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慢》 第1章 [古装迷情] 《锦堂春慢》作者:千绪雪【完结】 简介: 温柔娴静的世家小姐勇敢追爱 燕京江氏贵女江锦岁一直墨守成规,城中皆道她是温婉贤淑的京城闺秀。 一次意外使得她阴差阳错地嫁给自己隐藏在心中的心上人——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裴霁明。 她原是想着二人是不会有交集的。 可当她得知二人被皇帝赐婚时她仍怀有期待地嫁了过去。 但换来的确实新婚之夜他漠视的目光。 撂下一句“娶你并非我本意。”便匆匆离开。 新婚之夜遭丈夫冷落独守空房,她知道裴霁明娶她是被迫,但锦岁并不气馁。 婚后一直恪守本分,与他相敬如宾。 锦岁想着自己只要努力一些,裴霁明一定能看见她的好。 只要她用心待他,两人一定会有心意相通的那天。 她的夫君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 直到某日传来他战死的消息。 灵堂设在裴府西院,她穿着麻衣跪在冰冷的青砖上,看着灵位前摇曳的烛火。唯有她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哀恸下,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再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他不是战死,是假死。 冰河坠尸、尸骨无存,都是他布下的局。 可他宁愿让她承受丧夫之痛,宁愿让她被流言中伤,也不愿分她半分真相。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她亲手写下了那封和离书 —— 裴霁明那日奉旨剿匪却未曾料到会救下那位京都江氏贵女。 他更没想到会因为这次相救彻底将二人绑在一处。 他对于这桩婚事是抵触的。 可后来,他渐渐发现江氏女不似自己料想的那般。 她坚韧、善良,有一颗热忱的心。 他的目光也逐渐被她所吸引。 他变得想对她好,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压在心中的感情。 凯旋后他见不到她,只有一封书信。 她撂下了一纸和离书,上边的“一别两宽”真的让他慌了。 注:男女主双洁1v1 因为是先婚后爱所以有点慢热 ————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高岭之花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江锦岁裴霁明配角李鹤洲燕云珠 其它:坚韧世家闺秀x冷面少年将军 一句话简介:温柔娴静的世家小姐勇敢追爱 立意:双向奔赴 第1章 议亲风波 ◎她不喜欢◎ 残冬未消,料峭春寒。燕京城的青石板路上还残存着积雪,城中还有不少人家仍沉浸在年关的余味中。 此刻江尚书府朱漆大门上新糊的洒金红纸也尚透着年关余韵。 江府后院西厢暖阁内,鎏金香炉中吐着沉水香。 阁内被炭火烘得极暖,江锦岁半倚在软榻上,藕荷色外衣滑落半幅。她指尖悬着枚羊脂玉棋子,光晕在青丝间流淌,发间的素银簪松松绾了个发髻,几缕青丝还垂落在肩头。 锦岁右手手执棋谱,正当思忖着下一子该往哪处下时只听得“吱呀”一声,窗棂漏进缕寒风。 春雨捧着暖手炉推门进来,才及门槛便跺着脚道:“瞧瞧这倒春寒好生厉害!” 随后她将手炉塞进江锦岁怀里:“小厨房煨了姑娘最喜欢的乳鸽,一会儿我给姑娘端来。” 锦岁的思绪被打断,看着怀中的手炉愣神。继而扭头将暖炉递到一旁秋月的手中。 秋月接过手炉,再看向春雨说道:“你让小厨房掌握好火候,上次姑娘说乳鸽有些欠火候。” 话毕,秋月便被春雨怀中的锦盒所吸引。 “这是....?” 春雨听后放下怀中的小木盒。 “哦这个啊,这是李家的少爷送给姑娘的,说是由于前些日子去锦州办事错过姑娘生辰,补给姑娘的生辰贺礼。” 话落,春雨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精致的玉兰花发钗。发钗是上等成色的玉雕琢而成的,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可以看出并不是普通的凡品。 秋月不由得“哇”了一声。随后又扭头看向一旁沉浸在棋局中的锦岁:“姑娘,这怕是扬州玉作的手艺。还是姑娘最喜欢的玉兰花。” “对啊,李公子身边的小厮长青告诉我说他家少爷虽人在锦州,但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托人去找了扬州的师傅雕刻的玉钗。” 秋月扬起笑脸,看向一旁沉默的锦岁:“李少爷对咱家姑娘倒是上心,去年的笄礼送了颗巴掌般大的夜明珠。前年是什么来着..?” “前年送的是好几盆绿菊,专程南下寻的绿菊。如今还在咱姑娘院子里养着。”春雨急忙在一旁做补充,生怕说漏了。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活脱脱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倒是吵得锦岁没心情再看书了。 锦岁这时才将目光移到那支玉簪上,她垂眸打量着那支玉簪。心中并无太多想法。 春雨走过来将那玉簪在锦岁鬓边比较,扭头看向秋月:“姑娘簪上这个是不是很好看,若是再配上前些日子刚裁的新衣,那简直是玄女下凡。” “那还用你说,燕京谁不知晓咱们姑娘是才貌双全的贵女。不过李少爷的心思——” 秋月话未说完,眼尾撇向锦岁。 “对啊对啊。”春雨又凑到锦岁的身旁,略带好奇的询问:“姑娘是何想法?” 二人口中的李公子便是李鹤洲。京城刺史之子。生的面如冠玉,且才学出众。不过二十便中了探花,放榜后第二日他簪花过御街时,朱雀大道两侧的荼蘼花架被贵女们的香囊砸得簌簌作响,倒比放榜那日的爆竹更喧闹几分。加上李家家世显赫,他更是不少贵女想要追求的对象。 锦岁轻叹了口气:“能有什么想法。哥哥与李家哥哥同在麓山书院读书。他许是念在哥哥的面上才多关照我些的。”说完,她又捏了捏春雨的鼻尖:“你们两个小丫头莫要胡言乱语。” 江家与李家素有些交情,两家的独子也曾同在一家书院念过书,这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江锦岁的兄长江锦书虽不及李鹤洲那般才学出众,不过倒也在前年的秋闱中拔得头筹,也算是后起之秀了。 春雨俏皮地吐舌:“好姑娘好姑娘我不说了,我去把姑娘的乳鸽端来。”正欲转身。门外便传来一声正经威严的女声。 “二小姐,祥云求见。” 锦岁捻着棋谱页角的指尖微微一蜷。祥云是母亲陆氏的贴身侍女,想来是过来传话的。锦岁看了一眼春雨,春雨立即心领神会打开门扉。霎时间一阵风裹着寒意扑进来。 祥云逆着光踏进暖阁,梳得油光的圆髻纹丝未乱。 她面含笑意地看向锦岁,然后缓缓开口道:“夫人派我过来传话,请小姐去前厅一趟。老爷夫人有要事相商。” 锦岁点点头:“我知道了,劳烦祥云姑姑过来传话。” 祥云点头行礼,随后转身离开暖阁。 锦岁的心中隐隐不安,她起身拿起妆奁中的一支玛瑙步摇,扭头递给一旁的秋月:“替我梳妆。” 秋月不解的问道:“姑娘您不用这支玉钗么?” 锦岁的气质清冷脱俗,与这玉兰发钗极是相衬的。反观这支绯色玛瑙步摇,虽说也是难得的珍品,但是锦岁去年才刚及笄,对她来说是老气了些。秋月也不明白她家小姐这几日怎么对这支步摇这般。 倒也不敢反驳,秋月接过步摇后便为锦岁梳起妆来,春雨在一旁将狐裘斗篷披在锦岁的身上。 “姑娘的风寒前些日子才好利索,仔细着别受凉。” 不出半刻主仆三人便已准备好,准备过去。 路上凛凛寒风,将头上步摇的珠翠吹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锦岁不由得将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 还未步入前厅,银缕炭火的暖意便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只见父亲江元丰来回踱着步,母亲陆氏以及兄长江锦书则是坐在一边的紫檀木椅上。 锦岁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 “父亲母亲、哥哥。唤岁岁过来是有何事?” 三人闻声看向锦岁,江锦书先是满脸笑意的看向锦岁:“岁岁快坐。外头风大,快些进来暖暖。” 江元丰也是脸上堆满了笑意:“岁岁先坐下。” 锦岁脱下狐裘,递给在一旁候着的侍女。 看到父亲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江锦书率先开口挑了个话题:“听鹤洲说他送了你一支玉簪,怎得不见你戴?” 锦岁有些顿住,随后下意识的抚上头上的步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掩去心底的慌乱,便随口扯了个由头。 “鹤洲哥哥送的簪子太珍贵了,我已经将簪子放到妆奁里好好保存了。” “哦,原是这样。不过你头上这支步摇有些眼熟,是前些日子你过生辰时裴府送来的贺礼吧。” 第2章 听到“裴府”二字,锦岁的心仿佛被猛地敲打了一下,支支吾吾的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锦书哈哈大笑起来:“练家子就是粗心,我妹妹才不过及笄,怎得送了支玛瑙步摇过来?改天我定要好好问问裴兄。” 江锦书口中的裴兄就是裴府的小将军裴霁明了。 裴家世代骁勇之将,裴老将军在战场上牺牲后裴府也只剩下其独子裴霁明。他倒也继承了其父亲的习武天赋,不过弱冠之年,便已战功赫赫。去年围猎拔得头筹,在圣上面前甚是风光,也正是因为去年的围猎,江锦书才能认识裴霁明。 送给江锦岁生辰贺礼,也是因为江锦岁是友人的妹妹,人情世故罢了。 锦岁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一抹长街策马的身影,垂下眼眸,又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的锦帕。 “我是瞧着这花样新鲜,之前没带过这样款式的步摇。” “不过鹤洲兄也是一番心意,你若是带上他送的发簪。他看到的话指不定又要偷偷开心好久。” 锦岁撇了江锦书一眼,她倒是好奇怎么她这位好哥哥总是将话往李鹤洲身上引?隐约觉着气氛有些不对,锦岁紧接着开口问:“所以说,唤岁岁过来到底何事?” 见说到正事,江元丰便思忖着开口道:“其实是关于李家的那个长子,你也认识的。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哥哥都比较中意李家的长子,听你哥哥说这李鹤洲对你也颇为喜欢。前些日子他也主动向你哥哥坦白对你有求娶之意...” 一旁的陆氏未说话,只是替锦岁斟了盏茶。 锦岁垂下头,雕花门楣投下的阴影恰巧漫过她半张脸,看不清楚她的情绪。 良久,她站起身来,缓步走至江元丰的身前。朱唇轻启,语气淡淡地道:“实不相瞒父亲,我只是将他当作哥哥,他与我而言是敬爱的兄长。我对鹤洲哥哥并无丝毫情意。” 话音刚落—— “欸岁岁,你先别一口否决。你再考虑一下呢?鹤洲兄他仪表堂堂,品行外貌皆为上乘。弱冠之年便中了探花郎。如今也是在翰林院就职,圣上面前好不风光。况且他对你又情根深种的,你,你们.....” 江锦书还未说完,锦岁便有些愤懑地瞪了他一眼。她这个哥哥虽对她万般宠爱,怎么一到节骨眼上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见锦岁瞪他,江锦书也是及时住了口。 陆氏见锦岁并无此意,于是沉默了半天的她开口对着陆元丰说道:“罢了夫君,既然岁岁不愿,我们也不能强迫她。” “京城不少好人家,咱们岁岁还这么优秀,何愁没有人家来议亲?” 见陆氏都这般说了,江元丰也只好顺着自家夫人的意思。锦岁也确实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也不舍得强迫她。于他而言,对于夫婿的择选,与其说是家世,倒不如说锦岁的喜欢更加重要。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对着江锦书道:“也罢,锦书替我们跟李公子传个话。一切以岁岁的意愿为重。” 陆氏温婉地笑着,随后拉住锦岁的手。 “过些日子等天气暖些随我去香山礼佛,我定要在菩萨面前好好为咱们岁岁求一个顶顶好的夫婿。” 锦岁笑着点头,但其实心中更多的是不安。其实自她去年及笄以来,便有不少人家上门求娶,皆被她搪塞了过去。可将来父亲和母亲会给她相看更多的人家,今日拒了李家,以后又该如何。 一想到这里,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香炉中香料燃烧殆尽后袅袅升腾的香烟,心绪也随着烟雾纠作一团。 第2章 香山涉险 ◎大凶、贵人、逢凶化吉◎ 初春已至,转眼间便到了江府去缘法寺礼佛的日子。可陆氏却恰巧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 江府女眷每年三月初七时都去香山的缘法寺祈福,这个习惯是从锦岁祖母那里传下来的。自锦岁的祖母逝世后,便由母亲陆氏每年领着她去祈福。 可如今陆氏一病不起,这桩事便落在了锦岁的身上。锦岁虽不愿,但看到陆氏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时也终究是妥协了。 锦岁垂下头,仔细回想着那日母亲反复交代她的事情。往年都是她跟着母亲去礼佛,如今真让她独自一人,她反倒心里没底了。上山祈福到下山回府约莫要三日,想来待她回府后母亲便能痊愈了。 正当沉思之际,耳边传来秋月的声音。 “小姐,缘法寺到了。” 锦岁回过神,在春雨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刚下马车,秋月一脸神秘地拉过锦岁,悄声说道:“小姐,我方才似乎瞧见了李家的马车。” 锦岁心下一惊:“当真?” 秋月回想了一下,笃定的答道:“之前李家的少爷过来拜访大少爷的时候我瞧见过李家的马车。我瞧得真切,那马车就是李家的马车。” 她不明白为什么李家的马车会在这里。香山在京郊,除了江家有每年过来祈福的惯例,却也从未听闻李家也有?锦岁有些疑惑,但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锦岁回过神随后给缘法寺的慧真主持问安。在春雨和秋月的跟随下进入大殿上香。 跨过朱漆门槛只见殿内香烟袅袅,锦岁仰头望着坐在宝相莲上庄严的鎏金佛像,菩萨低垂的眉目间皆是慈悲,香案上的青铜炉中,青烟正顺着镂空处蜿蜒攀上经幡。 她接过主持递过来的三柱香后,跪在蒲团上。深深鞠躬后将香插入香炉中。 往年陆氏都要在这寺中求签,如今锦岁也按照以往的惯例掷起签文来。签筒中的竹签发出碰撞的声响,在大殿中尤为刺耳。 一支签文应声而落,秋月拾起签文。看到的第一眼便变了脸色。 是大凶。 锦岁接过签文后面色并无变化,她扭头看向住持:“劳烦慧真住持解签。” 慧真住持端详了一阵,继而道:“小姐也无需过于担心,虽是凶签。但是小姐吉星高照,必遇贵人逢凶化吉。” 锦岁不大相信这些事情,她也不信一支签文能对她有影响。即便如此,她仍面带微笑:“多谢住持。” 就在此刻,突然一阵穿堂风裹着经幡尾端的金铃,忽地掀起锦岁鬓边碎发。锦岁头上的那支绯色玛瑙步摇上的珠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 锦岁走向一旁的慧真住持,面带歉意道:“家母偶感风寒,只能由我来代替母亲过来祈福,慧真住持莫要见怪。” 慧真住持点点头:“还望江小姐代贫僧向夫人问安。”随后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面带微笑的对锦岁道:“江小姐,客房已经按照惯例准备好。小姐若是觉得乏累,可早些回去歇息。” 说完,又见他面露难色:“这些日子山匪猖獗,前几日山匪洗劫了好几处村子。虽说朝廷已派人剿匪,可终归不太平。还望小姐礼佛期间不要离开缘法寺,好确保小姐的安全。” 慧真住持这番话惹得锦岁心中有些许不安,不过此次外出也带了不少护卫,想来应该也是无事吧。 好在礼佛的这两日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于是锦岁准备打道回府。在拜别住持后,锦岁便打算回程。 这两日礼佛使得锦岁疲惫不堪,往年礼佛都是她看着母亲做的,如今到她做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个流程有多繁琐。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禁暗自敬佩起母亲来。 于是刚坐进马车,便晕晕欲睡起来。 迷迷糊糊间便听见随行护卫的惨叫声,随后秋月在马车外大喊:“小姐、小姐快醒醒!” 被这声音吵醒后,锦岁抬手掀开马车的帷幔,便被入眼的惨状惊住了。 约莫着有十几个山匪,只见他们的玄色衣袍沾满泥浆与鲜血,最前方的匪首赤着膊,手中的利刃泛着青光,提着雁翎刀正直劈向一个江府侍卫的肩甲。 刀锋撕开空气的刹那,侍卫腰间刀刃脱鞘而出,半空被削成两截,血珠伴着断刀挥洒而下。 匪首见此状况直接大笑起来,随后对身后的喽啰喝道:“马车里有位京城来的贵小姐,金贵的很。给我活捉了!谁先捉住,重重有赏!” 于是首领身后跟的几十个山匪喽啰瞬间沸腾起来,向马车那边走去。虽说带了不少江府的护卫,但是与嗜血残暴的山匪相比仍是处于下风。 锦岁浑身的血液凝固住。 “是山匪,小姐快下车!” 春雨进来伸手抓住锦岁的手腕,要把锦岁往外面拉。 锦岁走下马车,面色苍白。 春雨此刻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他们是如何得知咱们小姐是来礼佛的?” 身后是山匪与护卫的厮杀声音,锦岁后颈的发丝被冷汗浸得冰凉,马车帷幔在风中簌簌作响,此起彼伏的闷哼与兵器碰撞声不断交织。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嗅到咸腥的血腥气时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尽管内心很是害怕,但仍是冷静下来沉着思考。现在这个状况得快些去报官,可香山在京郊,一时半会如何能去得了官府? 第3章 秋月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去解锦岁身上的斗篷。 “管不了这么多了,小姐,快些把身上的斗篷取下。我扮作小姐,好歹也能拖住那些山匪一时半会。” “是的小姐,我和秋月能拖一会是一会。小姐你快跑,别管我们。” 锦岁直接拒绝:“可我怎能弃你们于不顾?” 秋月此刻已经将斗篷换上,用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锦岁:“现在别说这么多了小姐,小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话刚说完,只听见身后传来山匪的声音:“她们在这,别给她们放跑了。”随后便提着沾血的刀向她们走来。 春雨和秋月也同时挡在锦岁身前,催促着锦岁快跑。锦岁突然被推了个踉跄,心下一横,扭头跑去。 不论如何,她必须得先去山下的官驿求救。 不知跑了又多久,身后突然传来骑马的声音,以及山匪独眼龙那粗鄙不堪的嗓音:“小娘子,你还真以为你能跑得脱么?乖乖听话才不会吃苦头哈哈哈!像你们这种京城来的贵人,能卖出不少价钱。” 独眼龙对锦岁像是猎人看向玩物,不立马捉住,反而是享受追捕的过程。于是他架起弓箭,故意朝锦岁射偏,就是享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锦岁被飞来的箭簇吓了一跳,脚一软,便摔了个跟头。 独眼龙见状后哈哈大笑,纵身下马后慢慢走向锦岁:“你这小娘子如花似玉地像是玉做得一般。” 他左眼狰狞的刀疤因狞笑而扭曲,粗糙的手指捏起少女尖俏的下巴,“瞧瞧这双桃花眼柔情似水的,倒比窑子里那些腌臜货强上百倍。” 锦岁扬起手,立马拔下头上的那支玛瑙步摇刺向独眼龙。独眼龙的手被锦岁划破了一个口子,怒骂了一句脏话后立刻恼羞成怒的扼住锦岁的衣领。 “臭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有的是手段折磨你。” 锦岁泪眼婆娑地看向独眼龙,当眸中仍是倔强和不屈:“我父亲是江尚书,哥哥任职京城通判。你若是敢动我,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锦岁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支步摇,心中的绝望不断将她侵蚀。 听见锦岁的话后山匪又仰头笑了起来,粗鄙的声音不断地刺激着锦岁的耳膜。 “当老子是那些见了官家小姐就腿软的怂包?” 他猛地将人摔在泥地上,长靴碾住她攥着步摇的手腕,“江尚书?老子寨里还拴着三个员外千金呢!” 锦岁感觉自己腕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煞白的脸上。山匪突然俯身,浓重的酒气喷在她耳畔:“等弟兄们轮流疼过你,老子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好挫挫你这官家千金的锐气。” 锦岁整个人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攥着步摇的那只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就算死也不愿受此等屈辱。正当她准备将步摇抵住自己的喉咙时,只听得独眼龙传来一声惨叫。 锋利的箭矢穿透他的心脏,温热的血液撒到了锦岁的身上。 独眼龙倒地的瞬间,锦岁看清了来人。 那张脸,是她在心底念念不忘的那张脸。 锦岁在血泊里仰头,正迎上那人垂落的视线。分明阳光正好,他的瞳孔却像终年积雪的寒潭。玄色披风下,隐约可见银甲护肩收束着的劲瘦腰身。 裴霁明收起长弓,翻身下马朝锦岁走去。 一年前的盛夏,酷暑难消。江锦书偏带她去朱雀楼解闷,她与江锦书一同坐在三楼的雅间内。白瓷碗里的酸梅汤冰块相撞出碎玉声,混着说书先生惊堂木的脆响。 蝉鸣聒噪,锦岁无心听楼下说书先生的侃侃而谈,只得将注意力放向窗外。 而这匆匆一瞥,她的目光便被那抹长街策马的身影吸引。他的眉宇间像是化不开的冰霜,牵马的缰绳勒出他指节的青筋,马蹄铁踏碎青石板,所到之处皆扬起烟尘。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江锦书他是谁。 “哦,他啊。裴府的少将军裴霁明。” “你没事吧。” 冰冷的声线传入锦岁的耳中,锦岁从回忆中回过神,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明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生死攸关之际被心上人救下的喜悦。 锦岁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大凶、贵人、逢凶化吉....” 裴霁明打量着瘫坐在地上的锦岁,视线看向锦岁手中的发钗后,沉声问道:“你是江锦书的妹妹?” 他对这支发钗有些印象。前些日子是江锦书妹妹的生辰,江锦书下了封邀贴给他。他自是没空去,不过碍于情面他也是送了一份贺礼。随手从库房选了一个价值不菲的步摇便差人送了过去。 这段时日他奉旨来这香山剿匪,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凑巧碰上江府的小姐。 锦岁反应过来,然后踉跄着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裴霁明。 “将军,我来缘法寺礼佛,不料返途遇见了山匪,江府的护卫还在同山匪缠斗。还请将军过去支援。” 纤瘦肩头仍在细微发颤。方才匪首掐在她脖颈间的灼痛尚未消退,此刻锁骨处被撕破的衣料正随风翻卷,将将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裴霁明的视线看向她楚楚可怜的眸子,里面噙满了泪水。顺着脸颊往下可以隐隐瞧见她的锁骨。 裴霁明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她,随后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了锦岁的身上。 “失礼了。”暗云纹袖口擦过她耳畔时,传来淡淡檀香气息。 心跳如鼓点,锦岁不敢抬头看他。 裴霁明的目光始终避开她凌乱的衣襟,“人在何处,劳烦江小姐给末将指路。” 第3章 暗涌流动 ◎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成婚◎ 由于时间紧迫,锦岁只好与裴霁明共乘一匹马。似乎是看出了锦岁的不自然,裴霁明对她道:“江小姐现在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锦岁微微摇头,攥紧披风的貂毛领口,背脊僵直如弦。纤纤细指指向前方:“她们就在前方不远处。” 等二人快马加鞭抵达时才发现地上全部都是山匪的尸首,秋月和春雨在不远处相拥而泣,在她们身旁的那一抹玄色身影引起了锦岁的注意。 是李鹤洲。 听见二人骑马的动静后,李鹤洲扭头看向二人。看到锦岁时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但是在看清锦岁身后的人后眸中的惊喜又转为阴沉。 春雨看到锦岁,然后大喊了一声:“小姐。” 锦岁踉跄着下马跑向春雨秋月:“你们有没有受伤!” 在触碰到二人的那一瞬间,她紧紧拥住二人,她此刻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秋月将目光转向一旁伫立的李鹤洲:“是李公子,李公子看见我们被山匪包围住后出手救了我们。” 锦岁擦擦眼泪,转头面向李鹤洲:“多谢鹤洲哥哥救我身边的两个丫头,锦岁感激不尽。” 李鹤洲微笑着点头:“举手之劳,刚才派了不少人手去寻锦岁妹妹。幸亏锦岁妹妹相安无事。”但是在看到锦岁身上披着的男子款式的玄色披风后又是面色一沉:“锦岁妹妹你身上披的是?” “是裴将军的披风,裴将军救了我,我被山匪抓住后是裴将军救了我。” “原是裴将军。”他向前半步,恰好将锦岁笼在颀长身影下。 李鹤洲听后看向不远处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一抹不明的暗流在二人眼中流动。 “多谢裴将军相助。劳烦将军关照我妹妹。” 裴霁明冷如冰霜的脸毫无变化,只是看到李鹤洲的那张脸时下意识加重握着剑鞘的手的力道:“无妨,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虽说是简短的对话,但是锦岁总能感觉到二人眼神中的暗流涌动。莫不是他们有什么过节不成?可是从未听父亲和哥哥说过啊。 “阿——嚏!”在二人的氛围更加糟糕之前锦岁的喷嚏打断了裴霁明刚要说出的话。 裴霁明视线转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沉声道:“这边区域本就是我负责,如今江小姐遇上了这般事也是我的不称职。现在我要接着去击溃山匪余党。不过我会派我身边的两个亲卫一同护送小姐回府。” “不劳烦将军费心,由我护送她回去就行。” 裴霁明并不睬他,漠视的目光瞟过。他勒紧缰绳,将马调头。留给几人一个背影。 见裴霁明离开,锦岁心中有些许失落。披风上的阵阵檀香将她裹挟,心中又安定不少。她扭头看向李鹤洲,心中考虑的却是为什么他也会刚好出现在这里。同时她也有些尴尬,毕竟不久之前她刚拒绝李鹤洲的求亲。 察觉到锦岁的疑虑,李鹤洲温和的冲她笑道:“家母近来也是身子不适,听闻这缘法寺祈福很是灵验,于是我想着替母亲祈福。未曾料到居然也刚巧能碰上锦岁妹妹。” 李鹤洲的话真假与否锦岁已无心辨认,不过也确实多亏了他春雨和秋月才能安然无恙。想到这里,锦岁便又冲李鹤洲行了一个大礼。 第4章 “今日鹤洲哥哥出手相助救下春雨和秋月这两个丫头,这份恩情令我没齿难忘。” “锦岁妹妹说笑了,我与你的情谊还需要你这般言谢么?”话落,视线又转向锦岁身上的玄色披风,此刻他只觉得刺眼得厉害。 锦岁只是莞尔,然后在春雨和秋月的搀扶下重新坐进马车。 在不远处,两名身着铁甲贵胄的男子策马而来。二人正是裴霁明身边的亲卫,寒刃与墨铮。他们二人是裴霁明派过来护送锦岁回府的。 不管怎么样,锦岁作为尚书府千金在*礼佛的路途中遇到了这档事也有裴霁明的责任。他作为奉旨剿匪的将军便要做到面面俱到。寒刃与墨铮都是身手不凡的近卫,比江府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护卫不晓得要好上多少倍。 再加之李鹤洲毕竟也是个读书人,若是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他恐怕都自身难保。寒刃与墨铮就这样一左一右的护在锦岁的马车旁,生怕她再收到什么危险。 这就让李鹤洲心里很不是滋味,心底的阴暗不断滋生,但面上仍是温润如玉,喜怒不形于色。 待锦岁回京之后,才知道她遇到山匪的消息京城内已经炸开锅。江尚书府的嫡出姑娘去香山礼佛的路上遇到山匪,生死未卜。 京中人在议论江府嫡女生死难料的同时,又对她的贞洁无端揣测,对于其是否还是完璧之身议论纷纷。原本陆氏的病已经好的快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是一病不起。 一时之间,整个江府阴气沉沉。 江锦书在书房来回踱步,心中焦灼不已。明明自己妹妹出发的时候好好的,怎得突然遇到了山匪。这也罢了,可明明在京郊发生的事,是如何能传到京城的? 在江锦书来回踱步的同时,进来一个小厮在江锦书的耳边窃窃私语。江锦书听后面色由焦虑转为愤怒。 “混账!谁传的谣言?我妹妹是官家千金,怎有人胆敢拿我妹妹的贞洁做文章!若是我抓住是谁,我定要废了他!” 江锦书愤恨不已,正又要发作时,外面的小厮通报是锦岁回来了。 江锦书也顾不得生气,立马奔赴至江府门口。同样着急的还有江元丰。 见到锦岁小小的身体披着宽大的披风时,江锦书和江元丰的眼中满是心疼。锦岁见到父亲和哥哥后也是抑制不住掩面哭泣。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从前一直养在闺阁里,哪里见过这场面。 她扑进父亲和哥哥的怀中。 “父亲、哥哥我回来了。” 江元丰的眼中也是泪光闪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锦书看向一旁的李鹤洲,向他询问道:“鹤洲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又看到寒刃墨铮这两个陌生的面孔,正要开口询问时,二人抢先一步开口。 寒刃上前行了一个礼,然后对着江锦书和江元丰说道:“我们二人是奉裴将军之命护送江小姐回府的。裴将军剿匪途中偶然救下江小姐,怕江小姐再遇不测,便命我二人前来护送。” 听寒刃说完后江锦书才注意锦岁身上不合身的玄色披风。 江元丰感激涕零:“多谢裴将军救下小女性命,改日老夫定亲自登门拜谢。” 锦岁的脑袋昏昏沉沉,也听不大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了,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昏倒之前她依稀听见耳边传来父亲和哥哥焦急的声音。 锦岁大病了一场,受惊加上劳累使得她发了高热。 春雨秋月在一旁照料锦岁,春雨将锦岁身上的披风褪下时才发现锦岁破损的衣襟,以及被掐得略微青紫的脖颈。 春雨鼻子一酸,她看向秋月。秋月也眼泪婆娑的看着昏迷的锦岁。 就在二人悄悄抹眼泪的时候,陆氏直接推门进来。春雨秋月看清来人后纷纷向主母行礼。 陆氏的病还未好透,只见她面容憔悴,想来这段时日京城中对锦岁的风言风语令她伤心至极。 她看着昏迷的锦岁,两行清泪不自觉的滑落。 “我的掌上明珠怎么能受这种苦,都怪我执意让她一个人去礼佛。我宁愿受这个苦的人是我。” 春雨和秋月在一旁安慰着陆氏,陆氏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被锦岁青紫的伤痕吸引。女儿家的皮肤本就娇嫩,可见山匪有多凶悍。她当时定是怕极了。 她扭头看到一旁挂着的玄色披风,开口询问春雨秋月整件事情的原委。 听完春雨和秋月的描述后,陆氏的面色更加凝重,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往书房。彼时的书房内江锦书和江元丰也在商量对策。京中的传闻也把他们折磨的头疼。 := 陆氏直接推门进去:“老爷!” 江元丰扶住虚弱的陆氏,关切的道:“怎得不好好休息跑到这来了?” 陆氏喘了口气,扭头将房门关上。此刻的书房内只有他们三人,于是陆氏直接开门见山:“为了岁岁的名声,妾身想到了一个办法。” “母亲,是何办法?”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追究谣言是谁传出来的已然不重要了。春雨秋月已告诉我原委,是裴府的那位少将军在岁岁被山匪抓住时救下了岁岁。若是让裴将军迎娶岁岁,再由我们推波助澜,就会让人津津乐道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那么这件事情便不攻自破。” 江元丰听后直皱眉,直接一挥衣袖:“不成!” “裴将军为人正直,救下岁岁是职责之内。能救岁岁性命已是令人感激不尽,我们又怎能这样?” “那我问你现在该如何?现在该怎么办!若是将来那些难听的话传到岁岁耳朵里怎么办?岁岁已经有了这么可怕的经历,名声还被人恶意构陷。且不说议亲了,将来岁岁在那些贵女面前被人笑话怎么办?” 陆氏苍白的面容因情绪激动浮上一层红晕,又因为情绪太激动身体止不住剧烈的咳嗽。她曾经也是深宅大院内的世家小姐,她怎能不知一个莫须有的事情扣在女子的头上对她的名声影响有多大?有时言语会是一把利剑,能杀人的利剑。 江锦书立即扶住陆氏:“母亲莫要激动,肯定还有办法的。” 江元丰见陆氏如此歇斯底里,心里始终于心不忍。他不忍妻子为女儿的事情如此担忧,同时也不忍女儿受委屈。 “裴将军若是没有议亲的打算,你当如何?我们主动去跟裴将军议亲,人家一口拒绝的话,你又当如何?” 陆氏的眸中划过一瞬的坚定。 “去请道圣旨。今日请求进宫面圣,向圣上求一道圣旨。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陆氏的话是二人未曾预料到的,一时间江元丰和江锦书都愣住了。他们也未曾想到陆氏作为深闺女子居然能算到这个层面上。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写封家书给我的贵妃姐姐,求她卖我这个人情。我宁愿做个忘恩负义恶妇人,也不愿我的女儿在燕京城抬不起头!” 第4章 缘分天定 ◎哪怕是夺◎ 锦岁足足昏睡了三日。 在睡梦中的她梦魇缠身,山匪狰狞的笑容一遍遍地浮现在她的面前。她想逃跑,但是被山匪一把抓住,只见山匪满脸□□,正欲伸手撕扯她的衣服。 “小娘子,你别跑啊。” “不,不要——” 锦岁猛然从床榻上坐起,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从深渊里拽了出来。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月白色的里衣,贴身的布料黏在背上,凉津津的,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游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几分不畅。 她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闺房布置,才发觉原是一场噩梦。 听见动静,春雨和秋月赶忙推门。春雨端了汤药,秋月则是拿起一旁挂着的狐裘披在了锦岁的身上。 “小姐你终于醒了,那日回府之后小姐您发了高热,昏迷了足足三日。把大家都吓坏了,好在如今是醒了,不然的话夫人又要以泪洗面了。” “三日...”锦岁望着屋内的陈设喃喃自语,她竟昏睡了三日。 锦岁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二人问道:“这三日内可曾发生过什么?” 秋月见锦岁询问,于是嗫嚅着开了口:“您昏睡这几天,裴家已经下了聘。” 裴家?下聘?短短几个字如同炸雷在锦岁的脑海中迸裂开来。她连忙抓住秋月的衣摆,神情急促。 “你,你说什么?什么裴家下聘?” 她唇齿间溢出的话音带着颤栗,指尖已将秋月月青色衣摆绞出深深的褶皱,指甲几乎要嵌进缎面里。 “是,是夫人老爷向圣上求了道圣旨。您昏迷后的第二日,陛下身边的杨公公便传了口谕。” 见到锦岁如此震惊的神情,秋月硬是把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其实如今城中津津乐道的都是裴府的少将军英雄救美尚书府的嫡小姐,还有了不少相关的话本子。 第5章 锦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手忙脚乱的掀开锦被。想要下榻,连续躺了三日身子本就发虚,如今一紧张竟都快站不住了。 “不行,这样不行。快,帮我梳妆,我要见母亲。” 春雨和秋月忙着一旁阻拦。 “小姐你才醒,身子这般虚弱经不起胡乱折腾。” “是啊小姐,你先躺下再说。” 锦岁面容苍白,但还是强忍着不适想要将春雨秋月二人推开。 “不行,我必须要见母亲。” 正当她刚走到门扉。 “这件事情已经敲定了。” 威严到不容抗拒的声音传来,祥云推开门扉,陆氏面色凝重的走进。她扶住锦岁,将锦岁慢慢扶至床榻边。 锦岁止不住的咳嗽,肩头微微颤抖。鸦青长发原本松松挽着,此刻全随着咳嗽散了开来,几缕碎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氏垂下眼睑,周围的气压不断变低。祥云作为跟在陆氏身边最久的侍女,她已然明白陆氏此刻心中所想,于是示意春雨和秋月出去。 待到三人一同出去后,整个暖阁中就只剩下锦岁和陆氏二人。 陆氏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也是情愿这样做的么?为了求这道圣旨,你的姨母也出面帮忙。我若是不出此下策,京中指不定有更多难听的风言风语。” 陆氏又指向一旁挂着的玄色披风。 “你返程路上遇到山匪,这已经对你的名声有极大的损失。有心之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如何防得住?你回来后又披着裴将军的衣物。这流言蜚语又怎么挡得住?他是男子他自然无所谓,可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我怎能不为你做打算?” “裴将军救了我,我们又怎么能.....”倒打一耙这四个字卡在锦岁嘴边说不出。 锦岁的鼻子开始感到酸涩,裴霁明是个好人。他愿意出手救她她已经很感激了,可如今父亲母亲又去求圣旨要求他娶她。现在在裴霁明眼中,自己是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伥鬼呢? 一想到这里,喉间又感到哽咽,锦岁的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白净的脸颊上划出两道透亮的泪痕。 “不行,我不嫁。裴将军月明清风,我们怎么能拿圣旨压他?” 心脏不断的抽痛,她是对裴霁明有情意不错。她也承认在裴霁明救她性命之后,她的情意更加浓烈。可她也不愿意这样强迫裴霁明娶她。 什么贞洁,什么名声。凭什么女子总要被这些有的没的束缚?仅因为她的名声,难道就要强迫别人娶她么?她只希望自己在裴霁明眼中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你莫要同我说这些,我和你父亲拉下老脸卑微地去帮你求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名声?你莫要再这般任性了。这件事情能办成,有大半是你姨母的功劳,改日随我进宫好好谢谢你姨母。” 陆氏口中的姨母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陆贵妃。陆家有两女,陆氏是家中幺女,与江元丰是青梅竹马。其陆家长女少时选秀入宫,相伴在帝王身侧十几载,盛宠不衰。这也是为什么这件事情能够这么顺利办成。 是她的姨母陆贵妃在暗中悄悄促成了这件事。 锦岁浑身颤抖,眸中满是倔强与不甘。 陆氏见她这般也是心疼,原是想着给锦岁好好挑个夫婿的。这下出了这种事,他们也只能忍痛将锦岁嫁给裴家。 她将锦岁环抱住,尽力安抚那个颤抖的身躯:“没关系的岁岁,裴家大郎品行端正,裴家家世也并不复杂。你若是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的。” 如今圣旨已下,这件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但真正难过之人另有其人。 李府李鹤洲所居住的院落内,这两日的院落一直笼罩在低气压内。人人皆知李少爷是因为江小姐被赐婚而难过。来往的下人忙忙碌碌低着头不说话,生怕撞上李少爷那可怖的眼神。 李鹤洲面色阴沉,将桌上的茶盏紧紧握在手中。指尖发白,青筋暴起。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盏碾碎成粉末。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设的局,竟被裴霁明抢先一步。 一想到这里,他直接将手中的茶盏脱手甩了出去。茶盏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锦岁不愿嫁他,他便想着做个局,让锦岁迫于形势嫁给他。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裴霁明抢先将锦岁救下。如今圣上已经下旨,二人婚事在即,他便根本不可能再从中作梗。 李鹤洲的怒火更盛,甚至怒极反笑起来。不管什么时候,这裴家都是如此的碍眼。 小厮长青此刻小心翼翼的在外面敲门:“公子,江家大少爷来访。” 听到江锦书来访后,李鹤洲敛去怒色,又变成往日里温润如玉的那位翩翩公子,只不过深不可测的眸子中变得更加幽暗。 “我知道了,让锦书兄在前厅稍作等候。我一会便来。”李鹤洲将心情做好调整,随后前往前厅。 江锦书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等待李鹤洲过来。 见李鹤洲走来,江锦书面带笑意:“可让我好等。” 见到江锦书,李鹤洲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锦岁妹妹现在身子如何?” “我今日过来就是同你说这件事的,我妹妹已经醒了,身体也已无大碍。只不过...” 见江锦书眸光闪烁,李鹤洲心中更加哀怨。 “听母亲说,她不愿嫁给那裴将军。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说,她若是早些时候同你定亲,哪来这么多事....” 江锦书话说一半,又想起来似乎不妥。于是立刻住了嘴。 “若是我能来的再早些救下锦岁妹妹,这样的话或许她便不会被强迫嫁给裴家那位了。” 李鹤洲锦袍下的手死死攥住。 忆起他与锦岁初见是在认识江锦书不久之后,那日他去江府拜访想与江锦书一同讨论几篇策论,穿过垂花门,游廊两侧的紫藤正开得恣意。 缠枝纹窗棂内传来清泠的女声:“桑弘羊以商贾入朝堂,岂知盐铁之利本在养民?” 他脚步微滞,却见木制窗棂那侧江锦书正执卷与一少女对坐。 “鹤洲兄来得正好。” 江锦书起身相迎时,那绯色裙裾的少女已盈盈立起。她美眸流转,发间的点翠步摇叮当作响,指尖还拈着方才辩驳时扯落的书页残角。 “鹤洲兄见笑,这是舍妹锦岁,最喜在经史里寻些歪理。” 锦岁垂下头,只是淡淡的行了一个礼,随后撇了一眼江锦书。 “也罢,二位哥哥在此闲聊吧。我先行告退。”锦岁转身,垂落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李鹤洲的鼻尖。白玉兰的清香扑面而来。 李鹤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暗沉。他曾听闻过这位京都江氏贵女,饱读诗书,是为不可多得的才女。那时他便想,若是他功名加身,可否能得佳人青眼? 李鹤洲垂下眼睑,脑海中满是少女娇憨可爱的容颜。倒也无心细听江锦书在一旁的喋喋不休。此刻的他心中所想的是他想要的,他会得到。 哪怕是夺。 第5章 再次相见 ◎他会逐渐被自己打动的罢◎ 燕京的四月飘满了柳絮,恍若春寒未褪时的漫天飞雪。随东风拂过御河畔的垂柳低垂处,又拂过护城河畔的青石板路上。 锦岁坐于马车之中,静静地望着柳絮纷飞。马车在宫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车外,见宫道两侧的宫墙高耸入云,红墙黛瓦,散发着庄重而威严的气息。 陆氏坐在她的身侧拉着她的手:“这段时日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刚好你姨母下了封邀帖许我二人入宫拜见。今日见了你姨母定要好好道谢。” 锦岁点点头。 马车渐渐靠近宫门,车轮声在宫道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二人下车后,宫中的内侍见到二位贵人,忙敛袖堆起脸,躬身行了个低腰礼,动作利落又不失恭敬。他微微侧身,手臂微抬虚引着方向,领着二人缓步往琼华宫去。 琼华宫宫门高大威严,门匾上“琼华宫”三字鎏金溢彩,在阳光下照得人眼前一亮。朱红宫门沉稳厚重,上面满是暗纹浮雕,每一处都雕琢得精细无比。 待二人步入正殿后便见到里面奢华的装饰。一踏入殿门便瞧见金丝楠木雕花屏风,上边的云纹刺绣精致华丽,屏风上的仙鹤似欲展翅高飞。 殿内铺着上好的波斯地毯,繁复花纹彰显华贵。 锦岁紧紧跟在陆氏身后,垂着头盯着脚下的波斯地毯,不曾抬头。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 听见母亲行礼,锦岁也赶忙跟着行礼。 此时,美人靠上坐着的陆贵妃缓步走向二人:“妹妹同我说这些虚礼作甚?” 锦岁有很久没有见到她的姨母了,她抬头,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美人走向她们。步步生莲。 陆贵妃看向陆氏身后的锦岁,笑意更盛:“本宫倒也好久没见岁岁了,今日一见才发现岁岁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第6章 说罢,亲昵的拉过陆氏和锦岁二人的手入座。随后示意身边的宫女为二人奉茶。 陆氏接过琉璃盏,继而对着陆贵妃说道:“此番进宫,主要还是为了谢谢我的好姐姐。若不是你出面...怕是整个江府都难做。” “莫要同本宫这般客气。你是我妹妹,岁岁也是我的乖侄女,这个忙我怎能不帮?” 陆贵妃心疼的看向一旁的锦岁又道:“我可怜的岁岁怎得遇上这档子事。不过,若不是裴府那位老太太没拒绝。这件事或许也不会这般顺利。” 裴霁明父母皆战死沙场,现如今是裴霁明的祖母掌管裴府。那位沈老太太年近花甲,似是也没精力再打理裴府上下。裴霁明又没有娶妻的意愿,偌大的宅邸迟早得有个女主子。眼下出了这档事,那位老太太也只好顺水推舟。 二人又闲叙一阵,陆氏便问道:“姐姐,你进来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陆氏的话像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陆贵妃长叹一口气:“宫中诡谲莫测,这几日太子身子又不大好了。宫中更是....” 如今大燕皇室男丁稀薄,除去太子燕云珩。便剩下二皇子燕云凌与三皇子燕云奕。可偏太子体弱多病,于是前朝与后宫皆是暗流涌动。 陆贵妃说了一半,似是觉着这些话过于沉重。不适合被锦岁这种未出阁的姑娘听见,于是便命宫女带锦岁去寻她的表姐嘉禾公主。 她的表姐嘉禾公主是陆贵妃唯一的子嗣,陆贵妃自是将她捧在掌心。她同表姐性情大相径庭,她性子喜静,表姐却活泼异常。她也许久未曾见到表姐,她久居深闺,同表姐多说说话心里也高兴。 锦岁这般想着,紧紧跟在引路的小宫女身后。 小宫女带她穿过长长的回廊。暮春的阳光斜斜切过雕花木窗,在朱漆回廊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锦岁抬眸,偏就这一眼。她的呼吸一滞。那抹玄色的身影,是裴霁明。 远远便能瞧见他身姿高挑,健硕挺拔。而面色仍如往常一般不苟言笑。锦岁的心思已然被他牵走。 为什么他也在宫中呢,莫不是他想让圣上收回成命么。想到这处,锦岁的心便揪痛起来。也对,这桩婚事本就是在强迫他。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同意的。 思来想去,锦岁还是对小宫女说道:“你且在前面的拐角处等我一下。” 见小宫女点头后,锦岁才下定决心一般朝着裴霁明的方向走去。她还未曾正式向他好好道谢。 锦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紧张,小心的唤了一声。 “裴将军。” 声音婉转,气若幽兰。 裴霁明脚步顿住,随即转过身来。看清是锦岁后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锦岁离他有好几步距离,她虽道谢心切。但裴霁明毕竟是外男,她需得谨记不能失了礼数,不然又被人拿来做文章便不好了。 锦岁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哪怕在裴霁明的视线中,她的心跳便比往常跳的更加厉害些。 调整好心绪,锦岁鼓起勇气:“那日被将军救下后我足足昏睡了三日,还未好好向将军道谢。将军的救命之恩,锦岁感激不尽。” “江小姐客气了。” 正当锦岁想解释婚约的事,耳边传来男人冰冷到不近人情的声音。 “不过倒也不必感激到以身相许。” 仿佛有着轰隆一声炸雷在耳畔炸开。那股巨响嵌入五脏六腑,仿若巨石砸在心尖。她的心此刻像是裂开了个口子,又像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在心口扎。 霎时间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未等锦岁再开口,裴霁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飘来一句:“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那抹玄色背影便渐渐消失在转角处,锦岁的视线也逐渐被泪水模糊。他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讨厌她的罢。 强忍住泪水,锦岁又去寻了那个引路的小宫女。小宫女瞧见她眉宇间的愁容,倒也没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宫女指着某座殿宇道:“江小姐,这便是四公主的住所了。” 锦岁调整好心情,向小宫女道了谢,随后踏入殿内。 殿内早就站着接应的宫女,紫苏见到锦岁后行了个礼:“见过江小姐,我是殿下身边的宫女紫苏,殿下现已在水榭处等着小姐。还请小姐随我来。” 锦岁莞尔一笑:“有劳紫苏姑娘。” 紫苏轻提裙裾,莲步轻移,将锦岁引至殿内深处的凉亭水榭。 水榭临着一方清池而建,池面如镜,倒映着凉亭的影子。偶尔阵阵微风拂过,池面泛起细微波澜,倒影也随之摇曳。 水榭中央摆放着一张湘妃竹桌,桌上茶具精致。 在一侧湘妃竹榻上侧卧的便是嘉禾公主,远远便瞧见她轻执团扇。一袭藕荷色绡纱宫裙,乌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珍珠步摇,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透着莹润的光泽。 眉眼如含秋水,黛眉轻蹙间,眼尾微微上挑。衬得整个人既明艳动人,又带着几分慵懒娇俏的韵致。 听见锦岁过来的动静,燕云珠眉眼堆满了笑意。 锦岁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燕云珠一把拥住锦岁,扑了个芳香满怀:“你同我之间什么时候有这般多的规矩了?让我好好瞧瞧岁岁表妹,我们许久未见了。” 燕云珠拉过锦岁:“我备了些峡洲新贡的碧涧明月,我记得你喜欢这种茶。不过不晓得这些年你的口味还有没有变。” 锦岁淡淡一笑:“有劳表姐仍挂念着我。” 燕云珠撇见锦岁眉宇间微微蹙起,细腻的她即刻便捕捉到锦岁的闷闷不乐。燕云珠思忖一番,开口问道:“可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见被戳中心事,锦岁倒也没再隐瞒,便将心中的烦扰对着燕云珠细细道来。 良久,燕云珠宽慰她道:“我明白岁岁的顾虑,可圣旨已下,再无反悔的可能。那位裴少将军为人正直,他虽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但凭他的性子他总归不会为难于你。想来日子久了,他会理解的。” “况且——” 燕云珠话锋一转,看着锦岁露出狡黠的笑。 “我不信那裴少将军是块木头,岁岁这般貌美,常在一处屋檐下。不动心才有鬼了。” 话音刚落,锦岁连忙将葱段般的手指抵住燕云珠的嘴唇,美眸中尽显慌乱:“表姐慎言。”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本就是要成亲的。” 锦岁又嗔怪了一声:“云珠表姐!” 如今她倒是怕了,生怕所作所为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锦岁现在仍是不晓得她在香山遇刺的事情是如何这般迅速传至燕京的,就仿佛串通好了一般。 想到这里,锦岁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猜测,她总觉着李鹤洲也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另有隐情?但她很快又放弃这个猜想,毕竟她总归不想无端揣测哥哥的友人。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申时一刻便有琼华宫的宫女传唤锦岁回去。二人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在回府的马车中,锦岁细细忆起裴霁明的话。心中便止不住的难过。车帘被晚风掀起一角,凉意扑在白皙的肌肤上,却怎么也吹不散她眼底漫开的酸涩。 不过她想着,只要她真心待他好,他会逐渐被自己打动的罢。 第6章 佳偶天成 ◎燕京城中人皆道二人“天赐良缘,佳偶天成”◎ 皇城东宫内—— 燕云珩负手立于窗前,月白色锦袍的下摆被微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羊脂玉珏,随他指节摩挲窗沿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眉峰如刀,眼尾微垂,眼底翻涌的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良久,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半寸,身着青灰色宫装的内侍低眉顺眼地走进来,他在距离燕云珩三步远的位置停住,继而恭敬的弯腰行礼。 “禀殿下,裴将军求见。” 燕云珩微微颔首,示意传其进殿。 不过须臾,裴霁明便缓步走进殿内。他向燕云珩行了个礼,燕云珩点点头。 “殿下近来身子如何?” “御医来瞧过了,有些好转。” 燕云珩屏退了殿中的内侍,随后坐下看向裴霁明问道:“孤让你调查的事如何了?”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裴霁明,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禀殿下,派出的暗卫昨日刚传了密信。” 燕云珩沉声点头,裴霁明继而接着往下说。 “据昨日的暗报,二殿下昨日未出醉仙居,酉初至子时皆在三楼听琴,席间与教坊司的绿腰姑娘掷骰赌酒,末了将西域进贡的琉璃盏赏给了乐师。后又揽了四名美婢抬着软轿回府......” “倒还是那副纨绔浪子做派。”燕云珩忽然轻笑一声,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珏,墨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第7章 “三哥近来如何?” 裴霁明喉头滚动两下,声音愈发低沉:“三殿下府邸近月来常有车马深夜出入,驾车者皆戴斗笠遮面。” “可晓得有什么人?” “上月刚中武举的陇右李骁,还有最近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春风得意的那位张侍郎。” 裴霁明又补充了一句:“此外,李刺史的儿子近来与三殿下走得颇近。” 燕云珩冷哼一声:“李刺史是个老实的,未曾料到他那个探花郎儿子心思倒多。” “暗报上写道三月至今,三殿下府中已支用白银五万两,说是修缮寺庙祠堂,实则......”裴霁明顿住,没再往下继续说。 实则如何,他们二人心中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燕云珩靠回椅背,修长的手指交叠放在下巴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 “倒是有趣,三哥这是等不及了。” 笑声渐渐消散,他的眼神愈发冰冷,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三皇子蠢蠢欲动,殿下还需得小心。” 燕云珩指尖划过青玉案上的宣纸。他垂眸望着案头未干的墨迹,忽而抬起手,月白色广袖扫过半空,像是要挥散殿中凝滞的空气:“你且放心,孤自有判断。” 话音未落,他已抬眼望向裴霁明,眸光如深潭倒映寒星,“孤一直拖着病体,劳烦你继续帮孤盯着,毕竟孤身边如今只有你能信得过。” 裴霁明脊背绷直,沉腰抱拳。刚想要交待些什么,便听见燕云珩询问道:“你近来倒是有桩大喜事,赶明孤定是要备一份丰厚的贺礼。” 似是不想提到这件事,裴霁明沉默着没有说话。 燕云珩听说了香山上英雄救美的逸事,如今这城里茶肆里说书人、铺里售的话本子多半都在津津乐道这件事。燕京城中人皆道二人“天赐良缘,佳偶天成”。 他当然也看出了裴霁明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被人随意做主,不愿意倒也正常。 燕云珩半开玩笑道:“听闻江氏女才貌双全,性情柔和。是多少人踏破门槛都求娶不到的佳人,你且知足吧。你那将军府是时候有个女主人了。” 玩笑话一出,前一刻还如寒潭般冷冽的人,此刻却似春日暖阳,连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和煦。此刻的燕云珩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交待,臣先行告退。” 裴霁明再也不想听下去,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得燕云珩在身后道:“你倒是块木头,这般冷冰冰。怕是迟早将那江小姐吓跑。” 裴霁明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离开。跨出殿门的刹那,脑海中闪过一瞬少女局促的那张脸,少女的眸中蒙了层雾气。他从不曾有娶妻的打算,偶然救下江氏女却没料到会被硬接下这桩婚事。 他虽不满,但他不能抗旨。 回到裴府已快至深夜。 他常年习武,耳力出众。走至回廊处,夜风卷着街市的说书声飘来,正说到“英雄救美,佳偶天成”,裴霁明猛地攥紧腰间佩剑,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螭纹。 想起那日宫中的内官来裴府传圣上口谕,像道枷锁,将他困在这桩莫名其妙的姻缘里。 原本一直驰骋沙场的念头,此刻都化作满心烦躁,他揉了揉眉心,将少女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连同满心愤懑,一并揉碎在夜色里。 “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传话*的侍女走到裴霁明身边,恭顺的行礼。 裴霁明点头,随后他大步穿过九曲回廊,去往祖母沈氏的院落。 沈氏已年近花甲,鬓角早已花白。 裴霁明踏入房内时,沈氏身旁的侍女如意正为她斟着茶。青瓷茶盏腾起的热气,氤氲出她眼角的细纹。 见裴霁明来了后,沈氏放下手中的茶盏,慈祥的说道:“霁儿来了。” 茶盏与瓷碟相碰发出轻响,三两片碧螺春在水面打旋,映着她微颤的指尖。年近花甲的老人脊背已有些佝偻,却仍强撑着坐直身子。 “夜深了,祖母怎得还未歇息?” 沈氏轻叹了口气:“是想同你商量你的那桩婚事。这圣旨来的急,根本来不及合八字换庚帖了….前些日子已经去了趟江家下聘。婚期定在下个月,阖府上下一直都在准备...” 她忽然抬头,望着孙儿紧抿的唇线,声音里添了几分艰涩,“我看你这些日子也在四处奔波...” “一切由祖母安排便好,孙儿并无异议。” 裴霁明出言打断,话语间仍是冷冰冰的,明眼人都能瞧见他对这桩婚事的不在意。 “你这孩子...” 沈氏原想提醒他几句,过段日子新妇过门莫要刻意冷落人家。可话到嘴边仍是没说出口。 沈氏长叹了口气,若全是她这个老太婆子一手操办,传出去了又要落人口实。她这个孙儿她晓得的,自幼时父母双亡后,他的性子就变得愈发孤僻冷淡。 他不满,她晓得。可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沈氏现在只愿她这个孙儿莫钻什么牛角尖。 “一切由祖母安排便好。夜深露重,祖母早些歇息吧。” 裴霁明倏地起身,衣袂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歪斜,映得他投在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没别的事,孙儿先告退了。” 沈氏看着裴霁明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息,又有些惆怅。尚书府的那位小姐过门后面对裴霁明这般性子的夫婿,怕是也不大好受。 夜已深,漆黑的夜空中缀着点点繁星。 江府后院西厢暖阁内,窗子半掩着。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轻颤,窗棂间漏进的夜风挟着晚春的花香,混着案头檀香的余韵在暖阁内流转。 秋月推开暖阁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锦岁坐在案桌前。她走上前去略带担忧的询问:“姑娘,夜深了。还没休息么?” 锦岁摇摇头,仍目光灼灼看着手中的东西:“我想把这个缝补好。” 秋月看了一眼后点点头,没再打扰锦岁。乖巧的阖上门扉的同时还不忘提醒锦岁注意休息。 锦岁指尖捏着那方玄色缎面,绣线在烛火下泛着光泽,正是裴霁明的那件玄色披风。她前些日子瞧见披风有些破损,想要将披风缝补好,却发现披风用的绣线不是一般的凡品。 她好不容易寻到合适的绣线,索性今夜便将披风修补好。 指尖捏着细细的银针,在披风里子的暗纹间隙穿针引线。破损处的线已有些松散,她必须顺着原本的纹路走针,方能不显痕迹。 绣线穿过缎面时,偶尔会勾住内里的银丝,她便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捋顺,又似在抚平某人征战时留下的伤痕。 披风被小心挂在一旁的金丝楠木衣架时,锦岁发现披风的侧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灰痕迹,想来应是剑鞘蹭出的印记。 锦岁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抚上那片印记,缎面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当裴霁明握着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利落地抽出剑鞘时,是否也会不经意间触碰到这道若隐若现的痕迹? 思绪如潮水般漫涌,男人冷峻的面容在脑海中愈发清晰。冰冷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锦岁猛地缩回手。 她知道裴霁明有些厌恶她。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 香炉燃着的檀香愈发浓郁,烟雾缭绕间,她看见自己映在屏风上的影子微微颤抖。 她看着披风上的纹路,喉间泛起一丝苦涩。“等再次见到他后就可以把缝补好的披风交还与他。”这个念头在她心底反复盘旋。 不过裴霁明这般讨厌她,连同她多说句话都不肯。 锦岁开始瞧着那披风愣神。 第7章 大喜之日 ◎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夫君。”◎ 婚期将至。 窗边的冰裂纹瓷瓶里,新折的玉兰开得正好,清香混着隔壁院传来的裁衣声钻进暖阁。 距婚期还有七日,绣娘们已在西院忙了好几宿。锦岁躲在自己房里,对着案头堆成小山的聘礼发愣。 裴家送来的聘礼足足十箱,又外带东城的四家铺子、远郊的两个庄子。这架势让江元丰和陆氏都不禁咋舌。挑不出丝毫错处,若是个不知情的人饶是一点也看不出裴家是被迫的。 鎏金妆奁里的缠花金步摇明晃晃的,映得人眼眶发疼,那是裴家送来的头面。锦岁合上妆奁,将其放置在桌上。 她的闷闷不乐被春雨和秋月看在眼中,可她二人也只觉着是锦岁对裴家大少爷无意,被迫嫁了。 外边有人传话道:“夫人唤姑娘去一趟。” 锦岁应了一声,随后去往陆氏的院落。 陆氏正看着陪嫁帖子,眸中的泪花闪烁。见到锦岁后,陆氏故作轻松地用绣帕擦了擦眼角,满脸笑意道:“岁岁来了。” 锦岁撇见陆氏眼底的情绪,她此刻的心也酸酸的。 陆氏拉过锦岁的手:“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第8章 抬手将嫁妆帖子递给锦岁看:“这是父亲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裴家下了聘礼。咱们江府备了双倍,自是不能让别人轻瞧了去。” 陆氏说着说着,眼中的泪珠不断滴落。一滴滴砸在锦岁的手上。 “瞧我,说着说着又掉眼泪了。不过母亲这是开心。” 锦岁轻轻拥住陆氏,轻声安慰:“我知道的母亲。” “我原想着好好为你择一门婚事,可如今成了这幅局面。倘若不是我让你独自一人去礼佛,你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更不会迫于流言嫁去裴家。你可怨为娘?” 锦岁用锦帕敛去陆氏眸中的泪珠:“母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裴家又不是什么虎穴龙潭,有何去不得的?不过出嫁的是岁岁,怎得即将出嫁的新妇要安慰起人来了?” 陆氏听后破涕为笑,捏了捏锦岁小巧的鼻头:“你这丫头。” 不单是陆氏,江元丰和江锦书也舍不得锦岁出嫁。出嫁之前三人是反复叮嘱,生怕锦岁受了什么委屈。 江锦书更是直接放话道:“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回府来。兄长为你做主。” 时间转瞬即逝,倏忽间已到二人成婚之日。 成婚的这日阖府上下忙的不行,整个江府,从门房到内院,从厨役到主子,每个人都仿佛被抽打的陀螺般不停歇。 裴府倒也是同样的光景。 人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混作一团,红绸在风中簌簌作响,将天边初升的朝阳都衬得愈发浓烈,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忙碌地躁动起来。只等着吉时一到,新妇的轿撵落地,众人才能稍稍缓口气。 锦岁此刻早已身着嫁衣,凤冠上的珍珠垂帘轻颤,半掩着她那如凝脂般的面庞。 喜婆搀着她走进轿子,随后口中大喊:“吉时到,起轿!——” 随着锣鼓和炮竹的声音,锦岁的心也随之揪紧。她不晓得日后裴家会待她如何。她虽心底喜欢裴霁明,但她仍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惶恐不安。 戌时的鞭炮声还在耳边响彻,锦岁已被喜娘推进西厢暖阁。朱漆木门“吱呀”闭合的瞬间,满院的笑语喧哗突然隔成两个世界。 喜烛芯子“噼啪”炸开火星,将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映得忽明忽暗。 锦岁盯着盖头边缘垂落的流苏,突然想起他望向自己时疏离的目光,拜堂时刻意保持的距离,都在提醒她裴霁明讨厌和她成亲。 锦岁手中紧紧攥着那支绯色玛瑙步摇,心中惴惴不安。 亥时的梆子刚过,窗外的嬉闹声渐次消歇。 良久,她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锦岁的心此刻忐忑万分。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撞破单薄的胸膛,耳畔嗡嗡作响,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裴霁明穿着喜袍,缓步进入。 见到安静端坐的锦岁时,他并没有掀盖头的想法。他原是打算不来的,但架不住祖母一直劝他去一趟。 可当他真真看到坐在那的锦岁时,他又想快些离开这里。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裴霁明打算推门离去。 锦岁将覆面的珍珠垂帘掀开一角,美眸此时已经噙了泪。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夫君。” 裴霁明定睛一瞧,也算是瞧见了新妇的模样。 锦岁身着的嫁衣鲜艳如火,与她如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眉如远山含黛,却蹙着淡淡的哀愁。盈盈秋水般的眼眸中藏着化不开的孤寂,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小巧的琼鼻下,朱唇不点而赤,却因紧咬而泛着青白。 烛光洒在她身上,映得嫁衣上的金丝流光溢彩,却也将她消瘦的身形衬托得愈发单薄。红妆艳丽夺目,可她清冷孤寂的气质与周身萦绕的哀愁,又为这份美貌增添了几分易碎的凄美。 锦岁抬眸见到裴霁明的模样后,心跳又狂跳不止,呼吸陡然凝滞。 眼前的男人身着一袭赤金暗纹喜袍。他剑眉斜飞入鬓,如墨般的瞳仁深邃似幽潭,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将他的脸庞勾勒得立体而俊朗。 玉冠束起乌发,英气逼人。喜袍束腰处的玉带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 锦岁望着这般模样的裴霁明,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狂跳不止,连耳尖都泛起了红晕。 见裴霁明未说话,锦岁心底升腾出一份隐隐的期待。 于是锦岁小心翼翼的开口:“夫君,我们还未喝合卺酒。” 她带着一丝侥幸。 或许,他愿意呢。 她不敢去瞧裴霁明的眼睛,短短几句话已经让她紧张万分。正当她想要起身斟酒时,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必唤我夫君,娶你本就并非我本意。你虽明面上是我夫人,但我决不会同你行夫妻之礼。” 冰冷的话语像刀子,像利刃,字字句句剜着锦岁的心。裴霁明明明就在她面前,他们分明距离这般近,可裴霁明的神色淡漠如霜,说出的话却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 锦岁攥着嫁衣的手指发白,嫁衣上的金丝线硌得掌心生疼。 他们分明就是拜了堂的。 她的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自己的喉间很难发出声音。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眼角泛红。 锦岁想要解释,可撞见裴霁明冷漠的眼神时她又慌了神。 情急之下解释道:“我知将军心中有怨,一切都是我的过错。那日幸得将军相救后回府整整昏迷了三日。在我昏迷期间,父亲母亲为了我的名声先斩后奏进宫请旨。” 锦岁鼻尖酸涩,但是忍着不让自己的泪珠滑落下来。鼻翼微微翕动,努力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仿佛稍有松懈,所有的委屈与绝望就会化作决堤的洪水。 “我曾苦苦央求母亲让我们的亲事作废,可圣上亲自赐下婚约,再无收回的道理....” 心中的委屈逐渐将她吞没,看向裴霁明的视线逐渐模糊。正因为她喜欢裴霁明,所以她唯独不想裴霁明觉着她是一个倒打一耙的人。 若是不解释清楚,她怕裴霁明更厌恶她。 裴霁明看向委屈的锦岁,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正当他要开口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墨铮低沉却掩不住急切的嗓音:“少爷,东宫传来急信。” 裴霁明听后推门朝外边走去。离开的一瞬间,他扭头看向眼泛泪光的锦岁。 “莫要哭了,你且早些歇息吧。” 撂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锦岁一人在厢房中不知所措。 锦岁见状只是叹气,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锦岁唤来春雨秋月为她梳洗。 秋月端来清水,略带担忧的询问:“姑...少夫人。你没事吧。” 锦岁对着菱花镜轻轻摇头,纤细的手指缓缓取下头上繁密的珠钗。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首饰繁重,她的动作也愈发缓慢。 “我倒是觉着...裴少爷也忒过分了些....”春雨在一边小声的嘟囔,引得秋月连瞪她好几眼。 “他有要事要忙,不怨他的。” 最后一支珠钗被撤下,锦岁已是筋疲力尽。身体的劳累外加心里的沉重都使她疲惫不堪。 “明日还需晨昏定省,我想休息了。” 春雨秋月二人帮锦岁梳洗完毕后就退下了,房内又只锦岁一个人。 锦岁打量着陌生的房内置景,心中的忧虑不断攀升。最终还是一夜无眠。 是夜。 裴霁明将喜服装换下后,便快马加鞭的去往东宫。 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鼻腔发紧。裴霁明目光微凝,只见殿内烛火昏黄,青灰色的地砖上蜿蜒着几道暗红的血痕,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燕云珩一身月白色衣衫立在那里,衣摆上却溅着几点刺目的血渍。在他脚边跪着一个小宫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他垂眸望着脚边的小宫女,眉峰紧紧蹙起,眼底翻涌着刺骨的寒意,像是结了一层冰,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得死紧,指尖几乎要掐入掌心,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听见了脚步声后,燕云珩阴沉的眸子看向裴霁明:“来得正好。” 燕云珩指向地上的宫女:“不知是谁派来的,想在孤熟睡时刺杀孤。” 裴霁明双手行抱拳礼,然后问道:“可要带下去审问?” 听后燕云珩轻笑一声:“没用的。” 他缓缓蹲下,修长的手指抬起宫女的下巴,然后捏住她的下颚。 小宫女的嘴张开后,连裴霁明都为之一震。 舌头被剜去,是个哑女。 第8章 祖母撑腰 ◎还请祖母不要责罚他◎ 翌日清晨,锦岁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想要去为祖母沈氏敬茶。 昨夜的事已经传遍整个府邸,过路的下人虽私下里议论纷纷,可见了锦岁仍恭敬的喊着“少夫人。” 第9章 裴府是个大宅子,锦岁穿过一个个回廊,春雨和秋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还未进入前厅之前,锦岁依稀听着厅内传来的声音。 “老夫人,昨夜少爷没多久便出府了。新婚之夜撂下新妇,这若是传出去怕是影响不大好。” 沈氏蹙着眉毛:“你吩咐下去,莫让府里的下人随意嚼舌根。江家在燕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嫡出的姑娘更是金尊玉贵,怎能让下人随意置喙?” 见沈氏有些愠怒,如意赶忙在一旁宽慰:“老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听见沈氏的话后,锦岁心中泛起丝丝暖意。 “新妇前来为老夫人敬茶。” 锦岁缓缓踏入厅内,在瞧见锦岁的容貌后,二人皆是心中一怔。 锦岁今日穿的素净,略施粉黛就已令人挪不开眼。几缕细发垂在耳畔,更衬得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唇上只点了一点桃色口脂,色泽天然得仿佛是唇瓣自身透出的嫣红。 如意心中诧异,未曾想过这江家的姑娘生得还真如画中人一般。 沈氏本就对她不抗拒,如今见了锦岁的模样后反倒生出了不少欢喜。 锦岁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世家大族的涵养。她先是斟了杯茶,见茶盏捧在手中,随后放低了姿态跪坐在地上。 “请祖母用茶。” 沈氏赶忙接过茶盏,然后将锦岁扶了起来:“快快起来。我们府上没这么多规矩的。” 锦岁微笑着点头。 沈氏见锦岁这般乖巧,心中又不免多了些心疼。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在新婚夜被夫婿撂下,一人独守空房。她一个姑娘家的,昨夜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里,沈氏就想狠狠训斥她那个一根筋的孙儿。 “你许是昨夜受了委屈。你放心,等霁儿归家,我定会好好训他一顿。” 锦岁一直以为裴家都不待见她,如今见了祖母的态度,她也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锦岁摇摇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没事的祖母,我晓得夫君有要事要处理。” 沈氏拉住锦岁白净的手:“霁儿父母去的早,自他父母去了之后就由我一人将他拉扯大。偌大的宅邸就我祖孙二人。现在你嫁了过来,府里多了些生机,我看着也高兴。” “祖母您...并不讨厌我?” 见锦岁小心翼翼的样子,沈氏也大概晓得缘由了。 江家为了其女的名声,不惜入宫向圣上请旨赐婚。将这桩婚事强加在裴家头上。但说实在话,沈氏并不讨厌,因为她知道,以裴霁明这个性子大抵是不会娶妻的。 而沈氏逐渐年迈,府邸上下都需要一个主母打理。若等到哪日待沈氏故去,这宅邸还真就裴霁明一人了。 如今被硬塞了一门婚事,倒不如顺水推舟。 “这是哪儿的话,你模样生的这般标志,又是燕京不可多得的才女。我讨了你做孙媳妇,开心还来不及。何谈讨厌?你也莫要听信城中一些莫须有的话,反正你且记着,你进了我们裴府的门,就有祖母一直为你撑腰。” 这下锦岁总算安心,于是她笑着点头:“谢谢祖母。” 新婚三日后面临的便是回门,原本锦岁还是抱有些期待的。可一连三日裴霁明都未回府,后面才知道是他自己主动请旨去帮圣上办事去了。知道后期待也逐渐被消磨。 回门的那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天蓝得像是刚被清泉洗过,几缕游云白得发亮,被风扯成棉絮般的形状,悬在飞檐翘角之上。连马车驶过带起的风里,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 江元丰和陆氏早早便在门口候着,等待锦岁归家。但看见下马车的只有锦岁一人后,二人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锦岁行礼唤了声:“父亲、母亲。” 陆氏拉过女儿的手道:“总算来了,怎得就你一人?” 锦岁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略带窘迫的回答:“夫君他这些时日有些忙,所以我便一人来了。” 陆氏把锦岁迎进厅内,檀香木的八仙木桌早就摆上了琳琅满目的菜色,令人胃口大开。 “做的都是你爱吃的。”陆氏笑盈盈的开口。 锦岁点头坐下,然后四处张望了一番:“怎么不见哥哥?” “锦书一早去衙门办事去了,想来过会就该回来了。他也晓得你今日回府。” 锦岁“嗯”了一声,随后陆氏便让一旁的春雨帮忙布菜。 就在这时,江锦书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他性子跳脱,能有这种表情倒是少见。 “哥哥回来了。” 江锦书的面色仍是不大好。“都退下。”江锦书声音低沉,很明显的心情不佳。他的指尖轻轻一挥,侍立在旁的两个小丫鬟顿时身子一颤。 屏退了所有下人后,屋内的空气愈发凝滞,这让锦岁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元丰有些不解的询问:“锦书,这是...?” “岁岁,我有话问你。” 锦岁一顿,下意识的绞弄着手中的锦帕:“什么事情?” “我问你,是不是在裴府受了委屈?”江锦书的尾音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又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曾受委屈。”锦岁连忙摇头,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跟着剧烈晃动。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还强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僵硬,“哥哥不必忧心,裴府上下待我极好。” “未受委屈?那为何新婚之夜丢下你独自一人?又为何一连三日不回府,连你回门都是一人?” 江锦书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怒,往日温润如玉的眉眼此刻拧成一团。锦岁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哥哥。 “裴家如此欺你,你竟还为他们遮掩!” 锦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看向一旁的父母,江元丰和陆氏的眼睛也透露出震惊。 江元丰问道:“岁岁,你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锦岁沉默了。 江锦书愤怒的一挥衣袖:“若实在不行就同他合离,倒也不稀得同他们家结亲。” 锦岁见他如此生气,于是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哥你莫要生气。夫君对我冷淡确实不假,但裴府上下真的待我很好。裴府的那位老夫人是位明事理的老太太,她定不会让我受委屈。” 听见锦岁这么说,江锦书的心中仍是愤懑不已。 一时间气氛沉默了起来。 “哥哥,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要同我置气么?”锦岁嗫嚅着开口。 江锦书默默的叹气,想着早知如此就该和李家结亲。李鹤洲待锦岁极好,若是锦岁嫁入李府,怎会受这种气。 锦岁一直在江府待到申时,想着不能回去太晚,申时一刻便打算回府。 在临别前,江锦书还是不断的嘱咐:“若是裴府的人欺你,就直接回府找哥哥。父亲和哥哥帮你做主。” 锦岁点头,然后就在春雨和秋月的搀扶下坐上回程的马车。 待锦岁回府后,刚下马车。就看见沈氏身边的侍女如意朝着自己走来。 如意恭敬的行礼:“少夫人,少爷现已归家。”说完她顿了一下,略微为难的补充道:“少爷现在和老夫人一同在前厅,少夫人您要不去瞧瞧罢。” 锦岁见如意面色不好,就问了一句:“发生了何事?” 如意并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锦岁觉着不太对,于是快步去往前厅。 前厅内寂静的可怕,沈氏阴沉着脸,掩盖不住的怒意似乎要喷薄而出。 “你可晓得你犯了什么错?” 裴霁明沉默着不说话。 沈氏怒极反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主动请旨调职到别处,是为了避开和锦岁接触。新婚之夜,你扔下新妇不管不顾,成什么体统。” “我娶她本就是被迫。” “你且去祠堂跪着罢。” 锦岁踏入前厅时,就听见沈氏充满怒意责罚裴霁明的声音。 “祖母。”锦岁轻唤了一声。 话落,二人的视线皆被她吸引。 锦岁轻抿着嘴角:“夫君并未做错事情,还请祖母不要责罚他....” 她既听见了祖母罚他,自然也是听见了“被迫”二字。“被迫”二字像根细针扎在她心间。心中虽有些不开心,但是她还是想替他求情。 裴霁明怔了一下,心中萦绕着一股不自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他未曾有过。 “你也不要替他求情了,祖母说了会为你撑腰。这件事本就是他做的不对。” 裴霁明叩首在地,发冠上的玉冠磕在砖面上发出闷响。沈氏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喉间忽然发紧,却还是咬着牙指了指他:“你去祠堂罚跪两日。” 沈氏说完转头吩咐立在廊下候着的如意。 “两日内都不许下人送吃食给他。谁若敢偷送,按裴家祖训打二十板子!” 第10章 第9章 偷送吃食 ◎我怕夫君坏了身体◎ 自沈氏下令后,裴霁明就一直在祠堂待着不曾出来。 今日又落了雨,细雨如丝。祠堂怕是一整个潮气难耐。锦岁面容担忧的看向祠堂的方向道:“难不成祖母真的要夫君跪上整整两日么?” 春雨蹲在香炉旁,将燃尽的香灰小心翼翼地取出,香炉边缘还沾着几缕未散的青烟。听见锦岁的询问,她动作一顿,重重叹了口气。 “少夫人你就是太善良,你不记得新婚当夜少爷如何对你的了?要我说啊,罚他跪两日都算轻的,就应该.....” 话没说完,秋月握拳捶了一下春雨的头,春雨吃痛的闭嘴。 “秋月你干嘛...” 秋月的拳头在春雨面前晃了晃:“你再说,嘴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你还真以为是在咱们尚书府呢?” 春雨这下乖乖闭嘴,自顾自的干起手头的活来。 好在秋月是个懂事的,她走到锦岁身边轻声安慰:“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少夫人你且宽心吧。” 听见二人这么说,心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思来想去后她还是决定偷偷去给裴霁明送些吃食。 她心中的想法也没告诉春雨和秋月,支开了二人,一切准备好后,锦岁提了食盒,朝着裴氏祠堂的方向走去。 裴家历代从武,裴氏祠堂供奉的裴家英烈大部分都是战死沙场。想到这里,锦岁的心中就心怀敬畏。 锦岁推开雕花的门扉,提起裙裾小心翼翼的朝里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那抹绷直脊背跪着的裴霁明。 “是谁。” 他的耳力极好,哪怕锦岁已经放轻脚步,却仍被他捕捉到。 “是我。” 听见是锦岁的声音,裴霁明并没有扭头,只是冷淡的询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怎的还对她这般冷冰冰的,她咬了咬唇,然后有些赌气似的走到裴霁明面前,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我怕夫君饿坏了,拿来了些点心。” 锦岁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端出她准备的桂花糕。几块方形的桂花糕整齐码在碟中,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糖霜。 女子袖间的桂花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白玉兰香气,裴霁明下意识的紧绷了一下身体,竟鬼使神差地屏住了呼吸。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情绪,后背绷得笔直,手臂上的青筋隐约可见,仿佛一尊僵硬的木雕。 衣袖间的手紧握成拳,一把将头扭过去。 “祖母说了,不准任何人送吃食。你是想被罚么?” 锦岁也未察觉出身旁人的异样,她还是认为裴霁明竟然讨厌她到连这点好意都不愿意接受。 她垂下头,小声的嘟囔道:“我是偷偷过来送的,祖母应当是不会发现的....”她指尖绞着帕子边角又补充了一句:“我支开了下人,绕了好远的路才过来的....” 这点锦岁可没说谎。裴府是个大宅子,她才来裴家没几天,只依稀记着祠堂的方位。又不敢问下人,只好慢慢摸索着过来。 锦岁余光撇向一旁跪的笔直的男人,心想着倘若裴霁明连续跪上整整两日,那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吧。 “你拿走罢,祖母既然罚我,我也不会违背。” 裴霁明态度决绝让锦岁犯了难,犹豫半晌后道:“可....连续跪上两日..又不许进食的话,我怕夫君身体吃不消。” “想来那天晚上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我不是你夫君。”裴霁明的声音低沉,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齿间碾出来的,他别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 裴霁明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固。锦岁僵在原地。 锦岁这下才认同了春雨的话,裴霁明就是块没心肝的木头。祠堂的青砖寒气重,今日又落了雨,祖母又不许下人给他送吃食。她心里边担心裴霁明,这下她开始觉着自己的担心像是多余的。 她好歹也是闺秀,分明是对他的关心,如今倒显得自己一直在倒贴他。 想到此处,锦岁就有些愠怒,立刻反驳裴霁明道:“我们成了亲拜了堂,你自然是我夫君。” 还没等裴霁明反应,锦岁立刻起身,打算离开。她不要再当这个好人了,既然裴霁明不要,那她再也不会给他送了。 走到廊下,锦岁撑着油纸伞出来。锦岁抬脚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她攥紧伞柄,想到被人这般冷待,泪水终于不受控地滚落。 “再也不送了。”她对着雨幕喃喃自语,说完,踩着满地水痕,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雾中。 雨下得愈发大了,锦岁回到寝居后已是戌时一刻。 春雨先是瞧见的锦岁,转而看见锦岁手里提着的食盒,似乎心领神会了些什么,面带笑意的问道:“少夫人这是干什么去了?” 锦岁有些心虚,随后立刻扯开话题:“没做什么。我有些饿了,什么时候用饭?” 秋月从屋内走出来:“晚膳已经备好,少夫人快些过来用饭罢。” 锦岁点头,把手中的油纸伞和食盒递给春雨后准备去用晚膳。刚坐下,还未动筷,就听见春雨在一旁念叨:“入夜后雨怕是会下得更大了。” 锦岁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些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两个人精丫头看出来,所以故作镇定的开始用饭。 秋月在一旁边布菜边道:“是啊,入夜后许是有些冷。晚上少夫人歇息时盖好被子。” 锦岁又若有所思的看向祠堂的方向。 不行,她都想好了不再管他了。裴霁明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哪怕她再满眼的喜欢他,她都不愿再做多余的事了。 心情烦闷的用完饭后,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作了倾盆之势,雨水裹着夜风撞在雕花窗棂上。 春雨瞧了瞧外边,感叹了一句:“这雨势...” “我有些累了,我想歇息了。”锦岁又一次胡乱打发了二人。 待二人离开后,锦岁又偷偷拿了油纸伞。然后去往一旁的木制架子取下玄色披风。 披风厚重,且能御寒。 雨势太大,锦岁再次返回祠堂时肩头已经沾上了不少雨水,连前额的发丝都被雨水浸湿。但是怀中的披风仍是完好无损。 她推开祠堂的大门后打了个寒颤,又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 这次的动静引得跪在地上的男人回头侧目。 裴霁明难得主动的开口:“雨下得这般大,你过来干什么?” 锦岁收了油纸伞,缓步进入祠堂。当她低头撇见那盘桂花糕丝毫未动后,心中又失落了一下。 锦岁走到裴霁明身边,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抬手将玄色披风披在了裴霁明的身上。 “入夜要下大雨,祠堂阴冷潮湿。我怕夫君生病。” 他常年习武,若是这点苦寒都受不住,将来如何能领兵打仗。*裴霁明刚想反驳她,但瞧见锦岁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肩头后便没再说什么。 锦岁乖巧的跪坐在他身侧,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裴霁明鼻尖,似是带着晨露的白玉兰,清冽中透着温婉。 “这个披风是上次夫君救下我后披在我身上的...”锦岁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手指不断绞弄着衣角的不料。 “我已经把披风浣洗干净,并把破损的地方缝补好了。” 裴霁明点点头:“嗯,多谢。” 三个字简短而有力,锦岁心中的阴霾总算扫净。 “我原想着早些还你的,可一直没找到机会。也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下还....” “给你”二字还未脱口,一道闪电闪过,伴随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 锦岁被这声响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耳朵。自从在香山遇到山匪过后,她变得极害怕突如其来的响声。 裴霁明看着锦岁受惊的模样,下意识想要安慰一下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无数安慰的话语在脑海中翻涌,可真要开口时,那些滚烫的字句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他不大会讲话,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打雷而已,有何可惧?” 话一脱口,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有种后悔的感觉。许是因为瞧见了锦岁此刻的模样,发现她正低着头,发钗的珍珠流苏随着轻颤的肩膀晃动,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锦岁听后也安慰起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可这雷声仿佛无休无止一般,雷声愈发汹涌,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轰隆隆的巨响穿透雕花窗棂。 锦岁的脸此刻已经煞白,但仍强撑着露出一抹微笑:“没关系的,我先回去了。” 刚要起身,裴霁明粗砺的大手忽而拉住锦岁的手腕。许是一时情急,在裴霁明拉住手腕的那一瞬又立刻缩回手来。 二人皆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冷淡又随意:“等雨势小点再回去罢。” 少女纤细手腕的触感仍在手中残留,裴霁明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随后握紧拳头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薄茧里。 第11章 锦岁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似有一丝甜蜜在心底悄然蔓延。她又坐回蒲团上,此刻心中想的是,若是雨一直下便好了。 而在此刻的沈氏院落内,沈氏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瓢泼大雨。 如意从门外走进来,进门后小心的关上门。 “如何?” 如意满脸笑意:“还真如老夫人所料,少夫人悄悄去了祠堂给少爷送东西。” 沈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对如意说道:“你且去把祠堂附近的下人都调开,莫要让他们坏了少爷少夫人的好事。” “诶诶好嘞老夫人。”见沈氏心情大好后,如意去办事的脚步也更加轻快些。” 第10章 她生病了 ◎我不过是还你人情而已◎ 锦岁害了风寒,这两日病怏怏的没有精神。 裴霁明在祠堂罚跪结束后便日日宿在书房,二人再没交集。锦岁时而还会想那日在祠堂莫不是做梦? 剧烈的咳嗽一直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那夜不仅是真真发生的,还令她受凉害了风寒。 春雨从外边推门进来:“少夫人,老太太那边唤您过去陪她老人家用膳。” 锦岁用锦帕掩住苍白的面容,淡淡的点头:“我晓得了。” 见到锦岁面容不佳,春雨担忧的询问道:“这些天见少夫人总是咳个不停,可要奴婢去医馆请个大夫瞧瞧?” 锦岁点头:“也好,不过眼下先去祖母房里用膳吧。” 秋月在边上也看到了锦岁的苍白面容,有些心疼的问:“好端端怎的就害了风寒?” “许是上回大雨的缘故。”锦岁拾起妆奁中的口脂,轻轻点了一下嘴唇。 她平日里是不怎么施粉黛的,可今日的她着实面色苍白,一会祖母瞧见了怕是又要担心她。 施完粉黛后,锦岁又捻起那支绯色玛瑙步摇,打量一番后插入发髻里。 “走罢。” 裴府漱玉厅内—— 沈氏一早便让人备了锦岁爱吃的,她念着锦岁这些日子瘦了些,想为她好好补补身子。 案上八小碟菜摆得齐齐整整:最边上的翡翠豆腐还在冒热气,蟹粉烩鱼肚用羊脂玉碟盛着,奶白的鱼汤散发出阵阵香气,鱼肉裹着金红的蟹黄酱,点缀着指甲盖大的黑松露片,香气醇厚而不腻。 最角落的水晶虾饺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里头粉嫩的虾仁,水晶虾饺旁配着一碟用陈皮调的香醋,酸香里透着果香。 满意的瞧完一桌子佳肴后,沈氏看向一旁坐着的裴霁明说道:“一会岁岁过来后,你莫要摆着臭脸。” 刚要再补充些什么,就听见如意传话:“少夫人来了。” 沈氏忙不迭的调整了桌上的菜肴,抬头便看见锦岁穿着藕色襦裙立在门前,然后赶忙招手唤她进来。 锦岁进门才发现裴霁明竟也在这里,索性刻意不去瞧他。上前乖巧的行礼:“祖母、夫君。” “快些过来用饭,备的都是你爱吃的。”沈氏想要走进拉住锦岁的手,锦岁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反应令沈氏和裴霁明都颇感疑惑,锦岁旋即补充道:“祖母还是莫要离我这般近了。” “这是为何?”沈氏的手悬在半空中,心中反复回忆与锦岁相处的这些日子,莫不是哪处惹得她这个孙媳妇心里头不高兴了? 还未等锦岁回答,锦岁身后的春雨抢先一步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前两日落了大雨,少夫人许是受凉害了风寒,这两日病怏怏的一直咳嗽个不停。” “害了风寒”这几个字传入裴霁明耳中后,可以明显的瞧见他似乎怔了一下。她是因为那夜在祠堂所以受了风寒么? 脑海中不断忆起那夜在祠堂的画面:惊雷炸响时她瑟缩的肩膀,发间随肩膀一起抖动的的珍珠流苏,还有自己那句生硬的“打雷而已,有何可惧”。 想到此处后,不知怎得,他便觉着心里面不自在。 她怕他受凉,自己倒是受了风寒。 裴霁明淡淡撇了锦岁一眼:女子今日穿了一声藕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眉峰浅淡如远山含雾,唇上点着樱桃色的口脂。哪怕略施粉黛也难掩憔悴。 他又忽而被锦岁头上的那支步摇所吸引,那日在香山她也戴着那支步摇,大婚那夜手中也攥着这个。他的思绪被沈氏的唏嘘声打断。 “怎会这样。” 沈氏说完又将锦岁安置坐下,亲手为锦岁盛了一碗鱼汤:“前两日的暴雨确实容易受凉,你且喝口鱼汤好好补补。” 见沈氏为她盛汤,锦岁是连连推辞:“祖母,怎么能劳烦您帮我盛,我身为小辈,这不和规矩的....” “这有什么的,祖母见你这些日子瘦了,这下又受了风寒,可别提祖母心里头多心疼了。”说完,沈氏将碗递到了锦岁的面前。 锦岁小声道了声“谢谢”,然后捻起瓷勺细细品味起来。 沈氏看着锦岁低头用调羹拨弄的模样,忽然想起她的媳妇孙氏刚生下霁儿时,她也是这样变着法儿给她做滋补膳食。想到这时,沈氏的眼底又温柔不少。 沈氏又问道:“可找大夫瞧瞧了?” 碗里的鱼汤快见底,锦岁放下调羹道:“还未曾,原是想着待用完膳后让我身边的丫头去医馆为我寻个大夫。” “如此也好,寻个大夫瞧瞧倒也.....” 裴霁明此刻开口出言打断道:“我递个帖子帮你寻位宫中的太医罢。” 一时间锦岁和沈氏都沉默了一下。 “医馆有些大夫就是些虚有其表的花架子,宫里头的太医个个都是杏林圣手。”裴霁明又补充了一句。 锦岁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口道:“不劳夫君费心,小小风寒而已。医馆大夫也能治的。” 听完锦岁的话后,裴霁明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一丝烦躁。裴家男儿当心如止水,可他心中平静多年的水面,第一次被这股烦躁掀起了一丝涟漪。 “我还有事,先行离开。”裴霁明面无表情的起身,朝着沈氏拜别。 看见裴霁明不佳的面色,锦岁心中感觉闷闷的。她莫不是说错话惹得他不开心了?锦岁扭头看向沈氏问道:“祖母,我是不是说错话惹得夫君不开心了?” 沈氏面上洋溢的笑意更盛,但是没有回答锦岁的问题。只是一个劲的给锦岁夹菜:“莫要管那小子,你多吃点。” 锦岁吃了不少东西,从漱玉厅回来后良久饱腹感还未消散。锦岁便在屋内来回的踱着步。 就在这时,秋月快步进来:“少夫人,少爷来了!”她话音未落,锦岁手中的帕子已被攥出细密的褶皱,耳尖霎时泛起薄红——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来寻她。 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锦岁询问道:“他来是做什么?” 话刚说完,裴霁明迈着步子进来,身后跟着位年逾半百的老者,头戴紫貂裘帽,腰间悬着的黄杨木药箱随着步伐轻晃。 “见过少夫人。”老者对着锦岁拱手作揖。 少夫人害了风寒。”老者见她满脸错愕,又补了句,“裴将军想太医院递了帖子,唤我过来是为了让我替少夫人诊脉。” 锦岁明显愣了一下,她原就觉得小小风寒不打紧的。可裴霁明竟真的为她请了位宫中的太医? 她看向裴霁明的方向,却发现裴霁明明显对她有眼神上的躲闪。 “请少夫人伸手。”老者的话惊醒了怔忡的锦岁。 “那便有劳太医了。” 不过片刻王太医就已诊完脉,他要来笔墨纸砚写下药方,写完后把药方递给锦岁道:“少夫人的风寒并不严重,按照这个药方上的药煎几副吃下即可。” 锦岁行了一礼道:“多谢。” 沉默半晌的裴霁明终于出声道:“马车备在府门口。” 他说完扭头看着身边的墨铮,示意送客。秋月也识趣的跟了出去,为太医引路。 这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按照太医的药方服药很快便能痊愈了。” 锦岁望着他别过脸时绷紧的下颌线,随后有些羞赧的垂下头:“夫君,谢谢你。”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似那日她在宫中唤住他一般。 裴霁明别过脸不去看她泛红的耳尖,冷冷的说道:“你莫要误会了。我不过是还你人情而已。” 锦岁望着他冷淡的眉眼垂下了头,在心底不断的告诫自己莫要有多余的幻想。“是,不过是人情。”她在心底默念。裴霁明只是还人情,对她并无别的意思。 “嗯,我晓得的。”锦岁点点头。 裴霁明略微颔首:“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刚踏出一步,又补充了一句:“太医说这两日尽量不要受凉。你最好听太医的叮嘱,我可不想再请人家一次。” 又是不近人情的话,哪怕安慰她一下下也好啊。锦岁心中这般想着,瞧着裴霁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按照太医的药方服了几日的药,锦岁的风寒好了七七八八。待锦岁已痊愈时,已是暮春将尽,夏意初萌的四月天。 第12章 这些日子裴霁明常不在府中,哪怕在府中也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不曾出来。 她在府中烦闷无趣时就会去找祖母,每每这个时候祖母都会同她讲裴霁明儿时的趣事。 “霁儿六岁那年,偏要学武教头爬枇杷树,”沈氏拨弄着翡翠佛珠,眼角的笑纹盛着十几年的光阴,“结果摔下来蹭破了膝盖,却硬说自己是在练轻功,疼得直抽气还要逞能。” 沈氏接着补充道:“后来他娘罚他跪祠堂,这孩子倒好,偷偷把我房里的桂花酿揣去,边跪边喝,醉得趴在蒲团上背《孙子兵法》,倒把来巡夜的老管家吓个半死。” 锦岁用帕子掩面轻笑,她竟不晓得裴霁明儿时居然还会干这种事。 祖母的故事里,裴霁明不再是总绷着脊背的冷面将军,而是一个会淘气会偷懒的少年郎。 “那...夫君又是如何变得这般拒人如千里之外的?”锦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想到这里,沈氏就长叹了一口浊气。 “自打霁儿父母双亡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他不再淘气,而是开始用心读书习武。” 锦岁听后有些心疼,幼时失去双亲,与唯一的祖母相依为命,裴霁明这一路一定走得很辛苦罢。 正当锦岁细细思索时,廊下候着的如意快步走进来,面色略带急促道:“老夫人、少夫人,宫里的一位贵人对咱们裴府下了邀帖。” 第11章 公主设宴 ◎公主设宴,怕是危机重重◎ 是宁阳公主递来的邀贴,下个月是宁阳公主的及笄宴。 当今圣上现有六子。长公主燕云瑶红颜薄命,嫁人后不久便消香玉陨。长公主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自她逝世后,圣上悲痛万分。二皇子燕云凌和三皇子燕云奕皆由赵淑妃所出。 四公主也就是锦岁的表姐燕云珠是沈贵妃的独女,五皇子燕云珩自然也是太子殿下,是皇后目前唯一的嫡子。燕云珩虽才貌十分突出且颇有谋略,但是自幼体弱多病,宫中御医甚至断言太子殿下的脉象虚浮,活不过三十五岁。 而这六公主,便是宁阳公主燕云华,是王婕妤之女。作为圣上的幺女,对其颇为宠爱。以至于闹出了不少幺蛾子。这些事情锦岁也听说过,这位公主骄奢□□,豢养的面首都令人数不过来。 锦岁是有些害怕和这位公主有接触的,可偏这贴子上特别标注了“少将军夫妇二人”。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无法推辞。 锦岁特意熬了碗莲子羹端去书房,刚至书房门口,就瞧见墨铮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 锦岁有些汗颜,这人竟和他的主子这般相像的么。 “想着夫君今日公务繁忙,我为夫君熬了些莲子羹解乏。还请行个方便让我送进去。”锦岁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少爷还在忙,我们替少夫人端进去罢。” 墨铮伸手就要接过锦岁手中的食盒,锦岁灵巧的躲过去。 “不成不成,我要亲自端给夫君。” 眼见有些僵持不下,墨铮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锦岁朝他笑道:“多谢,还有上次的事情也多谢你。” 上次的事情就是护送锦岁回京的那次,墨铮心中了然,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锦岁也并未多言,推门进入。 他们二人好久没见了,锦岁想着。 蹑手蹑脚的进门后,锦岁瞧见了裴霁明真坐在案桌前。 见锦岁来后,他头也不抬的说了句:“何事?” 锦岁把食盒放在桌上,纤纤细手端出白净的白玉碗。碗口和腕间的翡翠镯相碰发出清泠声响,她端起玉碗,碗中刚出锅的莲子羹还腾着细雾。 她小心地将玉碗举到裴霁明面前道:“夫君近来辛苦了,我熬了碗莲子羹清热,夫君快喝了罢。” 碗中,炖得酥烂的莲子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还有几颗枸杞点缀其上。然而由于是刚出锅,滚烫的碗底仍烫得她白皙的指腹泛红,连举着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却仍固执地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生怕洒出一滴。 裴霁明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又落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上。他大手接过碗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 锦岁默默盯着他,希望他能喝上一口。可他接过碗后只是把碗放置在案角边。正当她看得入神时,裴霁明又问了一句。 “还有事?” 锦岁回神。 “还有一件事...下月是宁阳公主的及笄宴,方才给府里递了帖子,帖子里特别写道要你我二人出席...” 锦岁其实是想说要少将军夫妇二人出席的,但她若是这般说的话,裴霁明怕是不开心旁人说他们二人是夫妇罢。毕竟自己唤他夫君也是硬要唤的。 裴霁明“嗯”了一句后道:“我知道了。” “那关于公主的及笄贺礼....夫君有何想法?”锦岁又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说完又默默地垂下了头,她及笄那年也是递了封帖子给裴府,裴霁明并未到场,只是托小厮送了件贺礼。 这话倒是提醒了裴霁明,他素来对这些不在意。往日去赴宴的贺礼都是他随意从库房里挑的,如今他似乎有与之商讨之人。 裴霁明颔首思忖了一番道:“你与公主同为女子,又年纪相仿。想必你应该会了解些....” 还未等他说完,锦岁有些闷闷不乐的点头:“我知道了....” 她来为公主备礼她自是没有意见,可她瞧见裴霁明的那副模样她便有了些不快。 裴霁明想要通过自己投其所好送礼,那她呢?锦岁脑海中浮现起那支绯色玛瑙步摇,脑海中又忆起那日哥哥话里话外的老气。 心口便泛起酸涩的涟漪,她就要被不用心的随意对待么? 她想开口问他,却还是忍住了。没等裴霁明接着说话,她就声称有事立马离开了书房。走得太急也不关心裴霁明到底有没有尝她做的莲子羹。 锦岁步伐极快,堪堪几步就走出书房,绕过九曲回廊时,她攥着裙摆的指尖已发白。 裴霁明自然是不知锦岁为何突然离去,他端起案桌上的玉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莲子香,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碗口残留的香气萦绕鼻尖,那是白玉兰的香气,与记忆深处某个雨夜的气息悄然重合。 裴霁明回忆起那夜在祠堂里。祠堂的青砖沁着寒气,她跪坐在蒲团上,他的鼻尖也萦绕着淡淡的白玉兰香气。 就在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 “少爷。”寒刃在外边轻喊了一声。 “进来吧。” 寒刃进门后行了个礼道:“已经查清楚了。” 裴霁明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六公主的及笄宴邀请了不少京中权贵,不仅如此,其他几位皇储也会到场。” 裴霁明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案桌,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回想起上次在东宫出现的刺客,大抵就是三皇子派出的。当时还没等他们过多审问,那哑女便服毒自尽。想来是专门训练的杀手。 刺客自尽,这证据和线索也是断了。哪怕他们有把握是三殿下,也苦于没有证据。 此番公主设宴,怕是危机重重。 裴霁明垂下眼眸,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罢。” 这次宴会兴许会有些事情发生,上次太子殿下遇刺就已经表明三殿下蠢蠢欲动了,那他必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锦岁的脸,他原是打算一人去赴宴的,却没想到公主指明了要二人都去。 也罢,三殿下的目标从来只有太子殿下,况且他也在,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皇城内琼兰殿—— 燕云华斜倚在软榻上,一袭茜色云锦宫装如流云倾泻,裙裾铺满整座软榻。眉若远山含黛,却刻意用青黛描得细长上挑,宛如两把锋利的弯刀。 女子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流转间似有火光跳跃,瞳仁漆黑如墨。 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雪白的颈侧。耳垂上悬着的一对红珊瑚耳坠,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晃,如跳动的火焰,将她艳丽的容貌衬得愈发夺目。 八名宫娥垂首侍立在侧,手中捧着翡翠盘,盘中盛着西域进贡的夜光葡萄与岭南新上贡的荔枝,每一位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绿意,帖子可送过去了?”燕云华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举手投足间尽显慵懒。 一旁侍立在一旁的绿衣小宫女回话道:“禀殿下,已经送过去了。” 燕云华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燕云华随后又叹息道:“听闻裴郎前些日子英雄救美又抱得美人归,我倒要瞧瞧是什么风华绝代的美人。” 燕云华原打算自己及笄后去求父皇,把裴霁明赐给自己做个驸马。可她没料到的是江家抢先一步。江家是京中大族,不少权贵都要礼让三分,况且她知道时早就木已成舟。 第13章 每每想到这时,燕云华就怒火中烧。 若说喜欢的话,她倒也谈不上多喜欢。她见识过不少男子,可偏裴霁明那般不近女色,拒人千里之外的个性她倒是头回见。 哪怕她用公主的身份刁难他,他也铁骨铮铮。 可她就偏想折了他这傲骨。 绿意在一边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答:“不管多么风姿绰约的女子,奴婢觉着都不及公主一分。” 燕云华轻笑一声,从软榻上坐起。 “你说话惯会讨我欢心的。”她忽然轻笑,声线像浸了蜜的刀刃,尾音拖得老长,随手扯过一缕垂落的青丝绕在指尖。 “可我不大喜欢裴郎的妻子——” 话音未落,软榻上发出细碎的布料摩擦声。燕云华坐直身子,她把玩青丝的指尖骤然收紧,几缕乌发被扯得笔直,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你说,那样无趣的女子,留着做什么呢?” 绿意的脊背猛地绷紧,额间已沁出细汗。 “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绿衣的声音终于泛起一丝颤抖,却仍维持着恭顺的语调,“何须在意旁人?”。 “在意?”她忽然低笑,美眸中氤氲着杀意。 燕云华紧接着补充道:“我自然是在意了,我中意裴郎。她若不除,我怎能让裴郎当我的驸马?” 许是燕云华周身散发的杀意令人胆寒,一位入宫服侍没多久的小宫娥吓得一颤。手中的葡萄滚落几颗到地上。 绿意瞪了一眼:“这种事都做不好?” 一众宫娥慌忙下跪,膝盖撞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每一个人都抖如筛糠,大气都不敢喘。 燕云华斜睨着地上的葡萄,丹凤眼微微眯起。 “捡起来。”她忽然开口,声线甜腻得像浸了蜜的毒酒。 “用嘴。” 小宫娥的身子剧烈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连磕头的力气都没有。殿内的空气仿佛结了冰,其他宫娥垂首盯着地面,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终于,小宫娥抖着身子趴下去,嘴唇刚要碰到滚落在公主软榻边的葡萄,燕云华忽然轻笑一声:“罢了,脏了本宫的地。” 燕云华撇向一旁的绿意道:“瞧我,光顾着同你讲话,都忘了旁边还候着这么多人了。咱们的话都被听了去。” 还未等绿意回答,燕云华冷冰冰的补了一句:“换一批罢。” 一瞬间,所有跪在地上的宫娥都拼命求饶。燕云华只是烦闷的摆摆手,屏风后边多了好几个暗卫,将宫娥们往外拖。 少女们的哭喊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地上的葡萄还在泛着微光。燕云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把玩起垂落的青丝,唇角的冷笑比刚才更盛了几分。 第12章 各怀心思 ◎有刺客◎ 锦岁从库房内挑了好几份,最后在祖母的建议下最终敲定了一对价值连城,通体血红的玉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公主设宴的当日。 今日锦岁着了身鹅黄色衣衫,雪白的肌肤被衬得愈发莹润,仿佛浸着晨露的玉兰花瓣。她鬓边斜簪一支珍珠攒花簪,三两颗浑圆的东珠垂在耳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铜镜中人微微抬眼,美眸流转。眼尾微微上挑却不带半分凌厉,反似含着一汪春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鼻梁秀挺如琼玉雕琢,却因唇角若有若无的浅笑添了几分柔意,两颊的梨涡在薄施胭脂后若隐若现,恰似初绽的桃花。 “少夫人穿这身真好看。”春雨在她身侧笑盈盈地帮她规整头上发簪的位置。 锦岁转身过整理裙裾时,秋月从外头进来,有些踌躇着开口道:“少爷一早进宫办事去了....怕是不能同少夫人一起....” “那怎得不派人跟咱们少夫人知会一声?”春雨有些忿忿不平的说道。 春雨心里头替锦岁鸣不平。少夫人刚过门一个月,哪有夫妇分乘两辆马车的道理?想到这里,春雨的眼眶有些泛红,今日可是要入宫去,被旁人瞧见了怕是又要惹人非议了。 反观锦岁倒是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道了句:“知道了。” 待她准备就绪后,她扭头对春雨道:“我一会准备出发了,你去知会祖母一声。” 春雨点头:“好的。” 燕云华这次设宴的地方就在皇城内的一处水榭内。 晨光初现时,太液池西岸的水榭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水榭连接着的九曲水廊依湖而建,十几根朱红色的亭柱托举着黛瓦飞檐。微风吹过帷幔,掀起湖面阵阵涟漪。 十二艘船舫系在水榭边,船身上系着的银铃与薄纱在风中轻颤,船内隐约传出乐伎调试乐器的叮咚声。 岸边垂柳的枝条拂过水面,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划破水中倒映的亭台楼阁,将水榭的倒影揉碎成万千波光粼粼的碎影。 锦岁跟在引路的小宫娥身后打量着这奢靡的建筑,心中暗自咋舌不愧是如今圣上最宠爱的幺女。 她又四处张望起来,来的大部分都是京中权贵,想来她哥哥也会出席罢。不过她瞧来瞧去倒没瞧见裴霁明。 正当锦岁垂下头后,耳畔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岁岁。” 锦岁惊得一抬头,就看见李鹤洲一袭蓝袍立在他不远处。 李鹤洲对小宫使了眼色,小宫娥便识趣的退下。 锦岁心下一惊,想要扭头就走。却不料李鹤洲上前一步拉住锦岁的手腕。 “岁岁你躲着我作甚?” 锦岁用力的挣脱他的桎梏,但李鹤洲握的紧,终归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还请李公子放手,人多眼杂,这样不合规矩。” “李公子”二字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刺向李鹤洲的心。 “李公子?”李鹤洲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平日里鹤洲哥哥的唤我,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分了?” 他早就听闻锦岁新婚之夜被夫婿撂下,一个人独守空房。他一直念着她,念着她会不会在裴家受欺负。可如今她反倒与他渐行渐远。 锦岁有些愠怒,在她眼中的李鹤洲一直是一位克己复礼的正人君子。如今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似是忽视了锦岁的羞赧,李鹤洲问道:“岁岁你近来可好?” 锦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略带严肃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与我拉拉扯扯怕是不合礼数罢,更何况已为人妻。” 被风吹到飞舞的帷幔粘在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上,李鹤洲的眸色一暗。 他望着锦岁攥紧帕子的指尖泛白,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她说出“已为人妻”时,瞳孔骤然一缩——那四个字像浸了毒的利刃,顺着她唇齿间吞吐的芳香,径直扎进他的心。 “礼数?”他忽然低笑,声音低沉,带着潮湿的沙哑。 若是能夺取她,他才不在乎什么礼数。正人君子不过是他伪装的面具。 趁李鹤洲愣神,锦岁捎带用力的扯回了自己的手腕。 锦岁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一阵发寒。 “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锦岁留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扭头的一瞬看着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影,心中总算心安起来。 只见燕云珠盛装朝着她走来,锦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跑过去:“云珠表姐。” 燕云珠拉住锦岁的手:“我就是过来寻你的。” 其实燕云珠早在李鹤洲之前就瞧见了锦岁,她刚想上去。没想到被李鹤洲抢先,跟让她没料到的是这位月明风清的探花郎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锦岁拉拉扯扯。 她这才强忍着怒火快步赶来想为锦岁解围,她赶紧拉走锦岁。 原处的凉亭内。 燕云珩坐在桌前,他指尖捏着那只薄如蝉翼的青瓷茶盏,盏内碧色茶水上浮着两朵新摘的白梅,袅袅热气裹挟着松烟香、茶香与梅香,在他面前氤氲成雾。 他轻抿一口,喉结微动,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始终落在茶盏内缓缓舒展的花瓣上。 裴霁明身着墨色劲装立在左侧,他身姿笔直如松,腰间玉佩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凉亭外的柳条扫过竹帘,投下斑驳的影,落在他紧绷的下颌上。 燕云珩转动茶盏的动作突然一顿,茶盏轻叩桌面发出脆响:“这探花郎好大的胆子。” 二人在远处显然已经瞧见方才发生的事情。 “你可得小心些....” 这探花郎是在觊觎裴夫人呐。后半句话燕云珩在心中无声的说道。 裴霁明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他不晓得胸口产生闷闷的感觉是何缘由。 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闷闷的感觉愈发清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反复揉搓。明明和他没关系,为何这般烦躁? 他皱起眉,想起昨日锦岁熬的莲子羹,想起她耳尖泛红递碗时的模样,此刻却被另一个人用那样炽热又偏执的眼神盯着,莫名的不适涌上心头。 第14章 见到裴霁明这副模样,燕云珩放声笑起来。 “殿下为何要笑。” 燕云珩眸中的笑意更深,又执起茶盏细呷一口:“当局者迷啊。” 燕云珠把锦岁拉到宴席上时已经快开宴了。 此次宴席是男女分席而坐,这下锦岁总算瞧见了裴霁明。裴霁明端坐在主位下方第三席,他正与右侧的文官交谈,眉峰微蹙。 她竟看得入神,连唇角都不自觉扬起。直到裴霁明忽然抬眸,那双漆黑的眼眸穿过屏风间隙与她相撞,惊得她心头一颤。 锦岁慌忙别过脸,女宾席上的轻笑混着水榭外的乐声涌来,她低头盯着案上的琉璃盏,倒映出自己慌乱的眉眼。 燕云珠将案上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饮了个痛快后扭头看向锦岁:“你与那位李公子是何关系?他为何缠着你?*” 锦岁才从刚才的对视缓神,她将燕云珠如此直白的问,也如实回答道:“他是哥哥的友人。他们从前是同窗。” “以前他常来府上找哥哥,一来二去我也渐渐与他熟捻了起来。” 当然,锦岁口中的熟捻就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哦——”燕云珠拖长了尾音,略带玩味的看着锦岁。 表面上看着自视清高,原来这位探花郎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正当二人说话之际,传话的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席间的低语:“宁阳公主驾到——” 霎时间,众人齐刷刷望向太液池中央。只见一艘华贵的画舫缓缓驶来,而船首昂首的玉雕凤凰口中衔着的夜明珠更是价值连城。 而画舫中央的绯衣女子,正是燕云华。 她的容颜艳丽且张扬,“宁阳”二字于她很是贴切。 画舫缓缓驶到岸边,燕云华慢慢悠悠的走下画舫。 “今日倒劳烦诸位从王公府邸、侯门深院赶来。云华感激不尽。”燕云华的声音混着花香飘向水榭各处。 她抬眼扫过席面上正襟危坐的官眷,似是在找寻着些什么。撇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时,燕云华才满意的笑了笑。 “各位自便。”她留下这句话后,扭头走向席面的上座。 席面上,燕云珠一直在给锦岁夹菜。 “岁岁你太瘦了,婆家不会苛待你罢。” 锦岁连忙摆手:“祖母待我很好,谈何苛待一说。席间人多口杂,可莫让有心人听了去。” 燕云珠努努嘴:“好好好。”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轻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席间微妙的凝滞。一位绿衣小宫娥莲步轻移。她低垂眉眼,神色恭敬,双手稳稳托着托盘。 小宫娥在锦岁身侧半跪而下,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裴夫人,奴婢是六公主身边的侍女绿意。公主请裴夫人尝一尝这新酿的梅子酒。公主说了,今日宴上,独独念着裴夫人的好,还请裴夫人赏脸。” 说罢,将托盘又往前递了几分,玉盏内混着梅子酒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锦岁鼻尖。 锦岁有些为难,她不会饮酒。可公主御赐她怎能拒绝? 正当她抬起手准备拿起时,一支纤细的手抢先一步接过玉盏。 燕云珠一饮而尽。 “裴夫人不会饮酒,你回去告诉六妹妹,这酒,我代为饮了。” 燕云珠将杯盏放在托盘上,示意绿意可以走了。 她虽不知道燕云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深知燕云华品行顽劣、蛇蝎心肠。锦岁不好推辞,但若是她出面,量燕云华也不敢怎么样。 绿意面露难色,她不是傻子,她自然不想得罪四公主,可六公主同样不是好相与的主子,更何况二人还一直互相不对付。一时间,绿意犯起难来。 就在绿意左右为难时,突然一阵尖利的女声撕破席间的低语:“有刺客——” 第13章 为她受伤 ◎“失礼了殿下....”◎ 这声呼喊如同一把重锤,瞬间击碎了宴会上的奢靡。湖面画舫上的乐伎们尖叫着抱作一团,琵琶琴弦应声而断,七零八落的乐声与惊呼声在水榭中回荡。 就在此时,只见数十名刺客卸下伪装掏出佩剑,朝着席面冲去。 绿意手中的托盘剧烈颤抖,玉盏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酒液泼洒在她的裙裾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惊恐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刺客已冲破侍卫的防线,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直取燕云珩。 宾客们慌乱奔逃,锦缎华服在拥挤中被扯破,钗环首饰散落一地,原本精心布置的宴席转眼间乱作一团。 “保护殿下!” 裴霁明掏出佩剑,他身姿矫健,剑光如电,直逼刺客要害。他身边伪装成小侍的寒刃与墨铮也都卸下伪装,掏出佩剑上前与刺客搏斗。 一瞬间,血光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 “什么人胆敢这般大胆?这里可是皇宫!”燕云华牙关紧咬,美眸怒瞪。这可是她的及笄宴,是她精心准备很久的及笄宴! 不过很快,她被自己身边的暗卫护送离开此地。 水榭传来此起彼伏的兵器相击声。锦岁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燕云珠就跑。燕云珠被这场面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浓重的血腥味让锦岁倍感不适。她强忍着胃部翻涌,拽着燕云华跌跌撞撞跑向水廊的方向。身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这种感觉似乎又将她拉回遇到山匪的那日。 那种恐惧与无助。 就在这时,身后拉住的人突然瘫软到地上。锦岁扭头扶住燕云珠:“云珠表姐,你怎么了?” 燕云珠此刻面色潮红,睫毛剧烈颤动。她张了张嘴,溢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一声破碎的呻吟。 潮红如霞的面色与周遭的血腥形成诡异的对比,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冷汗顺着精心描绘的花钿蜿蜒而下。 燕云珠用尽了力气道:“酒......有问题。” 锦岁一惊,才惊觉绿意递上的那杯梅子酒。她抚上燕云珠的面颊,烫得吓人。就是因为云珠表姐替她饮下那杯酒。 “我们先离开这里。”锦岁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用力的托起燕云珠,一步步缓慢的向前走。 一道寒光闪过,锦岁脖颈后的寒毛瞬间倒竖。还未等她反应,一道裹挟着腥风的寒光已贴着燕云珠的发梢掠过。锦岁本能地揽住燕云珠的腰肢躲避,裙裾翻飞间,两人重重撞向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 二人皆是闷哼一声。 锦岁这才看清来者——一个身着暗蓝色劲装蒙着面的暗卫。奇怪的是,她能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刺客与宴席间刺杀太子的刺客不一样。 经此一遭,燕云珠的意识总算清醒一些。她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把锦岁护在身后,带着怒气道:“告诉你主子燕云华,她胆敢这般算计本宫的表妹,本宫定要她加倍奉还。” 她见到那人的衣服便明了了,是燕云华的暗卫。虽然她不晓得锦岁何处得罪了燕云华,但是她知道,燕云华悄悄派出了自己的暗卫,想要趁着人多解决锦岁。 一想到这里,燕云珠就怒火中烧。可方才的话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燕云珠掷地有声的怒斥在水廊间回荡,那暗卫却仿若未闻,仍是提了短刀朝着锦岁刺去。锦岁这次闪避不及,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一道银芒破空而来,“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一袭玄色劲装的身影如苍鹰般俯冲而下,手中佩剑精准地截住那把致命的短刀。男子面容姣好,眉头紧蹙,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暗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连退数步,虎口发麻,短刀差点脱手。 “阿樾!”燕云珠看清来人后,才安下心来。是她的暗卫来了。 林樾护在二人身前,剑尖直指暗卫。两人对峙间,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只待下一刻,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见是林樾来后,那暗卫明显有些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敌不过林樾。 同为暗卫,林樾之名,在暗卫营中早已如雷贯耳。传闻沈贵妃当年为择嘉禾公主的贴身暗卫,遍访天下高手,最终从三百死士中遴选出的林樾。 他敌不过的。 正当林樾提剑刺来时,暗卫立刻侧身给予一个假动作。趁其不备立刻溜走。 林樾原想上前去追,但他更担心身后的燕云珠。于是他立刻转身,也顾不得行礼,满是关切的问道:“殿下我来迟了,殿下您现在怎么样?我现在就带您找太医。” 燕云珠略显吃力的摆摆手:“我无碍,许是酒里加了些什么东西,让酒劲更猛了些。幸亏是我饮下,若是换成不会喝酒的岁岁,许是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宴席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你快些护送我和岁岁离开此地。” 锦岁又将燕云珠搀扶起来,燕云珠在她耳侧问她道:“你与燕云华有何过节?” 锦岁摇摇头道:“我同宁阳公主并无过节,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宁阳公主。” 第15章 燕云珠叹了口气,有无过节现在已不重要,她深知燕云华就是个疯子。不得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到此处,燕云珠的眸子闪过一丝凌厉,该给她些教训了。 见燕云珠不说话,锦岁又有些关切的问:“云珠表姐,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好些?” “现在好些了。”燕云珠又补充道:“让阿樾来扶我罢,你这般瘦弱,扶我有些吃力。” 锦岁原想回绝,毕竟云珠表姐尚未婚配,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理应和林樾保持距离。她嗫嚅着想开口说这样不妥,可转眼就瞧见燕云珠略带俏皮地冲她眨眼。 她晓得了。 她让林樾上前接过燕云珠,自己则跟在二人身后。 突然感觉后颈汗毛倒竖,锦岁抬眼望去,身后亭子的琉璃瓦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芒,。那寒光在黛色瓦当间若隐若现,惊得她下意识攥紧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下一瞬,劲风贴着耳畔掠过,带着森然杀意。一支淬毒箭矢擦着她脸颊堪堪飞过,冰凉的箭羽扫过肌肤。 箭矢裹挟着千钧之力,“砰”地钉入朱漆亭柱,尾羽震颤间,亭柱上的红漆被刮落大片,而那箭尾,仍在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宣告着方才的致命威胁。 巨大的声响令燕云珠扭头看去,在见到柱子上的箭矢时,她的脸色一变。她刚要喊林樾的一瞬间,第二根箭矢紧接着射来。 锦岁害怕到发抖,她告诉自己快躲开。可双腿就仿佛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箭矢飞来的一瞬,她感到腕骨传来一阵几乎要碾碎骨头的力道。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扯得踉跄后仰,腰间骤然贴上坚实的胸膛。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裴霁明。 裴霁明滚烫的呼吸砸在她头顶,温热的手掌已覆上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死死按进怀中。锦岁嗅到他衣襟间的檀香,以及浸透衣料的淡淡血腥味。 锦岁抬眸,便看见那支箭矢没入了裴霁明的左臂。 “夫君......” 他又救了她一次,这种劫后余生的后怕让锦岁有些瘫软,心脏跳个不停。 裴霁明阴沉着眸子松开锦岁,随即抬手拔下箭矢。 他为何要快步赶过来救她? 裴霁明敛眸,他有些不愿意承认,刺客刚出现时,他第一眼瞧的就是锦岁。他瞧见锦岁拉着四公主就跑的时候让他略微放下心来。 因为他知道此次刺客的刺杀目标是太子,只要她们快些跑掉,定是无碍的。 在他清理完所有的刺客后,燕云珩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戏谑的笑道:“还不快去找你夫人?” 裴霁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殿下莫要打趣。” 他刻意将目光从锦岁离去的方向收回,转身作势要去查看侍卫伤亡,可迈出的脚步却有些虚浮。脑海中不断闪过锦岁苍白的面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揪扯着他的心。 他嘴上说不愿,但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 如今看着完好无损的锦岁,他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心。 “夫君,快去寻太医,夫君你受伤了。”锦岁美眸含泪,非常着急的对裴霁明说道。 她的声音让裴霁明回神,裴霁明低头看着眸中不断流泪的锦岁,有种想为她拂去泪珠的冲动。 裴霁明强压住这种冲动,撇过头:“我无碍...你莫要哭了。” 锦岁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想说两次救命之恩,她真的没齿难忘。她又看向他左臂的血洞,心中又酸涩不已。 裴霁明喉间一紧,不去看锦岁楚楚可怜的脸。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夫人,而是因为你是江府的姑娘,你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也难辞其咎。” 话语轻飘飘落下,仿佛方才拼死护她周全的人,不过是尽着最本分的职责。 听到这番话后,锦岁的心像是被蚂蚁慢慢啃食一般,难受的喘不过气来。她想起箭矢飞来时他掌心的温度,想起被他护在怀中时那急促的心跳,此刻却都化作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剜着她刚刚泛起涟漪的心。 不远处的那抹蓝色身影攥紧了拳头。 李鹤洲一拳砸向水廊的亭柱,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怒意。 此刻的燕云珠又涨红了脸。 林樾见燕云珠状态不对,就立刻将燕云珠带回她所居住的云霞殿。 燕云珠又开始神志不清,浑身绵软。甚至开始模糊的呓语。 林樾喊来紫苏去传太医,继而将燕云珠放置塌上。 燕云珠斜倚在鹅黄软枕上,指尖缓缓滑过林樾的衣领。她忽然抓住林樾的手腕,力道却似春日柳絮般绵软。 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阿樾,我好热,好难受……” 说完,燕云珠又抬手扯自己的衣领,藕色里衣露出半寸。若不是林樾阻拦的话,定是春光乍泄。 “殿下忍耐一下,太医很快就来了。”林樾别过头去,心脏怦怦跳动。 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断吞咽着口水,鼻尖又不断喘着粗气。 燕云珠又轻轻唤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撒在他的脖颈。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他抓狂不已。 “阿樾,你为何不看我?” 小公主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又有些娇嗔。她又靠近了些,红润饱满的嘴唇贴在林樾的耳边:“阿樾,你怎么耳朵红了?” 林樾小心推开燕云珠,转过身去。 “殿下,您喝醉了。” 燕云珠摇摇头:“胡说,我才没醉呢。以我的酒量倒还不至于…..” 话音未落,燕云珠略有些反胃的“呕”了出来,由于她未在宫宴上吃什么东西,仅喝了那杯梅子酒,所以她难受地将那梅子酒尽数吐了出来。 她用锦帕擦着嘴角,略带委屈的说道:“阿樾,我难受。” 林樾又扭过身,小心翼翼地轻轻拍打着燕云珠的后背,边拍打边说着:“失礼了殿下…” 第14章 悉心照料 ◎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 六公主及笄宴上出了刺客令皇帝龙颜大怒,相比宁阳公主的及笄宴被毁,圣上更愤怒的是竟有人公然在皇宫行刺,这简直是打了皇家的脸面。 因此圣上下令务必彻查此事。一时之间,皇宫内人心惶惶。 是夜,三皇子府邸内—— 李鹤洲怒气冲冲,直扑向紧闭的书房门。他握在门环上的指节泛白,片刻后才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戾色。 “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里裹着未散的寒气。 燕云奕此刻还沉浸在刺杀失败的失意中,不仅如此还惊动了皇帝彻查此事。他一想到这里就咬紧牙关,愤怒似喷涌而出。 他撇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着实应该听取他的建议,想要取燕云珩的性命不应该操之过急。 “你且说说,后面有何对策。” “不知。” 简短的两个字仿佛惹怒了燕云奕一般,他面露愠色道:“不知?你如何不知?你可别忘了是你自己主动过来央求我合作。” 就在此刻,李鹤洲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燕云奕的面前。他俯下身子看他,眸中的阴暗让燕云奕都不由得一怔。 他低沉着声音开口道:“殿下,欲成大事者,岂能效小儿女般急躁?况且我同殿下说过了,不能动我想要的人。” 此话一出,燕云奕也云里雾里。 见到燕云奕此番表情,李鹤洲心中也已了然。 不是他,那是谁?是谁想要锦岁的性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刻的裴府因为裴霁明受伤的事情早已乱作一团。 丫鬟婆子们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有人提着药箱匆匆跑过,有人端着热水慌乱避让,还有人在走廊上撞作一团,瓷碗碎裂的声响不时传来。平日里井然有序的裴府,此刻就像被搅乱的蜂巢,陷入了一片混乱。 箭头上淬了毒,待到锦岁二人回府时,裴霁明已经陷入昏迷。 沈氏一早便听见宫中刺客的传闻,在听见裴霁明受伤后又是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 “快传大夫!快!”锦岁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府院中回荡。她的裙摆上沾满血渍,发间的珠翠也已凌乱不堪,可此刻她全然不顾形象,目光紧紧盯着怀中紧闭双眼的裴霁明。 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方才还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却虚弱得让人揪心。 早在他们回府前,沈氏听到消息就已经立刻派人去请了大夫。当锦岁搀扶着昏迷的裴霁明冲进府门时,前院早已挤满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大夫。 相较于哭得满脸是泪的锦岁,沈氏还算较为冷静。 太医的指尖搭在裴霁明腕间的脉搏上,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第16章 锦岁屏气凝神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痕。直到大夫终于直起腰,捻着胡须缓缓开口:“好在少将军常年习武身强体健,中毒并不深。只需用银针放血,再服下三剂解药,便能转危为安。” 这下二人总算安下心来。锦岁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险些跌坐在地。她抓住床柱才勉强站稳,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他又递给锦岁一个白净的小瓷瓶道:“这里面是混了解毒剂的金疮药,劳烦少夫人记得替少将军上药。” 锦岁点点头。 末了,锦岁眸中噙着泪看向沈氏道:“祖母,都怨我。若不是夫君他为了护住我.....” 说到此处,泪水夺眶而出。 锦岁的心中万分自责,裴霁明是祖母仅剩的孙儿。裴霁明又为了救她受伤中毒,哪怕没有性命之忧,她瞧见他那副模样,心里就仿佛剜了个口子一般。 沈氏有些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掌心轻轻拭去锦岁脸上的泪痕,指尖还带着方才摩挲佛珠留下的檀香。 她望着床榻上昏迷的孙儿,又将目光转回锦岁苍白的面容,安慰道:“傻丫头,这怎能怨你?” 她声音沙哑,握住锦岁冰凉的手:“霁儿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既肯舍命护你,便是将你视作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锦岁的心仿佛被猛地敲打一下。她忆起二人的点滴,每次她落入险境时都是裴霁明救她于水火。 她是否能挤进他心中的一个小角落呢。 沈氏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锦岁慌忙要去倒茶,却被她紧紧攥住手腕。老夫人缓了缓气息,将锦岁搂进怀里,身躯微微颤抖:“你可知,我就盼着你们这些小辈能平平安安。当初你嫁进裴家,我看着你不争不抢的模样,就想着一定要护你周全。” 她轻抚着锦岁凌乱的发顶,“莫要再自责,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便是老天爷垂怜,给我这老太婆最大的福气了。” 锦岁用帕子敛去了眼泪,眸中闪过一丝坚毅道:“锦岁能遇到祖母,真是三生有幸。” 沈氏的脸上总算闪过一丝笑意,可下一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锦岁斟了杯茶连忙递给沈氏:“祖母您怎么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本就有些不舒服,知道少爷和少夫人在皇宫遇刺后更是忧心到茶饭不思。这下身子更虚了些。” 一旁的如意急忙补充道。 锦岁的脸上闪过担忧,她叫住侯在门口的大夫,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劳烦您帮我们家老夫人瞧瞧。” 大夫应声过来,搭讪沈氏的手腕后道:“沈老夫人身子也无大碍,只是忧思过重,耗损了心血。再加上年事已高,气血亏虚得厉害。” 他从药箱里取出纸笔,边说边写道:“需得用党参、黄芪配伍,再辅以桂圆红枣熬粥调养。再配上.....” 大夫将药方递给锦岁,锦岁点点头。 送别大夫后,锦岁唤来春雨秋月和如意三人。她将裴霁明要服用的药方交给春雨秋月,随即,她把沈氏要用的药方递给如意。 她继而对三人道:“你们按照药方上的药材替祖母和夫君熬药,切记不要过了时辰。” 三人点头后异口同声道:“晓得了。” 锦岁这下才放下心,她叮嘱如意搀扶沈氏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留下照顾裴霁明。 她回到床榻边,看向双目紧闭的裴霁明,心里有些心疼。她拿起大夫给的金疮药,靠近床榻。 锦岁有些紧张的看向塌上的人,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瓷瓶里的金疮药混着淡淡的草药香,大夫的嘱咐犹在耳畔,可当她的目光扫过裴霁明胸前的衣襟时,脸颊瞬间染上绯红。 深吸一口气,锦岁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指尖颤抖着解开他的衣扣,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放慢了数倍。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微凉的肌肤,锦岁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反正他们是夫妻不是么?况且她是在帮他上药,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将男人的衣物褪至胸口,露出左臂的伤口。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形成一个血洞。她又不经意撇见男人健硕的胸膛,那种害羞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的脸颊顿时羞红。 锦岁此刻庆幸裴霁明还没醒。 她理好心绪,小心地将药撒向伤口。 就在她专注地涂抹药膏时,突然腕间一紧。裴霁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手腕。锦岁吓得轻呼一声,手中的瓷瓶险些打翻。 抬头望去,正对上他幽深如潭的眸子,里面还残留着未散的困意,却又燃着一簇莫名的火苗。 “你...”锦岁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又惊又羞,连耳垂都红得要滴血。挣扎的动作刚起,反被对方攥得更紧。 裴霁明指节微微收拢,将她整个人往床榻带了半分。锦岁踉跄着跌坐在床边,发间的珍珠步摇撞在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慌乱地扭过头,睫毛不安地颤动。 “夫君,是我。” 裴霁明竟这般警觉?莫不是在睡梦中将她当成刺客了? 她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和他对视,闭上眼睛补充道:“夫君...你醒了......大夫说你无大碍,我.....上药..帮你” 锦岁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她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霁明喉间滚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松开手,声音沙哑道:“这种事情下人来就好。” 她努努嘴,声音像含着蜜饯般软糯:“别人来我不放心...况且...”尾音被刻意拉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娇嗔,“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几近蚊讷,仿佛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说完,锦岁强装镇定地快速帮裴霁明上好药并且迅速包扎好。动作之迅速饶是看不出一丝她的羞涩。 可偏红到滴血般的耳尖出卖了她。 包扎完毕,她如受惊的小鹿般猛然起身,裙裾扫过床沿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去告诉祖母你醒了。”她别过脸,不敢看裴霁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又慌忙补上一句,“顺便去看一下夫君的药熬好了没。”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提着裙摆逃跑似的奔向房门,发间的步摇撞出一串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她慌乱不已的心跳声。 第15章 为她出气 ◎你算计她两回,我还你两个巴掌◎ 知道裴霁明清醒后沈氏这才放下心来。 好在裴霁明身体强健,这种伤于他而言不过是小伤。等毒素排尽后,他的身子也已经好了大半。 就在他养伤的这些时日里,此次刺客一事也已被彻查。是三皇子麾下的那位张侍郎。皇帝龙颜大怒,张家被抄家,府中男丁被流放,女眷皆充入司教坊。 一时间,朝堂势力又发生转变。 可偏偏在张侍郎要流放的前一夜,突然暴毙在狱中。他的舌头也被剜去。 裴霁明垂眸沉思,燕云奕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竟连自己身边的党羽都能一并算计。此人之心倒是毒辣得很。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伴随而来的是女子温婉甜腻的一声:“夫君。” 不待他开口回应,锦岁便推门而入。 莲步轻移,端着熬好的药走进。 “夫君,该喝药了...” 锦岁将药递给裴霁明,垂下头,不看他。 裴霁明道了一句“多谢”后接过瓷碗,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药汁的苦涩在口腔蔓延,但裴霁明的面容仍是毫无变化。 一时间房内又充满了沉默。 锦岁正打算离开,就听见耳畔传来裴霁明的询问:“你与李府的那位关系如何?” 裴霁明刚问出口,锦岁就心头一颤。李府那位自然指的就是李鹤洲。关系如何?他为何会问关系如何? 锦岁抬眸,撞上裴霁明那漆黑的瞳仁后又立马躲开。 莫不是那日他瞧见了李鹤洲对她拉拉扯扯?这下可遭了,万一他误会了些什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锦岁立刻开口道:“他是我兄长的好友,同我兄长关系甚笃。我也只将他当作兄长看待,仅此而已。” “况且如今我已嫁你为妻,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了。” 锦岁慌忙又补了一句。 裴霁明点点头。李鹤洲这人并不简单,又与燕云奕走得颇近,这并不是件好事。 思至此处,裴霁明沉声开口道:“今后最好同他保持距离。” 锦岁乖巧的点头,她其实想问他,他是不是吃醋了。但她还是忍住没有问。 不过,倒是有件事需要同他讲清楚,那就是关于宁阳公主的事情。锦岁思考了一番后踌躇着开口:“有件事我想说与夫君听....” 裴霁明微微点头:“何事?” 第17章 “就是我觉着宁阳公主或许对我有些不满。” 锦岁继而详细地将事情娓娓道来。先是那封邀贴,再从那杯梅子酒,而后到想要她性命的暗卫。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透露着宁阳不喜欢她。 她不是傻子,而宁阳为何不喜欢她,她大概也能略微猜到一二。 是因为她面前这个男人——裴霁明。 大抵就像满园春色,容不得旁人折了她最心爱的花枝。 不过.... 锦岁略带失望的垂下眼眸,裴霁明定是不信她的。他定会觉得堂堂一国公主何故寻她一个官眷的麻烦? 就在此刻,头顶传来裴霁明他的声音,声音冷淡,察觉不出一丝情绪。 “日后就让寒刃与墨铮就在你身边罢,他们身手一向不错。若是再有些意外,也能护得住你。” 锦岁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 他信她? 锦岁又问道:“夫君你信我么?” 裴霁明握着兵书的指节骤然发白,书页在指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却仍维持着低头翻阅的姿势。 耳畔却清晰地回响着锦岁的话语。 他信她么?他不过也是知晓那位六公主恶名在外而已。他当时也不知为何此刻也要取她性命,现在他也已明了。 “无关信与不信。只不过你既已嫁入裴府,那裴府便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危。” 他将他的保护说成以裴府的名义。 话虽如此,想起锦岁方才描述时苍白的脸色,想起她险些命丧黄泉的险境,他莫名只觉得有团火在胸腔里灼烧。 是愤怒么?他不禁询问。那他又为何而愤怒? 他不懂。 锦岁只是点头回答“知道了”。本就不该抱有期望的,她自嘲地咬住下唇。果然,他保护她一直都是义务、是职责而已。 他说会派人保护,语气冷静得像是在部署一场无关紧要的战事。锦岁望着他,原以为他们彼此的距离逐渐拉近,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喉间泛起苦涩,向裴霁明道别后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居。 前脚刚踏进寝居,就听见春雨叫苦不迭的声音。 只见她左手攥着浸透冷水的帕子,不断往右手手腕上敷,嘴里还时不时溢出“嘶——好痛”的抽气声。 “春雨,这是怎么了?”锦岁快步上前。 待看清对方手腕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烫伤,她的呼吸陡然一滞。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肿起大片亮晶晶的水泡,边缘处泛着可怖的红,像是被滚烫的铁烙出的印记。 春雨见是自家主子,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在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水珠:“少夫人,厨房新来了一个小厮,好生蠢笨!他失手打翻了药罐,滚烫的药汁全泼在了奴婢手上……” 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哽咽着抽气,声音断断续续。泪珠扑簌簌地滚落,滴在浸透冷水的帕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春雨的哭喊声引来了秋月,秋月循声赶来,瞧见春雨触目惊心的手腕也是不由得惊呼。 “这是怎得了。” 见秋月来了,春雨又哭着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呜呜...都怪那个新来的小厮,蠢得要死!疼得我当时就蹲在地上起不来了!若是留疤了该怎么办....”说着,她又将手腕往前伸了伸,委屈的抽噎声混着断断续续的抱怨,在屋内回荡。 “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春雨脸颊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对方颤抖的皮肤,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想起这两个自幼相伴的丫头,从江府到裴府,都是她们二人一直陪着自己。 她扭头吩咐秋月:“你且去把我妆奁二层的那盒药膏拿来。” 那是母亲沈氏为她准备的药膏,不仅能治疗烫伤,而且能淡痕祛疤。 说罢,她又伸手轻轻按住春雨想要起身的肩膀,“别动,仔细扯到伤口,且安心坐着等药。”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春雨偶尔的抽气声和秋月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锦岁握着春雨未受伤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她暗暗在心里盘算着,待明日定要去厨房问问清楚,做事这般毛躁的话怕是不大好。 此刻皇城的琼兰殿并不如同往日般宁静。 燕云珠今日身体完全好了个利索,她怒气冲冲地去往琼兰殿。 “六妹妹好兴致。” 燕云珠进入殿内就瞧见燕云华正悠闲的品着茶。燕云珠盯着对方慢条斯理品茶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 燕云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番,笑盈盈的看向燕云珠道:“姐姐可要尝一尝华儿新得的茶?” 说罢,仿若拈花般轻巧地托起茶盏递向燕云珠。茶汤泛起琥珀色的涟漪,蒸腾的热气裹着龙井的清香袅袅升腾。 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可偏燕云珠瞧见她扬起的笑脸就万分嫌恶。 燕云珠冷哼一声,随后用力抬手挥开茶盏。 燕云华“啊”的一声后茶盏应声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瓷片撞击青砖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燕云华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毒,可就那一瞬间,就被燕云珠清清楚楚地捕捉到。 下一秒,燕云珠用力的扼住燕云华的衣领,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我倒要问问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我的锦岁表妹何时招惹过你?你凭什么要与她过不去?”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绸缎,几乎要将对方的衣领撕裂,眼底翻涌的怒火仿佛能将人灼烧殆尽。 燕云华却在这近乎窒息的钳制下轻笑出声,脸颊泛起一阵潮红。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搭上燕云珠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缠上猎物。 “姐姐在说什么,华儿听不懂啊。” 尾音婉转上扬,嘴角勾起的弧度却不达眼底,眼波流转间藏着算计得逞的得意。 “不过,姐姐何必为了个外姓姑娘,对妹妹这般动怒?”她故意往对方掌心蹭了蹭,柔弱的模样与眼中的狡黠形成鲜明对比。 “不懂?” 燕云珠笑出声来,然后她狠狠地甩了燕云华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大厅。 燕云华白皙的面容立刻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巴掌是还你的那杯梅子酒。” 燕云华的瞳孔收缩,正欲发作时,又挨上第二个巴掌。又是“啪!”的一声。燕云华的两个面颊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可见燕云珠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巴掌是还你派了暗卫刺杀锦岁表妹。” 两个巴掌让燕云华愤怒不已,凌乱的发丝间露出通红的眼底,像头被激怒的困兽。 “燕云珠!你敢...你敢打我!”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嘶吼。 “敢,我为何不敢?” 以前她与燕云华都是面和心不和,如今这下是真真撕破脸皮了。于是索性她也不再顾及燕云华的脸面。 “你算计她两回,我还你两个巴掌。” 话音刚落,燕云华想要扑过来,燕云珠一个侧身多了过去。燕云华扑了个空,这让她更加愤怒。 “燕云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燕云珠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她,居高临下的蔑视道:“你莫要以为父皇偏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手段莫不是都是从王婕妤那学的?” “也是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只不过——”燕云珠俯身看向燕云华。 “你连王婕妤的脑子都没继承全,这般拙劣的刺杀手段,还真令人招笑。” 燕云华睚眦欲裂,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这般傲气的人也是有自己的逆鳞,那便是自己的生母王婕妤。 那是她这辈子都比不过燕云珠的存在,那是藏在高傲外表下,永远无法愈合的自卑伤口。 第16章 祖母中毒 ◎裴府也发生了件始料未及的大事◎ 燕云华的生母王婕妤原是画舫里的乐姬。 王婕妤擅弹乐器。指尖拂过琵琶弦时,清越的曲调能勾得两岸酒楼上的文人墨客纷纷推窗。 轻柔的吴侬软语能把各种各样的男人勾进温柔乡里。 那夜龙舟夜游,她抱琴跪于船头,一曲《春江花月夜》如潺潺流水漫过雕梁画栋,曲终时帝王掷下的羊脂玉扳指在甲板上撞出脆响。 自此,她便踩着江南的月光,踏进了朱红宫墙。 帝王力排众议执意纳她为妃,可朝廷上下皆不愿。 龙案前跪满了神色凝重的朝臣。为首的老臣白发苍苍,手中笏板几乎要戳到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陛下!那乐姬出身低微,若纳她为妃,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朝后宫失德!” 此言一出,满殿附和声此起彼伏,仿佛要掀翻这巍峨的金銮殿。 帝王将奏折不轻不重地摔在案上,明黄龙纹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朕意已决!” 话音未落,御史大夫突然出列,伏地叩首,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闷响:“陛下,祖宗规矩不可废!前朝因女色亡国的教训犹在眼前啊!” 第18章 这场对峙持续了整整三日。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帝王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案头堆满了反对的奏折。终于,在第四日的早朝,帝王揉着眉心,语气里带着疲惫。 “朕可许她入宫,但此生不得晋位。”话落,满朝文武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婕妤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这道旨意看似是妥协,实则是将她永远禁锢在了婕妤这个位分上。从此,她的一生,都将在这红墙绿瓦间,伴着悠悠琴音,独自老去。 她明白想要在这吃人的后宫里生存下来,也必须要步步为营。 她不争不抢,拿捏准了帝王对她的愧疚和怜悯。 后来,王婕妤生下六公主。帝王对王婕妤有所亏欠,所以他就会偏爱燕云华几分。 燕云华骄纵、傲气,容貌姣好。但她心里面明白,阖宫上下都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母妃。 这一切皆是因为她母妃身份低微,不是高门显贵的世家小姐。 如今燕云珠的这两个巴掌彻底将她激怒,她露出阴毒的笑容。现在她不仅要江锦岁的命,她还要燕云珠的命。 两个巴掌继而被燕云华拿来做文章,直接闹到了圣上那里。 暮色初临时,燕云华披着浸透冷汗的衣衫,跌跌撞撞扑进乾清宫。她刻意松开几缕凌乱的发丝,沾着胭脂的泪痕蜿蜒而下,本就苍白的脸颊因刻意揉搓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衬得脖颈处被抓挠出的红痕触目惊心。 如此楚楚可怜,哪有平日里盛气凌人的那副模样。 “父皇救我!华儿怕是活不成了。” 御案前批阅奏折的崇文帝猛地抬头,翻阅奏折的动作戛然而止。而彼时的王婕妤正在帝王身侧伴驾。 瞧见女儿如此殿前失仪,王婕妤忍不住的皱眉。 燕云华的脸颊还泛着红,脸上的掌印仍是清晰可见。她跪在大殿中,整个人哭哭啼啼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崇文帝有些疑惑的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婕妤此刻的面色已经极为不好看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华儿你在御前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 燕云华此刻已经抹去了泪水,但是她的眸子仍略微泛红,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是四姐姐...今日四姐姐前来拜访华儿,但是她不由分说便打了华儿两个巴掌....不仅如此....” 说到此处,燕云华的泪珠又不断顺着脸颊滚落。 “她还出言奚落华儿的母妃。” 崇文帝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他阴沉着脸色对着身侧候着的杨公公道:“宣嘉禾公主过来。” 杨公公颤颤巍巍的点头,随后立马跑出大殿去宣旨。 不过一会,杨公公便回到乾清殿内。燕云珠紧跟其后踏入殿门,她撇向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燕云华,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燕云珠进入大殿后先是向崇文帝和王婕妤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同燕云华一样跪在地上,举手投足间挑不出丝毫错来。 “父皇唤我过来何事?” 可此刻崇文帝仍然是阴沉着脸色,他指向燕云华的脸问:“这可是你打的?” 燕云珠垂着头,不看身旁的燕云华。 “是。” 王婕妤此刻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添油加醋,似是要为燕云华讨回公道一般。 “四公主何故动这么大的火气?若是华儿惹你不快,你大可告诉我这个做母妃的,怎能将华儿的脸....打成这副样子?” 燕云珠不为所动,掷地有声道:“我身为她的四姐姐,我自然是要打。不仅要打,还要狠狠地打!” 崇文帝正要发作,就听见燕云珠紧接着补充道。 “前些日子六妹妹的及笄宴上,六妹妹好客,邀裴少将军新过门的那位裴夫人品尝梅子酒。我同那裴夫人是表亲,裴夫人不胜酒力我代为饮过。” “也不知那酒里加了什么东西,饶是平日里酒量极好的我也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再后来宴席上出现了刺客,裴夫人虽眼疾手快扶着我离开席面,但我二人仍和刺客撞上。” 燕云珠声音颤抖着,像是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刀光剑影间,我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死死拽着裴夫人的衣袖。若不是我的暗卫及时赶到,我们早就害了性命。” 听完燕云珠的话后,崇文帝的火气也下去些。但是王婕妤仍有些不依不饶:“就算如此,华儿也是好心让你们尝尝梅子酿,怎得成了她的过错了?” 听完王婕妤的话后,燕云珠的眸子又冷了几分。 “好心?她不事先告知那梅子酒醉人得厉害,这叫好心?裴夫人是江家的那位闺秀,又是我母妃的侄女,金尊玉贵的身份摆在那儿!若是因为醉酒失仪,那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燕云珠的据理力争让燕云华更加委屈,她眼眶瞬间涨得通红,指尖死死揪住裙摆。 “四姐姐血口喷人!那梅子酒是内务府按例准备的,旁人饮了都无事,怎就你醉得这般蹊跷?莫不是自己酒量不济,反倒来诬陷妹妹!”说着说着,她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啜泣。 “我知晓四姐姐瞧不上我,如今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也忒欺负人了。四姐姐巴掌落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小妹.......” 崇文帝听着两姐妹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龙袍下的双手攥成拳头。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燕云珠突然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块帕子,“啪”地拍在御案上。 “这帕子上有我当日吐出的酒液,已经让太医署验过了。”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燕云华骤然惨白的脸。 “里面掺了安神用的合欢花,六妹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殿内瞬间死寂,唯有燕云华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燕云华死死咬住嘴唇,仍是抵死不认,朝着崇文帝和王婕妤道:“父皇、母妃,华儿是被冤枉的!定是姐姐她随便做的伪证,姐姐诬我!” 王婕妤见此番情景,又软着声音对着崇文帝道:“陛下,华儿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中间许是有些误会。” “是啊,王婕妤心思纯良。”燕云珠突然轻笑出声,眼尾微微上挑。 “当年您在秦淮河畔初见父皇,也是这般柔柔弱弱,说尽误会与委屈,才从乐姬一跃成了宫嫔。如今教导女儿,倒也一脉相承。” 她刻意拖长尾音,目光如利剑般扫过王婕妤骤然变色的脸,“只是这后宫之中,若事事都用‘误会’遮掩,往后怕是要翻了天。” 燕云珠倒是习得沈贵妃亲传,在口舌上决计不会吃亏。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王婕妤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嘴角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崇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龙袍下的手不自觉握紧。 燕云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扑到王婕妤怀中:“父皇,您看四姐姐,她又在羞辱母亲.....方才在我那也是这般折辱我母亲。” 崇文帝终于听够了二人的争吵,一声“够了”响彻整个大殿。 燕云华此刻的哭声才戛然而止。 “你们二人各禁足三月。”崇文帝沉声道。 随后他先是看向燕云华:“御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母妃若是没教导好你的礼仪,朕不介意再给你请个教习嬷嬷!” 燕云华浑身剧烈颤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硬生生被这威慑逼了回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挤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儿臣知错了。” 崇文帝继而转头看向燕云珠:“你怎能这般跋扈!不由分说就打人,又对长辈出言不逊,你年岁比宁阳大,更应该稳重!” 这下,二人都各自受了罚。此事也自然很快传到沈贵妃那处。 她不同于王婕妤那般还替燕云华隐隐求情,她对燕云珠的态度倒是随她去,燕云华性格乖戾,燕云珠敲打她是迟早的事。 随后她吩咐在嘉禾公主禁足期间更要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好在二位公主间的腥风血雨暂时还未波及裴府里的锦岁。 只不过裴府也发生了件始料未及的大事。 这日锦岁半倚在软榻上,月白色襦裙铺展开来。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泛黄的书页,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书卷的字句间,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唇角便不自觉漾起浅笑。 她沉浸其中,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珠帘轻响,秋月捧着青瓷茶盏迈步进屋。 “这是新泡的茶叶,少夫人可要尝尝。” 锦岁点头,抬手接过茶盏。 还未送至嘴边,门外传来万分焦急的声音。 “少夫人!——” 如意大步跑来,嘴里还不断喘着粗气。 “大事不好了少夫人!老夫人她...老夫人她服了药后突然昏倒了,少爷如今不在府中,少夫人您快些去瞧瞧罢!” 第19章 第17章 主母风范 ◎是谁指使你的◎ 锦岁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茶盏因无力而脱手。茶盏在青砖上绽开清脆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汤泼溅在月白襦裙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她却浑然不觉。 眼下裴霁明因公外出不在府中,她不能乱了阵脚。锦岁尽力地安慰着自己,随后镇定的说道:“有没有去请大夫?” 如意满脸慌乱,但毕竟在沈氏身边呆久了,她深知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此刻的如意,面上虽仍残留着些许不安,可眼底已经恢复了几分沉着。 如意压低声音:“奴婢觉着此事甚为蹊跷,发觉不对后奴婢就跑来找少夫人拿主意了。” 锦岁点头,她也觉着此事并不简单。一股不安感萦绕在心头,可如今府中也只有她能挑起大梁。 今日墨铮随裴霁明出门办事,如今府里留下的裴霁明的心腹只有寒刃一人。于是她立刻唤来寒刃。 她对着寒刃道:“事发紧急,你的脚程快。你速速去请位大夫过来。半个时辰内必须带到!” 说完她扭头看向如意,将心中的疑虑尽数说出:“眼下还不知祖母为何昏迷,但此事颇为蹊跷。若是有人刻意投毒,我怕他因为心虚偷偷跑了。你且以我的名义,说我房中丢了件名贵的陪嫁首饰,要彻查整个府邸。” 锦岁温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颇有当家主母风范。 “封锁整个裴府,暂时严令禁止下人外出采买。不准任何下人进出!” 得了锦岁的命令后,二人立刻分头行动。 锦岁则是立刻唤来春雨秋月赶往祖母沈氏的院落。 锦岁跪在沈氏的床榻前,握着老人逐渐发凉的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檀木药碗里的汤药早已凉透。 锦岁的心中惴惴不安,心里是无尽的担心与害怕。她怕祖母出事,她怕裴霁明唯一的至亲出事。 她转身吩咐秋月道:“祖母今日煎药剩下的药渣你去悄悄拿过来,切莫声张。” 秋月点头,然后听话地去了。 好在寒刃动作确实快,锦岁才吩咐没多久,便从侧门悄悄带回了一名赶春堂中最有名的一名大夫。 见寒刃回来,锦岁立刻下达第二个命令:“你快些去告诉夫君府中发生的事情。” 寒刃点头后,一个闪身消失在屋内。 锦岁快速地将大夫迎了进来,此刻的如意与秋月也陆续回来。 “大夫劳烦您瞧瞧我的祖母,今日服了煎好的药后就不省人事了。” 话音未落,她喉间突然哽住,指了指案上半碗凝结成褐色的药汤,又从秋月手中接过熬剩的药渣道:“这是剩下的药渣,劳您一并查验......” 老大夫捋着白须俯身查看,指尖搭在沈氏腕间良久,又翻开老人眼皮细瞧,神色愈发凝重。他起身用手拈起药渣,仔细搓捻几片干枯的药叶反复端详,突然脸色骤变。 “少夫人,这药里有人参与莱菔子。”大夫将两片药叶摊在掌心,声音不自觉提高。 “人参对人体是大补,莱菔子可治咳嗽痰喘,食积气滞,胸闷腹胀。”他摇着头将药叶掷回碗中,“可它们药性相冲。” 锦岁踉跄着扶住床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些日子因为祖母气血亏虚,专程让大夫开了药。 可大夫怎能不知药理?这分明就是有鬼。 她看向如意:“那日大夫给祖母开的药方呢?拿过来。” 如意不敢耽搁,立马从抽屉二层取出那张药方递给锦岁。 锦岁接过药方仔细端详,可大夫开的药方里并无莱菔子这味药。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疼痛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沈氏微弱的呼吸声从床榻传来,像一根细线,悬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那我祖母现情况如何?”锦岁神情紧张,担忧地询问。 “暂时无碍。”大夫从药箱中取出几粒药丸喂给沈氏服下。“幸亏处理得及时,现在暂时无碍,后续慢慢调和看看情况罢。” 锦岁的心总算安稳了些,但仍是不放心。她攥着那张药方,忍下心中的怒火。心底不禁发问,到底是何人这般歹毒? 药方....锦岁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她吩咐春雨:“你去看看今日夫君要服的药煎好了没,你将夫君那副药的药渣也一并拿过来。” 锦岁心中也升起一阵后怕,由于上次的箭伤,锦岁担心裴霁明中的毒素没有排清,所以一直督促着他服药。 若是祖母这份有问题,那裴霁明那份呢? 果不其然,裴霁明那副药里同样被人掺了莱菔子。裴霁明的那副药方她记得清楚,里面的人参是她特意问大夫能不能添进去帮他补身体的。 那日大夫给的药方里并无莱菔子这味药。 到底是谁这般狠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二人性命? 锦岁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攥紧拳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深吸一口气,转身叫来贴身丫鬟,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秋月,你在这里守着祖母,祖母一旦清醒,立刻通知我。如意姑姑还有春雨,同我一起,去将那歹人揪出来!” 锦岁眼眸坚毅,又补了一句:“还有,派人守住府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裴府后院此刻是出奇的静,一大堆丫鬟婆子和小厮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锦岁姣好的容颜上是少见的神情严肃。 风掠过回廊,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锦岁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幼时母亲陆氏的教诲。 那时她总爱躲在屏风后,看着母亲端坐在正厅,处置犯错的奴仆时不怒自威的模样。此刻她不自觉挺直脊背,学着母亲当年的模样踱步。 她须得拿出气势才方能服众。 “都抬起头。”她的声音轻柔平稳,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跪在地上的人都战战兢兢仰起脸看向锦岁。 “我平日里喜静,不怎么爱出门。想必你们倒也不怎么见过我。”锦岁来回踱步,边走边道。 锦岁继而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询问:“这几日祖母和夫君身子不爽利,都有在服药。不过我却没料到会有人私自动他们的药。是谁在药里添了那味莱菔子?” “经手过他们二人药的人都站出来。” 此话一出,一个婆子站起来,十分恭敬地说道:“回少夫人的话,老生是厨房的掌事的张婆子。老夫人和少爷这几日服的药都是厨房里的下人负责的。” 随后,张婆子分别指向地上的几人道:“桃香负责出门采买药材,福生和福贵负责为老夫人和少爷煎药。待他们二人煎好后会把药转手给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此外便再无其他人接手了。” 张婆子言辞恳切,听起来并无欺瞒之意。 锦岁点头,然后看向三人,沉声开口:“你们且说说罢。” 桃香年岁小,此刻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声音颤抖着说:“少夫人明鉴!奴婢只是老老实实照药方采买,那药方还是少夫人身边的春雨姐姐誊写给我的,是决计不会出错的!” 福生和福贵二人此刻也跪在地上辩解。 “少夫人,我们只是下人,连字都认不全,哪里懂得药理?”福生低下头道。 福贵立刻在一旁补充:“是啊少夫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只是按吩咐煎药啊。不信.....不信的话您问春雨姑娘,每次煎药春雨姑娘都在旁边看着,我们定是没机会做手脚的。” 锦岁垂下头思考,福生和福贵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桃香虽年岁不大,但是府里的家生子。裴府对他们大多都有恩情,他们又有何理由投毒呢? 春雨指着福贵道:“欸诶诶,你话莫要说太满。昨日我手被烫伤了,今日少夫人许我出府瞧大夫去了,没去厨房,我可不晓得今日什么情况。” 春雨抬手的瞬间,锦岁瞧见了春雨依旧泛红的烫伤。就在看见的一瞬间,锦岁如同灵光乍现一般。 锦岁鬼使神差地抓住春雨的手腕,这一举动不由得吓了春雨一跳。 “少夫人?” “你说说,昨日你烫伤是什么情况?” 一说到这里,春雨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厨房里有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笨手笨脚的,他想帮忙煎药,但是福生和福贵怕他掌握不好时辰和火候就给拒绝了。这就算了,他还偏要帮忙把药转交给如意姑姑,我就说不用,我可以代为转交,结果我们拉扯的时候,他那个蠢小子竟把滚烫的药汁弄洒了!还把我的手给烫伤了。” 春雨说道愤恨处,眼里又泛起了泪花。 然后春雨巡视了一圈后,抬手指道:“就是他!” 春雨所指之人是一个精瘦佝偻着身子的小厮。被春雨指到后,他肉眼可见的猛颤了一下。 锦岁抬眸看向如意,如意立刻懂了锦岁的意思,随后她将那人提到锦岁面前。 第20章 见到那人后,福生则是立即反应过来。 “少夫人,这两日我和福贵煎药时,这厮总在我们二人身侧转悠套近乎。见我和福贵不搭理他,他又转头去找桃香。” 如意看向一旁的张婆子:“这个小厮是何来历?” 张婆子紧张的冷汗直下,这厢她确实不认得。只知道他是府里新招来的小厮。 “老身只知道他叫宝来,是府上新来的小厮,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锦岁冷着脸看向地上的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着声音道:“是谁指使你的。” 被她盯着的宝来此刻早已汗流浃背,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 第18章 水落石出 ◎他才发觉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 宝来的上下牙是止不住的打颤。 锦岁此刻没了耐心,语气更重了几分:“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你的?” 宝来抵死不认,跪在地上一直磕头:“少夫人莫要冤枉小的了!小的新到府上做事不久,什么都不晓得…少夫人明鉴少夫人明鉴呐!” 锦岁冷笑一声:“你既说我冤了你,你总得拿出凭证来。那你告诉我,你并不在厨房当差,你出现在那里是何缘故?” 宝来说不出话来。他抬头偷瞄锦岁阴沉的脸色,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合,半晌才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少、少夫人明察啊!小的、小的不过是瞧着厨房每日剩菜多,想着……想着捡些平日里贵人吃的剩菜给府门口常路过的叫花子送些过去!” 他膝盖往前蹭了蹭,额角重重磕在地上,“小的哪敢有别的心思!再说了,小的连药罐子长啥样都不知道,怎么会……怎么会跟药的事扯上关系呢!昨日不小心将药汤撒在春雨姑娘的手上也是纯属不小心。” 拙劣的借口让锦岁此刻更多了几分怒火,她沉着声音道:“府上的管家是哪位。” 这时,一位花白鬓角的老人站出来,缓缓走到锦岁的身边,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回少夫人,小的是裴府的官家周信。少夫人有何吩咐?” “宝来的卖身契可是在你那?” 周信点点头道:“回少夫人的话,是的。府上下人大部分的身契都在小的这里。” 锦岁强压着怒火:“把他的身契取来。” 锦岁的这副模样显然是将那些下人都吓得不轻,他们原以为这位少夫人是个温顺的小白兔,可没想到原来藏在温柔表象下的,是当家主母般的雷霆手段。 不过须臾,周信把宝来的身契取来递交在锦岁手中,锦岁晃着手中的身契,语气充满威胁。 “宝来,你可知这张纸意味着什么?”她突然将身契举到对方眼前。 “你这条命,从入府那日起便攥在裴家手里。若是再不招……”锦岁猛地攥紧契约。 “我即刻让人将你发卖出去!或是送去矿山做苦力,矿山上的苦力工丧命是常有的事,到时候,你会不会怀念在裴府安生做小厮的日子?” 锦岁的声音温柔,但是温柔刀,刀刀致命。每一句话都在不断刺激着宝来的神经。 “你若现在如实坦白倒还好说,若是执意不说的话,我只能用些强硬手段了。” 穿堂风卷着锦岁的话音掠过整个庭院,跪在地上的奴仆们大气都不敢出,宝来瘫软在地。 宝来“砰“地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涕泪横流,哭嚎道:“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做了这档子腌臜事!” 宝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是谁指使你的?你一个下人连字都认不全,更别谈药理了。” 这下宝来总算老老实实的坦白。 “小的在乡下的娘生病了没钱治,急地到处找活计干。这个时候遇到一个年轻的公子给小的指了条明路,就是来裴府做事。那位公子出手阔绰,给了小的二十两银子,让小的进裴府后听他的吩咐做事…他、他说若是做得好每月就给小的十两银钱…” “小的、小的真的穷怕了,想着能给乡下娘看病,就、就鬼迷心窍......他还让小的偷偷誊下药方给他,后面他就给了小的这味药材,让小的放进少爷的药里,但小的不知道哪个是少爷的药罐,就索性全放了……” 宝来说到这里,春雨再也忍不住,狠狠啐了口:“你还真是蠢得可以!” 锦岁不禁凝眉,年轻的公子?她又问宝来:“那公子是何模样?你们平日又是如何联系?” “那位公子年岁不大,穿的很是得体,兴许也是高门显贵家的小厮。哦对了,他的左眉有颗痦子!” 痦子?又是高门显贵家的小厮,这让锦岁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她又不敢贸然确认。 “小的每次都紧张得要命,生怕被人瞧见,基本上每隔三日,趁着府里当值换班的空档偷偷溜出去,去城西那家不起眼的茶肆和他见面。” “每隔三日?你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宝来颤抖着道:“就,就在明日。” 锦岁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情,幕后之人的目标一直是裴霁明,只不过这小厮蠢笨,不小心波及到祖母。不管怎样必须要捉住幕后指使的人。 宝来又扑上前去想要抓住锦岁的衣摆求饶,幸而如意眼疾手快一脚踹开宝来,怒斥道:“放肆!” 宝来整个人狼狈地滚出半丈远,还在地上抽搐着求饶:“少夫人求您饶小的一命,求您看在我娘的份上,饶小的这一回!小的愿意做牛做马......” 如意怒瞪宝来道:“我呸!欺瞒主子的蠢东西。” 骂完后她转而看向锦岁:“少夫人,现在人该怎么处理?” 锦岁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也没发觉到疼痛。她盯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宝来,心中的满腔怒火渐渐转为对这种人的怜悯与可悲。 她扭头吩咐如意和周信:“先将他关进柴房,待夫君回来后再处置。“ 说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宝来:“你能不能活命取决于你自己,若是愿意将功补过就还好说。” 说完,锦岁就迅速回去查看祖母沈氏的情况。 好在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只是目前还在昏迷中。 锦岁此刻已经没了力气,略有些疲惫地坐在沈氏的床榻边。 秋月为她奉上杯茶,锦岁接过后轻抿了一口。 “少夫人,要不您先去歇歇?” 锦岁摇头:“不了,我在这看着祖母罢。亲眼瞧着祖母我才能安心些。” 锦岁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她性子温和,方才审问宝来的气势都是她硬生生装出来的。她又暗自感叹当家主母的不易。 她垂眸看着熟睡的祖母,鼻尖泛起一丝酸涩。她强忍着不落泪,将手搭在祖母那干枯的手上。 “祖母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就在这时*,外边候着的如意跑进来传话:“少夫人,少爷从外边赶回来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锦岁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如意刚说完,裴霁明便大步流星的跨进来。 瞧见那抹高大的身影后锦岁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她起身扑向那个身影,泪水夺眶而出,呜咽着哭诉道:“夫君,祖母、祖母她......” 裴霁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怀中骤然撞进一团温热。他的身体不禁一阵紧绷。 怀中的柔软使得裴霁明喉结剧烈滚动,能清晰感受到锦岁急促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襦裙撞在他心口。发间的白玉兰香气,搅得他呼吸都乱了节拍。 他下意识的挺直脊背,想要伸手推开她,可怀中娇小的身躯让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推开。 裴霁明悬起的手此刻慢慢落下,最终落在锦岁的头顶,裴霁明轻轻拍着锦岁的头顶。 粗粝的指腹蹭过细腻的发丝,粗砺的大掌布满了茧子,但拍在锦岁头顶时却比春日拂柳还要轻柔。 一下,又一下,他慢慢拍着锦岁的头顶,动作生疏却满是笨拙的温柔。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后锦岁这才反应过来,她松开裴霁明,调整好仪态。 “夫君,大夫说祖母现在已无大碍,只是祖母现在还未清醒,” 裴霁明才从刚才的拥抱中回神,他点头道:“事情的大概我已听寒刃说了。” 说完,他毫不吝啬地夸了锦岁:“你做的真的很好。” 他声音低沉而笃定:“若不是你察觉药中蹊跷后又雷厉风行守住府中上下,后果不堪设想。这下轮到我谢你了。”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锦岁望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郑重,略有些害羞地别过脸。 “祖母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也知道祖母是夫君很重要的人。既然于夫君而言很重要,那我也一定会助夫君好好守护祖母。”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裴霁明的心上。心底一份莫名的情愫似乎在悄然蔓延,他垂下头低声说了句:“多谢。” 第21章 锦岁心里泛起一丝甜意来,不过眼下的情况紧急,她随后立即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裴霁明的面色也愈发不妙。 “我下令将宝来押在柴房中,夫君要不要去瞧瞧?” 裴霁明面容不佳的点了点头。 在锦岁叮嘱如意好好照料沈氏后,她和裴霁明一同去了柴房。 此刻的宝来双手双脚皆被绑住,一个人瑟缩地躺在地上。 听见推门的声音后宝来立刻起身,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前。他又扯着嗓子嚎啕,眼泪鼻涕又糊了一脸:“少爷、少夫人。小的、小的知错了。” “求二位留小的一条贱命罢!” 裴霁明冷声道:“才二十两就把良心给卖了?” 锦岁上前一步,眸中的怒意似要喷涌而出:“你母亲缠绵病榻,你就能心安理得的昧着良心伤害别人的至亲?” 她声音发颤,想起祖母憔悴的面容和枯槁的手,眼底泛起泪光。强压下眼底的情绪,她转头看向裴霁明:“夫君,宝来现在暂时动不得。” 锦岁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明日就是宝来碰面的日子,我们需要他助我们擒下幕后之人。” 说完,她俯下身看向宝来:“你可愿意助我们?” 宝来立刻匍匐在地上,言辞恳切:“愿意愿意,小的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小的都愿意!” 锦岁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一切都被裴霁明看在眼中,看着锦岁聪慧狡黠的模样,恍然想起成婚那夜,她羞怯地垂眸行礼拜见,连说话都带着软糯的颤音。 他才发觉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 第19章 夫妻同心 ◎夫君,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么◎ 从柴房审问完宝来出来后已经快至傍晚。 锦岁一直在思忖着明日该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捉住幕后之人,她太沉浸,以至于走在前面的裴霁明停下了脚步她也浑然不觉。 于是乎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男人□□的后背。 锦岁有些吃痛的摸摸鼻尖,有些嗔怪道:“夫君怎得停下也不说一声。” 裴霁明转过身,沉声说了句:“抱歉。” 锦岁有些愣住,她还真没料到现在裴霁明待她的态度竟如此温和。她忽然回想起成婚的那夜,男人冰冷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 可如今的他眼中有了温度。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瞧见如意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跑来,一边跑,嘴里还在不断喊着:“少爷、少夫人,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 锦岁终于绽开了笑容,她伸手拉起裴霁明。 “夫君,我们快过去瞧瞧!” 女儿家的手娇嫩,不似男人的手粗糙。那双葱白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指包裹住,相触的刹那,那种奇妙的感觉让裴霁明心头涌上一股冲动。 他不禁在心中想,女子的手都是这般纤细瘦弱么。 在见到沈氏的那刻,锦岁又不禁红了眼。 她伏在沈氏的榻前,握住沈氏微凉的手。 “祖母,您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氏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先是凝视着锦岁红红的眼眶,又将目光转向立在床尾的裴霁明。 她干涸的嘴唇翕动两下,积攒了许久的气力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傻孩子......” 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抚上锦岁的脸颊,轻轻擦去泪痕,“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倒是你,为了查真相,劳心劳力的。” “只要祖母没事就行。”锦岁将脸埋进掌心,她抬起头时,睫毛上还凝着泪珠。 “我怕得厉害,可更怕没查清楚就乱了阵脚。所以逼着自己镇定,封府、审问……每一步都不敢出错。” 锦岁忽然想起提审宝来的情景,喉间泛起苦涩,“好在歹人招了,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面对您……” 沈氏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裴府娶了你这样的姑娘是裴府的福气。”她又看向站在一侧的裴霁明,“霁儿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 锦岁先是露出了一抹浅笑,随后擦了擦眼泪:“大夫说祖母醒后要好好歇息,我让厨房备了清粥小菜,祖母若是想吃,我让下人去热一下。” 沈氏慢慢地点点头,继而她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同少夫人说。” 房内只剩二人后,沈氏让锦岁将她搀扶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从枕边拿出一个木制锦盒,打开锦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翠绿的玉镯。通体似凝着盈盈水光。 在锦岁疑惑的表情下,沈氏开始娓娓道来:“这镯子啊,原是裴家祖奶奶陪嫁的物件。是代代传下来的,如今我将它交给你。你今后就是裴家的当家主母。” 锦岁听后变了脸色:“不,不行,这般贵重的物件我怎能收?” 不顾锦岁的反对,沈氏拉过锦岁的手,将镯子郑重地套在锦岁腕间,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惊得锦岁一怔。 “我年纪大了,府中上下再也没精力管了,经此一遭更是有心无力。你做事冷静沉稳,虽然年轻,但丝毫不输于那些掌家多年的主母。” 说道这里,沈氏又不禁叹气:“我原想再晚两年让你接手的,可如今是不得不将这副担子交予你。如今想来,让你早些掌家倒也有益处,裴府人丁稀薄,霁儿一人势单力薄,暗潮汹涌,豺狼环伺。早些让你历练,既能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收敛手脚,也能让你多些时间立威树信。往后遇到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我,虽说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但多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原本这镯子是在霁儿母亲手中的,霁儿的母亲孙氏后面随他父亲一同上了战场。临行前,她将镯子交还给我暂时保管。却没料到……” 想到了伤心事,沈氏的眼眶有些泛红:“没料到我竟替她保管了十几年….” 听见沈氏的话后,锦岁也有些难过。 裴霁明父母的事情她其实略有耳闻。其母孙云窈是孙都统的独女,骁勇善战,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其父是圣上亲封的镇岳将军。 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般洒脱且武艺高强的二人最终陨落于战场。 失去了儿子和儿媳后一个人独自将裴府仅剩的独子拉扯大,祖母定是吃了不少苦楚与委屈,若不是祖母有诰命傍身,处境怕是更不好过。 沈氏说着,将锦岁的手又握紧了些,眼睛里满是殷切与期待。 “有你在霁儿身边是霁儿的福气,霁儿自幼失去双亲后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不善表达,练剑时手被磨得鲜血淋漓也不喊疼,读书读到三更天也不肯合眼,旁人问起只说不累。” 沈氏的声音愈发哽咽,“这些年我看着他用冷漠筑起高墙,心里比刀割还疼,却又无可奈何。可你不一样,霁儿是我带大的,我能察觉出霁儿对你不一样的。” 锦岁垂下头。 不一样么? 促膝长谈一番后沈氏便要休息,锦岁唤来如意,反复叮嘱一番后离开房间。 退出房间,合上门扉的那一刻,她看着自己腕间的镯子愣神。 “祖母同你说什么了?” 身后传来裴霁明的声音,锦岁愣了一下。 转身后就撇见廊柱投下的阴影里,裴霁明斜倚着朱漆廊柱。歪斜的姿势却掩不住凌厉气势,墨色瞳孔里倒映着她慌乱的神情。 “祖母让我掌家。” 听见锦岁说完后,裴霁明才撇到锦岁手腕上的手镯。他“嗯”了一声后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夫君。” 锦岁又忍不住唤住他。 裴霁明脚步一顿:“还有何事?” 锦岁又犹豫了一下。 “夫君回来后还未曾用饭罢,夫君可要一同与我用晚膳?” 她生怕裴霁明拒绝,又紧跟了一句:“我是想同夫君商讨明日之事情。” 她的心怦怦狂跳,心想若是他拒绝就算了,若是他拒绝的话…… “好。” 锦岁此刻的心像是被人攥着,紧张的不行。 回到寝居后,她立刻命人传膳。不过一会,几道可口的菜肴便被端上来。她却盯着玉箸发怔,瓷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这是她头一回和裴霁明单独用膳,也不晓得菜色合不合他的胃口。 锦岁不断搅弄着碗中的调羹,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明日….夫君是如何打算的?” 她忽然抬眸,正对上裴霁明沉如墨玉的双眼。 “明日先让宝来照旧去城西的那家茶肆,我会带着墨铮在他后面悄悄尾随他。待宝来与那人接头,再前后包抄。” “夫君,我明日能同你一块去么?” 裴霁明听后不禁凝眉,又发出了疑问:“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番前去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为何要同我一起?” 听见裴霁明拒绝,锦岁倒在意料之中,她带有些撒娇的语气道:“我不会给夫君添麻烦的,真的。” 第22章 裴霁明还是不为所动。 这下锦岁只得如实相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顿了一下,“就是宝来同我说那人左眉间有颗痦子,并且穿着看起来像是高门显贵的小厮….这个人的特征我、我似乎有点头绪。” 裴霁明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这个人的特征听起来很像李鹤洲身边的那个小厮长青….可我不能贸然确认是他,所以我想要明日同夫君一起去求证….” 锦岁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不可以。” 锦岁有些愠怒的撇了他一眼:“夫君可曾听过一句话。” 裴霁明没回答,锦岁自顾自地继续说完。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裴霁明站起身来,抬起手,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锦岁光洁的额头,用力极轻。在锦岁没察觉的情况下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锦岁有些愣住。 没等她说话,裴霁明转身准备离去。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开。” 说完,他又回眸看了锦岁一眼:“今日早些歇息。” 是夜。 这下锦岁彻底睡不着了,她脑海中反复回忆起裴霁明的手指轻触她额头的那一瞬间。 不行。 她翻来覆去后最终起身披了件外衫,映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婀娜,宛如弱柳扶风。在门口轻轻唤了声:“秋月。” 扶着门框唤人时,垂落的发丝拂过她如玉的面颊,脖颈修长优美,整个人如画卷中的人一般。 秋月闻声赶来,推开门后问道:“怎么了少夫人,发生了何事?” 锦岁拉过秋月,悄声道:“你去找府上的周总管要一件小厮的衣服,要新的。尺码的话要和我的身量差不多。” 秋月有些不明所以:“啊?少夫人你要这个作甚?” “自然是有用啊。”锦岁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记得叮嘱周总管切莫声张,也别告诉夫君。” 第20章 调查真相 ◎谁能来救救她,好想逃离这里◎ 翌日。 锦岁早早起身穿戴上崭新的小厮衣服,锦岁将乌发尽数束进玄色巾帻,碎发却俏皮地溜出几缕,垂在白皙的耳际。 她身形有些纤细,哪怕是最小的尺码,她穿着也有些大。铜镜里的身影微微颔首,未施粉黛的面庞上,柳叶眉下那双杏眼透着清凌凌的光,鼻梁小巧精致,淡粉的唇抿成平直的线,平添几分少年的英气。 她弯腰蹬上粗布短靴,靴筒裹住纤细的脚踝,起身时随手抓过腰间的粗布绦子,三两下利落打结。转身的刹那,撞见正要进门服侍的春雨。 春雨被这副模样的锦岁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 锦岁忽而挑眉轻笑,眼尾的弧度又泄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既有少年的清朗,又藏着独属于她的灵秀。 她走至春雨身边,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随夫君出府办事,你切莫声张。” “办事?” 春雨虽然不懂,但还是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闲言少叙,锦岁并未多言。随后略有些心虚地猫着腰,打算悄悄溜进裴霁明的马车。她伸手扶住车辕时,掌心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跳声却愈发清晰,咚咚咚地撞在耳膜上。 若是夫君发现的话,会不会生气啊。 算了,不管了。 掀开厚重的车帘,锦岁像只偷腥的猫儿般钻了进去。刚一进去,她便愣住了。 裴霁明早已端坐在马车内。他手中的兵书半合着,食指轻轻叩击羊皮封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仿佛敲在她心跳的鼓点上。 裴霁明抬起眼,看向锦岁,那目光像是寒冰一般。 “夫君….我….”锦岁嗫嚅了半天。她僵在原地,藏青小厮服的衣角还攥在手里,方才精心束起的发巾不知何时歪了半截。 正当她以为裴霁明会生气地训斥她时,头顶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快坐好罢。宝来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了。以防他逃跑,墨铮在他身后悄悄跟着。我们也该出发了。” 锦岁点点头,略有些窘迫地坐下。手足无措地眼神乱瞟,但是不敢抬头看他。 看着她那副心虚的模样,裴霁明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笑意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顺着他唇角的弧度流淌,转瞬又消失在紧抿的薄唇间,只留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怎得穿成这样。” 锦岁有些羞赧。车内光线昏暗,却难掩锦岁泛红的脸颊,藏青小厮服松松垮垮地裹在她纤细的身上,原本利落的短打在她身上反倒衬得身姿越发柔美,与往日里明艳动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是怕夫君觉着我碍手碍脚,就换了小厮的衣服偷摸跟上。但、但我是真的想帮忙。” 裴霁明喉间发出“嗯”的一声,声音轻轻地,随后便没再言语。 此刻马车已经开始行驶,裴府距城西的那家茶肆还是有些距离的。车内开始有些颠簸,锦岁抬手将自己头上束好发的头巾又规整了一番。 车内的空气仿佛被凝固,唯有车轴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从车外隐约传来。二人独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让锦岁更加紧张。 锦岁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可心跳声却愈发清晰,仿佛要冲破胸腔。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搅着衣角,试图转移注意力,却在不经意间与裴霁明的目光相撞。那道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烧得她耳尖通红,慌忙将头埋得更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声突如其来的“咕噜”声骤然响起。 锦岁浑身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藏进衣袍里。那声响亮的肠鸣,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将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搅得粉碎。 此刻的她甚至窘迫到想要立刻从车上跳下去。 锦岁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连脖子都红透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今日忙得忘了用膳......” 声音越来越小,都后面更加细如蚊呐。 谁能来救救她,好想逃离这里。 她垂下头,羞赧地闭上眼睛。 可没料到的是,裴霁明从一旁的案桌上端来一碟白玉般的芙蓉糕,递到锦岁的面前。 “吃罢。” 他的声音平淡到不容抗拒。 锦岁小心的接过后道了声“谢谢。” 车内又是一阵寂静。 锦岁小口的吃着芙蓉糕,糕点入口绵软,却在舌尖漾开过分浓稠的甜腻,混着豆沙馅里若隐若现的玫瑰香气,几乎要将人溺毙在这馥郁之中。不仅如此,芙蓉糕又有些噎人。锦岁刚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可她一想到是裴霁明给她的,吃了两口就放下会不会不大好? 于是她又硬着头皮咬了两口,每吞咽一次,喉间都传来干涩的摩擦感,像有团棉花堵在胸口。她涨红着脸别过身,试图用咳嗽掩饰窘态。 余光瞥见裴霁明抬手的动作,她还未及反应,一杯温热的茶水便被塞进掌心。 锦岁又乖乖地说了声“谢谢。”而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将茶水饮入口中。 这下总算舒服些。 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总算快到了。 在距离那间茶肆五十米开外的位置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将马车停下。 锦岁走在裴霁明身侧,忙不迭收敛身形,模仿小厮的姿态垂手而立。从远处看倒还真像俊俏公子身边的小厮。 街角传来拨浪鼓的声响,有孩童指着他们笑闹:“瞧那小斯生得真俊!” 锦岁浑身一僵,却见裴霁明侧过半边身子,长袖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住投来的目光。 宝来此刻已经和那人碰头了。 远处的锦岁远远瞧着那人的面容,只见那人身着灰衣,却早有防备一般带上了斗笠,低着头和宝来说话。锦岁只能瞧见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随风轻晃,那人始终低垂着头,连半张脸都瞧不真切。 她轻轻拉住裴霁明宽大的袖子。 “夫君,你们何时上前将他捉住?” “一会你现在此处待着不要动。”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 裴霁明说完,对着暗处的墨铮做了一个手势。墨铮立刻心领神会。 暗处的墨铮如同一道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墙疾行。眼神中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裴霁明足尖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二人的方向射去。他的衣袖翻飞间,寒光乍现,佩剑已握在掌心。 灰衣人似有所觉,猛然转身,却见裴霁明逼近,嘴角挂着森然的笑意。 而墨铮也从另一侧的屋顶凌空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抽出软剑,将灰衣人的退路彻底封死。 两人一明一暗,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空气中顿时弥漫起肃杀的气息。 第23章 看见这仗势,宝来吓得双腿颤抖。 “少、少爷,您吩咐小的的事,小的可、可都做了。”颤抖着说完后,宝来屁滚尿流地逃离现场,生怕一会的刀光剑影会殃及到他。 裴霁明此刻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话落,没有给灰衣人反应的时间,立刻挥起佩剑,挑开他的遮面斗笠。 灰衣人闪躲不及,还是被裴霁明挑开了斗笠。 这下远处的锦岁总算看见了他的面容,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她仍是万分震惊。她猜想的没错,那人就是李鹤洲身边的小厮——长青。 长青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也掏出腰间的武器,和二人缠斗起来。刀光剑影闪烁,兵器相击的铿锵声震得檐下铜铃嗡嗡作响。长青招式狠辣刁钻,剑走偏锋,却在裴霁明与墨铮的前后夹击下渐显颓势。 周遭的百姓被吓得四散而逃,锦岁也害怕被波及,所以躲回了马车里悄悄观望。她悄悄观望着长青的动作,不禁感到讶异。 长青她是见过几回的,每次哥哥邀李鹤洲到府上时长青都默默跟在李鹤洲身边,是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厮。没想到他竟深藏不露。 缠斗间,裴霁明瞅准破绽,长剑划破长青左肩,顿时鲜血渗出,染红灰衣。 长青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却猛地扬手撒出一把淬毒的银针。裴霁明迅速拉着墨铮侧身躲避,银针钉入墙面发出“噗噗”声响。 趁着这瞬息间隙,长青向后疾退,腰间突然甩出一条铁链,缠住远处的屋檐,借力翻身跃上屋顶。 不等两人有所反应,长青猛地挥动手臂,甩出一把粉末,瞬间腾起一片浓密的紫雾。 紫雾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爆响,火星四溅。裴霁明和墨铮急忙抬手挡住眼睛,待烟雾稍稍散去,屋顶上早已没了长青的踪影。 墨铮也不遑多让,一个闪身顷刻间追了上去。 眼见风波平息,锦岁这才小步跑到裴霁明跟前。 “夫君,你无事罢。”说话间,锦岁上下打量着裴霁明,看着他身上并无破损的地方,这下才稍稍安心。 裴霁明摇摇头。 “夫君,他就是李鹤洲身边的小厮,我见过他。”锦岁又补充道,“我也不晓得他竟然身手这般好,可为什么李鹤洲要这般针对裴府呢。” 眼下李鹤洲在锦岁眼中已然不是什么好人了,她也实在琢磨不透他为何要针对裴府。 裴霁明表情凝重,他也能猜到几分。 他是太子的盾,若要解决太子,就得先攻破他。 “先回府罢。” 是夜。 裴霁明立于窗前,凝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心中若有所思。 墨铮此刻已经回府,他进入书房后半跪在裴霁明的面前道:“那人最后进了李府,属下不好进去,就没再继续追了。” 裴霁明颔首道:“无妨。” 他抬眼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他既已知道幕后推手是那个表里不一的探花郎,倒也不惧那些阴险的手段。 迟早有天会把他连同那三殿下一并收拾了。 第21章 是表姑娘 ◎府上来了位薛姑娘◎ 长青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回到李府。李鹤洲此刻背手而立在案牍前翻阅着三皇子送的密信。看见长青受伤后,也没有反应,只是淡淡抬了个眼皮。 “如何?”李鹤洲略有些不耐的询问。 长青捂着受伤的肩膀,失血让他瞳孔微微涣散,泛白的嘴唇不住颤抖。每喘一口气,伤口便传来如被火钳炙烤般的剧痛。 “裴将军装作未察觉,设了一个套。让那个下人过来赴约后,再把小的包围住,想要活捉小的。” “砰!”的一声,李鹤洲拿起案牍上的砚台猛地砸到地上。力道之大,导致砚台被摔碎的迸裂开。砚台的碎片划过长青的额头,留下一道血痕,他喘着气,仍是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废物。” 李鹤洲黑沉沉的瞳仁像是淬了毒一般,泛着冷幽幽的光。 “这几日你先好好养伤罢。”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让长青退下了。房内只留他一人,他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他也知不能太过心急,眼下也只能暂缓。 一番调整后,李鹤洲又变成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他唤来门口候着的小侍。 “替我递封帖子给江府,这些日子看了几篇文章想同江兄商讨。” 小侍点头,随后退出房门。 裴府内—— 沈氏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锦岁为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她索性将府中下人的底细都查了清楚。 除了几代都在府上做事的老人,其中一些来历不明摸不清底细的下人都被锦岁尽数辞退,此外,她又托母亲陆氏要来几个在江府服侍多年的老人安排在裴府中。 这下总该万无一失了罢,她想。 不仅如此,她又给了宝来一大笔银钱。 “裴府没法留你了,你且拿着这笔钱去给你在乡间的娘治病罢。若是剩下的还有余钱,你也可以拿着那笔钱去做个营生。” 话音未落,周总管已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宝来面前,袋口内银钱泛着冷光。 此话一出,宝来感动的眼泪纵横。一个劲的在地上磕头。 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上,“咚、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小的猪油蒙了心,先前竟听信小人谗言,做了糊涂事……” 他哽咽着抬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悔恨,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您大人有大量,不仅不怪罪,还……还肯救我娘……” 额头再次重重砸下,宝来几乎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这磕头的动作里:“少夫人您就是活菩萨在世!小的虽不能在裴府做事,但这辈子一定念着少夫人的好,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他边说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带着深深的自责,“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在一旁的春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你快些拿上这份银钱出府罢。说的这般骇人,莫要吓到我们少夫人。” 宝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春雨姑娘,不小心将汤药撒到您手上。之前小的也对不住您。” 春雨倒也没和他多计较。 宝来乐呵呵地接过银钱,又再一次郑重地向锦岁磕了一个头后从侧门离府。 宝来攥着这笔银钱,又看着裴府的牌匾,朝着裴府的大门鞠了一躬。 他紧紧攥着钱袋,指节泛白,喉间哽咽着喃喃自语:“娘,孩儿终于能给您抓药了……”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欣喜与愧疚。 他想着先拿这笔钱给娘治病,待娘的病好了之后他再攒钱在乡间开间小铺子。卖些日用杂货。起早贪黑他都不怕,只要能攒下钱。他甚至已经想好了铺子的模样,门口要挂着母亲亲手缝的布帘。 等挣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翻新母亲住的屋子,换掉漏雨的茅草屋顶,修补透风的土墙,再给母亲添置一张柔软的新床,让操劳半生的母亲能睡个安稳觉。想到这些,他重重地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好好做人,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他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望,拐进一个小巷后,一个蒙着面的灰衣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宝来一怔,旋即他反应过来,立刻撒丫子扭头就跑。就在跑出巷口的前一刻,灰衣人提剑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长剑刺入胸口的那一瞬间,宝来瞳孔骤缩,喉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此刻的他脑海中疯狂闪过母亲卧病在床的模样,还有那间尚未翻新的破旧屋子。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浑身发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侧身躲开。 剧痛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伸手死死抓住剑身,鲜血顺着掌心汩汩流下。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落脸颊。 他瞪大眼睛,满是恐惧与不甘地望着灰衣人:“求求你、求求你别……别杀我……我娘还等着我……” 声音越来越弱,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血泊之中,颤抖的手指还朝着钱袋的方向微微蜷曲,仿佛还想抓住最后的生机。 长青在杀完他后十分嫌恶地用宝来的衣服擦了擦长剑,拾起地上的钱袋,伪装成被人谋财害命的场景。 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离开了小巷,只留宝来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在给裴府下人大换血后,这日锦岁总算得了空。 虽说称得空,却也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周总管佝偻着背,将一摞厚厚的账本往檀木桌上重重一放,账册边角磨得起毛。 又是府中每日采买的开支,又是裴府名下铺子的流水。锦岁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指尖划过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被茶水晕开。 不过好在祖母这几十年来将帐目做的井井有条,省下她不少功夫。日头西斜时,窗棂上的光影渐渐拉长,锦岁才惊觉自己滴水未进,而案头新送来的文书又堆成了小山。 第24章 正当她抬手准备拿起下一本账本时,外面传来周总管的通报声。 锦岁示意秋月唤他进来。 周总管这才不徐不疾的走进来。 “少夫人….” 他的声音略带犹豫。 “何事?”锦岁盯着手中的账本,头也未曾抬一下。 “府上来了位自称是薛姑娘的,称自己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少爷的表妹,从沧州过来投亲…..” 薛姑娘?投亲? 锦岁这才从堆积如小山的案头上抬起头。 “此事可通报祖母了?” 周总管点头:“通报了,总之少夫人去前厅瞧瞧罢。” 锦岁点头,放下手中的账本后赶往前厅。 踏进前厅后就瞧见一位少女跪在厅内。 少女容颜姣好,长相清冷。但许是奔波的缘故,只见她面容憔悴,眼下青黑浓重,唇角褪去了往日的嫣红,泛着不正常的青白。鬓边的碎发凌乱地贴着汗湿的鬓角,原本精心绾的发髻已松垮。 她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有些陈旧。领口处的滚边磨得发白,袖口处更是磨损得厉害,原本精致的荷叶边已绽开毛边。裙裾间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 祖母*沈氏端坐在厅堂之上,平日里慈祥的她此刻却是面色极其不佳。眸中充满严肃,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听见锦岁的脚步声后,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鸦青色的发尾垂落在月白裙裾上对着锦岁道:“小女薛沉璧见过嫂嫂。” 声音清冷如深山流泉,清冽中带着几分透骨的凉,不似寻常闺阁少女的软糯,每个字都裹着疏离的冷冽。 薛沉璧……锦岁心中暗自疑惑。倒也从未听说过裴霁明还有其他的表亲。 她礼貌的点头微笑,然后对着沈氏行礼:“祖母。” 沈氏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良久,她终于开口。 “你说你是我的外孙女,你要如何证明?裴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认亲的。”眼神里满是锐利与防备,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堂中空气瞬间凝固。 薛沉璧仍是面无表情,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块成色品相极好的和田黄玉玉佩,双手捧着这块玉佩道:“这块玉佩,这是我母亲裴澜的遗物。” 听见“裴澜”这个名字后,沈氏肉眼可见的红了眼,骨节突出的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眼角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湿润的痕迹,极力压制住翻滚在胸腔的情绪。 她如何能不识得那块玉佩,那块玉佩是裴澜及笄那年,她亲自送她的一块玉佩。 她声音颤抖着,有些哽咽,又带了些哭腔。 “你当真…..当真是澜儿的女儿…?你方才说…遗物?” 薛沉璧点头:“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一瞬间,沈氏浑浊的瞳孔瞬间放大,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生气。她口中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锦岁第一次瞧见沈氏这般模样,她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疾步上前将薛沉璧扶起。 薛沉璧缓缓抬首,她白皙的皮肤更衬得她气质清冷孤绝。不仅如此,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像是冬日里凝结的薄冰,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多谢嫂嫂。” 声音依旧清冷如碎冰,没有半分温度,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丝毫波澜。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现收藏终于破百了,很感谢各位读者宝宝们的支持[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开文一个月了,对于一个三无透明小作者来说,这点小成就真的很令人激动![合十] 后面我会更加努力写好这本,请各位敬请期待[彩虹屁][彩虹屁] 第22章 身世浮沉 ◎嫂嫂生得像天仙◎ 她将薛沉璧扶到椅子上后,沈氏也总算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锦岁这才知晓,沈氏原来除了有裴将军裴言一个儿子外,还有一个万分宠爱的幺女裴澜。裴澜天真烂漫、肆意洒脱,在父母羽翼的庇护下,活得像只无忧无虑的小云雀,不管是何处的诗会宴席总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可却在一次出游踏青后对一个书生一见钟情。 那年三月三上巳节,裴澜带着丫鬟去城郊踏青,途经破旧的文昌庙。庙里青苔斑驳的石阶上,坐着个青衫褴褛的书生,正就着天光捧卷苦读。 春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也撩乱了裴澜鬓边的珍珠步摇——那双专注的眼睛,那抹清俊的眉眼,竟让向来洒脱的千金小姐红了脸。 自那惊鸿一瞥,裴澜像是被抽走了魂儿,此后日日往文昌庙跑,将珍贵的胭脂水粉换成笔墨纸砚,偷偷塞给书生。谁都没料到,这场春日里的邂逅,会成了往后所有灾祸的开端。 书生名唤薛泽,是上京赶考的小书生。 裴澜喜欢的紧,就去找裴老将军央求嫁给薛泽。裴老将军和沈氏断然拒绝,但是裴澜性子倔强。跪在二人面前,脊背挺直像株被暴雨打过仍不肯弯折的修竹。 “女儿不在意他的门第家世也不求他高官厚禄,只图他一片真心。薛郎真心爱我,他愿意为了我考取功名,我也愿意为他放下身段。” 裴澜年轻,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沈氏和裴老将军知道薛泽并不简单。他们二人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可是谁都没料到,她和薛泽私奔了。留下一纸书信后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竟为了一个穷酸书生舍弃荣华富贵的生活。那点自小捧在掌心的荣华富贵,终究抵不过书生一句“不负卿”。 裴老将军震怒,下令一定要找到裴小姐。裴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肃杀,暗卫们如鬼魅般穿梭于各洲的大街小巷,翻遍每一处茶楼酒肆、破庙荒宅。但是不论如何找都找不到。 再到后来,裴老将军奉旨带兵抵抗南蛮,他临行前仍是放心不下裴澜的下落,彼时裴言已经娶妻,孙云窈肚子里也怀了裴霁明。 裴老将军临行前嘱咐裴言,接着搜寻裴澜的下落。 直至裴老将军战死沙场,他都没能再见他宠爱的小女儿一面。 哪怕裴老将军去世之后,沈氏也没有放弃寻找裴澜。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时而就在想,或许她在世间的某个地方活得幸福快乐,安心相夫教子也好。 可如今,她看见那张与裴澜八分相似的那张面容,心痛到了极致。苍老的哭声回荡在空荡的厅堂,惊碎了多年来她强撑着的那层坚硬外壳,露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锦岁尽力安抚着沈氏,轻轻的拍着沈氏的后背。 “那澜儿…..究竟是如何…..”沈氏唇齿间洋溢着破碎的话语。 反光薛沉璧却是异常的冷静,或者说,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父亲母亲常带着我搬迁至各州。彼时的父亲母亲很是恩爱,他们二人琴瑟和鸣。直到….”薛沉璧的语气一顿,冷如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些变化。 “五岁那年,我们举家搬迁至沧州。那年母亲用了自己的全部家当给父亲捐了个九品微末小官。从这刻开始,一切都变了。父亲逐渐变得薄情寡义,或许他本性就是如此,只不过他一直伪装的好。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纳妾。” 薛沉璧说到此处时,不光是沈氏,连锦岁都有了些怒气。 “那时候母亲怀有身孕….他却与那妾室夜夜笙歌。” “砰!”的一声,沈氏猛地拍响桌子,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她咬着牙:“那个该死的穷书生,他胆敢…..” 锦岁被吓了一跳,但薛沉璧却没受到任何影响,面色平静的接着说道。 “他对母亲不管不顾,母亲也慢慢心死。就是那个时候母亲同我说我的外祖家就在燕京,但是母亲她说她没有脸面再回去。再后来…..母亲难产而亡….母亲临终前,将她身的那块玉佩给我,她说让我去燕京,不要再待在沧州了。” “母亲临终前对我说…她对不起外祖父和外祖母。希望你们能原谅她。” 此刻的沈氏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锦岁听着薛沉璧的叙述也不禁潸然泪下,悄悄的用锦帕抹着眼泪。 “母亲死后没多久,父亲就抬了那个妾室郑氏为正室。自那郑氏做了正头娘子以后就经常苛待我,将我缚于闺阁中,不许我出门。不仅如此,郑氏喜好奢侈,父亲的月俸都不够郑氏每个月的金银首饰,所以郑氏将主意都打到母亲为我留的遗产。将遗产挥霍完后,她将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自我及笄之后,郑氏就开始撺掇父亲把我许给沧州郡守为妾。” “那郡守年过六十,残暴凶狠,府中妻妾成群。父亲为了自己的官职和钱财,真的听从了郑氏的建议。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孤注一掷偷跑出来,一路从沧州至燕京过来投亲。” 听薛沉璧说完,锦岁的泪水像是开闸一般止不住。她怜惜薛沉璧的身世。 第25章 想到眼前人自幼丧母、寄人篱下,在冷眼与薄待中艰难长大,锦岁喉头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薛沉璧冰凉的手背,却又怕唐突,悬在半空的指尖微微发颤。原来那些清冷孤傲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令人悲伤的过往。 沈氏哽咽着道:“你此番定是受了不少苦罢…..” 薛沉璧淡淡道:“逃出薛府后,我找人伪造了份路引。从沧州一路北上至燕京。一路上边走边打听。千辛万苦到了燕京后就听闻裴府的少将军娶了位夫人,我后来又打听到在燕京只有一户裴家。那娶妻的裴少将军兴许就是我的表哥…..” 她又补充道:“我原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我从未见过外祖母和表哥….可在燕京待了几日后身上的银钱都没了且不说,薛府的人似乎也到了燕京….我怕再被他们抓回去,所以才下定决心过来投亲…..” 在说完这一大堆后,沈氏将薛沉璧拥入怀中痛哭。 “傻丫头...”沈氏的声音破碎,她脸颊紧紧贴着薛沉璧冰凉的额头,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浸透了少女的碎发。 她颤抖的手不断抚摸着薛沉璧单薄的脊背,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拥抱都补回来。 “我竟不知这些年你娘和你过得是这般的苦。”说完,沈氏抱得更紧了些,“裴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里是你安身的家。” 薛沉璧僵直的身子终于软下来,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 她嗅到沈氏衣袍间熟悉的药香——似乎和记忆里母亲临终前枕边的味道一模一样,喉头突然泛起酸涩,那层包裹多年的冰霜外表,终究在这滚烫的拥抱里融化。 薛沉璧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眼圈泛红,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轻声唤了一句:“外祖母….” 此番情景无不令人动容,沈氏理好情绪后道:“你且安心在裴府住着,你是裴府的表小姐,我看薛家那些杀千刀的谁敢带走你。” 有了沈氏这番话,薛沉璧也安下心来。 锦岁在一旁开口道:“那由我来帮忙安置薛表妹罢。” 薛沉璧扭头看向锦岁,锦岁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沈氏抹了一把眼泪,向薛沉璧介绍道:“这是你的岁岁表嫂,现在整个裴府由她来掌管。年岁与你差不多,你们一定能合得来。” 薛沉璧点点头:“那就劳烦嫂嫂了。” 裴府很大,而且空房间多。所以锦岁将薛沉璧安置到一处造景十分不错的芳华小筑中,并给薛沉璧安排了一个贴身侍女盼儿。 薛沉璧紧紧跟在锦岁的身后,也不怎么说话。 锦岁打量了一下薛沉璧后道:“你要不先沐浴一番?你这身衣服有些脏了,要不先换身干净衣服。” 刚说完锦岁就想起来,这府中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她。裴霁明是男子,祖母的衣服也不适合薛沉璧,又不能拿侍女的衣服给她,思来想去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如若不嫌弃,你可以先穿我的衣服。我们身量差不多,应当是合身的….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你先将就一下。待明日我带你去买新的可好?” 锦岁声音温柔,双眼含笑地看向薛沉璧。 薛沉璧点点头:“多谢嫂嫂。” 锦岁松了口气,继续将薛沉璧领到住处。 她边走边说道:“你表哥平日里比较繁忙,不是出门办事就是去校场练兵。不过他过会应该就回来了,待你准备好后,我带你去祖母那里用膳,再见见你表哥。” 她说完后扭头看向薛沉璧,才发现薛沉璧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我、我脸上难不成有东西?”锦岁下意识的抚上脸颊,生怕在这位薛表妹面前失了仪态。 薛沉璧摇头。 “不是的,我是看嫂嫂生的像画中人一般,不由得看痴了。”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锦岁有些不知所措,她继而听见薛沉璧接着说。 “初来燕京时偶然路过茶肆,听见茶肆里的说书人说了一桩英雄救美的佳话。裴少将军英勇救下江府的一位贵小姐。说书人说,江府的贵小姐生的如天仙一般。” 说完,她又打量了一番锦岁:“这么一看,果真如此。” 第23章 被找上门 ◎总觉得好不真实,生怕这是一场梦◎ 薛沉璧的夸赞反倒让锦岁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浅浅笑了一下后,吩咐盼儿去服侍表小姐沐浴。 盼儿手脚利落,福了福身便疾步引着薛沉璧往内院走去。半刻后,盼儿领着梳妆完毕的薛沉璧走出来。 暖黄光晕里,薛沉璧款步走出。她的容貌清冷,眸光流转间透着寒潭般的清冽。鼻梁高挺笔直,唇色却苍白如纸,偏生轮廓锋利得像是用刀刻出来,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锦岁拉上她去前厅用膳。 暮色渐歇时,裴霁明也从校场回来。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的玄铁长剑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他翻身下马后,一旁的小侍小跑着迎上来:“少爷,今日府上来了位沧州来的表小姐。到咱们府上投亲,眼下老夫人和少夫人已将表小姐安顿好了。” 表小姐?他虽疑惑了一下,但立刻就想到了是谁。幼时常看见父亲因为寻找不到裴澜姑姑的下落而叹气,那位表姑娘兴许就是裴澜姑姑的女儿。 裴霁明抬手整理了下微乱的领口,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大步流星踏入前厅后,第一眼瞟的就是锦岁。 而后再看向另外二人。 见裴霁明回来后,沈氏面上带了笑意,对着薛沉璧说道:“这是你霁儿表哥。” 话音未落,薛沉璧便福了福身,脊背绷得笔直,鸦青发间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却未抬眼多看对方分毫。 “表哥好。” 简单三个字后,薛沉璧便没再说什么。 反观裴霁明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少女苍白的侧脸,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锦岁有些错愕,他们兄妹二人难不成都如出一辙的冷淡么。 晚膳结束后,裴霁明还是一如既往地回了书房。 锦岁叫住薛沉璧。 “明日我带你去添置些衣物和胭脂水粉可好?” 薛沉璧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贸然过来投亲已经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了。怎好意思劳烦嫂嫂。”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锦岁伸手轻轻按住她发凉的手背,指尖触到她腕骨凸起的棱角,心口忽然发酸。 薛沉璧轻轻点头:“既然如此...便听嫂嫂安排吧。” 锦岁这才安心的笑了笑,随后叮嘱着盼儿好生照顾薛沉璧。 薛沉璧看着锦岁的脸沉默了半晌,想说的话还是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 看着薛沉璧离去的身影,一旁的春雨低声对着锦岁说道:“奴婢总觉着这位表小姐怯生生的。” 锦岁叹了口气:“薛姑娘自小就吃了不少苦头,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总得谨小慎微些。” 她瞧着暮色下那禁闭的房门,不禁又为薛沉璧的遭遇扼腕叹息。 翌日清晨。 锦岁起身后简单收拾了一番,随后去薛沉璧的住所寻她。 刚步入薛沉璧的房间便见雕花槅门半掩着,一抹月白色身影立在窗前。晨光斜斜洒在薛沉璧身上,她垂眸整理着褪色的裙带。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福了福身。乖巧的模样倒叫人生出几分心疼。 锦岁上前拉住她微凉的手:“走,今日定要让云锦阁的绣娘给你裁几身像样的衣裳。” 西街云锦阁的鎏金匾额下,掌柜哈着腰将最新的料子尽数铺开。 锦岁拉着着薛沉璧,指着月白底色绣着淡蓝海棠的软烟罗笑道:“这颜色衬你肤色。”又拿起藕荷色的织锦在她肩头比划,“再做两身夹袄,秋凉了也好穿。” 薛沉璧垂眸站在琳琅满目的绸缎间,看起来兴致并不高。 锦岁大手一挥,购置了不少名贵的布料给薛沉璧裁衣服。 她指着那些布料:“劳烦掌柜的量好尺寸后尽快将衣服赶制出来送到裴府。” 掌柜点头哈腰的笑呵呵:“夫人您就放心罢!” 料子挑完,她又要拉着薛沉璧去看首饰。 薛沉璧拉住锦岁:“够了嫂嫂,真的够了。我用不了多少首饰。” 不顾薛沉璧的反对,锦岁还是拉着她去了隔壁的首饰铺。 “以前我还未出阁的时候,常来这家铺子看首饰。你且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薛沉璧架不住锦岁的热情,就随意指了几件首饰。 在回府的路上,锦岁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总觉得你闷闷不乐的。” 薛沉璧如实回答:“我总觉得好不真实,生怕这是一场梦。” 昨夜外祖母搂着她落泪时的体温,今日嫂嫂握着她手挑选衣料时的关切,此刻都化作萦绕在心头的暖流,可越是温暖,越让她生出几分患得患失的惶恐。 第26章 说完,她又不禁感慨道:“嫂嫂待人处事妥帖,性子又温柔….也不知表哥哪里来的福气,竟能娶到嫂嫂这样的人。” 其实她昨日就看出来了,他们夫妻二人的貌合神离。她那位表哥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冰,待人皆是冷冰冰的模样,连回答都简短得敷衍。 而岁岁表嫂性情温和,待人进退有度,才情容貌俱佳,这样不可多得的闺秀,本该被捧在手心呵护。 想到这里,薛沉璧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有些替锦岁鸣不平。或许也是她自幼见过的男子皆是薄情寡义之人,对男子也多有抵触,才见不得岁岁嫂嫂被冷待。 见薛沉璧这般说,锦岁也就笑了笑。 回程的马车一路行驶至裴府门口后,一阵嘈杂声传来,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锦岁略有些疑惑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群人围着裴府的大门口。 她觉察着有些不对后喊来车夫。 “你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须臾,车夫折返回来,面露难色的对锦岁说道:“似乎有人在裴府跟前闹事….”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围在人群中的一男子大声喝道:“燕京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掳走我女儿,我要见你们家老太太!” 此话一出,本就三三两两驻足的路人立刻像被磁石吸住般围拢过来。人群如潮水般漫过府前石阶,把那男子围得水泄不通。 “哎,怎么回事?” “裴府竟做出这等事?” 议论声像春日的柳絮般漫天飞舞。男子见状越发来劲,吵嚷的声音更大了:“我女儿已经议亲了,若是不把我女儿交出来,我定要去官府门口击鼓鸣冤!” 这个声音薛沉璧再熟悉不过了,那张素来清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她死死咬住唇瓣,齿间几乎要沁出血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锦缎衣袖都被攥得皱成一团。 “那人是我爹。” “什么?” 锦岁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原来他就是那个宠妾灭妻、始乱终弃的薛泽。他怎么还有脸面出现在裴府的。 他胆敢在裴府跟前闹?他就真不怕祖母要了他的命? 锦岁思忖一番,从正门回府太引人注目,她吩咐着车夫将马车驶往裴府侧门。 回到府内后,她叮嘱着薛沉璧:“这件事情由我和祖母解决就好,你先回去歇息。”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着前厅走去。 薛沉璧哪能放心将这件事情甩给其他人,毕竟这件事的起因是自己。她还是悄悄的跟在锦岁身后。 薛沉璧偷偷躲在前厅一侧的屏风后面。 此刻的沈氏正坐在一旁的椅上,不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如意在一旁手执团扇,替她扇着风。 沈氏显然气得不轻。 锦岁在一旁为沈氏斟了杯茶,然后道:“祖母,眼下先见见那人罢。” 沈氏气得太阳穴直跳,也算是听取了锦岁的建议,一挥手,示意将薛泽带进来。 不出片刻,府上的家丁将薛泽带了进来。 薛泽已没了当年的风华正茂,曾经英气逼人的面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被生活磋磨得疲惫又沧桑。他半佝偻着身子,身上的衣裳料子也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见到薛泽的脸的那一刻,沈氏目瞪欲裂,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挫骨扬灰。 薛泽脸皮厚,他笔直地跪下后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裴老夫人。” 说完他又撇向一旁的锦岁。 “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了罢,见过少夫人。” “没脸没皮的东西,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沈氏立刻将手边的茶盏掷到薛泽的身上,滚烫的茶水撒的到处都是。 “当初拐了我的女儿和你私奔,现在连我的外孙女的血都要吸。你当真是畜生!” 薛泽露出一抹令人厌恶的笑容,这抹笑,让屏风后的薛沉璧都不禁攥紧了拳头。 “老夫人您这话说的倒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澜儿当年可是自愿同我走的。”他故意将“自愿”二字咬得极重。 “若不是你们裴家棒打鸳鸯,澜儿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钱请大夫…难产至死啊。” 杀人诛心也莫过于此。 沈氏此刻险些气到昏厥。 “我从未见过如此寡廉鲜耻之人!澜儿跟着你吃尽苦头,反观你,宠妾灭妻,空长了一副人形,却行尽腌臢事!” 说到激动处,沈氏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薛泽此刻收起笑容,尽显一副小人嘴脸。 “老夫人,我自然也替澜儿早逝而惋惜。不过这次前来只想带回我的女儿沉璧。她定是来了裴府投亲,我已在老家沧州为沉璧定了门亲事。” 看到薛泽这副嘴脸,锦岁心里直犯恶心。哪里是什么好亲事,分明就是要用薛表妹换自己的大好前程。 锦岁心中暗暗骂道,他真是枉为人父,竟将骨血至亲当作谋利筹码,当真是狼心狗肺、恬不知耻!! 沈氏怒极反笑。 “你胆敢出现在我面前就应该能想到,今日你不仅带不走沉璧,你也没法囫囵着从裴府出去。” 第24章 讨回公道 ◎打的就是你◎ 薛泽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似乎拿准了裴家不能拿他如何。 “临行前,我已经和我的妻子商量好,若是一个月内我不能按期回沧州,她就去报官。我想饶是天子脚下的裴府也不能随意对一介小官随意处置罢。” 沈氏握着佛珠的手顿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薛泽见状越发得意,他早就打听好了,裴府现也就裴霁明那个毛头小子能独挑大梁,裴府早就不是当年的裴府了。 若是传出“裴府仗着功勋欺压小官吏”的流言,便是老夫人也得脱层皮。 屏风后的薛沉璧攥紧了袖中的手,听着这充满算计的声音,只觉得胃里翻涌。此刻她恨不得能亲手弑父。 锦岁站起身,尽力安抚着沈氏。祖母年纪大了,加上前段时间身体才痊愈,根本禁不住这泼皮无赖如此气她。 既如此…. 锦岁走到跪在地上的薛泽,眸中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平稳的道:“小官?薛大人还真会为自己面上贴金。所谓小官,不过是用钱财谋了个虚职罢了。” “况且——”锦岁话锋一转,轻蔑的看向地上的男人。 “谋官的钱财也不是自己的…” 薛泽自视清高,被锦岁这种小辈出言教训心中自是不爽,况且他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及他的官职。 喉结重重滚动着,他想起二十年前一次次放榜的场景:青衫上还沾着晨露,便早早地守在在榜前一寸寸搜寻名字,他一遍遍看,但榜单上始终没有“薛泽”二字。 后来裴澜当年念他读书辛苦,用自己从裴府带的全部金银细软给他凑了三千贯捐官。换来的就是官场上同僚的嗤笑。 “捐官”二字像道伤疤,被人当众撕开来撒盐。 分明是他怀才不遇!分明他们那些人不懂他的文章! 那些被他拼命压抑的自卑与屈辱,正顺着锦岁的话茬儿,像潮水般漫上心头。 戳到他的痛楚,薛泽的眼中明显带了些怒意:“小辈家家的,懂什么……况且这件事与你一个外姓的有何干系?” 锦岁莞尔。 “我既已嫁入裴家,那这件事我自然能插手。我虽作为深闺女子,是不懂官场上的事。但也正是因为我作为女子,就要为裴澜姑姑和薛表妹讨回公道。” 她接着补充道:“薛大人说裴澜姑姑是自愿同你走,当年裴澜姑姑年轻,涉世未深。若不是你花言巧语的诓骗?她又何故信了你的话同你私奔?巧言令色,鲜矣仁!拐骗官家千金,你可知是何等罪责?” 薛泽接着狡辩:“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与澜儿那是两心相悦情投意合!” 薛泽说到这里,锦岁冷笑一声。 “好一个两心相悦!你若是真的珍惜她,怎能忍心再纳一房妾室。你分明就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你哪里还有良心?你分明是把她的真心踩在泥里,把她的情意当作你攀附富贵的垫脚石” 字字泣血。 这让掩在屏风后的薛沉璧都不禁咋舌称赞锦岁的话语。 被揭开了遮羞布的薛泽恼羞成怒,眼中充满了恼羞与难堪。 裴澜的确娇憨可爱,又一心一意待他。头两年他们确实过了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可时间久了他只觉得她的娇憨可爱不过是没心眼的傻气,连说话都透着乏味。 她捧着《女戒》认真研读的模样,在他眼里成了呆板无趣;偶尔撒个小性子求哄,也被他嫌作“无理取闹”。 后面裴澜悄悄用钱给他捐了个小官后,他欣喜若狂。他想着苦读多年,终于能步入仕途。虽不是正途得的官职,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干,定是能干出一番事业。 第27章 但是同僚们的排挤和看不起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也是那段时日结识了郑氏,郑氏柳眉细腰,说起话来莺声燕语,知晓如何在他皱眉时捏肩捶腿,如何用胭脂水粉的香气勾得他骨软筋麻。 于是他对裴澜愈发厌烦,只醉倒在郑氏的软玉温香里。 裴澜难产身亡后,他急不可耐的把郑氏抬为正妻。他并无丝毫愧意,他与裴澜并没有行三书六礼这些繁琐的流程,算不得正经妻室。 他八抬大轿抬了郑氏入门,郑氏的扶正喜宴上,他举着酒杯对满堂宾客笑出满脸褶子:“内子贤淑,实乃吾之良配。” 薛沉璧和裴澜的模样有八分像,尤其是那双清冷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像裴澜了,却比裴澜多了份看透人心的锋利。以至于每每见到薛沉璧,薛泽都心虚不已。 后来郑氏提议,薛沉璧该议亲了。 沧州郡守这几日府上没了几个小妾,若是他把薛沉璧献上,郡守定能好好提拔他。他又想起曾在茶肆听的闲言碎语:“郡守新纳的通房丫头,不过会唱两句吴歌,父兄便得了漕运的肥差。” 他原是不愿的,毕竟沉璧好歹也是他的女儿。 但他每次见到薛沉璧都心里发怵,时间久了,他恨不得快些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 薛沉璧在郡守府上绫罗裹身,横竖比跟着他吃糠咽菜强。再者说了,“献女”不过是效仿古人的美谈,又不是卖去勾栏瓦肆那种腌攒地方——他拼命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 薛泽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不管如何,今日我定是要把沉璧带回沧州的。若是不交出来,我就去报官说你们裴府拐了我女儿。”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沈氏气得从椅子上直接站起来。 她指着薛泽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无赖还敢在我面前说‘拐’这个字!到底是谁拐了谁的女儿!我外孙女来我裴府暂住,何谈拐走?” 锦岁冷冷道:“祖母,对这种人多说无益。” 话落,她便命令裴府家丁道:“拿住他。” 薛泽见锦岁似乎动了真格,开始有点慌张,但是还是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押住,面颊贴着地面,好不狼狈。 “不少过路的百姓都瞧见我进了裴府,若是我缺胳膊少腿的出去,你们能说得清么!” 锦岁倒是不惧薛泽的威胁,她温和的笑了笑:“那又如何。” 薛泽突然感到一股凉意遍布全身,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被他视作软柿子的闺阁女子,根本没有她表面上这么好糊弄。或许,从他进府门的那一刻起,裴家就没打算让他轻易脱身。 “薛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个微末小官而已。你觉得我们能把你放在眼里么?您自动送上门来,倒省去了我们差人去沧州寻你翻旧账的功夫。” 锦岁的话在前厅内回荡:“我朝律法,以妻为妾者,杖一百;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责令改正。薛大人宠妾灭妻到如此程度,甚至要把亡妻的女儿送去攀附权贵。这一桩桩都该如何清算?” “更何况裴澜姑姑是官家千金,裴老将军为前朝立下汗马功劳,才有现在百姓的安居乐业,未曾料到裴老将军的女儿要遭人如此对待!你薛泽,一则罔顾法律,二则轻视忠良血脉,三则有辱朝廷恩荫!”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落在薛沉璧的耳内,像重锤敲击在久未开启的心门上。喉间泛起咸涩,她望着厅中薛泽骤然惨白的脸,忽觉眼眶发热,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却比往日更狠。 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决堤般迸发。 说完,她开始吩咐一旁的家丁:“先打五十杖,打完后送去官府报官。” “慢着!”薛泽开始口不择言,“你们凭什么打我?再怎么样也该官府处置,你们凭什么动用私刑?” 锦岁笑了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中充满了对薛泽的蔑视。 “一个泼皮无赖在裴府面前找茬,为何不能打?” 说完后,她又指了一下薛泽。 “给我打。” 第一棍落在薛泽后背上时,他痛得开始惨叫;第二棍砸在他胯骨上,他的脑门上留下一滴滴冷汗;第三棍落下时,他痛得几近昏厥。* 他一边痛苦哀嚎,一边说道:“你们裴府没有王法!你们….随意对朝廷官员动用私刑,你们、你们!” “朝廷官员?不过是沧州来的小吏罢了。” 五十杖还未打完,薛泽就已经昏死过去。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看到那抹鲜红时,锦岁略微感到不适。 锦岁看着那滩血,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扶着桌角才稳住身形。沈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递来一块帕子:“去歇着吧,余下的事,由我来。祖母亲自送他去顺天府。”。 说罢,她看向屏风后面:“出来罢,沉璧。” 薛沉璧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来沈氏早就知道她藏在屏风后边。 “沉璧,”沈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眼眶发酸,“愿意随外祖母去顺天府么?将你父亲的罪行在府尹面前全部说清楚” “愿意。”她的声音清亮,像破茧的蝶,眼神总算有了一丝明亮。 “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薛泽是如何薄情寡义自私自利。母亲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写这章的时候我心里也挺难受的[心碎] 薛泽又何尝不是那么多凉薄男人的缩影,不过渣男不会有好下场的嘻嘻[撒花] 第25章 同他和离 ◎若是那天,你要和离的话我也是万分支持的◎ 薛泽就这样被拖去了顺天府。 原本锦岁是打算跟着一起去的,但是被沈氏一口回绝了。 公堂之上,沈氏状告薛泽拐骗官家千金,薛泽抵死不认。 但薛泽没料到的是拐骗裴老将军之女裴澜私奔,早在十几年前就在燕京的顺天府有了备案。 不管私奔的真相究竟如何,薛泽百口莫辩。 顺天府有卷宗,而那旧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拐骗’二字,不论如何,薛泽是赖不掉的。 不仅如此,薛泽许是心虚,在各州奔波的这些年改了名字。将‘责’改为‘泽’字。若不是薛沉璧此番上京投亲,事情或许永远没有真相大白的那日。 “薛泽,”府尹的声音像冰锥,“你可知,拐骗功臣之女,按律当如何处置?” 薛泽的牙齿开始打颤,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不断的磕头道:“大人、大人,这一切都是误会。” 说完,他扭头怒瞪薛沉璧,咒骂道:“逆女!我是你亲爹,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薛沉璧面无表情,她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当初你要将我许给郡守做妾室时,可曾想过你是我父亲?” “混账!我那是为你好,为了你能享受荣华富贵!” 薛沉璧笑了,她如此的憎恶面前的这个男人。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是个黑心肝的禽兽。 见薛沉璧如此,薛泽更是直接大放厥词:“我若是被定罪下狱的话,你就是罪臣之女!我们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看以后谁还愿意同你结亲!” 沈氏的拐杖重重敲在地面,翡翠佛珠在腕间撞出脆响。 “你还当真是不知廉耻!不管如何,沉璧最终入的是我裴家的族谱,以后沉璧就是裴家的姑娘,什么事有裴家挡着,与你薛泽有何干系?” 薛泽被消了气焰,整个人说话都弱了几分。 “薛泽,你还有何话说?”府尹的惊堂木即将落下。 薛泽不说话,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觉得自己完了,自己的仕途自己的人生全都完了。一些想到这里,他就止不住的发抖。 薛沉璧搀扶着沈氏从他身边走过,他忽然想喊住她们,想求沈氏看在裴澜的份上留条活路,想告诉薛沉璧他后悔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带下去。”府尹的声音再次响起。 薛泽下了狱,府尹不日便会上奏折揭发薛泽的罪行。届时,圣上自会裁决。 不过对薛沉璧来说,眼下就已经足够了。 和沈氏回到裴府后以是傍晚,薛沉璧和沈氏拜别后便去了锦岁的住处。 她踌躇了半天后,轻轻敲开了房门。 “呦,是表姑娘回来啦。” 开门的是春雨,她亲昵的唤着薛沉璧为表姑娘。 薛沉璧垂下头,素来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有了些羞涩:“我、我找嫂嫂。” “沉璧?” 听见薛沉璧的声音后,锦岁在屋内轻唤。 春雨咧嘴笑了一下:“表姑娘进去和少夫人说话罢,奴婢不打搅你们。” 说完,还十分贴心的把房门半掩住。 “如何了?” 锦岁拉着薛沉璧坐下,替她斟了盏茶后,推至她面前。 “父亲他现在下狱了,待府尹上奏之后还需待上边的人裁决……” 第28章 说完后,薛沉璧郑重地看向锦岁。 “嫂嫂,多谢你和外祖母….也多谢你的那番话…..你的那番话劈开了我心中积了十年的阴霾。” 她喉间发紧,眼眶泛起水雾。终于卸下了防备,展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 “我总想着,亲生父亲再狠,也该有半分恻隐,直到听你字字句句撕开他的伪善,才明白原来他的心,早就烂透了。” 再抬眸时,眼中已充满对锦岁的崇拜:“原来公道不是等来的,是要像你这样,握在自己手中的。” “嫂嫂虽养在深闺,但沉璧却认为嫂嫂同大部分的闺阁女子不同。”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锦岁的一举一动。 锦岁有些愣住,她只是看不惯那薛泽如此凉薄,也是真心想帮助沉璧。并没有想这么多。 随后她轻轻握住薛沉璧的手,缓缓开口道:“你既喊我嫂嫂,那我就该尽长嫂该尽的责任。你受了欺负,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的。” 其实她心里也是很开心的,若是有沉璧在,她在府中也不会太烦闷无趣。 薛沉璧点点头:“我初到燕京,许多规矩礼仪还不懂。还望嫂嫂以后多多指点。” 锦岁笑道:“那你日后可要常来我这里。” 这时,薛沉璧终于开口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嫂嫂….你同表哥是不是关系不大好?” 锦岁的动作一顿,仿佛被猜中心事一般,有些支支吾吾的回答:“何以见得?” 薛沉璧先是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后开始娓娓道来。 “初见表哥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表哥的性格是个不好相处的,你与表哥成婚似乎并没多久,他表情冷淡,哪有半分对待新婚妻子的样子?后面慢慢地我就发现嫂嫂和表哥一直分房而居。” 锦岁有些窘迫,她没料到薛沉璧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生怕锦岁误会了什么,薛沉璧立马补充道:“不过嫂嫂你莫要觉得不好意思,是表哥他配不上你。” “你在厅堂上字字诛心,将我父亲驳得哑口无言时,”薛沉璧声音不自觉拔高,“我就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聪慧果敢的女子?听下人说前段时间外祖母生病卧床时,是你代为掌管了府上事务;府中上下大小事务,也是你打理得井井有条。” 薛沉璧欣赏锦岁这般遇事冷静又聪慧的女子,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她那个冷着脸的表哥配不上他。 “所以我才觉得,嫂嫂这般好的人,”她声音忽地软下来,“表哥才配不上呢…..” 她一直觉得世间就没什么好男人,大部分皆是薄情寡义之人,没想到她表哥也没比一般男子好到哪去。 说罢,她又看向锦岁的眉眼,眼尾眉梢皆是温柔,哪里是表哥那张冷脸配得上的? 听薛沉璧说完一大堆,锦岁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与夫君相敬如宾,如此便好….” 话虽如此,可眉眼中淡淡的哀伤却不是假的。 薛沉璧看出她内心的忧愁,她开口说道:“若是哪天,嫂嫂觉得表哥这个人冷漠无趣到想要同他和离,我也是万分支持的。”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同他和离’这四字刚巧不偏不倚地落入门外的裴霁明的耳中。 他听闻了府中发生的事,想过来询问现在薛泽如何了。 可刚准备步入,就听见薛沉璧说到同他和离。 他是不是听错了,他这个表妹竟然撺掇锦岁同他和离。 和离? “和离”二字像道惊雷,劈开了他刻意维持的淡然。他盯着自己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中一阵波涛汹涌。 薛沉璧的话像根细针扎进耳膜,“和离”二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莫名有些慌乱了。 心底升腾出一股烦躁,不愿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锦岁连忙否定。 “沉璧你在说些什么呢,这话若是传出去就不好了。” 薛沉璧这才发觉自己言辞上的不妥,自己毕竟是外人,也不能随意置喙这事。想到这时,薛沉璧这才讪讪地闭了嘴。 “嫂嫂见谅,是我失言了。” 这晚皓月当空,夜空中缀着繁星点点。 裴霁明原本回了自己的住处,但是心情烦躁的不行。 薛沉璧的话语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再也无法沉下心来处理公务。 思来想去后鬼使神差的踏入了锦岁的院子。 彼时锦岁早已卸下繁重的钗环,正欲就寝。 青丝松松绾成一个低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耳畔,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柔和。她身着一袭素白寝衣,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与温婉。 她正端坐在案桌,手指轻轻摩挲着张帖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门扉被轻轻叩响,锦岁披了件外衫前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人是裴霁明。 月色正好,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却掩不住眉骨的锋利。 “夫君?” 锦岁闪过一丝疑虑,但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羞涩。 这么晚了,他过来干什么?锦岁的小脑袋不禁往那方面去想。 难不成….? 虽听教习嬷嬷说过,但太突然了,她、她还没准备好。 锦岁的脸颊开始发烫,慌忙低头:“这么晚了….夫君过来…有、有何事?” 这话把裴霁明问住了。 他过来做什么呢,不过是头脑一热,就过来了。 他的目光开始扫向锦岁白净的小脸、垂落的青丝,再往下就是纤细的脖颈,瘦弱的肩膀。 他别过头,颇有些不自然。 “沉璧年纪尚轻,还不稳重。你身为嫂嫂,需得多多提点她些,以免丢了裴家的脸面。” 沉璧?他同她说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沉璧在他面前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 不过锦岁心中开始懊恼自己又开始自作多情,她点点头:“是薛表妹说错什么话,惹得夫君不开心了么?” 似乎被戳中了心事一般,裴霁明动作一顿。 “没有,只是过来叮嘱你一下。” 说完后,他转身打算离开。下一刻,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却在感受到手腕上突然传来力道。 锦岁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夫君。” 锦岁叫住他。 【作者有话说】 沉璧:我的嫂嫂我来守护[猫头] 裴霁明:嗯????[害怕] 第26章 她喝醉了 ◎这酒醉人得厉害◎ “何事?” 锦岁犹豫了一下,随后有些忸怩地递上手中的贴子。 “江府设了家宴,夫君可否同我一起赴宴?” 她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锦岁想着上次回门都是她一人回去的,惹得父母还有哥哥不快。这次设宴若又是她一人前去的话,哥哥定是又不高兴了,她到时候又要用什么理由搪塞呢? 想到这里,锦岁开始有些不安的捏紧衣角。 裴霁明的余光撇见了她的小动作。 “什么时候?” 他问。 锦岁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裴霁明。随后略有些磕巴的答道:“呃、两日后酉时。” 裴霁明听后点头“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裴霁明渐渐远去的背影,锦岁有些窃喜。 原是想着明日以送膳食的由头去书房见他,同他说这件事的。现在他主动寻来,就省去了她明日过去。 不过。 锦岁回过神。 他今夜来找她是为什么呢?莫不是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两日后—— 锦岁今日特意穿了身绯色的裙子,好搭配那支绯色的玛瑙发簪。 衣服是新裁的,裙裾上绣着层层叠叠的荼蘼花,抹胸处缀着珍珠织就的花纹,看起来繁复精美。 肌肤莹白如玉,圆润的玛瑙石在乌发的衬托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眉眼间透着几分羞怯与娇俏,唇上点了鲜艳的口脂,媚而不妖,在抿唇浅笑时,添了几分温柔。 圆润饱满的耳垂上悬着一对小巧的珊瑚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为整个人更添了几分灵动。 待她梳妆完毕后,春雨从门外通报道:“少夫人,少爷身边的墨铮让我传话,少爷已经在等您了。” 锦岁应了声“好”后便快步前往府门口候着的马车。 她掀开车帘踏入车内。 令她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裴霁明不同往常一样穿玄色劲装,而是换了一袭宝蓝色云锦长袍。 他褪去了平日里常穿的玄衣,乌发用靛青发带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竟添了几分书生般的清隽。眉尾微挑处,却又藏着世家公子的矜贵。 锦岁还是头一会见到这副装束的裴霁明,都有些看痴了。 似是察觉到锦岁的目光,裴霁明抬眸,撞上了锦岁那双明媚的眼眸。 第29章 二人对视的一瞬,又同时别开目光。 锦岁端坐下来,略有些害羞的说道:“秋月帮我调弄妆发,耽误了些时辰,还请夫君见谅…..” 裴霁明淡淡点头,刻意的撇了一眼她的发髻。 他发现她又戴了那支步摇。 是他随手送的那支步摇,不知怎得,他竟有些后悔那日差人送生辰贺礼的时候没好好挑选一番。 他收回目光,才轻轻叩了叩车壁。对着外边的车夫说道:“走罢。” 话音落下时,车夫扬起马鞭,青石板路上响起“嘚嘚”的马蹄声。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在马车狭小逼仄的空间内,锦岁头上的步摇晃动的清脆声响尤为清晰。 好在江府距离裴府并没太远,不到一刻钟就已行至江府门口。 裴霁明先行下了马车,他抬手拂开马车帘栊,踩着台阶下车。 待站稳后,他转身而立。 车内传来锦岁挪动的声响,绯色裙裾先一步探出帘外,正欲下车时,面前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锦岁看着那只手,有一阵的恍惚。 下一刻,她将手轻轻搭在裴霁明的手上。相触的那一刻,男人手心的温度传来,让锦岁心头一颤。她听见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要从胸口里蹦出来。 她小声的道了声:“谢谢。” 此番场景,让一旁的春雨心里乐开了花,她朝着一旁的秋月使眼色,却发现秋月也在抿着嘴偷笑。 春雨收回目光,也垂下脑袋偷摸的笑。 在门口的小侍见到二人后道:“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说完,小侍即刻去通报。 二人被迎进了前厅。 陆氏见到锦岁后笑颜如花,高兴地合不拢嘴,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可算是回来了。”说完又看向裴霁明,上下打量一番她这个女婿后道:“没想到裴将军竟也来了。” “快坐下,快坐下。”她忙不迭地招呼丫鬟上茶,青瓷茶盏搁在桌上时,盏底与漆盘相撞发出清响。 “你父亲和哥哥在书房议事,想来过会子便过来了。”说罢,陆氏将茶盏推到裴霁明面前:“裴少将军尝尝这茶。” 裴霁明点头道谢,双手接过陆氏递来的茶盏。 这下陆氏总算能好好打量这个女婿了,这个女婿生得俊朗,既有着将门虎子的英挺杀伐,又藏着世家公子的端方清贵。 年纪轻轻风光无限,且做事低调内敛毫不张扬。 她是越看越喜欢。 裴霁明喝完茶后,对着陆氏说道:“上次因公事耽误了回门,还请岳母见谅。”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又在面对长辈时不自觉放软了语调,说话间,他抬手抱拳,郑重地向陆氏行了一礼。 陆氏望着裴霁明低垂的脊背,眼角的细纹里瞬间漫出笑意,手中绢帕轻轻搭在他拳头上,“快些起来,我们晓得你公务繁忙。不过往后啊,休沐了就常来,你岳父总念叨着,要找个懂兵法的人下两盘棋。你也晓得的,锦书那小子榆木脑袋冥顽不灵的,不懂什么下棋,只会读死书。” 陆氏喋喋不休地说着,裴霁明耐心地听着。一边听还一边淡淡地点头。 锦岁在一旁就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了,她偷瞥向身侧的裴霁明,偷偷端详他认真聆听的模样,她没想到裴霁明在她母亲面前这般乖巧。 就在锦岁看的认真时,前厅忽然传来靴履踏过青砖的声响。江元丰身着墨色官袍,腰间玉带环佩叮当,江锦书则一袭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紧随其后。 锦岁见到二人后有些欣喜的唤了声:“父亲、哥哥。” 裴霁明循声望去,起身后,宝蓝色衣袂带起一阵清风,他抬手抱拳,身姿挺拔如标枪,目光坚定却又不失恭敬:“岳父、兄长。” 江元丰面带笑意的招呼着裴霁明,江锦书也是微笑着点头。 几人闲言少叙,不过一会,便有下人过来通报时辰到了,该开宴了。 于是众人便朝着江府的花筵厅走去。 趁此机会,锦岁加快脚步,指尖飞快地勾住兄长江锦书的月白长衫下摆。 江锦书不明白锦岁何意,却还是任由她拽着拐进九曲回廊。锦岁将人拉进六角凉亭,攥着兄长衣袖的手一直未松开。 江锦书倚着雕花石柱,折扇轻点她眉心:“你这是许久不见哥哥,太想念哥哥了?” “不是的。我是想同你说件事…” 锦岁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哥哥,就是…你日后能不能不要同李鹤洲走的那般近了?” 锦书江锦书的脸色微变,折扇“啪”地合拢,扇骨敲击掌心发出清响:“你这话是何意?” 江锦书转过身,眸中充满不可置信:“我与鹤洲兄同窗数载,你怎会突然说这种话….” 锦岁将前段时间裴府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了江锦书。 “不可能。” 江锦书一挥衣袖,立即反驳道:“绝无可能,定是你看错了。” 锦岁听得直皱眉:“我怎么可能看错,我亲眼所见,分明就是他身边的小厮长青。” 她抬头望着兄长紧抿的唇线,江锦书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鹤洲不是那样的人。”江锦书的声音轻了些,却仍固执地梗着脖子,“或许……或许是长青自作主张?等明日我去问他便是。” 问?她这个傻哥哥在说些什么啊。锦岁只觉心口发闷,抬头看着江锦书。 “你问他,他怎么会承认?我是你亲妹妹,定是不会诓骗你的,哥哥你为何不信我?” “他同裴府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锦岁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急切,发间玛瑙簪子随着动作晃出红光。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李鹤洲不简单的,哥哥还是要小心些。” “不仅如此….” 锦岁接着补充道:“上次我去香山礼佛,起初春雨告诉我她瞧见了李家的马车,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但是就是偏巧遇到了山匪,这件事说不定也同他…..” “好了,莫要再说了。”江锦书出言打断她。 “鹤洲兄断然不是这种人,他待你的好你心中没数么?况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初你若是嫁他,哪来这么多事?” 锦岁听见这番话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所以在哥哥眼里,”她的声音发颤,双手死死捏住衣服的下摆,“我就该嫁个会说漂亮话、却在背后算计他人的伪君子?” “伪君子?岁岁慎言!鹤洲兄出身世家,饱读诗书。他才学出众,人品高风亮节,何来伪君子一说?” 锦岁此刻也是万分无奈,她原本以为她这位好哥哥只是书读多了变得死板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冥顽不灵。 锦岁反问:“既不是伪君子,那为何对裴府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的。”江锦书眼神坚定,就仿佛锦岁真的冤了李鹤洲一般。 锦岁气得不行,狠狠瞪了江锦书一眼:“哥哥既这般信他,我再说也是无用。” 她后退半步,裙角扫过青砖。扭头离去,不愿再给江锦书眼神。 待她回到花筵厅后已经开宴了。 她面色不佳的坐在裴霁明的身边。在下一刻江锦书进来后,锦岁的面色更差了。 锦岁抬手拿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啪!”的一声,她将酒盏放置在桌上。 这声响,引得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到锦岁的身上。 陆氏有些担心的问:“岁岁,你这是怎得了?” 随后陆氏的视线在女儿苍白的面容与江锦书紧绷的神色间来回逡巡。 锦岁斜睨了江锦书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什么,就是太久没回来了,有些激动罢了….” 江元丰“呵呵”笑了一声:“若是想回家了就常回来。” 锦岁点点头,随后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 “这是烈酒。” 裴霁明忽然倾身靠近,宝蓝色衣袖扫过她手背,带着檀木香的气息将她笼罩。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能听见,却像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别喝了。”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已悄然覆上她握壶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皮肤。 锦岁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后放下酒盏,乖乖开始吃菜。 不愧是烈酒,不出一会,锦岁的面颊就泛起两团薄红,从颧骨漫到耳尖,连脖颈都染上了醉人的红霞色。 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还是强撑着仔细聆听他们席间的谈话。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亲亲,猜猜是谁主动[菜狗] 第27章 是一个吻 ◎夫君....别走....◎ 锦岁就这样一直硬撑到宴席快结束。 反观一旁的裴霁明,酒过三巡,他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应答间进退有度 锦岁纤细的手臂强勉强撑着沉甸甸的脑袋,发间玛瑙簪子歪向一侧,银质流苏拖在梨木桌面上,随着她轻轻晃动的脑袋扫出细碎的声响。 第30章 这般异样立刻被陆氏所察觉,陆氏十分关切的询问道:“岁岁醉了?” 锦岁听后摇摇头:“没、没有。” 江元丰搁下手中的玉箸,看向席面上面色潮红的锦岁道:“这玉壶春酒性烈,岁岁本就不会饮酒,这会子许是酒劲上头了。” 说完,他冲候在一旁的丫鬟抬了抬手。 “去厨房煮些酸梅汤来,再备些醒酒的蜜饯。” “不、不用,父亲我….我没事的,回去的时候吹吹风醒一下酒便好了。” 锦岁一口回绝,抬眸的一瞬间才发现江元丰的脸在烛光里晕成了一团,她瞪了瞪眼睛,想要瞧的更加清楚些。 她却只看见江锦书坐在对面,她的眸子又染上了丝忿忿不平,喉间突然泛起酸涩,混着胃里翻涌的酒气,让她险些呕出来。 她强撑着站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后,还是踉跄了一下。 裴霁明眼疾手快站起身来揽住了她的腰肢,见她站稳后,裴霁明才适时地收了手。 江元丰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后对着众人说道:“既然如此,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罢。” 裴霁明揖礼,随后又执起桌上的酒盏,他的声音在面对长辈时添了几分柔和:“感谢岳父岳母今日的宴请。”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的江锦书,浅浅笑了一下,他微微颔首,手中酒盏向对方轻倾,随后一饮而尽。 一饮而尽时,他喉结滚动的动作极快,却无半分粗鲁。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清响,随后他抬手用袖口轻轻拭了拭唇角。 动作行云流水,饶是看不出他是个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这就太客气了。”江元丰捋着胡须笑了,“家宴而已,随意即可,不必这般见外。” 宴席就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锦岁此刻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被人搀扶着。 春雨和秋月二人搀着锦岁,生怕锦岁摔倒。 “我…我真的没事,不用扶我的….” 锦岁小声嘟囔着,刚说完的下一秒又被脚下突起的石阶险些绊倒。若不是春雨和秋月扶着她,早就摔了。 陆氏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一路领着他们到停靠马车的地方。 “你这丫头…”陆氏叹了口气,然后用帕子擦了擦锦岁额头的细汗,“明明不会喝酒,还偏要贪嘴。” 说完,陆氏转而看向裴霁明。 “岁岁不胜酒力,这下怕是醉得不清。待回去后,劳烦好生照料一下。” 裴霁明点点头,然后抬手扶起锦岁,将她扶进马车。 “晚上风大,岳母快回屋歇息罢。我会照顾好她的。” 听见裴霁明的话后,陆氏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们的马车,直至马车消失在拐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锦岁的头歪靠在裴霁明肩头,发间玛瑙簪子摇摇欲坠,垂落的青丝扫过他的手背,留下细碎的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袖,衣角扯得变了形,却仍不肯松开。 “夫君….我难受。”她的声音裹着醉意,尾音拖得老长,像根缠人的丝线,在逼仄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尤为勾人。 裴霁明的呼吸紊乱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像团小火苗,燎得他心口发烫。 裴霁明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喉间不断吞咽口水。 “再忍忍,马上就回府了。”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两个度,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马车碾过青石板,颠得锦岁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细碎的响。裴霁明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稳稳护在胸前,却在触到她腰间细软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没过多久,马车终于驶至裴府门口。 裴霁明先行走下马车,春雨和秋月二人侍立在车辕旁,等待锦岁下车。 但锦岁醉得快没意识了,二人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锦岁的动静。 秋月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锦岁说道:“少夫人,到裴府了,快下来罢。” “少夫人?”秋月提高声音,指尖轻轻推了推锦岁的肩头。 锦岁没有反应,只是嘤咛了一声。 裴霁明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惊得秋月慌忙福身退下。 裴霁明单膝跪在软垫上,俯身时带起一阵阵檀香,与锦岁发间残留的酒香缠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探入她颈后与膝弯,将她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来。 锦岁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发出细碎的呜咽。 裴霁明动作顿住,喉间溢出一声安抚的低哄,低头时鼻尖擦过她发烫的额头:“是我,别怕。” 他抱着她起身时,锦岁的手臂突然环住他的脖颈,指甲无意识地陷进他后颈皮肤,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锁骨处,带着醉意的呢喃让他耳尖骤然发烫:“夫君……” 踏下车辕的瞬间,夜风扑面而来,裴霁明将怀中的人又紧了紧。锦岁的脸也下意识地埋进他颈窝。 这场面,让一旁的春雨和秋月乐开了花。 秋月看着裴霁明小心翼翼抱着锦岁穿过回廊的背影,突然伸手掐了把身旁的春雨,压低声音道:“你瞧,少爷连步子都不敢迈大了。” 春雨年岁更小些,面上藏不住事。 “我的天呐!秋月你瞧见了没少爷他抱着少夫人欸!是抱着她!”说着说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分明之前对她们少夫人爱答不理的,现在居然…. “小声些!仔细被人听见!””秋月嘴上呵斥着,却也丝毫掩盖不住眼底的笑意。她望着裴霁明抱着锦岁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就跟泡了蜜似的甜。 春雨又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秋月你说,他们二人晚上会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秋月捂住了嘴,“你这个丫头,没个正经!这种事情你也敢置喙!”可她自己耳尖也红了,跟着春雨蹲在廊下。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两个丫头这才想起正事,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整理好弄乱的裙摆。 春雨看向锦岁寝居的方向小声嘟囔道:“要是每天都能瞧着这般光景,让我天天守夜都乐意!” 秋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鬼心眼多,快走罢,仔细明儿个起不来!” 说完,秋月提着裙角往回走,脚步却比平日里轻快了许多。 春雨抹了抹额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后,小碎步跟上秋月。 另一边,裴霁明抱着锦岁大步穿过九曲回廊,推开寝殿雕花木门后,裴霁明轻轻地将锦岁放在床榻上。 裴霁明的指尖刚要抽离,却被锦岁攥住袖口。 在略昏暗的环境下,锦岁双朦胧的眸子愈发潋滟。她朱唇轻张:“夫君….别走….” 裴霁明的身体陡然一滞,顿时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岁此刻头痛欲裂,只有鼻尖萦绕的那股檀香才能略微缓解她的难受,所以她紧紧攥着裴霁明的衣袖。 裴霁明轻咳一声,尽力不去看她凌乱着快要敞开的领口。 “你喝醉了,我去让下人帮你煮点醒酒汤。”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生硬。指尖刚触到床沿,却被锦岁突然攥住手腕。 她的掌心滚烫,在抬头望他时,眼底浮起层水光,像被雨水打湿的小鹿,睫毛扑簌簌地抖。 锦岁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委屈:“不,不要走。” 裴霁明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只见她歪着头盯着自己,发间玛瑙簪子歪得快要掉下来,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却让那张酡红的脸愈发显得娇憨。 “夫君一直对我冷冰冰的,难道就这般厌恶我不成?” 这话像把软剑,猛地刺进他心口。裴霁明低头看她,只见她下唇被牙齿咬出枚淡红的印子,眼尾泛红得厉害,分明是醉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大胆。 锦岁眼角红红地,满脸的委屈。这不禁让他回想起他们二人成婚那夜,她也是*这般委屈到声音发颤。 而他只是冷冷给她一个眼神。 “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十分僵硬的回答。 “你骗人!”锦岁不依不饶,撇了撇嘴,唇畔的弧度像只撒娇的猫,眼底却泛着水光。一副十分不好糊弄的模样。 随后锦岁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这个大胆的动作让裴霁明瞳孔骤缩。 “分明就是厌恶我,成亲那夜你怎会抛下我一个人……”说着说着,锦岁的眼底凝了泪珠,一颗颗的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还有、你差人送的那支玛瑙步摇….一点都、都不适合我!” 玛瑙步摇? 裴霁明看向她发间的那支步摇,他开始回忆起来,从香山相遇开始,似乎每次见她,他都能瞧见锦岁戴着那支步摇。 见裴霁明走神,锦岁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些,有些嗔怪的说道:“虽然不适合我,我还十分宝贝它。” “不仅如此!” 第31章 锦岁像是要借着酒劲把藏在内心一件件委屈的事情全部吐露一般,像个小怨妇一样,越说越起劲。 “公主设宴那次…..李鹤洲他、他缠着我,也不见你过来、过来帮我解围。你分明就是厌恶我,你对我、对我连说话都不肯多讲几句…..” 说到这里,她才委屈的哭出了声:“我已经很努力做你的妻子了….” 锦岁的泪珠,像是砸到裴霁明的心里一般,灼人地厉害。 他抬手敛去锦岁脸上的泪珠,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道:“不是厌恶你。” 他轻叹了口气,带着安抚的口吻向锦岁道歉:“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锦岁的泪珠还在往下掉,却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肩窝。裴霁明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紧绷,像要推开锦岁,但是不知为何却动弹不得。 锦岁的眼神迷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后颈的碎发,声音带着醉酒后的大胆:“夫君….” “嗯。”他应了声,喉结擦过她额头。 锦岁忽然抬起头,酒气混着甜香扑面而来,她望着他紧抿的唇线,用力拉住裴霁明的衣领,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他嘴上——那触感像团火苗,瞬间点燃了裴霁明浑身的血液。 裴霁明猛地僵住,大脑一片空白。鼻尖萦绕着酒气以及锦岁身上特有的白玉兰香气。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让裴霁明整个人慌乱不已。他能感受到她的睫毛扫过自己脸颊,能听见她因醉酒而略显粗重的呼吸,混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锦岁松开他时,指尖还勾着他的衣领,身体却向后仰去。裴霁明慌忙伸手托住她的腰,触到那细软的缎面下,是温热的肌肤。 “头疼….” 话音刚落,锦岁忽然瘫软在他怀里。 第28章 秋狝之日 ◎怎么办完蛋了◎ 锦岁睡到了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睡醒之后,强撑着起身,乌发如瀑般垂落。脑袋发涨,宿醉后的不适感顺着太阳穴蔓延至四肢。 她揉了揉眼睛,朝着门外唤道:“春雨、秋月。” 两个丫头听见声音后连忙进来。 秋月手里捧着温热酸梅汤,“昨夜少夫人醉酒了,少爷吩咐了待少夫人醒后先喝些酸梅汤,以免宿醉后不适。”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却在“少爷”二字上轻轻扬起 秋月说完后对着身旁的春雨说道:“你快些去备些热水,一会伺候少夫人梳洗。” 待春雨应声出门后,锦岁才撇见秋月眼底的促狭笑意。 锦岁接过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问道:“什么事这般高兴。” 秋月连忙摇头:“没、没有。”刚说完,她又不禁歪头问道:“少夫人,昨夜的事情…你难不成都不记得了?” 锦岁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 昨夜? 她记得是夫君陪她去赴宴,随后她和江锦书发生了些口角,后面她因为赌气喝了杯酒,再后来她头昏脑胀地…… 昨夜的记忆如碎镜般拼贴——她攥着裴霁明的衣领索吻,他身上檀木香混着酒气,还有自己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已经很努力做你的妻子了”。 锦岁的脑袋宕机了,血意在瞬间涌上脸颊,她慌忙低头喝汤,却被酸梅汤呛到,咳得耳尖都红透了。 “欸,少夫人小心些。”秋月连忙拍拍锦岁的后背。 锦岁涨红了脸。 自幼时起就被赞“闺阁典范”的她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怎么办怎么办? 完蛋了。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里疯狂循环,像战鼓般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昨夜攥着裴霁明衣领的模样,想起自己主动贴上他嘴唇时,每帧画面都化作滚烫的针尖,扎得她浑身发烫。 从小熟读《女戒》,连笑时都要掩帕的她,怎么能做出这种有违礼教的事?夫君又要如何想她,会不会觉得她十分轻佻? 就在锦岁头脑风暴的时候,春雨已经端了盆干净地热水进来。 “少夫人,这热水兑了花瓣和薄荷,提神又醒脑。”春雨将铜盆轻轻搁在矮几上。 然后春雨走到锦岁的身边说道:“老夫人身边的如意姑姑说让您去老夫人那边用午膳,表小姐和少爷也在。” 她话音未落,锦岁原本就泛红的脸颊瞬间涨成胭脂色,仿佛被人当众掀开了最隐秘的心事。 此刻的锦岁,满心都是昨夜醉酒时的失态,哪还有心思去用膳?况且裴霁明也在那,这简直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我不去。”锦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握着瓷碗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碗中残余的酸梅汤轻轻晃出涟漪。 她随即将手中的瓷碗递给秋月,动作急得险些洒出汤汁:“我不去,你同如意说我身体不舒服,想要休息。” 说罢又像是想起什么,慌忙抓过枕边的锦被裹住自己,只露出双通红的眼睛,“就说我头疼得厉害,起不了床。” 秋月望着自家主子慌乱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接过瓷碗,用帕子轻轻擦去锦岁唇角的汤汁:“少夫人放心,奴婢定把话说得周全。”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春雨使了个眼色。春雨立刻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将热水挪到妆台前,又从檀木匣里取出锦岁平素最爱的玉兰香胰子。 另一边的漱玉厅内—— 秋月已经按照锦岁的意思传话过来了,沈氏看着秋月垂下头的模样也并未说什么。 听见“身子不舒服”几个字后,裴霁明不由得一怔。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堤。 锦岁仰起脸时,睫毛上凝着的泪珠,她攥着他衣领时的力道,还有那个带着酒气与委屈的吻,想到这后,他难得的耳根微红。 昨夜在锦岁昏睡过去之后,他心乱如麻,对着那张睡颜心跳不止。他坐在床边不敢触碰她,伸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平复乱了节奏的心跳。 待平复好后,他起身离开,离开时还嘱咐了在门口守夜的春雨和秋月好生照料他。 后来他去泡了半宿的冷水浴。 “罢了罢了,既然岁岁身子不舒服,我们就先行用膳罢。” 沈氏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着,她亲自夹起一筷芙蓉鸡片,却没放进自己碗里,而是搁在了薛沉璧的碟中,“尝尝这个可还合胃口。” 薛沉璧点点头:“多谢祖母。” 薛沉璧盯着那个空位发呆。 嫂嫂怎得就身子不舒服了,一会用完膳要不要过去看看锦岁嫂嫂。 “薛泽的处罚出来了,他被革了官职,并且流放至岭南。” 饭桌上,裴霁明的话如同一粒石子投入静水,打破了薛沉璧的怔忡。 薛沉璧回过神,她望着青瓷碗里浮沉的莲子,直到听见自己干涩的回应从喉间溢出:“嗯。” 见到薛沉璧有些闷闷不乐,沈氏握住薛沉璧有些冰凉的手道:“我已经托人将沉璧你的户籍从沧州薛氏的名下迁至燕京裴氏,不仅如此,我也命人打听到你母亲所葬的地方,也迁了过来….” 说到“母亲”二字时,薛沉璧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她想起沧州老宅后园那座荒草丛生的孤坟,想起每到清明时,自己偷偷用攒了半年的银钱买的香烛,被父亲发现后打得掌心红肿的模样。 沈氏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柔声道:“如今你母亲的新坟就在裴家祖坟旁,四季都有香火,也有人打扫。” “至于那个郑氏….” 沈氏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转瞬又化作慈蔼。 “那郑氏知道你父亲下狱后立刻离开了沧州寻找下家,后面就不晓得如何了…..” 她顿了顿,见薛沉璧攥紧了帕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种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其实是沈氏命人处理掉了,只不过这孩子已经受了太多苦,有些血腥事,不必知晓。 薛沉璧点点头。 沈氏的眸子闪过一丝关切:“以后裴府就是你正儿八经的家,将沧州不愉快的过往都一并忘掉罢。不管如何,哪怕在我百年之后,你表哥和你嫂嫂也能护得住你的。” 薛沉璧猛地抬头,眼底映着老人慈祥的面容,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多谢外祖母,沉璧真的感激不尽。” 沈氏摸摸她的头,面容慈祥。 突然,沈氏似乎想到什么了一般,扭头看向裴霁明问:“听闻这个月圣上要举办秋狝,可是真的?” 裴霁明点点头:“是的,就在这个月底。和往年一样,圣上将邀请皇室和臣子一同参加。” 皇家秋狝之仪,向来是天朝盛事。在每年十月底,皇帝携宗室贵胄、文武重臣,浩浩荡荡向皇家猎苑进发。 秋狝的重头戏要持续十余日,每日清晨撒围,午后罢围,皇帝会根据当日猎获的多寡论功行赏。皇子们若能射中“头鹿”,便会得到黄金甲胄的赏赐。 第32章 而裴霁明作为臣子就在去年的秋狝中拔得头筹。 沈氏开始感慨时间流逝之快,想起三十年前随先帝秋狝时的场景。那时她还是个刚出阁的新妇,随着裴老将军一同前去。坐在马车上看皇帝射中第一只鹿,满场山呼海啸。 薛沉璧在一旁听着,她没去过什么宴会和宫宴。便是族中祭祖,她也只能在闺房里不出去。至于秋狝,更是只在话本子里读过。 她想起沧州老宅的小花园,每逢秋日,唯有几株残菊在风中摇曳,哪里比得上猎苑里“旌旗蔽日,万马奔腾”的盛景? 沈氏看向裴霁明:“今年岁岁嫁你为妻,自是要同你一起的。既如此,让沉璧也过去看看,今年我就不去了,我年纪大了,没精力了。” 说完她转而看向薛沉璧:“沉璧可愿去瞧瞧?不过是凑个热闹,若觉得累了,随时可回帐中歇着。” 薛沉璧莞尔:“若是有嫂嫂的话,沉璧自然是愿意的。” 裴霁明点点头,然后起身,看向二人道:“我还有事,先行离开。” 说罢,留给二人一个背影。 裴霁明穿过九曲回廊,腰间的玉佩随步伐轻撞,发出细碎的响。他离开后径直去了锦岁的寝居,从方才起,他的脑子里一直念着秋月说她不舒服。 门口的春雨见到裴霁明的身影后明显楞了一下,随后她她慌忙福身:“少、少爷,您居然来了。” 裴霁明的眉心跳了跳,抬脚便要进门,却在跨过门槛时顿住——是春雨的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少爷恕罪,少夫人身体不适……怕是、怕是不能见人。”春雨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在触及裴霁明冷凝的目光时,忽然梗在喉间。 春雨如临大敌一般不敢看裴霁明的脸,真是要了命了,是少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然少爷进门,她还说不管如何都不想见到少爷。 春雨狐疑,昨天氛围不是挺好的嘛,怎得今天连见他都不想见他了。 裴霁明低沉着声音说道:“那好罢,若是夫人身体好些了之后,告诉她我一直在书房等她,有事要同她商议。” 春雨连忙点头:“奴婢晓得,奴婢晓得。” 见裴霁明走后,春雨这才松了口气。 春雨满脸幽怨地走进房内,瞧着满脸紧张的锦岁:“少夫人您到底怎么了?” 锦岁摇摇头,她摇头时,碎发扫过泛红的脸颊。随后略带心虚地回道:“没、没事啊。” 话音未落,指尖已将帕子绞出了麻花,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 春雨叹气,眼看着二人关系拉近了不少,怎么这下又像隔了层薄冰? “少爷说他一直在书房,您若是好些了就去书房寻他,少爷似乎有事要同你说。” “嗯。”锦岁淡淡点头,然后心不在焉的撇向窗外。 思绪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当锦岁推开书房门时,她身上的玉兰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裴霁明闻声抬头,目光扫过她的面容,喉结猛地滚动。 第29章 此物定情 ◎有违礼教有违礼教◎ 锦岁极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去看裴霁明,闷声问道:“夫君找我何事?” 裴霁明收回目光,心照不宣地问锦岁。 “身体如何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锦岁闻言浑身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的纹路。想起昨夜的种种荒唐,“没事了”三个字都说地磕磕绊绊的。 “昨夜醉酒失仪,夫君莫要放在心上。”锦岁说完,又垂下头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昨日和哥哥发生口角…..一气之下才饮了酒…..我平日里其实不是这样的….”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几近蚊蚋。 裴霁明点头,随后低沉着声开口:“你的委屈我也已经知晓,有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周。” 听见“委屈”二字后,锦岁又羞赧地垂下了头。 “醉酒后的那些话,不作数的….” “这个月底…..”他突然开口,扯开了话题。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慌乱地别过头去。 “陛下将在月底举办秋狝之仪,祖母让沉璧也一同前去,她从沧州过来,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你作为嫂嫂,可多关照些她。” “知道了,劳夫君费心。这种事情哪怕夫君不叮嘱,我也会做好的。”锦岁勉强扯出个笑。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锦岁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说完,她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裴霁明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起来:“等等。” 锦岁的脚步一顿:“夫君,还有何事?” 裴霁明有些不自然地拿出一个锦盒,然后递给锦岁。 锦岁盯着锦盒上的玉兰花花纹有些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是?” “发簪。” 裴霁明的声音沉稳而笃定。 锦岁睫毛轻颤,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锦盒。 当鎏金扣环“咔嗒”轻响,盒盖掀开的刹那,一支精巧的发簪映入眼帘。 发簪的形状是一株玉兰花。花瓣用薄如蝉翼的金片捶打而成,花蕊以九颗圆润的东珠攒成。在发簪中央嵌着一颗珍珠。发簪杆用累丝工艺制成,金丝编织成玉兰花枝的模样,其间点缀着碎钻。 发簪整体来看十分的端庄大方。 “夫君这是……给我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欣喜。 裴霁明轻咳一声,却掩不住他耳尖的薄红:“不是给你的,难不成是给别人的?” 他又接着补充:“你说玛瑙与你不相衬,我想这个大抵会适合你。” 说完,他又有些不自信地摸了摸鼻子:“若是不喜欢……” “喜欢、我喜欢、喜欢得紧!”锦岁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发簪,抬头时,绽开的笑容比春日里的花朵还要明艳。 “嗯。”裴霁明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锦岁此刻心花怒放,她凑近裴霁明的身边。 下一刻,她踮起脚尖,仰起头在裴霁明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她凑近的刹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玉兰香突然漫进裴霁明的鼻尖。那香气不是寻常的脂粉味,而是带着几分清冽,混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甜,随着她的呼吸萦绕在他身侧。 “我很喜欢,谢谢你夫君。”锦岁的发梢扫过他的下巴,她仰头望着他,冲着他温婉地笑。 裴霁明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近得能听见她心跳的节奏,与他的心跳渐渐重合。 锦岁退了两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先回去准备了。” 说完,不去看裴霁明的表情,一溜烟离开了书房。 一边走一边满心想着:有违礼教有违礼教。 秋狝之仪当日—— 驾行前一日,崇文帝遣官以秋狝虔告奉先殿祭天奉祖。 第二日崇文帝携百官一同前往猎场,皇帝的行营扎在猎苑中心的开阔地,黄帐之上绣着五爪金龙,帐外立着禁军护卫。 锦岁和沉璧共乘一辆马车,裴霁明则是在前方骑马而行。 晨雾未散时,锦岁掀开马车帘角,目光穿过薄薄的纱幔,一眼便望见前方骑马而立的裴霁明。 他身着玄色甲胄,肩披猩红织金战袍,剑眉星目,整个人威风凛凛又透着英气。 他双腿夹紧马腹,玄色战马昂首嘶鸣。裴霁明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微显,掌心的薄茧与缰绳摩挲出沙沙的声响。锦岁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又想起那日二人在书房的场景… 马车缓缓前行,裴霁明不时回头张望,确认马车的安全。同时也不时与锦岁对视。 “嫂嫂?” 薛沉璧的声音打断了锦岁的思绪,锦岁这才轻轻放下车帘。 “何事?”锦岁回过神。 “嫂嫂心不在焉地。”薛沉璧上前握住锦岁的手,“莫不是有些晕车?” 晨光穿过薄纱,在她鬓边镀了层碎金,映得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波光流转。 “没有。”锦岁摇摇头,她垂眸轻笑,发间的发簪随着她摇头的幅度轻晃动。 锦岁今日特意佩戴了那支新的发簪。 随后锦岁对着薛沉璧道:“今日他们要围猎,也没什么有趣的。若是感到累的话,就先回我们的营帐内休息。” 辰时三刻,皇帝銮驾抵达。八匹纯白骏马拉着镶金错银的御辇,两侧的宫娥捧着孔雀羽扇开道。 而那御辇中坐着得正是帝后二人——崇文帝和皇后陈氏。 看城之上,沉水香混着龙涎香袅袅升腾,文武百官依次落座,玉带銙与朝珠在阳光下叮当作响。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长喝,三十六名弓手齐射响箭,破空声撕裂薄雾,惊得漫山秋草簌簌颤动。霎时间林间惊鹿四散奔逃,野兔在枯黄的草丛中窜出残影。 此刻众人皆已入座。 燕云珩今日身着紫袍,气色还算不错,鼻梁高挺如雪峰,薄唇紧抿时线条冷硬,可唇角却又天生微扬,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第33章 他双手抱拳向帝后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崇文帝今日心情大好:“这几日看你气色不错。” “多谢父皇关心。” 陈皇后满脸笑意,转头对着崇文帝说道:“珩儿近来勤加苦练,想要今日猎得头鹿为陛下讨得好彩头呢。” 崇文帝闻言抚须大笑:“如此甚好!珩儿若是能猎得头鹿,想从朕这讨什么赏赐都成!” 燕云珩单膝跪地,低下头沉声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坐着的三皇子燕云奕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好想法。”他拖长尾音,“不过这猎鹿,讲究的是眼疾手快——”忽然抬手饮尽杯中酒,琥珀盏搁在石桌上。 他起身,然后走到帝后二人面前行礼:“儿臣也想猎得头鹿献给父皇。” 燕云珩勾起唇角,开口道:“没想到三哥竟也有此想法,不过不过猎鹿终究要靠真本事。并且——” 他故作停顿。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燕云奕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指节捏得发白。他刚要开口,却被崇文帝的咳嗽声打断。 帝王挥了挥手,两名内侍立刻抬着鎏金箭匣上前:“既然你二人都有雄心,朕便赐你们一人一副‘穿云箭’——”匣子打开时,九支镔铁箭泛着幽蓝冷光,箭头淬着剧毒。 二人也不再较劲,一同抱拳道:“儿臣多谢父皇。” 陈皇后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仍带着温婉笑意:“陛下此举甚好,兄弟二人正当相互勉励。” 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内心恨不得撕了燕云奕。 陈皇后说完,她又取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支金簪,簪头以珍珠翡翠攒成牡丹花样,尾羽上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流光,此等凡品惊起满堂女眷的低低赞叹。 陈皇后举起金簪对百官道:“既然比谁猎得多,总归要有彩头。若是哪位猎得多,本宫就把这簪子赏赐给谁。” 话音未落,底下顿时泛起细碎的私语。燕云奕目光灼灼地盯着金簪,想起自己新纳的美妾正愁没有像样的头面,他必得势在必得。 瞧着陈皇后手中的金簪,薛沉璧戳了戳一旁的锦岁。 “嫂嫂,好漂亮的簪子啊。快让表哥帮你夺得魁首。” “沉璧你说什么呢,别胡闹了。”锦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裴霁明的方向。 裴霁明送她新发簪,她已经很开心了,她怎么还敢奢望裴霁明替她讨彩头。 而另外一边,燕云华也对这支金簪虎视眈眈。 二位公主的禁足令恰在秋狝前解除,现也跟着来到了围场。 一侧的燕云珠看出了燕云华的内心所想,颇为不屑道:“切,就凭你也想肖想皇后娘娘的金簪。” 燕云华扭头看了一眼燕云珠,然后露出一抹微笑:“姐姐这是说得什么话,华儿自是想要的——” 她忽然露出甜美的笑,眼尾却挑出讥诮的弧度,“华儿和姐姐不同,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得到。不像姐姐,想要都没法靠自己得到罢。” 燕云华骑射还不错,明里暗里都在讽刺燕云珠连骑马都不会。 燕云珠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又撇见一旁陆贵妃递来“适可而止”的眼神,才讪讪闭了嘴。 燕云华得意的笑笑,随后离开这里准备去换骑装。 看着燕云华离去的背影,燕云珠有些不服气,对着一旁的陆贵妃道:“母妃你瞧她,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 陆贵妃叹息着摇摇头:“今日秋狝,文武百官皆在此处,你若是与她又起争执,让你父皇情何以堪?” “况且——”陆贵妃话锋一转。 “你也是时候议亲了,今日恰逢都在此,你可以相看一番。”说着,陆贵妃目光扫过远处攒动的人群,落在一名牵马而立的青年身上。 顺着母亲的指尖望去,燕云珠看见一名身着青色骑装的男子。他正低头替白马梳理鬃毛,月白色汗巾裹着小臂,露出腕间一道细长的疤痕。 “那是武安侯的嫡子徐砚,武安侯府世代忠良。他将来也会承袭其父爵位….我与你父皇都觉着他品行不错….” “母亲!” 燕云珠急地打断她:“儿臣暂时还没有要嫁人的意思。” 陆贵妃微微蹙眉:“既如此,若是你不满意的话,后面慢慢相看也是可以的。” 燕云珠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起身有些没好气地道:“我要学去骑马,儿臣先告退。” 看着燕云珠离去的背影,陆贵妃有些无奈,对着身后背手而立的林樾道:“公主要去骑马,猎场上有未知的凶险,你且去护着她。” 林樾淡淡点头,随后追随着燕云珠的背影,只不过林樾的眸中闪过一丝哀戚。 第30章 你不许躲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情意,告诉我好不好?◎ 燕云珠此刻换了身湖蓝色骑装,衬得她身姿愈发修长挺拔。乌发高高挽成利落的马尾,发冠两侧垂下的靛蓝丝绦扫过耳际。 她脸蛋小巧,皮肤白皙。鼻梁小巧而挺翘,鼻尖上还沾着些许细汗,薄唇涂着透亮的桃脂,此刻正微微嘟起,似对陆贵妃刚才的话有些不耐。 她牵了匹雪白的小马驹,她攥着缰绳正要上马,却因思绪烦闷绊了一跤,惊呼着向后仰去。 就在这时,腰间一个强有力的力道护住了她。 林樾已快步上前,长臂稳稳地护住了她的腰。 燕云珠撞进他怀里的瞬间,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夹杂着些许猎场青草的气息。 她抬头望去,正撞见林樾眼底的关切,那双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泛起了丝丝涟漪。 “殿下,小心些….”林樾的声音有些发紧,手却在触到她腰间的瞬间,如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燕云珠这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她慌忙站稳,耳尖却已红透。 “我、我没事…阿樾、你怎么也跟来了….” 林樾垂下头:“贵妃娘娘怕您有危险,让属下跟过来。” 说完,林樾看向燕云珠牵的那匹小马:“殿下你本就不大会骑马…若是想骑马,属下……属下可以扶您上去。” 燕云珠也未反对,主动将手递了过去。林樾的手掌宽大而温热,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腰,感受着掌心细腻的触感 燕云珠在林樾的搀扶下一跃而上马背。 林樾则是牵起马绳,牵着燕云珠□□的白马。小马驹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林樾牵着缰绳的手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既不让马匹走得太快,又不让它停下吃草。 “方才母妃同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马背上,燕云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 “那你是如何想的?” 听见燕云珠的询问后,林樾牵着马绳的手略微一顿。 “殿下若是觅得良人,是件好事。” 这话像一把钝刀,轻轻划过燕云珠的心口。此刻的他,是不同寻常的恭谨和疏离。为什么? 燕云珠的眸子染上了丝倔强:“你真这般觉得?” “殿下……”林樾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属下只是个奴才。”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燕云珠眼底的光。 “是啊,你只是个奴才。”她轻声说,却在小马驹前行时,迅速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不过……”燕云珠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倔强,“就算是奴才,也该有自己的想法吧?”她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水光,“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真的想要我嫁给别人?” 林樾握着马绳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变得青白。他看着她眼底的期待与不安。 “殿下……”他艰难地开口,“殿下金枝玉叶,理当……” “我不要听这些!”燕云珠突然打断他,“阿樾,你看着我!”她俯身向前,一把拉住林樾的衣领,额头的几缕碎发扫过他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燕云珠捧住林樾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 林樾好看的脸上终于展现一丝慌乱。 “殿、殿下….” “阿樾,你喜不喜欢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情意。告诉我好不好?”燕云珠乞求着看着他,她的眸子仿佛又一种勾人的魔力,能让人陷进去,无法自拔。 护她十几载,怎能不动情? “属下….” 林樾还未说完,燕云珠便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将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唇间的触碰。 林樾的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含混的音节。她的嘴唇柔软得像春日里初绽的花瓣,带着淡淡的甜味,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让人甘愿醉死在这温柔乡里。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却在她指尖攥紧他衣领时,本能地伸手托住她的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片刻的虚幻。 第34章 “殿下不可……”林樾的声音沙哑。 “你不许躲,这是命令!”燕云珠强硬地说道。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舌尖轻轻舔过他紧抿的唇缝,像一只勇敢的小兽,想要探寻更深处的温暖。 他僵了一瞬,手掌紧扣在她腰间,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像梦一般,他压抑多年的情爱在此刻仿佛有了宣泄口。 猎场远处传来模糊的欢呼声,惊起的群鸽掠过两人头顶,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却远不及两人交缠的呼吸声灼热。燕云珠感受到他的回应,带着几分生涩与狂乱,却又无比温柔。 燕云珠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林樾的味道、林樾的温度、林樾的心跳。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两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燕云珠望着他意乱情迷后泛红的眼角,望着他唇上被自己咬出的红痕,忽然轻笑出声。 “阿樾,你心中是有我的,对不对?”燕云珠的指尖划过他发烫的脸颊,满眼殷切地问他。 林樾涨红了脸。 另一边猎场西侧的帐内,燕云华抬手卸去满头珠翠,只留一支红宝石簪子斜插云鬓。她对着鎏金铜镜转动身子,换上的茜色骑装。 她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她翻身上马的动作十分优雅,待坐稳后,接过一旁宫娥递来的弓箭和箭袋。 “殿下今日可以大显身手一番了呢。”一旁的绿意笑盈盈的说道。 燕云华听后只是一勾唇,原本明媚的杏眼多出几分勾人的魅意。她轻轻踢了踢马腹,□□的马立刻扬起前蹄。 燕云华骑着马四处寻觅,终于在人群中寻找到裴霁明的身影,见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后她笑颜如花的走了过去。 “裴郎。” 燕云华叫的亲昵。 但是裴霁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忽然直起身子。燕云华心中一喜,却见他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裴郎莫要对我如此冷淡,本宫想去猎狐,裴郎可否在一旁护驾?” 裴霁明调转马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燕云华。 “望公主恕罪,末将不大方便。”说完,他才堪堪撇了一*眼燕云华的脸,“公主自便。”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同时神情冷漠,仿佛又成了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裴少将军。 令人生畏。 薛沉璧回营帐内休息了。锦岁一人出来散心,她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远处纠缠的两道身影上。心里头酸溜溜地,却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草浪,忽然怨起自己来——若她会骑马,此刻便能策马过去,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像个局外人般,只能远远观望。 罢了罢了,锦岁有些气鼓鼓地踢了踢脚边的草,打算转身回到营帐内。 扭头后的那一刻,她后悔了,恨不得立马拔腿就跑。 又是李鹤洲。 为什么又是他,怎么哪都有他。 锦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想要扭头就走,却又被身后的李鹤洲唤住。 “岁岁,你在躲我?”李鹤洲的语调里带着刻意的轻柔。 锦岁不想看他,只是垂下头:“你有事么?若是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李鹤洲上前一步,锦岁警惕地又退后了半步。 “前些日子听江兄说你们二人发生了些不愉快…就是…..” 锦岁直接打断他:“这同你有何关系?” 这下脾气再好的她此刻也升腾出怒意,她与哥哥吵嘴不还是因为面前的李鹤洲。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指尖的颤抖:“我的家事,不劳李公子费心。” 李鹤洲也不恼,就是看见锦岁发间的发簪后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他耐着性子问锦岁:“我也送了你一支玉兰簪,怎得从未见你戴过?” 李鹤洲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几分压抑的怨怼。 “这似乎同你也没关系。”锦岁话语简洁,一点都不想和他废话。 其实她从来没用过李鹤洲送她的东西,每次李鹤洲送她的东西,她都念着李鹤洲算她半个兄长她才收下。每次收下的首饰全都封在库房中从未动过。 “岁岁何必如此生分?”李鹤洲向前,想要触碰锦岁,却被锦岁一下子躲开。 “我送你的东西,哪样不是精挑细选?”他的目光扫过她鬓边的金簪,眼底泛起暗红的血丝,“竟不如这支簪子,不过是武夫随手送的俗物……” 听见李鹤洲这般贬低裴霁明,锦岁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够了!” “李鹤洲,我念着两家交好的情分,才一直容忍你。可你三番五次在兄长面前搬弄是非,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原不想将话说得太明白,你做的事情真的以为滴水不漏么?” 说完,锦岁瞪了一眼他后道:“劳烦李公子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锦岁刻意将‘纠缠’二字的音色加重。 李鹤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纠缠?在岁岁眼中我对你一直是纠缠?我一直在心里想着你….念着你….” 他又向前了一步,吓得锦岁连连后退。 “你…”她刚吐出一个字,便被破空而来的锐响截断。 “咻——”地一声,一支箭矢射来,笔直地定在二人身侧的树干上。 循着箭矢的轨迹望去,是裴霁明。此刻的他□□是一匹玄色的骏马。他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冷若寒星,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刚毅的轮廓。 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单手握着的长弓,弓弦仍在嗡嗡作响。 裴霁明轻踢马腹,骏马缓缓走至二人面前。 骏马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鹤洲,声音低沉。 “猎场上刀剑无眼,探花郎手无缚鸡之力需得小心些。” 李鹤洲仰头望着马上的人,眸中满是不甘。 “裴将军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罢….” 裴霁明冷如冰霜的脸此刻蕴藏了些怒意:“可探花郎总是纠缠我的夫人,怕是不妥罢…” “你!” 李鹤洲愤恨地瞪着裴霁明。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横插一脚,和锦岁结为夫妻的本该是他!可裴霁明还偏在他面前提起这事。 裴霁明却不想再和他废话,翻身下马后,他在锦岁面前站定,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形。锦岁仰头时,正对上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横抱起锦岁,锦岁惊呼出声,下意识攥住他胸前的软甲。裴霁明轻易将她抱起,动作却意外轻柔。锦岁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紧绷的力道。 他将锦岁抱上马背后,自己再翻身上马,将锦岁护在自己的怀里。 “失陪了探花郎,我还要带夫人去散散心,瞧瞧围场的风景。” 他刻意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手臂收紧,将锦岁更紧地圈在怀中。锦岁的后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腰间那只手掌传来的灼热温度。 □□的玄色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李鹤洲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作者有话说】 我们云珠从不啰嗦,直接a上去啦哈哈[彩虹屁][彩虹屁] 今天也是守男德的小裴哈哈[哈哈大笑] 锦岁:夫君你是不是吃醋了? 裴霁明:我没有(嘴硬心虚不敢看她....) 第31章 喜不喜欢 ◎那便替你赢下来◎ 锦岁的心脏狂跳。 她的脊背感受着后背传来的男人的体温,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时胸腔的起伏。裴霁明的呼吸混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轻轻拂过她发顶。 这是他们第二次一同骑马了…. “夫君,是他纠缠我的。” 锦岁立刻开口撇清她与李鹤洲的关系。 她已嫁裴霁明为妻,今日人多眼杂,若是瞧见了她和李鹤洲牵扯不清,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知道。” 裴霁明的声音沉稳笃定,让锦岁安心不少。 锦岁死死攥紧自己的衣角。 他们二人的距离太近了。 “皇后娘娘作为彩头的那支簪子,你喜欢么?” 裴霁明突然在锦岁的耳边问。 他的呼吸均匀地洒在锦岁的耳间,鼻尖几乎要触到她泛红的耳垂。 “我…..”锦岁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般漂亮的金簪怕是没有女子不喜欢,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要替她讨彩头? 不会吧。 见锦岁半晌没反应,裴霁明的嘴唇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嘴唇本是常年紧抿的冷硬线条,此刻却像被春日暖阳融化的冰川,边缘悄然洇开一抹极浅的笑意。 “那便赢下来。” 赢….下来?他为她赢下来? 锦岁猛地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裴霁明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他们营帐的方向奔去。 第35章 抵达地方之后,裴霁明又将锦岁抱下马,对着她道:“你且等着我,我去帮你把彩头赢回来。” 说完,又一跃而上马背。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霁明策马离开后,锦岁也打算回帐子休息了。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边传来的声音。 “哎呦江姑娘您原来在这。” 锦岁扭头看去,原来是燕云珠的贴身宫女紫苏。 “紫苏姑娘。”锦岁浅浅一笑。 紫苏快步走到锦岁的跟前行了个礼,又忙不迭道:“殿下让我寻姑娘,去同殿下说说话。寻了半天都不见姑娘,这下总算是让我寻到了。” 原是这样。 “那劳烦紫苏姑娘带我前去罢,莫让云珠表姐等急了。” 紫苏应了一声后带着锦岁前往燕云珠营帐的方向。 而此刻在营帐内休息的薛沉璧左等右等也不见锦岁回来,这次锦岁身边的春雨和秋月没有一同带过来,跟过来的只有她身边的侍女盼儿。这不由得让薛沉璧心中有些担心。 “盼儿,你出去外头瞧一瞧嫂嫂去哪了。” 盼儿乖巧地点头,然后掀开帐帘出去了。 这下就独留薛沉璧一人在帐中。 过了一阵,帐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薛沉璧猛地坐直身子。 她抬手掀开帐帘,掩不住内心的担心:“嫂嫂,你怎得….” 但是看到来人的下一秒,薛沉璧就愣住了。因为来人根本就不是锦岁,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紫袍男子。 “你!….” 薛沉璧的惊呼尚未出口,下一刻便被紫袍男子捂住口鼻。 燕云珩在薛沉璧的面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的手掌温热,不轻不重地压着她的唇。 燕云珩垂眸望着怀中慌乱挣扎的女子,心中不禁有些疑问,这是哪家的贵女? 薛沉璧的挣扎愈发激烈,在薛沉璧瞳孔骤缩时,燕云珩俯身逼近,“嘘——”他的呼吸扫过她发烫的耳垂,惊得她睫毛不住颤动。 “劳烦姑娘帮个忙,别出声。”燕云珩低沉着声音商量。 捂住她口鼻的那一瞬间,薛沉璧便闻到了浓烈地龙涎香。 话音刚落,帐外便炸开阵骄纵的女声。 “太子哥哥你上哪去了?太子哥哥你不要躲着蓉儿啊!” 那骄纵声音的来源就是陈皇后的侄女陈月蓉。 陈月蓉,当朝太尉之女。因为是老来的女,所以被惯得无法无天。全京城都知道,陈太尉为了这个宝贝女儿,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今日的头鹿的确是燕云珩先猎到的,获得满堂喝彩的同时也惹了些麻烦。 陈月蓉就是其中一个大麻烦。 陈皇后本就有意将太子妃之位给陈月蓉,陈太尉是他的舅舅,若是他与陈月蓉结亲,更能巩固朝中地位。所以陈月蓉这般纠缠他也正好遂了陈皇后的愿。 他被缠得进退维谷,余光瞥见右侧半掩的营帐,当即翻身下马钻了进去。却也未曾料到这帐里还有位姑娘。 陈月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腰间的环佩声混着侍女的低语,像群聒噪的麻雀。 二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陈月蓉的脚步声和叫嚷声渐渐远去。 燕云珩正要松开薛沉璧,却见身下的姑娘忽然抬眼,杏眼里淬了冰似的,卯足了劲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猝不及防,竟被推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矮几,打翻的茶盏泼在紫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嘶!”燕云珩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 “抱歉,情况紧急,实在无意冒犯。”说完,他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沉璧:“不过你这姑娘,竟然有如此大力气?” 他语气里带着三分诧异、七分饶有兴味,仿佛全然忘了方才将人抵在帐杆上的冒犯。 燕云珩刚说完,就看见薛沉璧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姿态,像是竖起尖刺的猫儿。并向他投去冰冷怨毒的目光。 “登徒子。” 薛沉璧的声音带着怒气,却因方才的惊吓而发颤。她抬手狠狠擦过嘴唇,像是要擦掉他掌心的温度。 燕云珩揖了个礼,然后他的声线放柔,带着几分罕见的温驯:“方才之事实在是抱歉,属实无奈之举。你是哪家的姑娘?只要在下能办到的,想要什么赔礼都可以。” 薛沉璧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冒犯中回过神来,她又怒瞪了一眼面前的男子道:“谁要你的赔礼,你快出去。你若是再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见面前的女子如此抵触,燕云珩也未在说些什么,于是又揖了个礼道歉:“是在下唐突,望姑娘海涵。” 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 薛沉璧别过脸去,不愿看他,直到听见帐帘掀起时的轻响,才敢偷偷松了口气。 /:. 她最讨厌男子的触碰了,今日若是东窗事发,她的名声怕是不保。城中人又要如何戳着她的脊梁骨,说她不知廉耻,竟与陌生男子在营帐中独处。 旁的就罢了,她现在是裴家的姑娘,不管如何她都不能丢了裴家的脸面。 “姑娘。”盼儿掀开帐帘,薛沉璧已经恢复了端方的模样,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姑娘,奴婢没找着少夫人。”盼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气喘,许是来回奔波所致。盼儿的目光撇到案几上倾倒的茶盏。 薛沉璧看着那片狼藉,方才的事情仿佛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喉间忽然发紧,在盼儿抬头时,轻轻笑了笑:“罢了罢了,许是嫂嫂又被哪位夫人拉着说话了。你陪我出去透透气罢。” 她算是不敢在营帐里再待下去了,方才那一下属实将她吓得不轻。 盼儿点点头,然后陪着薛沉璧出了帐子。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这让薛沉璧抬手遮住眼。 微风铺天盖地席卷来,混着远处马匹的嘶鸣,搅得人心烦意乱。盼儿撑开纸伞替她遮阳,伞面的阴影堪堪遮住她半张脸。 她们沿着猎场边缘的槐树林走着,盼儿絮絮说着寻少夫人的经过,薛沉璧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一个娇俏的少女骑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骏马骤停时扬起的沙尘扑在薛沉璧脸上,她还未及避开,便听见陈月蓉尖锐的询问:“你有没有瞧见一个穿紫袍的男子?” 陈月蓉勒住缰绳,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丹蔻敲着马鞍边缘,发出不耐的“哒哒”声。 薛沉璧暗道倒霉,出来散心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锦帕,然后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呵,装什么糊涂!”陈月蓉突然冷笑,驱马逼近半步,枣红马的鼻息喷在薛沉璧伞面上,惊得她后退两步。 “你说你没见过,那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龙涎香?”她的声音里带着笃定的恶意,“你敢骗本小姐?” 话音未落,马鞭突然挥出,薛沉璧惊呼着偏头,伞面“嗤啦”裂开道口子,阳光如利刃般劈面而来。 盼儿惊呼着扑上来护主,却被陈月蓉的侍女一把推开。 陈月蓉翻身下马,走到薛沉璧的面前:“还不说实话?” 现在薛沉璧更加讨厌方才的男人了,就因为他才让自己此刻身陷囹圄。但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仍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你是哪家的姑娘,敢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陈月蓉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薛沉璧的瞧不起。 说完,她狠狠推了一把薛沉璧,薛沉璧重重撞在槐树干上,眼前顿时泛起金星。 盼儿被这个场景吓坏了,径直走到陈月蓉的面前后“扑通”一声跪下。 “陈小姐息怒,我家姑娘是裴府的表小姐,前段时间才从沧州过来,对燕京的情况并不了解。我家姑娘无意冒犯,也着实没见过陈小姐口中的人!” 陈月蓉冷哼一声,抬眸看见薛沉璧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又有了火气。 “沧州来的?呵,难怪这般没规矩。” 薛沉璧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此刻她的眸子更加没有温度,说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这位小姐好生跋扈,我已经说了我没见过了,为何还要一直咄咄逼人?” 薛沉璧垂眸,又补了一句:“我以为天子脚下的贵女都如江氏贵女一般有涵养,没想到还有陈小姐这样的贵女。燕京还真是百花齐放。” “你说什么?!”陈月蓉的马鞭“啪”地抽在树干上,震落的槐树叶扑簌簌掉在薛沉璧的肩膀。 “我陈月蓉是是太尉之女,皇后亲侄女。你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也置喙起我了。” 薛沉璧的目光清冽中透着刺骨的寒意,她垂眸时,长睫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看似脆弱却暗藏锋芒。 这一刻,她又变成了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只听见她缓缓开口:“在我看来,仗着家世欺压旁人的,与泼皮纨绔,并无分别。” 第36章 她抬手扫落自己肩膀的叶子,“不过是朵被宠坏的菟丝花,离了权势的藤蔓,连站都站不稳。” 这下,陈月蓉是真的被激怒了。 她扬起手掌就要打薛沉璧。 陈月蓉的耳光带着破空声挥来,却在触及薛沉璧脸颊的瞬间,被一只覆着薄茧的手稳稳攥住。 燕云珩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中间,他的指尖扣住陈月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忍不住皱眉。 “够了,”他的声音有些冰冷,又带着丝不耐,“在猎场当众动粗,传出去你父亲的脸面还要不要?” “太子哥哥要为了这女人凶我?”陈月蓉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她猛地挣脱燕云珩的手,从腰间扯下金丝马鞭,劈头盖脸朝薛沉璧抽去:“她这般说我,我今天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鞭子挥下的那一瞬间,薛沉璧本能地闭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只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混着陈月蓉的惊呼。她睁开眼,看见燕云珩不知何时已挡在身前结结实实地替她挨下了这鞭。 “这下满意了?”燕云珩忍着疼痛,咳嗽了几下,反问陈月蓉。 陈月蓉吓得手中的马鞭也拿不稳了:“太子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护着她!” 燕云珩看向陈月蓉身边的侍女道:“送陈小姐回去休息。” 两位侍女点点头:“小姐,先回去歇息罢。” 陈月蓉刚想反抗,却又不小心撇见了燕云珩眼底的一抹厌恶,突然失了力气。任由他们搀扶着上马。 见陈月蓉离去后,薛沉璧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她也明白,这下确实把那位陈小姐得罪惨了。 燕云珩挑眉瞧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心里又不禁好奇起来。她方才面对陈月蓉的跋扈时,眼底冰冷,但此刻却又像只缩起尖刺的刺猬,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 他自然是听见了她那段不卑不亢的话。 薛沉璧面无表情,理了理裙摆便打算走。 燕云珩挑眉望着眼前这张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有趣极了:“替你挨了一鞭,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沉璧无语至极,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面前的人:“分明是我的无妄之灾,若不是你闯进营帐,我也不会被陈小姐当成眼中钉。” 说完,她捏了捏方才撞到树上的肩头,酸痛无比,怕是已经青了。 薛沉璧看了一旁的盼儿一眼:“走了。” 盼儿点点头,然后又对着燕云珩福礼告退。 燕云珩撇见一侧破碎的纸伞,对着薛沉璧的背影道:“改日再赔你一把更好的伞如何?你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换来的是薛沉璧的无视和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三条cp线现在全部浮出水面啦[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秋狝这段剧情三条感情线都会有所进展,不过描写更多的是锦岁裴霁明、燕云珩薛沉璧这两条线[彩虹屁] 第32章 铁树开花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暮色四合时锦岁才从燕云珠那里回来。 她掀开帐帘后便瞧见肩膀半露的薛沉璧。 白皙的肩膀处此刻有着一大片淤青。 薛沉璧正对着菱花镜解发,乌木梳从指间滑落,在妆奁上砸出闷响。她慌忙用披帛遮掩,却被锦岁抢步按住手腕。“这是怎么弄的?” 此时盼儿已经拿来了药膏,盼儿捧着红花油从内帐转出,铜盆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白汽。见到锦岁后行了个礼。这才开始向锦岁吐露。 “姑娘今儿个在猎场遇见陈小姐了……”油膏的药香混着水汽弥漫开来,盼儿的声音压得极低,“也不知哪里冲撞了她,上来就拿马鞭抽,幸好太子殿下来得及时,不然……” 薛沉璧抬眸,示意盼儿住口。 “陈小姐?可是那位陈太尉的女儿?” 盼儿点点头,然后又哀怨地叹了口气道:“姑娘刚从沧州过来不久,怎得今日偏遇到这种事…” 锦岁这下心里头担心极了,她带沉璧出来,这下沉璧受伤了,这让她如何安心。她又如何向祖母交代。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锦岁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薛沉璧轻叹了一声,随后将盼儿支出去后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锦岁。 薛沉璧拿起一旁的药膏,指尖蘸了药膏抹在淤青上,药膏的辛辣在触及淤青的一瞬让她忍不住蹙眉。 “不过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嫂嫂也别太过担心了。” “我….”锦岁又“唉”了一声。 “也怨我,都怨我不在。若是我在的话,也不会让那位陈小姐欺负你了去。” 薛沉璧将衣服穿好后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怨嫂嫂?不过此事还请嫂嫂替我保密,原因无他,主要是那位殿下只身一人闯入帐内,我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的话,且不说我的名声,世人又如何看待裴家。” 薛沉璧的顾虑锦岁也明白,思虑一番后也算答应替她保密,不过她也决定了后面不会离开薛沉璧半步。 是夜。 东边的明黄色营帐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 燕云珩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捏着鎏金酒壶轻轻晃动,琥珀色的酒液在烛火下漾出细碎的光,却映不亮他眼底沉沉的暗潮。 守在外帐的小侍捧着一盆热水进来。 水汽氤氲中,燕云珩解下腰间玉佩,墨色玉带“啪”地一声垂落,身上的衣服滑至肘间,露出右肩那道狰狞的鞭伤——此刻伤口周边已泛起青紫色,狰狞的裂口正源源不断渗出暗红的血珠。 得亏替她挡了一鞭。 燕云珩忽然扬声,朝外边唤了一声:“进喜。” 话音刚落,帐帘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弓着腰的小太监从帐门口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进喜偷瞄一眼那道可怖的伤口,喉结剧烈滚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燕云珩睥睨了一眼:“替孤上药。” 进喜点点头,随后取了金疮药和绷带走到燕云珩的跟前。 进喜看着这有些可怖的伤口心里有些发怵,太子殿下本就身子骨不好,这、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了怕是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孤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燕云珩开口询问进喜。 进喜从腰间掏出一沓名册,随后双手举过头顶递给燕云珩:“回殿下,今年参加秋狝的名单奴才已经从杨公公身边要到了。” 燕云珩“嗯”地一声接过,随后开始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他的目光开始扫过名册的名字。赵郡王嫡子、永宁侯庶孙——他的指尖在纸页上滑行,直到翻到第三页“外臣女眷”时,指腹才骤然停顿。 燕京大部分的官家小姐他大抵都有些印象,偏今日见的那位小姐他却闻所未闻。 名册上的名字按品阶排列,他注意到江锦岁旁边的那个名字被墨点晕染过,显然是后来补录的。燕云珩盯着“薛沉璧”三个字出神。 “薛沉璧….”燕云珩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进喜也已经将燕云珩的伤口包扎好,正收拾着药箱,偷瞄见自家殿下指尖还停留在名册边缘。 “殿下…这名册…有何玄妙之处?”进喜此刻也忍不住问道。 燕云珩勾起一抹笑意,将名册扔到进喜的怀里。 “无事了,你下去罢。” 进喜点头,刚要转身离去,又听见燕云珩吩咐他道:“你且去把裴将军寻来,孤要见他。” “这…”进喜有些不知所措。 他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回话:“禀殿下,这会裴将军人许是在猎场….日落时分还见他带着亲卫往西北林子去了。” 燕云珩闻言挑眉瞧着进喜:“所以呢?” 进喜被下了一个激灵:“所、所以奴才现在就去。” 说完,立刻转身出了营帐子。 燕云珩穿好衣服,手指不断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这般努力,莫不是要讨母后的彩头?想到这处,燕云珩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将军铁树开花了啊。 许是进喜太卖力办事,约莫半刻钟后,帐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甲胄相撞的“哗啦”声。 进喜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殿下,裴将军带到!” 裴霁明大步跨入帐内,然后向燕云珩行礼:“拜见殿下。” 燕云珩对他并不在意这些虚礼,直接不耐地摆摆手,“免了。” 裴霁明本就是因循守旧的人,他仍与燕云珩行着君臣之礼,随后道:“今日殿下神勇猎得头鹿,实乃我大燕之福。末将斗胆,恭贺殿下。” 提及此处,燕云珩便想起今日猎鹿后燕云奕投来的恶毒目光,陈月蓉喋喋不休的纠缠。 他摇摇头“唉”了一声:“福祸相依啊。” 裴霁明自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燕云珩忽然抬眼对他道:“你说孤去夺了母后的彩头如何?” 第37章 闻言,裴霁明明显愣住了,回答都有些不利索:“殿、殿下何出此言?” “今日得罪了一个姑娘,想拿金簪赔礼。” “此事不妥。” 不出意外地,裴霁明出言想要断了燕云珩的念头,“虽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但殿下毕竟没议亲,贸然用皇家彩头赔礼...恐落人口实。” 燕云珩望着裴霁明紧绷如弦的神情,喉间突然溢出一声轻笑。 “瞧你这副模样,倒是让孤见识到了。”说罢,他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笑出泪花的眼角,可那眼中的戏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好了,孤不会同你抢的。孤知道那支金簪你是想送给你的夫人对吧?”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裴霁明没有否认。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裴霁明倒也不甘示弱,直接反问燕云珩道:“敢问殿下,是哪家的姑娘惹得殿下如此在意。” 燕云珩思忖了一番后,开口道:“薛沉璧。” 裴霁明:“…?” 秋狝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朔风卷着有些泛黄的落叶掠过猎场瞭望台时,秋狝已进入第五日。男女营帐隔着三里松林,锦岁每日隔着帐幔望见西边猎队扬起的尘雾。 男女的营帐分开,以至于锦岁一连好几日都不见裴霁明。 直到最后一日清晨,演武场的铜钟撞碎薄雾,她才跟着薛沉璧落座到看台瞧着他们清点猎物,只见这里早已围满了披挂整齐的贵族。 演武场内不断传来司仪官清点猎物的唱喏声。 “武安侯世子徐砚猎得雄鹿两头、狐狸三只、鹌鹑七只….共计一百零七点!” “宁阳公主猎得野兔十二只、麂子一头…..共计九十五点!” “三皇子猎得……共计一百二十七点!” 众人在听见燕云奕猎的猎物后不禁都倒抽了口凉气,这简直是碾压之势力。 连燕云奕自己都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似是势在必得。 算盘珠子撞出连绵脆响,清算也快接近尾声。 晨曦刺破云层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北林子传来。 裴霁明身披玄色甲胄,在马背上挺得笔直。他身后跟着十名亲卫,抬着的四口樟木箱在地上拖出深痕。 见到阔别几日的心上人后,锦岁这才扬起了笑意。 司仪官见到是裴霁明后先是点头哈腰了一番,然后开始命令一旁的小侍帮忙抬箱子。整整四箱,在场的小侍们开始慢慢清算起来。 “裴将军,野兔十只、雉鸡七只、狐狸六只、豺狼三头、野猪一头、另有雄鹿三头!共计二百三十点!” 话音未落,李鹤洲身旁的三皇子燕云奕死死捏住手中的玉盏,似是要捏碎一般,李鹤洲递给燕云奕一个眼神,示意他莫要动怒。 “好!” 坐在上座的崇文帝鼓起掌来,面上充满了笑意,苍老的嗓音里透着罕见的振奋,“裴将军每年都拔得头筹,今年也不例外,朕甚是欣慰!当赏!” 阳光透过演武场的旌旗,崇文帝从御阶上一步步走下,崇文帝忽然伸手,指尖拂过他的肩甲道:“你这股狠劲,倒有当年你祖父和你父亲的风范!” 崇文帝说完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道:“传朕口谕,擢裴霁明为从三品云麾将军,赐紫袍金鱼袋,食邑加五百户!” 话音刚落,演武场的角号骤然齐鸣,惊起林间的鸟雀。 裴霁明听后,缓缓跪下:“谢陛下隆恩!” 年纪轻轻便升到了从三品,这使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裴将军少年英武,可陛下莫要忘了,还有件喜事。” 陈皇后的声音从上座传来。 第33章 喜上加喜 ◎金簪配美人◎ 陈皇后撇向身边的宫娥,穿着杏色宫服的小宫娥立即心领神会,即刻屈膝行礼,双手稳稳端起一旁的雕花木匣,迈着细碎的莲步,缓缓行至裴霁明面前。 旋即陈皇后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裴将军英勇无比,这彩头自然也是裴将军的。” 话毕,小宫娥打开匣子,那支金簪就躺在匣中,霎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席位间的贵女们纷纷探身,艳羡的目光落在金簪之上。 裴霁明双手抱拳行礼,声音沉沉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此时,看台传来陆贵妃的声音。 “金簪配美人,裴夫人好福气。” 此话一出,倒是提醒了陈皇后。陈皇后指尖摩挲着护甲上的东珠,她知晓陆贵妃向来是极为规矩的人,照理来说不会贸然这般说话。 不过,她也能猜到陆贵妃的目的。裴夫人是她侄女,又是个极为低调的一位贵小姐。陆贵妃这般说,一是断了其他贵女的念想,二是在提醒裴将军,金簪该与谁相配。 成人之美,陈皇后也愿意顺水推舟,于是她悠悠开口道:“陆妹妹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本宫——” 她话锋一转,看向裴霁明,道:“裴将军几个月前同江尚书的那位千金喜结连理,这段时间这般卖力,莫不是也是为了博佳人一笑?” 此话一出,变了脸色的不仅是李鹤洲,还有一侧愤恨不平的燕云华。 “嫂嫂,表哥竟然真的为你得了皇后娘娘那支金簪。” 看台之上,薛沉璧望着演武场中央那抹玄甲身影忍不住惊叹,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说完,她转头看向锦岁。 锦岁的脸上此刻也充满了不可置信,她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未曾料到他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看到裴霁明并未否认陈皇后的话语时,她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心里更是泛起了丝丝甜意。 陈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裴夫人在何处?本宫要亲自为她簪上这支金簪。”* 听见陈皇后这般说,锦岁即刻调整了仪态,莲步轻移,走上前去行礼。 官家千金们挤在女眷席前排,皆想凑凑热闹,瞧一瞧这位裴夫人到底是何模样。 今日锦岁未施粉黛,仅凭一双含秋水的眸子,便让满堂珠翠都失了颜色。 锦岁未出阁前便十分低调,虽才女名声在外,但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锦岁的姿容。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只消一步上前,便让满堂春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锦岁谨慎地上前行礼:“臣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千秋万福。” 陈皇后满意地笑了笑:“还真是位佳人,与裴将军甚是相配。” 说完,她摆摆手示意锦岁过来。 陈皇后捻起那支金簪,将金簪稳稳插入锦岁的发髻。锦岁能感觉到簪身的重量,以及缠绕在发间的珍珠流苏轻轻颤动。 陈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还正如陆妹妹所说,金簪配美人。你说是不是啊陛下。” 陈皇后挑眉看向崇文帝,崇文帝也颇为满意。 崇文帝抚着颌下白须,目光在裴霁明玄甲与锦岁素衣间来回流转,眸中盛满赞赏。 “皇后有所不知,他们夫妻二人虽是少年夫妻,但他们二人的佳话整个燕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今日更有裴将军为博美人一笑一举夺金簪的美事。” 锦岁闻言即刻屈膝深深行礼,盯着自己的裙角,柔声开口道:“陛下与娘娘谬赞了。” 她接着补充道:“臣女对夫君那日的相救一直感激不尽….但若说坊间传闻的佳话…也是因陛下治下河清海晏,方能容臣女与夫君在这盛世里相守。今日这金簪更是娘娘天恩所赐,既是对臣女的垂怜,更是对夫君军功的褒奖。臣女定当好生保管,时刻感念娘娘为臣女妆点云鬓的隆恩。” 这番话落得极有章法。先以“盛世容相守”回应皇帝对“佳话”的赞誉。再以“军功褒奖”衔接金簪赏赐,既抬高裴霁明的功绩,又将皇后的恩典与夫君的荣耀绑定。 女眷席间传来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当锦岁话音落定,陈皇后也投来赞许的目光。她缓缓抬眼,目光掠过少女处事不惊地姣好面容后,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应答滴水不漏,既捧了皇权又固了后恩,果然是尚书府教出来的女儿。第一贵女倒也名不虚传。 听完这番话后崇文帝更是龙颜大悦,对着裴霁明道:“你倒是娶了位好夫人。” 听见圣上亲口这般说,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各怀心思。 李鹤洲死死盯着那抹倩影,手掌因为死死捂住酒盏而泛白。他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再忍一忍。 待锦岁和裴霁明二人退下后,崇文帝又看向燕云珩道:“太子射中头鹿,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燕云珩闻言即刻整冠束带,他上前三步单膝跪地,头顶的玉冠垂下的珠串轻晃。 见到燕云珩那张脸后,薛沉璧一愣,旋即垂下了头,生怕被燕云珩看见。 只听见燕云珩不卑不亢道:“儿臣承蒙父皇庇佑,能猎得头鹿不过是侥幸。” 第38章 说完,他抬眼看向崇文帝的方向说道:“若论功劳,皆是父皇平日教导有方,才让儿臣习得骑射之术。儿臣不敢贪功求赏,只愿父皇圣体安康,大燕江山永固。若真要奖赏,儿臣斗胆请父皇将赏赐化作对戍边将士的抚恤,如此方能彰显我朝仁德,让天下百姓感沐皇恩。” 这番话落下,满堂文武纷纷投来赞叹目光。 此时,一旁的三皇子燕云奕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坐在他身侧的侍臣已高声附和。 “太子殿下心系将士,实乃苍生之幸!此等善举,定会让戍边儿郎更加效命,护我大燕万里河山!” “殿下仁心仁德,这等胸襟气魄,当真不愧是储君风范。” 一时间,殿内阿谀奉承之声此起彼伏,将燕云珩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 该死!燕云奕暗啐一口燕云珩的虚伪,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偏射中头鹿的不是他。一想到这,他更是怒火中烧,凭什么他什么都差那么一点点。 崇文帝看着燕云珩的身影,满眼的骄傲与自豪。抚须的手愈发用力,龙颜大悦道:“好!好!太子心怀天下,实乃我大燕之福!” “只不过,太子虽心系社稷,不愿独享殊荣,但朕的嘉奖若不兑现,岂不让天下人说朕食言?” 闻言,燕云珩撇向那个垂着头的身影,不禁升出一抹笑意。 燕云珩再次俯身叩首道:“儿臣一时未能想出合适的赏赐,若父皇不嫌弃,恳请将这份恩典暂且留存。待他日儿臣有了思虑,或是朝廷有需,再向父皇讨取。如何?” 见燕云珩这般说,崇文帝思忖了一番后,道:“既如此,也好。” 陈皇后自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忙不迭地在一旁开口道:“陛下,珩儿还尚未娶妻,若是赐珩儿一门婚事的话….陛下觉得如何?” 陈皇后这样说,那必定是要推举自己的侄女陈月蓉了,但燕云珩并不给她接着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开口道。 “母后美意,儿臣心领。然儿臣现在无心于儿女私情。”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诚恳地望向崇文帝,“此时若论婚嫁,一则恐因儿女私情耽误国事,二则若不能全心对待妻室,反是误人终身。待日后时机适当,儿臣自会向父皇母后请旨求娶。还望母后体谅儿臣以江山为重之心。” 这番话既点明自己忙于国事无暇婚事,又委婉堵死了陈皇后推荐人选的可能,继而将自己塑造成以天下为先的储君形象。 一箭三雕。 陈皇后也不是傻子,她见自己儿子这般说,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好随了他的愿。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珍珠钗道:“罢了罢了,你既有此心,母后便不再多言。” 而另一边在下边坐着的燕云华目光死死盯着锦岁发间的金簪,又投去了怨毒的目光。 “你再怎么看,那金簪都不是你的。”燕云珠得意的声音传到燕云华的耳畔。 见燕云华吃瘪她就开心,想到这里,燕云珠又扬起了笑意。 她又补充一句:“裴将军与裴夫人感情甚笃,某些人也只有在一旁羡慕的份。” 燕云华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她深吸一口气,撇向燕云珠,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华儿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姐姐呢?姐姐难道就能如愿以偿么?” 燕云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陆贵妃,话音里的别有深意让燕云珠没了底气。 “你什么意思。” 燕云华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掩唇轻笑一声:“华儿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想提醒姐姐一声,有些东西啊,未必能轻易握在手里.….” 果不其然,她的话还未说完,燕云珠便听见崇文帝道:“说起婚事…嘉禾公主的婚事也迟迟未定下….” 他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燕云珠身上。 一瞬间,燕云珠感觉五雷轰顶,血液瞬间从头顶倒灌而下。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崇文帝的方向,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婚事?这是什么意思。她分明上次已经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了,为何今日又提起来了? 慌乱中她猛地转头,撞进林樾藏在阴影里的目光。那名身着墨色劲装的侍卫正死死攥着腰间佩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燕云珠的指尖无意识绞着帕角,绣线被搓成毛躁的线团,而陆贵妃温婉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是啊陛下,云珠及笄已经有快三年了,婚事迟迟还未定下。若是陛下觉着有合适的,索性今日喜上加喜,直接定下得了。” 第34章 酒色误人 ◎夫君…你生得真好看◎ 燕云珠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贵妃。 可陆贵妃却置若罔闻一般。 燕云华得意地摆弄着自己腕上的玉镯,道:“陆贵妃和父皇有意给姐姐定亲,华儿就先在此恭贺姐姐了。”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燕云珠猛地转身,怒瞪着燕云华道,言语中的怒火似乎要喷涌而出。 燕云华冷笑,见到燕云珠这般失态,她心中快意不少。继而双眸闪过一丝无辜,故作惊讶地捂住嘴道:“四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华儿难不成有天大的能耐,能左右四姐姐的婚事?” 燕云珠的心思昭然若揭,连她都明白燕云珠与她身边的那个小暗卫情投意合,那位爱女如命的陆贵妃又何尝不知道。 “我…” 燕云珠顿住,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随后,崇文帝低沉的声音传入燕云珠的耳畔。 “朕正也有此意,此前一直听闻武安侯世子品行端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尤其听闻此子为替祖母守孝,至今未纳姬妾——这等忠孝两全的儿郎,方配得上朕的嘉禾公主。” “陛下圣明!”陆贵妃率先起身行礼,鬓角间的珠钗发出细碎的清响,“武安侯府世代忠良,世子更是青年才俊,这等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她话音未落,满堂文武已轰然应和。 不远处的徐砚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见此情况,崇文帝便直接传了口谕,他抬手招来杨公公,“那便传朕口谕,着嘉禾公主燕云珠择吉日与武安侯世子徐砚成婚。钦此。” 霎时间,燕云珠只感觉如坠冰窟。 在头顶炸开一阵发麻的钝痛。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清晨用的燕窝粥泛着酸意涌上喉头,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下作呕的冲动,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父皇,儿臣不…..!” 燕云珠直接站起来,“不愿”二字还未说完,便瞧见陆贵妃眼底传来的警告,明明之前万般宠爱她的母妃,此刻的眸子像是淬了冰一般。 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颤抖的唇瓣,眉峰微蹙的弧度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将那句险些脱口的“儿臣已有心仪之人”咽下去,眼眶开始泛红。 那她的阿樾怎么办? “云珠这是怎么了?”崇文帝捻须的手顿在半空。 “莫不是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 燕云珠死死攥紧拳头,纤长的指甲狠狠嵌入她的掌心。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燕云华投来的得意目光。 掌心传来的疼痛警醒着她,不要意气用事,不能在百官面前驳了父皇母后的面子。 她听见自己干涩苍白的声音:“没有….儿臣不过是一时…激动。” 这话出口时,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皮囊,所有的力气都顺着话音漏了个干净。 崇文帝干笑了几声,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抗拒不已,“武安侯世子才貌非凡,与你甚是相配。” “相配”二字传入林樾的耳中后,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玄色劲装下的青筋暴起,连骨节都泛出青白。鸦睫垂下,让他的眸光又黯淡了几分。 在另一侧端坐着的锦岁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担忧地看向燕云珠苍白的脸色。 那日燕云珠传她过去说话,无非也就是自己心中的少女心事。 她的这位表姐,虽年岁比她大,但终归是情窦初开的姑娘。 但是燕云珠并不明白,林樾并无功勋,只是一个小小暗卫,要迎娶公主谈何容易。 她想提醒表姐,陆姨母爱女如命,定会为她寻一位家世上乘的夫婿;她想告诉表姐,若无功勋傍身,林樾连求娶七品官员之女都难,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锦岁张了张口,喉间泛起一丝苦涩。那些话像是一根刺,堵在喉间,吐出来会扎伤眼前这个满怀期待的少女,咽下去又灼得心口生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口。 暮色漫过猎场时,秋狝大典在礼乐声中落下帷幕。崇文帝的仪仗队浩浩荡荡返回宫城,扬起的尘土里,有人握紧了满载赏赐的锦盒,有人望着天边残阳暗自神伤。 此刻,在燕云珠居住的云霞殿内。 “我不要!” 燕云珠嘶吼着将香炉摔向铜镜,镜面应声而裂,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己。 第39章 贴身宫娥颤巍巍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她掷来的玉簪擦着耳畔飞过。 “你们都给我出去!” 这是燕云珠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失态。 紫苏瞧着燕云珠的这副模样也不好劝阻,于是她向那几个宫娥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们出去。 燕云珠踉跄着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直到陆贵妃的月白色裙裾出现在视野里,她才抬头。 “云珠,你不该发脾气的。” 陆贵妃带着愠怒的声音传至燕云珠的耳畔。 燕云珠这才转头看向陆贵妃。 燕云珠有些失魂落魄,但是语气中带着质问:“母妃,为什么?” 陆贵妃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捡起地上的香炉,自顾自地说道:“武安侯世子徐砚于你而言是良配,他….” “母妃你知道的,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这下,陆贵妃一改往日慈母的形象,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发髻。严声道:“原本想着将你的婚事再往后推一推,但我没想到,你身为一国公主,竟对一个暗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于是我索性直接私下里同你父皇直接敲定了这桩婚事。” “这个回答,满意么?” 燕云珠怔住了,原来她的母亲什么都知道。她望着母亲眼底从未有过的失望与严厉,流下了泪。 “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依着你的性子来。徐砚总有一日会承袭其父爵位,他能保你一世安稳。” 陆贵妃言辞恳切,这件事似乎再无转圜余地。 回到锦岁一行人裴府时,夜幕已经降临,府中灯笼次第亮起。 还未等锦岁下马车,便听闻府中传来阵阵喧闹声。原来传旨的公公早已将圣上的旨意传到裴府。 裴霁明因在秋狝中的出色表现,不仅升了官,还替锦岁夺得了皇后娘娘的彩头。这双重喜讯,让整个裴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沈氏身着华服,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她看着锦岁手中的金簪,又听闻裴霁明升官的消息,眼中满是骄傲与欣慰,眉开眼笑地拉着锦岁的手。 “这些日子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 锦岁浅浅一笑,侧目看向一旁的裴霁明道:“是夫君…夫君他更辛苦些。” 薛沉璧整个人累的不行,连饭都不用,便被盼儿搀扶着早早回房去歇息了。 沈氏见状,对着锦岁和裴霁明二人道:“我已命人将饭菜备在岁岁的寝居,你们二人用完饭后再去歇息罢。” 锦岁乖巧地点点头。 沈氏转头看裴霁明也并未拒绝的意思,便让如意将二人领过去。 待二人走进房内后,如意又端着一壶桃花酿,对着二人道:“这是老夫人珍藏的桃花酿,今日老夫人高兴,便命奴婢把桃花酿取来给少爷和少夫人尝尝。” 说着,便要上前为二人斟酒。 锦岁有些犹豫,抬手制止如意道:“如意姑姑,我酒量不行…” 没成想还未等锦岁拒绝,如意就斟了一点点在酒盏里。 “少夫人莫担心,这桃花酿不醉人的。” 如意垂眸掩住眼底笑意,将酒盏推到锦岁面前,“少夫人少喝一些也成,左右不过尝尝鲜。” 见如意这么说,锦岁也便不再推辞。 喝酒误人,她看着酒盏发愣。上次就是因为喝醉了才…. 斟完酒后,如意便退下了。雕花木门吱呀合拢的刹那,锦岁才回过神来。 锦岁捻起酒盏,对着裴霁明道:“夫君….谢谢你替我得了金簪…” 说完,锦岁仰头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桃花酿味道甘甜,刚入口时似是春雪水般的清冽,转瞬便漫开桃花初绽的甜腻,舌尖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甜。 裴霁明并未多说些什么,望着她泛红的脸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后也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拿起,继而将里面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彼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 如意步履轻快,她几乎是小步跑着穿过垂花门,想要快步地跑回沈氏的身边。 沈氏正坐在暖阁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翡翠佛珠,面前的茶盏里还氤氲着热气。听见脚步声,她抬眼见到如意回来后,询问道:“如何了?” 如意连忙屈膝行礼,脸上泛起因跑动而致的红晕,声音里透着一股邀功的雀跃:“回老夫人,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她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凑近沈氏身边,眼中闪过一丝窃喜。 “那坛桃花酿已经给少爷和少夫人斟上了,少夫人起初还有些推辞,奴婢哄着她尝了几口,如今少爷和少夫人正待在房里呢。” 沈氏嘴角的笑意终于漫开,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好好好。” 此时,如意的脸上又有些担忧,犹豫再三才询问沈氏道:“不过老夫人,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大好….少爷和少夫人他们二人若是知道了…..怕不是会生气罢…..” 其实,那桃花酿里被掺了些合欢露。此露取上百种香草花蜜,经七七四十九日凝炼,只催动情愫,不伤分毫气血。 合欢露入酒无色无味,饮后只觉燥热,两个时辰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沈氏犹记得前朝的孝懿皇后,为撮合先二皇子和其王妃也用过这法子。沈氏不过是效仿前人的做法罢了。 沈氏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翡翠佛珠。窗外的芭蕉叶被夜风吹的摇曳,反而衬得暖阁里的寂静格外沉重。 沈氏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芭蕉叶,重重叹了口气后又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霁儿那小子是块木头,岁岁嫁入裴家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若是不推他们一把,他们二人何时才能有进展?” 说罢,沈氏嘴角又漾起一抹笑意,对着如意道:“霁儿那孩子嘴硬心软,心里装着岁岁却总也不肯说破。” 姜还是老的辣,沈氏看得明白。她的声音低沉而笃定,继而又道:“皇后娘娘的金簪,那可是天大的殊荣。京中哪家的姑娘不眼巴巴地盼着?可霁儿偏偏也要替岁岁争来。” 说着,沈氏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锦岁院落方向亮起的灯火,眼中泛起欣慰的笑意。 “他们二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偏要这般藏着掖着。我这做祖母的,不过是借着这坛桃花酿,替他们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罢了。” 她转身时,看着如意笑道:“等明日一早,他们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酒过三巡,锦岁只觉浑身上下泛起细密的痒意,一股温热从胃里泛起,顺着血液往四肢百骸蔓延,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烫。 案上摇曳的烛火突然变得朦胧,裴霁明的眉眼在光影里忽明忽暗,比往日柔和了千百倍。 “莫不是我…又喝醉了?” 可她分明只喝了一点点,况且如意说这桃花酿并不是烈酒。 锦岁喃喃自语,想要强撑着起身。她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烫的脸颊。 却不料,身子一倾,险些站不稳。 “当心。”裴霁明的声音裹着酒气,带着几分沙哑。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锦岁就这样被他揽在怀中。 他倾身过来时,锦岁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桃花酿的甜腻,喉间突然变得干燥。 她的脑袋现在昏昏沉沉,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比她上次醉酒还要厉害。锦岁抬手想要扶住额角,却发现指尖传来的触感都变得虚幻。 她抬眸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就这么轻轻抚了上去。 烛火明明灭灭,将裴霁明的眉眼晕染得愈发深邃。锦岁半倚在他怀中。她仰头望着他,杏眼里蒙着层薄薄的水雾。 火光电石间,裴霁明的身子瞬间僵硬。 “夫君….你生得真好看…” 锦岁的声音软糯,还带着一丝丝的撒娇。话音未落,她纤细的手指已轻轻抬起。指尖先是停在他微蹙的眉间,而后指尖缓缓下滑,顺着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当指尖触及他线条优美的嘴唇,锦岁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她望着那两片薄唇,心脏狂跳。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指尖继续往下,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最终停在微微滚动的喉结处。那里随着裴霁明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锦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感受着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周围的空气愈发灼热,她眼波流转,睫毛轻颤,娇声道:“夫君你怎么生得这般叫人心动…” 裴霁明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看着眼前少女娇憨又魅惑的模样,她微张着嫣红的唇瓣,眼尾泛着醉意的潮红。他能清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温热,以及锦岁无意识蹭着他胸膛的柔软触感 他强压住自己翻涌的情欲。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祖母送来的那壶桃花酿的问题。他自己也未料到那壶酒竟然有问题,他自己也喝了那桃花酿。 第40章 “你醉了….”他喉结剧烈滚动,用尽全力将她推开半寸。 锦岁不满地嘤咛着,伸手来拽他的衣襟。 锦岁的每一次触碰都像炽热的火焰,顺着肌肤点燃他全身的血液。 “夫君….” 锦岁又凑近了他,绯红的脸颊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喉间的呓语仿佛是令人沦陷的毒药。她又抬手,滚烫的掌心抚上他紧绷的下颌。 裴霁明仅存的理智就这样轰然倒塌,他扣住她作乱的手腕,勾起她娇小的下巴,低头吻住她的红唇,将所有的情与欲都融进这炽热的亲吻之中。 第35章 雨打芭蕉 ◎他的吻◎ 他的吻带着克制后的汹涌,辗转厮磨间探入纠缠。锦岁无意识地攀附上他的脖颈。 情到深处时,裴霁明一把将她横抱起,将她轻柔地放置在床榻上。 锦岁眼尾蒙着层水光,声音柔柔地唤了声:“夫君。”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薄云遮掩,更加显得满室旖旎。暖阁中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在芙蓉帐上。 裴霁明的吻落在她的身上,细碎的吻沿着她的唇角、下颌,一路往下。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混着锦岁的喘息,在暧昧的空气里交织。 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纱衣抚过她的脊背,能清晰感受到她因战栗而起伏的曲线。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喉结剧烈滚动时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锦岁的眸子噙了泪,指尖陷进他后腰的肌肉里,能感受到那之下如弓弦般紧绷的战栗。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帐幔深处传来极轻的簌簌声,混着雨打芭蕉的节奏,时断时续。 - 翌日晌午。 阳光透着窗棂洒了进来,在床榻上投下细碎的金线。 锦岁睫毛轻颤,抬手想要揉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抬手的那一瞬间细细密密的酸麻感如潮水般从肩颈蔓延至指尖。 想要翻身时,腰间传来的钝痛让她蜷起身子,锁骨下方几点暗红痕迹若隐若现。身上的锦被滑落的瞬间,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就在此时,昨夜纠缠的记忆混着未散的倦意轰然涌来。 他们昨夜…. 锦岁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锦岁勉强撑起身子,对着门外轻唤道:“春雨、秋月。” 听见锦岁的传唤后,雕花木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推开,春雨和秋月这才端着热水进来。 春雨眉眼弯成月牙,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发生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少夫人可算醒了!” 春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紧接着她又道:“少爷特意吩咐厨房煨了补汤,还说...” 话音未落,秋月轻轻掐了把她的腰肢,少女吐了吐舌尖,压低声音,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少爷还说让少夫人好生休息,莫要被旁人扰了清净。” 一想到他们二人昨夜发生的事情,饶是平日里端庄的锦岁也在此刻烧红了脸。后腰传来酸麻的感觉不断提醒着她——她的夫君体力过人。 见到锦岁窘迫害羞的模样,秋月生怕春雨后面又再说些什么语出惊人的话,于是忙不迭伸手按住还欲开口调笑的春雨。 她对着春雨道:“你去告诉老夫人和少爷一声少夫人醒了,这里由我来伺候少夫人洗漱。” 春雨“哦”了一声后,又欢脱地快步出去。 春雨按照秋月的嘱托将话带到了沈老夫人那里。 沈氏闻言,不禁用帕子掩住嘴角轻笑,眉梢眼角尽是促狭的笑意。 裴霁明垂手立于一旁,当沈氏含着笑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喉结猛地滚动,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 昨夜二人纠缠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慌忙别开眼不去瞧沈氏。 沈氏撇了一眼在一旁面色不自然的裴霁明,道:“你瞧瞧,岁岁身弱,你年轻气盛的,也不晓得略微克制一下…” 听见沈氏这般说,裴霁明只觉浑身血液都往头顶涌。昨夜锦岁略带着哭腔的求饶与自己失控的闷哼仿佛还在耳畔回荡。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 他虽然知道昨夜是祖母的把戏,但他终归还是没开口戳破。半晌才艰涩开口:“嗯,记下了。” - 锦岁一连休息了好几日,在她休息的这段时日里,裴霁明经常让厨房炖了补汤送过来。 锦岁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望着案头新端来的青瓷碗发怔。碗里蒸腾的热气裹着当归与乌鸡的药香。 这已是裴霁明让人送来的第三碗补汤,琥珀色的汤汁里沉着红枣与枸杞,每一勺都熬得浓稠如蜜。 带着薄茧的指尖托住她的下颌,瓷勺已经递到唇边。 锦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颈却撞进带着体温的掌心。裴霁明垂眸望着她,眼尾还残留着未褪的温柔,墨色长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下来。 “把这碗吃完。”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锦岁鼓着腮帮子,又勉强吃了一口。补汤的味道其实并不难喝,只是连日来的滋补让她浑身都发着热意,连指尖都透着粉红。 锦岁望着碗底最后一口汤,终于忍不住抱怨:“我真的喝不下了...” 见锦岁这般说,裴霁明也只好作罢。 他将青瓷碗搁在金丝楠木案几上,目光不自觉地掠过锦岁单薄的肩头。 他觉得她太瘦了,该养的再圆润些。 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便听见门外传来寒刃前来通报的声音。 “少爷,宫里头来人了。” - 是圣上身边的杨公公带来了官家的圣旨。 彼时裴府一众人皆跪拜在杨公公面前,等待宣读圣旨。 “云麾将军接旨——”杨公公的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顿时齐刷刷跪下。 “今岁末将至,军需乃固边之本,朕心深念边陲疾苦,特令户部拨银三十万两、粮草千斛,以充军饷。云麾将军忠勇可嘉,谋虑深远,今特命尔为护饷使,统领羽林卫,自京师明日启程,即刻押运,沿途严防盗劫。事毕论功行赏,钦此!” 待杨公公念完,裴霁明双手抱拳道:“臣接旨。” 杨公公向裴霁明投去赞许的目光,对着裴霁明道:“此等差事虽有些辛苦,但是陛下能将此事交予将军,可见陛下十分看重将军呐!” 裴霁明垂眸颔首:“公公谬赞了。” “陛下委以重任,是臣的本分。边陲将士浴血守土,臣不过是替陛下将粮草军饷安然送达,算不得什么辛苦。” 杨公公听完裴霁明的话后心里边舒坦了不少,于是满意地点点头。 杨公公对着沈氏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宫去了。 沈氏轻叹口气:“路途遥远,也不知你此番一去要多久才能归家。不过,到底是圣上看重你,此等重要的事情交予你,你须得尽心尽力些。” 沈氏反复交代着。 锦岁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 不论如何,此番前去,多少都是有些凶险的。听闻去年的饷队就是遭了埋伏,导致羽林军的统领受了重伤。 见到锦岁有些哀戚的眼神,裴霁明便放柔声音道:“年关之前定能赶回来。” 当晚,锦岁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裴霁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锦岁推开门,热气裹挟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只见书案上摊开着密密麻麻的地图,朱砂标注的路线蜿蜒向北方,旁边整齐摆放着行军文书。 裴霁明正为明早的出行做准备,见锦岁来后,放下了手中正在擦拭的佩剑,将佩剑轻轻归鞘。 他的目光落在锦岁的脸上,眼神柔和了几分,道:“怎么这么晚还没歇?” 锦岁走到案前,将怀中的包袱小心翼翼放下。解开蓝布巾,里面整齐码放着几件东西。 “这些是药草香囊,能驱寒防蛇虫;这个小瓷瓶里是金疮药,是我今日特意差人按照太医院的方子配的…..”说着说着,锦岁的声音带了几分落寞,“你可要一直贴身带着…沿途要经过不少荒山险道…我担心你…” 锦岁不安的话语萦绕在裴霁明耳边,他伸手拉过锦岁,将她揽在怀里。 安抚她道:“我会万事小心。” 在裴霁明怀中,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锦岁确实安定了不少。 “让墨铮和寒刃跟着你一同前去罢,留在裴府不如跟在你身边….三十万两军饷,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是万万不可出错的。” 锦岁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氤氲的水汽蒙住了她的眼眸,衬得那双含情的眸子愈发楚楚动人。 裴霁明盯着怀中的锦岁,喉间滚动了一下。一只手勾起锦岁的下巴,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第二日寅时,秋日的清晨已经裹了些寒意,锦岁披着斗篷立在阶前。 第41章 锦岁抬手*替他整了整歪斜的披风。 裴霁明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灼热的大手不断摩挲着锦岁的手。 “怎得手这般凉?快些回去歇着。” 锦岁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掩了她眸中的情绪。 “莫让我….们等太久。” 此刻,沈氏也在如意的搀扶下走到裴霁明的身边。 “霁儿,此番前去,一定要当心呐。” 裴霁明点头道:“莫要担心我,年关之前定会赶回来。” 说完后他翻身上马,靴子踩得马镫发出清脆声响,他撇了一眼府门前的那两抹身影。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锦岁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凝望着那抹身影,直到慢慢消失。 如意已经将沈氏搀扶着回去歇息了,秋月见状,也对着锦岁道:“少夫人,天色尚早,先回去歇歇罢。” 锦岁点头道了声“也好”,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在抬脚跨过门槛时,膝弯不受控地软了一瞬,幸好秋月及时扶住,才未失态。 见锦岁路都有些走不稳,秋月难得惊呼了一声:“少夫人,您这是怎得了?” 锦岁的耳尖浮上一层霞色,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没怎么。” 第36章 意在他处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裴霁明奉旨离京后,似乎把锦岁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彼时,已至深秋。满城的梧桐也渐渐被染成金黄色。 时间越久,锦岁心底日益蔓延的思念与不安就越深,好在裴霁明基本上每到一处官驿便会捎来信件报平安。 不过越往后,锦岁越无暇再想这些,她也逐渐变得忙碌了起来。因为快至年关,府中的账目也愈发多了,锦岁便时常坐在案桌前理账。 薛沉璧见锦岁十分忙碌,于是开始学着为锦岁分忧。 起初薛沉璧是不大懂这些的,她之前被缚于闺阁,也未曾学过这些。摊开的账本上,“杂役月钱”、“厨房采买”等条目看得她头晕目眩,更别提那些复杂的收支计算。 好在锦岁一直在细细教她,现今也总算能看清楚些眉目来。 她坐在锦岁身侧,指尖灵活地拨动算珠。 见到此番场景,锦岁欣慰地一笑:“你学得倒快。” “有嘛?”薛沉璧停下动作,抬眼望向锦岁,眼中带着几分被锦岁夸奖的欣喜。 “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许多地方仍是一知半解。” “慢慢来。”锦岁莞尔一笑,然后她搁下手中账册,从案头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是“内宅典要”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紧接着,她缓缓开口道:“理帐不过是内宅事务的皮毛,这册子里,仆佣调度、物资采买皆有记载。这本书的内容你今后跟在我身边慢慢学。” 锦岁一边说,一边翻开册子。 “内宅之事冗杂,我们身为女子,被拘于闺阁之中,看似清闲,实则更要懂得这些。多学一分本事,日后遇事便能多一分从容。你这般聪慧,若能将这些都学通透了,便是独当一面也不在话下。” 说完,锦岁将册子递给薛沉璧。 “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过来问我。” 薛沉璧接过册子,点了点头。 锦岁说的这些,是她过去不曾听过的话。这番话令她的心中升起丝丝暖意,若是她母亲还在世,会不会也如锦岁这般教导她? 不待薛沉璧多想,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盼儿略带急促的声音。 盼儿扶着门框喘得说不出话,“少夫人、表小姐…..” “宫里头来了位小公公…” 锦岁执笔的手一顿,墨水在账册上晕染出墨晕。 沈老夫人去寺里烧香拜佛去了,现在府中也仅仅只有锦岁和薛沉璧。 她的夫君前些日子奉命离京,按理说不该有宫中差遣,那为何还会有宫中小公公来裴府拜访?虽有疑惑,但她和薛沉璧一刻也不敢耽搁,即刻前往前厅,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小公公。 - 进喜在裴府前厅候了一会,不过须臾,便瞧见锦岁带着薛沉璧过来。 待锦岁与薛沉璧踏入厅中,他立刻堆起笑脸,上前半步行礼:“裴夫人,薛小姐。” 锦岁没见过这位小公公,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小太监。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进喜不等二人开口,便抢先说道:“奴才叫进喜,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太子殿下知晓前段时间裴将军升官后十分欣慰,不过因为殿下前些日子有些忙没空道贺,现下得了空便差奴才给府上送些贺礼。” 说着,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只见四人抬着漆盒鱼贯而入,盒中隐约传来器物相撞的清响。 锦岁嘴角勾起一抹礼貌的笑意,心中却颇为疑惑。 锦岁微微欠身后道:“有劳进喜公公了,不过前些日子夫君奉旨离京,怕是没法谢恩了。妾身替夫君谢过太子殿下。” 进喜哈着腰退后半步,嘴角笑意堆得愈发谄媚:“既然东西已经带到,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进喜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旁候着的薛沉璧。 跨出裴府门槛的瞬间,进喜心中暗自腹诽。殿下身为堂堂东宫储君,偏要借裴府的名义给个旁支小姐送礼,送个东西都要拐八百个弯,他这个当奴才的还真是捉摸不透主子的想法。 送走进喜后,锦岁二人也松了口气。 薛沉璧带有疑惑的语气询问:“嫂嫂,为何太子殿下要趁着表哥不在的时候过来送贺礼?” 锦岁摇摇头,毕竟她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锦岁随后示意盼儿将那几个漆盒全部打开。 见到漆盒内的东西后,众人皆是一愣。 盼儿藏不住心思,于是脱口而出,“这是——” 只见每个盒中都有几柄精致的油纸伞层层叠放,并且每柄伞面都绘着不同的花样。 盼儿惊呼:“这莫不是给表小姐的罢…” 刚说完,盼儿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捂住了嘴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锦岁撇向盼儿,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她瞄了眼薛沉璧清冷的面容,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接着说道:“就是那日表姑娘被陈小姐寻了麻烦….陈小姐用马鞭将表姑娘的油纸伞打坏了….” 盼儿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慌乱地在锦岁与薛沉璧之间游移。 “不过、不过奴婢只是无端揣测….少夫人和表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锦岁望着眼前堆叠的锦盒,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哪里是什么无端的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思早已是昭然若揭。他此番举动,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说是给裴将军的贺礼,可谁都看得出来,这实则是给薛沉璧的赔礼。 到底是心思缜密的太子,打着裴霁明的名号,这样一来,既能保住薛沉璧的名声,不让她因这份礼物而陷入流言蜚语之中,又能不动声色地将赔礼送到薛沉璧的手中。 就在此刻,薛沉璧沉声开口道:“我与太子素无交集,嫂嫂不必多想,把这些东西放进库房罢。” 薛沉璧的声音冷冷的,似乎对这些赔礼十分抵触。 倒别说用了,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倘若不是太子御赐的话,她定要将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锦岁有些担忧,薛沉璧向来待人清冷,若是太子殿下惦念上了沉璧该如何是好。 沈老夫人从寺庙回来后,便从丫鬟口中听闻了东宫送礼的这桩事。 此刻沈氏坐在暖阁主位,沈氏凝眉,她看向在一旁垂着头的薛沉璧,问道:“沉璧,你是何想法?” 陈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加之皇后娘娘本就有意将太子妃之位给陈家的独女。若是太子殿下对薛沉璧有所青睐,于她而言并不是件好事。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让裴府的姑娘同皇家沾染上关系。 薛沉璧说道:“外祖母,我与太子殿下并无交集。对太子殿下也并无旁的想法。” 她的声音清冷且坚定。 见薛沉璧这般说,沈氏也逐渐放下心来。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罢了罢了,你回去歇息罢。” 薛沉璧走后,如意这才耐不住性子上前询问道:“老夫人,这太子殿下究竟是何意?” 沈氏听后她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倘若是单纯赔礼也就罢了…” 沈氏长叹一口气。 薛沉璧是她爱女裴澜仅存的血脉,她如今只想好好护着她这个命苦的外孙女。若是沉璧想要嫁人,那就好好替她择一门亲事;如若不想嫁人,那就一直养在裴府,让她无忧无虑地。 - 自东宫送礼后一连过了十数日,天气也愈发地冷了。 暖阁的地龙烧得更旺了,锦岁案头的账册也越堆越高。 这几日,沈老夫人身子又有些不适,一连吃了好几日的药也不见好,薛沉璧忙着照顾她,没了薛沉璧的分忧,府中的大小琐事又全部落在了锦岁的身上。 第42章 “少夫人,有少爷的信。” 春雨推开门,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听见声响,她抬眼望去。 锦岁淡淡地从春雨手中接过信件。 裴霁明写的内容很简单,“一切安好”四个字洋洋洒洒的躺在信纸上。 春雨踮着脚,偷偷往信纸上瞟了一眼。 她不认字,但她见内容如此简单,便忍不住嘟囔:“少爷也真是的,千里迢迢就写这几个字。” 一旁安静研磨的秋月见状也撇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开口询问:“少爷没说归期么?” 锦岁又将信纸翻转过来,背后什么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随后摇摇头:“没有。” 不单是这回,每回捎来的信都是短短几个字,不是一切安好就是勿念,连落款都省略了。 不过倒也符合他的性格,他总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依照他的性子,有信件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去跟祖母通报一声,夫君一切安好,让她老人家也莫要太担心。” 春雨应了一声,随后便匆匆地往沈老夫人的住所赶。 - 沈老夫人病的不轻,缠绵病榻,咳嗽声从暖阁里断断续续传出。 平日里都是沈老夫人去祠堂烧香祈福,祠堂本是裴家香火传承之地,每日晨昏三炷香,祈求先祖庇佑阖家安康、仕途顺遂。 现如今沈氏生病,锦岁现身为当家主母,便开始代劳。 此后每日,无论府中事务多繁杂,她都会准时前来烧香祈福。 立冬既至,霜威渐盛。 这日,锦岁如往常一样,来到裴府祠堂内净手焚香。 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裴家英烈在上,”她朱唇轻启,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带着无尽地虔诚。 “一愿诸位先祖英灵护佑夫君一切顺遂,平安归来。” 稍作停顿,锦岁又叩首三次,继续说道:“二愿诸位保佑祖母身子康健,早日康复。” 祷毕,她将香插入香炉,又俯身深深一拜。 做完这一切后,锦岁离开祠堂。 刚合上门扉,便迎面撞上来送信的春雨。 “少夫人,少爷又来信了!” 第37章 岁岁平安 ◎夫君,是岁岁平安还是岁岁,平安?◎ 锦岁微微颔首,然后接过信件。 展开信笺的瞬间,墨香扑面而来。 “三日后归家。” 简短遒劲的五个字落在信笺上。 锦岁终于展露了笑颜,她的夫君说到做到,真的在年关之前赶回来了。 她收好信纸,转头对春雨道:“去告诉祖母,夫君三日后归家。” - 兴许是裴霁明的归期有了着落,沈氏这几日的身体有所好转。 三日后,燕京下了场雪。 是今年的初雪。 寒风卷着细雪扑在窗棂上,锦岁坐在案桌前,正思虑着今年该给府中添多少银缕碳。 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要冷,库房现存的炭火怕是撑不到元宵,正思索着是否要派人加急采买时,周总管苍老的声音裹着几分欣喜从门外传来。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锦岁拨弄算盘的手一顿。 “可通报祖母了?” “自然是通报了的,老夫人和表小姐已经前去迎接了,少夫人也快些去罢!” 锦岁站起身,准备快些出去,却被秋月拦住。 “等一下少夫人,先把这个狐裘斗篷披上再出去。” 说罢,秋月将一旁挂着的斗篷取下来,披在锦岁身上。 “少夫人畏寒,可别生病了。” 锦岁胡乱应了几声,显然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处了。 待秋月帮她收拾好后,她提着裙快步走至前庭,绣鞋踏过结着薄冰的青石板,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走廊两侧是纷飞的大雪。 待走到府门口,她便瞧见了她思念多日的夫君。 裴霁明身披玄色大氅,愈发衬得身姿挺拔。 隔着纷飞的雪幕,她瞧见了裴霁明那双灼人的双眸。 他瘦了。 沈氏现在哪怕拄着拐杖都有些颤巍巍,薛沉璧在一旁连忙搀扶着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此番一去就是数月,你辛苦了。” 沈氏的眼眶有些泛红,不管怎样,瞧见裴霁明如今是肉眼可见的消瘦,她还是十分心疼她这个孙儿的。 锦岁也在一旁露出浅笑。 “夫君,你辛苦了。” - 漱玉厅里的铜炉烧得正旺,炭火烧裂的噼啪声混着菜肴香气弥漫开来。 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一切可都还顺利?” 锦岁用银匙舀起一勺山药红枣粥,轻轻推到裴霁明的面前。 裴霁明素来冷若冰霜的脸此刻总算漾出一抹笑意。 “嗯,都顺利。” 薛沉璧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这副模样,于是冷不丁的说道:“表哥不在的这些时日,嫂嫂可日日念着你。” 锦岁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 “我….” 沈氏也在一旁附和起来:“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岁岁一直替我去祠堂上香,日日祈愿你能平安回来。” 锦岁听后慌忙接话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夫君一人在外,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说完后,略有些害羞地垂下头。 沈氏见面前的二人如此忸怩不禁笑出声来。 要撮合二人就该索性一直推着二人。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于是乎,沈氏开口道:“霁儿,现如今你既已归家,想来这段时日内圣上应该是不会再传召你做事了…..” 说到这里,沈氏还故作停顿一下,紧接着道:“那你何故不搬回去和岁岁一同住?你们二人一直分房而居,现在也该搬到一起住了罢?” 闻言,锦岁夹菜的手一顿。 下一刻,红晕顺着脖颈漫上耳尖,连耳垂都烧得通红。 “祖母….”锦岁嗫嚅了半天,害羞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夫君忙于公事,一直宿在书房倒也正常….” 沈氏撇了眼锦岁。 姑娘家的果然是面子薄,霁儿又是个榆木脑袋。罢了罢了,她再推他们最后一把,不然何年何月她才能看见裴家再添人丁。 半晌也不见裴霁明开口回绝。 于是沈氏直接顺水推舟道:“今后霁儿便搬回岁岁那里。” 见沈氏都说到这份上了,锦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羞红的小脸埋得更深了些。 当天夜里,沈氏便迫不及待地命人将裴霁明的东西悉数搬至锦岁的住处。 那房间本该就是给二人成婚后用的,没成想裴霁明一直宿在书房。 这下这间房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锦岁偷偷看向一旁在案桌前端坐的裴霁明。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屏风上,明明是熟悉的轮廓,此刻却让她心跳如擂鼓。 明明已经是夫妻,明明他们二人有过那般亲密的接触。 为何此刻她仍然紧张的不行。 “在想什么?” 见锦岁沉默了半晌,裴霁明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我在想….为何夫君这么轻易地答应了祖母的提议….” 锦岁眼神慌乱,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口后不敢再看他。 “你是我夫人。” 这五个字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夫人…. 夫人? “可你从前……”话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可他之前分明说过她只是他明面上的夫人,从分房而居到偶有交谈,他永远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倒让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锦岁小声嘟囔着:“罢了….时候不早了,我得歇息了。明日还要处理府中事务。” 话音刚落,锦岁的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锦岁一扭头便看见裴霁明从案桌前站起身来,然后抬手解开自己的衣带,指节的骨节分明。褪去外衣后,内里单薄的月白中衣紧贴着身躯,勾勒出他的肌肉线条。 锦岁的目光不自觉下移,腰线收束处窄而有力。 这一举动引得她慌忙别开眼,耳畔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他低沉的嗓音:“过来。” 锦岁别开头。 “我、我、我…..” 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三滚,却怎么也吐不全。 下一刻裴霁明将她拉到怀里,娇软入怀的一瞬,裴霁明感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二人坐在床榻边,锦岁坐在他的腿上,咬着唇,蚊子似的哼出半句:“……葵水来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像被扔进滚水里的虾,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她埋在他肩窝不敢动弹,却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笑声。 第43章 裴霁明的下巴搁在锦岁的头顶。 “所以?” 他顿了一下。 “以为我要做什么?” 锦岁僵在他怀里,这才发现他中衣下的身躯并未有半分异样。 是她自己会错了意! 锦岁顿时又羞又恼。 锦岁猛地想推开他,却被裴霁明箍得更紧。 “你......”锦岁咬着唇抬头,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 明明是惯常冷峻的眉眼,此刻却弯成温柔的月牙。 “歇息罢。” 裴霁明不再逗她,二人便躺在一张榻上。 锦岁躺在他的身侧,听着裴霁明均匀的呼吸声。 她莫不是在做梦罢? 下一瞬,忽然感到裴霁明手臂微微一紧,将她整个人嵌进他怀里。 裴霁明的手臂稳稳圈着她的腰,锦岁缩在他怀里,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檀香。 窗外落雪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 因为护送军饷这件事裴霁明做的很稳妥,以至于他归京没多久,圣上便赐下不少赏赐。 彼时大雪已经落满燕京,家家户户也挂上了红灯笼,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显眼。 裴府门前的石狮子裹着雪,却被周总管命人擦得锃亮。 暮色四合时,除夕夜的爆竹声渐次响起。 锦岁裹着藕荷色小袄瞧着院中的鹅毛大雪,她看雪景看得出神,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成雾。 秋月在一旁又给她递了一个新的暖手炉。 “少夫人别站在风口,小心着凉。” 锦岁应了一声,目光却追着一片斜飞的雪花。 “今天除夕夜,少爷和少夫人可要一块许愿?” 秋月的话让锦岁猛地回神。 今日是除夕,子时一叩首,心愿上九霄。 往年在锦岁还未出阁的时候,她便会和江锦书将心愿写在红绸上,再缠到院中的树枝上。 不知今年除夕夜,裴霁明会许下什么心愿? 锦岁抬手将木窗关上,隔绝了扑面而来的风雪。 “少夫人?”秋月的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便按照往年的准备罢。” 更夫刚敲过子时的梆子,薛沉璧搀着沈氏领着一众仆役往裴氏祠堂而去。 锦岁站在梅树下,新裁的梅红色斗篷落满细碎雪粒,她望着身侧的裴霁明,忽然从袖中掏出两截红绸。 “除夕夜许愿最灵验了。” 裴霁明接过红绸的刹那,指腹擦过她微凉的手腕。 锦岁早就写完了,便踮起脚尖抬手将红绸系在树枝上。梅树的枝桠被积雪压得低垂,她反复确认绳结是否牢固。 锦岁咬着唇,偷瞄裴霁明侧脸的轮廓。此刻,他睫毛上凝着的雪粒却让那双眼眸显得格外温和。 她看着裴霁明用狼毫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字后,将红绸系在了最高处的枝丫。 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夫君你许了什么愿?” 漫天飞雪簌簌落下,将两人笼罩在雪幕之中,唯有廊下的宫灯在风中摇晃,洒下明明灭灭的暖光。 裴霁明垂眸看着她,冷峻的眉眼却在烛火的映照下柔和了几分。 “不过是些俗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 说完,裴霁明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落雪,又伸手替她拢紧斗篷。 撇见锦岁微微失落的神情,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无非是….” 他顿了顿。 “岁岁平安之类的….” 锦岁的眸子闪过一丝欣喜,她仰起头,眸光闪烁地询问他。 “夫君,是岁岁平安还是岁岁,平安?” 【作者有话说】 小裴虽然不大会说情话,但你也是一语双关上了[三花猫头] 第38章 不知所踪 ◎元宵灯会◎ 裴霁明看着她的姣好的面容,升出了一丝笑意。 裴霁明噙着笑意,问道:“有何不同?” “当然有。” 锦岁抿了抿嘴,补充道:“我也叫岁岁….” “阿——嚏——” 刚说完,锦岁便打了一个喷嚏。 庭院内寒风凛凛,雪也下得绵密如絮。起初只是零星的雪粒,转眼间便成了白茫茫的雪幕。 裴霁明拉过锦岁的手,在触碰到她冰凉的手后不由得蹙眉。 “冷么?先回去罢。” 说完,不待锦岁反应,便自顾拉着锦岁的手往暖阁内走去。 风雪卷着碎雪扑在两人身上,裴霁明半步不停。他揽着锦岁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侧带得更紧。大氅下的手不断摩挲着锦岁冰凉的手。 转过九曲回廊时,锦岁被门槛绊了一下。裴霁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她打横抱起。 “夫君…” 耳边传来锦岁的惊呼。 “地滑。” 裴霁明淡淡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将自己的手臂托的更紧些。 锦岁嗫嚅着开口:“我可以自己…走…” 刚说完的下一秒,二人就在走廊的转角处与上香回来的沈老夫人和薛沉璧撞了个面对面。 沈氏拄着拐杖,被薛沉璧搀着,见到锦岁二人这番情景,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沈氏调笑着开口:“你们这是作甚。” 薛沉璧站在沈氏的身侧,不管如何,她还总归是个未出阁的,见到他们二人这般,反而升出几分羞涩,然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裴霁明神色淡然,但是抱着锦岁的手却为松开。 他微微点头行礼,道:“祖母。” “方才风大,怕她瞧不清路摔了。” 话音刚落,锦岁的头在裴霁明的胸膛里埋的更深了,她攥着他衣衫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们虽是夫妻,可被迎面长辈撞见,说不尴尬是假的。 沈氏笑道:“既如此,便快些带岁岁回去,仔细着了凉。” 裴霁明应了声“是”,转身时后将锦岁裹得更紧。 暖阁的门扉被推开时,热气混着香气扑面而来。 因为锦岁畏寒,秋月早就在阁内备足了银缕炭。二人回来时,秋月正在铜盆里添炭。 抬眸撇见二人的身影后,秋月呆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给二人行完礼后便立刻出去了。 临走是还十分贴心地将门合上。 “秋月,少夫人在里面么?小厨房刚炖好了少夫人喜欢的燕窝冰糖雪蛤,我刚好过来给少夫人送过来。” 春雨此刻怀里抱着个描金漆食盒,盒盖缝隙里溢出阵阵甜香。 秋月听后扭头,只见春雨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补品。 秋月连忙拦住春雨,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了一下。 “欸,别进去。” 春雨抬头问她:“为什么?这炖盅再放便凉了,少夫人最不喜吃凉食。” 秋月双手环抱在胸前。 “少爷和少夫人在里面。” 随后,秋雨投去了一个“那不成你想坏二人好事?”的目光,眉尖挑得老高。 春雨这才恍然大悟,猛地捂住嘴。她望着门上槅扇纸晃动两个影子,不由得脸一红,赶紧道:“那...那我先放小厨房温着,等少爷出来再说?” 细碎地雪花打在槅扇窗上沙沙作响,门内的低语声透过门缝飘出来。秋月看着春雨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忍不住失笑。 - 岁除残雪未消尽,元夕灯痕已映檐。 临近元宵这几日,裴霁明也渐渐忙了起来,时常不在府中。 自裴霁明搬进东跨院的暖阁与锦岁同住,导致薛沉璧找锦岁的次数日渐稀疏。 这几日临近元宵,各种各样的差事压得裴霁明脚不沾地,天不亮便带着侍卫巡查灯市。 这下眼见自己的表哥因为公务繁忙常不在府中,薛沉璧也逐渐放下心来,开心地去找锦岁。 “表姑娘,少夫人现在正在暖阁里。”春雨挽着食盒过来,盒里装着新做的梅花酥,正准备给锦岁送过去。 进门前,薛沉璧特意理了理发髻。 锦岁正伏在窗前看书,见薛沉璧进来,忙放下起身。冲着薛沉璧笑道:“沉璧怎么来了?” 薛沉璧搅了搅自己的衣角,随后开口道:“前些日子嫂嫂给我的书我大部分已经琢磨透了,这几日还想多来讨教一番。” 这显然是借口。 她只想和锦岁多亲近一下而已。 锦岁听后,挑着眉瞧她:“是嘛?” “那我且问问你,上月廿三,账房采买年节香烛。报上来的单子里有‘沉木松香十两,紫檀香十斤’你若当家,可会批这账目?” 这话显然给薛沉璧问住了,支支吾吾半晌也回答不出。 紧接着,锦岁又问她道:“府中纸张消耗也大,宣纸三两银子一刀,桑皮纸八钱,共采买宣纸二十刀,桑皮纸五十刀,算上三成损耗,该支多少银钱?” “我…” 锦岁挑眉看着这位素来冷面的薛表妹。 第44章 薛沉璧垂下头,十分谦逊地道:“嫂嫂见笑了,是我学的不扎实。其实…今日过来主要是因为之前表哥一直和嫂嫂在一处…我许久未同嫂嫂说上话了….” 锦岁淡淡点头。 她也明白沉璧一人在府中除去祖母,也就她能同沉璧多说说话。 锦岁瞧着薛沉璧垂下的眼眸,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她继而道:“沉璧日后若是想来找我随时过来,不必拘着。” 她又怕薛沉璧闷闷不乐,于是主动拉过薛沉璧的手。 “过两日街上有灯会,你可愿意去凑凑热闹?” 锦岁轻声询问,音调婉转温柔,像是娘亲哄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薛沉璧的眸子肉眼可见的亮了几分。 锦岁见状,语调愈发轻柔。 “听说今年西街搭了九层高的走马灯楼,灯面上绘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不止这些,东街的绸缎庄请了苏绣名家,在每盏展示的花灯上绣了不同的花面。往年朱雀大街还会放烟火。” 薛沉璧听得入神。 不想去那是假的。 喉间泛起一阵酸涩的滋味,薛沉璧用力咬住下唇。 锦岁口中叙述的这些是她从未看过的。 从前那郑氏一直把她拘着,逢年过节也不许她去街上。 薛沉璧突然想起十三岁生辰那日,她自己偷偷在小厨房做了一份半生不熟的长寿面。然后她悄悄爬上角楼,远远望见街对面飘着盏兔子灯,粉扑扑的耳朵在风里摇晃。可还没等她看清,郑氏就发现了她,然后就是巴掌就重重落在她脸上。 她讷讷开口问锦岁:“嫂嫂你带我去?真的带我去么?” 锦岁抬手揉在薛沉璧的脸上,笑道:“那是自然,我难不成还诓你?” 随后又轻轻捏起她的两颊,像捏一团软糯的糯米团子般,慢慢为她挤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语调里满是亲昵的调侃:“不过你怎么和你表哥一样,都一样不爱笑。明明生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总皱着眉,多可惜。” 薛沉璧被逗得有了些笑意,脸颊还泛着些红晕,眼底却已盛满了期待的光亮。 “嫂嫂莫要打趣我。” 三日后的元宵灯会比往年都要热闹。 裴霁明得知二人要去灯会后原本是想跟着二人的,但由于公事繁多,抽不开身。他不放心锦岁和薛沉璧,就派了墨铮和寒刃跟在二人身后。 裴府的马车停在街角一处空旷的地方,锦岁便带着薛沉璧下了车。 未到酉时,朱雀大街早就万人空巷,许多成群结队的百姓举着自家扎的灯笼往西街涌去。孩童骑在父辈肩头晃着兔子灯,鬓插绢花的妇人挽着竹篮,里头装满准备赏灯时吃的小零嘴。 夜幕降临时,当第一盏宝莲灯在九层高的灯楼上亮起,整条街瞬间沸腾起来。 人流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汇聚,锦缎与粗布的衣角擦过,孩童的嬉笑、小贩的吆喝、丝竹的乐声混作一团。 薛沉璧看到此番景象也不由得怔住了。 沸腾的人声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耳畔。 下一刻,推搡的人潮将她挤得跌跌撞撞,却反倒让她清醒地意识到此刻的真实。 街边灯笼铺的竹竿上垂挂着成排的花灯,锦岁拉着薛沉璧到了铺子面前。 “挑盏喜欢的?”锦岁用下巴点向货摊。 薛沉璧被这么多花灯晃的眼花缭乱。 随后薛沉璧的手指向一个方向,道:“我想要这个。” 薛沉璧挑的是一个玉兔花灯,细竹篾扎成玲珑骨架,罩着半透明的雪纺绢面,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珠光。 锦岁爽快地掏出碎银,然后自己也挑了一盏莲花花灯。 摊主又殷勤地递来两盏花灯,又谄媚了一句:“二位好眼光。” 还未将花灯系好,远处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锦岁猛地抬头,只见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舞龙的队伍经过,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舞龙队伍走过去后,锦岁带着薛沉璧往西街的方向走。 放烟火的时辰快要到了。 此时的西街已化作沸腾的人潮漩涡。酒楼的雕花栏杆上横七竖八挂满了人,连二楼的窗棂都探出半截身子。 当第一声爆竹炸响天际,在万千双仰起的瞳孔中骤然炸开,人潮瞬间凝固又爆发出更剧烈的涌动。 夜空中的烟火簌簌洒下时幻化成牡丹的形状,层层叠叠的花瓣泛着温润的珠光,花蕊处迸出细碎的蓝火。 薛沉璧的注意力已经*被夜空中的烟火完全吸引了。她仰着头,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不断炸开的金红银绿,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当第三发烟火天际绽放,薛沉璧才后知后觉地偏头,想与身旁人分享这份震撼。然而掌心一空,并没有触到站在一旁的锦岁。 薛沉璧扭头一看,才发现锦岁不见了踪迹。 唯有方才锦岁在小摊上买的那盏莲花花灯歪斜着躺在地上,灯面被人潮踩出褶皱,灯上作为装饰镶嵌的珍珠也不知去向。 她茫然地转身,眼前是汹涌的人潮,粗布麻衣与锦绣华服如潮水般涌动,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在烟火明灭间忽隐忽现,却独独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薛沉璧开始慌了。 “嫂嫂?”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新一轮的烟火声中。 薛沉璧攥紧残存的花灯骨架,开始在人群中艰难穿行,发间的银钗被撞得歪斜。 “嫂嫂,你去哪里了?” 薛沉璧的声音再一次被人潮淹没。 第39章 羊入虎口 ◎别、别打我◎ 锦岁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薛沉璧赶回裴府将消息带回去时已经是戌时一刻。 薛沉璧此刻已经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推开了裴霁明的书房门。 裴霁明见薛沉璧如此失礼,开始是有些不满的,但瞧见哭得不成样子的她后,将心中的不满咽了下去。 “表哥….嫂嫂她、她不见了。” 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已决堤般涌出。薛沉璧头一回这样嚎啕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她抬手将那个已经破碎的花灯举到裴霁明的面前。 “嫂嫂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说道这里,薛沉璧的眼珠不断滚落。 寂静如死的书房里,唯有薛沉璧的抽噎声。 裴霁明握着狼毫的手突然暴起青筋,“砰!”地一声,裴霁明将手拍在了案桌上。 “你说什么?” 他霍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落满桌文书,强压住怒火,询问道:“从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沉璧被这声怒吼惊得瑟缩了一下,抬手抹了把眼泪,道:“在看烟火的时候,人太多了,我只顾着看烟火….扭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后来突然想起来寒刃和墨铮就在附近暗中跟着保护,我赶紧找到他们,把事情告诉了他们。我又让寒刃和墨铮找,他们轻功好,能找得快些、找得远些。我让寒刃去追查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墨铮则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线,一寸一寸地找线索,他们现在还在找,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口胡乱擦着眼泪,结果把脸上抹得更花了。 “我实在等不及,心里怕你担心,也想着早点和你商量办法,就一个人赶快回来和你说。”说到这里,薛沉璧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仰头看着裴霁明,眼神里满是无助与哀求,泪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表哥,求你想想办法。” 这是她第一次同裴霁明说这么多话。 裴霁明此刻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本来就是因为不放心才派他们二人跟着的,怎得还是出了岔子。 想到这里,裴霁明便怒火攻心。他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锦岁晨起梳妆时鬓边晃动的点翠,想起她昨夜还伏在案前同他讲话。 而此刻,他的夫人消失不见,那些藏在暗处的宵小,竟敢在天子脚下将人掳走! 暴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失控,裴霁明猛地挥出拳头,带着常年习武的千钧之力,重重砸向案桌。 发泄完后,裴霁明撇向一旁的薛沉璧道:“此事先别惊动祖母,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且替我写封信,将事情如实写下,随后命人快马加鞭送给那位江通判,他是岁岁的兄长。我需要在他的协助下封城。” 吩咐完一切后,裴霁明披上披风夺门而去。 此刻夜色如墨,连星星都没几颗。 他策马狂奔在空荡的长街,飞溅的泥水溅上玄甲,却浑然不觉。 裴霁明的呼吸急促而沉重,胸膛剧烈起伏,总盼着能在下个转角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 “你缺根弦的脑袋是被驴踢了?我不是三令五申让你绑旁边那个梳桃心髻的小娘子么?你绑的这个分明已经成婚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人太多了,一时绑错了也很正常吧?” 第45章 “你这个蠢货!好在这个生的美,交上去上面应该也不会怪罪下来,不然上边生气了有你好受的!” 锦岁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她睫毛颤抖着睁开眼,四周漆黑如墨,唯有头顶小孔漏下一线月光。 她想抬手擦拭脸上的水渍,才发现她的手脚此刻都被束缚住了。 她的身边也捆着三五个年轻的姑娘,她们此刻都在瑟瑟发抖,有的还在默默流泪。 锦岁强压下喉间的恐惧,余光瞥见墙角歪斜的陶罐和散落的麸饼,此处应该是城郊的一处破庙。 听见了门外的二人的话后,锦岁心中有些发怵。 他们应该是专门拐骗妇孺的人贩子。 她的脑袋有些发昏,她记得方才明明还在和薛沉璧一起看烟火,人潮拥挤,将她往后推了推,刚要抬手拉住薛沉璧的下一刻她的口鼻便被覆上了带有迷药的手帕。 在昏迷前,她用最后的意识将发间的发钗拔下来藏在了领口的衣襟内。 她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领口的发钗,突然觉得荒谬。因为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身陷险境了。 年初她去礼佛碰见山匪。 与裴霁明成婚后不就又在公主的及笄宴上遇见了刺客。 如今又碰上了这一遭。 若说怕,她自然是怕的。 可若是要与动辄取人性命的刺客、嗜血如麻的山匪相比,倒也还好。 只不过…眼下她该思虑的就是如何脱身。 沉璧应该已经将她失踪的消息带回裴府了,那么她猜测,她的夫君想要救回她的话第一步应当就是封城。 只要封城,这些人牙子才不好将人运走。 可封城需要上报流程繁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令。 正当锦岁思索间,她的指尖已经触摸到那支发钗,正当她想要将发钗从领口中费力取出来是,破败的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锦岁一惊,旋即垂下头装作仍在昏迷的模样。 下一瞬,一个穿着棕色粗布衫的络腮胡男子跨进门槛,他的右手像拎小鸡似的揪着个挣扎不休的妙龄少女。 少女的裙摆沾满泥污,发间的珍珠步摇歪歪斜斜地挂在鬓边,胭脂晕染的脸颊涨得通红。 “放开我!你这腌臜东西!”少女尖着嗓子尖叫,绣鞋在空中乱蹬,却被男子单手死死钳住。男子冷哼一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手臂狠狠一甩将人甩到不远处的稻草堆里。 被甩在草垛上的少女愤愤不平,开始破口大骂:“你们敢掳我!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凤目圆睁,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灼烧。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我父亲是当朝太尉!我是太尉府捧在掌心的嫡出姑娘,更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陈月蓉!整个燕京谁敢动我?今日我是偷溜出府,若是我父亲发现我被你们掳了,定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听见陈月蓉的动静,一个瘦瘦的男人走进来,略带担忧的神色看向一旁络腮胡的男人,道:“魁哥,这小娘子说的不会是真的罢?咱们正掳了个官家千金?” 话音未落,后腰就被同伴踹了一脚。 王魁撇了一眼剑拔弩张的陈月蓉,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 此话一处,在一旁装睡的锦岁不由得一怔。她死死咬住舌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家在朝堂根基深厚,皇后的侄女竟也能堂而皇之的绑来?他们上头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他们这般有恃无恐? 王魁扫过角落里瑟缩的姑娘们,如同审视圈中待宰的羔羊,依次指向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这俩雏儿水灵,连夜塞进马车,送到兖州的府邸。” 话音未落,又看向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 “这个身段窈窕,明日卯时前启程,送去扬州。” 然后他又指向陈月蓉,随后他故意凑近:“这个送去益洲,大燕地域辽阔,把这个小辣椒送去益州的府邸,叫她这辈子都出不来。” 正当他要指向一旁装睡的锦岁时,陈月蓉朝着王魁的面门狠狠啐出一口唾沫。 “贱蹄子!”王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眼中闪过骇人的凶光。 他一把揪住陈月蓉的发髻,将人从稻草堆里硬生生拽了起来。少女绣着金线的裙摆被勾住,在剧烈的拉扯中“刺啦”一声撕裂。 王魁另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挥下,“啪”的一声脆响在一片死寂里炸开,陈月蓉的脸颊瞬间肿起五道指印,嘴角也渗出了鲜血。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王魁喘着粗气,又重重甩了她一巴掌,陈月蓉的身子如同风中残叶般剧烈摇晃。 这番景象,已然将那些姑娘吓得不轻。蜷缩在角落的姑娘们早已面无血色,几个年纪小的吓得浑身筛糠,牙齿不住打颤,连呜咽声都卡在喉咙里。 “哎呦,魁哥!这可打不得!若是脸打坏了上面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一旁瘦瘦高高的菜头里面上前来阻止。 王魁冷哼一声,随后又将陈月蓉仍到稻草堆上。 “无妨,益洲山高路远,等这丫头到了之后脸上的印子也快消了。” 被打了两巴掌后的陈月蓉此刻也消了气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她止不住地颤抖。方才还高高扬起的脖颈像是被折断的花枝,此刻狼狈地低垂着。 温热的血混着唾液滴落在衣襟上,她盯着那些逐渐干涸的暗红痕迹,耳畔不断回响着巴掌落下时震耳欲聋的轰鸣。 王魁见陈月蓉老实了之后对着一旁的菜头道:“你跟孙二一起把门给我守好了,别让她们跑了。今日人多,我再去看看街上还有没有什么水灵的姑娘。” 说完,二人一同离开,并且将门锁上。 听见二人离去的脚步后,锦岁这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确认二人是真的走后,利索地掏出那支发钗,开始一点点将手上的麻绳磨断。 麻绳粗糙的质感磨得掌心生疼,锦岁却全然不顾。她低垂着眼眸,手腕灵活地翻转,发钗尖锐的尾端一下又一下地刮擦着麻绳纤维。 纤细的手腕已经被麻绳勒出深红的血痕,每一次用力,伤口都会被粗糙的麻绳再次磨破,渗出细密的血珠,可她依旧保持着均匀的节奏,目光坚定而冷静。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麻绳终于断裂。锦岁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迅速将钗子藏回袖中,转身走向蜷缩在角落的姑娘们。 挣脱束缚后,她走向那些被绑住的姑娘们,她蹲下身子,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你们莫要害怕,我先帮你们把绳子解开” 她的指尖灵巧地穿梭在绳结间,一边动作一边安抚道:“解开后先别出声,千万不能出声。那些人还守在外面,贸然惊动他们,咱们都得遭殃。”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庞,语气沉稳:“待帮你们解开后,你们需要攥着绳子,营造一副假象。” 她一边拆解一边解释:“把断开的绳头藏在掌心,照旧做出被缚的姿势。” 见那些姑娘们一个个乖巧地点头后,锦岁开始一个个给她们解开。 待走到陈月蓉面前,锦岁这才发现陈月蓉的眼神涣散。 少女瘫坐在墙角,原本高高盘起的发髻如今乱作一团,几缕发丝黏在泛着红肿的脸颊上,嘴角干涸的血迹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那双往日里总是高傲地仰着的丹凤眼,此刻灰蒙蒙地蒙着层雾气。 当锦岁的指尖触碰到她手腕上的麻绳时,陈月蓉突然像被烫到般剧烈颤抖,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拼命往后缩着身子,脑袋一下撞在砖墙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别、别打我。” 第40章 那就反抗 ◎不想任人宰割的话就反抗◎ 锦岁温柔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陈小姐别怕,我是尚书府的江锦岁。” 陈月蓉才终于眨了眨眼,浑浊的泪顺着脸颊滚落,滴在锦岁的手背上。 “我要回家!” 陈月蓉猛地扑进锦岁的怀里大哭起来。 “嘘!” 锦岁慌忙捂住她的嘴,尽力安抚着她。 “陈小姐别哭,别出声。” - 薛沉璧写好的急信已经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江锦书的手中。 江锦书此刻攥着急信,面色凝重,似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岁岁自从嫁入裴府,就没安生过!” 江锦书愤怒地拂袖。 “裴将军竟连自己的妻室都护不住么!” 江锦书气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前来送信的小厮此刻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江锦书也明白现在发脾气也无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人给找到。 信上写明了要江锦书助他封城,不论什么后果,都由裴霁明一人承担。 天子脚下,贸然封城,那是僭越。 第46章 轻则削职流放,重则株连九族。 可若不封城,绑匪带着锦岁混入流民队伍逃出燕京,茫茫人海何处寻觅? 江锦书长叹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手执起狼毫开始在纸上书写。 他拟草了一封告示:特命即刻封城,燕京九门,即刻落闸闭关,严禁一切人员、车马出入。城中百姓,皆居家闭户,不得擅自出城,违者以通匪论处。 写完后,他又盖上了印章。 “快些去张贴这张告示。” 哪怕是圣上怪罪下来,他也认了。 送信的小厮离去后,江锦书又补写了一份认罪书和文书。 “来人,”江锦书又唤了一个小厮进来。 “把这两份送到通政司,就说……就说江某弹劾自己,私封城门,罪该万死。” 侍从没见过主子这般模样,吓得接过文书时手都在抖。 江锦书已经转过身去。 若是岁岁平安,哪怕革了他职,要了他的命他也愿意。 为了不浪费时间,裴霁明此刻早已策马先行奔至城门口。 守门的兵卒马六正百无聊赖地倚着城门立柱剔牙,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抬眼,瞧见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在月光的映照下,裴霁明棱角分明的侧脸仿若覆了层冰霜。 方才还懒洋洋的兵卒们瞬间挺直腰板,马六更是慌忙满脸堆笑迎上前去。 “什么风给裴将军吹来了。” 裴霁明面色凝重地吓人。 “封城。” 马六明显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话都吐的不利索了。 “将、将军,这封城得有上边的指令,咱、咱不能贸然封城……” 裴霁明此刻已经有些不耐。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裴霁明的佩刀已抵住他咽喉,刀锋传来的寒意让他瞬间噤声。 “我再说一遍,封城。圣上那边我自会请罪。” 马六吓得瘫坐在地,□□处渗出深色水渍。城楼上一片死寂,所有人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冷笑,身着红底锁子甲的兵卒头子段彪拨开众人,他的职位显然要比其他的兵卒要高些。 “裴将军好大的威风!没有兵部虎符,没有圣旨钧令,一句话就要封城?” 段彪话中明里暗里都带着不满。 段彪打量着眼前的裴霁明。 绿豆眼在对方挺拔的身形上扫来扫去,看着那刀削般的下颌线和透着英气的剑眉,胸腔里腾起一股无名火。 裴霁明少年得志,反观自己,年轻时在军营摸爬滚打,熬到四十岁才混到这个职位,而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而立之年就手握重兵,连圣上见了都要温言勉励。 如今开口一句话便要封城。 真当自己是吃素的? 他鼻腔里发出一阵冷哼:“没有上边的命令,我们是不能贸然封城的。哪怕是裴将军也不能贸然僭越罢。” 下一刻,裴霁明的长剑一扫。 段彪只觉胸前一凉,他身上的甲胄如纸片一般破裂。内衬的粗布衣裳瞬间绽出半尺长的口子,冷风直往皮肉里钻。 他下意识低头,正看见剑尖停在他心口的地方。 裴霁明眼底的寒意愈发瘆人:“封城。” “封、封城!”段彪不断眨着眼,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上城门立柱,撞得悬挂的牛皮灯笼晃个不停。 “马、马六!还愣着干什么?”段彪扯着嗓子喊道,“快传我的令,落闸!关城门!” 裴霁明这才收回长剑,剑归鞘后他翻身上马,“待会封城的诏令便会传来,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承担。” 话音未落,墨色战马已在月光的照耀下狂奔离去。 裴霁明望着城中摇曳的灯火,眸中尽是焦虑与决绝 他派了许多人马去寻找锦岁的下落。 他深知,若拐骗妇孺的人牙子为了掩人耳目,定会选择将人藏在京郊偏僻之处。那些荒弃的破庙、幽深的山洞,还有远离村落的废弃之处,都有可能成为藏人的地点。 每一支寻人的队伍都配有熟悉地形的向导,这般天罗地网的搜寻,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城门紧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裴霁明眉头紧锁,目光转向城外蜿蜒的河道。粼粼波光在夜色中闪烁。 现下已经封城,陆地严查死守,他们若是想将人运出去,兴许会走水路。 在意识到这点后,裴霁明又调遣了一支小队分乘快船,沿着河道逆流而上、顺流而下不断搜寻。 - 在安抚好陈月蓉的情绪后,锦岁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 隔着门栅,她仔细偷听着守门的二人交谈。 孙二双手揣着兜,对着一旁的菜头说道:“菜头哥,今夜怕是不太平。”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菜头搓着手哈气,心里暗啐了一口这鬼天气。 “谁知道呢,赶快将这几个姑娘送走,再干几次老子就金盆洗手不干了。” 锦岁听完后踮着脚走回远处坐着,随后仔细分析现在的状况。 人牙子一共有三人。 一个掌掴陈月蓉的汉子魁哥,和两个守门的。 他们口中的魁哥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儿,守门的这两个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模样。 必须要趁着他们的头儿没回来之前快点想办法脱身。 一边想着,锦岁一边在草垛里翻找有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干草梗扎得掌心发痛,突然间,左手触到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她摸出半块带棱的青砖。砖面还沾着潮湿的泥土,约莫有巴掌大小,握在掌心沉甸甸的。 锦岁望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她们虽然人多,但总归是姑娘家,又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腿不吓软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能智取,不能硬刚。 正当锦岁在思忖着该如何带着那些姑娘们脱身时,被解开束缚的陈月蓉突然跑向门口,开始“哐哐”地敲起门来。 “你们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陈月蓉的嗓音尖锐,绣鞋狠狠踹在门板上。 锦岁心都凉了半截,已经一再三令五申不要发出声音让他们起疑,为何这位骄纵的陈小姐仍是不肯听她的。 她扑过去拽住陈月蓉手腕,“别喊!” 陈月蓉这一举动无异于作茧自缚,身后的姑娘们此刻都被陈月蓉这一举动吓得不轻。 “是哪个在鬼叫?”门外传来孙二粗嘎的嗓音,门锁哐啷转动的声响惊得锦岁瞳孔骤缩。 锦岁叫苦不迭,她猛地将陈月蓉推进一旁的干草堆里,自己则顺势滚到地上,死死握着手中的砖头。 木门吱呀裂开缝隙,孙二晃着脑袋走进来,他眯起双眼,浑浊的目光在一众姑娘身上扫来扫去。 “不对啊,你们不是手被捆住了么?那方才是谁拍的门?” 孙二突然伸手揪住陈月蓉凌乱的发髻,他的呼吸喷在陈月蓉苍白的脸上。 “是你这个小辣椒吧?” 陈月蓉被吓得浑身颤抖,剧烈挣扎着,泪眼婆娑的哭喊:“放开我,放开我。” 锦岁瞧见孙二的注意力全在陈月蓉的身上。 机会只有一次。 锦岁咬住下唇,不断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下一刻她站起身来,悄声走到孙二的背后,她闭着眼睛将青砖狠狠砸下。 孙二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锦岁望着孙二额角渗出的血珠,她盯着自己抖如筛糠的手,一阵恍惚。 她怕自己力气小,便卯足了劲砸了下去。 他不会被自己砸死了罢? 血腥味弥漫的瞬间,锦岁又回忆起当时遇见山匪的画面。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酸水直冲喉咙,她强忍住令人作呕的不适感。 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陈月蓉蜷缩在草堆里,其他姑娘们因为太害怕而挤成一团。 其中一个年岁小的姑娘还因为太害怕忍不住叫出声来。 此刻在屋外守着的菜头也听见了屋内的动静。 “孙二,你怎么回事?里面什么情况?” 菜头一边说,一边迈着步子慢慢走进来。 随着菜头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锦岁也无心再想其他,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随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转头看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姑娘。 “如果你们不想被卖掉,不想任人宰割…” 锦岁此刻逆着月光,她的眸中划过一丝坚毅。 “那就反抗。” 第41章 虎口脱险 ◎没见过女人反抗吗?是不是觉得我们该像牲口一样任你买卖?◎ 不知是不是锦岁的话对她们有所触动,众人的眼神也开始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我….我是家里的独女…” 那个身材纤细窈窕的姑娘强撑起身,她抬手抹去脸颊的泪。 第47章 她不知从那摸到的碎瓷片,她攥紧手中的碎瓷片,锋利的刃口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我爹娘上个月刚给我定了亲,我不能被卖掉…” 锦岁的心跳漏了半拍。她看见越来越多的身影在阴影里挪动:有姑娘捡起地上散落的碎片,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把发间银簪拔下来。 锦岁深吸一口气,凝神屏息,听着门外的人缓步踏进来的脚步声。 下一刻,菜头骂骂咧咧地走进来,环境昏暗,仅有一束月光照耀下来,这使眼神本就不大好的菜头眯起了眼睛。 锦岁瞅准了菜头进来,心下一横,捏紧了手中有些沉甸甸的转头,对着菜头的眼睛扔了过去。 “哎呦,他乃奶的!” 菜头吃痛一声蜷缩起来,视线一片漆黑。 原本惧怕不已的姑娘们此刻一拥而上,梳双丫髻的小姑娘闭着眼将尖锐的簪尾戳进他后颈皮肉。有的用碎瓷片胡乱划拉着他,手中没有东西的姑娘便挥舞起自己的拳头。 “你们这些臭娘.们!是不是好脸色给多了!等一会有你们好受的!” 菜头威胁的话语萦绕在她们的耳畔。 她们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手中的力道更狠了些。 身形窈窕的那位姑娘愤恨不已地说道:“你自己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么!你娘怀胎十月生下你,不是让你糟践别家姑娘的!” “松开,不然老子宰了你们!” 刚说完,菜头的肚子又挨了一拳,痛的他直吐酸水。 “我、我扎死你!没见过女人反抗吗?是不是觉得我们该像牲口一样任你买卖?” 双丫髻的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用发簪扎着菜头。 被围殴的菜头渐渐没了声响,众人这才收手。 锦岁连忙喊停,她上前探了一下菜头的鼻息。 是被打晕了。 她见状取下菜头别在腰间的一串钥匙,然后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锦岁才彻底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此处是京郊的一处人迹罕至的破庙。 锦岁仰头望去,一轮圆月正悬在东南方天际。 她看着月亮的方位,喃喃道:“今儿是十五,十五的月亮东升西落。此刻月悬东南,南方应在……” 锦岁抬手指了一个方位:“南方在那,顺着那个方向跑应该就能跑到有人居住的地方。” 待她说完,那些姑娘早就四散而逃,临走前还不忘对锦岁道谢。 锦岁正要离开此处,却发现不见陈月蓉的身影。 她叹了一口气,又折返回去。 孙二和菜头二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陈月蓉此刻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时间紧迫,锦岁心中也有些着急,若是另外一个头目回来了怕是想跑也跑不掉了。但是她也不能丢下陈月蓉一个人不管。 于是锦岁走到陈月蓉面前蹲下,沉下声道:“陈小姐,你现在冷静一下。” 说完,她抬手扳过陈月蓉的脸,让她的眼睛对着自己。 “我现在带你回家,你平复一下心情,跟着我可好?” 陈月蓉边流泪边点头,她起身拉着锦岁的袖子。 锦岁拉着她出来,随后还不忘将门闩拴上。 夜幕沉沉,月明星稀。稀疏的星子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锦岁听着周围寂静的声音,心中不由得发怵。 她拉着陈月蓉一路小跑,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二人原本华贵精美的绣鞋此刻已经变得满是泥泞。 转过一道土坡时,锦岁猛地拽住陈月蓉的手腕蹲了下来。 “蹲下。”锦岁压低身影,将陈月蓉拉到一旁的一个杂草丛中。 两人刚趴伏下去,草梗上的雪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冻得锦岁浑身发颤。 锦岁在成月蓉面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二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 王魁此刻已经回来了,他显然没有什么收获,于是决定先行回来。 看到他的身影,锦岁的心跳如擂,生怕一旁的陈月蓉再应激大吼大叫起来。 于是她索性伸手捂住陈月蓉的嘴,她的手指能清晰感受到陈月蓉急促而灼热的呼吸,以及那因过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瓣。 陈月蓉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泪水不断涌出,浸湿了锦岁的掌心。 锦岁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别发现她们二人藏在这处。 还好王魁是真的眼拙,还真没发现。 骂骂咧咧地径直路过二人后边朝着破庙的方向去。 王魁走到门口才发现原本守门的菜头和孙二不见了踪影。 “这两个不顶用的小崽子,也不知道上哪偷懒去了。” 王魁啐了口浓痰,一边抱怨着,一边取下别在腰间的钥匙准备把门锁打开。 开门后,他傻眼了。 腥甜的血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王魁举着火把的手猛地一抖。 原本捆好的几个姑娘一个都不见了,反倒是菜头和孙二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上。 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怒火,王魁怒吼了一声:“反了天了,怎么回事!”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靴底碾过碎瓷片发出刺耳声响。 大手如铁钳般揪住菜头的衣领,将人硬生生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巴掌裹挟着劲风扇了过去。 “啪!啪!”两声脆响后,菜头的脑袋如拨浪鼓般左右摇晃,嘴角渗出的血沫甩在王魁衣襟上,换来更狠的耳光。 “给老子醒醒!那几个娘们是怎么跑的!” 见菜头没反应,王魁甩了菜头,又拎起一旁的孙二。 又是“啪啪”两个巴掌。 孙二被王魁扇地有了些动静,强撑着睁眼,艰难的说了一句:“魁哥…” 王魁此刻反复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用力地晃着孙二。 “到底怎么回事,人呢,人怎么跑了!两个蠢出天的王.八羔子!看个人都看不好!” 他心中是无尽的担心与后怕。 方才他去的时候发现已经封城了,于是他想着先避避风头,先将绑来的那几个从水路运出去,毕竟人数已经向上边报上去了,这下人全跑了,上边怪罪下来不得要了他的命! 孙二抬手抹了一下自己渗血的后脑勺,十分委屈地说道:“魁哥,咱也没料到那几个娘们这么狠啊!瞧着柔柔弱弱,谁能想到.....” 他慌忙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血水,继续结结巴巴道:“我、我听见有人在里边撞门,还扯着嗓子喊救命。我寻思着别是出了岔子,就想着进来瞧瞧什么情况,进来发现那个小辣椒被人松绑了。然后、然后我的后脑勺一痛就昏了过去,啥都不晓得了!” “我眼前一黑,腿一软,再睁眼就躺这儿了。魁哥,我发誓,我连她们咋动手的都没看清啊!” 说完,他又看向躺在他不远处的菜头,他爬过去。 “菜头哥,菜头哥你醒醒。” 他翻过菜头的身子,好不容易把菜头翻了个面,孙二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他发现菜头鼻青脸肿的,左眼肿得只剩条缝,整张脸被揍得活像一颗紫茄子。 “我的个亲娘咧!菜头哥你咋的成这样了,那几个娘们也太狠了!” 王魁懒得听他废话,不耐烦地踢了孙二一脚。 孙二趴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现在随我去将人都抓回来,向上头报的是五个姑娘,少一个姑娘就剁你俩一个手指头!” - 锦岁瞧王魁走远后,立刻拉起陈月蓉就跑。 地上的雪还没有化完,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二人的鞋子早已被雪水浸湿,融化的雪水顺着鞋帮渗进鞋袜,冰凉刺骨的感觉从脚趾一路蔓延到小腿。 脚下的雪水不断灌进鞋子,锦岁能感觉到脚趾已经冻得发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不知跑了多久,锦岁的眼前突然闪过一抹微弱的火光。 旋即,一阵阵骑马声由远及近地朝她们的方向袭来。 锦岁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将陈月蓉护在身后。 莫不是那几个人为了抓她们骑马追上来了? 锦岁不敢赌,她甚至都不愿看清楚来人是谁,于是拉着陈月蓉开始小跑起来。 脚下的冻土突然塌陷,两人踉跄着滚进雪沟,积雪裹着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陈月蓉的绣鞋飞出老远,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 锦岁的后背重重撞上雪沟边缘的硬土块,尖锐的疼痛如同无数根针,瞬间穿透皮肉直刺骨髓,眼眶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听见身旁传来陈月蓉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里夹杂着恐惧、委屈与绝望,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锦岁的心。 陈月蓉蜷缩在雪堆里,双手死死抱住冻僵的双脚,眼泪混着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哭得双肩剧烈颤抖,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疼……好疼……我走不动了……” 第48章 锦岁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咬牙撑起身子,伸手将陈月蓉搂进怀里,用自己尚且还有温度的怀抱拥住她。 陈月蓉的哭声自然是引来了那阵马蹄声。 凛凛寒风中,锦岁清晰的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也一点点变凉。 锦岁抬起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不知道其他的姑娘有没有顺利逃走。 她想。 骑马声在她们不远处停下,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过来。 迎着月色,锦岁终于看清了来人。 她的鼻尖泛起一阵酸涩,没有落泪的她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愤怒与绝望,像溃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 滚烫的泪珠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在嘴角留下咸涩的味道。 “夫君….” 第42章 不合规矩 ◎夫君..这、这不合规矩…◎ 迎着月色,在看清楚狼狈的身影后,裴霁明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锦岁的裙摆沾满泥泞,原本精心盘好的发髻也松散开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当她抬起头,那双倔强又带着水光的眼睛撞进裴霁明眼底时,他仿佛听见自己冰封的心轰然碎裂。 原本冷硬如铁的面容瞬间瓦解,眸中翻涌的惊怒、担忧与后怕几乎要破眶而出。 裴霁明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大步上前,一把将锦岁颤抖的身躯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玄色披风裹住锦岁小小的身躯,裴霁明的掌心抚过她凌乱的发丝,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生怕稍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终于….找到你了…” 头顶传来裴霁明的声音,听见声音后锦岁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了…” 锦岁紧紧抱住裴霁明,她攥紧他衣襟的手指微微发颤,泪水浸透了玄色衣料。 在迅速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锦岁深吸一口气,从裴霁明的怀抱中脱身,紧接着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皆告诉了他。 “夫君,陈太尉的女儿也被人掳走了。” 说完,锦岁的手指指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道:“劳烦夫君快些派人将陈小姐送会府,她是偷溜出来的,不仅如此….” “那些人牙子还掳走了不少姑娘,我们脱身之后就四散奔逃了,你一定要派人去看看那些姑娘的安危…” 紧接着,锦岁定了定神,一口气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她们如何脱身,以及人牙子有几个人,分别有什么特征。 末了,她声音微颤眼神笃定,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明知陈小姐是太尉府的姑娘却仍然视若无睹。那些人牙子这般有恃无恐,说明背后有极大的势力…” 锦岁急促的话音还萦绕在耳畔,但裴霁明的目光早已死死钉在她渗血的袖口与肿起的脚踝上。 她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就像被扎了一针。 他情不自禁地把锦岁揽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把积攒的惊怒与后怕尽数驱散。 “夫君..?” 裴霁明长叹一口气道:“我已知晓,剩下的交给我,我们先回府好么?” 怀中的锦岁乖巧地点点头。 裴霁明随后命身边的亲卫将陈月蓉送回去,并叮嘱墨峥与寒刃二人,若是陈太尉问起来,便说他很快就去太尉府解释。 因为他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锦岁。 然后他又将剩下的人马分为两拨,一拨人去缉拿那几个人牙子,另一波则是去寻找其他几个姑娘的下落。 在吩咐好这一切后,裴霁明快马加鞭带着锦岁回府。 - 此刻已是深夜,夜色沉沉映衬地整个裴府更加阴郁。 一直在府门口候着的春雨和秋月瞧见裴霁明二人的身影后,眼前一亮,然后哭了出来。 “少夫人!少夫人!”两个丫鬟几乎是同时扑上去。 裴霁明翻身下马时,动作难得地轻缓,生怕稍一用力就弄疼怀中虚弱的锦岁。 他对着春雨和秋月二人吩咐道。 “你们二人一个去备些热水,另一个去通知表小姐。” 二人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后就赶忙去了。 待两人走远,裴霁明才抱着锦岁进了卧房。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他眉梢眼底的寒意。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锦岁的绣鞋早已被雪给浸湿,露出的脚踝冻得青紫,脚踝处还留着绳索勒出的血痕。 裴霁明只觉喉头发紧,眸中满是心疼和不忍。 “待热水备好后先去沐浴一下。” 裴霁明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在床榻边,伸手解开锦岁沾满泥污的袜带。 这一举动使得锦岁一惊,瑟缩着要将脚收回。 “夫君..这、这不合规矩…” 裴霁明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脚踝,动作轻柔。 “别动。” 他抬头望向她,眸中翻涌着疼惜,“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规矩?” 说完,他一点点解开她沾满泥污的袜带,当冻得失去知觉的双脚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用双手包裹住锦岁的脚,替她取暖。 锦岁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耳尖烧得发烫。 “嫂嫂!” 薛沉璧红着眼眶风风火火推开房门。 她双手抱着药箱,一边哭一边道:“嫂嫂对不起,都怨我都怨我…” 下一刻她在屋内的景象后瞬间僵住。 只见裴霁明半跪在床榻边,双手握着锦岁的脚。 屋内暖香氤氲,炭火映得裴霁明侧脸柔和,掩不住眼底翻涌的疼惜,那模样哪还有平日里冷峻的模样。 薛沉璧的哭声戛然而止,脸颊涨得通红,慌忙转身时却撞翻了一旁的花架。 锦岁被这动静惊得一颤,刚要抽回脚,却被裴霁明牢牢按住,他头也不抬,声音淡淡地道:“别乱动,再冻坏了。” “抱歉嫂嫂…我、我过会再过来。” 说完后薛沉璧有些慌乱地出去了。 锦岁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春雨的传话。 “少夫人,热水备好了。” 锦岁回了一声“知道了”后,便想着把脚收回。 裴霁明缓缓起身,锦岁仰头望着他,烛火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 裴霁明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突然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枚带着体温的吻。 “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你在府里等我。” 指尖眷恋地蹭了蹭她泛红的脸颊,说罢直起身子。 “我需得去趟太尉府….” 裴霁明将明天去圣上面前请罪的话生生咽下,为了不然锦岁担心,他并不打算告知锦岁。 锦岁撑着身子想坐起,牵动伤口时疼得蹙眉。裴霁明快步上前按住她肩头。 “去太尉府递个文书便回。”他低头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青丝。 “人牙子的事有我处置,你安心养伤。” 见锦岁点头后,他这才安心地离开。 - 浓稠如墨的夜幕将整座燕京城笼罩,此刻的太尉府早就乱作一团。 陈月蓉偷偷溜出府这件事情陈太尉早就知晓,他也早早派人去找寻陈月蓉的下落。 寒刃和墨峥将人送回来时整个太尉府的人都焦头烂额。 但陈太尉瞧见自己的女儿成了这副模样,一整个怒上心头。 “爹爹!” 陈月蓉小步跑过去扑向陈太尉,然后在陈太尉的怀中大哭起来,这哭声震得陈太尉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还是放柔了声音:“不怕,爹爹在。” 陈太尉面色凝重,盯着寒刃墨峥二人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太尉稍等,待我们的主子来了之后会向您说明一切。” 话音刚落,门口的下人便跑来通报说裴将军来了。 陈太尉面容不佳,吩咐下人好生照料陈月蓉后打算传裴霁明进来。 太尉府的议事厅内—— 气氛十分凝重,肉眼可见陈太尉已经在发作的边缘。 “人牙子?” 在听完裴霁明所有的陈述后,陈太尉突然将茶盏掼在地上,碎瓷片溅到裴霁明靴边。 “好生放肆!敢掳太尉府的姑娘!” 陈太尉气得来回踱步,他不敢想象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受了多少磋磨。 裴霁明抱拳道:“实不相瞒,下官的妻子也被人牙子所掳走。是她没有放弃令千金,一直带着令千金逃跑。” 陈太尉听后道:“替我谢谢令夫人,算我陈家欠了她一个人情。” 裴霁明点头,仍然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道:“下官明日需面圣请罪。” 说完这句话,他能感觉到陈太尉射来的目光如炬。 第49章 “请罪?”陈太尉颇有疑问地询问。 “你何罪之有?” “下官以下犯上,执意封城,这是重罪。事发突然,人牙子极有可能趁乱转移她们,下官不敢有片刻迟疑,为了快点将人找到,只能出此下策。” 说完,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决绝。 “但僭越终归是僭越。” 陈太尉面色沉沉,思忖一番后开口道:“既然你有此意的话,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不过,今日之事我已经知晓,你和令夫人救下月蓉,这份情谊我是不会忘的。” 裴霁明补充道:“并且…此事多有蹊跷之处,下官届时会向圣上禀明,主动请缨彻查此事。” 裴霁明目光灼灼,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那眼神里的锐利与担当,头一回让陈太尉真切感受到了后生可畏。 “好。” 陈太尉连连点头,随后道:“你若是想查,太尉府的人马随你差遣。” 待送走裴霁明后,陈太尉望着空荡荡的走廊,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太师椅扶手的纹路,随后唤来身边的小厮。 “来人呐,备笔墨。” 话落,小厮捧着端砚疾步而入。 陈太尉手执狼毫,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写完后,他压低声音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 “这是给皇后娘娘的密信,事关重大,你快些想办法送到宫里去。路上可马虎不得。” 第43章 美人献策 ◎若说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 翌日清晨,裴霁明早早地入了宫。 昨夜的事情崇文帝早已知晓,不仅如此,朝中还有不少人在弹劾裴霁明目无王法、擅作主张。 裴霁明在官场上春风得意,本就树大招风,此举更是让人抓住了弹劾他的机会。 崇文帝只觉得头疼。 御书房内,崇文帝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案头堆叠的弹劾奏章已逾半尺高。 “陛下,云麾将军裴霁明求见。”门外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惊散了崇文帝的思绪。 崇文帝摆摆手,示意通传。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裴霁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臣裴霁明,擅作主张封锁城门,特来请罪。” 崇文帝长叹一口气:“起来罢,朕不会降罪于你的。” 见地上的人没反应,崇文帝倒也怪罪,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陈家世代忠良,其独女身陷囹圄后是你将她救下,如今他们倾族保你,朕若降罪,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崇文帝望着阶下长跪不起的身影道:“情急之下先斩后奏朕也不是不能理解。” 崇文帝话音落定的刹那,裴霁明叩首在地。 “臣谢陛下隆恩。” 说完,裴霁明双手抱拳,十分郑重地说道:“陛下若信得过臣,恳请将这件事交予臣彻查。臣已经将那三名人牙子活捉,待臣拷问完便可查出幕后推手。” “幕后之人尤为猖狂,若是不查,将来恐有更多的良家受难!” 裴霁明言辞恳切,不由得引得崇文帝沉思。 这件事情既牵扯了陈家又牵扯了江家,若是不查清楚,确实难平两家的怒火。 在思索良久后,崇文帝目光沉沉,手指轻叩御案,最终沉吟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交由你来彻查,务必水落石出。” 裴霁明应了一声“是”后退出了御书房,门口候着的杨公公垂手躬身,他抬眼时眼角堆起皱纹。 “陛下心中仍是器重您的。” 裴霁明微微点头。 - 二皇子府邸内—— 燕云凌手执一份密信,在看完信上的内容后,面色慌张。 “什么?命人彻查了?”他猛地坐直身子。 身旁美妾正踮着脚尖,用银签子扎起颗紫莹莹的葡萄,还未递到他唇边,便被他大力挥开。女子惊呼着跌坐在锦垫上,鬓边的珍珠步摇散落在地,而燕云凌早已霍然起身。 “殿下好生粗鲁!” 如眉娇嗔一声,她的声音裹着江南吴语的软糯,萦绕在燕云凌的耳边,却也着实让他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 如眉生得一副昳丽容貌,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尤其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杏眼,笑起来时像含着一汪春水,任谁看了都要心头一颤。 这等容貌在燕云凌满院美妾中本就出挑,更难得的是她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她见燕云凌面色不佳,自然能猜到几分应是遇到大事了。 “殿下可是又为了朝堂的事烦心?”如眉的声音轻柔,随后又走到燕云凌的身后替他按摩肩头。 燕云凌神色有所缓解,比起其他只知争宠的美人,她总能在燕云凌最需要的时候,用最妥帖的方式递上台阶。 燕云凌长叹一口气。 密信上写着裴霁明将会调查所有的事情,一想到这里,燕云凌便气得一拂袖。 他派的人怎得生的这样的蠢!怎得连太尉府的姑娘都敢绑。 他喜好美色,什么样的莺莺燕燕他都见过,时间久了,不免有些乏味。 于是他索性想了个新玩法,他素日里最喜“集芳”:从十五六岁刚及笄的姑娘,到二八年华的妙龄闺秀,乃至徐娘半老的风韵妇人,皆要按年岁分置不同宅邸,连院落景致都要依着性子雕琢。 可随着收集的姑娘愈发多,在燕京就越发引人耳目。所以他便将得来的新姑娘送到各州不同的府邸,供他玩乐。 那些姑娘们进了府邸一开始会反抗一番,不是寻死觅活就是哭爹喊娘的。时间久了也逐渐变得学会讨他欢心,看着她们从带刺的玫瑰熬成温顺的菟丝花,这让他乐此不疲。 他一边想着该怎么办,另一边又瞧见如眉柳若扶风的模样不禁让他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如眉斜倚在燕云凌身侧,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她眸中波光流转。她生得娇俏,杏眼含春,樱唇不点而朱。 此时玉臂环上他脖颈,纤纤玉手顺着衣料摩挲,指尖丹蔻若隐若现。 见燕云凌眉间仍凝着愁绪,她吐气如兰,将脸颊贴了过去:“殿下若是在为朝堂之事烦忧,何故不去找三殿下拿个主意?” “三殿下是您的亲弟弟,又与殿下亲厚,定能替您分忧。”说罢,如眉眼波盈盈地望着他,柔荑还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脊背。 此话倒是点醒了燕云凌。 他顿时觉着如眉说的没错,他与燕云奕是亲兄弟,此番他若是落难,他那个聪慧机敏的弟弟定会拉他一把。 燕云凌笑道:“知我着如眉也!眉儿总是能替我分忧,当真是朵解语花!” 他一边笑着,一边反手将如眉拦腰抱起。 如眉惊呼着搂住他脖颈,略有些嗔怪道:“殿下轻些…” 说完,她用手指划过燕云凌的鼻梁,语气魅惑:“那殿下要如何谢我?” 燕云凌在如眉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随后急不可耐地将如眉压在铺着鸳鸯锦被的软榻上。 “我现在便好好谢谢你。” - 燕云凌与如眉温存一番后,他便差人备了车,去往了燕云奕的府邸。 刚下马车,他就急不可耐地命人快去通传。 不过片刻,引路的侍从便领着燕云凌前往书房。 见到燕云凌的身影后,燕云奕的眸子黯了几分,于是便开口询问他:“二哥来寻我,所谓何事?” “唉,自是天大的事!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可得救救我。” “二哥且慢慢说。”燕云奕起身替兄长斟茶,滚烫的茶水注入盏中,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寒芒。 “可是与陈太尉女儿被掳走有关?” 话音未落,燕云凌已抓住他的手腕,言辞急切:“你竟然知道这件事?不过眼下的情况更糟,父皇现已命裴将军彻查此事…若是顺藤摸瓜…” 燕云凌骤然收声,长叹了一口气后,便将一切的来龙去脉说与燕云奕听。 燕云奕听完后微微蹙眉。 “二哥,你这也忒大胆了些…且不说你误掳了陈家的姑娘,你先前祸害了这么多良家,倘若被父皇知晓的话…这桩桩件件的罪名可不小啊!” 燕云奕接着补充:“更何况父皇素来以仁善治国闻名,你做的荒唐事若是捅到了父皇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显然是将燕云凌吓得不清,他听得面色骤变,他与燕云奕不同,他自小便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是贪花好色。满心想的不过是在府中豢养美妾、收集奇珍。 他也不曾料到会这般严重。 燕云凌上前抓住燕云奕的衣袖:“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你可得救救你的亲兄弟啊!” 燕云奕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和厌恶,但是转瞬即逝。 他的手放在燕云凌的手上,安抚他道:“二哥你先冷静,此事待我先思虑一番。你先回府,若是有什么主意我再告知你。” 把燕云凌好生送走后,燕云奕才十分厌恶地甩了甩刚才被扯的袖口。 第50章 他眼神阴暗的看向书房一侧的屏风,沉声道:“你如何看?” 话音落下良久,屏风后才传来衣袂轻扫地面的声响。 李鹤洲慢悠悠地走出来,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眸中不见半分温度。 燕云奕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真是个草包,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还想着让我替他收拾。” 分明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得他就如此的不思进取! 李鹤洲缓步走到窗边,修长手指挑起半幅竹帘,夜风卷着阵阵梅香涌进屋内。 他望着燕云凌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殿下可得想清楚了,”他指尖轻轻叩击着窗框,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 “莫要为了这种草包将自己搭进去了。” 说罢,他阖上窗子。 “何必要管二殿下的那些腌臜事,裴将军更是铁了心要揪出幕后之人。您何苦为了他,将自己多年经营的局面毁于一旦?” “哦?” 燕云奕挑着眉看他。 “你这般说话,莫不是在恼二哥也掳走了你的心上人?” 听到这话,李鹤洲缓缓抬起头,面上仍挂着那抹得体的笑意,眼底却翻涌着暗潮,像深潭被投入巨石搅碎了平静。 “殿下觉得是就是吧。”李鹤洲伸手取过案上的青瓷茶盏,指尖在杯沿不断摩挲。 茶水倒映着李鹤洲扭曲的面容。 若说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 昨日长青告诉他裴霁明态度强硬地要封城,他才派了密探去打探了怎么回事。 后面才知晓被掳走的人里面还包括了锦岁。 他现在只想把燕云凌碎尸万段。 “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李鹤洲他笑着将那盏茶推给燕云奕。 第44章 春宴前夕 ◎太子妃人选◎ 燕云奕觉得李鹤洲说的并没错。 既然裴霁明迟早会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之人是燕云凌,那么他何故要将这个立功的机会拱手相让给太子党。 想到这处,燕云奕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与其坐等裴霁明亲自调查出来,不如自己亲手将他的好二哥推出去。 “来人呐,备车。” 燕云奕的眼神阴毒,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般。 “我要入宫,亲自替二哥‘请罪’。” - 锦岁身上的伤还未好透,又因为那夜的受冻导致她害了风寒。 她身子本就有些娇弱,害了风寒后更是病怏怏地没有精神。 裴霁明忙着调查事情,虽派了御医替她诊治,但现在仍是咳个不停。 这夜裴霁明总算得了空,他推开房门,屋内烛火如豆,映着锦岁蜷缩在紫檀榻上的身影。 锦岁身上裹着的银狐斗篷拖曳在地上,露出的手腕细若春葱,正抱着个鎏金暖炉。 “现在身子如何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锦岁抬眸望来。 那双眼本是秋水般的亮,此刻却蒙着层水汽,眼尾因咳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锦岁浅浅一笑:“已经好些了,夫君莫要担心。” 裴霁明在她身旁坐下,拉过锦岁冰凉的手,不断摩挲着。 烛火将二人的侧脸映地忽明忽暗,锦岁柔声询问道:“夫君调查地如何了?” 她声线裹着病气,像春冰融化时的细流。 裴霁明的目光从她手腕上移开,随后开口道:“活捉的那三人已经招了,他们是受人所托将那些姑娘掳走,再沿着不同的路线分散到各州。” 裴霁明顿了顿:“你猜的没错,幕后之人确实权势滔天,他们已经这么干了很久了…从三年前就开始,每月都有姑娘失踪…或许不单是燕京,其他地方应该也有这样的情况…” 听见裴霁明这样说,锦岁不由得攥紧手中捧着的暖炉。 她垂着眼睑,长睫在烛火下投下颤动的阴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心头蔓延着灼痛与怒意。 她头一回感到如此愤怒。 那些姑娘们不是货物不是物件,更不是玩意儿。 她们是有思想的人。 锦岁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好一阵,才勉强将翻涌的怒意与焦虑压下,试图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那他们可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了?”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迫切与不安 裴霁明闻言摇了摇头,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几分。 “他们也是拿钱办事,每次都是通过暗桩传递消息。究竟是谁指使的还得顺着线索往上查。” 说罢,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疲惫与凝重。 锦岁抬手抚上裴霁明的眉宇,轻声安慰他道:“若查得辛苦,便歇歇罢。” 裴霁明望着烛火将她瞳孔映地明亮,跳跃的光晕中,锦岁苍白的脸颊泛起绯红。她单薄的肩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半开的唇瓣微微颤抖。 整个人盈盈欲坠,柔弱又惹人怜惜,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护在怀中。 裴霁明顿时感到喉咙发紧,伸手触向锦岁的脸颊,正欲将唇覆上之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房内的气氛顿时被这阵敲门声打断,二人同时尴尬地将手收回。 门外传来墨铮的声音:“少爷,陛下急诏。” - 这个时辰的急诏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裴霁明也不敢耽搁,备了车后紧急赶往宫中。 待他到御书房后,门口候着的杨公公满脸愁容,见到裴霁明的身影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裴将军快些进去看看罢!方才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裴霁明进去后发现崇文帝一脸阴沉,御案下边跪着燕云奕和正在瑟瑟发抖的燕云凌。 裴霁明抱拳行礼道:“不知陛下召臣来所谓何事。” 崇文帝俨然一副心情极差的模样,眉宇间充满了怒气,只听见他压着火气道:“裴将军,绑架一案你可以不用再追查下去了。” 说完,崇文帝十分愤怒地将砚台掷在燕云凌的身上,不偏不倚砸中他肩头。 “混账!你到底迫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裴霁明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他心中了然。 燕云奕上前两步,对着崇文帝道:“父皇,二哥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皇息怒!” “一时糊涂?” 崇文帝发出一阵笑声。 “好一个一时糊涂!” 燕云凌此刻既害怕又愤怒,他怕崇文帝降罪于他,他怒的是燕云奕将他推出去后还假惺惺地替他求情。 他盯着燕云奕垂在身侧的手,想起当初信誓旦旦许诺要帮他遮掩的模样,气得牙关紧咬,指节泛白。 想到这里,抬手指向燕云奕道:“好哇你!为了在父皇面前邀功,连你的亲哥哥都能出卖!” 说完,他往前爬了几步,匍匐在地上,抬头看向御案上的崇文帝。 “父皇息怒,儿臣真的不是有意的!”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混合着压抑的恐惧与怨愤,在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燕云奕暗自勾起一抹笑意,他料定了燕云凌定会这样说,于是他道:“父皇恕罪!” 说完,他磕了三个响头。 “儿臣同二哥是手足兄弟,如今见二哥误入歧途,儿臣若再坐视不理,岂非禽兽不如?” 他紧接着补充道:“父皇素来以仁善治天下,若是日后二哥的罪证传扬出去,天下人只会说皇家教化失德,届时世人又如何看待父皇!” 燕云奕这番话讲得情真意切,仿佛还真是为了父兄才出此下策。 “奕儿,朕已知晓你的意思。” 崇文帝又叹了口气,指向燕云凌:“可这混账…简直是侮我皇家名声!” 说罢,他转而看向裴霁明。 “今日裴将军也在此处,正好为朕作证。传朕口谕,褫夺二皇子燕云凌所有皇子爵位及食邑,免去一切司职。即刻押往益州封地,圈禁于建安王府旧址。” 崇文帝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燕云凌的心口,此刻他的脸变得煞白。 “非奉朕亲笔诏书,永世不得踏出封地半步!其燕京私宅田产全部查抄充公,一切应罪证交大理寺复核…” 帝王的目光扫过阶下瑟缩的燕云凌,“其余皇子若有效仿者,以此为例,严惩不贷!” 崇文帝说完,燕云凌如失去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父皇、父皇求您宽恕儿臣吧!” 崇文帝目光冰冷的看向燕云凌,对着裴霁明吩咐道:“将他带下去!” 裴霁明点头照做,等他把燕云凌拖出去后,整个殿内便只剩下了燕云奕。 崇文帝一步步走下台阶,将手搭在燕云奕的肩膀上道:“奕儿,此事多亏了你。”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况且二哥做错了这么多事情,哪怕是儿臣的亲哥哥,儿臣也绝不能包庇他!” 崇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燕云奕的肩膀道:“你先退下吧。” 第51章 - 燕云凌被贬的消息传出去后,其生母赵淑妃直接昏了过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况圣意已决,赵淑妃哪怕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转圜的余地。 椒房殿内,此刻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汀兰已经把消息带回给了陈皇后。 在听完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后,陈皇后不禁凝眉。 雪白的鹦鹉正歪头啄食陈皇后指尖的松子,汀兰乖乖地立在她的身侧。 陈皇后素白的指尖顿在笼门前,鹦鹉忽然扑棱起翅膀。 “三皇子可真是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一把推出去。可怜了赵淑妃,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儿子太功利,一个儿子又太蠢…” 不过很快,陈皇后的脸上充满了怒色:“燕云凌那个蠢货,滚得越远越好。害的本宫的侄女…” 她把头偏向一侧的汀兰,询问道:“太尉府有没有传来消息?月蓉现在如何了?” 汀兰闻言摇摇头,她垂眸敛目,低声说道:“回娘娘的话,陈小姐这下被吓得不轻。自从被救回来后,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 “这段日子陈太尉心急如焚,不仅请了太医院的院正亲自看诊,还寻遍京城名医。可陈小姐依旧茶饭不思,夜里更是常常被梦魇惊醒,药汤喝下去也见效甚微,都不见好。” 陈皇后听完面色不佳。 她本有意推举陈月蓉为太子妃。陈月蓉虽性子泼辣了些,但总归是陈家的血脉,稍加打磨便是母仪天下的料子。 她原想着将陈月蓉接入宫中教养两年,为此,她还打算请几位夫人做她的女傅。待她成熟后再撮合她与太子。 未曾料到她如此的不稳重,元宵夜偷偷溜出府,还被人牙子掳走了,这还谈何做太子妃?能议上亲都不错了。 汀兰瞧见陈皇后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两分。 眼下陈月蓉做太子妃是不可能了。 “皇后娘娘可还有其他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陈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凤目微阖。 既要能在陈家的掌控范围,家世与样貌也不能差。 “汀兰,距春分还有多久?” 汀兰听后回答道:“回娘娘的话,距春分还有一月有余。” 陈皇后轻轻颔首,凤目微眯,眸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沉吟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道:“过段时日替我给燕京的每家的贵女都递封帖子,一个都别落。春分之后本宫将举办一场春宴,邀各位贵女入宫参加。” 紧接着陈皇后又补了一句:“出阁的未出阁的夫人小姐都要递帖子。” 毕竟她也不想这般明目张胆地表明她此举意在给太子选妃,不光如此,又能借着贵眷们的口风,探一探京中世家对储君的心思。 第45章 满是醋意 ◎怎得不多呆会◎ 皇后娘娘的帖子递交出去后,各家的贵女便开始欣欣然准备起来。 锦岁盯着手中的两封邀贴犯了愁。 她知道,皇后此举意在选妃。 她同样也知道太子对薛沉璧的心思。 “在想何事?” 裴霁明的声音传至耳畔,锦岁回过神,瞧见裴霁明端着一只瓷碗,碗中蒸腾的热气裹着药香与甜腻的蜜味扑面而来。 “药膳。” 裴霁明将瓷碗递给锦岁,示意锦岁喝下。 锦岁接过瓷碗,手执调羹在碗中不断搅弄,漫不经心地道:“过些时日,皇后娘娘要在宫中举办春宴,给每家的姑娘和官眷都下了帖子…” 她舀起一勺还冒着热气的羹汤,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又接着道:“原定的太子妃人选陈月蓉突遭变故,想必皇后娘娘此番是为了*新的太子妃人选。” 裴霁明目光从她低垂的眉眼间掠过,淡淡地询问:“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锦岁忽然放下调羹。 “我自然是在担心沉璧呀,夫君有所不知…” 锦岁将一切都告知了裴霁明。 话音未落,裴霁明忽然伸手覆上她搁在案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腕。 他沉吟道:“我知道,不过沉璧的性子你也了解,不必太过担心她。” 见裴霁明这般说,锦岁便也没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锦岁将碗中的药膳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秋月从外边走过来,似是有事通报一般,面露难色。 在见到裴霁明也在后,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 锦岁将手中的瓷碗放下,询问道:“何事?” “是、是大少爷差人送来了不少补品…” 锦岁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她虽经常与江锦书拌嘴,平日里没少互怼,但她也明白她的兄长总归还是念着她的。 “不过…那些补品里…”秋月咬了咬嘴唇,偷偷瞥了眼主位旁神色冷淡的裴霁明,压低了声音。 “还有李公子托大少爷转交的东西…” 话音刚落,屋内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裴霁明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发出轻微的骨节响动声。 锦岁也微微蹙眉。 李鹤洲也清楚她不会再收他送的东西,却没想他竟还能借着兄长江锦书的由头把东西送到自己面前。 想到这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便先…” “放入库房”还未说完,裴霁明直接出言打断。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送的,留着也无用,扔出去。” 裴霁明的声音冰冷,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心情不好。 锦岁抬眸,正好撞上裴霁明的双眸。 不知怎得,锦岁偏想戏弄他一番。 “可…毕竟是哥哥差人送来的,哥哥若是知道贸然给丢了怕是要不高兴了。” 这话让裴霁明心情更差。 秋月见状十分识趣地出去了。 裴霁明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他忽然倾身逼近。 锦岁一惊,还未等她反应,纤细的手腕就被他牢牢攥住。 锦岁笑吟吟地看他,明知故问地询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莫不是嫌我刚才没夸你送来的羹汤好喝?” “明知故问。” 裴霁明俯身咬住她的耳垂,齿尖不轻不重地碾过她泛红的耳垂。 锦岁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缩起脖子,却被他扣在腰后的手掌牢牢按住。 耳垂本就是极敏感的地方,他带着薄茧的指尖还摩挲着她的腰,双重的刺激让她背脊倏地绷紧。 细碎的痒意从耳廓蔓延至心尖,她能清晰感觉到他齿尖的力度,带着不容抗拒的亲昵与占有欲。 “夫君…别…”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她想别开脸,却被他用指腹捏住下颌,只能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那双眼底翻涌着暗火,将她羞赧的模样尽数吞噬。 裴霁明喉间发出的低沉笑声,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震得她愈发羞赧。 “现在知道了么?” 裴霁明噙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我、我知道了,夫君你先松开我。” 锦岁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吮得愈发红肿,连带着眼尾都泛起了水光,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现在知道了,”裴霁明一顿。 “晚了。” 说完,他将锦岁横抱起,锦岁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的步伐迈向床榻,锦岁挣扎着踢了踢腿,却被他抱得更紧。她慌得口不择言。 “夫、夫君,现在是白日!” 裴霁明低头看她,眸色深沉得像要将人吸进去。 锦岁被他轻轻放在榻上,纱帐绳结被他随手一扯,淡青色的流苏垂落下来,在两人之间织出朦胧的光影。 - 春信已至,皇后娘娘要举办的春宴也逐渐提上日程。 锦岁为薛沉璧准备了不少衣物。 锦岁坐在镜奁前,瞧着丫鬟们将新制的衣衫一件件挂在紫檀衣架上。 她转而看向一旁的薛沉璧,询问道:“可有心仪的?” 薛沉璧随手指了一件。 锦岁的手搭薛沉璧的手上,缓声开口道:“你也别想太多,虽是第一次入宫,但不管如何有我领着你。” 薛沉璧垂眸盯着自己被锦岁握住的手,不得不说,她确实对入宫赴宴这类热闹场合兴致缺缺。 她也无心与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女交际。 若不是皇后懿旨,她定是不会去的。 - 春宴当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她们二人早早地便准备好,皇宫内的宴会厅早已热闹非凡。 贵女们的环佩叮当声、丝绸摩擦声与低低的笑语交织成网,令薛沉璧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人落座后,锦岁不禁四处环顾,但也没瞧见燕云珠的身影。 这让锦岁有些许失落,也不知道云珠表姐近来如何了。 第52章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被小太监尖细的通传声打断。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到——” 顿时,满厅的目光皆被门口的二人所吸引。 陈皇后整体装扮素雅简洁,透着一股温婉端庄的气质,虽不如朝服那般隆重,却更显日常的贵气与雅致。 燕云珩今日身着一袭玄紫色织金蟒袍,乌发以鎏金冠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深邃。 满厅贵眷齐刷刷伏下身去。 “都免礼吧。” 陈皇后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 待她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坐定,才抬眼扫过阶下屏息的众人。 殿内的熏香烧的正浓烈,青烟从鎏金香炉的兽首嘴中袅袅升起。 “各位小聚,也没旁的要紧事。” 说完陈皇后忽然望向殿外,目光落在一株探进游廊的花枝上。 “不过是见园子里的玉兰开得早,西府海棠也冒了头,想着姐妹们平素闷在府里,不如邀来尝尝新制的樱饼,品品今年的新茶。” 陈皇后莞尔:“春日最是留不住,稍不留神就从指缝里溜走了。各位只管放开了玩,投壶、斗草、听曲儿,莫辜负了这大好韶光,也别让我这东道主打了兴致。” 她端起酒盏轻抿一口,梨花酒的甜香在口中蔓开,目光似不经意扫过阶下众人,最后又落回那株海棠上,“就当是在自家园子里,拘束了反而生分。” 众人听后异口同声应了声“是”。 开宴后,便有一个个小宫娥托着鎏金食盘上前。 陈皇后在上座不断打量着各家的贵女,偏头对着一侧的燕云珩说道:“你觉得杜家的二姑娘如何?” 陈皇后的目光停留在杜若薇的身上。 偏席的那位身穿桃粉色衣裳的那位姑娘,是鸿胪寺少卿杜晋之女杜若薇。杜家官阶不上不下,父亲执掌的鸿胪寺虽非中枢要地,却掌管着朝会仪节与外邦往来。 杜若薇贤良淑德,颇有大家风范。这令陈皇后十分满意。 燕云珩顺着陈皇后的目光淡淡撇了一眼。 “母后觉得好便好。” 他执起面前的杯盏,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薛沉璧。 薛沉璧垂眸盯着手中几乎见底的茶盏,茶汤里浮着的几片桃花瓣在不停地打转。 “沉璧,这桃花酥不错,可要尝一尝?” 锦岁充满笑意地将一碟桃花酥递到薛沉璧的面前。 薛沉璧点点头接过,抬眼时,正撞上燕云珩投来的目光。 二人对视的刹那,周围贵女们的谈笑声瞬间模糊成嗡鸣。他目光里翻涌的暗流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她甚至瞧到到那双眼睛下藏着的笑意,如同深潭漩涡,稍不留神就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 喉头发紧,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不禁想逃离这个地方。 “嫂嫂,我觉得有些发闷,想出去透透气。” “可要我陪你一起?”锦岁闻言伸手要搀她。 薛沉璧慌乱摇头,她不敢回头去看那道灼热的视线是否还黏在后背。 锦岁看了一眼薛沉璧身后侍立着的侍女道:“盼儿,跟好表小姐。” 殿外种满了海棠,千枝万桠层层叠叠,粉白花瓣堆成云霞。 风掠过花枝,簌簌落英便如细雪般纷扬而下,有的粘在薛沉璧青色的裙裾上,有的飘进她发间。 一阵穿堂风卷着馥郁花香袭来,枝桠摇晃间,满地碎影摇曳如浪。 听着身后宴会厅传来的丝竹声与谈笑声越来越远,薛沉璧的心中安定不少。 盼儿紧紧跟在薛沉璧的身后,不禁询问道:“表小姐,宴会厅里这么热闹,怎得不多呆会儿?” 薛沉璧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啊,怎得不多呆会?” 【作者有话说】 春宴之后就开始小虐了,珍惜最后的平静[猫头][猫头] 第46章 突遭变故 ◎陛下病危◎ 薛沉璧循声望去,花团锦簇中燕云珩正噙着笑意看她。 按捺住心中的不适,向他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这下倒是老实了,怎得不唤孤登徒子了?” 薛沉璧垂眸,掩去眸中的情绪,低声道:“太子殿下说笑了。” “孤送去的那些伞,可有心仪的?” 挑眉注视着她的模样,倒像是猫儿逗弄困在角落的雀鸟。眸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回殿下,那些是殿下送给臣女表兄的贺礼,臣女自然是不敢染指的。” 薛沉璧的话语简单,摆明了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她刻意后退半步,身后海棠枝桠晃动,簌簌落花扑簌簌落在她与燕云珩之间。 “若是没旁的事,臣女先行告退了。如若被别人瞧见,怕是会有损殿下清誉。” 薛沉璧说完后慌忙行礼,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她此刻只觉得烦闷,背后能清晰的感觉到燕云珩投过来的目光。 如芒被刺。 - 锦岁见薛沉璧出去后,总归有些不放心。 薛沉璧头一回来宫里,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便不好了。 她正欲起身打算出去寻人,陈皇后身边的汀兰便走了过来,双目含笑的瞧着锦岁:“奴婢见过裴夫人,皇后娘娘想同裴夫人说说话。” 锦岁跟着汀兰去了。只见陈皇后端坐在那里,锦岁上前去行了一礼。 陈皇后的面色柔和,开口道:“本宫还未曾好好向裴夫人道谢。” “道谢”所指的自然就是锦岁带着陈月蓉从人牙子那里逃了出来。 “皇后娘娘言重了。”锦岁的语气中带着谦卑。 “这是臣妇应该做的,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遭了难,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陈皇后十分满意地冲着锦岁点头,那杏黄宫装衬得她身姿如柳,眉目都愈发柔顺。 依她来看,江家教女有方,之前早就听闻江氏女才貌双全,是为不可多得的佳人。加之听闻她救下月蓉后,她更加暗叹这女子胸中丘壑不输须眉。 可惜锦岁早已同裴家结亲,不然若论太子妃的人选,论家世,江家清贵不涉党争;论才德,锦岁能协理宫务能驭下。 思及此处,陈皇后又多夸了锦岁几句。 此刻春宴也还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突然殿外走进来一位小宫娥,面色慌张急促。 小宫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皇后面前,踉跄着跪下行礼。她抬起头时,脸色煞白如纸,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稳住气息,便凑近皇后耳畔,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 但见陈皇后直接变了脸色。 她稳住了身形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打发了锦岁。 锦岁从陈皇后的表情中察觉出了端倪。 许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平日里端方的皇后娘娘怎会展露出如此表情? 然锦岁所猜的不错,确实是出了大事。 待春宴结束后,她与薛沉璧回府却不见裴霁明的身影,问过下人后才知晓他被太子唤去东宫商讨事情去了。 傍晚裴霁明归家后锦岁才得知是崇文帝在御书房内昏倒了。 崇文帝这几日本就患有风寒,加上政事的操劳让他身子愈发亏空。此刻更是一病不起,阖宫上下急成一团。 为了稳固朝纲,陈皇后下令封锁崇文帝昏倒的消息,甚至连伺候皇帝的宫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虽下令将消息封住,但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很快便传至燕云奕那里。 燕云奕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得那双丹凤眼愈发深邃诡谲。 房门轻响,李鹤洲悄无声息地踏入室内,玄色大氅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殿下,暗报的消息属实。” 话音刚落,燕云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 李鹤洲眸中闪过一丝迟疑:“殿下可以再等等,臣总觉得现在不宜轻举妄动。” 燕云奕的面色显露出一丝不耐。 “还等?父皇昏迷不醒,朝堂人心惶惶,此刻不举事,更待何时?” 李鹤洲则是能更沉得住气些,为燕云奕分析道:“殿下,现今陈皇后一手把持着局面,况且…那位裴将军也在呢…” 李鹤洲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利弊,这让燕云奕不由得暂缓行动。 不过于他们而言,事情很快迎来了转机。 - 这几日裴霁明忙到几日都没回府。 锦岁心中担心,却也见不着他人,索性只能叮嘱寒刃与墨铮要好生看顾着裴霁明,不能因为公务太忙而不吃饭。 这日锦岁总算见到了裴霁明。 他从东宫风尘仆仆地回来,锦岁得了消息早早地便候在府门口。 待他下马后,锦岁立刻凑上去询问道:“夫君,公务忙得如何了?这几日可有好好休息?” 第53章 裴霁明眸光微闪,微微点头道:“别担心。” 锦岁咬着下唇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裴霁明对她的态度比以往冷淡了些。不过很快她安慰着自己,许是他太忙了,如今朝廷局势动荡,没空想旁的倒也正常。 锦岁亦步亦趋地跟着,见他径直往书房走去,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夫君可曾用饭?厨房煨了三个时辰的山药排骨盅,还热着...” 裴霁明头也不回地推开书房门:“暂时不用。” 话音未落,厚重的雕花木门已在她眼前缓缓阖上。 锦岁心中不免失落。 之前对她的温言细语莫不是她做梦么。 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锦岁有些放心不下,便端了些宵夜准备给他送过去。 总不能一直不吃饭吧。 她轻轻地推开门,瞧见裴霁明坐在案桌边。 她将食盒轻轻搁在案角。 “夫君,我命人炖了些雪梨膏,润肺…” 裴霁明“嗯”了一声。 之后气氛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锦岁好几日不见他,甚是想念他。 她把这话埋在心里,到嘴边的话是:“陛下的病情...可有起色?” 锦岁的声音低得像蚊蚋。 裴霁明摇摇头:“这几日都是太子殿下代为理政。” “那夫君也不要太辛苦了…” 锦岁垂着头,正要转身离去时,耳畔传来了裴霁明的声音。 “太子殿下派我去临州治理水患。” 他望着锦岁僵直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两下:“临州盗匪猖獗。半月前就有流民逃到京城,说水匪猖獗。如今堤坝决口,饥民与盗匪搅在一起,稍有不慎就是燎原之势。” “于是殿下派我去疏通河道、平定匪患。” 锦岁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了一般,她忍不住的开口询问:“何时启程?” “明日。” 锦岁转身看他,却见裴霁明连头都没抬。 “如此仓促的么?” 心中的那股酸涩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蔓延。 明日启程,为何不早点同她说呢?还是说觉得根本没必要同她说… 不知为何,这种无力感仿佛又将她拖回到他们二人刚成婚的那些时日。 锦岁努力地让自己不乱想,她谨慎地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暂未可知。”裴霁明终于抬起头。 锦岁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这书房的每一寸空气都在挤压着她。 她极力地扯出一抹笑容:“既然这样的话,我会打理好府中的一切,等夫君回来。” 二人对视的刹那,锦岁能看到裴霁明眸中的闪躲。 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有些地方做错了。 “两个亲卫留在你身边,过段时日京中不会太平。照顾好自己。” 锦岁点点头。 她总觉得对方有些事情瞒着她,她看着裴霁明,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对方能告诉她。 毕竟他们是夫妻不是么? 于是锦岁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夫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心中隐隐不安的感觉逐渐放大,不知为何锦岁总觉得此次他离京和上次并不一样。 裴霁明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垂眸看着锦岁的双眸。 “没有,你安心管好府中诸事便是。” 锦岁低声道:“嗯,我晓得了。” 第二日一早,天边泛起鱼肚白,裴霁明便已经不在府中了。 锦岁睁开眼后,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的床榻,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锦被。锦岁看着床榻的另一边发怔。 昨夜他宿在了书房。 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变得有些疏离了,这种落差感让她的鼻尖酸涩得厉害。 - 由于崇文帝一直病着的缘故,陈皇后便将杜若薇与燕云珩的婚事暂时搁置了。 相较之下,燕云珠的婚期却如离弦之箭,不容半点迟缓。她与徐砚的婚期定在四月初,钦天监早就将二人的婚期敲定吉日四月初三,那天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嫁,忌远行。 燕云珠原本想以父皇还在昏迷为由头将这门亲事给推掉,但陆贵妃最能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一直不允。 就这样,时间很快便来到了燕云珠快要成婚的日子。 这一晚皓月当空,燕云珠满是心事,睡不着。 她赤脚踩在微凉的青砖上,一步步挪至窗前。 燕云珠深吸一口气,微凉的夜风裹着花香涌入肺腑,但吹不散心头积压的沉沉阴霾。她望着树影婆娑处,声线轻柔。 “阿樾,你在么?” 顿时,一声黑影闪过,带起的风声惊落几片花瓣。 “殿下,我在。” 第47章 幽思寄笺 ◎他何德何能◎ 瞧见林樾的面容后,燕云珠的心又不禁一动。 此刻她心存侥幸,婚期将近,阿樾对她有情,倘若他能为了她再争取一下呢?于是燕云珠满怀希冀的开口:“父皇现在生病了…现今朝纲不稳…” “若是你带我私奔的话…” 林樾在听见私奔二字后,瞳孔猛地一缩,旋即出言打断了燕云珠。 “殿下慎言。” 燕云珠一僵,却仍然不死心地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若是你带我私奔,我愿意和你一起走。” “现在还有机会,阿樾若是你带我走的话…” 燕云珠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央求。 林樾攥紧了拳头。 当燕云珠脱口而出私奔的那一刻,他若说没有动摇是不可能的。但燕云珠是公主,他不能这样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早些歇息罢,这些话我就当作从未听过。” 燕云珠的鼻子一酸,抬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牌。 这玉牌是她第一次见林樾时,陆贵妃给她的。 暗卫皆听令于手执自己玉牌之人。 燕云珠抬手将玉牌递给林樾,眸中满是失望于哀戚,像是被风雨蹂躏的花朵一般。 “这个还给你…今后你不必再听我差遣了。” 燕云珠将头背过去,尽力不然自己的泪水流下来,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哽咽。 “我会同母妃说清楚的,今后你便自由了,我不要再见到你。” 林樾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细密的痛感悄无声息地穿透皮肉,在心脏最柔软的肌理间注满毒药。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蜷缩。 “谨遵…殿下旨意…” 三日后嘉禾公主于武安侯世子大婚。 从皇城到武安侯府十里红妆,可见天家和武安侯府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二人大婚当日,锦岁差人送去了一份丰厚的贺礼,聊表祝贺。 锦岁这几日状态不大好,心中思虑裴霁明。 之前裴霁明都会差人送信回来报平安,可现在一封信都没有收到。不光如此,她命人送过去的信件也没有下文。 锦岁看向窗外开始神游。 他还好么,他在临州一切可还顺利么。 但她无从得知。 第二日锦岁起了个大早准备专心处理府中事务,就在她专心看账目时,春雨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茶走了进来。 “少夫人!大事不好啦!现在嘉禾公主的事情在外边闹得沸沸扬扬。” 锦岁抬眸,狐疑地看向薛沉璧。 她心道,云珠表姐和徐世子不是刚成婚么?能有什么事情?锦岁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难不成是那个暗卫的事情? 压下心头的猜测,锦岁故作淡定询问道:“是何事?” 春雨凑到锦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就是…昨儿不是嘉禾公主和驸马大婚嘛…” “然后…嘉禾公主昨夜不愿意让驸马进房里,还给驸马揍了一顿…武安侯夫人心疼儿子,今天一早便入宫去讨说法去了…跪在殿外哭哭啼啼,说皇家公主欺辱勋贵,让侯府颜面尽失…” 春雨接着道:“武安侯夫人径直去了皇后娘娘那里讨说法…本来这段时间宫中事情就多,皇后娘娘正心烦呢。皇后娘娘和陆贵妃甚是生气,就狠狠数落了嘉禾公主一番…” “现今城中人都说嘉禾公主仗着是金枝玉叶,新婚夜就敢对驸马动粗,真是嚣张跋扈得没边了。” 这番话属实让锦岁震惊不已。 她没料到云珠表姐能对徐砚厌恶到如此程度,居然已经到了动粗的地步。可二人已经成婚了,这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 锦岁突然有些失神,心口那处熟悉的空洞又开始泛酸,一点点膨胀,慢慢将她整个人吞没。 云珠表姐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徐砚,裴霁明被迫娶了不喜欢的她。 见锦岁走神,春雨又小心地唤了一句:“少夫人?” 听见春雨的呼喊后,锦岁回过神,随后道:“从库房挑几件新鲜的小玩意送过去罢,云珠表姐最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府中琐事太繁忙,我也不得空去拜访她…” 第54章 春雨应了一声后,将锦岁手边的茶盏斟满后便出去做事了。 房中又仅剩锦岁一人,她轻叹一口气后接着翻阅案头的账册。 - 又过了些日子,武安侯府仍是鸡飞狗跳的,嘉禾公主不愿见到驸马的脸,一怒之下回宫住去了,二人不过才新婚,便已经闹到这般地步。 不过锦岁现在已无心关注这桩事,这几日裴府的气氛阴沉。 是沈老夫人病了。 这次生病和前几次都不同,一连请来多为大夫刚搭上脉便变了脸色。 沈氏本就年事已高,上次的中毒事件本就让她亏虚了身子,偏今年年里年外又害了一两个回风寒,腊月里那场最重,烧得老夫人整日昏睡,好不容易退了热,把本就虚浮的元气又抽走了大半。 现在只是吃了几副药维系着,锦岁和薛沉璧轮流在榻前伺候着。 这日锦岁又端来刚煎好的药端过来,想要亲自喂给沈氏。 因为缠绵病榻,沈氏现在瘦了许多,眼窝凹陷。不过那双眼睛仍然是亮闪闪的,充满慈爱。 沈氏看向锦岁,问她道:“霁儿可有写信回来?” 锦岁本就因为沈氏生病的事情心情沉重,连日守在病床前,眼底早已熬出了青黑,此刻被祖母这般一问,积压多日的委屈与难过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 裴霁明离家已经有两个月了,一封家书都不曾寄回。不光如此,锦岁差人送过去的信件里也告知了他祖母生病了,却也不见他回信。 锦岁强忍心中的委屈,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意逼回去,再抬眼时,脸上已挤出一抹浅淡的笑。 “还没呢祖母,夫君他公务繁忙,兴许是没空…不过待祖母病愈后,我定是要亲自派人去告知他的。” 沈氏冰凉的手搭在锦岁的手上,她满眼温和:“这几日光顾着照顾我这把老骨头,你也得注意休息…” 话落,锦岁垂下了头:“不累的祖母…” “我与夫君夫妻一体,这本就是该做的。”她抬眼望向沈氏,眼底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努力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哪里谈得上累呢?祖母您就且安心养病。” 沈氏瞧着锦岁,慢慢地便红了眼眶,瞧着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不舍。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一个月前便觉得身体不适了,一直都在用参汤吊着。 她老了,身子年迈了。 眸光闪烁间,沈氏缓缓开口:“同霁儿成婚真的委屈你了…霁儿他自小性子就硬,当时让他娶你,他心里是憋着气的,对你自然也就冷淡了些。” “不过好在你们二人关系渐渐变好,我也甚是欣慰。你且安心,霁儿日后定是不会纳妾的,祖母向你保证。裴家祖训摆在那儿,当年你祖父在世时,对我一心一意,你公爹也从未动过旁的心思,到了霁儿这里,断不会坏了规矩。” 沈氏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坚定:“你们二人风雨同舟相互扶持,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他性子刚硬,不爱说,你就多些包容;你心思细腻,难免会胡思乱想,他虽嘴笨,却会用行动护着你。” “等他归家,你们再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日子总会越来越有滋味的。” 沈氏的话不像是寻常的寒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反倒更像是对着锦岁交代身后事。 那语气里的郑重,让锦岁心头猛地一紧,她赶忙补充道:“有祖母替我作主,夫君自是不会纳妾的。况且有祖母在,我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 沈氏的眸中充满笑意,却也没有再多说话。 待沈氏将药服用完后,锦岁端着托盘准备出去,却被沈氏突然唤住。 锦岁扭头询问道:“祖母,还有何事要吩咐?” 沈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望着她。像是要将锦岁的模样刻进心里。往日里温和的目光,此刻沉甸甸的,裹着化不开的不舍。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 沈氏终于开口道:“若是哪日霁儿让你伤心了,不必顾及我的颜面。想离开他就放手去做。” “记住我的话,”沈氏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委屈了自己。” 锦岁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抹笑容:“我晓得的祖母。” 锦岁后面又陆续请了几位大夫替沈氏诊治,虽缓和了病情,但是终归治标不治本。 她开始着急了,裴霁明一封书信都没有回,她心里边的无助感不断滋生,可她又是掌管府中的当家主母,每日的琐事数不胜数。 她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祖母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送去的信件也石沉大海。 锦岁又写了一封信,这次她没有说太多家常,只是将祖母的病情细细描述了一番,字里行间满是焦灼与恳求,希望裴霁明能哪怕只回一句话,让她知道他安好。 趁着夜色,寒刃将信交到驿站驿丞手中,看着驿丞将信件登记入册,贴上加急的标签,才转身离开。 - 夜色如墨。 李鹤洲正把玩着一枚玉佩,听着手下长青的汇报。 长青上前,将信件双手奉上道:“少爷,又拦截了一封信。” 他垂着头,不敢看李鹤洲的眼睛,这位主子近来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尤其是在处理这些来自裴府的信件时,能明显感觉到李鹤洲散发的寒气越发浓重。 李鹤洲漫不经心地接过,拆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簪花小楷,上面写满了对裴霁明的担忧。 李鹤洲有些不悦,但他又不想将这些信件销毁。烛火在信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那些清秀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变成锦岁蹙着眉尖写字的模样。 锦岁的字迹好看清秀,横平竖直间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婉,在转折处又藏着几分韧劲,像极了她本人。他需留着,留着这些信,就像留住了一点念想。 李鹤洲暗暗想着,倘若收信人是他便好了。 “裴霁明何德何能。”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毒,指腹在“裴霁明”三个字上狠狠碾过,仿佛要将那名字从纸上抹去。 第48章 临危主事 ◎这世间的路不止一条,未必都要往嫁人那条道上挤◎ 春信已过,锦岁听传闻道陛下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但身子仍然虚弱到无法把持朝政,现在朝中的大小事务仍是太子殿下在代为处理。 府外的纷纷扰扰现在与锦岁无关。 沈氏病重,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在意识到这点后,锦岁在书房中唤来了墨铮。 她双眉颦蹙,眉宇间皆是愁容。 墨铮双手抱拳,十分恭敬地问道:“少夫人唤属下过来是何事?” 锦岁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望着窗外,神色哀戚。 “你亲自去趟临州罢…不管夫君那边政务如何,请务必让夫君快些归家。祖母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若是快马加鞭赶回来,兴许、兴许…” “还能见祖母最后一面”压在口中迟迟未能说出,这于她而言太沉重了。 墨铮得了令很快得便去了。 临州离燕京并不算近,走官道都需得半个多月。山高路远,一想到这里,锦岁的心就开始揪痛。 在墨铮出发后的第五日,沈氏的病愈发沉重。原本还能在午后清醒片刻,靠着锦岁读几页佛经,如今却虚弱到每日要昏睡六七个时辰。 薛沉璧不谙世事,面对外祖母随时随地都可能离去,她终日以泪洗面。 从沧州到燕京投亲,好不容易才感受到温情,现在又转瞬即逝。 第七日午后,在窗外的鸟语花香中,沈氏睁开了眼。 锦岁正替她擦手,忽见老夫人眼珠转动,忙凑上前去道:“祖母,你醒啦?*” 沈氏的眼底泛起几分往日的清亮,枯槁的手指缓缓抬起,先是攥住锦岁的腕子,又朝薛沉璧招了招手。 二人凑到了沈氏的身边。 她缓缓开口询问锦岁:“霁儿什么时候归家还是不晓得么?” 锦岁摇了摇头,随后又道:“我已经命墨铮去临州寻他了,过些时日该就回来了。祖母您先安心养病。” 沈氏望着二人,那双眼睛十分温柔,如一汪春水。 “罢了,这几日不太平,他忙些就忙些罢…” 锦岁心中有些不快,她此刻真的很想问问裴霁明,究竟是何种原因,忙到一封信都不愿意写给她。 沈老夫人如今病重,也是一点音信都没有。 祖母可是他仅剩的至亲了… 想到这里,锦岁又红了眼眶。 沈氏抬手抚了一下锦岁的脸,道:“日后掌家若是辛苦,便让沉璧帮衬着些。实在不行,我身边跟着的如意也是个聪慧的,做账理事样样精明,当年陪我打理中馈多年,能帮你做不少事。” 她对着锦岁说完,又转而看向薛沉璧。 第55章 “岁岁虽是你表嫂,却待你如亲妹,你要敬她、护她,遇事多替她分担,少让她烦心。” 沈氏看着薛沉璧那张与裴澜七八分相像的脸,突然流下了两行泪。 她的小女儿天真烂漫,那双眸子灵动活泼。薛沉璧的眼睛和她娘太相像了,只不过少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气。 “日后你若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便让你表哥和嫂嫂替你好好把把关。若是品行不错,我替你留了一份嫁妆,那是当年替你母亲准备的,这么多年了从未动过分毫。” 沈氏的目光在薛沉璧脸上停留许久,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往后若是出阁,要记得收敛性子,夫妻间需得互敬互爱,既不能失了做妻子的本分,也不能一味委屈自己。你娘走得早,这些话本该她教你,如今我替她说了,你可要往心里去。” 说着说着,沈氏又顿了一下:“倘若、倘若你不愿成亲也是可以的…” “这世间的路不止一条,未必都要往嫁人那条道上挤。” 沈氏似乎将薛沉璧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接着补充道:“我在城西给你留了处小院,带个小花园。” “你若是想自己过日子,便搬去那里住,守着那几间铺子,雇两个靠谱的伙计,每日种种花、读读书,也能活得舒坦。你表哥年轻有为,岁岁又端方稳重,以后也能护着你安稳无忧。” 一连说了几句话,沈氏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原本泛着些许血色的面颊倏地褪去了光泽,变得有些苍白。 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喘息,像是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搭在锦岁手背上的手指也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 锦岁见状心头一紧,连忙抬手抚上沈氏的背,一下下替她慢慢顺气。 “祖母你没事罢,可要喝水?” 沈氏却缓缓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只是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示意自己不渴。随后她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那只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才勉强落回锦被上,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无妨,我想休息了,你们先退下罢。” 见她说想休息,二人这才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锦岁仍放心不下地吩咐如意道:“你在这里好生照料祖母,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即刻去祠堂寻我。” 如意应了一声后就去守在了沈氏的床榻边。 锦岁叹了一口气,这才去前往祠堂的方向。 这几日由于沈氏病重,锦岁日日都会去祠堂里虔诚祷告一两个时辰。 她今日着了身素衣,避开往来忙碌的仆役,独自一人穿过抄手游廊,走向祠堂。 祷告的话语翻来覆去,无非是祈求老夫人安康,可她却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一遍遍重复着。香炉里的香灰渐渐积了厚厚一层,她添了一次又一次香。 母亲曾告诉过她心诚则灵。 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于锦岁而言早就习惯了。 暮色四合时,祠堂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锦岁正准备添最后一炷香,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以及如意紧张急促到哽咽的声音。 “少夫人!少夫人大事不好了!” 锦岁的心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刚拿起的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老夫人……老夫人她……”如意喘着粗气,话都说不连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她看着如意那张涕泪纵横的脸,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祠堂里的檀香突然变得刺鼻起来,烛火的光晕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像个巨大的漩涡。 如意没说清楚,但锦岁已经知晓她后边的话了。那些被哽咽吞掉的字眼,无非是“去了”“走了”“没了”。 她顿时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耳边依然传来如意的声音,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缥缈且失真。 “表小姐已经哭晕过去了,现在府上的下人乱作一团,少夫人快去瞧瞧罢!” 如意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荡,但锦岁的耳朵里仍然是嗡嗡的轰鸣,她踉跄着从蒲团上起来,但由于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早已麻木,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少夫人!”如意眼疾手快,猛地扑上前,伸出双臂死死托住锦岁的腰,才没让她摔下去。 锦岁的身子软得像团棉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靠着如意的支撑勉强站稳。 锦岁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沈氏的房间的,只知道如意搀扶着她的手臂,每走一步都仿佛在踩棉花。踏入沈氏的房间后,见到她安然的躺在那里,锦岁感觉心口很痛。 沈氏本就慈眉善目,此刻双目轻阖,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这的情景倒是像极了她在闭眼假寐。 锦岁望着沈氏安详的面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逼着自己镇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裴家式微,裴霁明又出府办公。现在府中也就仅有她和沉璧两位女子苦苦支撑。沉璧年纪尚轻,又刚遭逢巨变,此刻还在偏院昏睡,哪里能指望得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涌到眼眶的泪水狠狠憋回去。 裴霁明被外放,导致没能见上老夫人最后一面,免不了日后会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不孝”两个字像重锤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那些人定会说裴霁明贪恋权势,连祖母临终都不肯抽身。届时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本就式微的裴家,怕是又要遭人非议。 她既然嫁入裴家,便不得不为裴家做打算。 她必须撑住,不仅要把老夫人的葬礼办得滴水不漏,还要想办法堵住那些悠悠众口。 或许该加急送一封书信给裴霁明,让他在奏折里详述未能赶回的缘由,最好能请临州当地的官员联名作证,证明确实是公务缠身脱不开身。 可她现在根本都联系不上她的夫君,派出的墨铮还未回来。 她的心底深处,仍有些止不住的失落。老夫人病重这些日子,她一封封书信寄出去,字里行间都是焦灼,可裴霁明连只言片语的回应都没有。 锦岁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叶漂泊的孤舟。 她抬手按了按发紧的眉心,指尖的冰凉让她清醒了几分。 罢了,再等等吧,墨铮办事向来稳妥,总会带回消息的。夫君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锦岁望着沈氏安详的面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痛感终于刺破了麻木的混沌。 看着那张脸,她的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 沈氏年轻时就失去了丈夫,后面又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偌大的裴府仅她一女子守着,好在沈氏诰命加身,才不让别人轻看了去。 同为女子,锦岁怎能不知老夫人独自一人将裴霁明拉扯大的心酸。 身上的诰命也是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命来换的。丈夫当年在边关战死,朝廷追封的诰命;儿子在平乱时没了,又晋了一级。 如今缠绵病榻,自己带大的孙儿都无法在跟前服侍。 想到她的遭遇,锦岁便替她流泪。 在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锦岁强撑镇定。 “都别哭了。”锦岁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围在床边的丫鬟们听见这声制止后,哭声也随之停了几分。 锦岁缓缓走到床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将沈氏露在外面的手掖回锦被里,指尖触到那刺骨的冰凉,心又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悲痛的时候,沈氏是朝廷命妇,还有诰命在身,葬礼的规矩半点都不能错。 “如意,”锦岁转过身,目光落在如意身上,“你立刻去取沈氏的诰命文书仔细收好,然后,你随我去入宫,我需得去趟礼部将祖母逝世的消息禀报上去,询问朝廷命妇丧仪的具体章程和流程。” 如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擦干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然后锦岁又扭头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抹眼泪的几个小丫鬟。 “你们几个去通知我房里的春雨和秋月,让她们先照料一下表小姐。然后守好老夫人的房间,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第49章 风雨欲来 ◎不过,薛府的那位表小姐…◎ 沈老夫人的后事是锦岁一手操办的。 她之前从未处理过这些事情,礼部的章程下来后,她对着那厚厚的卷宗研究到深夜。 这些时日锦岁瘦了不少,守了几日灵便病倒了。 薛沉璧瞧着锦岁日渐消瘦的脸不断流着眼泪。 虽生病了,但是锦岁仍坚持着打理府里的事,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在沈老夫人去世后的第三日,也正是锦岁派出墨铮的第七日。 这日下了场暴雨。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像是要把这裴府的屋顶砸穿一般。狂风卷着雨水呼啸而过。 第56章 锦岁望着外边滂沱的大雨出神,按照规矩,停灵的日子已经到了极限,再不下葬,便是对逝者的不敬。 锦岁站在灵前,最后望了一眼那口棺木。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彻骨的凉,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 “如意……”她的声音很轻。 “安排下葬罢…” 如意愣了一下,看着锦岁苍白的脸,终究是点了点头:“是,少夫人。” - 沈老夫人下葬后的第三日,裴府的门房正顶着细雨清扫门阶,忽听街面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朱红锦袍的内侍簇拥着一顶乌木轿子停在府门前,为首的内侍手持明黄卷轴,神色肃穆地高声通报:“太子殿下有旨,慰问裴府。” 锦岁刚将老夫人的牌位供奉进祠堂,闻言连忙带着如意迎了出去。对着内侍进喜深深一拜:“臣妇江锦岁,恭迎殿下圣使。” 进喜上前一步,将卷轴递到锦岁手中,语气缓和了几分:“太子殿下听闻沈老夫人仙逝,深感痛惜。老夫人一生持重,抚育幼子成才,实为女中楷模。殿下特命奴才送来些慰问品,望裴府节哀。” 说话间,身后的内侍已将带来的物品一一抬进府中。 “烦请公公回禀殿下,”锦岁捧着卷轴的手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沙哑,“臣妇代裴府上下谢殿□□恤,老夫人若泉下有知,定会感念殿下恩德。” 进喜抬眸一笑,刚好对上锦岁苍白的面容。 进喜心中还是有些唏嘘的,裴将军被太子殿下外放临州,本就远离京城中枢现在又是特殊时期,裴将军不能轻易回来。所以沈老夫人的丧事便只能由裴夫人一手操办。 裴夫人虽是世家大族出身,自幼饱读诗书,知晓礼仪规矩,可总归年岁还不过二十。 进喜在宫中见多了后宅妇人的哭哭啼啼、手足无措,像裴夫人这般,能如此沉稳地处理一桩桩事情的,实在少见。一切琐事她都应对得井井有条,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从容与干练。这般气度,令进喜由衷敬佩。 想到这里,进喜还是宽慰了锦岁两句。 “裴夫人,”进喜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体谅,“老夫人走得安详,这也是福气。您这些日子操持丧事,已是尽了心尽了力,老夫人在天有灵,定会知晓您的孝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灵堂方向,那里的白幡还在风雨中簌簌作响,又接着道:“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纵有万般不舍,也得往前看。” 进喜说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里满是真诚,“还望裴夫人保重身子,莫要太过伤怀。” 锦岁微微一笑道:“进喜公公说的不错,多谢公公的开解。” 锦岁的笑容很淡,她的嘴角轻轻扬起,牵动着脸颊上浅浅的梨涡。 进喜望着那笑容,竟一时有些恍惚。他见过宫中贵妃们艳若桃李的笑,也见过世家小姐们矜持含蓄的笑,却从未见过这般动人的笑。 顿时让进喜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进喜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打算道别:“太子殿下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裴夫人,奴才先行告退了。” “进喜公公稍等…” 锦岁又叫住了刚要离开的进喜,她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角 她思索半晌,最终还是踌躇着开口道:“不知进喜公公可否行个方便在太子面前提及一下我夫君的事情?” 说到这里,锦岁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臣妇知道,夫君在外放,身负重任,实在不该在此刻扰他。可老夫人的丧仪还未完全结束,按祖制,他这个做孙儿的,理应回来守满七七之期。太子殿下仁厚,想必能体谅这份孝心。” 她抬眼望向进喜,眸子里满是恳切:“再者,自老夫人出事那天起,臣妇便派了人去寻他,如今已然过了好几日,却连半点音讯都没有传回。这几日暴雨连绵,臣妇心里实在不安,总怕他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若是公公能在太子面前提一句,问问是否能下一道旨意,让他暂且回京悼唁,哪怕只是回来磕个头就走,臣妇也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锦岁对着进喜深深一福。 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虚扶了锦岁一把:“裴夫人快起来,真是折煞奴才了。” “太子殿下本就体恤下情,知道裴将军在外不易,也明白这丧亲之痛有多难熬。您放心,回了东宫,奴才定会将您的话原原本本地禀明殿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太子殿下是否下旨,还得看临州的汛情是否真能脱开身。但咱家定会尽力周全,毕竟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能少一桩是一桩。” 见到进喜这般说,锦岁的面色也缓和了些。 “那便多谢进喜公公了。” - 进喜踏着暮色赶回东宫时,雨势已小了许多。 燕云珩此刻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 进喜如实禀报道:“殿下,奴才已将东西送过去了。” 紧接着,进喜便将锦岁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燕云珩长叹一口气:“裴将军倒是娶了为好夫人,可惜现在局势紧张…我与裴将军已经商议好不能贸然回京…” 燕云珩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的情绪。 他知道亲人离世裴霁明是悲痛的,可为了大业,不能贸然归京。 “依奴才看,”进喜斟酌着开口,“不妨先安抚住裴夫人,就说已命人快马加鞭告知裴将军,让他酌情处置。至于回京之事……” “不可”太子打断他的话,“临州汛情是假,三哥的眼线盯着那边才是真。裴将军若是此刻回京,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咱们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陛下病危,现在也仅一口气撑着。三皇子蠢蠢欲动,燕京怕是要变天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暴雨,声音又沉了下去:“昨日收到密信,说三哥已派心腹前往临州,名为巡查汛情,实则想探他的虚实。不过,好在下了一连几日的暴雨...” 燕云珩此刻只觉得讽刺,他的好三哥这几日在府中动作频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等什么。他以为把京中禁军换成自己的心腹,拉拢几位老臣,就能稳操胜券? 将裴霁明外放临州,便是要让他放松警惕。 三皇子素来瞧不上裴家,觉得裴霁明不过是个靠着祖荫功勋的,外放临州更是贬谪。他以为,没了裴霁明在京中掣肘,他便可高枕无忧,露出更多马脚。 而燕云奕现在小动作不断正是证实了燕云珩的猜想。 双方都在等,等一个机会。 燕云珩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燕云奕他越是急躁,越是容易露出破绽。等他真的举起反旗,以为能轻易掌控燕京时,便是他的死期。 “你且回裴府一趟,”燕云珩转过身,眼中已没了方才的波澜,“告诉裴夫人,孤已知晓她的心意,也已将沈老夫人的事告知裴将军。只是临州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还望她体谅。另外,送些安神的药材过去,也算全了这份情分。” “不过…” 燕云珩的眸子又黯了几分:“派人去帮孤杀个人,算是孤的警告…” 进喜吓了一跳,嗫嚅着问:“谁、谁啊。” “拦截裴府信件的人…”燕云珩的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裴将军是孤最信任的亲信,身后却有人盯着他的家眷下手,连家书都要拦下来,这般行径,与鼠窃狗盗之辈何异?” 说完,他冷哼了一声,道:“裴夫人满心满眼都是家里的琐事,哪里会想到朝堂上这些腌臜手段。既然裴将军远在临州,那孤便出面替他料理。”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将他的话语衬得愈发冷厉。 进喜连连点头。 燕云珩看向窗外的大雨,舒缓着心中的怒意。 他想,今日雨下的这般大,他送了薛沉璧这么多伞,也不知她有没有用上。 于是,燕云珩撇向一旁的进喜:“所以,你都汇报完了?” 进喜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琢磨起来。 殿下刚发了一通火,按说该是一心想着对付那些拦截信件的人,怎么突然问起汇报完没?方才自己把裴府的事,从老夫人下葬到裴夫人的近况,都一五一十说了,没落下什么呀。 他抬眼偷瞄了一下燕云珩,见阴晴不定的太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他有些发怵。 汇报啥啊,他不是汇报完了么? 殿下您好歹给个提示啊,不然奴才怎得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进喜心中犯难,但面上没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询问道:“殿下还想听些什么?” 燕云珩并未直接回答进喜的问题,只是撇了一眼窗外,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外边的雨似乎下的愈发大了。” 进喜懵了,顺着燕云珩的目光看向窗外。 第57章 雨,是挺大。 可这和裴府有何关系? 下雨、裴府,裴府、下雨。进喜的脑袋此刻正在经历狂风暴雨。 下雨要撑伞,进喜心里渐渐有了谱。 原来殿下是想问沉璧姑娘呢,只是太子身份尊贵,又是这般深沉的性子,哪会明晃晃地问一个姑娘家的事,只能这般旁敲侧击。 进喜心里透亮了,脸上却依旧是恭敬的模样,琢磨着该怎么回话才能既合太子心意,又不显得自己窥探了太子的心思。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把薛沉璧的情况细细说来。 “不过,薛府的那位表小姐…” 第50章 碾落成泥 ◎人真死了?◎ 燕云珩挑眉,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语气听不出喜怒:“孤有说让你说这些么?” 那眼神扫过来,进喜只觉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进喜讪讪地闭了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攥。 进喜心里暗自嘀咕,自己明明琢磨着殿下是想知道沉璧姑娘的消息,才准备细细说来,怎么反倒不合心意了。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燕云珩,见对方正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脸上没什么表情,越发猜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了。 “那奴才先不说了。”进喜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又说错了话。 谁知燕云珩又凝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孤最不喜说话说一半的人。” 进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忖半天,还是开口道:“沉璧姑娘她因忧伤过度,哭昏了过去。” 燕云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眼帘未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进喜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 说完这话,进喜便垂首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燕云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放下茶杯,起身走向窗边。 他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翠的梧桐叶,良久,才对着身后的进喜沉声道:“派人去通知裴将军,可以准备行动了。” - 知道锦岁近日的心情不佳,母亲陆氏这几日总往裴府跑。她瞧着锦岁消瘦了不少,连说话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这日午后,雨刚停,院角的石榴树挂着晶莹的水珠,空气里浮着潮湿的泥土气。下人通报陆氏来了,锦岁放下手上正在处理的事情。 她扶着桌沿起身时,脚步微微晃了晃,连忙伸手撑了一下桌面才稳住,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快步穿过回廊前去迎接。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陆氏披着件石青色披风站在那里。看见锦岁走来,陆氏的目光立刻停留在锦岁身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母亲来了。”锦岁努力挤出个笑容。 陆氏叹了口气,声音发颤,伸手抚上锦岁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眼下的乌青,“昨夜是不是又没睡好?” “我无妨的母亲。” 见锦岁逞强,陆氏的心里更加酸涩。 夫君外放期间发生了这般事情,换作谁心里都不好受。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倘若不是她那般强硬强行将这桩婚事拍板的话她的女儿兴许就不会这样的辛苦。 陆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手指微微发颤。 “我也是心疼你,若是实在辛苦就先好好的休息一阵罢…城西新开了家首饰铺子,听说进了些南边来的珠钗,样式新颖得很,你若感兴趣,我便带你去散散心。” 陆氏拉着锦岁的手,语气里满是恳切,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希望女儿能答应自己的提议。 锦岁摇摇头,她抬手替母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温柔地拂过母亲耳边的碎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母亲,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府里的事还没料理完,老夫人的牌位还没正式入宗祠,沉璧的身子也还没好利索,我实在走不开。”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对未来的憧憬,随即又转向陆氏,认真地说道:“我真的没关系的母亲,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一切等夫君回来便好了,他回来,定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 见锦岁这般说,陆氏也只能点点头。 陆氏想着多陪陪她,便留下来用了晚饭。 陆氏为了转移锦岁的注意力,对锦岁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说江府后院的牡丹开了,说父亲近日在书房里练的字越发有风骨了,江锦书近来要升官了。那些琐碎的家常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锦岁疲惫的心,让她紧绷了几日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吃到一半,锦岁放下筷子,轻声道:“谢谢母亲。” 陆氏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她的嘴角:“跟母亲客气什么。” 一顿晚饭吃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廊下的灯笼亮了起来,陆氏才起身准备回府。她又细细叮嘱了锦岁几句,这才坐上马车离去。 这夜,锦岁睡得极不安稳。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跌进了纷乱的梦境。梦里她站在临州的堤坝上,浑浊的洪水翻涌着漫过脚踝,水位不断攀升,仿佛要将她淹没。她急得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要!”锦岁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日光透着窗棂洒了进来。 锦岁这才惊觉是一场噩梦。 她唤来在门口守夜的春雨和秋月进来帮她梳洗。 正梳妆到一半,门外传来薛沉璧的声音。 听见她的声音后,锦岁心头莫名一跳,那股昨夜盘踞不去的恐慌又冒了上来。她定了定神,命秋月将人迎进来:“让沉璧进来吧,许是有什么急事。” 薛沉璧快步走进来,面色不佳地看向锦岁:“嫂嫂…你快些去前厅瞧瞧罢,表哥的亲卫从临州回来了,现在在前厅候着呢…” “回来了?”锦岁猛地从妆镜前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得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是墨铮么?可有夫君的消息?”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期盼,眼睛紧紧盯着薛沉璧,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薛沉璧咬了咬唇,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看那亲卫的样子…实在是狼狈得很,身上全是泥污,还带着伤,神色也不对劲,嫂嫂还是快去看看吧。” 锦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那股恐慌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来不及细想,转身就往外走,春雨和秋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快步走到前厅,锦岁瞧见了那个身影,正是墨铮。 可此刻的墨铮哪里还有往日的利落模样,身上的衣物不少地方都有磨损,沾满了泥浆和不明污渍。 看到锦岁的脸后,墨铮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 见到墨铮这个举动,锦岁的心突然凉了半截,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但她仍强迫自己露出一抹微笑。 “夫君他怎么样了?公务处理的如何?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墨铮“噗通”一声跪在锦岁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少夫人,恕属下无能。” 锦岁的笑容僵在脸上,呼吸猛地一滞。 墨铮抬起头,眼眶通红:“属下赶到临州时,堤坝已经溃决了。属下找遍了军营和临时安置点,都没见到少爷的身影。” “少爷他、他怕是已经…葬身洪流…属下一连找了好几日,再拖下去,怕误了消息,才……才不得不回来禀报……” “不得不回来……”锦岁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墨铮的身影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见到锦岁神色异常,薛沉璧立刻上前扶住锦岁,她对着墨铮道:“找表哥的事情不能停,接着找。兴许是找的范围不够大,你再多带几路人马去寻人。” 薛沉璧此刻已经全然从外祖母离去的悲痛中脱离出来,她垂眸盯着墨铮,声音压得更低:“若是活下来最好…倘若人没了的话…” 薛沉璧看了一眼锦岁,见嫂嫂的肩膀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死死抠着自己的手臂,薛沉璧的心头猛地一沉,语气也变得十分沉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知道了么?” 墨铮浑身一震,仰头看了眼薛沉璧,又看向锦岁摇摇欲坠的模样,重重叩首:“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死要见尸”四个字像一把利刃,狠狠扎进锦岁的心脏。 她原本还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溃散突然,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像海啸般将锦岁吞噬,锦岁猛地捂住胸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呕——”锦岁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糊住了她的视线。 第58章 锦岁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双腿软得像棉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薛沉璧察觉到她身体一沉,连忙用力去扶。锦岁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发髻散乱,几缕青丝黏在脸颊上,昏了过去。 薛沉璧立刻眼疾手快地抱住昏倒的锦岁,惊呼出声:“嫂嫂!” “快去请大夫,快去!” 锦岁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薛沉璧怀里,彻底失去了知觉。 - “人真死了?” 燕云奕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语气里满是怀疑。他斜倚在紫檀木软榻上,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显然对这个消息并不完全相信。 站在下方的李鹤洲躬身回话,他身着藏青色锦袍,袖口绣着暗纹,神色恭敬却又带着几分笃定:“回殿下,据密探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燕云奕冷哼一声,将白玉扳指在指间转了个圈:“裴霁明那厮向来命大,区区一场洪水就能要了他的命?本王总觉得这事有诈。” 李鹤洲垂眸,眼帘垂下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 裴霁明死了,那个占着岁岁的男人终于消失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连呼吸都带着雀跃。 但他很快敛去所有情绪,依旧是那副恭敬模样,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点波澜。 “下官看着不像,据密探来报,裴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昏了过去。现在作为主心骨的裴夫人昏倒,整个裴府现在乱成一团。” 李鹤洲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锦岁柔弱的模样。她晕倒时定是蹙着眉,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泪,那样脆弱,那样需要人保护。 第51章 心似浮萍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燕云奕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撇向垂首立在一旁的李鹤洲。他沉吟片刻,声音不高不低:“那且先观望一番*吧,看看裴府的动静再行事。” 说完,他接着补充道:“你让人盯紧些,看看裴府接下来的动静。是忙着寻尸,还是先料理后事?等清楚了这些,咱们再相机行事也不迟。” 李鹤洲点头,随后退下了。 李鹤洲从燕云奕府邸出来时,夜色已深。 他坐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脸上那副恭顺的面具便彻底碎裂,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暗流。 “去,”他对着身侧的人低语,声音冰冷,“把裴将军已亡故这个消息放出去。” 心腹一愣,迟疑道:“少爷,这话若是传开,怕是会……” 李鹤洲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怕什么?越乱越好。” 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锦岁的反应。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李鹤洲闭着眼,脑海里已勾勒出谣言散播后的景象。他又吩咐:“再让人去茶楼酒肆里念叨念叨,就说裴夫人年轻貌美竟然成了孀妇。裴家灾祸不断,先是裴老夫人,再是裴将军…” 这话更毒,字字都往锦岁的名声上扎。他就是要让她被流言蜚语包围,让她孤立无援,让她觉得这世上唯有自己能为她遮风挡雨。 在她焦急万分时自己再出面替她解决。 想到这里,李鹤洲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乱吧,越乱越好,乱到极致,她才会回头看他。 - 锦岁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的,睁眼后耳边是薛沉璧压抑的啜泣声。她想开口唤人,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嫂嫂你醒了!”薛沉璧喜极而泣,连忙端来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她嘴里。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让锦岁的喉咙舒适了不少。 见到这样的锦岁,薛沉璧是止不住的流泪:“嫂嫂你昏迷了两日,大夫来瞧了后说嫂嫂你是忧思过度,悲恸伤肝,又加上连日操劳损耗了元气,如今气血两虚,需得好生静养才行。” 说着,薛沉璧又抹了把泪道:“大夫再三叮嘱,切不可再动气,更不能劳心费神,否则伤及根本,怕是要落下病根。” 可锦岁哪能安心静养。 刚能开口说话,锦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有没有找到夫君?” 她的声音嘶哑,但是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直冲冲撞进薛沉璧的心里。 薛沉璧强忍着泪意,嗫嚅道:“还未、未传来消息,嫂嫂再等等,再等等…一定能找到表哥的下落的…” 锦岁的眼神暗了暗,任由着薛沉璧将苦涩的药汁送入口中。 将锦岁安顿好后,薛沉璧叮嘱着让他她好好静养,随后出了房间。 吩咐好一切后,薛沉璧径直去了账房。 她想着如今锦岁身体虚弱,那么剩下的事情理应她来代劳。就在此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啜泣声。 薛沉璧循声望去,春雨和秋月跌跌撞撞的跑来,脸上满是泪痕。 薛沉璧心中狐疑,秋月行事稳重,鲜少见她露出过这种表情。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见春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 “表小姐,表小姐!”春雨跑到薛沉璧的面前,哭得抽噎不止,“今儿我和秋月出府替少夫人抓药,刚走到街角的药铺门口,就听见了外边的风言风语。外边、外边都在传少夫人的闲话,说得太难听了!” 薛沉璧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瞬间拧起,厉声问道:“传什么了?仔细说清楚!” 站在春雨身旁的秋月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用袖口胡乱抹着眼泪,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越抹越多,抽噎着道:“外边都说少夫人不、不吉利…说老夫人前脚刚走,将军后脚就没了消息,都是少夫人带来的祸事……” 春雨听着秋月重复那些恶毒的话语,哭得更凶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还有更难听的!他们说少夫人克死了老夫人,还克死了自己的夫君!简直就是煞星…” “岂有此理!”薛沉璧咬着牙,声音里带着哭腔,“是谁在散播这些谣言?派人查!给我查清楚!” 薛沉璧气不过,胸腔剧烈地起伏,接着又道:“那些人是疯了吗?!官眷都敢置喙!老夫人是寿终正寝,表哥是替朝廷办事才出事,关嫂嫂什么事?!他们凭什么这般污蔑嫂嫂?!” 她来回踱了几步,脚下的绣鞋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她看向两个哭得伤心的丫鬟,眼神坚定:“府上的下人都不许在嫂嫂面前提起这件事,若是说漏嘴了,直接发卖了出去!” 春雨和秋月连忙点头应下,擦着眼泪退了下去。薛沉璧望着她们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锦岁的院落,眉头紧锁。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外面的谣言一日不除,嫂嫂就一日不得安宁。 接下来的几日,薛沉璧一面让人严查谣言的源头,一面严令府中上下封口,府里倒也算平静。只是锦岁的病时好时坏,依旧整日卧在床榻上,不言不语,眼底的光像是被彻底抽走了。 这日午后,陆氏提着食盒来了裴府。她刚进锦岁的院落,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心里一紧,快步走进内室。 “母亲…?”锦岁听到动静,勉强从床上坐起身,声音依旧虚弱。 陆氏放下食盒,握住锦岁的手,看着她消瘦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岁岁,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陆氏擦了把眼泪,京中近来的风言风语她早就听说了,江父和江锦书听后气到不行,动用了一切人脉关系将谣言压了下去。 她心道,好在府上现在主事的这位表姑娘也是个有主意的,那些难听的话并未传到锦岁的耳中,这让陆氏松了一口气。 陆氏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锦岁的青丝,眸中满是心疼:“岁岁,你怎得瘦了这样多…” 锦岁低下头,没说话。这些日子,她心里像压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陆氏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岁岁,有些话为娘不知当不当讲…这些话也是你父亲和哥哥让我转告给你的…”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裴将军……怕是回不来了。你还这么年轻,守着这空荡荡的裴府有什么意思?不如……和离吧。” “母亲…”锦岁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氏,“您在说什么?裴府现在这副光景,我怎能和离?” “娘是为了你好。”陆氏眼眶通红,“你还般年轻,难道要守一辈子寡吗?凭你的容貌和家世,再找一户好人家不难。娘不想看着你就这么毁了自己。” 锦岁摇着头,眼泪掉了下来:“母亲,夫君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就算……就算他真的不在了,我也不会和离的。我是他的妻子,这是我的责任。” 她的声音虚弱,但是带着一股坚定。 陆氏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知道劝不动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娘不逼你。只是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别让娘担心。你也知道的…我同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第59章 陆氏走后,锦岁独自坐了很久。她想起了裴霁明临走时的样子,想起了他一次次救下她、他送了她一支新的发钗、他还问她喜不喜欢皇后娘娘的彩头。 一帧帧一幕幕,让心里的悲痛再次涌上心头。 锦岁又一连消沉了好几日,而这几日里也没有裴霁明的任何消息,那些关于洪水退去后下游发现尸身的传闻,也都一一被证实与裴霁明无关。 病榻上的锦岁,听着墨铮每日低声汇报的消息,眼神一点点从最初的期盼,沉成了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追问“是不是漏看了”,只是静静地躺着,有时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指尖却总无意识地摩挲着枕下那枚裴霁明送她的发钗。 锦岁瘦了很多,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有些缓慢。春雨进来时,正瞧见她伸手去够床边的外衣,惊得手里的水盆差点脱手:“少夫人,您怎的自己起来了?” “扶我起来梳洗。”锦岁的声音依旧轻浅,“去把库房里那套素色的丧服取来。” 春雨愣了愣,随即眼眶一热,连忙放下水盆上前搀扶:“是,少夫人。” 锦岁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苦笑。她对着镜中的人影轻声道:“夫君,我知道你或许……回不来了。但总不能连一场像样的丧事都没有。” 梳洗完毕,换上素白丧服的锦岁,独自走到了前厅。薛沉璧正在核对账簿,见她进来,手里的狼毫“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嫂嫂,你怎么……” 锦岁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是时候准备夫君的后事了。” “夫君是陛下钦定的云麾将军,该有的规制不能少。陪葬的器物不必太多,把他常穿的那件软甲、用了多年的佩剑放进去就好,他应当是不喜铺张。” 锦岁说的清晰有条理,薛沉璧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面酸涩不已。 - 灵堂设在裴府的西院。 锦岁穿着素色麻衣跪在青砖上,看着摇曳的烛火失神。 锦岁神色哀戚。 她想起二人在除夕夜挂在树枝上的红绸,裴霁明但是许的愿望是岁岁平安,锦岁仍到现在也并不晓得岁岁二字是何意。 锦岁从未看清过他的心。 裴霁明面对她时是为了在祖母面前扮作一个好丈夫么?是怕她难过,为了维持裴府的和睦体面? 若是他心里从未有过她,那这场丧事,这场坚守,算什么?是她一厢情愿的独角戏吗? 她低下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青砖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第52章 乱起萧墙 ◎你一定要平安◎ 锦岁又在灵堂里守了几日,直到身子撑不住,才愿意回去休息一会。 这几日裴府的一举一动都在燕云奕的掌握中。 书房内,燕云奕指尖轻叩着紫檀木案,案上摊着一幅京城舆图。 李鹤洲垂手立在一旁,正低声禀报着裴府的近况:“殿下,如今裴府式微。您打算何时行动?” 燕云奕勾了勾唇,手指“哒哒”地敲在案桌上。 “今夜。” 是夜。 锦岁被搀着去歇息了,如今也仅薛沉璧一人守在灵堂里。 薛沉璧披着素色披风坐在蒲团上,如意端来一碗刚煮好的姜汤,轻声道:“表小姐,夜深了,回屋歇会儿吧。” 薛沉璧摇摇头,望着牌位轻声道:“再等等。嫂嫂去歇息了,剩下的由我来代劳,我也不想偷懒去歇息。”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面滚过,带着金戈相击的脆响。薛沉璧猛地抬头,侧耳细听,那声音不是寻常的巡逻兵卒,倒像是大队人马在疾驰。 “如意姑姑,”薛沉璧站起身,披风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如意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护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表小姐!不好了!玄武门那边……那边火光冲天,好像是……是兵变了!” 薛沉璧的心中一沉,满是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兵变?” 她的表哥尸骨未寒,这帮人竟然就这般忍不住要起兵造反? 薛沉璧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侍卫颤抖着嗓音回答道:“是、是三皇子,街上的兵卒举的都是三皇子的旗子…” 她转身就往锦岁的院落走,步子又急又快,“如意,你守着灵堂,不许任何人进来!” 锦岁刚合眼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头痛得厉害,沙哑着嗓子问:“谁?” “嫂嫂,是我!”薛沉璧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声音又透露着阵阵急切,“出大事了,嫂嫂你快起来!” 锦岁心里一沉,连忙披衣下床。刚打开门,就见薛沉璧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眼眶通红:“嫂嫂,三皇子反了!” 锦岁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怎么会这样? 这段时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在她毫无防备时,令她晕头转向,连思考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像个被狂风暴雨困住的孤舟,在惊涛骇浪里摇摇晃晃,找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岸。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熟悉的呼喊声。锦岁探头望去,只见父亲江元丰和哥哥江锦书带着十几个江府的护卫冲了进来,个个面带焦灼。 “岁岁!”江元丰看到锦岁,眼眶一红,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而滚烫。 “快,跟父亲走!” “父亲?哥哥?你们怎么来了?”锦岁愣住了,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江锦书喘着粗气,急声道:“岁岁,别问了!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知道三皇子造反,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已经……已经驾崩了!” “什么?” 还没等锦岁过多反应,江元丰握紧她的手,声音发颤道:“岁岁,现在燕京城大乱。裴府是他的眼中钉,迟早会被盯上。爹和你哥哥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送你出城,去江府的庄子里先避避风头。” “避风头?”锦岁苦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父亲,裴府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夫君的灵堂还在这里,府里上百号人还在这里,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别这么任性!”江元丰急得直跺脚,“岁岁,你且听父亲说,你还年轻,裴将军已经不在了,你没必要守着这个空壳子。等过了这阵风头,爹再给你寻个好人家,你还能重新开始!” 江锦书也劝道:“妹妹,父亲说得对。我和父亲留下来,拖延些时间,你趁机赶紧走。我们绝不会让你出事!” 锦岁看着父亲鬓边新增的白发,眼眶一热。她走到院子中央,望着灵堂的方向,那里的烛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父亲,哥哥,谢谢你们。”她转过身,目光坚定,“但我不能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江元丰气得不行。 “我是裴家的媳妇,”锦岁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夫君不在了,我就得替他守住这个家。皇上驾崩,三皇子谋逆,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我要是在这时逃了,不仅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夫君。” “岁岁!”江锦书还想说什么,却被锦岁打断。 “你们要是真为我好,就别逼我做不义之人。”锦岁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护卫,他们虽然面带惧色,却个个握紧了兵器,“裴府的人,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突然,锦岁的目光扫过薛沉璧的脸,心中一动。 “父亲、哥哥。岁岁有一事相求。” 江元丰和江锦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江元丰沉声道:“岁岁你说罢,只要父亲能办到,定不推辞。” 锦岁走到薛沉璧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薛沉璧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是害怕,也是倔强。 锦岁转头看向父亲和哥哥,语气郑重:“恳请你们务必将沉璧送走,她是夫君唯一的表亲。” 薛沉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嫂嫂,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陪你!” “沉璧,听话。”锦岁打断她,眼神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是夫君唯一的表妹,是如今裴家血脉里最亲近的人。老夫人不在了,夫君也不在了,你是裴家最后的根脉,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转头看向江元丰和江锦书,声音里带着恳求:“父亲,哥哥,你们也知道,裴家到了这一步,已是风雨飘摇。沉璧是裴家仅存的骨血,我这个做嫂嫂的,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她。” 薛沉璧还想争辩:“嫂嫂,我不怕危险,我……” “沉璧,”锦岁加重了语气,目光里带着期许,“你听我说。你走,是为了裴家。你若留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夫君和祖母?” 第60章 事已至此,薛沉璧知道再争无益,只能含泪点头,紧紧抱住锦岁:“嫂嫂,你一定要平安。” 锦岁轻轻回抱她:“我知道的沉璧。” 随后江锦书即刻让人准备,命身边的亲卫将薛沉璧从裴府的后门悄悄送去江府在乡下的庄子里去。 望着薛沉璧离去的背影,锦岁擦了擦眼角的泪。 “岁岁,放心吧,有亲卫护送,沉璧姑娘定会安然抵达庄子。”江锦书走到她身边,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 他抬手看了看天色,夜已深,远处的厮杀声虽未停歇,却似乎离裴府远了些,“父亲那边还在等消息,我送他回江府。” 江元丰正站在廊下望着皇城的方向,眉头紧锁。听闻儿子的话,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锦岁一眼,那目光里有疼惜,有担忧。 “岁岁,你且记着,江府永远是你的后盾。锦书留下陪你,有任何事,让他即刻传信回府。” 锦岁对着父亲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哽咽:“父亲,您路上小心。江府上下,也请您多照拂。” 江元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只是拍了拍江锦书的肩膀,便带着几名随从匆匆离去。 江锦书陪着锦岁站在庭院里,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 看到了锦岁的疲态,江锦书也能猜到她这段时日定没有休息好,于是十分心疼的说道:“你先回去歇会罢,裴府现在有哥哥替你守着。” 锦岁闻言,缓缓转过头。 晨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的红血丝,却也让那双眼眸亮了些。 她望着江锦书关切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哥哥以为,这时候我睡得着吗?” 她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这几日我但凡阖上眼,脑海里都是痛苦的回忆。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守在这里,心里反倒踏实些。” 江锦书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心中心疼不已。他的妹妹是名冠燕京的才女,曾经意气风发的姑娘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他从小护到大的妹妹,凭什么要让她扛起这么重的担子?江锦书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如果他的妹妹没有嫁入裴家,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多的烦心事了?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不再强求:“好,那我陪你。只是得让厨房端点热粥来,空着肚子怎么行。” 锦岁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薛沉璧是被殿内浓重的龙涎香给惊醒的。 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像是无数细密的丝线,将她从混沌的睡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睫毛颤了颤,费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顶。 这不是江府乡下庄子里的粗布帐子,更不是裴府她住惯了的藕荷色纱帐。 薛沉璧猛地坐起身,身上的锦被滑落肩头。 她环顾四周,心头的惊悸愈发浓重。 她明明记得,昨夜江家的亲卫护送着她,从裴府后门悄悄溜出来,一路往城南的方向去,说是要先到江府在乡下的庄子暂避。 她当时又累又怕,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怎么一睁眼,会到了这样陌生的地方? 可这到底是哪里?江家的庄子绝不可能有这般气派,京城里除了皇宫和几位皇子的府邸,谁又敢用明黄色的帐子? 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惊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是被三皇子的人劫走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手忙脚乱地想找件外衣披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 那声音她十分的熟悉,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醒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主要回来了,小裴等着受虐吧[吃瓜][吃瓜] 第53章 久别相逢 ◎他抬手想要拥住她,却被她一把躲开◎ 薛沉璧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只见燕云珩身着藏青色常服正站在殿门口,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那双眼睛深邃如潭,噙着笑意的看向她。 薛沉璧的语气中带有些不悦。 “这是哪?我为何身在此处?” 燕云珩缓步走进来,开口解释:“这是孤在京中名下的一座府邸。昨夜三哥叛乱,京中各处都不安生。江家的亲卫虽忠心,却架不住三皇子布下的眼线。孤若是晚一步,你恐怕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了。” 燕云珩接着补充道:“留在外面太过危险,这里虽非绝对安全,但能护你一时周全。” 一旁候着的进喜心道,分明是殿下费了老大的功夫,怎得说起来云淡风轻的。 薛沉璧听完,眉头拧得更紧了:“太子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但臣女必须回去。嫂嫂一个人在裴府撑着,我怎能在这里坐享其成?” 薛沉璧一边说着,一边费力的从床榻上起身。 燕云珩看着她急着要走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沉声道:“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么。” “你也不必担心裴夫人是裴将军的亲眷,孤自然是也派了人去裴府。” 紧接着,燕云珩补充道:“此刻…裴将军应是已经到了燕京城。” 燕云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薛沉璧耳边炸响。听见燕云珩这般说后,薛沉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殿下……你说什么?表哥他……他没死?” 燕云珩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是。他是假死。临州治水只是幌子,实则是为了避开三哥的眼线。” “假死?”薛沉璧的声音都在发颤,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难以遏制的怒火,“他怎么能这么做?嫂嫂还在裴府为他守灵,日夜以泪洗面,他却……他却瞒着所有人演这么一出戏!”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还有外祖母,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表哥….他、他怎能如此行事?” 燕云衡看着她情绪激动的样子,试图解释:“这也是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薛沉璧听完后不禁冷笑了一声:“殿下是不是也早就知晓此事?哪怕嫂嫂主动询问表哥的下落也不愿意如实相告?” “是。” 话音未落,她忽然快步上前,扬手就给了燕云珩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一旁的进喜被薛沉璧的举动吓了一跳,尖声呵斥道:“大、大胆!你怎敢打太子殿下!你可知这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燕云珩抬手按住自己的脸颊,指腹抚过那片滚烫的皮肤。他眸色沉沉地看向薛沉璧,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在即将溢出时又被强行压下。 他挥了挥手,声音冷得像冰:“退下。” 进喜还想说什么,却被燕云珩眼中的寒意慑住,只能唯唯诺诺地退到殿外,临走前还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殿内只剩下两人,龙涎香在空气中凝滞,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你打也打了,”燕云珩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听不出喜怒,“现在能冷静些了?” “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臣女不愿留在此处。” 薛沉璧的眸中此刻充满了怒意。 她为锦岁嫂嫂感到不值。 他们把锦岁嫂嫂当什么了?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器物吗?她的眼泪是假的?她的心疼是装的? 燕云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平息:“待尘埃落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不是商议,是命令。” 与此同时,裴府门口已经围满了三皇子的叛军。 而为首之人,正是李鹤洲。 门口的下人见状,吓得赶忙去通报府内的锦岁。 “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李公子带兵将裴府围住了!这、这该如何是好!”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正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在厅内的锦岁和江锦书二人早已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但当听见小厮进来通报后,二人仍是不约而同地蹙眉。 江锦书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案上。他猛地站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怎么是鹤洲兄?他怎么会……” 相比之下锦岁便显得尤为镇定。 “哥哥随我去瞧瞧罢。” 江锦书有些担忧地看向锦岁:“你的身子…” 锦岁淡淡一笑:“不妨事,躲是躲不过的。” 话毕,她伸手理了理素色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 二人穿过回廊,朝着府门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下人匆匆跑过,脸上满是惊慌,见到他们便慌忙行礼,声音里带着哭腔:“少夫人,江公子,外边围的全是兵。” 锦岁脚步未停,只淡淡吩咐:“让府中的下人和护卫们守好就行,不必同他们硬拼。” 江锦书上前一步推开府门,走了出去。 第61章 李鹤洲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换上那副虚伪的笑容:“原来是锦书兄,岁岁可在府上?” “鹤洲兄,”江锦书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带兵包围裴府?” 李鹤洲笑了笑,目光却越过江锦书,看向他身后的那道倩影:“我是来接岁岁的。京城大乱,裴府如今已是是非之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留在这里受苦。” 江锦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个素来遵循礼义孝悌的李鹤洲竟敢做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江锦书随后怒喝道:“李鹤洲!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三皇子谋逆,你助纣为虐,还要祸及我妹妹,对得起我们多年同窗情谊吗?” 李鹤洲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心思的恼怒。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锦书兄,事到如今,你何必自欺欺人?裴霁明已死,岁岁还年轻,总不能守着一座空府过一辈子。我娶她,既能护她周全,又能保江家平安,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江锦书气得浑身发抖,抬手直指李鹤洲的鼻尖,“你这是趁人之危!是寡廉鲜耻!岁岁是裴将军的遗孀,是裴府的少夫人,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遗孀又如何?”李鹤洲也来了火气,“我倾慕岁岁多年,难道有错?若不是裴霁明横刀夺爱,她本就该是我的妻子!” 紧接着,李鹤洲补充道:“之前岁岁未出阁前,我便多次表明心意想要娶她。她一直不愿,我便告知了山匪江府女眷素来有去礼佛的习惯。若是岁岁遇险,我再相救,这必当是一桩美事,不料….” 李鹤洲温和的面容愈发狰狞:“不料裴霁明横插一脚抢先救下岁岁,不然与她成婚的定是我。” 江锦书如遭五雷轰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鹤洲,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你竟然做过这种事?”江锦书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浑身都在颤抖。他想起了锦岁的遭遇,想起京中的那些谣言。 “李鹤洲,我真是瞎了眼!”江锦书指着李鹤洲,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还有没有人性?你知不知道,那次妹妹受了多大的惊吓?她回来后大病一场,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江锦书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愤怒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若不是裴霁明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你这种卑鄙无耻之徒,根本不配得到我妹妹的青睐!” “哥哥。” 锦岁拉住江锦书的衣角,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锦岁的声音如同清冽的山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多说无益。” 他转头看向锦岁,见她眼中虽有怒色,却更多的是冷静与坚韧,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是啊,跟这种卑鄙小人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唯有手刃此獠,才方能解心头只恨。 江锦书将锦岁护在身后,顿时裴府内涌出大量的护卫,与叛军形成对峙之势。一时间,府门前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射穿了一名正欲上前的叛军小卒的咽喉。那小卒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蓄势待发的江锦书和李鹤洲。 李鹤洲猛地转头,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铁骑正朝着裴府疾驰而来。 而为首的那人身披玄甲,手持长弓,身姿挺拔如松,正是裴霁明。 李鹤洲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不是死了么?临州洪水,尸骨无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凌厉的气势也越来越清晰,由不得他不信。 锦岁也循着箭矢的方向望了过去,当看清那为首之人的面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是他,真的是他。 这种震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紧接着又猛地被松开,一股狂喜涌上心头,让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没死?他是假死的话为何不告知自己? 裴霁明勒住马缰,在距离裴府门口不远处停下。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锦岁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愧疚、疼惜。 紧接着裴霁明沉声开口对着身后的兵卒道:“为首的活捉,其余一个不留。” “是!”铁骑们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如钟,震得人耳膜发颤。*他们迅速列阵,朝着叛军冲杀过去。 李鹤洲带来的兵马根本就不是裴霁明麾下精锐铁骑的对手。 不过片刻功夫,叛军便溃不成军,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叛军见势不妙,扔下兵器就想跑,却被铁骑们追上,一□□穿了胸膛。 李鹤洲见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但他并不甘心,挥舞着长剑疯狂地砍杀着身边的铁骑,像是一头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裴霁明冷笑一声,提枪上前,银枪如一道闪电,直取李鹤洲的手腕。 李鹤洲只觉得手腕一麻,长剑便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两名铁骑上前按住,五花大绑起来。 李鹤洲被按在地上,尽显狼狈。 “先带下去关起来,等候殿下吩咐处置。” 裴霁明说完,朝着锦岁的方向走去。 “岁岁。”裴霁明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抬手想要拥住锦岁,却被锦岁一把躲开。 锦岁退到江锦书身侧,几乎贴住哥哥的胳膊。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始终不肯抬眼瞧他。 江锦书见状,打着圆场道:“岁岁定是吓坏了。” 第54章 心隙难平 ◎原来被人放在心外,是这般滋味◎ 裴霁明见状也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我还得去趟皇宫,处理三皇子叛乱的余党。” 裴霁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会留一部分亲卫守在裴府。还请护她周全。” 裴霁明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锦岁。目光像牵丝的线,紧紧缠在她身上,盼着能从她脸上寻到一丝松动。 可锦岁只是将脸往江锦书身后埋得更深了些,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江锦书只好接过话头:“放心罢,有我在,定会护好岁岁。” 裴霁明望着锦岁紧抿的唇角,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亲卫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远,锦岁才缓缓抬起眼,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眸子里一片空茫。 “岁岁,原来裴将军并未身亡?” 江锦书看向锦岁,满脸的不可置信。 锦岁听到哥哥的话,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指尖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良久,才开口道:“我也是才知晓…” 锦岁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些日子她心力憔悴,左右不过是个不被人在意的。 “他……他竟从未与你说过?”江锦书的声音更加难以置信,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和心疼。 锦岁缓缓抬起眼,望向裴霁明离去的方向。 “夫妻一场,他对我是这点信任都没有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大抵是觉得,我这个妻子,没必要知晓这些罢。” “岁岁……”江锦书看着她这副心死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他知道,他这个素来懂事的妹妹,这次怕是真的被伤透了。 锦岁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容里满是无奈和悲凉。 “哥哥,莫要说了。”她转过身,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活着,总是好的。” - 在裴霁明的努力下,三皇子的叛乱很快被平息。 三皇子燕云奕罪孽深重,叛军攻破宫门那日,他亲自带着心腹闯入养心殿,手中长剑沾满宫人的鲜血。 崇文帝本就年迈体虚,见逆子持剑闯宫,一口气没上来,竟当场咳血昏厥,驾崩于龙榻之上。 皇宫被叛军围住,武安侯独子徐砚为救下嘉禾公主不惜以命相搏,年仅二十的少年郎,原本有着大好前途,却成了叛军刀下的冤魂。 宁阳公主燕云华在带着母妃逃往行宫的路上被叛军截住。那些乱兵当着王婕妤的面侵害了公主,燕云华不堪受辱,夺过侍卫的匕首自戕于马车之中。 叛乱平息那日,燕京城飘起了细雨,似乎要冲刷着街道上的血迹。 一切平息后,燕云珩也差人将薛沉璧送了回来。 裴霁明处置完叛军余孽,将燕云奕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又亲自护送先帝灵柩入皇陵,这才拖着一身疲惫回了裴府。 第62章 他走到偏院时,锦岁正在给廊下的兰草浇水。 青瓷水壶倾斜着,水珠顺着叶片滑落,打湿了她的素色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听到脚步声,锦岁的动作顿了顿,水壶“咚”地落在石桌上。她转过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福了福身:“将军回来了。” “将军”二字像是一把利刃,刺痛了裴霁明的心。 这是在提醒着他,她与他生分了。往日里她总是亲昵地唤他“夫君”。 裴霁明的心里发闷,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岁岁。” 裴霁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可依然掩不住语气中的疲惫与失落。 “宫里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脸上瞟,既盼着她能多问一句,又怕她眼底的寒意更甚。 锦岁的目光掠过他身上未换的战袍,那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想来是急着赶回来见她。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他既能狠心用“死讯”骗她,这点急切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恭喜将军平定叛乱,为国建功。” “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裴霁明上前一步,距离她不过三尺之遥,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他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握住她的手,却见锦岁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手背撞到石桌的棱角,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她像是毫无所觉,只是指尖紧紧攥着石桌的边缘,指节泛白。 “将军既已归家,就该先去祖母的墓前磕几个头,再去祠堂为祖母的灵牌上两柱香。” 锦岁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裴霁明最软的地方。 他在临州时便知晓了祖母病重的消息,他一边要应对燕云奕可能的突袭,一边要提防暗处的眼线。 更让他心焦的是,李鹤洲竟暗中派人拦截了裴府送来的信件,那些关于祖母病情的只言片语,都是他从太子传来的密信中辗转听到的。 可他那时分身乏术,三皇子早已虎视眈眈。假死之计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如今他活着回来,祖母却早已入土,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而面前的人,是替他送了祖母最后一程的。 “是我疏忽了。”裴霁明的声音更低了,方才那点因她后退而生的委屈,瞬间被愧疚淹没。 他收回手,指尖空荡荡的。 “我……我这就过去。” 那天晚上,月上中天时,裴霁明从祠堂出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锦岁的院子里走。 他想跟锦岁解释,解释那些被拦截的信件,解释他为何没能赶回来,哪怕她听不进去,哪怕她还要冷言相对,他也想让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疏忽的。 可刚走到偏院门口,就见守夜的春雨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道:“少爷,少夫人已经歇下了,吩咐过谁也不许打扰。” 裴霁明心中头一回有了失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里难受。 分明是不想见他。 原来被人放在心外,是这般滋味。 - 第二日,薛沉璧提着个描金漆盒去了锦岁那里。 她也知晓锦岁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她特意新寻了不少丝线,来找锦岁打络子玩。 “嫂嫂你看我新寻来的丝线,颜色多正!”薛沉璧拿起一缕水红色的丝线,在锦岁眼前晃了晃。 锦岁这才回过神,看着薛沉璧,勉强笑了笑。 见锦岁这般模样,薛沉璧的兴致也没了大半。 两人正说着,春雨进来禀报:“少夫人,少爷在门外候着说想来见您。” 锦岁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拿起桌上的丝线,胡乱地缠着。 “嫂嫂…” 薛沉璧看向锦岁。 她自然是对她表哥做的事情感到生气,她当然也希望嫂嫂再也别搭理表哥。可见到锦岁难过的模样后,薛沉璧有些于心不忍。 “嫂嫂你要见表哥么?” 锦岁犹豫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见”,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拉扯。 薛沉璧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 随后薛沉璧看向春雨:“将表哥迎进来罢。” 锦岁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刚要开口回绝,却见春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薛沉璧也十分识趣地打算离开。 裴霁明进来时迈着极轻的步伐,他的目光落在锦岁身上,无法挪开。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顿住,像是怕靠得太近会被她推开。 锦岁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那团乱麻似的丝线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裴霁明见状,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的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将姿态放得极低。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裴霁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些信被李鹤洲拦截,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假死的事瞒着你,是怕你被三皇子的人盯上,我…” “我真知道错了,我不该这样做。” 听着裴霁明的道歉,锦岁心中似乎并无太大波澜,她垂着眼,看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 她所遭受的这些事情,仅用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化解了么。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裴霁明对她的尊重,不是将她护在羽翼下的施舍,而是并肩而立的坦诚。 他策划假死时从未想过要与她商量,他知晓信件被拦截时从未想过要给她只言片语的解释。 他是真的不在意她的看法。 “将军不必解释。”锦岁终于抬眼,眸子里像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你的难处、你的考量,我也不想再知晓。” 说完,锦岁再次垂下了眸子不再看他。 她知道裴霁明是被迫娶她。所以她总以为,只要她恪守本分,与他相敬如宾二人总有心意相通的那天。 只要真心待他好,再努力一些,他一定能感觉的到。 想要此处,锦岁的内心不禁苦笑了一声。 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裴霁明他看着锦岁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温柔和爱意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连一丝一毫的温度都吝啬给予。 顿时一种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钝痛混着尖锐的刺,在胸腔里翻搅不休。 良久,锦岁开口道:“我想歇息了,还请回去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锦岁和离喽[猫头] 第55章 具状请离 ◎他既然伤了人家,合该好好将人家给追回来◎ 裴霁明十分失落地走了出去。 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薛沉璧冰冷的嗓音。 “想来嫂嫂并未原谅你。” 裴霁明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薛沉璧站在廊下,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着明显的怒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以为一句道歉就完了?”薛沉璧往前走了两步。 “你知不知道得知你死讯的那些时日,嫂嫂是怎么过的?” 裴霁明的眉头皱了起来,等着她往下说。 “你刚没的消息传回来时,城中就盛传了各种各样难听的流言蜚语。” 薛沉璧的语气里满是嘲讽:“那些嚼舌根的,说嫂嫂是煞星,克死了沈老夫人又克死了自己的夫君…” 裴霁明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指节都泛了白。他从没想过,锦岁会被人这样编排。 见到裴霁明这副模样,薛沉璧心中也没有那种解气的畅意,她紧接着道:“你现在回来了,一句‘我错了’,就想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霁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我……”裴霁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 薛沉璧说完,转身进了屋,留下裴霁明一个人站在原地。 接下来的几天,裴霁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和锦岁刚成亲的时候,他待她很是冷漠,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一般,总是笑着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夫君”。 如今想来,她怎能不在意。 作为世家闺秀,新婚夜被他撂下。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半分委屈,总是那样温顺,那样体贴。 他想弥补她,但是他却发现他连锦岁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 裴霁明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一阵烦躁。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第63章 “少、少爷,宫里来人了。”是周总管的声音。 裴霁明皱了皱眉,起身开门。进喜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裴将军,恭喜恭喜啊。”进喜尖着嗓子说道,语气中难掩喜悦。 紧接着,进喜宣读圣旨道:“新帝登基,念及将军平定叛乱有功,特晋封将军为一品镇国将军。” 裴霁明心里没什么波澜,他垂着眼,依着规矩跪下接旨,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臣,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 进喜将圣旨递给他,又说了些“将军年少有为日后定能辅佐陛下开创盛世”之类的吉利话。 见裴霁明只是淡淡应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进喜搓了搓手,心里打起了鼓。 来时陛下特意嘱咐的事,可不能办砸了。 进喜清了清嗓子,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更加小心道:“将军,奴才斗胆问一句,不知…府上的表小姐可曾婚配?” 裴霁明捏着圣旨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向进喜。他突然问起沉璧,定是受了皇命。 他心里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他知道燕云珩对沉璧是有些意思的,但他为人兄长也知道沉璧的性子并不适合入宫。 他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周总管,声音依旧平淡,多了几分疏离:“进喜公公问这个做什么?” 进喜被他看得有些发慌,讪讪地笑了笑:“奴才也是随口一问。陛下近日总念叨着,说要与朝中适龄的宗室和勋贵子女择良缘,奴才瞧着表小姐才貌双全,便想着…若是还没婚配,或许是桩好姻缘。” 进喜话说得含糊,却把燕云珩的意思露了个大概。 裴霁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沉璧是他姑姑唯一的遗孤。 “多谢公公的美意。”裴霁明站起身,目光落在进喜脸上。 “只是沉璧的婚事,自然得要她自己来作主。她是我姑姑唯一的骨肉,我作为她的表兄,也并不想强迫她。” 言下之意,得看薛沉璧本人的意愿。 “将军说的是,是奴才多嘴了。” 进喜连忙赔笑,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摆明了沉璧姑娘对殿下没意思,这回去可怎么跟陛下交代。 裴霁明没再理他,只是吩咐周总管:“送进喜公公出去,赏。” 于是进喜领了赏钱才离开。 见到宫里头的人走后,周总管才走上前向裴霁明道贺:“少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裴霁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晋升又如何,新帝登基,朝纲不稳。燕云珩既然给了他权势,那他也需更加卖力替他效劳。 裴霁明思索一番后,对着周总管道:“把这些封赏送到夫人的院子里,让她挑选一番有没有喜欢的物件。” 那些赏赐里有不少珍品,玉如意、赤金镶宝石的项圈、还有几匹江南新贡的云锦,都是女子会喜欢的东西。 他知道这点东西弥补不了什么,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锦岁多看他一眼。 周总管愣了愣,随即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裴霁明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总管领着下人搬东西。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 没过多久,周总管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少爷,少夫人说……说这些东西是御赐的太贵重,她受不起,让奴才都搬回来了。” 裴霁明闻言一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你把东西收进库房吧。” 周总管应了声“是”,偷偷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情,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裴霁明一个人,空气里仿佛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他知道锦岁会拒绝,可真听到这个结果,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就算她不愿意见他,就算她还是冷言冷语,他也想再试试。 走到院落门口,春雨正在扫院子,见了他,停下手里的活计,福了福身:“少爷。” “夫人在吗?”裴霁明问道。 “在屋里看书呢。”春雨的声音有些低,“只是……少夫人说,若是少爷来了,让奴婢转告您,她身子不舒服,不便见客。” 裴霁明的脚步顿了顿,心里那点仅存的希望也灭了。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进去吧,别打扰夫人休息。” 春雨应了声,转身进了屋。裴霁明站在院门外,他就那么站着,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直到腿都有些麻了,才转身离开。 回到书房,他提笔想写些什么,可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纸上只剩下一片墨迹。他烦躁地把笔扔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也是一片灰暗。 没过两天,宫里的第二道圣旨就来了。这次是让他去清理三皇子的余党。 接了圣旨,裴霁明的脸色十分阴沉,心里也很不情愿。 从前他总想着同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一般建功立业,可如今,心里有了顾虑。 他此番一去,又要和锦岁分开。 他现在日日想见她。 他拿着圣旨,再次去了锦岁的院落。这次春雨没拦他,只是低着头说了句:“少夫人在屋里。” 裴霁明推门进去的时候,锦岁正在绣花。 她绣的是一朵兰花,针脚细密,看着就很雅致。听到动静,锦岁抬起头,看到是他,手里的绣花针顿了顿,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绣着。 “宫里又下旨了。”裴霁明在她对面坐下,声音略有些干涩。 可锦岁俨然一副不想听的模样,但是锦岁破天荒的回了一句。 “嗯,你且安心去罢。” 锦岁低下头,把绣绷收起来,开口道:“将军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想歇息了。” 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你……照顾好自己。” 锦岁没应声,只是拿着绣绷,转身进了内屋。 - 锦岁头一回没送裴霁明。 她得知了裴霁明走后便也自顾自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打算回江府久住。 她将衣裳一件件叠好。铜镜里,映出她清瘦的侧脸,眼下的乌青还没散去。 秋月在一旁帮忙收拾书籍,见她把那支发簪扔进妆匣的角落,忍不住开口:“少夫人,这簪子好歹是少爷的心意……” “不过是件物件罢了。”锦岁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 “带不走这么多东西,没用的就留下吧。” 一切收拾好后,主仆三人准备离去。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薛沉璧提着食盒站在那里。 “嫂嫂这是……要走?”薛沉璧看到锦岁这副架势,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 锦岁点了点头,没说话。 同为女子,薛沉璧自然能看出锦岁的心思。她的嫂嫂是生了和离的心思。 但是薛沉璧也并不打算开口阻拦。 薛沉璧垂下头,心里边有些酸涩。锦岁回了江府,她们便不能日日见面了。 尽管如此,薛沉璧仍是开口道:“外祖母临终前同嫂嫂说的话还记得嘛?” 锦岁一愣。 她自然是记得的。 祖母临终前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委屈了自己。 她明白,沉璧支持她的决定。 于是锦岁莞尔一笑,道:“记得的。” - 其实锦岁早就写好了和离书。 待她回到江府后,她才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家人。 原以为他们定会厉声呵斥她,世家女子主动提出和离,无异于惊世骇俗。 不过她未曾料到众人竟出乎意料的支持她的决定。 江元丰放下锦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叹了口气:“罢了,婚姻本就该两情相悦。你既已打定主意,父亲不拦你。” 他心中十分后悔,当初就不该强硬地让先帝给二人赐婚。裴将军性情冷淡,是块捂不热的冰,二人成婚,委屈的一直是岁岁。 不过江元丰心里也明白,和离之事,需得有个章程。裴霁明如今是朝廷重臣,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江元丰所忧虑之事,锦岁自然也能考虑到。 锦岁抬起头,眼神坚定:“女儿想让父亲和哥哥给新帝递个折子,准允我和裴将军二人和离。” “父亲是两朝元老,又位列尚书,陛下多少会卖您几分薄面。”锦岁望着父亲,“女儿知道这会让您为难,可除此之外,女儿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江尚书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也罢,他一直觉得岁岁和裴将军是错点了鸳鸯谱。二人本就不该那般荒唐的成亲。 第二日一早,江元丰便带着江锦书进了宫。江元丰先去处理了几件政务,待临近午时,才拿着折子去了养心殿求见新帝。 第64章 燕云珩正在看各地呈上来的奏折,见江尚书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江爱卿来了,快请坐。” “谢陛下。” 江尚书坐下后,开门见山道:“老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燕云珩笑了笑:“爱卿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办到的,定不推辞。” 江元丰从袖中取出折子,双手奉上:“老臣想恳请陛下,准允小女江锦岁与裴将军和离。” 燕云珩接过折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翻开折子,看了几眼,眉头微微蹙起:“江爱卿,裴将军正在为朝廷效力,此时提出和离,怕是不妥吧。” “陛下,小女与裴将军夫妻失和,早已貌合神离。” 江尚书沉声道:“陛下也应该晓得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况且小女心意已决…” 燕云珩沉默了。他知道江尚书是两朝元老,在朝中威望甚高,若是不给几分薄面,怕是会寒了老臣的心。 况且裴霁明假死也确实伤了江家姑娘的心,而且自己当时对江家的姑娘也是刻意隐瞒,不知道真相的她缠绵病榻了好多日。 燕云珩一时间有些为难。 不过他转念一想,裴霁明既然伤了人家,合该好好将人家给追回来。 想到这里,燕云珩心里便好受多了,不过他仍假装面露难色。 “江爱卿,朕知道你的难处。” 燕云珩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便准了。” 江尚书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连忙起身叩谢:“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燕云珩摆了摆手,“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也别太担心,朕会处理好的。” 第56章 却上心头 ◎她的表哥疯魔了◎ 江元丰又谢了恩,才退出养心殿。 出了宫门,江锦书忍不住加快脚步:“父亲,陛下真的准了?” “陛下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父子俩一路无话,回到江府时已是未时。 见他们二人回来,陆氏赶忙上前询问道:“陛下…陛下怎么说?” “准了。”江元丰摘下官帽递给下人,语气里带着疲惫,却难掩松快。 “陛下已经应了,过几日就会下旨。” 这话让陆氏松了口气,可想着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她不禁担忧的询问道:“只是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大好?裴将军总归是朝廷重臣,咱们趁着他外出办公,就这么请了圣旨断了婚事,会不会显得咱们江家太不厚道了?” “母亲。” 江锦书直接打断了陆氏紧接着要说的话。 他一口否决,语气带着几分愤愤:“裴霁明既然敢诓骗岁岁假死,把她一个人扔在京城里受那些闲气,那咱们江家这样做也没什么错。他若是真有度量,就该明白是自己对不住岁岁。” “况且岁岁贤良淑德,替他将府中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 江锦书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都跟着晃了晃:“他倒好,一声不吭就弄出个假死,让岁岁穿着素服在灵堂一连守了多日。那些日子,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母亲你也是晓得的,说岁岁是煞星,克死了丈夫。换了谁能受得了?” 江元丰在一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锦书说得对。婚姻本就该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能瞒着岁岁假死,也莫要怪我们先斩后奏了。” 这时,锦岁从屋里走出来。她刚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知道父亲和哥哥回来了。见三人神色,便猜到事情成了。 可她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说不清是松快还是沉重。 - 而此时的裴霁明正骑着马往京城赶。 他比原定日期提前了半个月,只因心里记挂着锦岁。清理三皇子余党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副将便可。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快些见到锦岁。 到了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闭,门前候着的小厮见了他,神色有些慌张:“少……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夫人呢?府中一切可还安好?”裴霁明翻身下马,声音带着急切。 小厮支支吾吾道:“少夫人……少夫人几日前就回江府了。” 裴霁明心里咯噔一下:“回江府?为什么?” “这……”小厮不敢说,只是低着头。 裴霁明没再问,转身就往江府赶。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到了江府门口,通报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江尚书请他进去。他跟着下人往里走,心里七上八下的。 江府的堂屋里,江元丰和江锦书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两人神色严肃,没有半点迎客的热情。 “裴将军,一路上风尘仆仆,真的辛苦了。”江元丰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裴霁明拱了拱手:“江大人,听闻岁岁回了江府,我来接她回去。前线的事已了,我这就回来陪她,往后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江锦书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妹妹现在不想见你。” 裴霁明的心口猛地一紧,他知道自己理亏,于是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几乎要垂到胸口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我知道岁岁心里还未原谅我。”他抬眼望向江元丰,又扫过江锦书,目光里满是恳切。 “前番是我糊涂,让她受了那么多苦。可我对她的心是真的,还恳请二位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 裴霁明的言辞恳切,让江锦书心中有了些动摇。 江锦书暗自握紧拳头,不可,一切要以岁岁的意愿为重。他不能因为裴霁明几句软话,就忘了岁岁受的那些罪。 江元丰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圣旨,递给他:“你且自己看吧。” 裴霁明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 “上面赫然写着圣上的旨意,准允江氏与裴氏和离……” 他的手猛地一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裴霁明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她向圣上请旨了?” 见到裴霁明红红的眼眶,这让江锦书不由得一愣。他自然是没想过杀伐果断的裴将军还能有这种表情,这让江锦书接下来说的话也不禁软了几分。 “裴将军还请先回去罢,既然是圣上的旨意,木已成舟。夫妻缘尽,不必再续。此后你们二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江锦书的话如同利刃,一刀刀凌迟着裴霁明的心脏。 他才不要和锦岁缘尽,他们分明是天赐的良缘。 裴霁明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圣旨。 不远处的廊下,锦岁也瞧见了那抹身影。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麻又酸。 锦岁满脸愁容,裴霁明的身影一直牵引着她的思绪。 他回来了,比她预想的早了那么多。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真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还是乱得像团麻。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旁的秋月见到锦岁这副模样后,忍不住开口道:“裴将军似乎已经知道错了呢…” 锦岁猛地回过神,抬手按住发烫的眼角:“外边好大的风,我要回去了。” - 裴霁明带着些怒气,径直去了皇宫。 到了养心殿外,通传的太监刚要进去,就被他一把拉住:“不必通报,我自己进去。” 话音未落,他已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燕云珩正在看奏折,见裴霁明一身风尘地闯进来,心中十分清楚裴霁明是为何而来。 燕云凌略有些心虚地抹了抹鼻尖,道:“裴爱卿来了,快坐。” 裴霁明双手抱拳,“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燕云珩,言语中带着些愠怒:“陛下应当知道臣为何来此,臣斗胆问一句,为何要准允内子与臣和离?” 燕云珩放下朱笔,他叹了口气:“你先起来说话,地上凉。” 裴霁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臣与内子虽有误会,却并非到了非要和离的地步。敢问陛下为何要准了她的请求?” 燕云珩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朕愿意管这等闲事?江尚书亲自带着折子来求,朕能不给几分薄面?” 他顿了顿,沉吟道:“况且,当初你假死之时,她曾主动询问朕能否让你提前回京守孝,朕知情你的情况,却没告诉你夫人,让她被蒙在鼓里,受了不少委屈。这事朕确实有愧于她。” 燕云珩紧接着道:“江尚书是两朝元老,在文官里威望极高。朕看着他一把年纪为女儿奔波,心里也不是滋味。深思熟虑之下,才准了这和离。” 虽然听见燕云珩这般说,裴霁明的怒火也并未消散。 “臣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想着回京后好生补偿夫人,陛下你又怎能…” “朕知*道你知错了。”燕云珩打断他。 “但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你夫人心里的坎过不去,朕就算不准和离,你们俩也难回到从前。” 第65章 他起身走到裴霁明面前,伸手扶起他:“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朕虽准了和离,却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裴霁明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云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想啊,若是你夫人心里真没你,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求朕下旨?依朕看,她不过是还在气头上。” 他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你且回去好好哄哄她,只要她愿意原谅你,朕立马下旨给你们二人赐婚,到时候风风光光再办一次婚事,不比现在僵着强?” 裴霁明突然觉得燕云珩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等回到裴府后,他看着冷清的院落,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锦岁现在身在江府不愿见他,他又要如何挽回她的心。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于是他便径直的往薛沉璧的院子里去了。 彼时薛沉璧正在对着裴府的账目发愁,自锦岁离开裴府后,内宅的事务便由薛沉璧来打理,虽然有如意在一旁帮衬着,但是仍有着不少事务要处理。 裴霁明大步流星地踏入房内,不禁让薛沉璧一愣。 “表哥,你回来了。” 裴霁明大步走到她面前:“沉璧,帮我个忙。” 薛沉璧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裴霁明下面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听我说。”裴霁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小,“你能否替我给岁岁下一封邀帖,就说你约她出去品茶,地点定在城西的清风茶楼。”” 薛沉璧皱起眉:“我不去。” 她甩开裴霁明的手:“表哥,你这样没意思。她不想见你,你何必逼她?用我的名义骗她出来,回头她该恨我了。” “我不是骗她。” 裴霁明急道:“我就是想跟她好好说说话,她不愿见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要她肯听我把话说完,就算她还想和离,我也认了。” 薛沉璧抱起胳膊,一脸戒备地看着他:“我可帮不了你。她打定主意要和离,我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薛沉璧的脸,道:“上回宫里来下旨的时候陛下身边的进喜公公向我问过你是否有婚配,陛下似乎是有意想同你结亲…” 薛沉璧顿时变了脸色:“什么?” 裴霁明挑眉看向她道:“想来你定是不愿的,所以我一口回绝了进喜公公。” 他往前迈了半步。 “既然如此,你是否该做些事来感谢我?” 薛沉璧攥着衣角的手绞成一团。她咬着下唇,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可奈何:“你……你这是趁火打劫…” 薛沉璧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她盯着裴霁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越想越觉得不安。 倘若哪日她这个表哥在燕云珩面前改了口怎么办。 “我这是公平交易。”裴霁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帮我递封邀帖,我帮你挡掉宫里的麻烦,很划算。” 薛沉璧抬眸,瞪了一眼裴霁明:“表哥,你变了许多。” 曾经不苟言笑惜字如金,对她都少有热络。可现在,他竟然懂得用这种法子要挟人了,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 裴霁明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挑了挑眉,眸中藏了几分偏执:“我着急把我的珍宝讨回来,自然要懂得变通一些。” “现在我只想让她回来,让她再给我一次机会。”裴霁明的声音压得更低。 “为了这个,我没什么不能做的。别说只是让你递封邀帖,就算是更不体面的事,我也做得出来。” 薛沉璧心道她的表哥疯魔了。 薛沉璧深吸一口气,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命的无奈:“罢了,我帮你便是。只是你记着,若是她因此生了我的气,我定要你好看。” 裴霁明见她松口,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些许,连忙点头:“放心,真要是闹到那一步,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你。” “等着吧,邀帖我会让人送去江府。但她来不来,我可不敢保证。” 第57章 一往情深 ◎我嘴笨不大会说话,可我待你是真心的◎ 薛沉璧差人将邀帖送到了江府。 小厮把帖子递到秋月手里时,额角还带着薄汗,想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秋月进屋后瞧见,锦岁正在临帖,笔下的“心平气和”只写了一半。 “小姐,薛姑娘送了封帖子,邀您三日后去清风茶楼品茗呢。” 锦岁闻言接过那封帖子,她摩挲着笺上的兰花开始发愣。 “小姐,薛姑娘难得约您,要不要去瞧瞧?听说清风茶楼到了一批新茶。” 锦岁觉得秋月说的不错,沉璧不大爱出门,邀她出去倒也新奇。于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锦岁便一早起来梳妆。 她今日选了一件水绿色的软缎裙。那软缎是江南上等的料子,触手光滑如凝脂,仿佛将一汪春水披在了身上。 镜中的女子眉如远黛,眼似秋水,水绿色的裙摆衬得她肌肤胜雪,仿佛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秋月手巧,三两下给锦岁梳了个随云髻,又在鬓边簪了朵新鲜的白茉莉。花朵斜插在耳后,与乌黑的发丝相映成趣,更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质清雅如兰。 巳时刚过,马车停在清风茶楼门口。锦岁搀着秋月的手下车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茶楼里人来人往,说书先生正在说的唾沫横飞,底下听得一片叫好。 跑堂的见锦岁进来,眼睛都直了,愣了半天才上前招呼:“这位小姐里面请,是约了人吗?” “薛小姐订的雅间。”锦岁淡淡道,声音如清泉流过石涧,清脆悦耳。 “好嘞您这边请。” 跑堂的连忙领着她们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雅间门口停下,抬手指了一下道:“就是这间了小姐,您请。” 锦岁莞尔:“多谢。” 秋月四处张望,在锦岁的耳边悄声道:“怎得没见薛姑娘身边的盼儿?” 锦岁看了一眼,确实没见盼儿,但她倒也没多想。 “小姐,那奴婢先在门口候着。” 锦岁点点头,随后推开了雕花木门走了进去。 雅间内装饰雅致,屋内升腾着淡淡的沉水香。 锦岁开口轻唤了一声:“沉璧?” 只听见珠帘晃动的响声,锦岁循声望去不由得一怔。 因为那人根本不是薛沉璧,而是裴霁明。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条玉带,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用一支玉簪固定着。看到锦岁时,他的眼睛亮了亮,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 锦岁的脸瞬间沉了下去,转身就要走。 “岁岁!”裴霁明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薄的茧子,力道不大,却让锦岁难以挣脱。 “你听我解释。” “我没什么好听的。”锦岁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裴将军用这种手段骗我来,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裴霁明把她往身边拉了拉。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茉莉上,继而又看向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美眸嗔怒,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她奋力甩开裴霁明的手,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说罢,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霁明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温水,递到锦岁面前:“要不要先喝口水,你先别生气。” 锦岁没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不必了。有话快说,说完我好走。” 裴霁明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把水杯放在桌上。他看着锦岁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岁岁,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浓浓的愧疚,“假死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理我,更别跟我和离,行不行?” 锦岁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眶微微泛红,仿佛是忆起了伤心事:“你可知晓我在灵堂守着你牌位的时候,是何心情?你可知晓亲自操办完祖母的后事之后又得知你的死讯又是何心情?” 裴霁明往前走了两步,急切地想解释道:“我害怕你也会被牵连,都怨我太武断而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尽快解决了那边的事,回来跟你解释清楚,你就会原谅我。” “你以为?”锦岁笑了,她的笑容淡淡的。 “你总是以为,从来都不问我愿不愿意。你将我当成什么了?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你的妻子么?” 说到这里,锦岁自嘲的笑道:“我知你娶我是被迫,你救下了我的性命,江府却倒打一耙,你反感也是正常。” 她抬眼看向裴霁明,目光里带着几分怅然:“那时我不怪你,我想着,既然缘分已至此,不如就相敬如宾地过下去。我以为,日子久了,你总能看到我的心意。” 第66章 “我原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能换来你的半分真心。现在看来,倒是我痴心妄想了。你假死的那段日子,我守着空荡荡的裴府,才终于想明白你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于你而言,或许就是一件摆设。” “如今陛下准了我们和离,对你我而言,都是解脱。你不必再应付一个不爱的妻子,我也不必再守着一座没有温度的空宅。”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眼底的湿意:“裴将军,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罢。” 锦岁的话说的决绝,裴霁明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痛了起来。 “摆设?”裴霁明的声音低沉,似是蕴藏了极大的痛苦。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看你的?” 锦岁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二人间的沉默本身就是最伤人的答案。 裴霁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往前一步,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有些大,像是带着些愤怒。 没等锦岁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这吻带着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像是要将他的的情愫全部倾泻出来。他撬开她的牙关,舌尖蛮横地闯了进去,霸道地掠夺着她唇齿间的气息。 锦岁被他吻得猝不及防,眼睛猛地睁大,手中的绣帕落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裴霁明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腰,将她死死按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他的吻越来越激烈,带着浓浓的悔恨和恐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骨血里。 不知不觉间,锦岁也失了力气,她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唇齿间的厮磨带着灼热的温度,烧得她脑子发昏,浑身都软了下来,只能靠在裴霁明怀里才能站稳,只能任由他采撷。 就在两人几乎要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情里时,锦岁猛地回过神来。她用力推了裴霁明一把,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根都泛着粉色。 “你!你在做什么!”锦岁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情迷,还有几分羞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裴霁明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胸口同样起伏不定。 他看着锦岁凌乱的发丝,看着她红肿的唇瓣,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他上前一步,想要伸手碰她,却又怕吓到她,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才慢慢收了回来。 “岁岁……”裴霁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恳求,“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怕你真的走了。” 锦岁别过脸,不去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对你只有应付?你以为我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 裴霁明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滚烫的爱意:“我的心早就落在你身上了,我的魂也被你勾走了,我外放期间我日日想的是你,夜夜念的是你,你怎能说我未把你放心上?” “我嘴笨不大会说话,可我待你是真心的。” 锦岁听得浑身一震。 “你……你……”锦岁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股热意猛地冲上脸颊,连带着脖颈都烧了起来。 这能叫嘴笨?他素来不是这样的人,从前别说是说情话,便是多看她两眼都不曾。可如今,他竟能说出这般露骨的话来,怎能不让她心慌意乱? “你……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慌乱,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裴霁明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她不是无动于衷。 “我……我要回去了。”锦岁猛地转身,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走,连掉在地上的帕子都忘了捡。 门被推开一道缝,外面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 “小姐?”守在门口的秋月听到动静,连忙探头进来,见锦岁脸色绯红,眼神慌乱,不由得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锦岁并未回答秋月,只是快步离去,似是不愿再在这里多呆一刻。 “小姐!等等我!”秋月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锦岁一口气跑下楼,坐上马车,直到马车驶出很远,她才缓过神来。脸颊依旧滚烫,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第58章 前去赴约 ◎她是否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秋月盯着锦岁红得快要滴血的脸颊,忍不住询问道:“小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怎得就要回去了?” 锦岁十分心虚的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愿说。可脑海中仍是不断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车内一片寂静,秋雨见状也没再询问了。 马车一路颠簸着回到江府,锦岁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连晚膳都没心思吃,只是对着铜镜发呆。 镜中的女子脸颊绯红,眼底带着几分未散的慌乱。 夜深人静时,锦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裴霁明那些露骨的情话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越想越羞,把脸埋进被子里,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那个素来沉默寡言的裴霁明,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如此不知羞? 这一夜,锦岁几乎没合眼。天快亮时才浅浅睡去。 翌日一早,锦岁晨起梳妆时,春雨连忙进来通报道:“小姐,薛小姐前来拜访。” 锦岁握着梳子的手猛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她深知沉璧此刻来访,想必是为了昨日茶楼的事。她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那便请她到花筵厅等候。” 梳洗完毕,锦岁换了件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只在鬓边簪了支素银簪子。 走到花筵厅时,薛沉璧正坐在椅子上局促地绞着帕子,见她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愧疚。 “嫂、姐姐……”薛沉璧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昨日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帮着表哥骗你。” 听见薛沉璧这般说,锦岁又想到了昨日茶楼里发生的事情,顿时一种又羞又恼的心情涌上心头。 但锦岁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薛沉璧脸上,强装镇定地对身边的侍女吩咐:“去,给薛小姐上壶新沏的碧螺春。” 见锦岁未说话,薛沉璧心中七上八下的。她偷偷抬眼打量锦岁,见她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心里更是没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表哥他要挟我,否则我定断然不会帮他的……” “他能用什么要挟你?”锦岁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可握着茶盏的手指却悄悄收紧。 薛沉璧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嗫嚅道:“无非就是关于当今陛下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脸颊微红,又急又气:“前段时间陛下身边的进喜公公向表哥打听我是否婚配,表哥替我搪塞了过去,他便以此来要挟我…” 锦岁闻言,心中微动。她倒是没想到,裴霁明为了见她一面,竟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这既让她觉得荒唐,又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罢了,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锦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碧螺春的清香在舌尖蔓延,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意,她淡淡开口道:“这事我不怪你。” 薛沉璧闻言,如蒙大赦,长长舒了口气。 薛沉璧见她神色缓和,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她从随身的绣包里掏出个锦盒,双手捧着递到桌案中央:“姐姐,这是表哥让我交给你的。“ 薛沉璧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不再掺和二人之间的事了,上次帮着裴霁明骗锦岁去茶楼,就已经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了好些天。 可奈何她这个表哥心思忒多,早就料到了她今早要来江府找锦岁道歉,昨天从清风茶楼回来后径直去了她的院落堵了她两个时辰,不断央求着她帮他。 薛沉璧此刻只觉得十分羞愧,她夹在二人中间,左右为难太不是滋味了。 她偷偷抬眼瞥了瞥锦岁,见对方正垂眸看着锦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心里更是堵得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锦岁抬手接过锦盒,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支玉兰发簪。 是裴霁明送她的那支。 之前她醉酒那回,宴席散后带着几分委屈,向他抱怨他随手送的玛瑙发簪并不适合自己。于是第二日,他便送了自己一支新的发簪。 锦岁的心微微有些动容,酸软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薛沉璧偷偷抬眼打量锦岁的神色,接着开口道:“燕京城两日后要举行灯会,表哥想邀你同去…..” “这灯会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场盛事,定是热闹非常。” 见锦岁没说话,薛沉璧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姐姐你别担心,去不去全凭你心意。你若是不想去,也不用特意说什么,他等够两个时辰,自然就回来了。若是想去的话两日后酉时…他说会在朱雀楼等你。” 第67章 说完这些话,薛沉璧紧张地看着锦岁,手心都沁出了薄汗,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反而惹得锦岁更生气。 锦岁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发簪,银线的触感有些硌手,却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她沉默了许久,随后缓缓抬起眼。 她好看的眸子里的迷茫散去了些,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薛沉璧耳中:“嗯…我知晓了…” 这话说得平淡,听不出喜怒,薛沉璧却松了口气。至少锦岁没有直接拒绝,这便是好兆头。起码她的话传达到了,表哥应该不会再缠着她传话了。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锦岁抬手止住了。 “你回去吧。”锦岁将锦盒轻轻推到桌案中央,指尖在盒盖上顿了顿,“告诉他,我知道了。” 薛沉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姐姐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锦岁避开她的目光。 “两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薛沉璧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锦岁没有应下,却也没有拒绝,这其中的松动,足够让裴霁明欣喜若狂了。 薛沉璧缓缓站起,又福了福身:“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先行告辞。” 锦岁看着薛沉璧离开的背影,她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花筵厅里只剩下她一人,方才被薛沉璧带来的紧张感渐渐褪去,可心里的波澜却愈发汹涌。 看着那支发簪,锦岁的心中无法平静。 她是否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这种纠结的心绪一直持续到两日后。 直到两日后,锦岁对着铜镜梳头时,目光落在妆奁里那支玉兰发簪上,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唤来秋月和春雨,轻声道:“你们替我梳妆。” 秋月和春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自家小姐这两日虽不说,但眉宇间的纠结她们都看在眼里,原以为她不会去赴约,没想到…… “是,小姐。”秋月应着,取过梳子,轻轻梳理着锦岁的长发。 锦岁的发质极好,乌黑浓密,像一匹上好的绸缎。秋月的动作轻柔,梳子穿过发丝,几乎听不到声响。 春雨则站在一旁,看着镜中的锦岁,犹豫着问道:“小姐,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锦岁的目光从镜中映出的玉兰发簪上掠过,轻声道:“随意即可。” 秋月很快便梳好了发髻,发尾用一根素色的丝带系住,垂在肩后。春雨拿起一支珍珠步摇,刚想往她鬓边插,却被锦岁拦住了。 “不用这个。”锦岁抬手打开妆奁,取出那支玉兰发簪,递到春雨手中。 “用这个。” 春雨和秋月都愣住了。这支发簪她们认得,是裴将军送的。 “小姐,这……”秋月想说些什么,却被锦岁的眼神制止了。 锦岁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就用这个。” 锦岁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待锦岁梳妆完毕后,她扭头对着春雨道:“去备车。” 春雨应声要走,又被她叫住。锦岁望着窗外,半晌才缓缓吐出四个字:“去朱雀楼。” - 裴府内。 裴霁明提前了两个时辰去赴约,这让薛沉璧很是震惊。 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薛沉璧也开始准备起来。 盼儿在一旁不解的询问:“姑娘为何也要去?方才还说少爷与少夫人的事该让他们自己解决呢。” 薛沉璧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回答道:“自然是看看二人的进展啊。” 盼儿瞧着她眼底闪烁的光,忽然笑了:“姑娘这话可不全对,怕不是也想去灯会凑个热闹吧?” 薛沉璧被说中心事,脸颊微微一红,嗔道:“就你嘴快。” 她说着,拿起支发簪,往发间一插,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笑,比往日多了几分鲜活。 盼儿见状也抿嘴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亲昵:“感觉姑娘变了不少呢。” 刚从沧州过来的时候薛沉璧一副拒人如千里之外的模样,坐在窗边看书能看一下午,谁跟她说话都是淡淡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那时盼儿服侍着她都略有些害怕这位表小姐,现在的姑娘更加鲜活更加灵动了。 不仅如此,盼儿也能够感觉到少爷也变了不少。 二人改变的原因皆是因为少夫人。姑娘和少爷这性子,原本都跟寒冰似的,偏生遇到少夫人,就都慢慢化了。 第59章 三年之期 ◎若是三年后你还是这般想,我再考虑你今日的话◎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被街市的喧闹吞没,刚到楼前,便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管事迎上来,对着马车躬身行礼:“江小姐,裴将军已经在候着,请随小人来。” 锦岁扶着春雨的手下车,刚下车便觉鼻腔里涌进浓郁的花香。 她微微蹙眉,抬眼望去,只见朱雀楼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却静悄悄的,不见往日的喧嚣,只有几个穿着素色衣裳的侍女垂手侍立。 “今日街上举行灯会,楼里怎这般安静?” 管事低着头,声音恭敬回答道:“裴将军吩咐,今日朱雀楼二层以上清场,只接待江小姐一位贵客。裴将军说江小姐喜静,怕楼下的喧闹扰了您。” 锦岁的脚步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锦岁跟在管事的身后,刚走到转角,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 楼梯扶手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粉蔷薇,每一级台阶边缘都摆着小巧的白玉瓷盆,里面栽着含苞待放的茉莉,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香气。 锦岁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朵蔷薇,不禁喃喃道:“这是……” “这是裴将军托人送来的,还特意请了京中最有名的花匠来打理。” 锦岁不禁抬眸望去,从二楼到三楼,再到四楼……每一层的楼梯都如出一辙地被鲜花簇拥,只是花的品种各不相同,二楼是雅致的白玉兰,三楼是清雅的兰草,四楼是烂漫的迎春,仿佛要将四季的芬芳都揉进这方寸之间。 锦岁一步步往上走,裙摆扫过台阶上的花瓣,留下淡淡的痕迹。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软的云端,生怕脚步重了会惊扰了这份静谧与芬芳。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划过缠绕在扶手上的花枝。 沁人心脾的芳香萦绕在鼻尖,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一片馥郁之中。 到了顶层,管事躬身退下。 锦岁抬眼望去,只见裴霁明正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玄色的披风被晚风掀起一角。 听到脚步声,裴霁明猛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裴霁明的目光落在她的鬓边,当看清那支玉兰发簪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裴霁明定定地看着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岁岁,你还是来赴约了。” 还未等锦岁回应,裴霁明忙不迭道:“我准备的那些,不知你可还喜欢…” 他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忐忑。 锦岁没有应声,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她从未想过,裴霁明会为她做这些。 不知何时,已经是夜幕降临。 锦岁不禁扭头看向夜空,之间夜空缀了一盏盏孔明灯。这漫天灯海与远处街市的灯火遥相呼应,地上人间与空中灯海连成一片。 锦岁不由得呼吸一滞。 “这……也是你准备的?” 裴霁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底映着漫天灯火,像是盛着一片星河。 “嗯。从午时起,就让人在朱雀大街上等着了,只等时间到了,便吩咐他们一起放。”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锦岁,眼神里满是期待:“我听说,放孔明灯时心里想着谁,就能与那人长相厮守。我……我想着你。” 这番话直白得近乎笨拙,却像一颗石子,在锦岁心湖里激起千层涟漪。 她望着那些不断攀升的孔明灯,似乎也已经知道了除夕那夜裴霁明红绸上面的岁岁平安是何意。 就在这时,裴霁明忽然向前一步,在锦岁面前站定。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随即“咚”的一声单膝跪下。 锦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半步。 “你这是做什么?” 锦岁慌乱的想要扶他起来,但总觉着有些不合规矩,于是伸出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裴霁明可是朝廷命官,为何要朝她下跪。 就在锦岁迟疑的片刻,裴霁明拉住锦岁的手,温热的掌心穿过她悬着的指尖,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锦岁惊呼一声,刚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觉指腹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裴霁明微微低头,薄薄的唇轻轻吻上她微凉的手指。 那吻很轻,却在她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锦岁的手指猛地一颤,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窜遍全身,连带着耳根都瞬间烧了起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他吻住,那温热的呼吸拂过指节,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第68章 “你!” 她又羞又恼,用力想抽回手,却被裴霁明攥的更紧。 锦岁又气又急,眼眶微微泛红,却偏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用眼神嗔怪地瞪着他。 裴霁明抬起头,眼底盛着漫天的孔明灯,也盛着她的身影,目光灼热得像要将她融化。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的手指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岁岁,”裴霁明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你肯来赴约,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霁明的心中升腾起一股从未出现过的紧张情绪。他渴望听见她的回答,却又害怕她的回答。 “那我能否再娶你一次?”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岁岁,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做你的夫君,好不好?” 锦岁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良久,锦岁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裴霁明紧绷的脸。 她终于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离开他掌心的瞬间,裴霁明的身体猛地一僵。 “三年。” 听见锦岁的回答后,裴霁明一愣,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三年?他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锦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却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她别过脸,望向夜空中渐稀的孔明灯。 锦岁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过往的委屈,有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裴霁明,目光沉静道:“祖母的孝期还有三年,若是三年后你还是这般想,我再考虑你今日的话。”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发间的玉兰发簪。 “这三年,你不必刻意做些什么,就当……就当给彼此一个沉淀的时间,一切等孝期满了再说。”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眼撞上裴霁明的目光,那里面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愣怔,渐渐燃起一种近乎执拗的光亮。她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决定并不算坏。 三年的时间,足够看清他的情意是否经得起消磨,也足够让她抚平心底的那份难过。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锦岁的声音低了些,“可我……我需要时间。” 裴霁明望着她的眸子,心里那些纷乱的念头忽然都沉淀了下来。他知道,这已经是锦岁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好。” 锦岁也淡淡点头,随后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少了几分疏离。 “等等。”裴霁明连忙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让我身边的墨铮和寒刃护送你回府罢。” 他生怕锦岁拒绝,又补充道:“如今街上人多眼杂,又*是灯会,难免有宵小之辈。有他们跟着,我也能放心些。”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裴霁明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先是一愣,随即眼底便涌上难以掩饰的欣喜,连嘴角都忍不住向上扬起:“那我送你下楼。” 锦岁没有反对,只是转身继续往下走。裴霁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楼梯上的花依旧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 “姑娘,朱雀楼似乎被少爷清场了,我们应当是进不去的。” 盼儿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对着一旁的薛沉璧说道。 话音刚落,盼儿的语气又染上几分欣喜:“姑娘,那不是少爷和少夫人嘛?” 闻言,薛沉璧也凑了过去。 果不其然,正是二人。 不知为何,见到二人这副模样,她的心中似是松了口气。 薛沉璧收回目光道:“把车停下罢,我们下去逛逛。” 盼儿依言吩咐车夫停车,马车缓缓停靠在街边的柳树下。薛沉璧提着裙摆下了车,晚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拂过脸颊,让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姑娘,那边有放河灯的,可要去瞧瞧?”盼儿指着不远处的护城河边,那里聚集着不少人,一盏盏莲花灯顺着水流缓缓漂远。 薛沉璧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底瞬间亮起光来,当即点头:“去看看。” 薛沉璧买了一盏河灯,小心翼翼地将蜡烛点燃,看着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灯芯,在风里轻轻摇晃。周围的人都在低声许愿,她也学着旁人的样子,捧着河灯走到水边,闭上眼睛。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晚风拂起她的鬓发。 “薛姑娘,巧遇。”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薛沉璧猛地睁开眼,心头一跳,手里的河灯差点掉进水里。她转头望去,只见燕云珩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身边。 “陛…不、公子竟然也在此?” 第60章 取一瓢饮 ◎在我眼里,只要不是唯一,便没有不同◎ 燕云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浓:“薛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微服出行的普通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河灯,烛火在他眸中跳跃。 “倒是薛姑娘,方才许愿时那般专注,想必是藏着要紧心事。” 薛沉璧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距离,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不过是寻常心愿罢了,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她总觉得燕云珩的出现太过巧合,他仿佛总能精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念头刚起,她便抬眼看向燕云珩,开门见山问道:“公子屡次出现在我面前,莫非是派人跟踪我?” 话音刚落,薛沉璧便有些后悔。这话太过直接,可别惹恼了这位。 可燕云珩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坦然点头,声音依旧温润:“是。” 这干脆利落的承认让薛沉璧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薛沉璧蹙眉道:“敢问公子这是何意?” 燕云珩向前一步,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薛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了我的用意。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你表明心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你入宫为妃。” 薛沉璧只觉得十分荒唐。 “您似乎在说笑。” “我是认真的。”燕云珩语气平静的回答。 薛沉璧一时间愣住了,这么直白的求娶让她不知所措。 她原以为对方会迂回试探,或是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没想过会如此直接,仿佛入宫为妃于她而言,是件天大的恩赐。 薛沉璧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心头火气更盛。她忽然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入宫为妃?不知公子想许我什么位份?” 燕云珩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才答道:“以你的才貌,贵妃之位不在话下。” “贵妃?”薛沉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抬眸看向燕云珩,眸中满是冰冷。 “说到底,无非是个侧室。” 燕云珩眉头微蹙,似乎对她的说法不甚认同:“侧室又如何?皇后于历代君主而言,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每日需遵循繁复礼法,言行举止不容有半分差错,活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灯火,语气里多了几分淡漠:“我的父皇,后宫之中最敬重的是母后,可他最爱的从来不是她,而是陆贵妃。母后日日守着中宫的空壳子,晨起请安、主持祭祀,桩桩件件都要合乎规矩,活得小心翼翼,可父皇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她宫里几次。陆贵妃却不同,父皇常去她宫里歇脚,陪她赏花、听曲,那般自在随性。” 燕云珩收回目光,看向薛沉璧道:“我许你贵妃之位,便是许你我全部的心意,这难道还不够?” 薛沉璧只觉得可笑之极。 “公子神通广大应当也查到了我的身世,我的母亲就是被侧室逼死的,如今您也要我做侧室,您真是好狠的心呐。” 她紧接着又道:“如今您说的贵妃之位,在我眼中不过是个抢夺别人夫君、看人脸色过日子的侧室。” 燕云珩看着她激动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更冷了些:“此一时彼一时,我与你父亲不同,我不会让你受那般委屈。” “不同?有何不同?” 薛沉璧像是被这话刺痛了,她的眸子愈发冰冷:“在我眼里,只要不是唯一,便没有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翻涌:“我从未想过嫁人,哪怕有一日要嫁人,我也会选择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你给的所谓恩宠,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施舍罢了。” 薛沉璧的话过于大胆,燕云珩看着薛沉璧眼底的坚定,那坚定里没有半分对权势的向往,只有对一夫一妻的执着,这让他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第69章 只有这个他没法给她。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警告的意味。 “倘若朕执意要纳你,你当如何?” “朕”字一出口,便宣告了他身份的回归,也意味着这场对话已不再是寻常男女的交涉,而是君对臣的命令。 这话语里的强硬让薛沉璧心头一凛,但她没有退缩。她看着燕云珩那张俊朗却冷漠的脸,忽然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 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散落下来,丝丝缕缕垂落在肩头、背后,衬得她脸色愈发白皙。发间残留的珠花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风吹起她的发丝,缠绕着她的眉眼,眸中愈发坚决。 “那陛下只能得到这具尸体。”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白皙的脖颈顿时留下鲜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燕云珩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头的火气更盛,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更没人敢嫌弃他给的荣华富贵。可看着薛沉璧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眸子,他竟有些语塞,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燕云珩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薛沉璧的手臂都有些发酸,他才缓缓叹了口气,语气里的强硬散去了不少:“你先把簪子放下,此事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薛沉璧态度坚决。 两人再次陷入僵持。岸边的行人渐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开始有人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燕云珩眉头皱得更紧,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引来更多人围观,若是身份暴露,只会更麻烦。 他深深地看了薛沉璧一眼,最终还是妥协了:“好,我不逼你。你先把簪子放下。” 薛沉璧没有立刻放下,而是警惕地看着他:“你当真不再提入宫之事?” “至少今日,我不再提。”燕云珩回答道。 薛沉璧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不像是在说谎,才缓缓放下了握着发簪的手,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间,慢慢将散落的长发挽起。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薛沉璧说完,转身带着盼儿离开。 燕云珩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盼儿此刻仍是心有余悸,刚才她可全都看见了,表姑娘竟然敢这般和当今天子说话。于是等走远后,她才小心的询问道:“姑娘,若是陛下因此迁怒裴府怎么办?” “不会的。” 薛沉璧用手帕将脖颈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方才抵着簪子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手帕刚一触到皮肤,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盼儿忍不住又问:“为何不会?姑娘您这回拒绝得这般彻底,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他可是天子啊,哪能容得下旁人这般顶撞?” “表哥是朝中重臣,是陛下倚重的左膀右臂。这天下刚安定没多久,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和表哥伤了和气。” 盼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见薛沉璧说得条理分明,心头的慌乱渐渐压下去几分,只是仍有些不放心:“可……可万一陛下不罢休怎么办。” “不过是帝王的好胜心罢了。”薛沉璧淡淡一笑,笑容尽显讽刺。 “这宫里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新鲜劲儿一过,自然会忘了我这号人物。” 二人说话之时,马车已经到了裴府。 “走吧,进去了。”下了马车后,薛沉璧对盼儿说了一句,率先迈上了门前的石阶。 - “你说三年后?” 江锦书刚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妹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莫不是忘了他之前如何伤你的心了?” 锦岁握着茶盏的手下意识收紧,在江锦书的注视下愈发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忘。只是……三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江锦书“唉”了一声后,端起手中的茶盏。 “岁岁,要我说你就是太心软。” 锦岁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裴霁明单膝跪地时的模样,她忽然抬起头,望向江锦书,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坦然:“哥哥,我承认,我确实没法对他强硬起来。” 江锦书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锦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其实……在嫁给她之前,我就心仪他了。” “你说什么?”江锦书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锦岁,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上的震惊比刚才听到“三年后”时还要强烈数倍。 “你……你心仪他?在嫁给他之前?”江锦书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从未想过他的妹妹竟然还藏了这份心思。 江锦书听得心头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妹妹是被迫接受这门婚事。一想到自己当时还极力撮合妹妹和李鹤洲,他顿时便觉得自己是个混账哥哥。 他那时总觉得李鹤洲温文尔雅,定能给妹妹安稳日子,一想到这里,他便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江锦书重重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其实,你和离的消息传开后,京里不少人都动了心思。” 锦岁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动了什么心思?” “求娶啊。” 江锦书抬眼望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复杂:“你忘了?你没成亲之前,可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贵女。江家世代书香,你又生得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时多少王公贵族想求娶你,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你合离,虽说按规矩算是失了些体面,可在那些人眼里,你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江家大小姐。这阵子,已经有不少人托媒人上门,想探探你的口风。” 第61章 你满意了 ◎这下可好了,哥哥你满意了?◎ 锦岁抬眸看向江锦书道:“哥哥,我心里有数的。” 江锦书挑眉:“你有什么数?难不成真要在这些人里挑一个?” “自然是没别的想法。”锦岁垂下眼帘。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道:“何况,我已经给了裴霁明三年之约。在这期间,我不会考虑旁人。”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只是这些人里,不乏真心待你的。你若是真能遇到比裴霁明好的,哥也替你高兴。” 锦岁没再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她知道哥哥是为自己着想,可那些求娶的人于她而言,不过是陌生的名字。 江锦书回房后,唤来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后,那小厮便快步出去了。 江锦书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就该让裴兄急上一急。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传出了江府的姑娘被不少人想要求娶的传闻。 这些传闻,自然也传到了裴府。 裴霁明正在书房处理军务,听到下人禀报这些传闻时,手里的狼毫“啪”地一声掉在了宣纸上,墨汁瞬间晕开,染黑了一大片字迹。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他们竟敢打岁岁的主意!” 墨铮瞧见裴霁明动怒的模样后垂下了头:“少爷息怒,少夫人本就名冠京城,如今又恢复了自由身…模样才情皆是顶尖的,有人动心也属正常。” 裴霁明一想到那些王公贵族围着锦岁打转的模样,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难受。 墨铮不敢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裴霁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想起锦岁和离后那平静却带着疏离的眼神,想起她答应三年之约时那犹豫的模样,危机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这是头一回觉得三年时间太长,谁知道会冒出多少变数?那些人个个家世显赫,能说会道,万一锦岁被他们打动了怎么办? “墨铮。”裴霁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冰冷,“去把京城里那些想求娶江家姑娘的人,给我一一列出来。” 墨铮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少爷。” 当天半夜,裴府书房的灯还亮着。 裴霁明坐在书桌前,面前铺着一张上好的宣纸,手里握着一支狼毫,却迟迟没有下笔。他向来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可面对这方寸信纸,竟有些手足无措。 该写些什么呢?说自己有多后悔?说自己有多在乎她?这些话,他之前已经说过了,岁岁会不会觉得他啰嗦? 可是他今日又看了那些想要求娶锦岁的那些人的家世,他们个个才貌不凡,若是岁岁动心了怎么办。 他足足思索了一个时辰,才写出寥寥几句话。 写完信,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那是他下午特意去锦绣阁挑的,香囊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是锦岁最喜欢的花。他把香囊和信一起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小心翼翼地盖好。 第70章 “墨铮,”裴霁明唤来墨铮,“把这个送到江府,亲手交给少夫人。记住,一定要看着她收下。” 墨铮接过木盒,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燃烧声。裴霁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墨铮刚走没多久,便听见寒刃在外扣窗。 “何事?”裴霁明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他知道,若非急事,寒刃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寒刃回答道:“据说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明日会带上喜娘前去拜访江府。” “什么?”裴霁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窜了上来。 竟有人动作这般迅速么? “替我给赵侍郎递封帖子,就说我明日要去府上拜访。” 寒刃有些迟疑:“可是少爷,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个时辰递帖,怕是会显得刻意” “刻意便刻意。”裴霁明转过身,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盯上这事了。去备帖,用我的私印,就说有要事相商。”他顿了顿,补充道:“让驿卒快马送去。” 寒刃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再劝,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天刚蒙蒙亮,赵侍郎府的门房刚打开侧门,就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驿卒翻身下马,将一封烫金帖子递了过来:“镇国将军府急件,务必亲手交给赵大人。” 门房不敢怠慢,捧着帖子一路小跑进了内院。赵侍郎刚洗漱完毕,正坐在花厅里喝茶,听闻裴霁明深夜递帖,顿时皱起了眉头:“裴将军?他这个时候来拜访做什么?” 拆开帖子一看,那苍劲有力的字迹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久未与赵大人相聚,明日巳时登门拜访,有要事相商。” 赵侍郎摩挲着帖子上那个鲜红的私印,心里咯噔一下,昨日他那个傻儿子刚提出自己想娶江府的姑娘,今日裴霁明就上门,这绝非巧合。 “爹,怎么了?”赵文彦穿着一身新做的宝蓝锦袍,喜气洋洋地走进来,“喜娘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我们何时动身去江府?” 赵侍郎把帖子往桌上一拍,脸色沉了下来:“还去什么江府?裴将军要来了!” 赵文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来做什么?我们去江府是为了……” “为了求娶江锦岁?”赵侍郎没好气地打断他,“你以为裴将军是傻子吗?他与江锦岁虽已合离,可那点情分还在,你这个时候凑上去,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文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合离便是陌路,他还能管得着江姑娘的婚事?再说了,我早已心仪江姑娘许久,如今总算有了机会,他一个武夫懂什么?” “懂什么?”赵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懂如何在战场上取人首级,懂如何让你我父子在朝堂上永无宁日!” 紧接着他指着帖子,“巳时登门,这分明是来者不善,你今日敢踏出府门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巳时刚到,裴霁明便带着寒刃来到赵府门前。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佩剑,未穿官服却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 “镇国将军大驾光临,快请进!”赵侍郎早已在门口等候,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裴霁明目不斜视地走进花厅,在主位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赵二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赵大人倒是好福气,二公子一表人才,想必不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吧?” 赵侍郎干笑两声,心中有些忐忑,他已经知晓今日裴霁明过来的目的了。于是他仍然硬着头皮回答道:“小儿顽劣,让将军见笑了。” “不知,二公子可有许亲?” 赵侍郎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儿子,见赵文彦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连忙抢先答道:“尚未许亲,小儿年纪尚轻,一心只读圣贤书,倒是没心思考虑这些儿女情长。” “哦?”裴霁明挑眉,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可我怎么听说,二公子近日对江府的姑娘颇为上心,甚至要带喜娘登门拜访?” 他特意加重了“喜娘”二字,目光如炬地看向赵文彦。 赵文彦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步朗声道:“是又如何?江姑娘才貌双全,与我正是良配,我登门求娶有何不妥?倒是将军,您与江姑娘已然合离,何苦紧抓着过去不放?” 他话音刚落,就被赵侍郎狠狠拽了一把。 赵文彦被他攥得喘不过气,却依旧嘴硬:“这我对江姑娘的心意日月可昭!” “心意?”裴霁明冷笑一声。 “你的心意,就是带着喜娘上门,趁我与她有隙之时横插一脚?赵侍郎,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赵侍郎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裴霁明作揖:“将军息怒,小儿年少无知,口出狂言,还望将军海涵。此事绝无可能,我定会严加管教,绝不让他再胡言乱语。将军放心,赵某明白事理,绝不会让小儿再犯浑。” 赵文彦看着父亲卑躬屈膝的模样,又看看裴霁明那副胜券在握的嘴脸,心里又气又急,却终究没敢再说话。他再自负,也知道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自己那点才情根本不值一提。 裴霁明冷哼一声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赵府,寒刃立刻跟上。 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赵侍郎才瘫软在椅子上,指着赵文彦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车上,寒刃见裴霁明闭目养神,忍不住问道:“少爷,这般威胁会不会太过了?传出去怕是对您的名声有损。” 裴霁明睁开眼,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他何尝不知自己今日的行径有失体面,甚至可以说是蛮横无理。想他堂堂镇国将军,竟要靠权势打压一个文弱书生,说出去确实让人不齿。 “我也不想。”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他怕,怕自己稍一退让,锦岁就会被别人抢走。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在做小人,可只要能留住锦岁,做一次小人又何妨? 杀鸡儆猴的法子果然奏效,第二日城中便传地沸沸扬扬。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那些原本想求娶锦岁的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裴霁明会为了一个和离的前妻做到这个地步,一时间,再也没人敢打江锦岁的主意。 江锦书得知此事后,坐在书房里笑了半天。 锦岁盯着江锦书这个罪魁祸首道:“有人要求娶我这个消息是哥哥你传出去的吧?原本直接拒了便好,这下可好了,哥哥你满意了?” 第62章 深夜相会 ◎我怕你选择了别人◎ 江锦书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锦岁,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哦?被你发现了?” 锦岁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有些无奈的说道:“为何要这么做?”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指尖在茶盏边缘划了个圈。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哥哥向来稳重,从未做过这般荒唐事。这回竟用这种法子搅动风云。 “我自然是想看看,素来冷静自持的裴将军,为了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顿了顿,看着锦岁无奈的神情,继续说道:“如今看来,他做得还不错。为了你,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倒有几分真心。” 锦岁倒也没心思反驳,只是将茶盏凑到唇边,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 其实哥哥这话倒没说错,裴霁明这番折腾,确实让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世家公子收敛了心思,这几日府门前清静了不少。省去不少时间去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拜访,也不必再对着媒婆们假惺惺的笑脸强颜欢笑。 是夜。 月色如水,一道月色从雕花窗棂漫进来。 更夫的梆子声刚过,一道黑影掠过,几个起落间已到了江府后墙。 锦岁此刻已经卸下了沉重的环佩珠钗,忽听窗外传来“叩叩”两声轻响,像是石子落在窗纸上。 春雨和秋月此时在门口守夜,房内仅锦岁一人。 又是轻轻的“叩叩”声。 锦岁心头一紧,自己走到窗边,轻声问:“是谁?” 窗外传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带着几分急促:“岁岁,是我。” 锦岁的手指猛地顿住。这声音……是裴霁明?听见他的声音后,锦岁莫名的松了口气。 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窗。 夜风裹挟着阵阵花香涌进来,还夹杂着泥土的清新,那是雨后独有的味道,沾了些在裴霁明的衣袍上,随着他的靠近,丝丝缕缕地飘进房内。 窗台下,裴霁明正半蹲在那里,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草屑,显然是翻墙进来的。 第71章 他的几缕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他平日里锐利的眉眼。他抬头望着她,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被主人呵斥的小兽。 锦岁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锦岁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幸好夜色已深,下人们都已歇息,否则被人瞧见堂堂裴将军这副模样,明日又该满城风雨了。 裴霁明却毫不在意这些,他往前挪了挪,双手扒着窗台。 “因为我想见你。” 他紧接着又补充道:“白日里在府里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你。” “你……”锦岁又气又急,压低声音道,“你堂堂将军,深夜翻进女子后院,若是被人发现了,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窗棂,冰凉的木头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可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头的火气怎么也烧不起来。 裴霁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我今日去了赵府的事情你应该也知晓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武断了,会不会生气?” 裴霁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委屈,眼神湿漉漉的,让锦岁想起儿时冬天在柴房外看到的流浪狗。 被冻得瑟瑟发抖,还是固执地守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的暖炉,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刻竖起耳朵,满眼警惕又藏着渴望。 “我没有生气。”锦岁别过脸,不敢看他这副模样,她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动就会冲破理智,甚至会冲动地告诉他,不必等什么三年之约。 她也没想到曾经的那位拒人千里之外的裴将军,如今深夜翻进她的院子里还眼巴巴地望着她。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她能清晰地闻到裴霁明身上传来的气息,此刻,她的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 她垂下头,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如此。” 裴霁明的胸腔里的闷火和委屈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冲动,可我一想到他儿子动了想娶你的心思,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后来想了想,越想越怕,怕你觉得我还是那般蛮横,还是学不会尊重你。” 锦岁转过头,正撞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有恐慌,有愤怒,还有浓浓的无措。 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浑身都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劲儿。他的睫毛很长,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那些人……”锦岁斟酌着措辞,声音放软了些,“我并未放在心上。” “可我放心上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我怕你选择了别人。” 锦岁忽然想起江锦书的话,心头微微一颤。原来冷静自持如裴霁明,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会为了一句不确定的回应辗转反侧,会为了一个可能的威胁方寸大乱。 于是锦岁忍不住轻声道:“我不是同你有约定么…在这期间,我不会考虑旁人。” 裴霁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 “当真?” “自然是真的。”锦岁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桂花树,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斑驳的影子。 “只是你这般……终究不妥。快些回去吧,若是被下人发现了,或是被我哥哥知道了,总归影响不好。”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在窗棂上反复摩挲,冰凉的木头硌得指腹微微发疼,却让她混沌的心绪清醒了几分。 裴霁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一热。 她垂着眼的样子实在可爱,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鼻尖小巧挺翘,连说话时微微嘟起的嘴唇都透着一股让人怜惜的娇憨。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她狠狠搂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深吸一口那淡淡的玉兰花香,然后低头吻上她的唇,吻到她喘不过气,吻到她眼里只剩下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裴霁明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不行,不能吓到她。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松了口,若是此刻唐突了,怕是前功尽弃。他望着她泛红的耳廓,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将那股汹涌的欲望咽了回去,只余下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我这就走,绝不惹你烦心。” 他虽然嘴上应着,却没立刻动身,只是贪婪地盯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将她肌肤衬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她此刻的模样,比含苞待放的玉兰还要动人,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锦岁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从肩头传过来:“那你快些……” 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叮嘱道:“回去路上小心些。” 裴霁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动作利落地跃上墙头。 锦岁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户。 窗纸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也隔绝了那道灼热的视线,可她脸上的热度却久久未退。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拍了拍。 - 第二日,江锦书下朝归来,便径直去了锦岁的院子里。 锦岁正在廊下看着春雨擦拭青瓷瓶,闻声抬眸道:“哥哥回来了。” 江锦书脱下朝服递给侍从,大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接过秋月奉上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今日朝堂上可不平*静,有人递了折子参裴兄。” “什么?”锦岁的心猛地一紧,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是……是因为什么……” 锦岁心下一惊,莫不是昨夜的事情被捅了出去?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脸却“唰”地红透了。那些御史最擅长捕风捉影,若把这事渲染成秽乱之事,到时候她便是有百口也难辩。 江锦书放下茶盏道:“是有人替赵侍郎打抱不平,说裴霁明昨日在赵府中仗势欺人。” 锦岁这才如蒙大赦,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下来。 锦岁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忿:“他不过是……”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总不能说裴霁明是为了宣示主权才那般强硬。 江锦书看着她下意识维护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你倒替他辩解起来了?” 锦岁闻言支支吾吾道:“谁说的,我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哥哥别乱猜。” 话虽如此,声音却没什么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终是按捺不住。 锦岁抬头看向哥哥,眼底的担忧藏不住:“那陛下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 江锦书端起茶盏掩住笑意:“陛下只淡淡说了句‘裴将军念旧,亦是性情中人’,便将其打发了。” 锦岁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因此受罚。 第63章 玉兰承露 ◎能不能让我吻你◎ “说起来,”江锦书忽然话锋一转,“近来宫里可有件大事。” 锦岁询问道:“什么事?” “陛下有意立后了。”江锦书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锦岁的心湖,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她下意识地想起沉璧。 “哥哥的意思是……是薛姑娘?” 江锦书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哪家的薛姑娘?并非你口中的薛姑娘,是鸿胪寺少卿杜晋之女,杜若薇。” “杜家小姐?”锦岁愣住了。 “正是。”江锦书点头,“杜家世代书香,在文官中颇有声望,杜少卿又是陛下潜邸旧部,立她为后倒是稳妥的选择。” 锦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沉璧,她就说嘛,陛下虽性情难测,却也不至于强人所难。只是不知沉璧得知这个消息,会是何种心情。 于是锦岁轻声道:“这便好,杜小姐温婉贤淑,确是皇后的好人选。” 江锦书顿了顿,看着妹妹的模样,忽然道:“说起来,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锦岁这才惊觉,日子竟过得这般快。 “倒是忘了。”锦岁笑了笑,指尖划过茶盏边缘,“不过是寻常日子,不必太过张扬。” “那怎么行。” 江锦书挑眉:“今年不同,该好好操办一番。” 他看着妹妹眼底渐渐舒展的笑意,心里暗暗盘算着,或许可以借着生辰,请裴霁明过来坐坐,也好让这两个别扭的人再多些相处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江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锦岁的生辰当日,她换上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她原本就生得白皙,此刻被这石榴红一衬,肌肤更显得莹白如玉。 第72章 唇上点了胭脂,是最娇艳的海棠色,与耳垂的红宝石相映成趣。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明媚动人的自己,竟有些恍惚。往日里她总爱穿素色的衣裳,嫌红色太过张扬。如今来看,红色也是很好看的。 春雨捧着妆奁走进来,见到锦岁后眼前一亮,旋即回过神道:“小姐,今儿薛姑娘和裴将军都来了。” 锦岁淡淡点头:“嗯,我晓得了。” 她跟着春雨走出房门,刚转过回廊就见薛沉璧正站在海棠树下仰头看花。她微微踮着脚,淡粉色罗裙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只停在枝头的粉蝶。 薛沉璧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罗裙,见锦岁走来,她立刻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个描金漆盒:“姐姐。” 走近时,锦岁还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香气。 “送你的生辰贺礼已经命下人送去库房了。” 锦岁闻言道谢,正要开口询问关于陛下的事情,薛沉璧便开口打断道:“姐姐你看谁来了。” 锦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裴霁明正站在月洞门旁,见她看来,原本略带局促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快步走上前递过一个紫檀木盒:“岁岁,生辰吉乐。” 锦岁犹豫着接过,刚打开盒盖就被里面的物件惊得微微睁大眼睛,是一枚做工精巧的戒指。戒托是用赤金打造的,被匠人锤打得薄如蝉翼,上面用金丝缠绕出层层叠叠的玉兰花瓣,花瓣中央嵌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多谢裴将军费心了。”她抬眼时正撞上裴霁明温柔的目光,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 “这戒指……”锦岁的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轻易触碰,生怕碰坏了这精雕细琢的物件。 “寻了京城最好的金匠,”裴霁明看着她惊讶的模样,耳根泛起淡淡的粉,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他说这叫‘玉兰承露’,希望你喜欢…” 江锦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身着一件宝蓝色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步履沉稳。见状,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声音清朗:“好了好了,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前厅说话。” 他对薛沉璧道:“这位兴许便是薛姑娘了,前厅开宴了,快些过去罢。” 薛沉璧立刻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也不戳破,只是对江锦书回以一礼,随后道:“既如此,我便先过去了。” 说罢朝锦岁眨了眨眼,转身离去。 江锦书目送薛沉璧离开后,又看了看身旁的锦岁和裴霁明,他轻咳一声,对锦岁说道:“我去看看还有哪些客人没到,你们……慢慢聊。” 说罢,也顺势转身,朝着与薛沉璧相反的方向走去,留给两人一片安静的空间。 顿时只剩下锦岁和裴霁明二人。 廊下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锦岁的发间。裴霁明下意识地想伸手为她拂去,指尖在离她发丝半寸的地方停住,又触电般缩了回来,转而握紧了拳。 锦岁将锦盒中的戒指取了出来,然后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尺寸竟然刚刚好。 锦岁这才回过神,脸颊又泛起红晕,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却被裴霁明轻轻按住了手腕。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到她腕间的肌肤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别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目光落在她戴着戒指的手上,“很好看。” 裴霁明紧接着补充道:“还担心尺寸不对,毕竟之前牵你手时,太过匆忙。” 他说这话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从戒指移到锦岁的脸上,眼底真诚道:“幸好……幸好合衬。” “多谢。”锦岁轻轻抽回手,却没有再将戒指摘下来,只是将手拢在袖中。 锦岁忆起去年的生辰,彼时二人还未正式认识,裴霁明都不愿来自己的生辰宴,连生辰礼都是他随手送的。 见锦岁出神,裴霁明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锦岁如实回答道:“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快,去年这个时候你还不认识我。” 裴霁明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不认识”是什么意思。去年此时,他眼里只有军务与朝堂,对这门由长辈定下的婚事满是抵触,甚至刻意回避着关于她的一切。 “是我不好。”裴霁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他往前挪了半步,与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锦岁抬眼看向他,他的眼底泛红,平日里凌厉的眉峰此刻也耷拉着,像只做错事的小狗,让她心里的那点怅惘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廊下的风忽然静了。裴霁明的目光落在锦岁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往前又挪了半步,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锦岁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檀香。 裴霁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他的目光从她泛红的眼角移到颤抖的唇瓣,那里还沾着一点海棠色的口脂。距离越来越近,他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带着一股清香。 锦岁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连廊外的鸟鸣都听不真切了。她想往后退,脚跟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她又回忆起二人那日在清风茶楼的吻,他也是这样步步紧逼,将她困在墙角。他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让她在惊慌失措中,生出几分贪恋。想到这里,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 见到锦岁这副模样,裴霁明浅笑着询问:“害羞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发烫的脸颊。 锦岁并未回答,只是将脸往他掌心埋了埋,像怕被人窥见眼底的慌乱。 裴霁明眸中的笑意更盛,他低下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滚烫的气息:“我们之前分明连夫妻之礼都行了,岁岁现在竟然害羞了。” 这话让锦岁浑身一僵,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泛红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那时不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于是她便听见裴霁明的央求声,那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揶揄,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期盼。 “岁岁,我想吻你。能不能让我吻你。” 就在两人鼻尖相抵的瞬间,锦岁忽然闭上了眼。裴霁明的唇离她只有半寸,能尝到空气里甜得发腻的花香,正要俯身落下时—— “姑娘!夫人命我来传话……”一个小丫鬟捧着食盒的身影猛地撞进月洞门,话音在看到相拥的两人时戛然而止。食盒“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糕点滚了一地,与散落的海棠花瓣混在一起。 锦岁像猛地推开裴霁明,力道之大,连自己都踉跄了一下。她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裙摆。 裴霁明的手僵在半空,喉间的叹息混着懊恼溢出。 锦岁支支吾吾的问:“何、何事…” 第64章 早已心仪 ◎我希望……能一直这样,和你一起看月亮◎ 小丫鬟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捏着衣角,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里带着怯意:“夫人让奴婢过来问小姐何时去花筵厅,那边已经开宴了。” “知道了,这就过去。”锦岁匆匆应着。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跟着小丫鬟往花筵厅走去。廊下的海棠花瓣还在簌簌飘落。 花筵厅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宾客们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江锦书正陪着几位朝中大臣说话,来赴宴的无非便是江锦书和江元丰官场上的好友。 “岁岁来了。”江锦书眼尖,率先瞧见门口的两人,连忙笑着招手,“快来见过张御史。” 锦岁敛衽行礼,声音温婉:“见过张大人。” 她的目光扫过席间,瞧见薛沉璧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她眨眼睛,身边还跟着几位相熟的闺中密友。 江锦书特意安排两人坐在相邻的位置,刚落座,便有位穿墨绿色锦袍的官员端着酒杯起身,拱手道:“江小姐生辰,下官敬您一杯,愿小姐岁岁无忧。” 锦岁笑着道谢,锦岁刚要抬手去端酒杯,手腕便被裴霁明轻轻按住。 他拿起她面前的酒杯,起身回礼:“张大人,江小姐不胜酒力,这杯我替她饮了。” 说罢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火下格外清晰,几滴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落,被他用指腹随意拭去,平添几分不羁的英气。 张大人哈哈一笑道:“也好。” 毕竟现在京中人人皆知这裴将军对江小姐仍是念念不忘,于是乎张大人也并未说些什么。 第73章 宴席上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还有锦岁爱吃的蜜饯山药,被雕成小巧的莲花模样,裹着晶莹的糖霜。裴霁明不动声色地将那碟山药推到她面前,又夹了一筷子鱼脍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 “多谢。”锦岁低声道,用银筷夹起一块山药,入口便是清甜,那甜味顺着舌尖漫到心底,令她心情大好。 酒过三巡,厅内的喧闹更甚,厅内的酒气越来越浓,锦岁只觉得胸口发闷,便起身对身旁的裴霁明道:“我去后院透透气。” 裴霁明立刻放下酒杯:“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锦岁婉拒。 裴霁明却坚持:“夜里风凉。” 锦岁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喧闹的花筵厅,廊下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重叠的部分,像被无形的线缠绕在一起。 刚走出门,一阵晚风便迎面吹来,带着庭院里栀子花的清香,瞬间驱散了厅内的燥热。 锦岁深吸一口气,走到廊下的美人靠旁坐下,抬头望向天空。 今夜的月色极好,一轮圆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像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羊脂玉,月光洒在地上,铺成一片银霜。 “月色真美。”锦岁轻声感叹,指尖拂过美人靠上冰凉的雕花纹路。 “嗯。”身后传来裴霁明的声音,锦岁这才发现他竟一直跟在身后,不知何时也在廊下站定。 “你怎得还不回去?”锦岁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厅里太闷。”裴霁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月色洒在她的睫毛上,像镀了一层银边,“而且,不放心你一个人。” 锦岁没有回话,定定地趴在美人靠上,对着月光开始瞧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赤金的戒托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微微转动手腕,戒指随着动作在指节间滑动。 心中有一丝丝的甜意。 “在看什么?”裴霁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身上的檀香,丝丝缕缕地钻进锦岁的鼻腔。 “看你送的戒指。”锦岁没有抬头,声音轻轻的。 “很别致。” “你喜欢便好。”裴霁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锦岁的脸颊微微发烫,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挨得很近。 锦岁能闻到他身上的檀香越来越浓,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她悄悄抬眼,看见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着,下颌线在月光下绷得很紧,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都柔和下来,像被月光洗去了所有的锋芒。 “今日生辰,有什么愿望吗?”裴霁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从戒指移到她的脸上,月色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若是觉得为难,可以偷偷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锦岁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愿望。” 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月光穿过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鼻梁挺翘,鼻尖圆润,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唇角微微抿着,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得裴霁明心头微微发颤。 这一刻,裴霁明忽然觉得,满院的栀子花香、天上的圆月、远处的灯火,都成了她的背景。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在月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叫人挪不开眼。 “真的没有吗?”裴霁明追问着,往前挪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哪怕是很小的愿望,比如想要一支新的发簪,或是一本孤本的诗集?” 锦岁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她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那些藏了许久的话,像要顺着喉咙冒出来。 一年前在朱雀楼上的匆匆一瞥,亦或是香山遇险后的搭救,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她身上,那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熟悉的檀香,让她瞬间安定下来。这些细碎的片段像被线串起来的珠子,不断在锦岁的脑海中回荡。 “其实……”锦岁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的指尖紧紧攥着衣角,锦缎的料子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我有一个愿望,藏了很久了。” 廊下的灯笼忽然被风吹得晃了晃,昏黄的光晕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眼底的期待映照得愈发浓烈。 锦岁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到他紧抿的唇瓣,再到他好看的眸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些在心底盘桓了千百遍的话,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我希望……能一直这样,和你一起看月亮。”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心底某处地方花开的声音。 裴霁明愣住了,像是没听清似的,微微偏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你说什么?” 锦岁的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连脖颈都泛起了好看的粉色。 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说,我很早就……心仪你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裴霁明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他怔怔地看着锦岁,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那些在他心中情愫,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带着滚烫的温度。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锦岁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慌乱与羞怯。 裴霁明见状,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他知道她脸皮薄,便不再逼问,只是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告诉我好不好?”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像春风拂过湖面,带着几分哄诱的意味,“让我也高兴高兴,嗯?”他微微挑眉,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此刻都染上了温柔。 锦岁见状,抿了抿唇,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你猜。” 说完,不给裴霁明反应的机会,立马溜走。 裴霁明僵在原地,蹲屈的膝盖还维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方才那抹俏皮的笑,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早就心仪他,是何时?无数个片段在他脑海里冲撞,像翻倒的走马灯。 “傻子……”裴霁明低笑一声,笑意里混着懊恼与狂喜。他竟迟钝到现在才明白。 他开始埋怨自己,为何当初他不能再待她好些,为何当初自己要这般嘴硬。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美人靠上的雕花纹路,那上面还留着她方才倚靠过的温度。廊下的栀子花瓣落了满身,像场迟来的雪。 对于情爱,他笨拙得像个学步的孩童。他讨厌自己,若是自己再早些明白就好了。 “将军?”随从的声音从身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宴席散了,江大人让小的来问您,要不要留夜?” 裴霁明这才回过神,揉了揉发烫的耳垂:“多谢江大人美意,不过不必了。时辰不早了,我不便再多叨扰。” 坐进马车时,他还在想着锦岁,满脑子都是锦岁那句“你猜”,和她溜走时慌乱的背影。 第65章 再结连理 ◎不过这次不再是她一厢情愿了◎ 回到裴府已快至深夜,裴霁明立在窗前,玄色袍角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抬头望着那轮明月。 此刻的锦岁是否也在注视着这轮明月? 他头一回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后边的日子,裴霁明开始忙碌起来,天不亮就得起身,换上朝服赶往朝堂,与大臣们商议边境防务、粮草调度,常常一议就是大半天。散朝后也不得闲,常常直到夜幕降临才得以脱身。 不过有了上回了教训,裴霁明在此期间不断地给锦岁写信。 信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些琐碎的日常,可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的思念。 每次写完,他都会捎上一个小礼物过去。 就这样,时间流逝,就这样过了三年。 三年后—— 裴霁明仿佛是掐准了时间一般,春信刚至,一道圣旨便送入了江府。 彼时锦岁正坐在窗前描花样子,案上摊着刚画好的兰草图。 “小姐!宫里来人了!”春雨掀着帘子跑进来。 “说是……说是送圣旨来的!”她跑得急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与慌张。 锦岁闻言,执笔的手一顿。 前些日子裴霁明的信件中提到了此事,他说三年之期已过,他也早已向陛下禀明了心意,不日圣旨便会送过来,只不过她没料想到会这样快。 第74章 她跟着家人匆匆赶到前厅,膝盖刚触到冰凉的青砖地,就听见传旨太监展开圣旨,那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裴霁明,劳苦功高。今闻其与江府小姐江锦岁情投意合,天作之合,特赐婚于二人。择五月十六吉时完婚,钦此——” 锦岁偷偷撇向身旁的父亲,只见江元丰按着心口,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兄长江锦书也是一脸错愕,手执的折扇差点滑落在地。 “江大人,江夫人,还不快接旨谢恩?”传旨太监收起圣旨,脸上堆着笑意。 江元丰颤颤巍巍地接过圣旨,谢了恩后,传旨的太监便回宫复命去了。 母亲陆氏看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这裴将军也太急了些!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叫什么事啊!” “这、这….” 江元丰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扭头看向江锦书和锦岁,目光在儿子坦然的笑脸与女儿泛红的脸颊间来回打转,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像是在询问二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岁被父亲看得越发不好意思,细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羞赧。 江锦书打着哈哈道:“裴将军对岁岁仍是念念不忘,这三年裴将军对岁岁如何,父亲您应当是看在眼中的罢。” 江元丰自然晓得裴将军对锦岁的心意,可三年前他好不容易在圣上面前求得二人和离。特许锦岁恢复自由身。如今这道圣旨,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奈,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也罢,既然二人情投意合,这三年就且当作是他们二人间的情趣罢。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家丁们的惊叹声。春雨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小匣子:“小姐!裴府送聘礼来了!我的天,我都没见过这么多聘礼!” 锦岁跟着她走到门口,只见十几个精壮的家丁正抬着朱漆描金的箱子往里走。 打头的两个箱子格外惹眼,一个装着全套赤金头面,凤冠上的珍珠足有鸽卵大,在绸缎里滚出细碎的光;另一个铺着雪白的狐裘,里面平放着一柄羊脂玉如意。 领头的人穿着一身藕荷色褙子,腰间系着条月白汗巾,正是锦岁许久未见的如意。 她比三年前丰腴了些,眼角的笑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却依旧是那副干练模样,指挥着家丁们安放箱子,声音清亮有力。 锦岁瞧见她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还带着几分羞涩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真切的惊喜。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如意的双手道:“如意姑姑,真是许久未见了,你身子可还康健?” 如意反握住锦岁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亲昵的熟稔,笑着答道:“托姑娘的福,一切都好。” 说完,说完,她侧身指向身后连绵的朱漆箱子道:“这些都是少爷亲自备的聘礼。” 紧接着如意掩唇轻笑,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调笑:“原想着再过几天送来的,可少爷实在是等不及。” 如意递上一本厚厚的礼单,“少爷还说,若有不合心意的,尽管让人回禀,他再让人换。” “快请进吧,外面风大。”锦岁侧身让出通路。 如意笑着应了,指挥着家丁们将箱子往库房搬。家丁们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生怕碰坏了里面的物件,箱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府的管家早已领着账房先生候在库房门口,账房先生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赤金头面一套,珍珠凤冠一顶,羊脂玉如意一柄,云锦十匹,蜀锦二十匹……” 每报出一样,他都要抬头看一眼搬进来的箱子,眼神里满是震撼。 另一边,陆氏闻讯赶来,看到满库房的聘礼,惊得捂住了嘴。 她走到那套赤金头面前,拿起一支步摇,忍不住赞叹道:“这手艺怕是宫里的御用工匠打造的罢。” 如意笑着接话:“夫人谬赞了,这是少爷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工匠,花了半年才打造好的,光是上面的珍珠,就挑了足足一百颗,才选出这些大小均匀、色泽温润的。” 在安置好所有的聘礼后,如意仔细清点了一遍箱子数量,又叮嘱江府的管家好生看管。 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对着送出来的锦岁和陆氏福了福身:“姑娘,夫人,那奴婢就先回府复命了。” 回到裴府时,已近未时。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裴霁明正坐在案前处理军务,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案上堆满了军报,他眉头微蹙,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手中的狼毫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听见如意推门的声响,裴霁明的神情忍不住一顿。方才还在脑海中盘旋的粮草调度方案,此刻竟被一股莫名的紧张取代,满脑子都是聘礼送到后,锦岁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刚想开口询问状况,喉结已经滚动了一下,那句“江府那边如何”还未出口,如意便抢先一步跨进门槛,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福身答道:“少爷您且安心,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聘礼妥帖送过去了。” 裴霁明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江府和裴府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这次皆是裴霁明一人准备,没了祖母的帮衬,他也显得有些吃力。好在有薛沉璧和如意能替他搭把手,起码能确保不会出错。 这日清晨,裴霁明换上一身素色常服,提着食盒往祠堂走去。 他缓步走到祖母的灵位前,拿起火折子,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火星在空气中明灭。 之前祠堂有锦岁一直过来上香,锦岁回去江府后,便由裴霁明和薛沉璧常过来。 裴霁明跪在蒲团上,香灰簌簌落在香炉里,他望着跳动的烛火开口道:“祖母,孙儿要娶岁岁了。” “之前孙儿有些混账,做错了事情,不过尽力挽回了岁岁。您应该也会欣慰的罢。” 他挺直脊背,对着灵位深深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 而此时的江府,锦岁正坐在窗前整理嫁妆单子。紫檀木的托盘里铺着大红洒金纸,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物件。 她望着窗外的海棠树出神,没想到他们竟然又要成一次婚。 不过这次不再是她一厢情愿了。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正跳得安稳而有力。 “小姐,裴将军又送信过来了。”秋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封。 信中无非是写满了对锦岁的思念,按照规矩,二人成婚前不宜见面,于是裴霁明送信便更加频繁。 此外,秋月的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一只锦盒,她递给锦岁:“这个是和信一并捎过来的。” 锦岁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海棠花形状的小别针。花心处镶嵌着颗小小的红宝石,像海棠花蕊上的露珠,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秋月凑近了些,于是忍不住的赞叹道:“真好看,裴将军倒是用心,如今正好是海棠的季节呢。” 她话音刚落,春雨端着铜盆从外间进来,听见这话便凑了过来,湿漉漉的帕子还搭在腕间。待看清锦盒里的别针,顿时眼睛一亮,索性放下铜盆打趣道:“这些年裴将军送来的东西,都够姑娘开个首饰铺了。” 锦岁听闻淡淡一笑。 秋月捂着嘴偷笑,识趣地拉着春雨往外走:“咱们别在这儿碍眼了,让小姐好好瞧瞧将军的心意。” 第66章 君心我心 ◎我们岁岁可是睡够了?◎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海棠花飘落的簌簌声。锦岁走到窗前,望着满树粉白的海棠,忽然想起三年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望着窗外的景色,锦岁内心不禁感慨着时间过得真快。 日子,在一封封往来的书信中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十六,是锦岁与裴霁明成婚的日子。 天还未亮,江府便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丫鬟们穿梭于各个院落,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锦岁的闺房里更是热闹非凡。 陆氏亲自守在一旁,指挥着丫鬟们为锦岁梳妆打扮。 春雨将裴府送来的嫁衣平铺在榻上,嫁衣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小姐,该换上嫁衣了。”春雨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锦岁深吸一口气,任由春雨和秋月为她褪去平日里穿的素色襦裙,换上这件嫁衣。 嫁衣厚重而华丽,穿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 陆氏拿起那顶凤冠,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凤冠上的珍珠和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真好,真好。”陆氏后退半步,双手交握在胸前,看着镜中头戴凤冠、身着嫁衣的女儿,眼眶渐渐红了。 第75章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强忍着哽咽道:“旁的母亲便不再说了,日后要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与姑爷相处。” 锦岁望着镜中母亲鬓边的白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失神。 锦岁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正跳得很快。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唢呐和锣鼓的声响,原来是裴府的迎亲队伍到了。 “小姐,姑爷来接您了!”一个小丫鬟兴奋地跑进来禀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锦岁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陆氏为她盖上红盖头,那红色的绸缎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只留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她在陆氏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江锦书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一步步,穿过庭院,走向府门外那顶等待着她的喜轿。 江锦书背着她道:“岁岁,今后的日子你定要过得开心,这是哥哥唯一的愿望。” 锦岁鼻头一酸,随即哽咽着“嗯”了一声。 喜轿外,裴霁明身着大红喜袍,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他望着那顶缓缓抬出的喜轿,眼中充满了期待与喜悦,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当喜轿来到他面前时,他翻身下马,亲自走到轿前,伸出手想要掀开轿帘,却又有些犹豫,最终只是对着轿内说道:“岁岁,我来接你了。” 轿内的锦岁听到他的声音,脸颊不禁泛起红晕,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了裴霁明的耳中。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京城。 喜轿终于来到了裴府门前。裴府张灯结彩,红灯笼挂满了整个府邸,府门前铺着一条长长的红毡,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正厅。 裴霁明亲自将锦岁从喜轿中扶出来,两人手牵着手,踏着红毡一步步走向正厅。 正厅内,宾客云集,朱红的梁柱间挂满了大红的绸缎,映得满厅喜气洋洋。 前来道贺的宾客们穿着各式华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 只不过这热闹之中,却透着一丝肃穆。 厅堂正中的长案上,整齐地摆放着裴氏列祖列宗的灵牌,黑底金字在烛光下泛着庄重的光泽。灵牌前燃着三炷高香,青烟袅袅升起。 司仪站在厅中,身着一身簇新的锦袍,清了清嗓子。他先是对着灵牌深深一揖,而后转过身,面向并肩而立的新人,高声喊道:“吉时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司仪高声唱喏。两人同时弯腰,向天地行三叩九拜之礼。 “二拜高堂!”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裴霁明扶着锦岁的手肘,两人一同转向立着灵牌的长案。 “夫妻对拜!”司仪高声喊道。 裴霁明和锦岁相对而立,他看着她盖着红盖头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深情与温柔。 锦岁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心中怦怦直跳。两人缓缓弯腰,向对方行叩拜之礼。 拜堂仪式结束后,锦岁被送入了洞房,而裴霁明则留在前厅招待宾客。 秋月为锦岁端了杯热茶:“小姐喝点水润润嗓子罢。” 锦岁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这让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其实,虽然这些流程她都经历过,但她仍是有些紧张的。 不知过了多久,前厅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房门被轻轻推开,裴霁明走了进来。 他看到坐在床沿的锦岁,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悦与温柔。 他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秤杆,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锦岁头上的红盖头。 红盖头缓缓落下,露出了锦岁那张娇羞而美丽的芙蓉面。她的脸颊绯红,眉眼弯弯,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海棠花。 裴霁明痴痴地望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轻声唤了句:“夫人。” 锦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脸颊更加红润了。 裴霁明转身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他将一杯递给锦岁,自己端起另一杯,轻声道:“夫人,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锦岁闻言不禁一怔,潮水般的记忆瞬间涌来。 他们第一次成亲时,裴霁明并未同她喝合卺酒。 锦岁默默的接过,两人手臂交错,将酒液一饮而尽,清甜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微醺的暖意。 锦岁刚放下酒杯,裴霁明却又倒了两杯,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这第二杯,是补三年前的。” 他紧接着道歉道:“那时候我混账,连合卺酒都没陪你好好喝,每每想到,都觉得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委屈。” “你定是在意的,所以我很抱歉。” 锦岁看着他眼中的自责,心中一软,她拿起酒杯,笑道:“你能知错便好。” 两人再次举杯。 裴霁明放下酒杯,伸手轻轻解开她凤冠的系带,沉重的凤冠落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声音温柔道:“岁岁,我终于娶到你了。” 锦岁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一片安稳。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裴霁明察觉到怀中的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几分刻意的撩拨。而后伸出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锦岁的脸颊本就红透,此刻被他这般注视,更是发烫,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簌簌颤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岁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喑哑,目光阴沉地询问,“现在该唤我什么?” 锦岁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那温度顺着下巴一路蔓延。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细若蚊蚋:“夫……夫君。” 裴霁明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没听清,再说一遍。” “夫、夫君……”锦岁的声音又大了些,却依旧带着浓浓的羞怯。 裴霁明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他低头凑近她的耳边,热气喷洒在耳廓上,带来一阵战栗:“问我……是不是你的夫君。” 锦岁被他引得浑身发软,靠在他怀里才能勉强站稳。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哭腔般的软糯:“你….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是,”裴霁明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间,带着珍视与疼惜,“我是你的夫君,一辈子都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解开她嫁衣领口的第一个盘扣。那盘扣解起来有些费事,他耐心十足,指尖偶尔触碰到她颈间的肌肤,引来她一阵轻颤。 “夫君……”锦岁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眼神里带着几分慌乱。 “别怕,岁岁。”裴霁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交给我。” 他的动作温柔而缓慢,像是在拆解一件稀世珍宝。 盘扣一个个被解开,嫁衣的领口渐渐松开,露出她纤细的锁骨,像玉瓷般精致。 他低头,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一个轻吻,惹得她轻呼一声,抓着他衣襟的手更紧了。 接着,他褪去她的外衫,只留下里面那件月白色的中衣。中衣轻薄,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裴霁明的目光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 锦岁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不敢看他,只能用声音表达着自己的羞怯与依赖:“夫君……” “嗯,我在。”裴霁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轻轻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裴霁明的吻先落在她的眉骨,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而后缓缓下移,掠过鼻尖,最终停在她的唇上。 他的吻很轻,像羽毛拂过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锦岁起初有些僵硬,唇瓣微微颤抖,却在他耐心的厮磨中渐渐放松,试探着回应。 裴霁明的手轻轻扶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带着压抑了三年的渴望,却又克制着不敢唐突。 锦岁的呼吸渐渐急促,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指尖陷进他衣料下紧实的肌肉。 中衣的系带不知何时已散开,露出肩头细腻的肌肤。裴霁明的吻落在她的肩窝,带着灼热的温度,惹得她轻颤着偏过头。 “岁岁……”裴霁明的声音喑哑得厉害,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蹭,呼吸交缠。 锦岁闭上眼,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顺着腰线蔓延,像春水漫过堤岸。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裴霁明的动作始终温柔,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他褪去她最后一层衣衫时,指尖划过她腰侧的弧度,引来她一声细碎的轻吟。 帐幔被他随手放下,隔绝了帐外的烛火。隐约能听见帐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压抑的喘息。 第76章 锦岁不知何时已蜷缩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他的手臂牢牢环着她的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汗湿的发,动作里满是餍足后的温柔。 “累不累?”他低头问,声音里带着慵懒的沙哑。 锦岁轻轻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天光将亮未亮时,锦岁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他的呼吸均匀,显然已睡熟,却仍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她圈得更紧。 晨光透过帐缝渗进来,鸳鸯锦被已滑到腰间,露出的肌肤上落着几点浅淡的红。 - 锦岁是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的,眼皮沉甸甸的,昨夜的疲惫还残留在四肢百骸,令她疲惫不堪。 她转了个身,却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裴霁明不知醒了多久,正侧身躺在她身侧,手肘支着脑袋,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脸上。 他的发梢有些凌乱,几缕黑发垂在额前,褪去了平日里的英挺,多了几分慵懒。 锦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往被子里缩了缩,将脸埋进锦被的褶皱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你……你醒了怎得不叫我?” 裴霁明低笑一声,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看你睡得沉,舍不得叫。” 他的声音带着慵懒:“这会子怕是已日上三竿了,我们岁岁可是睡够了?” 锦岁这才惊觉天光已大亮,她猛地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锁骨。 “糟了,该起身了。” 她急急忙忙地想下床,却被裴霁明一把拉回怀里。 “急什么。”他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今日陛下特意许了我休沐,不用上朝。” 锦岁愣住了,仰起头望着他:“陛下怎么会突然许你休沐?” 裴霁明刮了刮她的鼻尖,眼底满是宠溺:“前些日子进宫谢恩时,陛下瞧出我心思,笑着说‘新婚燕尔,该多陪陪新娘子’,便放了我一日假。”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她脸颊的轮廓,“正好,我可以好好陪陪你。” 锦岁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望着他眼中的真诚,脸颊又开始发烫,连忙转移话题:“那……也该起身梳妆了。” “怕什么,你是我的妻。”裴霁明却不肯放她,反而起身披了件外袍,“我伺候你梳妆。” 他唤来丫鬟端了热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脸。温热的帕子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让锦岁的神智愈发清明。 而后他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学着丫鬟的样子为她梳理长发。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梳子偶尔会勾到发丝,引来锦岁一声轻呼。“疼吗?”他立刻放轻力道,紧张地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锦岁摇摇头,笑着说:“不疼,你慢些就好。” 裴霁明这才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梳顺,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他拿起一支海棠花形状的银簪,这是昨日他特意让人送来的,与那枚别针是一对。他笨手笨脚地将簪子插进发髻,却总是歪歪扭扭,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固定住。 “真难看。”他看着镜中歪歪扭扭的发髻,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 锦岁看着镜中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难看,挺好的。” 她拿起梳子,轻轻将发髻调整好,“你第一次做这个,已经很好了。” 裴霁明看着镜中笑靥如花的锦岁,心中一片柔软。他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喽!后面就是甜甜的小日常,并且补一下云珠林樾的故事线[彩虹屁] 第67章 岁岁安宁 ◎是对她的惩罚◎ 二人成婚后没多久裴霁明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锦岁也安心在府中处理事情,如从前一般,她将裴府的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下人来通报道表姑娘过来了。 薛沉璧走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利落的湖蓝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玉簪固定着,与平日里的清冷脱俗的模样大不相同,倒添了几分英气。 “嫂嫂。”薛沉璧走到锦岁面前,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锦岁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这是要去哪儿?瞧你这打扮,倒像是要出门远游。” 薛沉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嫂嫂,我是来道别的。” 锦岁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问道:“这是要去哪?” 薛沉璧眼神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我想四处游历一番,去看看江南的烟雨,去瞧瞧塞北的风沙,去感受一下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这世间之大,不该只有闺阁里的方寸之地。我想看看更加广阔的世界,去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锦岁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那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洒脱与勇敢,心中不禁有些羡慕。她轻轻拍了拍薛沉璧的手:“想好了?” 薛沉璧点点头:“嗯,表哥也知晓。” 紧接着,薛沉璧补充道:“嫂嫂,我真心祝你和表哥往后的日子,岁岁安宁。” 这真挚的祝福令锦岁心中一暖,她的鼻尖有些酸涩。 她抬手替薛沉璧理了理衣襟:“路上可要当心,若是遇到难处,记得往家里捎信。” 薛沉璧不日便会出发,于是她没说几句便着急回去收拾行囊了。 傍晚,裴霁明回府后便瞧见锦岁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他走到锦岁身边,将她揽入怀中,抬手轻轻刮了一下锦岁的鼻尖,询问道:“发生了何事?怎得哭丧着小脸?” 裴霁明一边说着,另一只手拉住锦岁的手指不断把玩。 她的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与他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一根一根拢起,像是在摆弄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于是锦岁便将薛沉璧即将出门远行的事情告知了裴霁明。 “沉璧年纪尚小,她独自一人,我还是挺舍不得的。” 锦岁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这一路山高水远,她一个姑娘家,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怎么办?” 裴霁明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叹了口气:“她既然做了决定,定是想了许久。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她。” 他抬手抚摸着锦岁的头发,动作轻柔:“沉璧性子刚烈,又有主见,不会轻易被欺负的。再说,我已经让人暗中跟着她了,不会让她真的受委屈。” 锦岁看着裴霁明眼中的笃定,心中的担忧渐渐消散了些。她知道裴霁明考虑周全,既然他说会派人照看着,那沉璧定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靠在裴霁明怀里。 夜里,锦岁睡得并不安稳。 裴霁明察觉到她的不安,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呢。” 锦岁在他的安抚下,才渐渐睡熟。 第二日一早,锦岁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留着淡淡的体温。 她知道裴霁明定是又去了书房办公,他最近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锦岁起身洗漱完毕,让厨房炖了一盅人参乌鸡汤,这是她特意让人准备的,裴霁明日夜操劳,身子定是吃不消的。她提着食盒,慢悠悠地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锦岁轻轻推开门,便看到裴霁明坐在书桌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他面前摊着一堆卷宗,手指在上面快速地划过,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 听到开门声,裴霁明抬起头,看到是锦岁,眼中的严肃瞬间褪去,换上了温柔的笑意:“岁岁,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些补品过来。”锦岁走到书桌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厨房炖了人参乌鸡汤,你趁热喝点,补补身子。” 裴霁明放下手中的笔,握住锦岁的手:“辛苦你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桌上的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名字,其中一个名字“林樾”引起了她的注意。 锦岁的心中不免一惊,林樾不正是云珠表姐的那个护卫么。 她指着那个名字,开口询问道:“夫君,这是?” 裴霁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这些是近来表现优异的将士名单,我正打算给他们晋升。这个林樾,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他之前本来就中了武状元,武艺高强,而且在战场上十分勇猛,屡立战功。这几年他一直很努力,从一个小小的校尉,一路晋升到了副将,速度很快。” 锦岁心中不免回想起云珠和林樾的往事。 这个林樾是那个林护卫么? 第77章 自燕云珠嫁给徐砚后,便再也没听过云珠提起他。三皇子宫变时,徐砚为保护燕云珠而殒命。自那之后,燕云珠便一直在宫中,并且一直都是一个人。 若是真的是他,那他这些年步步高升,是不是为了云珠表姐? 锦岁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他可真厉害。” 她又多问了两句道:“那他年纪应该不大吧?看着倒是年轻有为。那夫君你可知他是何来历?” 裴霁明听着锦岁对林樾的夸赞,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抬眼看向锦岁,见她还盯着那份名单,眉头微蹙的模样竟带着几分认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锦岁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笑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怎么了?” 裴霁明却不依不饶,他站起身,走到锦岁面前,双手撑在她两侧的椅子扶手上,将她圈在自己的阴影里。 “随口问问会连他的年纪、来历都打听?” 他低头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朝中武将这般上心?” 锦岁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伸手想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吃起醋来了?” “我没吃醋。”裴霁明嘴硬道,却将她的手攥在掌心,力道不轻不重。 “只是觉得,我的夫人,不该对别的男人过分关注。” 他想起前几日听下属说,林樾在军中颇受女眷青睐,说他年轻有为、相貌俊朗,心头的醋意便更浓了些。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锦岁是不是觉得林樾比自己年轻?是不是觉得林樾文采比武艺更出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根刺扎在心头,让他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你看你,脸都快垮到地上了。”锦岁见他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我问他,是因为云珠表姐。” 裴霁明眉头皱得更紧了:“嘉禾公主?她与林樾有什么关系?” 锦岁叹了口气:“云珠表姐没嫁给徐砚之前,林樾是她的暗卫。之前他也算救过我一名。后来表姐嫁人,便没听过他的下落了。” 她抬眼看向裴霁明,眼中带着几分探究:“我在想,他如今步步高升,会不会是为了云珠表姐?毕竟如今云珠表姐是孀妇,独自一人在宫中。” 裴霁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锦岁关心林樾,是为了燕云珠。他心头的那根刺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锦岁笑了笑,她往前凑了凑,双手轻轻环住裴霁明的脖颈,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声音带着几分软糯。 “夫君你莫要担心了,我最最喜欢你了。” 裴霁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锦岁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然后他弯腰,打横将锦岁抱了起来,锦岁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裴霁明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灼热。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两人的身影缠绵而温馨。裴霁明抱着锦岁,一步步走向那张铺着锦缎的软榻。 到了软榻边,裴霁明轻轻将锦岁放下,却没有松开她,而是俯身压了上去,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在一起。 “岁岁,那我也让你瞧瞧,我有多喜欢你。” 裴霁明说着,低头吻住了锦岁的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和爱意,热烈而缠绵。 - 燕云珠又是被噩梦惊醒的。 冷汗浸透了贴身的素色中衣,黏在背上凉得刺骨。她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回来。 她抬手按在额头上,眼前反复闪现的,还是三年前那场宫变。 紫苏闻声赶来,见到面色煞白的燕云珠后不免有些心疼,她上前轻声安慰道:“殿下可是又做噩梦了?” 听见紫苏的声音,燕云珠回过神来,扑进紫苏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她一直被这噩梦反复折磨。 燕云珠一直觉着是对她的惩罚。 她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他,是她的跋扈让他没能及时撤离,是她的任性让他没了性命。 徐砚的眉眼在她的脑海中久久未能散去。 第68章 惭恨难消 ◎为什么自己当初要这么跋扈的对待他呢?◎ 陆贵妃在生产燕云珠时大出血,九死一生。当稳婆抱着皱巴巴的女婴走出产房时,陆贵妃已经气若游丝。 或许是这份来之不易的母女缘分,陆贵妃对燕云珠疼到了骨子里。在燕云珠刚记事时,陆贵妃便从暗卫营里千挑万选,选中了那个眉眼清俊、沉默寡言的少年。 林樾便闯入她的生活中。 那时的林樾才十二岁,比燕云珠高出一个头,穿着灰布短打,站在树下像株挺拔的青竹。 燕云珠仰着小脸看他,他便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双丫髻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拘谨。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樾成了燕云珠身边最沉默的存在。林樾像她的影子,不论何时何地,他总会在自己身边。 十三岁那年,燕云珠在梅林里摔断了腿,是林樾背着她走了一个个时辰的雪路回到寝宫。 她趴在他背上,偷偷看着他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像藤蔓般疯长,她开始故意刁难他,甚至开始不断暗示他。可林樾永远是那副模样,沉默地照做,从来不会多说些其他的话。 她不禁开始恼怒,分明林樾对她是有意的。 在秋狝之际,燕云珠强吻了他后总算确认到了她的心意。 她开始欣喜若狂,可惜天不随人愿,父皇下旨将她赐婚给武安侯世子徐砚。 大婚那日,红烛高照,喜乐喧天。燕云珠坐在铺满花生桂圆的婚床上,凤冠霞帔压得她喘不过气。 徐砚掀盖头时,她看见他穿着大红喜袍,眉目温润,嘴角噙着笑意。 “殿下,喝杯合卺酒?”徐砚端着酒杯,声音温和得像一阵春风。 她看着徐砚温润如玉的面容,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燕云珠没接酒杯,反而抬手一挥,“哐当”一声,酒杯砸在徐砚额头上。 酒液混着鲜血瞬间流下来,丫鬟们吓得惊叫起来。 燕云珠却死死盯着徐砚,像只炸毛的猫:“滚!” 徐砚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按住流血的额头,非但没生气,反而对着惊慌失措的丫鬟们摆了摆手:“都下去罢。” 待众人退去,他从袖中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声音依旧平静:“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便骂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燕云珠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血,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恻隐。但是这一丝恻隐之心转瞬即逝。 她别过脸,冷哼一声:“用不着你假好心,我不想见到你。” 徐砚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新房。 那背影在红烛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单。 燕云珠蜷缩在床角,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徐府就炸开了锅。武安侯夫人卢氏看着儿子额头上缠着的白布,听着丫鬟添油加醋的描述,当即气得浑身发抖。 “竟然还有此事!她怎能仗着自己是公主,就这般行事!”卢氏拍着桌子。 “我们徐家哪里对不起她?她竟敢如此羞辱我儿!今日我定要进宫,让皇后娘娘评评理!” 徐砚连忙拦住母亲:“母亲,此事休要再提,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与公主无关。” “你还护着她?”卢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看看你额头上的伤!她当我们徐家是好欺负的吗?我这就去宫里,让她知道知道,做我们徐家的媳妇,就得守徐家的规矩!” 任凭徐砚如何阻拦,卢氏仍是递了帖子后,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皇宫。 徐砚看着母亲的背影,急得在原地踱步,他知道母亲的脾气,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无奈之下,他也连忙换了身衣裳,策马追了上去。 卢氏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皇后娘娘,您可要为老妇的儿子做主啊!昨夜大婚之夜,公主竟将酒杯砸在我儿额头上!她仗着自己是公主,便如此欺凌我儿,这不仅是打我儿的脸,更是没把您和皇上放在眼里啊!” 卢氏的聒噪令陈皇后很不耐。 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即刻宣嘉禾公主。” 燕云珠是被急诏宣来的,她的眼神里满是倔强。 走进凤仪宫,看到跪在地上的卢氏,她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倒多了一丝厌恶。 第78章 “燕云珠,你可知罪?”皇后一拍桌案,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燕云珠垂着头,并不说话。 皇后猛地站起身,厉声呵斥道:“徐砚是你的夫君,是皇上亲赐的驸马!你竟敢如此对待他,简直是目无王法,不知廉耻!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就在这时,外边的太监通报道武安侯世子觐见。 徐砚气喘吁吁地跑进殿内,然后“扑通”一声跪下:“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此事与公主无关,是臣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公主。”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和急切。 卢氏见状,气得浑身发抖:“砚儿!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她……” “母亲!”徐砚打断她的话,眼神坚定,“此事真的不怪公主,求娘娘息怒。” 燕云珠看着跪在地上的徐砚,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陈皇后见徐砚松口,于是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这般说了,这次便罢了。但是嘉禾公主有损皇家颜面,还是要罚的。” “本宫便罚你抄写《女诫》十遍。” “谢娘娘恩典。”徐砚连忙磕头谢恩。 燕云珠在原地看着徐砚额头上的血迹,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离开凤仪宫后,燕云珠一路沉默地走着,徐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气氛尴尬而沉重。 回到武安侯府,卢氏看燕云珠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处处给她难堪。燕云珠本就不愿待在这里,如今更是觉得度日如年。 没过几日,她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自一人回宫去了。 陆贵妃见她回来,虽然心疼,但也知道她在侯府受了委屈,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安然住在云霞殿。 徐砚偶尔会进宫探望燕云珠,但燕云珠总是避而不见。 不知为何,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徐砚。那一丝丝的愧意不断放大,这使得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徐砚。 她总觉得,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平静的生活在三皇子兵变的那一天被彻底打破。 那天,燕云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杀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她心中一紧,连忙让紫苏出去打听情况。 没过多久,紫苏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殿下,不好了,三皇子兵变了,叛军已经打进宫了!” 燕云珠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徐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官袍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头发凌乱,显然是历经了一番厮杀。 “殿下,快走,我带你出去!” 他说着,便伸手要拉她。 燕云珠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又惊又疑:“你怎么来了?” “别问了,快跟我走!”徐砚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朝着宫外跑去。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股力量*,让燕云珠慌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一些。 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叛军的身影,他们手持兵器,见人就杀,鲜血染红了宫殿的台阶和走廊。燕云珠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任由徐砚拉着她往前跑。 就在他们快要跑出宫门的时候,一群叛军发现了他们。为首的叛军大喊一声,便带着人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徐砚将燕云珠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佩剑。 叛军冲了上来,徐砚挥舞着佩剑,与叛军厮杀在一起。 徐砚让燕云珠快走,就在她犹豫的片刻,一支冷箭从暗处射了过来,直直地朝着燕云珠的方向飞来。徐砚眼疾手快,猛地转身挡在她面前。 “噗嗤”一声,箭头深深刺入了徐砚的后背。 徐砚身体一僵,缓缓地倒了下去。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还不忘回头看了燕云珠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云珠……快跑……”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燕云珠僵在原地,看着徐砚倒在血泊中,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她冲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鲜血从徐砚的伤口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裙。 “徐砚,你醒醒,你醒醒!”燕云珠抱着他的身体,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手慌乱地按在他的伤口上,想要堵住不断涌出的血,可那血却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愧疚像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想起大婚之夜,自己是如何将酒杯砸在他头上,如何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如何在他流血时冷眼旁观。 那时的她,只觉得解气,只觉得是他毁了自己的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初要这么跋扈的对待他呢? 她想起他额头上缠着的白布,想起他在皇后殿上为自己求情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他每次见自己时眼中那抹从未改变的温和。 徐砚对她要这样好呢? 她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从未正眼看过他,甚至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可他却始终如一地包容她的任性,原谅她的刻薄。 他明明可以不管她的,明明可以在兵变时自顾自地逃生,可他却选择了奔向这龙潭虎穴,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对不起……徐砚……对不起……”燕云珠哽咽着,一遍遍地说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叛军见徐砚已死,便狞笑着朝着燕云珠围了过来,想要趁机对她不利。燕云珠紧紧抱着徐砚的尸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瞬间便将最前面的几个叛军斩杀在地。 燕云珠睁开眼睛,看到来人,不由得愣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阴沉得可怕,正是林樾。 林樾手中的长剑不断挥舞,剑光如练,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叛军的惨叫和鲜血飞溅。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转眼间,围上来的叛军便被他斩杀殆尽。 林樾站在原地,目光阴沉地看着燕云珠抱着别的男人的尸体痛哭,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燕云珠哭了很久,才渐渐缓过神来。她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樾,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茫然。 自从燕云珠赶走林樾后,她再没他的下落。 “阿…樾?” 林樾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宫殿深处走去,留下燕云珠一个人抱着徐砚的尸体,在一片狼藉和血腥中,不知所措。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些年这些痛苦的回忆一直裹挟着燕云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中央。三皇子宫变平定后,新帝感念徐砚的忠勇,追封他为忠烈侯。 她开始变得闭门不出。昔日爱穿的鲜妍衣裙被压在箱底,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身素色的襦裙,连钗环都换成了最素净的银饰。 每月初一十五,她都会换上最朴素的布裙,带着紫苏悄悄出宫,去城郊的静心寺。 寺庙里的香火很旺,香客们的脚步声和诵经声混在一起,反而让她觉得安心。 她会跪在佛像前,一跪就是一下午,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反复念着往生咒。 这些年,她对徐砚的愧疚与日俱增。 这日,她按照往常一样诵经祈福。 住持大师曾看着她日渐苍白的脸,叹着气说:“施主,执念太深,是会伤了自己的。” 燕云珠只是淡淡一笑。 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徐砚用命换了她的命,她便要用余生的愧疚来偿还。 刚踏出寺庙,燕云珠拢了拢素色的布裙,裙摆上沾着几星泥点,是方才在山路上不小心蹭到的。 她的余光瞥见一抹玄色的身影,倚在寺庙外那棵老槐树下。 燕云珠一顿,心跳如擂。 她淡淡一笑道:“林副将。” 第69章 怀有身孕 ◎倒像是……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燕云珠主动打了招呼。 她刻意用了他如今的官职。 他们二人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纱。 燕云珠将那句藏在心底的“阿樾”死死压住。 林樾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燕云珠同样也在瞧着他。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他的脸颊,眉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些年他变了许多。 他的目光更加锐利,似乎…也更加冰冷了些。 紫苏识趣地退开几步,走到不远处的石阶下候着,只留下他们两人站在老槐树下,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第79章 “这些年你…”燕云珠下意识地开口,话说到一半又猛地顿住。 她有什么资格问呢?当年是她亲手把他推开,分明是她说不想再见到他的。 林樾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向她,眸底的阴影散去些许,露出几分锐利的光:“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那语气令燕云珠心口发疼。 她连忙移开视线,看着地上的槐树叶:“没什么,只是觉得……林副将如今气度不凡。” 林樾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比起做暗卫,自然是如今更体面些。” 他的话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自嘲。 燕云珠的心“咯噔”一下。 风又起,吹得槐树叶沙沙作响。 见燕云珠不说话,林樾的心口发疼。 他有些后悔脱口而出的这些话,那些带着嘲讽和自嘲的字眼,不仅伤了她,更伤了自己。 可见她疏离的唤他林副将时,他难过得要发疯了。 明明自己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她,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侧。 可这些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林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翻涌,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他再次后退半步,对着燕云珠深深一揖,动作标准而恭敬,却也拉开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殿下,属下还有军务在身,先行告辞了。”他的声音低沉。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看燕云珠,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燕云珠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紫苏从阶下走来,在燕云珠耳边轻声道:“殿下,咱们也回去罢。” 燕云珠“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脚步却迟迟未动。 紫苏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她并没有主动询问二人之间的事,有些事,不必说破。 紫苏在燕云珠身边伺候了十余年,从豆蔻年华到如今的沉稳,她看过殿下为林樾哭红的眼,也见过殿下对徐砚的冷言冷语。 她知道二人还深深挂念着彼此,只不过,殿下心中仍记挂着徐砚的死。 每次提起徐砚,殿下的眼神都会黯淡下去,嘴角也会不自觉地抿紧。 有好几次,殿下在夜里梦到徐砚,醒来时都是泪流满面,嘴里还喃喃地念着“对不起”。 紫苏想着,二人总会有说开的那日。 - 薛沉璧外出游历后,锦岁觉得府中似乎变得更加清冷了些。 锦岁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还没看完的诗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庭院里的石板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 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沉璧在外一切可好。 “少夫人,该用午膳了。”秋月轻声提醒道。 锦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几日,锦岁总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时常会觉得乏力,胃口也不如从前好了。她以为是天气转凉的缘故,也没太放在心上。 午膳时,锦岁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秋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说:“少夫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春雨也急忙补充道:“是啊少夫人,要不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锦岁笑了笑:“无妨,许是昨夜没睡好,过几日便好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用完午膳后春雨便跑去将她的情况告诉了裴霁明。 裴霁明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闻锦岁身体不适后,急忙起身就往锦岁的院子跑去。 “岁岁!”裴霁明气喘吁吁地冲进房间,看到锦岁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哪里不舒服?” 锦岁睁开眼睛,一脸焦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我没事,就是有些乏力,夫君你怎得这么着急跑来了?” “你都不舒服了,我能不着急吗?” 裴霁明眉头紧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热,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他话音刚落,锦岁顿感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裴霁明的衣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岁岁!”裴霁明顿时变了脸色,连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春雨见状,急忙拉着秋月去寻大夫了。 如意见锦岁这副模样,心中似乎有了猜测。 她站在一旁,看着裴霁明焦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又瞧了瞧锦岁苍白的脸颊,眉头微微蹙起。 如意在裴府当差多年,比春雨她们年长很多岁,这症状像是害喜。 “少爷,少夫人这模样……”如意犹豫着开口,生怕惊扰了怀中的锦岁。 “奴婢斗胆说一句,倒像是……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裴霁明抱着锦岁的手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看向如意:“有孕?” 锦岁本就有些晕眩,被他们这番对话惊得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这才想起来,二人成婚后她和裴霁明房事频繁得很。裴霁明正值壮年,又兼习武之人,体力过人得惊人,有时夜里缠得紧了,她第二天醒来总觉得浑身酸软。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自己的葵水确实推迟了一段时间没有来。起初她并未在意,只当是换季天凉,或是前阵子薛沉璧离府后心情郁结所致,毕竟女子葵水偶尔不准也是常事。 如意旋即又补充道:“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具体的还得等大夫过来瞧瞧。”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春雨急促的脚步声:“少夫人!少爷!大夫来了!” 裴霁明连忙扶着锦岁在软榻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 王大夫提着药箱走进来,见锦岁脸色苍白,连忙放下药箱:“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劳烦大夫瞧瞧,我夫人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 王大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示意锦岁伸出手,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锦岁的心跳得像擂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大夫的脸。 裴霁明站在她身后,掌心按在她肩上。 片刻后,王大夫收回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恭喜裴大人,恭喜裴夫人,这是喜脉。看脉象沉稳有力,已有两月身孕了。” 话音刚落,一旁候着的春雨秋月以及如意的眉眼都染上了一丝喜色。 “真的?”锦岁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她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那里还是平坦的,但是它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锦岁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一股暖意。 王大夫笑着点了点头,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安胎的注意事项:“少夫人胎像尚稳,但前三个月需得格外留意,切不可劳累,饮食上也要清淡些,忌生冷辛辣。我这就开一副安胎药,让下人按时煎给少夫人服用。” 裴霁明连忙让人取来银两酬谢王大夫,又吩咐春雨送他出去。送走王大夫后,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锦岁两人。 锦岁靠在软榻上,手依旧轻轻覆在小腹上,脸上的笑容从未散去。 她转头看向裴霁明,却见他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像是笼罩着一层愁云,那模样看得锦岁心头一紧。 “夫君…?” 锦岁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夫君难道不开心么?” 她的指尖轻轻蜷缩起来,搭在小腹上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裴霁明闻言,他走到软榻边,蹲下身握住锦岁的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节的轻颤,这让他心里平添了几分愧疚,他怎么能让她因为自己的情绪而不安呢? “岁岁,你怀了我们的孩子我自然是开心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想到这里有个我们的孩子,我便觉得……像是把整个天下都捧在了手里。” 锦岁的心稍稍放下些,她抿了抿唇,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你方才为何……” 他抬起头,眼底的温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孕育子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女子怀胎十月很辛苦,况且女人生孩子和男人上战场没什么区别,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 裴霁明说完,似是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紧接着补充道:“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但我害怕,岁岁,我一想到你要经历这些,我便害怕得不行。” 锦岁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他的眸中此刻盛满了恐惧和疼惜,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他是朝堂上人人敬畏的裴大人,是能在千军万马中面不改色的硬汉,可此刻,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将所有的恐惧都摊开在她面前。 “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哪怕没有子嗣承欢膝下,我也不在乎。” 第80章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锦岁的眼睛:“我去喝绝嗣药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锦岁耳边炸响,让她瞬间僵住。 “这样你就不用再受生育的苦。” 她连忙伸出手,捂住裴霁明的嘴,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唇瓣。 “你胡说什么!” 锦岁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第70章 尘埃落定 ◎最喜欢你了,我的夫君◎ 锦岁俯下身,额头紧紧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相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夫君,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说傻话。” 裴霁明并未应声,只是将锦岁搂得更紧了些。 从那日起,裴霁明便将自己手上的公务推了大半。 他将那些可交予下属处理的事务一一安排妥当,只留下几件非他不可的要事,也是匆匆处理完便赶回家,生怕锦岁有什么闪失。 可锦岁的孕期状态并不好。 刚过三个月,便开始频繁地孕吐。 起初只是晨起时觉得恶心,后来发展到吃什么吐什么,一碗精心熬制的燕窝粥刚喝两口,便捂着嘴冲到一旁吐得昏天暗地,酸水都吐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裴霁明看得心疼,整日变着法子让厨房做些清淡爽口的吃食,可锦岁往往只是闻闻味道就皱起眉头。 有次他特意让人去城外的果园摘了新鲜的梅子,想着酸梅能缓解孕吐,可锦岁咬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连带着眼泪都涌了上来:“好难吃……” 裴霁明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岁岁别哭,不吃了,咱们不吃了。” 锦岁却不依不饶,把脸扭向一边,肩膀微微耸动着:“我就是想哭,你管得着吗?” 这话说得蛮横,若是换作从前,她断然不会如此。 可此刻,孕期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自己也知道无理取闹,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裴霁明却半点不恼,反而觉得这样的她鲜活得可爱。 他蹲下身,仰着头看她,像个讨饶的孩子:“管不着,管不着,我们岁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都陪着。” “你去…给我剥橘子。” “遵命。”转身去桌边取了个蜜橘,指尖灵巧地剥去橘皮,随后将果肉递到她嘴边。 “张嘴。” 锦岁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张开嘴。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压下了些许胃里的不适。 她嚼着橘子,偷偷抬眼瞧他,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锦岁小声嘟囔道:“也不知沉璧如何了,前些日子给她写了信告诉她这个喜讯,也不知她有没有收到。” 薛沉璧自离开裴府后,便开始在九洲游历,并无一个固定的居所,所以锦岁每次便只能往驿站寄信。 裴霁明抬手捏了捏锦岁的脸,笑道:“沉璧收到你的信了。” 锦岁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她收到了?” “真的,”裴霁明笑着点头。 “昨日墨铮来府里,说是沉璧托他捎来了东西。” 裴霁明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锦岁。 锦岁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锦缎,锦缎上放着一对小巧玲珑的银锁,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旁边还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晃动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薛沉璧那熟悉的字迹。 “听闻嫂嫂有孕,欣喜万分,奈何身在外乡,不能亲自道贺,特备薄礼,望孩子平安康健,嫂嫂顺遂无忧。待我游历归来,再与你共饮一杯。” 锦岁手里紧紧攥着那对银锁,心里暖洋洋的。 裴霁明问她:“开心么?” 锦岁点点头。 裴霁明见她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连带着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露出一抹浅淡却温柔的笑意。 “开心便好。” - 剩下的日子里,锦岁的月份逐渐大了起来,连带着做事都不便。 起初只是弯腰捡东西要费些力气,到后来连夜里翻身都得裴霁明帮忙,稍微动一下就觉得腰酸背痛。 她常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庭院里的景色,手轻轻搭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时不时的踢动,脸上会漾起温柔的笑意。 裴霁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每日里除了处理公务,其余时间都陪着锦岁。 “夫君,你说这孩子会不会太调皮了些?”锦岁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的动静,笑着对裴霁明说。 裴霁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是有些调皮,害得你都睡不好。待他出来我定要好生教训他一顿。” 锦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转眼便到了锦岁临盆的日子。 锦岁生产那日落了雨,裴霁明守在产房外,听着里面锦岁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不愿让锦岁受生产之苦,平日里锦岁总是安慰着他没事,时间久了,他也逐渐接受。 可如今到了跟前,听见锦岁痛苦的声音,他才发觉,他还是怕的。 他安慰着自己,为了准备锦岁此次生产,他做足了准备。 光是挑拣大夫,就费了他不少心思。他先是让人搜罗了京城所有名医的名册,逐个核查他们的行医记录,尤其是妇产科的诊治案例,但凡有过半点差池的,当即就从名册上划去。 至于稳婆,他听闻城南的张稳婆有“送子观音”的称号,经手的产妇从未出过差错,便立刻让人备了厚礼去请了过来。 他站在产房外,想着这些准备,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可听到里面锦岁越来越微弱的哭喊,那份安定又瞬间被恐惧取代。 他知道自己做了再多准备,也抵不过生产时的瞬息万变,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祷,求上天保佑他的岁岁平安无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产房里的哭喊声渐渐微弱,裴霁明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坠。突然,稳婆慌张地从产房里跑出来,脸色苍白地对他说:“大人,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 “什么?”裴霁明如遭雷击,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着冲向产房门口,被稳婆死死拦住。 “让开,让我进去!” 稳婆急忙劝道:“大人不可!产房内血腥味极重,夫人此刻也在尽力生产。莫要此刻进去吓到了夫人!” 她一边说一边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大夫已经在里面施针了,正在想办法止血,您要信我们啊!” “信?”裴霁明猛地低头看向稳婆,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威严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绝望。 他猛地抓住稳婆的手腕:“我知道您是这京城最好的稳婆,也知道您从鬼门关里抢回过无数产妇。今日,我不求别的,只求您一定要救救她,一定要尽全力保全她的性命。” 话音刚落,便瞧见春雨端着一盆血水从产房出来,秋月紧接着又端了盆干净的热水进去。 裴霁明此刻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眶猛地一红。 “若是只能保一个,求您……求您一定保她。我裴家有没有后嗣,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我只要她活着。” 稳婆被他攥得手腕生疼,不敢挣扎。 “大人,您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定会拼尽全力,定不会让少夫人有事的!您放心,老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产房传来锦岁痛苦的呻吟声,裴霁明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稳婆看着他堂堂七尺男儿,此刻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她拍了拍他的手背,郑重地说:“大人放心,定会拼尽毕生所学,定要让少夫人平安无事。您就在外面等着,老奴这就进去!” 说完,她用力挣开裴霁明的手,转身匆匆冲进产房,将那扇沉重的门重新关上。 过了许久,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洪亮的婴儿的啼哭。 紧接着,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大人,恭喜您,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裴霁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踉跄着冲进产房。 刚踏入房内,他便不由得一惊,房内有着浓重的血腥味。 只见锦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虚弱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扑到床边,紧紧握住锦岁冰凉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岁岁,你怎么样?” 锦岁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裴霁明,虚弱地笑了笑:“夫君…我…没事…不过有些…疼…” 裴霁明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我在这呢,岁岁莫怕,我在这。” 第81章 裴霁明说着说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锦岁微凉的手上。 锦岁尽力回握住他的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孩子…呢?” 裴霁明这才瞥了一眼被稳婆放在旁边小襁褓里的婴儿,那小家伙裹在红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颗皱巴巴的小脑袋,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哭声微弱得像只小猫。 他心里没有丝毫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对锦岁的心疼。 “在那儿呢。”他语气平淡地指了指,目光立刻又落回锦岁脸。 “其他的你先别管,先好好歇息。” “嗯…”锦岁轻轻应着,眼皮又开始打架。 “夫君…你也…歇歇…” “我不困。”裴霁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让那冰凉的手暖和些。 “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裴霁明开始寸步不离地照料锦岁,生怕哪里做得不妥让她不舒服。 那个孩子也逐渐茁壮起来,从皱巴巴的小老头长成了粉雕玉琢的模样。 锦岁亲自为孩子取了名。 取为予怀。 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 裴予怀周岁时,锦岁抱着他抓周,他越过笔墨算盘,一把抓住了锦岁鬓边的珠花。 锦岁被他逗得笑出眼泪,裴霁明却站在一旁,看着儿子黏在锦岁怀里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 那时他还没太在意,只当是小孩子依赖母亲天性。可随着裴予怀渐渐长大,那份黏糊劲儿竟有增无减。 一转眼便是三年。 三岁的裴予怀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但总像块牛皮糖似的黏在锦岁身上。 锦岁坐在窗边做针线活,他就趴在她膝头看丝线;锦岁去花园散步,他就拽着她的衣角踉踉跄跄跟着。 连锦岁和裴霁明说句话,他都要挤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把锦岁护在身后,奶声奶气地说:“这是我的娘亲!” 无论锦岁走到哪里,他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娘亲、娘亲”地叫个不停。吃饭要锦岁喂,睡觉要锦岁陪。 裴霁明看在眼里,心里醋意翻涌。 不仅如此,锦岁生产时的情景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每次看到裴予怀,他都会想起锦岁当时苍白的脸和流淌的鲜血,心里就一阵后怕。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予怀渐渐长到了五岁,褪去了幼时的稚气,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 让人意外的是,他年纪小小便展现出了武学方面的天赋。 有次裴霁明在庭院里练剑,他就站在一旁看得入神,小手还跟着比划。 裴霁明见状,便教了他几个基础的招式,没成想他一学就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出招时带着一股小小的狠劲,颇有裴霁明当年的风范。 裴霁明很是欣慰,平日里严苛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还特意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把小小的木剑,每天抽出时间亲自教他练剑。 看着儿子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这小子总算没辜负他的教导。 可这样的欣慰没持续多久,裴霁明为数不多的父爱便消散殆尽。 那天午后,阳光正好,锦岁坐在廊下。裴予怀练完剑跑过来,趴在锦岁膝头,仰着小脸说:“娘亲,我想要一个妹妹。” 锦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为什么想要妹妹呀?” “有了妹妹,我就可以保护她呀,像爹爹保护娘亲一样。而且舅舅不也是娘亲的哥哥嘛?我也想做哥哥!”裴予怀一本正经地说,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话刚说完,正好被走进来的裴霁明听到,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将裴予怀从锦岁膝头拎起来,照着屁股就揍了一顿。 “你个臭小子,胡说什么!” 裴予怀被打得哇哇大哭,委屈地看着裴霁明:“爹爹,我做错什么了……” 锦岁见状,连忙把裴予怀抱过来,心疼地揉着他的屁股,对着裴霁明生气地说:“夫君,孩子好好的,你打他做什么!” 裴霁明没说话,转身进了书房,脸色依旧难看。 锦岁哄好裴予怀,把他交给奶娘,便怒气冲冲地跑到书房找裴霁明。 “夫君,你到底怎么回事?予怀不过是想要个妹妹,你至于这么生气,还动手打他吗?” 裴霁明看到锦岁进来,原本紧绷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走上前,抱住锦岁,头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岁岁,当时生他的时候,你差点就丢了性命。” “可这小子,竟然还想要个弟弟妹妹,他不知道那样你又要遭一次罪吗?我怎么能不气?”他说着说着,手臂收得更紧了。 锦岁听着他的话,心里的怒气瞬间消散了。 她轻轻拍着裴霁明的背,柔声说:“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孩子还小,他不懂这些呀。他只是觉得有个妹妹会很热闹,能像模像样地当回哥哥,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夫君,莫要生气了。” “你说你喜欢我,我便不气了。” 锦岁不由得笑出声来:“我喜欢你呀夫君。” 可裴霁明像是没听够,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肩上:“再说一遍,我还想听。” 锦岁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我最喜欢你,裴霁明。”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馨香,裴霁明的耳朵瞬间红了。 “还要听。” “我最喜欢你啦。”锦岁又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纵容。 “再一遍。” “最喜欢你了,我的夫君。” 裴霁明这才满意地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藏都藏不住。他松开锦岁,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上。 裴霁明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就全文完结啦!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内容和写作手法上还比较青涩,我知道自己还是有很多不足的,但是作为一个新人作者,我真的很感谢一路追读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接下来我会不断的进步,努力写好每一本。[合十][合十] 感谢读者宝宝们的一路陪伴[撒花]让我们下本见,下本开《缚玉》这本,目前正在写存稿,大家可以先看看文案,如果感兴趣的话希望点点收藏[哈哈大笑]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