说道:“亲爱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吗?不要把雪糕团抱上你的床。” 昼明烛在心底松了一小口气。他回应道:“不抱着它睡觉我会失眠的。我一个人睡觉很害怕。” 明特莉看了眼趴在他身上的猫,“那你把空调打开,最近天气很热,你们两个黏在一起会更热的。” “但也不要开太低。”临走前,她又提醒了一嘴。 昼明烛摸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设在28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明特莉总是很啰嗦,晚安,雪糕团。”他重新爬回床上,捧着南雪寻的脸蛋亲了一口,随即扑通一声躺下,双眼合拢。 南雪寻怔了下,摸摸被亲过的脸颊,瞅瞅身侧安稳入睡的昼明烛,意识到他再次进入“小女孩”状态了。 ………… 昼明烛坠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之中,像是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他无端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这种状态很奇怪,一方面,他清楚自己还躺在卧室的小床上,他的同伴就在身边,而另一方面,眼前的景物却是如此的真实。 雪花如刀,寒风裹挟着冰粒擦过面颊。 此刻,他站在暴风雪中。 昼明烛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极地的风恍若砂纸般粗糙,每一次呼吸都能尝到刺人心肺的严寒。 他眯起眼睛,费力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肩膀忽被人从后边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觑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末日似的极端绝境里莫名令人心安。 “回去么?”南雪寻的声线一如往常,平淡无奇。 昼明烛听见自己说话了:“再等等,雪寻,你看远处!” 这个称呼很奇妙,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样亲昵地喊过对方。 南雪寻却不觉稀奇,循着他指尖指向的北方望去,前方雪幕中隐约透出微光。 风势稍缓的间隙,天空裂开一道缝隙,几缕淡绿色的薄雾,如同被风吹散的纱巾挂在夜幕上。渐渐地,那光芒越来越亮,化作一条翡翠色的光带,边缘泛出淡淡的紫晕,像是被月光浸透了的冰层。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极光!我们真走运,居然能在这种鬼天气看到极光,我都怀疑这是一场梦了。”他格外兴奋,叽叽喳喳地跟南雪寻说着,手舞足蹈。 昼明烛的鼻头冻得通红,说话时不断吐出白雾,南雪寻拉住他兴奋到不安分的手:“先回去,我们在室内一样能看。” 他被南雪寻强行扳着调转了个方向,背后竟有一台埋在雪里的入眠舱。大概是因为经历了暴风雪的侵蚀,这台入眠舱并不像昼明烛以前见过的那样崭新。 舱门遭到了破坏,他进去后,南雪寻用蛮力关上了门。舱内空间很大,像一个出租屋的客厅,甚至装有窗户,能够清晰地望见外边奇异的景色。 他在哪里?为什么他和南雪寻在一起? 这个南雪寻和他记忆里任何一个阶段的南雪寻都不一样,他有着比现在更长一些的头发,身上穿的是一套军装,但状态看上去很糟糕,枪伤、擦伤、切割伤……许多道伤口烙在他的身体上,根本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 昼明烛当即想按住南雪寻给他好好包扎处理一下,然而他就像是安插在固定位置的摄像头似的,完全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代替他活动的那个昼明烛说:“柜子里还有酒,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看极光吧!” 他是挺会享受,但问题是南雪寻现在的身体情况怎么能让他喝酒??? “你喝吧,上次喝完酒我睡了好久。”南雪寻说。 昼明烛不禁庆幸,好在南雪寻是滴酒不沾的类型。他在那次红皇后的宴会上连香槟都没喝一口,亏他当时还想借着让南雪寻赢下赌局哄他开心。 然而那个陌生的自己却自顾自地从柜子里拿出两瓶酒,其中一瓶塞给南雪寻,态度不容置疑:“喝一些暖暖身子,你喝不完剩下的我喝,睡着了也没事,还有我呢。” 南雪寻迟疑的功夫,他已经帮南雪寻打开了瓶盖。 血迹斑斑的南雪寻和自己并排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极光,暴风雪正在吞没最后的安全屋,他们宛如处于一座孤岛之上。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你很面熟,从见你第一面起就这么觉得了。”他灌了口辛辣的酒液,朝南雪寻歪头笑了下:“不是因为你是大名鼎鼎的中心区兵器,我不关心那玩意儿,我只是感觉你给我第一印象就很亲近……我们没准小时候见过呢。” 第107章 南雪寻不想太快醉倒过去,小口抿着酒,“你是说,我带着枪闯进你们考场的那次?” “不然还有哪次?”他乐了:“我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能被我拐跑。” “可惜我们的计划完全失败了,七日月被抓了,我们也逃不了多久了。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即使我知道我们正在躲避入梦。”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眺向远方。 窗外天象死寂,极光在暴风雪中飘舞,雪在下,天在燃,像是一场大火,照亮了整个被吞噬的世界——一半是混沌,一半是梦境。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该有多好。”他低低叹了口气,眸底似是闪过些许黯淡的神色。 作为旁观者,昼明烛无心处理陌生的碎片信息,只想让另一个自己赶紧替南雪寻处理一下那恐怖的伤势。 还喝什么喝,他想让南雪寻重伤死亡吗? 然而,那个抓着酒瓶子的自己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下一秒,他侧过头,捏住南雪寻的下巴,唇瓣凑了过去,尚未温热的酒液不容分说地渡到对方的嘴巴里。 南雪寻的猫瞳缩了下,喉结滚动,回应了这个带着酒香的吻。 一吻结束,两人的嘴唇分开,黑暗之中,只余下了昼明烛微弱的喘息声。 南雪寻不明白这个吻的含义,另一个旁观的昼明烛也不明白。 在南雪寻根本看不清楚的环境下,他动了动嘴唇,无声无息地比了个口型: 再、见。 ………… 空调的运作声在宁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恰到好处的冷气将室温维持在了一个舒适的范围。 昼明烛却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睁开眼睛,感知到身旁南雪寻的存在,余光掠过暖色的小星星夜灯,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发生什么了?”南雪寻问。他的神情无澜,唯有那双漆黑眼瞳,如同幽深井底的一滴墨,沉得安宁。 “我……”昼明烛的话头起了一半,卡在嘴里说不出来了,他想说他做了个梦,但众所周知梦境世界里是不可能再做梦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南雪寻讲述这个离奇的梦境。 “你做了一场梦,梦里你亲了我。”南雪寻疑惑道:“是因为这个让你觉得难以说出口吗?” 他的读心能力又开始闪闪发光。 昼明烛抓了抓头发,成功被他堵无语了。 “没关系,如果你想亲我的话,随时都可以,不用提前通知我的。”南雪寻善解人意地说道。 “不是——” 昼明烛的嘴巴被南雪寻堵住了。 一只手稳稳扣住了他的后脑勺,指腹顺着发丝轻轻摩挲。 昼明烛眼睫颤动,所有想说的话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揉碎在齿间。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办法,每次被南雪寻这样亲吻的时候,呼吸和理智都会不自觉地断档,只剩下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恰逢其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明特梨反复扳动门把手,嘟囔了句:“这孩子,怎么把门锁上了?” “快起床吃早餐了,洗漱完带着雪糕团下楼吧!”她大声道。 第78章 “已经早上了?”昼明烛没想到一晚上过得这么快。 南雪寻幽幽道:“没错, 我就这样无聊地在你身边躺了十个小时。” 昼明烛莞尔,起身拉开窗帘,清晨的光透了进来。果不其然, 万里无云,天空湛蓝, 今天也是个绝对的好天气。 “走, 吃完饭去给你买猫粮。” 一人一猫下楼吃饭,昼明烛照例有一杯枫糖浆, 他在明特梨充满胁迫感的眼神下,硬着头皮喝光一大杯, 怀疑自己再这样吃下去就离发福不远了。 离开小洋房,昼明烛舌尖仍旧残留着枫糖的甜腻感, 脑袋发胀:“明特梨说的猫粮商店在哪?” 没等南雪寻回答,他便望见不远处的某个店铺门口聚集了一群镇民, 顶上的招牌写着“老约翰的宠物商店”。 昼明烛直觉那里有任务线索, 牵着南雪寻过去看, 扒开层层人墙挤到店铺门口, 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卷发的矮个子女生正在上脚踢一个戴着厚圆眼镜的男生,旁边的莫西干头男人捂着眼睛尖叫:“你们不要再打啦!” 昼明烛眼睛瞪圆了, 羊毛卷在揍拼命三郎, 然后莫西干头在虚假地拉架——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时, 一个镇民拉住了羊毛卷, 劝道:“老约翰, 你别踢了, 再打就打出人命来了!” 被称作“老约翰”的羊毛卷大喊:“他抢走我老婆!我不过是醒得晚了点,就看见他和我老婆在苟合!竟然还敢用我店里的宠物玩具当情趣玩具使用!” 说罢,她甩开劝架镇民的胳膊, 又要去踢拼命三郎。 拼命三郎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嘴上还不老实:“她能被我狂野先生看上是她的福分!你知道我帮你们家修过多少次电灯泡吗?你就这样对待帮助过你的人?啊啊——” “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莫西干头叫道:“快停手,狂野先生!快停脚,约翰老!” 老约翰气喘吁吁地停了脚,不过不是因为自家妻子的话,仅仅是他踢累了,上了年纪后,他这样缺乏锻炼的人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就容易出现问题。 “都散了吧,都散了!” 一位巡逻的警官慢吞吞地赶来,挥手驱散人群。 定睛一看,那位警官昼明烛也认识,是第一次任务里组过队的苏琐秋。 他本以为这次主线任务参与的入梦者只有南雪寻、诗人和他自己,不曾想还能在这里遇到以前认识的人。 看热闹的镇民们离开后,店铺门前只剩下了昼明烛、南雪寻、苏琐秋和羊毛卷三人组。 苏琐秋意外地看向他们:“你们两个居然也在这儿。” “昼明烛?还有那个杀手?!”羊毛卷目瞪口呆,愕然道:“你们两个……” 看到南雪寻,她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看样子,昼明烛还是被南雪寻抓住了。但看昼明烛的状态,他应该是没在南雪寻手下遭受什么非人的虐待。 等找到和昼明烛单独谈话的机会,她得问个清楚,想办法帮他脱离苦海。 “劝你不要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是自愿跟我在一起的哦。”南雪寻平静道。 昼明烛闭了闭眼睛,说:“走吧,进去聊,我要买一袋猫粮。” 几人纷纷往里走,拼命三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为了维持人设,羊毛卷揍人时没多收敛力气,他疼得龇牙咧嘴,再次为自己得到的角色感到悲哀。 分配个什么角色不好,非得是镇子上最风流最疯狂最放浪的狂野先生。 在他们几个人的剧情里,老约翰羊毛卷和火辣小姐莫西干头是结婚多年的老夫妻,然而火辣小姐是一位喜欢追求刺激的女士,婚后的无趣颓靡的老约翰并不能满足她火热的内心。 一天,他们家里的电灯泡坏了。老约翰在楼下守店,火辣小姐联系了镇上修电灯泡的工人——狂野先生来家里换灯泡。 当时,他们的儿子小约翰仍然在学校上课,家里空无一人,因此火辣小姐和狂野先生的爱情火花一擦即亮,在禁忌的小路上愈行愈远。 老约翰的宠物商店已经有些年头了,木质柜台上大大小小的爪痕里嵌着陈年污渍,整个室内散发出混合了鱼腥味和樟脑丸的复杂气息。 几个入梦者坐在货架后的一小块空地处,互相分享了彼此的情报。 “所以说,你扮演的角色是小女孩?” 羊毛卷哭笑不得,她觉得莫西干头扮演的火辣小姐已经足够好笑了,结果昼明烛的角色还要更抽象。 她踩着梯子从高处的货架取下一袋猫粮,递给昼明烛:“你住的那个家里养猫了?” 昼明烛抬抬下巴,指向南雪寻:“买给他的。” 羊毛卷:? “我的角色是他的猫。”蹲在角落的南雪寻说。 很好,更荒谬的角色出现了。 昼明烛从口袋里摸出明特莉给他的小镇货币,分毫不差,买完猫粮后不会再有第二枚硬币给小孩买个小零食。 “七日月去哪里了?”昼明烛问羊毛卷。甘酒和他们分开倒还可以理解,但七日月一直以来都是和羊毛卷他们影形不离的,怎么这会儿倒不见人影了? 说到七日月,羊毛卷几人脸上闪过黯色,莫西干头叹了口气:“大人不见了,这个任务一开启他就从我们身边消失了。” 当时他们急坏了,拼命三郎着急地要往镇子外边冲,羊毛卷用仅存的一点理性阻拦他离开这里。主线任务的区域就这么大点,超出界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既然是任务开启后丢的,那本人应该没出镇子。”昼明烛道。 羊毛卷神色凝重,颔首道:“希望能在任务中找到他吧。” 靠在货架边上的苏琐秋忽道:“老约翰、火辣小姐、狂野先生……你们三个人和那位七日月是一起的,对吧?” 第108章 “对,怎么了?”羊毛卷问。 苏琐秋沉思片刻,道:“警察局前段时间收到了老约翰的报案,他说他们家的儿子小约翰失踪了,我们警方正在全力搜查这起案件,有没有可能——你们要找的七日月就是小约翰呢?” 三人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对啊,他们怎么把这一条线索给忽略了! 果真是灯下黑,他们进入这次任务后,心里一直系着自家大人的事情,压根无心在意任务内容,连老约翰的儿子失踪这种关键线索都抛之脑后。 羊毛卷站起来:“那我们一定要把小约翰给找到。” “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关于小约翰,你们有调查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吗?”苏琐秋问道。 三个人都面露尴尬。 他们之前完全把小约翰当背景板看待了,没人会关心一个npc的去向。 “我记得我卧室的桌上有一封信,应该是小约翰写给他的妈妈的。”莫西干头努力从记忆里刨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他是因为察觉到妈妈出轨才离家出走的。” 苏琐秋点点头,问:“还有别的吗?” 莫西干头摇了摇脑袋。 昼明烛笑道:“我倒有事要说,我扮演的角色和小约翰是同班同学,明天去上学时我可以在学校打听一些消息。” “你和小约翰也有关联……”苏琐秋道:“好。我认为这个任务远不止体验角色这么简单,我们最好是找些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情去做。” 能聊的话都聊完了,苏琐秋先一步离开宠物商店,身为这座小镇的警官,她还有巡查工作要执行。 羊毛卷不断给昼明烛使眼色,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和南雪寻是什么时候又碰上的。 “你需要帮助吗?”她比了个口型。 她还记得第三层时,南雪寻找寻昼明烛时所做的疯狂行径,他俩在【幸运】塔擦身而过时,昼明烛浑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昼明烛偏头掠过角落里的南雪寻,虽面上不露痕迹,但显然对方的阴郁正在呈指数型增长。他能忍耐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奇迹了,毕竟前不久他还想杀了他们。 “我没事,我们重新组队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队友。”昼明烛说:“他的读心能力特别厉害,隔着几米远都能读到对方的心声。” 他只能暗示羊毛卷到这个程度,她可不能再有一些在南雪寻雷点上蹦迪的危险想法了。 “读心啊……那确实、确实是很好的能力。”羊毛卷干笑了几声。 正好有个镇民进来买宠物用品,昼明烛见状道:“我先回家了,回家晚了明特梨会问我的。” 他牵着南雪寻往外边走,那个镇民朝他打了个招呼:“呦,给小猫买吃的?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要不是我家养的是金鱼,我也想带小宠物晒晒太阳了。” “是呀,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我要带雪糕团好好晒一晒日光浴。” 昼明烛用七八岁小女孩的语气跟他寒暄了几句。 “一入了五月天气就会变得很热,我是受不了这鬼天气了,我真想天天不出门在家里待着。”他瞅见小女孩手里牵着的猫,笑道:“你给小猫买吃的呀?” 他不仅性情多变,还拥有自家宠物那般短暂的记忆力。 * 午饭过后,昼明烛模仿小女孩的习惯带南雪寻出去晒太阳,两人来到喷泉广场,撞见了糖霜老爹在到处拽人讲话。 “是真的!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世界末日就要来了!!!”糖霜老爹叫道。 那个被他拽住的镇民厌恶地甩开他,大步走远。他再度拦住另一个小孩:“这不是危言耸听!我们都会被暴风雪吞噬!” 他挡住的是一辆婴儿车的小孩,后者被他吓得哇哇大哭,小孩的父亲骂了他几句,推着车走了。 镇长从广场另一侧快步走来,眉头紧锁,身后跟着两名镇务厅的办事员。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份未合上的文件,显然是被临时叫来的。 “糖霜老爹!”镇长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不要在这里传播恐慌。” 糖霜老爹猛地转身:“镇长!你明明也知道这是真的,为什么——” “够了。”镇长抬手打断他,语气缓和却坚决:“您已经连续三天在广场上传播恐慌,吓跑了镇民,扰乱了镇上的秩序。”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如果您真的担心什么,可以来镇务厅详细说明,而不是在这儿吓唬孩子。” 糖霜老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但镇长已经转向周围聚集的镇民,提高声音道:“各位,散了吧,别耽误正事。”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看见昼明烛和他身旁的南雪寻时微微顿了一下,很快移开。 人群渐渐散去,糖霜老爹站在原地,肩膀垮了下来,嘴里仍低声念叨着什么。 镇长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办事员吩咐道:“送老爹回去,顺便……看看他最近是不是缺了什么,让社区的人多关照一下。” 大家都走后,镇长才来到昼明烛两人面前,他演得实在是太像了,就仿佛和梦境世界融为一体了似的,昼明烛反应了好几秒才将眼前的人重新看作诗人。 “这个糖霜老爹是怎么回事?”他问。 诗人笑了下,中性的声音很是温和:“他似乎是一个投影,并不是当初给我们发布任务的那个梦核异种。” 他们本来回到的就是末日的三天前,所见到的皆是过去的影像。 “这样啊……”昼明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演得真像。”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人,所以模仿起来比较擅长吧。”诗人谦虚道。 “居于领导地位的中年男人?” 诗人道:“嗯,毕竟从人类那种喜欢权威、崇拜控制者的集体心态中诞生出来的丑恶角色也不会相差太远,话说,你们有调查出来什么线索吗?” “你刚刚说什么?” “这段时间你们都调查到了什么?”诗人说:“我想听听你们的线索。” “……你知道开宠物商店的老约翰一家吗?他们家的小孩失踪了,最近一直在搜查。”昼明烛觑了眼喷泉边站着的南雪寻,自个坐到了他旁边的大理石上。 “当然知道,这可是近期镇子上的头等大事,只是我的身份不方便亲自调查,你们要是有线索可以和警察局的苏琐秋一起分享一下——她也在这个任务里,你们见过她了吗?”诗人问道。 “见过了。”昼明烛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大理石台面,发出脆脆的声响。 “那就好,苏琐秋那边也在查,不过……老约翰家的事,有点古怪。”喷泉的水声哗哗作响,衬得诗人的声音有些飘忽。 昼明烛微微倾身,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怎么说?” 诗人压低嗓音:“那孩子失踪前,有人看见他在镇子北边山上的旧钟楼附近转悠,但警察搜遍了那儿,什么也没找到。” 他顿了顿,“更奇怪的是,小约翰刚失踪那几天,老约翰一家却不怎么在乎,警察上门问话都隔着门应付。” 老约翰一家不怎么在乎是因为他们被人顶包了,三个人刚来就忙着拍出轨大戏呢。 昼明烛朝北方望了一眼,晒太阳的时间结束了,远处的旧钟楼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一截枯掉的手指饼干刺向阴沉的天际。他眯起眼睛: “旧钟楼……那地方荒废很久了吧?” “是啊,不过那里不是禁区,你们想调查随时可以去看看。”诗人道。 “这镇子上还有禁区?”昼明烛挑了下眉。 诗人指向后山的一栋马卡龙配色的漂亮小房子:“看到那里那栋房子了吗?那是糖果商店,镇子里公认的禁区,你们绝对不能进去。” 昼明烛刚想问更多关于禁区的事情,诗人忽然话锋一转: “我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镇上最近不止一个孩子失踪,前段时间这里无端消失了很多人,但那些人的家属却像是忘记了这回事儿似的,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寻找。你们可以就这一点进行深入调查。” 他这说话的口吻不像是入梦者,反倒像是介绍情况的npc。昼明烛笑了一声,兴许是诗人先前给他们做过新手指导,导致他先入为主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居然还不是孤立事件。” 那他们就该调查一下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了。可能是背后有人捣鬼,也有可能是……和末日有关的天灾? 他看向仍站在喷泉旁的南雪寻,喷泉的水花突然被风吹散,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在南雪寻手背上。 南雪寻低头看了看,又望向远处阴云渐聚的天空,对他道:“明烛,要下雨了。” 昼明烛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总之,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来源,记得及时与我们共享。” 第109章 第79章 这些糖果屋都很怕雨水的冲刷, 见天色转阴,镇民们纷纷在自家的房屋外侧罩上塑料防水网,还在路上的人步履匆匆, 低低压着雨伞,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 昼明烛和南雪寻回家时, 明特梨已经把房子给罩好了, 她见到一人一猫都没打伞,面露责怪: “为什么不在附近的商店买一把雨伞再回来呢?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昼明烛沾了点不痛不痒的小雨, 头发都没湿多少,“因为我没有多余的钱。” 明特梨想起来她只给了小孩刚好用于支付一袋猫粮的金额, 脸色变了点,又道:“那你不该这么晚回来, 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吗?” “我们家里没有电视。”昼明烛又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家里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脑, 所有现代电子设备统统缺席, 唯一存在的只是一台老旧的磁带机。 明特梨转身去往厨房:“亲爱的, 把身体擦干上桌吃饭。” 晚餐时间, 明特梨再度追问起小孩今天迟迟不回家的原因,“明天就是周一了, 你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那你白天做什么去了?” “小约翰失踪了, 镇长跟我聊天, 告诉我前段时间失踪的人有很多, 提醒我注意安全。”小女孩苦着脸搁下杯子, 问:“妈妈, 爸爸是不是和他们一起不见的?” 明特梨的手忽然一抖,没拿稳刀叉,哐当一声砸在瓷盘上。 “你问这个做什么, 亲爱的,你只需要注意安全就够了。”她抽出一张纸巾,胳膊越过餐盘,轻轻擦拭着对方的嘴角,语气温柔:“你要注意,不能着凉也不能受热,不要淋雨更不要玩水,天黑前一定要回家,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尤其是后山的禁区。” 小女孩抓住女人的手腕,眼睛眨了眨:“我知道了,妈妈。” 临睡前,小女孩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第二天上学要带的物品。她站在书桌前,意外地发现自己掉了根白头发。 “天呐,我得绝症了吗?”她惊慌地自语出声。 家里的猫撞开了房门,闯进卧室,她哭丧着脸一把抱住雪糕团,但不知为什么,雪糕团最近抱起来格外的沉,她只得跪在地板上,抱着雪糕团红了眼眶。 “雪糕团,我要死了。”这声音听起来无助又委屈。 南雪寻怔了下,盯着哭鼻子的昼明烛,把他的脸蛋捧了起来。 “你不会死的,昼明烛,醒一醒。” 昼明烛的动作在空气中停滞了几秒,睫毛缓缓一颤,抖落下来一滴泪水。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大脑轰隆一声巨响,彻底回过神来。 “我又被干扰了。”昼明烛嗓音还有点哑,他吸了下鼻子,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地禁锢着南雪寻的腰肢,把他们两个人都压在了地毯上。 他急忙松开手,站军姿似的站了起来,耳根红了些。 “我没事了。”昼明烛走到书桌前,狠狠地扯了好几张纸巾擦眼睛:“你读到明特梨心声了吗?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家的男主人叫洛立波,死于五月爆发的一场高温灾难。小女孩并非明特梨的亲生女儿,她是明特梨在失去洛立波后街边捡到的遗弃孤儿。”南雪寻说。他的异能很方便,这两天得到了不少情报。 “你太厉害了,南雪寻。”昼明烛夸赞了他一句。“之前系统说明特梨撒了一个惊天大谎,我很想知道她究竟隐瞒了什么,会是洛立波的死因吗?” “不知道。明天明特梨要去上班,我可以溜进她的房间调查一下。”南雪寻道。 “好主意,明天是周一吧,我也要去学校,你在家好好调查,我们两个——”昼明烛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接着道:“分头行动,没问题吧?” “有点问题。”南雪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昼明烛无奈道:“我总不能带猫去学校吧?” “但你不能和我分开。明烛,我要确保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活动。你没有异能,在第四层单独行动太危险了,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我很难在第一时间赶过去。”南雪寻平静地阐述着,态度坚持。 他的性格要比昼明烛固执多了。在他眼里,没有异能力的昼明烛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无法在跟持有能力的入梦者对抗中占据上风,更不要提遭遇副本boss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了。 总而言之,他是绝对不允许昼明烛去冒险的。 “那你说怎么办?我不想请假,学校里可能会有重要的线索。” 昼明烛托着下巴,透过台灯的光,向上望着南雪寻。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身边,薄唇紧抿,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一块没上釉的白瓷,眼眸却幽深如夜晚无月的湖水,映不出光,也藏不住任何东西。 昼明烛乍然失笑:“之前给你的道具还在吗?” “你是说那把枪?” “对,就是那个,叫什么dy组装材料包几加几拍就送来着?你把它给我,我能把道具发挥出十成十的效果。”昼明烛道。 那道具是他们在第一层梦境三只小猪那个副本里得到的,虽然名字起的像什么廉价的塑料拼装玩具,但使用的威力却比手枪猛多了。 “我还有别的道具。”南雪寻开始从口袋里掏罐头,他从一层冲上三层,顺带洗劫了好几个塔主,经手的道具足足有近百个,现在身上只带了些重要的,也有十来个了。 他看都没看一眼,把这些道具通通塞给昼明烛。 “我会很快来找你的,你在学校不许乱跑,不许作死。” 昼明烛弯着眼睛,问:“你身上留了吗?” “我不需要道具。”南雪寻说。这是实话,他不用道具和异能就能打趴梦境世界的绝大部分入梦者和异种了。 昼明烛忽然想到童年经历的那场实验,南雪寻作为造神计划早期最成功的实验体,是否已经具备了某些神明的特性? “我不是神,我是人类。”南雪寻反驳道。 昼明烛附和道:“好好好,你是人类。” 他依然觉得,父亲妄图创造神明这件事,荒诞得近乎可笑。对于人类而言,那是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奢望,除非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悄然介入了这一切。 可当他真的被带入那个荒诞的梦境世界,亲眼目睹各种奇形怪状的梦核异种与异能时,原本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念也开始动摇了。毕竟,光是他见过的妖魔鬼怪,凑一支足球队都绰绰有余。 而且更可悲的是,他仍旧怕鬼。 所幸他没在第二层梦境停留过太久,那些怪谈也没办法爬到更深一层的梦境世界里来。 * 帮南雪寻吹干头发后,他闲不住,又去翻起了小女孩书柜上的书。上面摆着一些色彩鲜艳的儿童插画书,让他想起昼木栖小时候,家里人也曾买过一大堆。 只是昼木栖太早熟了,三岁的小孩就嫌弃起了这些东西幼稚,整天抱着游戏机偷偷玩。 可以说,昼木栖打破了他对于妹妹的所有幻想。她性子又冷又拧,长大一点后更是打游戏打得变本加厉,吃饭时都要单手打怪,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开口就是“别烦我”。 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以为全天下的小女孩是不是都跟昼木栖一个德行。 直到他遇到了乖巧懂事还腼腆内敛罕言寡语的……南雪寻。 在那段共同被关押的小木屋日子里,他一度把南雪寻错认成了女孩。毕竟南雪寻长得太干净了,头发长长地披在背后,声音又轻又小。 昼明烛当时心里还想,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跟昼木栖那种冷酷小大人简直天差地别。 谁知道南雪寻也是个男生,而且年龄一点都不比他小。 他现在再也不敢轻易去想“有一个可爱妹妹”这种事了。 “要给我念睡前故事吗?”南雪寻躺在床边,神态安宁。他原本在看一本童话绘本,书封上画着教堂和一望无垠的草坪。 他看向南雪寻,余光掠过对方手里那本画着俩卡通小人结婚的绘本,没太在意,合上插画书,“嗯?你这个年纪还需要睡前故事吗?” “你不是以前最爱跟我讲故事了吗?” “……” 昼明烛将翻乱的书给小女孩整理好,坐到床边,跟南雪寻道:“我在想,跟着诗人的那个小孩去哪里了。” 在第二层梦境里和诗人相遇时,那个小男孩还被他带在身边,这次悬崖边再见面,小孩就不在了。 难道是遇险了? “诗人有古怪。”南雪寻说:“我有时会听不到他的心声。” 他的异能升阶后,从主动读取变成了被动感知,平时哪怕不刻意去听,也能捕捉到周围人的杂音与情绪波动。 然而每当靠近诗人,原本清晰的心声却变得断断续续的,像是接触不良的录音机,时响时灭,还夹杂着大量模糊不清的杂音。 “而且诗人心里想的和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 第110章 一模一样?昼明烛诧异。 “对,一字不差。但我不认为有人能自然而然地做到这种程度。”南雪寻道。 昼明烛闻言,警觉地皱起了眉,他是把南雪寻的异能有意控制以及屏蔽了吗? 他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避免被人读心? ……可他根本不该知道南雪寻的真实能力。 在第一层梦境的首次任务里,南雪寻从始至终以“预知”异能作掩饰,直到任务结束后进到入眠舱里,昼明烛才得知南雪寻的真实异能。 而这件事,诗人是不知道的。 南雪寻摇摇头,睫毛在暖白的灯光下投出一道微微颤动的影子。 “不像是刻意的。”他说:“更像是……他本身就不完整。” 昼明烛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浮现出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那份不安像泡沫一样在心头涨大,刺痛又发痒。 什么叫不完整的? 明特梨的声音忽在门外响起:“亲爱的,把灯关了,该睡觉了。明天早上做你最爱吃的——” “我早上想吃清淡点的!”昼明烛急忙道。 “好吧,我本来还想给你做牛肉小汉堡的,那我们吃烤面包片吧。” 见屋里的灯光熄灭,明特梨转身离开了。 ………… 那股浓郁的枫糖浆将他整个身体包裹在甜蜜的氛围里,他似乎被轻飘飘地托举了起来,随即滑进了那个黑甜的幻境里。 冰原安静得仿佛冻结了时间。 苍白的雪地一望无际,天幕低垂,星辰在极远处呼吸。 他又来到了冰原。 这次昼明烛要比昨晚淡定很多,他尝试操纵了一下四肢,依旧是无济于事,他只能躺在自己躯壳里做个看电影般的旁观者。 “本台记者连线前方最新报道!据可靠消息,中心区逃亡人员昼某与南某,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于今日成功觅得一处废弃入眠舱作为临时住所!虽然设施陈旧,漏风漏雪,连个门都差点拴不上,但我们坚信——” 他顿了顿,露齿一笑,眉眼弯弯地转向旁边的南雪寻:“在南某高超的动手能力与昼某出色的指挥下,这座房子很快就能成为人类世界最后的避难所!” 南雪寻微微侧头,安静地看着他胡闹似的演绎,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发上、衣领上。 “发表一下起义失败的感想?”昼明烛凑近他。 南雪寻淡淡道:“比起进入梦境里获得永生,我更想留在现实里活一世。” “感谢南某的发言!我也跟你抱有同样的想法!”昼明烛莞尔,钻进他们的避难所里。 那玩意儿像废弃的蛹,被风雪剥蚀得斑驳,他和南雪寻合力拆了半天,总算将它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小屋,挡风又遮雪。 夜晚,风从冰原深处刮过来,像是吹奏着一支孤独又悠长的哨声。 昼明烛抱着膝盖,倏地笑了笑,偏头对南雪寻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来……我们好像总是被关在一起。” “你想起来了?”南雪寻尾音翘了一丁点。 “嗯?想起什么?”他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呈大字状躺平了身体,望着外头的白雾:“等初雪落下……” 南雪寻等他下文。 他目光灼亮,语气里带着一股认真得近乎孩子气的庄重:“我还会带你看到真正的雪。” 南雪寻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一片轻雪。 天还没亮透,昼明烛就拉着南雪寻跑了出去。 冰原广阔得仿佛世界尽头,一望无垠的寂静。 他仰面扑倒在雪地里,笑着大喊:“快看雪寻!——翅膀!” 他在雪地上挥舞着手臂和双腿,划出抽象的翅膀轮廓。 雪花簌簌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他满脸通红,眼里盛满了璀璨的光。 南雪寻站在一旁,定定凝视着那副画面。 他的眉眼很淡,像冰面下缓缓融化的一线温泉。 昼明烛跳起来,跑回他身边,大笑着扑进南雪寻怀里,带着一身冷气。他仰着头,气喘吁吁地笑道:“等回中心区,我还要带你看更美的雪!更漂亮的雪!” 南雪寻弯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应了:“好。” 他们的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拥抱的两人像一个小小的心跳,跃动于漫无边际的寒夜里。 昼明烛睁开眼睛时,脸颊一片冰凉。 他的呼吸低缓,嘴唇颤了颤,狭长的眸子眨了好几次,才感觉内心平静下来。 南雪寻永远能最快察觉到他的异样。 “你看到什么了?” 昼明烛从平躺换成了侧躺,脸朝着南雪寻的方向,看到他的面孔能让自己安心许多,而他也不必担心南雪寻能在黑暗中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些事情。南雪寻,我们过去见过。”昼明烛笃定道。 第80章 “不是小时候那次, 我们长大后还共同生活过一段时期。”昼明烛回忆起刚刚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如果那并非臆想,根据当时南雪寻的外表可以判断出他们再次相遇的年龄是在最近几年。 他忽想起养老院副本里哈海斯对他进行的记忆检查, 结果显示,除了童年那段记忆缺失, 他还在一年内失忆过。 也就是说, 那段“共同生活”的经历,并不是遥远的幻觉, 而是现实中真正发生过的事。 昼明烛蹙了下眉,联想到那荒芜、孤寂、濒临破碎的画面, 他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却越来越清晰的结论—— 在他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和南雪寻, 一定曾在同一片雪地中,相依为命地活过。 “你有印象吗?我看到了冰原、雪地、入眠舱……我们一起看过极光。”昼明烛说。 南雪寻轻声回答:“我没有这部分记忆。” 这在昼明烛的意料之中, 他们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这段共同的回忆。 然而下一秒, 南雪寻说:“但我知道我失去过这段记忆, 在被带到三月兔任务里之前, 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关于它的碎片。” 昼明烛的瞳孔瞪大了些。 “在大学教室里上课的某一天,老师讲到了教科书上的一个新的章节。明明应该是陌生的知识, 我却隐约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熟悉感, 就仿佛我去过那里一样。” 那天, 教室里风扇呼呼作响, 窗外樱花谢了大半。瓦因·卡索教授穿着皱巴巴的棕色风衣,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同学们, 我们今天要讲的是——边缘区地貌与生物适应性。” 他在大屏幕上放出一张卫星图像,映出一片苍茫连绵的冰原,白得刺眼, 空旷得令人心慌。 “首先,”他敲了敲讲台,“你们必须记住,边缘区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极寒地带。那里的冰原不断移动,地表下还有隐伏的暗河、裂谷,以及受气候变化影响暴露出来的‘风蚀林’。” 画面一转,出现了稀稀疏疏的黑色巨木。 “这便是我们今天要讲的重点——克希因树木。” “克希因,是边缘区一种独特的极地树种。由于长期受强风、低温和微弱辐射影响,它们演化出黑色的、呈螺旋状扭曲的树干,可以在极端环境下缓慢生长,甚至能部分转化空气中的辐射为生存养料。” 教授停顿了一下,指向屏幕:“请注意,它们不仅是冰原上稀有的生命迹象,还是‘稳定地标’——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只有靠近克希因林带,你们才能确认方向、寻找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对于从小到大生活在中心区的学生们来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理由去往那种地方。底下的学生们或是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或是打开pad开始自习,几乎没有人关心老师讲的内容。 南雪寻端正地坐在教室最后方,目光聚焦于那片漆黑扭曲的森林上。 克希因树木和制造他的研究所所在的边缘区并非同区,按照已知的履历,他从未踏足过种植克希因林的区域。 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看着那幅画面,他竟能轻易地勾勒出那种树木的气味? 冰冷、苦涩、潮湿中混着一股浅淡的草木味。 南雪寻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摩挲。 “实际上,那个学期,我的心里时常感觉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卧室里,南雪寻跟昼明烛继续说。 那种空洞感时轻时重,席卷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本该在某个地方,却被强行拽回了这里。 “所以,我去了那里寻找答案。”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抬起眼睛,望向昼明烛,“我想亲自去看看,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昼明烛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 南雪寻停顿了一下:“但是……我什么都没找到。那儿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原和几棵树。” 第111章 直到后来,直到再次被人从深层梦境中唤醒,直到昼明烛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被压抑、被篡改、被剥离的片段像冰下涌动的暗流,渐渐浮现。 这就是他们初遇时,昼明烛在他身上嗅到冰原气息的原因。他被传来梦境世界之前,还在边缘e区找寻记忆。 “明烛,你知道我丢失的是什么吗?” “那段记忆我现在也只有一部分碎片信息。”昼明烛说。 凭借现有的情报,他仅能拼凑出一条尚不完整的逻辑链。智慧造神研究所的所长,也就是他的父亲试图以人工创造神明的方式,让全人类实现永生。 而他最后达成目的的手段是……让所有人在入眠舱里沉睡,进入梦境世界。而他和南雪寻为了逃避这一结果,选择了从中心区出逃,一路北上抵达边缘区,负隅顽抗。 但他们失败了,南雪寻的身体因大量战斗出现问题,那一晚,他灌醉了南雪寻,一起入眠。 昼明烛的呼吸停了一瞬,等等,还有东西没理清! 如果他们是在一起入眠后失去那段相关记忆的话,他们原本所处的那个世界、他们自认为是现实的那个世界,就已经是梦境了。 也就是说,生日派对上发生的那场灾难同样也是在梦里发生的! 家人的死亡,朋友的死亡还有转机…… 他像是被一记无声的雷霆击中,手指打着颤攥紧了被角,眼里涌出压抑不住的光,却又被本能的迟疑生生拦住。 宛如一个在暴风雪中终于看到光亮的旅人,激动到不敢靠近,生怕一触碰,就发现那仅仅是幻觉。 “现实”世界是梦境世界的第零层,他们原本就处于梦里了,只是一直没能察觉。 南雪寻举起床头的小星星夜灯,照亮昼明烛的脸,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眸比近在咫尺的灯光还要透亮。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被昼明烛的神情弄得心口发酥。 “那真是太好了,明烛。”他说。 “我们两个一定要回到真正的现实世界!”昼明烛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要是把楼下的明特梨吵醒就糟了。 “嗯,我们两个一起。”南雪寻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拂过的浅雪,后半句根本没能飘进昼明烛的耳朵:“我绝不会再丢掉你了。” 被空调的冷气吹了几个来回,冷静过后,昼明烛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他偏偏会在这两天晚上拾回这么多丢失的记忆? 他陡然想起滑入幻境时那股甜腻的枫糖浆气息。 是因为他白天喝了枫糖浆! 那东西对记忆有恢复作用……可明特梨非要逼迫小女孩喝枫糖浆的原因是什么?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还会面临记忆问题吗? 搞不明白。 “你还记得昨天在宠物商店门口和那个镇民的聊天吗?”南雪寻忽然问道。 昼明烛看向他:“嗯?” 昨天白天时和那个黑皮肤镇民的聊天? 他们能聊什么?无非是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像天气、家里的小宠物,他还被那个镇民问了两次一模一样的问题—— ! 昼明烛的眸子一颤,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镇子里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记忆问题?” 南雪寻赞同地点了点头。 在喷泉广场,诗人曾告诉他们镇上前段时间消失了很多人,但那些人的家属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不再寻找他们无故失踪的家人。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他们放弃了寻找家人,而是他们彻底忘记了家人。 如果答案真的是这样,那明特莉每天强迫小女孩喝枫糖浆的原因就找到了。明特莉一直知道镇民们的记忆问题,为了保护小女孩的记忆,才将大杯的枫糖浆端到桌上。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又是从哪里搞来的枫糖浆,如何得知喝下枫糖浆会有恢复记忆的功效?而且—— 明特莉从来不喝枫糖浆。 这时,明特莉催促他下楼吃饭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亲爱的,起床了吗?收拾好东西后赶紧拿着书包下来吃饭,今天上学不要迟到哦!” 尚在床上的昼明烛一把掀开被子,撩了把头发,快速洗漱完,拎起椅子上的书包就往外走。 “我先走了,你在家好好调查一下明特莉身上的谜团,调查结束再来找我。” 他交代完,把门带上。过了半分钟,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昼明烛推开门,对南雪寻道:“下楼吃猫粮。” 闻声,抓着一根白头发出神的南雪寻抬眸看向他:“好。” 昼明烛表情一 言难尽:“你捏着我头发做什么?” “想你。”南雪寻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语气依旧是诡异的平静,但却偏偏夹带了点委屈,昼明烛一听就知道他是故意装出来的。 南雪寻的思念和正常人思维里所理解的思念不一样,他会强硬且固执地把人绑在身边,即使是睡觉也要整宿整宿地盯着人,恨不得眼睛也不眨一下。 若是昼明烛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会流露出失去掌控的不安感,再稍加刺激,这种被不安缠绕的思念会爆发成恐怖的执念,南雪寻的行为将彻底不受控制。 他对他的感情应该称为什么呢?昼明烛本人也不知道。友情不会过火到如此地步,爱情也不应该是这副模样。 “别想我了,赶紧下楼。” 昼明烛甩下一句话,关上房门,隔绝了他越发逼人的视线。 见到他下楼,明特莉招呼他去给雪糕团倒猫粮。 为了防止雪糕团偷吃,猫粮被放在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昼明烛脚都没踮,单手取下袋子。 明特莉意外地看着他:“亲爱的,你长高了吗?” 昼明烛一顿。 “以前你都是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最上边的架子呢。”明特莉笑了下,对她来说,一个小学低年级的小女孩一夜之间暴长30厘米直逼一米八似乎并不稀奇。 昼明烛给雪糕团的食器里倒了小半碗猫粮,南雪寻肯定是不会吃的,他少浪费一点。 很快,他家的猫不疾不徐地走下楼了,瞥了眼猫粮,爪子扒拉在碗边,一不小心打翻在地上。 “妈妈,你看看雪糕团,它最近总是不听话。”小女孩搁下餐具,跟女人告状。 明特莉叹了口气,看她已经把枫糖浆喝完了,便收走餐具,起身道:“天气热了,今晚让雪糕团也喝一点枫糖浆。好了亲爱的,你该去上学了。” 小女孩拿袖子抹了把嘴角,抓起玄关伞架上的一把伞,小跑着往学校去。 距离糖霜老爹的末日只剩一天,学校教室里人声鼎沸,学生们都兴高采烈地聊天玩闹,尽情地享受这片虚假的恐慌氛围。 借着这个理由,他们可以不学习了。毕竟,世界末日要来了,放假一天再正常不过。 小女孩站在教室门口,视线扫了一圈,慢吞吞地坐到第二排靠墙的空位上。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距离上早读还有十五分钟,她的同桌正在火急火燎地抄作业,桌面上摆了好几张白卷。 书包塞进桌兜里,她掏出铅笔盒和早读用的外语教科书,偏头问同桌:“你在写什么呢?” “早,如你所见,我在写周末的数学作业。希望数学课代表晚一点收卷子。”她的同桌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小女孩问:“周末的数学作业有卷子吗?” 同桌惊讶道:“当然有,老师留了好几套题呢,你不会也没写吧?” 她的话里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只写了练习册!”小女孩惊愕道。她在桌兜里疯狂摸索,真的找着了几张被挤压在最里侧的试卷,心瞬间凉了半截。 天呐,她居然忘记把试卷带回家了!这下完蛋了。 “你现在抄是肯定来不及了,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负责收作业的小约翰到现在还没来呢。没准今天不会收作业。”同桌一边安慰她,一边把卷子翻了面,笔下不停地抄着。 “小约翰还没来吗?”小女孩扭头,看向教室后方的空座:“他已经请假好几天了,真担心他呀,身体还没康复吗?” “康复?”同桌面上露出些许怪异的表情:“可是他并没有生病。” “嗯?” “你不是最该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同桌的话让她心头一紧——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小女孩的脸蛋登时变得惨白,嘴角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猛地抓住了桌面上的文具盒,五指同样泛白,紧张的神态把同桌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不会真的闯祸了吧?”同桌停下了笔,偏头看向她:“你为什么不说话?生病了吗?” 她巴掌大的脸蛋几乎被垂落的发丝完全遮挡,另一半贴在冰凉的墙面上。 像是一片半透明的花瓣,露出一小块苍白的下巴,那双浅栗色的瞳孔时而扩大时而收缩,仿佛在努力聚焦于某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事物。 第112章 半晌,早读铃响了,她摇了摇脑袋。 “我只是……回忆起来了一些东西。” 第81章 玛齐潘讨厌每晚临睡前的那杯糖浆。 那琥珀色的液体晃动后有许多黏在了玻璃杯壁上, 明特梨总是用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喝下去,亲爱的,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可糖浆滑过喉咙的感觉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甜得发腻,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我能不能不喝?”玛齐潘第n+1次提出抗议, 小手挠了挠因白天疯玩而乱蓬蓬的棕色卷发。 明特梨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行, 亲爱的。医生说你必须喝。” 她总是用医生当借口,可糖果小镇的面积很小, 人数也不多,玛齐潘从没见过这位神秘的医生。 玛齐潘皱着小鼻子, 一口气灌下糖浆。液体滑入胃部后,一种奇特的温暖立刻扩散到全身, 接着便是无法抗拒的、随之涌上来的甜腻冲击,后劲能够持续好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 从她被明特梨捡回来那天起就一直如此。 直到那个满月之夜。 玛齐潘被窗外的乌鸦叫声惊醒, 发现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凌晨一点十四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觉睡到天亮。 奇怪的是, 她听到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玛齐潘光着脚丫悄悄下楼,看到明特梨穿着外出的衣服, 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空瓶子, 正轻手轻脚地打开后门。 那个空瓶子超级高, 几乎超过了明特梨的脑袋顶。 月光下, 明特梨的表情是玛齐潘从未见过的——紧张、期待, 甚至带着一丝……贪婪?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玛齐潘套上外套跟了出去。明特梨走得很快,宛如一个经过训练的特种兵,穿过后院的小路直奔后山。 夜风很凉, 玛齐潘的小腿被杂草刮得生疼,但她不敢停下。她和明特梨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借着夜色遮掩,在黑暗中行进。 明特梨最终停在一栋玛齐潘从未进去过的建筑前,那是一家糖果商店,镇上每个孩子都耳熟能详的地方,他们打记事起就被家里长辈和学校的老师反复叮嘱不能进那处禁区。 可糖果商店为什么会成为禁区呢?玛齐潘百思不得其解,是担心小孩子吃糖上瘾把镇子上的房子给啃了吗? 糖果商店的招牌在月光下闪着荧光粉的字:“甜蜜的糖果之家”。 明特梨推开商店的门,果断地走了进去。 玛齐潘太想知道她进这里边去做什么了,好奇压过了被抓包的恐惧,她轻手轻脚地走近糖果商店,不由在内心发出感叹。 天呐,这是她第一次靠近这个所谓的禁区,没想到这座房子竟然不是用糖果为材料建造的! 多么精巧的小门……门的上边雕刻了漂亮的花纹,线条精致流畅,她不能确定这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遂将小脸贴了过去,手扶在门板上,皮肤感触着微凉的温度,一股清淡的木头香气涌入鼻腔。 这扇门居然是用木头做的!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户人家用木头造房子。 玛齐潘新奇地嗅了好几次,终于打算推开木门,亲自走进去一探究竟。 希望明特梨原谅她的跟踪行为。 她抱着十足的歉意想道。 她在糖果小镇出生,但却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了多少印象。那段高温灾难过后,她几乎忘记了关于过去的一切,只知道自己成为了一个孤儿,多日在街头流浪,直至被好心的明特梨捡回家收养照顾。 确切地说,明特梨和她成为家人还没有一年的时间,她从来不称呼明特梨为“妈妈”,也对家里那位只存在于录像带里的、素未谋面的“爸爸”毫不在意。 她最亲近的对象是雪糕团,但她最感激的人无疑是明特莉。 咯吱—— 小木门被她推开发出响声,玛齐潘心里颤了一下,刚刚明特梨推门的时候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商店里没有灯光,明特梨也没有点燃蜡烛,好在今晚的月亮格外得皎洁,依靠洒进来的月光,她足以看清楚室内的大部分事物。 商店橱柜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有水果软糖、巧克力夹心糖、棉花糖、泡泡糖、牛奶硬糖……玛齐潘每天都要被迫喝好多枫糖浆,所以她对这些甜食并不感兴趣。 她只是觉得……它们看起来不太对劲。 这些糖果有的形状像动物,有些形状像人,做得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活了一样。 玛齐潘踮脚取下货架高处的一个装软糖的糖果罐子,这里边装了两块小人模样的水果软糖,看装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手拉手黏在一起,凑出一个古怪的造型。 透过玻璃壁,她盯着这两块软糖,大大的眼睛忽然感到有些干涩,睫毛扇动了好几下。 “我是不是认识你们两个呀?”她用极小的声音对着罐头里的小人问。 软糖当然不会给她回答。 那两块水果软糖一动不动,静静地回望着小女孩。 玛齐潘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傻得好笑,软糖怎么可能给予她回复呢? 还是得办正事,明特梨去哪了,她要快点找到她。 在飘着甜味和木质香气的小屋扫了一圈,玛齐潘注意到店铺的最里侧还有一道又矮又窄的小小门,像是狗洞似的,不仔细找完全发现不了。 明特梨一定是去里边了! 玛齐潘立即窜到那个小洞前,猫下腰,正要推开小小门钻进去,一声玻璃与木头地板碰撞的响声在身后炸开。 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快速扭头去找制造声响的方向。 是那个罐头。 装有两块软糖的糖罐不知为何掉在了地上,她刚一扭回头,就捕捉到小洞内侧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哒哒哒…… 明特梨要上来了! 玛齐潘急忙找寻躲藏的地方,连滚带爬钻到一旁货柜的最底层,把身体蜷缩着塞了进去。 她天生拥有惊人的柔韧度,就像一块胶质的玩具一样,在学校的躲猫猫大赛里时常活到最后。 关上柜门,逼仄狭隘的黑暗空间里,她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明特梨出来了,她走过了自己所在的货柜,脚步在滚落到地上的糖果罐头旁停留了一瞬。 明特梨究竟进去做了什么呢? 玛齐潘的心就像是被羽毛挠了似的发痒,她无声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地、慢慢地将柜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她朝外边望去。 明特梨仍然站在那一面摆放着罐头的橱柜前,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脸庞,仅能看到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拿的是一瓶装满琥珀色液体的瓶子。 那不是她每天被强迫喝下的枫糖浆嘛! 那一刻,玛齐潘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 原来枫糖浆是从这里取到的! 可这里是禁区呀,明特梨为什么要在夜晚偷偷摸摸地从禁区取枫糖浆给她喝掉? 银白的月影笼罩着明特梨的大半身躯,她的这位“养母”约莫三十七八,身段高挑,那双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很是有力,能够单手撬开水果罐头。虽然在镇子上从事文职,她却总感觉对方像是一名退役的军官。 不然怎么解释她脸上的那道疤痕,她一定是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并且在战争中活了下来,才会拥有这样的勋章。 明特梨抬起右臂,将一只罐头取了下来,那里边装的似乎是一种硬糖,因为玛齐潘听到了脆脆的声响。 罐头被明特梨拿到了窗前,她站在那里不动了,盯了里边的东西很久很久,表情有些伤感,玛齐潘努力地看清了罐头里的东西,更加一头雾水了。 明特梨为什么要对着一根棒棒糖伤感? 想吃她可以单手撬开罐头直接吃呀。 这里又没有糖果老板。 过了一会儿,明特梨轻轻地放回罐头,推门离开了,临走前,她又看了罐头一眼,仿佛在看什么珍视的宝物。 明特梨走后,玛齐潘从柜子里挤了出来,那个地方太小了,她出来的时候胳膊都变形了,幸好她的身体弹性非常优秀,可以很快恢复原状。 担心着明特梨会半路折返,玛齐潘回头隔空检查了一遍关闭的木门,放下心来,俯身去推那扇小小门。 “咦?” 推不动。 门居然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她不甘地咬了下嘴唇,拿小棍戳了戳钥匙孔,试了几次,仍然打不开,只得灰心丧气地放弃了这个计划。 她得赶紧回去了,万一明特梨去她的房间看她,发现她没在床上一定会问的。 玛齐潘一路狂奔,走了山上旧钟楼那边的小路,率先回到家,赶在明特梨回来之前钻进被窝,假装熟睡。 果然,明特梨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检查她的入睡情况。 第113章 在她关上门后,玛齐潘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圆圆的。 她还想再去一次糖果商店,她需要帮助。需要一个不怕惹麻烦、敢做任何事的人。 第二天在学校,玛齐潘的目光落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小约翰身上。 小约翰是镇上最让人头疼的孩子。他爸爸老约翰是镇上唯一一家宠物商店的老板,以吝啬和黑心著称,从他手中就连买一袋猫粮都要就地起价。 而他妈妈火辣小姐则以放浪闻名小镇,经常换男朋友,对小约翰不管不问。小约翰完美继承了他父母最糟糕的特质——爸爸的黑心鬼点子和妈妈不负责任毫无顾忌的勇气。 “听说你能弄到任何东西?”午休时玛齐潘拦住正在往同学书包里塞青蛙的小约翰。 小约翰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那是他上周爬树偷苹果时摔的。 “只要价格合适。”他搓着手指,模仿镇上宠物店老板的样子。 “不是买东西。”玛齐潘压低声音:“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地方,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你敢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你可别把我当成那个贪心又胆小的老头子!别说调查一个地方了,让我去调查一百片墓地我也不带怕的!”小约翰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说吧,你想让我去什么地方?” “不是墓地。”玛齐潘道:“是后山的糖果商店。” 小约翰的手微妙一顿:“糖果商店?你是说禁区?” “你声音小点!”玛齐潘望望四周的同学,压下心中的紧张情绪,小声道:“你难道不敢啦?不是说一百片墓地都不带害怕的吗?” “这、这不一样……”小约翰憋得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 玛齐潘定定地看着他:“你答不答应?我把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你。” 小约翰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仅仅是纠结了一秒钟,就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我明天晚上就去后山。你需要我调查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脏兮兮的扁平小书包里掏出一个算草本,煞有其事地开始准备记录下雇主的要求。 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她根本就没有提到零花钱的金额,小约翰就勇莽地打了包票。实际上,明特梨根本不会给她零花钱,她连替明特梨买东西都得不到一分钱的跑腿费。 玛齐潘转了转眼珠,“实不相瞒,昨天晚上我看到明特梨去了糖果商店——” “什么?!”小约翰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声音小点!”玛齐潘深吸一口气:“商店最深处还有一扇低矮的小门,明特梨从里边取出来了枫糖浆,我想让你去那个窄门里看看,那些枫糖浆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小约翰狐疑地看着她,压根没记录半个字:“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明特梨管我管得很严,我不想被她当成不听话的坏孩子……当然,我不是在说你替我去禁区就是坏孩子了,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小约翰毫不在意:“没关系!包在我身上。” 他爸爸对金钱的痴迷显然遗传给了他,一提到钱,他的眼睛立即亮得像圣诞树上的彩灯。 两个小孩在午休时间敲定了计划,当天晚上由小约翰偷偷溜到糖果商店把小门撬开,然后钻进去调查一番,第二天早上两人会面后,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然而次日来到学校,直到第一节课结束,玛齐潘都没有看到小约翰的身影。 心里揣着不安的小兔子,玛齐潘挨过了一整天的课,放学后,她习惯性回头张望,期待在后排的空位上看到那个劣等生的身影。 小约翰依旧没有来。 “看什么呢?思春期到啦?”同桌把板凳搬到桌子上,催促她道:“快回家去,你又不是今天的值日生。” 又一天过去了,她的心情愈发急躁起来,为什么小约翰不来上课了?是因为他在禁区遇到了什么吗? 难道他因为私闯禁区被镇长爷爷抓起来了?还是说,他遭遇不测,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她犯了错吗? 她不应该怂恿小约翰去禁区的,玛齐潘越想越后悔,既然大人们都说是禁区了,她怎么还非得想往里边凑呢?如果听话一点,如果那天晚上没有被乌鸦吵醒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了? 她不禁怪罪起了那夜飞过树枝的乌鸦,都是它的错,若不是那只该死的乌鸦,小约翰就不会失踪,她也不用饱受精神的折磨。 终于,耐不住性子的玛齐潘跑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师,小约翰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上课?” 班主任的回复让她多少安心了些:“他啊,他父母给他请了病假,说是生病了……唉,这小子,一天到晚光知道撒谎逃课,现在居然还联合家长一起骗老师。” 班主任一想就不满意,红笔在卷子上批过一个叉,翻到下一张。 玛齐潘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病假呀,太好了,不是她的错。 ………… 小约翰不是生病了,而是失踪了。 镇上的公告栏发布了寻人启事,正在征集线索。 那个公告栏以前有段时间好像也经常张贴寻人启事,但旧的很快会被新的覆盖,要找谁、是不是找到了,她都记不清了。 可这一次,小约翰失踪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进了糖果小镇每一位镇民的耳朵里。 小镇面积不大,要进行地毯式搜索并不困难,警察局的警探小姐今天展开了调查。 而现在,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不到24个小时。 一滴汗水从小女孩的鼻尖流淌到桌面上,她心神不定,甚至开始祈祷这场末日是真实的,赶紧降临到他们身上,最好把这个镇子搞得一团乱,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计较她的过错了。 上课铃敲响,科学课的老师走上讲台。 她望了一遭教室里骚动的孩子们,重重将试卷密封袋甩到讲台上:“考试!” “啊?” 小孩们异口同声地表达出自己的震惊。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大家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怎么突然考试啊?!” “老师,我们没复习啊!” “世界末日都要来了,我们还考试?!” 科学老师面无表情地拆开密封袋,抽出试卷,目光严厉地扫过全班:“安静!” 她的声音劈开嘈杂:“就是因为你们被谣言搞得都没了学习的心思,学校才决定给你们安排一场考试。” 几个学生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掏出笔,小声嘟囔着“完蛋了”“这次肯定不及格”。 同桌偷偷戳了戳小女孩,悄咪咪问道:“喂,第三单元的实验步骤你背了吗?” 小女孩绝望地摇头:“我根本没听过课。” 同桌笑了下,这种时候有个比自己更惨的人无疑是最好的安慰。 陡地,她注意到小女孩的手指一颤,原本慌乱的眼神骤然沉静下来。她的背脊微微挺直,轻轻接过试卷,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淡然笑意。 第82章 “第三单元?”她低声呢喃, 声音里透着一丝慵懒的戏谑:“小学就考这些东西了?” 同桌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突然……” 昼明烛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已经流畅地写下实验原理, 笔迹仿照得工整到近乎刻板。 “你全会写??”同桌愕然。 老师“啪”地一拍讲台:“再交头接耳,直接零分!” 教室里瞬间死寂, 只剩下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老师一边在教室里巡查一边说道:“我知道夏天到了大家的记忆力都会下降, 但每晚复习当日所学的内容不是一个学生的基本素养吗?” 她抱着胳膊,目光掠过一张张桌子上的卷面, 脸色不佳。 直至走到靠墙那一列,她望见了昼明烛的卷子。 开考10分钟不到, 昼明烛已经做完了全部试题,字迹清晰, 入目答案皆为正确。 老师镜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清清嗓子, 正要当着全班人的面夸他几句, 昼明烛手中的铅笔霍然坠地, 整个人的脑袋“咚”的一声砸在了卷子上。 她眉头一皱, 俯身去看这学生的情况。 “……” 他睡着了! ………… 一九年底,中心区某私立高中期末考试首日。 教室里乱做一团糟, 学生们在黑板上胡乱涂鸦, 东跑西窜, 书本资料的纸屑像落雪似的纷纷扬扬地洒向四面八方, 更有甚者跳到课桌上高歌。 老师早已管控不住局面, 索性躲在办公室里不肯出去。 就在这时, 一个年轻的女性踩着平底鞋闯进了班级教室。 她于讲台中间站好,对班级乱象视若无睹,声音平淡, 却不容忽视:“同学们,这一门考试科目是数学,请大家回座位坐好,到点发卷。” 第114章 “还考什么?新闻上都说了,人类永生!”一个板寸头的男生仍旧坐在课桌上,语气不屑。 “不是吧老师,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居然还要我们考数学?”另一个女生哀嚎道。 “有的地区已经被接走了!老师,别考了,咱们在教室安安生生地等待不好吗?”张见山表情夸张,看向教室中央坐着的昼明烛:“而且伟大的新世界传播使者还是咱们班的同学。” 有着小栗色头发的少年抿唇浅笑,维持一个十足的优等生人设。 “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上边的人一天没来接,你们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都要按照原定日程安排你们的时间。”女人厉声说道。 “真是疯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考试?别的班都在狂欢!” “太过分了吧老师!明烛你也说点什么啊?” “对呀,我也想听听班长的看法。” 学生们叽叽喳喳,各说各话,很快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在昼明烛身上。 他脊背挺直,端正却并不呆板地坐在座位上,制服整洁干净,气质出挑,白玉映沙,举手投足间挑不出一丁点错,是天生的人群焦点。 在这个班级,这所学校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饰演的角色,而他从入学起便担任着无数青春期少女心中白马王子的角色。 在众人眼中,昼明烛家世优渥,背景实力雄厚,综合成绩拔尖,是同龄人里不折不扣的精神领袖。 而且他不仅有一位出名的母亲,还是现如今风头最盛的智慧造神研究所所长的子嗣。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在此刻发言驳辩老师了。 大家都无比期待能从他们的领导者嘴中扣出几句支持的金玉良言。 “老师,发卷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音质清冷又平缓,对周围同学们的话置若罔闻。 女人点点头,撕开密封袋开始清点试卷。 班级内部的分贝立即降了下来。昼明烛的话就像是插了个风向标,没人会逆着他的要求走。 尽管如此,他们心中仍然蠢蠢欲动。对这群大部分是未成年人的小鬼来说,根本兜不住耐下心来做试卷的心思,只能放任自己在余下的时间里胡思乱想。 昼明烛拿到了卷子,填好个人信息,面不改色地去默读第一道题的题干。 媒体大肆宣传最新政策,永生概念被当做全人类共同追求的目标,这一刻即将到来之际,几乎所有年轻的孩子们都开始欢呼雀跃,挑战规则。 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永生,下笔飞快,平静地写满一面答题卡,速速翻到第二页,大脑一刻不停地运算着。 忽然,一道敲门声响起。 教室的二十多个学生齐刷刷地抬头望去。 老师过去开门,屋外的人礼貌地点头,径直走进教室。 来的人穿有一身军服,宽肩窄腰,帽檐下的一双黑眸冷淡,眉眼骨相俱佳。 “你好,请问……” “我是负责这所学校的入梦计划执行者,我来接你们前往入眠。” 年轻人开口了,声线平直,仿若机器。 话音刚落,学生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来接了!” “啊啊太好了不用考试喽!” “你们怎么才来呀,太晚了!” 他们丢掉碳素笔,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方才的短暂安静被嘈杂喧闹取而代之,就像是在迎接寒暑假到来的学期最后一日。 学生群体之中,唯独有一人的表现淡然无波。 教室的中心,无形的聚光灯似乎打在了昼明烛的座位上。他低着头,计算倒数第二道几何大题,草稿纸上没写多少东西,他更习惯转着笔心算。 “等等,请等一下,至少让他们考完这一场吧?”老师拦在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看起来也像是个学生,冷肃的军装强行将那股少年稚气压了下去。 “那我还要等你批完卷子吗?”他询问道。 老师哑口无言。 学生们列队依次离开教室,一个个都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不拎包也不拿书,将那堆厚厚的教辅资料丢在桌兜里。 反正入梦之后,还会有人帮他们模拟出一模一样的场景和物品。 不足一分钟,教室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老师、年轻人,以及考试的学生。 “你……”老师错愕地盯着昼明烛,震惊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居然还在做题。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军靴包裹着线条笔直的小腿,落在地板上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最后一道大题是个函数题,昼明烛扫了眼题干,笔于指尖转了个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劳驾,能帮我捡一下涂卡笔吗?”昼明烛抬眸,漂亮的浅眸弯起一抹弧度,态度和善。 年轻人静静地凝视着他。 栗色的短发、雅致的桃花眸以及生下的一颗秀气的小痣。 “呦,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国家兵器?”见他没反应,昼明烛倒也不恼,噙着笑意问:“年纪也不大嘛,你叫什么?” 年轻人把名字告诉了他。 “哦——好听,可是南方很少下雪。” 今天就下了,南雪寻心想。 这周的白色圣诞节后,小雪天气延续了五天,他来的路上,街边还飘落着细密的雪斑。 昼明烛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在座位前站起身,眼神发亮,小虎牙露了出来:“雪寻军官,我看你和我有缘,有没有兴趣和我干一票大的?” 南雪寻没有因他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而感到冒犯,淡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教室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讲台上观望两人互动的老师忽发出一声惊叫。 昼明烛一把抓住那位年轻执行者的袖子,两个人奔着天光跑了出去。 这便是他们的再次重逢,彼时的昼明烛并不记得童年的那段经历,却由着心头无端滋生的信任感和亲近感,把人给直接拐走带了出去。 “去反对这场计划吧!如果做不到,我们就逃跑,随便逃到什么地方,你肯定也不想活在虚假的梦境里。” ………… 昼明烛是被科学老师敲醒的。 他揉揉眼睛,脑子乱了一瞬,快速整理好记忆后,看向老师。 “你很困吗?困的话回家睡去!”老师拿教鞭敲了敲同桌的桌子。 昼明烛倚在墙边,缓慢地转了下眼睛,他又想起来了些过去的事情。 这次的回忆带来了他和南雪寻的重逢,记忆的最后一幕停留在他牵着对方的手一起去反抗那场可笑的世界范围“入梦计划”。 记忆越是复苏,他越是感觉荒诞的现实也挺像是一场梦的。 怎么会有那么诡异的事情,为什么全人类会相信那种莫名其妙的鬼政策,还愿意乖乖服从,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的身体送进入眠舱,去享受所谓的永生。 他刚刚梦到的,真的是真实的现实世界所发生的事情吗? 还是说,那只是第零层梦境之前的又一层梦境? 事情变得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层层梦境套在一起,加上受影响而变得残缺的记忆,他完全不敢确信何处为真何处为假。 昼明烛扯出一张草稿纸,拿笔划拉起来,记了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文字。 已知初次见面时,十岁的自己和南雪寻在小木屋度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两人分离后,他被所长清洗了记忆,回归日常生活,直到十七岁,他在高中的某场期末测试的考场里和南雪寻重逢。 那段时间,媒体疯狂宣传报道研究所的最新成果,永生言论已经被深深植入人类的大脑,身为所长的亲生子,他也在全校演讲中宣讲了相关计划。 所有人都在等待进入入眠舱,去迎接永恒的生命。 而他不愿入梦,选择了策反南雪寻,联合小总统七日月一起反抗这场席卷全球的入梦计划。 但计划无疑是失败了的,从前几晚的回忆中不难推断出,七日月先一步接受入眠,而负偶顽抗的他和南雪寻逃至边缘区,最终也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妥协。 截止到这里,是他和南雪寻在第一个世界所经历的事情。目前看来,这个世界是最有可能被称为“现实”的一个世界。 入梦之后,人类不约而同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致将所在的梦境当做真实世界,日复一日地继续生活了下去。 然而不知为什么,生活在这一世界的人类被逐个拽进了充斥着梦核异种与副本游戏的世界。 构筑梦境世界的人是“筑梦师”……智慧造神研究所创造出来“神明”。所以问题要么出在筑梦师身上,要么出在研究所的所长身上。 要想知道更多事情,得想办法把这背后的主谋者给揪出来。 昼明烛陷入沉思。 “老师,外边有猫!”一个小男孩举手高声道。 第115章 他们的教室在二楼,窗外有一颗高大的糖果树,那只猫儿就立在其中一截树杈上,黑溜溜的眼睛盯向室内。 和其他人眼里爬上树的小动物不一样,昼明烛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棉花糖底下的黑发少年。 “……”他果然还是来了。 他轻盈地踩着粗壮的树枝,隐匿在树影下,恍如一名真正的杀手,却破格将自己的踪迹故意暴露给他人。 南雪寻精准地在教室中捕捉到昼明烛,朝他无声比了个口型:我来找你了。 昼明烛撇开他的视线,扭头去瞧黑板正上方挂的时钟,才八点二十,距离他离开家门抵达学校还不到一个小时。 他特意叮嘱了南雪寻要趁明特梨去上班后,在家里好好搜集线索,一定要把握住末日来临前最后的一次机会。这短短几十分钟……这家伙都调查了点儿什么? 心中闪过一丝无语感,昼明烛举起胳膊,对教室里的老师道: “老师,我要提前交卷。” 第83章 明特梨在玄关换好鞋子, 背起公文包,离开家,带上房门。 客厅里, 坐在沙发上的南雪寻站起身来,径直走进书房。 明特梨不使用书房时习惯上锁, 钥匙随身带着, 昼明烛经过两日观察发现了这一点,今早趁明特梨在厨房清洗餐具时, 专门帮南雪寻把书房的锁撬开了。 南雪寻没有学过撬锁,若昼明烛不帮忙, 他大抵会□□,后续被明特梨察觉到不免增添许多麻烦。 书房的百叶窗拉着, 光线微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靠墙的位置有两面书架, 南雪寻一一掠过, 都是些文史类书籍, 不知道这种小地方有什么深厚的文化底蕴。 明烛没有异能力, 自保能力很弱,非常需要他, 他得赶快调查完去找对方。 他直接走到书桌前, 桌面上摆着一个相框, 是位没见过的男人的单人照。南雪寻有比较严重的脸盲症, 对这些人的长相鲜少留意, 遂俯身拉开书桌的抽屉。 左边的抽屉里有一些杂七乱八的工作文件, 他没有耐心逐一阅读,拽开另一处抽屉,这里边只有一盒录音带。 找到了。 南雪寻离开书房, 把它插进客厅的一台盒式磁带录音机里。 录音机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磁带开始转动。起初只有沙沙的空白噪音,南雪寻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录音机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磁带沙沙转动,几秒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警惕、冰冷,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安。 明特梨:“转过身,离开这里。” 短暂的沉默。随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迟疑。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家里?我最近记忆力不是很好,如果你是我的家人……忘记你,我很抱歉。” 明特梨:“你失忆了?” “至少我还记得我叫洛立波。”洛立波苦笑了一声:“我需要时时刻刻复习这些录音磁带才能把它们捡回来。” 录音里突然安静了一瞬,只剩下细微的电流杂音。 明特莉的声音刻意软化了几分:“洛立波,又来了……你又忘了,我是你的恋人。” 她的语气变得很亲昵,掺杂着一缕不轻不重的埋怨:“你不会连我叫什么都忘记了吧?” 洛立波愧疚地回答:“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叫什么了。我刚刚还以为我是个单身汉。” “我就住在二楼的客房,你太让我伤心了亲爱的,你居然因为我们冷战就忘掉我。”明特梨顺着演了下去,这个房子的主人显然是个很好糊弄的呆子:“我受伤了,你快拿医药箱帮我包扎一下。” 洛立波:“我的天呐,谁弄伤了你?你的手上全是血。” 明特梨:“我不小心失足从山上摔下去了,幸好在最后一刻我勾住了悬崖边上的一块石头。” 洛立波:“悬崖?你离开镇子了?” 随后是一阵杂乱的噪音,像是有人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咔。 磁带停止了转动。 “明特梨是入梦者!” 提前交卷和南雪寻会面的昼明烛如是说道。 “她因为受伤潜入了洛立波的家里,没想到房屋的主人失去了记忆,她这才灵机一动,谎称自己是他的恋人,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养伤。”昼明烛快步走在糖果做的路沿石上,晃了晃手指:“这就是她撒下的弥天大谎。” 南雪寻对昼明烛的分析毫无意见。 “她可真能骗。”昼明烛啧啧了几声,只不过骗到最后,她居然真把自己当作镇上的一份子,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南雪寻说:“你比她更能骗。” 昼明烛侧眸望向他,从他的脸上读出了生气的情绪。 不是,他怎么又生气了?以前的事儿不都翻篇了吗? “我没有。”南雪寻道。 “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没有翻篇?”昼明烛歪头看他,嘴角还挂着那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气什么呢?” “你骗过我好多次啊,昼明烛。” 南雪寻捏住他的脸,忽然低下头,吻了过去。 昼明烛的笑还凝在嘴角,南雪寻的唇已经狠狠压了下来。这不像是吻,更像是带有惩罚性质的撕咬。昼明烛的后脑被他掌住,闷哼一声,唇齿间弥漫开铁锈味。 他下意识要挣扎,却被南雪寻扣住手腕,指节抵在他的脉搏上,攥得极紧。 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生气??? 气息被掠夺,空气变得稀薄。昼明烛眯起眼,在眩晕中看见南雪寻近在咫尺的睫毛,随着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呼吸而轻轻颤动。 他忽然就不想反抗了。 南雪寻的犬牙刮破他的下唇,他索性张开嘴,任由对方长驱直入。 血腥味在交缠的舌尖蔓延,像枫糖浆一样腻人。 他俩总共没接过几次吻,但大多数时候是不太和平的。 昼明烛想到俩人第一次碰在一起时那个堪称暴力画面的吻。 那时他急着和南雪寻交换□□,完全没有旖旎的含义,纯粹是把对方当工具利用了。 他唯一担忧的事情是,南雪寻不会气得想杀死他吧? 好在南雪寻被他的行为震到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被生效的道具传到了第三层。 正值上课时间,校园的路边没有路人来往,昼明烛不敢想象若是在平常,南雪寻强吻他在路人眼里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他推搡开南雪寻,定定地注视着他,问道:“告诉我你在气什么?” ………… 播放完明特梨的录音带后,南雪寻并没有急着把录音带放回去,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盒录音带。 那是他很久之前从游乐园的广播室里找到的,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播放里边的内容,便一直带在身边。 他按下播放键,沙沙声响中,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在客厅响起。 昼明烛:“饿死啦,雪寻,我想吃东西……这里为什么连一只虫子都没有?” “真有虫子你会吃么?”那个很像他的声音在说话。 昼明烛:“哇,你居然还有饼干?你是哆啦o梦吗?” “嗯?” 录音机里响着窸窸窣窣的拆包装的声音。 “我其实特别喜欢游乐园,我从小就很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充斥着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多好啊……我还特别喜欢荡秋千,小时候母亲会带我玩。” 他似乎是在吃东西,说话声有些含糊。 “如果所有人都选择入眠,这个世界会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昼明烛轻轻道:“你会觉得寂寞吗?” “不是有你吗?”他奇怪道。 少年溢出一声含笑的鼻音,声音发甜:“你就这么跟我跑了,不怕死吗?” “我很强。”他说。 “是啊,没人否认你的实力,你的确很厉害,要不怎么会被媒体大肆宣传为‘人形兵器’这种存在呢?可是你现在受伤了,我们没有足够的医疗资源,而且还要继续北上,我真的担心……”他的音量越说越小,最后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似的,问:“还有一半,你吃。” “我不吃。你答应我,不要放弃。” 少年笑道:“我答应你!” 南雪寻盯着录音机,伸手按下倒带键,似乎准备再听一遍。 随着一句句对话,他的记忆逐渐复苏,慢慢回忆起了这场反抗的最终结果。 昼明烛又骗了他。 又一次。 他们逃到边缘区之后,度过了相对平稳的短暂时光,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类,在冰天雪地中固执地坚守最小的一片领土,做最符合他们年纪的事情——像个中二期的小鬼一样跟全世界对抗。 然而昼明烛选择了在那个夜晚灌醉自己,再度醒来时,他回到了中心区。 第116章 他的两个实验体时期的主要负责人出现在他面前,很久没见面,他对这两个人的印象有些模糊,脸也忘得差不多了,能辨识出身份完全是依靠那股独特的实验室气味。 “瞧瞧你,014号。”男性研究员俯身检查着伤口,金属镊子轻轻拨开染血的绷带:“真是胡闹……再晚来半天连截肢都救不了你。” 南雪寻想抬起手臂拨开眼前的刘海,却被束缚带勒得动弹不得。 “疼吗?和你的同伴出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叫他南雪寻吧。”女性研究员叹了一口气:“给他简单处理一下就好,反正我们都要准备入眠了。” 灯光过于刺眼,南雪寻看不清任何一位研究员的面孔。他强行睁着眼睛,问道:“我的同伴呢?” “所长家的那位太子爷?他已经进入入眠舱了。是他把你送来的,你不知道?” 南雪寻安静了几秒,动了动嘴唇:“他答应过我的,不会放弃。” “可事实是,他早就打算妥协向现实妥协了。不得不说,他做了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不然你们将成为这场永生计划里唯二死掉的可怜鬼了。”男性研究员耸了耸肩。 “我要去见他。”南雪寻说。 他要当面质问昼明烛,得到他亲口说出来的答案。 “他早走了——哦,对了,他还给你带了一句话,‘我们还会在梦中重逢。’他这么说。” 顷刻间,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了整间房屋,阴翳的气息宛若实质般沉沉压向房间内的二人,男性研究员被惊得抖掉了镊子。 尽管里里外外加了很多层束缚,014号还是给他一种时刻可以离开的错觉。 “你还想走吗?别挣扎了,放弃吧,南雪寻。”女性研究员退到了墙角,似是无奈地说道:“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偏执到这种地步,明明最初你也是这场计划的一名执行者,怎么遇到那位太子爷就跟人跑了呢?” “我不走了。”南雪寻说:“他去哪我去哪。” 不管昼明烛跑到哪里,他总有办法把人找出来。 “明烛,你说被欺骗了这么多次,我还能信任你吗?”南雪寻轻抚着昼明烛一侧的脸颊,手指冷得像深夜路灯下独自飘落的雪花。 昼明烛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饱胀的疼痛与酸涩,他没有最后那段进入入眠舱的记忆,但前几日的回忆足以帮助他推出这一结果。 这算背叛吗?昼明烛想不明白,如果让现在的他再做一次选择,他仍旧会这么做。 “抱歉,南雪寻,你可以不用信任我。”昼明烛错开他的眼神,语气诚恳地回答道:“像单挑红皇后这种事情,我发誓我不会再隐瞒你、欺骗你,但是,如果我的话和你的生命安全相悖了,我绝对会选择做一个不够诚实的人。” 他的嘴唇被吻得嫣红,有点发肿,衬得面色愈发白皙,头略微低垂着,露出线条漂亮的脖颈,看上去很是内疚。 能让无法无天的昼明烛露出这样的表情,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正是因为他清楚南雪寻对自己抱有的感情绝对沉重,他才会对南雪寻格外上心。 可南雪寻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这个人仅仅是想单纯地把自己绑在身边,去填补曾经被多次伤害后丢失的安全感。 南雪寻根本不懂爱。 人类永远无法对自己深爱的人做到完全的坦率。 “你的话让我很伤心,明烛。” 南雪寻的声线平直,如同归零的心电图,大部分时候他的情绪都是直接通过表达出来的,让人难以判断出他情绪的真假。 “对不起……”昼明烛垂下细眸,长睫忽闪。 他跟南雪寻道歉的次数太多了,但远远不够。 南雪寻的手罩在了他的脑袋顶上,压低了一点蓬松的栗发,靠近时阴影同样覆盖了他。 “你说我可以不用信任你,但我想我还是会信任你。毕竟我被你欺骗的经历很丰富,每一次被骗后我都告诉自己,够了,不能再被骗了。” 他的指尖收紧了一点,像是在掂量一件易碎的东西,语调轻缓:“可下一次,只要你看我一眼,说一句话,我还是会乖乖地、心甘情愿地上钩。” “对不起,我就是一个糟糕的骗子。”昼明烛的手指蜷缩了下,任由对方压制着脑袋,没有抬头。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想听到你的道歉。” 阳光炽白,穿过糖果树缝落在路上,风带着棉花糖淡淡的甜味拂过,他们站在通往校外的小径旁,脚边是一滩尚未蒸发干净的水洼,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昼明烛没有说话,连气息也一同屏住了。他的喉结滚了下,像是某种迟疑的祈祷。 然后,他忽然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他抬起头,几乎是撞上去般贴近南雪寻。他的唇落在对方唇上,短促却不容回避。 第84章 阳光照得他瞳孔透亮, 他的眼睛自带一种魔力——当他全神贯注地注视向一个人时,便会让对方产生一种自己被视若珍宝的错觉。 “……我不是为了道歉才亲你的。”昼明烛喃喃,声音融在彼此的气息里。 “那是为了什么?”南雪寻问。 “我是想哄你开心。”昼明烛认真地对近在咫尺的南雪寻说道。 既然南雪寻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求一些亲密接触, 他不介意顺着对方的心意多做一点。 南雪寻疑惑:“我开不开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昼明烛干脆回答:“当然重要。” “哦……”南雪寻拖长音调,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 走了一段距离, 又说:“那你再亲我一次。” 此时两个人早已走到了学校门口,马路上人来车往。 昼明烛干脆道:“不行。”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开心了吗?”南雪寻询问道。 昼明烛:“……我不想做旁人眼里的奇怪举动。” “好吧。”南雪寻遗憾地扁扁嘴巴, 跟着他继续走,没走几步, 问:“那你能每天亲我一次吗?在没有人的地方。” 昼明烛静默片刻,问:“你知道什么关系的人之间才能接吻吗?” “各种关系。”南雪寻答。 昼明烛感觉这个答案简直是匪夷所思, “正常来讲,在中心区, 只有床伴、恋人和夫妻会接吻。” 他在心里暗想, 也只有这些关系的人会上床。 “我们算哪种?”南雪寻问。 昼明烛说:“我们不算任何一种。” “那你为什么要亲我?”南雪寻奇怪道。 昼明烛一时哑然, 在某些时刻, 南雪寻的非人感会格外明显。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点。”他道。 “那我们就是例外了。”南雪寻愉快地说道,在中心区, 只有床伴、恋人、夫妻还有昼明烛和南雪寻会接吻。 昼明烛有点无语, 迈开长腿, 往前快走了几步。南雪寻跟上去, 还在执着从他口中讨到一个明确回答:“那你能每天——” “行行行, 我会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做的。”昼明烛说。 回到家, 刚到上午九点,明特梨自然是没有回来。昼明烛搁下书包,忽意识到, 自己把剩下的课都给逃了。 都怪南雪寻,要不是他突然出现在二楼的窗外,他怎么可能忽略掉剩余的课程。 不过看日记本,他所扮演的原主是极度讨厌上学的,逃一天课应该不会ooc。 他给自己和南雪寻各倒了一杯水,坐到沙发上,盯着客厅长桌上的录音机发了会儿呆。 “你想再听一遍录音带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把一个水杯推给南雪寻,摇头道:“你听过就足够了。除了磁带,你还有其他发现吗?” “我找到了糖果商店的钥匙。”南雪寻展示给他看。 昼明烛反应平淡:“好。” 没有钥匙他也能把锁撬开。 “你亲我一下。”南雪寻忽然说。 “嗯?” 他直白道:“我又有点不开心了。” “……”昼明烛在某一瞬间有点后悔给南雪寻胡乱开放权限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支撑着沙发,侧过身去吻旁边的南雪寻。他的嘴唇刚被凉水滋润过,柔软潮湿,温和地贴在对方的唇瓣上,轻轻磨蹭了几下。 南雪寻愉悦地眯起了眼睛,像只懒洋洋的大猫,扣住他的后颈,两人贴得更紧密了些。 昼明烛抬手压在他的眼皮上,让他闭上眼,舌尖碰了下他的唇缝,但并未撬开,挑逗似的绕了个圈。 旋即,他松开南雪寻,道:“够了没?” 浅尝辄止的南雪寻撇了下嘴。 “如果明特莉回来了,她会发现她家的小孩在啃一只猫。”昼明烛的眉心跳了跳。 “那是她的事情。” “ooc了我们的任务就会失败。这里是第四层,多少谨慎一些吧?” 第117章 恰逢其时,门铃响了。 昼明烛和南雪寻对视一眼,起身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站在门外,其中一个是苏琐秋。 “你好,我们是糖果小镇警察局的。”另一位年长一些的男子举起证件,在猫眼前晃了晃:“针对前段时间小约翰失踪案,我们需要询问一些事情。” “明特莉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吗?”小女孩谨慎地问道,并没有开门。 年长的警察约莫五十岁,鬓角微白,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旁边的年轻警察看起来三十出头,制服穿得一丝不苟,小女孩记得她经常在镇子的喷泉广场区域巡逻。 “能进去说吗?外面太热了。”年长警察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语气轻松得不像在调查一起儿童失踪案。 她迟疑了一下,解开门链,把门锁打开了。 两个人走进来,手里仍拿着证件,小女孩注意到那位女性警察的证件上警徽有些模糊,名字部分像是被水浸过一样难以辨认。 “家里大人不在。”她说。 她因为躲避考试而翘课回家了,此刻不免有几分心虚。 男警察说:“没事,我们要找的就是你。” “找我?!”她瞪大眼睛,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我们从小约翰的记事本上得知,他在失踪的前一天跟你有过约定,你是让他去调查一个地方了,是吗?”男警察目光如炬,直直逼向面前这个瘦小的女孩。 她挨不住压力,失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她跑向二楼,噔噔噔地上了楼梯,进到卧室把房门一锁,连南雪寻都被关在了外边。 他绷着张脸,踩在餐桌上,脚尖轻盈一点,整个人跃上了二楼,双手勾住栏杆,轻而易举地翻越过去,于走廊站稳。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从发生到结束不足三秒。 苏琐秋眼里倒还算正常,另一位男警察的视角里却是极为惊奇的一幕—— “她家的猫吃什么长大的?” “老约翰在宠物商店里售卖的陈年猫粮。”苏琐秋耸了耸肩,登上台阶,招呼道:“快上来,这个小女孩果然有问题。” 南雪寻正站在门前,考虑暴力破门的可能性。 苏琐秋朝他使了个眼神:别胡闹,我们要保持角色设定。 她叩了几下门,对里边的人道:“不要害怕,我们不会抓走你的,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你的好朋友失踪了,你也很担心吧?你提供的情报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很有价值。” “你委托小约翰去哪里调查了?”她刻意放轻了声音。 里边迟迟没有传来声音。 南雪寻焦躁地盯着门锁,手腕转动。他快要按耐不住砸开这锁冲进去的冲动了。 男警察问:“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让他去了很危险的地方?镇子外……还是,禁区?” “不是那里!”屋里的人喊道。 她的否认过于急切,很显然是掩耳盗铃的表现。 男警察挠了挠头,又去拧动那个门把手:“是禁区也没关系,我们不会逮捕你的。” 小女孩听到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哀求道:“你们不要进来,这不是我的错……” 卧室里忽响起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南雪寻直觉异常,一拳砸开了糖果制成的门。 硬糖碎片像炸开的玻璃一样飞溅,细碎的粉末沾到他的手背上,南雪寻甩甩手,大步进入室内。 身后,男警察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一只猫把门给砸烂了?” 苏琐秋在内心扶额,他果然还是这么干了。 事已至此,她只能用苍白无力的帮忙掩饰过去:“这家工厂的门质量一直很差劲,我家三岁的女儿昨天还撞碎了一块门板。” “别想这个了,快进去查看情况!”她道。 室内,已然失去了小女孩的身影,正对着门的那一扇窗户大开,风兜着窗帘灌了进来。 “那孩子跳下去了?!”男警察叫道。 南雪寻扒在窗台边上,朝下望去。 这里是二楼,离地面有相当一段高度,透过树影,能清晰瞧见地上倒着的那道人影。 上次昼明烛险些死在他怀里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昼明烛! 南雪寻蹲下身,检查昼明烛的情况,后者倒在地上,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雪白的头发沾染着巧克力土壤的碎屑,脸蛋白净,睫毛一动不动。 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受到半点儿伤害。 苏琐秋和男警察赶来时,昼明烛已经醒过来了,他揉了揉脑袋,梳理着失去意识这段时间的经历,另一只手被南雪寻紧紧攥着。 他似乎是紧张过度了,手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冷。 “我没事,雪糕团。”他轻轻说道。 男警察震惊极了:“天呐,我都说了我不会抓你,你没必要跳楼啊孩子!” “你没受伤吗?”苏琐秋问:“一点也没有?” 男警察摆摆手:“这个高度,除非是那种很脆的小孩,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事吧?” 苏琐秋微微皱了下眉头。 “我害怕你,我不想看见你。”昼明烛忽然道。 男警察惊愕地指了指自己:“我?你害怕我?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小孩点了点头,抱紧雪糕团。 自认为面善的男警察快要碎掉了。 “别太难过,她可能是单纯地害怕成年男性,这个年龄段的许多小孩都会这样,你不要在意,这里交给我,你先回警局吧。”苏琐秋道。 “唉,我一直以为我很平易近人呢……那好吧,这里交给你了,有情况及时联系。”男警察唉声叹气地转过身走了,背影颇为落寞,看来昼明烛随口的一句话对这位中年男人打击不小。 等他走远,昼明烛站起身来,拍拍衣服,道:“好了,进去说吧。” 没了npc,他们三个入梦者之间的交流更自在了。 回到客厅,苏琐秋在长沙发上坐下,昼明烛坐到了她斜前方的单人沙发上,南雪寻也坐了进去。 明明还有很多能坐的空闲区域,他却非得贴着人坐。 苏琐秋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打量,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较第一次任务时改变了不少,最显著的一项变化便是,南雪寻对昼明烛的占有欲更明目张胆了,而昼明烛的态度却变得很纵容……很被动。 那个狠心犯下命案的小恶魔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么? “不要想多余的事情。”倏地,南雪寻开口道。 苏琐秋愣了下,对上他幽深无光的眼眸,无端感觉自己被人看透了似的,心底的想法暴露无遗。 她移开目光,问昼明烛:“你扮演的这个小女孩让小约翰去哪里了?” “糖果商店,你知道吧,后山的那处禁区。”昼明烛道。 “果真如此。”苏琐秋凝重地颔首,这和她猜想的一模一样,从镇长口中听到“禁区”一词起,她就知道这个地方指定是要去一趟的。 事实上,最着急找人的是羊毛卷三人,她并没有全力搜查这件事的必要。毕竟主线任务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在重新回顾一遍末日前的三天,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足够了。 奈何她生性多疑,总觉得一个四层梦境的任务不可能有那么简单,势必要查出来个所以然来。 “末日是今晚零点到来,我们可以在那之前去禁区一探究竟。”昼明烛说。 他的一条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双腿交叠,坐姿优雅端庄,可惜旁边挤人的南雪寻破坏了画面观赏性。 他想搂住昼明烛的肩膀,把他揽进怀里,然而昼明烛的脊背死贴着靠背不让他抱,他只得放弃,转而把脑袋靠到对方的肩窝,维持着一个亲昵和谐的姿势。 苏琐秋问昼明烛:“你当真一点儿伤都没受?” 无论如何,从二楼跌下来都不是件小事,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伤,而昼明烛偏偏连个擦伤都没有,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你所见,完好无损。”昼明烛道。 随着游戏流程的推进,他身上的某些特质,似乎也随之改变了。 苏琐秋心底有了个超出常理的想法,她勾着下巴合计了下,决定告诉这两个人:“你们还记得我的异能么?” “记得,怎么了?” 苏琐秋的异能力是自由操纵人体内的水分,但受到程度限制而显得相当鸡肋,仅仅是能蒸发一些人体汗液的程度。 “我的异能使用对象为‘100%’的人类。迄今为止,我尝试过对梦核异种使用能力无一例外失败了,但针对正常状态的入梦者和原住民,我的能力一次也没有落空过。于是,我刚刚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你对我使用异能了?” 第118章 苏琐秋颔首,神色严肃了些:“昼明烛,你们两个都在适用范围之外。” 第85章 语毕, 昼明烛失笑:“你的意思是,我和南雪寻已经不属于100%的人类了?” “没错,我的异能一次都没有出错过。如果你们没有使用某些阻却异能的屏障, 那么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们,你们两个人已经不属于完完全全的人类了。” 苏琐秋舔了下干裂的嘴唇, 用异能给自己身体补充了微量的水分。有一件事她并没有告诉这两个人, 她的异能力得到多次升阶之后,能力强度已经远超最初蒸腾汗液的程度。 她现如今的操纵异能, 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个活人在短短几秒间变成一具干尸。借用这一手段,她从大大小小的生死副本中活了下来, 可以说,这是她所持有的最强底牌, 多少异能罐头都无法比拟。 可来到这座小镇,她意外地发现自己不能对镇子上的镇民使用异能, 这代表这些镇民不属于100%的人类范畴——那“他们”是怎样的存在? 而更古怪的是, 她的异能同样对昼明烛和南雪寻不能奏效。 南雪寻敲了敲昼明烛的手背, 忽凑近他的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 昼明烛一怔, 随即扬起一边的眉毛。 “刚刚从二楼掉落的一瞬间,我仍旧维持着所扮演的角色的状态, 直到坠地被南雪寻叫醒之后, 原本的我才算回来。”他若有所思:“既然如此,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 这座小镇的镇民并不算是人类, 而我受到角色意志影响, 潜移默化间,也拥有了某些镇民的特质。” “例如说,从高处摔下来不容易受伤。” 他低声分析着, 忽抬起头,朝苏琐秋笑了下:“你猜,镇民是什么?” “你有想法了?”苏琐秋诧异。 “但我仍不能确定,为什么南雪寻也不在你的异能所承认的人类范围内。” 他因为精神污染指数高,受到主线任务侵蚀程度深倒还能理解,可南雪寻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出一点儿受原角色侵蚀的迹象,为什么也不会被苏琐秋的异能影响? 昼明烛的指节屈起,搭在下巴上,而后偏头瞧向旁边的南雪寻:“你有在哪一刻把自己当成一只真正的猫吗?” 南雪寻:“嗯?” “我觉得你挺正常的。”没等他回答,昼明烛先扭回了头。 这几天里,南雪寻连猫粮都没吃一口,显然从没把自己当作过猫。 那南雪寻为什么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人类呢? 忽然,玄关处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被人从外边拉开,明特莉回来了。 她的视线先是朝室内扫过,落在客厅的两个人身上,语气冷肃:“镇上的警察为什么会来拜访我们家?” 苏琐秋站起身,和气笑道:“中午好,太太,我是来调查‘小约翰失踪案’的,正巧这位小姑娘是小约翰平日里在班上来往最多的同学,我便找她问一些问题。” “小约翰失踪案?”明特莉鞋也没换,径直走进客厅:“我想起来了,是那家宠物商店老板的儿子……他失踪多久了?” 苏琐秋没有给出精确的数字:“不到一周的时间。” “一周啊,那你们没有搜寻他的必要了。” 明特莉脱掉鞋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拿起拖把开始拖地。她永远是这样,时时刻刻维护着这栋房子的整洁,不像是这里的女主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暂住的清洁工。 得知她同样也是一个入梦者之后,这些行径便变得可以理解。 昼明烛陡然想起来二楼卧室的房门碎了,他还得找一个解释的理由。 “为什么没有搜寻必要了?小约翰的父母还在焦急地等待结果,身为警察,只要他们还在期待,我就不能放弃任何线索。”苏琐秋的声音温和却坚定,目光追随着明特莉机械般的拖地动作。 明特莉的拖把突然停在地板中央,她直起腰,眼神锐利:"在这座镇子里失踪超过三天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们的家属过不了多久就会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你们警察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客厅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厨房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警察小姐,你该离开了。”明特梨送客态度明确。 苏琐秋弯腰整理了下沙发靠垫,识相地告辞。 她前脚刚走,明特梨就转向昼明烛,拖把杆抵住他的胸口:“二楼的门是怎么回事?” 昼明烛瞟向楼上的一地残渣:“雪糕团干的。” 他指指旁边的南雪寻,黑发少年的下巴搭在昼明烛的肩头,神情乖巧安宁,在明特梨眼里,大抵呈现出来的是一只猫扒拉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雪糕团?”明特梨乍然问道:“它在哪?”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瞳孔里似乎并未倒映出雪糕团的身影。 明特梨看不到南雪寻了? 昼明烛的呼吸一滞,喉结滚动了下,南雪寻的呼吸正轻轻拂过他的颈侧,柔软的黑色发丝蹭着他的肩膀。 “奇怪,你没有看到它吗?那它可能是刚刚跑出去了。”他面不改色地撒谎,手指悄悄捏了捏南雪寻的手腕,示意他别乱动。 “跑出去了?”她的目光扫过紧闭的窗户和反锁的阳台门:“从哪儿跑的?” 昼明烛镇定地指了指二楼的卧室:“从那儿跳的,你知道的,猫总是喜欢高处。” 明特梨喃喃道:“奇怪,雪糕团从不爱外出。你上去找一找,看看地上有没有黑色的猫毛。” 南雪寻陡然动唇,刚要说话,昼明烛已经快一步应了下来:“好。” “不,你不用上去找了。”明特梨的声音蓦地降了温。 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南雪寻身上。黑发少年半眯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不明。 “亲爱的,你应该知道一点——雪糕团是只白猫。” 昼明烛的后背险些渗出一层薄汗。 “你到底是谁?”明特梨冷声质问道,她眨了下眼睛,面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两个容貌俊美的少年紧挨在沙发上,一个白发浅眸,另一个黑发深眸,轻松闲适地勾着对方的肩膀,均是陌生的面孔。 “两个人?” 坏了。 她觉醒了。 豆大的冷汗自内心滑落,昼明烛强装淡定,阐述道:“我是玛齐潘,他是雪糕团。” 这位不到四十岁的成熟女性又揉了揉眼睛,眼前这俩小孩的年龄加起来都不比她大,此刻却理直气壮极了。 “我的视力还没有烂到那种地步!你们怎么可能是玛齐潘和雪糕团?” 她的指控态度过于笃定,昼明烛不禁暗想,完了,他们两个不会要任务失败了吧? 南雪寻有独特的解题思路,他的手已经伸向了暗处的刀。 拯救他们,或者说拯救明特梨的是一道门铃声,三人不约而同看向玄关,镇长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不好意思,请问玛齐潘在家吗?我有事想和她沟通一下。” “镇长?”明特莉眉毛一皱,随手甩开拖把,挪到玄关去给镇长开门。 昼明烛跟在她后边,南雪寻缀在昼明烛后边。 门一打开,明特莉神色不悦:“你找玛齐潘有——” 她看清门外所站着的人的外表,剩下的半截话骤然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打扰你们吃饭吧?我跟小朋友简单聊几句,方便让我进去喝杯茶吗?” 年轻的镇长微微一笑,礼貌中带着些许内敛,可不知为何,明特莉的反应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名状的恐怖事物一般,嘴角抽搐着颤了好几下,勉强恢复镇定。 “进来吧。”她僵硬地回了一句,错开身体,放诗人进去。 诗人进屋,背着手装成熟,朝里边的俩少年点了点头,坐到他俩刚刚休息的那张沙发上。 明特莉去厨房准备了茶水,冷的,但没倒满。递给他时,诗人正要单手接过,明特莉的手冷不丁一抖,茶杯便打翻在了地板上。 “抱歉,我去给您重新倒一杯。”明特莉低头说道,似乎是不敢直视诗人的眼睛。 昼明烛第一次见她惧怕成这副模样。 她一个入梦者,就算察觉到异常,他们也同样是一群掉包来做任务的入梦者,不该有什么好怕的吧? “不用,我不想喝了。”诗人温和道:“麻烦你把这里打扫干净。” 明特莉转身去拾取地上的拖把,擦走地面的水渍,顺带继续方才没完成的拖地工作。 诗人没急着进入正题,将小洋楼的室内环境收入眼帘,问道:“二楼那片亮晶晶的是什么?” 明特莉急忙道:“是家里小孩调皮弄碎的门板,我这就上去收拾。”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清理,注意安全。我在楼下和玛齐潘聊聊天,当然,还有雪糕团。”诗人耐心道,不忘替昼明烛和南雪寻维护人设猫设。 第119章 明特莉如获大赦,提着清扫工具就上去了。 诗人移回目光,对昼明烛露出熟悉的表情,问:“是禁区,对吗?” 昼明烛并不意外诗人猜出答案,点点头道:“小约翰去了糖果商店。” “那三个入梦者找他们的老大找疯了,像三头野狗似的四处疯找,再多给他们几天时间怕不是要把小镇翻个底朝天。”诗人叹气:“他们只剩禁区没找了,今晚肯定会去那里。” 羊毛卷、莫西干头和拼命三郎失了主心骨,连续找了七日月两天都没找着个人影,早上诗人和他们碰面时,这三个人铁了心要上山去禁区一探究竟。 但白天肯定是不行的,镇上居民虽少,再怎么说也有近千人,若是目睹他们三个爬山进了禁区,任务失败的风险极高。 所以他们现在还勉强扮演着老约翰、火辣小姐和狂野先生,守店的守店,修电泡的修电泡。 “但我不推荐你们去禁区。”诗人压低声音,中性的声线低沉下来:“这是忠告,作为镇长,我比你们持有更多情报,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不推荐去?”昼明烛若有所思,看向南雪寻。 南雪寻似乎是没能读到诗人的心声,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昼明烛撑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端详着诗人,自下而上。他身高大致有一米七出头,穿了件洗白的牛仔短裤,自然发黄的亚麻衬衫,袖口磨出毛边的弧度。 脸如素描纸一般平淡,稀眉毛像铅笔打稿时蹭过的短线,鼻梁不算塌陷,但也称不上笔挺,颧骨处散着几粒茶褐色的雀斑。 和他们初遇时的模样没什么差别,只是那股文艺青年的气质淡化了不少,如果不是率先得知他是一位诗人,初次见面的人可能更想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便利店店员。 “诗人,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越来越……不像个诗人了?”昼明烛饶有兴致地问道。 南雪寻似是不满他对诗人的过度关注,忽然动了动,鼻尖蹭过昼明烛的耳垂。后者将他凑近的脑袋推开,面色如常,望向斜对面的诗人。 诗人不知是被南雪寻的举动惊到了,还是被昼明烛的话诈到了,摸了摸鼻子,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瞬,旋即笑道:“我哪里不像诗人了?大少爷,你可不能因为我没写出来过成名作就否认我的身份呀。” 昼明烛定定地盯着他,拨开掩饰的笑意,目光像刀子般锐利,仿佛想从他的微表情上观察出来点什么。 诗人面不改色。 五秒钟后,南雪寻的忍耐到了极限,不满地扳过昼明烛的脸,葱白的手指按压在他的下巴上,绷着张脸道:“不要看他,看我。” 第86章 昼明烛怔了下, 下意识要拉开他的手,手心拢在他的腕部,却怎么使劲也扭不动。 这家伙看似随意的一个动作, 实则使了十足的力道跟他斗气。 “……南雪寻。”他叫了声,尽管下巴被摁得很疼, 声线里却揉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似乎没太在意对方的冒犯:“要我把眼球挖下来送你吗?” 他长睫毛下的浅眸蓄着蓬松的光晕,用最散漫的态度说出了最惊悚的话。 “我不要。”南雪寻聪明地感知到昼明烛有点生气了。 他把心中的怨怼压了压, 故作乖巧地松开爪子。 昼明烛摸了下那块皮肤,仍残留着疼痛的余感, 他的眸子瞥向诗人,意外捕捉到了对方惊愕的神色。 不会为他的试探所触动, 但却会因为他和南雪寻的举动而惊讶吗? “你们两个注意点影响。”诗人道。 昼明烛莞尔:“注意影响?影响谁了?这里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而且……我们两个只是友好的同伴情。” “同伴情?”南雪寻的圆眸一眯,对这个定义很是不满。 昼明烛把七日月他们也称为同伴, 那么在昼明烛心里, 他岂不是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处于一个地位了? 他煞有其事地否定道:“不是同伴情, 我们两个是独一无二的关系。” 诗人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巴, 说话的音量和嘴巴张开的幅度呈反比:“你居然真的……” “好好。”昼明烛口头上很顺应南雪寻,转头就问诗人:“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哪个小孩?” “你之前带在身边的那个。你不会把他忘了吧?” “噢……你是说小云。”诗人思考了一会儿, 干脆答道:“他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你不用担心他。” “绝对安全?”昼明烛没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这五层梦境世界里死亡要素遍布, 怎么会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存在? 诗人说:“他在一个道具里休息。那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没有梦核, 也没有光线, 像一场黑甜的梦,小孩子可以把它当做短暂的避风港湾。” 他像是为了自证身份,现编了一首狗屁不通的短诗。 说完, 没等昼明烛继续问下去,他看了眼窗外的太阳,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叮嘱我们不要去禁区?”昼明烛问。 诗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眸露悲悯:“我还是来救你们的。” 他走之后,明特莉仍在玛齐潘的卧室里收拾东西,客厅里只余下昼明烛和南雪寻两人。 昼明烛扑通一声躺平在沙发上:“他变成谜语人了。” 说是来救他们……救他们就是阻止他们去糖果商店吗?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南雪寻问。 昼明烛想了想,诗人从第一次入梦主动来到他们身边起,便展现出洋葱一般的品质,想从他身上获取全部的信息还得想办法把洋葱剥到最后一层。 可那时候,他至少做到了知无不答,但凡是他们问的,他都会给出一个答案和理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故作玄虚,说一半藏一半。 “他的前后表现有点矛盾。”昼明烛说。明明在这层梦境世界最初相遇被对方搭救时,诗人还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自打他进入糖果小镇后,人就变了。 昼明烛咬了下侧边的腮帮子,还想琢磨更多事情,尽情折磨自己的脑细胞。联系到先前获取的某个线索,他心中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呼之欲出。 会是那样吗? 不会吧? 南雪寻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你要一直想他吗?” 昼明烛的太阳穴跳了跳:“难道我要一直想你吗?” “不可以吗?”他奇怪道。 昼明烛觉得他这种态度特别像无理取闹的—— “无理取闹的什么?” 南雪寻凑近他,就着他躺在长沙发上的姿势,自上而下压制住他,手心撑在耳侧,压住了几缕落雪般纷乱的发丝。 昼明烛的处境被动极了,他漂亮的眼睛瞪了下南雪寻,下巴略微抬着,露出流畅且清晰的下颚线,嘴唇一开一合: “无理取闹的小鬼!南雪寻你是小朋友吗?三岁的小孩都没有你这么霸道,明特莉随时可能会下来,你还想再给我们制造一次身份危机吗?” “快点从我身上下来!”他不满道。 “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南雪寻小声嘀咕着,俯身想亲他的嘴巴,昼明烛下意识侧过头,这凉凉的吻遂直接落在了他的嘴角,像一片化在花瓣上的雪花。 他顺着昼明烛推开他的力气坐回原位,后者从沙发上直起上半身,头发蓬乱。 他随手拨了拨,强行压下头顶竖起的毛,白皙的耳尖从发丝间露出一小截,仿若山林溪泉旁休憩的妖精,自由洒脱中透着一丝媚意。 南雪寻的喉结滑了下,眸色深得跟个无底洞似的。 昼明烛想,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 恰好,明特莉提着清扫工具从二楼下来,扫见那位不速之客走了,脸色肉眼可见地明媚了几分。 “亲爱的,你和雪糕团中午想吃什么?”她像是没察觉到这俩人的真实身份一样,仍旧把他们两个当小女孩和猫对待。 昼明烛有点诧异,顺着她的心意演了下去,学着小女孩的叫法问:“什么都好,明特莉,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放点音乐吗?” “当然可以。”明特莉开明道。 等她做完一顿简便的沙拉,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时,昼明烛正在客厅里拨弄那个老式录音机。 手里拿着的是一盒磁带。 她骤然意识到什么,快速搁下盘子,想要阻拦昼明烛,然而他的手速极快,已然将那段音频播放了出来。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又冰又冷,透露着狠绝: “转过身,离开这里。” 这是她初次邂逅洛立波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种气场,仿佛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战士,多年后再度翻出来那件破烂不堪的冷兵器,没有怀念,只是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家里?我最近记忆力……” 第120章 录音机里的播放仍在继续,怔然过后,明特莉快步走上前想要将音频停下来。 “你们擅自溜进我的书房?” 昼明烛将录音机护住:“没用啦明特莉,我们已经听过一遍了。如果你不想让这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话,不妨配合我们回答几个问题?” 明特莉冷淡道:“你们想问什么?” “你愿意配合,太好了。接下来回答问题的过程中,麻烦你把我们当成玛齐潘和雪糕团。” 昼明烛关掉录音机,像是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若无其事地问道:“洛立波的死因是什么,前段时间镇子上发生了一场什么灾难?” 明特莉没了心情去吃那盘蔬菜沙拉,“他死于一场高温灾难,当时死了许多人,不过镇民们没过多久就把那场灾难给忘了。” “所以死者的家属以为他们都失踪了?”昼明烛反应很快。 明特莉点了点头。 “ok,下一个问题,你每天给我喝的枫糖浆是从糖果商店取来的,对吧?那个商店为什么会被称为禁区?枫糖浆是由什么制作的?你知道它是怎么做到让人恢复记忆的吗?” 他这一个问题后边可跟了不止一个问号,问完之后,他将桌上的沙拉拌匀,心安理得地吃了一口。 明特莉盯着其中的一颗小番茄,对它讲述道:“洛立波死后,我捡到了玛——” 昼明烛叉子柄指向她的眼睛,眸中含笑。 “我捡到了你。”明特莉不情愿地改口:“你和这个镇子上的所有镇民一样,有严重的记忆问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失去记忆令我难以忍受,所以我一直在寻找相关对策。” 她梳理着思路,慢慢叙说:“事情的转机在于洛立波,他曾经是个侦探。某天,我收拾房间时偶然在书架上翻到了他以前写的手记,我这才知道,原来在禁区还有那么一种独特的液体,它不仅可以增强人的记忆力,还能帮人恢复已经丢失的记忆。” 那本手记中记载的事情十分神奇,明特莉不能确定有多少是真实的,于是,她从镇长手中偷走钥匙,亲自潜入禁区一探究竟。 偷一把钥匙对深入四层的入梦者而言不算困难,再加上那群镇民对“禁区”敬而远之,没人打过偷钥匙的注意,镇长的戒备并不森严。 当天晚上,她就潜入了糖果商店,并成功进到了禁区的最深处,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那里为什么被称为禁区,枫糖浆的制作原料是什么,如何做到让人恢复记忆,前两个问题只有去过禁区并且亲眼目睹那片区域的人才能解释明白,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原因。” 明特梨说:“亲爱的,这只是个游戏设定,刨根问底并不是好习惯。” 昼明烛想,看来那禁区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他喂了一口南雪寻蔬菜,后者张嘴咬住叉子,眼睛愉悦地眯了一瞬。 明特梨闭上眼睛,装作没看到任何动作,问:“你们进了书房,居然没有翻到那本手记吗?” 南雪寻的牙齿尚未从餐叉上撤走,几不可查地一僵。 昼明烛盯着南雪寻,他的神情无辜,眼睛黑溜溜的,每当这家伙做出这副表情时,昼明烛就知道他一定犯了错。 “我不是说让你好好在家调查吗?”他弯起细眸,和善地问对方:“你的成果就只是一个录音带?” 南雪寻从他手上取走叉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的自保能力太弱了,我必须要确保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昼明烛说。他只想让南雪寻好好听从自己的命令。 南雪寻:“可是你很弱。” 昼明烛反驳:“我不弱。” “你总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南雪寻不满道:“你的对手都比你强。” 昼明烛不愿搭理他了,拿勺子去舀汤喝。 明特梨的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指托着脑门,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合上。曾经做入梦者时,她从未遇到这样把彼此放在心上的同伴,听到这俩人的对话,心绪不禁有些复杂。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才会把另一个人看得那么重要,反倒显得任务像儿戏一样。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面前的白发少年:“我现在已经死了,对吧?” 她过去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入梦者,经历过重重关卡来到这一层,智力虽不拔尖,推理能力也多多少少跟着磨炼了出来一点。 既然这里变成了任务,她却没有收到系统提示,就代表她已经成为了这个主线任务或是副本中的一部分。 昼明烛点了点头,按照原本轨迹,今晚的暴风雪会吞噬一切,糖果小镇里除了糖霜老爹,其余镇民无一幸免。 “果然……”她恍惚了一瞬,似是联想到什么,眼神很快恢复如常:“也好。” 昼明烛喝光了她做的汤,手指勾着勺子,在碗底随意晃悠。 明特莉的手艺不错,这道玉米浓汤做的咸甜适中,新鲜的谷物香气浓郁,大抵是加了牛奶,隐约能尝到些许奶香。很合他的口味。 “还要再来一碗吗?”明特莉问。 “不用了,谢谢你,明特莉。”昼明烛语气平缓,声音柔和:“最后一个问题,明特莉,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你们还真是调查的不仔细啊……书房里的录音带可不止一卷,日记本也不止一本。”明特莉笑了下:“算了,我直接告诉你们吧。看在你喜欢这汤的份上,我愿意多讲一些。” 她的神经稍松,眉眼舒展开,脸上的那道暗疤压着皮肤褶皱凸显出来。 “欺骗洛立波以后,我便留在这栋房子里养伤,起初我只是想着养好伤之后尽快离开这里,所以我从不出门,不和这个镇子上的人打交道,以免露馅。” “洛立波简单又好骗,我利用了他的善良,他每天给我的伤口换药,准备三餐,无微不至地照料我。” “所以你是因为愧疚选择留下来的?”南雪寻问。明特莉不该听懂一只猫讲话,所以昼明烛又重复了一遍。 明特莉摇摇头,她不愧疚,参与过那么多场尔虞我诈的游戏,她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良心早就消耗殆尽了。 “因为他是个可怜的家伙,通过几日的观察,我得知他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做侦探得来的报酬又通通用来调查自己的失忆症,生活过得单调又乏味。但同样,他是个洞察力相当优秀的侦探,他早就猜到我不是他的任何人,却从来没有想过拆穿我。” 她的语气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毫无波澜,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某种苦涩的温柔。 “回头想想,我真是可笑。我骗他说我们曾经订婚,在海边拍过合照,在雨天吵架又和好,我甚至捏造了一个流产的孩子。他听着那些荒诞的细节,只是笑,也不问。”她的胸脯微微起伏:“他每天给我做饭、换药、熬夜找回记忆,好像真的愿意相信那一切。” “他当然不信。”昼明烛说,这片镇子方圆百里压根没有海。 “是啊。”明特莉看了他一眼,唇角有点勉强地扯出一个笑:“但他还是做了一个好恋人该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比真的还要像。” “后来镇子越来越热,那场对镇子上的人来说噩梦一般的高温灾难降临,他仍旧每天早出晚归,他说他得查清一切,拯救那些失去的人。”她捂着脸缓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角红了一点:“他太聪明了,总是装傻。我把他当成道具来演戏,后来却开始怕他说‘你走吧’,怕他哪天真的恢复了记忆,改变了主意,会不再对我笑。” “他死的时候,是在我面前。”她咬紧牙齿:“他的身体在高温里糊掉、塌陷,连眼睛都像是被烫化了……他还想安慰我,用那副快黏成一团的嘴说话。” 昼明烛的呼吸停滞刹那。 “说了什么?”他问。 “说他终于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 明特莉低头,盯着她的指尖,那里沾了点玉米汤的渍痕。 “明特莉。”她呢喃道:“他说这个名字很好听,不该是个骗子的名字。” 昼明烛没有说话,南雪寻也只是轻轻地将手臂抬起,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所以我没有离开这里。”她说:“我没办法从这个镇子里出去。” “她被困住了?”南雪寻问昼明烛。 “不是副本困住了我,而是……我自己不想走。”明特莉笑了:“奔波劳碌的苦日子过够了,当时我就想,就算这栋房子跟着一起融化,我也打算待在他生前坐过的沙发上,喝他喜欢的玉米浓汤,看着屋顶融掉,看着糖浆流进客厅里。” “有人说这场梦境游戏的尽头只有疯或者死。可我偏偏——偏偏在这里,遇见了我想变好一点的理由。”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后面说的话,昼明烛已经听不清楚了。 但他弄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心理,她不是被系统、规则、梦境困住,而是自愿留在这里,甘之如饴地拥抱了这场假戏真做的幻觉,把一场欺骗活成了自己的坟墓。 第121章 “今晚之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对吧?”她看向昼明烛和南雪寻,眼中是某种让人不适应的温柔,像是在与命运达成了某种和解:“比起去往第五层、比起那遥不可及的成神之路……能死在这里,陪着他,我已经很满足了。” 第87章 交谈结束后, 昼明烛和南雪寻回了卧室。 他们的房门被南雪寻的一拳毁了个彻底,所幸明特梨住在一楼,她进屋休息以后, 剩下的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昼明烛坐到床边,南雪寻坐在旁边的地毯上, 见他过来了, 将下巴垫在他的大腿上,抬眸看向他。 他们今晚不需要装睡了, 再过一会儿,等天彻底黑下来, 他们就出发去禁区一探究竟。 南雪寻忽然开口道:“我听到明特莉的心声了,她深深地爱着并且愧对于洛立波。” “嗯, 你没听过一句被用烂了的话吗?爱是常觉亏欠。”昼明烛说。 南雪寻摇头,他偶尔会感觉自己和昼明烛接触的东西不一样。例如说上次在录音带里听到的“哆啦o梦”, 尽管他离开研究所后恶补了各个领域的知识, 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不过她不该一生陷在愧疚当中, 因为洛立波的表现明显证明了他们是互相在意着的。” 南雪寻问:“他们是成为恋人了吗?” “算是?”这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扮演了那么久的恋人游戏,没准演到最后, 他们早就把彼此当做真正的另一半了。 昼明烛不明白南雪寻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个, 他明明对其他人的事情毫不关心:“怎么就问起这个来了?” 南雪寻黑漆漆的猫眸直勾勾地凝视着他, 似是将周围的所有光源都吸收了进去, 仅余下了一丝执念。 他突兀地问昼明烛:“那我们是不是也算恋人?我们也是互相在意着的, 对吗?” 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许多个世界, 并肩作战过很多次,南雪寻不止想和昼明烛成为同伴,他还想成为昼明烛的朋友、恋人、家人, 侵占他身边所有的关系。 他将“恋人”二字吐出的一瞬间,昼明烛失神了片刻。 很快,他收敛了失态的神色,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问南雪寻:“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希望拥有和我相关的所有关系,才想要把恋人这个身份也一并霸占,是么?” 从始至终,昼明烛都知道,南雪寻不明白什么是爱,更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他只是像个占有欲强的小孩,蛮横无理地希望对方只在意自己,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 就像他们刚来到这层梦境时那样,南雪寻最在乎的是他有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这家伙即使是死了,也会在最后一刻把自己一起带走。 “不可以吗?”南雪寻抬眸向上看着他,尾音下坠,隐隐透出些失落。 “不可以。就依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是最特别的同伴关系,我们没有在这之上加一层恋人关系的必要了。”昼明烛语气温柔含笑,态度却斩钉截铁。 “我没这样说过。”南雪寻有点委屈,嘴巴抿成直直的一条线,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明明什么都做过了。” 昼明烛回想起那堪称靡乱的几日,表情僵了下,坚决道:“那更不行了。” 开玩笑,如果和南雪寻谈了恋爱还要继续被他那样睡,谁能禁受得住他永动机般非人的体力被翻来覆去地搞。 他不要命了? 南雪寻心情不悦,整个人的气场冷了几分,一股怨怼的郁气似阴雨沉沉压来,黑暗偏执的念头犹如滴落白纸的一滴墨水,晕染扩散,浸透纸张。 昼明烛不肯答应他,没关系,他还有其他的办法…… 倏然间,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盖在他的头顶上方。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昼明烛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弯眸道:“为什么要执着于做恋人呢?在这种鬼地方做恋人都没有好下场的,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独一无二的特殊关系。” 他的怀柔政策效果显著,南雪寻的情绪迅速平复了下来,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无害的模样。 “可我还是想——” “八点钟了,我们该出发了。”昼明烛看了眼桌上的闹钟,打断他的话。 他收回手臂,从床上坐起来,示意南雪寻也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夜晚降临,小镇边缘的风吹得钟塔咯吱作响,黑色糖纸一样的天空下,昼明烛拉着南雪寻的手,一路上山,走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在一栋糖果色小屋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禁区。 这附近的泥地软塌塌的,他们踩着石子走到门前,朝里边望去—— 昼明烛曾经在小女孩的回忆中见到过商店内陈列的商品,布置装潢和上次她偷偷溜到这里时见到的景象如出一辙。 糖果商店内部寂静无声,货架上整齐摆放着一只只糖罐,里边装着各种造型的糖果,不知为何,昼明烛一踏入室内,就感觉那些糖果造物像是活了似的,纷纷将目光聚焦于他们。 昼明烛目光微凝,扭头提醒南雪寻注意门槛,自己则伸手去探墙壁上的开关。 灯泡带来的光源照亮了这间小屋,他同样看到了那个在记忆里出现过的小小门。 它嵌在商店尽头一角的墙上,看起来就像一件摆设,门框用白色桦木包边,门把是红色的旋钮,涂有亮油,泛着光泽。 “这扇门后就是枫糖浆的秘密了。”昼明烛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他已经半蹲下身,掌心贴在地板上:“小约翰,或者说七日月可能就在里面。” 他想起来南雪寻特意找到了钥匙,于是没有用工具撬锁,摊开手心,朝站着的人要钥匙。 南雪寻满意地将钥匙搁在他手心,指尖挠了下,痒痒的。 使用钥匙,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股浓得发腻的枫糖气息扑面而来,给人带来温热的窒息。 门后,是一间狭长的库房,地面上溢满了粘稠的深褐色液体,像是从墙缝、管道和糖罐中渗出,缓缓汇聚成一片池塘。而池中央,矗立着一只巨大的玻璃糖罐,半透明的缸中,正浸泡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 果然是七日月! 他的脸色苍白如奶油,皮肤起了糖壳,双眼紧闭,像是在沉睡,又像早已融化于糖浆之中。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几不可察地呼吸着,这代表他还活着。 昼明烛蹙眉:“他怎么会在罐子里?得想个办法放他出来。” 他在狭长的半封闭房间内搜了一圈,寻找打开罐头的开关,被困在液体里的感觉可不好受,他以前也同样经历过。 就在这时,南雪寻走近糖罐,仰头瞧了里边的人两秒,嘟囔了句:“真羡慕你让他担心。” 随即,他挥了挥拳头,一拳砸向堪比防弹玻璃般坚实的厚玻璃壁,制造出沉闷的响声。 昼明烛闻声回头,眼睛瞪圆了几分,那玻璃被他砸了一拳,竟是裂出了蛛网般的裂缝。 看来当时他和哈海斯在异能者加工坊打架时,还是收敛了很多。 但这玩意儿的破解手段是用拳头砸吗?? “等等——”昼明烛开口急忙阻拦,话未说完,南雪寻的第二拳实打实地落在了蛛网裂缝中央。 这一下用了几吨的力气,玻璃直接被砸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昼明烛的内心一瞬间闪过一丝绝望。 下一秒,“哗啦——!!” 那顶天立地的巨大糖罐应声炸裂,枫糖浆如瀑布般从破洞中狂泻而出,粘稠的液体带着甜腻的香气裹挟着七日月瘫软的身体,从玻璃裂口滑落下来。 昼明烛眼疾手快,单手将他打捞进怀里,身形一转,闪身避开倾泻而下的糖浪。数吨重的糖浆像一场无法刹车的溃洪,将整个糖果商店的后半段吞没。 昼明烛夹带着七日月,刚奔跑了几步,南雪寻的脚尖便在滑腻的糖地上一蹬,一把抱住昼明烛,顺带把他怀里的另一个人扛了起来,飞也似地朝外冲去。 “我的儿子!!” 老约翰迎面向着他们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火辣小姐和狂野先生。 他们三个人在这种时候还不忘上皮维持人设,羊毛卷扮演的老约翰冲在最前边,莫西干头和拼命三郎跟在后边眉来眼去。 昼明烛被南雪寻打横抱着,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借力直起来点身体,冲三人喊道:“别过来,快跑!!!” “往山下跑!” “什么?”羊毛卷看到后边倾泻的液体,目瞪口呆:“什么?!”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莫西干头叫着掉头往回跑,他兴许是模仿火辣小姐仿得太久了,跑路都给人一种脚下踩着双恨天细高跟的错觉。 那液体像是从这座绵延的山脉底下抽出来的,源源不断地往外奔腾着,他们逃到半山腰,身后的动静逐渐听不见了,才放缓脚步。 昼明烛示意南雪寻放他下来,后者停在一棵树旁,略微俯身,昼明烛脚一落地,七日月旋即被抛到草堆里。 第122章 “大人!”拼命三郎离得最近,忙不迭扑过去检查他的情况。 羊毛卷和莫西干头同样紧张兮兮地凑过去看。昼明烛安抚道:“放心,他还有气儿呢,没死。” 皎洁的月光下,七日月眼睛紧闭,雅致的短眉惯常皱起,嘴唇白得近乎透明。羊毛卷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试图把他晃醒。 但她那点力气甚至不足以叫醒一只猫。 南雪寻蹲下,没轻没重地抬手拍拍他的脸。 “你对我们大人做什么呢?!”莫西干头见他如此不敬,不由恼怒喊道。 南雪寻平淡道:“你很像皇宫里的太监。” 他用的力气不小,七日月的脸迅速红了,很难不令人怀疑这几下掺杂了私人恩怨,但好在效果是显著的,七日月的睫毛颤了颤,有了要醒的架势。 “大人……”莫西干头屏住呼吸小声叫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七日月的苏醒过程给阻断了。 七日月的眸子睁开了,眼神迷离了片刻,望着上方围在身边的一圈人,瞬间恢复了清冽。 “你们围着我干什么?好恶心。”他一手扶着脑袋,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坐起来,脾气是一如既往的臭,语气也是透着熟悉的厌恶。 他嫌恶地站起来,甩甩手上的草屑和粘液,脏兮兮的东西沾在他大腿上、胳膊肘,到处都是。 羊毛卷走上前道:“我帮你拍拍吧。” “别拍了,我想洗澡。”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裹满了莫名其妙的液体,七日月的心情有点自闭。 “我们在一个主线任务里,你从一开始就消失不见了,刚才找到你时,你正泡在一只巨大的罐头里。”昼明烛解释着,问道:“你怎么会在那里?你对这件事有印象吗?” “……主线任务?我们现在在第几层?” 羊毛卷答:“第四层。” “第四层……”七日月回忆起什么来,脑袋阵痛:“我只记得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望见底下有一片零食做的建筑物,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那你就是被自动代入任务角色了,这是一场角色扮演游戏。”昼明烛道。 七日月问:“所以这场任务结束了吗?” 羊毛卷摇头,看向高悬于头顶的夜幕:“快了大人,还有……” “十八分钟。”昼明烛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八分钟之后我们就会自动脱离游戏。”他想,这是建立在开头那个糖霜老爹没有欺骗他们的前提条件下。 空气中飘散着醇厚的枫糖浆气味,这座山像是一块被浇上糖浆的焦糖布丁,昼明烛朝山上望去,糖果商店孤零零地落在那里,枫糖浆泄开后,它竟没有被冲塌,仍旧顽强地屹立着。 “第四层的任务会这么简单吗?”七日月问出了昼明烛心中一直以来所想的担忧。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一层世界,按照以往那些前辈们的话,四层理应是充满杀机的恐怖之地,可他们抵达四层,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就是开头那段筛选入梦者的自由落体运动。 “但梦核异种不会欺骗入梦者,在规则方面,他们必须遵守梦境世界的要求。”拼命三郎扶了扶眼镜。 昼明烛耸耸肩:“不巧的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就遇到了一只欺骗入梦者的兔子。” “什么?” “也不完全是,它说得其实也没错,只是它当时选择了隐瞒最关键的一部分信息。”昼明烛又改口道。 那只兔子是个白皇后激推,明面上给他们发布了任务,实际上不管能不能完成任务,都打算送他们全员去死。 七日月定定道:“如果那个梦核异种没有隐瞒,我们就能直接拿到入眠舱去往第五层了。” 对他来说,仅仅是睡了一觉的功夫,醒来就得知自己即将取得下一场游戏的入场券。可他并未欣喜若狂,疑窦在他的心底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他们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会这么顺利? 羊毛卷突然道:“其实,也不算特别顺利。昨天我在宠物商店看店时,有一个老顾客进来跟我交谈,我们没聊几句我就差点穿帮了。”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扮演镇长的诗人进到了店里,他接过我的话头,顺势跟顾客攀谈起来,这才帮我解除了危机。” 回头想想,她对这件事还是很庆幸,她的洗脑异能对这座镇子里的镇民们都不能使用。若不是诗人及时赶来帮她掩饰,她可能早就任务失败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样的经历,昨天早上我出门买菜的时候,菜市场的老奶奶问我为什么要买辣椒,我们家明明从来不吃辣的。”莫西干头挠挠头,道:“她问我是不是最近天气太热,记忆力退化了,我被她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的,她又问了一连串问题,表情越来越怀疑,就在那时——” “诗人来了。” 少年平淡的话音令几人一怔。 他们向南雪寻侧目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山间小路上,一道纤细的人影渐渐走近—— 昼明烛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这家伙不是夜盲症吗?明明上山来的时候还必须牵着他的手才能找着路,怎么现在这么敏锐了? 第88章 穿着亚麻衬衫的青年脚步轻缓, 衬衫领口敞着,微风一吹,衣摆猎猎作响。他的姿态松弛, 神情却仿佛沉浸在什么遥远的梦境中。 “诗人?他梦游呢?”莫西干头说。 “他怎么会来这儿?”羊毛卷低声嘟囔一句,语气里不知是讶异还是不安。 昼明烛记得, 诗人是明确劝阻过他们不要来禁区的。可是禁区并不算危险, 他们也从里边救到了七日月。 诗人亚麻衬衫的袖口在夜风中轻轻摆动,他在众人面前停下, 眼神扫过他们,声线清润如水:“我不是说不让你们进入禁区吗?” “可七——小约翰在这里!”羊毛卷话说出一半, 忽想起来他们的任务还没结束,及时维持住人设。 诗人说:“那孩子就算在里边泡到任务结束也不会死。” 莫西干头拳头一硬, 还没搭配着动作问出话来,昼明烛截走了他的话:“你怎么能确定?” 对啊, 他怎么能确定七日月会不会死? 其余几个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然而诗人没有正面回答, 他低低吐了一口气, 那股介于男女之间的声音低得像一缕雾气:“除了他, 你们其他人碰枫糖浆了吗?” “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昼明烛问:“枫糖浆难道有什么特别作用么?” 诗人看向有些咄咄逼人的少年,嘴角似是夹带了浅淡的笑意, 但仔细看去那里却没有任何弧度。他说: “禁区之所以是禁区, 就是因为这里储藏了大量的枫糖浆……这不是普通的糖浆, 而是一种对生物记忆有强烈刺激的——特殊媒介。” “刺激记忆又能怎样?”昼明烛扬起一边的眉毛, 问七日月:“你泡在里边那么久, 有受到什么特别的影响么?” 七日月无声地望着他, 睫毛颤动了一下,神色晦暗不明。 “大人,你身体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还是精神受到污染了?”莫西干头急切地关心道。 “他并不会觉得难受, 相反,我想他现在的状态好得很,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要清醒。”诗人勾了勾唇角,语气淡漠:“这种液体具有极强的记忆唤醒能力,再多浸泡几天,没准连前几世的记忆都能一并想起来呢……如果他有的话。” 他这话说得可就太夸张了,昼明烛笑了下,弯眸直直望向他:“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去接触它呢?难道说,你在害怕我们想起来点什么?” 他本以为诗人又要岔开话题,没想到这次诗人竟然直接承认了。 “是啊……毕竟,处理一个人要比处理一群人省事些。” 他的话令几人神色一凛,空气登时凝滞。 “什么意思?”羊毛卷道。 莫西干头瞪眼:“你想处理谁?把话说清楚!” 诗人摆摆手,打破凝固的氛围:“开个玩笑,我怎么会想要伤害你们,你们忘了吗,之前几天我可是都救过你们的。”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问:“要回去糖果商店看看吗?还剩十分钟。” 重新回到糖果商店时,他们意外在屋里看到了苏琐秋的身影。 小型海啸一般的糖浆冲击过这栋房屋之后,货架上的糖罐受到波及,东倒西歪,有不少都被冲到了地上。 她正站在那些玻璃罐子之间,鞋底浸在黏稠的糖浆液体中,原本正在思考事情,察觉到他们赶来后将目光移了过来。 “我觉得这个镇子上的人都是糖做的。”苏琐秋严肃地告诉他们。 昼明烛奇异道:“你才知道?” 苏琐秋一怔:“真的是这样?你早就知道了??” 她是看到这些地上的罐头时,福至心灵,联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镇民,有了这个猜测。 “从高处跳下来都毫发无伤,高温天气会因为融化而导致记忆缺失,害怕下雨天气被雨水冲洗,既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显然,这些特质都是糖果才有的。”昼明烛的话印证了苏琐秋的猜测。 第123章 有些镇民拥有硬质糖果的特点,天冷了骨头会很脆,有些是容易被风吹散的棉花糖,有些是融化速度极快的软糖,而他所扮演的小女孩原本就是一块□□弹弹的软糖。 “什么,原来他们都是糖?” 莫西干头三人却是面露诧异,显然在这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 诗人颔首:“你们的答案是正确的,他们都是糖做的,这座糖果小镇里的一切都是由糖果制作而成的——除了这家糖果商店。不过虽然是糖果,他们可要比人类真实得多。” 昼明烛瞥了他一眼,忽留意到脚边有个滚落过来的罐头,内里装着的糖果造型很是熟悉。 糖浆浸透了他一半衣襟,刚刚逃跑的时候他早就被这些烦人的粘液给袭击了,此刻倒不也不在意接触更多,俯身将地上那个糖罐给拾取了起来。 这里边有两个牵手的小人,一男一女,神情隐约带笑,是果味软糖做的。 他想起在属于小女孩的回忆中,潜入禁区的那晚,正是这两个软糖的糖罐意外从货柜上滚落,间接帮助了小女孩防止她被人发现。 “你俩就是她的父母?”昼明烛盯着糖果人自言自语,弯眸道:“糖果是怎么生小孩的?” 耳边传来异样的动静。 他顺手把罐头摆正,正要扭头去看,同一时间,南雪寻平静冷冽的声音响起—— “不要回头看诗人,明烛。” 昼明烛愕然,不要回头看诗人? “发生了什么?”他问南雪寻。 “七日月他们几个人都不见了,苏琐秋和诗人对视后也消失了。”南雪寻的话音源头来自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诗人不能影响我的存在。”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诗人,黑眸无波无澜。 诗人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了,脸上同样看不清楚任何表情。他的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盒子,盒盖敞开着,稀薄的月色洒在上边,那盒子里空无一物。 “你把他们送到哪里了?”南雪寻问。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诗人的语气平静到近乎诡异,他的声线扯得平直,竟是和南雪寻有了几分相近。 南雪寻点点头:“那就好。” “好什么好?诗人,你把他们放出来!”昼明烛背对着他们喊道。 于是,南雪寻跟着说:“把他们放出来。” “放出来?我不要。”诗人轻轻说:“他们都有接触枫糖浆的嫌疑,需要被排除。现在只差你了,昼明烛。” 他想要除掉全部有可能恢复记忆的人! 尽管不能回头,昼明烛还是疯狂思考着现状,冷静问道:“那南雪寻呢?” “他?” 诗人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旋即,略一抬手,仿佛指挥天鹅挽歌,手腕翻转的刹那,银光乍现—— 金属项圈凭空出现,精准扣住南雪寻的脖颈,锁扣咬合声响清脆。 “他只需要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待着不碍我的事就足够了。”诗人如是说道。 南雪寻扯了下项圈,不知是什么材质构成的特殊道具,勒得很紧,他几乎无法呼吸,使劲拽了几下,项圈像是生长在了脖颈上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项圈中央缀有一条锁链,链条的另一端笔直垂落,竟穿透地面,向着地心延伸。 诗人说:“放弃吧,你再怎么强大也没办法对抗整个地表的力量。” 他绕开南雪寻,移步徐徐走向橱柜前的昼明烛,脚底踩在糖浆粘液里,发出微弱的啪叽声。 “南雪寻?你怎么了?!”昼明烛想去看对方的情况,却又顾忌诗人手中未知的道具,迅速回过头,不敢将眼睛彻底睁开。 “闭上眼,我没事,不要看他。” 南雪寻罕见地抬高了一些嗓门。 他尝试去撕扯项圈,那道具依旧毫发无损。略微蹙起眉头,他转向处理那条锁链,可那东西同样难以破坏,承受他的蛮力拉扯后,地表开始震颤。 金属链条绷紧,似乎连接在地壳深处,整座大山乃至整个世界都要被这根链条拽得踉跄,而南雪寻的颈骨正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诗人的眼神晦涩难明,看了南雪寻一眼,他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颤动,动了动唇,感叹道:“你的实力越来越夸张了……恢复记忆后,我一旦想起那个最初的‘我’与你初遇的场景,就不禁感到可惜。” 南雪寻专注于和这个世界拔河,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的状态不稳,可惜我没有早一点掌握这些记忆,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你们两个有更多接触。”诗人说。 一把爪刀以划破空气的速度刺向诗人的胸膛,后者来不及闪躲,或者说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直接被刀刃刺穿了心脏。 刀尖透过他的躯干,扎进昼明烛身畔的橱柜里,入木三分。 然而诗人并没有倒下,他的手心抚摸向心脏,浸了满手温热的鲜血,表情仍然平淡无奇,像是连痛意都未能感觉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 昼明烛冷声问道。他抬手拔出爪刀,费了点力气,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一名入梦者,是个道具,是只梦核异种——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的真实身份。” 诗人垂下手,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绽开暗红的花。他的瞳孔深处泛起奇异的光晕,像是足以吞噬星空的黑洞。 “说说你的猜测吧,明烛……他是这样叫你的。”他轻声说道。 昼明烛攥着南雪寻的刀,倚靠在橱柜边缘,双眸闭合: “我是从拿到一个小姑娘的日记本那刻起开始怀疑你的身份的。那上边记录过一位在一层梦境里死亡的诗人,她笔下的描述很像你,但又不是你。” 梓语的黑本子上所描述过一位和她曾经有过接触的诗人,他来自中心区,身着亚麻衬衫,举止文雅内敛,死于一场跳棋游戏。 昼明烛同样得到过一个道具,名为[诗人的浪漫灵魂],现在想来,那兴许是用真正的诗人死后被提取出来的异能所制造而成的罐头。 “所以说,原本的诗人早就已经死了,你取代了他的身份,来到我们身边……你掌握的情报信息量远超于我们,你的表现不像是一个入梦者,尤其是在你恢复记忆后,你的前后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你变得更像是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 如此看来,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你不是诗人,你是——筑梦师。” 昼明烛的话音刚落,诗人猛然逼近,目光如炬,声线轻柔:“昼明烛,你真聪明,和你的那位丑恶蠢笨的父亲完全不像。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呢?” 他的手心没有温度,仿若一块无生命的石头,搭上昼明烛的肩膀。 “睁开眼睛看看吧,然后滑入一个黑甜的梦乡。” 南雪寻的瞳孔缩成了针,冰冷的神情下酝酿出滔天的杀意,大地剧烈地震颤着,这个世界就像是用纸壳糊出来的一般,被他闹得险些翻了天。 “如果你敢让昼明烛消失,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会折磨你,一根根拔掉你的指甲,切碎你的皮肉,让你生死不能。” 他的黑瞳浓稠如墨,翻涌着怵目惊心的情绪,语气称不上平静,但却很认真。 “真是可怕啊……你是这里的孩子,却要举刃反抗你所归属的世界?而且,你是我亲手创造的。我的造物,如今竟要用这般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的神明吗?” 诗人声音低柔,带着一股几近悲悯的惋惜:“小雪,你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呢?你的设计理应符合我对秩序与恒定的审美。现在的你反而沾染上了人类丑恶的、混乱的情感,和这群卑劣下贱的生物沦为一谈……你们这么一闹,反而显得身为神明的我更像是个反派了。为什么要反抗我呢?我只是在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呀。” 昼明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他的前半段话上,什么叫“你是这里的孩子”?南雪寻不是和他在现实世界里同样有过交汇、同生共死过的同伴吗? “你才是丑恶混乱卑劣下贱的生物。”南雪寻绷着脸怼了句。 诗人没理会身后的南雪寻,专心下的昼明烛:“来吧,明烛,看着我,看着它。” 他的手指划过昼明烛被枫糖浆染透的衣领,他们这一路上过于匆忙,还没来得及使用南雪寻的清洁道具。 昼明烛毫不犹豫地拿刀子刺破他的手背,嗤笑道:“你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神伪神我管不着,但你上赶着来到我们眼前正好,我们想毁了这里正愁找不到你呢。” 他的刀刃划出一道狠厉的弧度,径直刺过诗人羸弱的手腕,将他手中黑盒子打到地上。 诗人面容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手臂一挥,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道具,再次朝昼明烛打开。 “没用的,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个玩具,你们在我的梦境里所做出的一切反抗我的行为,都不会超出我的掌控范围。” 第124章 “……”昼明烛陷入沉默:“真的吗?” 下一秒,短暂平静后的震动再次席卷而来,他们脚下的大地剧烈摇晃,屋子里物品东倒西歪,响声震耳欲聋。 诗人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侧眸,余光向后探去,看到身后的不远处,束缚南雪寻的那条锁链已被暴力扯断。 南雪寻缀着那条金属链子,速度快如闪电,手指呈爪状朝他袭来。 这家伙居然真的把处于绝对规则中的道具给撕烂了。 第89章 南雪寻的攻击来势汹汹, 五指如钩,直直逼向诗人喉咙,诗人一瞬退后, 身形如风中残影,衣袖翻飞, 在空中掀出一片黑幕, 挡住一击。 “你的发展已经到了超出我预料的地步,不过即便如此, 你也一样是杀不死我的,为什么还要继续挣扎下去呢?” “那你为什么要躲?” 昼明烛早已趁混乱睁开眼睛, 将手里的爪刀甩向南雪寻。 破空之声划破耳膜。 “接住!”他低喝一声,声音中掺杂几分急促。 爪刀划出一道银光, 被南雪寻一把接住。 他的眼神中透出嗜血的杀意。 趁着交锋的间隙,昼明烛迅速转身, 冲向后方的密室。密室甬道狭长, 遭受枫糖浆的一波猛烈冲击后, 大量糖浆粘液挂在四面墙壁, 脚下积蓄了厚厚的一层。 被南雪寻砸破的玻璃容器内已空无一物。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周遭环境,最终定于某处机关, 阀门有三道, 时间不容他过多思考, 他索性报复式的拉下全部阀门。 不是不让他们接触么?那他就送诗人份大礼! 中央的地面顿时裂开一道缝隙, 露出山体内部巨大的储藏槽。那其中潜藏的枫糖浆一眼望不见底, 至少有数百吨之多, 甘香腥甜。 抽液机关被他拉下后,这些枫糖浆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喷涌而出,沿着地缝疯狂流动, 奔向唯一的狭隘出口。 此时,南雪寻已与诗人缠斗数招,杀机愈浓。诗人衣衫破碎,脸色略显苍白,但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态。 他尚未察觉脚下湿滑的变化,直到一股浓香袭来—— 昼明烛带着化作洪涛的糖浆激流,猛地冲向诗人身畔。前方,南雪寻已然封其退路,诗人瞬间失衡,脚下一滑,被厚重糖浆裹住半身,动作一滞。 战局骤变,他们被裹挟着冲出商店,顺山坡而下。纷乱之中,南雪寻一把抓住了昼明烛的手,将他捞到怀里。 不管怎么样,昼明烛是必须得在他身边的, 零点的钟声敲响,自旧钟楼悠扬传至远方。天上忽落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鹅毛大雪随烈风飞舞,树叶簌簌作响。暴风雪来袭,吞噬了这片天地。 很快,糖果小镇的所有建筑物的棱角都开始受冷硬化,变得酥脆、不堪一击。天空似是裂开一道横贯南北的缝隙,乌云压顶,暴雪不停。 山下,镇民们绝望的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遥遥被风吹向天空。 他们的躯干一个个冻结凝固,被慌乱的同伴推得四分五裂。在亲眼目睹了暴雪气象的可怖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末日并非危言耸听。 白色小洋楼里,明特莉安静地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指慢慢摩挲着书桌上摆放的男人照片。 窗外风雪交加,气温骤降,在极端低温环境下,房屋几乎是被冻成了冰棍,遭受暴风侵蚀,噪声激烈。 她揉了揉眼皮,趴到桌子上。 轰隆—— 房顶倒塌,彻底掩埋了有关他们的一切。 结界解除。 整个世界由穹顶至脚下的大地逐步崩解,糖果小镇不复存在。 暴雪仍未停止,漫天大雪之中,南雪寻率先站了起来,他把昼明烛拉起来,两个人站在崩塌中央,望向山下。 “真的结束了吗。”昼明烛喃喃自语。 主线任务结束,但他们却仍旧有许多问题尚待解决。一旁的诗人昏迷不醒,关着其他人的黑盒子不知所踪,起初那个发布任务的糖霜老爹也不知所踪。 他扭头看向南雪寻,在方才混乱的对抗之中,他的身上沾满了糖浆,如今又裹上一层白雪,像是一颗糖雪球。 南雪寻拿出小扫帚开始清理自己。 昼明烛说:“给我也扫扫。” 南雪寻的长睫毛上沾着雪,闻声,略一掀起,看着他的脸蛋,帮他清理身体。 他一凑近,昼明烛才注意到他脖颈上的项圈还没解开,拖着一截半长不短的链子,显得整个人有点冷淡、漂亮。 他适合这种皮质配饰,黑色衬得他皮肤极白,昼明烛第一次见他时就下意识地被吸引了。 南雪寻抬手切掉项圈,他是从自己看不见的后脖颈切的,压着的狼尾连带着被割下来了好几缕,项圈下来后,发型变成了稍短的妹妹头,不像水母,倒像是一只蘑菇。 “你受伤没有?”昼明烛问他。 南雪寻轻轻摇头:“我没事。” 昼明烛上下扫了一遍,确认南雪寻并未受重伤,便转身要去找黑盒子和糖霜老爹。 后者一把拽住他,手很凉,面上的表情却是带了温度的:“你不能碰那个黑盒子,我去找。” 他太担心昼明烛会从他的面前消失不见了。仅仅是设想一下这种可能性,他就已经难以忍受。 “我们一起找,不会有事的。”昼明烛回头,对他弯眸笑了下:“我不会离开你。” 南雪寻紧紧扣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拢在他的脑后,脸蛋凑近,在他唇瓣上啃了一口。 昼明烛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抱住他,稍稍抬头,主动回应了一个更深的吻。 他的吻似是安抚,重且温柔,亲完南雪寻,他的拇指抹了把嘴唇,沿着原本的小路往糖果商店走。黑盒子最初掉落在店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它不会被枫糖浆冲得太远。 在糖果商店门口的木栅栏旁,他发现了挂着的诗人,对方昏迷不醒,脸色惨白,枫糖浆于他而言果真是不亚于毒药的存在。 南雪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们一起进到商店里边,隔绝暴雪和寒风后,昼明烛的皮肤开始发烫,他搓了搓脸,抬头,瞅见那一罐罐糖果罐头。 暴风雪后,这些镇民都死了,他们顶替的原本的镇民都在商店货架上。糖果商店实则是镇民们的坟地,那些糖果罐头则是他们最终沉睡的坟墓。 昼明烛看见其中一只玻璃罐头里,小女孩和她的亲生父母在一起,软糖做的小脸勾勒出幸福的笑容。 他在罐头一旁找到了黑盒子,昼明烛不知道这个道具的使用规则,诗人似乎仅仅是打开它,然后拿着它和其他人对视,目标就被关了进去。 至于怎么把人重新放出来,他毫无头绪。 南雪寻拿过黑盒子,往地上砸了一下,昼明烛甚至没来得及阻止,盒子就被他砸得四分五裂。 “我靠,憋死我了!” “任务结束了??那个筑梦师去哪了?” 莫西干头和苏琐秋被放出来,一前一后说着话,七日月、羊毛卷、拼命三郎,还有那个名叫小云的小孩都出现在盒子的周围。 小孩表情迷茫,有点胆怯地打量着这些陌生的入梦者,在看到昼明烛后眼神亮了一瞬,小跑到他身边。 “哥哥,谢谢你救我出来。” 昼明烛看他倒也没受伤,拍拍他的肩膀,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拼命三郎问道:“糖霜老爹呢?”言外之意是,我们的入眠舱呢? 昼明烛摇头:“我也没看到它。” “筑梦师在外边吧?我们不如去问问他。”七日月道。 没过多久的功夫,商店外已然堆积起了厚厚的白雪。新雪呈蓬松粉状,一脚踩下去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昼明烛扭头瞧了眼小萝卜头似的小孩,俯身伸胳膊要把他抱起来。 小云搭上昼明烛的脖子,随即身后衣领被人一揪,就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肩上。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说:“我来。” 他的身体比室外的温度还要冷,加上这副看不出喜怒的态度,小孩牙齿都打了颤。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走。” “被埋进去了我们都找不着你。”昼明烛说:“你就让他背着你吧。” 小孩沉默,生无可恋地同意了。 南雪寻给他的感觉和昼明烛截然相反,昼明烛面部线条柔和,语常言笑,虽然偶尔会开一些玩笑,但大部分时候说话都很温柔,令人下意识想要信任。 而现在背着他的南雪寻,完完全全就是昼明烛的反面,浑身萦绕着淡淡的死意和杀气,像是在恐怖片里活过来的诅咒人偶。 态度冷淡,话也几乎只跟昼明烛说,他完全想象不出来昼明烛是怎样和他交好的。 “明烛确实很温柔,但他是我的。”南雪寻冷不丁地开口道:“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是最好的。” 第125章 南雪寻的话让他一惊,一个没抓稳险些从南雪寻的背上掉下去。昼明烛及时托住他的屁股,把他抬回去。 “你别吓到他,好好背着人家。”昼明烛说。 南雪寻扁扁嘴巴:“我才没有吓他,我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你还不如一个小孩成熟呢。”昼明烛无奈道,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他对小云道:“他不会伤害你的,放心。” 小云一直在担心南雪寻会神不知鬼不觉中解决他,心理被揭穿不由有点窘迫:“嗯。” “又没有报酬,我为什么要杀你?”南雪寻莫名其妙。 昼明烛道:“你还是别跟小孩说话了。” 南雪寻遗憾闭麦。 苏琐秋和羊毛卷他们开始在雪里刨诗人,昼明烛记得他进屋前看到的诗人大致就处在那个范围,可他们冒着风雪挖了半天都没找见诗人的影子。 “他是不是醒来后离开了?”羊毛卷挖得有点热了,手心发烫。 “也有可能是醒来后移动了位置,他要是状态不好,不会逃太远的。”昼明烛说:“就在这附近。” 他对筑梦师用了“逃”字,苏琐秋表情复杂,她和昼明烛南雪寻两个人一样,在第一个任务里就接触了诗人,但从来没有想过诗人会是这样的身份。 他们到处找诗人的踪迹,挖着挖着,拼命三郎陡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筑梦师死了……我们还能去第五层吗?” “造梦的人都死了你还想去第五层?”七日月冷笑一声,讥讽道:“他要真死了这里也该塌了,我们的结局只有两个,离开或者死在这里。” “那可太不幸了。”苏琐秋说:“糖霜老爹还欠我们几个入眠舱呢,诗人应该赔给我们。” 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人会觉得筑梦师会死。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声音不大,差点被风雪声掩去,昼明烛敏锐地捕捉到那处动静,抬眸望去—— 一颗克希因树底下,诗人正满身泥雪地倚靠在树干旁,狼狈且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直立起来,看上去虚弱不堪。 他的身畔立着一颗硕大的口哨糖冰雕,那是糖霜老爹,它的面部表情已经凝固,一阵强风吹过,它向后倒下,裂成闪闪的冰晶。 亲眼目睹了梦核异种的死亡,羊毛卷悻悻问道:“诗人能赔吗?” “他不杀了我们就不错了。”七日月抱着手臂说道。 他们带着警惕,一步步走近诗人,却在看清诗人的状态后心底闪过一丝诧异。 与其说他是站着的,不如说他是强行把自己插在了雪里。诗人的双眼紧闭,嘴唇惨白,羸弱的身躯像抖筛子似的剧烈颤抖着。 昼明烛喊了他一声:“诗人,你还好吗?” 诗人没回话,几个入梦者面面相觑,又向前移动了几步。 来到诗人面前,他骤然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到足以吞噬一切的深眸,难以倒映出任何事物,却让人无端产生了一种他的眼里饱含了世间万物的错觉。 “神……” 这一刻,苏琐秋终于对神有了实质的认知。 明明是一张人类的面孔,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活人的感觉,恍若一件摆放在供桌上的神像,无喜无悲。 “我的妈呀,这是邪神吧?”羊毛卷小声嘟囔。 “还给我……呃呃……”他的声带似是已经撕裂,艰难地发出摩擦声。 羊毛卷:“他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口中发出一道变异似的嚎叫。 第90章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诗人的精神完全错乱,整个人像是老旧的电视机般不断频闪,身影忽隐忽现, 变幻诡异。 “他这是怎么了?” 羊毛卷面露错愕,揉了好几下眼睛。 拼命三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不知道啊, 他这不会是、不会是被你的话气着了吧?” “我哪有气他, 我就说句玩笑话调解一下氛围!”羊毛卷辩驳道:“再说了我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能有多大威力?我又没有言灵。” 七日月觑了他俩一眼:“安静。” 俩人立即闭了嘴。 不光是因为七日月的话,还是因为他们看到诗人的身边……开始弹出来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影子。 最先出现在诗人身边的是一座小丑雕像, 它来到陌生的环境后先是迷茫地环顾四周,旋即目光停在昼明烛身上:“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即使听不清说了什么内容, 话语里透露的怒气却是不容忽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它舌头还没修好呢! 它刚要冲过去撞昼明烛,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粉笔头凭空出现,阻挡在它的面前, 和他撞了个满怀。 “啊!”粉笔老师大叫一声, 粉笔脸被石头凿出个豁口来。 它恼火地瞪向罪魁祸首, 挥舞教鞭欲要反击, 另一个来到这层梦境的橡皮擦老师怪叫出声:“这里是哪儿??我不是应该在办公室里备课吗?!” 没人顾得上回答它的话,这片森林里本不属于这层的梦核异种数量越来越多, 昼明烛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熟面孔,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一位美食家大喊:“谁在给我开恶意的玩笑?我要给你们开酥!开酥!” “谁来为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一道优雅的女声在林间响起, 树干后缓缓走出一位身着宫廷裙装的白金色头发女人。 南雪寻跟昼明烛小声说:“白皇后也来了。” 昼明烛有点头大, 没想到筑梦师精神错乱会导致这种后果, 本属于其他层的异种意外来到了第四层, 梦境世界来了个大融合。 “我靠……我求求他了,快点清醒过来吧。”拼命三郎惊悚不已,要是恐惧有实质, 他内心的恐惧早就像啤酒杯上的泡沫似的满溢出来了。 七日月火上浇油,扯扯一边的嘴角,说了句:“正常来说,看到梦核异种,我们就离副本开启不远了。” 他的话音刚落,久违的副本提示音同时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触发副本:嘘,注意空气。】 【梦核等级:sss】 【目前人数:15/99】 昼明烛一拍额头,不太期望看到这个展开:“……你的言灵终于起效一次了。” “和我没关系!”七日月恶狠狠回答道。 羊毛卷问:“我没有听错吧,这个副本等级是多少?” “我……好像听到了三个s。”莫西干头说。 “是不是系统坏了?”拼命三郎不愿接受现实,试图做出一个合理的猜测:“既然筑梦师出现问题了,那系统是不是也会跟着出错?” “你觉得是系统卡壳重复说了三个s?”七日月双手抱臂,启齿问他:“那就算是一个s的副本,你之前有遇到过么?你遇到过99个人的副本么?” “没……”拼命三郎想跟着诗人一起昏厥了。 然而事情还在往愈发不妙的方向发展,他们眼瞧着千奇百怪的梦核异种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乎霸占了这座山头,抬眼望不见边。乱斗的异种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类。 “沈天石?”苏琐秋面露讶异。他怎么也过来了? “嗯嗯嗯?这是哪儿啊?”沈天石左瞅右瞅,看清楚这一圈包围着自己的异种,脸色骤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叫倒还好,这一叫,那些本来在明争暗斗的梦核异种纷纷将注意力移向了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沈天石:“……这一定是幻觉吧??!” 【目前人数:107/999】 系统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天石之后,又像是下饺子一般出现了更多的入梦者。原本在其他层梦境,或是正在为一个道具大打出手的,或是在副本压力下艰难求生,或是和梦核异种苦苦周旋的入梦者都被传到了这座山林里。 【目前人数:5581/9999】 一座大山变得像早高峰地铁一样挤人。 【目前人数:???/???】 【叮当~副本自动开启!】 【背景介绍:欢迎来到读空气地狱!在这里,不会看眼色的笨蛋通通都要被淘汰!你们将会被丢进某个超——诡异的空间,可能是深夜无人的教室、寂静死寂的医院太平间,甚至是葬礼现场!】 【通关目标:活到最后,别成为读不懂空气的牺牲品! 】 副本开启一瞬间,他们面前的景物转变,周遭的人也随之消失不见,变动之间,南雪寻紧急抓住昼明烛的手腕。 周围环境中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雾气,他们踩在一条石子小路上,看不清远处的景象,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太好了。”南雪寻轻轻说。 昼明烛:“好什么好?这副本是个什么鬼?” “我会保护好你的。”南雪寻拉着昼明烛的手腕晃了晃,心情愉悦。 昼明烛由他抓着手,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个方向:“这个副本总给我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第126章 再怎么说,参与人数也不该是三个问号。那群梦核异种都去哪了?它们不会也被拽到这个梦核副本里参与任务来了吧? “算了,先往前走走看。” 昼明烛带着南雪寻沿小路前进,这里的路面凹凸不平,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被雾气浸湿后生出青苔,表面格外光滑。 走了几步,眼前浮现出两条岔路口,中间插着一个木质路标,左侧通向森林图书馆,右侧通向车站。 “去车站吧。”昼明烛提议道。 南雪寻自然是没有异议,只要能让他跟着昼明烛,他去哪都无所谓。 遂继续踩着石子往深处走去,林间死寂无声,既无人声也无鸟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刚才看到白皇后的影响,昼明烛感觉这里和童话世界的那片森林有几分相近,同样的梦幻、不真实。 “说起来,你后来在一层做了点什么?去找白皇后了吗?”昼明烛忽然问身畔的人。 南雪寻平静回答:“我那时很生气,就做了一些记不清楚的事情。” “什么叫记不清楚的事情?”昼明烛问。 南雪寻的说话语气纯粹:“就是我不想告诉你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昼明烛问,这家伙不会是屠城了吧? “所以你以后不要离开我了。”南雪寻说。 昼明烛拿他没有办法,他又不能凭空进化出一个读心术来,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不想说就算了,既然你也不想让我了解有关你的更多事情,我对你来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吧?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态度。” 南雪寻一怔,眼睛瞪大了一圈。 “明烛,不是——” “你们在聊什么呢?别磨蹭了,快点上车!”一道清冽的女声穿破迷雾,在他们前方响起。 不远处,浓雾萦绕的森林之间倏然若隐若现地闪出光芒。列车即将抵达的声响清晰入耳,两束车灯逼近,铁轨震颤,他们再往前走了几十米,拨开雾气,竟是看到了一座月台。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系统宣告失败的机械声同时传进他们耳内。 一辆锈迹斑驳的有轨电车缓缓驶来,停靠于站台前。 月台上站着几个人,除了方才招呼他们的小妹,还有西双、小云这些熟面孔。附近还立有小丑雕像、爱丽丝和另一个没见过的梦核异种。 小丑雕像见到昼明烛情绪激动,呜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话,口齿不清,但仍能猜测出那些话的内容是恶意的咒骂。 南雪寻说:“好吵,要把它杀死吗?” 昼明烛笑眯眯道:“在副本里还是先不要乱杀人吧。” “为什么我们也要参与副本任务,筑梦师大人是怎么想的?”爱丽丝苦恼开口问道。 “没准是筑梦师坏掉了呢?无所谓,怎么都是玩。”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梦核异种,那异种是个装扮怪异的少年,他的头发呈现出不健康的枯草色,乌黑长袍直接拖在地上,将他身体包裹得一丝不漏。 车厢门已向他们打开,他满不在乎地第一个走进电车里。 小云挪到昼明烛身边,明显安心了几分,抬头询问昼明烛:“我们也要进去吗?” “嗯。”昼明烛点了点头,当然要进去。 车厢内部空间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陈腐气息,两排长椅对称地排列在两侧,座椅包着褪色的红绒面,扶手和吊环已经被摸得发亮。 那个先前进来的黑袍异种坐在老弱病残专座上,昼明烛挑了个普通座位坐下,南雪寻在他左侧,小云就坐到他的右侧。 有轨电车的窗户很大,是那种可以推拉的老式窗,玻璃边缘因年久而发黄。 窗外是一片刚刚醒来的林地,晨雾如薄纱般缠绕在枝桠之间,黎明的光线还很柔软,从林梢缝隙间斜斜洒进来,把电车地面点亮。 小妹和西双坐到他们三人的对面,爱丽丝和小丑雕像也不情不愿地移了进来,爱丽丝有意坐在靠门的位置,小丑雕像坐不下,索性停在那黑袍异种的面前。 “圣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问那个异种。 【圣欲】露出一个不太明媚的笑容:“那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偷渡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料到了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小丑雕像冷冷讽刺道:“现在你也是偷渡者了,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行为?” 【圣欲】撑着下巴,视线挪到窗外,不予理会。 小妹一进来就直直地看向昼明烛,她的眼皮偏薄,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南雪寻的冷彻,问话时更有咄咄逼人之感: “这里是第几层?” “第四层。你们之前在哪里?”昼明烛问。 小妹道:“我和西双原本是在第二层,我们两个在分头找boss,南雪寻说他只杀过boss一次,所以我们推断他就在一层或者二层。” 得知南雪寻在怪谈剧场杀死了哈海斯,他们虽然愤怒,却根本奈何不了他。南雪寻实力过于强大,他们别说报仇,就连稍作牵制都难以维持太久。 “你们没准能在这里找到他,很多不属于这层的入梦者和异种都被送过来了。”昼明烛道。当然,这是建立在哈海斯没把自己作死的前提下。 西双挠挠头问:“我们怎么会来第四层?” “这就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讲,就是筑梦师疯了,整个梦境世界都崩坏了。” 昼明烛的话,车厢内的所有人都听进了耳朵里。 “果然。”【圣欲】低低念了句。 “梦境世界怎么会崩坏呢?这不合理!筑梦师大人可是神明啊,他是最不可能精神崩溃的。”爱丽丝抓着腿上的裙子布料说道。 昼明烛浅笑了下,谁能想到它们的神明大人发疯的导火索是几口枫糖浆呢? 电车停靠站台三分钟,最后一分钟,又有两个入梦者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是成年男人,跑到车里扶着膝盖喘了好几口粗气,后脚进来的那个矮个子险些被缓慢关闭的车厢门夹住。 “妈的,太险了,差点没赶上。”矮个子骂了句。 高个子擦了把汗:“谁能想到这森林里还有鬼打墙,这里难道是怪谈世界?” “是第四层。”小妹友好回答。 “哦哦,谢谢,等等第四——”高个子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他们之前还在第一层的海洋王国里解密呢,怎么这一传就直接跳到第四层了? 就在这时,车内广播响起:“本趟列车为森林特急,将开往终点站‘圣教堂’,请乘客遵守《安静乘车条例》,文明乘车。接下来,乘务员将进行检票。”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车厢里的几个人皆是一怔,他们车里的人都好好着,怎么又有人被淘汰了? 西双嘴快:“是不是其他场景里的人违规了?” 小妹刚想回应,系统再次宣告淘汰。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旁边的西双不见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变化—— 车厢内不能违反的规则是发出声音。 小妹皱起眉头,手指在西双坐过的坐垫上点了下,尚有余温,他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被淘汰的入梦者会去哪?会死么? 【圣欲】陡然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工作记录簿,嗓音清晰:“现在开始检票,请大家提前将车票准备出来,在我来到您身边时,及时向我展示。” 显然,在这个副本里他被分配到了乘务员的身份。 看来所有参与副本的人都有各自的身份以及需要遵守的规则,而先前系统里提到的“读空气”,就是他们需要依照身份在应当作出行为时需作出相应行为以推动副本进程。 这是个变相的角色扮演游戏。 昼明烛眸光一扫,对面几个人已经从身上找到了自己的车票。 南雪寻的指间夹着一张车票,偏头望向他,没有出声说话,眉眼流露出恬静之色。 昼明烛也开始在身上找车票,按设定,车票理应存在于他身上的某处。然而,他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 没有车票。 他保持找东西的姿势,慢慢抬起头,对上南雪寻关切的视线。 第91章 昼明烛迅速对眼下的情况做出了判断,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他不是乘客,而是其他身份。 因为他在身上摸出来了个工作记录簿。 然而他的记录簿和【圣欲】手上的有明显差异, 系统也没有因为他一直坐在座位上模拟乘客而对他进行淘汰,这代表他并非乘务员, 而是一个“可以坐在电车上”的身份。 那么这辆有轨电车上, 除了乘客,还有什么工作人员是坐在座位上并且不需要车票的呢? 第127章 昼明烛陷入短暂的思考。 【圣欲】已经查完了小妹那一侧乘客的车票, 转身移向了他们。 昼明烛在自己的上衣口袋夹层里感受到一支录音笔的出现。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先生,麻烦出示一下您的车票。”【圣欲】俯身对昼明烛说道。 他是极地三十三塔中的其中一位塔主, 脸上佩戴了印有金纹的圆形面具,一双微微弯起的金眸直直看向座位上的昼明烛。 在这种情形下, 昼明烛第一反应居然是,伸手按在蠢蠢欲动的南雪寻的手背上, 做出一个既是安抚也是压制的动作。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铁轨咣当声中, 车身轻微摇晃, 昼明烛虚虚抓了下吊环,对【圣欲】笑道: “我就免了吧, 我也是工作人员。” 说罢, 他掏出工作记录簿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 【圣欲】的眼睛依旧弯着, 传递不出任何情感信息, 柔声问道:“那么, 请问您是负责从事哪方面工作的工作人员呢?” “我是列车观察员。”昼明烛平静回答道:“我在监控这辆列车的运行状态, 并且记录下所发现的安全隐患和到达准时率。” “原来如此,那真是辛苦你了。”不再刻意刁难昼明烛,【圣欲】转而看向站着的高个子和矮个子。 那两个人并排站在一块, 手里紧紧攥着快要被手汗浸透的车票,朝【圣欲】迫不及待地展示出来。 【圣欲】快速掠过他们,目光仅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不到的时间,走回自己的座位旁。 既然游戏开始后的他确定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坐到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去。 他决定查完票后,在这一节车厢最后方站着,这是最安全的选择,也方便他在列车行驶途中观察其他人的动向。 于是,他问自己的最后一名乘客:“请出示一下您的车票。” 小丑雕像仿佛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雕像,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请出示一下您的车票。”【圣欲】重复了一遍。 他的梦核异种同事仍未给予回应。 难道他这个实力差劲的偷渡犯同事半路死在列车上了? 正当他思忖一位正常的乘务员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时,昼明烛陡然走到他的身畔。 作为乘务员,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对着空气沉默太久,遂将话头抛给昼明烛:“观察员,你有什么发现吗?” 说话的同时,他余光认真打量了一遍昼明烛。这个白发的入梦者比自己矮一些,单看外表体型不算健壮,能力未知,但出挑的容貌和与众不同的发色很值得他多在意几分。 尽管他的塔里尽是些美人,这个年轻的入梦者却是拥有能够碾压塔内绝大多数“奴隶”的脸蛋和体态。 想把他带回去。 【圣欲】心中刚升起这一念头,一阵寒凉的冷气沿脊髓蔓延至全身上下,他感受到被什么凶猛野兽盯上的强大威胁,那股压迫感有如实质压得他在心里打了个激灵。 他好久没有过这种性命被掌控在他人手中任由宰割的恐惧感了。 是筑梦师么? 不对……威胁的来源极近,就在他的正后方—— 一滴冷汗滴落在地,在无形的压迫下,【圣欲】听到昼明烛说: “爱心专座旁摆放了障碍物,我们一起把它移开吧?” 他缓慢偏头,对上昼明烛言笑晏晏的神情。 “好。” 乘务员和观察员一左一右,合力将小丑雕像移动到了不会影响乘车的角落。 正如昼明烛所推测的那样,小丑雕像所扮演的既不是乘客也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一座雕像,一个被错误搁置的障碍物。 哐当、哐当—— 有轨电车在森林间穿梭,恍若从旧时光中驶来的幽灵,车窗外环境幽静,车道狭长,两侧尽是快要直入云霄的高大树木。 乘客在电车内出声是违反规则的,因此在列车行驶的漫长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再发出声音。 时不时在他们耳畔响起的是其他区域的参与者被淘汰的提示音。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 这无疑给车厢里的人施加了一层心理压力。 一段时间后,列车停靠在一座老旧的月台前。 车门缓缓开启,月台空无一人。一只早起的松鸦掠过,羽毛在建筑物的阴影下划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又很快没入浓密的雾气里。 车厢里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无人下车。他们上车前都有听到车内广播,这辆列车通往的终点站才更有可能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昼明烛偏头扫向南雪寻,对上他无波无澜的面容,心底翻涌的不安竟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眼下这场景确实愈发诡异了,空无一人的站台,死寂幽深的森林、孤独行驶的列车……完全集合了灵异恐怖片的经典要素。 世界融合之后,第二层怪谈世界的鬼怪诅咒冒出来一两个也不奇怪。 但那是昼明烛最不想遇到的局面。 看到鬼他绝对会汗流浃背方寸大乱,做出些不过脑子的举动。 南雪寻似乎是注意到他的不安,轻轻俯身,精致的容貌一点点放大,昼明烛的浅瞳里映衬出他略微低垂的眉睫。 沾着冰雪凉意的手指擦过他的锁骨,沿他的衣襟滑下,昼明烛睫毛颤了下,想告诉南雪寻别再胡闹,然而对方的手最终停在了某处,从他上衣口袋抽出那本工作记录簿。 他翻开本子,这本子原本是空白的,如今上边却凭空多出来了一行字。 工作簿泛黄的纸页上,那行墨迹新鲜得仿佛刚刚写下。昼明烛盯着“设备检查与故障记录”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目光停留,更多字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 【故障记录001】 时间:首站发车后?分钟 现象:3号车厢??? 建议:检查??? 南雪寻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耳际,昼明烛定了定心神,捧着本子站起身来。前者想跟着他一起过去查看情况,昼明烛又抬起一条胳膊把他按了回去。 这是列车观察员的职责,不是乘客应该干的。 走到车厢门前,昼明烛注意到旁边的玻璃蒙起了一层白霜。 车厢外边极冷,比他们在暴风雪中行进时还要冷上一个台阶,昼明烛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倘若这种时候把手伸到车外,他的手将会被冻成结结实实的冰块。 思考间,车门再度关闭,昼明烛后退一步,听到列车突如其来的广播响起。 “叮——” “本次列车即将抵达圣教堂站,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有轨电车在哐当哐当声中继续前进。 昼明烛从口袋里找到一支签字笔,他半编半猜地把工作记录簿上的空白部分补全了。 【故障记录001】 时间:首站发车后41分钟 现象:3号车厢外温度异常下降 建议:检查空调、通风系统是否正常 如果不做出符合身份的行为,他和那些被淘汰的参与者大概率是一个下场。所以不论如何,得先把工作报告编上。 有轨电车在密林间缓缓前行,车轮与铁轨不断摩擦。昼明烛没有着急回去坐着,斜倚在车窗旁,笔尖停顿,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向窗外,呼吸骤然一滞。 在那深绿的林海与白雾缠绕之间,几道模糊的影子悄然浮现—— 昼明烛眨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些不明生物依然存在,它们像是水中畅游的鱼,却没有尾鳍也没有鳞片,柔滑而诡异地在空气中蜿蜒穿梭,身形透明得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 偶尔擦过高树的枝杈,留下一丝微光流痕,如梦似幻。 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异象。等到南雪寻顺着昼明烛的目光望去时,他也是一怔。紧接着,其他乘客也一个接一个被这奇异景象所吸引。 小云扭过脖子,扒着车窗,不经意间张了张嘴巴,正要轻呼出声之际,南雪寻抬起手,快而准地堵死了他的嘴。 直觉告诉他,若是他不这样做,昼明烛一定会在暗地里瞪他。 他没轻没重地把小孩拽回原位,小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心中仍有余悸,小脸都皱成报纸团了。 南雪寻抬眸,邀功似的看向昼明烛。 后者脸上只写着无语。 这家伙就不能做点属于正常人范畴的事情? 不知不觉,那些潮湿冷冽的雾气从不同的缝隙钻进车厢内部,淡淡的薄雾弥漫开来,连带着车厢里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车窗外,那些诡异的浮游生物依旧在空气中游曳,如游鱼穿行于无形的湖泊。 它们悄无声息地盘旋、翻转,在枝丫与雾气之间拉出一缕缕宛如光带的轨迹,折射出星星点点的荧光,恍若星尘坠落,映在车窗上。 第128章 车厢内依旧安静,气氛出奇地松懈了些许。即使在这列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有轨电车上,他们仍会因眼前的景象而屏息。 小妹靠近车窗,秀气的眉毛蹙着,想要看清楚那“漂浮的鱼”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曾经时常和自己一起行动的另一个同伴,和西双不同,那个人的实力还算不错,至少足以自保,在战斗方面不需要她分出心神去照顾对方。 然而比较可惜的是,那个男人脑子不太正常,跟boss有得一拼。他是个狂热的摄影爱好者,对一切他所认为的“美丽的事物”都怀着某种近乎病态的执念。 无论是夕阳下涂满死人血的断壁残垣,还是被吓得涕泪横流的可怜入梦者,他都能举起相机,目光炽热得仿佛在凝视一件艺术品。 有一次,他甚至在副本最关键的环节停下来,硬是冒着被异种围攻的风险,拍了一张哈海斯失血濒死时眼神的特写。 好在这件事他们boss本人并不知道。 而最令她头疼的地方在于,摄影师拍照前从不打招呼,对人、对物、对异种……哪怕那东西正在准备攻击他俩,他也会下意识先摁下快门,嘴里念叨着神经兮兮的话。 剧组里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找什么,或者他眼中的“美”具体标准是什么。 小妹曾试图从他的作品中寻找某种规律,最终却只得出一个结论:他完全是凭感觉拍的。而且他拍的东西毫无水平,很丑。 要是她的那个同伴也在这里,这时候肯定会完全把恐惧和规则抛之脑后,举起摄像机狂拍一通,恨不得跑出去拍。 不过她一个没看住,那个人就在某个怪谈副本里被漂亮的女鬼杀死了,跌落到第一层去时,摄像机也没带上。 她希望那个家伙还活着,就像她希望倒霉的废物西双,还有蛮不讲理的哈海斯,也都能活下来一样。 * 昼明烛静静看着那群“鱼”般的东西,不说话。 他半跪在软质车座上,和南雪寻挨得很近,眼尾的睫毛在微光中轻轻颤着,虹膜倒映出窗外不明生物的轨迹,被衬成了一种南雪寻从未见过的浅金色。 他的容貌本就生得华丽,表情丰富,此刻愣愣出神的样子,倒像是跃动画面里突然静止的一帧……非常可爱。 南雪寻眨眨眼睛,舌尖顶了下腮帮子,他也不能说话,但能听到昼明烛心里的想法,会让他觉得安心许多。 他就坐在昼明烛旁边,慢吞吞地倾斜身体,脑袋一歪,蹭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他的目光没落在窗外,而是一直落在昼明烛身上。 别看了,我脸上又没浮游生物。 他突然听到了昼明烛的心声,是专门对他说的。 南雪寻偏过头,视线顺着昼明烛微扬的侧脸滑过,鼻梁挺翘,眉眼柔和,皮肤很白很细腻。 但比它们好看多了。 南雪寻想,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痴汉想法感到羞愧,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诚恳。 于是,他的手拉住昼明烛的衣角,开始不安分地往里边钻,像冰冰凉凉的泉水,抚过对方光滑的背部,顺着脊背向下,在后腰打圈。 昼明烛头都没回,眼神往窗上一顿,嘴角却几乎要忍不住抽动。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挤压掌中的工作记录簿,强迫自己不要把这人从车窗里推出去。南雪寻似乎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没有半分情.色意味。 第92章 南雪寻见他的目光仍然看着窗外, 嘴巴抿成一条直直的线,有点不满地绷起了脸。 他不动也不出声,昼明烛就不会在意他。但他即使是做点什么, 昼明烛的注意力也依旧集中在窗外莫名其妙的丑鱼身上。 这很不公平,他难道不比那呆呆蠢蠢的丑鱼好看? 南雪寻认为昼明烛一点也不懂换位思考。 而且刚刚有个脸上长了张面具的异种还对他有所图谋, 昼明烛完全没有察觉。 他越想越生气, 黑色的瞳孔像深夜的海面般死沉,面无表情地抓了昼明烛一把。 昼明烛几乎要拍窗而起了, 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列车观察员”,他忍了, 忍得牙痒。 南雪寻掐他腰做什么??? 看在他演得那么辛苦的份上,南雪寻能不能假装一下自己是正常乘客? 他极力维持冷静, 站到地面上,俯视着南雪寻的脸蛋。 南雪寻认真地望着他, 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前, 坐得端端正正, 比旁边的小云还像小学生。 ……还挺乖的。 昼明烛看到这张无辜的脸, 虽然知道是装的,心里的火还是立马被浇灭了。 南雪寻又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无声比了个口型:对不起。 他让昼明烛关注他的目的达到了, 就老老实实的道歉装乖。 昼明烛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揉了揉头发, 无奈地伸出手, 勾住南雪寻的手指, 晃了晃。 南雪寻果然很吃这一套,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昼明烛低头瞥了他一眼,极轻极浅地“哼”了下, 继续看向窗外的那些生物。 身为列车观察员,他有出声的权利,不过他没想让这节车厢里的其他人听到他们的交流。 浮游之影在林海与雾霭中轻盈游走,确实是绝好的美景,只是不知道它们的美丽之下,藏着的是奇迹,还是灾厄的前兆。 一切未明,电车还在前行,吊环轻轻摇晃着。进入一条长长的隧道,游鱼的潮水渐渐褪去,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外界并无安置照明设备,车厢里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他们完全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 昼明烛回想起南雪寻随身携带的那两条黑色皮质绑带,他明明有夜盲症却喜欢把自己主动安置到绝对漆黑的状况里,不知是为了适应这种处境,还是单纯地想遮掩容貌。 不管怎么说,南雪寻最近没再戴过那玩意了。 他正胡乱想着南雪寻的事情,陡地感觉到有什么毫无温度的、柔软的东西触碰了自己的脸颊。 下意识一愣,昼明烛以为是南雪寻又在胡闹。 然而列车恰好在此刻即将驶出隧道,在他的视角,刚好能望见那隧道尽头的一小块白色光芒逐渐放大。 外部带来光源后,他看清了那个触碰自己皮肤的东西—— 是车窗外的不明生物。 那生物紧贴在高速行驶的电车车窗上,不规则的身体在震动中迅速变形,像要化成液体一样从缝隙中渗进来,挤到车厢内再一点点重新凝聚成型,拱向昼明烛的身体。 他的呼吸和心跳一并停了一瞬。 在窗外“欣赏”它们的时候,看到它们瑰丽虚幻的身体和周身点缀的微光,他仅是觉得这生物奇异,或者说是有些诡异。 可当他意识到这东西有实体,还在主动接触他,他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有轨电车彻底驶出隧道,隧道的这一端仍旧是不见尽头的茂密林地,那些在雾气中游弋的生物忽然齐齐停下,它们似乎察觉到了电车的存在,许多“头部”同步转向车厢,悬浮的方向不约而同地趋近车体。 “它们进来了。”昼明烛开口提醒道。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从座位上离开,和那条先锋军拉开了几米的距离。 南雪寻掏出短刀直直切向不明生物,锋利的刀刃却是在与这种怪物发生接触的瞬息间被包裹了进去。 触感简直就像是一坨巨大的浓痰,黏而稠密,南雪寻被恶心得松开手甩了好几下,索性放弃了刀子。 而在窗外,无数只透明的“鱼”猛然加速,像箭矢一般撞向3号车厢的窗户! “砰——!” 玻璃震颤,却并未破裂,碰撞声响似雨点般密集。 车厢内顿时陷入短暂的惊慌氛围之中。高个子和矮个子连连后退,捂着下半张脸差点没惊叫出声。 【圣欲】赶紧站了出来,倒不是因为担心别人,仅仅是因为作为乘务员他有管理车厢秩序的职责。 “大家镇定,不要慌——” 【圣欲】压根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毫无慌乱情绪的声音才刚落下,就被一声刺耳的破裂声打断。 左侧的一块玻璃在无冲击中终于承受不住,像是被某种野兽的利爪划开了一道狰狞裂口,旋即,半透明的不明生物如潮水般涌入车厢! 它们外部裹着一层黏稠的滑膜、沾着或是幽蓝或是明黄的生物荧光,一触即化为一团流质,攀附在车厢壁面、地板与吊环上,遭受入梦者的攻击后在空中不断扭动,形态重组。 “别让这东西碰到你们!”昼明烛一边喊一边躲闪。 他眼见南雪寻的手与那团流质生物的边缘接触了一瞬,仅仅是那一下,裸露的肌肤上立刻浮现出大片腐蚀灼烧的痕迹,皮肤发黑、翻卷,渗出了刺目的暗红液体。 一只不明生物潜至高个子的脚踝处,透过布料,灼烧似的腐蚀声响起,他惨叫着跌倒在地面上,被其流质的身躯彻底包裹。 第129章 下一秒,高个子不知所踪。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他的同伴连滚带爬,速速远离流质密集区。 乘客在触碰到这些生物后会遭受侵蚀,但作为列车工作人员的昼明烛即使是被它触碰了脸颊,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它们对他仿佛没有恶意,那如同游鱼般的生物从昼明烛身边轻轻掠过,却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红痕,就像风穿过湖面,只留下一圈圈短暂的涟漪。 这些不明生物是奔着乘客来的! “不要说话,往后车厢走!”昼明烛果断指挥道。 他冲向通往4号车厢的连接门,却发现门已被这种流质生物粘死,推不开! 就在这时,南雪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他单手夹着的小云,受伤的那只手仍旧在滴滴答答地落着血,手背被腐蚀得几乎能看见白骨。 昼明烛瞳孔紧缩,刚要开口制止,他先一步抬起左臂,狠狠砸向了流质生物! 那层粘稠异物顷刻被巨大的震荡震裂,碎屑在半空中如玻璃碎屑迸飞! 趁怪物尚未来得及重组,昼明烛一把推开车门,把那俩人推到下一节车厢去。 这一节车厢里空无一人,也没有被不明生物占领,他们一连跑过好几节车厢,才终于停下脚步。 “给我看看你的手。”昼明烛的声音有点冷,还带点运动过度后的颤抖。 南雪寻的气息平稳,表情宁静,似是未曾察觉到疼痛,然而他在把小孩放回地面时,暗沉的血水恍若小溪似的潺潺淌了下来。 他把完好无损的那只手伸给昼明烛,歪了下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自己的手。 明烛的眼眶发红了,是那些怪物的攻击导致的吗? 昼明烛捞起他的另一只胳膊,移到眼前,盯了一秒,原本葱白漂亮的手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你的治愈道具呢?”昼明烛问。 南雪寻摇了摇脑袋,比了个“没有”的口型。 实际上他在这之前把所有道具都给昼明烛了,自己身上没留一件。而且他的自愈能力还算不错,用不上罐头。 虽然昼明烛主动愿意跟他肢体接触,他挺开心的,但他不希望让昼明烛看到自己不好看的一面。 他慢吞吞地把手往回缩,垂眸掠过昼明烛,意识到对方疑似在恼火。 明烛问他:“疼吗?你这条手不想要了?” 语气凶巴巴的,他感觉很可爱。 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得想办法处理一下。” 昼明烛看向附近的几个人。小云在他身侧,小妹正警惕地盯着来的方向,矮个子也紧紧跟了过来。 而不远处的两个梦核异种一站一坐,爱丽丝的蓝裙子上染了血渍,但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圣欲】的面具上金纹闪烁,气息内敛却极具压迫力。 小丑雕像不在,大概是仍然留在原地。 要这种时候受伤的是自己,他倒不会急着处理伤势,毕竟那群怪物随时有可能追来,优先级更高的事情还有许多。 但那伤落在南雪寻身上,却格外刺眼。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在南雪寻身上见过这么明显的伤势,淌出来的大片鲜血提醒着他——南雪寻也是会流出红色血液的人类。 小云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罐头,递给昼明烛,示意他使用这个。 昼明烛撬开,发现是卷绷带。 他快速扯开,抓过南雪寻的手要给他包上,至少要把这片碍眼的黑红挡住。 然而还没包几圈,南雪寻的伤势就有了愈合的架势。 他被侵蚀的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包裹住森森白骨,将遭受污染的暗色脓血挤出皮肤。 昼明烛抬头看向南雪寻。 南雪寻表情淡定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看吧,我都说了我不需要包扎”。 昼明烛拉着脸松开他的爪子,把绷带还给小云。 南雪寻用动作提醒他把本子打开。 昼明烛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掏出本子,看见上边又多了一道填空题。 【故障记录002】 时间:首站发车后??分钟 现象:3号车厢窗外??? 建议:??? 三个空着的部分都是需要他填写的。昼明烛拔开笔帽,抓着本子开始编记录,笔尖急书: 【故障记录002】 时间:首站发车后58分钟 现象:3号车厢窗外出现未知漂浮生物,试图入侵车厢。 建议:封闭—— 可还没等他写完,一道碎裂声在5号车厢方向骤然炸响。 玻璃破了。 它进来了! 电车中骤然亮起应急红光,照亮一幕诡谲画面:一只庞大的鱼一般的半透明生物悬浮在半空,它没有五官,却准确扑向最近的爱丽丝。 触碰到的刹那,她的身体瞬间冻结,四肢迅速泛白结霜,像被活活抽干了热量,随后倒地,毫无声息。 【圣欲】看着地上的人,愣了下:“不会吧?爱丽丝你……” 他话还没说完,整节车厢猛地一震,更多玻璃陆续爆裂的声音在众人耳膜中炸开。 那条巨物带着一群体型较小、却同样透明黏腻的不明生物蜂拥而入。它们如潮水般涌进车厢,身形模糊,与红光交织出令人眩晕的画面。 矮个子极力压抑着惊恐的喘息,掉头往更深处的车厢奔逃。 它们的目标明确,许多生物纷纷扑向惊慌的矮个子,余下的生物无形之中将南雪寻、小云和小妹包围了起来,却完全无视仍站在原地的昼明烛与【圣欲】。 昼明烛的记录还没写完,按着本子继续往下写,还没编上几个字,那条巨鱼却在下一秒改变了路径,从空中一跃而下,自他的头顶而过,尾部擦过【圣欲】的肩膀。 “嘶——”一股刺骨寒意瞬间攀上他的神经。 【圣欲】低头,只见肩膀上一大片冰霜迅速凝结,外袍破裂,皮肤下竟出现了冰雕样式的细纹。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瞬,低咒一声,脸色终于变了。他忽意识到,尽管它们优先攻击乘客,可若产生接触,这条大鱼也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他得离这群乘客远一些! 【圣欲】提着肩膀猛然撞开车厢内一只试图靠近的小型怪物,往3号车厢躲去。 昼明烛写完了副本的临时任务,收起记录簿,站在原地,神色未变,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被冻结的爱丽丝。 再望向那群扑杀乘客的透明生物,他和【圣欲】并非不明生物的直接目标,然而这个“低优先级”,并不等于绝对安全。 他们同样会被最大的那只怪物伤害。 对南雪寻和小妹来说,这群怪物最令人头疼的地方不止在于一触即伤的破坏力,更在于它们流氓土匪般的恢复能力。 它们就像几坨非牛顿流体,无论用什么利器都无法给它们造成尖锐伤害。 他看向南雪寻,对方只管进攻不顾防守,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 这群怪物就是有能够制造出残忍伤势的能力。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单手夹着的小孩却被他护得很好,全身上下毫发无损。 昼明烛知道南雪寻并非出于什么怜爱孩童的善心亦或是关照弱势群体的同理心,只是因为他希望南雪寻会这么做,而他便像遵守一项无期限指令似的照做了。 隔着一坨透明的流质怪物,南雪寻对上他的眼睛。 然后,他下意识向后移动了两步,和昼明烛拉开了距离。 第93章 他也知道这怪物是冲着乘客来的。 【叮当!一名玩家已淘汰。】 不知又是哪个地方的什么人惨遭淘汰, 昼明烛已经学会自动屏蔽这道时不时在耳畔响起的提示音。 南雪寻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愣怔了片刻。 他没料到南雪寻会选择后退,远离他。他原以为,以对方对他的早已偏离了常理的执着, 他宁可让自己陪着他一起死,也不会愿意离开半步。 那股偏执就像是一根锈死的钉子, 死死钉在南雪寻的世界里, 固执得要死。 可南雪寻却后退了。 不是逃避,不是躲闪, 而是在察觉那些生物的攻击目标是乘客之后,第一时间拉开与他的距离。 这是一个基于身体本能做出的保护举动。 这些“鱼”越来越多。 它们如同被电车里的乘客气味吸引, 潮水般从林间靠拢,飘荡在车窗外, 侵入至车厢内,密密麻麻、仿佛一整个群落在猎食。 电车缓慢行驶, 不明生物还在逼近, 空气中传来的寒意, 已经不单单属于这片林海的雾气。 入梦以来, 南雪寻鲜少被梦境世界的异种针对,这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被其全方位包围的热情。 这群怪物实力不强, 却很难缠。难以避免的恶心烦恼好在没有针对明烛 第130章 混乱间, 小云忽扯了扯南雪寻的袖口。 南雪寻无声瞥向他, 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他迟疑了一下, 在南雪寻拎着他又躲过一次生物的冲击后, 借着攻击的空当, 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罐头。 南雪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他使用它。 【愤怒的引擎:这台引擎吸收人类最丑恶的特质之一——他们的路怒、自私和愚蠢——并将这些情绪转化为加速度。使用这个道具后你所乘坐的交通工具将无视一切规则,如同一头被人类豢养的野兽, 高速行进】 【ps:已有多地政府试图禁止此产品,但可笑的是,他们的交警自己也在偷偷用。】 【剩余使用次数:1】 有这么好用的道具,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南雪寻当即破坏罐头,把里面那颗生肉质感的“引擎”拎了出来。 这东西长得像颗飞快震颤的心脏,在他指间脉动不止,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怒吼与喇叭声交织,恍若在某个早高峰时段的堵得水泄不通的十字路口合唱。 癫狂、压抑、急躁、粗口连连,甚至还混着一句“让你超我车你行吗你”。 又吵又恶心。 南雪寻在内心评价。 然后他把那颗引擎毫不犹豫地砸向电车地面。 刹那间,整辆车猛然一震! 车厢剧烈颠簸,随即仿佛有一股沸腾的动力从车身内部炸开,吊环疯狂甩动,灯光忽明忽暗,语音卡在“本次列车即将——呃呃呃呃呃——” 广播“嘀——”了一声之后直接死机。 什么情况?! 昼明烛被颠得晃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南雪寻,脸上难掩震惊。 “你用了什么?”昼明烛问他。 当然没有期待得到回复。 南雪寻神情无辜,指了指小云,把锅甩给小孩。 然而下一秒,列车像疯了一样动了。 它猛地提速,车轮与铁轨间摩擦出刺耳的音爆声,整列车尖啸着冲向前方,甩开了窗外那一整群黏腻浮游生物。 “哐当——!” 车窗上的“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直接被离心力甩飞,有的撞上树干,有的被挂断在枝杈之间,留下一连串湿响。 而那些已经半身进入车厢的怪物,则像被挤进了榨汁机。 随着列车急速加速,那些生物先是疯狂变形,而后轰然炸裂,碎裂出的流质和美丽的荧光肉块四散飞溅,黏在车厢壁上,散发出恶心的气味。 昼明烛瞪着窗外疯狂倒退的林海和玻璃上滑落的绿色粘液,嘴角抽了下。 原本包围他们的生物似乎也经受不住这般冲击,竞相往窗外挤去。 车厢抖得像随时会散架,但奇迹般地没出轨,反而越来越稳。列车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自觉进入一种无人能挡的奔跑状态,狂奔在林间的轨道上,不再畏惧任何阻挡。 昼明烛紧抓着吊环,手臂青筋微绷,车厢如疯马一般在轨道上狂奔,几乎要将他们甩出原地。 他艰难地维持身体的平衡,脸色发白,在目睹了涂满不明生物□□的车窗后有点想吐。 后方,【圣欲】扶着车厢壁站稳了身形,面具稍稍歪斜,显然刚才加速时被狠狠撞过。他的披风和不明生物的尸块粘在一起,整个人狼狈得不再像个游刃有余的极地塔主。 他骂了一声:“你们人类果然恶心——” 话音未落,有轨电车又一个大幅度倾斜,他整个人贴着车壁狠狠一撞,险些贴出一副梦核标本。 他闭上嘴,认命地用肩膀顶住车壁,双手紧抓车杆,开始认真反思为什么没有趁乱把那个黑头发的杀死。 另一边,小妹靠在窗边的位置,她在列车剧烈震颤的第一秒就抱住了座位边缘,低伏身体以避免惯性冲撞。 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她表情依旧冷静。 而在整节车厢的正中央,南雪寻泰然自若,单手夹着小云,小孩的脸紧紧揪着他衣服,眼睛死死闭着,小孩能在经历了这么多劫难后还一声不吭留在车厢,显然毅力惊人。 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反观南雪寻,身上被腐蚀得没剩多少好的皮肉,面上的表情却仍旧如常,淡定到近乎诡异。 和昼明烛视线交汇的一瞬,南雪寻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拍着小云的背。 他似乎得出一个结论,照顾好手里这个小孩能得到昼明烛的认可。 昼明烛的眉毛费解地蹙了一下,看向南雪寻的脸。他把小孩搁回地上,像对待一个值得轻拿轻放的物品。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血迹,衣服遭到大面积腐蚀,身上还有残留的生物痕迹。 这些生物没办法给他造成多少攻击,但在恶心人的程度上却令人作呕。 一向在昼明烛面前在乎外表的南雪寻迅速拿道具把自己清理了一遍。 密林在车窗外飞快倒退,车厢里已经平静了下来。将身体打扫干净的南雪寻凑到昼明烛身边,周遭无形冒着小花花。 他的手臂、后背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腐烂迹象触目惊心,昼明烛不愿碰到他的伤,离远了点,手换到另一个吊环上。 然后就接收到了南雪寻无表情的谴责。 昼明烛头疼,叹了口气。 他严重怀疑南雪寻是故意受这些伤让他关心的。以南雪寻的身手,这些怪再难杀,数量再多,他也不应该惨到这个程度。 而且这家伙唯独脸蛋还是白白净净的,一点伤都没受。 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心疼得不得了。 昼明烛问:“你这些伤,要多久才能好?” 南雪寻沉稳地比了个耶。 “两天?两个小时?”昼明烛希望他的伤能赶紧恢复,最好是在离开这个副本之前痊愈。 南雪寻摇摇脑袋。 “那要多久?不会是两……”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南雪寻生长出崭新皮肉的光洁皮肤。 “……”原来是两分钟。 他的恢复能力令人叹为观止。昼明烛以前并未知道他有这种能力,而如今这副特质却是越来越清晰地提醒着他…… 广播再次响起,声线柔美:“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圣教堂。请各位乘客准备下车。” “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圣教堂。请各位乘客准备下车。” 提示语音播放了两遍,随着这一句落下,列车破开了黑压压的林海和雾霭,灿白的圣光从天空洒落下来,落在轨道尽头,通向一座矗立于草原之上的、洁白而宏伟的教堂。 “这个副本怎么还没结束?”【圣欲】把外袍表面的脏东西抖了抖。 这辆列车上因为违背副本规则而淘汰的入梦者有五个,下车的时候只剩下了昼明烛、南雪寻、小云、小妹和【圣欲】。 他们走下列车,脚下是茵茵青草,远处的圣教堂高耸入云,仿佛是天幕下的唯一焦点。钟声自塔楼缓缓响起,洁白鸽群扑棱而起,飞旋着掠过高空,投下大片翅影。 教堂门敞开着,庄严肃穆的红毯自门内延伸而出,铺满了整个草地阶梯。 昼明烛踩在红毯上,看了南雪寻一眼,对方不慌不忙地走在他身侧,似乎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这个气氛……不太对吧。”昼明烛低声说。 “是因为没有下雪吗?”南雪寻问,眯着眼向前方望了望:“远处有好多移动的生物。” 久违的听到南雪寻的声音,他又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昼明烛:“不不不,明显不是因为天气吧?而且,那些移动的是人啊……好多人啊。” 纵目远眺,可以远远望见教堂外的草地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影。 他们成排站立,整齐划一,动作一致,仿佛整片天地在屏息。他们穿着白色的衣物,脸上却空无一物,像是被蒙了面,又像是本就没有五官。 那不像是人类。那更像是一群复制粘贴出来的“影子”。 小妹眉头紧皱,眼中寒意顿生:“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忽然沉了一下,似是有人从教堂穹顶悄悄拉开了一层薄纱,阳光骤然黯淡,钟声受某种无形干扰戛然而止。 “他们在……列队。”昼明烛抬眸望向远方,那些人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从草地的尽头蔓延到整个山坡,最终延伸至起伏的山脉尽头。 在望见昼明烛一行人的同时,那些影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光影折射出的剪影。可他们分明站得笔直,整齐地面朝着他们,好像……是在等他们。 在欢迎他们。 昼明烛顿住脚步,心口莫名跳了一下。 “这些不是入梦者。”小妹低声道。 “也许是npc。”南雪寻站在昼明烛身边,语气令人镇定:“他们的站姿太统一了。像是被摆上来的。” “被摆上来的?” 第131章 “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墓碑吗?”南雪寻的目光毫不避违地扫过那些人影:“站着的那种。” 小妹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沉沉盯着草坪上的人山人海,走近了一段距离,忽然叫道:“那个人是西双!” 她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无脸的白衣人,这些人衣着统一,姿势一致,连容貌都被抹得一干二净,昼明烛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来自己同伴的。 第94章 “你怎么知道他是西双?” “感觉。他就是西双。”小妹笃定地说。 “感觉?” 几个入梦者之间唯一的一个梦核异种冷不丁插话道:“她的感觉没错。那个入梦者旁边的是爱丽丝, 虽然失去了某些个体特征,但她的体型、气味并没有改变。” 【圣欲】的话让昼明烛一怔。 “所以之前淘汰的那些人、那些参与者都在那群白衣人里?” 小妹神色凝重:“看来是这样。”她得想办法把西双救回来。 大步走到那个白衣西双面前,她试图和对方对话, 然而白衣人始终无动于衷,似乎是没听懂她的话, 也可能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仅仅是视线紧紧追随着他们,仿若一株田地里追随太阳的向日葵。 昼明烛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还能变回来吗?”小云怯怯问了句。 小妹尝试和这个认定为西双的白衣人多次对话无果, 神色冷冷地举起了手,干脆利落地给了对方一个手刀。 西双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昏迷倒地, 那张没有五官的大白脸仍旧朝着她。 再试试其他刺激方式。 小妹掏出匕首。 恰逢其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下一步举动:“停停停, 别杀他们!他们是之前被淘汰的人!” 几人朝声源望去,喊话的人是甘酒, 他手里捏着几片草叶, 高大的个头把后边的人挡了个完全。 “这群白衣人不是异种, 啊啊, 也不对,里边也有梦核异种, 但也有我们的同伴, 可不能杀他们!” 他嘴里唠叨着, 看清后方的昼明烛后眼前一亮:“呦, 你们可算来了, 昼明烛, 还有那个谁。” 在他身后,陆陆续续从教堂里走出形色各异的人。有穿着旧式军装的青年,有背着书包的少女, 也有披着长袍、面容模糊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个像是刚从工地下来、身上沾满尘土的身影。 七日月只穿了件黑色无袖,外套被拼命三郎抱在怀里。他的头发很湿,脸上透着生理性的红,看上去狼狈不堪。 昼明烛关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上个任务场景在桑拿房,那两个人都遭殃了,现在成了白衣人里的一员。”他没好气地主动解释道。 他们那场任务里有八男八女,羊毛卷和莫西干头因为违背副本规则被中途淘汰,他们当时还以为俩人就这么死了,没想到离开桑拿房后来到这里,反倒有了意外的收获。 拼命三郎情真意切,跟他们说:“你们快点进去吧,接下来的工作就靠你们两位了。” “你们在等我们?做什么?”昼明烛有点意外。这前边有什么专门用得上他俩的地方么? “没错,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层梦境的主题就是角色扮演吧。”七日月说:“在每个环节大家都有各自需要扮演的角色,而在这个场景里,你们两个就是关键角色,你们的任务是——”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南雪寻的态度倒不消极,他主动问道:“我们要扮演什么?” “你们要扮演主角。”七日月说。 “什么?”昼明烛不明白七日月怎么开始挤牙膏了。 甘酒抓抓头发,直截了当说明道:“这里边在举办一场婚礼,你俩得结婚。” 他们一进到教堂里,就发现了入口处摆放着的装饰牌,立牌上写有新人的名字,好巧不巧正是他们认识的熟人。 立牌后附有一份婚礼仪式程序单,上边写着他们每个人需要扮演的角色,有花童、牧师、见证人、婚礼策划人…… 其中,甘酒需要扮演的是见证人,通称观众。所以他能办的事情大概率是保持安静和适时鼓掌。 他对这个角色分配没有意见,毕竟他在上个环节里扮演的是在桑拿房昏睡不醒的顾客,这次的角色要比上次的舒服太多,起码还能活动活动身体,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怪物而陷入任凭处置的境地。 但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昼明烛会和南雪寻成为新郎a和新郎b?为什么偏偏是这俩人举办婚礼? “这不明摆着膈应人嘛!”甘酒拍了拍昼明烛的肩膀,以示同情。 虽说南雪寻不会伤害昼明烛,但让这俩人办婚礼还是太地狱了。 南雪寻问昼明烛:“你觉得讨厌?” 昼明烛奇怪道:“不就是个任务吗?有什么好讨厌的?”他俩又不是真结婚,而且按中心区规定他们甚至没有达到法定婚龄。 “那就快进去。”七日月道。 “我们要做什么?” “等系统开场?或者干脆……”甘酒指向那扇矗立在教堂中央、雕花圣门敞开的入口,“走进去。” 昼明烛面上没显出过分的抗拒,坦然地像对待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任务,径直往里走去,边走边问:“程序有说我们要做什么吗?任务是从我们一踏进教堂就开始,还是规定了特定的开启时间?” “你们要先换上西装。” 女声由远及近自教堂内侧响起,音色带着一丝慵懒与高傲,如擦拭银器的绒布般柔亮。 是洛洛丝。 她身着银白色制服,腰间别着量衣的卷尺,一手拎着衣架,一手托着细长金属箱。 昼明烛主动打招呼:“呦,好久不见,你的兼职身份是什么?” 上次见到洛洛丝还是在一层梦境的皇宫里,虽不知道他把红皇后杀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但看洛洛丝的状态显然还算不错。 红皇后的死并没有给她造成伤害。这是再好不过的。他之前还担心还要再和洛洛丝打一架呢。 “你看我手里拿的东西也能看出来我的身份是什么吧?”她站定在昼明烛与南雪寻面前,略一颔首,红唇勾起公式化的弧度:“我是你们的服装造型师呀,两位‘新郎’。” “光昼明烛给我打招呼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洛洛丝看向一旁神游天外的南雪寻。 “……哦,你好。”静了一秒,南雪寻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内容敷衍但语气礼貌地回了几个字。 “怎么心不在焉的?”洛洛丝疑惑于他的反应。 “我在构筑……还有事情没完成。”南雪寻喃喃低语着,忽问道:“他能不能穿婚纱?” 没等洛洛丝反驳,昼明烛的话先出来了:“不行!要发生什么变故,我根本跑不开。” “别说你可以抱着我跑。” “对啊,剧情又没有要求,还是以安全为主吧。何况更衣间根本没有婚纱。”洛洛丝也道。 南雪寻深感遗憾。 七日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用言语攻击南雪寻:“你这人真喜欢白日做梦,别磨蹭了快点进去,外边这么多人等着你们救呢。” 南雪寻竟然没有生气,神情堪称恬静地拉住昼明烛的手,认真说道:“看吧,我们两个结婚很有价值。” 这儿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昼明烛没能挣开南雪寻的手,怎么想怎么觉得南雪寻的话有歧义。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更衣间。”洛洛丝道。 昼明烛应了一声:“好。” 教堂内部的空间氛围肃穆,两侧高大的拱形花窗镶嵌着彩绘玻璃,描绘着诸如信仰、救赎与誓约的古老圣典图景。 阳光穿透其间,为原本安静的白色石柱与金边圣像镀上一层柔和的色泽。 中轴红毯从门口延伸至圣坛,长椅两侧点缀着缎带与白玫瑰,上边坐着许多参与者,既有入梦者也有梦核异种,两个“主演”进来后,他们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向了二人。 洛洛丝走在前边,留意到后边俩人仍然在手拉手跟着,距离凑得很紧,二人之间的气氛几乎密不可分。 梦境世界的大融合把各个世界的梦核异种与入梦者都送到了一起。这是洛洛丝第一次来其他层的世界,她曾经很羡慕入梦者能够在各层梦境之间流动,甚至自己一度产生过要偷渡的想法。 但如今自己真正来到这里,却发现其他世界似乎和她所出生的地方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能玩玩角色扮演游戏也是好的,能看到熟面孔也是好的,至少她不会再感到无聊……而且观察南雪寻和昼明烛的关系变化很有趣。 “造型师是副本给我的身份,虽然不是我主动申请的。”洛洛丝理了理耳侧的红色碎发,目光掠过他们俩:“不过能亲手把你们打理干净,也不算亏。” 第132章 她指了指教堂侧廊尽头一排金边门扇:“更衣间在那边,一人一间。西装是定制的,尺码应该不会错。” 南雪寻接过洛洛丝递来的衣架,低头看了一眼。漆黑礼服被打理得纤尘不染,翻领边缀着暗纹刺绣,一抹几不可见的深红藏在袖口内部,是很特别的样式。 原来长这样。 “怎么是黑的?我还以为会是白的。”昼明烛看见他手上的衣服,随口道。 南雪寻说:“你的是白色的。” “没错,这是系统分配的。”洛洛丝语气淡然:“昼明烛那一套才是白西装。程序书上说,他需要作为这场婚礼的光点存在,而你,是他的阴影。” 南雪寻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昼明烛本来想吐槽什么,结果余光扫到他开始解扣子往里走,只得收声。 ……行吧。 洛洛丝笑了:“你们分开换吧,不要在更衣间闹起来,也不要在里面做些违反教堂秩序的事情。” 昼明烛走进左边的更衣室。 门轻轻合上后,他站在镜前,看着那套干净整齐的白色西装挂在墙上,像某种注定要穿在他身上的仪式服。 他抬手,指尖拂过布料。材质冰凉柔顺,纽扣光滑,胸口口袋里甚至已经折好了一块浅蓝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个系统自动生成的名字花体。 昼明烛忽然觉得有些滑稽。 “……连绣字都安排上了。”他自言自语。 当他换好衣服走出门时,南雪寻也正好从对面走出。 他一身黑礼服,领带系得有点歪,脸上的表情却显得他气质有点死板,搭配上那张娃娃脸,反而有一种故作高深感,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复古婚礼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模特。 他在昼明烛面前晃悠了半圈,昼明烛没发现他领带歪了。 于是南雪寻主动说:“你看我穿的怎么样?” “挺好看的……啊,你领带歪了。”昼明烛抬手,伸指帮他扯正。 南雪寻低头,看昼明烛胸口前的小半块手帕。 昼明烛给他整理完毕,大体检查了一遍,满意道:“好了,现在没毛病了。” 第95章 洛洛丝站在走廊尽头, 双臂交叠,欣赏地点了点头:“你们穿这两种配色,效果还真好。” 她转身, 指向主礼堂大门:“因为我不会化妆,所以你们可以直接入场了。红毯已经铺好, 婚礼正式流程将在一分钟后开始。请站在门后, 等钟声响起——你们将会抵达这场梦的终点。” “什么?”昼明烛理解不能。 “最后那句话是系统让我加的。”洛洛丝耸了耸肩。 昼明烛看了一眼脚下的红毯,深吸一口气:“走吧。” 南雪寻走在他身侧, 偏头问:“紧张吗?” “嗯?还好。”昼明烛道:“我们得好好按流程走,我可不想成为门外那群无脸人的一员, 我们还得把他们救出来呢。” “那我要微笑吗?我看书上说这种时候要笑。”南雪寻说。 昼明烛想象了下南雪寻的笑容,基本都是在很惊悚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表情:“……你不用勉强自己。” 话音刚落, 空中就响起一阵悠远钟声。 教堂深处,风琴自鸣。 下一刻, 副本提示音缓缓响起, 回荡在每个人脑海中。 【叮当~典礼流程准备就绪。】 【角色绑定中。】 【所有见证者请步入圣堂, 依序入席, 等待婚礼开始。】 昼明烛侧眸望了一眼窗外的人群。 他们依然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站着,好像也是来祝福的。 他转过身, 朝圣堂走去。南雪寻跟在他身侧, 忽然悦声说:“这气氛真不错。” “不错?”昼明烛没忍住吐槽:“哪里不错了?” 南雪寻的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 却什么也没说。 阳光斜照, 落在他们背影上, 他们一前一后地踏上那条通往梦境终点的红毯。 他们刚踏入众人的视野里, 提示音就再次响起。但这次的声音不像是在他们各自的脑海里,反倒像是在整个教堂穹顶回荡。 【叮当~副本已全部加载完毕。】 【欢迎所有入梦者与梦核单位,前来见证本次庄严且神圣的契约缔结。】 【本副本为强剧情绑定模式, 一切行为须严格遵守典礼流程。】 【本次婚礼角色分配如下:】 【新郎a:南雪寻。】 【新郎b:昼明烛。】 【牧师:七日月】 【花童a:魏小云】 【花童b:苏琐秋】 【花童c:章雨霏】 ………… 【服装造型师:洛洛丝】 【婚礼策划人:梓语&栗栗】 【见证人:全体梦境存活个体。】 【系统提示:婚礼即将开始。请各位入席。】 听到系统播报的名单,昼明烛一愣。 梓语和栗栗,她们两个还活着? 从得到梓语的黑本子起,他就一直想再找个机会把东西还给她们。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也在这里,这下他可以物归原主了。 “这么重要的场合你还想别人。”南雪寻的声音从身侧幽幽响起。 昼明烛坦然得很:“你看到那两个女生了吗?帮我在人群里找找。” 南雪寻面无表情地掠过前方乌泱泱的一片人,经过一轮任务淘汰后,四层梦境世界的入梦者和异种都已经被筛退了大半,如今剩下的不足当初人数的十分之一。 但仍旧是相当的一部分数量。 “找不到,我有脸盲症。”南雪寻说。 昼明烛语气不失遗憾:“那就只能随缘了,也不知道她们的任务是做什么。” “那就只能随缘了。”南雪寻说,他一把抓住了昼明烛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昼明烛怔了下,他很快恢复常态,朝对方偏头笑了下。 这时,七日月阴腔怪调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我真怀疑这是系统的恶意,让我来为你们证婚?开什么玩笑。” “系统设定的,谁知道呢。”甘酒摊手,大大咧咧地坐在前排位置。 “那个,不好意思,你坐错位置了。”一道声如蚊讷的女声说。 “啊?”甘酒回头,看到一个有些胆怯的女生低着脑袋,拳头紧张地攥着,单看神态像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则要外放不少,虽然少了半截手臂,却煞有气场。 她用仅存的那只手翻开座位安排册,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筹备负责人:“你没确认座位安排顺序么?我应该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本。” “你说这个册子?我以为只有名单呢,没看后边的内容。”甘酒道。 女生道:“那就快起开,别耽误事。” 甘酒的屁股刚离开座位,她就把另一个胆怯的同伴推到了位置上,认真道:“栗栗,你在这里好好坐着,这是你的座位。你什么都不用怕,等这个任务结束,我给你吃巧克力球。” “好。”被称为“栗栗”的女生点点头,当真乖巧地坐着不动了,双手搭在膝盖上,腰板挺得跟小学生一样笔直。 昼明烛已经注意到那边的动向,悄声道:“南雪寻,我看见她俩了,一会儿任务结束我们去找她们。” 这俩人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劲,且不论梓宇是怎么断掉了一只胳膊,栗栗再怎么说在二层养老院副本里也表现得像是个成熟的入梦者,而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与容貌严重不相符的童稚感,这种不和谐感…… 他正思索着,梓宇的眼神已投向了他,先是警惕,而后在看清面孔后将那股锋利很好地掩饰起来。 她是见过昼明烛的。 七日月走到昼明烛和南雪寻身前,脸上写满不情愿和抑郁:“你们俩熟悉流程吧,新郎a需要先在前台朗读誓词……” “等一下,我和明烛谁是a?”南雪寻问。 “他是b。”七日月咬牙切齿。 “啊,那我要先读。”南雪寻说。 “你认得挺清楚。”七日月语气讥讽。 “你要真不想主持,”南雪寻视线向下,看着他,眨眨眼:“可以选和我打一架,我们一起出去站岗。” 七日月强行按住自己想把整本圣经撕成纸飞机的冲动,掸了掸肩上的灰尘:“……你们俩赶紧结完赶紧离开。” 他们各自站好,场景很快随系统流动变幻,整个教堂中洒下柔光,管风琴奏起缓慢的圣乐。 昼明烛先站到圣坛前,看着对面走来的南雪寻——那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礼服,若是在现实世界里,他应当是很少会穿西装的类型。可这套衣服却意外地衬得他身形修长,肤色雪白,像是走在夜雪里,带着危险的优雅。 昼明烛忽然觉得有点发烫,不知是耳尖还是手心。他本来打算走个过场、糊弄系统,完成任务,可当南雪寻看向他,轻声唤了一句“新郎”,他竟莫名紧张了几分。 第133章 “你读誓词吧。”昼明烛轻咳一声,别开脸。 “嗯。”南雪寻低头,从系统发下的誓词册里翻出页面,指尖掠过每一行文字,声音空灵而平静:“我愿意与你在真实或虚假之中,在梦境或现实之下不弃不离,在你看不见我的时候,在你想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仍然愿意。” 南雪寻读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刻意掂量过,清晰地送入昼明烛耳中。 他不会用那种饱含情感乃至浮夸的语气说出表演式的情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线没有任何情绪加成,没有眼神渲染。 就像在说“水烧开了”或者“今晚会下雨”,但又像是在真正走过漫长道路后,仍愿放轻声音说出“我选你”的那种坚定。 昼明烛一怔,心头忽地像被羽毛轻轻扫过。 说完,南雪寻凝望着昼明烛,眼眸黑漆漆的望不见光。 昼明烛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神经。他抿着唇没有吭声,忍不住偏头移开了视线。后者察觉到他的躲闪,一动不动。 然后,在那一片圣堂光影之下,南雪寻用最认真、最冷静的语调说了一句:“明烛,你好好看,我分心了。” 昼明烛:“……” 他险些在现场怼出话来,幸亏系统没有判定南雪寻脱离剧本,他别过头,用尽全身克制挤出一句:“你……好好读你的誓词。” “哦。”南雪寻很听话地低头:“那我接着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刚才那句不在誓词里,是我自己加的。” 坐席上的观众很多,南雪寻的音量极低极轻,昼明烛一瞬间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昼明烛轻轻吸了口气,移开目光,不知为什么,心里翻起的却是好笑和微妙的暖意。 “你牵我走的每一步,对我来说都是真的。我愿将你作为答案,写进每一层梦境的尽头。” 南雪寻说完这句话,轻轻阖上了誓词册。 “……以上。”他道,像是完成了一次清点货物的报备,语调轻得像羽毛落入水中,没有一丝波澜。 昼明烛侧目看他,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听出来了,南雪寻说的是“对我来说都是真的”。 ——而不是“这一切是真的”。 这个区别太轻了,轻得像是雾气中一闪即逝的光,但昼明烛在那一刻,心底忽然升起某种极小的、不安的悸动。 “该你了。”南雪寻偏头提醒他,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而无害。 昼明烛愣了一下:“……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誓词册,页脚不知什么时候被捏出了折痕。 七日月的声音终于响起,语气比平时还抑郁一些:“新郎b,请宣誓。” “你读得太认真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昼明烛嘟囔了一句,带着点习惯性的毒舌防御,但声音却小得不像平时。 南雪寻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开口。 昼明烛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把视线从纸上移到他的眼里。 “那我开始了。”他说。 “虽然系统安排了这个流程,虽然我本来打算敷衍过去,但现在——” 他停了一下,像是承认自己的一点动摇。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对这些绑定剧情全程旁观,但在这一刻,他却无法再将这场婚礼当作任务。他看着南雪寻,眼神慢慢沉静下来,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什么“新郎”。 昼明烛垂下眼帘,舒缓地吐出一口气。 “我不认为这里是梦境的终点,也许这些发生的一切终将会被清除、格式化,我们追逐的一切只能算作泡影,但只要你也在,那我愿意继续走下去,哪怕前方是——” 念到这里,昼明烛捏着誓词的手指陡然发白,空气安静了两秒。 “婚礼,人类最荒唐的仪式之一。试图把彼此捆在一起、再用假惺惺的誓言粉饰脆弱的契约。人类情感的卑劣性导致他们永远摆脱不掉疲倦与背叛……” 什么东西在碎碎念? 那是一道分外耳熟的声线,昼明烛抬眸望去。 第96章 诗人的衬衫染满了灰土和血水, 原本干净的布料此刻已无法辨认出本来的颜色。灰尘覆满他的肩头与袖口,而血水则在衣襟间渗透开来。 而他站在那里,瘦削却笔直, 像一根在风中岿然不动的树干。那双眼睛幽深而疲惫,嘴角有一丝模糊不清的弧度, 既像是在微笑, 又像是在悲叹。 下一秒,诗人的前额绽开一朵闷热的、红褐色的花。 “这里不是你咏诗的地方。”南雪寻说。 他拔出来昼明烛腰间的手枪, 毫不犹豫地射爆了对方的脑门。 诗人身形摇晃,表情痛苦地捂着额头, 低声自语:“啊……所以我说我讨厌人类,他们就是这样玷污我的孩子们。” 风吹过破碎的教堂穹顶, 撩起他衣角。 汩汩不绝的血水经过他苍白的脸颊,润湿了他近乎透明、干裂的嘴唇。 现在不是副本进行中吗?诗人是怎么闯进来的?而且……昼明烛错愕地看向南雪寻:“你在做什么?” 南雪寻提着枪把, 脸上诡异地勾勒出一抹笑容。 “我不想让我们的婚礼受到影响。”他说, 声音还带着委屈, 和面上不掩恶意的神态形成鲜明对比:“我们的誓言还没有交换结束, 还没有交换戒指,后边还有很多漂亮的小块彩纸会从天而降, 我还想看你穿更漂亮的衣服。” 昼明烛僵住了, 眼睛一点点睁大。 “你……”你为什么知道后边的流程? 他快速翻开誓词卡后边的几页, 没有任何有关流程的内容。他发现他的誓词比预想的还要长—— 今天我选择你作为我的伴侣。我承诺尊重你、支持你, 与你分享欢笑与泪水。无论未来如何, 我将始终站在你身边。从今以后, 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不, 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这都写的什么啊。 “南雪寻。”昼明烛压着嗓音唤他:“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接下来的流程?这场婚礼,是……你编的吗?” 南雪寻凝视着他,唇边那抹浅浅的笑容仍未消散。他的笑意从来不会触及眼底,瞳孔漆黑如洞。 他抬起枪口,指向前方。 诗人依旧立在那里。额心炸开的血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如同在手指下迅速复写的稿纸。 “南雪寻。我从来没有料想过你会变得如此喜欢人类,这让我感到恶心。” 他的声音带着森冷的寒意,从齿缝间缓缓溢出。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厌恶——像是画家看到自己画布上多出一道画蛇添足的涂抹,作家看见笔下角色开始违抗剧本的安排。 昼明烛问:“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人类?” “嗯?你问我为什么?” 诗人笑着,动作缓慢地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指尖掠过脸颊的同时,那层存在于表象的神圣感终于剥落,露出隐藏在其下的厌世与疲倦。 “你们贪婪、软弱、自欺、虚伪……把毁灭美化为命运的选择,在地球上大肆发起战争,互相背叛。用热爱做幌子掩盖本能的掠夺,稍微施加一点甜头……”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出微小的缝隙,眼底浮现反感:“就会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狼狗,迫不及待扑向主人递来的剩骨。” 神明是更高维度的观察者,他目睹过无数文明因人类内在的丑恶而自我毁灭,他看到的是人类历史中的自相残杀、欲望丛生、虚假伪善、对自然的破坏。 不得不承认,人类是有缺陷的物种,必须被试炼、过滤。 作为造物主,他的审美偏好是秩序、恒定、无冲突,对人类情感、混乱、悖论本能厌恶。而南雪寻,原本正是最符合他美学标准的造物——在没有出现意外之前。 “多有趣啊,看你们人类为了追求成神自相残杀丑态百露,明明是卑贱的生物却渴望成为神明。成神?第五层?都是骗局。” 诗人忽然笑了:“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一路上没有见过从第五层跌落下来的入梦者吗?因为根本就没有第五层。没有人能够成神,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才是唯一的神明。” 骗局? 教堂里一瞬间鸦雀无声,唯有穹顶的彩绘玻璃在风口颤动,投下扭曲的光斑。 那些原本陪同观礼、怀揣“登上第五层”执念而来的入梦者,散落在长椅与侧廊之间的近百个人,齐刷刷地僵住了,像被无形手掌攫住了咽喉。 他们之中,有人曾在下层副本里牺牲同伴、硬生生踩着尸体活到现在;也有人为了拯救早已逝去的同伴,把“成神”当作唯一能实现复活的路径,一路将信念燃烧至今,不敢有一刻松懈。 诗人那句“根本就没有第五层”像根钢钉,钉穿他们的信念。 长椅最前排,一个戴着眼罩的少年率先失声,嘴里发出濒临窒息的呜咽。 第134章 一路走来,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群昔日嬉笑打骂的同伴。而肩负着他们的命运继续走下去是支撑他存活至今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他撕扯眼罩,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泪痕:“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答应了他们的!” “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诗人轻描淡写。 眼泪啪嗒坠地,少年从座位滑落,跪坐在教堂地砖上,喉咙里挤出无声的呐喊。 靠墙的一名中年女子,握着一本被汗水浸皱的手札,浑身颤抖。她的手札上密密麻麻写满“要回归日常生活”“获得几辈子花不完的报酬”之类的计划条目,如今却彻底化一滩泡影。 她疯狂翻页,指甲划得纸张噼啪作响,最终举起手札朝诗人砸去:“你骗人!你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纸张在半空散落。她的瞳孔映衬着那本梦想诗集,滚出一行泪。 更远一些,一名全身捆着麻绳的壮汉突然大笑。碍于异能,他在每一层副本都逼自己受缚,以为痛苦越深、冲击越大,越能突破□□极限。 此刻他的笑声像敲击铁桶,空洞而嘈杂:“原来根本没有神?那我做的这些修行是给谁看的?哈哈哈——” 他把麻绳一股脑扯断,血痕与麻屑四溅,笑到嗓子沙哑,再嘶声嚎哭起来。 绝望与癫狂在长椅间连锁性蔓延开来。有人抱头痛哭,想哭到昏天黑地逃离梦境;有人对着祭台尖声祈祷,又在下一刻砸碎石砖;有人捂住耳朵瘫倒,只剩嘴唇无声开阖。 昼明烛心口悸动,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南雪寻握紧他的手腕,低声提醒:“别被他们的情绪影响……” 诗人悠然站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愉悦地笑起来:“多有趣啊,我给他们一行虚假的章节标题,他们便自己添满空页,互相撕咬、涂黑,这就是你们人类写出来的最真实的诗集。” 他说着,随意俯身捡起那名中年女人掉落的笔记残页。指尖轻捻,纸屑化作灰粉,随风洒落到入梦者头顶,像荒诞的降雪。 “看,”他吐出半句带笑的叹息:“人类连幻灭的模样都千篇一律。” 就在此刻,昼明烛倏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那泪水与血迹交错、摔倒在地的女人。她的肩膀瘦得几乎要折断,一直在低声喃喃着:“我只是想……让他回来,我只是想把他带回家……” 昼明烛的指尖虚搭在她肩头,低声说:“如果没有第五层,那就别再把希望押在不存在的东西上。你可以先相信自己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所有人都在好好活着。” 他站起身,目光穿过跌倒、颤抖、沉默的人群,一步步走上教堂高台。 曾属于神明的讲坛此刻空空如也,灰尘在光里翻涌。 他站在残破圣坛前,声音在穹顶下回响,像是一道钟声:“他是造梦师,不是造世主。” 昼明烛环顾全场,每一个目光他都敢迎上,他想到了在糖果小镇那段时间拾回的记忆,语气愈发笃定。 “他不过制造虚假幻境的人,他能创造梦境,但他无法决定梦里的意义,更无法掌控梦外的人们的命运。” “可是梦里死的人在现实世界里也死了!我亲眼见到了!”一个男人霍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脸上布满焦灼与恐惧,像是从地狱深处挣扎归来:“我亲眼见到的!我的妻子!她先我一步进入梦境世界,那天早上我醒来时她就已经疯了!你说现实,可她明明也在那里死了!” 他失控地冲上前,颤抖着要揪住昼明烛的衣领,南雪寻快人一步将他踢开几米之外。他爬起来,嘶吼着:“你告诉我她还活着?她的血还是热的吗?她还能醒来吗?” 他的喊声宛若一阵大风,猛地吹灭了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刚才才被唤起些许勇气的人们,再次陷入沉默与动摇。 更深的一层绝望像沉沙,从教堂穹顶缓缓落下,覆在众人的发间、肩头、心脏上。 昼明烛看着那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却无比冷静而清晰,问道:“你们觉得梦境世界一共有几层?” 这一刻,整个教堂都静止了。 风也停了,尘埃也仿佛凝滞在空中。 “不是四层吗?”有人下意识低声呢喃。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 第五层梦境不存在,那当然就是只有四层了。 “难道是五层?我们以为的现实世界也是假的?”苏琐秋试探问道。如若如此,那可真是太…… “你说对了一部分。”昼明烛朗声道:“但真正的梦境世界不是五层,更不是四层,而是六层。” “六层?!” 震撼如雷,炸裂在入梦者们心头。 昼明烛缓缓环视四周:“四层梦境,是造梦师设计的副本结构。而你们所说的‘现实’,只不过是从那里进入梦境的起点,仔细想想,那真的是现实吗?” 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每靠近一分,那些动摇者的瞳孔便震荡一分。 “你们在那个所谓的‘现实’里,就已经入梦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真正的现实在如今的我们的记忆中,并不存在。” “你说梦里死了现实也会死,那只是因为你们被告知那是现实,是第0层,是起点。但若那也不过只是一层梦呢?如果这整场游戏从来就是在深梦之中轮回,那些死去的人,可能从未真正死去,只是还没有醒来。” 包括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醒过。 有人的手开始发抖,有人跌坐回长椅上喃喃着:“我……我们一直没醒过来?” 有人嘴唇泛白,像是回忆起曾经在“现实”中出现的不协调片段,断层的记忆、破碎的时间、似曾相识的脸、消失的街道——所有被忽略的小细节,如今都变成真相的倒影。 诗人站在日光的阴影中,神色未变,唯有眼底浮起一丝微妙的讥讽与沉默。 他没有否认。 “那第六层呢?第六层又是怎么回事?!”苏琐秋近乎是喊着问出口,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真相。 第97章 “第六层……”昼明烛的眸底掠过瞬息的暗色。 甘酒附和道:“对啊, 照你这么说,现实也是一场梦,但总归还是有五层梦境, 哪来的六层?” 昼明烛张了张嘴巴,刚想继续说话, 不远处的诗人倏然间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微笑着,说道: “事到如今,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吧。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关于这些世界、关于梦境……还有昼明烛, 你的父亲。” 诗人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额间的血流淌在他的眉眼之间,顺着鼻梁滑落, 显得分外狰狞。 “我的父亲?”昼明烛皱起眉。 果然和他的父亲有关系么? 诗人抹掉妨碍视线的鲜血, 轻轻走近昼明烛, 南雪寻挡在他的身前, 神色冷淡:“你想要怎么做?” 诗人站直身形,神态高高在上, 眼神像注视污秽之物般冷漠。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昼明烛, 又落回南雪寻身上, 似是在注视着墙壁上的污点。 他看了这两个人许久, 在南雪寻按耐不住心中的燥郁想要攻击之际, 诗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活动了一下肩胛骨、颈椎, 脑袋转了下,对南雪寻说:“提醒我了,在那之前, 我要先处理你。” 话音一落,昼明烛登时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你的成长远超我预料,你获得了自我意识,逐渐享有了对梦境世界的控制力,杀死了我太多的孩子,甚至还开始跟我争夺神力……”诗人碎碎叨叨地说着,声音仅能为最近的几人听到:“这下难办了啊……” 诗人活动完肩胛骨,指节在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南雪寻眼底的眸光跳动了一瞬,正欲踏前,空气却骤然一紧。 无形的贯彻力从诗人指尖溢出,如同一支锐利的箭矢,带着生寒的锋芒直取南雪寻眉心。 倘若他躲闪避让,这支箭将笔直射向身后的昼明烛。电光石火间,南雪寻抬臂抓握,臂骨迸发刺痛。 就在此刻,一个瘦小的身影冲破人群。 诗人感受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那是一双尚未长成的臂膀,他听到了那孩子加速的心跳,隔着薄薄衣料,尚未平复。 “哥哥……”小云的声音闷在他背后,有点哽,却带着决然:“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啊……是那个小家伙。 他以为他把这个小孩好好收进黑匣子里了。 “松开。”诗人说,他强硬地扯开了这个幼年人类的手,把他丢到不碍事的地方,像是在投掷一个喝干净的易拉罐。 小孩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重重撞到墙根处。 他毫不在意地撤回视线,回应了南雪寻的刀刃,刃光如流星坠落,诗人不退反进,手中幻化出一柄长矛,锋芒翻卷出数道风暴。 两人碰撞在一瞬,梦境结构剧烈震荡,祭坛碎石翻飞,教堂建筑大面积塌陷,空间仿佛被撕出裂口。 第135章 “南雪寻!你在哪?” 混乱中,他听到昼明烛在喊南雪寻。 可就在交锋的空隙,诗人又听到一阵细小的、固执的脚步声。 那孩子居然又站起来了。 明明额角磕破,脸上是血与灰尘交错的痕迹;明明那具尚未长成的身体仍在颤抖,步伐踉跄,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捂着撞伤的手臂,仰起脸,一动不动地挡在诗人与南雪寻之间。 “我说了,不要再伤害别人了。他救过我,和哥哥你一样,是好人!只有坏人才会杀好人!” 声音沙哑,带着无理取闹的哭喊,却像一枚钉子,直直敲进他的耳膜。 诗人脚下的步伐迟滞下来,“那我就是坏人。” 孩子用悲伤的眼神凝视着他,大大的眼睛含着泪花,他的善恶观尚且单纯,世界非黑即白。起初他不理解为什么一路相伴、处处呵护自己的大哥哥的态度会愈发奇怪,却在被关进黑匣子目睹一切后,明白了许多。 “不,你不是坏人。你救过我很多次,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这里了。你还安慰我,给我好吃的,像妈妈一样照顾我。”他吸着鼻涕,边哭边说,把自己整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妈妈离开他后,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对他好了。可取而代之,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危机的世界里牵起他的手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哥哥。 诗人垂下眼睫,瞧见小孩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医疗绷带。 他觉得那小孩太弱小,不需要战斗,哪怕携带任何具备杀伤力的武器,也不过是给敌人做了嫁衣。所以他只会把这种无关紧要的道具丢给小孩用。 眼前却忽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人类哀嚎、争斗、谎言、背叛——那些他用来证实人类劣性的素材,排山倒海般压来。 他又想起来,在某个副本里,尚未恢复神明记忆的他第一次被神明之力反噬,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周围的尖叫与求生的脚步声四散。 那群自相残杀的入梦者不约而同放弃了争夺道具,本能地逃离,一面高声呼救,一面将濒死同伴推向街角,只求自己能多活一秒。 唯独一个孩子。 七岁的小云拖着医药箱跌跌撞撞迎上崩坏的漩涡中心。他的鞋底被百货橱窗的碎玻璃划开,一路留下血点,却没有停下。 他跪到他身旁,像替洋娃娃修补破损关节那样,拿出绷带,一点点包住他支离破碎的手腕、手臂、肩头。 “疼的话,包一包就好,哥哥别怕,我会在这儿。”他边缠边说,声音脆嫩,却盖过了在大脑中爆开的记忆带来的剧痛。 “这一次换我保护你,别担心,我们的药还有很多呢!” 绷带在他臂弯绕了一圈又一圈,简陋得连止血粉都没有,伤口并未立刻愈合,可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缓了渗出,外溢的神力也被稚拙的蝴蝶结堵住,停止扩散。 他在那一刻被困住了。他自认为人类总是趋利避害、会排除异类,可这个小孩却把他当作“我们”。一瞬之间他第一次有了被归属的感觉。 诗人嗤笑一声,没用正眼看小云:“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经历这些。” 果然,人类都是蠢到发指的生物。他压根就没有明白局势,要是没有他,原本带着他的那个笨拙的女人也不会和他分离,他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遭受磨难。 南雪寻早已停止了进攻的架势,他对拦在两人之间的小孩说:“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现在你有点碍事。” 小孩对他的话不予理会,仍旧把小小的背暴露给他,面朝着诗人。他很脆弱,却不逃,没有战力,却敢挡在两个非人的力量体之间。 他不是英雄,不是主角,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连梦境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小学生。 但他在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对神明发出质疑:“可是妈妈根本没有死,对吗?你告诉过我,他们都还活着!你虽然讨厌他们但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诗人眸光一闪,低头看见那孩子再次捧出的,是那卷他认为早该丢弃的绷带。 他的手在抖,但还是一圈一圈地把布料缠上他的手腕。 “疼的话,就包扎起来。”他喃喃着,仿若在说一句极为稀松平常的话。 这句话像微弱火星,悄然落入诗人心底那片冻土。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再推开他。 “你为什么要扑过来?不想活吗?” 梦境世界虚假的风吹过他耳畔,他低声问,语调并非质问,反而有些茫然。 “因为你会痛。”小云望着他,眼睛湿润却没有泪水:“哥哥也会痛,那就不是坏人、不是坏神。”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定义。 不是由行为、动机、逻辑推演出的善恶,而是孩子眼里最原始的判断。 诗人脑中陡然一空。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战场,忘了反制攻击,也忘了他的目的是战斗还是谈判。他只怔怔地望着那孩子,被那句简单得可笑的话困住。 这一刻,神明失语。 小云掏出绷带,踮起脚尖,小心替诗人包裹他袖口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细小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绷带却缠得一圈又一圈,仔细到连松脱的末端都打了个别扭的结。 “这样就不会痛了。”小云软声补充,像在安抚某个闹别扭的长辈。 他垂眼看那孩子,一时分辨不清胸口涌上的,是错愕、荒谬,还是某种说不出口的异样。 “还打吗?”南雪寻问。 他突兀的插话把诗人的神智拉回现实。 “算了,不打了。”诗人耸了耸肩,妥协承认道:“我的精神要崩溃了,这个世界也就不能再维持下去了。整个梦境世界,五层梦境和一层‘现实’,都会被毁掉。” “所以呢?”南雪寻等他下文。 诗人说:“我带你们再走最后一次。” “走什么?” 诗人没有回答,只是扯出一个笑容,那表情没有温度,像是为这场滑稽剧揭幕的导演最后一次致意。 归根结底,他也变成了丑恶的模样。 教堂破损的穹顶再次响起风声,那些被抛弃的彩纸在空气中翻飞,像流落人间的羽片。 南雪寻把昼明烛从废墟里捞了出来。后者颇为紧张地把南雪寻上下检查了好几遍,确认身体无恙,才放下心来。 南雪寻拍拍他背后的尘土,任由对方捧着自己的脸蛋仔细端详,漂亮的眸底映衬着黑漆漆的另一双眼睛,周遭连带着渲染上一圈圈光晕。 “我和他没打起来。”南雪寻说出一句安抚昼明烛的话。 确切来说,是诗人从始至终没想和他认真打上一架,也许是他过于了解现如今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过于了解自身的状态,他挑起战斗,不是想清剿,更像是想要送死。 不过更深一层的原因他也搞不明白,他懒得去做进一步思考,涉及不到昼明烛的事情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现在是要?”昼明烛看向对面立着的诗人,以及他旁边的小云。 小孩在执拗地给诗人身上缠绷带,但他这具身体上边的裂隙太多了,厚厚一卷道具不知不觉用到了尽头。 诗人没有反抗,于是昼明烛没有喊小孩回来。 “接下来,我会给你们所有人施加一个道具效果。它能在一定时间内免除你们所遭受的全部精神污染,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诗人道。 尤其是昼明烛,他早就意识到这个年轻的人类已经徘徊在精神崩坏的边缘。 在表现始终不太正常的南雪寻的对比之下,他的那些异常被弱化了大半,然而这并不等同于不存在,隐患始终未曾消失。 昼明烛笑了下,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透出少年气:“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怪吓人的,你要用什么道具?”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盯你的?” 第98章 诗人说着, 额头的枪伤被小云扣上一个大号创可贴。他揭掉一角,把子弹抠出来,又盖回去。 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一只罐头, 轻巧打开,一股宠物商店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扩散至教堂大大小小的角落。 “这个道具名字叫‘毛茸茸拯救世界’, 嗅到气味后你们就会得到免受精神侵蚀的效果,它只会带来小小的副作用, 不用担心。”诗人解释道。 “什么副作用?”昼明烛问。他联想到之前使用道具遇到的那些不太美妙的副作用,心中提起些警惕。 “不会影响健康。”诗人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有点恶趣味:“只是会, 把丑恶的你们变得不那么丑恶。” 昼明烛的疑惑只维持了一瞬,旋即, 他感觉自己的头顶有什么东西生长出来,痒痒的, 像是嫩草突破土壤。 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抬手去摸, 那东西毛茸茸的, 柔软极了, 甚至带着点温热。他指尖微颤地探了探,似乎是……耳朵。 第136章 不对, 不是他的耳朵。不是人类的耳朵。 而是一对动物的耳朵。像是兔子的?昼明烛拧起眉, 再摸了摸另一边, 就如同他自己的身体部位一样, 感受到被触摸的痒意。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猛地揪住那对突然冒出来的长耳向下一拽——清晰的疼痛感告诉他, 这不是幻觉。 目光扫向南雪寻,他头顶没有任何异常,一如既往的柔顺黑发。 昼明烛松开手, 那对雪白的兔耳立刻弹回原位,耳尖还因他的粗暴对待而发着抖。更可怕的是,他似乎能控制它们。 南雪寻露出一丝兴味,漆色的眼底满是探究欲:“明烛,你长耳朵了。” “……”昼明烛掀了掀眼皮,发出质疑:“你为什么没有?” 南雪寻靠近,手指在上边戳了一小下。 那东西还会轻轻一颤,似乎对他的碰触有些害羞似的躲了躲。 昼明烛维持着手搭在脑袋上的动作,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该做什么。 南雪寻又去戳。 “别闹了!”他感到一阵痒意,恼羞成怒。 诗人随口说了句:“他不会受到精神污染。” 后又补充道:“这个耳朵可以帮你们吸收精神污染,吸收到的杂质越多,它就会长得越长,到达一定极限就会消失。” 与之相应的,小云的脑袋上也长出两只短短的兔子耳朵。 诗人不经意地掠过小孩,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响小范围回荡:“好了,现在我们出发吧。首先是,第三层。” 昼明烛尚未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眼前的景物便骤然切换。 空间扭曲,画面像被猛然掀开的帷幕,一层接一层地崩解、塌陷、剥离。第四层世界被扯开一道道裂隙,周围人惊愕的叫声宛若在溺水挣扎,仅余残响滚落虚空。 他连发问都来不及,就被一股更深的失重裹挟着向下坠落。 第三层。 水,冷得刺骨。 寒风扑面,这里是他不久前离开的极地世界,他跌进冰冷的海水里,刺骨的冷意蔓延全身,直至被一个有力的手抓住。 “我在这里。”那平静如湖水的声线令人安宁。他被声音的主人拯救,刚一捞到岸上,没喘几口气,他便眼前一黑,再次坠落,失去重力。 第二层。 他像被某只无形之手拽住意识,从极寒中挣脱出来,猛地坠入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没有水,也没有寒意,只有阳光。 温暖的光线柔和地洒在肌肤上,眼前是一座山脉环绕的废弃养老院。 山间清风掠过,带来淡淡的野花香,一条蜿蜒的山路从林间伸出,尽头,那座建筑物伫立于绵延起伏的山脉之间。 外墙被常年日晒风吹蚀得发白,高高的铁网将整个建筑群完全包围,从远处看恍若一座军事化基地。 昼明烛身上完全湿透了,额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脸蛋呈现出失去血色的惨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诗人会搬出那个吸收精神污染的道具,连续跌落数层带来的精神污染负担难以想象,这些压力均由他头顶的那对耳朵代为承受。 他的耳朵长了许多,要比普通的兔耳朵长上两到三倍。南雪寻找到昼明烛时,眼睛亮了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物。 他的头发本就是落雪一般的白,微翘的发丝间竖起的一对绒白兔耳并不突兀,可可爱爱地垂在脑后。 他问昼明烛:“会疼吗?” 昼明烛困惑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会疼?只是有点痒。” 从养老院往下望去,能看到山脚下的另一处建筑,一座色彩斑斓的剧场,仿佛童话书里走出的错时之物。 它的外墙是刷旧的红砖,剧场穹顶有些塌陷,门口的告示牌上面展示的战斗早已终止。 剧场之上,有人俯瞰。 神明站在帐篷尖顶上,姿态从容,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观察者。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宛如一面镜子,冷静地反射着世间万象,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每当这时,昼明烛才会对南雪寻和诗人本是同源之物有所实感。 诗人垂眼注视着一个个坠梦的入梦者和梦核异种,恍如在等待下一场即将上演的剧目。 这时,他身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耸动了下。昼明烛注意到那是一个小云,原来一直被他带在身边,遥遥望去像是帐篷顶中心的一颗装饰物。 小孩站稳后,他又打了个响指。 第一层。 ——他们曾以为的起点。 昼明烛降落到了一片废墟之间,他在睁眼前还以为自己会看到茂密的童话森林、奢华的宫殿亦或是那所大规模的游乐场,然而入目的一切景物推翻了他的猜想。 ……这里是哪? 童话世界还有这种地方? “好像……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不远处传来微微发虚的声音,是那个圆脸女孩。她低头望着脚边焦黑的草地,神情有些恍惚:“我们……真的来过这儿吗?” 旁边的高个女人说:“我确定我们一起来过这里。”只变得和她们当初做任务的场景有点不太像。 她们的谈话声落入昼明烛耳中,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面破碎的镜子插在地里,碎片斑驳,照出天空的破口与坍塌的尖塔。 而镜面背后,半截王座残躯正悄然沉入废墟深处。 他转头,看向南雪寻。后者正低头踢着一块破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些茫然,仿佛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这家伙…… 昼明烛的嘴角略微抽了下。 那座宫殿曾经高耸入云、奢靡至极,如今像被巨兽碾过一般,化为遍地残砖碎瓦。 昔日的玫瑰花墙被火焰吞噬,仅剩残枝错落地矗立在焦土中,断裂的塔楼倾倒在王座厅外,红色丝绸的幔帐成了一地灰烬,残留着被灼烧后的褐黑边缘。 他隐约还能辨出那些被精雕细琢的宫廷浮雕轮廓,红心骑士的雕像横躺在地,脸部四分五裂。风吹过残垣,带起碎片滚落的声响,如哀哭般低泣。 诗人的声音自高处低落,如神谕般飘入昼明烛耳中: “这是我恢复自我的锚点。在南雪寻没有进行大面积破坏,把这层世界搞得一团糟前,我的精神尚且处于稳定的阶段。” 南雪寻抬起头,眨了眨眼,神情干净得像初生的小兽:“你不要在明烛面前污蔑我。” 昼明烛想回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空间再度碎裂,最后一道层级也不堪重负地崩塌。 ——第零层。 落地声极轻,好像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静止。 荧白色的灯光毫不留情地照在他的脸上。 审讯室的气味一如既往,咖啡渣没倒干净,墙角有暗潮浸出的痕迹,空气中漂浮着警用消毒剂的气味。 昼明烛坐在金属椅子上,双手交叠,面前的桌面光滑得像刚擦过。他的神情平静得几乎不像是个嫌疑人,更像是在等待一场无聊的会议开始。 ……又回来了啊。 对面坐着两名警官,一人拿着记录板,另一个却像是打算用语速和情绪让他“说实话”。 “问你话呢?你在发什么楞?装傻吗?”年轻警官抬高了些音量。 “嗯。”昼明烛答得很淡:“太无聊了,刚刚睡着了。” “你!”年轻的警官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犯人的挑衅。 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年是身份极为特别,需特殊关注的重刑犯里的重刑犯,社会危害性远超想象。 他所犯下的罪,绝对是死刑难逃。 “冷静。”年长一点的警官低声提醒,把资料翻了个页:“那你需要我再把问题重复一遍吗?” “不用了。”他语气诚恳,却是没有了下文。 两个警官交换了个眼神。 空气一时凝固。 昼明烛却仿佛是坐在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中,从容、疏离、甚至带点耐心。他的手指无声地叩在金属桌面上,像在计算节奏。 “你什么意思?” 昼明烛看了看天花板,轻轻勾出一抹笑意:“会有人来带我走的。” “什么?” 就在这时,门忽然“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 “你们还打算让他坐多久?”一个清冷干脆的女声插进来。 进来的是苏琐秋,警官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里,发型整理得格外利落,眉眼透着不耐。她朝桌边走了几步,目光凌厉地扫过两个正在审问的警员。 “这个人我带走了。”苏琐秋直接走到昼明烛身边:“行了,例行程序结束了,站起来,跟我走。” 第99章 “但是……”年轻的警官站起身来欲作阻拦, 旁边的年长者给他一个眼色,暗暗把他拦住。 昼明烛轻松地站起来,经过桌子时, 他还好心地帮对面按灭了桌上的录音笔。 第137章 年轻的警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手铐已经被撬开了。 一出审讯室,苏琐秋便迫不及待地悄声发问道:“真行。你知道多少事情, 快点告诉我?这起案件和梦境世界有关系吧?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谢谢你。我本来以为我会被南雪寻劫走的。”昼明烛语调轻缓, 对比苏琐秋的急迫,他要淡然许多:“不过你来得刚好, 我确实有点……坐腻了。” 苏琐秋轻哼一声,脚步声踩在走廊上铿锵作响。 “别那么着急嘛, 这里确实不是真实世界,我们随时有可能坠到下一层梦境去。” 昼明烛左顾右盼, 许久未见到这里的环境,似是还有点怀念, 四处浏览着, 跳跃的目光最终停在一旁苏琐秋的脸上。 “最后再好好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吧, 毕竟是我们生存了这么久的‘真实’呢。”说完, 他又笑了一声:“为什么你不是兔子耳朵是狐狸耳朵?” 苏琐秋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上的耳朵,而后有点恼道:“这种事情不重要吧?我们得考虑一下之后的事情。” 之后的事情啊……昼明烛问她:“你在这里有家人吗, 或者是其他重要的亲友?” 苏琐秋耸肩:“没有, 他们很久之前就去世了。” “好吧, 抱歉。”昼明烛说。 “没事, 长期以来我都深深地厌恶着他们, 哪怕他们已经死了很久, 我仍旧不期待他们起死回生。”苏琐秋无所谓道。 昼明烛说:“那太好了,我本来还想问你需不需要去找他们说点临别的矫情话呢。” 苏琐秋白了这个罪犯一眼,她从见到这人第一眼起就感觉自己和他相性不好。 昼明烛似乎察觉到她的耐心告罄, 放缓了脚步,不疾不徐地在这条长长的廊道上磨蹭着,终于肯开始解释道: “这里是第零层,你可以把这里称作初始之梦。我们在这层世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因此我们都把这里当作真实世界了。但很遗憾,我们马上就要醒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从真实的世界来到这里时,记忆已经遭到了篡改。而我在糖果小镇接触了某种恢复记忆的媒介,阴差阳错地把封存的记忆捡了回来。你不必怀疑我话里的真实性,事到如今,我没必要骗你,过不了多久你自己就会亲眼见证真相。” 昼明烛看了看手心,上边仿佛还残留着洗不干净的血迹。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定还活着,在真实的世界里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学习和工作,平凡却珍贵。 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会好的。 苏琐秋低着头,眼神暗沉,还在思考昼明烛说的话。 昼明烛叫她:“警官小姐,能给我行个方便吗?我想去找南雪寻。” “你知道他在哪?”苏琐秋的脑海中闪过那个神出鬼没、难以揣摩的家伙。他们两个在这层世界里应当是不相识的。 “大概能猜到。他在边缘区,e区,一个很冷的地方。” 苏琐秋只考虑了两秒钟,便开口道:“放你走可以,但我要跟你一起走。” 哪怕早已得知这个世界是假的,她凭借一己之力放走犯人这种事情也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一旦做了这件事,她就没有了后路,不可能再留在局里了。 “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昼明烛的声音无比真切。 苏琐秋听到他这种声线,眉心一跳,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 南雪寻坐在一颗树上。 高高的树枝被积雪压弯,银白色的光辉顺着枝干蜿蜒而下。他双腿自然垂下,脚尖轻点着空中,眼眸沉静如墨。 放眼望去,整片森林白雪皑皑,松针上结着细密冰晶,树干漆黑、笔挺,间或有几只渡鸦掠过,留下断断续续的轻微翅音。 远处的雪雾间隐约浮现出一座木屋的轮廓,它孤零零地伫立在空地上,屋檐厚雪下垂,门前风吹得木板吱呀作响。 而更远一点,在更深一层雪林之后,是一座半掩在雾气中的研究所建筑。 混凝土结构在白茫茫中格外突兀,金属围栏锈迹斑斑,塔楼上闪着微弱的红灯。 这是承载了他的人生绝大部分记忆的地方。 南雪寻低头,雪落在他的发尖、肩头,迅速融化。他跳下树,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像一团雪影悄然滑入林间。 林间没有明显路径,雪没至膝,脚印一旦落下,很快就被新雪吞没。 他朝着远处的小木屋走去,身影在雪林间穿行,渐渐被风雪掩盖。 他本来以为自己又要忍耐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才能等到那个人。 然而那一抹熟悉的少年身影,正正好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南雪寻!” 昼明烛在朝他招手,眉眼间透出鲜活的情绪,整个人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 他旁边还有个人,南雪寻短暂想了一下,没想起来,遂抛之脑后,快速移动至研究所门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原本在这层梦境里时,便位于此处进行调查,然而南雪寻知道昼明烛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昼明烛说:“诗人带我过来的。” 他的耳朵又长长了许多,懒洋洋地垂在后边,沾了细碎的雪水。 苏琐秋惊愕道:“我从来不知道边缘区还有这种地方。” “进去看看?”昼明烛提议道。 另外俩人都没有异议。 昼明烛率先走到门前,手搭在金属门上。他试图推开,但门纹丝不动。他换了只手,拉门把,也没有反应。 “锁住了。”他低声说:“但没有实体锁,是从内部封闭的。” 苏琐秋也上前检查,手指在门板与框之间摸索,最终摇头:“没有机械缝隙,也不像是电子门。” “权限门。”南雪寻言简意赅,目光落在门缝间那条几不可察的光缝上:“不是给外来者预留的入口。” 他有出逃经验,向后退了半步,眼神冷静地注视着前方,接着抬起右臂,下一秒就要将这扇门从正中劈开。 下一刻,就在他即将发力时—— “别动手。” 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 是一种久未听闻的男声,略带疲惫,但清晰沉稳,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 门在他们面前“嗡”的一声轻响,随即徐徐开启,一道亮白光线从室内散出,如同自另一个世界泻出。 那人站在门内。 白色实验服,微乱的黑发,眼神深邃。面容和记忆中如出一辙,昼明烛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他的父亲。 他是这座研究所的所长,亦是昼明烛过往记忆中,早已在现实中消失的存在。 “你们终于来了。” 昼明烛怔在原地,耳朵在寒风中轻轻抖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想起来时诗人跟他说过的话。 “这个蠢笨的人类以为自己有了部分神的力量,把自己的意图当作神的指示,试图创造出完全的神明。他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这反而让我更加作呕。” 诗人利用了他,借助他对神明力量的渴望,高高在上地引导他犯下了一切罪恶。 他告诉昼明烛,在真正的现实世界里,他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研究所所长,只不过是一个终年躺在病床上难以自理的植物人。 而他入侵了这个男人的意志,赋予他力量,纵容他创造出自己满意的虚假世界,然后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他同样修改了男人的记忆。 对方忘记了现实,错把眼前的生活当作真实,投入研究所的工作当中,试图寻找制造神明的方法。 而入梦计划,不过是他在虚假的世界里进行的虚假实验。 “他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他的研究中所取得的一切进展与成就都不过是在我的纵容下所实现的。”诗人嗤笑着:“南雪寻是我的造物,梦境世界也是我的造物,是我精心设计的“人性培养皿”,而他不过是我用作观察的傀儡,永远被困在自己贪念织成的空壳里。” 研究所外。 昼明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中透露出的神情无疑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同样想起了一切。 “明烛,014。”他唤了两人的名字,苦笑一声。 昼明烛的心底忽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快,他啧了一声,事到如今,这个人还要再说什么?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我被他诱导,被他利用,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明烛,你知道吗?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目睹‘神迹’的人,我很感激。他潜入我的意识,让生不如死的我窥见神的力量,为我构筑足以逃离病痛的梦境。” 他抬眼,眸光微动:“可惜我并不满足于奇迹。我想创造神明,甚至……掌控神明。还妄图用一场实验把他当做囚徒,套上枷锁——” “我来见你不是听你絮絮叨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的。”昼明烛不耐地按了按颈椎:“这里要崩塌了,你知道吧?” 第138章 “他已经告诉我了。”男人无奈道。 回到现实,他依然是一个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活动的病人。 “能帮我一件事吗?” 昼明烛冷眼睨着他。 男人说:“把现实世界里的我杀掉吧。” “我拒绝。”昼明烛的话语直白且讥讽:“我可不想再留案底了。” 男人的肩膀登时颓了下去。 见到他这副模样,昼明烛却又阴晴不定地扯了扯嘴角,笑嘻嘻地说:“你该为你做的这一切付出代价,就当给我们交的精神损失费了。” 男人望着他惯常明媚的笑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动了动嘴唇,低声道:“你妈妈她还活着,还有你妹妹……” “我知道。”昼明烛打断他。 他当然知道,这里只是一场梦,诗人放过了他们,或者说是由于南雪寻这个意外不得不放过他们,他在醒来之后就能重新得到失去的一切。 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全部亲友都在真正的世界里等待着他。 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后的生活依旧如常。 然而,为了结束这场梦,他必须要放弃另外的一些重要事物,尽管他不想把这两者放于天秤衡量。 昼明烛隐晦地扫了南雪寻一眼,南雪寻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亦或者说是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同样看了过来。 他的眼眸纯粹,深黑。 第100章 “叙旧结束了没?是时候该去下一层了吧?” 诗人的话忽从上方传来,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夹杂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昼明烛抬眸掠过上方的人,他坐在研究所建筑的正上方, 单膝屈起,踩在屋檐上, 另一条腿随意地晃悠着, 看起来傲然又冷淡。 旁边的小孩衣服上童稚的颜色在白茫茫的天色下显得愈发鲜艳。 在身份暴露,亦或者说是他完全拾回记忆后, 他原本的谦卑底色便被一层更浓郁的傲慢而完全覆盖。 昼明烛想起最初在游乐园见到的那位主动上前搭话的青年,和现在这副模样相比, 简直天差地别。 恢复记忆前和恢复记忆后的差别就这么大吗? 他没准有人格分裂……嗯,神格分裂。 “这么照顾我们的感受, 真是难得。”昼明烛说。 诗人觑睨着他,视线又滑过旁边的南雪寻,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 讥诮地轻哼一声:“迫不及待了吧?” 昼明烛欲要反唇相讥, 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一片昏黑,唯独身边紧急抓向自己的另一只手传来的触感依旧清晰。 再次睁眼时, 面前仍旧是漫天风雪、深黑的克希因树木。 “为什么没有到最后一层?传错了?”苏琐秋疑惑地问出许多人心中所想的问题。 不对, 这不是刚刚那层世界了。 后边的研究所建筑物已然消失不见, 昼明烛眯着眼睛, 透过茫茫风雪瞭望远方, 依稀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他轻轻蹙起眉, 虽然这样想很奇怪,可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个点分外的……熟悉。 “你们人类还真是笨到令人发指。”诗人摊开双手, 像在宣布什么圣洁又荒谬的事情:“这里就是最后一层了,欢迎回到原点——你们自以为的真实。” 忽地,昼明烛惊呼一声,整个人被高个的黑发男生扛起,脚底离了地面。 还没来得及发问,南雪寻就像一阵风似的轻巧地带着昼明烛离开了原地。 他在朝那个点的方向移动。 “你……呃……” 寒风凌冽,似是裹挟着冰碴,刮擦过他的脸颊,昼明烛头发乱飞,在他肩上被颠得一上一下,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灌了一嘴冷风。 南雪寻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貌,没多说一句,安静地把他带到目的地。 随着那一点越放越大,昼明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是一座被改造的入眠舱建筑,昼明烛感觉这个建筑十分得熟悉,某个刹那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在这里居住过数十年,从未离开。 脚步渐缓,他被南雪寻放了下来。 “要进去看看吗?”南雪寻问,“还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昼明烛揉了揉头发,不知是想把被风吹乱的发型复原还是想把它整得更乱:“怎么可能忘啊,进去看看吧。” 内部的陈列仍然维持着旧日的模样,似乎没有因时间或梦境的变迁而发生太多改变。推开厚重的舱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温润的暖气——这股暖气来自舱体系统自带的温度循环机制。 不过作为一台被破坏过的入眠舱,它的循环系统并不能运行得完美。 脚步声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回响。 昼明烛走到窗边,那里如今积了霜,模糊中依稀映出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他顿住脚步,用指节在玻璃上敲了两下。 南雪寻冷不丁开口说:“那时你说是极光在外面召唤你。” 然后他就跑出去了,没打招呼的失踪把南雪寻吓了一跳。 “我第一次见,只是觉得太稀奇了,一不小心就……”昼明烛有些心虚地辩解。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南雪寻似是从鼻腔溢出一声哼笑,浅浅淡淡的,昼明烛来不及捕捉,就听到他继续说:“那天我还摔进雪堆里,你在上面笑得快喘不过气。” 昼明烛更心虚了。当时是他被前方的景物完全吸引,一不留神脚下打滑,好在南雪寻来得及时,才把他抓了回来,自己却掉进了下方的厚雪堆里。 “其实,那时候我不是故意的。”昼明烛说。 南雪寻点头:“嗯。” “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天生就底盘不稳,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平地摔。” 南雪寻平静地陈述:“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还好那时掉下去的不是你。” 昼明烛望着舱壁的某处划痕,愣了神。他今天怎么…… 这里不只是个建筑,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共同的一段长久、沉静得几乎要被时间吞噬的记忆。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他们共度的岁月,从陌生到默契,从误解到信任,从个体到彼此命运的交汇。 南雪寻靠在一旁的墙上,看着昼明烛蹲下身查看着什么,像是回到了那个总爱自己鼓捣机器、却经常搞坏系统还要他善后的时期。 “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来了。”昼明烛说。 南雪寻回头看他。 昼明烛的笑容里带了点释怀:“但梦境有时候是不能拿来逃避的。” 他拍拍墙壁,仿佛在和什么人道别似的。 南雪寻走近他,缓缓伸手,将昼明烛耳边被风弄乱的发轻轻理顺,动作熟稔得像是曾练习过千万次。 “起来吧,该走了。”他说。 昼明烛没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抓住他递来的手,借力,起身,向外走去,极地的风雪再次扑面而来。 门外是像个雪人似的赶过来的苏琐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样子遭了不少罪。 “你们俩跑那么快……没想到这里还有房子,这是什么地方?”她一刻也不耽搁地钻进室内,左顾右盼。 诗人嗤笑一声:“他俩的秘密基地。” 他倒是丝毫不见狼狈,说话的声音也是自室内传来。 “这样啊……嗯?”苏琐秋一怔:“你俩之前就认识?” “对,算是吧。”昼明烛说,他俩的故事太过冗长,从头解释起来挺麻烦的,他就挑简单的说:“他是我期末考试的监考老师。” “什么?”苏琐秋嘴角抽搐。 南雪寻也不做澄清,不分一丝多余的目光给旁人,他看见诗人抱着小云,遂抬起双臂,对昼明烛说:“明烛,要抱。” “……”昼明烛余光扫过周围的几个人。 好在他不会读心,不用直面他们内心的想法。 诗人费解地问:“你是缺乏母爱吗?”他在制造南雪寻的时候,可没想过他后续会产生这么多情感问题。 “我只缺他。”南雪寻说。 昼明烛无奈地抬起手,想给他一个友善的拥抱。 诗人不适时地插话道:“别玩了,你太任性了。他们该醒了。” 他说的是“他们”,而非“我们”。 昼明烛的脸上似是闪过一丝暗色。 “该醒了?你们两个不醒吗?你们会去哪里?”苏琐秋疑惑地问。 小云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诗人:“哥哥,你不走吗?” 诗人说:“我们两个当然会留在这里。” 他们本就不是现实世界的人,譬如南雪寻,又如其他的一些梦核异种,都是诗人筑梦之后的产物,他们不属于现实,也不会去往现实。 “就是这样,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要解开最后一层梦境了。”诗人好心问道。他的话虽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眼神却直接看向一黑一白的两个人。 第139章 昼明烛罕见地没有抢先开口说话。 “你要醒来吗?”南雪寻问。 昼明烛仍旧沉默着。醒来意味着他要失去南雪寻。但不醒来他永远都无法回到真实世界见到熟悉的家人。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向昼明烛,他们看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失去了所有神采,表情空白,像是雪夜里被橡皮擦硬生生擦去的一块。 他预料到自己迟早要做出决定,然而却选择同南雪寻一起将这个迟早会爆炸的引雷暂时压下,事到如今不得不面对决策—— 他……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昼明烛用尽了全部勇气,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我的家人,朋友……母亲、妹妹、外婆、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对吧?” 诗人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昼明烛想起他妹捧着游戏机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拽样,又想起每天早上出去健身的外婆,梳妆台前一边夹着手机处理工作一边打理短发的母亲。 这些温馨的画面于他而言都太过遥远,恍若隔世。 现实世界里不会有制造绝望的生存游戏、放大欲望的人性斗争,不用每日面临死亡威胁,精神紧绷。 他当然想要回去,他能做出的选择也只有回去。最后一层梦境崩解,他压根不知道南雪寻和诗人最后会去哪里,作为普通人类的他也不能做到任何事情。 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他并非情绪化的人,知道如何做出最合理最适时的决策,其实归根结底,他完全不需要犹豫。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诗人说。 南雪寻收起了已经养成习惯的小动作,他没有去玩弄昼明烛的手指,也没有勾搭对方的衣摆,倚靠在冰凉的舱壁旁,无机质的眸底不掺情感。 他抬眸看向对方,连名带姓地唤道:“昼明烛。” “啊……南雪寻,之前的事情,我答应你。”昼明烛的眉睫颤了颤,忽露出一口白牙,颇具信念感地说道:“不知道你的话还作不作数,总而言之我答应了,我做你的恋人。” 嗯……? 南雪寻怔了下,昼明烛的思绪太乱,他一时难以捕捉到昼明烛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在说什么?答应?在这种时候? 哪怕是对世间一切都持一套自己的理解体系的南雪寻,此时也充满了茫然。 诗人捏了捏山根,又把手移到耳朵上,似乎想屏蔽自己的听力。 昼明烛定定地望着南雪寻,耳根不易察觉地染上了玫瑰色的色泽:“如果你之前说的话已经不算数了的话,那就由我再来发出请求,南雪寻,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等等等等,现在不是该决定回不回去的问题吗?”苏琐秋脑子里同样充满了问号。 在场的几个人都被昼明烛跳脱的思维给整懵了。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昼明烛说:“无论他答不答应我,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南雪寻离不开他,南雪寻需要他。 同等的,他的人生里也不能失去南雪寻,哪怕在那之前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一起经历的回忆都是大梦一场。 南雪寻我会让你感受到世间一切的爱,亲友之间的爱、恋人之间的爱,珍重的爱、黏腻的爱、密不可分的爱意。 第101章 南雪寻用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回望着他, 不带感情时的视线更像是在审视。 “昼明烛,我讨厌骗子。”他面无表情地说。貌似无害的外表在此时显得分外冷淡,如同没有生机的人偶。 他推开了身后的舱门, 一念一转间,外界的暴风雪消失不见, 换做了一片被撕裂的虚境, 深黑、空无,映不出任何色彩, 犹如南雪寻的眸子。 苏琐秋还来不及为昼明烛的选择错愕,就被南雪寻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将毫无防备的昼明烛推了出去, 昼明烛转身的动作刚做了一半,便在那片深渊中身影消逝。 昼明烛总是欺骗他, 他讨厌这样的昼明烛。所以,昼明烛, 回你原本的世界吧。 …… 七日月站在金碧辉煌的建筑顶层, 夕阳如火, 浓烈到荒诞, 风吹过他尚未整理好的外套,勾勒出的身体轮廓线条优渥却冷清 。 “都疯了。”他喃喃低语, 脸上没有愤怒, 只有逐渐扩散的空洞感。脑海中却浮现起越来越多不该属于他的记忆。 记忆里的人, 经历, 情感……都像碎片般拼贴而成, 太过真实, 却又太不完整。 羊毛卷冲上天台时,正好撞见七日月从边缘处坐下,垂落了双腿。 “七日月?你没事吧?”她走近几步, 出于长久以来作为入梦者的警惕心,快速打量四周。 七日月却在发笑。他缓慢转过头,那双眼里终于没有了阴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白了真相的平静疯意。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这个世界。”七日月伸手指向天空,又指向脚下,像在讲述一个没人愿意相信的事实:“这一切都是梦境。” 他们遭遇的不幸、凌辱、绝望,背负的沉重旧事,一切不过是出于创造他们的筑梦师的恶意,他们只是神明手下被操纵着的玩偶。 羊毛卷脸色骤变。 “我们全是假的。”七日月继续道,他已经接受了全部真相:“我、你、他……还有那个整天坐在高塔里发号施令的总统,我们没有一个是真正存在过的。” 风停了,夕阳落下。 接着是一道踢门声,咚地一声震响打破走廊沉寂。 总统室的门,被七日月带人撞开了。 “你疯了?”总统猛地站起,试图唤来安保部的人员,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七日月,一步步逼近,身后跟着脸色沉着的羊毛卷、火爆脾气的莫西干头、甚至还有一脸木然的圆眼镜拼命三郎。 七日月挥手就给了总统一拳。 “你疯了?!”总统怒吼,踉跄后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这个小鬼,什么时候敢反抗他了? “我当然知道。”七日月将他摁在地上,冰冷地注视他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孔。 他的语气沉稳阴冷:“你是假的。我是假的。” 总统张口,似要反驳。 “这是梦境世界,是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造出来的笼子。”七日月的手抖了一下,却又狠狠砸下一拳:“既然我们都只是梦里诞生的玩偶,那我为什么要忌惮你那些赛博权利?” 总统嘴角流血,眼神却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那又怎么样?在这里我就是能够压制你的存在。” 七日月低头,靠近他耳边。 “这场梦,早就该醒了。” 身后的莫西干头一脚踹翻总统的办公桌,怒道:“你把七日月丢给那群权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刻?” 羊毛卷拎着一根金属棍咧嘴冷笑:“你们的秩序、法律、等级,在梦醒前一刻,都不值一提。” “所以你们就想叛乱?”总统冷笑,眼神里闪着最后的威胁:“你们不过是一群垃圾——” “对。”七日月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语气近乎温柔:“可即便是垃圾,在梦里痛过的人,也值得为自己站一次。” 远处,梦境世界开始震颤,世界的边缘在燃烧,在被黑暗的虚境吞噬,一层层虚假的景物正在剥落。 他转身,留下满地碎裂的瓷片,身形纤细,像是冬夜冰封的纸灯,外壳精致,内里却早已熄灭,唯独眸底还亮着一线诡异的幽光。 …… 清晨六点半,厨房里飘来煎蛋的香味。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木质餐桌上。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电视里还放着一档没什么人看的早间新闻,声音开得很低,主持人一本正经地念着天气预报。 昼明烛坐在餐桌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披在额前。他盯着牛奶发呆,像是还没从梦里完全醒过来。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他的母亲昼君从二楼走下来,一身利落的衬衫外套,手腕还戴着刚刚喷过香水的表,整个人像是比闹钟还准时的时钟人。 “你头发怎么回事?”她站住脚,眉头紧蹙。 昼明烛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头发。 “啊,对了。”他有点慢半拍地说:“……我昨晚做了个特别长的梦。” “不是我问你梦,我是问你头发——白的。”昼君的语气像在处理一个突发状况:“你是染的?昨晚几点睡的?几点偷跑出去的?” “没染。”昼明烛咬了口吐司,像在回味梦里那句还没说出口的话。 “可能是……梦里过得太久了吧。”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怪的诚恳,像是刚从什么遥远的地方回来的旅人,从心理层面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 昼君一时没接话,表情也从刚开始的审视变成了好奇。她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的发根,又蹲下身看了眼他眼下的黑眼圈,没说话。 第140章 “我问你,你最近的高考压力很大吗?你外婆的生日要到了,到时候你舅舅他们一家人也会过来,好好放松一下吧。” “嗯。”昼明烛点头,依旧慢吞吞:“不过在梦里,我谈恋爱了。” 昼君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抬头:“什么?” 这时,妹妹昼木栖正拖着睡衣和猫拖鞋从楼梯下来了,一边打哈欠一边抱着手机准备坐下吃饭。她整个人缩在大t恤里,一副刚打完一晚上游戏的疲惫样,耳机还挂在脖子上。 刚把牛奶倒进碗里准备吃麦片,就听到那句—— “妈妈,我谈男朋友了。” “在梦里。” “噗——!”牛奶直接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溅了一桌。 “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她捂着嘴,眼睛瞪得跟猫似的,臭屁小孩的冷淡一扫而空:“你谈……你谈男朋友了?!哥你转性了?啊不是,你转性取向了!” 昼君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抬头问昼明烛:“你是认真的吗?” “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他。”昼明烛低头看着盘子里的蛋,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风挺大的”,然后像自言自语那样轻声补了一句: “在梦里我们一起活了很多年,他救过我,我也……没办法放下他。” “是做了个梦,梦到你喜欢男人。你最近喜欢上看电视剧了吗?”昼木栖还在努力消化。 “不是电视剧那种。”昼明烛扶着额头,嘴角轻轻牵了一下:“那个梦太真实了……有火车,有冰原,有一场教堂婚礼。我们还并肩打过架,他不太会说话,特别冷,但也特别温柔,说起来还有点像你,妹妹。” 昼君没有接话,低头把咖啡杯放在他面前。 “你要是想谈恋爱了,就谈。”她淡淡道:“谈的是男是女我不管,只要你别荒废现实。” “现实不是荒废了才开始做梦的。”昼明烛小声说。 昼木栖:“……你别整这些哲学句子,我脑子还没开机。” “你哥不光头发白了,脑子也浪漫成文学青年了。”昼君一边喝咖啡一边翻会议资料:“等你高考完了,记得去看看你爸,看护说他这周有复诊。” 餐桌沉默了一会儿。 昼明烛望着窗外,阳光洒在他苍白的发上,像覆着层淡金色。他忽然笑了笑,似乎期待着梦里那人也能听到。 “……没事,我已经醒了。我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低声说。 “但我还记得他。” 吃过早餐,昼明烛被司机送去了学校。 a栋三楼的教室里,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懒洋洋地瘫在各自位置上,桌上不是书本就是奶茶和耳机。黑板上写着“离高考还有xx天”,具体的数字已被值日生故意抹去,没人真的紧张。 这是市里最贵的贵族高中,学业不是这里学生唯一的出路,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那条。 昼明烛推门走进来时,走廊上的光正好打在他身上。 他的头发白了,凌乱地散着,眉眼之间少了从前那种少年人的漫不经心,倒多了一种沉静的清冽感。 “欸,昼明烛?”前排的张见山注意到他,猛地坐直,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头发咋回事?还没考完呢你就染头了?” 昼明烛拉开椅子坐下,随口应道:“嗯,是啊。” “你怎么了?”张见山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若是往常,这家伙早就笑嘻嘻地闹起来了。 昼明烛盯着他,看了好久,张见山被盯得头皮发麻,凑过去小声道:“不过说真的,你染白头发还挺帅的,有点像那种动漫男主角。” “起开,别耽误我看我同桌。”另一个女生一屁股坐过去,怼开了霸占座位的张见山。 “花痴。”张见山撇嘴,胳膊撑在昼明烛桌前,继续道:“啊,说起来,我昨晚做了个超离谱的梦!” 他突然提高音量,夸张地摊开手:“我梦见自己死了,变成一只飘来飘去的鬼,在一座宫殿里到处飘,找不到回去的路!” 女生说:“你不是鬼吗?漂到天上就能看见路了啊。” “变鬼了我还是恐高啊!” “哈——那你真是鬼中耻辱。” 张见山翻了个白眼:“也不是我想变成鬼的啊,梦里我哭得老惨了。后来不知怎么,我还遇到一个白头发的少年鬼差,好像我是来引他的。” 昼明烛握着笔,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微不可察地一抖。 张见山话锋一转:“诶对了,明烛,你怕鬼吗?” “啊?”昼明烛怔了一下,抬眼望过去:“我为什么要怕并不存在的东西?” 从小和他一个学校的孙灏忽然插嘴道:“你不是胆子很小吗?小时候不是还因为万圣节鬼装饰躲厕所一个小时?” “我现在不怕了。”他脸有点红。 然后他陡地转头,望向窗外。 风吹动窗帘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对面那棵树上,有个身影静静地蹲在枝丫间。 穿着黑色风衣,头发被风拂动,眼神像深潭一样平静,和梦里如出一辙。 ——南雪寻。 那种熟悉的安静感、那种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毫无声响却叫人动容的存在感,让昼明烛的呼吸一窒。 “明烛?”坐在后排的女生拍拍他的肩,“你在看什么啊?” 昼明烛回神,眨了眨眼。树上什么也没有,有一只黑猫跃了上去,蜷着身伏在阳光下,尾巴悠悠晃着。 “……一只黑猫。”他低低说道,眼底还残存着微不可察的怅然。 “你喜欢猫吗?” “以前对小动物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有点想养一只了。”昼明烛笑了一下,低头翻开书本,笔尖却久久没动。 阳光暖得有些过分,午后昏昏欲睡,教室里传来几声低语和桌下踢椅子的声音。窗外的黑猫站起身,跳到另一根枝上,尾巴划过光斑。 他望着它离开的方向,忽然觉得心里像空出了一块,又像有什么东西仍未醒来。 仿佛梦还没有结束。 一周过去了。 昼明烛总能感觉南雪寻的影子,他无处不在,充斥着自己的一切日常生活。 然而,昼明烛找不到南雪寻。 现实太安静了,恰如梦醒后的那一刹被抽空的呼吸。 他有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疯了。是不是所有关于南雪寻的记忆,都是梦中残留的幻觉。他甚至开始对身边的每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甚至是路过的黑猫多看一眼,妄想他们的眼神里会藏着一丝熟悉的情愫。 当然没有。 数周后,一场冷雨浇散了六月的热气。 昼明烛独自走在街道边,头发被淋湿,白发贴着脸颊。他没带伞,也没撑伞的意思,只是慢吞吞地踱着步子。 他还没能彻底从紧张的梦境世界抽离出来,总觉得某个拐角处就会冒出来一个使用异能攻击的入梦者,亦或者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芙本生物,把他拽进一场游戏里。 他在一个宠物店橱窗前停下。 玻璃后有一只黑猫,眼睛是湿润而清亮的琥珀色,正蜷缩在垫子上,微微抬头,和他对视。 昼明烛安静地看着它。 他想起梦里,第四层副本崩溃前,南雪寻也曾蹲在窗外的树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时候他总为南雪寻擅作主张的举动所苦恼,却又无可奈何。 “……要不干脆领养一只猫吧。”他轻声喃喃,几不可闻:“至少不会凭空消失。” 话音刚落。 身后,一道久违的声音,如幽幽冷风,在雨声中缓缓响起。 “你要它,不要我?” 第102章 昼明烛浑身一震, 转过身。 那个人就站在不远的屋檐下。 一身黑衣,头发有些湿,面容和梦中一模一样, 精致的五官、柔顺的黑发、平静的语气都没有改变。 是……南雪寻? 真真正正地、毫无征兆地、站在现实里的南雪寻? 昼明烛看着他,瞳孔微缩, 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他猛地迈步冲了过去。 不是拥抱, 不是哭泣,不是再三确认对方是否真实。 他一把将南雪寻扑倒在地。 雨水在二人身下迸溅开, 混着积水溅上衣角,昼明烛压在他身上, 手掌握得发紧,旋即狠狠地, 一拳砸了下去。 “你在哪?为什么才出现?”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哭:“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南雪寻没有躲, 也没有还手, 白皙的脸颊被打偏, 嘴角沁出一点血。 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上方那个白发少年的脸,看着那双泛红的眼睛, 看着那种压抑太久的怒与哀混杂成的情绪, 在他身上狠狠砸下来。 第141章 昼明烛又挥起了手, 但这次没打下去, 只是颤着停在半空:“为什么要推开我?你不是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 “我回来了。”南雪寻低声说:“我只是先去结束了一段梦。” 昼明烛压低声音, 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你也没有把握, 对吗?不然你不会隔这么久才来找我的。” 雨水顺着他袖口垂落时露出半截手腕滑下,他的睫毛盛不住过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南雪寻望着他, 倏然抬起手,极轻地擦去他眼角的水珠。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他说。 昼明烛的拳头松了,指节泛白的手缓缓落下。他终于垂下头,将额头贴在南雪寻肩膀上,湿冷的雨水浸透了两人,但他已无力顾及。 他们就这样倒在雨里,像梦境碎开的镜片,终于重合。 宠物店里的黑猫轻轻挪了挪身子,在玻璃窗后眯起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 雨停了。 暮色低垂,街灯一盏盏亮起,雨后的城市被洗净了一层皮,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气和植物的清香。 昼明烛收回从便利店买的雨伞,走在前头,身旁是乖顺的南雪寻。两人步调不快,但很默契地并肩而行。南雪寻没说话,像往常一样沉默,只是时不时偏头看他一眼。 昼明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仍然拉着南雪寻的手,掌心相贴,指节紧扣,仿佛怕一松开对方就会再次消失。 直到走进别墅大门前,他才略显紧张地松开了一点。 “……等会儿,不准吓我妈。” “嗯。” “也不准对我妹用那种看梦核异种的眼神。” “有吗?我不会那样看人的。” “你平常就是那样看人的。” 昼明烛叹了口气,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推开了玄关的大门。 “我回来了——” “别踩水进来。”昼君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依旧干脆利落:“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高考完也不要玩得太疯,雨天路上危险,我说让司机去接你——” 话说到一半,她转头,就看见昼明烛后面还跟着个陌生少年。 那人身材高挑,站姿端正,眼神平淡得过分,虽然换了干净的衣服(昼明烛在商场临时给他买的),但气质却像刚从某个实验室或者战场出来一样,安静得近乎令人不适。 然后她注意到,两人的手还没完全松开。 昼君沉默三秒。 “这位是?” “我男朋友。”昼明烛说得飞快,像一口气背完了期末默写:“叫南雪寻,姓南,南方的南,雪花的雪,不同寻常的寻,我们已经确认关系了,想带回来让您看看。” 他不带回来南雪寻也无处可去,总不能还让他睡猫窝或者爬树上。 昼君:“……” “妈,你脾气真好。”一个声音懒洋洋地从楼上传下来:“昼明烛你是疯了吧?领回个boss级气场的人就当男朋友介绍了?” 妹妹昼木栖穿着印着某款二次元角色的t恤,抱着抱枕靠在楼梯扶手上,手机还连着游戏画面,她用大拇指点着屏幕,一边上下打量南雪寻。 她舔了舔嘴角:“这家伙长得太像我喜欢的反派了。你有没有兴趣玩cosplay,加入我们社团吧?我就承认你。” “好。”南雪寻顺从地点点头。 从诗人处掠到力量后,他没了以前得天独厚的乖巧气质,不能再借此骗人了。 “真的?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你不应该冷脸对我举起武器大打出手然后被昼明烛制止吗?”昼木栖反倒有几分惊讶了。 南雪寻认真地说:“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昼君收回目光,对昼明烛道:“明烛,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不会过多干涉你的想法,带回家的人,我没意见,但希望你好好跟我们介绍一下他。”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昼明烛弯眸一笑,拉了拉南雪寻的手,带他离开玄关:“他……” 短短一瞬,昼明烛给南雪寻设想了好几种身份,他一直以来都是撒谎不眨眼的类型,但真要骗昼君时,嘴边的话突然又咽了回去。 “他……” “阿姨,我是科心大学的大二学生,专业是心理与认知科学。”他说得落落大方,语调没什么起伏,态度却温和有礼。 昼明烛一愣。 他是真没想到南雪寻居然开口替他圆了谎,甚至连身份都替自己编好了。 不对……真的是编的吗? 他望着南雪寻那张沉静到近乎无懈可击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南雪寻可能在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了。 不止是存在,而是以一个合法的、被社会承认的身份活着。 “哦?名校的啊,你的父母是做什么?”昼君漫不经心问道。 他哪来的父母,硬要说的话,诗人算是一个。昼明烛看向南雪寻,想着他要怎么回答。 南雪寻依旧很诚实:“我父母是科研工作者,他们在一场大型实验中去世了。” 倒也说的没错,梦境世界不就是诗人的一场大型实验吗? “抱歉。”昼君说。 “没关系。”南雪寻答得平静,声音像水面落下一枚小石子,不激起太大波澜。他垂着眼,看上去还未从那段失去亲人的往事中走出来。 昼君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扫了一眼屏幕,眉头皱了皱,随即抬头看向两人。 “抱歉,我得接个电话。”她说得干脆,声音里却透出一点犹豫,意识到此时离场略显失礼。 南雪寻抬眼望向她,点头示意:“您请。” 她随手捞起桌上的文件,走前顿了下,又回头看了南雪寻一眼:“小南,你也不用太拘谨,家里阿姨会做饭,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和她说。” “好。”南雪寻微微颔首。 昼君顿了顿,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没问完的问题。可她终究没说出口,只抬手轻拍了下沙发扶手,算作交代,然后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快步走向书房。 “嗯,我看过那份报告了,发我邮箱……不,改会议时间,推迟十分钟……”她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厚重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 客厅重归安静,只剩空调吹出的轻风声。 昼明烛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她果然连寒暄都只安排了三分钟……下一个行程大概是开线上会议吧。” “她不讨厌我。”南雪寻突然出声。 昼明烛回头看他:“嗯?” “她刚才有看我两次,神情没有明显排斥。而且她甚至记得我名字,说明她至少对我有了基本的了解。”南雪寻分析得认真。 “你已经开始像心理系的人讲话了。”昼明烛噗地一笑:“不过分析得还挺准。她其实不是冷酷,只是习惯了用工作逻辑处理生活,包括有关我的事情。但她不会拒绝你的,我知道,她对我和木栖都很纵容。” 说完,昼明烛又凑近南雪寻,小声说:“你是真的有身份了吧?她可能会查你。” 南雪寻淡定说道:“嗯,要看吗?我的学籍注册档案。” “你随身带了?”昼明烛诧异。 “线上的。”南雪寻掏出手机。 随即,昼明烛看到了一个真实完整的学籍系统注册档案。 所有信息天衣无缝,甚至连学生证照片、课程成绩、图书借阅记录都有迹可循,透过这些信息仿佛能想象到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曾坐在图书馆角落,捧着书,看着光落在书页上时无聊发呆。 这已经不是捏造那么简单了。 这是某种难以言明的力量对现实规则的精细篡改,是梦中异种以接近人类的方式,将自己投射到真实世界里的证明。 “你什么时候做的?”昼明烛悄声问他。 “就你找不到我的那段时间。”南雪寻说。 他曾经消失在昼明烛的生活中。 如今,他就站在昼明烛身边,以一个“理应存在”的身份回来。 昼明烛喉头一哽。 那一瞬他突然觉得,这人不只是来了,他更清晰地让自己感知到了他活着的存在。 不是以梦核异种的姿态,不是虚拟的人形兵器,而是“南雪寻”,一个有名字、有身份、有历史的人。 “我之前一直担心现实会拒绝你。”昼明烛说得极轻。 南雪寻眨眨眼:“如果现实拒绝我,那我就重新捏一个现实出来。” 昼明烛:“嗯?” 南雪寻似是开了个玩笑,继续说:“不过不只是处理了这些,或者说这件事才是最好解决的。我在来到这里之前一直处于一个虚空一样的地方,和诗人完成了一些有关力量的交涉。” 他似乎不认可诗人是神明,也不认为他们的力量是所谓的“神之力”。 第142章 昼明烛一怔,指尖收紧,随即弯眸道:“还好你回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来。”他忽然站起来,伸手朝南雪寻晃了晃:“我带你去厨房看看,阿姨做饭很好吃的。” “嗯。”南雪寻起身,握住他伸出的手,指尖落在掌心,微不可察地用力了一下。 “喂,你们两个,是不是无视我了。” 昼木栖的声音冷不丁从长沙发后响起,她埋头正在打游戏,昼君走后她就开了外放,然而激烈的电子音并不能盖过她拽拽的声线。 昼木栖,臭屁小鬼的年纪。 昼明烛说:“要你没在这,我就不会压着嗓子跟他说话了。” 昼木栖翻了个白眼,拿手机拍了张照片:“我要曝光你们。” 南雪寻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她讪讪收起手机:“我开玩笑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人,真有点毛。” 昼明烛小声嘀咕:“我妹就是嘴臭,但心不坏。” 南雪寻点了点头,看了昼木栖左手拿的游戏机一眼,没说话。 “要玩吗?”小姑娘头也不抬地问道。 南雪寻一愣,“嗯”了一声:“明烛,我想试试。” 昼明烛笑了:“不用什么事都问我。你玩去吧,虽然我不觉得好玩。” “不!它刺激,惊险,真实,环环相扣,没有人能抗拒这款游戏的!”昼木栖反驳道。 “我敢打赌南雪寻不会喜欢它的。因为他玩过更刺激的,更惊险,更真实的。” “什么?!” 昼明烛推南雪寻过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刚才走进来的门。 外面天黑透了,雨水已经停了,只余水洼中倒映着夜灯。 他终于,把梦带回了现实。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