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是个正经人》 第1章 《可我是个正经人》作者:一尾狐狸【完结】 文案: 温柔多情的美人攻vs只对攻爹系的冷酷受(特指薛三) 连睿廷向来多情,很容易被某种形而上的特质吸引,但他一不搞暧昧ons,二对恋人忠诚温柔,认真追求好好谈恋爱,就是每段恋情存续时间短了些。 长则八个月短则不到一个月,别人还爱意正浓,他已经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脱身。 徒留前任心有不甘念念难忘。 受1:亲一下也不行吗? 受2:你真的爱我吗? 受3:我差在哪? 受4:我不介意三人行! …… 连睿廷一脸认真:可我是个正经人。 爱情如朝露,他只想体验,不想拥有。 没人不爱他,没有能拥有他。 *** 薛三不在乎任何人事,包括他自己。 小时候他被带到一个人身边——保护他照顾他,必要时候挡在他面前。 一开始薛三把它当成支撑生活的工作,后来工作不再是工作,被连睿廷浇灌出一座四季常春的花园。 他成为他人生唯一的意义。 曾有人满眼偏执地嘲讽薛三:“旁观我和他恋爱的滋味如何?” 光影憧憧,薛三站在台阶居高临下,语气、神情一贯的冷漠:“爱情这么重要,你在我面前歇斯底里什么?” 阅读指南:1、高亮,本文主线是攻的人生经历,唯一坚定不移的cp是廷三。 2、本质是一个纯爱党的放飞自我尝试,但是放飞失败了==,只想看受扯皮修罗场的慎入,只想看万人迷爽点的也慎入,没啥剧情。 3、不适合洁癖党,别代入现实,别太较真。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abo 团宠 钓系 主角:连睿廷 薛三 其它:万人迷攻,美强 一句话简介:一个没心没肺多情攻的罗曼史 立意:追求自由浪漫主义 第1章 夜色朦胧,秋雨淅淅。 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一男一女边用晚餐边低声交谈。男人神色淡淡,时而微微蹙眉,闪现几丝烦躁和急促。女人言笑晏晏满心欢喜,丝毫无所察觉。 正对外的街边停靠着一辆黑色迈巴赫,贴了防窥膜的玻璃爬满雨水,炽白灯光打在上面,如同洒满月光的湖水,模糊而深邃,诱着人探究。 车内温度过高,车窗糊了一层水汽。连睿廷从巴掌形状的清晰一角收回视线,看向半跪的男人。 干净利落的栗子头,眉眼沉静,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抬眸望向他的眼神不加掩饰的炽热。 连睿廷勾起唇角,撑着头,神情慵懒而随性,没有陷于欲望的沉醉。耷拉着眼,眼尾泛红,衬得一粒小痣妖冶无比。 “嗯” 薛三心满意足地听到连睿廷的声音。 “三儿~”连睿廷拉长音调,黏糊地唤了声。 薛三眼里浮现笑意。 随着长而缓的喘息,连睿廷整个人又添了一份懒洋洋。 薛三从身后储物袋里抽出纸巾擦拭脏东西,帮他收拾干净整齐。然后喝了口水漱口,跪在他两侧的座椅,俯身亲吻他。 从嘴角开始亲,舌尖拂过唇上的每一条细纹,再试探性地戳唇缝。 连睿廷眯了眯眼,掀起一点点唇缝配合他。 薛三便不再试探,长驱直入,双手捧住连睿廷的脸,纵情地深吻。 “好了。”连睿廷捏着薛三的后颈拉开人,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等薛三坐好,把身体的重量压过去。在又糊上水汽的掌印处按上一按。 没等他做反应,薛三已经扯来纸巾擦拭他手上沾到的湿意。 连睿廷习以为常,薛三总是比他先一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提前帮他料理好。 “这家伙到底喜不喜欢赵大小姐?”连睿廷瞅着里面还在吃饭的两人,嗫嗫地说。 薛三瞥了眼,扔掉纸巾,揽过连睿廷的肩膀,让他舒服地靠着自己。淡淡的虞美人花香沁入鼻尖,他感觉腰后的虞美人纹身隐隐发烫。 这是连睿廷信息素的味道,很清淡,偏偏本人长了一副极其秾艳的相貌。 “赵大小姐倒是很喜欢他。”薛三亲了亲连睿廷的头顶说。 “清贫孤胆的理想主义被迫屈服于权势之下,啧,有趣。”连睿廷扯了扯笑道,捏起薛三的手把玩,对上面结实的枪茧爱不释手。 薛三纵容着,凝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顿了顿说:“贺昭回来了,想见你。” “可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死在战场上,找我干什么,分手信都给了快半年。” 餐厅里的男女总算起身离开,连睿廷兴意阑珊,转头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薛三的脖颈,闭上眼道:“走吧,加了几天班,困死了。” “嗯。”薛三敲了敲隔板,司机启动引擎,很快开到一处双层别墅。 夜晚的温度有些低,连睿廷下车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薛三皱了皱眉,揽住他快步回到室内,边脱下外套边问:“泡个澡?” “行~”懒洋洋的语调,没什么精力,人也赖着没动。 薛三便把他一路抱进主卧的浴室,放热水的时间里,快速扒掉他的衣服,顺便把自己的衣服也扒了。 连睿廷习惯于薛三细心的伺候,再者他确实没什么劲。熬了三个大夜处理磨人的案件,本应该早点回家休息,刚巧发现死对头跟赵大小姐出门约会,顿时来了点兴趣,结果无事发生,浪费休息时间却看了个寂寞。 他合上双眼,放松肢体躺在薛三的怀里,感受热水驱散周身的疲惫,以及太阳穴处的按摩。 “三儿~” “嗯。” 连睿廷一个音调,薛三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们密不可分形影不离地相处了二十四年。 连睿廷笑了笑,从水里坐起来,用上旁边常备的东西。 这种事他对别人是懒得做的,爱归爱,也不是啥活都干。床上那点事本就是你情我愿,都有享受,没理由他是上面那个就得伺候下面那个。 但薛三不同,他人生的第一次经验就是薛三。对他总会多一些耐心和特殊。 薛三从小习武,一身精瘦的肌肉,身段优越。趴在床上的时候腰窝凹陷得明显。 第一次没经验,连睿廷按照网上的教程帮薛三处理,戳了戳腰窝说:“很适合纹个东西。” 不久之后连睿廷发现上面多了一朵虞美人,红色的,凹陷时花朵刚好拢起来。 此刻连睿廷抚上薛三腰窝的虞美人,依旧鲜红。 纹身时间一长很难保持颜色,薛三每年都会去修补,虞美人在他身上总是开得正艳。 连睿廷床上的风格延续他本人性格,散漫随性,不会一味地追求速度和刺激。他享受黏糊的过程,要抵死缠绵,又要脉脉温情。 他看着胸膛没入水里的薛三,弯唇道:“想亲我吗?” 薛三胸口起伏明显,一圈圈水纹扩散,咽了咽口水说:“想。” “那你怎么不动?”连睿廷疑惑地问。 薛三轻笑,从水里撑起来,跪着和他接吻。 “啧,停。”连睿廷对他的动作有些不满,重新把他按回水里,掌控主动权,故意收着速度,眯着眼,像只狡黠的狐狸。 “囝囝。”薛三无奈地苦笑。 连睿廷扬起一抹恶劣的笑,不为所动,恶作剧一样,不肯让他好受。 薛三受不了,刚想起身,连睿廷便按住他的胸膛,黏着嗓子说:“不许动。” “别玩了我囝囝。”薛三又叫了他的乳名。 连睿廷哼了声,弯下腰咬薛三的唇,总算放过他。 事后连睿廷趴到薛三身上和他亲吻。他很喜欢这种缠绵的酥麻和高潮余韵的惬意。 从浴室出来,连睿廷已经哈欠连连,硬撑着让薛三吹完头发,随后沾床就睡。 薛三到外面吹头,佣人上来请示说有人找连睿廷。 猜到是谁,他打发佣人回房休息,也不管下面等待的人,硬是吹干头发才下去见面。 一身少校军装的贺昭脸色非常难看,怒目盯着薛三走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如既往地令他讨厌,“阿廷呢?” “睡了。”薛三秉持着待客之道,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这副主人姿态看得贺昭怒火朝天,咬牙切齿地说:“你又上了他的床?” 薛三挑了挑眉,淡淡道:“半年前你们已经分手了,再说,”他看着贺昭,似笑非笑:“我在他床上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 贺昭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到薛三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比,你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 薛三用力拿回自己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气定神闲地说:“时候不早了,贺少校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要见阿廷。”贺昭沉声道。 第2章 “他休息了。” “我不信。” 贺昭不理他,越过沙发就要往楼上去。薛三一个箭步把他拦住楼梯边,冷声强调:“说了,他睡了。” “滚开。”贺昭推开薛三,脚刚跨上台阶,薛三就抓住他的肩膀往下拽,脸色相当难看:“别逼我动手。” “我会怕你?” “贺昭。” 差一点打起来的两人被一道声音喝住。连睿廷半敞开浴袍站在楼上,一脸冷淡地下睨贺昭,向来散漫不羁的姿态此刻凝起一层冰霜。 贺昭搡开薛三,连上几个台阶,急切地说:“阿廷,我不同意分手。” 第2章 “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薛三回到连睿廷面前,揽住他的腰。 连睿廷周身的冷气这才散了些,神情语气都染上明显的困意,没骨似的靠着薛三,觑着贺昭说:“你走吧。” 本来他半梦半醒,等着薛三回来抱他睡,谁知半天没见人回来。他只好出来找人,一开门就听到楼下的声音,瞌睡虫都被吵醒了。 贺昭盯着连睿廷腰上的手,目眦欲裂,牙关咬得紧绷。他大步走到连睿廷面前,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剜了一眼薛三,转头握住连睿廷的双肩,急切中夹着一点委屈:“因为我没时间陪你吗?你明知道延边出现暴乱,我根本走不开,通讯也被严格管束,这样的分手对我不公平,阿廷。” 连睿廷被他这么一拽,脑子有点晕了,心中生出一丝不耐烦。分手后仍是好朋友的原则,看来需要打破一下。“三儿。” 薛三沉着脸抓住贺昭的手臂反绞到后背,推到栏杆处用力压制住。 贺昭一名少校,自然不是吃素的,当即用另一只手向后肘击,抬腿踹向薛三。他早就看薛三不顺眼,这个贴身保镖没少在他们谈恋爱期间碍事,开个房都得在外间守着,更别说这家伙还是连睿廷永远不会更换的榻上之宾。 即使相信连睿廷在恋爱关系存续期间不会跟别人瞎搞,但薛三就像守在宝藏边上虎视眈眈的恶龙,一旦他被踢出局,这条恶龙就会迅速把宝藏占为己有。 这对主仆的关系在同辈圈层里根本不是秘密。 他分明无比清楚,却依然忍不住掉进连睿廷设下的爱情陷阱。 贺昭从小在大院长大,一出生便定好未来的路——延续父辈的荣耀。他们一众子辈多是这种命运,在父辈荫蔽下,严格地按部就班。 连睿廷是唯一的另类。十岁忽然来到大院,一张漂亮精致又天真纯粹的笑脸,瞬间吸走了长辈和同辈的眼球。 他是原野飘来的蒲公英,浑身上下散发着自由烂漫的气息。历来古板严肃的将军面对这样的不着调又嘴甜的小孩都招架不住宠溺。 那时的贺昭每天跟在队列后头拉练,累得半死不活,路过连副部长的家——被连睿廷改造得仿若原生态动植物园——看到连睿廷站在一只蓝孔雀旁边拉小提琴,站不了几分钟就以危险的动作坐到藤蔓缠绕的架子上。 风吹起他柔软细碎的头发,悠扬的弦音在他专注的眼眸里化成一颗颗星子,身后是蓝得失真的天空,婆娑的绿叶宛若随风飘扬的裙摆。 在贺昭看得失神时,连睿廷注意到他,咧着笑,举起弦弓朝他招呼:“贺昭。” 在那一瞬间他以为眼前是莫奈笔下梦幻的油画。 少年时期贺昭与连睿廷交集不多,他们性格差异太大,玩不到一块。但每次从部队回来,耳边总有几句关于连睿廷的消息,说他分化成alpha,和一个男性omega谈恋爱,说他和身边保镖形影相随的暧昧,说他多情又换了个对象,说他不顾连副部长安排跑去国外学艺术,说他进入检察院。 桩桩件件,连睿廷青少年时代他未曾亲眼所见,却也没有落下。 直到去年他受伤回来修养,不知道怎么想的,故意绕路到早已是连部长的家,原生态动植物园变成了空中花园。他在门口看了会,原来缠绕藤蔓的架子替换成蓝花楹树,找不到旧时痕迹。 就在他欲离开时,连睿廷从里头走出来,满树的蓝花楹在他身后如同紫蓝色的火焰热烈地燃烧。记忆里的少年褪去青涩,身形颀长,举止翩翩,眉眼依稀可见最初那朵原野蒲公英的烂漫神采。 连睿廷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贺昭,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真像个诱饵。 可心里有个声音驱使他迈向连睿廷,他听见自己回:“好久不见。” 薛三和贺昭的架终究没能打起来,连睿廷及时叫住了他们:“两位,要不你们改天约个地方?” 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三儿~” 想睡个觉可真不容易啊。 薛三冷冷睨了眼贺昭,抱起连睿廷回房间。 贺昭看出连睿廷的困倦,不好再做什么,只把拳头握得骨节泛白,满心的偏执妒意,死死盯着薛三的背影和他肩头小片连睿廷的脑袋。 翌日连睿廷休完半天假,下午准时到检察院报道,拎了一堆下午茶。 同事很热情地表达了感谢,围在他身边说了挺久的话,零零碎碎的八卦和闲事。 他很好脾气地听完应完,回到办公室,薛三把案件按轻重缓急放到他桌面。 在检察院薛三是他的助理,是他废老大劲帮他通过考核走正规流程进来的。连部长唯一的公子,想要个助理还是容易。 但连睿廷有些心气,他自己可是一路以最优成绩进入检察院的,没理由他的三儿不行。 要说薛三,大概所有技能点都点在武力值上,打起架连贺昭这个老兵蛋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学起其他东西,那是真废功夫。 而连睿廷刚好与他相反,他的手脚功夫不堪入眼,艺术方面不用说,亲妈世界级著名画家,其他东西只要他想样样能做到最好。 对待公事,素来散漫的连睿廷态度倒是很端正,投入十足认真。办公椅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处理完工作外面天已经完全黑透。 同事走得差不多,他和薛三正讨论等下吃什么,走到电梯口碰上同样等电梯的周瑛,昨天和赵大小姐吃饭的死对头。 说死对头不太恰当,完全是周瑛单方面对他横眉冷对。他作为脾气最好的上司,只觉得莫名其妙。 进入电梯,周瑛冷着脸斜眼看他,语气硬邦邦地说:“秦正宇的材料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连睿廷双手插兜,眨了眨眼,悠悠道:“不急~” 周瑛一看他这态度顿时来气,阴阳怪气地讥讽:“你不会想包庇他吧,连少该不会也是秦正宇美丽城的座上宾吧。” “疑罪从无,没有确凿证据,法律没定罪前,用包庇这个词不太合适呢。”连睿廷没在意他的态度,口吻依旧。 他的云淡风轻却严重刺激到周瑛,他愤懑道:“条条违规进账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说不定是手下欺上瞒下呢。” “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还行。” “叮——” 电梯到达一楼,周瑛怨恨地剜他一眼,迈出电梯前,扔下一句:“最好别让我找到你的违法记录。” “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连睿廷对着他的背影嘀咕,轻笑了声,慢慢悠悠走在后头,“这家伙可真心急。” “他父母早逝,唯一的omega姐姐是美丽城的员工,五年前一身暴力伤死在美丽城包间,肚子里还有五个月大的孩子。案件结果说是男友以为她出轨,愤怒之下失手致死,最后男友判了七年。”薛三说,“不过按周瑛的说法是她姐姐压根没谈恋爱,而且那个男人的家人没多久举家出国了。” “哈,相依为命的姐姐不明惨死,确实值得仇富怨官。”连睿廷敛了笑,淡然道。 薛三沉吟:“他利用赵大小姐的关系进入美丽城,刚拿到账本就急着提出公诉,大概是因为那个男人前段时间出狱了,当天就出现在美丽城。”他顿了顿,继续说:“他现在被仇恨蒙蔽头脑,根本理不清你压他的材料是在保护他,不然就这点不痛不痒的证据,不仅对秦正宇造不成多大伤害,反而把自己送到秦正宇手上。” 连睿廷闻言惊讶地看他,“三儿,你主动查他的事就算了,竟然还想到这一层。”这还是只点亮了武力值的薛三吗? 薛三笑了笑:“跟你耳濡目染。” “不错不错。”连睿廷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刚退开一点,又被薛三按住后脑勺又加深亲吻。 “连睿廷!” 吻得正热,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破两人的氛围。原来他们已经走到检察院大门口,来接连睿廷下班的贺昭,老远就看见这两人光明正大地在外面热吻,气血上头,把车门关得震耳欲聋。 他走到两人面前,恶狠狠瞪了眼神色淡淡的薛三,语气不太好地对连睿廷说:“公职人员,好歹注意下影响吧。” 第3章 连睿廷往四周瞧了瞧,弯唇道:“没有人呢。” 贺昭脸色一僵,把头甩到一侧,胸口起伏明显,好一会才转回来,对上连睿廷脉脉的眼眸。 这双漂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专注又深情,好像你是他的全部,就和他爱人一样,爱你时恨不得掏心掏肺,诱着你拿全部交换,却在你沉溺之际,残忍地抽身离开,毫不留情。 他忍不住怨恨连睿廷的无情,可怨恨之下是更多的不甘渴望爱恋,这种爱恨交织如磨砂在心头擦拭。 迎着连睿廷耐心的等待,贺昭做了个深呼吸,软下嗓音开口:“既然你每段恋情都有期限,那我重新续约行吗,从头来过。” 作为同辈佼佼者,贺昭向来眼高于顶骄傲自得,现在却低下头跟他说从头来过。 连睿廷心里砸吧了下,有那么点动容,但是…… 他冲贺昭歪头一笑,拖腔拖调道:“半年很长的,长到我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第3章 贺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不受控地哆嗦起来。 目标。 多可怕的词。 那他呢?他是连睿廷已经收尾的目标吗? “你爱过我吗?连睿廷。”他不想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显得他软弱卑微。可望着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温柔面容,他又很想要一个答案,至少让自己别输的太难看。 “当然。”连睿廷认真说,“如果不爱你,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那他呢?”贺昭脸朝薛三侧了些,眼睛仍紧紧盯着连睿廷。 被点名的薛三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连睿廷转头看薛三,对他目光敏感的薛三瞬间回视过来。他轻笑了声,重新看回贺昭,眨眼道:“爱呀。” 贺昭气极反笑:“你爱我,也爱他,现在又可以立即爱上另一个人,你的心是榴莲做的吗?每个尖尖都住着一个人?” “噗,你怎么会这么想?”连睿廷好笑,“我爱你的时候,你就拥有了我全部的爱情,但我又不是单线程生物,只会有爱情这一种感情。” 贺昭脸色铁青,被他的诡辩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他相信连睿廷说的全部爱情,但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不仅仅只渴望爱情,他想要的是连睿廷整个人的所有。 三人站在检察院大门口许久,质问忽然没了声,贺昭陷入悲戚的沉默。 昨夜刚下了一场秋雨,地面还有些水洼,远处的路灯投射下金色的亮片,半响却被人一脚踩碎。 贺昭上前紧抱住连睿廷,眼眶泛红,咬着牙,语气净是怨恨和不甘:“我恨你。” 说着恨,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松懈。 连睿廷拍拍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贺昭笑了,“朋友,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朋友?” “为什么不行?”连睿廷疑惑。 贺昭心头一颤,认命地把脸埋进连睿廷脖颈靠近腺体的位置,淡淡的虞美人香气钻进五脏六腑,一如当初的沉醉。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相信连睿廷不爱他了,把送给他的爱情收了回去。 后背的手再次拍了拍,好似在安抚他。 瞧瞧这人,明明没心没肺,偏偏总是做出多情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连睿廷,佯装镇定地说:“上次生日你说过会满足我一个愿望,可惜第二天有战事,一别就是十个月,没来得及找你兑现,现在还有效吗?” “可以。”连睿廷莞尔。 “跟我上床。”贺昭别开眼,故作无谓道,“主要憋太久了,好不容易回来想放松一下。” 连睿廷遗憾地说:“你知道的,我不跟别人one night stand。” “我就要这个,你要毁约吗?”贺昭自暴自弃地囔囔。 连睿廷这人矛盾得要死,滥情花心,感情收放自如,偏还有一套俗世的价值观,非要确认关系才肯上床,真搞笑。 当初暧昧阶段,他都做好心理准备躺下,信息素溢得到处都是,这家伙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不想没名分随便瞎搞。 那时还有点触动,现在只觉得真tm操了。 连睿廷面露为难,一边是原则一边是承诺,都不太想打破。 贺昭却没给他思考的机会,拉过他的手往车上拽。 薛三没事人似的跟上。 把人塞进车里,贺昭回头冲他嗤道:“滚。” 薛三眯了眯眼,按住车门,沉声道:“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我会保护不了他?” “你打不过我。” 操。 僵持不下,车里的连睿廷懒洋洋地出声:“快点,我还没吃饭呢。” 贺昭剜了薛三一眼,坐上驾驶位。 薛三耸了耸肩,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路上连睿廷和薛三讨论起吃饭的事:“想吃茗兴的海鲜捞饭。” “我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薛三点开了手机。 连睿廷看向一言不发的贺昭,温声问:“吃饭了吗?” 贺昭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稳住语气道:“没有。” “那再叫一份清蒸东星斑吧,茗兴你最喜欢这道菜。” 贺昭目不斜视,几乎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才不至于失态。 这算什么? 到酒店套房,贺昭挤开薛三与连睿廷并排坐在组合沙发上。 薛三看他气得跟河豚似的腮帮子,哂笑一声,在旁边的单体沙发落座。 由于大家都没吃晚餐,说好的上床暂时搁置了。贺昭倒是不在意,但连睿廷娇气得很,受不了一点饿,此刻双腿架到茶几上,很没坐相地靠着沙发背。 一时没人出声,尴尬的三人,尴尬的处境。 贺昭心里怄得想死,脑子一热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他余光扫了眼碍事的薛三,转头面向连睿廷,抿了抿唇。 连睿廷察觉到视线,对视片刻,率先开了口:“这次有受伤吗?” 贺昭怔了怔,拳头不自觉握紧,放缓音量:“没有,只是谈判比较焦灼。” 连睿廷点点头:“那就好。”说完露出个浅笑。 贺昭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漾着点点星子。他仿似受到蛊惑,慢慢凑过去亲吻。 连睿廷没动,就在双唇贴上前的一刻,啪地一声,薛三将饭菜放到桌面。 “噗。”连睿廷看着贺昭难看扭曲的表情忍俊不禁,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桌前准备用餐。 经刚才一打岔,贺昭心如止水,或者说心如死水,味同嚼蜡地吃着饭。 连睿廷将一碟剔好刺的鱼肉放到他手边,笑道:“别光吃白饭啊。” 贺昭一错不错地凝视这碟雪白的鱼肉,曾经连睿廷不止一次为他剔过鱼刺。静止的几息内,这雪白的鱼肉仿佛化作一场大雪落在他的心头,爱呀恨呀都掩埋底下,只剩一片悲凉。 温柔似刀,将他刮得片甲不留。 他忽然不想跟连睿廷上床,不想他为难。“我要你在沙堤岛上画的那副画。” ——那时他休假从部队回来,满心欢喜地与连睿廷到沙堤岛过二人世界。小别胜新婚,他们在红色虞美人花田里纵欢,青天白日下,汗水流都流不尽。抱在一起黏糊时,连睿廷忽然说想将这一刻画下来。贺昭纵使羞耻,但爱意正浓,还是配合他当了回裸体模特。海风吹干汗水带来凉意,他在连睿廷柔情的目光里只觉热血沸腾。他以为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什么?”连睿廷不解,怎么提到画了。 “生日愿望,我要那个。”贺昭注视他的眼睛,沉静地说。 连睿廷眉头微挑,没作犹豫便答应了:“可以,明天给你送过去。” 之后没人再说话,贺昭吃掉那碟鱼肉便放下筷子,默默等连睿廷吃完。 在他看过来时,将前面没做完的事完成——他轻轻吻了吻连睿廷的唇。 站起来俯视这张俊美温柔的脸庞片刻,又抑制不住在他额头上烙下一吻。 “再见。” “嗒”关门声响起。 连睿廷维持了会目送的动作,抚上额头还残留柔软触觉的地方,啧道:“弄得我有点舍不得。”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薛三揶揄道。 连睿廷眯了眯眼,“说得我像个渣男。” 薛三笑了笑,走到连睿廷面前,拇指擦过额头,在相同的位置覆上亲吻,然后向下吻到嘴唇。 “你跟贺昭间接接吻了。”连睿廷故意玩笑。 “啧,说的我都萎了。”薛三抱起连睿廷,放到床上的同时又含住他的唇,手摸上衣服扣子开始脱衣服。 连睿廷含着笑任他动作,等他直起身脱自己衣服时,抬脚踩住薛三,“我谈恋爱的时候你无动于衷,每次分手倒是醋意大发,为什么?” 薛三握住连睿廷的小腿,一路往上亲,停到中间的位置。 “因为这时候你很柔软。”薛三说。 第4章 可能连睿廷自己都不知道,在面对爱人忍痛告别时,他的神情有多柔软。 越是无情越是柔软。 “不是吃醋。”薛三执起他的手,一根根亲吻指尖。 “是忍不住。” 连睿廷看着薛三痴迷的模样,心底一片柔情。 很快他闻到了薛三的信息素,类似于叶片折断散发出来的味道。 他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很妙。 花叶相生,他们同为alpha,信息素本该相斥,却意外地相融。 薛三天生就该是他的人。 连睿廷猛地把薛三掀翻压在身下,掐住他的脖子,摸索到腺体的位置,先用牙齿厮磨,感受到薛三的颤抖,再重重咬下去,注入信息素。 “嗯啊。” “呵。” 薛三上半身平摊,直勾勾盯着连睿廷——一小截舌尖舔过上唇,微微上挑的眼尾泅红,黑色小痣摇曳,眸色倦懒又幽深,陷于情欲的脸宛若盛开正艳的虞美人。 “让我咬。”心底的渴望和alpha的本能促使他撑坐起来,一寸寸舔舐连睿廷的脖子。没舍得重咬,收着力量注入自己的信息素,然后反复地舔吮这块软肉,直到它变得深红。 非易感期的标记,只是辅助增加快感,调情的手段。在薛三信息素进入血液的那刻,连睿廷感觉头皮发麻。 这种手段除了与他信息素适配的薛三,他鲜少和别人尝试。一来omega与alpha之间天然的吸引力,很容易让彼此失控。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他享受爱和快乐清晰流淌的过程。 二来和alpha做,相斥的信息素会刺激腺体,疼一两次是乐趣,老是搞就傻缺了。 …… …… …… 第4章 美丽城,五楼。秦正宇搂着女郎亲热,底下人忽然跑进来说连睿廷来了,正在二楼卡座喝酒。 “谁?” “连睿廷,连部长的公子。” 秦正宇当然知道连睿廷是连部长的儿子,他震惊的是连睿廷竟然会来这里。 “他来干什么?” “呃,不知道,就跟他那个保镖在喝酒。” 秦正宇思来想去,实在摸不准连睿廷忽然到访的目的。 b市一圈二代子弟里,连睿廷的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除了亲爹位置够高,亲近的表弟商界巨擎,他本人也是二级高级检察官,为人性子散漫不着调,和谁都能交上朋友。 年轻时他倒也和连睿廷有过些交集。连睿廷喜欢体验新鲜东西,那时他新入手一辆阿斯顿马丁女武神,在北场和一群公子哥跑圈。 连睿廷背着画板从山上下来,穿着绘满花哨涂鸦的t恤,头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平添几分落拓,他噙着笑走到车子前,“车很酷,我能试试吗?” 秦正宇不太想承认当时晃了眼,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但他确实反应了半天:“呃呃啊,可可以,当然可以。” 然后连睿廷全程两百码时速狂飙,环山绕了几个大圈,把他吓得够呛,生怕连部长的公子出现什么意外,几条命都赔不起。 最后连睿廷从车上下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了谢,潇洒地擦肩离开。 他当然没能因为这点小事跟连睿廷攀上关系,之后连睿廷出国学艺术。就在大家以为他会继承母亲衣钵成为艺术家时,连睿廷转头进了检察院,此后几乎绝迹声色场所。 他就更不可能与连睿廷来往。哪有贼主动找上官的。 现在连睿廷主动上门,只怕没什么好事。 秦正宇赶到二楼卡座,连睿廷正翘着二郎腿,端着杯酒,半边身体靠着薛三,偏头和他私语。 卡座光线昏暝,时不时有几道彩色射灯甩过来,红的蓝的绿的,将他精致漂亮的半侧脸映衬着如梦般迷幻魅惑。 秦正宇咽了咽口水,他向来荤素不忌,多少听过连睿廷的风流轶事。当红明星艺术家,名流新秀,甚至军官里头,都有几个前男友。 男友这么正经的身份,他自然捞不到。 秦正宇正正色来到卡座,咧出像样的笑说:“连检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声,怠慢了。” 连睿廷挑眉看他,似笑非笑道:“连检?听起来不太欢迎我来玩啊。” “哎呦怎么会,您这话说的,连少连少,我这不是怕您有公事嘛。”秦正宇在他旁边坐下,顺势倒了杯酒,眼见他手里的杯子只剩浅浅一层,连忙给他斟上些。 连睿廷和秦正宇碰了个杯,坐姿丝毫未变,仍然懒散地靠着薛三。“闲太久了,来这找点乐子,秦少有什么推荐?” 秦正宇心下忐忑,乐子当然是有的,就怕连睿廷别有用心,检察官这身份怵得慌。 连睿廷看出秦正宇的犹豫,倾身用肩头撞了下他的肩头,眨了眨眼,柔柔的上目线看他:“我像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吗?” 秦正宇骤然闻到一点清淡的花香,呼吸一顿,咽了咽口水,笑道:“当然不是。” 他想着也不是没有体制内的人来这里潇洒,每个月定期扫黄打非不也相安无事吗,连睿廷身在这样的环境里,应该不至于较真吧。 “十二点,地下层有个舞会。” 他的语气暧昧,连睿廷了然笑笑:“好的,静候。”说完重新靠回薛三身上。 秦正宇瞥见薛三的手顺势搂在连睿廷的腰侧,亲密之意不言而喻。 他搓了搓大腿,沉吟试探:“还有点时间,我再叫两个人来玩玩?” “行~听秦少安排~” 这音调……秦正宇心里一动,刚想凑前,一道凝冰的目光飘来,他想帮连睿廷举杯的手抬不起了,草草瞄了眼薛三,起身安排人。 很快来了一男一女,一个半蹲在连睿廷腿边,一个紧贴着他大腿坐下。 秦正宇没再过去,隔着些距离观看。只见懒洋洋的连睿廷坐起来,唇角扬起似是而非轻佻的弧度,接过男人递来的纸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白皙修长的手,灵活地洗牌,各种花样信手拈来,随后让女人挑出一张花色,二指夹着牌纸贴吻女人的红唇,重新放回去洗牌,停下的时候故意让她给自己喂酒,双凤眼专注与她对视。 在女人放下酒杯时,一张纸牌贴上她的红唇。拿下一看,她惊喜地捂唇笑起来。 秦正宇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交叠的唇印。从头到尾连睿廷表现得像个沉浸风月场的老手,眼神暧昧浪荡,肢体偏又一副正人君子做派。 他舔了舔后槽牙,顶着口腔壁往卡座走了两步。薛三的视线倏地精准射来,似泛着寒光的利剑把他钉在原地。 操,算了。 午夜十二点。 结束玩乐不久,窝在薛三怀里品着酒的连睿廷看了眼来接他去地下层的侍员。 他的酒量很不错,喝了一晚上,这会只是脸颊醺红。双腿从茶几下地,慢条斯理地跟上侍员。 他们走的是较为隐蔽的专属通道,电梯开启的一刻,一个男人突然挤进来。 “先生你不能进来。”侍员急忙拦住男人。 男人不为所动,咬牙切齿地瞪向连睿廷。 来人正是周瑛。 连睿廷冲他弯了弯眼,“他是我的男伴,刚去洗手间了。”说着他抬手示意周瑛过来。 侍员讪讪退到一边。 周瑛浑身僵硬地站在连睿廷臂膀下,侧头用一种你果然如此的眼神看他。 连睿廷笑眯眯回视,心细捕捉到周瑛眼底呼之欲出的失望。 他眉头微微一抬,笑意更深了。 进入地下层大厅,一股奇异的熏香扑面而来,音乐时而低沉旖旎时而激昂兴奋,男男女女有些带着面具,有些奇装异服,在舞台中央肉贴肉地跳舞。 连睿廷随意扫视一圈,欲带着周瑛往角落说说话。 谁知周瑛死站着不动。他疑惑回头,却见周瑛脸色明显不对,冒着汗脸颊潮红,死死咬着下巴。 “熏香好像有点问题。”薛三蹙眉道。 连睿廷难得严肃责备:“你来这种地方不提前打抑制剂?” 周瑛说不出话,他只是想进来找找线索,根本没想过会看见连睿廷,更没想过会进到地下层。 在他心生绝望怔忡之际,连睿廷揽着他的肩快步穿过入口侧面的走廊,进入到一间小房间,一把将他按在沙发上,转头去水池边打湿毛巾覆到他脸上。 冰凉的毛巾驱散了不少燥意,周瑛往下拉了些露出眼睛,看向一旁冷静正坐的连睿廷,小声开口:“谢谢。” 连睿廷凉凉地觑着他:“胆真大,但凡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是别人桌上的盘中餐。” 一个被诱导发情的omega身处情色舞会,后果不必多说。 周瑛深吸口气,心底闪过一丝后怕。缓了好一会,说:“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呢?”连睿廷反问。 周瑛一愣,对上连睿廷漾着笑意的眼眸,把毛巾拿下来,别开头嘀咕:“明知故问。” 第5章 连睿廷笑而不语。 安静一两分钟,薛三拎着小型医疗箱回来,把它放到桌面,一边取出里面的针剂一边说:“是微量的hei3型诱导素。” 周瑛瞳孔骤缩,激动地囔囔:“hei3型诱导素是管控药物,有一定的成瘾性,秦正宇竟然在alpha、omega混杂的舞会上光明正大使用这个。” “你以为里面的人不知道吗?”连睿廷淡定道。他从薛三手上拿过已经装好抑制剂的针管,在周瑛看不到的地方和薛三对视一眼。 薛三扁了下嘴,自觉坐到后边。 连睿廷走到周瑛面前,执起他的手臂,认真为他注射抑制剂。 周瑛完全呆住,连睿廷略显温柔的眉眼近在咫尺。进入到血液里的抑制剂好像瞬间就把烧心的激素浇灭了,心莫名安定下来。 “好点了吗?”连睿廷抬眸问他。 黑睛微藏的双凤眼全是他的脸,周瑛感觉那股烧心的滋味又涌上来了。 他迅速偏过头,张了张口,隐下细微的羞赧道:“谢谢。” 连睿廷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在视线交汇的一瞬,莞尔一笑:“作为上司,为你保驾护航是应该的,去做你想做的事。” 第5章 连睿廷陪周瑛在小房间里待了会,等他彻底缓过来,交给他一张特效抑制贴,说:“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周瑛捏着抑制贴,内心五味杂陈。几天前他才对连睿廷说了难听的话,这会又在这种地方受他关照,还是为心照不宣的事。 他看着连睿廷淡然中带着一贯温柔的神情,喉咙艰涩:“谢谢。” 连睿廷只是笑笑没说话。待人一走,长腿一抬搁到小桌上,对薛三说:“提前准备好老班章,等着兴师问罪。” 薛三从后面把他搂进怀里,吻了吻额角,“要到这一步?” “这个台子已经烂透了,干脆一鼓作气铲平。” 色情之下往往藏着更多更严重的罪恶,而这个台子能多年屹立不倒,背后必然有人撑腰。 “不知道周瑛能查到哪一步。”连睿廷捏起薛三的手把玩,“爸的任命文件应该快了,他要是这时候被人盯上我还真不好做些什么。” “我让人跟紧点。”薛三了解连睿廷,明白他愿意帮周瑛,私情反而是最小的一部分原因。 所有人包括连部长都不明白骨子里无拘无束的连睿廷为什么会舍弃艺术之路,回来当检察官。 那是连睿廷一生中少有的难过时刻。 意大利,他结实了一个华人女孩。一场艺术论坛交流会上,两人关于某副画作的见解一拍即合,当即成为了好朋友。他们经常约着参观画展各地写生,相处得非常愉快。不是爱情,是灵魂的共鸣,彼此惺惺相惜。 可惜没过多久,连睿廷意外发现女生灿烂明媚的外表下早已千疮百孔。 父亲因在国内犯事潜逃出国,大笔积蓄很快被受不了落差的哥哥母亲挥霍光,她早早地开始打工赚学费供养家里。不学无术的哥哥很快被不良朋友带着染上毒瘾,为了换取更多的钱财,伙同父亲将她送到当地地头蛇床上。事后为了继续压榨她,故意给她注射毒品。 十岁以前连睿廷跟随母亲环游世界,看过饱受战争洗礼的孤儿麻木的眼睛,看过贫民窟里孩童无知的眼睛,看过偏远部落未经俗世侵染的清澈的眼睛。却在成年以后第一次目睹蕴含着认命痛苦赎罪的眼睛。 “都是报应,廷。”女孩一边热泪盈眶一边笑着说,“那个女孩跟我一样大,我穿着新买的连衣裙从海边写生回来,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以为有坏人,躲在窗帘后面准备报警。最先看到的是我爸的背影,我刚放下心想叫人,就听到一个女孩的闷声哭泣,她看到了我,眼里全是泪,嘴巴被捂得死死的,只能用眼神向我求救,可我被吓傻了,什么都没有做,一直躲在窗帘后面,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绝望地熄灭。” “她跟我一样大。”女孩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得知女孩的父亲是谁,面对这朵被鲜血浇灌出来的花,连睿廷却讨厌不起来。她的痛苦和赎罪让她像一朵从烂泥里生长出来的圣洁的莲花。 他思虑再三,决定帮她戒毒调养身体,他想挽救这朵即将枯败的莲花。 某次深夜毒瘾过去,女孩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抓住准备抱她起来的连睿廷,笑道:“廷,明天我们去看日出吧,我想画一副日出。” 连睿廷自然不会拒绝。天微微蒙,他们在山顶架起画板,边准备颜料边说着话,说文艺复兴,说莫奈,说圣托里尼的蓝,说西西里的传说,随意又浪漫。 天际出现橘红,女孩的画不知不觉已经画好,却不是日出,是连睿廷的肖像画。她把画纸摘下来,得意地向他展示,第一缕红色的阳光为她的笑脸镀上熠熠生辉的光芒。 连睿廷笑着问:“不是说画日出吗?”语闭骤然注意到女孩退到了崖边,只差一步的距离。他惊慌失措想上前拉她,女孩没给他这个机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我已经画了属于我的日出。” 太阳跃出天际,女孩却抱着她的日出躲到了太阳后面。 后来连睿廷做局使了个诈,把女孩的一家骗回国,刚进入国境,在为他们准备的船上,警察蜂拥将他们逮捕。 从宣判死刑的法庭出来,连睿廷望着高空悬挂的太阳笑了笑,回去就跟他爸说他要当检察官。 薛三凝视着怀里眉眼低垂的连睿廷,仿佛在欣赏花枝弯垂的虞美人,象征热情奔放的红色,此刻沉静柔润。 他捏住连睿廷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与他缱绻亲吻,被把玩的手插入指间紧扣,拥住这朵烂漫又纤细的虞美人。 做完事周瑛按照约定回到小房间。他穿着侍员的衣服,左右环顾一圈才开门进入,纳入眼帘的是两个缠绵亲吻的人——薛三跪坐上方,彼此的手都伸到对方的衣服里摩挲,露出半截腰身。薛三的唇下移到喉结,他看到连睿廷侧仰着紧闭双眸的脸写满享受。 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灵魂好似短暂离体。在不久前这个沙发前,连睿廷饱含温柔地注视他,说会为他保驾护航,去做他想做的事。他以为…… 周瑛觉得自己应该识趣退出去,给他们让出进行下一步的空间。可鬼使神差地,他轻咳了一声。 沉浸中的两人睁开眼。薛三神色淡淡瞟了他一眼,整理好连睿廷的衣服,从他身上下来。连睿廷同样淡定自若,起身面向周瑛,“好了?” 只有他心有汲汲。周瑛咬了咬牙,涩然道:“嗯,拍到了一些东西。” “好。”连睿廷朝周瑛走去,“回去先好好休息,或者明天休半天假,这事急不得,走吧。” 一股清淡的花香飘过。从弥漫hei3型诱导素的大厅进来,注射抑制剂靠得那么近,他都没有闻到连睿廷的信息素,此刻却闻到了。 周瑛深吸口气,转身跟在薛三后面,脑子里混乱不堪。 回到上面正巧碰到秦正宇,“怎么样,连少还开心吗?” “挺好的。”连睿廷睁着眼说瞎话,“下次有空再来。” 秦正宇笑笑,眼尖注意到他身后多了一个人,多看了几眼,闪过一丝愕然:“这不是赵大小姐的男伴吗?” 被点名的周瑛脸色一沉,拳头不自觉握起来,一股屈辱感漫出心头。 连睿廷没当回事,语气慵懒:“我下属,最近工作很卖力,带来消遣下,确实有见小曼来找过他几次,我管他们你情我愿呢。” “哈哈,连少真是好上司,这就回去吗?要不留宿一晚,楼上还有几间干净的房间。”秦正宇说,又留意了周瑛两眼。 连睿廷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秦正宇便叫来侍员送他们上楼。 站在相对房间的路中间,连睿廷看向旁边的周瑛,轻声说:“换班时间是六点,明天,哦不对,是今天,给你放一天假,晚安。” 周瑛没动,看着薛三一起进入后把门关上,忍不住想,他们会继续小房间没完成的事吗?连睿廷,你究竟在想什么? 而连睿廷压根不知道周瑛此刻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沾床就枕着薛三的肩头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有了连睿廷的暗中开路,周瑛追查秦正宇父子和美丽城的事顺畅得多,很快一打厚厚的证据链就呈到连睿廷办公桌上。 违禁物滥用导致多名omega惨死,□□易,贿赂……都在连睿廷的意料之中。 “背后保护伞只查到了两个,但我觉得——” “好了。”连睿廷打断周瑛的话,看着他说:“已经够了,你做得很好,事不宜迟,先处理秦正宇吧。” 周瑛怔住,还想说什么,在连睿廷坚定且强硬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两相沉默中,桌面的电话响起,连睿廷按下接听:“来我这。” 周瑛听出是检察长韩检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韩检……” 第6章 连睿廷朝他安抚一笑,边往外走边说:“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又是这句话。 周瑛抿紧唇,站在原地直直望着连睿廷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韩检办公室。 连睿廷一落座,对面的上司无奈地笑道:“早跟你说周瑛个性耿直,还抱着为姐姐报仇的心思,这种人很危险。” “您觉得没有我,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能这么顺利拿到云山制药的账本?”连睿廷淡声反问。 韩检沉默,对视片刻,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想好了?睿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背后的关窍。” 连睿廷顿了顿,肩膀稍微挺直了些,认真说:“他在位置上这么多年,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周瑛呢?” “我会派人跟着他。” 韩检盯着连睿廷一会,耸了耸肩,紧绷的坐姿松懈下来,整个人向后靠,勾唇玩笑:“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过来人友情提醒,办公室恋情要不得。” 连睿廷噗嗤一笑,揶揄道:“该不会是孙检,难怪我总觉得她对你有敌意。” 韩检尴尬地咳了咳:“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连睿廷点到为止,“您还记得他面试时回答您为什么当检察官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韩检挑眉:“为理想至死不渝?” “是啊,多动人的一句话。”连睿廷笑眯眯道。 “啧,不愧是你。” 和韩检通完气的当天晚上,也就是周瑛提出公诉之后,保护周瑛的人就给连睿廷发来人跟丢的消息。 彼时连睿廷刚泡完澡准备睡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倒了两杯酒和薛三对饮,一边悠悠地拨通贺昭的电话,扩音放在桌面。 接通后那边没出声,他说:“帮我找个人。” 贺昭沉默良久,嗓音压抑不住的怒气:“你tm半夜打电话给我,就是让我帮你找情人?” 第6章 “不是情人,是一个被不法分子挟持的公民。”连睿廷纠正道。 “呵,是吗?”贺昭冷笑,“既然是受胁迫公民,那我出面救他,用不着你这个检察官以身试险。” 连睿廷放下酒杯,叹道:“我爸关键时期,我不好太张扬,所以想找你帮忙,你不愿意就算了。” 说这么说,但他没有挂断电话,而是重新拿起斟满的酒杯不紧不慢地品鉴,丝毫看不出是在求人帮忙。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他也不急,很耐心地等待。 大约七八分钟,贺昭开口:“我有个条件,跟我上床。” “噗。”连睿廷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宝贝,上次我都跟你去酒店了,你临阵脱逃,现在又来?” 贺昭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你。” 连睿廷表示很无辜,他安静小会,收起不正经说:“阿昭,我不愿意我们之间的关系沦落到需要用性作交易。” 贺昭再次沉默许久,久到连睿廷怀疑他已经挂了,可手机屏幕仍显示正在通话,“阿昭?” “连睿廷,你tm……” 这次是真的挂了,扔下这么半截气势汹汹的话。 “我怎么呢?”连睿廷迷惑地问薛三。 薛三笑了笑,凑近啾了下他的嘴角,“你很好。” 次日一大早,连睿廷收到贺昭发来的周瑛的地址,一开门,几个退伍兵等在外面,“连检,现在出发吗?我们的人已经在那边蹲守了。” “行,麻烦了。”连睿廷拍了下车门前男人的臂膀,弯腰坐进去,简单环视了圈车内,随口问:“贺昭回部队了吗?” 副驾驶的男人回头说:“还没,少校假期还没结束。” “这样啊,”连睿廷笑着点点头,“那他怎么不来凑个热闹?” 前面两人对视一眼,尴尬道:“少校有自己的事吧。” “是偷听我们的对话这事吗?”连睿廷悠悠地接话。 前面两人及耳麦那头的贺昭:“……” “阿昭,谢谢啦,过两天请你吃饭。”连睿廷大声囔了一句。 耳麦上的红点闪烁两下,彻底熄灭了。 车子一路开到郊区一处废弃的老房子,门口有几个打手持枪把守,一见汽车靠近,立即举起枪瞄准。 连睿廷迈下车,身边几个退伍兵将他团团保护住。他信步走到打手跟前,左右扫视,弯唇道:“不要这么紧张,先让我进去坐坐,我等秦正宇来。” 打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低头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分钟,门口的人纷纷让出位置。 连睿廷弯了弯眼。 老房子里,周瑛双手被吊到头顶,身上遍布鞭伤。听到动静,头颤巍巍地抬起来,与连睿廷视线交汇的一瞬,身体猛然哆嗦。 连睿廷眯了眯眼,对周瑛这副惨状不太意外。他投给周瑛一记安心的眼神,大咧咧坐到打手临时找来的椅子,食指搭在把手上有规律地点动,面上淡然冷静。 薛三盯着他的手指,知道他此刻心情绝然不如表面的平静,甚至有一点厌烦。 在连睿廷决定当检察官前,薛三问过他一个问题:“你能面对血腥暴力肮脏污秽吗?” 薛三心中的连睿廷是非洲大草原坐在狮子头上朝他挥手的八岁,是背着画板满山狂奔追逐最后一线晚霞的十七岁,是四千米高空、深海珊瑚礁前冲他比耶的二十岁,是金色大厅里和知名指挥家同台演出的二十二岁。 连睿廷本可以一辈子这么绚烂美好下去,他不忍心他走进世界的阴暗面。 可连睿廷只是无畏一笑:“美好阴暗本就是一体的,我既然有享受美好的资本,何不用这个资本在黑暗里寻找美好,找不到,我就做黑暗里的一束光。” 没让连睿廷久等,秦正宇很快赶到,停在周瑛两步之外紧盯着连睿廷,脸上的体面和尊重摇摇欲坠,冷笑道:“连检那天突然来美丽城,我就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愿意给您留点信任,以您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应该比谁都清楚。” 废弃老房子的椅子有些矮,对个高腿长的连睿廷来说坐得稍显局促,等待过程中没少换坐姿。这会人来了,他干脆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摆弄风衣袖子,不走心地问:“我好像真不太懂,秦少教教我?” 秦正宇咬牙道:“听说连部长要往□□中心走了,说来他老人家这一路走得挺顺,这节骨眼要是出现什么波折,真叫人惋惜。” 连睿廷哂笑声,双手插进兜里,往他的方向迈开步子,身后的人紧密跟随,对面的打手也围了上来,冷寂荒凉的老房子里枪支上膛的声音格外清晰。 “文件还没下来,你还有机会,真找出点什么,也算得上为民除害的功臣。”连睿廷在秦正宇一寸的位置停下,正面直逼。 他比秦正宇高一点,视线轻微往下睨,染上一丝凉薄,语气不见玩味,“要是找不到,我不仅会端了你的美丽城,还会以侮辱诽谤罪对你提出公诉,当然,这估计是你所有罪名里最不起眼的一项,但罪多不压身嘛,我不嫌累。” “操,连睿廷你tm——嗷嗷啊”秦正宇气急败坏,手刚抬到半空,还没来及做什么,薛三已经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拧。 连睿廷勾了勾唇角,没在乎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越过秦正宇走向周瑛。拦路的人瞅了眼自家被抓的boss,迟疑地退开。 他从一个退伍兵手中接过小刀,把周瑛救下来抱住,轻声问:“还好吗?” 周瑛嗓子眼梗得难受,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只用通红的眼睛紧紧看着他。 连睿廷环抱他拍了拍,掺扶着慢慢往外走,善后的事交给薛三处理。 车上,他用湿纸巾简单帮周瑛擦拭脏污,动作很轻柔,“没事,我轻轻的,不疼。” 周瑛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第一次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被人从天而降地施救,在一个小时前,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他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有些事有些话没来得及做。还好,还有机会。 “连睿廷。” “嗯?”连睿廷抬眸看他。 每次自己的身影占满连睿廷的墨色双瞳,周瑛都觉得腺体烫得不行。这是一种很犯规的注视,让人产生自己被他全心在乎的错觉。 “对不起,我之前对你的态度——” 没等他说完,连睿廷温声打断:“先好好歇一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不行我——” “哗啦”薛三拉开车门坐进来,周瑛瞬间噤声,彻底说不下去了。他抿紧唇,把头别到另一边。 薛三看也没看他,两三句汇报了后头的事。 连睿廷点点头,朝薛三伸出手,拿回手机后便一言不发地捏着打转。车子目的明确地开往医院。 周瑛惊魂未定的心情直到抵达医院才稍稍平复,连睿廷没有送他进去,只是抓住他的手,温柔且笃定地说:“接下来交给我,好好修养,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第7章 掌心是烫的,目光也是烫的,周瑛信以为自己泡在了温泉里,浑身的疲惫忐忑后怕通通都融化了。 目送人进入医院,连睿廷坐在车里,仍捏着手机,车子没急着开动。 静等一会,手机如愿响了。他换上一副笑脸接通:“蒋叔,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前段时间得了块还不错的茶饼,想着您好这口,就一心给您送过去,刚想问您收到没,您的电话先来了,巧了。” 那头一顿,堆起笑意:“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蒋灏那小子,我就说那小没良心的怎么突然转变,还以为他没个轻重闯祸了。” “有段时间没见灏哥,上次听江濂说起灏哥还是在对外投资会上,一连说了好几句,话里话外盖不住欣赏。” “也就这点出息,跟你跟江濂比还是差得远。”那头哈哈两声,话锋一转,“睿廷啊,我知道你有上进心,这几年的处事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你还年轻,步子可以走慢一点走稳一点,再不济还有你爸呢。” 连睿廷垂下眼眸,把空闲的手放到薛三掌心,戳了戳上面的硬茧,有条不紊道:“我就是个打扫的,台子烂了塌了,声音轰天响地,再不拆掉,造成重大事故就不好了。只要柱子别乱滚,我早清理早完事,懒得废老大劲到处拾,到时候还可以轻轻松松上门给您拜个年。” “好好,”那头大笑道,“那我可等着了。” 电话挂断,连睿廷把手机甩手一扔,侧身埋到薛三的怀里,沉默了会,闷闷地嘟囔:“走吧。” “嗯。”薛三抱紧他,探头跟驾驶员说了声。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诉讼期,连睿廷忙得不可开交。周瑛养好伤,马不停蹄地回来加入工作。 现在跟在连睿廷身后办事,他的心态截然不同。之前刻意的针锋相对和冷言冷语,不过是自尊心和偏见作祟。如今他构建的自我保护城墙在这场风波里连睿廷数次给予的温柔中摧枯拉朽地坍塌。 最初的悸动跃跃欲试。 这天照旧加班,周瑛拎着打包的晚餐,心里不停地为等下见面措辞。案件进入最后的审判阶段,他们可以喘口气,聊些别的事。 敲了下办公室门,没等里面应答,他便直接开门进去,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变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连检——” 话在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alpha坐在办公桌上,弯腰捧住连睿廷的脸亲吻时,像被人拿硬物堵住喉咙,戛然而止。 第7章 贺昭一直惦记着连睿廷说的那餐饭,碍于他的工作始终忍着没来打扰。眼看案件快结尾,假期即将告罄,他彻底坐不住,发了条消息就跑到检察院逮人。 连睿廷见他穿着这般正式,长大衣衬得整个人气质卓然,头发都特意收拾了翻,颇有些开屏的意思。心里莫名想笑,“等我一会,还剩最后一页。” 贺昭耸了耸肩,坐到办公桌前的座椅,一副我不在意无所谓的姿态,低头玩起手机。 实则每隔两三分钟就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认真工作的男人魅力总是无形流露,更不要说连睿廷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在此之前贺昭记忆中的连睿廷,是部队简朴素净的房间里亮眼的红色虞美人。 每次他早练带着早餐回来,连睿廷还在床上,睁着惺忪的睡眼,理直气壮地赖床,把军绿色的硬被揉成软绵绵一团。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这时候他心里除了如水荡漾的爱意,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很没克制地钻进被子里跟连睿廷吻得擦枪走火,残存最后一丝理智把他拉起来穿衣服,抱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再交换一个充满薄荷味的吻。 年少时贺昭觉得连睿廷是天上的风筝,是随风逐流的蒲公英,而自己是扎根地下的大树,他是他握不住的人。 即使此刻连睿廷回到地上,以记忆里相反的个性坐在对面,他依然觉得自己握不住他。 这个认知令贺昭眼眸黯淡,岔神的功夫,突然耳尖地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 是谁?同事?薛三?还是目标? 不管是谁,他内心萌出一个冲动。 贺昭忽然走到跟前,抵着桌沿,连睿廷狐疑:“怎么呢?”对方没回答,捧住他的脸吻了下来。 “连检——” 正当他以为贺昭是等得不耐烦,准备启唇安抚下,就听到周瑛的声音。 无语。 连睿廷揩了揩唇,嗔怪地瞪了眼故意的某人,轻咳了声,看向周瑛:“怎么呢?” 贺昭依然杵在他腿边不为所动,一手撑着桌面,背对着来人。 周瑛睨了眼那道背影,嘴唇有些发白,勉强扯出笑,举起打包盒说:“我打包了些吃的。” 贺昭闻言向后瞟了眼袋子,凝着连睿廷的眼睛,讥笑道:“部队的大锅饭你都不吃,这种小餐厅的东西,你真不怕拉肚子。” “我哪次没有好好吃完,贺少校,你脱离群众了。”连睿廷眯起眼瞪他。 贺昭揉了把他的脸,轻声玩味:“回头给连检写一份思想报告。” “贺昭。”连睿廷侧开头,声音低沉。 贺昭抬手表示投降,把手插进大衣兜里,走到脸色难看的周瑛面前。他比周瑛高了一个头,向下的目光显得倨傲冷酷,“不好意思,他已经跟我有约了,下次你可以早点。” 连睿廷迎上周瑛送过来的眼神,携点歉意地说:“我确实跟他先约好。” 周瑛木然地点点头,怀着说不上滋味的心情,识趣地离开。带着两人份的晚餐到茶水间一个人吃,其实完全可以和同事分享,这个时间总有同事还没用餐,但他和其他人关系不太好,进来第一天就得罪了人缘最好的同事,加上后来的种种细小摩擦,他在检察院向来形单影只。 除了连睿廷会对他笑脸相对。 贺少校。周瑛心里反复咀嚼这个称呼,手上这份平时根本舍不得点的最贵的套餐变得苦涩无比,而他还要吃完两人份。 前往餐厅的车上,贺昭斜睨着身边一言不发的连睿廷,兜里的手细密揉搓。没在他脸上看出异样,但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表态。 沉默往往最容易酝酿不安。终是贺昭忍不住,烦躁地开口:“你总不能要求我对情敌好脸色吧。” 连睿廷抬眼看去,好笑道:“我有说什么吗?” 贺昭坐过去紧挨着他,手穿过后背揽紧腰,怨念嘀咕:“你不说话才更吓人好吗。”说完更加不爽,又道:“你究竟喜欢他什么?突然圣母病发作,想扶贫啊。” “一万字。” “什么?” 连睿廷语气悠悠:“思想报告~” 贺昭:“……五千。” “两万。” “八千。” “三万。” “……操,一万就一万!” 连睿廷纳闷:“我刚说的不是三万吗?” 贺昭:“……” 连睿廷拍拍腰间的手示意他松开些,肩膀卸劲靠得更松弛,回答他前面的问题:“他刚进来的时候发表了一番演讲,说愿为理想至死不渝,我觉得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在发光,非常生动。” “呵。”贺昭有时候觉得连睿廷纯粹是因为生活得太好,亲人疼爱,成长过程自由且富余,内心足够丰盈,所以他有着近乎天真的浪漫主义,很容易被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打动,并为之倾注感情。 你说他感性冲动,可他又很理智无情地及时抽身,绝不沉溺。 贺昭看着他,心底深处会有一点羡慕,同样的背景,他远做不到连睿廷一半的洒脱。 “那我呢?我打动你的点是什么?” 连睿廷眨了眨眼,沉吟:“以前你每次绕路从我家门口走过,跟你打招呼又很冷酷,虽然不太确定你是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记住你了,去年你又故技重施,我就觉得你挺可爱的。” 贺昭:“……”操,早知道不问了。 他抽出手,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头也甩到另一边,留了只红通通的耳朵给连睿廷。 “噗。” 想死。 到餐桌上,贺昭还沉浸在从头到尾被看穿的羞窘中,表现得异常沉默。好不容易提起心思给连睿廷拆了只蟹,薛三先他一步放到了碗里。 “拿回去干什么,两只蟹我还吃不完吗?”连睿廷把他缩回去的蟹接过来,直接倒一起搅合搅合,用勺子舀着吃。 贺昭与薛三的视线在餐桌上方交汇了一秒,兀自低下头。 饭后三人坐着聊起家长里短的闲话,氛围少见的融洽。 “阿廷。”离开包厢的时候,贺昭忽地牵住连睿廷的手,抚上他的下颌,指腹慢慢移到唇角,“我后天回去,估计又得很长时间不能见。” “过年不回来?”连睿廷柔声问。 “可能回不来。” “平安顺利。” 贺昭胸口泛起一点怅惘和离别的空虚,他凑近连睿廷,急躁地撬开唇齿,双手环上他的腰背。 第8章 连睿廷轻轻摩挲贺昭的后颈,很温柔地回应他。贺昭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一个不掺情欲的温情的吻。 结束后贺昭仍抱着连睿廷,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孩子气地埋怨:“真恨你啊。” 连睿廷揉了揉他的头发。 “给我咬个。”一会贺昭松开连睿廷,露出腺体说,“多来点信息素。” “疼不死你。”连睿廷无奈地笑笑,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个临时标记。 果然贺昭疼得眼睛都红了,alpha信息素相斥带来的神经痛,不是外伤能比拟的。之前他们上床每次都要克制alpha的本能不做标记的举动。 “凭什么你跟薛三没事啊。”想到这点,贺昭非常地不爽。 连睿廷摊摊手:“我跟三儿刚分化就因为好奇互相咬过了,可能那时候就已经适应彼此融合了。” “呵。”贺昭捂住脖子,臭着脸往外走,看到等在门口的薛三重重地哼了声,头也不回地先行一步。 早知道十五岁的时候就应该把连睿廷拉到家里,我在别扭什么啊,操。 薛三显然习惯了贺昭对他总是醋气冲天的模样,压根没在意,牵起连睿廷的手回家。 第二天。 “早上好。”一进检察院,连睿廷笑眯眯地和同事们打招呼。 “早上好。” “早上好。” …… “连检今天又帅气了一点。”一个女同事打趣道。 连睿廷笑说:“今天的口红色号很衬你。” “啊,我今天刚换了个新的。”女同事受宠若惊,目送连睿廷进办公室,连忙拿起小镜子看了看。她对今天的妆容很满意,挤地铁心情都非常好,现在更是喜上眉梢。 “连检为什么不喜欢女的啊?”她捂住发烫的脸感叹。 旁边的女生咦道:“你还想跟连检来段露水情缘?” “听说连检不玩这个的。” “你怎么知道,有权有势的想要个人还不是随随便便。” “我有个姐妹也算半个圈内人吧,她说连检不跟别人约,不然以连检的条件,想上他的床的人得前赴后继吧,他都是正儿八经地跟人谈恋爱,就是每段恋情时间短了点。” “多短?” “平均三四个月吧。” “那感觉还是有点渣欸,三四个月恋爱才刚刚开始,就结束啊。” “我觉得还好吧,只要是正常分手也没啥吧。” 三个女生讨论的八卦一字不漏地钻进周瑛耳朵里,他把下唇咬得几欲出血,思绪翻江倒海。 连睿廷,你不能让我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最后和其他人一样随意地抛弃,不然我真会恨你一辈子。 当检察官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因为姐姐的事,刚进检察院那会愤青味很重。韩检问他为什么当检察官,他大义凛然地宣泄了一番崇高情怀。没曾想被排在他后面的人听到,那人有些背景,在检察院实习过一段时间,和同事早就相熟。 对方对他拔高的思想嗤之以鼻,没少阴阳怪气叫他“理想家”。而那时他正万分痛恨官富子弟,当即言之凿凿批判了一通官僚主义,各种指桑骂槐。 这一番话直接得罪了大半同事,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屑与他们为伍。直到工作频频受挫,查资料出任务没人搭理,消息总是落后,没人愿意带他。 韩检明里暗里劝过他几次,可沉浸在怨恨中他一叶障目,根本听不进去。 是连睿廷主动说愿意带他。 周瑛还记得当初欣喜感恩庆幸的心情。他暂时收起了尖刺,认真听从连睿廷的话。在对方温柔善解周到的关照下,说是抱浮木也好,缺爱也好,他渐渐生出了其他心思。 这份心思还没来得及表露,被同事的闲言碎语击碎了。 “说我们说得起劲,转头就抱上大腿,真搞笑。” “人家omega,生个孩子就彻底飞升了。” “怎么可能,连检怎么也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吧,他前任可是少校。” “万一人家就是有本事呢。” 周瑛感觉受到了欺骗,他从没怀疑过连睿廷的身份。他没有其他官富子弟有意无意流露的盛气凌人,动不动把名牌玩乐挂在嘴边,他会和自己一起下馆子,聊的话题也是时事热点,他那么温柔没有架子。 更糟糕的是,他以为的正常来往是同事眼中的谄媚,心思成了佐证。 爱恨只在一念之间,一面是越来越膨胀的心思,一面自尊偏见如恶鬼般的折磨,他对连睿廷渴望靠近又忍不住与他作对,如此造就了让他自己都受不了的局面。 周瑛想,如果不是秦正宇这件事,他会不会一直与连睿廷维持表面的争锋相对。应该不会吧,再铁石心肠的人面对春风持续的温柔攻势,也会招架不住。 他早就扛不住了。 所以连睿廷,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周瑛,下午跟我去走访一个证人。”连睿廷打断他的思绪。 “嗯。”周瑛思索片刻,叫住连睿廷,迟疑地说:“连检,我周末准备去看姐姐,你帮了我很多,想让姐姐见见她的恩人,你方便吗?” “可以。”连睿廷爽快地答应。 第8章 周末,墓园,寒冬凛冽。 连睿廷静静伫立一旁,听周瑛和姐姐说话。与离世亲人照面的场景,他也经历过。 十岁回来后才得以与唯一的姑姑相处,姑姑是个温婉宜家的女人,怜惜他母亲不在身边,对待他如同对自己孩子一样十分关爱。凡是送表弟的礼物,都会贴心给他准备一份。 连睿廷母亲的性格与姑姑截然相反,母亲自我奔放,是无拘无束的风,即使最爱的儿子也不足以令她停止追逐自由的脚步。他在姑姑这感受到一种中式传统的母爱。 可惜这份爱没有持续太久,两年后姑姑跳楼自杀,草率地结束了生命。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亲人离世的痛苦。 “连检。”周瑛红着眼叫他。 连睿廷回过神,冲他微微一笑。 “姐姐,这是连检,这次扳倒秦正宇,多亏连检的帮助,你在下面多保佑他。”周瑛哽着嗓子说。 连睿廷顿了顿,上前环住他的肩膀轻拍后背。 温暖的气息将周瑛包裹住,他强忍的眼泪彻底拦不住,把头抵在连睿廷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 连睿廷默默地陪伴着。 良久周瑛缓过来,狼狈地抹了把脸,看向连睿廷的目光染上羞赧和炽热,他清清嗓子说:“今天麻烦连检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好。”连睿廷弯了弯眼。 周瑛请客的地方是一家偏高档的私厨,点了些价格昂贵的招牌菜。他们在包厢里用餐,服务员上完菜后,周瑛双手一时不知道怎么放,最后略显拘谨地平放在桌面。 连睿廷看在眼里,盛了一碗菌菇汤转到他面前,“先喝口汤暖暖身体,今天天气预报说会有雪。” “是吗,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周瑛耳朵微红,低头小口喝起汤。 “是啊,真下了,我们就一起见证了第一场雪。” 听到这话周瑛抬眸望去,猝然对上连睿廷漾着笑意的眼眸,脸颊倏然变红,赶紧埋头喝汤掩饰。 又忍不住想看。 这一看就留意到薛三拣了碗去皮剔骨的鱼肉,去壳的扇贝和龙虾,放到连睿廷手边,排骨都拨干净蒜泥才夹到他碟子里。 这样一份熟稔的细致,周瑛有一丝如鲠在喉,手里的菌菇汤一瞬变凉了。他把汤碗往旁边一推,在满桌的菜里挑了样薛三还没动过的蛇羹。 “他不吃这个。” 刚舀好想转给连睿廷,薛三冷不丁的一句话把他的手冻在了转盘上。 连睿廷哑然失笑,解围道:“不好意思,我以前养过加州王蛇和黄金蟒,不太能接受它们作为食物,没关系,你可以试试,毕竟是招牌菜,味道应该不错。” “嗯……”周瑛讪讪地笑了笑,瞥了眼若无其事,自顾吃着东西的薛三,心头懊恼。浅浅尝了口蛇羹,便没有再动过。 吃完饭,连睿廷把周瑛送到家门口。 下车前周瑛侧过头。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连睿廷眼尾的小痣,缀在他白瓷似的皮肤上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连检。” “嗯?”连睿廷眼尾微挑,那粒小痣的位置似乎跟着往上移了一点。 周瑛不太确定,车室内光线暗沉,连睿廷的面容仿佛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纱,看得他禁不住失神。“我可以叫你名字吗?” “当然可以。”连睿廷莞尔道。 “睿廷。” “嗯。” 周瑛心砰砰跳,轻声说了句再见便下了车。没走两步,眼前忽然飘现白色的小点。他抬起头,漫天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他激动地回头喊道:“下雪了。” 连睿廷正坐在车里,门还没关,此刻迈下来,仰头看了看落雪,对他笑道:“真幸运。” 第9章 “是啊,真幸运。”周瑛浸在他的目光里,喃喃地说。 连睿廷挥了挥手,“早点休息,今天吹了很久的冷风,别着凉了,周一见。” “周一见。”周瑛没动,看着他重新回到车上。 “连睿廷。”他忍不住呼喊。 连睿廷转过身等待他的话。可周瑛没什么想说的,只是心血来潮地叫了声。 他们隔着细雪眺望一会,连睿廷嘴角扬起一抹宠溺的弧度:“回去吧,拜拜。” “拜拜……”周瑛这才动了。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亲近许多,周瑛在连睿廷面前不再如过去横眉冷对,好比一头即将被驯服的烈犬,半伏着释放出温顺的信号。 连睿廷第不知道多少次收到周瑛亲手准备的便当,薛三不太爽,这种爽在于对方准备是单人餐,而他需要独自吃饭。 “不然我拿着便当去餐厅陪你,或者你打包回来。” 那坏笑的表情,薛三啧了声,附身在他侧颈吮出一个清晰的红印。 “小心眼。”连睿廷噙着笑,懒懒散散,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薛三捏着他的下巴,先是深吻而后浅啄了下唇,说:“恶作剧的小孩需要受到一点惩罚。” 这个红印在下班的时候被周瑛注意到,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把这段时间自以为心照不宣的暧昧浇得透凉。 连睿廷怎么可以这样?那我算什么? 周瑛胸口郁郁难平,再见薛三,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浓浓的嫉恨,撞得五脏六腑都疼了。他必须做些什么。 年假前韩检提议大家一起聚聚,租了个郊区别墅,供大家自由娱乐。 周瑛心有迟疑,他的发情期快到了,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可视线不经意瞥到拿着文件进办公室的薛三,这点犹豫瞬间按了下去。 那天他赶到别墅的时候,连睿廷正在钢琴前独奏,身边围满同事。他在外面凝望着,像守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周瑛和同事关系依旧处于不冷不热的局面,聚会场合他注定是躲在角落的那个。连睿廷与他恰恰相反,温柔没架子的上司,自然是所有人打趣关注的对象。 他只能耐心地等待阴暗的发情期如约而至。 第三天深夜。周瑛忍着浑身的燥热在前院大厅拨通连睿廷的电话。 此时的连睿廷正跟薛三并肩靠在床头看恐怖片,陌生寂寥的郊区别墅,氛围十分到位。 紧要关头,手机铃声骤然响起,连睿廷不由地哆嗦了下,往薛三怀里躲了躲。 薛三搂着他的头安抚,伸长胳膊摸到手机,“是周瑛。” 电话接通,那头沙哑的嗓音和电影里的恶鬼有得一拼:“睿廷,我发情期到了,没带抑制剂。” 连睿廷默然抬眉,和薛三对视一眼,软声说:“我马上过来。” “别墅应该有备用抑制剂。”薛三低沉的声音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冷漠。 连睿廷穿上外套,站在床边眯眼看他:“你不喜欢他?” 薛三沉吟:“还记得季敏吗?” 季敏是季家最小的孩子,千娇百宠的omega,和连睿廷的性子挺合得来,同样爱玩不受拘束。但太相似的人反而做不好情侣。季敏需要人时刻哄着,吃饭要喂,走几步路要抱,随时随地都要黏在一起。 没几天连睿廷就受不了了。薛三笑他,自己就是个娇气包还找一个娇气包。 他觉得很有道理,不到一个月就和季敏分手。季小少爷气得要死,天天跑到他面前死缠烂打。 连睿廷索性和薛三回非洲大草原养小狮子,舒舒服服在那潇洒了一年才回来。 “他不至于吧。”连睿廷不太确定地说。 薛三跪着床边捧着他的脸接吻,吻了足足三分钟,眷恋地摩挲他唇瓣,低声道:“囝囝,我不希望你向下去迁就任何人。” “我不会。”连睿廷笃定地说。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爱情对他而言是餐桌上锦上添花的美酒,他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淘好酒,但不代表非喝不可。 见到周瑛时,连睿廷仍觉得薛三担心过头。 他找到别墅备用的抑制剂,蹲在周瑛面前为他注射,密集的羽睫铺展开来遮住了眸色。 周瑛咬着下唇,对眼下的结果有些始料未及。 “为什么你没有反应?”明明他的信息素已经很浓郁,即使匹配度不高,在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面前,alpha都会被不受控地诱导发情。 连睿廷抬眸道:“我的腺体做过手术,非注入式信息素对我没有影响。” 那岂不是不会受任何omega信息素的影响。 周瑛感觉自己表演了一出闹剧。 连睿廷凑过来轻抚他的脸,轻声安慰:“没事,高效抑制剂可以撑到明天,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周瑛委屈地嗯了声。心在连睿廷的亲近下逐渐安定,他大胆地把头靠过去。 连睿廷顺势环住周瑛。 良久他感觉周瑛的状态好转,松开他,走到钢琴前,随意弹了几个音符,问:“想听什么?放松放松心情。” “我不太懂音乐。”周瑛环着一个抱枕嗫嗫道。 连睿廷便自顾弹起来。 没一会周瑛听出曲子是《梦中的婚礼》,紧接着《水边的阿狄丽娜》《致爱丽丝》《卡农》,都是比较耳熟能详的钢琴曲,他即使叫不出名字,也确定有听过。 大厅没有暖气,连睿廷穿着灰色的厚大衣,头顶是莹白色的壁灯,身后是深蓝的夜色,他低头专注地弹着琴,像悠远宁静的梦里散发出五色光的水晶,梦幻神秘,捉摸不透。 周瑛忽然出声:“连睿廷,你知道吧,我喜欢你。” “当——”钢琴音结束,连睿廷侧身面向周瑛,噙起笑道:“嗯,我知道。” 果然。抑制剂的作用好像不太明显,周瑛的意识开始飘忽,“薛三是你的什么人啊?” “三儿就是三儿,不是什么人。”连睿廷诚实道,薛三是他的人,没有任何前缀的人,或者说也可以是任何前缀的人。 周瑛不太满意这个回复,可真要说出什么具体的答案,他好像也不太开心。 他忍着羞耻说:“那我能不能当你恋人啊?” 连睿廷没急着回答,静静和他对视。半响走到周瑛面前,弯腰在他额头轻吻,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认真道:“可以,我给你爱情和爱里的忠诚。” 第9章 得到连睿廷的回答,周瑛这段时间悬浮的心总算落地。他抬手紧抱连睿廷,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他的怀里,感受他的体温,忍不住委屈地埋怨:“你之前若即若离,搞得我很心慌。” “抱歉。”连睿廷从善如流道。 “你以后别这样了。” “好的。” 确认关系,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如周瑛所想。连睿廷没有给他一个临时标记,甚至没有抱他,只是揽着他回房间休息。 并排躺着,道了声晚安。 这和他以为的alpha不太一样。 第二天一起回去,念及周瑛还在发情期,又是年假,连睿廷便留在周瑛家里陪伴他。 处于发情期的omega情绪波动比较大,热潮时不时死灰复燃,周瑛一刻也不能离开连睿廷。 这次倒是没再打高效抑制剂,连睿廷给他了临时标记,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进一步地抚慰他。 周瑛满溢的情绪轻易决了堤,眼泪汪汪地瞪他:“我们不是确定关系了吗?你为什么……” 连睿廷温柔地拭去周瑛的眼泪,“发情期会严重影响人的判断,我不希望我们是在这种迷蒙的状态发生关系,对你不公平。” 周瑛睁大眼睛,在这番话里感受到了尊重和体贴。他扑进连睿廷的怀里,紧紧抓住衣襟,整个人软成一滩水:“睿廷,我爱你。” 他逐渐放下心防,在连睿廷无时无刻的关怀宠溺下,忍不住恃宠而骄,与许多沉浸在恋爱中的人一样,耍起小性子,去试探爱的底线。 “你试试呗,我都能吃。”周瑛夹着一块沾满辣椒面的牛肉诱惑连睿廷,想让他尝尝自己喜欢的东西。 发情期堪堪结束,周瑛食欲恢复,点了一桌喜欢的火锅。连睿廷在旁边帮他烫菜,他享受得忘乎所以,分享欲冒头,夹起一块麻辣牛肉裹满干辣椒面,非要连睿廷尝尝。 连睿廷放下筷子,眉头微蹙,语气不似平常的柔和:“我不太能吃辣。” 爱意上头的周瑛没注意这点细微变化,他只觉得牛肉好吃,想让爱人尝尝。“就一块没事的,喝点牛奶就好了,尝尝嘛,睿廷。” 连睿廷盯着他撒娇的脸,顶了顶口腔壁,还是接下他的投喂。 周瑛很开心,赶紧拿来牛奶喂给连睿廷,观察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反应,放心道:“就说没事的,是不是很好吃?” “嗯。”连睿廷淡淡嗯了声,兴致跟着淡下去。 周瑛毫无察觉,吃完火锅就窝在他的怀里专注看起电影。 第10章 快到结尾时,连睿廷突然起身,捂着肚子打电话,声音夹着一丝颤抖:“三儿,来接我。” 周瑛大惊,连忙扶着连睿廷躺下,慌乱道:“胃疼吗?怎么会,就一块而已,还喝了牛奶啊。” 他从小到大没见过谁吃一块辣牛肉就受不了胃疼的,这会完全慌了神,翻箱倒柜找胃药,端热水的手都不太稳,“对不起睿廷,我没想到你完全沾不了辣,你怎么不说啊?” 连睿廷没吃他的药,抿了抿煞白的唇,稳住声音说:“我可以吃辣,估计有段时间没吃了,有点受不住,没事。” 周瑛陷在自责里,没怎么听进他的话,执意让他先吃药。他实在怕连睿廷出什么事。 连睿廷皱眉躲开他的手,苍白的脸一沉,吓得周瑛不敢再动。“没事,三儿了解我的身体,等他来。” 周瑛僵住,退到一旁蜷缩起来,小声重复道歉。 连睿廷实在不舒服,没气力顾及他,干脆随他去了。他想起前几天薛三说的话,竟然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 啧。 薛三很快赶到,看到连睿廷虚弱的模样,脸阴沉得能拧出水。他抱起连睿廷一刻不停地离开。 愣神的周瑛被惊动,下意识拦住他,“睿廷他……” “滚开!”薛三看也没看周瑛,粗暴地撞开他。 车上,连睿廷窝在薛三怀里枕着肩头,戳了戳他紧绷的下巴,哝哝:“我也以为不至于,以前又不是没吃过。” “你在我面前还要替他说话?”薛三咬牙道。 “不是,我在为自己辩解。”他是真觉得应该没事,纵一下周瑛无所谓,就当情趣了,没想过自讨苦吃。 薛三脸色稍微好一点,低头摸连睿廷的脸,叹气:“还要继续?” “欸,这才几天啊。” “呵。” “三儿~” “刚好过年,连先生去找干妈,你也去。”薛三硬邦邦地说。 连睿廷无语地捏他的脸,“爸难得去见妈一次,我们去当什么电灯泡?” 连家人丁不太兴旺,他爸就一个妹妹,还早早离世。外祖家在国外定居,爷爷奶奶退休回了老家过起悠闲的田园生活。他爸一年到头就过年得点空,要是出国找他妈,基本没有团圆的氛围。 好在连睿廷对过年没什么情怀,十岁之前在世界各地长大,回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爷爷接在身边生活。两个老人对他溺爱得很,完全纵他自由生长,从来不会拿规矩或是以爱的名义拘着他。 “去小濂那,江家人多,好久没去凑热闹了。”连睿廷思量片刻道。 薛三不置可否,只要别去周瑛那就行。 在家休养的两天,周瑛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连睿廷不厌其烦地安抚宽慰,十足的好对象模范。 薛三在一旁冷笑。 连睿廷看得直乐,凑过去想亲他,思及现在是个有对象的人,悻悻作罢,拍拍他的肩膀:“走走,无聊死了,去找小濂。” 江家是个大家族,每逢传统节日都得回家吃饭,遑论过年这种重要时刻。连睿廷跟随表弟江濂到的时候刚好遇上江老回来,“江爷爷。” “睿廷啊,好久没见,不多来家里玩?”江老抓住他的手一起往里走,和蔼地说。 “今年检察院事多,不太得空,这不过年特意来看看您。” “我看了你前段时间办的案子,真不错。江濂就不肯跟你学学,不然你们两兄弟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被点名的江濂瞟了他爷爷一眼,懒得说。 连睿廷笑笑:“小濂志不在此,他在外头也挺好的。” 客厅内江家几个兄妹都在,连睿廷嘴甜地挨个叫人。他少时与姑姑在江家住过一段时间,对江家人挺熟悉,江家老大又是他爸的好兄弟,关系更为亲近。勉强要算也能作半个江家人。 这个年过得乐不思蜀,周瑛完全被他抛在脑后。 到初六才闲下来,悠哉游哉地窝在弟弟家躺尸。 这几天江濂发现连睿廷和薛三不如往常亲密,人多没问,这会就他们三,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开口:“这次是谁,没听到风声。” 连睿廷歪头,琢磨了会他的话,半天才恍然:“哦,周瑛啊。” “我刚知道你就要分手了?想这么久,有一个礼拜没?”江濂无语。 连睿廷掰指头算了算,“有,快半个月了,至于分手,考虑考虑。” 真得考虑了,他刚才竟然一时没想起周瑛这个人。 “他倒是每天给你打电话。”薛三凉凉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连睿廷奇怪道,他根本没接到啊。 “我挂了。” 江濂挑眉,薛三鲜见露出嫌弃的表情,他顿时来了点兴趣,“这不正好,叫出来哄哄。” 薛三白了他一眼,把手机扔给连睿廷。 得知周瑛每天都有打电话过来,连睿廷有那么点小愧疚,好歹现在还没分手呢。他给周瑛发了条消息,直接过去接人。 到的时候周瑛等在路边,看到他还有点忐忑,不敢随便过来。 连睿廷怜爱了,往前走了几步,朝他张开怀抱,“小瑛。” 周瑛眼眶一红,小跑扑到他怀里,瑟瑟发抖:“睿廷,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他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生怕点燃了那个苗头。 “抱歉,过年家里太忙了,不是故意冷落你。”连睿廷轻声安慰,亲了亲他的额头。 硬是等到周瑛冷静下来,两人上车。 “这是我弟弟,江濂。” 周瑛看向另一侧的男人,不输薛三的疏离冷淡,眉眼间还多了一份生人勿进的矜傲。他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简单,霎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江濂随意打量了他几眼,隐约明白薛三讨厌他的原因。这家伙看起来比他表哥还需要人照顾。“还不走?” “走。”连睿廷低头对周瑛说:“去见见我朋友,会紧张吗?” “啊?”周瑛心一瞬跳到嗓子眼。连睿廷的朋友,另一个世界的人。 “别怕,有我在。”连睿廷刮了刮他的鼻子,温声道。周瑛嗯了声,抱紧他的手臂。 会所六楼,一间空间极大的包厢,轻快的音乐孤独地流淌,没有周瑛想象中乱七八糟的景象,反而很清静,宽阔的卡座里五个年轻人坐得零散。 还没看清人面,声音先传了过来:“哟哟,大美女来了。” “大美女”连睿廷眯了眯眼,语气不善:“三儿。” 赵靖嗅到危险的气息,立马改口:“我错了我错了,三哥求放过。” “别放过啊,先卸条胳膊长点记性。”边上的陈思域看热闹不嫌事大。 “滚你的。” 薛三笑笑没当回事,在最边上的单体沙发坐下,往里是连睿廷周瑛,江濂则在最里面的长沙发。 三哥这个名号有些来头。在座身份不一般,身边有几个保镖不稀奇,但都不会像薛三这样形影不离,时刻都跟着。有天赵靖突发好奇,想试试薛三究竟有多厉害,拉来一批训练有素的保镖跟他一对一单挑。薛三不负众望地全打趴下,得到赵公子一句拱手的三哥。 后来薛三跟着连睿廷进了检察院做事,对外相当于连睿廷本人,三哥这个称呼越发有分量,不再是简单的戏称。 至于连睿廷“美女”的称呼,全是他自己作出来的。青春期连睿廷迷上摇滚,故作姿态地蓄起长发。某天穿了身比较中性的t恤长裤,长发披肩在吧台喝酒,不巧被人搭讪:“美女,一起啊。” 连睿廷转过头,笑眯眯的表情下藏着坏心眼:“我不和叽叽小的人喝酒。” 那人来劲了,顶起跨豪气地说:“那你碰对人了,哥巨屌。” “是吗?”连睿廷站起来比那人高出半个头,揽着他的肩膀往厕所去,“那我们先比比谁的叽叽更大。” 那人瞳孔地震,“我操,你男的啊。”灰溜溜地跑了。 赵靖刚好目睹这一全过程,此后没少拿这事调侃他。 话回现在,连睿廷还在跟赵靖几人扯皮,没急着介绍周瑛。他紧贴着连睿廷,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一窝没啥好心肠的人,没一会就把话扯到他身上:“来新人都不介绍介绍,看把人委屈的。” 连睿廷一顿,揽着周瑛的手紧了紧,说:“周瑛,这个是赵靖,陈思域,韩墨,那边两个宁思远,林成沛。” 周瑛坐得板正朝他们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离他最近的林成沛倒了杯酒推过来,笑道:“别紧张,虽然他们嘴贱,但是不吃人。” “我什么时候能有你一分的不要脸啊。”赵靖白眼。 “我们是没什么,等下别人就不一定了。”韩墨挤眉弄眼道,“忘了跟你说,贺昭等下会来。” “我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到,贺昭一息间就到了人前,第一眼落在连睿廷身上,第二眼停在他臂弯里的周瑛脸上。 第11章 “呵。” 第10章 气氛凝滞。 没良心的损友们默契地憋着笑,丝毫没有救场的意思。 连睿廷淡定地迎上贺昭的目光,弯唇:“不是说不回来吗?” 贺昭挤在他正对面的陈思域旁边坐下,灌了口酒,冷淡道:“想回来就回来了。” 连睿廷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调回来,真打算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啊?”赵靖接茬。 “回来干什么,看某人换人如换衣服啊。”贺昭扯了个凉薄的笑。 赵靖嘶了声,往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连睿廷不太高兴,指着赵靖说:“你问问他有过多少个人?”这是对他的侮辱好吧。 连睿廷是个精神世界很富足的人,身边还有薛三,他对爱情的需求并不高,三年也就两个左右。他的感情来得快去得快,每次都是认真十足的架势,从不藏着掖着。以至于上一个还没瞧眼熟,又来一个新的,搞得他换人很频繁似的。 到目前为止,加上周瑛也就七个,多吗?不多吧。 “不关心。”见他拉了脸,贺昭不敢再多说。 “求你关心一下我吧。”赵靖嬉皮笑脸道。 “要不要再关心下你上床时长,有没有早泄。” “去你的,我肯定比你行。” “嗤,吃药了吧。” “来来来,今晚咱就试试,实践出真知好吧。” “滚。” 连睿廷白了他们一眼,偏头与周瑛低声细语,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有男朋友的身份。 周瑛垂着头一声不吭,心乱得如同纠缠的棉团,找不到线头。的确,他们没有散发恶意,没有不尊重他,只是好友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针对的亦不是他。可他就是感受到了难堪,尤其贺昭出现以后。 身份背景的巨大差异,他在连睿廷的前任和朋友面前根本没有底气。早知道连睿廷的身份如此,总不能让连睿廷以后不跟他们来往吧。 始终没有收到反馈,连睿廷悻悻然,暗暗叹气。他原以为说出理想至死不渝的人,内心应该坚若磐石。工作上周瑛还算出色,没想到感情方面这么敏感纤弱。 “看看,漂亮吧。”陈思域举着手机给好友看,“他必红。” “整容了吧。” “说实话好看归好看,有点腻。” “你确定没修图?” “纯天然,一点没修。” 传到江濂,得到两个相当无情的字:“丑逼。” “噗哈哈哈哈。” 陈思域无语:“除了睿廷,有你觉得不丑的吗?” “你还行。”江濂平淡道。 陈思域一愣,没想到能从颜控晚期的江濂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很受宠若惊:“谢谢谢谢,我也觉得我还行,但我是不会被你诱惑的,除非你愿意躺下。” 江濂仿若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洗洗睡吧。” “这有什么,你先让我,我再让你也不是不行,在下面也很爽的,是吧贺昭。”陈思域突然把话锋一转。 贺昭:“……”略带幽怨的视线射向连睿廷。 连睿廷无辜地眨了眨眼。 贺昭啪地一声重重放下酒杯,憋了一晚上的怨气彻底被陈思域点燃。他重新拿出一个杯子,倒满两杯,沉着脸冲周瑛喊道:“喂,会喝酒吗?” 周瑛如梦初醒,怯生地看过去。 “贺昭。”连睿廷声音冷了几分。 贺昭桀骜地抬起头,嗤笑:“干什么,喝个酒而已,你也是好日子过多了,开始找不痛快是吧。”他没有错过刚才连睿廷低头哄周瑛却被无视的画面。他想的是这家伙凭什么。 连睿廷抿紧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其他人噤了声,左顾右盼,用眼神交流。 “我喝。”周瑛突然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走过去端起酒杯,不管不顾地一口闷下去,站得笔直背影看上去有一点悲壮。 贺昭铁了心要跟他较劲,第二杯换了一瓶洋酒,第三杯直接上了伏特加。 所有人噤若寒蝉,而周瑛的手开始发抖。 犹豫的间隙,连睿廷从他手中拿走酒杯,仰头干完这杯伏特加,放下杯子,手搭在周瑛的肩头,“我和小瑛是一体的,谁喝都一样。” “连睿廷你……”贺昭几欲怄死,瞠目瞪着他们回到位置。 连睿廷看着他,面容平静:“阿昭,我不太想跟你说难听的话。” 贺昭脸一瞬灰败,一连喝了三杯伏特加,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往后一瘫。 周瑛抓紧连睿廷的衣服,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他的脸。 连睿廷弯唇揉了揉周瑛的头。 “来玩球。”江濂起身打破了此间的诡异气氛,其他几人陆续跟上,细碎的说笑声不断。卡座只剩下薛三贺昭连睿廷和周瑛继续沉默。 “睿廷,来不来?”赵靖扯着嗓子喊,有心想解救好兄弟。 连睿廷坐起来,先问周瑛:“想去玩吗?” 周瑛看了眼那边的人,把他的衣服拉得更紧,“能不去吗?” “嗤。” “哥。”江濂叫了声。 一前一后的两声,周瑛手抓不住了,感觉到一束冰冷讥讽的视线黏在身上。他勉强扯出笑:“你去吧,我在这玩会手机。” 连睿廷点点头,路过贺昭时,给了个警告的眼神。 剩下三人彻底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仿佛浮动着雷云,下一秒就会电闪雷鸣火花四射。 “呵。”贺昭冷笑,“连睿廷最短的感情不超过一个月,最长的也就八个月,你觉得你会多久?我赌你撑不到情人节。” 周瑛把下唇咬出血,咽了咽满是血腥味的口水,浑身的尖刺竖起来,反问:“那你又多久?” “我是最长的那个。”贺昭说这话还有点得意,“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理想至死不渝’,哈,他就喜欢这些形而上的东西,自己能做到,就以为所有人都一样。大把嘴上高尚的人,行为糜烂。” “你八岁还不知道出省火车的时候,他已经收集到十几个国家的邮戳。这么说他又要让我写思想报告了。”贺昭停顿笑了笑,“可现实就这么残酷。我认为你配不上他,不仅是身份,还因为你软弱无用,看看你这一晚上,你甚至不能像一个男人一样,在我们面前大胆开口,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维护你,照顾你可怜的自尊。” “你不过是命好会投胎,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身份互换,你在他面前一样抬不起头。”周瑛忿忿道,那股对权势的怨恨重新回到他的身体。 贺昭哂笑:“你先问问薛三是什么身份。” 一晚上埋头玩手机的薛三突然被点名,抬起头平等地对他们翻了个大白眼,“你把他骂哭,回头还得睿廷来哄,你会开心吗?” “操。”贺昭被刺激到,腾地一下站起来,抬脚踹了下中间的桌子,上面的酒瓶摇摇晃晃,差点酿成事故。他恶狠狠地瞪着周瑛:“这tm就是你配不上他的原因。” 他捧在手心的人凭什么低头去迁就别人。连睿廷那个大傻逼! 周瑛看看贺昭愤然离去的背影,看看冷漠的薛三,最后看向不远处和朋友勾肩搭背说笑的连睿廷。贺昭的话反复在脑海里翻滚,好像抓到了什么,好像又没有。 良久,他问:“你是什么身份啊?” 薛三暗暗白眼,收起手机站起来,扔下一句“我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便走向玩乐的那群人。 “三哥快来,跟我一起,打爆他们。”赵靖迅速把他拉到自己阵营。 “每次三哥加进来才能赢,还每次都要当队长,你脸皮分我一半吧。” “队长负责战术,不负责赢。” “只会纸上谈兵。” “那你给谈一个。” 周瑛满目悲戚地望着他们玩乐,一明一暗,一喧闹一孤寂,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贺昭说薛三没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呢?没有身份的人,如何让这群眼高于顶的公子哥们心甘情愿叫三哥。 碍着连睿廷的面子,应该和对他一样,疏离客气。 “你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你压根不配站在他身边。”去而复返的贺昭讥笑一声,加入到玩乐中。 周瑛睁大眼睛目睹贺昭明目张胆地揽住连睿廷的肩,肆无忌惮地滑到腰间,嘴角挂着挑衅嘲讽的笑。 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有正确的身份,却无法去做正确的事。 “小瑛,想回家吗?还是跟我们去玩?”不知过了过久,连睿廷来到周瑛身边,一脸明媚的笑意。 “我……” “叫个人送不就行了,还得哄睡吗?”没等周瑛说完,贺昭讽道。 “别理他,我送你回去。”连睿廷牵起周瑛的手,走在前头。 周瑛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你们要去哪?” “赛车。”连睿廷回头冲他笑道。 第12章 “已经快十二点了。”周瑛郁闷,他们都玩一晚上,怎么还神采飞扬,还有精力去赛车。 “对呀,深夜正是赛车的好时候。” 周瑛没话说,这是他不能理解的世界。 连睿廷要送周瑛回家,其他六人也没有先去,陪他一起。于是快凌晨的大街上,柯尼、兰博、迈凯伦……七辆超跑疾驰,就为了送一个人回家。 周瑛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很是心塞。 到家门口,连睿廷陪他下车。周瑛回头瞥了眼停了一排的跑车,喉咙堵得慌。 “早点休息。”连睿廷浅浅抱了抱他。 周瑛忍不住用力回抱,深吸连睿廷身上的气息。许是前面玩得很开心,他的信息素溢出来了。连发情期都没怎么闻到的虞美人花香,这一刻如此清晰。 “睿廷。” “嗯?” “如果我说‘理想至死不渝’只是我愤世嫉俗的暴言,如果我日后屈服,庸庸碌碌,你还会喜欢我吗?” 第11章 连睿廷松开周瑛,沉默地望着他。 那一排的跑车纷纷探出半个脑袋看热闹,身后的柯尼塞格里,薛三和江濂同样看过来。 数道目光齐刷刷投掷到身上,如无数蚂蚁在爬。周瑛快要站不住,他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可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说不定连睿廷是爱他这个人呢,不管他是什么样,都会爱他。 “不会。” 周瑛惊恐地抬起头,对上连睿廷平静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温柔,向来笑意与风情并存的双凤眼,此刻显得冷漠又残忍。 “我,我开玩笑的,我先回去了,你,你注意安全啊,玩得开心。”周瑛落荒而逃。 “你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江濂语气凉凉。 连睿廷眼看着周瑛的背影消失才坐回车里,友情提醒:“我的前任是贺昭。” “那真是跳崖式大甩卖。” “噗。”连睿廷斜眼瞅他,戏谑:“等哪天你的爱情来了,最好还能这么冷静评价。” “不会有这种人。”江濂笃定道。 “话别说得太满。”连睿廷意味深长地说。 “我对爱情可没什么兴趣。” 然而不久后的江濂遇到那个让他丢盔弃甲的人,只想回过头来堵住自己的嘴。 十七八岁的年纪,血液里都是燃烧的火种,恨不得随时来场速度与激情。那会的连睿廷在赛车场一泡就是一整天,渐渐不再满足循规蹈矩的死跑道,开着敞篷环山狂奔。 任凭呼啸的山风将头发眼睛吹得迷乱,呐喊在山谷里不断地回响,他像一只初生无畏的野鸟,逆着风肆意地挥霍青春。 如今堪堪迈进三十岁的大门,连睿廷血液里的火种依然未熄,随时迸发出璀璨的火星。 黑黝黝的山道,他把油门踩到底,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第一个到达终点线后,他打开敞篷,坐在中控台,以胜利者的骄傲姿态等着其他人先后停下。 最后到的是贺昭。 “阿昭,你好慢哦~”连睿廷抬起手,得意地笑道。 夜风习习,向后吹散的头发像野鸟展开的翅膀,灼灼如星子的眼眸净是张扬恣意。 “贺昭拿多枪都忘记怎么开车了。” “下次坐我副驾驶。” 贺昭自动屏蔽了好友们的调笑,直直望着车上的那个人,深蓝的车身融进夜色里,连睿廷俨然一朵凭空生长的虞美人,红色的花朵嚣张地显摆自己的美丽。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那么耀眼,依然轻松将贺昭所有的注目有意无意地掠夺过去。 啪,贺昭关上车门,径直走到连睿廷车前,把他拉下来,奋然不顾地亲上去。 “哇啊,准备拍照啊。” “收着点啊,还有人呢。” 没管起哄的人,连睿廷眼疾手快捂住贺昭的唇,“我现在可不是单身。” 贺昭扒拉下他的手,恨恨道:“还不分手吗?” “至少现在还没分。” “操。” 连睿廷揉揉他的头,推了把说:“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 “就这啊。”赵靖过来撞他的肩膀。 “我是个正经人,不瞎搞。”连睿廷懒洋洋地觑了他一眼。 “啧,你还要跟那个人谈啊,明显不合适。” “先过完这天再说吧。” 附近有栋供他们休息的小别墅,只有六个房间。九个人,除了连睿廷和薛三素来一块睡,还有两个人要和别人一个房间。 挺好分的,都是好朋友,不太在意这些。 连睿廷就没管,激情过去困意上头,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由薛三牵着他上楼。即将进入房间,后面一个人突然拉住他。 薛三下意识把连睿廷拽回来,回头发现是贺昭,十分无语地甩了个白眼,松开手先进屋。 “怎么啦?”连睿廷靠着墙壁,眼见他又要亲上来,赶紧歪头躲开,“别闹。” “接个吻至于吗,就当贴面礼不行吗?”贺昭环住他的腰,闷声嘟囔。 “谁家贴面礼伸舌头啊。”连睿廷被他勒得腰都脱离了墙面,姿势有点难受,索性把身体的重量压到他身上,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个满怀。 贺昭环紧手臂,脸紧贴着他的脸,明显的欲求不满:“你不想吗?” 连睿廷琢磨了会,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刚刚血液里烧了一把火,当然会想要发泄下,但他是个正经人。 “我有对象。” 贺昭隔着衣服咬他的肩膀,“那互撸行吗?” “你能忍住不亲我吗?” “……”不能。 贺昭泄气了,手臂又收紧了些,脸埋得更深,鼻息间全是连睿廷的味道。 “腰断了。”连睿廷捏住贺昭的后颈扯开些距离。 “再抱会。”贺昭又抱了回去。 连睿廷顿了顿,无语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小狗属性。” “以前你不会拒绝我。” “以前我们是情侣啊。” “你也知道啊。” 连睿廷默然:“行吧,我困了,最后一分钟。” 贺昭猛然松开,拉着他往房里走,“一起睡。” “睡不下,三个人很挤。” “更好,天冷暖和。” 已经躺床上的薛三无语地看着贺昭脱了外套裤子就往被窝里钻,狗似的,拱得乱糟糟。“你要点脸行吗?” “看不惯把眼睛挖了。”贺昭往中间挪了挪,嫌离薛三太近,又往床沿退了退,拍拍中间的位置,说:“阿廷,快上来。” 连睿廷:“……”我真的是个正经人。 很正经的连睿廷第一次睡得无比端正,面朝天花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闭上眼没一分钟,右边的人很不老实地抱过来。 “再乱动你去睡地板。” 右边的胳膊得救了。 第二天连睿廷是被热醒的。 三个人高马大的成年alpha挤在一张床上,就算睡前再怎么注意,醒来胳膊搭腰腿乱插,也在所难免。 连睿廷望着天花板,深深叹了口气,拿开腰上胸膛上的两条手臂,缓缓坐起来,不停地朝脸上扇风。 他一动,薛三就醒了,发现他的动作,笑道:“热?” 连睿廷斜眼:“你试试被两个大火炉围着。” “阿廷。”然后贺昭也醒了,无意识环抱住他的腰,脸蹭了蹭后背。 连睿廷眯了眯眼,用力拔开贺昭的手,嫌弃地说:“起开。” “怎么呢?”贺昭不明所以。 “……想吃烧烤了。” “这么突然?” 连睿廷回头朝他一笑:“我想把你烤了。” 贺昭:“……”反应过来了,默默远离他。 等三人收拾好离开房间与其他人会面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终于出来了,美女你很强哦。”赵靖冲连睿廷抛了个媚眼。 “我是个正经人。”连睿廷认真道。 “哈哈哈哈,好正经哦~”陈思域放声怪笑。 连睿廷懒得再搭理他们,名声算是毁在这里了。 今天开工,他一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理会周瑛的事。对方罕见地一天没凑到他面前。 还是晚上下班他们在电梯口遇到,连睿廷才回味过来。 “累吗?我送你回去。”他说。 周瑛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你更累吧,早点回去休息。” 连睿廷盯着他的脸看了会,没察出异样也就没再坚持,他今天确实很累。 然而接下来几天这种情况并没有改变,不来找他,推脱他的接送,婉拒吃饭邀请,好像回到同事阶段。 连睿廷琢磨了下,难道周瑛把上次那个不会当成分手的信号? 虽然确实有分手的想法,但这也太含糊了,搞得像他被单方面分手了。 他决定好好问问。 周末休息前,连睿廷找到周瑛的位置,“小——” 第13章 “连检,”周瑛打断他的话,余光左右瞄了眼同事,语气有些发颤,“有事吗?” 连睿廷沉默片刻,说:“周末——” “周末我有事,约了个证人谈话。” 又被打断了。 “行。”连睿廷笑了笑,“合理安排工作,不要过劳。” 回到办公室,他一屁股陷进座椅里,很不爽地对薛三说:“我被分手了。” 薛三抬了抬眼,拿起他的手机翻出初七大早上的一条长篇消息,“他给你发了小作文。” 满屏的文字,连睿廷快速地浏览一遍,内容简要概括为身份差异大,在院里保持距离,会努力工作。他把手机扔到桌面,看着薛三。 薛三坦然回视。他经常帮连睿廷处理各种消息,重要的肯定会及时告知,不重要的,当然直接跳过。 “季敏你都没有表现出讨厌。”连睿廷淡淡道。 “他没让你生病。”薛三最介意的还是连睿廷在周瑛家里胃痛的事。 连睿廷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他被一句话打动,从而对周瑛衍生出了爱情。这种片刻的心动如同空中楼阁,禁不起推敲,要是没有后续更多心动的支撑,终会随风一卷,散得无影无踪。 情人节前夕,连睿廷收到周瑛发来的工作汇报,一丝不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回了个好,锁上手机扔在一旁,坐在餐桌上发呆。 薛三路过发现他这副模样,转道过来,促狭道:“需不需要订明天的餐厅?” 连睿廷眯起眼看他:“你在幸灾乐祸吗?” 薛三扁扁嘴,捡起连睿廷的手机,捏在指尖转了两圈,“发吗?” 连睿廷不语,半响,戳了戳他的嘴巴,喃喃:“想接吻了。”这段时间很忙,他暂时搁置了周瑛的事,算起来前后快两个多月没和人亲近。 我就说我是个正经人。他暗中自我肯定。 薛三轻笑,解开手机给周瑛发了条消息,退出聊天界面并顺手关机。然后抱起连睿廷往楼上去。 一沾床,两人就迫不及待亲起来。 脱完衣服,连睿廷发现薛三左侧肋骨处多出一朵红色虞美人纹身,惊奇问:“什么时候纹的?” “你在周瑛家的时候。” “这么早,才发现。” “谁让你是正经人呢。” 连睿廷握住薛三的东西,噙起玩味的笑,“下次在这上面也纹个。” “我觉得应该没有哪个纹身师愿意。”薛三呼吸重了些。 连睿廷撇撇嘴,慢慢动着,执起他的左手,勾住无名指,说:“在底部纹一圈。” “好。” 他笑了笑,俯身咬薛三的下唇,嗓音充满诱惑:“想不想我也纹个?你纹花,我纹叶片。” 薛三显然被刺激到,整个人激动不已,上面下面都控制不住用力,把连睿廷按在身下热情地吻遍全身,低哑地吐出一个字:“想。” 第12章 情人节一大早,连睿廷还沉溺在温柔乡,如同爱河里的鱼,自由自在地徜徉。 薛三捧着他的脸,细细密密地啄,唇齿流连,一个转瞬即逝的印子叠加另一个,克制着没有留下惹眼的痕迹。 脸毕竟是门面,脸以外不算。 “困。”连睿廷嘟囔一句,翻身埋进薛三胸膛,搂抱枕似的搂着他。 薛三抚摸着连睿廷滑腻紧实的后背,吻了吻头顶,尽情享受他依赖自己的滋味。 这种缱绻温情没有持续太久,一通电话打破两人的黏糊。 “让他在下面等着。”回完佣人的话,薛三把手机扔到床边,手指插进连睿廷的发丝,轻柔地摩挲头皮,“是贺昭。” 隔了小会,连睿廷的脑袋动了动,朝薛三的胸肌不轻不重地咬出牙印,慢腾腾爬起来,坐在他腰胯处,披着被子揉揉惺忪的眼。 这一幕落在薛三眼里,仿佛一只小猫举着山竹爪子拨弄眼睛,接着在他的心头挠痒痒。 他撑坐起来,拿下连睿廷的手,从眼睛开始,一点点吻到嘴唇,含着,舔着,再深入纠缠。 起个床愣是起了快一个小时。 “阿廷。”耐心十足的贺少校一见连睿廷出现在楼梯,自动忽略边上的人,走过去抱他,亲了亲唇说:“情人节快乐。” 连睿廷歪头看向茶几上那束巨型红玫瑰,抬了抬眉,推开他走到餐桌落座,“哪家花店推荐的,可以拉黑了。” 贺昭一噎,瞅了眼自己带来的花,小声嘀咕:“还行啊。” “哦~那冤枉花店了。”连睿廷往吐司上摸了层草莓酱,细嚼慢咽,浑身透露出一股没睡醒的倦怠。 贺昭一顿,极佳的视力自然没有错过他衣领处的红痕,不动声色地剜了眼对面用餐的薛三。搁置桌面的手握了又松,暗自骂了句,搭上连睿廷的手腕,揉着肌肤,“我请了两天假,我们去约会。” 连睿廷喝了口牛奶,盯着贺昭看了片刻,悠悠地说:“我今天有事。” 贺昭脸立即拉了下来:“你还没分手?不对,你都跟他做了。”说完他明目张胆地瞪了眼薛三。 薛三遭受两记怒视,依旧淡定地吃着早饭。 连睿廷抬起手示意,兴趣盎然道:“我要和三儿去纹身,无名指,纹一圈叶片,三儿纹花。” 他脸上的兴致勃勃如针扎进贺昭的心,收回手,忍不住讽言:“你不如直接买对戒指。” “戒指多碍事。”连睿廷接过薛三剥的鸡蛋,“纹身好看。” 贺昭往后一靠,直勾勾凝着他,眼神从愤怒不满变得越发幽怨,“非得跟他一起纹吗?” 他倒不是真瞧不起薛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能在连睿廷身份这么多年,事无巨细地保护他照顾他,光这一点就令他不得不服。他知道薛三在连睿廷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况且自己现在没有任何介意的权利,但丝毫不妨碍他很不爽! 薛三擦了擦嘴,淡淡开口:“你要看不惯,可以回部队,眼不见为净。” “我跟你说话了吗?”贺昭冷笑。 薛三微笑:“没有,所以我也在跟空气对话。” 两道视线在餐桌上方交汇激战,火花四射,劈得空气都稀薄了。 “怎么感觉闻到焦味?”连睿廷忽然说。 收拾餐盘的佣人闻言一惊:“我没有开火啊。” “噗。”连睿廷笑得前后仰,头顶一小撮呆毛翘来翘去,“没有,我开玩笑的。” 贺昭:“……”重新看向连睿廷,触到他笑吟吟的眼,整个人松弛下来,“我也去。” “你也要纹?我怕你回不了贺家。”贺家家风严肃,纹身这种东西多少有点上不得台面,尤其贺老爷子最不耻。 “陪你,我订了餐厅,总不能临时退吧。”这话贺昭说得简直称得上委屈巴巴。 连睿廷俯身在他脸侧亲了口,笑眯眯说:“走吧,我们去过情人节。” 贺昭眼底浮现几点细碎的光,反手拉住连睿廷的手,来了个大熊抱,蹭蹭脸:“你说的,不许再见别人。” 薛三拿来连睿廷的外套,瞥了眼还不放手的贺昭,白眼道:“十一点,阮女士的飞机。” 贺昭僵了僵,松开手,有些无措地看着连睿廷,“阿姨要回来?” 连睿廷摸摸他的脸,莫名好笑:“是啊,回来陪我过情人节,所以我们现在得快点出门,不然等下要迟到了。” “哦……”贺昭呆呆地应了声,即将见到连睿廷母亲的消息,对他而言显然有点超标。 阮女士不像他所见过的大家太太,是位只在传言中听过的女人,那个抛却权势地位,丈夫孩子,一生都在追逐自由的人,他摸不准要怎么对待。 但见连睿廷的态度,母子的关系应当很好。 纹身店内,虽然确定要纹的内容,连睿廷对其他图案依旧饶有趣味,一张张翻着图册,翻到一页,突然指着上面某个图案,目光炯炯地看向对面的薛三,“三儿,纹这个。” 薛三探头看了眼,罕见地陷入沉默,低头盯着纹身师的操作,一声不吭。 “三儿~” “我怕你萎。”后入的时候面对一只粉色吹风机,真的还会有兴致吗? 连睿廷眨了眨眼:“挺有趣的啊。” 薛三无声拒绝,没太当回事,无非又是连睿廷心血来潮的小恶作剧,真纹完,第一个嫌弃的肯定还是他自己。 “老师,你愿意在叽叽上纹身吗?”连睿廷托着腮,把话锋转向纹身师。 “啊?”纹身师手一抖,差点酿成事故,视线在他和薛三身上晃了一圈,在连睿廷倾注认真的双凤眼下,结巴道:“这这个,不不太好吧,会很疼,而且效果肯定不如预期,毕竟……” 话没说出来,但是个男人都懂。谁要看泡发的胖大海啊。 “好吧。”连睿廷努努嘴,颇有些遗憾的意思。 薛三轻笑,捻了捻指腹,忍下揩他脸的冲动。 第14章 而始终没有插入话的贺昭,此刻正埋头搜索如何面对个性鲜明的丈母娘(划掉),好友的母亲。 半个小时纹身结束,连睿廷立即拉过薛三的手比对。他的是两片虞美人叶子尖对尖环抱,一侧有颗绿色的卵圆形花苞。薛三的是弯垂的红色虞美人与茎秆围绕成圈。 两相重叠,一红一绿,好像虞美人要把花苞吃进去。 “不错。”连睿廷甚是满意,握住薛三的后颈亲上去。薛三把刚刚那点冲动付诸行动,揉着他的脸,加深亲吻。 “咳咳。”贺昭重重咳嗽两声,俨然一个怨夫瞪着分开的两人。 连睿廷耸耸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嘴角噙着笑:“走啦,去接我妈。”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阮女士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视野内。 “囝囝。”阮女士一身黑色长裙外搭驼色大衣,短款黑色马丁靴,胸前一条长款紫水晶项链,深红色长卷发,拎着行李箱,张开一条胳膊扑进连睿廷怀里,“想我了吗?” 连睿廷抱了抱母亲,左右贴了下脸,拖腔拖调道:“想~想死了。” “想我,过年不来看我?”阮女士嗔怪地捶了下他的胸膛。 “怕妨碍你跟爸二人世界。” “得了,他是来气我的。”阮女士嘴上嫌弃,神情却是喜悦,朝旁边的薛三张开手臂,“小三,想干妈没?” 薛三俯身和她完成贴面礼,弯唇道:“想,我过年还提议睿廷去看您呢。” “好嘛,果然这小子没良心。”阮女士哼了声。 连睿廷闲闲瞥了眼薛三,“懒得拆穿你。” “起因不重要。” “嗯?这位是?”阮女士没理会他们的暗言暗语,看向另一边略显拘谨的男人。 “阿姨好,我是,”贺昭看了眼连睿廷,停顿几秒,说:“睿廷的朋友。” “一起过情人节的朋友?”精通风月的阮女士一眼看出关窍。 “……前任。”贺昭又看了眼连睿廷,别开脸,“前前任。” 阮女士一言难尽地瞥向儿子。 丝毫不觉的连睿廷一脸泰然,搭上贺昭的肩膀拍了拍,“就是好朋友啊,我又没对象,一起过节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理。“阮女士没再多说,雨露均沾地抱了下贺昭,“走吧,我都饿了,飞机上的早餐真难吃。” “我订了餐厅,不知道合不合阿姨的口味?”贺昭下意识想去拿阮女士的行李箱,发现已经在薛三手里,当即占牢阮女士一侧的位置。 薛三:“……”无聊。 阮女士久未回国,不太想在包厢里用餐,他们临时换到靠窗的位置。 关于座位,连睿廷自然和母亲坐同一侧,对面一排,谁坐外面,薛三和贺昭眼神交锋了几秒,终是薛三坐在外头,正对着连睿廷。 时值中午,周末加上情人节,街道人来人往,车辆络绎不绝,喧嚣透过玻璃钻了些许进来。 阮女士含笑望向窗外,绝美又极具风情的面容吸引了不少注目。一会她转过头,看了看儿子,视线落在贺昭身上,注意到他不自觉挺直腰杆,忍俊不禁:“小贺原本计划和囝囝去做什么?” “看电影。”贺昭老实答。 “那介意阿姨一起吗?” “当然不介意,您有什么偏好吗?” “只要不是国外大片都行,我快看吐了,每次约会都是那几部。” “……好的。” “您——” “连睿廷!” 连睿廷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声不大不小的怒吼打断。只见肿着眼的周瑛,满脸怨愤地走到他桌前,扫视在桌几人,深吸口气,忿忿道:“你凭什么单方面说分手,凭什么第二天就和男男女女搞一起,你有没有心啊?” 四人同时静止好半天,薛三看也没看周瑛,语气冷淡:“这位是睿廷的母亲。” 周瑛脸色骤变,身形一晃,肉眼可见的慌乱,抓住桌沿,看向阮女士,颤抖地说:“阿阿姨,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昭嗤笑一声。 连睿廷让服务员搬来椅子,安抚周瑛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轻声说:“分手不需要同意。” “嗯。”阮女士赞同地点点头。 被以同样理由打发的贺昭看了眼她,默默低下头,好一个一脉相承。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周瑛愤愤难平,紧抓桌沿的手开始泛白,眼眶湿润,“因为我配不上你吗?我不能跟你那些人上人朋友一起玩,你就随便把我当皮球踢出局吗?那你为什么要来撩拨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是这样的身份吗,你随便一餐饭就是我几个月的工资,你明知道啊,你真的爱过我吗?爱我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身边?” 这一番充满情绪的话,招来不少目光。薛三和贺昭的脸难得一致的阴沉,正欲反驳,隔壁餐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先开了口。 “月亮高悬才是月亮,你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月亮,却妄图把月亮拉下高台,变成随处可见的路灯,你又真的爱他吗?如果你的爱足够深,就应该努力做攀云梯,成为他身边的星和云。确实,做攀云梯很难,拉下月亮却只需要一个爱字。自己爱得如此浅薄,还要以爱的名义绑架对方,真够为人不耻。” 男人话毕,无视其他四人的目光,注视连睿廷,莞尔道:“抱歉,无意偷听,这位先生太激动了,听着有感而发,打扰了。” 他叫来服务员,单独给连睿廷点了一道草莓冰淇淋,站起来微微欠身,离开位置。 连睿廷眯着眼望向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人有点眼熟啊。” 第13章 “三儿。” 薛三迎上连睿廷的目光,沉思片刻,“我回去确认下。” “谁啊?”贺昭皱眉道,不会又是哪个风流债吧? 连睿廷轻笑,点了两下桌面,“什么语气?” 贺昭抿了抿唇,闷头往嘴里塞了一刀叉肉,唇齿不清:“你心里清楚。” 连睿廷撑着脸注视他,眉眼微微弯起,深茶色的瞳孔漾着狡黠的笑意,“我说的是内网一条大鱼,你说的是谁?” 贺昭像是被人突然点穴,咀嚼的动作停住,半响才恢复正常,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清清嗓子,瞥向连睿廷,压制着上翘的嘴角哦了声,“是哪个?” “确定再跟你说。”连睿廷放下手,身体向后靠上椅背。 “您好,您的草莓冰淇淋。”服务员把一份草莓冰淇淋放到连睿廷面前。粉色的冰沙淋上一层草莓酱,点缀彩色糖粒,四周围了一圈大草莓。 五道视线齐齐看着这份冰淇淋,除周瑛自男人说完话,始终处于呆滞失神状态,另外四人神色皆相似的古怪。 连睿廷喜欢草莓和草莓口味,薛三贺昭阮女士自然十分了解。但一个素未谋面的路人,这么巧合且准确地戳中他的口味,再配上男人说的那番话,那时的注目,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囝囝。”阮女士抓住连睿廷的胳膊,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连睿廷揽住母亲的肩膀,把冰淇淋放到边上,不在意地笑笑:“这年头好人还是多的。” 阮女士露出笑容,捏捏他的脸,“反正你自己小心,我只在国内待几天,可能赶不上你生日,未来几天都陪妈妈,好吗?” “好~” 周瑛总算回过神,望着他们母慈子孝的画面,有点坐不住。他瞥了眼一侧的贺昭与薛三,皆神情柔和地看着他们。 所有人都爱连睿廷,他觉得自己也是爱的。男人的话很好反驳,月亮要是足够爱他,就会愿意走下神坛啊。 连睿廷是温柔的,此刻却那么无情地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周瑛腾地一下站起来,座椅在地面发出重重地摩擦声。 “我恨你,连睿廷。” “这孩子性子有些急。”阮女士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贺昭蹙眉,睨向连睿廷,“你确定不把他调走?” “公私不分可不太好。”连睿廷淡定地喝了口酒,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呵呵,到时候他在工作上不听你话。” “不至于,工作上他还是很优秀的。” “呵。” “好啦,吃饭吧,我还想看电影呢。”阮女士跳出来打圆场。 贺昭这才歇下不爽,幽怨地瞪了眼连睿廷。 不过贺昭显然低估了周瑛的自尊心。周一刚在办公室坐下,连睿廷便接到韩检的电话。 “周瑛申请换组。”韩检言简意赅。 “好吧,我尊重他。” “早跟你说了办公室恋情要不得。” 连睿廷轻轻叹气,手上翻阅着案件,笑着对电话那头说:“有理,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提前请教韩检。” 韩检笑了几声:“你小子。” 之后连睿廷便没再见过周瑛,也许见过,但现在对方和其他交情浅薄的同事别无二致,并不值得他关注。 第15章 送母亲离开后,很快迎来他的易感期。 易感期通常从分化当天开始计算,每隔三个月一次。连睿廷和薛三同一天分化,易感期基本一致,顶多差个一两天。 他的恋情向来比较短暂,故易感期基本和薛三度过。他们常年相伴,信息素融合,易感期过得和平常没有太大区别,只增添了更多的生理快感。 屈指可数与恋人度过易感期,连睿廷也会提前给薛三临时标记。 犹记那天贺昭从部队赶回来陪连睿廷,一进门先闻到薛三身上的虞美人花香,当即暴跳如雷,气得要拆房子。 “只是临时标记,对你来说不是司空见惯吗?”连睿廷不解道。 长期注射高效抑制剂容易产生依赖,降低腺体的敏感度。因此社会衍生出一种职业,信息素温和的alpha会定时到医院为发情期即将来临的omega提供临时标记,就和往屁股上打针一样,很寻常的一件事,待发情期结束,信息素代谢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要不连续选择同一位alpha。 这种事在部队更为常见,信息素比起抑制剂更有效稳定且完全无副作用,对需要保持体能的omega是最佳的选择。 而alpha也可以通过反哺的方式顺利度过易感期。 贺昭当然清楚,也理解尊重。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嫉妒,嫉妒薛三和连睿廷同为alpha,可以无碍标记,自己却不行。 对此连睿廷只能亲亲表示安慰。 易感期结束不久就到他的生日,4.26。 这天和过去的每一年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束虞美人。 有一个人连续十年在生日这天送来一束虞美人。 第一次收到花是二十岁,连睿廷出于好奇,仔细寻找了一番送礼人。结果一无所获,花店老板只说是个男人,店小没有监控,无法继续深入探查。 此后的每一年,花都是通过临时手机号预订的。 渐渐地,连睿廷只能当这是一位害羞的爱慕者。 这次再见虞美人,不知怎地,他想到了情人节餐厅的男人。 “三儿,你确认了吗?” 薛三坐到他身边,看了眼桌上的虞美人花束,点头道:“是他。” “啧。”连睿廷抽出一支花,捻了捻花瓣,哂笑:“如果和送花的也是同一个人,十年,我和这位大人物,在微末之时,有过交集?” 薛三想起十年前的连睿廷,嘴角扬起一抹柔软的弧度:“那时候很多人喜欢你,不稀奇。” 连睿廷眯起眼,用花撩撩他的脸,反问:“一个恶贯满盈的犯罪头目喜欢我,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薛三拿走花,凑近亲了亲连睿廷的唇,搂着腰说:“他看起来很有自知之明,只敢在背后送花。” “不敢接近我,”连睿廷冷笑,神情不似平日的散漫,冷静严肃充盈眼眶,“那我去找他好了。” “我找韩墨要他的动向。” “顺便跟他说,事情结束请我吃大餐,我可是以身试险深入敌营帮他上位。” 臭屁傲娇的语气,听得薛三忍俊不禁,俯身亲吻,“嗯,他得给你磕一个。” 一个月后公海轮船拍卖会。 连睿廷借着江濂的名头登上船。一身黑色西装,系着一条红领带,量体裁衣的西装完美修饰出线条优越的身材,拨弄着腕上的红宝石袖扣,眉眼弯弯,春风拂面,举手投足净是翩翩贵公子的风度。 本就俊美的容貌难得打扮,锦上添花般秾艳逼人。 “12号包间。”同样打扮帅气的薛三把一张磁卡递给他,理了理他领带,检查里头的窃听器,低声说:“我就在外面,你小心点。” “21号。”连睿廷看着磁卡上的包间号,轻笑了声,亲亲眉眼隐含担忧的薛三,“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三叹气,内心其实不太赞同连睿廷主动找上门。但不管是那人的身份,还是十年不断的虞美人,连睿廷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倾身抱住连睿廷,苦口婆心强调:“不要好奇心太重,点到为止。” “好的,薛妈妈。” 薛三无奈一笑,狠狠咬上他的唇。 十来分钟后,连睿廷舔了舔微肿的唇瓣,单手插进兜里,迈着大长腿,悠哉游哉朝12号包间去,磁卡在他指尖翻来覆去。 12号包间内,岑拾刚料理完一个叛徒,低头擦拭双手,身边几个小弟一脸肃穆。 突然门外传来声音,他眉头一皱,就近的小弟立即起身出去查看。 门打开的间隙,一道磁性轻快的声音钻进来:“啊,抱歉,我看错了,我是21号。” 岑拾手一顿,抬眼过去却见门已经关上。某根心弦轻轻拨动了下,他起身走出去,门外的人一见他出来,笑吟吟道:“不好意思,我走错了,你的保镖大概有点误会。” 岑拾垂落腿侧的手一瞬握紧,喉咙暗暗耸动,盯着眼前明媚的笑脸,嗓子眼像是被人吸光水分,干涩得差点说不出话,“没事。” 连睿廷歪了歪头,恍然大悟:“是你,情人节那天在餐厅帮我说话的人。” “嗯,真巧。”见惯生死场面的岑拾终是稳住情绪,勾唇:“冰淇淋好吃么?突兀打扰你们,聊表歉意。” 连睿廷微微颔首:“说来更巧,我喜欢草莓味。” 岑拾咽了咽口水,指甲紧紧掐着掌心,“是嘛,无心插柳了。” “果然有缘的人总会再见。”连睿廷弯了弯眼。 岑拾被他的笑晃了眼,略显仓促移开时,瞥到他持着磁卡的手,腕部红了一片,脸色惊变,顾不上礼貌,一把拽到眼前:“你手怎么呢?” 连睿廷愣住,尴尬地说:“你的保镖大概以为我是坏人,想抓我来着。” 岑拾咬了咬牙,沉下脸瞪向身后的小弟,“去拿医药箱。” 小弟吓得结巴:“是是。” “抱歉,刚才发生了点不好的事,他们紧张过头,我向你道歉。”说完岑拾不由分说地拉着连睿廷进屋。 连睿廷挑了挑眉,淡淡道:“只是红了,应该没受伤。”一进到里面,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令他的眼神冷却下来。 “他们手脚没轻没重,现在没什么,回去可能会有淤青。”背对着他的岑拾没有察觉,语气掺着几丝懊恼,像是自己做错事一般。 他把连睿廷安置在靠近阳台的座椅,蹲在他腿边。月光倾洒,为他镀上一层银辉,朦胧似幻。 岑拾看着失神,小弟放下医药箱,一时都没有反应。 “我们之前认识吗?还是,”对视片刻,连睿廷忽然靠近他,眼睛与眼睛只隔一个拳头的距离,气息如雾笼罩着他,“你在透过我看谁?” 第14章 “嘭——” 岑拾猛地往后一倒,撞到身后的小茶几,差点摔了个人仰马翻。 连睿廷睁大眼,不禁失笑:“我有这么吓人吗?” 岑拾狼狈地爬起来,理了理扯乱的衣摆,垂着眼,视线丝毫不敢再偏到他身上,声线不稳:“不是,我的问题,抱歉,吓到你了。” 连睿廷笑眯眯道:“没事。”他抬起手示意,“还上药吗?” “上。”岑拾重新蹲回去,取出药酒往手心到了一点,看着垂在眼前的手,暗暗呼气,佯装无事捧着手腕,轻轻揉上去。 连睿廷用另一只手托着腮,抿着笑,双眼眯成狐狸状,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我们认识吗?” 岑拾动作停滞几秒,依旧没有抬眼,“不认识,更没有透过你看谁。”最后一个字结束,他擎起目光,“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都无法替代。” 连睿廷赞成地点点头,冲他笑笑,“有理,两次碰面便是缘分,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岑拾。”岑拾继续擦着药。 “你还有个弟弟叫守信吗?” 他忽地抬头,撞进连睿廷盈盈笑眼中,一模一样的话,此间此景,他差点忘了身在何处。 连睿廷歪头:“?” 岑拾噗地一笑,摇头道:“没有,山今岑,拾取那个拾。”药擦好,他松开连睿廷的手,挪开视线,“好了。” 连睿廷举到眼前转了转腕子,换成这只手托腮,盯着他始终躲避的脸,点了点脸侧,说:“你不问我吗?” 岑拾迅速把医药箱盖好,坐到旁边的座椅,处在阴影里,凝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连睿廷,双手不自觉握拳,牵出温和的笑,“你叫什么?” “连睿廷。” “好名字。” “我都没说是哪两个字,你就称好了?”连睿廷戏谑道,“万一是锐利的锐,停车的停呢?” 岑拾笑笑:“也挺好的。” 连睿廷啧道:“岑先生真会说话。” 岑拾喉结无意识耸动,心头有一道火苗抖动,促使他必须做些什么,以防酿成火灾。他看了眼时间,视线游离,“拍卖会开始了,连先生不去看看吗?” 第16章 “你呢?”连睿廷指尖轻点,“同行?” 岑拾呼吸屏住两秒,先一步站起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荣幸。” “这话怪折煞人。”连睿廷起身走在前头,随口道:“岑先生做什么工作?” 岑拾看着他的后侧脸,抿了抿唇,“建材,小本生意,连先生或许没听过。” “小本生意能上船?”连睿廷回头瞥他一眼。 “那连先生呢?”岑拾避而不答。 连睿廷慢下步子与他并肩,斜眼笑道:“说出来怕你和我相处有压力,我是借我表弟的身份上来的。” “难不成是官?” 连睿廷笑而不语,伸手勾住他的肩膀,“不如想想等下拍什么,岑先生对什么感兴趣?” 岑拾身体一僵,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肩头的手,和忽然靠近的气息,从连睿廷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薰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什么?” “我说你对什么感兴趣。”连睿廷面露疑惑。 岑拾竭力稳住:“不知道,到时候看看。” 两人在顶楼独间贵宾席入座,兑换码已经备好,一枚圆币一百万,两个篮子各有五百枚。 连睿廷从桌上茶歇里挑了块草莓味的点心,听着旁边侍员讲解拍品,下一个是某欧洲王室的城堡。 岑拾没在意拍品,视线聚焦在连睿廷轻微鼓陷的侧脸。 几个拍品过去,两人皆兴致缺缺,各自随意点评了两句。直到一颗30克拉的鸽血红红宝石出现,岑拾点了点篮子,身后侍员走到最前方拉了下响铃。 连睿廷挑眉,侧目看向岑拾,“点天灯啊,岑先生这么想要这颗红宝石?” 岑拾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还缺一枚胸针。” 连睿廷愕然:“你要送给我?” “嗯。” “为什么?” 岑拾神情倏忽柔和,像是想起一件极其美好的事,“连先生有让人一见钟情的魅力。” 连睿廷嘶了声,低头轻笑,“第一次被人当面豪掷千金,这回该我说荣幸了。” “连先生值得。” 连睿廷敛起笑,意味深长道:“岑先生的小本生意不太小啊,这么豪横。” 岑拾心头猛然一紧,藏在座椅里的手握得骨节泛白,面上平静:“经常做些投资,还算有些本钱。” “这样啊。”连睿廷点点头,把目光投向楼下的拍卖现场,那颗鸽血红红宝石叫价已经结束,没什么意外收归岑拾囊中。 侍员提篮出去交付时,一道粗狂的男声钻进来:“十爷,还真是您啊,猛子说看到熟人,我还不信呢,特意找过来,没想到这混小子总算办了回正事。” 岑拾脸色骤变,眼神一霎阴沉得仿佛要杀人,暗骂了句,脑子飞速运转措辞,余光却瞥见连睿廷已经站起来了。 “哟,还带伴了,稀奇啊。”男人蓄着胡茬,眼下一寸炸开的疤,有一点青光眼,嘴巴歪斜,打量人时流里流气,恨不得用目光扒人衣服,“啧啧,十爷的眼光果然独道啊,哪找的,我改天也去碰——唔,十,十——”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岑拾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脸上布满骇人的阴翳,“你再胡说八道,眼睛乱放,我不介意教教你怎么使用它们。” “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咳咳咳。”男人捂住脖子猛喘气,还想说什么,触到岑拾阴森的目光,顿时缩起尾巴,不敢再瞎说,“万斯在五楼,想见你。” 岑拾剜着他,脸色几乎凝出冰霜,心却在发抖。他不敢回头,不敢去想此刻连睿廷会是什么表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这个多事碍眼的家伙。 连睿廷把手插进兜里,眼底一片漠然。他扯出一点笑,走到岑拾身边,“看来岑先生今晚很忙,不打扰了。” “等等,”岑拾下意识叫住他,不住地吞咽口水,故作淡定道:“还没有连先生的联系方式,到时候红宝石如何送给您呢?” 连睿廷莞尔:“索性今晚无事,我在甲板等你忙完吧,红宝石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好,我很快过去。”岑拾松了口气。 连睿廷微微颔首,瞟了眼男人,转身之后,和煦的面容蒙上一层霜色。 洒满银辉的甲板空无一人,他信步走到围栏前,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风吹皱了月亮,吹乱了他的发丝。 一分钟后薛三出现在他身后,搂着腰枕上肩膀。 “万斯是谁?”连睿廷问。 “国外一家原料生产商,地下市场百分之七十的违禁药管控药都来自他那,韩墨的意思是没法管,只能从我们这边限制。” 连睿廷撇撇嘴,转过身倚着围栏,“你查到他跟我有什么瓜葛吗?” 薛三摇摇头,浅啄了下他的唇,揶揄道:“你招惹的人太多,我一个个排查都得很久。” 连睿廷捏住他的脸轻扯,“你最近越来越喜欢调侃我了,快,还我那个好妈妈三儿。” 薛三不禁发笑,贴近咬连睿廷的唇,“囝囝太可爱了。” “小三同志,虽然这里是公海,但我们还是要做个文明人。”连睿廷说归说,没有阻止薛三的手探进衣服,眼尾小痣反而晕开一抹春色。 他眯着眼享受,嘴上却故意说:“等下他过来看到你猥亵我,一拳打爆你的头。” “反杀他,算不算立功?”薛三边亲边配合他的玩笑。 “不,算犯罪,到时候我会做目击证人。” “这么无情?” “嗯哼。” 薛三叼住连睿廷的唇肉用力咬下去,随后舔过这点针大的小伤口,和他唇舌纠缠了会,退开距离,整理好他的衣服,笑道:“我要是进去了,你可就成寡妇了。” “噗。”连睿廷笑得不能自抑,头抵着他的肩,好半天才抬起来,“你舍得?” 他眼里净是吃准你的得意,还要你明目张胆的偏爱,活脱脱恃宠而骄的小孩。 薛三捧着他的脸揉了揉,“舍不得,小寡妇,早点回来,别吹感冒了。” “好哦。” 岑拾应约来到甲板时,连睿廷正独坐在围栏上仰头赏月,两条大长腿悬空晃啊晃。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那个坐在树干和知了打商量的十六岁少年。 命运是个圈,他又回到了月亮身边。 岑拾一步步朝连睿廷走进,海风裹着他哼唱的曲调,一声声敲打耳膜,像一个连接符,串起过去和现在,他渐渐有些分不清了。 连睿廷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翻身跳下来,“你忙完了?” “嗯,不好意思,久等了。”岑拾哑着嗓子说。 连睿廷笑眯眯道:“没事,阴差阳错欣赏了一出很美的月色。”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状似无意问:“你不是做建材生意吗,刚才那个人不太像正经人。” 岑拾眉心褶皱一闪而过,噙起浅笑:“偶尔也需要跟些地头蛇打交道。” 连睿廷促狭道:“你刚才那样比他还像地头蛇。” “吓到你了吗?”岑拾语气中夹着一丝紧张。 “我要说是,岂不是显得我很弱?” “当然不会,是我刚才太激动了。” 连睿廷轻笑,走到他跟前,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其实我是检察官,你要是被这个地头蛇欺负了,可以告诉我,我保护你。” 岑拾心跳漏了一拍,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连睿廷的注视里,可终究没有,他听到自己回:“好。” “说回红宝石,我要是收了,改天组织就得上门请我喝茶,只能辜负你的好意。”连睿廷饱含歉意地说。 岑拾沉思片刻:“那我换成胸针可以吗?” “你很想送我礼物吗?” “嗯。”岑拾勾起唇,“很想,我是个俗人,表达喜欢只知道用这种方式。” 连睿廷皱了皱眉,神色颇为苦恼,几息间眼睛忽地亮起来,后退一步,一手负腰,一手伸向他,做了个很标准的邀舞动作,“那我只能邀请你跳支舞表示感谢,也算不负月色。” 第15章 岑拾看着眼前的手,掌心盛满银白的月光,像一个梦引,搭上去,便会坠入无法清醒的梦境。 连睿廷披着银辉,双凤眼盈盈地注视他,身后一蓬蓬海浪拍打着圆月,卷起一层层雪白裙边,公主提着裙摆,向他发出邀请,没有人能够拒绝。 岑拾把手放上去,揽着连睿廷的腰,一步,一步,踩碎月光。相触的地方仿佛燃起一团火,转瞬烧到心底,他的胸腔开始湿答答地滴水,激起一片烟雾,化了,熔了,窒息了,灵魂变成雾气脱离了躯壳。 “哒—哒——” 脚步连着脚步,一声声融进海风和浪潮的弦乐里。银月是胶水,把他们的目光粘在一起,倒映着对方的面容,镌刻出沉沦的印记。 “岑先生。” 岑拾恍然初醒,却见连睿廷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视线一扫,发现舞不知什么时候结束,而自己还未松手。 第17章 这一认知令他头脑空白了几秒,瞬间往后弹开两步,搓着尚有余温的手指,面露尴尬:“抱歉,我失态了。” 连睿廷弯起温和的笑,神情亦是柔和的,“月光确实令人沉醉。” “ohfuckingxxx” 静静对视良久,下层甲板突然爆出一声咒骂。 连睿廷噗呲一笑,把手插进兜里,歪了歪头说:“时候不早,再吹风,我怕是明天下不了船,后会有期。” “等等,”岑拾叫住他,喉结耸动两下,道:“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礼物我怎么送给您呢?” 连睿廷弯唇:“可以,你带手机了吗,我报号码给你,如果没有,你可以直接来检察院找我,岑先生应该不避讳吧。” “好。”岑拾把兜里没拿出来的手机放出去,笑道:“我会去找你。” 连睿廷抬了抬手,转身离开甲板。一进屋,薛三把他拉进浴室泡了个热水澡,接着塞进被窝,脑袋露在外头,跟着薛三转来转去,“我有这么弱不禁风吗?” 薛三回头看他一眼,把领带上的窃听器摘下来收好,拉开被子钻进去,搂着他亲上额头:“以防万一,晚上挺凉的。”顿了顿,继续说:“交易时间在一个月后,具体哪天没确定,韩墨说等你回去。” “行。”连睿廷手不老实地摸上小圆球揉捻,擎着上目线看他,“我还以为你先会继续甲板上的事,竟然这么正经。” 薛三笑笑,翻身把他压在身下,紧贴地磨蹭,含着唇:“等你开口呢。” “你变了三儿。” “谁让你今晚是寡妇。” …… 连睿廷以为岑拾至少需要几天才会找上来,没想到第三天就出现在检察院门口。 他身上还穿着纯黑检察官制服,佩戴红领带,除却胸口的检徽,与那晚船上的装扮相似,与薛三并肩走出大门。 岑拾倚靠着黑色揽胜车头,一见他出现,立即站直往前迈了两步,望着他走近。 连睿廷噙着笑,瞥了眼岑拾的车,说:“抱歉,我这会要去走访一位受害者,可能需要些时间。” 岑拾回头示意自己的车,“如果连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很愿意当回司机。” “那麻烦了。”连睿廷与薛三对视一眼,走向副驾驶,薛三则坐到后排。 “连先生走访的受害者在哪?” “槐花路三号。” 岑拾系安全带的动作僵住,脸上出现几秒的慌乱。他缓缓坐好,头正对前方,抓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角扯出一点僵硬的弧度,“好的,这会下班高峰期,估计会有点堵车。” “没关系,麻烦岑先生了。”连睿廷不动声色地扫视车内布置,没有多余的东西,看起来是新买的车。 车子驶进主干道,很快就遇上堵车。 连睿廷侧过头,开启闲聊:“上次岑先生说是做建材生意,不知道公司叫什么,我有个朋友最近准备换住处,正好可以跟他推荐你。” 岑拾看他一眼,顿了顿道:“月廷。” “ting?”连睿廷挑了挑眉,玩笑:“该不会是我名字的廷吧?” 岑拾下意识想解释几句,又觉得解释更显欲盖弥彰,索性嗯了声,一笔带过。 连睿廷转过头,在后视镜里与薛三视线交接,微扁嘴。 槐花路三号,连睿廷仰头望了眼老旧高楼——电线错乱,墙皮脱落,露骨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这一带是老房区,迟迟没有纳入规划,其间居住来往人员复杂,犯罪事件如同家常便饭,哪天业绩不够,来这里逛逛总能捞到一两个。 他看向跟着下车的岑拾,“岑先生要跟我们上去看看吗?” “可以吗?”岑拾看了眼楼梯口,面露迟疑。 连睿廷朝里迈开步子,不在意道:“当然可以,只是说说话,看看他的情况。” 岑拾走在薛三后面,余光不时左右探查,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电梯墙壁同样都是小广告,连睿廷凑近瞅了两眼,偏头和薛三谈起这次走访受害者近况,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岑拾默默听着,兜里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七楼,三人走出电梯,转角处传来阵阵叫嚣声,伴随着砸东西的动静。 薛三面无表情,先连睿廷一步过去查看情况,三个染着黄毛红毛的青年小伙对门叫骂,好巧不巧撒野的地方就是他们欲走访的受害者家。 “别tm装死,赶紧还钱,上次给你的诱导素可是新品,就你那点钱可不够。” “要是没钱,去我们那待一两晚也行,勉强抵得上一针剂的钱。” “什么针剂?” “当然是hei5-2型诱导素。”黄毛听到问话下意识回答,察觉不对,反头一看,三个身形差不多高挺的alpha不知何时出现,中间男人长相格外出众。 他眼睛一亮,和同伴对视眼,凶神恶煞的脸换上一副轻佻的表情,朝三人走进,看了看左右两个男人,也还行,但远不如中间这个漂亮,“你要诱导素?可是可以,但是吧,你得拿个东西跟我换。” “什么东西?”连睿廷好脾气问,丝毫不受他暧昧轻浮的语气影响,倒是身旁的岑拾眼里露出一点杀气。 “当然是——干嘛?”黄毛刚要说,同伴拽了下他胳膊,指着连睿廷和薛三胸前的徽章,小声嘀咕:“他们好像是检察官。” “检察官?”黄毛愣了愣,重新打量起面前三人,不消片刻,嗤道:“检察官咋啦,这里可是岑——” 他的话再次被人打断,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岑拾突然发难,狠狠踹向黄毛胸口,直接把人踹到墙上。 “cnm,找死啊,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踹我?”被同伴掺扶的黄毛捂住胸口咳嗽,气势不减,怒气高涨,对着挽起袖子准备动手的岑拾喷道。下一刻触到他慑人的眼神,心里发起怵,气势瞬间没了大半,“你你干嘛,这里可是——啊啊啊!” 岑拾剜了眼另外两个想上去帮忙的小伙,把折断手的黄毛甩过去,语气阴冷:“当面对检察官口出狂言违法,年纪轻轻还是多学点东西吧。” “你——”黄毛还想再说,稍一动,胳膊就疼得直冒汗,再加上这家伙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过于可怖,只能暂时认怂,灰溜溜跑路。 连睿廷冷眼旁观,睨着岑拾迟缓转过来的身影,勾起浅笑:“岑先生那一下可真帅。” 岑拾扯了扯嘴角,唇部肌肉不太自然地配合牵动,“看不下去,没吓到你吧。” “连连检?”里头的人躲在门口,畏畏缩缩地露出一双浸满泪水的眼睛,声线抖得不成样。 连睿廷草草扔下“没有”,快步走到受害者面前,见他浑身哆嗦,嘴唇咬得全是血印,便知他又犯病了,大概还是被那三个青年小伙刺激的。 “药没了吗?”他把受害者抱到木制长条椅,释放出安抚信息素,紧紧握着他近乎痉挛的手,轻揉萎靡的腺体,“没事,很快就好。吃饭了吗?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楼下鲜肉粉店人不多,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吗?等下我们去吃好不好?” “呜呜嗯。”受害者另一只手死死攀着连睿廷的脖子,掐出明显的指印,头埋在他肩颈处,大口呼吸着alpha信息素,在他如同摇篮曲的宽慰中,渐渐稳定下来,仍不肯松手,像抱着一块求生浮木。 空气中弥漫着虞美人清淡的花香,岑拾时隔多年再次闻到这股香气,心中却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只有没过头顶的难堪和无地自容。 他看着连睿廷低声安抚受害者,对方的涕泪糊满那身庄严的检察官制服,他始终混不在意,眼里净是哀悯。 船上那晚连睿廷与他翩翩共舞,让他差点忘了,连睿廷不是只会享乐的小公子,是心怀信仰的检察官,而自己…… 在安抚信息素的温养下,受害者已然沉睡过去,脸上的痛苦不见踪影。连睿廷小心翼翼把他安置好,薛三紧接着为他盖上毯子。 垂眼注视一会,连睿廷脱下沾满涕泪的外套挽在臂弯,看向岑拾,片刻挤出笑:“走吧。” 电梯里三人俱是一言不发,气氛略显凝重。 到楼下,连睿廷没急着上车,拐到旁边一家鲜肉粉店,用手机扫码下单,嘱托道:“七楼03,赵小旭,麻烦两个小时后再送上去。” 岑拾和薛三在车边等他,天色昏暗,橘黄路灯像一道火流贯穿这条老旧的充斥着烟火气息的街巷。 连睿廷逆着光回来,伫立在离岑拾两步之外,蒙上冷蓝的瞳孔映着他的脸,“他叫赵小旭,omega,因患有信息素干渴症,需定期使用诱导素维持激素平衡,长期药物开支大,被有心人盯上,卖给他低价但成瘾性极高的诱导素,次数一多,不仅腺体因刺激过度发生萎靡,平衡彻底崩坏,自身也产生药瘾。” “诱导素最初只是针对信息素干渴症而研发的药物,医用诱导素量不高,管控严格,成瘾性微乎其微。但这种激素作用到正常omega、alpha身上就是很好的情色用品。用多了,染上瘾,出卖性就从被动变成主动,从赚钱角度来看,确实一举多得。” 第18章 停顿几秒,他轻轻叹息道:“所以不仅地下市场屡禁不止,各大娱乐场所或多或少都会藏私。药物初意是好的,其中隐含的弊端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摧枯拉朽般引发一系列的坏。要是彻底禁止非正规药的流通,那无法长期负担高额药物的干渴症患者怎么办,留个口子,就会有人不顾一切往里钻,似乎很难做到完美的平衡。” 连睿廷颇为头疼地笑了笑,把难题抛给岑拾:“岑先生怎么看?” 第16章 岑拾口腔里不断地分泌唾液,来不及咽下去,一浪接着一浪,像是要把自己呛死。 连睿廷依旧是那副笑眼盈盈的模样,白衬衫竖着红领带,背着晚霞般的灯光,身前却是冷幽的蓝。脱了那身庄严的制服,他又恢复到随性散漫的姿态,外套往肩上一甩,手指勾着衣领,额前刘海撒下来几缕,虚掩着眉眼。 如沐春风里却藏着冬末的凛然,令岑拾浑身发冷,嗓子眼仿佛冰冻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静止几息,连睿廷轻笑道:“抱歉我的错,这个话题或许太沉重,很多人对社会时策并不感冒,普通人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了不起。岑先生,我们去吃饭。” 岑拾暗暗呼出口气,不经意扯了扯湿黏的衬衣,夹着一丝干涩说:“嗯,我特意往后预订了时间,现在过去刚好。” 连睿廷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看着岑拾,待与他的目光交汇,认真道:“我可以直接称呼你名字吗?总觉得即将共进晚饭,还先生来先生去,怪生疏。” 岑拾微怔,眉眼一瞬柔软,“当然可以。” “岑拾。” 他忽然心跳加速,迎着连睿廷笑吟吟的眼眸,唤出那个在心头辗转千万次的名字:“睿廷。” 餐厅内,连睿廷与薛三坐在同一侧,留意到岑拾瞥了眼薛三,遂主动解释:“三儿不仅是我助理,还负责贴身保护我。” 岑拾点点头:“应该的,刚才那种情况,确实需要人跟在身边。”他对薛三的存在并不在意,折好餐巾,端过服务员醒好的红酒抿了口,迟疑地问:“可能有点冒犯,我确实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从事检察官?” 连睿廷放下酒杯,随口道:“有个朋友遇到些事,我以为自己能救她,结果却事与愿违,那时想着没能救她,是不是可以尽可能帮帮像她一样深陷痛苦的人,大概有些自以为是的圣母情节。” 他自嘲一笑:“可现实往往难尽如人意,我的力量有限。” “没有,”岑拾心一揪,“以你的身份有这份心,能迈出这一步已经很可贵,哪怕绵薄也会让人铭记一辈子。” “我的身份?”连睿廷上身往前倾,十指交叉抬着下巴,促狭道:“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有什么身份?” 岑拾意识到说错话,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检察官的身份,也不是所有当官的都有这份心。” “听起来好像有故事。”连睿廷擎起酒杯朝他示意,轻轻一声脆响,“遇到不作为的公职人员,尽可向我举报。” “好。”岑拾拿起刀叉用餐,目光时不时瞥向对面,嘴角的弧度没再落下来过。 吃得差不多,他把一个蓝丝绒方盒推到连睿廷桌前,“希望喜欢。” 连睿廷拿起盒子翻开,里面是一支虞美人花型的胸针,枝叶缀满钻石,红宝石虽不是那天的鸽血红,却也足够昂贵亮眼。 “啪”,他把盒子递给薛三,身体往后靠了靠,“虞美人,真巧,投其所好投到心坎了,很难不喜欢。” 他的眼里带着一点审视,岑拾有些招架不住,瞳孔躲在半阖的眼皮里躁动不安。仰望太久,他已经分不清哪些应该掩饰,哪些可以表露,或许他应该直言,以一个久别重逢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表达钦慕,可是…… 可是连睿廷不记得他。 这很正常,谁会记得十四年前一个短暂相处,压根算不上朋友的人。 岑拾抬眸凝视着他,轻叹道:“那天我闻到了你的信息素。” “原来如此。”连睿廷微微颔首,算是接受这个解释,顺着他的话说:“月色果然醉人,连释放了信息素都没意识到。”随后笑眯眯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岑拾松了口气,忽地挺直腰杆,扫视了圈桌面,说:“要回去么?我送你。” “不用了,”连睿廷起身,拿起一旁的外套搭在小臂,“朋友刚好在附近,我过去见见。” “好。”岑拾陪同他走出餐厅,看了眼自己的车,对连睿廷说:“那我先走了,什么时候有空再约你吃饭?” “可以。”连睿廷爽快应下。 汽笛阵阵,接连几道车灯晃眼而过,他的面容一瞬明一瞬暗,如同电影煽情过后的空镜头,一帧帧播放在岑拾眼中。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轻声开口:“再见,睿廷。” 连睿廷弯了弯眼:“再见。” 目送黑色揽胜融入车流,他提步走向对面的奔驰glc。一坐进去,像猫咪假扮人类失败,原形毕露般四肢一瘫,待薛三坐好,再顺势斜到他身上,“韩墨得支付我工资。” 薛三搂着他的腰,笑道:“等下别忘了提。” 他们到的时候,韩墨贺昭林成沛正喝着酒,视线投过来的同时,调笑随之而来:“卧底一支花来了。” 连睿廷白了林成沛一眼,朝贺昭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送到嘴边,长腿叠到茶几一角,懒洋洋躺进薛三怀里。 “三哥。”韩墨把两个装有手枪子弹的塑封袋交给薛三,“虽然我希望不会用到。” 贺昭皱起眉头:“怎么两把?阿廷也要?” “以防万一咯。”韩墨瞅了眼连睿廷,戏谑道:“万一在床上谈崩,三哥可来不及。” “你有病啊?”贺昭脸一黑,拿起桌上的橘子砸向韩墨。 韩墨接住橘子顺手剥皮,分出一半给连睿廷,剩下一半扔进嘴里,“你激动什么,睿廷都没说话呢。” 连睿廷耷拉着眼皮,视线慢吞吞挪到他身上,“懒得理你,说下岑拾。” 韩墨换上说正事的专用表情,腰背挺直几分,“说起来他也算个人物。他老子岑闽东靠圈地盘收保护费起家,开起曾经风靡一时的娱乐场天上人间,坏事一件没落。” “十四年前岑闽东把他领上道,当成接班人培养。和岑闽东只敢在那块地上称皇帝不同,岑拾野心大心更狠,没见过钱一样,抢走黑市一半的违禁药份额,枪支生化原料什么货都敢走,四年就把天上人间的资产扩大近千倍。重点来了,也就是这时候,他把岑闽东干掉了,物理意义上的,上位后立马把天上人间改名塞勒涅,俗称的月亮城。” “你之前处理的秦正宇,就是他的下家。”韩墨看向连睿廷,补充道。 连睿廷顿了顿,说:“他有家建材公司叫月廷?” 韩墨耸耸肩,拿起一颗橘子左右手抛来抛去,嗓音蕴含浓浓的费解:“我一开始以为是专门用来洗钱的皮包公司,后面发现它确实合法合规,一直正常运转,很神奇,他特意开了一家干净的公司。” “你都了解这么透彻,还动不了手,需要阿廷卧底?办事能力堪忧。”贺昭突然嫌言嫌语。 韩墨停下抛橘子的动作,微微一笑:“贺少校,你是不是打枪把脑子打傻了?要是这么容易,这世上就没有犯罪团伙了,这些信息也是我们线人废老大时间得来的。” “我当然知道。”贺昭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弧度,“故意找茬骂你而已。” 韩墨:“……” 连睿廷眼神轻飘飘往贺昭那一扫。 贺昭哑然,端起酒杯低头喝酒。 “噗哈哈哈哈。”这夹尾巴的怂样,逗得韩墨捧腹大笑,手里的橘子滚到地上。林成沛同样笑得不能自抑,连薛三都幸灾乐祸。 “笑屁啊,说你的正事。”贺昭恼羞成怒,一人赏了一个橘子。 这回轮到薛三接橘子,和连睿廷一人一半。 连睿廷嚼着橘子,含糊道:“那个线人是谁?” “小奇,道上叫奇哥,负责月亮城的货物对接,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睿廷,”林成沛身体歪向连睿廷,说:“你干嘛非要掺合进去,拿下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同意,压根没必要淌这趟混水,一个亲爹都能下死手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贺昭正正色赞同道。 “时间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连睿廷稍微坐起来些,看了看不解的朋友们,“多一天就意味着会多一个人误入歧途,而且我很好奇这位大人物跟我究竟有什么渊源。” 贺昭眉心起皱:“他十四年前被岑闽东引上道,那应该在十七岁的时候跟你有过交集,这么久,你救过他命?” “很稀奇吗?你不也暗恋睿廷很多年。”林成沛挑眉笑道。 贺昭瞟了眼连睿廷,低气不是特别足地骂道:“放屁,我什么时候暗恋很多年。” 第19章 连睿廷没搭理这话,摊摊手:“我要是知道,何必多此一举。” “三哥也没印象吗?”韩墨问。 薛三摇摇头,揉了把怀里人的脸,揶揄:“他那时候跟只花蝴蝶似的,天天花里转,我哪记得过来。” 连睿廷眯起眼威胁:“再调侃我,你今晚独守空房。” “砰——” 所有人的目光转过去,只见贺昭摆好两瓶差点滚到地上的酒,淡定地坐回位置。 林成沛一眼看穿,故意说:“三哥独守空房,你激动什么?想一起啊。” “草,少在这恶心我。”贺昭面容扭曲,跟吃到苍蝇似的。 薛三轻轻嗤了声,对着贺昭眼底的蠢蠢欲动大翻白眼,把连睿廷揽得更紧了些。 第17章 “阿廷。” 还未迈出包间门,贺昭叫住连睿廷,走到他面前,绷紧唇线,瞥了眼薛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韩墨和林成沛相视一笑,自觉先行一步。薛三心生嫌弃,背对他们抱胸倚靠门口墙壁。 连睿廷噙着笑,等待他开口。 贺昭抿了抿唇,胸口积攒的很多情绪翻起浪潮,却好像还差点劲,没有掀起淹没理智的巨浪。 在部队时而枯燥时而紧绷的日子里,他总会忍不住怀念那段短暂又着迷的恋爱时光。等天一亮,现实无处藏身,理智又回到身体里。 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不多,每次他想制造些记忆,用以孤枕独眠的夜里回味,却苦于没有身份和理由。 他们分手的时间已经超过在一起的时间,还能继续仗着朋友的身份耍一辈子赖吗? 贺昭吐出口气,倾身抱住他,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吸气,苦笑道:“饮鸩止渴。” 连睿廷默然,揉了揉贺昭的头,推开他,半响,笑道:“要亲吗?” 贺昭默不作声,一错不错地凝视,心头涌起一股预感,这句话或许是彻底的分界线,从此以后他们只能是朋友。 “不要算了。”连睿廷干脆地转身。 “等——”贺昭一瞬心慌,想亲是本能,不想亲是理智下的不舍,纠缠着他,做不出选择。 连睿廷脚步顿住,暗啧了声,在贺昭低头懊恼时,猛地把他推到墙壁,捏住下巴强势吻上去。 一个气势很足的吻,不留情地掠夺他口腔里的氧气,没有闭上的眼却弯成两道月牙。 贺昭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控制权好似被人剥夺,只能傻愣愣地承受这个强硬又不失温柔的吻。过去接吻总是他比较急,连睿廷纵着溺着,用柔情包容他的一切,这是第一次由连睿廷完全掌控。 不对,是第一次吗?他似乎想不起来了。 浓密睫毛遮盖的瞳孔幽深如黑洞,把他的灵魂不容抗拒地吸纳进去。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连睿廷松开贺昭,抹掉他唇上的涎液,用一种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开口:“真别扭呢,阿昭。” 咚—— 贺昭瞳孔微微扩张,心脏像是被一块陨石击中,炸成无数片写着连睿廷三个字的碎屑,漂浮在他的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阿廷……”他无意识地喃喃,张开双手去抱他。 连睿廷接住他的拥抱,在他腺体处咬了一个牙印,没有注入信息素,而后退开,注视着他,语气认真:“最后一次。” 果然。 贺昭认命地垂下眼,牵起笑,也不知道笑什么,就突然想笑了。在他再一次感受到怦然心动时,连最后一点耍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楼下,韩墨和林成沛还未离开,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聊天,见他们前后出现,这才起身。 “还有话说?”连睿廷狐疑。 韩墨与林成沛对视一眼,笑说:“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热闹。”他歪头看了眼后面一脸失魂落魄的贺昭,笑得更灿烂:“看起来是有的。” 贺昭冷冷地看他一眼,手插进兜里,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 连睿廷无语,没理会他的话。 临上车前,韩墨突然叫住连睿廷:“欸睿廷,你过来下,有个文件刚忘带上去了。” 薛三等在车边,视线始终跟随连睿廷。贺昭跟个幽灵似的飘到他身边,同样望着那边的人,声音飘忽:“我宁愿一直是你,不想再看他爱上任何一个废物。” 薛三眸光一闪,无声笑了笑,待连睿廷拿着文件往回走,他拉开车门,没有偏移一点视线,“只能说明你不了解他。” 贺昭愣在原地。 连睿廷走近,看了看他,用文件拍拍他的胳膊,边坐进车里边说:“拜拜,阿昭。” *** 在岑拾第二次约人前,连睿廷主动前往那座声名颇丰的月亮城。 年轻贪玩,对一切充满好奇,各种娱乐场所几乎逛了个遍,眼界确实往犄角旮旯里开拓不少。但简而言之,各种猎奇活动都离不开性这个永恒的主题,对于一个从小在原野长大的人来说,看一两次就兴意阑珊了。 “selene。”连睿廷眺望着大门口龙飞凤舞的名字,含着玩味开口,“他很喜欢月亮啊。” 薛三只瞥了一下便挪开眼,“说不定是意指你呢,你是他的白月光。” 连睿廷哂笑了声,闲庭信步朝里头走去。 二楼的布局和秦正宇的美丽城大差不差,除却整体围绕月亮设计的装饰,唯一值得另眼相看的,大概是每一条悬拦上盛开的各色虞美人。 “有点痴汉了。”薛三冷淡点评。 连睿廷面无表情,对眼前一幕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继续沿着廊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不行,我是你爹妈啊,次次给你赊?” “最后一次,我实在没钱了,上次那个扬少他不找我了,发情期快到了,没有诱导素我会死的。” “那你去死的,1ml诱导素够买你条贱命。” “猛哥,求你了,真的最后一次。” “滚开,死贱货。” “啊!” 昏暗角落的打骂场面清晰地钻进连睿廷眼中。他抿紧唇,神情漠然,看着omega忍受拳脚依然向施暴者卑微乞求,兜里的手紧握成拳。 “去死。”猛哥一脚踢开omega,欲离开时,注意到前方站着两个alpha,不知围观了多久,“看屁,没见过教训自己omega?” 许是他们气质卓然,担心是有身份的人,猛哥咧咧两句,拖拽着omega迅速离开。 片刻连睿廷提步跟上去。 薛三摸了摸腰后别枪的位置,身体始终前于他一点。 一路坐电梯跟着猛哥到一楼,七拐八拐走到一扇门前,外面更加猛烈的拳脚咒骂声隔着门都抵消不了。 连睿廷躲在角落黑暗处,仍旧没有做什么。 在这种地方见义勇为不是明智的做法。曾经无数次案例告诉他,在地狱里解救一个出卖灵魂的人没有意义,你得当他的面先把地狱铲除。 “咿呀”门伴随着低声唾骂一开一关,外面透进来的扇形光区顷刻消失,沉浸情绪的猛哥没有发现角落里的两人。 待人走远,连睿廷打开门走出去,停在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的omega身边,释放出安抚信息素。 omega感受到温和的气息,缓缓抬起头,一张鼻青脸肿涕泪横流的脸显露,昏黄路灯打在上面,像发霉的面包。 “你——”一张手帕递来,omega睁大眼,怯生生地接过。在alpha信息素抚慰下,他逐渐恢复些力气,身体坐直,擦了擦狼狈的脸,小声说了句谢谢。 连睿廷背着光,藏在阴影下的面容神色莫测。半响,他蹲下与omega平视,“你有信息素干渴症?” omega怔了怔,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 “缺钱。” 连睿廷叹道:“社区医院每个月有免费针对腺体异常检测的指标,你早点去排队可以轮上,混有0.1毫升诱导素的检测剂,应该勉强能让你度过发情期。” 他没再多说,起身准备离开,omega却拉住他的裤腿,仰面乞问:“您需要omega吗?我技术很好。” 连睿廷一顿,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抱歉,我的取向是alpha。” 回到电梯间,薛三握住连睿廷的手,默不作声,温热的掌心紧紧相贴。 连睿廷侧目,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近身撞了撞他。 叮—— 门打开,露出五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为首alpha冰块似的脸在触到外面的人时骤然破碎,瞳孔紧缩,“睿睿廷?” 连睿廷面上讶然:“真巧,和员工来玩?不过你这是要回去吗?”心里却道,难怪没见什么人,原来老大在~ 后面四个男人面面相觑,没搞清状况,又听自家老大第一次发出称得上和蔼可亲的声音:“是……你怎么会来这?”下巴惊掉一地。 连睿廷戏谑道:“我要是说来享乐,你会不会很幻灭?” “不会,”眼见门从闸缝冒头,岑拾赶紧迈出来,用同样和蔼可亲的声音对下属说:“你们先走吧,我遇到朋友。” 第20章 下属仿佛受到巨大惊吓,全部僵在原地,待岑拾眼神倏地变冷,他们才受虐般放下心,打完哈哈立马跑路。 连睿廷挑眉觑着四人离开,道:“你在公司威严很足嘛,下属这么怕你。” 岑拾转瞬抹去脸上的不自然,“还好,你真来玩?不会是暗中调查什么吧,我要是留下,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真的,调查那是警察的事,可不好越界。”连睿廷信誓旦旦,重新按下电梯,“一起喝杯酒?” “好。” 三人坐到二楼吧台,各点一杯酒浅酌。酒水台里不断变幻的霓虹灯,点亮一排排各色的鸡尾酒,把斑斓的光线挥洒得到处都是。 连睿廷放下酒杯,一条蓝色光斑从他眼睛游过。岑拾捕捉到那点瞬时光亮,同样搁置酒杯,心无旁骛地看着他。 “i'm trapped in yesterday, where the pain is all i know, and i'll never break away, 'cause when i'm alone, i'm lost in these memories, living behind my own illusion……” 沉默的间隙,音乐悄然穿插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的舞台,一支小有名气的地下乐队倾情献唱。 连睿廷听着歌,突然开口:“你迷失过吗?” 岑拾心头一震,眼睛晃回来,迎上他看起来认真严肃的神情。或许只是应景一问,他却有些不敢回,吞咽着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犯规了,我先问的。”连睿廷努努嘴,手背托着下颌,眼底浮起狡黠,“当然有,我曾经差点迷失在纳米比亚沙漠。” 岑拾一愣,高度集中的防备警惕轻而易举失去效用,无奈笑了又笑:“好吧,同样的经历我也有,不过我是在东南亚原始丛林里。” 连睿廷擎起酒杯喝了口,玩笑道:“去那找木头吗?” “差不多。”岑拾含糊其辞。 连睿廷点点头,舞台那边一首歌结束,乐队处于歇场。他蓦地心血来潮,凑近岑拾小声问:“想听歌吗?” “什么?”岑拾没反应过来,连睿廷已经跳下高脚凳,把外套交给薛三,边往舞台走边解开扣子挽起衣袖,跟乐队的人招呼几声,挂上吉他轻轻扫弦,站到话筒前,看着吧台的方向说:“《still loving you》,送给一位,岑先生。” 第18章 “if we'd go again, all the way from the start, i would try to change, the things that killed our love……” 岑拾凝望着镁光灯下的身影,磁性缱绻的嗓音吟唱着如同梵音的词调。世界陷入静止,时间停止流逝,定格在模糊不清的一帧,唯有眼前的人葳蕤夺目。 他说,送给一位岑先生。 他唱,i'm loving you ! 真像个善于魅惑人心的海妖。 可谁能拒绝呢?谁能拒绝仰望的月亮随手施予的一寸光辉? 几分钟后连睿廷回到吧台,眉心蹙起一点悻然:“还行吗?很多年没这样唱过歌,总感觉嗓子有些没开。”停在高脚凳前,岑拾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一拽,鼻尖相撞,嘴角堪堪擦过。 连睿廷一瞬怔忪,尚未作出反应,岑拾已经松开他,猝然后退,撞得高脚凳摇摇晃晃,堪堪稳住没倒下。他嘴唇微不可闻地哆嗦,指甲掐进掌心,嗓音里昭然若揭的不安:“对对不起,我我冒犯了。”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嘴角,转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更难堪一分。吧台光线昏暝,这么细微的动作,或许连睿廷根本没注意,可隐秘的欢喜砰然作响,让他无地自容。 怎么就没忍住呢? 他看着连睿廷走下舞台,从银白灯光走进浮动的暗影,一步步靠近自己。一种错觉油然而生,月亮屈尊飘到深渊,他终于可以拥有他了。 连睿廷顿了顿,勾过高脚凳坐上去,不在意地耸耸肩,擎起酒杯喝了一口,“就当是你对我表演的认可,看你吓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犯事了,你该不会没亲过人吧?” 岑拾身形一僵,动作缓慢地坐回凳子,同样端起酒杯浅酌,目光不太自然地飘向连睿廷。 连睿廷愕然一笑:“真的假的?天,我不会要对你负责吧?” 岑拾尴尬地咳嗽几声,努力平息脸上的热度,故作轻松道:“不至于,我,我只是工作太忙了,没那方面的心思。”他扭过上身,软着眼神与他对视,声音不自觉放轻:“你是例外。” 月亮在他生命里高高悬挂,永恒不熄,他怎么看得见其他人。 舞台重新唱起一首小众情歌,吧台中心的旋转球灯流光溢彩,无数红的绿的蓝的光片宛如喷射的礼花,漫天飞散,对方的面容融在迷离的光辉里。 连睿廷敛起玩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古典杯。他收到过数不清直白浓烈的爱意,眼前人倒也没多特别,但隔着一层暧昧不清的过去,似乎凭添了一点撩人的神秘。 “岑拾!”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歪头一看,三个大敞着衣领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脸上蒙着深深的阴翳。 听到声音的一刻,岑拾脸色阴沉,牙关肌肉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他轻扫了眼连睿廷,转身面向来人,眼神倏然凝冰,警告意味明显。 来人却仿若无知无觉,或者说丝毫没放在心上,手重重往吧台上一砸,就近的鸡尾酒酒液随之动荡,目光阴鸷黏着岑拾,语气不善:“什么意思?为什么排货没我的份?” 岑拾心神大半留意着身后的人,竭力按耐住汹涌的愤怒,压着嗓音说:“有什么事后面再说。” “后面再说?呵呵,到后面还有我的位置吗?”男人又砸了下吧台,手肘碰到一个鸡尾酒杯,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下一片,杯子酒水稀里哗啦地倾泼。 “李惘!”岑拾站起来,视线下沉睨着对方,拳头握得青筋暴起骨节泛白,抬起的趋势仿佛下一秒就要砸过去,“我再说一遍,后面再说。” “刺啦”凳子被踢翻,李惘直起身与他对视。周遭的气氛降到冰点,跟着他身后的两个小弟面面相觑,不断吞咽着口水,生怕两个老大干起来。 视线电光火石般掐起架,两个人都绷着最后的底线,没有先出手。突然李惘头一偏,对上一直看热闹的连睿廷,弦蓦地一松,越过岑拾走到连睿廷跟前,哂笑:“难怪自己地盘都要后面再说,原来有美人在侧。” 他抬起手欲揩连睿廷的脸,一前一后两只手将他的手臂控在半空。 李惘看了看没在阴影里的薛三,回头看了看的岑拾,挣回手挺直腰杆,勾起玩味的笑:“3p啊,真刺激,十爷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我们都以为您不行呢,一上来玩这么大,还得是您啊。” 连睿廷抬起眼眸,稳稳坐着不动,幽蓝流光印出瞳孔里淡淡的疑惑,“这是岑拾的地盘?他不是建材公司老板吗?” 岑拾心彻底坠入谷底,几乎想暴起掐住李惘后颈,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令他短暂失聪,不敢倾听接下来的对话。 李惘愣了几秒,爆出大笑:“哈哈哈,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十爷追人还要隐瞒身份?美人什么来头,说出来我掂量掂量?” 连睿廷微微一笑:“检察官。” 李惘嘴角僵住,心里咯噔,表情险些失去控制。腥风血雨里泅过的他转眼恢复正常,尬笑几声,斜眼觑着岑拾,意味深长地说:“十爷眼光还真是特别。” 他重新打量起连睿廷,瞟了眼后面的薛三,嚣张的气焰收敛不少,“十爷确实是建材公司老板,只不过有这里的股份,说是自己地盘也没差,没想到您会来这里玩。” “不可以吗?听说这里的酒不错,乐子也多。”连睿廷靠上吧台,垂着手腕抓起古典杯摇晃,语气慵懒:“脱了那身衣服,不都是男人,总会想找点趣味。你是月亮城的负责人?推荐推荐?” 李惘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不过我这会还有事,前头跟十爷争吵的一批洋酒进货出现分歧,现在需要去处理下,正好您跟十爷熟,让他陪陪您,今晚您的酒钱都算在我头上,先失陪了。” 说完转身撞开岑拾,净是不甘和怨毒的眼睛从他脸上剜过,快步离开吧台,跟来的小弟照旧跟在他后面,风风火火不落分秒。 连睿廷挑了挑眉,似有些遗憾地撇撇嘴,把目光投向自李惘跟他说话便丢魂失魄的岑拾,语气平淡地唤了一句。 仿佛被带电的尖刺扎了下,岑拾身形轻晃,脸色刷地一变,顷刻又换上木然的假面,动作略显生硬地坐回去,暗暗呼出口气,兜着嗓子眼处的心脏说:“嗯,不好意思,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一项投资而已,我没有经营权,偶尔看看财报,问两句。” 连睿廷微微颔首,喝了口酒,不经意地问:“为什么会想投资娱乐场所,和你的实业不太搭。” “钱多嘛。”岑拾渐渐松弛,同样望嘴里灌了口酒,“一位合作伙伴介绍的,顺对方的一个人情,再说有生钱的门道,哪有拒绝道理。” 第21章 “确实,谁会嫌钱多。”连睿廷笑笑,旋着酒杯熄了声,霓虹灯光拂过脸部,照出些神色莫测。半响他带着点探查的意味看向岑拾,“所以月亮城应该不会有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诱导素问题吧?” 岑拾迎着他的目光,喉咙滚了滚,声线平稳道:“我只看钱,不太关注里面的运转,不过每个月定时定点都有警察过来检查,真有问题,不可能次次漏网对吧。” 连睿廷嗔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在质疑那伙人办事,同一体系上的同事,多少沾点冤家,每次他们移交案子过来,免不了要扯皮几句,说不得,还是得对我们警察同志的办事能力抱有信心。” 岑拾跟着笑笑:“很难想象你面对那些推来推去的琐事,或是污染眼睛的犯罪行径,总觉得你应该坐在画架前画画风景。” “这个印象从何而来,你观察人这么细致吗?”连睿廷转过身体与他面对面,惊疑地问。 岑拾抿了抿唇,轻叹道:“我以前见过你,高中的时候。” 连睿廷讶然:“说好的一见钟情呢?” “嗯,那时候的一见钟情。” 连睿廷努力回忆片刻,狐疑道:“我们有交集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岑拾倒也没在意:“太久远了,你不记得很正常,我那时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食堂阿姨的儿子。” “你母亲会做芋饺?”一直自顾品酒的薛三突然开口。 岑拾蜷起手指,与薛三视线交汇几秒,说:“会。” 高脚凳转了大半圈,连睿廷扶住薛三的手停稳,“你记得?” 薛三抹了抹他的嘴角,“你那时候很喜欢吃食堂的芋饺,后来没了,还特意找其他人做的,都不太对味。” 岑拾看着连睿廷的后脑勺,轻声问:“你现在还想吃吗?我可以给你做,应该跟我妈做的大差不差。” 连睿廷重新看回岑拾:“想,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你后来去哪了?怎么没有留在学校继续旁听?” 好似一块烧得通红的碳按到皮肤,那些陈腐的记忆烫出焦烟,把岑拾的眼眶撩得又涩又红,好在影绰的光线帮他掩盖了失态。他缓了缓说:“嗯,跟熟人做生意去了。” 连睿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经薛三这么一提,隐约记起高中有位挺喜欢的食堂阿姨被撞死在学校门口,他刚好路过,顺手帮忙处理了后事,没想到竟然是岑拾。 更多的交集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气氛莫名凝滞,舞台上沙哑的嗓音喊着情啊爱啊,旋转球灯兀自抛着流光。 岑拾撇去心底那点涟漪,舒了口气,“就这个周末吧,听说《摇滚红与黑》来巡演了,一起去看看吗?” 连睿廷爽快应下:“行,好久没听音乐剧了。” 岑拾莞尔:“嗯,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连睿廷重新要了一杯酒,碰了碰岑拾的杯子,“最后喝一杯。” “嗯。” 喝完最后一杯酒,三人在月亮城大门口分别,汽车驶向相反的方向。翻过两个日夜,其中一辆车前往另一辆车的方向。 检察院外,连睿廷刚坐进副驾驶,一个保温盒便递过来,岑拾噙着笑开口:“尝尝,是不是你记忆里的味道?” 连睿廷接过保温盒,当即尝了起来。灰白的芋饺一咬开就流出热乎的肉汁,鲜甜的肉馅里掺着爽口的果香,瞬间勾起他的味蕾。“三儿。”他夹起一个芋饺喂给后座的薛三,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鼓着腮帮子赞叹:“好吃,子承母业吧,你再开一家芋饺店,我一定经常光顾。” “可以考虑。”岑拾看他吃得开心,感染到那份喜悦,嘴角的弧度没落下来过。他启动引擎,保持匀速开往剧院,时不时偏头看他一眼。 一个红绿灯前,薛三随意往外一瞧,视线在外后视镜多停留了两秒。车辆重新上路,他分出一线注意留在外后视镜,看着前面发丝柔软的脑袋。 行过大约几百米,薛三挪到中间,神情严肃:“有人跟车。” 岑拾心下一沉,盯上外后视镜里的那辆车,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来找我。”放下手机时,一股郁结梗在胸口,他深吸口气,转头对连睿廷说:“不好意思,我大概知道是谁,可以给我点时间处理吗?” 连睿廷面不改色,淡定问:“有危险吗?需要不需要报个警?” 岑拾小小噎了下,咳了咳道:“不用,私人恩怨,我们自己解决就好,待会可能会有一点点暴力行为,不过你不用担心,不会让你受伤。” 说着他调转车头往市区外开。 连睿廷在他身上扫视一圈,语气戏谑:“怎么感觉你这方面业务很熟练?” 岑拾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路,死死抓着方向盘,说:“年轻跟人做事,经常碰到一些刺头,经验就多了,你上次提到诱导素,关于灰色地带是持保留态度,现在面对我的私人恩怨,可不可以也请你保留态度?” 连睿廷顿住,偏头朝外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车投去一瞥,沉默几秒:“好,我不管不问。” “谢谢。” 接下来一路车室陷入紧绷的安静,期间岑拾接了两个电话,字句简短,面色始终阴沉如水。 连睿廷在内后视镜里与薛三交换几个眼神,手指抚着下巴,神情淡淡。 很快两辆车开到郊区,前方一幢隐没林间的别墅越来越近,后面的车突然提速别到前方将他们逼停。 急刹的惯性令他们大幅摇晃,刚稳住,四个黑衣男人手持铁棍冲到车前,朝车窗狠狠砸下去,两三下便砸破一个大洞,数道玻璃碎片溅入车内。 “睿廷!” 岑拾和薛三同时扑向副驾驶。 第19章 薛三探身护住连睿廷的头抵挡玻璃碎片,岑拾抓住伸进来的铁棍用力推出去,打开车门,从连睿廷身上翻落地,一脚将就近的男人踹飞,面容布满狠厉:“李惘呢?躲在车上不敢下来见我?” 四个男人见岑拾下车,解开西装扣子,一副要动手的架势,霎时踟蹰不敢再上前,十爷的手段他们都见识过,动起手来跟八百辈子没见过血似的,拳拳致命。 出发前天色尚且亮堂,黄昏的余晖漫天泼洒,这会已经趋渐暗沉,蒙蒙的蓝如雾般弥散,将人脸衬得阴森可怖。 岑拾昂着头,眼神似冰,向前迈进一步,四个男人反而后退两步,举着铁棍倒像拿着棒棒糖。一步一步,把他们逼到前面那辆黑色大g车头,其中一个男人扛不住,率先开口:“惘哥不在车上,只说要我们请您过去谈一谈货的事。” 岑拾睨了眼他们手中颤微的铁棍,沉声道:“这是请人的样子?” “怕您不上心……” “呵,行,让他来,半个小时没到,从此以后塞勒涅没他这个人。”岑拾扔下一句话,转身回到自己的揽胜车前,一洗阴狠,声音堪称春风化雨:“去别墅里坐坐吧,天快黑了,不如就在里头用晚餐。” 连睿廷话没多说,听从他的建议下车,视线从那四个男人身上滑过——皆面对着大g罚站,一点砸窗的气势不见。 他望向前头岑拾的背影,暗啧,老大威严还挺盛。 整个别墅的灯光在他们迈入铁门时咻地全部敞亮,清晰地照出三层别墅区的全貌,庭院各种不太常见的花木景观打理得精致有型,中庭超大露天泳池,蓝盈盈漾着金色细波,入屋装潢处处尽显富丽奢华,光是一组意式沙发就快上百万。 连睿廷上次见到这么明晃晃炫富的房子,还是他表弟专门用来放置收藏品的别墅。 他无声笑了笑,坦然往沙发上一坐,瞅着岑拾端来两杯咖啡,说了声谢谢。 岑拾在他身边落座,不动声色观察了会他的神情,未见异样便说:“临时过来,他们没提前准备晚餐,可能需要点时间。” 连睿廷放下咖啡杯,环视着整个客厅,随口道:“没关系,路上吃了你做的芋饺,不太饿,这是你度假的地方吗?” “嗯,偶尔会和下属过来团建。” 连睿廷点点头,收回视线看向岑拾,带着一点促狭开口:“不是说要处理私人恩怨吗?我看你两句话就搞定了那四个人,十爷威严十足嘛。” 岑拾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倒也没有,他们只是做事的,人还没来,待会——” “十爷,什么意思,什么叫塞勒涅以后没有我这个人?”没等岑拾说完,门外先传来一道大嗓门的叫唤,七八个男人先后出现,李惘与那天别无二致,阴翳不减,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怒气,却在触到沙发上的两人,顷刻敛去大半。 他眉心隆起深深的山峰,停在沙发旁边,挟着不解的目光掠过连睿廷射向岑拾,“原来你今天跟他约会,不早说,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不识趣。” “我的行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汇报?”岑拾冷冷地回了句,目光吝啬并未施与他一分,和声对连睿廷说:“你坐会,我和他谈谈事,很快就好。” 第22章 连睿廷莞尔:“好的。” 岑拾起身走在前头上楼,李惘紧跟其后,压抑着嗓音骂道:“你疯了吗?跟一个检察官走这么近?” 剩下六个黑衣人全部跟上楼。 不过三四分钟,客厅只剩下连睿廷与薛三,落下一片静寂。 “啊——唔” 不消一分钟,楼上突然出现半截惨叫,仿若幻听般转瞬即逝。 连睿廷神色未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站起来说:“出去走走。” 薛三未置一言,牵住他的手陪在身边。 整个别墅沐浴在明亮偏黄的暖光里,看不见什么影子,皮鞋碾过瓷砖的声音勉强盖过心跳,再无其他动静。 走到中庭,一个寸头精瘦的男人迎面而来,皮肤黝黑,下巴半颗绿豆大小的痦子,清亮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踟躇,不确定地问:“连检?” 连睿廷轻笑:“奇哥。” 奇哥挠了挠头,露出个稍显羞赧的笑,“您别这么叫,怪不好意思的,叫我小奇就行。”他往里头探了眼,又摸出手机瞧了瞧,说:“您怎么会来这?” 连睿廷回头一望,楼上房间均是黑乎乎。他看向小奇,耸耸肩道:“本来准备跟岑拾去看音乐剧,结果他遇到点事要处理。” 小奇了然:“是李惘,这次货没他的份,着急,他野心不小,自认资历深厚,想跟十爷平起平坐,可惜十爷根本不念旧情,直接断了他的货。” 连睿廷琢磨了会,疑惑道:“资历深厚,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万斯?” “额,不敢吧。”小奇再次看了眼手机,语气里透出一丝悚然:“之前有个二把手越过十爷拿货,被抓到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活剥了皮,吊了三天示众。” 连睿廷默然,不禁对前面那声短促的惨叫有了一些不太妙的猜想。 小奇像是看出他的隐忧,笑说:“您在这肯定不会出人命,顶多砍个手而已。”说完意识到荒唐,悻悻收起笑,“其实十爷下手狠归狠,对底下人真没得说,分货均匀,给钱很大方,六个分管仓库,出多少货,百分之九十由他们自己拿,所以底下死心塌地跟他的人很多。” 连睿廷挑眉:“听着你对他挺认可。” 小奇嘿嘿笑了两声,蹲到泳池边撩撩水,怅然道:“是有点,但是我更想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以前什么都不懂,听人说能发财就一头扎进来,结果钱是挣到了,但是不敢花啊,良心过不去。” 连睿廷顿了顿,在他身边蹲下,“你能始终保留这份良心,已经很难能可贵,快了,很快就会结束的,到时候你想去做什么?” “买艘船,打鱼晒网。”小奇羞赧地看了看连睿廷,语气里染上憧憬,眼睛亮晶晶,“其实我家就是渔民,以前嫌弃村子又穷又破,非要出来闯闯,经历这么多事,最想念的还是那个穷破的小地方,海边的孩子不管去哪,一辈子都会想念海,我注定要回到那。” “真酷,”连睿廷笑眯眯道,“小时候看加勒比海盗,幻想过要去当海盗,再不济当个水手,后来有次在海上飘了两个月,下地的时候,人都是浮的,水手梦碎,你们在海边长大的人,是不是不会有这种情况?” 小奇哈哈笑道:“我不会,我能在海上飘很久,最长记录跟我爸飘过八个月。”他转头看向连睿廷,眼里闪现孩童般纯粹的得意,“而且我很能憋气,小时候下浅海抓小鱼小虾,我都是最后一个上来。” “是嘛,你能憋多久?” “十五分钟以上。” 连睿廷震惊:“这么久?” 小奇得臭屁道:“真的,其实憋气有点技巧的。” 连睿廷看了看游戏池,与生俱来丰盛的好奇心又开始挠痒痒。他脱下外套交给薛三,一面脱鞋解袖扣一面说:“来来来,实践下,机会不可多得。” “啊?”小奇着实惊愣,没想到连检行动力这么强,更没想到他对一个无足轻重的技能这么上心。以往他每次炫耀,其他人要么笑笑不以为意,要么让他纯表演,哪会真学起来。 眼看连睿廷下了泳池,他立马解外套跳下去。 岑拾从楼上下来,没在客厅见到人,心里一阵慌乱,忙不迭给连睿廷打电话。一接通,薛三冷酷的嗓音扔下两个字“泳池”便挂断通话。 他快步走到中庭,却只有薛三一人在此,“睿廷呢?” 薛三瞟他一眼,一言未发,目光专注于池面。 岑拾眉心起皱,还想再问,扫到他臂弯的外套毛巾和直对着池面的眼神,心中起惑。 “哗啦” 池面钻出一个人,荡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纹,连睿廷抹了把脸,问:“三儿,多久了?” 薛三看了眼手机,笑说:“七分钟。” “哇哦,果然有用,进步了。”连睿廷湿漉漉的眉眼难掩兴奋,转眼看见旁边的岑拾,咦道:“你结束了?” 岑拾睁大双眼,凝着水中的身影——发丝滴下来的水一缕缕滑过脸颊,撞上凝挂的晶蓝水珠落入脖颈,仿佛缀满细碎的亮片,扑闪扑闪,让这张本就秾艳的面容越发挪不看眼。瞳孔浸满水汽,倒映着池面金色水纹,嘴角勾着些许天真烂漫,再往下,白衬衫湿黏着皮肤透出肉色,线条优越的胸肌腰腹漂在水面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 宛如海妖现世,还未开嗓,异于人类的妖魅容貌已经把人心智夺去。 丢失的心神在片片泅水声中清醒过来,岑拾喉结几经滚动,将胸口热潮缓缓压回去,上前想拉起连睿廷,薛三已经蹲在池边,他的拳头重新握紧。 连睿廷借着薛三的手跳上池岸,兜头一块厚毛巾rua猫似的一通乱撸,擦干滴水裹到肩膀。 他任由薛三弄完,瞥了眼岑拾看向池面,喊道:“奇哥,你老板来了。” “哗啦”小奇从水里钻出来,看到池岸的岑拾,虽然对方正注视着连睿廷,他仍旧心虚,隐隐害怕。爬上岸,悻悻叫了声“十爷”,在岑拾目光移过来时,脊背一挺,解释道:“看您一直没消息,就没上去……” 连睿廷赤着脚,湿哒哒地走近,“出来走走刚好碰到他,顺口聊了两句,他说他憋气很厉害,我就想试试,确实不一般。” 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骤然靠近,压下去的热潮又有翻涌的趋势,岑拾赶忙别开眼,对小奇说:“你怎么遇到谁都要显摆下憋气?” 小奇讪讪摸了摸鼻子:“就这点特长。” “有你这技巧,以后再去浮潜,我能待更长时间了。”连睿廷笑吟吟道。 小奇眼睛一亮:“有机会请连先生去我家乡玩,浮潜捞珍珠。” “好。”连睿廷忽地转向岑拾,“不如让你老板组织团建,公费旅游。” 岑拾微愣,笑说:“逮着我薅呢。” 连睿廷眨了眨眼,无辜道:“不行么?” “可以,”岑拾弯唇,“就暑假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海边度假。” 连睿廷粲然一笑:“好。” “先换衣服。”薛三打断他们的对话,揽上连睿廷的肩膀,“我叫人送衣服过来。” “不用,楼上有干净的衣服,新的。”岑拾赶忙说,“你快去楼上洗个热水澡吧,夜里凉,别感冒了。” “嗯嗯。” 岑拾陪他们进屋,待他们消失转弯处,脸上的笑淡去,面无表情地进入楼梯后的暗房,坐到监控前。 如连睿廷所言,偶遇,顺势聊天,可惜离的有些远,声音听不清。紧接着小奇蹲到池边撩水,说了几句便下泳池,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点肢体接触。 和陌生人闲聊确是连睿廷的风格。他们的交集同样起于一场闲聊。 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岑拾皱了皱眉,手指不耐烦地砸了几下扶手,把进度条拉到连睿廷从水里出来的时刻反复播放。 蓝盈盈的池水晃着金色水纹,爬到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好似妖冶的图腾,笑容却又流露出充满童趣的天真无邪,矛盾又融洽。 泳池边陡生的热潮死灰复燃,愈烧愈烈,不断往身体某处集中。他凝视着监控里的人,手不由伸向下身,口中呢喃:“睿廷……” 第20章 踏上楼,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沁入鼻尖,连睿廷的脚步停滞几秒,眉心蹙起稍纵即逝的细微褶皱。不管再闻多少次,他依然无法习惯这股热腾腾的铁锈味。 “我帮你洗?”进了房间,薛三抽走毛巾,摸摸他的脸,玩笑道。 连睿廷眼尾轻挑,解着衣扣嗔怪道:“那一个小时洗得完吗?” 薛三笑笑,含住他的唇瓣吮了吮,帮忙剥下湿重的衣服,嘱咐:“温度调高一点,多淋会。” “好~。” 连睿廷从浴室出来,薛三正站在床边打电话。他默不作声看着,往身上套衣服,准备吹头发时,薛三刚好结束通话走过来。 薛三拿过他手里的吹风机,撩起发丝,说:“韩墨说时间确定了,28号,但是收货地点小奇也不知道,他只负责月亮城的货物对接,走货的事他插不进。” 第23章 吹风机嗡嗡不停,热风燎着头皮,连睿廷双眼松松地闭合,捻着薛三的衣扣把玩,“看来得去一趟老巢。” 一会头发吹完,他睁开眼,抬眸望向薛三:“你说我要是不打招呼单刀直入,他会把我撵出来吗?” 薛三俯身在他眼睛嘴唇留下亲吻,揉揉吹得发红的耳朵,说:“应该不会,看样子他确实很喜欢你,十四年了。” 连睿廷垂下眼皮,继续捻着衣扣,淡淡道:“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便走上父亲的道,这人生选择真不知道让人怎么评价,反派必有段悲惨往事是出场设定吗。” 薛三坐到旁边,把他拉到腿上圈住腰,自下往上注视:“如果是你,会黑化吗?” 连睿廷双手搭在薛三肩膀,反问:“你觉得我会吗?” 薛三肯定地说:“不会。” 连睿廷手移到他的下颌摩挲,四目不偏不倚地相对,沉吟道:“我觉得不一定,现在的我肯定觉得自己不会,但是良好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我,推翻过去,我也会被推翻,我就不是现在的我。” 薛三微微蹙眉:“灵魂底色是不会改变的。” “但痛苦会在上面留痕。”连睿廷扯了下嘴角,重新环上他的肩膀,上身倾轧靠着胸膛,沉思:“不过普罗大众是无辜的,恶可以宽容,却不能没有边限。” 他没有耿直到一定要黑白分明,法律亦只能在一定限度内给予最大的公平公正,捍卫法治是为了惩戒超出边限的恶,给群众一个心稳和有途可循。 薛三吻了吻他的嘴角,“还是相信你不会。” 连睿廷看着薛三的眼瞳,那里充盈着饱满的爱和无底线的纵容。瞳孔是心的湖,湖面永远倒映着他的影子。 对视几秒,连睿廷捧住薛三的脸,吻上前嘀咕了句:“应该让你帮我洗个澡。” 赶在火烧起来之前,他们结束了这个有些激烈的吻,静静相拥着平复气息,嘴唇时不时贴一下。 “有点饿了。”连睿廷忽然说,从薛三腿上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走出房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楼梯口出现身影,端坐沙发等待的岑拾立马站起来,弯唇:“好了?” 连睿廷前后扫了一眼,“他们都走了?” “嗯,”想到什么,岑拾眼眸微闪,继续笑说:“他们还有事,我们先吃饭吧。” “好。” 三人一同走到餐厅,岑拾为连睿廷斟上红酒,坐回位置,擎起酒杯,眉心拧起些许褶皱,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因为我的私事,约定的音乐剧没能看上。” 连睿廷与他碰了碰杯,浑不在意:“没关系,我之前在国外看过,甚至能给你唱上几句。” “真的?”岑拾像个逮到机会炫耀自家孩子的家长,当即起哄:“来几句?” “噗,你来真的啊?”连睿廷摇摇头,语气透出几分傲娇:“你这么一说,我偏不想唱了。” 岑拾闷笑:“那就不唱,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看,别的也行,来日方长。”说完这个词,他的神色黯淡几息,嘴角勾起勉强的弧度,眼里却装满真挚的笑意。 连睿廷盯着他看了几秒,举起酒杯示意:“嗯,总有机会。” 岑拾迎着他的目光,勉强的弧度软化,整个人散发着温顺的气息,咧出称得上灿烂的笑,蕴含浅浅的憧憬和渴望,“嗯。” 连睿廷手悬空停滞一秒,撞上他伸过来的杯子,葡萄酒的涩味在味蕾辗转片刻,跟随酒液滚进喉咙,只剩满口留香。 注定是个充满遗憾的夜。用过晚饭,他们在别墅后花园借着月光和暗沉小路灯散步,话不算多,气氛却异常和谐,默契地不愿惊扰静谧柔美的夜,视线的短暂交接仿佛细流宛转交错,融合一点又各自分散。 随后岑拾送连睿廷两人回去,眷恋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张口想说什么,只化作一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叹息,“晚安,睿廷。” 连睿廷关上门,手臂趴着车窗,暗黄车灯下神色难辨,嗓音有些失真:“如果我做了冒犯的事,你会生气吗?” 岑拾没有丝毫犹豫:“不会,你在我这可以做任何事。” 连睿廷顿了顿,笑道:“真让人心动的一句话,行,走了,拜拜。” “拜拜。”岑拾望着他的背影融入黑夜,撕掉维持一晚上的温驯,冰冷阴郁显露无遗。他启动引擎,揣度起连睿廷说的冒犯。 会是什么?总不至于现在就要他的命吧? 要他的命算冒犯吗? 怎么算呢。 他自嘲地笑笑,甩掉毫无意义的猜想,内心不禁升起期待,期待连睿廷的冒犯。 出乎他意料的是,冒犯来得如此之快。 次日岑拾正和手下商量走货的事。李惘终究服了软,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故他也在其中。 突然小弟跑过来,说一位连先生上了五楼,带着亲手做的小饼干来回礼。 岑拾蹭地起身,抛下一众满头雾水的属下,快步走出会议室。议论纷至沓起,唯李惘神色阴晦不明。 “睿廷。”岑拾冲走廊前面被三个手下拦住的连睿廷喊了句,脚步匆匆,转眼便到他跟前。 只他一人,薛三并未陪从。 连睿廷抬起手中包装精美的饼干袋,看了眼阻拦他的手下,悻悻道:“我去月廷找你,他们说你不在,不想刚出炉的小饼干浪费,就过来碰碰运气,侍员说你在楼上,结果一上来就被拦住,你是在忙吗?我打扰你了吗?” 岑拾怔忪几秒,看了看饼干袋,艰涩说:“怎么会想给我送饼干?” “礼尚往来。”连睿廷笑眯眯道,“昨天吃了你做的芋饺,索性今天无事,就当来找你玩,没想到你周末还这么忙。” “嗯,最近是有些忙。”岑拾哽着口气,胸腔翻起难言的滋味,“抱歉,你先去办公室等我会可以吗?我很快结束。” “好。” 送连睿廷到办公室,岑拾一步未歇,立即回到会议室,进入前蓦地停下脚步,吩咐跟他最久也最衷心的东子:“以后他再出现,你就当是我,不要阻拦。” “啊?”东子愣了愣,眼睛咻地一亮,“是大嫂吗?老大你终于开窍了?” 大嫂……真是让人迷醉的词。岑拾扯了个讥讽的笑,手按上门把,“我还不配。” 怎么不配呢?还有我老大配不上的人?东子不解地挠挠头,回想刚才那人的样貌,连啧两声,与有荣焉地嘀咕:“老大的眼光就是好。” 他探头看了眼里面跟个冰块似的岑拾,暗忖,铁树千年开花,可不能蔫了。 惦记着办公室的人,岑拾很快结束会议,出来时东子笑容暧昧地凑过来讨赏:“老大,你快回办公室,我给大嫂送茶了。” 岑拾光听见“大嫂”两个字,小小暗爽了下,脑子没过弯地问:“什么茶?” “就52。” “什么?”岑拾脸色惊变,一把揪住东子的衣领,愤懑大骂:“谁让你给他送茶?” 骂完用力推开他,一路跑回办公室,几乎撞开门,“睿——”字卡在咽喉里,目眦欲裂地盯着连睿廷手上的茶杯,似有送入口的趋势。 “别喝!”岑拾两步并作三步走到沙发前,从连睿廷手中夺走杯子,放得老远,声音低哑:“别喝。” “为什么?”连睿廷蜷起手指搁在腿上,往桌子另一侧的茶杯投去一瞟,淡声问:“是有什么东西吗?” 岑拾整个人僵住,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拳头松了又紧,掐出深浅密集的指甲印,引以为傲的伪装不再起效,满脑子都是连睿廷可能喝了带药的茶。 “你下属送杯茶往我身上看了不下十次,走前强调了两次茶水不错趁热喝,”连睿廷笑了笑,“这我怎么敢喝。” 听到他说没喝,岑拾把心揣回原位,逐渐稳定下来,摸上靠背缓缓坐下,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抬起惊魂未定的眼,张口几次都发声失败。 “里面有什么?”连睿廷又问了遍,语气依旧平静。 岑拾闭了闭眼,说:“hei5-2诱导素。” “上次赵小旭家门口那三个人口中的针剂啊。”连睿廷微微弯起唇,“为什么你这也有?你下属有干渴症?” 他表现得太过冷静,语气冷静神情冷静,仿佛在问一件日常小事。岑拾却感受来自深海凝聚惊涛骇浪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他艰难拽起个苦笑,顺着连睿廷给的台阶下,“是,里面应该只有微量,他,他脑子可能进水了。” 此言一出,空气掉入窒息的沉默。 也许过去一分钟,也许十分钟,甚至更长,分秒在急躁不安的心跳里无限拉伸,灵魂被吸进真空,压缩成干瘪的形状。 “都已经到5了,医药发展可真是日新月异。”连睿廷看向那杯尚有余温的茶,继续说:“所以你下属加进去是为什么?帮他老大促进关系?那你不应该阻止啊。” 岑拾猛然抬头,对上连睿廷似笑非笑的表情,结结巴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我,不,没,也不是——” 第24章 后面的声音弱得跟蚊子叫唤似的,连睿廷噗地一笑,起身端过茶杯,轻轻摇晃,“只是微量,那不就是情趣用品,喝了问题应该不大吧。” 第21章 岑拾瞳孔紧缩,咚地一声,膝盖砸到连睿廷脚边的地板,将茶杯拍飞出去,邦次溅落一地的茶水碎片。 他抓住连睿廷的手,仰望那双惯常蕴着温柔笑意此刻却清冷如水的双凤眼,近乎虔诚地开口:“只是微量,我也不希望你喝,睿廷,不管你信不信,我绝对不想用这种方式更进一步。” 他不会让月亮蒙上哪怕一丝乌云,即使是自己。 可人心的欲望是肮脏的,他无时无刻不煎熬。 “你不想和我上床?”连睿廷视线下睨,半阖的眼皮底下藏着凉薄。他抬起脚尖碾上岑拾的胯部,不轻不重地施力,话语不紧不慢地推进:“那这么多年你怎么过来的,光凭对我的喜欢?现在好不容易有顺水推舟的机会,不应该火山爆发吗?” “砰——” 岑拾一屁股跌到地面,后背撞上茶桌,指尖死死掐着桌沿,敞着双腿不敢轻举妄动,笼罩在连睿廷平静又深情的目光下,生理心理的快感如潮水将他淹没。 呼吸又热又重,他张着口,无法发出一线声音。 连睿廷背靠沙发,除了轻碾的脚尖,身形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淡定自若得好似无事发生,“你每次看我的时候,我其实能感觉到很沉重的情意,但你表现得又很克制,我摸不准你这么沉重的情意从何而来,是不是只是我的错觉?” “不是,我,我真的很爱你。”岑拾急切地开口,磨砂粗粝的嗓音夹着丝丝哽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爱了你很多年。” “为什么?”连睿廷冷淡的面容出现一丝困顿的裂痕。 “可能,”岑拾深喘了下,“我就是个认死理的疯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恨到极致,爱也要爱到极致。” 手刃生父前,岑闽东夸他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心够贪够硬够狠,抓住一个目的誓死不罢休。同样守着年少短暂的梦,固执地爱了十四年。他在背后窥伺着连睿廷,日积月累天长地久,早就刻进骨髓,没有缘由不计后果。 “唔啊” 听到岑拾似痛苦似欢愉的呻吟,连睿廷恍然意识到脚下失了力道。他不知不觉陷进岑拾偏执深厚的爱里。 十四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四年。爱情在时间的沉淀下如同钻石般闪耀,如果岑拾不是岑拾,他一定会为他心动。 可岑拾不是岑拾,还会有这样的爱吗? “哈~” 脚底一软,连睿廷愣神地眨了眨眼,噗笑:“好吧,我相信你这些年真的很清心寡欲。” 岑拾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双手撑地耷拉着脑袋,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沉浸在生理心理的巨大欢愉中,内里空荡荡,耳边只有轰然的蜂鸣,对连睿廷的调侃置若罔闻。 连睿廷脚尖落地,垂着眼,架起事不关己的冷淡姿态。 忽然岑拾扑到连睿廷身上,双眼泛红,鼻翼翕动,无尽的渴望气势汹汹,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理智吻了下去。 他瘫回地面,捧起连睿廷的手,把脸埋进去,着迷般嗅着他掌心似有若无,极淡的虞美人花香。 极淡,淡,明晰…… 他抬起头仔细闻了闻,不是错觉,空气中真的弥漫着虞美人花香。连睿廷释放了信息素,恰到好处,不至于令他难受。 岑拾下意识启唇,眼睫连续地扇动。 连睿廷拿回手,转而捏住岑拾的下巴,拇指压上他的下唇蹂躏,勾起浅笑,弯腰在指背落下一吻。 鼻尖蜻蜓点水般吻着鼻尖。 然后他松开手,靠回沙发背,脚尖点了点某个已然湿漉的部位,“不难受吗?不去洗漱下?” 岑拾失魂地凝着他,喉结大幅度上下滚动,像是要把整个咽部吞到肚子里,嗓音也像年久失修的机械摩擦:“好。” 他仿若一具行尸走肉飘进休息间的浴室,一件衣服没脱,冷水兜头而下,凉意沁入四肢百骸,被蛊惑的理智渐渐回到脑子里。 他仰起头迎接花洒,淋得睁不开眼,嘴巴却放肆地咧开,震动的口腔将涎水和淋浴水一起飞溅出去。 神经病发作的傻子似的。 良久岑拾从里到外收拾好自己,迈出浴室的一刻,自以为是的淡定轻易地裂开。 连睿廷侧卧在他床上,睡着他的枕头,安稳地午休。 岑拾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抬起手悬在脸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要怎么去形容这一刻?他愿意拿命去交换。 他都忍不住感谢无比憎恨的命运,感谢它将月亮牵引到身边,即使前方是地狱。 一个人在不见天日血腥弥漫的深渊里待得太久,他无比希望那轮高悬的月亮能投下一寸光辉。同时又无比恐慌,月光洒进来,他那腐败溃烂的灵魂将不会再有藏身之处。 月亮,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该如何拥有你? 悬空的手停滞许久,终究贪欲战胜了理智,轻轻地,拂过连睿廷柔软的脸颊,像在抚摸一朵流云一片花瓣,带着些微热度,蔓延到他心里。 岑拾收回手,俯身亲吻连睿廷的脸,一碰,胸中便燃起无法控制的火焰,烧到唇角,唇珠,轻柔地舔吮,瞬息退开。 连睿廷没有被弄醒的迹象,眼珠纹丝不动,睡得很沉。 又不是王子,当然无法吻醒睡美人。 岑拾自嘲地笑了笑,从另一侧轻轻上床,松垮地环着连睿廷,紧挨他的后颈,呼吸着虞美人花香阖上双眼。 “岑拾。” 耳边低吟,唤着他的名字,岑拾弹开眼皮,入目是连睿廷柔情的脸庞。 啊,又做梦了。 他重新闭上眼,猛然抱过去,凭借无数次的想象,精准地捕捉到连睿廷的唇,吮着,舌尖试图探入,下唇却先遭到重咬。 “唔。”他从疼痛中清醒,近在咫尺的深茶色瞳孔,似一击重锤迎头砸来。 岑拾瞬间松开手,几乎弹射出去,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抱抱歉,我以为……” “以为还在梦里吗?”连睿廷擦了擦唇,揶揄道:“现实这么克制,梦里还挺放肆。” 岑拾尴尬地低下头,舌尖舔过下唇尝到一点血腥味,又上手抹了把,重复着抱歉。 连睿廷耸耸肩,翻身下床,“你睡得可真沉,我叫你好几句都没醒。” “真的吗?”见连睿廷没把这个吻当回事,岑拾舒了口气,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懊恼和难以置信,他竟然有睡得这么熟的时候。 “嗯哼,最近很累吗?”连睿廷站在床边看他。 “还好。”岑拾滑下床,立在他面前,“可能因为你在旁边,比较安心。” 连睿廷笑了笑,转身往外走:“我还有安神的功能呢,”回到办公室,他带来的袋子孤零零地摆在桌上,“欸差点忘了我的饼干。” “我尝尝。”岑拾坐到他身边,拆开袋子,从一堆形状百怪的饼干里,挑了朵花扔进嘴里,“怎么会想到做饼干?” 连睿廷靠着沙发背,眼里带笑说:“阿姨准备小零食,我闲得无聊就过去凑热闹,好歹搞了很多年艺术,就没用模具自由发挥,上头捏了一大把,烤出来的形状还算看得过去,想着你昨天亲手给我做了芋饺,得礼尚往来。” 岑拾拈起一块狐狸形状的饼干,赞道:“这何止看得过去,堪比模型,你可以去开家创意饼干店了。” “开在你店旁边吗?”连睿廷侧身撑着脑袋,“每天早上开门第一件事,‘岑老板,来份芋饺’。” 岑拾哑然失笑,放下饼干袋,偏过身体看着他,“那得拿连老板亲手做的饼干换。” “有钱不赚?不太符合岑老板人设啊。” “赚谁的钱也不会赚你的钱。” 连睿廷轻笑,环视了眼整间办公室,促狭里带着一点审问:“主要岑老板不缺钱吧,没有经营权却有一间像模像样的办公室?” 岑拾笑容渐渐淡下来,焦灼的沉默在对视中发酵,半响他突然问:“如果有个人,不是……不是出于本心,做了很多错事,你会原谅他吗?” 连睿廷放下手臂挺直脊背,顿了顿说:“如果是对我的,他诚心改过,我可以原谅他,但是,”他的眼神蓦然严肃,“我无法替别人原谅,理解不等同原谅,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代价。” “理解,”岑拾垂下眼皮,扯了扯嘴角,再抬眸,里面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感激,“理解就够了。” 他微笑着张开手臂,“我可以抱你吗?” 连睿廷耷拉肩膀,一言难尽:“你克己复礼到我以为你是上世纪来的。”话音刚落,岑拾扑上来环住他,手臂勒得很紧,好似要把他融进身体,他感受到一点窒息的不适,紧接着岑拾的吐息又钻进脖颈,热热地喷洒。 第25章 他暗自叹息,抬起小臂拍了拍岑拾的背。 岑拾却受惊似的松开连睿廷,眼里蓄起琢磨不透的暗涌,下一刻他半跪到连睿廷腿边,分开他的膝盖,“礼尚往来。” 连睿廷迅速抓住岑拾解裤扣的手,讪讪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关系以外与性有关的行为,总觉得不太正经。” 岑拾一愣,不仅没把手抽回去,反而顺势握住他的手,“你前头……” 连睿廷歪头:“我怎么?我只是无意,不小心,随便碰了下你,你自己莫名奇妙迅速完成了一场生命大和谐。” 迅速两个字说得岑拾脸热。他努力缓过那股羞耻,沉下心神,望着连睿廷轻声说:“所以我还没让你心动是吗?不能更进一步?” “差一点,至于差哪点,”连睿廷弯腰靠近他,四目凝视,“下周忙完我有一天调休,我们试着约会一天怎么样?找找差在哪。” 岑拾眼珠困在方寸内不停转动,不管怎么转,眼前世界被连睿廷挤占得不留余地。他吞咽着唾液,哑声回了个好字。 连睿廷莞尔:“那28号见,男朋友。” 第22章 28号零点零分, 岑拾接到连睿廷的电话:“睡了吗?男朋友~” 岑拾呼吸不自觉放缓,轻声说:“还没,你怎么还没睡?” “老——”东子走上前, 想跟老大汇报仓库已经准备好了, 却接到岑拾警告的一瞥,话赶忙吞回去。再看老大的神情酿着从来没见过的柔情, 似乎还有点甜蜜?那声音也是见鬼的柔情, 活脱脱陷入爱河的愣头青。 难不成上次成功了? 难怪老大没揍他。 东子喜上眉梢,跟自己谈上恋爱似的,立马掏出手机跟人炫耀。 岑拾没理会东子的行为, 从他身旁擦过, 全心倾听电话那头说话:“临睡前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28号, 情侣之间可是要道晚安的, 立即就联系男朋友送上晚安。” 夜深人静,他站在仓库外, 望着初夏的星空,耳旁情人呢喃低语不断搔着痒,从脚底升腾而起的酥麻, 诱使灵魂飘出体外,坠入十四年前的夏夜迷幻梦境。 那是个蝉鸣初醒的夏,他在泥淖里痛苦挣扎,一个明媚少年向他伸出手。他站在岸边短暂喘息, 幻想着与少年有关的未来。 整整十四年, 年少的梦在耳边亲昵地对他说:“晚安。” “晚安。”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遥不可及,不太真切, “我爱你,睿廷。” 那头顿了顿,笑说:“今天我也爱你,岑拾。” 死也值了,岑拾心想。 十点四十五分,岑拾匆匆赶到约定地点,“对不起睿廷,我来晚了。” 连睿廷从倚靠的车头站起来,抱着胸,面无表情开口:“明明已经提前和你约好今天,为什么不安排好工作?” “我——对不起,今天比较特殊。”岑拾有点哑口无言,小心翼翼握上他的手臂,满脸的懊恼和歉疚。 连睿廷盯着他看了会,忽地笑出声:“吓你的,看你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开玩笑,走,吃个早午餐,去看电影。” 岑拾一阵怔忪,不知所措地由着连睿廷牵他向前。掌心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将他的心思吸引过去,直愣愣地停在中间交握的两只手。 他恍惚片刻,收紧五指,大步跟上连睿廷,与他并肩进入餐厅。 还没到饭点,西餐厅内没几个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套餐。 菜端上来,岑拾一声不吭地拿过连睿廷的牛排,迅速切成小块放回去。 连睿廷就这么看着,忍俊不禁:“你是不是上网查过攻略,又是拉椅子,又是切牛排。” 岑拾噎住,刚想帮他倒酒的手悻然收回去,清了清嗓子:“没这方面经验,找个参考。” 连睿廷瞥见他的小动作,故意执起酒杯伸过去:“那上面有告诉你要斟酒吗?” 愣了几秒,岑拾忍不住笑起来,为他斟好酒,放下酒瓶时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笑再次冒头。他暗暗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像个没有定力的毛头小子。 但他的控制力,每每遇到连睿廷就不太管用,一餐饭下来,脸都笑酸了。 十二点十三分,电影院门口,赶上岩井俊二的《情书》重映,他们便选择观看这部电影。 工作日又是中午的缘故,人不算多,坐得相当零散。他们在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入场灯光熄灭,屏幕光线伴随音乐缓缓流淌。岑拾看着连睿廷不皦不昧的侧脸,心中浮起隽永的安宁。片刻连睿廷察觉到他的注目,偏头一笑,抓来他的手,插入五指紧扣,做出口型:“看电影。” 岑拾盯着他翻动的嘴唇,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木讷地转头面对屏幕。 演的什么,他没太在意,满脑子都是那张口,似乎那不是嘴巴,而是紫金红葫芦,连睿廷说的也不是“看电影”,而是他的名字,然后他整个人就被吸进去,只剩下无形的架子。 掌心越来越热,热度蔓延到身体,昏暗隐秘的角落,暧昧与欲望总是很容易滋生。岑拾解开最上面两个扣子,视线不安分地乱瞟。不经意发现侧面有对情侣抱头接吻,脑子里那根弦嘣地断了。 他侧身靠近连睿廷,动作招来对方的侧目。他凝着那两瓣唇,心中默念,我今天是有身份的,是男朋友,可以亲吻,可以深入。 于是他印上去,试探地伸出舌尖。光线忽亮,半掩在黑暗里的瞳孔星星盈盈,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 勾缠,水声,喘息,心跳,隔绝了电影音效,在黑暗里愈演愈烈,又逐渐趋于缱绻。手不由自主撩起衣服下摆,没有遮挡的肌肤宛如岩浆,烧穿了理智,发狂地抚摸。 在岑拾濒临失控前,连睿廷及时抓住他的手,从他口中退出来,咬耳朵:“公众场所,注意影响。” 岑拾深吸口气,紧紧抱住他,嘴唇细密吻着连睿廷的耳朵,“换个地方?” “那你是想和我在床上度过一天,还是继续约会?” 岑拾眼底闪过挣扎,捧住连睿廷的脸,从亮的一侧慢慢吻到暗的一侧,额头,眉毛,眼尾小痣,鼻梁,嘴角,下巴,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地方,用亲吻丈量烂熟于心的模样。 “约会。”他最后亲了亲唇,做出选择。 无望的余生里,他想制造更多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有人爱三分,能表达出十分,有人爱十分,能表达出七分。连睿廷在岑拾克制住汹涌的欲望里,感受到超出十分的爱。 他再次遗憾,如果岑拾不是岑拾就好了。 后半程的电影,岑拾依旧没怎么上心,搂着连睿廷,隔几分钟嗅吻他的脸侧脖颈。连睿廷很是纵容,歪着脑袋,任他湿乎乎的气息扑满皮肤。 电影尾声,他们等所有人离开影院,留下来接足一个吻,才姗姗退场。 影院大厅,连睿廷勾勾岑拾的下巴,故意问:“你做的攻略接下来应该去哪?” 岑拾把手搭在他的腰际,捂唇咳了咳:“我搜的好像都是年轻人约会常的事,逛街游乐园什么的。” “我们很老吗?”连睿廷撇撇嘴,“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纯粹人类给自己设置障碍,难不成六七十就得守在棺材面前等死吗?” 他拉着岑拾走出影院大厅,坐上车扣好安全带,问:“你害怕过山车吗?” “不怕。” “好,那我们就去游乐园。” 十五点二十八分,进入游乐园,连睿廷脱缰野马似的,拉着岑拾直奔最惊险的几个项目。年轻时五千米高空说跳就跳,眼不带眨,区区垂直过山车大摆锤,下来跟个没事人,转头就上了另一个项目。 岑拾虽然没玩过极限运动,到底是个见惯生死的大佬,全程面不改色地陪同,还有闲情趁着空隙偷个吻。 十九点三十七分,随便吃了点简餐,他们没再玩刺激的项目,坐了圈旋转木马,下来后手牵手慢慢悠悠地前往实景表演剧场。 连睿廷头上带着岑拾买的猫咪发箍——先斩后奏买的,他向来乐于满足恋人的各种需求。“开心吗?”他往前一步背过身问。 “嗯,永生难忘。”岑拾噙着笑说。 “那就好。” “你呢?” 连睿廷停下脚步,在他脸侧亲了口,“你开心我肯定也开心。” 说完转身继续走,手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他狐疑地回头,岑拾站着不动,眼里闪烁着明显的光点,嗓音不知为何哑了:“睿廷,我爱你。” 连睿廷笑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嗯,我总担心说少了,说爱你,好像也没能为你做什么,反而一直在向你索取。”岑拾拧了拧眉,莫名的难过袭上心头。 连睿廷走近抱住他,“我什么都不缺,你能为我做什么,陪伴就是你的付出,别想那么多,今天可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 是啊,开始倒计时了。 第26章 岑拾眉心挤出深深的沟壑,埋头在连睿廷颈部咬出压印,浅浅的,“谢谢你,睿廷。”圆了我一场梦。 连睿廷没说话,只是抚了抚他的背。 二十一点零三分,走出实景表演剧场,岑拾从里面就开始响个不停的手机,仍孜孜不倦地提醒来电。 连睿廷看他再一次按掉手机,看向自己的目光欲言又止,主动问:“有工作吗?” 岑拾涩然:“嗯。” 连睿廷双手插进兜里,身后剧院的红灯和透出来的昏暗光线,为他镀上一圈光晕,背光处的脸敛去笑意,看上去有些冷淡,“一定要去吗?” 岑拾张了张口,除了握拳,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是,不是,两个选择,其实殊途同归。 “你之前问我如果一个人非出于本心做错事,值不值得原谅,”连睿廷继续说,“做错一件事和做错两件事,对那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对无辜的人而言,却可以少遭受一次无妄之灾,所以回头,永远来得及。” 远处的喧闹,剧场里的哄笑,好像隔在玻璃之外,岑拾刚刚和连睿廷一起经历过,即使听不见也能想象到它们的存在。他陷进混乱的自我世界,无数如恶鬼的叫嚣撕扯着他,饮血啖肉,拨皮抽筋。 月亮说回头吧,来得及。 可他回头,只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算了,”连睿廷笑了下,“你走吧,工作重要。” 话里的失望似利剑,将岑拾扎得千疮百孔,身体险些站不住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嗓子似磨出血,声线颤抖,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连睿廷岿然不动,事外人一般,淡淡道:“快去工作吧,三儿就在附近,我叫他来接我。” “至于差在哪,找没找到,”他弯了弯眼,“等你结束工作,我再告诉你。” 岑拾再也维持不住表面平静,一把抱住连睿廷,仍旧重复道歉。这次连睿廷没有抬臂拍他的背,也没有挣脱怀抱。 爱和恨在他沉默的那一刻,泾渭分明了。 二十一点十六分,连睿廷一个人站在哄笑声不断的剧场门口眺望夜空。今夜星星不多,孤零零缀着几颗,月亮也不见踪影,明天天气大概不太明朗。 他轻轻叹了声气,掏出手机准备叫薛三来接人,一通陌生来电抢在前头。 “连连检?” 连睿廷一愣,拿下手机看了眼号码,边大步朝园外走边说:“小奇?” “是我,我本来想找跟我联络的警官,但是电话一直占线,今晚收网,他们大概很忙,之前他们给了我你的号码,我就想试试,没想到还真打通了。” 连睿廷发觉小奇声音不对,背景隐隐的闹哄,连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现在在哪?” 小奇沉默几秒:“我家乡叫禾河村,可以麻烦您抽空去看看我父母吗?” 连睿廷脸色一沉,健步如飞,差不多跑起来了,急切追问:“你现在在哪?如果有地方躲,先躲着别动,我马上来找你。” “奇哥好了没?”那头背景传来一句问话,小奇高声回复句好了,低声飞快地说:“谢谢你连检。” 嘟—— 连睿廷停顿了几秒,拨通薛三的电话:“三儿,来接我。” 第23章 连睿廷一坐进车, 薛三立马启动引擎,偏头看他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 上次连睿廷进入岑拾的办公室, 将一枚微型军事信号接收器放到休息间床缝, 辐射范围差不多包含整个月亮城,只要有电磁波波动, 便会无差别复制传送回军部, 经过一星期从无数杂乱信息里筛选,他们已经确定几处仓库的位置。 小奇前脚刚离开月亮城,后脚破解信号便发到薛三手里。 连睿廷嗯了声, 撑头看着窗外连片的重影, 面容沉静。越是紧要关头,他越是能从惊险中脱身出来冷静旁观。 全程时速最高, 仍旧花去一个多小时, 才抵达一处山坳腹地的几排平房。黑黢黢的大山中间卧着散发出亮黄光的房子,门前几个人影晃动, 四周虫鸣声不断,掩盖了里头的动静。 “砰”车门关上,前方几个男人持枪走近, 电灯一照,皆面面相觑,“大大嫂?” 托东子炫耀的福,岑拾大半手下都知道连睿廷是老大的人。 连睿廷听到这个称呼, 冷笑了声, “那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收起枪让路:“老大说你来等同他,他在另一个仓库,马上就到。” 连睿廷眸色微闪, 一言不发地朝敞亮的平房走去。离得越近,明显的化学制品气味扑鼻而来,走到门口,刺鼻气味中夹着凝重的血腥味。 他顿时产生不太妙的预感,加快了脚步。越过垒高的木制箱子,一具倒挂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引入眼帘,地上积起大块深红血洼。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尸体,下巴处沾血的痦子,像一颗子弹正中心脏,掠走了浑身的力气。 薛三皱了皱眉,撬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插进手指握住。 “那个,他犯了点事,您要不去旁边房间等老大?”跟在后面的手下摸不准大嫂是不是吓到了,提议道。 “谁动的手?”连睿廷哑声问,他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必然是岑拾吩咐的他们才敢动手,非要得到确定答案才死心吗? 对一个人浓烈炙热的爱,和对其他人冷血无情并不冲突。 “惘哥。”一个手下回。 谈不上宽慰,只觉得脊背发凉,连睿廷朝那具尸体走近,没走几步,门外窸窣的说话声叫停他的脚步。 “谁在哪?”李惘带着几个手下进门,一眼便看到尸体前面的两个背影。 “大嫂。” 他睁大眼睛,抬手重重拍向回话人的脑袋:“谁tm让他进来的?” “老大说过见大嫂如见他啊。”那人委屈地说。 李惘暗自骂了句,快步走到连睿廷跟前,瞥了眼不断滴血的尸体,沉声质问:“连检是怎么知道这的?” 连睿廷转过身面向他,眼神充满不屑,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岑拾告诉我的。” 李惘咬了咬牙,胸中涌起浓浓的愤怒,踹了一脚倒挂的尸体泄愤,血线在地上来回画圈,很快将地面的血洼扩大一倍的面积。 “没想到岑拾也会有为爱昏头的时候,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嗤笑道,阴鸷的目光仿若水蛭牢牢吸附在连睿廷脸上,“那连检呢?想必连检真心不浅吧。” 连睿廷看着那具摇晃的尸体,向他投去冷若冰霜的一瞥,转身朝旁边几个人招手,待人走近,冲尸体抬了抬下巴:“把他放下来,或者给我一把刀。” 李惘脸色铁青,眼看那几个手下犹豫片刻还真听话,怒气冲上脑门,差点把他炸死。岑拾的威望深入人心,一句见大嫂如见本人,这群人还真屁颠屁颠当回事。 知道他是谁吗?一群傻逼。他无声骂了句,死死瞪着连睿廷的背影。 待小奇平躺下,那滩血洼再次蔓延,流到了离脚尖不足一指长的地方,连睿廷闭了闭眼,整个人愈发冷静。他把手插进兜里,看向李惘:“为什么杀他?” “连检人道主义还挺强,死都死了问这么多,你拿什么身份问我,检察官?还是大嫂?”李惘把两个身份念得格外重,尤其前面那个,称得上咬牙切齿。 一句检察官,在场其他手下纷纷变了脸,听连睿廷话和放他进来的几个,更是慌了神。 “有区别吗?”连睿廷淡淡反问。 “当然,”李惘压着眉头,冷声道:“我总不能对检察官招供吧。” 连睿廷笑了笑,能屈能伸:“行吧,你都叫我一句大嫂,那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李惘放松紧绷的腮帮,走到小奇尸身面前,毫无顾忌地踢了一脚,歪头说:“处置叛徒而已,大嫂别大惊小怪。” 他眯了眯眼,勾着莫名的怪笑走回连睿廷跟前,“以前就隐约觉得底下有警方的线人,可惜对方藏得很好,一直没发现,上周几个仓库附近发现蹲点的痕迹,岑拾下令彻底排查,一不小心就让我发现了,他几次鬼鬼祟祟爬上五楼,在岑拾办公室外走来走去。” “然后我就借机把他叫过来,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刮,这小子嘴还挺硬,到死都没承认,岑拾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那没办法咯。”李惘露出个玩到有趣玩具的笑,见连睿廷撇了脸,一副不忍心听的模样,啧啧道:“这就听不下去了,你要是知道岑拾折磨人的手段,再看他会不会想吐?欸,到时候岑拾不会找我算账吧。” 薛三紧蹙眉头,眼藏心疼地看着连睿廷,摸到腰侧的枪,动手的欲望剧烈膨胀。 满是血腥味的空气焦灼,绷着一根随时断裂的弦,屋顶白炽灯将每个人的人脸照得惨白,仿佛一具具站立的尸体。 连睿廷盯着前方的木制箱沉默不语,拳头将裤兜顶起狭长的褶皱,长而密的眼睫投下阴影掩住里头的情绪。所有人聚焦到他身上,等待这个检察官大嫂表态,不在乎或者愤怒。 第27章 一声轻笑戳破死寂,连睿廷重新把视线拉回来,舔了舔后槽牙,嘴角扬着无畏的弧度:“好一出招供。” 李惘眯起眼,狭小缝隙里吐出毒蛇信子般的目光,“看来你对岑拾不过如此,这样的话,你今天可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上膛声紧跟在他话后,一个带着翡翠圆珠手环的男人朝李惘走了几步,其他人左右环顾,在对方眼里踌躇不定。 “你刚刚说岑拾善于折磨人?”连睿廷面不改色,“说来我听听,想着你即将被他折磨,死也死得痛快。” 在场人不约而同想到某些骇人场面,打了个寒噤,往后退了一步,唯独手环男,眉心闪过一丝惊恐,握紧枪,仍旧毅然不动,等待李惘指令。 “吓唬谁呢?”李惘只迟疑几秒,朝手环男伸出手,枪还没到手上,太阳穴先顶上枪口。 他斜眼看向先前没怎么注意的薛三,对方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就到他身边。 啪嗒,上膛声在耳边炸开。 他放下手,剜着连睿廷:“原来早有准备,什么时候检察官能配枪了?” “你猜?”连睿廷笑着反问,顷刻敛了笑,走到血洼边缘,看着全身没块好肉的人,叹息道:“其实我只是想带走他而已。” 仓库附近蹲点的人大概是检验信号接收器破解的信息,他做的事,没想到间接害死了小奇。 只是想回家打鱼晒网的人,永远回不了家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李惘语气不善,太阳穴顶着上膛的枪,他一动不敢动,斜出大半眼白,“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见过一面的关系,”连睿廷眼底爬上忧伤,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冲那几个瑟缩的手下说:“帮个忙可以吗?” 几人互相看一眼,又看向场上顶着枪的李惘,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抓你们那是警察的事,我不会抢功。”连睿廷补充了一句。 这才有两人动了。 李惘大翻白眼:“有区别吗?你回去一带路,我们全死翘翘。” 连睿廷歪头笑眯眯:“可我要是回不去,你们也得死翘翘。” 李惘想吐血,心里把岑拾骂了几百遍,眼看那具尸体离开,招惹岑拾和对上警方,两种后果在脑子里打架,横竖都没好下场,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带个检察官下去,也值了。 他瞟了眼身旁持枪的薛三,抬起手示意投降,缓慢挪动步子,退向手环男,“别冲动,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做什么。” 薛三不为所动,枪口直直对着他,手指扣上扳机。 李惘心颤个不停,盯着那个黑洞,小心吞咽着口水。脚跟撞上手环男的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上的枪,抬臂对准连睿廷。 “砰——” 他的眼珠快把眼眶撑爆,写满不可置信,僵硬地转身望向枪声来源,意识最后只剩岑拾冰冷的面孔和冒烟的黑洞。 “梆”人连同枪支一起倒地。 “惘哥!”手环男大喊,扑到李惘尸体前,手颤抖着抚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咬紧牙关,冲岑拾怒吼:“你个疯子,为了一个要害死所有人的检察官,对惘哥下手,你对得起所有兄弟吗?” 岑拾当即上了第二次膛,枪口对准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那你去陪他吧。” 两声枪响,他环视其他人,冷冷开口:“还有人替他叫屈?” 众人鸦雀无声,用眼神交流片刻,低下头默不作声。 岑拾等了几秒,没人出声便收起枪,暗自呼出口气,兜着忐忑的心,迈向连睿廷。 薛三睨他一眼,磕出子弹,把枪别回腰侧束带。 连睿廷面无表情看着岑拾走近,耳边突然响起小奇的声音“有机会请连先生去我家玩,浮潜捞珍珠”,那股兴奋劲和期待历历在目,不住地冲击脑子里的某根弦。 他眼神一凝,抬腿重重踹向岑拾胸口。 第24章 “老大!” “十爷!” 数道吧嗒声迭起, 紧随其后的是岑拾的大喊“不许开枪”。 岑拾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咳嗽几声,眼睛闪烁, 不敢正面与连睿廷对视, 缓了半天才开口:“睿睿廷,你先出去, 听……听我解释。” “解释?”连睿廷冷笑, “行,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过你最好快点, 没剩多少时间。” “好。”岑拾轻轻应了声, 连目送他离开的勇气都攒不起来。很快厂房重回寂静,他闭上眼, 回想着今天和连睿廷相处的点滴画面, 电影院隐秘角落里险些失控的吻,游乐园抛去所有顾虑的畅玩, 美好得他压根舍不得睁眼。 可现实冒着热乎的血气燎着他的眼皮。 许久他呼出口气,一睁眼,地上那滩血洼刺痛了神经。他本来想赌一把今晚能躲过去, 再偷来几日苟且,再看看月亮。 李惘却没等他来便直接杀了小奇。呵,连苟且都没了。命运啊命运,你可真待我不薄。 岑拾扯了扯嘴角, 面向一众跟他许久, 此刻依然保留信赖的手下,张口:“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其他仓库都被警方抓了个正着,这是最后一个, 不过也快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走吧,能走多远看你们的命。” 东子上前两步:“老大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是啊,一起走吧。” “一起东山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互相顾虑的人顿时燃起新的斗志。 “东山再起?”岑拾轻笑,眼里浮起一股如释重负,“我等这天等得快干枯了,为什么要东山再起?” 从他得知连睿廷进入检察院,就幻想着有一天被他亲自审判。通过冰冷的监牢,近距离看看他。 可现在连睿廷施舍了他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值了,千刀万剐也值了。 “老大……”众人安静下来,东子看了眼外面,不解地问:“你就这么喜欢大嫂吗?喜欢到甘愿赴死?” 岑拾闷笑了声,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是字,随后不耐烦地催促:“不想坐牢就快滚,下半辈子老实做个人,给自己积点德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仓房,没有再管身后的人。 不远处的车前伫立着一道背影,暗蓝天空黝黑山影,衬得那道蒙着昏黄的身影如此渺小,山风呼啸肆意,他的头发翻飞似野鸟的绒羽,好像随时都能腾风而起,谁都抓不住他。 一股悲凉漫过心头。 今晚没有月亮,岑拾放空所有思绪,一步步走向他的月亮。 他在连睿廷旁边停下,浓郁的血腥味从车里飘出来,压得他抬不起头。 连睿廷失神地眺望远山,糊成一团的树叶哗哗作响,隐在黑夜里,热烈又寂寥,合唱着没人听懂的歌。 就这样静默许久,岑拾抬眸看着连睿廷朦胧的侧脸,说:“我没想对小奇动手,我还记着暑假一起去海边度假。” 连睿廷偏头问:“如果没有那个约定,你会动手吗?” 岑拾僵住,垂下了头。 “所以我应该感动吗?”连睿廷的面容融进夜色,风吹得嗓音飘忽,“我应该感动,心狠手辣的十爷,为了我留下一个叛徒的命,为了我甘愿跳进陷阱自投罗网?” 一个多月的来往,处处透着不寻常,多问一句窗户纸将不复存在。一个按捺不动收线,一个装聋作哑咬钩,这场心照不宣游戏的背后,是一个人长达十五年的深情。 他似乎应该感动。 “不用,”岑拾猛然抬起头,哽着嗓子,艰涩道:“你不用感动,也不需要感动,是我得谢谢你,给了我美好的一天,你本可以不用这么做。” 连睿廷重新看向远山,沉默片刻说:“大概还有点时间,这时候是不是该说说你的故事?” “你想听吗?”岑拾轻声问。 连睿廷跳上车头,双手撑着车面,“说吧。” 岑拾低垂着头,扯起一抹怀念的浅笑,释然地叹了声气。 故事。 故事的开篇是一位初入社会的女人被h老大□□生子。善良淳朴的女人,没有将对h老大的憎恨转移到孩子身上,反而倾注所有悉心照料。母子两相依为命了十七年。 最近h老大频频找上门,美名其曰重续父子之情。 岑拾听着想笑。 但很快笑不出来。他所在的中学一般,教学一般管理一般,岑闽东轻易便能插进手。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扰乱教学,学校委婉劝退,一尊惹不起的大佛,除了送走别无他法。 母亲得知后一句话没说,辞去高档饭店的工作,托关系托人情进入远洋中学,那所聚集官富上流子弟,全市最好的中学,做起食堂阿姨,恳求管理睁只眼闭只眼,允许儿子进出学校。 岑拾不知道母亲究竟付出多少,才求来这个通融。所谓进出学校,不过留在图书馆学习,躲在教室外听听课。 但这所随便拎个学生都不太普通的中学,岑闽东无法再随意骚扰。他能获得稍许喘息,像个正常少年一样读书识字,机会难得。 第28章 “第三题应该选c。” 头顶突然传来说话声,窝在树下做题的岑拾猛然仰头,一个过分精致漂亮的少年坐在树干,两条长腿晃啊晃。 他睁大眼睛,一瞬记起这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男生。 上周回家路上,遇到来找他的岑闽东手下,谈不了两句,一言不合就干上架。 他一个人对三个人明显吃力,很快就被揍趴下,他们揪起头发要他服软。 怎么可能?岑拾当即朝那人吐了口带血的唾液,因此招来更狠的毒打。 就在他以为要被打死时,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掀飞出来,一个少年不知道使的什么招,轻松将那三人打得滚地哀嚎。 “还好吗?” 一道清脆带着点变声期独有沙哑的嗓音唤回他的愣神,头一抬,一个唇红齿白,漂亮得不像真人的男生弯腰递来纸巾。 想到自己此刻必然鼻青眼肿,相形见绌下,岑拾别开了头,没好意思看他。 男生也不在意,将纸巾放到他怀里,又问:“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或者送你去医院?” 岑拾立马摇摇头,哑声拒绝:“谢谢,不用了,我没事。” “走了。”打架的男生走过来,看也没看地上的人。 岑拾却叫住他:“多谢。” 男生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依旧没有施与丝毫眼神,“不用谢我,他要帮忙,我没打算多管闲事。” 岑拾有些尴尬,重新看回递纸的男生,对方弯起眼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不用谢,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岑拾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男生耸了下肩,没再说什么,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离开。 岑拾望着他们的背影,捡起那叠纸巾擦脸,淡淡的虞美人花香扑鼻而来。 信息素吗?他拿下来看了眼,那两道身影已然不见踪迹。他当时心生后悔,应该问个名字。 没想到后悔这么快就得到结果。 岑拾抓紧笔,仰头问:“哪道?” 男生借着树干轻巧跳下来,身形矫健,像一只飞扑下来的燕子。然后燕子转眼便到他面前,指着书上的一道题说:“这里,这是固定搭配,应该选c。” 岑拾顺着手指看去,呆呆地哦了声,划掉答案填上c。填好,再看男生:“你……你在树上干什么?” 男生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煞有其事说:“我在跟知了商量个事,希望它们在午休时间暂时消停会,但它们说那是天性,它们控制不了,我想了想确实,天性应该得到释放,所以只好算了。” ……这是童话故事吗? 岑拾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神情,嘴唇启又抿,最后回了个硬邦邦的哦字。 “哈哈哈,”男生突然笑起来,那笑容比春夏之交的阳光还灿烂,暖洋洋,没有难解的燥热。他拍上岑拾的肩膀,双眼弯弯,“你的反应也太可爱了。” 可爱……岑拾脸咻地一红,这是正常意思吗?不过男生的眼眸亮晶晶,应该是本意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可爱,真奇怪。 “你叫什么?哪个班的?”男生托着下巴,笑眯眯问。 “岑拾。” “你还有个弟弟叫守信吗?” 岑拾微窘:“没有,我我是独生的。” “好的,”男生又笑了笑,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很有趣的名字,我叫连睿廷,一班的。” 突如其来的靠近,岑拾呼吸凝滞了几秒,结巴起来:“哦嗯,挺挺好听听的名字。”人与人之间是可以靠这么近的吗? “你呢,还没说你哪个班的,我好像没见过你。”连睿廷歪着头,眼里流露出困惑,“你怎么呢?中暑了?不至于吧。”说着他上手去摸岑拾的额头。 岑拾大惊,猛地往后避了避,片刻意识到反应过度,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对对不起,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 连睿廷悻悻收回手,“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睿廷!”不远处有个男生叫了一句。 连睿廷重新绽开笑,扔下一句“走了”,脚步轻快朝男生小跑过去,临近张开手臂,扑到那人身上,勾肩搭腰走远。 真亲近啊。岑拾望着,认出那人就是那天出手的男生,心里涌起丝丝羡慕,原来朋友是这样的。 他没有朋友。槐花路三号,人口密集,一点八卦风似的迅速席卷到每个角落,他们说他妈是做鸡的,爸是h老大,所有人对他避如蛇蝎。上了学,同班同学有不少槐花路三号的人,风言吹到学校。 到中学,同学思想成熟些,看待他不至于牵连,但岑闽东出现了,把好不容易缝起来的人际来往,撕得稀烂。 想到某个人,岑拾忍不住咬牙,撇去越来越深的恨意,抬起头看了眼刚才连睿廷坐过的树干,低头在练习册空白处写下“连睿廷”三个字。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光荣榜常客。经常旁听的那个班级,ao口中的常客。 alpha多数长相英气俊朗,论漂亮精致omega偏多,他第一次见alpha能用漂亮来形容,甚至美。 想到那张脸,岑拾又忍不住叹气,老天真是偏心,赐予优秀又赋予美貌。他是被老天遗忘的人吧,没一样拿得出手。 一声叹息过后,岑拾恍然发现自己今天有点多愁善感,人与人对比,真的会气死人。他自嘲一笑,拿好练习册准备去图书馆。 他偶尔会产生像他这样的人学习有什么意义的埋怨,不如趁早去打工赚钱,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但母亲觉得他才十七岁,尚未成年,应该和普通孩子一样上学读书,按部就班走正常的人生路。 他只有母亲,自然得满足母亲的心愿。 但没过几天,他唯一拥有的母亲,被人撞死在眼前。 第25章 医院太平间。 岑拾跪在盖着白布的母亲前, 双眼红肿,后背挺直好似一块棺材板,整个人仿佛被掏空, 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四面八方漏着风,意识灵魂全无。 “是你?” 他如同生锈的机械转动头颅, 爬满血丝的瞳孔微微放大, 看起来异常瘆人,呆傻地看着三人走进。 连睿廷看了看床上的白布,轻声对岑拾说:“原来你是周阿姨的儿子, 我很喜欢你母亲做的芋饺, 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已经抓住了, 听说周阿姨家里只有个还没成年的儿子, 就过来看看。” 他冲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偏了偏头:“他会帮你料理后事。”停顿了会,语气更显温柔:“节哀顺变。” 岑拾脑子里一阵蜂鸣,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他瞟了眼男人,开口如拉磨:“为什么?” 连睿廷噙起浅笑:“为了芋饺。”他朝床上的白布鞠了一躬,伸手想拍肩安慰下, 想起他似乎不喜欢和人接触,遂只好作罢,“希望你能振作。” 转身前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你之前进出学校是因为周阿姨吧, 现在你还想留在学校吗?” 岑拾睁大眼睛:“我我还可以吗?” 连睿廷点点头:“你母亲毕竟是学校的员工, 又在校门口发生意外,学校理当给予抚恤,但只能旁听, 会在班上给你加张桌子,作业考试以及书本,得靠你自己,你愿意吗?” 愿意吗?岑拾回头看向床上的母亲,他觉得没必要,但这是母亲的心愿。“谢谢,我我愿意。” “嗯,加油。” 十来天后,在男人操持大部分的情况下,岑拾料理好母亲的后事,从浑浑噩噩中挣脱出来,想请对方吃顿饭感谢一下,谁知男人推辞,说只是听从少爷的话做事。 少爷。 岑拾没再强求,一股强烈的倦怠和无力袭上心头。谈不上意外,那样一个烂漫善良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按照母亲的方法做了一份芋饺,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收拾好心情回到学校。 连睿廷不在班上,他请同学帮忙放到对方位置,紧盯着饭盒和感谢信落到桌面,然后前往学校安排的班级。虽然是末班,但和他之前学校所谓的好班相比绰绰有余。 同学对他这个突然插进来的人没有太在意,许是老师提前打过招呼,许是校门口那场车祸太过触目,他们看向岑拾的目光里总带着一丝同情,简单来往同样友好。 老师找他谈话:“本来校长一开始只打算给你补偿金,刚巧睿廷来办公室打探情况,他就提议不如允许你继续留在学校学习,比只给钱更突显人情关怀。我隐约听说过你家里的情况,一路挺辛苦的吧,但你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希望你带着大家的善意,打起精神继续向前。平时作业我就不帮你批改了,每个期末你做一份综合检测,我帮你看看。” 岑拾热泪盈眶地连声感谢。 原来继续留校都是连睿廷帮的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只为一份喜欢的芋饺便给予诸多帮助,真奇妙。更奇妙的是,遇见他,生命里开始出现很多好人。 第29章 这让身无所长的他如何还得清。 岑拾就这样继续留在学校学习。虽然学校给的补偿金足够支撑他正常上到大学,但休息时间他也没闲着,会去食堂做兼职,批发些零食来卖。 尤其是大太阳上体育课,拎着一提矿泉水到操场,比食堂小卖铺有市场得多。 偶尔会遇见连睿廷。他身边总有人簇拥,笑容无忧烂漫,离他那么遥远。他望着他,仿佛望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嗨岑拾?” 某天体育课,岑拾依旧蹲在操场阴凉处售卖矿泉水。入了夏,温度直线上升,很快就只剩下一半的水。就在这时,连睿廷出现了。 “嗯,你还记得我?”岑拾仰面挤出笑道。 “这么有趣的名字,我当然记得。”连睿廷看了看地上的水,说:“这是你的吗?我全要了。” 岑拾一愣,慌忙站起来,手心擦了擦裤缝,语气迟疑:“你,你不用……” 连睿廷指向操场上那群踢球的人,笑道:“想什么呢,我请他们喝水,能帮忙搬过去吗?” “可以。”岑拾微囧,自作多情闹了个乌龙。他低下头,赶忙搬起剩下的十来瓶水送到球场,分给来领水的人,听着那些人围着连睿廷玩笑打趣。 烈日把每个人晒得闹烘烘。 有一就会有二。连睿廷在一班,他在最后一个班,体育课刚好撞上,对方经常光顾他的小水摊,说的话呈指数上升。 他在操场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水没了就蹲在阴影里玩石子,时不时向人群投去目光。 那种鲜活自在的状态看了徒增烦恼,但还是想看,看那个人金灿灿的笑容,被热风吹得鼓囊囊的后背,运动幅度大时泄露出来的少年身姿。 人好像很容易被与自己相反的事物吸引,他追逐那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心魂难控。 “你在玩什么?”一道黑影落下,岑拾抬起眼眸,正对上连睿廷的眼睛,深茶色的瞳孔透出一点蓝。他拢起五个石子,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捡石头……” “怎么玩,我没见过这种游戏。”连睿廷兴致盎然地盘腿坐下,盯着他手上的石头,眼里充盈着好奇。 岑拾会心一笑,给他示范起来:“抛出一个石头,然后捡起地上一个再接住,同时不能碰到其他石头,每次个数累加,加完再变阵,一抛一换,再撇到固定的地方。” 连睿廷认真学习,待岑拾全部演示完,跃跃欲试地接过石头。 一抛一捡,石头升起又落下,两双眼集中在空中的小小石头上。渐渐地,其中一双眼偏移了目标。 初夏蝉鸣稚嫩,风里热浪还不算蜇人,阴影下带着丝丝凉意,从他们中间穿过,额前发丝玩起跷跷板。 “还有别的玩法吗?我通关啦!”啪地一声,连睿廷将五枚石子收入掌心,扬起得意的笑看向岑拾。 视线交汇,岑拾心头一颤,略显狼狈地低下头,“没没了,后面都是重复的玩法。” “好的,”连睿廷把石子还给他,没急着起来,手肘搁在膝盖,说:“你好安静啊,每次都一个人玩。” 岑拾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瞥向他的脸,只是嗯了声。 “猛兽总是独行,很酷。” “怎么老是乱跑?”一只手揉上连睿廷的头。 岑拾和连睿廷同时仰头望去,薛三勾起无奈的笑,伸出手:“起来。” “我刚学会了一项游戏。”连睿廷抓住薛三的手站起来,回头朝岑拾挥了挥:“走啦。”然后揽着薛三的肩膀炫耀起刚玩的游戏。 小臭屁的话音融进风里,扑到岑拾脸上。他看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小,拢紧手里的石头,起身离开操场。 原来一个人不是孤独,是酷。 自从母亲离世,岑闽东骚扰越发频繁。岑拾不堪其扰,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学校,走出校门就免不了要遭到围堵。 他实在难以理解:“h老大还缺儿子吗?不是会施暴吗?去找其他人很难吗?还是他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十多年没管没问,突然找上门说叙父子之情,可不可笑,谁tm要和一个败类叙父子情,想当个普通人怎么这么难。 岑拾抛出一堆问题,对面的人鲜见没有骂回来。他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嗤笑:“真不中用?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老天还是有眼的。” 一人叹道:“你何必呢?你回去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天上人间那么大,你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什么学,累死累活,毕业后拿个几千块钱工资。” 岑拾冷笑,昂起头嚣张道:“行,让岑闽东跪下来求我,我考虑考虑要不要接他的垃圾。” “你——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那有老子跪儿子的。” “现在有了,回去告诉他,除非他下跪,不然有本事直接打死我。” 岑拾撂下狠话,撞开拦路的几人。 母亲不在,家,终日死气沉沉,没有一点人气。他望着墙壁上母亲的遗照,想到紧逼不舍的岑闽东,浓浓的厌倦没过头顶,“妈,我不想活了,你就不应该生下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完他瘫到地板,睁开眼直到天亮。阳光驱散屋里的黑暗,抛进一线金光扎向他的眼睛,他下意识阖上涩痛的眼,蒙昧混沌中闪现一张金灿灿的脸。 岑拾倏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发了会呆,收拾收拾回到学校。他想,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他开始越发放任自我追逐连睿廷的身影,孤独枯燥的日子里,给自己找一点赖以为继的意义。他看着他,安宁美好不由填满空洞的内心。 “这么巧?” 这回是岑拾先看到连睿廷,但他没先开口,直勾勾地把目光粘在他身上,等他发现自己,朝自己走来,向自己问好开口。 真卑劣呢,岑拾。 然后他扬起浅笑嗯了声,看了眼旁边依旧冷酷的薛三,嫉妒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品味。 “你去画画吗?”岑拾瞅着连睿廷背后的画板问。 “嗯嗯,”连睿廷抬了抬眉,退后一步,打量捧着书本,坐在虬劲树根上的岑拾,边解下画板,“不错的素材,你就这样别动,我画张速写,很快。” 岑拾一听这话,全身肌肉僵硬得不知道怎么使力,表情也不知道怎么摆,该笑还是不笑? 很快一张速写递来,黑色炭铅寥寥几笔就将他的形象勾勒,重点是画上的人勾着唇角。 “擅自给你换了个表情,黄历说今日宜开心,走啦。”连睿廷收好画板,挥了下手准备离开。 “等等,”岑拾叫住,把速写递回去,“可以签个名吗?”他尝试开玩笑:“等你哪天成大画家,这幅画可就值钱了。” “那你可得好好收藏,等着以后大赚一笔。”连睿廷龙飞凤舞写好名字还回去,“拜拜。” “拜拜。”岑拾再一次目送他走远,低头看向纸张,三个潇洒的行楷。他把画纸捧到胸口,宛如捧着绝世宝藏,快速跑回家,小心地没有弄出一点折痕。 画上的人是连睿廷眼中的自己,附着连睿廷三个字的自己,是他又不是他。 他把画纸盖在脸上,细细地嗅,隐约闻到似有若无的花香。 听班上omega讨论,连睿廷的信息素气味是虞美人花香,而且还是红色的,因为有次连睿廷画过一副红色虞美人花田。 无聊的猜测和讨论,他却竖耳听得很认真。听他们说着越来越放肆露骨的话,情爱对刚分化不久的少年确是说不腻的话题。 嗅着炭笔的味道,回想着那些露骨的话,一朵红色虞美人在脑子里摇曳,岑拾将手探进了裤子。 第26章 知了声声, 把夏日叫唤得躁动不安,一日长过一日。在学期结束前,岑拾已经将连睿廷牢牢记住, 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 离校那天, 他特意路过一班教室,没见人, 又往返走了一遍, 目光在教室里寻找。 然后差点与连睿廷撞个正着,“不看路啊,岑拾同学。” 岑拾露出个羞窘的笑。 “睿廷, 快点, 要放学了。”教室里有个人喊了句。 连睿廷看了眼那人,撇撇嘴, 神秘兮兮往岑拾手里塞了个东西, 说:“假期愉快,下学期再见。” 说完便朝刚才喊话的人走去:“我已经好了, 一直在等你。” 岑拾抬手一看,是一颗草莓味的硬糖。 他含着这颗草莓味的糖,心满意足地离开学校。 没着急回家, 在槐花路三号附近找了一份暑假工。许是嘴里甜蜜,他全程心情很好,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地上,到家的时候, 糖果只剩小小一点。 推开门, 里面坐着三个不速之客。外面的天一刹那暗下来。 “怎么不进来?”岑闽东叼着根烟问,“不是要我给你下跪吗?怎么,不敢受?” 岑拾吞掉那点糖, 砰地关上门,立在门背剜着座椅上的人,拳头不自觉握紧。 第30章 岑闽东已然六十七,老态尽显,半年前又受了场重伤,伤了根本。贪权恋势的老人,不亚于蛮横悭吝的守财奴,抱着往昔的风光不撒手,想起还有个遗漏的血脉,能继承并发扬他的荣耀。 可惜对方实在太不听话,竟然忤逆他老子。 岑闽东杵着拐杖走进岑拾,挥棍欲教训这个不孝子,却被岑拾眼疾抓住拐杖,用力推了回来,害他险些摔倒。 两个手下不等他开口,立马制住岑拾,各拉着一条胳膊,用力掼跪到地上。 岑闽东看着那双瞪向自己,充满怨恨的双眼,一股被挑衅的怒火冲上头,他举起拐杖狠狠砸向岑拾肩膀,没听见声音,又是一棍,岑拾硬生生扛了下来。 “好好,不愧是我的种,真够硬。”岑闽东愤怒之下升起一点欣赏,缓缓蹲下,和声说:“小拾啊,咱父子这么多年没见面,实在没必要闹成这样,父子哪有隔夜仇,现在你妈妈死了,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爸爸找你,也是看你过成这样不忍心,回到爸爸身边,爸爸的东西都是你的。” “呸,”岑拾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液,恨得咬牙切齿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别tm自认爹,我妈死了,我就是个孤儿。” 岑闽东擦掉脸上的唾液,反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岑拾脸上顷刻肿起鲜红的手印,“不孝子,看来你妈的死没给你教训,骨头越来越硬了。” 岑拾怔了一秒,眼珠突然暴出,奋力挣扎,“什么意思,那个司机是你指使?” 岑闽东站起来,用拐杖抵住他的后背,不以为意地说:“我只是想吓吓你,她自己慌神撞上去的。小拾,这不能怪爸爸,半年了,好声好气邀请你见一面,你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爸爸的耐心有限。” “啊啊啊岑闽东,我要杀了你。”岑拾目眦欲裂,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愤怒,扭脱了身后两人的禁锢,冲到岑闽东跟前,拳头砸向他的太阳穴,只差半寸的距离,却被那两人及时抓住,钢筋般绞着胳膊。 岑闽东气不打一处,揪住他的头发拖到墙边,狠狠砸上去,一下不够,又砸了第二下,拽起他鲜血糊满半张脸的头,语气狠厉:“又是要我下跪,又是要杀我,你的命都是老子给的,狗东西。” 他把岑拾扔到地上,重新坐回座椅,信手捡起桌面一张保存极好的画纸,含着意味不明念出上面的字:“连睿廷。” 身心遭受巨大折磨的岑拾陡然一惊,视线甩向岑闽东手里的画纸,顶着血流不止的额头,匍匐到座椅扶手边,欲抢回:“别动我东西。” 岑闽东躲开他的手,勾起玩味的笑:“你喜欢他?你知道他的是谁吗?” 他压低头,闪着精光的瞳孔射向岑拾,一字一句说着令岑拾心颤的话:“连副部长的独生子,那可真的是天上月金疙瘩,眼光够可以。不过你猜,一个簪缨世家的小少爷,要是知道你是个h社会头目的儿子,他会怎么看你?” “啪”岑拾瞬间跌坐到地上,盯着那张画着他肖像和连睿廷三个字的纸,心跳呼吸同时静止。 “你以为自己远离我就能撇清关系,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出生的那刻就已经不干净了,古代还有连坐诛九族呢,你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不认我就能逃出去,你们母子两这么多年龟缩在这,风言风语少了吗?他们认可你们的清白吗?” “人的命,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何苦挣扎,爸爸给你提供康庄大道,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感恩戴德,还想弑父,天理难容啊,老实回到爸爸这,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岑拾木愣愣听着岑闽东喋喋不休的话,过度失血令他意识越发模糊,头脑发昏,眼前一片白茫茫。啪嗒,他受惊似的转向声源,张大双眼:“不要,别——” 两个手下按住他。 岑拾被压在扶手上,眼睁睁看着火舌燎上画纸,须臾将他的肖像吞没,飞到空中,掉下几片灰屑。 什么都没有了。 瞪如铜铃的眼眶滚出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的液体,胸前衣襟爬满血水,一阵刺耳的蜂鸣持续不断,他瞥见岑闽东的嘴在动,可一个字都听不见。身后的人放开他,失去支撑的身体,一骨碌滚到地面,像一坨烂泥。 “小拾,别固执了,爸爸需要你,爸爸叱诧风云这么多年,打下来的东西不能拱手让给别人,你是我儿子,延续我们岑家的血脉,理所应当承担这份责任。” 呵,呵呵呵…… 岑拾内心狂笑不止,笑岑闽东,笑他自己,笑逃不过挣不开的命运。 “是不是一定要我?”他听见自己说。 “我就你一个儿子,用科技手段再生太晚了。”岑闽东叹出一声充满不甘的气,一场重伤终究给他留下后怕。 “行。” 岑闽东一愣,反过来大笑:“好好好,好儿子,你说说你,早这么多好,”他示意手下给岑拾包扎,起身拍上他的肩膀,“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好孩子,爸爸在天上人间等你。” 岑拾一动不动,任由两人包扎伤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恍若未知,直到关门声响起,屋内重归了无生气。 额头不断散发着疼痛,提醒岑拾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艰难爬到掉落灰屑的地方,用指尖沾到舌尖,苦涩充斥口腔。 他牵扯嘴角,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月上眉梢,敞开的窗户投进一片银辉,明亮如白昼,看着不太真切。 岑拾掀起眼皮,原来没开灯,难怪这么亮。 他手脚并用爬到银辉里,骤然曝于光亮,眼睛有些受不了。闭了会,他仰起头,眺向高空悬挂的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月晕朦朦胧胧,眩出清淡的虹光。 月亮,连睿廷,原来你这么高不可攀。 可笑我还心存幻想。 岑拾伏下头,枕着手臂,哈哈呜呜,又笑又哭。 良久他感到一点阴冷,挣扎着爬起来,站立的一瞬,巨大的眩晕和蜂鸣冲撞大脑,他跌撞地抓上窗沿,缓了缓,最后仰望了会圆月。 下学期再见。 抱歉啊月亮,我要失约了。 啪,他把月亮关在外面,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 “然后我花了四年时间独揽大权,把天上人间牢牢控制在手里,”夜晚的山风清凉入骨,岑拾的声线不受控地哆嗦,“岑闽东住进疗养院,我把他带出来,亲手挑断他的手脚筋,割开身上几处大动脉,耐心等待全身血液流干,再把他尸体扔进疯狗堆里,看着那些狗啃得干干净净。” 岑拾露出个诡异瘆人的笑,维持几秒换上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眼底泛起泪光,他抬头看向连睿廷,艰涩道:“我想过就此收手,可你出国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只好继续待下去,直到我收到你回来的消息,紧接着进入检察院。” 岑拾深吸口气,挤出苦笑:“来不及了,我,我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你面前,怎么能让你和一个满身脏污的人沾染关系。” 他在黑暗里走得太远,与月亮背道而驰,再回头,连一片光辉都看不见。 可最开始,他只是想做一个被月亮照耀的普通人。 长久的沉默在山风里发酵出迷人眼的气息,满山树叶狂啸,似呐喊,似悲鸣。 连睿廷从车头跳下来,朝驾驶位的薛三伸手。 薛三顿了顿,将一枚窃听器放进他手心。 连睿廷走到岑拾面前,发丝纷飞,迷乱了眼。他把窃听器塞到岑拾手里,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叹息:“去自首吧。” 岑拾一把抓住他欲收回去的手,闭了闭眼,“可以再抱一下吗?” 连睿廷没动。 岑拾用力将他拽进怀里,埋入颈间深深呼吸,片刻印上他的唇,就这么静静地贴了许久,睁着眼四目凝视。 “留下胸针可以吗?是干净的。”放开连睿廷前,岑拾最后祈求道。 连睿廷没有一丝迟疑地回了个“好”,同样没有一丝停顿地拉开车门坐进去,一句“我永远爱你”伴随呼啸的山风,灌进缓缓升起的车窗,片刻世界寂静无声。 那道脊背弯成枯木的身影在后视镜里化成一个微茫的点,只剩远山暮色。 第27章 一场轰轰烈烈的扫黑行动持续了两个多月, 牵扯人数之多,罪行罄竹难书。 一审判决,连睿廷坐在堂下听着, 一道灼灼目光从被告席射来。他面容冷静, 丝毫不为所动。 念及岑拾自首,认罪态度良好, 主动坦白罪行, 供认保护伞,最后判了死缓一年。 从法庭出来,连睿廷马不停蹄地投身工作。那点掀起心湖涟漪的不知名情绪在两个多月忙碌的工作中早就烟消云散。 一个休息日, 他和薛三窝在房里厮混, 有位律师找上门。 来人姓杨,是月廷岑总的律师。 “我来是应岑总的要求, 送来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岑总拥有月廷百分之百的股份,股权转让不需要走股东大会流程, 您签个字就能立即生效。”杨律师说。 第31章 连睿廷看着桌上那份股权转让,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走马灯般在脑子里流转,现在回想, 他们似乎没有经历多少,但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是酝酿爱的温床,也是抹除爱的利器。 抱爱求生的人,给了不缺爱的人, 一场过于沉重偏执的爱。 而这份赤诚浓烈的爱意没有因为那人的离开而消失, 反而延续到这份合同上。 “什么时候?”连睿廷没头没尾地问。 杨律师愣了一秒,琢磨会说:“五月二十六。”日期一出,他看见连睿廷的眉头皱了一瞬, 长睫遮住眼里的情绪,他不太确定对方是否有所动容。 “我和岑总认识挺久,算是最了解他的人,”沉默片刻,杨律师忍不住开口,“岑拾犯的错已经定罪,我不做任何评价,只是说说月廷的岑总,这家公司初始资金是岑总一拳拳打出来的,一场一万,他打了三年。很矛盾,那时候的他已经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却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换取钱财。” “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月亮不能沾染乌云,而且他需要这种方式发泄。月亮不能沾染乌云,我当时没听懂,后来有次我们约见面,地点是检察院对面的一家餐厅,当时你从里面走出来,他说着话,立马就断了,直直地注视你。” 杨律师观察了几秒连睿廷的反应,依旧是垂着眼面无表情,他暗自叹气,说不上什么滋味,继续说:“我问他,月廷这个名字是不是你。他笑着反问我,一个涉黑的人爱上检察官是不是很讽刺?没等我回答,他又兀自嘀咕了句,可我爱上他的时候,他只是月亮。” “确实挺讽刺的,”杨律师无奈地笑笑,“准备这份合同的时候,他说这是他唯一能给你的东西,总不好拿一份空荡荡的爱去你面前现世。说这么多,不是想替他辩解什么,就是觉得有必要把我知道他的另一面告知一下。月廷效益不错,一直有职业经理人运作,你可以不用操心。” 话说完,客厅陷入长久的静默,墙壁上的挂钟,咯嗒咯嗒地转着圈,桌面的茶水已经冷却,茶叶浮在最上面,不见底下的水味道有多浓烈。 “不如,”连睿廷抬起眼眸,弯起温和的笑,“设立一个基金吧,名字就叫拾年,岑拾的拾,用于信息素干渴症、腺体衰败的医学研究、贫困助学,以及诱导素瘾症患者的治疗救助金,发起人,岑拾。” 杨律师完全怔忪,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涩,喉咙失去了作用。他看着连睿廷那张秾艳的脸写满真挚,不禁冒出一个问题,你对他动过心吗?哪怕片刻。 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没什么意义,即使没有被爱,被这样温柔善解地对待过,也值得了。 岑拾知道后会疯吧…… “麻烦你了,杨律师。” 一份合同空着来,最后空着去。 连睿廷卸劲靠上沙发,仰面望着天花板发呆,头脑空空心也空空。 突然一张人脸出现在上方,他噗地一笑,懒洋洋地朝薛三抬起手,腾空的一刻,双手环上他的脖子,闭上眼蹭蹭脸,嘟囔:“累了。” 薛三吻了吻连睿廷的脸颊,稳步上楼:“那是先运动再睡觉,还是先睡觉再运动?” 连睿廷认真思考起来,踏进房间前,做下决定:“先运动吧。” 合同的事过去不到一个星期,监狱那边联系上连睿廷,说岑拾闹着要见他一面。 连睿廷猜到杨律师跟对方说了基金的事。只犹豫小半天,他决定去一趟监狱。 判刑那天,他从头到尾没有和岑拾有过一丝眼神接触,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在那场山风里。但没想到还有合同的后续。 探监室,岑拾穿着囚服,头发剃到见皮,眼下青黑胡子拉碴,相比连睿廷的体面,他实在愧于见人,可偏偏杨律带来一个令他承受不住的信息。 见面的欲望时刻折磨着他,在那间方寸囚牢,时间漫长到一秒都会让人发疯。 人真到面前,他凝视着连睿廷淡然的面容 ,满腔的话顷刻消散。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想说,原来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他一眼。 “还好吗?”终是连睿廷率先挑起话。 “好。”一张口,声音粗粝不堪,像拿磨砂反复擦拭过,岑拾都觉得惊讶,生怕吓到连睿廷。 连睿廷眉头微蹙,起身走到门边,找警员要来一杯水。 杯子放到面前,岑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盘,无数热泪滚出眼眶,他颤巍巍地抓起杯子,就着掉进去的眼泪,一口气喝个精光,再开口,嗓音似乎好了些:“谢谢。” 脸上泪痕清晰,睫毛还挂着泪珠,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那个答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连睿廷抿了抿唇,叹息:“差在,你是岑拾。” 果然。尘埃落地的心死,岑拾自嘲一笑,又问:“如果我们顺利下学期再见,如果多年后我以一个普通人来见你,有可能吗?” 连睿廷凝着他的眼,点头微笑:“有可能。” “谢谢,”岑拾又吸了吸鼻子,“谢谢你还愿意哄我。” “不是哄,”连睿廷语气认真,“如果你不是岑拾,我们在十五年后重逢,我会爱上你。” 他笑着说:“一份十五年的爱慕,怎么会不心动呢。” 人们歌颂爱情总会赋予时间的期限,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一万年,不过人心易冷易变,显得时间弥足珍贵。 为这样一份执着珍贵的爱心动,当然有可能,很有可能。 岑拾双手捂住脸,呜呜的声音从指缝流泻,肩膀颤抖,像是笑又像是哭。 空荡的探监室持续着呜声,直到人各自离开,没有再出现其他字语。 门口等候的薛三见连睿廷出来,走上前牵住他的手,“回家?” 连睿廷默不作声,仰起头望着高空的太阳,久久伫立。 上一次这样看太阳是因为一个女孩,此刻竟有种异曲同工的微妙心境。 薛三什么也没说,握紧他的手无声陪伴。 “连检。”里头一位警长匆忙走到跟前,神色迟疑,“你还没走呢。” “怎么呢?”连睿廷盯着他的脸问。 警长搓搓手:“就在刚刚,岑拾自杀了,用磨尖的牙刷柄,捅穿了喉咙。” “是我们的失职,竟然没发现他磨尖了牙刷柄,主要进来也没多久,他一直表现得还算配合,唯一闹事就是说要见你,这一见完,立马就……当然我没别的意思,从磨牙刷柄来看,他肯定早有预谋……” 警长絮絮叨叨说了一连串,连睿廷耐心听着,似无动于衷。 “看你还在,顺便跟你说下。”警长意识到自己话太多,急忙刹住,又搓了搓手,瞅着连睿廷。 连睿廷微笑:“我知道了,感谢告知。” “小事小事,那什么,那我先进去了,这后头的事还得处理。” “好。” 人一走,薛三眉心微皱,唤了声“睿廷”。 连睿廷冲他笑笑,再次把目光投向太阳,面容沉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即将晌午的太阳如万亿倍的白炽灯泡,眼前眩出虹光闪烁的白蒙,刺得眼球隐隐不适。 不知过去多久,他深吸了口气,突然拽着薛三跑起来,一路狂奔上车,安全带一扣,油门猛踩,车子转瞬飞出去。 全程一百八十码的时速飙上高速公路,薛三眼底浮起一点担忧。 太阳从高空逐渐西斜,沉到天际,整个世界浸在橙红的夕阳里。 海边公路停着一辆奔驰glc,一人坐在车头,眺望海边落日,深茶色的瞳孔剔透出橙红色泽,眉心似蹙非蹙,染着黄昏的忧郁。 一人在他边上环胸倚靠车身,披着落日余晖,头一偏,半边脸便处在靛蓝色的阴影里。 半个落日浮在海面,近海深沉,荡开暗蓝偏红的浪潮,头顶天空倒映出海水的颜色。 “如果我那时候发现他的处境,将他拉出来,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顺利考上大学,过普通人的生活,塞勒涅将不复存在,更不会有那么多陷入诱导素瘾症的人,小奇也不会死,他或许会做着一份和鱼有关的工作。”连睿廷突然出声。 “那或许会有李拾王拾,代替他做后面的一切事。”薛三抚上他的脸,轻声说:“大道理你比我懂,睿廷,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你不必承担。” “我本来也没承担。”连睿廷笑了下,勾过薛三的脖子,在最后一线余晖里接起吻。 海面将太阳彻底吞噬,漆黑的海水翻涌,浪打着浪,激起无数泡沫转瞬即逝。 连睿廷与薛三分开,望向海天一线,那里只有深浅不一的蓝,像一道枷锁,将沉没的太阳囚禁在海底。 “走了。”连睿廷轻快落地,转身拉开车门。 “直接开回家?”薛三走到副驾驶,“就近找个地方休息吧,你开了一下午的车,要不换我来?” “不,”坐进车前,连睿廷抬起手,嚣张又随意地朝透不进光的大海开了一枪,无形的子弹射入海底,炸开如同钻石般闪耀的火种,在冰冷黑暗里永恒不熄,随时迸溅出燃烧一切的火星。 第32章 “我们去拯救太阳。” 第28章 “呼~” 从船上着地, 连睿廷和薛三互相扒着肩缓了会,“我对海上漂果然还是敬谢不敏。” 交换开了一夜的车到港口看日出,等人送东西的间隙里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紧接着踏上旅程, 先是两个小时的飞机,再两个小时的大巴, 最后一个半小时的船, 饶是alpha体质好,这会也遭不住。 薛三叹道:“熬了一整夜,铁打的都受不了,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 禾河村是一座独立的小岛屿, 四周分散着大大小小七八个类似的小岛,渔船半个小时通航, 每个岛的布局大差不差, 整齐排列的灰白平房,几乎每户门口都晒着鱼网, 岛上树植很多,分割成四通八达的水泥小路,上空横着小彩旗肆意飘扬。 他们抵达时已近黄昏, 岸边停满蓝色渔船,在橙粉浪花里跳起探戈,海鸟乘着夕阳呀呀长鸣,惊破渔村即将入夜的宁静。肩背鱼篓的男女悠闲归家, 路过还能听见篓子里活鱼蹦跶的声响。 “要住宿吗?”突然一个皮肤黝黑, 双眼发亮的男生走过来问。 连睿廷与薛三对视一眼,笑说:“你家民宿?” “不是,”男生比他们矮了整整一个头, 腰板挺得很直,回身指了一个方向,抬头看着他,一板一眼道:“但我家悬海而建,躺在床上就能听见海浪拍打的声音,早上起来推窗就可以看见洒满朝霞的金色大海。” 他停顿小会,语气弱了几分:“八十一晚。” “八十?”连睿廷惊讶。 “那五十……” “五十?” 男生揪住t恤下摆,脸上浮起做错事的心虚,嗫嗫道:“四十也行。” 连睿廷笑得不行,搭在薛三肩上的手把笑意传递过去。 男生把衣服卷得皱巴巴,面露不知所措,不太明白这两个外来人笑什么,四十还贵吗?他们一身面料质量上乘的休闲服,大书包看起来也很好,应该不差钱吧…… 连睿廷停下笑,瞅着男生一头板寸,瞳孔如墨,穿着泛黄白t,中间鲨鱼印花边缘褪色,黄短裤洗得发白,夹着人字拖,在他们的笑声中露了怯。 他问:“两百一晚,能包导游服务吗?” 男生睁大双眼,激动得结巴起来:“可可以,当当可以。” “行,”连睿廷低头看了看他和薛三的衣服,指着少年身上的t恤短裤问:“哪里可以买到你这种衣服,入乡随个俗。” “前面有卖衣服的店,我带你们去。”男生上前想拿过薛三肩上的背包,却被他避开:“不用。” 连睿廷又笑,抬起手往他和薛三头上比划:“他比你高这么多,你拿什么包。” 男生挠了挠头,瞥了眼薛三,不好意思地说:“应该的,服务要到位。” 连睿廷:“不用,我付的是住宿和导游,你先带我们去买衣服吧。” “好!” 路上连睿廷顺口问起男生的名字。 “林守屿。”男生回道,“我怎么称呼你们?” 林守屿黑曜石般的瞳孔写满纯真,连睿廷顿时起了坏心思:“我叫薛四,他叫连三。” 薛三轻挑眉稍,把头侧到另一边偷笑。 林守屿:“……不愿意说算了。” “跟你的名字相比确实不正经,”连睿廷憋着坏,面上故意露出受伤的表情,“但老话说贱名好养活,我们没少因为这个名字被人笑话,现在你也要歧视我们吗?” 林守屿抿了抿唇,少年老成的心性令他第一时间观察起连睿廷的神情,似乎还挺真的……他这才道起歉:“不好意思,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其实还好……” “嗯,我也觉得还好,大道至简嘛。”连睿廷笑道,笑容下埋着一丢丢玩笑被人当真的讪然。他朝薛三挤了挤眼,招来鼻梁一刮,轻轻哼了声,提步跟上林守屿。 一家小小的服装铺,门梁扯了块红布,沾染脏污的烫金大字“奇美服饰”,里头只有一个端着铁皮饭盒吃饭的大娘,一见来客,立马盖上铁盖,往衣服上擦擦掌心,暗暗打量着两位外来客,堆起笑脸:“要啥,我这衣服布料都好得很,啥款式都有。” 连睿廷晃了一眼,盯上一排衣架,翻出一件红底碎花衬衫和一件柠檬黄底碎花,往薛三身上比划:“怎么样?” “好好,人帅就算套麻袋都好看。”没等薛三开口,大娘忙不迭送上称赞。 林守屿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位人长得这么好看,审美堪忧。 “行。”薛三倒是不在意,再接过连睿廷挑的一件卡其色裤衩,进到帘子后面换衣服。 不一会两人出来,林守屿直接愣住,默默收回先前审美堪忧的评价,为大娘的马屁点了个赞——两位皆身形颀长体魄健美,手臂腿上的肌肉不夸张,线条恰到好处,留着干净利落的碎盖,这么一身土里土气的碎花配短裤,硬是穿出模特质感,鲜艳颜色将他们的年龄拉低几分,站在林守屿面前,说是年长几岁的哥哥也不夸张,恣意的不羁迎面泼来。 “你你多大?”他忍不住问。 连睿廷瞅了瞅自己的装扮,再看看薛三,相当满意地颔首,听到问话,冲他俏皮地wink:“你猜?” 林守屿审着他们两的脸,迟疑地说:“二十六七?” “二十二三吧。”大娘又凑过来拍马屁,打量他们的形象,连连啧声:“真帅,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几块花布都这么好看。” “噗,”听大娘越说越夸张,连睿廷瞟了眼男生,正色道:“我们两都四十多了,你们也太会说话,夸得我都不好意思。” 林守屿&大娘:“……” 林守屿想到他们的名字,立马回过神,这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 薛三捏捏连睿廷的脸,眼里漾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问:“多少钱?” 大娘收拾好表情,眼不眨地说:“我们这布料好,本来七百八,你们第一次来玩,给你们打个折,五百。” 林守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说八十一晚够离谱,大娘直接上天。“顶多一百五,你这么狮子大开口败坏我们村的名声。” “你这小子,是我卖衣服还是你卖,你懂啥,”大娘不高兴地瞪他一眼,“一百五我运来的船费都不够,别在这掺合,你不打拳了?” “他们是我的客人,今晚住我家,我总不可能让我的客人吃大亏吧。” “嗐你小子越来越精,还学人拉客。” “有什么问题,我家位置就是好。” “得得得,四百,不能再少了。” “三百。” “你也太过分了。” …… 连睿廷和薛三静静看着这两个本地人起内讧砍价,眼看林守屿砍到一百,大娘眼里冒火隐隐有动手的趋势,他们赶紧出声:“五百就五百吧。” 林守屿&大娘:“……” “好好好,还是你们识货。”大娘三百六十度大变脸,笑得跟朵花似的,举着五张红票子看了又看,塞到胸口拍拍,麻利地翻出一个纸袋子,将他们换下来的衣服装好,双手还回去:“你们住几天啊,要不要再买几件换洗啊?” “不用,再买也不在你这买。”林守屿气冲冲地夺过袋子,一手拖一个,带着他的客人快速远离这家黑心店,把大娘的骂骂咧咧抛在脑后。 这么一闹腾,天色已然完全暗沉,路灯宛若一条巨龙盘卧,将小岛护在黑蓝天空和大海的包围里。 林守屿把他们拉到路灯下,看傻子似的看他们:“人傻钱多,就这几件衣服,我买块布都能做,加上手工也要不了五百。” 连睿廷扯了扯碎花衬衫,笑说:“那我们的换洗衣服在你这买咯。” “啊?”林守屿呆了呆,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只是个夸张的比喻而已啊。但有钱不赚是傻子,“行,我我回去就给你们做,三三百五。” 连睿廷又笑了笑,这小孩挺好玩。他爽快地应下:“可以,你会不会做饭,干脆我们吃也在你那吃,一体服务,不便宜其他人。” 林守屿的墨色瞳孔瞬间比路灯还亮,暗暗算了笔账,嘴角压抑不住上翘:“会!我我会做海鲜,我们这海鲜最好,绝对比你们城里的好。” 他说不多说,当即领着他们回家,踩在地上的脚步轻巧得像一串铃铛。 “这小孩也太可爱了。”连睿廷不禁笑出声。 薛三笑了下,牵住他的手,趿拉着人字拖,悠哉游哉地迎着夜晚的海风,跟在男生后面。 林守屿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木头房子,一层客厅只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两把木椅,一条堆放杂物的长桌,东西不多显得很宽敞,入户正对厨房,左边一间房,房间边上转弯楼梯延升到二楼,三间连一起的房间,敞开的是卫生间。 他们在中间房间入住,刚好对着大海。门一开,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悬挂白色纱帘,床边一副桌椅,另一侧是简易衣柜,再无其他布置,靠海一面窗户向外支出,窗台宽厚,很适合坐上面欣赏海景。楼下开着灯,照在海面上的光反射到窗板,金色浪纹小鱼般游弋,很是好看。 第33章 “你们先休息,我去准备晚餐。”林守屿见他们只选择一间房,心里怪异但也没问,扔下一句话便匆匆跑下去。 那噌噌的踩踏声格外响亮,连睿廷听着直乐,走到飘窗前,双手撑着窗台眺望暮色中无垠的海面,浪声不断,喧闹又安静,“真有种住在海上的感觉。” 薛三小心放下包,从后面搂着他,下巴枕上肩头,偏头一吻:“多住几天?” “我怕韩检夺命狂call,”连睿廷突然惊疑:“我们只走了请假流程,怎么没接到韩检的电话?” “没信号。”薛三回头看了眼搁在床面的手机,无奈道:“海上一半就没信号了。” “那岂不是美滋滋。”连睿廷反身面向薛三,挠挠他的下巴,咬上唇:“没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薛三弯起双眼,收紧手臂加深亲吻。 一个多小时过去,林守屿再次噌噌跑上楼喊他们吃饭。一碟炸小黄花鱼,清蒸皮皮虾,炒花蛤,酱油水黄翅鱼,一大盘牡蛎鲜虾炒饭。 还没吃,光是香味已然口齿生津。连睿廷着实惊讶:“你这水平可以去应聘米其林大厨了。” 林守屿羞赧一笑,给他们各盛一碗炒饭,自己不急着吃,剥起皮皮虾,“我十岁就开始自己做饭,做饭很简单。” 至今只会一道番茄炒蛋的连睿廷舀了一口炒饭,竖起大拇指:“厉害。” 他这会实在饿,饭菜不错,没工夫多说什么,闷头大口塞饭。 一餐饭很快结束,他们想帮忙收拾桌子,林守屿急忙阻止:“别别,你们是顾客,不能动手。”撇开人,他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 连睿廷倚靠楼梯扶手,好奇问:“你多大了?” “十七,还差两个月到十八。” “家里就你一个人?” “嗯,你们是想看看夜景散散步,还是直接休息?” “今晚先休息。” “好,楼上卫生间有热水器。” “好的。” 闲聊完他们便上楼洗漱休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几乎沾床就睡着。 第二天睡足睡饱,两人精神抖擞。推窗欣赏了会海景,一下楼,林守屿正将一盆海鲜粥放到桌面。连睿廷笑眯眯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林导游。” 林导游愣了愣,搓搓手指,脸上浮起羞涩的神情,指着海鲜粥说:“你们快吃吧,吃完我带你们去岛上玩。” 等林守屿坐下,两人才开动。连睿廷用勺搅弄滚烫的粥散热,不经意问:“你从小在岛上长大?” “对。” “那应该对岛上的人事很了解吧?” “嗯嗯,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你知道林奇吗?” 第29章 林守屿抬起头, 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晃了圈,放下勺子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你们想找的人,他离开村子很多年, 一直没消息回来。” 连睿廷看向他, 轻声问:“那他的父母呢?” 林守屿沉默几秒,语气里夹着深深的哀伤:“三年前出海没能回来, 那场风暴太大, 很多人没有回来。” 话毕,三人同时低下头,专心又好像失神地不间断往嘴里送粥。屋底下的海浪声透过木头缝隙钻进来, 加入到这场弥漫着淡淡哀悼的沉寂中。 最先走出来沉寂的林守屿开口:“他是你朋友吗?是不是……” 连睿廷一顿, 抬眸只说:“等下麻烦带我们去他父母家看看?” 一切尽在不言中,林守屿黯然神伤:“好。” 上午的海岛处处是热闹, 出船的吆喝, 来往游客的说笑,海鸟的啼鸣, 头顶彩旗的呼声,明明近在耳边却又很遥远。 前往林奇家的路上,气氛异常沉闷。这股不寻常的沉闷在抵达一栋大门紧锁杂草丛生的房子, 达到窒息的顶峰。 林守屿暗自叹息,看向一脸肃穆的连睿廷,张口想说安慰的话,想了想又憋回去。 静默许久, 连睿廷一言不发地调头, 朝最近的海岸走去。 林守屿一怔,拔腿跟上,注意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明白了只选一间房的缘由。原来他们是情侣啊,可不都是alpha吗? 岸边,薛三把书包里的密封罐子取出来。连睿廷看了眼罐子,望向广阔起伏的海面,高空的太阳,在海鸟穿行的鸣叫中,轻之又轻地说了声“回家了”。 林守屿在后面默默看着罐子沉入海底,浓郁的难过侵占心头,泪花没来得及在眼底积攒便被无情抹去。他带着一点哭腔倾诉:“我爸也在那场风暴中。” 岸边的两人缓缓起身,垂目注视他。 林守屿咽了咽口水说:“那天其实天气不太好,但很久没开张,大家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不走远,可惜风浪来得又猛又急,最后只回来两个人。” “你母亲呢?”连睿廷柔声问。 “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林守屿像是终于找到可以说心里话的机会,只缓了会继续说,“我爸是村长,代代守护着岛,他们走了,现在轮到我,村里其实已经没几个年轻人,留在岛上的一部分不愿意折腾,一部分是折腾完回来的中年人,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前几个月刚走,他约我一起出去看看,可我觉得要是我们都走了,村子怎么延续下去,有年轻人才有活力。” 林守屿,守护岛屿,名字是信仰,也是枷锁。 连睿廷心里泛起莫名的滋味,眺向林守屿的家,那幢悬海而建的房子,昨晚没怎么注意,屋顶竖着一根高耸的柱子,柱子顶端挂着一盏灯。 孤独的瞭望灯塔困着一条为守护而生的生命。 “外面是什么样啊?”林守屿问,迎着太阳,眼眸倒映着金光粼粼的海。 “高楼林立,马路上永远川流不息,灯光彻夜通明,照得天空昏亮,星星都看不清几颗,白天有时候也是雾蒙蒙的,很难吃到原生态的海鲜。”连睿廷温声回道。 林守屿硬邦邦哦了声:“听起来也就那样。” “嗯,就那样。” 逆着光的面容蕴着温柔笃定,林守屿心头一热,不安悲凉渐渐平息。他侧头飞速擦了擦眼睛,清清嗓子说:“要去玩吗?” 连睿廷弯了弯眼:“听你的,林导游~” 林守屿还是不太习惯导游这个称呼,抿着羞赧的笑,多看了他们几眼,“上午不太热,先环岛骑行吧,下午可以赶海,坐船去隔壁岛,回来刚好可以看日落,晚上可以去看表演。” “好~” 很快林守屿借到两辆自行车,还想再去借一辆,薛三制止了他:“不用,我带他。” “啊?哦。”林守屿愣愣地应了声。 连睿廷坦然坐上后座,单手搂着薛三的腰,另一手冲他勾了勾:“走啊导游,你不带路吗?” “带……”他连忙踩上踏板追过去。 海风吹拂,将宽松的衣服灌满咸热的空气,飘逸的发丝在阳光中翩翩起舞,连睿廷眯着眼,脸贴上薛三的后背,伸出手臂张开五指,感受着风从指缝缠绕而过。 后面蹬着踏板的林守屿看见这一幕,不禁腹诽,偶像剧少女吗…… 不过还挺好看的…… 在饭店吃了一顿招牌海鲜餐,稍作休息他们便乘船前往隔壁岛赶海。 几个小时下来,林守屿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两人之间的亲昵无形流露,别人压根掺不进。他几次想讲解一下,眼一转,那两人勾肩搭背不知道窃语什么,视线交汇笑容不止,眼里只有彼此。 船上黏糊,下了船手也没松开。碎花衬衫短裤衩,一双人字拖踩得慢悠悠,光背影分明是两个来度假的热恋情侣。 林守屿暗暗叹气,第一次尝试接待客人就遇到两个感情这么好的alpha伴侣,以后是不是应该少接待情侣。 两人在海滩捡虾贝,他没凑过去,到附近商店给他们买水。再回来,远远地瞧见他们盘腿坐在沙滩,头抵着头,研究手上的东西,随后撇下东西,嘴巴张合几下,又笑起来,勾着脖子开始接吻。 临近黄昏,硕大光球挂在上空,喷射出深深浅浅橙红紫蓝的光芒,海面漂着无数金灿灿的珍珠,沙滩边缘粉白潮水持之以恒往陆地爬,好像想给那对缠绵亲吻的恋人送来一捧捧应景的花。 林守屿望着望着,不知怎地渐渐脸热。他躲进阴影里,别开眼,片刻又忍不住投去一瞥。岛上年轻人不多,情侣更少,他对爱情的认知来自碟片书籍,第一次面对不加掩饰的爱,胸腔好似跑进一只发情的兔子,七上八下地狂跳。 和我没关系啊,他暗中纳闷,又往海滩瞟了一眼,亲吻已经结束,只留下相互搂靠的背影,守着黄昏来临。 胸口的兔子突然在眼前一幕里安静下来,他产生了丝丝倾羡,碟片书籍里描绘的相约黄昏的美好爱情,不正是这样吗? 即将迈进十八岁门槛的少年不由心怀憧憬,我也会拥有这样的爱情吗?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落日大半沉入海面,夜幕将将落下,连睿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揽着薛三的肩膀往回走,“在岸边看日落果然比海上舒坦。” 第34章 “你还没从那次海上流浪走出来吗?”薛三搭上他的后腰。 “一说胃里又要反酸水了。”连睿廷嫌弃地努努嘴,视线一晃,对上来找他们的林守屿,“嗨,导游~回去吗?咦,这是给我们的?” 林守屿捧着两杯冰块化光的奶茶,挤出尴尬的笑:“是,不过冰块化没了,可能不好喝。” “没关系,刚好解渴。”连睿廷接过奶茶,含着吸管往船边走:“你上午说晚上有表演,什么表演?” “拳击。”林守屿不用他们问,自觉解释,“早前为了增加娱乐项目搞的,搞过很多,就这个勉强活下来,可能跟押注形式有关吧,谁都可以上去打,打赢了就有钱,一开始挺火热,单注最高上过百万,现在落寞了,上千都不多,但几百也比卖鱼好挣,所以每周还是会有人去玩。” 他顿了顿,带着一点骄傲开口:“我也能打,几乎没输过。” 连睿廷挑眉:“那你应该很有钱吧。”怎么会一副很缺钱的样子。 “村子建设需要钱。”林守屿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好一会才接着说:“等下我打给你们看,你们可以压我。” “好。”连睿廷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薛三。 薛三一触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啧了声,凑过去咬耳朵:“那你压谁?” “当然是导游~” 薛三哼笑,捏了捏他的脸:“那你输定了。” “你会让我输吗?”连睿廷眨巴眼看着他。 薛三不为所动:“你又不压我。” 连睿廷勾起坏笑,瞄了眼旁边的林守屿,用气音在薛三耳边说:“在别的地方压你。” “嘶,”薛三斜他一眼,“还是不行。” 拳击场内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一半场地都没占满。林守屿安排好他们的位置,便去前头准备上场。 过去两个人就到他进八角笼。 连睿廷看了会,歪头问:“怎么样?” 薛三语气淡淡:“野路子,全是破绽。” 连睿廷忍俊不禁,抓起他那只纹了虞美人的手指咬了一口:“我压他十万。” 一阵稀疏的欢呼,和林守屿对打的人下台。 薛三睨着连睿廷傲娇的表情,脱下衬衫盖到他脸上,咬了咬耳廓:“求我,不然让你输得血本无归。” 连睿廷拉下衣服,只露出一双盈盈的笑眼,隔着布料无声说了两个字。 薛三俯身在他眼睛落下一吻,噙着满足的笑走进八角笼。 “连连先生?”林守屿满脸惊愕,看着薛三拿过不趁手的拳套带起来,“你也要玩吗?” 薛三转了转手腕,往连睿廷那一瞥:“他压了你十万。” 林守屿瞪大双眼,还没反应过来,播报正好响起激动不己的呐喊单注十万,场下一片哗然。 太久没出现过这么高的押注,如同往热油锅里滴水,所有人开始四处寻找押注人,激情地讨论,甚至有人奋起追注。 林守屿呆呆地转向连睿廷,对方大声冲他喊了一句加油。 “快点。”薛三不耐烦地催促。 林守屿深吸口气,胸中燃起一团亟需释放的火,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剩那两个字的口型。 就算不为钱,他也不想让为自己加油的人输。 连睿廷处在讨论中,丝毫没受影响,凝着笼里的人。视线在薛三裸露的上身攀爬,结实有力的背部肌肉,饱满的胸肌,壁垒分明的腹肌,动起来线条充满美感,凹陷的脊椎尾部红色虞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与左胸肋骨处另一朵虞美人交相辉映,搭上他那张冷漠的脸,应付裕如的挥避姿态,有种说不上来的性感。 相比林守屿的身板就显得稚嫩青涩许多。 他没在意比赛过程,反正结果已定,欣赏欣赏三儿的□□。 没多久随着声声喝彩响起,薛三从地上挺身跳起,甩掉拳套,头也不回地离开八角笼,徒留林守屿对他没事人似的离场产生自我怀疑,是我赢了吗? 第30章 连睿廷把衬衫递给薛三, 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促狭:“三哥竟然输给一个处处破绽的野路子~” 薛三穿上衬衫,双手撑在他座椅两侧, 弯腰啄他的唇:“不是你先求我的吗?” “有吗?我说的是没门。”连睿廷理直气壮地嘴硬否认, “你自己认错了。” “啧,坏小孩。”薛三稍稍用上力啮咬他的唇, 对旁侧射来各异的目光一点不在意。 “连——薛——”跑过来的林守屿僵在座位边, 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放。 连睿廷听到声音,推了把薛三的胸膛,起身看向林守屿, 笑吟吟送上祝贺:“恭喜你赢了。” 林守屿瞟了眼没什么反应的薛三, 有些不自在:“谢谢,不过你没必要押这么高, 随便凑个热闹就好, 个人和场馆六四分,到时候我把六万块钱还给你。” “还给我干什么?”连睿廷浑不在意道:“我就是随便凑个热闹, 你打赢了,这是你应得的,实在不好意思, 不如请我喝杯酒吧,哦不行你还没成年,那你给我买瓶酒吧。” “啊?” 见林守屿仍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连睿廷揽着他的肩膀走到场馆外的贩卖机, 选购一瓶易拉罐啤酒, “来来付个钱,庆祝你赢得胜利。” 屏幕弹出付款界面,林守屿只好接受他的提议。啤酒取出来, 他看了看两人,为难道:“你们是继续看还是想去别的地方,我需要些时间分钱。” “没事,我们自己走回去。” “你们认路吗?” 连睿廷牵上薛三的手,边往外面退边说:“灯塔会指引我们找到你家。” 林守屿愣住,想起屋顶竖立的那根灯塔,眼眶忽然酸酸的。他急忙喊了句:“我很快回去。” “好!” 两人离开,林守屿匆匆回到场馆找负责人结算赏金,然后匆匆往家赶,半路拐到小卖铺买了一堆零食。拎着一大袋零食,胸口火热地在海风里奔跑,闻了十七年的咸湿,第一次嗅到别的气味,说不上的,淡淡的香气。 房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两个阶梯两个阶梯往上越,脚步刚沾上二楼,隐约的歌声自门缝流泻:“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他愣了愣,拽紧手里的袋子,一动不动盯着那扇紧掩的门。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嗓音磁性自在,隔着门,好似留了道毛毛的尾巴尖,勾着好奇,勾着他鬼使神差地拧开门。 “对酒当歌我只想开心到老……” 昏暗的房间,窗户大敞,海面反射出青白光芒,游鱼般的金色细纹浮在窗板,飘窗上两个人影,一人腿向外坐着,手里擎着易拉罐啤酒,一人屈膝横趟在他腿上,翘起的光脚随着节拍晃动,悬在外的手一声一声打着响指。 “风在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歌声停止,林守屿摸不准要不要进门,却见坐着的人喝了一口酒,躬身喂给腿上那人,脖子上勾着一条胳膊,肩头露出小片脑袋,似乎是嘴对嘴喂,这一举动把他的脚步劝停。 人家小两口喝酒唱歌,有情调着呢,不好打扰吧。 林守屿心底不知为何涌起莫名的黯然,转身想走,一记响指又把他拽回去。 “愿那风是我愿那月是我, 柳底飞花是我 醉酒当歌做个洒脱的我, 不理世界说我是何,” 粤语一出,他彻底粘在原地,盯着那只翘动的脚,脑子里瞬间浮现曾经看过的港片,翘起的脚尖,滚动的木桶,一群带笑簇拥过来的女人,林青霞歪着头肆意弹唱,旁边蓬蓬燃烧的篝火。 那独特韵味的港式意境恍然重现,窗板游动的金色细纹嘭地蹿成火焰,人影憧憧,歌声和声憧憧。 “对酒当歌莫记一切因果, 风里雨里也快活赏心地过, 重做个真的我, 回问那假的我半生为何, ………… 谁是我我是谁, 无谓理我是谁 更加好过。” 林守屿渐渐失了神,一股难以的滋味冲上眼眶,打湿了睫毛。那个独自守望过无数个日夜的窗台,不该是冷寂的吗?怎么好像有团火在燃烧? 啪嗒—— 他定神再看,瞳孔骤缩,手死死抠紧门板,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里面的人已经落到地面。连睿廷举着易拉罐仰头灌酒,衣服堆到腋下,腰腹胸口爬满热烈的亲吻。喝空易拉罐,他捧起胸前的头,将口中的酒液渡过去,嘴角溢出的液体,亮晶晶地滑过脖颈。 衣服,裤子先后掉到地上,两道暗沉的人影纠缠在一起,轮廓晕开青白光边,蜿蜒起伏,喘息水声四溅。 林守屿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可脚下却生了根,一点挪不动,瞪得圆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心跳愈来愈快,快盖过里头暧昧的动静。 第35章 两人叠到窗前,连睿廷从后面掐着薛三的腰,光边开始晃动,与窗板上游弋的金色浪纹一唱一和。 那极尽暧昧的声响砸在他耳边,仿佛炸开数不清的绚烂烟花,光怪陆离的景象渐渐被那精韧健美的身姿替代,鼓起,凹陷,再鼓起,张力又性感十足的肌肉线条迷了眼。 嘭—— 玉山将倾,两人跌进床上,钻进雪白纱帘里,昏暗的身躯镀上一层灰白的釉。他们捧着脸按着脖子纵情深吻,腹部蹭上彼此湿黏的水渍。 随后薛三跪坐,将纱帘支架扯得摇摇欲坠。 一个辗转侧卧,欢愉的呻吟喘息分不清是谁的,与酣畅淋漓的碰撞交织成一首激昂的狂欢曲,听得人热血沸腾。 那对仿若经由米开朗琪罗精心雕刻的灰白肌体,躁动着充满野性的韵律,胜过西方描绘神明诞生的油画,处处溅射出生命的原始和圣洁。 林守屿不住地吞咽口水,他不明白汹涌的唾液从何而来,浑身发烫,不应该缺水吗? 发烫……他突然捂上腺体,那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只是皮肤发热,还好没有被诱导发情。他这才反应过来,空气中只有浅淡的信息素,花香勾着叶香,缠绵不舍。 他们控制了信息素的释放,因为我吗? 这一认知令他萌生做错事的愧疚,人家好心顾忌,他还在这偷看,太过分了。 走……最后看一眼就走。 连睿廷再一次翻到上面,扣着薛三的手支撑床面,嘴里说着什么话,西语俄语法语,他听不懂也分辨不出,就觉得那声音那语调又宛转动听又妖异鬼魅,把魂都要勾走了。 他忍不住想听更多,却只能看到连睿廷的脊背,隐在臂膀后头的眼尾似钩,挑着一粒小痣,和薛三的脸,那张脸布满动情的痕迹。 看,不光我一个人觉得这声音受不了。 像是找到伴,他稍稍安心,想着难不成是话本里勾引书生的yin词艳曲? 这人真怪,刚唱完红尘多可笑,转头便念上yin词艳曲。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 林守屿心里怪哉,眼睛又紧紧盯着。看得入迷,眼前好像出现幻觉,躺着的那张人脸越发熟悉,好像,好像被冲撞得动情的,是,是他的脸。 他霎时口干舌燥,巨大的羞耻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得他站也站不住,慌里慌张,手里的袋子当地掉到地上,如一道惊雷,炸得他四处逃窜,噌噌下楼的声响响彻整个房子。 他蒙头冲进冰凉的海风里。 里面的人自然听到这哐天响地的动静,连睿廷直起腰望向门口,缝隙里透进小片楼下的灯光,“要教坏小朋友了。” “都成年了。”薛三趁机翻身将他压到身下,咬唇:“还念么?” “不念了,再念我怕你把我吃了。” …… 次日整个白天林守屿都不见踪影,连睿廷猜测他肯定不好意思面对他们,也没在意,和薛三沿着海岸线悠闲瞎逛。 直到晚上八点多,林守屿才出现。 “你回来了,”连睿廷坐在屋外平台的栏杆上,朝他招手,“跟你说个事,我们明天就走了。” 相比起他淡定得仿若无事发生,林守屿则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但听到他们要走,还是呆了几秒,一股怅然若失袭上心头。 他走到两人面前,栏杆下海水哗哗响个不停,隔着深蓝夜色,彼此的神情都不太辨得清,“就要走吗?” “假期结束,得回去工作了。”连睿廷含着笑意的话伴着海浪,字音有些模糊。 林守屿默然,他们不是岛上的人肯定要走。他回头望向屋顶那根常年孤寂的灯塔,从未熄灭过,也从未多一盏,他也一样,热闹总是短暂又美好。 连睿廷看着那道海风中单薄伫立的身影,缓缓开口:“你想出去吗?” “出去?”林守屿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把目光投向漆黑的大海,尽头隐隐发着光,诱惑人向往。 “我不能走,”片刻他说,随后坚定地重复一遍:“我不能走,我生于海岛长于海岛,守护灯塔是我的使命。” “哗啦——” 今晚的风格外大,卷起浪潮不止。 连睿廷仰头眺向顶上那盏微弱又稳固的灯,和眼前的少年一样,不够硬朗的身躯却扛起了沉重的使命。 “好。” 气氛骤然沉默,只剩风声浪声。林守屿在这样的声响里滋生出不舍和落寞,相处不到两天的人,他们时刻牵在一起的手,融不进的亲昵,都无比令人羡慕。“你们不都是alpha吗?为什么可以在一起?” “alpha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连睿廷狐疑道。 “又不能生孩子。” 连睿廷噎住,想解释爱情和生孩子没关系,只听林守屿又说:“繁衍很重要,没有后代,岛就会变成一座枯岛,离开的人再也回不了家。” 他的话一下失去意义,顿了顿,沉吟道:“是,但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这样想对吧,愿意的人支持,不愿意的人尊重。” 他跳下栏杆走到林守屿面前,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还没成年,不要想这么深奥的问题,等你遇到喜欢的人,说不定会延续观念,也说不定会改变观念,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不如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我还有两个月就过十八岁生日,已经算成年了。”林守屿摸摸额头,不服气地说。 “没过生日就还是小朋友。” “小朋友……你到底多大啊?还有名字,也是骗人的吧。” 连睿廷搭上身边薛三的肩膀,玩笑道:“我们两努努力都能当你爸了。” “骗人,你明明长得……”林守屿瞅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长得什么?”连睿廷凑近问。 “好看……” “哈哈哈,谢谢你的夸奖,不过真是实话。”连睿廷拍拍林守屿的肩膀,“回屋啦,再吹要着凉了。” “才不会,我经常这样吹海风。” “我可能会,毕竟我都能当你爸了。” “别胡说,骗子。” “真没骗你~” 林守屿还是不信,就没见过哪个和他爸同龄的人这么细皮嫩肉,他决定明天临走前一定要问清楚年龄和名字。 但第二天过了寻常早饭时间,两人还没有下来。他跑到楼上叫人,门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早就没有人影。 “怎么不和我告别啊?”林守屿异常失落,用力拽了把纱帘,瞥见堆叠处透着红。掀开一看,一沓百元大钞里夹着一张纸,潇洒飘逸的行楷写着:“十八岁的林守屿成年快乐^_^——连、薛” 远处开船的声响摧枯拉朽般撞进来,他倏然回神,拽紧纸,玩命地朝岸边狂奔,拖鞋甩掉就赤着脚跑,用尽所有的力气,去追两个注定追不到的人。 船走远了。 他来迟了。 “薛四,连三——” 船舱里薛三隐约听到声音,探头朝窗外望去,拍了拍肩头闭眼休息的人。 连睿廷趴到窗边,远岸立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海鸟在晨雾里长鸣,浪花卷成绣球一蓬蓬滚向那个双手举过头顶不断挥舞的人,如同一座灯塔,单薄又□□地望着船舶远去的方向。 他伸出手朝那人挥舞,直到船偏向,人影彻底看不见,才坐回位置继续阖眼假寐。 薛三同样坐好,偏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韩墨问我们去哪了,啥时候回来,他要请客,回个消息一直打转。” “这不得狠狠宰他一顿,别回了,我们直接找上门!” 第31章 群名:燕城九怪(9) 韩墨:说个事。 韩墨:睿廷出事了。 赵靖:???? 赵靖:有三哥在, 还能出事? 韩墨:……三哥也是人,能扛炮弹吗? 江濂:哪? 宁思远:哪个医院? 韩墨:不太方便去医院,连部还不知道。 江濂:很严重? 韩墨:嗯。 赵靖:什么情况, 三哥也出事了? 赵靖:@薛三, 你们究竟去哪了?几天没个信号。 宁思远:所以人在哪? 韩墨:京郊别墅,医生已经在那, 三哥也重伤。 江濂:马上到。 宁思远:来接下我, 酒桌上不方便走。 赵靖:@韩墨,不是,你倒是说下情况?你要急死我吗? 赵靖:特喵飞机还晚点了! 韩墨: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 这几天我也联系不上, 一回来就是两个昏迷的病患,我问谁去? 赵靖:…… 赵靖:服了, @陈思域, 赶紧调你家飞机来接我。 十分钟。 陈思域:???? 陈思域:啥? 陈思域:睿廷受伤了? 陈思域:@赵靖,神经, 晚点而已,等我家飞机过去,你都在空中了。 陈思域:怎么回事, 我在老宅,能说么? 第36章 韩墨:先别说,你一说全知道了,影响不好。 陈思域:那我还得找借口出门。 陈思域:马上到。 十五分钟。 林成沛:情况怎么样? 林成沛:我在隔壁开会…… 韩墨:情况不太妙…… 林成沛:我推掉后面的行程。 林成沛:@陈思域, 来接我。 陈思域:……别发癫, 你直接买机票更快,审批航线再飞过去,都够你到别墅。 宁思远:你还没到? 陈思域:堵车, 你咋这么快? 宁思远:江濂市区飙车,@韩墨,处理下。 韩墨:……自个交罚金。 宁思远:不是你的锅? 韩墨:良心呢? 宁思远:你说呢? 陈思域:? 陈思域:睿廷究竟严不严重,你们还有心情扯毛? 宁思远:严重,非常严重,这不是苦中作乐嘛~ 韩墨:嗯。 江濂:…… 陈思域:? 半个小时。 贺昭:!!! 贺昭:马上到。 韩墨:别告诉我你要开军用直升机,你想搞得全世界都知道吗? 贺昭:这个快。 贺昭:阿廷情况怎么样? 陈思域:那你干脆开架运输机【doge】 贺昭:? 宁思远:主意不错~ 韩墨:别搞。 陈思域:结果没什么区别,直升机坐不下这么多人。 贺昭:??? 贺昭:搞什么? 宁思远:苦中作乐~ 韩墨:摊手.jpg 贺昭:…… 贺昭:阿廷究竟什么情况?能说话吗? 韩墨:不太妙。 宁思远:有点糟糕。 陈思域:不太理想。 贺昭:……@江濂,你说。 江濂:你来不就知道了。 宁思远:听过雏鸟情节么? 宁思远: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你,说不定爱情又回来了。 陈思域:爱情小鸟一去不回来~ 贺昭:……………… 一个小时。 赵靖:到机场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宁思远:苦中作乐~ 韩墨:医生还在里头。 贺昭:靠,我tm要疯了! 陈思域:开运输机来! 韩墨:别闹,@贺昭,冷静,睿廷肯定不希望连部知道。 赵靖:这能瞒得住? 韩墨:能瞒多久是多久。 陈思域:谁最后一个到? 陈思域:最后一个到的剥夺探病权。 贺昭:我在空中。 赵靖:十分钟。 陈思域:那就是沛子。 宁思远:差不多关门吧。 林成沛:……到机场了。 赵靖:晚了。 宁思远:看看多久了。 林成沛:我刚从会议下来,推了市委的饭局,已经很快了。 韩墨:你找的什么借口? 林成沛:家里人重病…… 韩墨:好烂的借口,回头他们一对账,全暴露了。 林成沛:这么突然我能想到什么好借口。 陈思域:无所谓,到时候让睿廷出面。 林成沛:他怎么样? 赵靖:不太妙。 林成沛:贺昭疯了吗? 贺昭:………… 贺昭:你转道吧,别来了。 林成沛:没疯,那不严重啊,该不会是恶作剧吧【doge】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韩队,有人找。” 韩墨抬起头,一身浅色休闲服的薛三面容冷肃地走近。他合上案件,姿态松散地靠上椅背,歪头看了眼他身后,笑问:“你们去哪了?电话都打不通,睿廷呢?” 薛三停在办公桌前,语气平直:“他出事了。” 韩墨微愣,立马直起身,声音带上急切:“怎么回事?他人呢?” “外面车上。” 话音刚落,韩墨来不及思考,忙不迭踢开座椅,大步迈出办公室,风风火火,转眼就把薛三甩到后面。 薛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提步悠然跟上。 刑警大院门外停靠着一辆黑色奔驰glc,韩墨心急如焚,一把拉开车门,“睿廷,你——” “嗨~”连睿廷侧身靠着车座,满脸荡漾着笑容,挥手示意,哪有一点出事的样子。 韩墨:“…………” 回头再看缓步靠近的薛三,已然不见进门的肃然,姿态悠闲得仿若散步。 韩墨深吸一口气,心刚落回肚子,愤然就蹿上头,他钻进车里,不轻不重地掐住连睿廷的脖子,“吓我一跳。” 连睿廷顺势环住他的后背,“我还担心三儿不会撒谎,骗不到你。” “呵呵,”韩墨看了看从另一侧上车的薛三,一言难尽道:“听见你出事,脑子直接抽了。” 连睿廷双眼弯成深深的月牙,再次抱住他,“墨墨,你真是太爱我了。” “嘶,别这么叫,鸡皮疙瘩掉一地。”韩墨脸上闪过一丝嫌弃,无奈又庆幸地搔揉他的头发,翻身坐好,视线在他们两身上打圈,“你们去哪了,电话都打不通。” 连睿廷耸耸肩:“小渔村信号太差,过了几天二人世界。” “啧,听说岑拾自杀,我还担心你想不开。”韩墨转念一想,这个担心不太有道理,连睿廷不可能在明知对方是罪犯的情况下动心,再多情也不会打破底线。不过他向来欣赏纯粹的形而上,估计仍会有所触动。 他们这些人长于大院,见惯权势倾轧下的欲望搏斗,很难再有如此情感充沛的触动。时至今日,哪怕在体制内沉浮六年,连睿廷似乎和二十年前初见的烂漫少年别无二致。 韩墨释然一笑,抬臂搭上连睿廷的肩,“玩得开心吗?” “开心。”连睿廷没把韩墨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事情已然过去,凝聚成一颗星星悬挂天空,漫天繁星,闲暇时看一眼足矣。 “你不是说要请客吗?一看到消息,假也没心思休了,立马赶回来等你请客。” 韩墨点点头,摸出手机准备跟其他人说下,“今晚估计聚不起来,赵靖成沛都在外地,贺昭没放假,先问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 连睿廷按住他发消息的手,眨了眨眼:“我最后一天假,年底得去西伯利亚参加婚礼,接下来的时间会很忙。” “西伯利亚?”韩墨讶然,“那个伊戈尔?他要结婚了?” “嗯,和联姻小姐看对眼了,订在圣诞节办婚礼。”连睿廷简单解释了两句,拿过他的手机旋转一周,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同样的玩笑,他们会上当吗?” 韩墨抬起眉梢,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重新点开手机,往好友群里发消息,嘴上道:“不能我一个人被骗。” 半个小时后的京郊别墅,客厅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美酒。 连睿廷懒洋洋地窝在薛三臂弯,往自己和他嘴里送小饼干,目光落在不断刷新信息的手机屏幕上。 最先赶到的江濂和宁思远,一进门就意识到被骗,气得狠狠diss了一波三个没安好心的家伙,然后加入到恶作剧行列。 自己被骗固然可气,祸害后面的人亦十分有必要。 于是第二个到的陈思域,先给了一人一拳,掏出手机愉快玩弄剩下的人。 赵靖第三个到,赶来路上看到群里的消息,内心有所预料,面对悠哉吃喝的几人,倒没怎么生气,反而坏心眼提议:“贺昭快到了,睿廷你赶紧躺下,先装装样子。” “没必要吧。”连睿廷笑说。看到朋友们因为一个玩笑,急急忙忙从各地赶回来,他已经很感动,再玩下去就不太好,何况马上到的还是贺昭。 “玩笑开出去了,临时收回来多没意思,来来三哥。”陈思域和赵靖一起把连睿廷按倒,拿了块毯子盖在他身上。 薛三笑了笑,配合他们坐到旁边的位置。 外面直升机呼啸的声音愈来愈近,几人各就各位,摇身一变影帝上身,皆一脸沉重。 “阿廷!”贺昭还穿着作训服,一打眼望向沙发上平躺的人,呼吸骤然停滞,缓缓走到跟前,摸向连睿廷的脸,轻声呼唤:“阿廷?” 没得到回应,贺昭难以自控地深喘了下,眉头紧蹙,完全陷进哀伤的心境中。但凡他回头看一眼其他人呼之欲出的笑,都不至于着急欲抱起连睿廷,“你们有心吗?还让阿廷睡沙发。” “阿昭,”终是连睿廷不忍心,睁开眼制止他的动作,“我没事,只是一个玩笑。” 贺昭呆住,仍旧保持着弯腰抱人的姿势,愣愣地盯着连睿廷的眼睛。 连睿廷坐起来抱住贺昭,拍拍他的后背,带着一点歉意开口:“真没事,抱歉,吓到你了。” 其他人齐刷刷笑出声,幸灾乐祸:“我们没有心~” 第37章 贺昭黑了脸,回头抓起桌上的橘子扔了一圈:“滚!” 赵靖大笑:“虽然装病是我提议的,头可是睿廷起的,别厚此薄彼啊。” 贺昭甩头看向连睿廷,对方弯了弯眼睛:“嗯,找个由头约你们聚聚。” 他霎时泄气,坐到连睿廷身边,捏捏他的手,以无可奈何的口吻道:“你想见我们,发条消息就是,我们还会不来吗?” 连睿廷笑眯眯颔首,倒了杯酒塞到他手里,“我的错。” 最后到的林成沛猜到是恶作剧,一脸闲适地落座。 人到齐,连睿廷擎起酒杯,环视在坐的好友,眼里闪烁着亮莹莹的微光:“让你们担心了,我自罚三杯。” 话罢一口气干了满满三杯威士忌。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浑不在意的神情下残留一点庆幸,还好只是恶作剧。 他们默契地端起酒杯:“三杯可不够,今晚没醉谁都不准离开。” 第32章 “呼呼——” 直升机在山顶一块空地降落, 舱门一开,首当其冲的赵靖被迎面的风吹得表情失去管理,五官扭曲:“这风也忒大了!!” “跳啊, 堵口上喝西北风呢。”其后的陈思域催促道, 语气里满满的嫌弃,用力推了他一把。 赵靖几乎是栽下去的, 好在不高, 缓冲几步勉强站稳。他转身冲到刚落地的陈思域面前,抬臂勒住脖子,“陈思域, 老实说你是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 “才发现啊, 真够迟钝。” “别挡道。”第三个出现在舱口的贺昭大喊一句,推着两人往前走。余光出现薛三的身影, 他调转脚步, 伸手想接连睿廷,对方却直直扑进薛三怀里。 还没伸出去的手悻然握成拳, 目光在那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停留片刻,提步跟上赵靖陈思域。 “嘶~”骤然从暖乎乎的机舱落入秋夜的山风,连睿廷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双手从薛三敞开的冲锋衣环到腰后,紧紧抱着取暖,脸埋进他温热的肩窝。 薛三常年练武,体温比他高, 这么拥抱小会, 萦绕的冷意已经驱散,暖得有些舍不得松开。 “睿廷要不要外套?”一旁的韩墨外套拉链拉到下巴,眯着眼问。 连睿廷恋恋不舍地从薛三怀里出来, 所有人已经从直升机下来,缩着脖子迎接呼啸的山风,头发乱糟糟,模样有几分滑稽。 他看着心头直乐,拉好薛三冲锋衣的拉链,牵着手,脚步轻快走向好友:“不用,走吧,酒拿了吗?” “成沛他们已经搬过去了。” 落脚地是一处背风口,还算平整的光秃石地摆满着两箱啤酒和一箱食材,三面环树,一面正对城市夜景,皎洁的圆月悬挂无星无云的夜空,银辉笼罩整个世界。 一盏照明灯撕破林间的黑暗,几个人影穿梭其中,时不时弯腰挑拣。 “嚯,这棍子真够直的,”赵靖捡到一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挥舞几下,玩心大发,挥棍直指前面的人:“三哥,看剑。” 薛三回头一瞥,从手中的枯枝里挑了根粗的,斜手砍过去,啪嗒,笔直如剑的木棍断裂一大截。 还没出招就胎死腹中的赵靖:“……” “哈哈哈哈,赵靖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旁边的陈思域毫不客气地嘲笑。 “太长了,不方便烧。”薛三凉凉地补充一句。 连睿廷顿时来了兴趣,拿过薛三手中的粗棍,同样朝赵靖那根直棍砍去,却只砸得棍子上下晃动:“我怎么砍不断?” “寸劲。”薛三握住他的手,悬停几秒,对准直棍迅速挥砍,那棍子末端再次削短一截。 被第三次震麻手心的赵靖气急败坏,持着剩下的木棍冲他们乱劈乱砍:“受死吧你们两个。” “怎么还急眼了。” 一路追打回到空地,地上已经堆砌一茬接一茬枯枝,准备生火的几人简直没眼看他们挥棍打闹的弱智行为。 贺昭眼疾手快抓住赵靖的棍子,一把夺走扔到枯枝堆里,“幼不幼稚?” 赵靖不满地戳他一下,瞟见薛三正帮连睿廷擦手,一个坏心思倏然冒头:“说起来贺昭天天搁部队训练,三哥在检察院工作,按理你现在应该能打过三哥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贺昭身上,手上的活也停下了,无一例外看好戏的表情。 薛三淡淡瞥了眼赵靖,对上连睿廷置身事外的眼神,挑了挑眉,把他冰凉的手指拢进掌心熨热。 韩墨添上油:“我有自知之明,贺昭你还不行就说不过去了。” 贺昭看向薛三,留意到他和连睿廷交握的双手,瞳孔一瞬幽深,撇开头呵道:“拙劣的激将法。” 陈思域:“不会不行吧?” 贺昭额角直跳,唇线紧绷,正欲开口时只听打火机嗑嗒一声,将他的话塞了回去。 对此并不在意的连睿廷,点燃一叠纸巾扔进枯枝,秋日干燥的树枝遇上火当即蹿出一米多高的火焰,片刻歇下去,噼里啪啦持续稳定地燃烧,照出一片亮黄。 借着火光,他环顾好友,一言难尽道:“你们不饿吗?” 匆匆赶来见他,应该都没来得及吃晚饭吧? 众人一顿,后知后觉回过味,赶紧麻溜拆开食材,把三个裹着锡纸的全鸡滚进火里,箱子里的食物围着火堆摆成一圈,人也跟着排排坐好,传酒的传酒,拆包装的拆包装。 九个在燕城政商两届举足轻重,平均年龄三十的大老爷们,大晚上跑到距离别墅直线几百里外的山顶,小学生秋游似的,捡树枝生火,搞起篝火晚会。 起因自然源于向来奇思妙想的连检,看着好友欢聚一堂,大腿一拍——直升机都来了,不如上山吹风赏月喝酒。 众人只静了一秒,面对连检的灵光乍现,除了满足奉陪,还能咋滴? 入秋后山顶的温度有些低,清冷的月光又平添了几分凉薄,夜风侵袭,吹得火堆炀炀,倒是把就近的空气煨得熏熏然。 连睿廷的一句话,直接把大家的饥饿勾起来了,皆闷着头填肚子。 薛三长腿一曲手臂一揽,把连睿廷圈在自己怀里,抵挡了斜侧的风。 从后面枕上他的肩头,湿热的呼吸喷洒耳后,引得连睿廷歪头看他,往他嘴里塞了块饼干。 薛三含着饼干啄了下连睿廷的颈项,单手用启瓶器开了一瓶酒,送到他嘴边,等他喝了口,自己才接上。 为了方便吃东西,连睿廷侧过身坐在薛三腿弯,埋头挑挑拣拣,后背便留给了相邻的贺昭。 贺昭斜眼看着薛三圈地盘的姿态,和连睿廷的受用,两人始终共享着食物和酒。那种浑然天成的亲昵,不是几个朝夕能养成的。 他嘴里的食物一瞬没了滋味,进食的欲望几近丧失,只一口一口灌着酒。短时间大量冰冷酒液下肚,身体跟着冷了几分,心头更是凉得透彻。 那股不甘和遗憾再次冒头,他倒是也想有无数个朝夕,可他没有这个机会。 显赫家世卓越功勋摆在身后,贺昭骨子里满是自傲,他一直认为不会有比他和连睿廷更门当户对般配的人,是即使他们不会有孩子,家人也会再三斟酌最后妥协的存在。 而薛三一个不知来路没有去处,离了连睿廷什么都不是的人,偏偏占据了他渴求不得的无可代替无可动摇的位置。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谁更可怜。 垫完肚子,赵靖率先抬起头,左右看了两眼,仰头灌了口酒,火堆旁边冰凉的酒液入喉,无端滋生了一股奇妙的爽感,望着月华如水,他忍不住叹道:“太有情调了,追人妙招。” “你追人还要情调,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三天上本垒?”陈思域揶揄道。 “直奔主题多了也腻,人类还是需要风花雪月。”赵靖又喝了一口酒,话锋转向连睿廷:“诶睿廷,你要去参加伊戈尔的婚礼?” 他们会知道连睿廷远在西伯利亚的朋友,依托于对方财大气粗的豪横。六年前连睿廷入职检察院,他们只计划办个party,毕竟谁都不缺那点礼物。 但当天连睿廷开来一辆红色虞美人涂装,梅赛德斯独家定制的迈巴赫s级,说是朋友送的入职礼物,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私人度假小岛。 车子因为太高调,多是赵靖陈思域在开,印象自然是极其深刻。 “嗯。”连睿廷懒洋洋地应了声。明明才喝光一瓶酒,他却感觉意识好像漂浮在一团软溶溶暖融融的云上,整个人漫着醺然的惬意。 而那团云是山间的清风明月,葳蕤的篝火,为他奔赴而来的好友。 人类需要风花雪月,需要沾染火与月的酒,需要干杯,需要敬词,需要不输于爱情的云团。 “他怎么——” “干杯!”连睿廷突然把酒瓶举向篝火,深茶色的瞳孔摇曳着火苗,宛如沉淀千万年的琥珀,熠熠生辉,“敬风花雪月~” 他的嗓音响亮,充满了意气和飒然,轻易地感染了在场的人,连篝火都往上蹿了蹿,蓬勃地绽开一连串火星。 第38章 赵靖将没说完话咽回去,举起酒杯豪气附和:“敬风花雪月!” “干杯。” “干杯~” 喝完酒,连睿廷重新靠回薛三的臂膀,对林成沛说:“月底来我家吃饭,严梁会来拜访我爸。”他还记得林成沛是推了市委的饭局来的。 林成沛怔忡了一下,反应过来:“严梁□□和你爸很熟?” “在我爸下面做过事,之前站错队,我爸拉了他一把,他一直记着,每次来燕城都会上门拜访。”连睿廷随口解释,用木棍戳了戳火里头的烧鸡,“熟了吗?” “不知道,要不再烧会?”韩墨不确定地说,熟没熟这事,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们来说实在盲区。 陈思域:“明年沛子就得去隔壁了啊。” 林成沛无奈一笑:“是啊,”他用酒瓶撞了下陈思域的酒,“珍惜现在能随时见到我的机会。” 宁思远:“说的这么悲凉,顶多三年。” “三年都够生崽了,”赵靖拍了下腿,惊道:“我刚想说,那个伊戈尔不是比你小吗,怎么英年早婚?” “他比我大三岁,”连睿廷笑说,“就算小,也不至于英年早婚吧,难道你们家没催婚?” 林成沛耸耸肩:“我无所谓,听他们安排。” “我们几个都差不多吧,”陈思域说,婚姻对他们而言从来与爱情无关,“睿廷呢,你和三哥在一起也没法生孩子,连部会同意?” 连睿廷和薛三对视一眼,笑道:“他的不同意过不了我妈那关。” 韩墨:“啧,还是你家好~” 林成沛:“到时候你们两可得当七次伴郎。” 连睿廷:“行啊,省红包了。” 沉默一晚上的贺昭听到七次伴郎,心里蓦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们的命运如此,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婚姻安排。 他把目光投向连睿廷,对方正倦懒地靠在薛三怀里,腰上横亘着一条胳膊。 连睿廷平日不做正事,就是一副散漫至极的姿态,尤其心情好的时候,像只慵懒的猫,躺在太阳底下摇尾巴尖。 他也享受过撸猫的滋味,记忆鲜活仿若昨日。 “薛三。”贺昭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连睿廷和薛三同时转头,说着话的陈思域立即噤声,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等待他开口的间隙,树叶沙沙,火堆噼啪,周遭并不安静,却绷起了对峙般的紧张。 薛三神情冷淡地觑着贺昭,他向来不会对除连睿廷以外的人施与过多情绪,年少时更甚,工作后面对上下形色的人倒是学会了圆滑。 贺昭腾地站起来,利落脱下作训服,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怨气摔到地上,黑色紧身背心裹着紧实的肌肉,在清凉的夜风中蓄势鼓起。 “打一架,我也挺好奇,我们两现在谁更厉害。” 第33章 最开始撺掇打架的赵靖此刻兴味盎然, 赶紧撬开一瓶酒看热闹,随后接连几声瓶盖喷飞,碰瓶声响起, 给这莫名紧张的气氛掺进诙谐。 薛三看了看连睿廷, 对方噙着笑未作表态。他内心一阵无语,暗暗白眼, 脱下冲锋衣披到连睿廷身上, 边活动筋骨边跟着贺昭走到旁边。 两人一句话没说,站定几秒,贺昭便迅猛出拳, 破风声紧随邦邦作响的拳脚声, 清晰地传到火堆旁众人的耳朵里。 韩墨挪到贺昭的位置,抬臂搭上连睿廷的肩, 笑说:“动真格了啊。” 赵靖挤眉弄眼道:“采访下连检的心情。” 那边打架的两人已经摔到地上, 四肢缠斗,一时难分伯仲。他们曾师从同一个老师傅, 薛三偶尔还会去部队当陪练,对对方的招式可以说很熟悉,不会出现单方面碾压的情况。 连睿廷收回目光, 面上一派淡然,捡起棍子戳了戳火里烧得黑不溜秋的鸡:“还能吃吗?” 赵靖:“……就这?” 韩墨笑了笑,起身扒拉出烤鸡:“看看,别烤成碳了。” 三人分一只烤鸡, 韩墨和连睿廷凑一块。他戴着防烫手套剥开层层锡纸, 浓郁的烧鸡香味扑面而来,金黄冒油的汁水四溢,闻着便口齿生津。 韩墨扯下一条鸡腿吹了吹, 递到连睿廷嘴边:“尝尝,小心烫。” “不错!”连睿廷顺势咬下一口,从他手里接过鸡腿,看了眼还没分出胜负的两人,“墨墨,别全部拆开,等下三儿回来要凉了。”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韩墨啧了声,脱下一只手套,抬手探向他的脸,“这么点酒就醉了?” 连睿廷举瓶和他碰了碰,酒还没入口,嗓音已经染上酩酊的笑意:“心醉了。” 童年时期跟随母亲满世界跑,结交的伙伴相处不了多久,便要匆匆去往下一个陌生的地方。薛三来到身边前,他告别了一个又一个伙伴。 后来回到父亲身边,生活环境稳定,在那个规矩良多的大院结识这群朋友,即使中途出了趟国,多年过去友情依然不减。 他习惯短暂残缺,着迷刹那绚烂,永远追逐前方的新奇与未知。但身边这份心照不宣的情谊,充满令人安心的笃定,再飘忽的风也会流连停驻。 在等待好友到来的三个小时,他已经醉意上头。 山顶的风没有一刻停歇,篝火飘曳,他的面容浸在暖黄的光里,柔和了昳丽的眉眼,瞧着还有几分乖巧。 韩墨会心一笑,揉了揉他的头,撕下一块鸡肉喂进他嘴里。 虽然只年长一岁,面对连睿廷,有时不免萌生娇惯弟弟的兄长心态。相比时刻跟自己竞争的堂弟,睿廷更能激发他的哥哥欲。 另一边,与贺昭同分一个烧鸡的陈思域,拢起锡纸放回火边,回头朝还在酣斗的两人囔了句:“速战速决,鸡都要冷了。” 一嗓子把薛三的动作喊停一秒,打红眼的贺昭抓住时机,一拳砸向他的太阳穴。 薛三偏头堪堪避开,心里升腾起不耐烦,只想快速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搏斗。 他收势卖了个破绽,在贺昭攻过来时,握住他的肩膀后仰,双腿缠上腰,后翻摔到地上,格挡侧面挥来的拳头,另一只手肘见缝插针扼住他的咽喉,锐利的眼神渗着冷意:“够了吗?” 贺昭死死钳制脖子上的手臂,与薛三较劲。僵持几息,他的呼吸越发不畅,薛三也没讨到好,手臂隐隐吃痛。 薛三简直无语:“你想死吗?” 贺昭艰难吐字:“对敌人手下留情,和死有有什么区别?” 薛三气笑:“我是你的敌人?” “情,情敌。” 两字一出,薛三霎时没了压制的力气,松开的手,半俯身睨着大口喘息的贺昭,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我的情敌。” 顿了会,他换上不屑的语气:“准确来说任何人都够不上我的情敌。” 薛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没再搭理贺昭,放松着被他抓痛的胳膊往回走,明天大概要青紫一片。 眼见薛三回来,赵靖夸张呼道:“三哥威武。” 薛三嘴角勾起一线浅淡的弧度,穿好外套坐回连睿廷身边,一块冒着热气的烧鸡递到嘴边。 看着连睿廷含笑的眼眸,那点痛似乎烟消云散。他撇开鸡腿,吻了吻他的唇角。 “贺昭什么情况,道心破碎了?”陈思域望向还躺在地上不动的贺昭,喊道:“昭,别想不开。” 一阵山风吹过,剧烈搏斗后的身体热血冷却,阴凉爬满四肢百骸。贺昭不由自主地寒战,脑海中响起薛三那句话,他忍不住发笑,笑自己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自嘲的笑全部淹没风中,贺昭挺身站起,面无表情回到篝火旁。韩墨霸占着原来的位置,他未置一言,径直在旁边落座,端起酒瓶猛灌。 那些抵达顶峰却失去方向的爱意,再不甘汹涌澎湃,最后也只能凝练成一粒朱砂痣刻进心头。见一面挠一次痒,或许痒多了也就习惯了。 其他人没再多说,嘻嘻哈哈说起别的事覆盖这个插曲。 夜愈深,月亮升至头顶,捡来的树枝烧得七七八八,一箱食物基本见底,两箱啤酒只剩最后一瓶,人也没个正形,三两倚靠,谈天说地。 “上次我们大半夜聚在野外,还是睿廷突然退学回来,说要重新高考学法当检察官,”赵靖说,“那时候我们都大学毕业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太疯狂了吧。” 他的话勾起连睿廷的回忆,二十岁那年他从e国回来,向亲人朋友扔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退学,重新高考。 确实疯狂,美院再读三年就可以拿到专家学位,说退学就退学,重头来过。 但二十岁重头来过算不了什么,哪怕三十岁,他想做某件事也会掉头去做,他的人生从不框在社会法则的规训里。 林成沛看着连睿廷:“你后悔那时没直接学法吗?” 连睿廷整个人几乎躺在薛三怀里,被他温暖的胸膛烘得懒洋洋,捏着他的手指骨节,语气闲闲:“不后悔,不管我现在的选择是什么,过去每个决定一定是那个当下最想做的事,享受了过程,一切就值得。” 第39章 享受,真洒脱的用词。韩墨笑了笑,拨弄他的头发:“还好你没继续学画,不然我们见大画家一面还得预约。” 连睿廷歪头看向他,眼里闪着火光,认真道:“那不会,你们的优先级绝对最高。” “嘭——” 贺昭突然撬开最后一瓶酒,不知是否摇晃过猛,这声响格外大,惊得半大的火苗猛然甩动了下。 离他最近的陈思域心脏抖了抖,愤然捶打他的手臂,“吓我一跳。” 又扯了几张纸给他擦拭喷出来的酒泡,留意到他阴晦不明的神情,暗自啧声:“最后一瓶了吧,要不一人一口,差不多回去?” 几道询问的眼神投来,连睿廷从薛三怀里坐直,伸了个懒腰:“嗯,回去,明天得上班了。” 韩墨:“再请半天,下午去得了。” “是下午。” 酒瓶转了一圈传到连睿廷手里。他浅浅喝了口便交给薛三,站起来又抻了抻腰,其他人也陆续起身。 东西收拾好,篝火一灭,众人乘着银白月光往直升机的方向走。 “我只送你们回去。”贺昭对前面几人说,一晚上惜字如金,此刻嗓音略显喑哑。 “这都凌晨了,你还赶回去?” “就几个小时的假。”贺昭大步越过他们,率先登上直升机。 很快抵达别墅,等其他人下去,连睿廷示意薛三先走,看着驾驶位的背影,沉默半响,轻声开口:“夜深路上注意。” “阿廷。”贺昭叫住他,目光直视着前方,“晚安。” “晚安。”连睿廷轻笑了声。远离直升机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舱门开启和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一个吻猝然贴上来。 带着蓄意和急躁,蹂躏完唇瓣还不够,舌尖用力破开唇齿,蛮横地扫荡纠缠。 片刻功夫便迅速退开,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贺昭舔了舔唇,一扫憋屈:“爽了,我tm就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连睿廷抹了抹唇,瞅着他得逞后跟个地痞流氓似的表情,眯眼道:“贺少校,欺负我打不过你?” 贺昭厚着脸皮承认:“是啊。”应得爽快嘚瑟,转瞬又在他的面无表情里认怂,甚至有点委屈:“你一晚上都不理我。” 连睿廷不禁好笑:“难道不是你一晚上莫名其妙顾影自怜吗?” “……不信你不知道原因。” 连睿廷坦然道:“我不知道。” 贺昭默然,抿紧唇直勾勾地盯着他,坚持不过一分钟,塌了肩膀,倾身抱住连睿廷,含糊地嘀咕:“我很想你。” 连睿廷回抱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我也想你,阿昭。” 虽然知道这个想和自己的肯定不同,贺昭还是无可避免地心颤,收紧手臂,埋进他的颈项。 淡淡的虞美人花香飘出来时,喝的酒在这一刻轰然上头了。 “我不希望你参加婚礼,更不希望你当伴郎,如果不是你,任何人都只是协议婚姻,但你在下面,我完成不了流程。” 连睿廷微微勾起嘴角,抚上贺昭的后颈,“好,到时候我去度假,离你远远的。” 贺昭拧了下眉,对这个回答很难说满意,可能让他满意的回答,根本不可能出现。 他最后深深呼吸了口虞美人花香,松开连睿廷,定定地凝视他,幽幽咕哝:“能吻个别么?” 或许是今晚的氛围太好,连睿廷产生了些许心软。贺昭终归是不同的,割断爱情,还有友情连着。 他在贺昭脸侧轻轻一吻,漏进月光的眼眸似水温柔,把倒映在里面的人影融化了,“晚安。” 第34章 连睿廷回到房间, 薛三已经洗漱完毕躺上床,低头玩着手机。 “我以为你会等我。” 薛三抬眸看向他,弯唇:“我以为你会和贺昭一起回来。” 连睿廷撇撇嘴, 一把掀开被子:“衣服脱了。” “凌晨了, 不困吗?” “别装傻。”连睿廷把一瓶跌打酒扔到床上,双手抱臂, 没好气地盯着他。 薛三一顿, 听话脱掉上衣,胳膊上被贺昭钳制的地方已经泛青,痕迹极其明显, 身上还有几处浅浅的伤痕。 注意到连睿廷的眼神深了一分, 他边往手心倒药酒,边宽慰:“不疼, 训练常有的事。” 连睿廷没说话, 帮他擦完后背的淤青,转身进入浴室。 等他从浴室出来, 薛三就跟个望夫石似的一动不动,目光紧随他走动。 刚躺上床人就抱过来,一声不吭抱着他睡觉。 翌日连睿廷半梦半醒, 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睁开惺忪的眼左右瞧了瞧,床上似乎只剩下他一个。 一股奇妙的滋味从下面涌上来,驱散了脑子里的蒙昧。他半阖着眼, 就这么享受了会, 被子底下的手精准摸上一个毛脑袋,拖腔拖调地唤了声“三儿~” 被子顶起,薛三跪坐他腰胯, 双手撑在两侧,视线上下交汇,“接下来可有的忙了,最后爽一下。” 连睿廷笑了笑,抬臂勾下他的脖子。 ………… 下午销假回到检察院,办公桌上堆放两垒高高的卷宗,预示着忙碌的开始。 司法改革后,原来的一捕一诉变为捕诉一体,加强了检察办案的亲历性,需要深入到一线,权利放开的同时,工作量也增大许多。 每年上千起的刑事案件,起不起诉是一回事,审查工作都得一丝不苟地推进。 加班加点处理完一部分卷宗,连睿廷与薛三准备去看守所提审一起因口角纠纷造成的杀人案。 迈出办公室,迎面遇上来找他的政治部杨主任:“你要出去?” 连睿廷点点头:“去趟看守所,有什么事吗?” 杨主任跟着他一起往外走,笑着说:“新一期的法治栏目,轮到你咯,就岑拾那个案子,大家都期待死你了,最帅检察官~” 宣传法治是检察官的责任之一,之前连睿廷录过一期法治栏目,一经播出反响剧烈,收视率破了有史以来最好的记录,视频被疯狂转载,荣获史上最帅检察官称号,连睿廷三个字更是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制服搭配红领带,顶着一张极其优越的脸,用磁性嗓音讲述刑事案件,光往那一站就帅得让人合不拢腿。 只可惜他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想扒也扒不出来,除却那期栏目,再没有多余的图片流出,让人念念不忘到两年过去,原视频还不断有新人打卡,截图当头像。 连睿廷没在意杨主任的调侃,爽快应下:“什么时候?” “周五晚上,时长差不多两个小时,加会班第二天刚好休息。” “行,先走了。” 这次提审的嫌疑人名邹城,化工厂一名普通科员,通过警方移交材料来看,是死者出言诋毁他的omega丈夫,言辞不堪,邹城一气之下将对方推进运作中的化工池,几乎当场死亡。 冷静下来立即到警察局自首,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由于现场机械声响很大,吵架内容在场员工没听清,但都亲眼看见邹城推人的动作。 且据同事所言,邹城是个老实人,与人来往和和气气,唯独娶了个故事颇丰的omega。死者很是看不惯,经常对邹城出言不逊,以往他都忍耐下来了,这次大概是忍无可忍。 老实人为爱爆发,动机说得过去,人证俱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犯罪事实。 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签字提押时,一个大着肚子的omega男人突然冲上来,大声囔囔着丈夫不可能杀人。 薛三眼疾挡在连睿廷面前,对方也不管,抓住人就喋喋不休哭诉起来。 几个警员一脸菜色,显然已经习惯这一出。其中一人对连睿廷解释:“邹城的omega丈夫,从早上开门坐到现在,来个带徽章的就逮住伸冤,大着肚子我们也不敢动,万一出点啥事,谁担得起。” “好不容易找到老实人接盘,肯定接受不了事实。”旁边的警员插话。 “别瞎说。” “本来就是……” 薛三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对方比他矮小,除了肚子细胳膊细腿的,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的面上渐渐凝起冰霜,强忍着等对方发泄完。 连睿廷从旁听了会omega的哭诉,注意到后面座椅上一个小女孩。 一开始还在画画,此刻紧紧抱着画本,葡萄大的黑眼珠充满不安,无措地望着歇斯底里的爸爸,模样怪可怜。 他找警员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女孩面前,蹲下与她平视,温声开口:“你叫什么?渴不渴?” 女孩瑟缩了下,但见面前的人长得好看,眼神暖暖的,便稍稍松弛了些:“玲玲,爸爸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是的,”连睿廷看着女孩发白的嘴巴,和声说:“但是爸爸有没有告诉你,遇到坏人就找警察叔叔?这里是警察叔叔的地盘,也是警察叔叔的水,是可以喝的。” 第40章 玲玲看了眼那边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觉得有道理,遂接过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捏着空空的杯子,露出个羞赧的笑:“谢谢哥哥。” 她把杯子还给连睿廷,胆子大起来:“哥哥,我爸爸是好人,不会杀人的。” 女孩的眼神怯生又懵懂,连睿廷心里一片柔软:“相信警察叔叔好不好?他们不会放过坏人。” 没结案前他无法下定论,只好指向女孩怀中的画本转移注意:“这是你的画册吗?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女孩把画本递给他。 连睿廷翻开夹着画笔的那页,一盆绿油油的滴水观音还差几片叶子,“是门口那盆花吗?” “嗯!” 再往后基本是所见即所得的东西,汽车,行道树,花坛,房子,猫狗,中间夹着一两副一家三口温馨相处的画面。 小孩子的感知做不了假,至少在女孩的笔下,邹城应该个不错的父亲。 连睿廷在那张男人陪女孩玩积木的画上停顿几秒,翻过一页,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一朵干枯的玫瑰黏在纸上,旁边是开满花的鱼。 “这是你摘的花吗?” 女孩摇摇头:“是爸爸送我的,爸爸说是从鱼里面长出来的花。” 连睿廷一顿,抬眸看向女孩:“是什么时候送你的?” 女孩想了想:“上星期三,爸爸在外面吃完饭带回来的,他说吃了一道长满花的鱼,下次带我们一起去吃。” 连睿廷眸色微闪,拿起画笔翻到空白的一页,边画边说:“叔叔很喜欢这张画,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 女孩不明所以,歪头盯着他的笔,眼睛随着画面的丰富越睁越大,停笔的时候情不自禁呼出来:“是我!” “对。”连睿廷竖起画纸,“好看吗?” 女孩点头如小鸡琢米,目不转睛地凝着上面头戴玫瑰花的自己,简直比她本人还好看,“哥哥你好厉害!” “那我用这张画换你开花的鱼,好不好?” 女孩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了,反正爸爸会带她去吃鱼。 收好那张画,连睿廷又陪女孩说了会话,直到omega冷静下来回到女儿身边。 他没和对方交谈,直接进入审讯室,邹城已经在里头。 按照惯例提问,邹城一一回答,从头到尾表现出强烈的后悔情绪,所言与证据基本吻合。 审讯室一时陷入沉默,邹城紧了紧交握的手,瞄向对面的检察官,一个埋头做着记录,一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眼神幽深似海,藏着犀利的锋芒,仿佛能轻易穿透人心。他不自觉低下头,回避那道视线。 “最后一个问题,”连睿廷拿出那张画纸,缓缓开口:“这是你女儿画的画,说源于你吃的一道开满花的鱼。 “上面这朵干枯的花是保加利亚玫瑰,据我所知满足这个想象的菜,只有一家高档会员制餐厅的招聘菜,玫瑰鱼。” “那家餐厅平均消费在两万以上,抵你两个多月的工资,和你关系亲近的朋友基本够不到这个消费门槛,是谁带你去的?” 邹城瞳孔微缩,搁在桌上的手骨节泛白,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很快放置到腿上。 头顶白灯散发微茫的冷意,他咽了咽口水,镇定道:“这和案子无关吧,我我的私事,跟个有钱的老同学叙了下旧而已。” “是吗?”连睿廷语气平静。 邹城猛然抬起头:“对,警官,我已经认罪了,人就是我杀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真的是一时气不过,我老婆是经历不好,但也是我爱的人,哪个男人能忍得了别人侮辱自己的爱人,当时我没注意下面的池子是开着的,不然顶多呛一下……” 连睿廷指尖拨着画纸一角,耐心听他絮絮叨叨辩解一堆,等他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彻底熄声,才淡淡开口:“我的职责是排除冤假错案,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点,不是你主动认罪就万事一了百了。提醒你一句,假供罪加一等。” 说完他便结束提审。 出来后那个omega再次围上来,没再像前头那样激动,一双眼通红含泪,小声问:“他还好吗?” “挺好的,没受苦。”连睿廷瞟了眼最初议论的警员,领着他走到外面无人的地方,递去一张纸巾:“方便问下你过去的经历吗?” omega僵硬一瞬,慢慢擦拭脸,看了看身边的女儿,迟疑地说:“以前不太懂事,跟过些人……” 连睿廷沉思几秒,没为难他细说,只问:“有邹城公司的领导吗?” omega忽然瞪大双眼,一个念头冲上脑门,声线因激动而哆嗦:“冯明清,是他,一定是他陷害邹城!” 第35章 连睿廷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继续问:“为什么这么说?你跟他分得不愉快?” omega一下子蔫了,目光瑟瑟地看着他,嘴巴几经蠕动, 好半天才艰难开口:“我是被他老婆扫地出门的, 一开始我不知道邹城是在他的工厂做事,后面有次给我老公送饭, 遇上冯明清视察, 他他又想我回去……” 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继而音量提高了些:“但我不愿意,我是真心爱邹城的, 都有孩子了, 他骚扰过我几次,有有次……”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脸上呈现出痛苦神情, 连睿廷猜到情况,眉心微蹙, 转而问:“那你认识死者吗?” omega摇摇头,想到什么,拧紧眉忿忿道:“我确定没有过一点交集, 搞不懂他为什么老是当着邹城的面说我,神经病一样,我又没惹他。” “好的。”连睿廷微微颔首,看向旁边乖巧的女孩, 摸了摸她的头, “你女儿很可爱。” “谢谢。”omega腼腆一笑,抚上女儿的脑袋,还没忘记最重要的事:“警官请你一定要还我老公清白啊, 他人很好的,怎么可能杀人,肯定有误会。” 连睿廷顿了顿,斟酌地说:“他推人致死构成犯罪事实,是否有隐情只影响量刑轻重,希望你做好心里准备。” omega双眼立马涌出泪水,掩面痛哭起来,随后又骂上邹城:“就不能冷静点吗?大不了辞职就是,啥活不能干,非要跟他较劲。” 连睿廷没说话,又递给他几张纸巾,看了看时间,说:“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如果你发现什么,及时告诉警方。” 他弯腰和女孩说了声拜拜,脚步匆匆回到车上。 “冯明清的资料。”薛三将手机递给他,在omega说出名字,他已经着手调查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连睿廷快速翻阅,扯起个讥讽的笑:“靠老婆发家还这么不老实。” 他关上手机,注意到外面不是回检察院的路,视线移到薛三脸上,那双向来冷淡的深墨色瞳孔,对上自己总是脉脉含情,也总能轻易地察觉他每一个想法。 这种无言的默契,就好像他是自己的某一面,甚至身体的某一部分。 短暂对视,连睿廷凑近吻上薛三的唇,在前往餐厅的路上,接了个满足的吻。 第二天化工厂大楼。 “冯总,检察官来了。”秘书敲开总经理办公室门,冯明清常年堆笑的脸出现几秒的阴翳,眼尾褶皱松垮了下,转眼便挤出更深的沟壑,迎上进门的两位检察官,“是为邹城的事吧,您先请坐,小程,赶紧上茶。” 连睿廷随意亮了下证件便收起来,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办公室,在桌面竖起的相框停留几眼,边落座边说:“茶就不用了,简单了解下情况。” 冯明清搓了搓手,双手分别覆在膝盖上,勾着笑道:“好好,您尽管问,我一定竭力配合。” 连睿廷盯着他看了会,从进门到现在,对方的嘴角似乎没落下来过,眼睛却不似表情那般和煦,浊而深,眉骨压得很低,还不到五十,有种超越年龄的颓感。 连睿廷收回视线,神色沉静,开门见山地拿出昨天获取的监控录像,“据你提供给警方的供词,邹城只是你工厂一名普通员工,出事之前,你对此人既没印象也没接触过,那这段餐厅监控录像是什么情况?” 手机屏幕播放着包厢内两个男人交谈甚欢的场景,其中一个男人不时上手拍另一个男人的肩,中途拿出手机给对方看了什么东西,又为对方倒酒夹菜,关系看起来不错。 加速的视频几分钟播完,这段时间里,冯明清模板似的笑容总算消失,法令纹摊平,又搓了搓手,虚虚握在一起,沉默片刻,看了眼检察官,叹气道:“我对警方说的话确实是真的,邹城就是个普通员工,工厂里一大把,我不可能对他们都有印象,至于这个监控,” 他再次叹气,似有些难以启齿:“我和omega丈夫匹配度不高,那方面不太和谐,一次下工厂视察,刚好赶上易感期,碰到邹城的omega,我们之前有过一段,你们同为alpha应该能懂,有时候真控制不了。事后我挺不是滋味的,也害怕闹大让我老婆知道,一直想找机会跟邹城谈谈,但碍于工作忙,上周才得空,特意选在市区私密性好的餐厅,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哈哈,不愧是人民的检察官。” 第41章 他尬笑了两声,手擦了下大腿重新握紧,观察着检察官的反应,语气减弱:“这不算做假供吧,这种事实在丢人,我家那位脾气不好,要是让他知道,铁定要闹一通,我也是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睿廷抬了下眉,对此没做评价,把视频往回拉了段,“你给他看的是什么?” “就那监控视频,”冯明清说,“不过已经删掉了,这种东西留着没好处。”他恍然想起什么,惊道:“该不会是这件事刺激到他吧,哎哟,那我这算不算从犯啊?我真没说什么,您可以去问他,就谈了些补偿,希望他大事化了。” “他说那天是和老同学吃饭。”连睿廷点了点膝盖,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 冯明清塌下肩膀,叹道:“他估计也不想这件事曝光,邹城这小子是真爱他老婆。” 连睿廷不置可否,拿回手机,又问:“你跟死者应该有过接触?他前段时间刚升职,你还当众提了下他。” 冯明清挺起腰,脸上恢复到初始的堆笑表情:“是,他年初及时发现工厂硬件安全隐患,立了个大功,本来早该晋升,但这今年业绩不错,又要应对检查,您也知道国家对环境抓得严,我们化工厂是重点审查对象,就这么拖了大半年才重提这事。” 连睿廷点点头,垂眼沉思片刻,目光骤然甩向冯明清:“你和邹城的omega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 “就上个月吧,我记不太清了,也不敢回想。”冯明清瞟了眼他,肩膀又塌软下去,长长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一直惦记着要跟邹城谈谈,谁知谈完就发生这事,早知道还不如不谈,连检,我我不会要负责吧?” “冯明清,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连睿廷刚想说,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回头一看,一个吊稍眼,长相精明的omega门也不敲,气汹汹大步迈进来,触到他们显然愣住:“检察官怎么来了?” “连检……”冯明清朝他使了个眼色。 连睿廷假装没看见,起身看向来人,以官方口吻道:“我们查到冯总与邹城有过一点交集,来了解下情况,确定只是私德问题,暂时没——”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断他的话,omega几乎在“私德”两字出口就变了脸,毫不顾忌地甩了冯明清一个耳光:“你还敢背着我跟别人瞎搞,冯明清,谁给你的胆子,你有今天靠的是谁?不是我,你还在大街上送外卖,养不熟的白眼狼,给脸不要脸……” “老婆我错了,”冯明清咬了咬牙,立马赔笑道歉,“那是易感期,我我控制不了。” 连睿廷看着他卑微的姿态,总算知道堂堂老总身上那股颓感从何而来。他暗暗啧了声,有模有样地劝起架:“这位先生别冲动,没完全标记的alpha确实很容易受信息素影响,总有意外。” 谁知他此话一出,omega气上加气,重重捶了冯明清一拳,“你嫌弃我是不是?匹配度低是我的错吗?你现在才知道我们匹配度低吗?是谁一开始说爱能战胜生理本能?你怎么敢的?” “我的错我的错……” 连睿廷默然,与薛三对视一眼,悠悠道:“两位好好谈,相伴这么多年不容易,可别意气用事,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陷入吵架情绪的两人敷衍地送他们到门口,转身又大吵起来。 连睿廷回头看他们一眼,就这轻飘一眼,没错过窝囊受训的冯明清眼底闪现与气质不符的精光。 他皱了下眉,一路深思回到车上,透过车窗望了眼楼顶,说:“找两个人分别跟他们。” 薛三嗯了声:“案子退回给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吗?” 连睿廷摇摇头:“光凭监控录像不能证明冯明清有教唆行为,也无法解释他的教唆动机。” 他琢磨了会,决定回去再仔细看看卷宗,“先回去吧。” “明天晚上法治栏目录制。”薛三提醒道。 连睿廷一顿,捏了捏眉心,“差点忘了,那还是先准备这个吧。” 人一旦忙起来,一事接一事,丝毫不预留喘息的机会。回到检察院熬了个大夜,整理完案件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连睿廷瘫在座椅里休息,头脑放空一会,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录制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三儿,去一趟死者家。” 死者住处是公司配套公寓,刚升职没多久就从合租房换到单间。里面的东西不多,基本一览无遗,抽屉也只有一些日用品。 薛三扫了眼房间,信口说:“看来这人生活很随意。” 连睿廷默不作声坐在床尾,视线在房子每个角落缓慢爬行,移动到柜子旁边的装饰相框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冯明清给邹城看手机的画面,一个猜想悄然冒头。 “我来吧,”薛三见他要取相框,刚想动手,电话铃声响起——杨主任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他回复了句一个小时后便结束通话,“杨主任催我们过去——” 连睿廷举着一张黑白底片晃了晃,“退回补侦吧。” 第36章 “所以是死者拍到了冯明清和邹城omega发生关系的视频, 以此要挟冯明清重提升职之事,但他为什么要怂恿邹城杀人?” 前往电视台的途中,薛三翻出底片瞧了眼, 看向连睿廷。 连睿廷眼皮低垂, 搭在膝盖的手指轻点两下,密集的羽睫颤了颤, 道:“可能中间死者又提了过分的要求, 冯明清长年在omega丈夫强势管制下大概不好受,都说驴还有三分脾气,对外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冯总, 怎么可能忍得了再三要挟, 让邹城出手一石二鸟,omega可好拿捏得多。” “邹城宁死也不承认和冯明清私下接触的事, 难不成是收了好处?”薛三沉吟道。 “有可能, 毕竟他的omega还怀着孩子。” “这死者该说不说有点死有余辜,不懂见好就收, 还嘴贱人品差。” 连睿廷闻言轻笑,握住薛三的手捏了捏,“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具体还得看警方的侦查结果。” “嗯。”薛三把他的头按到肩上,轻声说:“休息会,晚上估计又得熬夜。” 连睿廷调整好姿势,闭上眼小憩。 抵达演播厅, 制作人员基本就位, 杨主任老远喊了一嗓子:“睿廷,快来。” 连睿廷大步走到杨主任面前,环视了圈布景, 笑说:“现在就开录?” 杨主任把他推到化妆镜前,唤来一个女生,“虽然你天生丽质,上镜还是稍微化个妆,等那边调好机位就正式开始。” “好的。”连睿廷坐好随女生摆弄,伸手朝薛三拿来稿子趁机再熟悉一遍。 岑拾的案子经由他审查,不会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但怎么表述公开内容还需要细细斟酌。 “好了。”女生小声提醒。 “就好了?”连睿廷惊讶道,他还没翻两页呢。 女生又拨了拨他额前的刘海,抿着笑说:“连检天生丽质,我都不用下手。” “你怎么也学主任的玩笑?” “这是公认的事实呀。” “睿廷,好了吗?”杨主任在摄影机前叫了声。 连睿廷高声回应一句好了,拿好案稿走到后台。 薛三陪同,近身帮他整理衣领下摆,“紧张么?” “要是紧张呢?”连睿廷眨巴眼问。 薛三侧身挡住外面的视野,摩挲他的后颈,亲了亲嘴唇,“别紧张。” 连睿廷扑哧一笑:“你这也太敷衍了。” “人太多了。” “要是人不多呢?” 薛三用指腹抚摸他眼尾的小痣,贴上耳朵说了几个字,然后在他笑意加深的眼眸落下一吻。 连睿廷挠挠他的下巴,弯唇:“很有效,不紧张了。” 正巧音乐声响起,他站到入口,换上正经肃然的表情,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到台子后,直视正前方,娓娓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法律讲堂》系列节目检察官说案……” 薛三回到观众席,坐在他正前方,聚精会神地注视台上的人。他见过连睿廷所有样子,懒散的,贪玩的,专注的,撒娇的……无论什么模样都能轻易地扣动心弦,撩起深处最纯真的爱意。 “连检真的好帅!” “多拍几张发给我呀。” 旁边凑在一起的几个工作人员不断小声嘀咕,薛三分出一线心神小小赞同了下,摸出手机同样拍了一张照,保存进一个加密的云相册。 里面有几万张照片,从年少到现今,全是他眼中的连睿廷,有些只是某个部位,小半张脸,有些是工作照风景照,各式各样,记录着他与连睿廷走过的点滴历程。 薛三随意往前翻了两张便及时收手,不然时间光耗在看照片上了。 岑拾案涉及人员众多,警方布了很长时间的网,细讲起来还挺复杂,而法律宣讲栏目必然要通俗易懂,不能照本宣科,最好生动得让大家有兴趣听下去。 第42章 但连睿廷毕竟不是专业的主持人,杨主任要求又高,中间暂停几次,沟通内容,调整灯光话筒之类的细节,随随便便就搞到深夜。 最后一次休息,化妆师过来帮连睿廷整理发型,上了点粉,人看起来更精神些。 燕城公检法系统,与连睿廷美貌齐名的还有他的好脾气,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专业性不必说,都会记住他的如沐春风。 两个工作人员凑过来闲聊,小声问他用的什么护肤品,皮肤这么好。 这涉及到他的盲区,连睿廷花了点时间思考,最后只是遗憾地说:“我不太清楚,家里人准备的,我只负责往脸上擦,你们用的什么?” 三个女生就相继说起自己的护肤心得,说着说着发现连睿廷那双凤眼很认真地看着她们,完全没有不烦恼无趣的意思。 她们倒是不好意思了,适可而止结束这个话题,回到今天的案件上。 “其实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岑拾最后会自首?”一个女生说。 “就算他不自首,警方也追踪到他,自首还能减点刑。” “可是他的手下都逃跑了诶,虽然最后也抓回来了。” 连睿廷听着她们讨论,一直没吭声,神情淡然。 “连检,你说呢?”女生问。 连睿廷看着三个充满好奇的女生,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大概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了吧。” “咦,也有可能,他不是都自杀了吗?” “说不定是落差太大。” “睿廷,开始咯,”杨主任走过来提醒,“最后一点,录制完就收工。” “好的。” 剩下内容录制格外顺畅,结束的时候还是接近凌晨两点。 连睿廷从台上走下来,松了松领带,缓缓呼出口气,噙着笑回应一连串的“辛苦了”,步履仍旧平稳,面上不太看得出疲惫。 但坐上车不到一分钟就枕着薛三的肩头睡着了,发胶打理得精致有型的刘海细碎地落下几绺,扎在紧闭的眼皮上,愣是腾不出精力理会。 薛三喟叹一声,心疼无言流露。他揽着连睿廷的腰,把发丝撇干净,摸了摸他沉睡的面容。 不知过去多久,连睿廷朦胧的意识里感知到身体被搬动,掀起一点点眼帘,嘟囔:“到家了?” “嗯,睡吧。”薛三亲吻他的额头,声音低沉,仿佛催人入睡的大提琴。 连睿廷靠着他的臂膀重新闭上眼,之后薛三帮他脱衣服简单洗漱,琐碎折腾,始终没有醒的迹象,安详的睡颜沉淀着完全交付的信任与熨帖。 *** 邹城案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后,连睿廷暂时从此案抽出功夫,案件管理部门分发过来新的案件——富二代酒驾肇事逃逸致一名女alpha当场死亡。 立案没几天,女alpha的父母出具谅解书,明确表示不起诉不追究嫌疑人刑事责任,而她的男omega恋人却坚持要将嫌疑人绳之以法,一直前后奔波,甚至向检察院提交了会面申请。 了解完案件,连睿廷没有接受会面申请,与薛三照例前往看守所提审嫌疑人。 整个过程简单明了,富二代深夜与狐朋狗友喝多了,非要驾驶自己新提的跑车上路,一个转角将刚下班的女alpha撞飞,没做片刻停留迅速逃离现场。 据嫌疑人自诉是头脑不清醒,不知道撞的是人,还以为是路障。 离开看守所,两人紧接着去到死者家。家属出具谅解书无非是赔偿到位,但两百万就不追究刑事责任,多少有点对不起一条年轻的生命。 得知受害者家属情况,他这个想法竟然无处落脚——生病的父亲,智障的哥哥,年事已高的母亲。 “不知道您要来,没买茶叶,您将就着喝……”女人放下两杯热水,往身上擦了擦手,脸部松垮的皮肉扬起笑,泛红的眼眶里布满沧桑的血丝,神情略显局促,坐下后时不时看一眼闷头玩玩具的儿子。 连睿廷喝了口水,盯着地毯上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omega,身上干净整洁,看起来照顾得很好。 “检察官,您……能不能别起诉那个人啊?”未等他先开口,女人蹙着眉哀求道,“老板已经给了我们赔偿,我女儿其实也有错,她那天加班估计累了,没注意看车,不然也……也不会出事。” 这番话说得薛三都忍不住斜眼睨去,女人低垂着眼,眼底隐隐有泪光,大拇指不停地搓着指节。 连睿廷眉心微皱:“赔偿是应该的,和起不起诉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女人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声气,捂住脸抽噎了会,再拿下手,已然泪眼婆娑,“我不是说谅解了吗?你们能不能别多管闲事,死的是我女儿,我说了还不算吗?” “不能这么说,她是你女儿,也是独立的个体——” “什么呀,我生她养她,她就是我的,”女人打断连睿廷的话,噗地跪下,死死抓住他的手,“我求你别起诉,我不想管这事,就当放过我们吧。” 连睿廷着实惊住,赶忙扶起女人,连声安慰:“您先别激动,这事我们慢慢说。”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女人一个劲地哭,薛三只好起身去开门。 “检察官?”来人讶然,“你们总算来了,我还申请想见你们。” 薛三没应声,回到位置继续做记录。 连睿廷望向男人,对方自来熟地放下东西走过来,见女人在哭,俯身安慰了几句,视线投过来:“您是连检?” “嗯。” 男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带着一点恳求道:“连检,无论如何希望您一定要提出公诉,最好能顶格判。” “判刑是法院的事,不过有谅解书,大概……”连睿廷无奈地摊摊手。 “别起诉!”女人再次激动起来,把怒火撒到男人身上,“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还没嫁给我女儿,他说了不算,你少管我家的事。” “阿姨,您这样倩倩死不瞑目,凭什么加害者还能逍遥法外,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男人拔高声量驳斥道。 “那也是我家的事,你少掺合。” 连睿廷静静等他们吵完,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一圈,淡声道:“就算起诉,除了他,还有律师走流程,其实不太影响您的生活,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 “还不是因为——” “你赶紧滚!”女人突然扑到男人身上,阻止他说话。 男人竭力抓住她的手,继续说:“那个老板说只要他儿子没事,就再支付两百万的人道主义赔偿金。” 他的脸上蹭起怒容:“不仅如此,他还撺掇阿姨去检察院去法院闹,减到一两年或者缓刑,也会给几十万的补偿。简直太可恶了,完全不把别人的死当回事。” 女人一下没了声,霜打茄子似的跌回座椅,呜呜哭起来:“那人已经死了,我们还要活下去啊,伤心有什么用,他判了刑我们就能好过吗?她爸的药不能断,她哥还这么年轻,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赚钱养家啊。” 男人蹲到她面前,满眼认真:“我说了会养你们,他坐牢才对得起倩倩的死。” “说得轻巧,你一个月才多少工资,你爸妈不养了?” “我会努力。” 连睿廷默然看着这一幕,向对外界动静无知无觉的哥哥投去一瞥,房间里还有一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这样一个家,之前全靠女儿支撑。 他内心泛起一丝悲凉,对这个家,更对意外离世的女儿。 刚到楼下,死者的omega男友追下来:“连检,”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喘了口气说:“倩倩的家庭确实不好,不知道您会不会考虑这点,但我说到做到会对他们负责,也会努力劝他们撤销谅解书。” 连睿廷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还很年轻。” “是啊,我还很年轻,所以可以照顾他们。”男友坚定地说。 连睿廷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开门上车前,他回头望了眼这栋商品房,叹道:“有人下跪感谢,有人下跪惩恶,还是第一次有人下跪要我放过嫌疑人,为了两百万。” 薛三同样看了眼来路,语气冷淡到不近人情:“说到底他们根本没那么在乎女儿。” “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他们,活着的人终归要活下去。”连睿廷嘴角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走吧。” 曾经受教的一位检察长说,公关机关严格依法办事,检察官却要考虑法条以外的事,法律在实施过程中要以人为本,从人出发,不能冷冰冰照搬教条。 对基本没有劳动能力的一家三口,未来至少十年的生活,谁来负责是个问题。 最终决定还没一锤定音时,坐不住的富商先找上门。 这日依旧超出下班时间离开办公室,一位富态的中年男人守在大院门口,一见他们出现,立马冲到跟前:“连检!” 连睿廷眯着眼审视:“我似乎没有通过你的会面申请。” 第43章 富商打起哈哈:“是,但我看您这一直没动静,我有点着急,我儿子还在看守所呢,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如果你认为我逾期或者办事不积极,可以投诉。”连睿廷凉凉地说。 秋末的肃杀之气入夜后尤为重,他拢了拢风衣,双手插进兜里,姿态闲散,没有表情的脸庞沾染着冰冷的空气,显出拒人于外的疏离。 富商笑容僵硬了一瞬,揉搓着暴露在寒夜里的双手,勾起笑:“您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肯定认可且配合检察官的工作,但作为父亲总容易担忧过头,所以我十分理解受害者的家长,她家又是那么个情况,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会尽可能地照顾他们,至少让他们的余生能过得舒坦,我相信受害者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您说是吧?” 一阵冷风袭来,连睿廷的脸色愈发冰冷,弯着唇角,笑却不达眼底:“如果你的儿子遭遇肇事逃逸身亡,你愿意接受赔偿,还是要求顶格判罚?” 富商表情淡下去,脸部肌肉绷紧几分,眉头挤出褶皱。 连睿廷抬起下巴示意他脖子上的项链:“别急着回答,四百万对你来说只是一两条项链的价格,那四亿呢?一份价值颇丰的商业合同呢?你年纪不算大,再生也来得及,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对吧。” 富商面色不太好看,沉着眼与他对视,胸口起伏明显,“您的意思是要顶格判?” 连睿廷哂笑道:“你们对检察官误解挺深,我决定不了量刑。” 暮色暗沉,门口灯光将“人民检察院”碑字照得格外清晰。 他挺直脊背,眼神凛然正肃,嘴上又挂着不屑讥讽的笑:“四百万就是你眼中一条人命的价格?” “人命一旦开始用金钱物质衡量,与货架上的商品无异,区别在于你可以待价而沽,普通人只有被定价的份。” “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第37章 说完连睿廷越过富商径直离开检察院。 原先偏向起诉的天平彻底沉落。 进入检察院后, 他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复杂的人性在他的理想世界反复践踏,而他们的苦难又总是令他倍感怜悯。 苦难是什么?感受到不快乐就是苦难。 苦难也是滋养艺术的温床。阮女士一路众星捧月长大, 从未经历过磨砺, 骨子里充盈着自由快乐,故她对苦难充满艺术家的慈悲, 这份慈悲遗传给了连睿廷。 小时候跟随母亲游历世界, 目睹过麻木的流泪的疮痍的人们,他幻想过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而今站在大写公平正义的法治殿堂,穿着庄严的制服, 在无数真实苦难里陷入两难, 他撕掉了艺术家的慈悲,心肠好像凝固成画壁上的油彩, 绚烂且坚硬。 向法院提出公诉后, 受害者家属当真来闹了两次。 连睿廷以富商将赔偿金作为条件要求受害者签具谅解书,存在胁迫为由, 撤回了谅解书。 最终富二代判了七年六个月有期徒刑。 出席一审的受害者母亲情绪相当激动,走出法庭便跌撞地扑到连睿廷身上,揪着衣服大喊:“我的钱没了,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啊?你赔我钱!!” “阿姨,你别这样!”omega男友配合薛三一起拉开女人,双臂紧紧把她箍在怀里,一脸歉疚地说:“不好意思啊连检, 我替她向你道歉, 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连睿廷看着女人绝望痛哭的模样,语气平静:“以她家的条件可以申请低保,每个月有一千多块钱。” 男友眼睛一亮:“我回去就帮阿姨申请, 谢谢你连检,我也代表倩倩向你表达感谢,没有让那家伙减刑,真的只有坐牢才对得起倩倩的死,赔钱对他们有钱人来说,根本不是事,很感谢你。” 连睿廷没再说什么,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薛三上前挡住他的视线,冷着脸整理他的衣服。 “怎么呢?”连睿廷戳了戳他绷直的嘴角。 薛三凝着连睿廷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无限的理解和宽容。面对受害者家属的不理智行为,也能沉默地包容。 他却为他感到不值,很多的不值。 来到连睿廷身边之前,他对世界对自我就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或许人性根本很难改变,即使他们相伴成长,他依然没学会连睿廷身上的温柔和悲悯,对他之外的一切只会冷眼旁观。 “我不适合做检察官。”薛三垂眸道。 连睿廷凑近与他的目光相对,“我让你为难了吗?”薛三原本是为了陪他才进的检察院。 “没有,”薛三捧住他的脸颊揉捏,“我无法从心理解他们,还好我只是个助理。” 连睿廷轻笑,“那就不理解,”他扯了扯薛三的检察官制服,说:“衣服又不是模具,穿上就把所有人限制在一个框架里,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态度,在我面前不需要装。” 他啄了啄薛三的唇:“回去工作了,助理同志。” “嗯。” 一个案件到判决环节非一两个星期能做到,期间邹城的案子退侦后重新移交过来,结果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 触怒冯明清的原因是死者不仅想把老家的弟弟塞进来,还要求涨工资,不然就要把照片发给他老婆,嘴上没门,暗讽他吃软饭活该怕老婆,这瞬间戳破了冯明清的自尊,对他起了杀心。 而冯明清给邹城看的确实是事发照,只不过被他p成死者的照片,说死者也有参与进来,这才导致邹城再次听到死者的秽言猛然爆发。 不供出冯明清一是出于维护自己的omega,二是收了冯明清的补偿,自身没意识到被当作枪使。 戏剧性的是,冯明清进局子不是因为案件,而是家暴。 那天连睿廷察觉到冯明清那抹异样,派人跟踪两人,果不其然没几天,在一处私人别墅,又一次遭受omega丈夫嘲讽的冯明清,彻底没忍住将对方按倒在地殴打,然后被跟踪的人报了警。 最终冯明清以诱导杀人判了三年,邹城无主观伤人意愿,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处以五年三个月有期徒刑。 邹城案开庭刚好在十二月十八号,结束这个案子,就到原定前往西伯利亚参加婚礼的时间。 实打实忙碌两个月,加上两天年假也只批了四天。 连睿廷颇为可惜,他原本想请七天来着。 韩检一听大怒:“你可真敢想,我批你四天,还是看在你今年着手案件复杂,这两个月加班多,不然就一天,燕城飞西伯利亚也就三个小时,你早上去,吃顿午饭,晚上就可以回来了。” 连睿廷震惊:“您这是人话吗?我是去参加多年未见好友的婚礼,不是吃席蹭饭。” 韩检双手一摊:“有区别吗?难道你不吃酒席?” 连睿廷:“……”拿起假条二话不说离开他的办公室。 按他的设想,七天假可以分一天睡觉,弥补这两个月熬的夜,但压缩成四天,只能浅浅睡半个上午。 两人准备在家吃顿早午餐再去机场,餐厅意外出现一个大忙人。 “连部长您今天这么闲?” 连父从报纸里抽空瞥他一眼,平淡道:“等下有会。” 连睿廷哦了声,开启省电充能模式,一言不发地进食。 耳边除却细微的咀嚼声,再无其他动静,连父抬起眼,看到儿子专心吃着三明治,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意思,这报纸忽然读不下去了。 他清咳两声,折好报纸放到边上,靠着椅背把目光投向连睿廷,那张继承阮女士美貌的脸有几分清减。 检察官虽然不是他最初的想法,但好歹进到体制内。他向来不怀疑儿子的能力,只要连睿廷想,凡事皆能做到最好。放心归放心,看到他因工作受累,心里仍旧冒出一丝不太理智的心疼。 要是阮女士知道,大概要不高兴了。 连父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主动挑起话头:“你去参加伊戈尔的婚礼,别掺和进他们的事,那边不太太平。” 心知儿子探索欲强,好新奇刺激,国内眼皮底下随便他折腾,异国他乡就干让人操心。这不特意空出时间留下来说叨两句。 连睿廷惊讶地看向父亲:“这您都知道?” “想知道总会知道。”连父不以为意,继续对薛三嘱咐:“小三别太纵着他,就当度假休息。” 薛三看了看连睿廷,笑着答了声好,继续解决手上的早餐。 连睿廷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喝了口牛奶,说:“连部长,您这话我可不爱听。” “管你爱不爱听,”连父起身,大掌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把,“好好玩。” “这就走了?”连睿廷转头望着父亲穿外套,抬手挥了下,“拜拜,爸~” “嗯,老实点。” 眼看着父亲出门,连睿廷伸了个懒腰,双手按住薛三的肩膀,眯起眼:“你听谁的?” “十六岁连先生第一次跟我说别太纵着你,”薛三把他拉到自己腿上,环着腰自下往上看他,“你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 第44章 连睿廷低头与他碰了碰鼻尖,“你不过比我大十六天,爸怎么老是把你当哥哥?” “大十六天也是哥哥,”薛三说,“我不就是连先生找来管你的吗?” 连睿廷哼笑:“不是,你是爸送给我的礼物。”他抵着薛三的额头,眼瞳被对方占满,漾着笑:“礼物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薛三手指插进他脑后发丝,把头压下来吻上唇:“听你的,只听你的。” 第38章 一结束训练, 贺昭急匆匆跑回宿舍。昨天发给连睿廷的消息,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他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焦躁。距离他们确认关系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期间才见了一次面,联系时常赶不上趟。 这对于军人来说实属常见, 即使是他亦无可奈何。 可连睿廷不同, 他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他们这种断断续续的联络, 无疑是在消耗他本就不稳定的感情。更何况他上一段恋情就一个多月…… 贺昭的心情简直像悬在崖边, 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令他脚下打滑掉落深渊。 早知道还不如跟着韩墨混,忙归忙,好歹搁一个地方, 见面方便得多。 “贺昭, 有人找。”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贺昭面色不虞,草草将手机揣进兜里。 下午的演练比较激烈, 初春寒重愣是搞出一身汗。他没想着先收拾下, 拖沓的脚步带着浓浓的烦躁,在锃亮的地板踩出沉重的闷响。 无非又是哪个不长记性的士官, 整天一堆破事请示汇报,叽哩哇啦,跟群鸭子似的。 宿舍楼门口一左一右两颗杨树, 光秃秃的还未抽出新叶,路灯下夜风徐徐,印在灰暗地面的树影斑驳,宛若泛起清波的水面。 而水边立着一个人, 正饶有兴趣地垂眸欣赏。 那人身量很高, 穿着卡其色风衣,踩着一双黑靴,单肩挎着黑色背包, 头顶迎风翘起几撮小呆毛,双手插在兜里,微弓着背,身形随意地晃动,没有一点军人的如松站相。 贺昭眉心皱起,在脑海里搜刮此人的信息,哪个家伙站姿这么没正形,欠练! “你——” 对方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过来,眼尾小痣率先钻进他的眼里。 贺昭张大双眼,激动溢于言表:“阿廷?” 连睿廷朝贺昭走近,把背包塞进他怀里,哼道:“贺少校,你好慢~” 贺昭反应迅速捞起险些滑下去的背包,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几分钟前还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倏地安全着地,嗓音因惊喜过头显出几分滞涩:“你你怎么来的?” 不怪他没想到,来部队探望需要提前审批,先前他们压根没提过这事。 “跟杨参谋来的,惊喜吗?”连睿廷笑着摸了摸他冰凉的脸。 贺昭一把抓住脸上的手,偏头吻了下掌心,将他拉入怀中,不太稳的气流滚进耳膜:“惊喜。” 宿舍内。 连睿廷扫视了眼贺昭的房间,东西不太多,整体干净整洁。床头桌面摆放着一盆红色虞美人水晶花,边上是两人的合照。 一双手从身后环上来,炽热的鼻息黏糊糊地喷在耳后,嘴唇不甘示弱地种下一颗颗名为思念的种子。 连睿廷手往后抓揉了把贺昭的头发,从两臂之间旋向他,抚着他的后颈接吻。 一开始吻得很急,贺昭刚探进连睿廷的口腔,恨不得卷着他的舌头吞进肚里,像扔进水里的钠,迅速发生剧烈反应,丝毫不留余地。 连睿廷抚摸着他的后颈,一点点将吻慢下来。躁动的野兽变得乖驯,唇舌渐渐交缠出缱绻的意味。 直到嘴巴漫起一点酸麻,连睿廷及时结束亲吻,在贺昭下意识追过来时,钳住他的下巴,眨巴眼问:“下午训练量很大么?” “下午演练。”贺昭老实回答,答完忽然意识到什么,人瞬间闪出两步之外,抓起衣领闻了闻,脸色精彩纷呈,最后化成羞愤欲死:“我我……靠,看见你我脑子懵了,我去洗个澡!” 连睿廷拉住他,忍着笑说:“单纯关心下你,晚上不是还要集合吗?洗了也白洗。”紧接着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 贺昭看着他溢出笑的凤眼,心情着实复杂。偏偏遇上大演练,形象全没了,亏他们刚才吻得那么动情。 “还没,”他暗自吐气,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个糟糕的事实,按着连睿廷的肩膀坐到床上,握着手蹲在跟前,“你吃了吗?我给你带饭。” “不用,”连睿廷捏了捏眉心,悻然道:“路上太颠簸了,晃得我恶心,没什么胃口。” “娇气,”贺昭笑了下,语气里却夹着一丝心疼:“前天下大暴雨,山体有些滑坡,我们还没去清理,我看看有没有汤或者热瓶奶,多少吃点。” “好,”连睿廷没再推辞,“你快去吃饭吧。” “嗯,很快回来。” 人走得匆忙,连带着门一声嘭响。房间空气震颤了几息,归于安静。 连睿廷直愣愣往后一躺,枕着豆腐块被子,悠闲地点开手机。 薛三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到了吗? ting:嗯嗯,没想到路途这么颠簸,少有坐车这么难受的时候。 san:师傅说前天下了场大暴雨,我在你包里放了气泡水和巧克力。 连睿廷立即起身翻开背包,里面果然有一些零食。 连喝了几口草莓味的气泡水,嘴里的苦涩总算散去,他掰了块白巧,含着躺回床上,薛三发来一张饭菜的照片。 san:师娘以为你也会来,做了你喜欢的板鸭。 ting:早知道先去师傅那,这边路况估计也清理出来了。 师傅是薛三的武术老师,在离部队不远的武馆,同时也是部队的特聘教练。 放假后两人分头行动,连睿廷搭杨参谋的顺风车来找贺昭,薛三则趁机看望许久未见的老师。 最初薛三跟随师傅学武,连睿廷没少过去凑热闹。知道自己不是学这块的料,勉强学了一点耍帅的花架子,就没再自讨苦吃,反而和师娘交上朋友。 师娘是南方人,做的菜偏辣,他虽然能吃,总体口味还是偏清淡,一道板鸭焖萝卜深得他心。每次过去师娘都会特意给他做。 san:师娘说等你来再做给你做,买了好几只板鸭【吃瓜】 ting:【耶】 贺昭回来的时候,连睿廷正趴在床上沉迷手机,小腿弯在空中,像两条尾巴前后摇来摇去。 “阿廷,我请食堂煮了馄饨。”他把打包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俯身去亲连睿廷。 连睿廷翻过身,就这样面朝上和他接了个浅浅的吻,坐到桌边吃贺昭带来的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飘着香油,虾皮紫菜和葱花,个大皮薄馅多,底下沉淀着切碎的榨菜粒。他已经缓过坐车的不适,此刻闻着食指大动。 房间一时安静得有些突兀,连睿廷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托着腮嘴角上扬,目光灼灼。 “下午演练的主题是什么?”他覆上贺昭搭在桌面的手,摩挲两下指节,舀起一颗馄饨轻轻吹气。 贺昭把他的手翻过来,掌心光滑,生命线清晰且长,代表爱情的那条线延升至食指,纹路分明,没有复杂的分岔,该是极为顺畅的人生。 他用指尖比划着那条爱情线,语速缓慢地叙述。 二十分钟后,贺昭被叫去参加集体活动,之后集合点名,再回来已经九点多。 初春天气仍旧很冷,连睿廷早早地洗漱上床,窝在军绿色的厚被里玩手机。 贺昭进门只看到毛毛的黑脑袋,硬生生止住过去亲人的冲动,钻进浴室洗澡。 吹好头发放下吹风机,刚巧对上连睿廷的视线。军绿色的被子和枕头衬得他的脸分外白皙,灯光镀上一层釉,嘴唇红里透亮,眼睛深邃又明亮。 贺昭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他对视,喉咙不自觉滚了滚:“你带了东西吗?” “什么?” “套。” 连睿廷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不累吗?明天有早操。” “忍不了。”贺昭径直去翻他的背包,在夹层里找到东西,扔在床头,脱得光溜溜钻进被子,压在他身上迫不及待地亲吻。 异地太糟糕,加个纪律就更糟糕,无法及时传达的心情时刻积攒到心里,发酵出难以忍受的不安和渴望。 唯有当胀的满的滋味填补空虚,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入侵到身体内部,沉甸甸地覆盖掉难以忍受的不安和渴望,他这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alpha的本能促使贺昭咬上连睿廷的腺体,细细地啮咬,稍微用点力刺破脆弱的皮肤,耳旁便响起一声闷哼。 他克制住标记的欲望,反复舔吮那块嫩肉,渗出来的信息素像引线,穿过四肢脉络,兹拉着在血管里燃起火花,将厚实的被子烘得燥热,湿黏地与身体摩擦,于是人越来越湿,被子越来越重。 眼见贺昭愈发失控,连睿廷担心他明天早操难受,慢慢拿回主动权掌控节奏,用吻用爱抚编织一张温柔的网,将身下的人包裹起来,融化他的意识,缴械他的反抗,彼此的皮肉汇聚在一起。 第45章 结束后连睿廷捋了把头发,拥着他到浴室洗漱。 热水下他们做了第二次,依旧是连睿廷主导,贺昭已经变成蛛网上的猎物,任人摆布的傀儡,只会机械地往他身上烙下一枚枚红艳的花。 翌日贺昭出操回来,时间还不到七点半,连睿廷仍在熟睡,在他的床上,他的被子里,他的枕头上,在他的身体里。 贺昭想吻他,又担心扰了他的睡眠,只好用目光亲吻,一个半月的爱欲倾巢而出,露在被子外的小半面容沾上绵密炙热的吻。 没多久到训练的时间,贺昭俯身啄了下连睿廷的额头,留下一张纸条便匆匆赶去集合。 等连睿廷看到纸条已经九点多。 吃掉贺昭带回来的早餐,回完薛三的信息,他拿起画本离开宿舍。先到杨参谋办公室打招呼,大致了解了方位,朝训练场地的方向闲逛过去。 今日阳光明媚,时有冰凉的风吹拂,空无一人的路上显得十分冷清。 连睿廷没接近场地影响他们训练,半途挑了个台阶席地而坐。 视野平坦,伫立着几颗光秃的树,枝桠横生,细看表皮突起许多叶芽,亟待一场寒意消散的春风,簌簌冒出新叶。 他眯着眼晒了会太阳,翻开画本,漫不经心地勾画。 近年来动笔的次数逐渐减少,回国后忙着重新高考,新专业课程繁重还得兼具实习,没多少闲情逸致坐下来花几个小时完成一副画作。 阮女士深表遗憾,她一直以为连睿廷会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和她一样出色的画家。不过遗憾归遗憾,她依然支持连睿廷的决定,支持他成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 树影缓慢地缩短,画纸翻了两页,他在纸上画着画,空间里他同样构成一幅画挂在别人的眼前。 小赵是炊事班一员,扛着一筐蔬菜路过,远远看见一个人埋头坐在石阶上,卡其色外套与部队基调不太相符,引得他频频侧目,脚下的路偏成大弧线。 他的脚步声提醒了对方,那人回头一瞥,沐浴在阳光下的半边脸晕开金色的绒毛,琥珀般的眼珠嵌在上挑的缝隙里,睫毛泛着光,拓下浅淡的阴影。 一明一暗,一金一银,将他的五官凸显得立体精致,透出一种不真实的美。 妈呀,天仙! 常年泡在五大三粗士官堆里的小赵,很没出息地心中惊叹,直接傻愣在原地。 倒不是他没见识,再好看的脸经过长时间的日光摧残也会变得粗糙。无论alpha还是omega,每次训练完带着一身汗味进入食堂,混杂着各种溢出来的信息素,那现场堪比生化泄露。 他没敬而远之就不错了。 而眼前的人,比他在网上刷到的明星网红还漂亮,怪不得他的心脏怦怦跳吧! “你是炊事员?” 呆愣间,“天仙”走到他身边,小赵恍然初醒,看向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人,那张脸直直地靠近,瞬间把初春的阳光都煨热了。 小赵感觉脸烫得不行,支吾吭声:“啊,嗯嗯,是是的。”他暗自唾弃没出息,挺直腰,迎上那人的眼睛,“你,你是谁的家属?” 他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连睿廷顿觉有趣,睁着眼开始胡诌:“我是杨参谋请来做宣传工作的,意在弘扬新时代的军人面貌,刚从训练场过来,方便去你们炊事班看看吗?” 小赵正经起来:“可以,我带你去。” 连睿廷噗地一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啊?”小赵傻眼,左右环顾没见陪同的人,心头警铃作响:“那你是谁啊?”外人不可能进得来啊。 “我确实是跟杨参谋来的,”连睿廷没解释身份,指着他腿边的菜筐说:“我搭把手?” “不用,”小赵轻松端起满满一筐茄瓜,琢磨着跟杨参谋来的,应该没问题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厨房。” 快到饭点,厨房里的人都在抓紧做事。其中一人瞅见小赵的身影,喊道:“你好久又去呢?”下一秒旁边的人映入眼帘,切菜的动作霎时停住,“我的乖乖。” 小赵放下菜筐,捡出里面的菜,“这是杨参谋请的宣传人员,说普通话。” 连睿廷朝那人笑了笑,杵在门口没进去,用眼神在里头逡巡,所有东西摆放井然有序,俨然强迫症的天堂,即使忙碌也没有出现杂乱的情况。 “我就看看,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他对停下活的那人说。 对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赵,重新拿起刀接着切菜,间隙里向他投去几瞟。 小赵收拾好东西,洗了个硕大的西红柿递给连睿廷,“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很好吃,汁水很足。” “谢谢。”连睿廷接过西红柿,照皮咬了一口,汁水喷涌而出。 小赵连忙扯来几张给他擦手。 “出乎我意料,竟然有点甜的”连睿廷补上称赞。他爷爷种植的西红柿都没有这么多汁绵密,“这是什么品种?” “普罗旺斯,”小赵解释,“适合种在早春温室。” 连睿廷点点头,用纸托着继续啃西红柿,注意到小赵仍站在面前,他放下西红柿,弯唇道:“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哦。”小赵讪讪地挠了挠头,走了两步又回来,欲言又止片刻,红着脸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发了宣传,我去支持你。” 连睿廷眨了眨眼:“薛四。” “诨名吗?”小赵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但也没再追问,朝他露出个略显羞赧的笑,“我做面食很好吃,你中午早点进食堂,那些人下训味道贼大,我怕熏着你,到时候我给你送吃的,不用跟他们排队。” 连睿廷顿了顿,没有拂他的好意:“谢谢。” 在食堂逗留几分钟,估摸着下训时间,他慢慢悠悠朝训练场地走去,以免贺昭回去找不到他。 临近的时候,迎面走来成群结队的士官,场景颇为壮观。 连睿廷加快脚步,拦住一人询问:“贺昭少校回去了吗?” 一群迷彩中出现一个盘条靓顺,细皮嫩肉的人,好比野山鸡里飞进一只白鹤,想忽视都难,这么点功夫就围上几个准备去吃饭的士官。 “你找贺昭少校?”那人不等回答就回头喊话,贺昭两个字如同波浪一层层扩散出去。 准备回去找连睿廷的贺昭听到声音,美好的心情顿时衰减,臭着脸循声过去,老远看见人群中心的连睿廷,先是一喜,转瞬怒骂了一句,疾速跑过去,斥道:“聚在这干什么,不想吃饭去跑步!” 士官们顷刻作鸟散开,连睿廷促狭地睨着贺昭:“少校好凶啊,他们帮我喊你呢。” 贺昭脸色由阴转晴,勾住他的手指:“你怎么在这?” “随便逛逛,怕你回去没见人,就过来找你。” 两人并肩前往食堂,贺昭留意到连睿廷手上的画本,“上午到画画?”停顿几秒,表情奇怪地问:“画了什么?” 连睿廷笑而不语,把画本交给他。 翻开夹笔的那页,一张素描人像好似一只蝴蝶,飞入贺昭眼里,点亮了里面的光。他合上画本捏在手里,嘴角控制不住上翘,又尽力压平,憋笑的样子有些滑稽。 他偏头咳了咳,故作淡定地正色,拉起连睿廷的手,快步前进:“有点饿了。” 食堂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剧烈运动很难控制信息素不溢出,各种各样的气味糅杂,薰得人头晕。 连睿廷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几乎悬在窗外。 先出现的不是排队打饭的贺昭,而是说要给他送饭的小赵,端着一碗白花花的馒头和葱花卷,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来,同时将数道视线带过来。 “我做的馒头,嘿嘿,你先吃,我去给你打饭。”小赵放下碗就要转身,连睿廷忙不迭叫住他:“不用,我跟贺昭一块吃饭。” “贺昭少校?”小赵惊愕道,不由看向人群中的贺昭,对方同样看过来,眼神凌厉。 他的心脏抖了下,脊背升腾起被狩猎者盯梢的凉意,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潜意识催使他赶紧离开,“那我先去吃饭了。” “嗯,谢谢你的馒头。” “小赵怎么给你送馒头?”贺昭放下两盘饭,盯着他手上的花卷,皱了皱眉。 “闲逛的时候遇到他,有点好奇部队食堂什么样,就跟他过来看看。”连睿廷把花卷扯成长条,顺口说。 “然后你们就熟到他专门给你送馒头?”贺昭心生怪味,好巧不巧周遭飘过来不少视线。他转头望了一圈,那些视线分明对着连睿廷。 部队生活枯燥乏味,身边的队员基本看得腻味,突然出现一个长相格外出众的人,对这群二十来岁,正值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士官来说,无疑往狼群里扔进一只羊,就算alpha也很难幸免。 靠! 贺昭狠狠瞪了眼就近的几人,心情相当不爽,早知道打包回去吃了。 愤懑间嘴唇撞上一个软绵的东西,贺昭怔愣地抬眸。连睿廷撕下一块馒头喂到他嘴边,神情自然且漾着柔柔的笑意:“馒头很香。” 第46章 周围骤然安静,原本聚集在连睿廷身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似有可惜地退了回去。 贺昭张口咬住馒头,嚼得很慢,唾液将淀粉分解出过量的甜,他怀疑食堂今天的馒头放了糖,而且量不少。 “这是什么?甲鱼?”连睿廷把筷子伸到贺昭餐盘,夹起一块疑似壳类的东西,刚放进嘴里,辛辣如同跳跳糖在舌尖蹦跶。他立即吐出来,往嘴里塞了口馒头,眼眶染上一圈红。 “这么辣?”贺昭惊讶,把汤端到他嘴边,“其他菜应该不辣,别吃这个了。” “嗯。”连睿廷悻悻作罢。不过他早饭吃得晚,前头又啃了个西红柿,这会不太饿,剩下不少饭。 墙上挂着光盘行动的横幅,贺昭自然得以身作则,拿过他的餐盘,将他吃剩的饭菜一扫而光。 随后贺昭去放餐盘,连睿廷在门口等他。有好奇心重的凑过来问:“你是贺昭少校的对象?” 连睿廷笑着点了点头。 不到一个小时,半个基地的人都知道贺昭少校有个天仙似的alpha对象,便也解释了这一个多月,贺昭少校为何每天积极地跑回宿舍。 此刻的贺昭还没发现这个情况,“阿廷,走吧。” 他牵起连睿廷的手准备离开,余光里忽然撞进一个人,他当即把手拽到身后,倾身吻了下连睿廷的唇。 “注意纪律。”连睿廷揶揄道。 “就一次。” 没人知道在他们不远处的地面,掉落了一朵雕刻成玫瑰花的心里美萝卜。 *** 深夜,贺昭从梦中惊醒。 没有关严的窗户呼呼直响,涌进源源不断的寒风,屋内的温度降低了好几度。 他起床把窗户关紧,透过玻璃望着外面枝桠乱颤的杨树,脑海里浮现零散的梦中碎片——连睿廷第一次来部队探望的情景,在这颗光秃秃的杨树下。 一会贺昭回到床边,桌上的虞美人水晶花依旧,只是边上的合照不见踪影——他花了不短的挣扎才下定决心收起来。 却在一个惊醒的夜晚,轻易地击碎决心。 贺昭翻出相框,上面是他们刚确认关系拍下的合照。 那时他心痒难耐想接个吻,碍于刚在一起,出于羞涩,出于担心暴露他的急切,犹豫着不敢行动。 连睿廷像是看穿他的纠结,主动吻了过来,定格下这张照片。 里面被亲的人,任谁都看得出欢喜和甜蜜。 在一起超过五个月,贺昭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可以打破连睿廷的恋爱魔咒,他们会长久地交往下去。谁知道随之而来三个月的失联,换来一封分手信。 很长一段时间,他总在追悔如果没有那三个月,结果会不会不同。 理智告诉他,不会,连睿廷本性如此,他拥有很多偏爱,不缺爱的人向来慷慨,舍得给予,同样不在乎挥霍。 感性却存有几分希冀,把责任推给那三个月,好为他们草草收场的恋爱开脱,一切都是失联造成的,如果没有,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人总要一些自我欺骗。 一只花黄的猫蹿进怀里,爪子扒拉上相框。 贺昭抓住猫爪,把相框放回箱子里锁好,搂着猫重新躺进被窝。猫挣扎着想出去,他rua了把它的头,带着点无奈命令:“睡觉,ting。” 猫果真不动了。 ting是一只野猫,三花和橘猫的串串,整体偏橘的毛发镶嵌着几块花斑,眼睛是深茶色,圆溜溜,看着很机灵。 遇到它的时候,猫才几个月大,趴在一块青石上舔爪子,听到陌生动静也不怕,歪着头与来人对视,没察觉出恶意,又继续舔爪子,然后伸了伸懒腰,眯着眼晒太阳,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 “贺昭,走啊,看什么呢?” 贺昭闻言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猫,那慵懒的姿态无端令他想起一个人。 此次野外实战历时三天,如果三天后它还在这,那就带它回去。他这么想着,大步流星地远离。 三天后,本不需要原路折返,贺昭抱着看一眼的心态返回遇见猫的地方,随意晃了几眼,没发现便打算走了。 “喵” 他回过头,猫从一丛灌木底下钻出来,仰头瞟他一眼,纵身跳到青石上,揣着爪子伏地。 贺昭在青石边蹲下,静静注视它许久,伸出手:“跟我走?” 猫歪了歪头,端详面前的手,小半会跃上掌心,顺着手臂爬到肩头。 回到车上,队友惊讶地看向贺昭肩上的猫,摸了摸毛:“你折返就为了找它啊?” “嗯。” “怪可爱的,取名字没,叫胜利吧,庆祝我们这队获胜。” “ting。” “啥?” “t,i,n,g,名字。” 队友反应了几秒,面露怪色:“你至于吗?都多久了。” 贺昭看了眼在后座张望的猫,什么都没有辩解。 对前任念念不忘很丢脸吗? 或许是吧。 他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未来不知道还会爱多久。所有人都知道贺昭爱连睿廷,被爱的人也知道,那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丢脸就丢脸吧。 后来贺昭调回燕城,一次聚会,小ting喵终于与大ting见面。 两个ting相谈甚欢,成为了好朋友。 第39章 到达大厅暖气很足, 吹散了东西伯利亚如刀的冷冽。 中文指示牌下,几个e国男人拉着一条欢迎z国游客的横幅,边上栗色长发女人拽着大裙摆, 和着萨克斯摇摆, 为首的旅游团团长满脸笑容,握住先一步出来的游客嘘寒问暖。 人有点多, 场面和谐又热闹。 连睿廷与薛三刻意从侧面路过, 多看了他们几眼,莫名有种老乡碰面的既视感。 “廷!” 迎面走来五个高大魁梧的alpha,中间男人标准的斯拉夫人长相, 高度折叠的面部五官立体, 肤白眉浓,灰蓝色瞳孔嵌在突起的眉弓下, 拓下一片深影, 薄唇紧抿,绷着冷锋般的强大气场。 男人步子阔又稳, 长腿劈开厚重的纯黑大衣,边走边摘下皮质羊绒手套,递给身后的保镖。 靠近两人时,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周身的冷硬柔和了几分,敞开双手用力抱住连睿廷:“好久不见,廷。” “好久不见~伊戈尔。”连睿廷笑眯眯地说, 拍了拍他的后背。 “三。”一松开, 立刻转向了旁边的薛三。 保镖已经拿走他们的行李箱,薛三手空出来,结实回抱住伊戈尔, 嗓音带上笑意:“好久不见。” 接到人,伊戈尔一刻没作停留,领着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离开机场。 他揽上连睿廷的肩膀,眉弓往下压了压:“抱歉,最近事太多,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点。” “不是刚刚好吗?”连睿廷侧目看向伊戈尔,两张脸相隔很近,不逊色于斯拉夫人的优越骨相,线条糅杂了一份独属于中式传统美学的正和雅,含笑的双凤眼顾盼神飞。 “刚看到你的时候,我都有点惊讶,伊戈尔难不成提前和机长通讯了?怎么会这么及时赶到。” 伊戈尔闻言嘴角大幅上翘,眉头舒展,头往他那边歪了歪,“是的,其实昨晚我就安排了人蹲守航班,只为能在第一时间接到你们。” 说着他们便到了机场入口,大雪纷飞中停着一辆雷克萨斯和加长版林肯,车身均有明显的防弹改装。 三个保镖撑伞将他们护送上林肯,短暂刮骨的寒冷令连睿廷打了个激灵,鼻头泛起一点红。 他从小生活在相对温暖的环境中,体质不怎么耐寒,当年学美术的圣彼得堡气候远没有西伯利亚冷。 好在车内足够暖和,他很快适应过来,接过对面伊戈尔递来的伏特加,三人碰了个杯。烈酒下肚,四肢脉络活了起来。 伊戈尔放下酒杯,翘着二郎腿,姿态松弛地靠上椅背,藏在深邃眼窝里的灰蓝瞳孔,在薛三和连睿廷脸上各停留了会,“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你们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连睿廷与薛三相视一笑,手搭在座椅中间的扶手上,指尖轻快地点动两下,“我倒觉得你如今的变化挺明显,人逢喜事精神爽~” 伊戈尔笑了笑,似想起什么人,眉宇间闪过温柔的神色。 他倾身给两人的空杯满上酒,“老实说,那次从燕城回来,我对你们从事检察官并不看好。” “嗯哼?怎么说?”连睿廷端起酒杯喝了口。 伊戈尔轻叹:“刚认识的时候,你像只自由的鸟,爱情也抓不住你,现在却被那里困住。” 连睿廷听到这话,陷入了片刻的回忆。 与伊戈尔相识在十八岁的初夏,他和薛三去贝加尔湖写生。晚上从海尔库斯卡温泉出来,他们没急着回住处,沿着林间小路散步,突如其来的几声枪响惊破了深夜的幽静。 他们第一反应自然是躲避,却不想刚回到主路,侧林里扑出一个浑身散发浓厚血腥味的男人。 第47章 那人发现他们,捂着腹部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了眼窸窣的林子,嘶哑地冲他们低吼:“躲到那棵树后面。” 说时迟,三个持枪的男人已经追过来,其中一把枪指向不幸看到不该看的两人。 受伤那人骂了一句,脚步虚浮地挡到他们面前:“看清楚,他们不是e国人,你们想惹上国际麻烦?” 连睿廷识趣地接上:“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暗中却挠了挠薛三的手心。 他们举起双手一步步远离,在那支枪重新对准受伤男人,并向他靠近时,薛三忽然朝最近的一个人出手。 那块路灯相隔较远,光线昏暗,持枪三个人一心对付男人,嘴上不停地拷问,压根没想到无意遇见的两个外国游客,会有如此恐怖的身手和胆量。 几乎在一分钟之内,薛三抓住那只握枪的手,抬臂狠狠肘击其人的面部,夺走枪,抬腿踹向第二个人腰胯的同时,朝第三人开了一枪,不等其他人反应,连续拉膛补上两枪。 整个过程冷静迅速,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我们救了你,不会因此惹上官司吧。”连睿廷慢悠悠走到受伤男人身边,在他发愣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实在不行明天就回国,也抓不着我。 男人回过神,失血过多导致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不会,非常感谢,能否再麻烦你们送我下山,今晚的事和你们的安全,我会全权负责。” “可以。”连睿廷爽快应下,将此人掺扶下山。 路上对方借手机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来了七八个黑衣人,从他们手里接过人,顺带把他们也带回去。 坐上车,男人主动自我介绍,伊戈尔·索克洛夫,家族旗下有伊尔库最大的重型机械制造厂和能源公司,追杀他的主谋是为了争夺产权。 “你们为什么突然返回来救我?”被手下处理完伤口的伊戈尔认真问。 “因为你看见我们的第一反应是保护。”连睿廷同样蛮认真地回。 伊戈尔惊讶:“因为这个?应该的,你们只是路过的无辜游客。” 连睿廷莞尔:“那救人不也是应该的吗?” 伊戈尔愣了几秒,苍白如雪的脸上流露出诚挚和郑重:“再次感谢。” 他看向从头到尾没吭过声的薛三,神情冷淡,只在连睿廷说话时偏了下头,其余时候似乎都在放空,“你很厉害,像个老练的杀手,但你们年纪看起来很小,你是雇佣b?” 薛三瞥他一眼:“不是。” 连睿廷揽过薛三的脖子,语气颇为与有荣焉:“我们三儿从小学习武术。” “你们是z国人,我听说过z国功夫。”伊戈尔仍有几分难以置信,目光在薛三身上流连,“听说z国禁枪?你开枪的动作很熟练。” 薛三抿了抿唇,淡淡道:“枪,刀,都只是杀人的工具,没有区别。” 伊戈尔彻底没话了,内心不由升起一丝佩服。 当晚,他把两位救命恩人带回索克洛夫家的克里卡诺庄园,或许因为本性相似,都拥有比较纯粹的道德理念,他们迅速成为了朋友。 在列宾美院读书的几年,连睿廷和薛三没少往伊尔库跑。 一晃十一年过去,他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愈走愈深,此刻面对面坐着,年青时相似的东西,仔细看,依旧能在对方眼里看到。 “困住,听起来像被迫,”连睿廷指腹摩挲着杯壁,语速不疾不徐,“我少年时期学过很多东西,美术,旅行,检察官,都只是我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脚步看似停了,心依然永远自由。” 他看着伊戈尔,揶揄道:“你这些年全身心投入整个家族,基本没有自己的生活,是困住吗?” 伊戈尔一贯冷肃的面容倏然雪融,眉毛飞扬,灰蓝眼瞳染上鲜亮的色彩。他放下翘起的腿,身体前探去碰连睿廷的酒杯,“不是,我心甘情愿。” 回克里卡诺庄园的一路,三个人喝完了两瓶伏特加,用调侃、小牢骚,带过了五年时光。 他们从车库乘坐电梯直达主屋大厅,室内暖气十足,佣人为他们脱下厚重大衣。 早已等候多时的尼基塔,伊戈尔的得力助手,上前给了连睿廷和薛三一个拥抱,“好久没见,怎么不多请几天假留下来玩?” 连睿廷无奈地笑道:“我们上司很吝啬。” “换了他吧,”尼基塔玩笑,手揽着他的肩膀,冲伊戈尔说:“德米特里需要再跟你商量婚礼的事,我来陪廷和三。” 伊戈尔皱了下眉,连睿廷拍他的手臂:“快去吧,新郎先生,我们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我尽快解决。” “米沙原本建议请你们当伴郎,”尼基塔带着他们前往会客厅,落单的手抬到空中比划,“叶戈尔说你们肯定没时间,我没想到竟然只有四天,哦不对,是三天,今天已经快过去了。” “没办法,这一行确实没那么自由。”连睿廷叹道。 余光里由玫瑰、洋甘菊、铃兰等组成的大型花束,站满走廊两侧,头顶垂下蜿蜒的白纱,点缀的粉钻闪烁着流光溢彩,脚下红毯绵延至尽头。 时有行色匆匆的佣人,仔细检查婚礼布置的每一处细节。 有个人鬼鬼祟祟,躲在佣人身后,趁他们说话之际,猛然窜出来扛起连睿廷就想跑。 “睿廷!”薛三眼睛一瞬睁大,身体先于意识,条件反射般抓住那人胳膊,用力往后一掰。 “啊——是我!!” 第40章 “米沙, 你搞什么?”尼基塔最先反应过来,唇边的胡子无语地抽动两下。他抬手覆住眼睛,不忍直视。 米沙缩起胳膊, 吐出一串嗷嗷惨叫, 另一只手还固执地搂在连睿廷腰上。 连睿廷站稳后摘下他的手,捏了捏手指, 好笑:“多年没见, 一来就给我这么个见面礼?” 米沙五官狰狞,脸上褪去血色,像白纸一样脆, 嘴唇哆嗦, 疼得说不出话来。 尼基塔正要叫人来处理,薛三翻了个白眼, 一手掐住米沙的肘关节, 一手捏着他的手腕,往他身体内侧快速扭动一下。 “嗷啊……嗯!嗯?” 米沙扭曲的面部瞬间松弛, 眨了眨眼,似不可置信地弯起脱臼的手臂,上下左右摆动, “没事了?” 薛三双手揣进西装裤兜,脸甩向一侧,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危险的举动。” 米沙吃瘪,重新漫起红色的嘴唇无声蠕动,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哼”, 转身拢住连睿廷,蹭他的颈窝:“宝贝,我好想你。” 眨眼就忿忿:“你个负心汉, 竟然一次都不来看我!”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转变,再次让尼基塔感到丢脸,他不轻不重拍了下米沙后背,“别撒娇了,先让他们坐下喝口茶。” 连睿廷揉了揉米沙的头:“这不是来了嘛~先坐下。” 他拖抱着不肯好好走路,非要挂在自己身上的米沙,落后尼基塔和薛三,步履略显沉重,踩上会客厅那张大规格的手工真丝地毯。 挪到薛三身边,抓住他的手,和米沙一起摔进深色麂皮沙发,靠背垂坠的水晶玛瑙叮当几声脆响。 “好好坐,米沙。”尼基塔坐在单人沙发,眉心褶皱一闪而过,拿出兄长架势斥了句。 米沙下意识挺直腰杆,摆正身体,只用一条胳膊勾住连睿廷的手。 他是索科洛夫家族最小的omega孩子,深受伊戈尔宠爱。 虽然平日行事纨绔,享乐贪玩,遇上比他大了十岁,长年为家里管事,个性强硬的尼基塔,多少有点老鼠遇到猫的怂。 佣人端来红茶和点心,放在鎏金滚边的象牙白茶桌,桌面一大捧婚礼鲜花,飘出淡淡的清香。 连睿廷从米沙胳膊里挣脱右手,端起热茶浅啄。 片刻肩头砸下个脑袋,橙味信息素混在开口的吐息里:“在z国这些年有没有想我?” 连睿廷弯了弯眼,放下瓷杯,反手摸摸米沙的脸,拖长腔调,一股风流浪子哄人的意味:“想~每次吃橙子,我就会想起你~” 米沙嘴角翘起,抓到他的手插进指缝,嘴上不依不饶:“哦,那你一周吃几次?” 交握的手跌在两人紧贴的腿缝间,连睿廷虚握了下手指,“想起来就吃。” 听到米沙哼了声,他悠悠找补:“有时路上看到女士带的橙色丝巾,我也会联想到你,思念总是不经意地悄然发生~” 薛三瞟他一眼,抿着热气氤氲的红茶,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一抹懒得拆穿的促狭。 米沙明显很受用,从连睿廷肩上抬起头,亲了一口他的脸,“那我们复合吧,宝贝。” 左手骤然被抓紧了下,连睿廷唇角微勾,暗自发笑,面上却气定神闲,温柔的嗓音说着不容拒绝的话:“我现在更想和你做朋友~” “哼!”米沙不满,偏长的亚麻色头发恶作剧似的,挤进连睿廷脖颈里一通骚扰,“谁要和你做朋友。” 第48章 “听伊戈尔说你有对象。”连睿廷侧歪一点头,柔软的发丝仿佛丝绒摩擦皮肤,他就这样纵着米沙发小脾气。 米沙腾地扬起脑袋,撅起嘴巴:“上周分了,太粗鲁了。”他贴过去亲连睿廷的嘴角,“宝贝,他们都没你好。” 米沙这话完全发自内心,大抵年少喜欢的第一个人,很大程度会影响之后的择偶标准。 十六岁刚分化成omega的米莎,正是身心脆弱,需要家人关爱的时候,偏偏家里因产业分割问题闹得不太愉快,二哥伊戈尔甚至遭遇谋杀,好在被两个外国游客救下。 那段时间两人成为索科洛夫家族的座上宾,米沙也因此和他们交上朋友。 两人性格相反,一个冷冰冰不苟言笑,一个笑吟吟开朗健谈,而且体贴又耐心。 会在他发情期到来前低落烦躁的时候,开车带他兜风,一圈一圈,直到他心情好起来为止;被家里疏忽时,陪着他逗他开心;一起滑雪野餐,一起爬山运动,他总是走在后面护着他。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米沙没什么意外地喜欢上这个来自东方的alpha。 米沙认为自己和连睿廷,家世样貌各方面十分相配,对方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连睿廷听到他的告白很惊讶:“米沙,你还没成年呢。” 米沙狡辩:“我度过发情期,已经算成人了,我朋友都和他对象上过床。” “你朋友和对象是同龄吗?” “是啊。” 连睿廷笑眯眯:“可是我只把你当弟弟啊。” 米沙无语,没成年就只能当弟弟吗?至于吗? 但为了让连睿廷找不到托辞,他只好再等一年。 这一年里连睿廷不来伊尔库,他就去圣彼得堡,一周至少要见两三次面。 米沙原本想当飞行员,现在却开始准备申请列宾美院。伊戈尔倒是非常喜闻乐见,他本来就不赞成弟弟从事不着家的工作。 连睿廷待他一如既往,米沙的感情一天天加深,他如同一株向日葵,追着太阳成长。 有次米沙没提前打招呼,径直去了连睿廷的宿舍,撞见他和薛三刚从床上起来。 他知道连睿廷和薛三同睡一张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习惯,但那天他们没有穿衣服。 “所以你们是恋人吗?”米沙很伤心,感觉受到了欺骗。 连睿廷没和过去那样哄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喜欢用恋人这么简单的关系,定义我和三儿。” 米沙不明白,更不想听解释,直觉对方的话他并不会乐意听。 他当即回了家,找哥哥倾诉。 伊戈尔听完认真说:“你们没有定下约定,米沙,廷没有义务等你,他有和别人在一起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米沙仍免不了难过。足足隔了两个月没去圣彼得堡,最后心里还是放不下,连睿廷却有了正式的恋人。 经过哥哥宽解,他这次倒没那么不开心,只是旁观连睿廷和那人的相处,内心产生了浓浓的嫉妒。 对他的温柔全部都给了别人!!! 米沙又两个月没去圣彼得堡。 没多久连睿廷来伊尔库找哥哥玩,身边只有薛三,他再次满血复活。 既然连睿廷能和别人交往,那就也能和他在一起! 十八岁生日过完,米沙挨了一个月才去找连睿廷,这次告白成功了!! 他没去想连睿廷为什么会答应,在他看来,他们早就应该在一起。 确定关系后的每一天,米沙幸福得起飞。 作为恋人的连睿廷,比朋友更加爱护他。 宛如置身在一个充满粉色泡泡的乐园,橙味糖浆瀑布飞溅出数不清的甜蜜。 然而不到三个月,连睿廷突然提出了分手,幸福时光猝不及防地消失。 米沙尝试挽留,第一次见识到连睿廷好脾气的外衣下,不会为任何人动摇的决心。 伤心,不甘,生气,又莫名其妙被他安抚一顿,接受了现实。 之后的多年里,米沙交往过几个对象,无一例外的温柔哥哥型。 好友说他被连睿廷定型了,看不到其他人。 米沙琢磨过后觉得有道理,换了个小狼狗alpha,结果对方在床上非常粗鲁,弄得他难受死了,又痛又没有快感。 遥想初次,米沙听朋友说不在发情期的第一次,omega会很痛,他害怕归害怕,想和连睿廷结合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主要朋友老是问,连睿廷一点表示都没有,他就有点急了,主动把人拉上床。 事后米沙向朋友形容,整个过程就好像泡在铺满虞美人花瓣的温泉,边上还有切开的香橙,巧克力,葡萄酒,舒服得身体融化了一样。 直到现在,米沙还记得连睿廷一边揉他耳垂后颈,一边亲吻的滋味,天灵盖都要顶起来了。 “噢!”一个橘子砸到米沙胸口,打断了他美好的回味。 “没人想听你的□□体验,米沙,别忘了我们的存在。”尼基塔胡子抖动个不停,说一句话,手指恨不得结个法印。 米沙撇撇嘴,橘子在他左右手抛来抛去。 当事人之一的连睿廷倒是相当淡定,细抿红茶,仿若听别人的故事。 答应米沙的原因很简单,那天对方依旧没打招呼地出现,身穿一袭燕尾服,手捧一束玫瑰花,就差单膝下跪,郑重诚挚:“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双亮晶晶的灰蓝眼睛盯着人,实在太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 性格也像小狗,恨不得时刻黏着他,一天不见就开始眼巴巴。 二十岁的连睿廷,不如现在这般沉稳心静,比起两个人窝在床上看一部爱情电影,他更想和朋友们去大自然写生游玩。 适逢有个意大利艺术交流活动,他以此为借口提了分手。 谁知米沙追到意大利,他又花了几天把人哄好,和平结束这段恋情,没有影响和伊戈尔的友谊。 再看如今的米沙,浑不吝的纨绔做派,一点没有小狗的可爱,他绝不会承认和自己有关系。 抛完橘子,米沙眼珠一转,语出惊人:“我知道你和三分不开,但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啊,大不了他工作日,我周末!” 第41章 连睿廷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这理直气壮没羞没燥的话,简直令人大跌眼镜,这些年他都学了些什么? 薛三面色毫无波动, 扯了张纸, 擦拭连睿廷唇上溢出来的茶液。 尼基塔就没这么幸运,胡子衣襟挂着几滴亮红的液体。他抓起一团纸巾, 胡乱扫了几下, 吹鼻子瞪眼:“米沙,你在画馆里都学了些什么?” 米沙耸了耸肩,橘子高高抛起又落下, 往连睿廷身上一靠, 作出小鸟依人状:“我愿意跟你回z国。” 连睿廷笑了笑,心里没太当回事, 拿过他手上的橘子, 两三下剥出果肉挑干净丝络,喂到米沙嘴边, “那伊戈尔不得天天想你。” 提到哥哥,米沙咀嚼的动作停滞一秒,把手盖到连睿廷掌心扣住, 亲亲他的脸,长叹一口气:“异国恋真够麻烦。” 尼基塔被他这话逗笑,抹了把胡子:“就算你嫁到莫斯科圣彼得堡,伊戈尔也不会放心。” “我可不想嫁人, 麻烦死了。” “别说孩子气的话。” “本来就是, 你看哥哥这段时间,遭罪。” 尼基塔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微叹:“婚礼并不都是这样。”他抬手按了按边几上的通讯铃, 片刻进来一个佣人,“伊戈尔还在忙?” “是的,先生说请你们先用餐。” 尼基塔挥了下手,向连睿廷和薛三投去歉意的眼神,“明天婚礼,有很多事需要做最后的确认。” 连睿廷笑着颔首:“理解。” 尼基塔顿了顿,手指不停抚摸唇上浓密的胡子,“本来不用这么着急,米兰娜的父亲几个月前意外暴毙,没多久照顾她的管家死在房里,伊戈尔担心米兰娜的安全,便把婚礼匆匆提上日程,但他并不想简单敷衍过去,毕竟是人生大事。最近索科洛夫家上下忙成一团。” 他翻起手心,无奈道:“米兰娜父亲两年前就开始为她找丈夫,或许是已经有所预感。好在她和伊戈尔真心相爱,原本打算先订婚,没想到死亡来得这么突然。” “米兰娜作为遗产继承人,背负几处价值极高的矿区。你们也知道近几年e国形势不好,没了父亲的女孩,就像待宰的羔羊。她父亲的那些好兄弟们不想她带着遗产,顺利嫁入索科洛夫家。” “所以……”尼基塔扯了下胡子,脸上浮起不愿面对的怅然,“但愿明天婚礼一切顺利。” 尼基塔说这些话时,米沙异常安静,低着头,兀自把玩连睿廷的手指,躲在眉弓下的灰蓝瞳被浓密的睫毛遮住,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连睿廷斜眼看了他一会,附和了声“会的”。 又聊了些七七八八的事,伊戈尔依然没有回来,他们便没再等他,先去餐厅用餐。 第49章 席上还有几个索科洛夫家的人和伊戈尔的朋友,倒是不陌生,其中两个还算熟。 饭后他们到偏厅围坐闲聊了会,伊戈尔才姗姗出现,眉宇间蓄着不甚明显的疲惫。 一生一次的婚礼,不管背后的暗流涌动,前夜的单身派对是少不了的。 米沙全程寸步不离地黏着连睿廷,像只没安全感的小狗,主人走到哪跟到哪。 上一次因产业分配导致家里气氛紧绷,连睿廷刚好来到他身边,宽解了他烦闷的心情。 这次情况差不多,连睿廷再次出现,他几乎本能地依赖上了他。 米沙下巴搁在连睿廷肩头,看他起伏漂亮的侧脸,眼尾小痣像一颗花苞,笑起来会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米沙伸出手指摸了摸小痣,暗哼,这朵花怎么就不能属于我?!! 眼角皮肤有点痒,连睿廷轻轻挠了下,和一旁的薛三对视一眼,从复古法式风座椅里起身。 “你们去哪?”米沙连忙问。 连睿廷低声回:“卫生间。” “我也去。” 米沙同样压低了声音,但三个人同时走动仍旧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一道大嗓门抛出鄙夷:“米沙,你是小狗吗?一晚上没见你和廷分开过。” 米沙表情立马垮了,拧紧眉头瞪他:“关你什么事!”说话的人是他四哥,逮到机会总要刺他几句。 连睿廷抓住米沙的手,冲那人微微一笑:“我们正要去方便,请米沙带个路。” 连睿廷回头看了眼米沙,拉着他一起离开派对。 “急什么?不是还没到明天吗?” 刚迈入卫生间,急噪的声音撞上来,连睿廷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走到里面。 说话的人余光瞥见他们,匆匆对手机那头甩下一句“就这样”,目不斜视越过三人。 “他是?”连睿廷视线在那人背影停留几秒,随口。 米沙低着头:“做事的吧,我没怎么见过。” 一同来到盥洗台,连睿廷洗好手再烘干,注意到米沙嘴角耷拉,一脸丧气相。 他伸手提起米沙的嘴角,“伊戈尔结婚,你不开心?”想了想,“因为米兰娜的事?” 米沙扁了扁嘴,扑到连睿廷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着锁骨,忿忿道:“你可真坏,总是能轻易知道我想什么,但是又不爱我。” 说着手越抱越紧,勒出一段完美的倒三角肩腰。 连睿廷唇角微弯,手掌抚上米沙的后脑勺。 米沙沉默片刻,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米兰娜的处境就想到自己。葬礼那天,她孤零零站在棺椁前,身边围了很多人,他们的眼神很可怕,好像那已经不是疼爱的可怜侄女,而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宝藏。” “没多久照顾她的管家死了,再次出现在葬礼上,我感觉她快碎了,可那些人投向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加掩饰。” 米沙脸埋进连睿廷的衣服里,感受着皮肤的温度,“其实我和她没有区别,无忧无虑活在亲人的庇护下,一旦他们出现不测,暴风雨就会把我们撕碎,我甚至还不如她,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大提琴手,而我一事无成。” 他嘟囔道:“这段时间一点都不太平,哥哥都没睡过几天好觉。” 连睿廷抿了抿唇,下巴在米沙头顶划揉两下,手指顺着发丝拂到后颈轻柔地摩挲,“你想改变吗?” 米沙抬起头,娇生惯养出来的眼神,不谙世事里透出一丝迷茫,“改变?我都快三十了,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来不得及?”连睿廷捏了捏他的脸,笑说:“想改变,四十岁都来得及,伊戈尔会为你高兴。” 米沙抿紧唇,神情若有所思,像抱住一团勇气,深深陷入连睿廷的怀里,后颈握在他掌心,有种猫科动物被母亲叼住的安全感。 “好了,”一会,连睿廷拍拍米沙的背,“该回去了。” “嗯。” 回去路上,连睿廷右胳膊拖着一个大挂件,此挂件还在耳边唧唧歪歪:“晚上我要跟你睡,不止今天,明天后天也要,你干嘛不多请几天假,才待两天就要走了。” 没等解释,米沙从他胸前探出头,看向另一边的薛三:“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睡吗?” 连睿廷抬了抬眼,怎么感觉怪怪的? “不可以。”薛三看也没看米沙,冷酷拒绝。 米沙撇嘴哼道:“这么小气干嘛?我又不做什么,你不同意我也要。” 薛三这才斜斜觑他一眼:“那你问什么?” “哦,通知你一下。” “你想试试另一条胳膊脱臼的滋味?” 米沙梗住,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连睿廷:“宝贝,你说句话呀?” 连睿廷扑哧一笑,左手揉了揉他的头:“乖,自己睡~” “哼,讨厌你!” 说讨厌,手不仅不松开,脸还要贴上来。 连睿廷没在意,米沙爱撒娇使小性子,但懂分寸不扭捏。派对结束后,抓着他亲亲抱抱一通,乖乖回自己房间了。 佣人带他们去客房,穿过富丽堂皇又浪漫喜庆的长廊,转角的落地窗外,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灯光通明的花园,来来往往的男女忙和铲雪,更换新的婚礼置景。婚礼前夕,一里一外,平静又热闹。 翌日,门口传来敲门声时,两人刚好扣上袖扣。 连睿廷瞟了眼墙壁上的铜制古钟,时间还早。他与薛三对视:“该不会是米沙吧?” 薛三很想说不是,但显然,只有无所事事的小少爷,才会在大早上跑过来。 门一开,盛装打扮的米沙,对薛三露出个优雅绅士的笑:“早上好。” “……”薛三嘴角微抽,边往里走,边不咸不淡地回:“早上好。” “你们睡得好吗?”米沙踮了踮脚,轻快地跟上,笑容丝毫不减,却在触到两人的装扮,嘴角瞬间下落。 同款纯黑手工定制西服,一个坠着细珍珠流苏钻石麦穗胸针,一个相似形制的羽毛胸针,一篮一红宝石袖口,这么看都是一对。 但落也只落了几秒,米沙两眼冒星星,走到连睿廷身边,拨了拨胸前的珍珠流苏,亲亲他的侧脸:“宝贝,你今天真好看,很适合做我的新郎。” “噗,”连睿廷忍俊不禁,“在z国,你这叫土味情话。” “我是真心的!”米沙不满道,视线在他们两身上打转,“你们会办婚礼吗?” 连睿廷玩笑:“请你当伴郎好不好?” 米沙睁大双眼:“你太残忍了。”他一把抓住连睿廷的手,恨恨道:“你要是敢请我当伴郎,我就在婚礼上强吻你。” “哈哈哈,”连睿廷揽过米沙的肩,看着薛三的眼睛,向房间外走,“那你的胳膊可能要遭殃了。” 薛三眼里浮现笑意,指腹擦了擦他的唇角。 “你不保护我吗?” “我也打不过三儿呀。” 闲侃到正厅,还没进去,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冲出来,面色紧绷如弦。 他们的说笑霎时止住,米沙喝住一个人:“发生什么事了?” “米兰娜小姐不见了。” 第42章 连睿廷眼神一凝, 被米沙抓握的手受到惊恐的力道,片刻便松开了,他跟在米沙身后缓步进入大厅。 金碧辉煌的大厅装饰着红白交织的婚礼布景, 一圈圈花卉拱门, 披下碎钻闪烁的纱幔,红毯中心核桃木雕花沙发椅, 穿着喜服, 却充斥着一股凝重窒息的氛围。 “去告诉他们,米兰娜早就委托了我处理遗产,让他们来找我, 只会逼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算什么本事?” 伊戈尔的咆哮响彻整个大厅, 垒高果塔里的玫瑰花瓣掉落几片到桌面。 回音散去,厅内鸦雀无声。 进来的三人默默站在一张空置的沙发椅背后, 米沙手紧紧抓着雕花木, 指尖嵌进花缝里。 他咬住下唇,心有余悸地注视第一次发脾气的哥哥。 连睿廷轻拍两下他的手, 望向桌前仰头叉腰的伊戈尔。 他的额侧散下几绺塌垮的发丝,肩膀起伏明显,大红的俄式传统婚服绣花条绷紧, 细碎的花边压成细线。 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愤怒的状态,好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贯的绅士稳重全然不见。 连睿廷捻了捻指腹,视线滑过在场的十来个人, 坐姿各不相同, 脸色倒是所差无几的死沉。 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也许是在等消息,也许是在思索对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金色阳光透过琉璃花窗,洒下斑斓的光辉,天公作美,本该有一场美好的婚礼。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尼基塔,盯着他耳朵边的手机。 片刻屏幕熄灭,尼基塔攥紧手机,眉心皱起深深的褶子,“在鲁斯兰的扎列斯科沃别墅。” “那还等什么?直接去抢人啊!” 第50章 “就怕我们刚在庄园门口现身,人就已经转移地点了。” “今天好歹是婚礼,能不动手最好还是不要见血,不吉利。” “谈判?他们那边怎么说?” 七嘴八舌的讨论暂停,众人的目光再次一齐转向闷头刷手机的人,对方抬起眼:“出于人道主义,他们愿意留一成给米兰娜。”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将一大早凝肃沉默的气氛砸得骂声四起。 “他们疯了吗?” “就算老伊万在世,也不可能给他们这么多。” “明摆着欺负米兰娜孤苦伶仃。” …… 那人继续道:“弗拉基斯拉夫态度很坚决,一步不退,他说他们好歹跟随老伊万多年,如果米兰娜能挑起重担,他们倒也愿意辅佐,但米兰娜从未接触过这些,如果要嫁到索科洛夫家,矿产就必须由他们接管。” “看他们现在这个态度,辅佐听起来更像架空。” “说得好像我们贪图遗产,婚约可是老伊万一早定下来的。” “别谈了,人抢回来,到时候把他们全踢出去。” …… 一群人说来说去没个定论,渐渐沉寂下来,看向由始至终没吭声的伊戈尔。 他依然叉腰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仿若一座巍峨的山,永远屹立不倒。 大厅再次陷入安静,所有人等待着伊戈尔的决定。良久,他回过头,环顾一圈,沉声:“我同意和谈。” “哈?你要把那几片矿区拱手让人?凭什么?” 伊戈尔看向质问的四弟:“我只在意米兰娜,这件事闹够了。” “你要在意她就更不应该让步,这是她应得的。” “是她应得的,还是你想要?” 四弟骂了句脏话,上身重重摔进座椅里,腮帮子如拉风箱鼓陷不停。 一人说:“我觉得一成太过分了,反正已经知道人在哪,不如先尝试救人,一边协商,应该属于米兰娜的,你也不能太慷慨。” “谁去?”尼基塔左右看看,摸着胡子,“这个时候你们一漏面,要去做什么傻子都猜得到,他能等着让你们去救?” “我倒是可以请人帮忙——” “我,我去!” 十几道视线同时移向椅后的三人,米沙深吸口气,重复:“我去救嫂嫂,只有我从庄园离开,他们才不会往救人方向想。” 伊戈尔皱眉:“别胡闹,米沙。”他把目光往旁边挪,“廷,麻烦你陪米沙出去走走。” “我没胡闹,我都快三十了,怎么就不能帮你,帮家里的忙?” 米沙话音一落,便接到他四哥的讥笑:“你拿得动枪?omega就老实待在家里等着嫁人。” “然后像米兰娜一样被你们弄丢?我看你们alpha也不过如此,少瞧不起人!” 围观全程,连睿廷都还没来得及回应伊戈尔,米沙已经跟他四哥吵起来了。 他没去劝架,而是偏头看向薛三,四目直勾勾地相对,似有无形的交流淌在两人的眼睛里。 不到一分钟,薛三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软下来的目光里流露出无奈和妥协。 连睿廷浅浅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拉住一脸不服气的米沙,对伊戈尔说:“我和三儿陪米沙去。” 他的话一出,不仅米沙,伊戈尔,其他人俱是一愣。 “虽然我不了解你们的恩怨,但救人这件事,”连睿廷莞尔,“勉强和我的职业搭边。” “廷,”伊戈尔走到他面前,压着眉弓:“我是邀请你来参加婚礼,怎么能让你涉险。” “你遇到麻烦,我在这,怎么可能视若无睹,”连睿廷顿了顿,“未必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你如果提前和他们谈妥,行动作废。” 他看着伊戈尔,语速不疾不徐:“没谈拢,顺利救到人,也能让你在这次,或者之后的谈判中无所顾忌,更有底气。” 伊戈尔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没料到连睿廷会看透他的真实想法。 管家的惨死,让米兰娜明白那些叔叔们的意图,她伤心于他们的不念旧情,踌躇莫展之际询问伊戈尔的意见。 伊戈尔认为把他们踢出去,既不符合道义,还可能对生意造成巨大影响,没人比他们更懂如何运作矿区,贸然换人,无疑自寻死路。 米兰娜觉得有道理,便把矿产委托给他处理。可惜他们太急了,连婚礼都等不了,更不相信他会愿意放弃这笔庞大的资产。 从头到尾伊戈尔只打算和平解决,拿回米兰娜应得的那份。 “如果廷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尼基塔站起来,把一支手机递过去,“雇佣b的联络方式在里面,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好。”连睿廷接下手机。 米沙凑头去看那支手机:“也给我一支啊。” “给你干什么,”尼基塔说,“你老实待在家里。” 米沙囔囔:“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廷是陪我去,我才是主角!” 伊戈尔按了按额角,叹:“米沙,别胡闹。” “对,米沙才是主角。”连睿廷捏着手机旋转,笑眯眯劝伊戈尔:“小鸟想成长,你得先允许他走出笼子。” 伊戈尔微怔,看着满脸坚定的米沙,不知不觉弟弟已经长这么大了。 人的成长往往在一瞬间,最近太忙,他好像忽略了弟弟的转变。 伊戈尔沉思片刻:“好吧,但你必须听廷的。” “知道。”米沙嘴角和眉梢扬得老高,歪头贴上连睿廷的肩膀,小声说:“宝贝,还是你最懂我。” 三人当即行动,开着米沙日常出行的那辆兰博基尼estoque,驶出庄园大门,车窗降了下来。 “真美。”连睿廷望着窗外感叹了一句。 米沙跟着他转头看向外面:“哪里美?全是雪。” “雪美。” 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宽阔的雪原,宛如一地的珍珠翻来滚去,高耸的桦木和落叶松枝丫上结满了雪花,垂下长短不一的冰棱,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连睿廷倚回靠背,视线正对副驾驶的小片肩膀,“今天圣诞节。” “宝贝,你想要什么礼物?”米沙抱住他的手臂,眼含憧憬:“我把我送给你怎么样?” 连睿廷好笑,刮了刮他的鼻梁:“太贵重了,简直无价之宝。” 米沙凑上去亲他的脸,啾啾两下,像偷吃蜜糖的小孩,整个人洋溢出甜蜜,嗓音娇嗔黏腻:“宝贝,你也是无价之宝。” 到了市区,他们进入一家餐厅吃午饭。尼基塔发来谈判进度和米兰娜那边的情况。 连睿廷把消息传给米沙看,车上美滋滋的米沙,心情一下跌回平地,绷紧的唇线透出一丝紧张。 换车前往扎列斯科沃别墅前,薛三突然下车离开。 “他去哪?”米沙探出车窗,瞅着薛三进到商场,“他要买东西吗?” 连睿廷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好,“也许吧。” “需要买什么?让保镖买不就行了。” 连睿廷笑而不语。 很快薛三回来,拉开后座的门,塞进一袋衣服。 米沙翻开衣服袋子,是一套纯黑始祖鸟。薛三还穿着修身礼服,确实不适合干架。 他放好袋子,再抬头,却见薛三正往连睿廷手腕绑红丝带,他们的脸侧鼓起轻微的弧度。 “这是干什么?” 绑好后,薛三俯身握住连睿廷的后颈,交换一个亲吻,坐回副驾驶。 嘴里的糖果顶到另一侧,连睿廷抬起手腕,丝带坠下几颗小铃铛,撞上红宝石袖扣,发出一串小小的脆响,“节日仪式~” 米沙扁扁嘴:“我怎么没听过这种仪式。” “我们俩的~” 哦,一起长大的了不起啊!! 第43章 四个小时后, 三人来到扎列斯科沃别墅河对岸的度假屋。 重重桦木掩映,落满雪的房屋与地面厚厚的积雪连成一片,三辆雷克萨斯gx和四辆奔驰g500停在屋后。 进入度假屋, 扑面的暖空气中混杂着木材燃烧的气味, 壁炉里炀炀火焰发出几声噼啪,边上几个alpha, 其中一位大马金刀坐在木椅, 凌厉的面容火影摇晃。 对方站起来,手上甩着一把g洛克17,靴子踩在地板咯噔响, 凹陷的眼珠在连睿廷和薛三身上来回移动:“廷?” 连睿廷莞尔:“是我。” “阿尔乔姆, ”他伸出手,露在战术手套外的指节横亘一条疤痕, “尼基塔让我听你安排。” 连睿廷不紧不慢从兜里拿出手和他握了下, 揽过米沙的肩,“听他的。” 米沙看他一眼, 暗自深呼吸,昂起头望向阿尔乔姆。 阿尔乔姆眼睛下落到米沙,嗤笑:“陪小少爷出来锻炼呢, 行吧,反正我拿钱办事。” 他转身走到窗前,外向支起木窗,下巴冲远处若隐若现的别墅扬了下, “我已经提前观察过, 起码四十几个人,外加三个狙击手。” 第51章 “这么多,我们才三十来个人。”米沙惊呼道, 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连睿廷,却见他环顾着屋内环境,“宝贝?” “嗯?”连睿廷视线一一滑过墙角七箱枪械,木桌周围、壁炉边的十一个雇佣b,和他们身后、侧面的二十个保镖。 “你有什么想法?”他领着米沙坐到中间的软沙发,手搁在他身后的靠背。 深茶色瞳孔静水流深,清晰地映着人影,米沙无措的心情逐渐被抚平,一股滚热的力量穿梭在四肢百骸。 他缓缓吐出口气:“再过两个小时天就黑了,不妨再等等,先摸清狙击手的位置,分成两队,一队吸引火力,最好能把鲁斯兰引出去,另一队从相反方位进去救米兰娜。” 米沙瞄了眼把椅子搬到他们对面的阿尔乔姆,问连睿廷:“可以吗?” 连睿廷抚上米沙的脸,指腹揩揉,慢慢将紧绷的肌肉软化,“可以的,米沙。” 阿尔乔姆翻了个白眼:“你想入赘索科洛夫家?”谄媚! “索科洛夫还没有这个资格。”薛三把玩着蓝宝石袖扣,头也没抬,语气冷冰冰。 阿尔乔姆挑起眉头,注意到米沙只是撇撇嘴,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他放下架在茶桌的腿,重新打量起这两个外国人,只看穿着,他们倒像一对。 薛三自进屋,闷头陷进沙发,一条腿横翘,只偶尔看几眼连睿廷,姿态没一处不彰显事不关己的冷傲。 连睿廷坐姿慵懒,双腿自然交叠,肩膀胸膛大敞,习惯性微微抬起头,率性不羁中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那种由内而外的从容气定,确实不是一般家庭能养出来的。 阿尔乔姆耸了耸肩,握住g洛克17举过头顶:“抱歉,眼拙。” 连睿廷歪了歪头:“阿尔乔姆先生,有什么想法?” 阿尔乔姆重新旋转那把g洛克17,口吻随意:“就按他说的咯,我们去救人。” 米沙不满:“那你刚才废什么话?” 阿尔乔姆眼皮往上一翻,枪在指尖飞速旋转,啪地一声,被他握入掌心,“我无聊。” “哼。”米沙白他一眼,抿紧唇,抱住连睿廷的胳膊,心情看起来不太平稳。 连睿廷拍拍他的腿,眼神漫不经心地在屋里晃悠,客厅空间宽敞,站满三十来个人依然不显拥挤,墙壁柜子陈置着休闲娱乐用具,猎枪,球拍,棋牌等。 “宝贝?”他突然站起来,米沙悬着的心抖了抖,不出意外听到一声哧笑。 米沙皱起眉头:“你有大alpha主义吗?” “没有,单纯觉得你这个称呼有趣。”阿尔乔姆呲牙笑道,笑容丝毫没有柔和凶狠的长相,反而更加慑人。 连睿廷回头安抚米沙:“我就走走。”他跨过小茶几,在阿尔乔姆的座椅边停下,取走他手里的g洛克17,左右翻看,“你的心头爱?” “顺手而已,”阿尔乔姆盯着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你小心点,别走火了,我可不想在自己人手里受伤。” 话刚说完,上膛声在他耳边炸开。 “嘭——” 六米外墙壁悬挂的羽毛球拍,插在网中间的羽毛球被击碎。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连贯到几乎没有瞄准的一枪惊住,尤其那几个雇佣b,气氛掉进诡异的沉默。 “确实挺顺手。”连睿廷吹了吹枪口,把g洛克17放回阿尔乔姆手里。 “宝贝,你好帅!”米沙最先反应过来,整个人跳起来,“你枪法竟然这么好!” “运气,”连睿廷手揣进兜里,慢悠悠走向柜子,随口道:“我枪法一般,三十米□□也就三十环左右,三儿可是能达到四十五以上。” “……”阿尔乔姆眉弓压得很深,神情怪异,左看看连睿廷,右看看薛三,“我听说z国禁枪,四十五环以上?” 薛三抬眸觑他一眼,凝望站在柜子前摆弄东西的连睿廷。 “三特别厉害,”米沙语气自豪,总算能噎一下这个讨厌的家伙,“比你还厉害。” “哈?”阿尔乔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向薛三投去挑衅的目光,“是吗?” 米沙跌坐到薛三身边,抓住他的手臂,瞪着阿尔乔姆说:“三,快让他瞧瞧你的厉害。” “无聊。”薛三嫌弃道,眼看连睿廷从柜子里翻出一副扑克。 “宝贝,你要玩牌吗?”米沙同样注意到连睿廷手里的扑克。 “还有点时间,”连睿廷坐回位置,冲阿尔乔姆抬了抬下巴:“来两把d州扑克?” 阿尔乔姆白眼翻上天,对这人简直无语至极:“我们是来救人的,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玩扑克!” “不然坐着干瞪眼?” “……”服了! 连睿廷又问壁炉旁的几个雇佣b:“有没有兴趣来一把?”转头笑眯眯看米沙:“给我们米沙放松下心情。” “宝贝。”米沙感动地亲了亲他的脸。 阿尔乔姆:“……”神经! 嘴上骂,身体却相当诚实地坐过来。 规则修改为往指定对象脸上贴纸,除了连睿廷、薛三、米沙、阿尔乔姆,剩下两个保镖,四个雇佣b。 连睿廷充当荷官,双手灵巧,变着花样洗牌,红丝带点缀的小铃铛叮铃叮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发完底牌,开始下注。 阿尔乔姆指向连睿廷:“我指定你,十张。” 连睿廷还没说话,米沙直戳他鼻子怒道:“我二十张。” 薛三:“你,十张。” 四个雇佣b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好意思老大,我们心疼你,一张。” 两个保镖:“那我们也指定你吧,五张。” 就剩连睿廷,他摊摊手:“顺应大家意思,三十。” 阿尔乔姆气得把枪拍到桌面,“我指定你们每个人。” 省去过程下注,五张公共牌依次摊开,阿尔乔姆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靠,再来!” 一个小时后,其他人无事发生,阿尔乔姆上半身贴满纸巾,白花花,愣是找不出大块别的颜色。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骂了一串脏话,扒拉掉所有纸巾,怒视连睿廷:“你作弊?凭什么每次都是我最小!” 连睿廷盘起扑克牌拢在掌心,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会?”他忍不住笑了笑,“稳住,把你的怒气留给河对面的人。” 阿尔乔姆又骂了几句,脸色红得要喷火。他气冲冲掀开枪械,劈里啪啦一顿折腾,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对人扫射。 连睿廷咧嘴直乐,笑容在暗沉的屋内显得格外明媚。他身体一歪,倒在薛三肩膀。 米沙侧目看着他,即将升腾起的焦虑暂时落回去。他不确定连睿廷是不是故意替他出气,又或是单纯缓解他的情绪。 在他身边,就像躲在哥哥的羽翼,充满了无限的安全感。 “宝贝,你真好。”米沙吻了吻连睿廷耳朵。 连睿廷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揉揉他的头。 等阿尔乔姆分好武器和防弹衣,薛三换完衣服出来,捡了把枪试试手感,又往身上藏了把短刀。 “阿尔乔姆先生,”连睿廷忽然出声,顶着阿尔乔姆怒气不减的目光说:“你们也多藏把刀。” 阿尔乔姆顿住,眼里的愠怒褪去,意味深长道:“你有什么计划?” 连睿廷弯唇:“没有,只是觉得武器不嫌多,以防万一呢。” 阿尔乔姆嗤了声,沉思片刻仍听他的话,让兄弟们多藏把兵器。 准备得差不多,连睿廷起身走到阿尔乔姆面前,往他胸前口袋塞进一张大王,隔着衣服拍了拍,对视:“注意安全。” 阿尔乔姆眯起眼,摸上胸前的纸牌,盯着他走回去的背影,沉声:“走了。” 热闹的度假屋转眼只剩四个保镖和沙发上的三人。 空落的气氛容易滋生不安,米沙有点坐不住,跑到窗口拿望远镜窥探,这会那里尚且安宁。 “啪”壁炉里火星飞溅,米沙吓得身体一哆嗦,抚着胸口来回走动,“应该没问题吧?” 连睿廷从善如流:“没问题。” 米沙停下脚步,看他气定神闲坐在那,整个下午,连睿廷一直是这副闲散的模样,好像他们不是要救人,而是在度假。 “宝贝,你好淡定。”米沙窝到连睿廷身边,企图从他身上感染一点信心。 连睿廷抚摸他的肩膀,柔声宽慰:“相信自己,相信阿尔乔姆,他是专业的。最差的结果无非是遗产让渡,他们不会对米兰娜动手。” “你怎么知道?”米沙仰起头注视他。 连睿廷把尼基塔的那支手机交给米沙,“尼基塔一直有反馈情况,用处不大,我就没告诉你。” “哦。”他这么说,米沙就没打开看,“我相信你。” 他们在度假屋等了半个小时,按计划去别墅外接应阿尔乔姆。 车里很安静,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声枪响,揪着米沙的心脏。 第52章 连睿廷捏着那支手机打转,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米沙的腿。 “有人来了。”时刻警惕的保镖突然说,“是阿尔乔姆!” “太好了,他们成功了!”米沙惊喜道,伸出脖子张望,只见黢黑的树林里,阿尔乔姆护着一个女人穿出来,他压抑激动喊了句:“米兰娜。” 就在他们泅过小溪上岸,一道轮胎摩擦声如同一颗炸弹,所有人心头巨震。 “我倒要看看,伊戈尔身边还有谁能来救人!”粗犷的男声从车后冒出,一个大胡子男人出现在众人视野。 “米沙??哈哈哈哈,伊戈尔疯了吗?嫌米兰娜不够,又给我送筹码!” 第44章 米沙手死死攀着窗沿, 后车射过来的灯光亮得刺眼,他铁青的脸色暴露无遗,嘴唇哆嗦, 色厉内荏道:“想得真美,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是吗?”鲁斯兰讥诮的话刚落, 又两道轮胎摩擦声炸起, 跑下十几个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阿尔乔姆和他的手下,带着米兰娜, 停在距离米沙两米处。 这片无人涉足的荒路, 数十双黑靴无情践踏,满地白净的厚雪此刻一塌糊涂。 黑洞洞的枪管互相对峙, 气氛剑拔弩张, 路边矮灌木的枝丫不堪重负,一抔雪哗地坠落, 动静不亚于一颗子弹出膛。 第三道呲啦惊响,吸引火力的保镖赶过来,场上双方势力出现微妙的平衡。 米沙底气如皮球般膨胀, 少爷脾气升起:“鲁斯兰,你可真好意思,米兰娜敬你一声叔父,你却这么对她, 你对得起老伊万吗?” 鲁斯兰眉心挤出深刻的沟壑, 藏在大胡子里的嘴巴蠕动不显,嗓音压抑着愤怒:“我跟随老伊万二十几年,为他出生入死, 到头来一无所得,他对得起我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鲁斯兰向阿尔乔姆走近,几支枪管跟随移动。 他直指躲在阿尔乔姆身后的米兰娜,怒骂:“她要带着遗产嫁给索科洛夫,脑子被驴踢了!爱情?狗屁!” “你如果不是老伊万的女儿,伊戈尔会正眼瞧你吗?愚蠢!!” “你有没有搞错?”米沙推开车门,昂首顶上鲁斯兰的愤怒,“婚约是老伊万定下的,如果他没死,肯定会请哥哥帮忙打理,哪轮得到你反对?” “听听,米兰娜。”鲁斯兰嗤笑,“我早说过伊戈尔绝不可能放弃占据你的遗产,他是你爱人之前,先是索科洛夫的alpha!贪婪是他的本性!” “狗屁!”米沙气得大喊,他不允许别人侮辱哥哥,“收起你可笑的臆想,哼,这根本是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吧,你们知道老伊万没有继承人,早就想好吞掉他的资产,结果他找了哥哥,你们着急了,对吧,说不定老伊万根本——” “嘭——” 朝天一枪打断了米沙的话。 鲁斯兰缓缓把枪指向米沙,紧锁的眉弓下,鹰似的眼瞳迸射出阴狠的视线,有如实质一般蜇人,大胡子里吐出低哑森冷的字句:“米沙,你最好管住嘴。” “别伤害米沙!”米兰娜再也承受不住,她冲到鲁斯兰跟前,抓住他持枪的手臂,带着哭腔摇头:“够了叔叔,我不结婚了,我跟你回去,你放他们走吧。” 阿尔乔姆眼珠快翻到脑后,他用枪撇开包围他们的枪管,阔步走到米沙旁侧,其他人有样学样,形势倏然分明。 “米兰娜!”米沙急得想拉她,但枪管正对着他脑门,啥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你不要哥哥了吗?” 米沙心急如焚,向车里投去求救的眼神,那双昏暗里白得晃眼的手,顷刻合拢扑克。 连睿廷露出安抚的笑,长腿落地,微弱的积雪碾碎声稍纵即逝。 “你是谁?”鲁斯兰瞪向这个贸然出现的人。 “伊戈尔的朋友,”连睿廷带着一丝叹息开口,“本来是要见证一对新人的幸福结合,没想到发生叔叔挟持侄女的事。” 鲁斯兰鼻腔里泄出一声重哼,“我说伊戈尔怎么会让米沙来,原来另有帮手。” 他眯起眼扫视连睿廷上下,“你不是e国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缺胳膊少腿回家,可就不好解释。” 连睿廷轻笑,环顾一圈在场的人,颇为困恼道:“说好帮忙,结果无功而返,实在太说不过去。” 他打着商量:“现在天色已晚,这么对峙下去不是个事,我们可以先坐下来好好谈谈。” 鲁斯兰叫嚣:“谈屁,没得谈!要么赶紧滚,要么把命留下。” “你敢!”米沙喝道,“我们要是受伤,哥哥不会放过你。” 连睿廷点点头:“是啊,伊戈尔很重视家人,真出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来之前伊戈尔跟我交了底,他更倾向和平解决,那边正在交涉,你肯定也清楚,” “仔细想想,你们搞这一出,归根结底是想赚钱,和平解决倒没什么,如果因此和索科洛夫结下深仇大怨,岂不是得不偿失?” 鲁斯兰眼皮略微下垂,悬空的手臂晃了晃。 连睿廷接着说,话里话外尽显无奈:“就像你说的,我不想带伤离开伊尔库,挨过一晚说不定他们谈妥了,我们刚好可以接回米兰娜小姐,方便我跟伊戈尔交代。” 鲁斯兰猝然发问:“既然伊戈尔一开始就打算和平解决,那你们来干什么?” 连睿廷认真说:“米兰娜小姐是伊戈尔的未婚妻,任何一个丈夫,面对心爱的妻子被人挟持都不可能保持冷静。” 米兰娜往前走了两步,喃喃:“伊戈尔。” 鲁斯兰一把将她拉回来,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他放下枪,轻蔑地睨了眼连睿廷:“巧言令色。” 说完便拽着米兰娜上车。 米沙听得直龇牙,冲那辆发动的车呸了声,转身拉住连睿廷的手。 连睿廷蛮无所谓,捏了下他的脸:“走了。” 车上,米沙抱住连睿廷的胳膊小声问:“宝贝,你是不是早就有计划了?” 连睿廷笑着摇头:“没有,我觉得你的想法可行,这不是差一点就成功了吗?” “那还是失败了呀。”米沙泄气,脸紧贴他的衣服,沾染冰雪气息也不在意,“等下怎么办?去了别墅,更难得手吧,鲁斯兰人还比我们多。” “随机应变,”连睿廷闲闲地说,“反正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米沙呆愣:“啊?” 连睿廷好笑,刮了刮他的鼻子,“放心,可能到不了明天,事情已经解决了。” *** 奢靡的别墅大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鲁斯兰身体塞满单体沙发,两臂摊在扶手,眉弓下沉,眼神犀利,两腮的肌肉收紧,显得整个人阴鸷不好惹。 米兰娜坐在离他最近的法式公主椅,神色惶惶,望着斜对面的米沙和连睿廷。 十几个保镖拱卫在他们周遭。 相对的,阿尔乔姆等人同样护在两人周围,薛三则杵在沙发靠背,眼下便是连睿廷的头顶。 米沙也在看连睿廷,看他翘着二郎腿,姿态悠闲地玩起扑克——怎么还把牌带出来了,还有心情玩? 洗牌的啪嗒声,间或清脆的叮铃,回荡在过分安静的客厅。 “都看着我,怪让人不好意思。” 米沙一愣,环视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连睿廷身上。 此人嘴里说不好意思,神态却坦然得要命。 米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以连睿廷出众的相貌和飘逸的气质,理所应当成为瞩目的焦点。 “你和米沙什么关系?”鲁斯兰问,他没错过进门前米沙的一句“宝贝”。 连睿廷看了看米沙,轻飘飘:“多年前交往过。” “倒也不用加限定词。”米沙幽怨槽道。 连睿廷利索改口:“好的,前任。” “嗯!”相当轻快。 鲁斯兰:“……” 他重新打量起连睿廷,亮如白昼的灯光下,那副为婚礼精心打扮过的美貌无与伦比,手工西装勾勒的身材看得眼热。 “米沙竟然还有眼光这么好的时候。” 米沙不爽:“我眼光一直很好。” 连睿廷挑了挑眉,指尖缓慢划过扑克,混着声响启唇:“长夜漫漫,打发下时间?” 此言一出,最先给出反应的是阿尔乔姆,脱口而出一个脏字,把众人的注意夺去。 阿尔乔姆迎上鲁斯兰的目光:“好心劝告,别和他玩,阴险的家伙。” 连睿廷头也不转地提醒:“阿尔乔姆先生,我们才是一伙。” 鲁斯兰冷笑:“你们弹双簧吗?” “弹个屁,给我付钱是尼基塔,老子恨不得崩了他。” 米沙看不下去:“自己运气不好还怪人。” “嗯嗯,玩牌比的是运气,鲁斯兰先生运气应该不错,”连睿廷笑眯眯,“听说你曾经一晚上赢了八千万。” 第53章 鲁斯兰眯眼:“你对我很了解。” 连睿廷摊摊手:“伊戈尔请我帮忙,总不能让我一头雾水,”他晃了晃扑克,“来吗?” 鲁斯兰身体前倾:“赌什么?” “赌钱太俗套了,我们来赌人。” 鲁斯兰沉眉。 连睿廷视线滑过伫立的保镖们,“谁输了,他们就卸枪归对方。” 他盯着鲁斯兰的眼睛,莞尔:“玩么?” 鲁斯兰往后一靠,眼神幽深:“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这是你的地盘,”连睿廷撇撇嘴,“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下棋,赌注换成棋子而已。” “卸枪就是诚意。” 鲁斯兰眼睛下落到他那双修长的手,腕间的红丝带衬得皮肤似凝雪,摇晃的小铃铛一声声脆响,摄人心魄。 “你洗牌的动作很娴熟,看起来比我经验丰富。” “在我的国家赌是违法行为,”连睿廷笑了笑,换了个花哨的切牌,“学几个耍帅的招式,可是能吸引很多omega的注意。” “你还需要靠这种手段吸引omega?”鲁斯兰抹了下嘴角,发出一声轻佻的笑,“你倒像被吸引的那个。” 他朝连睿廷抬起下巴,砸吧嘴:“加上你,才能勾起我的兴趣。”舌尖舔过上唇,“我cao过不少alpha,像你这么漂亮的还没试过,肯定很带感。” 米沙一口怒气提到嗓子眼:“你有病啊。” 薛三抚了抚腰间的枪,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 “啪” 连睿廷砸下洗好的牌,双手往茶几边缘一撑,似笑非笑:“行,棋子输光了,” “我归你。” 第45章 鲁斯兰哼笑, 双手同样撑在茶几两侧,深影下的灰瞳透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兴味,“我已经想好要用什么姿势。” 面对他的挑衅, 连睿廷神色自若, 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指尖压住两张底牌, “我先抵阿尔乔姆。” 被点名的阿尔乔姆一顿, 望向连睿廷的目光别有深意,片刻便自然抹去。他走到组合沙发边,屁股往扶手一放, 转了两下枪, 对鲁斯兰说:“祝你好运。” 鲁斯兰摸了摸胡子:“安德烈。”他最得意的手下。 连睿廷不紧不慢依次翻出三张公共牌,“来这么久, 也没喝上一口茶, 这是鲁斯兰先生的待客之道?” 鲁斯兰哂笑:“你们是客人吗?”他冲安德烈抬了抬下巴。 不一会,佣人送上热气腾腾的红茶。 连睿廷端起瓷杯啜了口热茶, 视线从公共牌溜向鲁斯兰:“阿尔乔姆,你挑一个人吧。” “你每次只敢一个?”鲁斯兰放下茶杯,不以为意地念了两个手下的名字。 连睿廷纳闷:“你很急吗?” “是的, ”鲁斯兰语气暧昧又狎昵,“长夜漫漫,我更想和你换个地方打发时间。” 连睿廷笑着掀开第四张公共牌,话锋突然转向米兰娜:“米兰娜小姐看起来很冷。” 米兰娜没想到他会注意自己, 怔忡了几秒, 双手捧紧热茶杯,扯起一个动容的笑:“谢谢,我还可以。” 但她一头美丽的灰栗长发在白灯下显得无精打采, 嘴唇不见血色,没有换下的红色婚服亦黯淡无光,整个人的状态极其勉强。 “你真是个很不体贴的alpha。”连睿廷歪了歪头,言辞鲜见冷厉,“年长者的风度,是掉到矿洞里了吗?” “……”鲁斯兰暗骂,给安德烈使了个眼色,身体不耐烦地跌回沙发,吹起胡子:“你真是事多。” 安德烈拿来一张毛毯,披到米兰娜身上。 米兰娜裹紧毯子,冲连睿廷笑笑:“谢谢。”看了眼浑身散发不悦的鲁斯兰,轻声:“谢谢叔叔。” 鲁斯兰眸色微闪,重新坐起来,粗咧咧地囔道:“快点。” 连睿廷边翻开第五张公共牌,边悠悠感叹:“多好的侄女~” “你——”鲁斯兰刚想发怒,看到第五张牌,气势瞬间泄了,得意地扬眉:“你输了。” 五张牌分别是红心k,黑桃j,黑桃q,方块5,黑桃10。 他把两张底牌甩开,动作得意,直接撞飞摆在中间的公共牌,两张牌分别是黑桃8,黑桃9。 连睿廷慢腾腾摊出底牌,方块k,黑桃k。 他扁了扁嘴,长手一伸拢过所有纸牌,遗憾地说:“鲁斯兰先生的运气确实很好。” 连睿廷洗着牌,看向阿尔乔姆:“不好意思,我把你输了。” 深茶色瞳孔含笑,给人的感觉却如同深渊,表面涟漪泛泛,实则深处暗流涌动。 阿尔乔姆与他短暂对视,两手一言难尽地扬起,着地的脚踏出重响,下一秒被枪支落地的声音盖过,“合着你的手段全用我身上了。” “都说了是你运气不好。”米沙看着他们卸装备,一把把枪、弹匣扔到地上,连匕首都没有省下。 他内心萌生不安,本来人就不如鲁斯兰多,还自断手臂,廷在搞什么? 米沙扯了扯连睿廷的衣服。 连睿廷没回头,只是轻拍他的手。 倚仗没了武器,又被自家雇主抛弃,阿尔乔姆开始放肆,闲逛起别墅,东看看西望望,跑到安德烈身边,摸他的枪,“不错,回头给兄弟们换上。” 另外三个雇佣b同样没再守护他们,走到鲁斯兰后面的偏厅,搬来几把椅子,大喇喇坐那。 阿尔乔姆甚至唤来佣人给他们上茶。 诚然他们只拿钱办事,不必毕恭毕敬,但这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鲁斯兰面色相当不虞。 “继续?”连睿廷唤回鲁斯兰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鲁斯兰盯着连睿廷,“你该不会想做什么吧?” 连睿廷噗嗤一笑,指了指满地的枪械:“做什么,肉搏吗?” “试验肉身能抗几颗子弹?”说着摇了摇头,他把底牌分好,分别翻开三张公共牌,“三儿。” 米沙睁大眼睛,看了看身后的薛三,再看连睿廷,不敢相信:“宝贝?” 鲁斯兰视线从米沙脸上移到那位三儿,也是z国人,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高深莫测。 “这又是谁?” “我的人,”连睿廷漫不经心地翻出第四张公共牌,“你连安德烈都押上了,我自然得拿出相应的分量。” 他点了点纸牌:“专心点,鲁斯兰先生,我再加两个好了。” 鲁斯兰眼里流出一线审视,那张漂亮的脸实在太淡定了,淡定得挑不出错,淡定让人不安。 “一个。” 连睿廷笑出声,眼尾上挑:“怎么呢?你不想快点结束吗?” 鲁斯兰哼道:“谁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 第五张公共牌亮出来,分别是红心a,黑桃a,方块7,梅花2,黑桃10。 连睿廷与他对视,随即揭开底牌,红心q,方块j。 鲁斯兰眼睛一亮,胜利的喜悦顿时压住了那点狐疑,“真遗憾,我又赢了。” ——梅花a,方块a。 他摸摸下巴:“你运气这么差?” 连睿廷嗔怪地瞟他一眼:“听起来像炫耀。” “哼哼。” 旁边枪支落地接连响起。 连睿廷一抬眼,薛三已经出现在鲁斯兰侧面的长桌旁,隔着半个客厅四目相对。 到此为止,已经有九个人卸枪离开他们身边。 连睿廷收回视线,开始第三局。 “鲁斯兰先生是看着米兰娜小姐出生的?”他一面洗牌分牌,一面以闲聊的口吻道。 鲁斯兰察觉到米兰娜的视线投过来,他假装没看见,手指快速敲砸沙发扶手几下,敷衍地嗯了声。 “那感情应该不错吧。”连睿廷一一摆出公共牌,“如果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孩,我肯定不会让她受一分委屈。” 鲁斯兰拧紧眉头,手指杂乱无章地敲击,粗着嗓子:“别说这种无聊的话。” 他倾身去看牌,眉心骤然一松,“看起来我又要赢了。” “是吗?”连睿廷放下最后一张牌,依次方块10,黑桃9,红心3,梅花5,黑桃7。 鲁斯兰大手一拍,红心q,黑桃j,他勾起唇角:“你要归我了。” 连睿廷不疾不徐地分别打开两张底牌,梅花k,方块a,“险胜,运气到我这了。” 话音一落,哀嚎遽然打破此间闲适的氛围,紧接枪声乍响。 鲁斯兰脸色骤变,腾地一下站起来,只见原本卸掉武器,悠哉坐在偏厅品茶的阿尔乔姆等人,不知哪来的刀,狠狠扎进他的人手臂,以迅雷之势夺走枪,几息间便撂倒了一片。 “你——”鲁斯兰刚摸到枪,后脑勺抵上冰凉的枪口。 “鲁斯兰!”安德烈从地上爬起来,目眦欲裂。 抵枪那人身手太快,他不过在出手和保护鲁斯兰之间迟疑了几秒,对方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拳砸向太阳穴。 “你这个贱人,”鲁斯兰咬牙切齿,瞪向依旧从容坐在沙发里的连睿廷,“我以为你是想借此废掉我的人,没想到是要把人插到我身边,这就是你的诚意?” 第54章 阿尔乔姆正压制鲁斯兰剩余的手下,抽空喊一句:“早跟你说过这家伙很阴险。” 他朝连睿廷抛了个媚眼,“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只会说干得漂亮。” 连睿廷拉着米沙起身,无辜地说:“他们确实卸枪了没错,防身匕首也扔了,至于刀,我不是很清楚他们藏在哪,没法判断是不是卸干净了。” “狗屁,”鲁斯兰恶狠狠地唾骂,“你们根本就串通好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 “那倒没有,”连睿廷带着剩下几个保镖,走到米兰娜身边,向他伸出手,“是阿尔乔姆先生太聪明了。” 米兰娜惊魂未定,呆呆地搭上手,缩到他身后。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故意戏弄我。”阿尔乔姆哼道。 守在别墅外的人,听到枪声火速赶过来,碍于鲁斯兰被挟持,面对不断逼近的对方亦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米兰娜即将离开别墅,鲁斯兰心生不甘,抬肘向后顶,拔出枪就要射击。 薛三躲开他的肘击,早就准备的刀,在他举起枪的一刹,指尖翻了个刀花,捅进他的小臂。 “啊——”鲁斯兰吃痛,手指无意识松开,枪滑落掉到地上。 与此同时,安德烈身姿迅猛,朝连睿廷三人发难,一脚踹开挡在前面的保镖,枪对准他们的方向,伸手欲抓住任意一人。 枪声响起的瞬间,连睿廷将米兰娜推到米沙怀里,自己避之不及成了安德烈的人质。 “廷!”米沙惊叫。 “放了鲁斯兰!”安德烈一手掐住连睿廷的脖子,用枪抵压他的太阳穴,凌厉视线似箭,射向鲁斯兰身后的人。 连睿廷斜了眼安德烈,看向薛三,昂着头乖乖不动。 薛三眼睛微眯,杀意一闪而过。他钳制鲁斯兰向安德烈靠近。 双方人质交换的前一刻,连睿廷突然眨了下左眼,脖子上的力量松弛,他蓦地朝左扑,翻滚到沙发前。 电光火石之际,薛三挥刀刺向安德烈的右肩,迅速补上一脚,将人踢出去,再回身挡住鲁斯兰的拳头。 其他人见状,纷纷加入进来。 保护连睿廷的很多年里,薛三难得有真正动手的机会,他从小学的综合格斗,大些时候开始练传统武术。 刀砍到人骨的那刻,长久憋住心里的杀意瞬间被激活,秉持着一线理智没有下死手,每枪,每刀都打在不致命但无力反抗的位置。 枪火刀影,击碎的琉璃瓷片沾染鲜血,溅落一地。 原本突袭抢占的优势,在薛三一顿猛干,下手越来越收不住的情形下,乱战很快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直到米兰娜惊呼响彻:“你受伤了!” 薛三浑身陡然一震,踢开面前一人,飞速找到躲在沙发后的连睿廷,苍白的脸色让他心脏倏地停拍,手不自觉哆嗦,“谁?” 米兰娜与米沙一起掺扶连睿廷,满脸写着歉疚:“对不起,刚刚有人想抓我,他是为了救我才中枪的。” 薛三转身抓住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手下,翻折手臂,刀重重扎进对方的胸口,“啊唔——” 力气之大,隐约可听骨头错位断折声,整个客厅只剩下惨叫,所有人惊得一动不动。 阿尔乔姆目睹那折磨人的手段,五官挤在一块,嘶声:“疯了吧。” “三儿。” 像按下开关,薛三动作霎时停住,抛下偏弯的刀,回到连睿廷身边。 “快走快走!”米沙急慌慌搂着连睿廷,想扶他离开,薛三粗粝森冷的吐字令他脊背一凉:“别碰他。” 米沙转眼便被薛三溅满血的脸吓到,眼里渗出来的煞气,似从地狱带出来的。 薛三用力推开他,打横抱起连睿廷,大步跨过一地七倒八歪的人。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扯开连睿廷冒血的部位,后背靠近臂膀的地方有个血窟窿。 “没事,子弹擦过而已。”连睿廷弱声宽慰。 “你从来没受过伤,”薛三眼眶通红,身形不住颤抖,仿佛快碎掉了,“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读懂你意思以后,就应该不管不顾把你打晕带走,好过让你流血。” “三儿,”连睿廷心已经融化成滚热的液体,泛着丝丝心疼。他抬手抚上薛三的脸,抹去眼睑的血,带着一点撒娇:“亲我。” 第46章 薛三立刻捧住连睿廷的脸, 含住他失去血色的唇瓣,反复舔吮,想把它们滋润如常。 他吻得动情, 唇舌缠绵, 手指却不由地颤抖,仿佛那颗子弹打中的是他的心脏。 ——“保护他照顾他, 必要的时候挡在他面前。” 明明这多么年, 他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竟然让他受伤了…… “宝——” 米沙拉开车门,两人亲吻的画面撞入眼帘, 他的话仓促地咽了回去, 站在车边不知所措。 听到声音的两人分开,薛三浑身上下都是血, 眼睑红得可怕, 冰冷的眼神带着死亡气息,让人不敢靠近一步。 米沙咽了咽口水, 手抠着车门,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米兰娜还在身边呢。 “上来呀, 该回去了。”连睿廷从薛三怀里探头喊了句,声音有气无力。 米沙和米兰娜这才上车,坐在他们前排。 保镖驱车回克里卡诺庄园。 一路很安静,米沙跪在座椅, 扒着椅背注视连睿廷, 皱着眉头,紧咬下唇,一副心疼得要死的表情。 “很抱歉。”米兰娜忍不住说, 压抑的愧疚迫使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也非常感谢你,如果可以,请允许我补偿。” 车内光线昏暗,连睿廷血色不足的脸,宛如一朵昙花,绽开一抹浅浅的笑:“那种情况,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他窝在薛三的脖颈间,蹭了蹭,“伤得不严重,不用太介怀。” “宝贝,你的脸好白。”米沙讷讷道。 “流血了嘛。” 薛三摸摸连睿廷的脸,低头亲吻额头,声音又轻又哑道:“别说话了。” “看——”米沙的话再次吞回去,他有点怕这个样子的薛三。 连睿廷朝他弯了弯眼,作了个口型:“没事。” 米沙点点头,下巴垫着手背,直愣愣地看着他。 到克里卡诺庄园,下车时米沙想帮忙扶连睿廷,薛三直接把人抱起,避开他的手,碰都不让碰一下。 “廷!”等在电梯口的伊戈尔大步迎上来。 “伊戈尔!”米兰娜小跑地扑进他怀里,被叔叔挟持囚禁,再经历一场乱战,她竭力的坚强在看到丈夫的一刻破碎了。 “没事了没事了。”伊戈尔心疼地回抱。 米兰娜在他胸口伏了几秒,立刻仰起头,抓住伊戈尔的双臂,看向走过来的三人:“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我知道。”伊戈尔拉着她的手,跟上薛三的脚步:“医生已经准备好了。” 从落地到接受治疗,统共花了不到五分钟。 连睿廷赤裸着上身,抿紧唇,任由医生缠绷带,眉心蹙起一点褶皱,转眼又被抹平。 薛三半跪在他腿边,紧握着他的手,脸侧肌肉紧绷,神情没有一丝松懈。 伊戈尔,米兰娜和米沙皆一脸凝重地守在旁边,尼基塔则去处理善后的事。 气氛紧张过头。 “没有伤到骨头,问题不大,伤口别沾水。”医生利落地处理完伤势,收拾好东西便离开。 所有人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唯独薛三,小心翼翼帮他穿好衣服,老母鸡护犊子似的,把人揽进怀里。 伊戈尔上前说话都得调个位,“廷,”他蹲在连睿廷侧边,姿态放得很低,张了张口,满腔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半响他双手并拢抵上额头,“谢谢,谢谢你慷慨帮忙,更谢谢你救了米兰娜。” 连睿廷面色精神了些,握上他的手臂,把人扶到座位,说:“我们z国人有句古话‘士为知己者死’,为朋友两肋插刀,应该的,如果换做你,一定也会尽力帮忙,对吗?” 伊戈尔点点头,抓住他的手,语气郑重:“很多年前你救了我,今天又救了我的妻子,今后索科洛夫会无条件为你做任何事,承诺会延续到我的下一代。” “这承诺太重了。”连睿廷沉思片刻,倒也没多说。他看了眼薛三,对伊戈尔道:“鲁斯兰那边情况不太好。” 整个下午到晚上,他和尼基塔一直保持联系,根据伊戈尔的谈判形势,来决定下一步要到什么程度。 但最后薛三因为他受伤而发狂,下手太狠了些,超出预期后果。 伊戈尔跟着看了眼薛三,一身狼狈,状态属实有点糟糕。 他拍拍连睿廷的手:“不用在意,我会处理好,今天辛苦了,你们好好休息一晚。” 伊戈尔朝米兰娜伸手,紧握着她,庄重地说:“明天婚礼继续。” 连睿廷轻笑:“好。” 他刚一站起来,人就腾空了。 第55章 “宝贝。”米沙下意识想跟上去,被伊戈尔拉住:“米沙,别去打扰他们。” 嗯,别来,我得解决一下家事。 连睿廷坦然缩在薛三怀里,看着他冷邦邦的脸,心笑道。 浴室内。 莹白灯光打在两具赤条条的身体上,像镀了一层釉,哗啦的水声响了几下,又恢复安静。 连睿廷坐在冒着稀薄热气的浴缸,对面薛三低着头,仔细给他擦身体,动作很轻,很谨慎,生怕穿过左腋和右肩的绷带沾上一点水。 自己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清理,薄唇绷得平直,样子怪慑人。 连睿廷开口打破沉默,音调拖得又长又娇:“三儿~” “伤口疼?”薛三放下浴球,紧张地问,压着水花检查他肩后的伤口。 “没事,”连睿廷按住薛三的肩,“医生都说问题不大,别担心。” 薛三气息沉了沉,湿漉漉的手指抚上他左腰侧,离纱布只差一指甲盖的距离。 连睿廷的皮肤白皙滑腻,腰腹肌肉壁垒分明,仿若符合黄金分割的石膏雕塑,是一副健康又标准的身材。 万千宠爱长大的少爷,没有一点娇惯脆弱,相反透出一股侠气。 “以后我不会再事事听你的。”薛三突然说,抬起的眼眸蕴着认真。 连睿廷心知是什么情况,但还是故意卖委屈:“你不爱我了吗?” “一码归一码。”薛三重新拿起浴球,抬起他的手臂小心擦拭,停顿了下,“我宁愿受伤的是我。” 连睿廷抿了抿唇,凝着他不敢看纱布的眼睛,蓦地将他推进水里,跨坐到大腿。 “溅到水了。”薛三着急道,挣扎着想起来,视线黏在那条雪白的纱布。 连睿廷捏住他下巴抬起头,命令:“看我。” 他脸上浮起少有的严肃,目光自上而下,落在薛三一动不能动的面部,沉声:“这只是意外,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臆想撇干净。” 薛三喉结滚了滚,急切的神色渐渐隐去,视野里那张熟悉无比的脸,一下子变得极具压迫感。 他的心脏不受控地剧烈跳动。 连睿廷摩挲着指腹下的皮肤,“你以为受伤的是你,我就会没事?” 维持不到两分钟的肃容顷刻融化,他俯身亲吻薛三的唇,玩笑里带着认真:“我的心也会受伤的。” 薛三用力吞咽唾液,心跳的速度似乎超出负荷,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听我的吗?” “嗯。” 连睿廷心满意足,啄了下薛三的鼻尖:“不许再说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他的唇移到薛三的唇上,“以后我们都不会受伤。” 捏着下巴亲了会,连睿廷放开手。 失去控制的薛三呆了一秒,徐徐呼出口气,平复过载的心跳。 四目相对,他脑子里近乎空白,源于本能的渴望,环住连睿廷的腰,脸贴上他的胸膛,嘴唇细细描摹轮廓。 头顶的呼吸重了,薛三的唇一点点往上,连绷带也没有略过,锁骨,喉结,每一寸皮肤,留下一个个浅浅的牙印。 连睿廷双手搭在他肩上。 (……此处应有三儿亲吻和标记廷,但是改了八百遍都过不了审==) 严格说连睿廷不是个重欲的人,交往对象不提,他不会主动进入下一步,两三个月的恋情,多数走不到结合。 他爱上那些人,寻求的只是精神上的快乐,快乐完了,自然就到头了。 再者与omega上床,劳心劳力,与alpha又得控制信息素,很大程度降低了他对这方面的兴趣。 只有和薛三可以体会到完全的乐趣,既可以安心躺着享受,又不必顾及信息素的排斥。 碍于伤势草草结束后,连睿廷被薛三擦干打包裹进被窝,他自己再回到浴室洗澡。 腺体里荡漾着薛三的信息素,连睿廷整个人漫着懒洋洋,趴在枕头上,眯着眼,像只餍足的猫。 他在思考要不要借由伤势找韩检多请一天假,后天假期可就要结束了。 但多请一天假,连部长就会知道,正中来之前他的叮嘱。 不妙。 连睿廷想了想便作罢,老老实实带伤回去上班。 感觉有点惨。 他摸到手机,翻出好友群,不知被谁改了名字,‘我单身我骄傲’。 神经。 连睿廷嫌弃地撇撇嘴,拍了张照发送。 连睿廷:我受伤了【可怜】 赵靖:宝贝,一个套路玩两次? 陈思域:这次道具还挺齐全,绷带都用上了。 林成沛:@薛三,真的吗? 连睿廷:三儿在洗澡。 林成沛:。 赵靖:。 陈思域:。 宁思远:。 第47章 连睿廷:是真的中枪了【可怜】 韩墨:中枪?!! 韩墨:你等等。 连睿廷:? 江濂:真的? 连睿廷:你也不相信哥哥? 江濂:视频。 赵靖:那就群视频, 看看咋回事,伤得重不重? 连睿廷正悠悠输入“重”,屏幕弹出一个视频通话, 但对象却不是江濂或群视频, 而是“爸爸”。 ……服了韩墨! 连睿廷感到一阵头疼,慢腾腾爬起来, 按下接听, 连部长那张严肃的脸出现,“爸~” 连父瞅见他被子外的肩膀有白纱布,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跟你说别掺和别人的事吗?” 连睿廷一点不怵:“不掺和, 那还是我吗?” 连父心梗:“你还很骄傲?!” “不骄傲, ”连睿廷拉下被子,给他看后面的伤, “医生说问题不大, 没伤到骨头,被子弹擦伤了而已。” “薛三呢?” 说到薛三, 薛三从浴室出来,听出是连父的声音,找来浴袍穿上。 “三儿那会在打架呢, ”连睿廷看他一眼,对连父说,“我本来是躲着的,有人想抢伊戈尔的未婚妻, 我见义勇为。” “你还见义勇为, 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 薛三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对上屏幕里的连父:“抱歉,连先生, 我没保护好睿廷。” 连睿廷啧道:“三儿~” 连父盯着薛三的脸,恨铁不成钢:“让你不要太纵着他,从小到大,他说东你不往西,白的说成黑的,你都点头应和,事事依着他,现在明知道有危险还顺着他。” 薛三没反驳:“对不起。” 连睿廷抢回手机,决定换个怀柔策略:“爸爸,我都受伤了,你还要说我吗?” 连父:“……”没辙了。 他重重叹出口气,恨恨道:“明天我让人过去接你,赶紧回来!” “明天伊戈尔婚礼。” “明天晚上,就这样,好好休息。” 连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干脆结束通话。 连睿廷无语了,脱手扔下手机。薛三上床抱住他,凑过去亲吻,却被连睿廷捂住嘴,眯眼反问:“浴室我说了什么?” 薛三一顿,扒下他的手,连人一起躺进被窝,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仔细护着后肩的伤口,“没多想,合理认错。” 连睿廷下巴枕着薛三的胸口,咕哝:“最好是。” 他重新捡起手机,群聊已经刷新一堆消息。 连睿廷:@韩墨,你告诉我爸干嘛? 韩墨:一则怕你开玩笑,二则我们刚好都在蒋委家。 韩墨:以后别开受伤的玩笑了,还是要避谶。 连睿廷:嗯嗯。 陈思域:明天我开飞机去接你。 连睿廷:其实我们可以买飞机票。 陈思域:连叔主要是怕你不老实回来。 赵靖:究竟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啊?三哥嘞? 连睿廷:我都在这跟你们开玩笑了,肯定不严重。 连睿廷:三儿在前面打架,我在后面见义勇为。 林成沛:你真是,瞎凑热闹。 韩墨:不凑热闹就不是连睿廷了。 江濂:明天我也过去。 连睿廷:我们真的可以买飞机票。 宁思远:你确定你明天会回来? 连睿廷:。 贺昭:??? 贺昭:@薛三,你搞毛? 贺昭:打架把脑子打没了? 贺昭: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看,他那点花架子,你怎么敢放他一个人? 贺昭:你引以为傲的保护就这样? 连睿廷:阿昭,你冷静点。 贺昭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昭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昭撤回了一条消息。 赵靖:笑死,撤回什么? 贺昭:明天我也去。 陈思域:你这一年到头光请假。 贺昭:有假。 林成沛:我就没法去了,上面来人。 连睿廷:我本来就是要回去。 连睿廷:大可不必来。 韩墨:不打算请几天假休息? 第56章 连睿廷:算了,年底事多,伤的也不重。 赵靖:太拼了啊宝。 连睿廷:群名是你改的? 陈思域:此人失恋,脑子进水。 林成沛:你还有失恋的说法? 赵靖:这次不一样。 赵靖:别提了,一起单身吧。 连睿廷:我不是单身。 贺昭:谁? 贺昭:你参加个婚礼,两天就勾搭上人? 连睿廷:我有三儿。 贺昭:…… 江濂修改群名为“某些人单身” 赵靖:? 陈思域:哦哟? 连睿廷:嗯哼? 贺昭:。 宁思远:啧啧。 韩墨:? 林成沛:? 江濂:严谨点。 连睿廷:连哥哥都瞒? 宁思远:他倒是不想瞒,人家没答应啊,暗戳戳啥呢。 赵靖:有没有照片? 赵靖:什么样的天仙,让江大太子爷如此卑微。 江濂:谁卑微? 陈思域:有睿廷好看? 宁思远:不是一个类型,各有各的美。 连睿廷:@江濂,等我回去,带来看看。 江濂:。 赵靖:不会吧,江少搞单恋呢。 宁思远:是养成。 陈思域:啧啧。 韩墨:啧啧。 林成沛:啧啧。 赵靖:啧啧。 连睿廷:犹记去年某人说对爱情没兴趣。 江濂:…… 连睿廷笑笑,果然人生就是在不断打脸中前进。 他还想继续调侃,薛三直接抽走手机:“早点休息。” 连睿廷没在意,笑眯眯地看他,“好嘛,薛妈妈。” 薛三捋了一把他的头发,低头啄了啄额头,摸摸他的脸,“晚安,囝囝。” 翌日,婚礼举行顺遂。整个仪式结束,已经到下午。 连睿廷接到他爹的催促电话,不得不提前和伊戈尔说明。 伊戈尔带着点歉意说:“我应该亲自跟连先生道歉。” “哥哥,要不我跟廷去z国吧。”一旁的米沙自告奋勇,跃跃欲试。 薛三看他一眼:“后天工作,没时间照顾你。” 米沙蔫了:“宝贝伤没好就要工作吗?” 连睿廷笑说:“是啊,年底事多,不好继续请假。” “好吧,等下我送你去机场。”米沙抱住他那条没受伤的胳膊,依恋地蹭了蹭,“下次不知道啥时候见了。” “可能你的婚礼。”连睿廷玩笑道。 “我才不结婚!” “别说傻话,米沙。”伊戈尔把弟弟从连睿廷身上拽起来,“廷,米兰娜有东西送你,她在偏厅等你。” “好,我现在过去找她。” 连睿廷和薛三便前往偏厅,里头就她一个人,身上穿着粉白礼服,整个人气色与昨天天差地别。 “廷,三,”米兰娜抱着丝绒方盒走过来,看了看他们,低头抚摸盒面,说:“不做点什么,总觉得不太安心,是一对定制的情侣腕表,聊表一点心意。” 她把盒子递过去,薛三伸手接下。 连睿廷莞尔:“谢谢。” 米兰娜笑笑,转瞬露出遗憾的神情,“听说你们马上就要走了,还没来得及好好答谢。” “来日方长,会有机会见面的。”连睿廷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陈思域已经到伊尔库机场。 “现在就走吗?”米兰娜听完他和手机那头的对话,惊讶道。 连睿廷无奈:“是的。”他爸也太急了。 “我送你出去。” 三人一同往外走,走廊尽头,伊戈尔和人交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 米兰娜突然说:“叔叔一直说伊戈尔以后一定会侵占我的财产。” 连睿廷侧目看她:“你想接手矿产吗?” 米兰娜摇摇头:“我不懂那些,爸爸从来没教过我,”她眼底浮现些难过,“爸爸以前说会守护我和妈妈,结果妈妈走了以后,他也离开了。” “就算交给伊戈尔也没关系吧。” 她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怀疑,连睿廷顿了顿,看向越来越近的伊戈尔,“爱情如朝露,高尚却是有些人追逐一生的墓志铭。” 他们在离伊戈尔不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过去打扰他与客人的交谈。 “伊戈尔便是这样的人,”连睿廷随手从婚礼花束里折下一朵玫瑰,别到米兰娜鬓边,看着她的眼睛:“愿你每一天如玫瑰般明媚。” “廷!”伊戈尔告别客人,大步朝他们走来,“你们现在就要走吗?” “是的,我朋友已经到机场了。” “好吧,我送你们。” 到了机场,连睿廷有那么一点后悔让他们接送。 伊尔库机场不算大,伊戈尔这边三个人外加七八个保镖,陈思域那边四五个人,清一色个高帅气的alpha,汇聚到一起,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剧组包场演偶像剧。 “总算来了。” “哥。”江濂第一时间检查连睿廷的状态,见脸色还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连睿廷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 伊戈尔朝江濂伸出手:“你是廷的家人,很抱歉,因为我害他受伤。” 江濂和他虚握了下,语气略显冷淡:“没事就好。” 连睿廷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回身拥抱伊戈尔:“走了,祝你们新婚快乐,来日再见。” 伊戈尔惦记他肩上的伤,没敢太用力,“路上平安,来日再见。” 他们刚松开,米沙便熊抱上来,贴脸亲吻:“宝贝,来日再见,你什么时候放假,我去z国找你,记得想我,我也会想你,mua。” 他说的是俄语,接机的四人听不懂,但过分亲密的举止说明一切,其他人只挑眉偷笑,贺昭脸色瞬间黑了。 他一步走上前拉开米沙,“行了,该走了。” 米沙懵圈,这人咋这么粗鲁。 连睿廷瞅了眼贺昭的脸色,朝伊戈尔他们挥手:“拜拜~” 然后他就被贺昭架着胳膊上了飞机。 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连睿廷端起咖啡喝了口,迎上好友的目光,“看到了,真没啥事,我体质本来就不错,小伤。” 江濂:“关心则乱,舅舅大概有点怕不好跟舅妈交代。” 陈思域:“连叔这么在乎你妈,也是稀奇。” “男人都这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耿耿于怀一辈子。”赵靖随口道,忽然收到一束幽幽的眼神,他一下乐了,“没有点名的意思,真理。” 连睿廷向他投去促狭的目光:“失恋的人都是诗人~” 赵靖蹭地坐起来:“靠,我现在就改掉名字,谁在乎,就算老子单身一辈子,也不会吃回头草。” 陈思域:“哦~原来你想吃回头草。” 连睿廷:“哦~” 赵靖:“……” 贺昭翻了个大白眼,抓过连睿廷的手,抿了抿唇:“亲你的那个人是谁?” 连睿廷坦然道:“上学时期交往过几个月。” “你们复合了?”这么亲密。 连睿廷抬起被他握住的人,“我跟你也没复合,你还不是抓我的手。” 贺昭:“……” 连睿廷抽出手,拍拍他的手背,“米沙性格就那样,比较粘人。” 贺昭哦了声,状似无意把他的手抓回来。 第48章 回到家, 连父和家庭医生已经在等候。 连睿廷老实脱掉衣服,给医生检查伤口,瞅着他爸严肃得吓人的脸, 心软了:“别担心, 我以后肯定克制自己。” 连父瞪他:“说这话自己相信吗?” 他就这么一个孩子,全家上下宠着, 受点伤难免担惊受怕, 还不敢让父母和前妻知道,不然情形更小题大做。 “为什么不信,我又没有受虐倾向。” “睿廷还是有分寸的。”陈思域看了看连睿廷, 笑着说。 “对呀。”连睿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医生检查完, 言说仔细养几天就没事,连父面色这才稍霁, 转头跟陈思域几人寒暄起来。 肩后有伤, 不能再和往常一样没正形地随意坐,连睿廷浑身不自在, 倚着薛三的肩膀,兴致缺缺地加入聊天。 待几人离开,以为可以回床上舒服躺着, 又被连父逮着念叨一顿,被迫喝下一碗大补汤。 也是这碗大补汤,害他后半夜起夜。 连睿廷刚一动,薛三紧张兮兮的嗓音便响起:“怎么呢?压到伤口呢?疼么?” 清明利索, 没有一点熟睡的蒙昧含糊。 连睿廷忽地感觉喉咙被人掐住, 气息堵塞,有点说不上话。 他从未怀疑过薛三对自己的在乎,很多人说爱他, 说非他不可,但能让他笃定且安心的人,只有薛三。 连睿廷不愿意用恋人的身份定义薛三,不过他觉得这个身份太单薄。 第57章 恋人是守着自我去爱别人,薛三是剥离了自我,把他放进身体里,是另一个独立的,截然相反的他。 他的笃信,在发现薛三因他第一次受伤,而夜不能寐时,仍旧受到一点触动。 “三儿。”拉着厚窗帘,黑不透光的房间,灯未开,连睿廷精准地摸上薛三的脸,亲吻他的唇,没有任何技巧,仅凭感情驱使,本能地去安抚他。 笨拙,磕绊的吻。 良久连睿廷放开薛三,揉捏他的耳垂,啄了啄唇:“我以后不任性了。” 薛三把他拉到怀里,双手捧住脸轻柔地摩挲,额头贴着额头,“你想做任何事都行,我会陪你。” 愿意退让是因为爱,不舍得他改变也是因为爱。 薛三细密又轻如羽毛的吻,沿着额头、眼睛、鼻梁,慢慢吻到唇瓣,“我没事,有点没转过来,想喝水还是解手?” “解手。”连睿廷闷声说。 薛三打开灯先一步下床,捞起他抱到卫生间。 中途睡醒的深夜,有个人陪着自己,滋味总是让人沉醉。 烘干手,连睿廷走到薛三,这张面对自己永远温柔的俊朗面孔,他看着他从稚嫩到成熟,每一丝细节变化都未曾错过,习惯亦烂熟于心,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连睿廷笑着张开手,薛三抱上来,温热的唇瓣贴着他的耳际,三个字的气音灌进耳朵里,酥酥的,骨头都要化了。 在家休息一天,两人销假回去上班,连睿廷受伤的事没传开,检察院的同事上司自然不知道,工作无情地压下来。 一沓材料报告文书卷宗,山似的,堆在桌上嗷嗷待哺。年前最后一个月,过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受伤那几天喝的补品全还回去了。 二九当天下午,刚走出检察院,催回家的电话就来了。 “奶奶,我们晚点就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好好,待会见~” 放下手机,连睿廷看向驾驶位的薛三,叹气:“去天河接小濂,得找个人分担一下他们的注意。” 薛三捏了捏他的手,“怕是没用。”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两位老人知晓连睿廷中弹受伤的事,半个月前就囔囔着要来看他,碍于工作忙不好叨扰,隔三岔五一通电话,催他早点回去。 连睿廷颇为头疼,几乎可以预见到时的场面。 到达天河,大部分员工已经放假回家。他们一路畅通地来到总裁办公室,江濂的总助林然正好准备离开公司。 “连先生。” 连睿廷笑着问:“江濂在忙?” 林然迟疑几秒:“有人在里面,不过您进去应该没事。” 连睿廷挑眉:“谁啊?” 林然严谨道:“江总的朋友。” “好的,”连睿廷没多问,笑眯眯:“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林然受宠若惊:“谢谢,也祝您新年快乐。” 他们越过林然,刻意放慢步子往里走,敲门前,连睿廷嘀咕一句:“不会看到少儿不宜吧。” 门一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例完美的脸,眉目含情却不妖佻,带着未经侵染的少年感,身姿高挺板正,给人一种根正苗红,太阳花似的朝气,非常舒服的气质。 “哥?”江濂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揽着那人的后背到两人跟前,“这是季云鹤,我哥,连睿廷,薛三。” 季云鹤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淡定地伸出手,噙起笑:“连检,薛检。” 连睿廷瞟了眼江濂,搭上他的手指虚握了下,“不多介绍几句,我该怎么称呼呢?” “小鹤。” 和薛三握完,季云鹤看了看江濂,莞尔:“都可以。” “好的,小鹤~”连睿廷目光在他们身上移动,“你们还有工作?” “没了,”江濂返回办公桌后简单收了个尾,拿起一件kiton纯黑定制大衣挽在臂弯,另一件同款灰驼色娴熟地搭到季云鹤肩上,“我送你去机场?” 季云鹤穿好外套,说话时眼神不落下旁侧的人,“不用,我得去趟姜鸣那,他有东西要给我。” 江濂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走吧。” 到地下车库,季云鹤上了自己的车,回头跟他们挥手告别。 连睿廷和薛三先坐进车里,趴在车窗和他挥了挥手,看向站在外头的自家弟弟,揶揄:“要不送他去那个姜鸣那~” 对面的车发动,江濂转身上车,“算了,他肯定要和姜鸣吃顿饭。” “哦。”有点酸呢。 连睿廷扭着身子和后面的江濂八卦:“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很好回答的问题,江濂却沉默了片刻,“就今年,他的创业公司拉投资,注意到了。” 神情不像这么简单啊。连睿廷接着说:“思远说你搞养成,所以你是打算手把手带他,慢慢攻略?” “他现在更倾向女omega,”江濂表情浮起几分烦躁和阴晦,“我倒是想直接上。”后果承担不起罢了,“看起来好相处,骨子里倔得很,要强又有主见。”过刚易折,他真是怕了。 连睿廷一顿,笑笑:“怎么第二性别不对,第一性别还卡住了。”但看弟弟的态度,明显入了心,“追人嘛,耐心点。” 江濂斜眼觑他:“你说这话,可真没说服力。” “怎么呢,我很有耐心啊。”他们自己扛不住,很快就答应了,怪我咯。 薛三开着车,空出手rua了一把他的头。 连睿廷看他一眼,老神在在道:“等下到家,记得帮我分担一点火力。” “看情况。”江濂似笑非笑,“我总不好剥夺他们关爱你的权力吧。” 啧,弟弟不靠谱啊。 爷爷奶奶就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又各自孕育一个孩子,人丁相当单薄,女儿年纪轻轻离世,儿子常年忙得脚不沾地,唯一的孙子还在外漂泊十年。 偏他们兄弟姐妹儿孙颇多,更衬得一孙一外孙宝贵无比。 车一开进院子,人立马出来迎接,脚一沾地,奶奶姨奶等分不清辈分的亲戚拉着三人进屋。 负伤的连睿廷成为众矢之的,两条胳膊一左一右被人牢牢抓住。 奶奶:“伤疼不疼啊?怎么会受伤呢?” 连睿廷:“不疼的,奶奶,早就好了。” 奶奶:“我的囝囝,怎么瘦这么多?脸都凹了。”开始抹眼泪。 连睿廷给她擦眼泪:“最近工作有点忙,看着瘦。” 二姨奶:“忙也要好好吃饭,不吃饭怎么行。” 连睿廷:“有吃的。” 姨姑母:“还是缺人照顾,睿廷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连睿廷:“不太缺。” …… 另外两个人置身事外,自在地喝着茶。倒不是不想关心,只是他们的面容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冷淡,说两句话自己先冻住了。 好脾气的连睿廷,承受了一晚上的关爱。 这份关爱延续到第二天年夜饭,江濂和薛三就正常一套碗碟,连睿廷则多出一个碗,盛满长辈夹的菜,堆得跟金字塔似的。 连睿廷不动声色地把碗挪到他和薛三中间。 薛三好笑归好笑,于心不忍地帮他吃掉一半。 脱身已经凌晨一点,回房间门一关,耳根子彻底清净。 “嗝~” 连睿廷:“……” 薛三噗地笑出声,揉揉他的肚子,啄了下脸:“来片健胃消食片?” 连睿廷泄气地靠在他怀里,嘟囔:“每次过年都得吃撑。” 长辈的爱总是这么沉重。 缓了会,他从薛三怀里起身,往阳台去,“不是说今天下雪吗?怎么还没下?”门打开,“下了啊。” 纷纷扬扬的雪花静悄悄降临黑夜。 连睿廷坐到阳台围栏,大片雪花飘到他头发,肩上。 他侧仰着头,伸手接住一捧雪,转头覆到薛三脸颊,深茶色眼眸亮晶晶:“新年快乐,三儿。” 薛三蹭了蹭他的掌心,体温很快驱散了冰凉,他自下而上望着面前的人,轻声:“第二十七个新年快乐,睿廷。” “都二十七年,”连睿廷跳到薛三怀里,被他托着臀部稳稳抱住。 他环住薛三的脖子,低头吻他的眼睛,“下一个二十七年,”停顿一秒,“太久了,下一个二十年,我们去环球旅行,就我们两。” “好,你去哪我去哪。” “我要是去地狱,你也跟着?” “嗯,不会让你多等一秒。” 薛三把连睿廷塞进被子里,跪坐到腰跨脱他的衣服。连睿廷的手摸上来,漂亮的双凤眼里装满他的面容,嘴唇张合:“那我努力活到七老八十。” “好。” 二十七年前就什么都好。 那天连睿廷像一道彩虹,冲进那顶灰扑扑的帐篷,给他本该灰暗的人生,注入永不褪去的色彩。 从此世界有了轴心,变得鲜亮起来。 第49章 第58章 “……边境恐怖袭击造成一定规模伤害, 各级领导已赶赴第一现场,形势得到有效处理……” 某台记者站在一片爆炸过后的废墟里,通报当地恐怖袭击事件。她的背后, 人来人往的救援现场, 角落里坐着一位骨瘦嶙峋的孩子。 那孩子估摸五岁,面黄肌瘦, 衣衫褴褛, 浑身脏兮兮,神情呆滞地望着天空。 爆炸过后家中唯一的幸存者,像这样的孩子还有几个。其余孩子被救助人员关照着, 他一个人跑出来, 不知道去哪,又不想被那些人关心。 袭击发生前, 他正前往街头的一家理发店, 给在那当学徒的大哥送饭。走到半路,整条脏乱的街突然躁动起来, 一群穿着奇怪的男人持枪出现。 他被逃窜的人流裹挟,躲到一处房屋。外面突突的枪火和轰天抢地的爆炸,响彻一整夜, 屋顶掉落的土灰像一块布,盖在所有人身上。 他听见身边整日吵着日子没法过的邻居大叔开始求神拜佛,听见哭泣,听见咒骂, 临死前的压抑在头顶漂浮。 到第三天, 他们得以从屋子离开,军人占据了整条街,所有人先是大喜过望, 没一会就开始嚎啕大哭。 他觉得他们可能发病了,急匆匆赶回家,老旧的房子变成断壁残垣,一眼望去,什么都没了。 他隐约明白那些人痛哭的原因,细究又好像不明白。 很快几个体面但行色匆匆的人跑过来跟他说了一堆话,大意是他的家人死于爆炸。 他第一反应是,然后呢? 救助人员愣了愣,以为他不懂死亡,思索要不要委婉点,却听他说:“那我什么时候会死?怎样才能死?” “孩子,你不会死,你还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国家会照顾你的。” “去福利院吗?” 大铁说没爹妈的孩子就会被送去福利院。大铁是村头的流浪汉,见多识广。 救助人员再次愣住,显然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懂得挺多,“我们会帮你找领养家庭,你会有新的父母。” “我不想要。” 说完他就走了,一个人坐到废墟边缘,其实是想找家的位置,但石块都一样,分不清哪是哪。 石块上面很多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外地人。 他稚嫩的面孔写满茫然无措,在爆炸现场的残酷狼藉里,显得弱小可怜。 他想起刚才那个人说的话,要给他找新的爸妈。 很奇怪,他有爸妈,有一个十岁的哥哥,八岁的姐姐,为什么要新的爸妈? 哦,他们都死了。 挺好的,反正他妈天天囔囔活不下去,要拉他们一起死,早死早超生。 太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还要生三个孩子。为了有饭吃,哥哥十岁就去当学徒,钱没赚到,还得交学费。 没啥大惊小怪的,像他这样的家庭,这里不在少数,所有人安之若素,都说日子过不下去,一天天又硬活了下来。 他不太懂,多活一天会有奖励吗? “咕~” 肚子突然叫唤,他低头摸了摸,习以为常,继续抬头看天。 他记得那天就是天上掉下一个东西,大家开始玩命地逃跑,然后家就没了。 什么时候才会再掉下来,这次他一定不跑了。 没理由爸妈哥姐不用再饿肚子,留他一个人在这。 说好要一起死,怎么落下他了? “你叫什么?” 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蹲到他面前,穿着一身没见过的衣服。 “薛三。”他说,大哥薛一,姐姐薛二,父母只认识这几个数字,反正贱名好养活。 “我有个儿子和你一样大,”男人尽可能放柔嗓音,“被他妈带着满世界跑,身边连个同龄人都没有,还老去那种不安全的地方。” “我想给他找个伴,你愿意吗?” 穷人家的孩子早熟,薛三脸上呈现不符合年龄的麻木和漠然,用他狭小的认知努力理解男人的话。 他要给自己儿子找个奴隶?佣人?跟班? 大铁说有钱人身边有一群伺候的人,会挨打挨骂,但是有饭吃有钱拿,老是撺掇他跟某个叔叔走。 每次都被他妈臭骂一顿,说他遭瘟,敢来抢她的钱包。 薛三妈总说他是钱包,再大一点就可以出去打零工赚钱。 现在又有人来抢她的钱包,但她不能再骂了,她死了。如果听见了,不知道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 “我儿子性格很好,他会把你当朋友,你们会一起长大,他有的你都可以拥有,当然,我得提前跟你说明白,我会安排人教你功夫,过程会非常辛苦。我希望你保护他照顾他,必要的时候挡在他面前,结果可能会死,你要想清楚。” “不愿意也没关系,会有人安排你进省里的福利院,后续可能会有人领养,没人领养,你也可以在那里健康长大。” 可能死? 还有饭吃。 那很好。 “行。” 去哪都无所谓,福利院也好,当佣人也好,现在就去死也好。 又来一个男人,薛三跟着他坐上车,一辆纯黑四轮子车,里面空间宽敞,坐垫舒服,就是气味不太好闻,有点想吐。 他独自在里面坐了许久,等那个严肃的男人回来,车子启动。对方开始打电话,一路没有停歇。 薛三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画面,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一股离开熟悉地方,抛弃什么东西的不安。 渐渐地,他安定下来。 这块贫瘠的土地已经没有他的爸妈哥姐,留在这里,只会重复他爹妈的命运,一边囔囔着活不下去,一边结婚生小孩。 也许未来同样会有一场爆炸,他会死在那场爆炸里,唯独留下他的小孩。 命运低贱但重复。 现在要去哪? 不知道。 最糟糕不会比现在差吧,大铁说给别人当佣人,有钱有饭吃。 他一直觉得是很好的工作,总比他爹腰弯背驼赚不到一顿饭钱强,搞不懂他妈为什么不乐意。 现在她骂不着了,他还是去给别人当佣人了。 车子停在一栋漂亮的房子前,薛三跟着他们下车,进入一间漂亮的屋子,一位温婉的女人带他去洗澡。 明亮温暖的卫生间,他站在蓄满热水的缸里,女人脱去他的衣服,往他头上身上摸滑腻腻香喷喷的泡泡。 热水很舒服,女人的动作也很舒服,薛三舒服得昏昏欲睡。 也可能真的睡着了,爆炸发生的那两夜,他都没怎么合眼,太吵了。 等再次醒来,薛三已经穿上一套漂亮的衣服,浅蓝t恤带有海豚印花,黑色长裤,小皮鞋,布料贴着皮肤,像没洗干净的泡泡一样柔顺。 “来,我们先吃饭。”女人看到他反复摸衣服的举动,莫名心酸,领着他走到餐桌。 桌上一碗盖着荷包蛋的清汤面和一包牛奶。 薛三全吃完了,面汤也没有剩下。面很好吃,牛奶甜甜的。 之后女人拿来比手掌大一些的小电视,给他放动画片,“连主任要在这待几天,我们等等他。” “哦。” 薛三在村子里最大的小卖铺看过这部动画片,一群羊和一匹狼的故事。 他看到晚上,有点无聊,但无事可做。 哈欠直冒的时候,那位连主任回来,坐到他身边。 “好看吗?” “好看。” 连主任顿了顿,“明天我找人教你普通话。” “哦。”普通话是什么话? “办好收养手续,你就挂在我户口上,名字我就不改了。” “哦。”户口是啥? “不用害怕,我儿子脾气特别好,他妈妈也会对你好,以后你可以跟他一起上学。” “哦。”上学能干嘛? “这是我儿子,他叫连睿廷。” 连主任拿出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洋娃娃? 薛三看了看连主任,他是不是有病?把洋娃娃当儿子?他要照顾洋娃娃吗? 微蜷的头发,玻璃珠似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圆嘟嘟的脸,粉嫩的嘴巴含着一根棒棒糖,蕾丝边领口夹着红领结。 和小卖铺最上层货架的洋娃娃一模一样。 有钱人指定有点毛病。 薛三暗自叹了口气,照顾洋娃娃应该不会挨骂吧。 “他现在和他妈在乞力马扎罗,最近事多,过段时间再带你去。” “哦。”他老婆也有点病,带个洋娃娃去扎马。 “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会有人照顾你。” “哦。”无所谓。 连主任等他躺进被子,帮他掖好被角,摸摸他的头就走了。 手掌宽厚,干燥热乎,像冬天的柴火。 薛三看着他离开,摸了摸自己的头,缩进棉花一样柔软的床铺。 他睁着眼看了许久的天花板,直到眼眶酸涩才闭上。 第59章 薛三不幸又幸,没有目睹恐怖袭击最血腥的一幕,他被大人簇拥保护,事后被动地接受抽象的死亡概念。 然后洗了一个热水澡,穿了一套新衣服,吃了一顿非常饱的饭,睡在温暖的大床。 接受了一记亲爹不会给他的摸头。 睡前安宁祥和,没有怨天尤人的骂骂咧咧。 薛三很快便睡着了。 做了个梦,梦见爸妈哥姐骂他吃独食,梦见爸的拖鞋飞过来,梦见哥追着扒他的新衣服。 他玩命逃跑,也不知道跑什么,那可是他的爹哥。 但他就是莫名害怕,可能爹哥变成鬼魂来索他的命,问他为什么没死,问他为什么能吃饱饭。 他一直一直跑,跑到一栋漂亮大房子,里面有个和他一样大的洋娃娃。 洋娃娃眨了眨玻璃珠似的大眼睛,对他咧嘴笑,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齿,把棒棒糖塞进他嘴里。 甜蜜蜜。 他和洋娃娃面对面坐着,他含着糖,洋娃娃咧着笑,糖化了,梦醒了。 还是那张柔软的床。 薛三一动不动地发呆,瞳孔雾蒙蒙,眼尾泪痕深刻。 “小三,醒了吗?”昨天那个女人进屋,轻轻地唤他。 “醒了。” 早饭吃一个水煮蛋,一个肉包子和一包奶。接着看昨天的动画片,一个小时后,女人开始教他普通话。 “你好。” “你好。” “我叫薛三。” “我叫薛三。” 如此一晃一星期过去,薛三跟随连主任坐上飞机。 第一次见,第一次坐,他被安排在窗口,看外面的蓝天白云,渺小如沙粒的房子,成片的灰和绿,一切那么不真实,比梦还像梦。 因为他梦不到这些东西。 到达目的地,四处是高耸入云的房子,干净美丽的街道,衣服各不同样的人群,比梦还像梦。 住进一栋更大更好看的房子,面相慈爱的中年女人牵着他的手走上二楼,指着比他两个家还大的屋子,说是他的房间。 比梦还像梦。 连主任再次匆匆离开,整个人忙得火烧眉毛。 薛三和那位叫“吴妈”的中年女人一起生活,还有几个打扫的佣人。 他本来想和他们一起工作,毕竟他也是佣人,但吴妈制止他,说他小孩子做这些干什么。 为什么不能做?他在家天天都要做,扫地,洗碗,擦桌子,拣菜,跑腿,谁不干活,所有人都要干活。 现在不用干活就算了,每天衣服不重复,一日三餐都有丰盛的饭菜,叫不出名字的零食水果。 吴妈总说他太瘦了,皮包骨,每天变着花样投喂他。 薛三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但闹过毛病,他喝那种玻璃杯装的牛奶会拉肚子。 一开始不敢说,他太没用了,害怕被骂,害怕被丢掉,好不容易找到有饭吃的活。 是吴妈敏锐发现他脸色不对,反应过来他乳糖不耐受。 薛三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见吴妈态度平常,猜想应该不会有事,他要是死了,就干不了照顾洋娃娃的活。 后面再喝玻璃杯装的牛奶,就没有拉过肚子,不晓得为什么,可能病好了。 住的地方有个种满花的院子,院子外是同样的大房子,经常有结伴的小孩嬉闹地跑过。 薛三在院子里拔草的时候经常看见他们,和以前见过的小孩完全不一样,他们很爱笑。 吴妈说他像个小大人,脸上没有笑容。 薛三有时照镜子,会故意扯扯嘴角,脸皮如同弹簧,手一松,嘭地恢复原样。 他可能天生就不会笑。 等待连主任回来的日子,薛三除了学习普通话,吃饭看电视,不大有事可做,说好教他功夫,也没人来。 本以为会是挨打挨骂的佣人活,结果过得像个小少爷,反过来被别人伺候。 不知道为什么,薛三越发惶恐,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泡泡,一戳一个破,全部戳破了,他便回到那块贫瘠的土地,饿肚子,延续他爸妈的命运。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就是还没见到那个在梦里给他吃棒棒糖的洋娃娃。 连主任回来的那天,薛三已经能说一口比较流畅的普通话,他每天很努力地练习。 脸上长肉了,显露出一副端正的五官。 “带你去见我儿子。” 薛三点点头,终于…… 他们乘坐一趟很久的飞机,紧接很久的汽车,穿过一片片高高矮矮的房屋,穿过茂盛的树林,停在一处错落几顶帐篷的平原。 薛三突然紧张起来,他低头检查自己的模样,不再是瘦不拉几的丑小孩,应该不会吓到洋娃娃。 连主任牵着他的手,遇到两个人,问了几句话,钻进其中一顶灰帐篷,里面满当当,有床有桌子,地上堆放几坨食材。 薛三仰头看连主任,对方回视,摸了摸他的头,没那么紧张了。 “连继衡!” 一道女声掀开帐篷帘子,红底碎花的长裙裙摆飘进薛三眼里。 他沿着那条美丽的裙子,那条缀着珍珠的藤编腰带,看向女人的脸,仙女一样的女人,比小卖铺张贴的明星海报还好看的女人。 薛三愣愣地看着她走过来,看着她姣好的凤眼一瞬亮起,宛如太阳下发光的水面。 “哪来的小孩,你敢背着我养私生子!”女人话是这么说,表情却笑吟吟。 连继衡无语:“脑子呢,前两个月就跟你说了,给睿廷找的伴。”说到这,他忍不住抱怨:“还不是你,整天瞎跑,睿廷都到快上学的年纪,身边一个同龄人都没有,你觉得像话吗?” “像话啊,我儿子是小精灵,就应该在大自然里和小动物相亲相爱。”女人叉着腰,不服气地反驳。 “阮蓁!你自己活得醉生梦死,我管不着,但睿廷也是我儿子,你不能毁了他一辈子。” “什么叫毁了他一辈子,连继衡,你给我说清楚!” “他还这么小,今天看明天就忘了,瞎折腾什么,有哪个孩子是到处飘的,一点稳定性都没有。” “我只知道他每天很开心。” “开心开心,上次和保罗分开的时候,他开心吗?” “所以我非常同意你找个小孩来陪他啊。” “这是重点吗!” 两个大人突然吵起来,一旁的薛三揪着衣服不知所措,印象中不苟言笑的连主任,竟然会和别人吵架,还是他老婆。 他以为只有像他爸妈那样的人,才会大吵大闹。 “够了够了,小朋友在,懒得跟你吵。” 连继衡语塞,看了眼傻愣的薛三,转过身面向帐篷平复心情。 薛三不懂他们为什么吵架,他自己同样想不通,曾经相爱的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十年前,他下派到某县锻炼。时逢村里发生泥石流,他亲历一线救灾,刚好救下被困山洞的阮蓁。 是吊桥效应,也是俗套的英雄救美,情感充沛的阮蓁对这位英俊稳重的年轻干部一见钟情,热烈地献上她满腔的爱情。 面对一位长相出众个性爽朗的女人,猛烈的求爱攻势,连继衡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没什么意外地双双坠入爱河。 他的未来是按部就班的青云之路,而阮蓁是江南水乡飞出来,享受世界的蝴蝶。 从小在父母和两个哥哥宠爱下长大的阮蓁,浪漫,自我,勇敢,即使和连继衡爱得难舍难分,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艺术之路。 她会花十几个小时飞去国外参加画展,和同伴穿越活火山只为见证一场末日喷发,再花几十个小时飞到小县城爱情的怀抱。 被留下的连继衡是牵风筝线的那个人,牵肠挂肚,又心甘情愿。他爱她的一切,包括她痴迷艺术和自由的那部分。 好在两年后,连继衡调回燕城。他向阮蓁求婚,两人顺利步入婚姻。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阮蓁依旧享受她的人生。他们越来越聚少离多,但爱意正浓,即使有牢骚,很快也掩盖过去。 爱情最鼎盛的时候,连睿廷诞生了。 怀孕前几个月,阮蓁还在忙活公益展,七个月才安心留在连继衡身边待产。 那段共同期待爱情结晶的日子,却是他们婚姻里最后一段美好。 连睿廷出生后三个月,阮蓁恢复了自己的事业。她注定是个待不住的人,她的艺术情怀,她的自由渴望,她如潮水般汹涌的浪漫主义,无一不催使她离开,她不能被困在这栋华丽的房子,过日复一日,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于是爱情乃至婚姻里,最尖锐最不堪的一面爆发。 在连继衡第五次回到家,家里只有佣人和管家阿姨,他彻底忍不了了。 这还是家庭吗? 他指责阮蓁已经有家有孩子,不应该再跟个小姑娘一样谈什么自由浪漫,人不可能一辈子追逐虚无缥缈的东西,总归要落到实处。 第60章 阮蓁反问他是希望自己留下来当个家庭主妇吗? 连继衡:“你需要当家庭主妇吗?有佣人有阿姨照顾你和宝宝,你喜欢画画,喜欢艺术,整个z国,不够你玩?一定要满世界跑?” 阮蓁:“艺术是世界的,我活着的使命就是走遍世界,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要拘在一个地方?” 连继衡:“你是一个人吗?是你追的我,是你把我拉进爱情,到头来你轻飘飘去过自己的生活,那我tm算个屁!” 阮蓁:“连继衡,你搞清楚,爱情是你情我愿,我不欠你。我一直是这样的,以前不会为你改变,以后也不会,如果你觉得痛苦,那我们离婚。” 连继衡:“……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你已经当妈了。” 阮蓁:“妈妈只是一个身份,不意味我就要为此牺牲自我。” 爱情滤镜褪去,他们天差地别的观念彻底显露无遗,谈不拢,继续争吵只会相看两厌。 从不委屈自己的阮蓁,扔下一封签好字的离婚申请,带着不足一岁的连睿廷跑到新西兰娘家。 前两年阮母因病去世,阮父怕触景伤情,移居到新西兰。得知她离婚的事,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后悔就好”。 阮蓁不认为自己会后悔。 十岁那年他们全家去滑雪,意外遭遇雪崩,一同被困住的大叔问她长大后想做什么,说他生了病,本来想在生命最后好好享受一番,结果差点提前死翘翘,感叹生命短暂命运无常。 她的母亲回:“我们蓁蓁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把她生下来,就是让她自由享受人生,代替我去看看世界。” 母亲身体不好,一辈子没怎么离开过家。 阮蓁偶尔会觉得自己大概是母亲的一缕执念,她注定要四处漂泊,未来或许会像困在雪崩,困在泥石流,困在某一个死亡角落,身躯在那里腐烂,灵魂继续流浪。 这是她很早就决定的人生,怎么会因为一份爱情轻易改变。 最初连继衡为她身上不安分,不受拘束的特性着迷,最后也怨恨上这个特性。 而后来他们的爱情结晶,表现出和他母亲一致的不安分,他这才认命,上辈子大概是欠他们母子的。 现在的连继衡,仍旧希望儿子能回归正途。 几个月前,他和连睿廷通话,阮蓁正好结束画展,准备换个地方放松心情。 刚刚和邻居保罗交上朋友,就要面临分离,连睿廷难免伤心。 或许儿子活泼纯真开朗率性的性格,离不开阮蓁带他接触新事物,留在自己身边,未必有这么快乐。但不断地分别,对一个孩子来说同样太过残忍。 连继衡因此和阮蓁吵了好几次。 吵不赢,人是她生的。 也许冥冥之中的缘分,让他看到了薛三,那个孤独坐在废墟里,不吵不闹的孩子。 安静麻木没关系,儿子会融化他,最重要的是心性足够坚韧,不会轻易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能够老实本分地陪伴连睿廷。 连继衡恢复好心情,回头看见前妻蹲在薛三面前,捏他的脸:“我家囝囝也五岁哦,他去追大象了,等会就回来。” 阮蓁捋顺被薛三抓得皱巴巴的衣服下摆,把他揽进臂弯,语气温柔似水:“以后你就是我儿子,可以叫我干妈。” 薛三愣住,没说要当儿子啊。 他望向连主任,对方抿着唇一言不发,表情还算平和。 那要叫连主任干爸吗? “怎么啦,他凶你吗?”阮蓁见薛三下意识看向连继衡,摸摸他的脸,同仇敌忾:“别怕,以后我们不跟他生活,他管不着。” 连继衡额角直跳,紧咬的牙关迸出两个字:“阮蓁!” “小三三,来,叫妈妈。” “妈妈!” 薛三张口想叫,却被另一道童声打断,脆生生的一句。 他和两个大人一同看向来人。 洋娃娃成精了!!! 落下来的灰黑帐篷帘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身穿印着彩虹和长颈鹿图案的亮黄色连体童装,大眼睛圆溜溜透出懵懂与好奇,樱桃红的嘴巴张开小口,脸庞带着嘟嘟的婴儿肥。 他一进来,帐篷霎时明亮。 “爸爸,你有新宝宝了吗?”男孩大喊。 这对母子!连继衡瞪了眼阮蓁,抬手招来儿子,蹲下说:“给你找的小伙伴。” “给我的?”连睿廷靠在爸爸胸前,回头看薛三,他的小伙伴同样在看他,墨色眼珠如同不透光的黑曜石,沉沉的,绷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圈住爸爸的脖子:“他愿意当我的小伙伴吗?他会离开吗?” “不会,”连继衡瞟了眼呆呆的薛三,认真跟儿子说:“除非你不想要,那爸爸会给他安排新的家庭,你想要,他就会一直属于你。” “你去问他愿不愿意。” 连睿廷立马冲到薛三面前,小手在后背交叉,仔细观察爸爸送给他的小伙伴,好严肃哦。 他的手翘起来:“我叫连睿廷,你愿意当我的伙伴吗?” 一股紧张咻地蹿到薛三脑子里,他下意识揪住衣袖,结巴道:“我我叫薛薛三,愿愿意。” 他要干的活本来就是保护他照顾他,必要的时候挡在他面前。 对面的男孩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亮黄色衣服衬得他的脸像朵向日葵,明媚,漂亮。 男孩展臂环住他的身体,肉嘟嘟的脸贴着他的脸,“你不要不高兴,我会对你好的。” 第一次被人拥抱,连爸妈都没这样抱过他,薛三更紧张了,甚至有点难过,说不清的难过。 他枕着男孩的肩膀,闷闷地哦了声。 没关系,你不对我好,我也会保护你照顾你,这就是我要干的活。 “我们去看大象!”连睿廷松开薛三,牵住他的手,叮嘱连继衡:“爸爸,你先不要走哦,我带三三去看大象,他好像不高兴,我们很快回来!” “嗯,去吧。” 我没有不高兴,薛三心里反驳,我只是不会笑…… 男孩已经拉着他跑出帐篷。 远处雪山绵延,草原葱茫,连睿廷在前面跑,扬起来的头发像雏鸟的翅膀,带着薛三飞进广阔的大自然。 薛三从来没见过草原雪山,没见过这么蓝的天,没见过长河溪流,此刻他一点不好奇,注意力全被亮黄色的小鸟吸走了。 “你看,大象们在喝水。”连睿廷小大人似的揽着薛三的脖子,兴奋地眺望前方。 “哦。”薛三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几百米外的小河边,七八头大小象正低头饮水,长鼻一甩一甩,蒲扇大耳朵抖动一块橘红的夕阳。 这就是大象吗? “廷廷,你旁边是谁啊?” 薛三这才发现旁侧还有人,循声看去,举着长筒子的金发男人,坐在板架前的麻花辫女人,黑长发男人和马尾辫女人摆弄手机。 “是爸爸给我找的小伙伴。” “你爸找的?不会是私生子吧?”长发男说。 连睿廷疑惑:“私生子是什么?” 马尾辫女人重重扇向那男人的后背:“你有病啊。” 怎么突然打架了,薛三一头雾水,他们说的什么?不是普通话吗? “玩笑玩笑,”长发男嘻哈道,“你家亲戚小孩?” 连睿廷眨了眨眼,问薛三:“你是我的亲戚吗?”爸爸没有说诶。 薛三摇摇头,“不是。” “那你从哪里来的呀?” 薛三说了个地名,连睿廷转动眼珠:“没有听过,很远吗?” “嗯,坐了很久的飞机。”薛三抿了抿唇,一板一眼道,“我家没了,爸妈哥姐死了,连主任找到我。” 他的话说完,麻花辫女人停下画笔,金发男人放低摄像机,没正经的长发男惊愣,马尾辫女人低头按着手机,呼嚎:“那里几个月前发生了恐怖袭击。” 齐刷刷同情的目光投向薛三,他的腰板不自觉挺直,怎么呢? 连睿廷也不懂:“恐怖袭击是什么?”不过刚才三三说他家没了,爸妈哥姐死了,这个他懂,妈妈说没家的孩子很可怜,难怪三三不高兴。 连睿廷紧紧抱住薛三,拍拍他的背,“没关系没关系,我把我的爸爸妈妈分你一半,我当你的哥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薛三嗅到他身上香香的味道,特别好闻。他忍不住回抱连睿廷,眼眶涨涨的,眨了好几下都没有缓解。 我不是来干活的吗?怎么多了爸妈哥?好奇怪。 连睿廷捧住薛三的脸,奶声奶气但郑重其事:“三三,不要难过哦,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薛三点点头,“我没有难过。” 连睿廷挠了挠头,那为什么哭丧着脸?好奇怪。 “廷廷快看,小象摔倒了。”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三三,看小象,大象妈妈在摸它的肚子。” 第61章 薛三看过去,象群中一头小小象卧倒在地,旁边的大象卷起鼻子拨弄它。摸肚子吗?真的不是在打它吗? 他看了看连睿廷,又看了看那四个大人,没人这么觉得。 没什么好看的,但连睿廷兴致勃勃,贴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香香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有点饿了。 太阳落山,象群离去,马尾辫女人牵着连睿廷,连睿廷牵着薛三,踏着渐浓的夜色慢悠悠走回帐篷,草原的风凉凉地吹拂。 空地升起篝火,上面架着一头小羊羔,滋滋冒油。 “爸爸。”连睿廷奔向连继衡,全程没有放开薛三的手,“可以吃肉了吗?三三饿了。” 薛三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 “我听到你肚子咕噜咕噜。”连睿廷双手揉揉他的脸,笑嘻嘻地说,“我肚子也咕噜咕噜了,你听到了吗?” 没有。但薛三嗯了声,说那么多话,不饿才怪。 “他中午就吃了两个面包,”连继衡片下一盘烤羊肉,叉起一块,吹了吹,送给儿子嘴边,“小心烫。” 第二块送到薛三嘴边时,他直接呆住,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还是连睿廷摇晃他的手,他才张开嘴巴接住肉。 连睿廷凑到他眼前,小小声:“好吃吗?” “嗯。” 连睿廷拉着他坐到连继衡大腿,小短腿扑腾两下,拿过他爸手里的叉子,自己一块,薛三一块。 篝火葳蕤,他的眼睛像两颗宝石,亮晶晶。 薛三看得认真,那张脸鼓囊囊的,好想捏。 吃完烤羊肉,连睿廷和薛三一同依偎在他爸怀里,两张稚嫩的脸靠着很近,“三三,你会害怕吗?晚上树林里会有叫声。” 薛三老实道:“不知道,没有听过。” 一旁响起歌声,是麻花辫女人在弹吉他,其他人高唱附和。 薛三忍不住问:“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英语!”连睿廷搂住他的脖子,“你听不懂吗?我教你好不好?” “嗯。”又来一种英语…… “妈妈,就是mother。” “妈折。” “是mother。” “妈的。” “不对,是mo~ther。” “mother。” “对啦,我喜欢叫mommy~” “mommy。” ”嗯嗯,三三你真棒!” …… 连睿廷乐此不疲地教了几个小时英语,被大人赶回帐篷睡觉。 以往都是和妈妈睡,今天有三三,爸爸妈妈反而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躺在被子里,手拉着手,头抵着头。 连睿廷小小声说:“三三,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和其他伙伴一样消失。 他去过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可是他们都不能和自己待太久。大朋友也很好玩,但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一直陪他。 一个人在家里看画册有时候好无聊。 “嗯,你要我,我就不会走。”薛三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开心,连忙保证。 连睿廷露出安心的笑,小拇指勾起薛三的小拇指,大拇指盖上章,“说好啦!” “嗯。”手松开,薛三趁机戳了戳他的脸,果然软软的,好像□□糖。 第50章 早上, 薛三睁开眼,帐篷里还是灰蒙蒙的亮度。 被子很热,有个火炉整晚地拥住他, 软软的脸挤着他的脸, 搞得他有点睡不着,而且半夜真的有古怪的叫声。 第一次听见叫声, 薛三吓了一大跳, 刚想拉下被子瞄一眼,连睿廷翻身滚进他的怀里。 薛三以前也是跟人睡,家里就一个房间, 放了两张床, 他和哥姐三人挤在一张床上,个子小, 总是被他们压住。 他爸的呼噜震天响, 被压醒好半天才能睡着。 前几个月住在大房子里,刚开始会害怕, 黑黢黢的房子仿佛到处藏着鬼魂。 好不容易习惯,现在又和洋娃娃睡在一起,静, 狭窄,但很温暖。 不是被挤压,是被拥抱。 薛三一动不动,定定看着洋娃娃, 他的睫毛好长啊。 连睿廷, 名字也好听。 薛三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帐篷亮起来,陌生的地方睡不太着,而且他要开始干活了。 薛三小心翼翼爬出被子, 掖好空隙。下床时,他看到旁边连主任抱着干妈睡得很沉。 吵架也会抱一起睡觉吗? 他爹妈每次吵完架,就来折腾他们三的床。 薛三看了会,悄摸摸下床,脚一沾地,突然犯起难。 他应该给连睿廷穿衣服,刷牙洗脸,喂饭,呃,陪他玩。 可是帐篷里没有衣柜,没有卫生间,没有做饭的地方,这些事都做不了。 薛三在床边注视还在睡的“老板”们,发了会愁,决定去外面找找。 原野的清晨,静谧中裹挟着虫鸣鸟叫 ,旁边几顶帐篷纹丝不动,里面的人没有起来的意思。 远处雪山覆盖着一层金黄,草原与河流笼罩在薄薄的微蓝里,空气清新又甜丝丝,扑到脸上,舒服得令人沉醉。 昨晚的篝火剩下一堆灰尘,折叠凳没有收回去,薛三在其中一个坐下,捡起木棍戳了戳灰,脸上浮起浓浓的迷茫。 “爸爸!三三不见了!” 连睿廷照常醒来,被窝里只有他一个人,反应了好一会,猛然想起他的小伙伴不见了。 他爬到连继衡背上,拍拍他爸的脸。 连继衡转身把儿子搂进怀里,睁开惺忪的眼,“可能尿尿去了,别担心。” “万一被大象叼走了怎么办?”连睿廷趴在他爸的胸膛,小脸写满担忧,“爸爸,你陪我去找三三。” “好。”连继衡轻轻从阮蓁后颈抽出胳膊,抱着儿子走出帐篷,一眼便看见坐在篝火堆旁边发呆的薛三,“你看,他在那。” “三三!”连睿廷扑腾落地,小跑到薛三身边,拉他的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饿了吗?” 薛三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连主任,心陡然紧张,“我我想做事,但是不知道去哪做。” 这里和大房子不一样,什么都没有。 “做事?”连继衡蹲在两个小孩边,扯平儿子睡皱的衣服,一时间没理解薛三的话。 “照顾他。”薛三闷闷地说。 连睿廷懵懵:“啊?” 连继衡一顿,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你还小,陪睿廷玩就行了,大人会照顾你们。” 连睿廷环住薛三的脖子,“三三,我们还是宝宝,不用做事。” 薛三似懂非懂:“哦。”那什么时候做? “走,刷牙吃饭。”连继衡抱起儿子,摸了摸薛三的头,带两个小朋友到另一顶更宽敞的帐篷。 一人一根儿童牙刷,他们站在草丛边面对面刷牙。 薛三本来想帮连睿廷刷,但对方一点都不娇气,完全能自己做,就是不太专心,含着牙刷,眼睛瞄来瞄去。 “三三,”连睿廷小小声叫他,指向一根长茎,“是小蚂蚱。” 薛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嗯,你想要吗?我给你抓。” “不要,它还是个小宝宝。”连睿廷蹲下,折了根草拨弄蚂蚱背,“马丁叔叔会折草蚂蚱,等下我们去找他。” “哦。” 刷完牙,一人一张洗脸巾,并排等着连继衡给他们擦香香。 “先去玩,饭好了叫你们。” “好~”连睿廷立马牵上薛三冲出去,他要给小伙伴看他的秘密基地。 他们朝驻扎地东侧一路跑,跑进一片长势很高的草,扒开锯叶,十几只粉色火烈鸟闯进视野,它们或垂颈啄着羽毛,或低头在河里觅食。 “今天少了一只,小斑点没来。”连睿廷数了数,双手捧着脸,遗憾地说。 薛三狐疑:“小斑点?” “嗯嗯,是一只腿上有黑点点的鸟,马丁叔叔说它可能受过伤。”连睿廷转头看他,“它们有时候会多一只少一只,我好担心,就每天来看它们,三三你陪我吗?” 薛三:“嗯。”应完,连睿廷露出开心的笑容。 薛三心想,他真的很爱笑。 “那只最大的叫莎莉,它脾气不好,老是欺负其他鸟,”连睿廷紧挨着小伙伴,认真介绍鸟儿们,“但是它飞起来可好看了。” “哪只。”感觉一样大。 “最后面那只。” “哦,没见它飞。” “离开的时候会飞,你看,旁边那只飞了。” “好看。” …… “廷廷!” 说着起劲,大人的呼唤传来,他们只好匆匆跑回去。 洗手的时候,薛三总算逮到机会照顾连睿廷。他跑进帐篷里面,拿来几张纸,仔细地帮他擦干净手。 “谢谢你,三三~”连睿廷笑眯眯地抱住他,贴脸蹭了蹭。 第51章 驻扎地距离小镇不算特别远, 两辆七座越野车随时可以进镇采购或者吃顿新鲜大餐。 第62章 因为连继衡和薛三的到来,众人便决定进镇吃顿丰盛的午餐,早餐就相对应付。 两个小朋友各一块三明治和牛奶坐在小板凳乖乖吃饭。 薛三拿到牛奶时有些迟疑, 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没有, 万一拉肚子怎么办。 连睿廷双手捧着牛奶瓶,含着吸管小口地啜, 瞥见小伙伴迟迟没有开喝, 疑惑地问:“三三,你不爱奶吗?” 薛三看了眼大人,插上吸管喝起来, “没有, 爱喝。”应该没问题吧? 连睿廷很开心,小伙伴和他一样爱喝奶。他满足地举起牛奶瓶:“干杯。” 薛三愣了愣, 学着他的样子举起来, 两个牛奶瓶撞到一起:“干杯。” 吃完饭,连睿廷咻咻跑进帐篷, 抱着一本绘本出来,“三三,”他牵住薛三的手, “我们去找爸爸。” 虽然有小伙伴非常高兴,但他也很想念爸爸,他知道过几天爸爸就会离开去工作了。 “爸爸,我想听这本书。”连睿廷把绘本塞到他爸手里, 攀坐到连继衡腿上, 一转眼看到薛三还站着。 他立马滑下来,东张西望,很快选中一条小折叠凳, 咻咻跑去搬过来,放到他爸腿中间,“三三你坐这。”然后爬回连继衡腿上。 薛三有点不知所错,悄悄观察连主任的脸色,没有发现不悦,便小心坐在小折叠凳,和连睿廷面对面,一高一低。 连继衡揽着儿子以防他摔下去,摊开绘本放在两个小朋友中间,刚要开口念,连睿廷突然说:“爸爸,你可以念英语吗?” “为什么?” 连睿廷一本正经:“三三听不懂英语,我们要教他。”这样以后三三就可以和他一起交新朋友。 连继衡看向薛三,薛三腾地站起来:“我我会认真学。”他嘴角微抽,我有这么吓人吗? “不急,你多跟他说说话,慢慢就会了。” “看什么呢?” 肩上传来重压,连继衡头也没回便知是他前妻,清香从上方袭来:“读绘本呀。” 连睿廷:“对呀,妈咪,你和我们一起读吗?” “好啊。”阮蓁搬来凳子,紧挨着连继衡坐下,拍拍自己的腿,“来,小三,来干妈这。” 野外照明有限,她给儿子读绘本也是在白天。连继衡说她带着儿子乱跑会毁了他,阮蓁是绝对不认的,连睿廷该有的教育她向来上心。 薛三听话地学连睿廷坐到阮蓁腿上,绘本搁到连继衡和阮蓁靠在一起的大腿。 他看了看两个大人,看了看对面乐呵呵的连睿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随后有个人说出他心里的怪异:“哦哟,画面太幸福了,不敢看。” 薛三看向说话的人,是那个黑长发男,说完捂着眼睛走了,旁边的麻花辫女人今天披着头发,拿着本子坐在靠背凳,横起一支铅笔:“构图不错。” 另一个女人笑嘻嘻说:“衡哥每次来都得吃狗粮。” 连继衡淡淡道:“也没来几次。”工作性质原因出趟国麻烦得很,看儿子还得等前妻心情好主动回国。 “狗粮在精不在多~”女人对着他们拍了张照,贴着画画的女人玩起手机。 “爸爸,我们也可以吃狗粮吗?”连睿廷仰头问。 连继衡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说:“不可以,她开玩笑的。” “哦。” 薛三多看了几眼连主任的手,脑袋也被人摸了下,是干妈摸的。 他已经有点习惯这个动作,就像此刻连睿廷的爸爸妈妈一起给他讲故事,发生了就会习惯。 他的爸妈别说讲故事,一起坐下来说说话都很少发现过。在此之前,他根本想不到一家人还可以这样。 连睿廷显然理所当然,他会直白地让爸爸讲故事,玩爸爸的手指,会在爸爸停下来的时候,问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连主任便会耐心给他解释。 “三三,你懂了吗?”连睿廷也会问他。 “懂了。”应该懂了吧。 读完一本绘本,一行八九个人开车前往小镇用餐。 一路上连睿廷和薛三小手紧紧握着,大人交流多用英语,他忙着给薛三翻译,顺便教他说。 到镇上一家西餐厅,两个小朋友各一份儿童餐。 连睿廷经常被阮蓁投喂各种食物,没有挑食的毛病,薛三以前吃不饱,现在只要有的吃就行。 一顿饭反而是两个小朋友先吃完,大人慢慢悠悠地吃着饭喝着酒侃着天。 连睿廷环顾了一圈桌面,转头对薛三说:“三三,我们去玩吧,他们还要吃好久。” 薛三:“去哪玩?” “去外面。”连睿廷跳下凳子,扯了扯连继衡的衣摆:“爸爸,我和三三出去玩。” “不要走远,就在门口。” “好~” 连睿廷拉着薛三走到餐厅门口,两边立着两盆高高的盆栽,比他们两个高出一大截,往后面一躲就看不见人了。 “三三,我们来捉迷藏吧。”连睿廷提议,上次说好和保罗玩捉迷藏,结果没玩上,他和妈妈就离开那了。 “好。”薛三看向长长的马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长得黑黢黢,梳着很多辫子,样子怪吓人,“连主任叫我们不要走远,我们去里面吧,我来找你。” 连睿廷把薛三的身体掰向马路,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好,那你在这里数十个数,再来找我,然后我反过来找你。” “好,一,二……十。”数到十,薛三睁开眼,转身进餐厅里面找连睿廷,一张张桌子找过去,窗帘后,柜台,卫生间,全部翻了个遍。 他顿时有些着急,害怕他被让人掳走,他妈总叫他机灵点,不许跟不三不四的人说话,就算认识也不行,说外面的人天天惦记掳小孩。 薛三走到干妈面前,不敢跟连主任说,干妈看起来脾气好,应该不会被骂。 “睿廷——”他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啦?小三三。”阮蓁摸了摸他的脸。 薛三直直地盯着玻璃窗外,摇摇头:“我在和睿廷玩捉迷藏,我找到他了。” “好哦,小三三真棒。” 薛三愣愣地望着干妈仙女似的脸,挠了挠脸:“我我去找他。”说完立马跑到餐厅门口。 他扒开其中一个大盆栽的叶子,和那对玻璃珠眼睛对视上,连睿廷从地面跳起来,惊呼:“三三,你找我啦!” “嗯。”幸好在里面发现了。 “现在换我来找你。”连睿廷自觉面向街,双手捂住眼睛,“一,二,三……” 薛三没急着进去,左右里外张望了下,决定躲在入门的窗帘后,这样可以守着门口的连睿廷,洋娃娃这么漂亮,会被坏人掳走的。 他钻进窗帘后,严实地拽好帘子,只露出一双墨色眼珠。 数到“九”,一个斜挎着包,头发绑着丝巾的女人靠近连睿廷,“小朋友,你在哭吗?” 薛三忙不迭掀开窗帘冲出去,牢牢抱住连睿廷,隔开他和女人,小脸绷得紧张兮兮。 连睿廷放下手,懵懵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薛三,“三三?” 女人怔愣几秒反应过来,笑说:“你是他哥哥吗?别害怕,我只是看他一个人在这,还捂着眼睛,以为他和家人走丢了。” “我们在玩捉迷藏,”连睿廷攀着薛三迟迟不松开的手臂,对女人说:“我爸爸妈妈在里面,谢谢你,姐姐。” “那就好,”女人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真可爱。回手时又揉了把另一个酷酷的男生,“哥哥也很好。” 连睿廷提醒:“我是哥哥。” “你是哥哥吗?”女人笑说,“那你被弟弟保护咯。” “我是哥哥,”薛三松开手,改为环住连睿廷的胳膊,严肃地说:“我要保护你,所以我是哥哥。” “那我也可以保护你,我也是哥哥。” 女人好笑,蹲下来跟他们说话:“哥哥不是这么论的,你们两谁大?” 连睿廷:“我五岁。” 薛三:“我也五岁。” 女人:“那你们生日是哪天知道吗?” 连睿廷:“我四月26号。” 薛三呆呆:“我我不知道我生日。” 女人惊讶:“你没有过过生日吗?”这两人不是亲兄弟? 薛三闷闷地说:“没有。” “爸爸肯定知道,我们去问爸爸。”连睿廷抱抱他,回头冲女人挥手:“姐姐,我们要去找爸爸了,拜拜~” “拜拜。” 回到餐厅,连睿廷牵着薛三,目标明确地找到连继衡:“爸爸,三三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连继衡一顿,摸出手机找到薛三的资料,“四月十号。” 连睿廷立马捧住薛三的脸,小声说:“三三,你生日是四月十号,下次我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嗯。”薛三重重点了下脑袋。 连睿廷搂住他的脖子贴了贴脸,继续问他爸:“爸爸,那我和三三谁是哥哥?” 第63章 旁边披着头发的女人问:“廷廷想当哥哥吗?” “想~”连睿廷大声回道,当哥哥很酷! 连继衡笑道:“小三比你大,他是哥哥。” “啊?”连睿廷撇撇嘴,“可我们都是五岁。” 薛三晃了晃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没关系,我会听你的。” “真的吗?”连睿廷想了想,“那我们换着当吧,今天我当哥哥,明天你当。”反正他们都是五岁,一样大就都可以当哥哥! “呃,”薛三不懂,这还能换吗?“好吧……” 连睿廷心满意足,双手继续捧住薛三的脸,哄道:“三三,你今天要叫我哥哥哦。” 薛三:“哥哥……”好奇怪啊! “明天换我叫你哥哥。” “好。”那行。 有了小伙伴,对连睿廷来说好处多多。大人们玩大人的游戏,他可以和小伙伴帮小蚂蚁搬开拦路的石头,比赛谁折的飞机飞得远,拎桶去河边打水堆泥房子,也可以一起看书写字,教小伙伴说英语…… 他不用再整日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他是哥哥,也是弟弟,有他们的小世界。 三天后,连继衡假期结束得回国,阮蓁这趟放松之旅待得够久,便打算一起离开,一个回中国,一个回意大利。 机场候机,连睿廷依依不舍地趴在连继衡怀里,环着他的脖子,“爸爸,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连继衡轻叹:“爸爸尽量。”他瞟了眼一身摩登造型,带着墨镜的阮蓁,放低音量:“囝囝,跟爸爸回家好不好,姑姑家有个弟弟,想不想看?” “连继衡,我没聋。”阮蓁在墨镜下大翻白眼。 连继衡清清嗓子:“囝囝,跟爸爸走吧。” 此话一出,阮蓁没什么反应,薛□□倒紧张起来,他是连主任找来保护连睿廷的,如果连睿廷回去,会不会就不要他了。 “可是……”连睿廷小脸皱起纠结的神情,他很想爸爸,也想看姑姑家的弟弟,但是同样不想和妈妈分开。 苦恼的模样落在连继衡眼里,他顿时心软了,大人的问题,实在不应该让小孩承担,“没事,爸爸尽量来看你。” “好!” 阮蓁摘下墨镜,揉了揉儿子的头,口吻不经意道:“等囝囝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回去看弟弟。” 连继衡斜她一眼:“呵,我提醒你,睿廷快到念书的年纪。” “小学有什么好念的,我都能教。” “你觉得小学仅仅教的是书本知识?” “现在有小三啊。” 被点名的薛三刚松一口气,立马挺直背:“我会好好照顾睿廷。” 阮蓁闻言瞪了眼连继衡,抬手把薛三招到身边:“我们小三三也是宝宝呢,不要这样想哦,你和囝囝是好朋友,好朋友要互相照顾,对不对?” 连睿廷大声附和:“对!” 连继衡轻笑,捏捏儿子软乎的脸:“要多想爸爸。” 连睿廷凑到他脸上啵唧:“我每天都会想你的爸爸。” “嗯,爸爸也会每天想你。” 薛三靠在阮蓁怀里,静静注视连睿廷和连主任惜别,心想,连主任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说好教他功夫呢? 他并不羡慕连睿廷有很爱他的爸妈,渴望才会滋生羡慕,出生时没有被亲吻,蹒跚学步时没有被拥抱的孩子,情感世界大多干涸凉薄。 他们即将乘上飞机,开启他和连睿廷陪伴一生的未来。 对一切没有渴望的薛三,在连睿廷身上找到延续人生的意义,收获了有关明天的渴望。 阮蓁在意大利的家是一间带大阳台的两居室,小客厅挂满了画框,一大一小两个画架,颜料画纸垒得老高。 原本连睿廷跟她同睡,另一间房暂时当客卧书房用。 有了薛三,她提前找人改成儿童房,放置一张两层床。 “囝囝第一次不和妈妈睡,晚上会不会害怕?” 连睿廷瞅着他的新房间,还有他的小伙伴,爽快地说:“不会!” “好好,乖宝贝,”阮蓁牵着两个小朋友进浴室,“今天已经很晚咯,洗完澡就睡觉觉。” 野外那几天,连睿廷和薛三是跟大人一起洗澡,连继衡和马丁一人照顾一个。 家里洗澡方便,浴缸放满泡泡水,两个小朋友脱光光坐进去,阮蓁指挥他们互相擦背,“对,就是这样,脖子也要擦哦。” 一缸泡泡被他们搅合得飞到空中,流泻到地面。 “咦,三三这里有个洞。”连睿廷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事,扒开薛三背上的泡泡,戳了戳那块疤。 阮蓁揩了下那块小小的凹口,惊愕道:“是受过伤吗?” 薛三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听干妈的话,在浅薄的记忆里努力搜刮受伤的事,“有天爸爸生气,砸了碗。” 阮蓁怔住,看着薛三的眼神染上怜悯。 “痛不痛?”连睿廷往小疤吹了吹气,问妈妈:“爸爸生气,为什么要砸三三?” 薛三连忙纠正:“是我爸爸。”停顿会,闷闷地说:“他已经死了。” “哦,我爸爸不会打人,”连睿廷不理解死亡的概念,只想着要安慰薛三。他抬起沾满泡泡的手托住薛三下巴,“三三,不要难过。” 阮蓁敛去眼底的情绪,扯起笑容:“嗯嗯,不要难过,以后有干妈和囝囝,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连睿廷点头如小鸡啄米,薛三情不自禁跟着点头,其实他一点都不难过,难过是什么? 洗完澡,两个小朋友穿上同款小黄花睡衣。 “谁睡上面谁睡下面,你们自己决定,”阮蓁给他们擦完儿童润肤乳,一人亲了一口,“妈妈就在隔壁,晚安,宝贝们~” “晚安妈妈。” “晚安干妈。” 房门关上,连睿廷爬到下面的床,卷起被子看向薛三:“三三,你想睡哪?” 薛三站在床边:“都可以,你先选吧。” 连睿廷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毛毛虫似的滚了一圈,“三三,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薛三:“不害怕。”和吴妈住的时候,他一直是一个人睡,“你会害怕吗?” 连睿廷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我不知道,妈妈会陪我睡。”他没有一个人睡过,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薛三看了眼上面的床,两张床一样大,比他家睡三个小孩的床还大,“那我陪你睡。” “好!”连睿廷兴冲冲卷开被子,让小伙伴睡进来。 薛三睡在外侧,关掉灯躺好,热热软软的东西飞快在他脸上贴了下,“三三晚安。” 他摸了摸脸,刚才干妈亲了他,他也亲了干妈,现在连睿廷亲了他,他是不是也应该亲连睿廷? 薛三只犹豫片刻,找到连睿廷的脸快速碰了碰,“晚安,囝囝。” 第二天,连睿廷和薛三一同醒来,他还在被窝里赖床,薛三干脆下床,从衣柜里找出两套衣服,一套黄色衬裤,一套蓝色,“你想穿哪件?” 连睿廷眨巴眼睛,嗓音黏糊糊地说:“黄色的。” “好。”薛三放下黄色那套,自力更生穿好蓝色的村裤。 连睿廷滚到床边,托着腮,一脸崇拜样:“三三你好厉害。” “你起来吗?”薛三拿起黄色那套衣服,“我给你穿衣服。” 第52章 连睿廷眼睛扑闪, 呆了呆,“三三要给我穿衣服吗?” 薛三抿着小嘴,面容严肃地点点头, 一副小大人模样, “你起来吗?” “起!”连睿廷左右滚了一圈,顾涌地爬起来, 坐在床边慢腾腾解衣服扣子, 嘴里叽歪:“三三,你为什么要帮我穿衣服?” 薛三凑过去跟他一起解扣子,“连主任说我要照顾你。” ”连主任是谁?” “你爸爸。” 衣服脱完, 薛三拿起衣服披到连睿廷后背。连睿廷配合抬手伸进去, 看着面前的小伙伴,歪头:“你为什么叫我爸爸连主任?” 两双小手一个从上, 一个从下开始扣扣子, 薛三手停顿片刻,被这个问题难住:“其他人这样叫, 我就这样叫了,我也不知道。” 最后一个扣子扣完,连睿廷捧住薛三的脸, 笑嘻嘻:“那你跟我一起叫爸爸。” 叫爸爸……薛三脑子里浮现连继衡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身形抖了抖,虽然连主任对连睿廷充满耐心和宠爱,他还是打心底对连继衡有一点点发怵, 叫不出爸爸。 像干妈, 美丽又温柔,他就没什么心理压力直接叫了。 穿好衣服,两个小朋友手牵手跑进卫生间。盥洗台比他们高, 薛三搬来小板凳,爬到上面取来他们的儿童牙刷,挤好牙膏倒好水杯,小心翼翼端下来递给连睿廷。 连睿廷全程睁大眼睛:“三三,你好厉害!” 以往他和妈妈一起睡,早上妈妈会帮他穿衣服挤牙膏,少数时候他才会自己做,三三不仅能自己穿衣服挤牙膏,还能帮他做,好厉害! 第64章 “我在家就是自己穿衣服刷牙。”薛三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厉害的,他以前每次醒来爸妈都不在,只能自己穿衣服,吃他们留的粥,再洗掉碗,不然等他们回来就会抱怨,累死累活回来还得伺候你,天王老子啊。 再小些是姐姐照顾他,后来姐姐跟妈妈去村里捡垃圾,他一个守着家,当然什么都得做。 薛三说得一板一眼,连睿廷注视他没有表情的脸,心里升起一点点无法理解的难过。 三三好像要做很多活,可他和自己一样才五岁呀。 连睿廷印象中,小朋友是不用干活的,即使爸爸不在身边,妈妈有时候很忙,也有外祖,有舅舅,有专门照顾他的阿姨。 他在尚且美好而狭窄的世界里,不懂小伙伴为什么不爱笑,为什么这么厉害,能做很多事情。 等到再大一些,跟随妈妈见识到世界的另一面,他总算明白并不是每个小朋友都拥有幸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像三三这样的宝宝,要干很多活,脸上没有笑容。 唯一区别的是,三三幸运地遇到他,其他孩子终其一生也逃脱不了沉没的命运。 连睿廷吐掉最后一口水,一张湿乎乎的洗脸巾覆到面上,快速地胡乱擦拭一通,洗脸巾掀开,薛三带着水汽,新鲜的脸近在眼前。 他用湿润的脸贴上薛三:“谢谢你,三三~” 薛三扔掉洗脸巾,牵着他的手离开卫生间,按照这几天干妈做的擦香香。 以前薛三的脸经常干得裂痛,尤其冬天的时候,他家别说小孩,大人都没有擦香香的习惯。 “我帮你。”薛三往他脸上抹香香后,连睿廷挖了一指节,揩到薛三侧脸,没晕开,蘸着乳白润肤乳左右画了三根胡须,最后在鼻头点了点,“三三小猫咪。” 薛三透过镜子看了眼,又挖了一点点在连睿廷鼻尖,“囝囝小猫咪。” “咚咚” 阮蓁敲门进来,惊喜道:“你们已经起床啦,好棒,”她在两个小朋友面前蹲下,“是在扮小猫咪吗?” 连睿廷点点头,在阮蓁鼻尖同样抹了小白点:“妈妈是大猫咪。” 阮蓁揉揉儿子软乎的脸蛋:“嗯嗯,我们是猫咪家族。” 她摸了下薛三的头,“你们已经刷牙洗脸了吗?好厉害呀,都不用妈妈帮忙。” “是三三帮我穿的衣服,还帮我挤牙膏擦脸。”连睿廷抹匀薛三脸上的“胡须”,“我也帮三三擦香香。” “对呀,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哦。”阮蓁笑着说,眼里溢出满满的慈爱,大早上看到两个不用操心又可爱的小朋友,美好的心情油然而生。 同意连继衡给儿子找个伴真是正确的选择,不用担心儿子一个人在家孤独了。 “好啦,我们去吃早饭,”阮蓁牵起两个小朋友的手,“妈妈等下要去工作,你们自己在家可以吗?” 连睿廷:“可以!” 薛三:“嗯,我会看好囝囝。” 连睿廷认真提醒:“三三,今天我是哥哥。” 薛三:“哦……我会听囝囝的话。” 阮蓁忍俊不禁:“那你们在家玩,如果想出门,要给妈妈打电话哦,中午莉娜阿姨会来给你们做饭,好不好?” “好!” “乖宝,亲亲。”阮蓁在两个小朋友脸上各亲一口。 等一大两小吃完早饭,阮蓁出去工作,家里剩下两个小朋友。 连睿廷对此蛮习惯,妈妈有自己的事要做,如果不忙会带他一起去工作的地方,如果当天忙或者人多,他就会独自留在家里,有时会有干妈姨妈来陪他。 现在有三三,他再也不用一个人。 “三三,我们先玩积木好不好?”连睿廷牵着薛三的手回到儿童房,两层床对面用布围栏开辟出玩乐区,堆满各种乐高,遥控车、飞机,恐龙,人偶,甚至还有芭比娃娃。 薛三一眼瞄到那个粉裙子的芭比娃娃,惊奇地问:“这是你的吗?” “对呀,”连睿廷拿起芭比娃娃,旁边小匣子里叠放着一打小裙子,“我们先给露娜换个黄色的裙子,下午再给他换蓝色的裙子,好不好?” “可以,”薛三翻出黄色裙子递给他,看他熟练地撕开芭比娃娃裙子后面的魔术贴,忍不住说:“你为什么玩洋娃娃?这是女孩子玩的。” 连睿廷眨巴眼睛,深茶色瞳孔透出不解:“妈妈没说这是女孩子玩的,我觉得她好漂亮,妈妈就给我买了。” 薛三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小卖铺的老板说,洋娃娃都是给女孩子的,芳芳就很想要洋娃娃,但是她家没钱买不了。” “芳芳是谁?” “她住我家隔壁。” “哦,邻居小朋友。” “是吧。” “那她后来买了吗?” “没有。” 连睿廷看向手里的芭比娃娃,粉裙子脱到一半,他忽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玩了,“那什么是男孩子玩的?” 薛三指向地上的小汽车积木:“这些,小卖铺老板说男孩子才买小汽车。” 连睿廷望着一地的汽车恐龙,困惑:“那女孩子不可以玩这些吗?她们好可怜啊,好多玩具不能玩。” 他看了看芭比娃娃,又看了看地上的小汽车,眼珠转悠片刻,嘴角咧出笑容:“女孩子玩芭比娃娃,男孩子玩小汽车,大家都是好朋友,好朋友要互相分享,这样大家都可以玩芭比娃娃和小汽车了。” 薛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 连睿廷继续给芭比娃娃穿衣服,“我觉得芭比娃娃特别漂亮可爱,所以想玩它,女孩子如果觉得小汽车很酷,当然也会想要玩,为什么不给我们玩,好奇怪。” 薛三把他换下来的粉裙子放进匣子里,“我也不知道,大人有很多道理。” “大人总是不快乐,因为他们喜欢定下很多奇怪的规矩。” 穿好黄裙子,连睿廷举起芭比娃娃,“好看吗?三三。” “好看。” 他搂着芭比娃娃抱住薛三:“我们是小宝宝,不学大人的规矩。” “嗯!” “我们今天给露娜搭个城堡好不好?” “好。” 连睿廷做一件事总会投入百分之百的专注,一点没有多数小朋友坐不住的毛病。他跟妈妈学画画,可以三四个小时乖乖坐在画架前,玩积木,缺个零件,搭错了,也会非常耐心地仔细检查从头来过。 阮蓁经常担心他因此忘记喝水,专门在玩具区安装了小型饮水机,一抬头便能看见妈妈贴的小纸条。 薛三从小生活环境注定他要在意大人脸色,注意到小饮水机,不用阮蓁说,他也知道要干什么。 在连睿廷沉迷忘我时,薛三主动去小饮水机前,拿起旁边的库洛米儿童直饮杯装水,“囝囝喝水。” 连睿廷从搭好一半的积木里抬头,捧住胖乎乎的杯子喝了口水,送到薛三嘴边:“三三喝。” 一个人喝水喝完就没事了,两个人喝水,你一口我一口,好像总喝不完,满满的杯子在两双小手之间传来传去,很快就见了底。 “喝完了,”连睿廷摸摸肚子,“好饱,嗝~” 薛三也没好到哪去:“你想尿尿吗?” 不提还好,一提就想,他们立即手拉手跑进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玩了波水。 连睿廷惦记城堡没搭完,擦干净手匆匆钻进玩具区,指挥薛三把城堡的尖顶盖上,他盖下面的小房子。 等到城堡竣工,连睿廷抱来芭比娃娃,把它放在花园里,整理好漂亮的裙摆,“露娜晒太阳。” 薛三:“嗯!”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道温柔的女声:“玩好了吗?要吃饭了。” 两个人一同望过去,连睿廷拉着薛三的手站起来,“莉娜阿姨,这是三三。” 莉娜俯身摸了摸薛三的头,莞尔:“三三你好,我是莉娜阿姨。” 薛三站得板正:“莉娜阿姨好。” 莉娜偏头看了眼他们搭的城堡,竖了个大拇指,“搭得真好看。”她牵出两个小朋友,“让露娜继续晒太阳,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好,”连睿廷仰头看她,“莉娜阿姨你已经做好饭了吗?” “是呀,我来的时候本来想先亲亲廷廷,但是你在好认真地搭积木,阿姨不想打扰你~” “没关系,”连睿廷晃了晃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莉娜阿姨比积木重要。” “乖宝,来补个亲亲,”莉娜心花怒放,弯腰亲了亲连睿廷的额头,没有厚此薄彼,同样亲了下薛三的额头,“三三也亲亲。” 薛三愣愣地摸上被她亲的地方,张口想学连睿廷说些什么,脑子里搜刮一通,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莉娜是阮蓁请来做饭的阿姨,阮蓁做饭水平只能说勉强能入口,偶尔心情好会下下厨,大多数时候是莉娜做。 莉娜是在意大利生活的华人,能做一手出色的纯正中餐,菜式花样多,连睿廷最喜欢她做的饭。 第65章 吃前他还和薛三小声说:“莉娜阿姨做的饭可好吃了。” 薛三对饭菜好不好吃要求不高,有的吃就行,之前吴妈做的饭就很好吃,看莉娜做的菜卖相诱人,应该不会差。 他夹起一筷子肉放进嘴里,想了想说:“好好吃。” 莉娜笑着摸他的脑袋:“谢谢,三三有没有不爱吃的菜,下次阿姨不做。” 薛三:“没有,我什么都吃。” 连睿廷:“我也什么都吃。” “你们都好棒,不挑食的好孩子。” 莉娜陪两个小朋友吃完饭,整理完厨房,又和他们玩了会才离开。 家里再次剩下两个小朋友,连睿廷拉着薛三回到房间:“三三你想做什么,玩玩具吗?” 薛三蛮无所谓道:“都可以,你想做什么?” 连睿廷思考会,翻出一本大画册,铺到床上,与薛三头挨着头一起看,“那我们看画册吧,上面的画都好漂亮,妈妈说我要再长大一些才能画。” “你喜欢画画吗?”薛三好奇地问,家里墙上挂着好多画,“干妈是做什么的?”卖画吗? “喜欢,妈妈是画家!” “画家是干嘛的?” “就是画画的,然后有很多人喜欢。” “哦,你长大也会当画家吗?” 连睿廷摇摇头:“不知道,我现在只会画画,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见过,要学了才知道。” 薛三震惊:“你都要学吗?好累啊。” “可我不学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干活不用喜欢啊。”他妈肯定不喜欢捡垃圾,但是她只能捡垃圾。 “不喜欢为什么要做?”连睿廷盯着小伙伴,突然问:“三三你不喜欢我吗?” 薛三脱口而出:“喜欢。”漂亮的洋娃娃谁不喜欢,而且跟着他有饭吃有新衣服穿。 “我也喜欢你。”连睿廷啾了啾他的脸,转瞬耷拉着嘴角,恹恹地说:“如果你哪天不喜欢我了,要告诉我哦,爸爸会给你找新的喜欢的人。” “不会的,”薛三着急道,“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很好哄的连睿廷立即阴转晴:“嗯嗯,我也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约定了要一直一直喜欢对方,他们便安心看画册,两个小脑袋仿佛长在一起,一刻不分开。 画册有小半个他们大,每翻一页就得昂起头,一个捏页角,一个捏页心,一起翻过去。 有些页写满晦涩的文字,薛三一字不识,连睿廷认识的不多,依然会给小伙伴一个个指着读出来,偶尔翻译成英语教薛三。 他知道的东西比薛三多,从来不吝啬告诉小伙伴。分享,共享,这时候养成的习惯,延续到未来的不分彼此。 画册最后一页翻完,大门恰好响起铃声。 “妈妈回来了吗?” 他们小跑到门口,门打开是一位高大魁梧的陌生男人。 “你找谁?” 薛三一听连睿廷这话,立即挤到他前面:“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 得到回答,薛三就要关门,一定是掳小孩的坏人,他妈告诉他不可以给坏人进屋。 “等等,”男人赶忙按住门,“我是连继衡先生找来教薛三功夫的,你们谁是薛三?” 连睿廷恍然:“爸爸的朋友吗?教功夫?三三你知道吗?” 薛三点点头,往后退开让男人进来,终于来了,还以为连先生忘记这件事。 “你是薛三?”男人脱鞋跨进地板,反手带上门,视线从薛三移到连睿廷身上,“那你就是连先生的儿子?下半张脸真有点像。” 男人又高又壮,连睿廷仰面问:“叔叔,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不是,我要能当你爸的朋友,还打什么架,早去马尔代夫享福了。”男人大喇喇走进屋,脱下黑色棒球服甩到沙发背,露出穿着黑背心的上半身,臂膀和胸膛肌肉遒劲健硕,是一种力量感十足的饱满,不至于夸张到令人不适。 他一屁股陷进沙发,招来薛三:“我叫托马斯,中文名林宇,你可以叫我教练,”顿了顿,“也可以叫我老师,我会教你综合格斗,散打,诶诶,反正我保证不藏私。” “打架嘛,重点是想方设法把对方干倒干废,喊招式太傻逼了。” 托马斯捏着薛三的肩膀推远了一点,仔细打量,“细胳膊细腿,去,扎个小马步,我叫你起来才能起。” 薛三点点头,走到茶几旁边,呆住:“马步怎么扎?” 托马斯无语,脚尖踢开他的两条腿,“半蹲,再蹲下去点,好,双手握拳放在胯旁边,好,就这样,稳住。” 指导完,他重新陷进软沙发,双腿往茶几一架,掏出手机玩起来。 连睿廷看得一愣一愣,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粗犷没礼貌,很是新奇。 他走到薛三身边,蹲下与他平视:“三三,你还好吗?” 没经过训练,蹲了不到一分钟,薛三脸色已经红通通,咬牙硬撑:“还好。” 看起来不好啊。 连睿廷跑到托马斯身边,戳戳他硬邦邦的肱二头肌,“叔叔,可以叫三三起来吗?” 托马斯头也没抬:“不可以,马步都扎不住,学什么功夫。” “为什么要学功夫?” “问你爸去。” 连睿廷撅起嘴巴,爸爸不在,问不了啊。他回头看向皱起小脸的薛三,又瞧了眼凶巴巴的托马斯,走到薛三身边,学他的模样蹲下,“三三我陪你。” 托马斯见状,啧道:“你个小少爷学什么,很累很辛苦的。”这小少爷受点伤,怎么跟连先生交代。 以防万一,他得给连先生打个电话说明一下。 电话是秘书接的,等待的过程,连睿廷没坚持住,啪地坐到地上。 “囝囝你摔了疼吗?”薛三着急扶他,结果自己蹲得更久,双腿无力,身体向后跌坐到地面。 两个人眼等着眼,忽地同时笑起来。连睿廷搂着薛三的脖子,“三三~” “……”托马斯简直没眼看,好在连继衡接上电话:“怎么?” “连先生,您儿子舍不得薛三一个人扎马步,非要陪他一起,您看要教他吗?” “你把电话给我儿子。” 托马斯盘腿坐到两个小朋友面前,任劳任怨举着电话。 手机那头发出柔和的嗓音:“睿廷。” 连睿廷凑近屏幕:“爸爸,你为什么要三三学功夫啊?” “学功夫是为了防身,囝囝,这是好事,万一以后有人欺负你们,三三可以保护你。” “那我也要学。” “宝宝,一个人学就可以了,反正你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对不对?你还要画画呢,学功夫可就没时间画画了。” 连睿廷看看薛三,皱起眉:“可是三三好难受啊。” “任何事开始的时候都很困难,你之前举画笔,手也酸酸的对吗?” 连睿廷咕哝:“好吧。”他转身抱住薛三:“三三你辛苦了。” 薛三回抱他:“我愿意的。” 两个小朋友又开始相亲相爱,托马斯实在看不得这些,擎着手机赶紧远离他们。 “连先生,要是您儿子后面又想加入,您看怎么着?” 连继衡语气恢复冷硬:“那就随他吧,你照样教就是,自己学来防身也好。” “行。”得了话,托马斯便放下心,正要挂电话,那头又说:“你找几部武侠电影电视给他们看看,引导他们产生兴趣,心里好接受一点。。” “……”神经。 托马斯微笑:“好的,那我今天先给他们看看电影,打开新世界大门。” 屏幕一黑,他忍不住嘀咕:“没想到连先生是这样的人,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还心里好接受,打一顿接受得更快,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托马斯收起手机,提溜起两个小孩到沙发坐好,“你家平板在哪?” “在那。”连睿廷指向柜子夹层,他见托马斯划拉平板,好奇问:“叔叔,不扎马步了吗?” “不急,我们来看个电影。”托马斯挑了部《少林寺》,“有不懂的问我。” “好!” 连睿廷平日输入最多的是纸质绘本和迪斯尼动画,第一次看国产影片,还是偏传统文化的武打片,着实开了眼界。 一个半小时过去,两个小朋友看得意犹未尽,追着托马斯问东问西。 托马斯烦了,拿出搪塞小孩的万能金句:“等你们长大就知道。” 但是对连睿廷不管用,遇到再难的问题,阮蓁和连继衡都会耐心地尽量用浅显的说法解释。 试图堵住小孩嘴的托马斯紧接被问:“叔叔,你也在少林寺学的功夫吗?” 托马斯盯着他圆溜溜的稚嫩眼睛,往后一瘫,生无可恋道:“是是是。” “叔叔,你也打过坏人吗?” “别说坏人,好人我也打过。” 第66章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活命呗。托马斯指使他的小学生倒杯水,捏了把连睿廷的脸,哼道:“我学武又不是为了报仇,为了什么狗屁情怀。” 他接过薛三递来的水,大喝了一口,随意的口吻里不掩回首往事的怅然:“小时候家里穷,爹妈就把我扔到寺里混口饭吃,后面长大了,他们又把我叫回去打工养弟弟,做苦力赚几个饭钱,有次不知道天高地厚,教训了个欺负女人的人渣,结果人家有钱有势,轻伤就把我送进牢里坐了三年。” “出来后在国内混不下去,跟人跑到这,要活要赚钱,我又没文凭,只有一双够硬的拳头,打黑拳的时候被人看上了,干起人命活,”托马斯靠近他们,压低声音:“我不仅打过好人,我还杀过好人呢。” 他眼睑有块深刻的刀疤,沉着眼非常唬人,连睿廷与薛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托马斯没心肝地大笑:“所以别看电影里拍的什么报仇惩恶,很牛逼的样子,侠本来就是有钱人吃饱饭撑出来的屎尿,多饿几顿就老实了。” 说完,耳边一闪而过连先生的话,他拍了下嘴,我是要引导他们对武术感兴趣,说的狗屁。 托马斯坐起来清清嗓子:“我瞎说的,学一身功夫不仅帅,还可以保护自己帮助别人,大大的好啊。” 连睿廷眨巴眼睛,叔叔怎么前后说的不一样。 “老师很厉害。”饿过肚子的薛三只觉得老师很了不起,靠自己变成了很厉害的大人。 托马斯愣了一下,捏他的脸:“听说你是个孤儿,命好啊,这么小被连先生看上,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跟自己摸爬打滚比,学功夫那点苦压根算不了什么。” “嗯,所以老师很厉害,我会好好学,”薛三牵住连睿廷的手,“我不想帮助别人,只想保护睿廷。” 连睿廷笑弯了眼,抱着他贴脸蹭了蹭。 托马斯笑了下,支着脑袋看他们,脑洞大开:“要是以后你们俩一个分化成omega,一个分化成alpha,在一起不顺理成章,妥妥青梅竹马啊,小三三人生赢家。” 连睿廷疑问:“为什么一定要omega和alpha才可以在一起,麦克斯叔叔和利欧叔叔都是alpha也在一起了。” 托马斯哽住:“你家不一样啊,你家就你一个,两个alpha不能生孩子。” “为什么我不一样?” 托马斯嘶道:“算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连睿廷有点不高兴,这叔叔怎么这样啊,好讨厌! 薛三按平他嘟起来的嘴,安慰:“囝囝,没事,我们长大了就会知道。” 连睿廷嗫嗫:“可是我长大了,是长大后的我知道的,我现在还是不知道呀,他又不能来告诉现在的我。” 托马斯:“……” 连睿廷靠着小伙伴不开心了一小会,又问:“叔叔,那你学功夫累不累?”不想三三累。 托马斯耸耸肩:“没啥感觉。”以防他追问,接着说:“小时候没时间感觉累,练完了有饭,光惦记吃饭了,长大了……” 他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经历过更累的事情,这个反倒不累了,很轻松。” “更累的事情是什么?” “……”托马斯叹气,“不知道怎么说。”他两手掐住连睿廷的脸颊摇了摇,“小少爷你别问了,十万个为什么啊。” 薛三拍掉他的手,捂住连睿廷的脸:“老师,不要欺负囝囝。” 托马斯举手投降。 连睿廷盖住薛三的手背,瞅着托马斯:“叔叔,那你现在还累吗?” “现在有钱了怎么还会累。” “那就好。”连睿廷挨近薛三,“三三,我陪你~” “没必要,”托马斯打断他,他可不想教连先生的孩子,嘴上说随便,真磕到碰到必变脸,“你要是学了,他可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连睿廷:“为什么?爸爸说只要我要三三,他就会一直陪我。” “去问你妈。” 好讨厌! 连睿廷已经不想和这个叔叔说话了。 但是三三要和托马斯学功夫,他得留在客厅陪三三,他用抱枕挡住一半视野,不看托马斯。 托马斯乐得清净,没察觉他的心情,只看他把脸塞进抱枕卖萌。 晚上阮蓁回来,连睿廷第一时间扑到她怀里:“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和三三一起学功夫?” “托马斯今天来了吗?”阮蓁抱起儿子往里走。 “嗯嗯,他好讨厌,不回答我的问题,老是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 阮蓁好笑:“也许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是不愿意说,我们要理解尊重他。” “好吧,”连睿廷搂住她的脖子,“妈妈,那我能和三三一起学武术吗?” “你喜欢武术吗?” “我觉得好酷!” 阮蓁倒了杯水回到客厅,薛三正乖乖坐在沙发。 她紧挨着薛三坐下,把连睿廷放到腿上,循循善诱:“觉得好酷不算喜欢哦,万一你学了发现不喜欢,那你是要半途而废,还是勉强自己陪三三?” 连睿廷琢磨会,问薛三:“那三三你喜欢吗?” 薛三看了眼阮蓁:“喜欢。” 阮蓁轻轻抚摸他的头,眼底浮起怜爱。 她握住儿子的手,“囝囝是因为想陪三三才学功夫对吗?可是陪伴不一定要一起学哦,你可以在旁边守着他,可以画画弹琴看书,在一起就是陪伴。” 连睿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画画陪三三。” “嗯嗯,囝囝还想学什么,想学小提琴吗?” “可以,”连睿廷做了个拉小提琴的动作,“我给三三伴奏。” 第二天托马斯再来,连睿廷已经支好了画架。他把三三和托马斯打拳的样子画到纸上,从秋天到冬天,画了厚厚一叠。 阮蓁请了一位钢琴老师和一位小提琴老师,是连睿廷听音乐会感兴趣的乐器之二。 每天下午,客厅的画风是一面虎虎生风,一面或静谧优雅或余音绕梁。 意大利的几个月,两小只的生活丰富充实,学习的间隙,阮蓁经常带他们参观画展,远游野餐,教他们习文识字。 她不想儿子坐到无趣的教室,学些无意义的课本知识,也不会过度溺爱他到一无是处,要先拥有才能自由选择。 托马斯这个不正经的老师,每隔一段时间,借口薛三学得不错,该奖励他们,跟阮蓁打了声招呼,带着两个小朋友出去兜风,实则偷懒摸鱼。 有次遇到他boss家的小孩西埃罗,八岁,以为是他和远在中国的恋人的双胞胎,好心邀请他们去庄园玩。 “你结婚了吗?”前往庄园的路上,连睿廷困惑地问,他跟西埃罗解释他们不是托马斯的小孩,对方好像听不懂。 托马斯捂唇咳了咳:“他跟你一样是个好奇宝宝,老问我中国的事,我就编了个悲惨故事,大概是不忍心揭穿我的伤心往事,之后就消停了。” “所以你骗人?”连睿廷不懂他为什么宁愿骗人,也不好好回答小孩的问题。 托马斯无所谓道:“充其量是善意的谎言。” “大人说自己的谎言是善良的,所以骗过了鼻子,下次我们也要这样说。”连睿廷凑到薛三耳边小声说。 “我听得到。” 连睿廷大声重复:“大人说自己的谎言是善良的,所以骗过了鼻子,下次我们也要这样说。” 托马斯:“……” 到庄园,西埃罗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玩具,并提出他们可以随时来找他玩。 连睿廷不忍心西埃罗被欺骗,想了又想,决定告诉他实话。 谁知西埃罗却说:“我知道啊,那么蠢的故事谁会相信啊,逗他玩呢,叫他每次敷衍我。” 连睿廷看向西埃罗的目光瞬间从被欺骗的可怜小孩,变成惩罚邪恶大人的英雄。 西埃罗并未察觉,注意转向了薛三:“你是托马斯的新学生?我们来切磋一下。” 他的中文是从托马斯那学的,水平相当有限,一句话中英两种语言混搭,听得刚接触英语没多久的薛三云里雾里。 从小在多语言环境长大的连睿廷轻松听懂,他在西埃罗和薛三头上比划,用英语说:“你比三三高,不公平。” 西埃罗觉得有道理:“那等你再大一点,长大了我们再来比试。” 薛三看向连睿廷,听他翻译完,冷酷地哦了声,比试能干嘛,奇怪的外国小孩。 他们在西埃罗那待了一个小时,听他显摆自己的厉害经历,什么足球比赛大获全胜,什么打架撂倒多少个人,像只喋喋不休的八哥。 西埃罗的中文本来就不好,话一多,只能讲母语。 英语尚且费劲,意语简直像噪音,听得薛三额角直跳,索性屏蔽,闷头吃起点心。 连睿廷这时候的意语只到简单沟通的程度,后面也听不懂了,加入到薛三吃点心的行列。 第67章 他忽然有点理解托马斯叔叔的善意谎言了。 最后托马斯领着他们回家的时候,西埃罗囔囔着邀请他们下次再来。 连睿廷叹气:“等我学会了意语再来吧。”听不懂话可怎么交朋友啊,这可是他和三三一起交的第一个朋友! 没多久到中国新年,阮蓁和两个孩子前往新西兰过年,她的两位哥哥同样会从国内过来。 连睿廷许久未见外祖父,两个舅舅以及三个表哥表姐。 一落地,他牵着薛三直奔屋里,“外公,舅舅,我来啦!” “囝囝,”外祖父张开手臂迎出来,半蹲下抱起连睿廷,“重咯,再大点外公就抱不动了咯。” 连睿廷拨拨外公的胡子:“再大点我抱外公。”他挣扎着落地,揽住薛三的肩:“外公,这是三三,我的小伙伴。” 薛三骤然见年纪大的长辈,声音发抖:“外公。” 外祖父显然知道薛三的存在,皱巴巴但温热的大手抚摸他的头顶,眼睛嵌在皱纹里闪烁着笑意:“好孩子。” “睿廷!”里头跑出两男一女三个八九岁的孩子。 “大表哥,二表姐,三表哥。”连睿廷依次和三个表哥表姐拥抱完,继续给薛三介绍:“我的小伙伴三三,三三,这是大表哥,二表姐,三表哥。” 二表姐率先向薛三伸出手:“你好呀三三。” “二表姐好,”薛三握住她的手,又依次叫了两个表哥。他们年纪和他的哥姐差不多,但是看起来更亲切,姐姐对他好,哥哥只会使唤他,这三个新的哥哥姐姐不像会使唤人的样子。 “你们快进去玩。”外祖父挥着孩子们进屋,看向走在后头的女儿,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阮蓁向里张望了下:“哥嘞?” “采购去了,快回来了。” 屋里三个国内来的表哥表姐,正拆开送给连睿廷和薛三的礼物。 薛三着实惊讶,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份,而且不是单纯的一式两份,颜色和款式都有精心挑选。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他看到阮蓁望过来的眼神,想到她说自己以后就是她的干儿子。 薛三当时没有当真,他记着自己是连先生找来照顾连睿廷的,可此刻捧着和连睿廷同等分量的礼物,他深切意识到,干妈真的把他当成家人对待。 这种感觉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和连睿廷一起被外祖父,两个舅舅关照,变得越发浓烈。 在被家人簇拥的氛围,薛三懂得了老师说的那句命好。 因为连睿廷,他本该贫瘠的人生开始走向幸福的坦途。 第53章 薛三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生日派对是在七岁。 六岁生日那天, 他们一家三口刚刚落地阿姆斯特丹,阮蓁在餐厅为他庆祝生日,送餐服务员一边唱着生日歌, 一边推来点燃蜡烛的蛋糕, 邻座陌生人热情地送上歌声。 异国他乡,环绕着陌生人的祝福和连睿廷阮蓁的陪伴, 他吃上了人生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虽然环境不正式,依然在他心里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这次他们在法国,阮蓁的好友艾玛家。 前两个星期连睿廷的生日是在意大利过的, 有不少人, 托马斯、西埃罗也在。那天不是假期,国内的舅舅表哥表姐无法到场, 只寄来了礼物。 带着寿星头环的连睿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吹灭蜡烛许下心愿。 那天睡觉前,连睿廷在被子里贴着薛三的耳朵, 气音说:“三三,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望吗?” 薛三被他的呼吸吹得耳朵痒,侧过身捕捉到他的眼睛:“什么愿望?” “和三三一直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这次薛三决定也许这个愿望。 艾玛阿姨给家里布置了生日现场,气球鲜花纱幔,四个大大的生日快乐银色气球飘在空中,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摆。 薛三任由阮蓁戴上寿星头环, 眼睛一眨不眨地瞥向连睿廷和一个女孩, 那是艾玛阿姨的女儿莱莎。 两年的多语言环境,加上西埃罗这个小话痨,薛三经历过一段语言混乱期, 一句话蹦出几个不同的单词,现在已经能用英语沟通,意语大部分能听懂。 但艾玛、莱莎和参加生日宴会的其他几个叔叔阿姨,交流用的是法语,他完全一窍不通,幸好他们和他说话会用英语。 说到语言,薛三觉得连睿廷简直是天才,来法国几天,他学会了不少法语词汇。 仔细想想是他对一切充满好奇,飞机汽车怎么说,再见你好怎么说,花朵碗碟水杯怎么说,出现在眼前的事物都要问个遍。 连睿廷对新东西求知欲望强烈,可能也是他总能最快学习和接受某项事物的原因,毕竟不会有比兴趣更好的老师。 薛三则做不到,他更多的是被动接收外界的一切。以前生活的那块贫瘠土地,单薄荒芜,很多新事物在他眼里没有实感,遇到的第一反应不是“这是什么”,而是“和我没关系”。 英语、意语、功夫、读书写字,都是需要,他需要学习这些。 这两年眼界逐渐拓宽,薛三时常有种不真实感,这是我吗?这是我能拥有的吗?这属于我吗? 他像一只风筝,被阮蓁连睿廷牵着,飘过每一个全新的土地,每一寸光阴。 “好啦,去和囝囝莱莎玩,艾玛阿姨亲手做的蛋糕过一会就好。”阮蓁调整好头环,对薛三说。 “嗯。”薛三碰了碰头环,急切跑了两步又返回来:“谢谢艾玛阿姨。” 艾玛冲他飞吻几下。 薛三来到连睿廷和莱莎旁边,他们正在给芭比娃娃梳头发,喜欢芭比娃娃的男孩与女孩凑到一块。 “三三,”连睿廷撕了一张小红花和小蛋糕贴纸贴到薛三脸颊,“寿星要贴哦。”说着又往他额头贴了一张蝴蝶结。 薛三伸出头,一动不动让他贴。 莱莎放下芭比娃娃,翻出一张亮晶晶带着钻石的贴纸,凑过来:“我也要贴,廷,你给我贴这个,贴眼睛这。” “好。”连睿廷端详了下薛三的脸,神情满意:“特别好看,”他转头对莱莎说:“我来帮你贴。” 薛三依次摸了摸脸上的贴纸,乖乖坐着看连睿廷给莱莎贴亮晶晶的贴片,嘴里和对方碎碎念:“贴眼睛下面好看,眉毛上面可以贴大花花。” 莱莎:“好,我听你的。” 薛三目光移到莱莎脸上,发现他们说的是英语,还好能听懂。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在意莱莎,这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和连睿廷在一起的画面既和谐又赏心悦目。 令他想起前段时间,跟随干妈参加一位阿姨的婚礼,见到的新娘新郎和他们的两个花童。 大人们说他们很般配,郎才女貌。 睿廷和莱莎会结婚吗? 薛三心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伴随着一点点难过。 他害怕失去连睿廷,这两年他们每时每刻黏在一起,起床第一眼是对方,睡前最后一眼也是对方,他打拳他画画练琴,看书练字写题,出门手总牵在一起。 他喜欢连睿廷贴着他耳朵说悄悄话,喜欢连睿廷第一时间和他分享美食和趣事,喜欢连睿廷教他说英语意语,给他讲解不出的题看不懂的字。 薛三无法想象有一天连睿廷去和别人玩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种感觉在和西埃罗相处时没有产生过。 他想可能因为西埃罗是个话痨,对方热衷吹嘘自己的厉害,他和连睿廷听得耳朵起茧,秉承着不能嫌弃朋友,每次光吃零食瞎点头。 可莱莎是个小天使,漂亮可爱。 如果他们结婚,自己还能每天和连睿廷无时无刻待在一起吗? 薛三重新看向连睿廷,长大两岁,他的五官清晰许多,从精致洋娃娃显出一点男孩的帅气。 看了会,薛三拿起那张帖剩的贴纸,挑了一朵小红花,三个小星星,贴在连睿廷左眼眼尾,围住那粒小小的痣,像花心,像拱卫的月亮。 距离眼睛很近,连睿廷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朝薛三咧出笑容。 “小三,孩子们,快来吃生日蛋糕啦。”阮蓁进来喊了一句。 三个贴贴纸的小朋友顶着花花的脸,手牵手跑出房。 艾玛做的八寸大蛋糕,草莓蓝莓铺在用果酱画的卡通人像上,插了几根巧克力饼干,和七根蜡烛。 “小三,先许个愿。” 薛三站在蛋糕前,周围簇拥着或陌生或熟悉的大人,连睿廷在他右手边,双手合拢,一脸兴奋地注视他。 ——希望我永远是睿廷最好最亲密的伙伴。 薛三松开祈愿的双手,一口气吹灭蜡烛。 嗯,换个愿望,他不仅不想和连睿廷分开,还想做他最好最亲密的伙伴,莱莎也比不了的伙伴。 “三三,切蛋糕,第一块你想给谁?” “给睿廷。”薛三毫不犹豫地答,切下草莓最多的那块给连睿廷。 第68章 阮蓁开玩笑:“我还以为三三会给妈妈呢。” 薛三愣了愣,赶忙切下第二块给阮蓁,“第二块给干妈。” 连睿廷叼起最上面一颗草莓,边咀嚼边仰头跟他妈说:“妈妈不要难过,我的第一块给你。” 每次生日连睿廷的第一块蛋糕都是给阮蓁,第二块如果连继衡在则给他,不在就给薛三,三三是他除爸爸妈妈外最喜欢的人。 薛三上一次生日蛋糕第一块也是给连睿廷,此后每次无一例外都是他。 吃完蛋糕,拆了好几份大人送的礼物,其实大多东西是冗余的,玩具衣服用品他从来不缺。 之前二表姐打电话问他想要什么礼物,薛三答不出来,他没什么想要的。 但生日收礼物的仪式感,对小孩来说远比内容重要,即使是一盒曲奇饼干。 三个小朋友端着蛋糕,坐到电视机前看起《小马宝莉》,大人坐在他们身边聊天玩牌。 有个大人提了一嘴某某孩子早恋的问题,紧接话题落到在场小孩身上:“我看睿廷和莱莎挺合适,非要早恋自家人也放心,要是跟 xx一样找个嗑药的家伙,上帝啊!我会心痛死。” 他探头问:“廷廷,喜不喜欢莱莎?” 连睿廷顺口答:“喜欢!” “那长大让莱莎当你老婆好不好?” 连睿廷转身趴在沙发背看向说话的omega叔叔:“为什么喜欢就要做老婆?我也喜欢三三,喜欢茱莉,难道他们都要做我老婆吗?” 那人坏笑:“那不一样,朋友的喜欢和当老婆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诶,等你再长大一些就知道了。” 讨厌! 连睿廷立马坐回来,他讨厌每个用“长大就知道”敷衍小孩的大人,他们根本不懂,不管以后他长得再大,现在不知道的事还是不知道。 如果我在今天很想吃草莓,但是没有吃到,也许明天后天可以吃到,也许明天后天我不想吃了,今天遗憾的心情怎么都不会抚平。 用以后来弥补过去,本身就没有意义,那一刻留下的困惑难过都是真实存在的,是过去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回应。 连睿廷凑到薛三耳边嘀咕了句“和托马斯一样的讨厌鬼”,然后他就没放在心上,继续看动画片。 他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毕竟这两年和托马斯相处得还是很好的。 薛三也明白,看了眼那个大人,对他倒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记住了那句“做老婆”的话。 等到他们回家,关灯睡到一张床上,薛三在被子摸到连睿廷的手,小小声说:“囝囝你睡着了吗?” “没有,”连睿廷反手牵住他,同样小小声道:“我在等你告诉我你的愿望。” 薛三顿了顿,不答反问:“你喜欢莱莎吗?做老婆的那种喜欢。” 连睿廷往他怀里挤了挤:“你知道做朋友的喜欢和做老婆的喜欢哪里不一样吗?” 薛三思考片刻:“做老婆会生小孩,但是做朋友不会。” “可是麦克斯叫利欧老婆,他们不会生孩子。” “呃,好像是。”薛三犯难了,他能感觉到不一样,但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做老婆会亲嘴,做朋友不会吧。” 连睿廷也在思考:“妈妈以前是爸爸的老婆,他们生了我,但是她现在会和卡里尔叔叔亲嘴。” “你忘了妈妈说,喜欢是让自己开心的事,”他学着阮蓁的口气,“只要不做坏事就好。” 薛三想起来了,那是今年情人节,阮蓁松口和追她一年的卡里尔去过节,第二天才回来。 当时卡里尔开了个玩笑,说要当连睿廷的爸爸。 连睿廷不愿意,他有自己的爸爸,也很爱爸爸,不想要别人当爸爸,便严肃拒绝了:“卡里尔叔叔,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我已经有爸爸了。” 卡里尔:“你爸爸跟你妈妈离婚了,我和你妈妈结婚就是你爸爸,如果你爸爸和别的女人结婚,你也会多一个妈妈,这很正常的,宝贝。” “爸爸没说他会和别的女人结婚,”连睿廷不相信,拿起手机给连继衡打电话,非要问个答案。 连继衡在电话里再三保证,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他只会有一个妈妈。 电话挂断,阮蓁表态:“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最后卡里尔带着失望离开。 那天连睿廷问阮蓁:“为什么卡里尔叔叔想要当我爸爸?” 阮蓁思考了会说:“因为妈妈和卡里尔叔叔在交往,是情侣,大多数情侣通常都会结婚,结了婚,他就是我丈夫,也会成为你爸爸。” “那爸爸呢?” “爸爸还是你爸爸,永远不会改变,只是会多一个。” 连睿廷双手拖着腮,皱着眉忧愁道:“那你要是和卡里尔叔叔离婚,再和别人结婚,我岂不是又会多一个爸爸,那以后我会有好多好多爸爸。” 阮蓁被他的模样逗笑,捂住他的手搓了搓小脸,“我不会和别人结婚,妈妈只是现在喜欢他,可能过一两个月不喜欢就分手了。” “喜欢是件你情我愿的开心事,不一定要有个结果,我今天喜欢卡里尔,以后可能还会喜欢别人,是人之常情,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和某个人过一辈子。”她点了点儿子的鼻尖,“前提是不做坏事。” “什么算坏事?” “同时和两个人在一起,或者介入到别人之间。” 连睿廷若有所思:“那爸爸呢?你不喜欢爸吗?” “喜欢,”阮蓁搂住儿子,“你是爸爸妈妈爱的结晶,爸爸是特殊的,妈妈爱他,但我们不合适,就像穿不上的鞋,勉强只会挤得脚难受,我只能收藏起来,去穿能穿得进的鞋。” 连睿廷听得似懂非懂,不经意在心里植入了喜欢是享受的观念,与他个性底色不谋而合,也可以说是这种观念造就了他未来多情的个性。 一旁默默听完全程的薛三,心里想的是,还能这样? 他妈可是说要是他爸敢去找别的女人,就把他腿打断。 但薛三想到干妈那张仙女似的脸,被很多人喜欢是应该的吧。 他摸黑找到连睿廷的脸,遗传了干妈的美貌,被很多人喜欢也是应该的吧。 薛三重重叹了口气,愿望可能实现不了了。 “怎么啦三三,你为什么叹气?”连睿廷翻身压到他身上,“你还没说许的什么愿望。” “希望我永远是睿廷最好最亲密的伙伴。”薛三闷声复述。 连睿廷不假思索地回:“好啊,三三永远是我最好最亲密的伙伴,任何人都比不了。” “那你以后的老婆呢?” 连睿廷趴在薛三身上想了会,搂着他的脖子,笑呵呵道:“那三三当我老婆吧!” “我我怎么当你老婆,我是男孩子。”薛三突然结巴起来,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喜的,随后反应过来,“我得分化成omega才行。” 他双手环抱住连睿廷,“我要保护你,还是你分化成omega比较好,你当老婆。” 连睿廷挤着他的脸哼唧:“都可以,反正我们不分开~” “嗯!”薛三趁今天生日还没有结束,暗暗多许了个愿,希望自己分化成alpha,睿廷分化成omega当我老婆,这样他就可以当睿廷最好最亲密的伙伴。 之后没多久到莱莎的生日,艾玛送给女儿一只心心念念的小金毛。 当天三个小朋友追着金毛在院子里玩了整整一天。 连睿廷回家后念念不忘,询问阮蓁他们是否可以养一只小狗或者小猫。 通常他想要什么,阮蓁都会答应,这次却罕见地沉默了。 她把连睿廷和薛三拉到身边,认真地说:“养小猫小狗不是件随便的事,我们得给它们一个稳定的家,得训练、陪伴,给它们铲粑粑,可我们不会一直住在这里,那小狗小猫要跟着我们到处跑吗?” “它们不能坐太长时间的飞机,可能会生病,我们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想法就害它们生病对不对?” 连睿廷认同地点头,继而想到莱莎:“那我们离开的时候请莱莎照顾小狗可以吗?” 阮蓁抚摸他的头:“囝囝,我们不是短暂的离开,不是说两三天一两个星期,是很长一段时间,莱莎没理由照顾我们的小狗。” 连睿廷趴进妈妈怀里,委屈巴巴道:“那我不可以拥有小狗了吗?” 阮蓁摸摸他小脸:“到时候回爸爸那,如果你还想养小狗,让爸爸帮你养一只,好不好?” “好吧~” 话是这么说,连睿廷仍免不了失望,直到睡觉前兴致都不太高,整个人恹恹的。 薛三看不得他这样,抱着他哄:“没关系的囝囝,我们可以去莱莎家和小狗玩,等回连主任那,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小狗了。” “那还得等好久啊。”连睿廷枕着薛三的肩头闷闷不乐。 第69章 “很快的。”很快是多久,薛三也不知道,说起来没什么底气,只是笨拙地宽慰他,不希望他不开心。 同样不希望儿子失望的阮蓁,第二天带他们去了一个地方——流浪动物收容所。 “妈妈,你是说这里所有的小动物都是被抛弃,没有家的吗?” 一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关在笼子里的小猫小狗,有的懒懒地趴着,有的扒着笼子冲他们叫,有的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 连睿廷被门口一只不停叫唤的比格吓到,躲在阮蓁身后,这只小狗凶巴巴,一点不如莱莎的金毛可爱。 “是的囝囝,没有家的小动物只能流浪,待在这里已经很幸运了。”阮蓁半蹲下与他平视,指着叫唤的比格:“你看,小狗也会有脾气,并不都是可爱温驯的,有没有闻到臭粑粑的味道?” “嗯!好臭。”连睿廷看了会比格,望向里头其他小狗小猫,它们在笼子吃喝拉撒,“好可怜。” “但它们在这里有饭吃,有房子住,如果我们随便养一只小狗,又照顾不好它们,它们可能会比这里的小猫小狗还可怜。” 阮蓁牵着他往里走,这家收容所比较小,救助的动物不少,笼子打理得还算干净,只是动物多的地方,味道难免过重。 “小动物不是芭比娃娃,它们是有生命的,我们得保证能照顾好它们,才可以带它们回家。” 连睿廷视线从它们身上一一滑过,脑海里浮现出莱莎的金毛,两厢对比,它们还是很可怜的。 莱莎的小狗可以在草地自由奔跑,有宽敞的狗房子,有很多肉吃,这里的小猫小狗都没有。 “我知道了妈妈。”他想,还是等我再大一点,能照顾好小狗,再养一只吧。 第54章 离开流浪动物收容所回去的路上, 连睿廷兴致平平,趴在车窗望着外面的风景。 薛三在后面注视他,感染到他低落的情绪, 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薛三对养不养动物不在意, 对流浪动物的处境亦没有太大感受,他感受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滋味, 那些被收容的猫狗已经生活得很好了。 睿廷在不高兴什么? 车辆疾驰, 风呼呼向后吹,连睿廷额前的发丝纷飞,向来爱笑的眼睛半眯起来, 下巴垫着手背, 嘴角耷拉,写满愁绪。 窗外的城市景观和路人像刷子潦草横扫一笔, 在他眼前匆匆撇过。 连睿廷其实没再惦记不能养小狗的事, 只不过他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小猫小狗,竟然会遭遇这种可怜的情况, 有一点替它们难过。 “妈妈,”他坐回车里,对开车的阮蓁说, “我可以给收容所里的小猫小狗买食物吗?” “可以的,宝贝。”阮蓁回头看他一眼,“等下妈妈就联系收容所的负责人,我们给猫猫狗狗捐钱捐食物好不好?” “好。” 有了钱, 小猫小狗应该可以吃饱饭。 给流浪动物救助站提供资金帮助的想法, 连睿廷牢牢记在了心里,一直到长大成年,他每年都会有这样一笔固定支出。 回到家, 连睿廷第一时间坐到画架前,他想给流浪的猫猫狗狗画一副画。 用时三天画作完成,被阮蓁挂到墙壁,连睿廷走远走近地来回端详,问身旁的薛三:“三三,好看吗?” 薛三重重地点头:“好看。”他拉住连睿廷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你高兴了吗?” 连睿廷一把环住他的腰,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高兴!三三你担心我吗?” “嗯。”薛三闷闷地说,“我感觉你看了猫狗就不高兴,可我不知道要怎么让你高兴。” 连睿廷双手捧住薛三的脸:“我没事,就是有一点为没有家的小猫小狗难过,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要担心。” 薛三见他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悬着的心总算着地:“好。” 连睿廷伸出食指支起薛三的嘴角,纳闷道:“三三,你为什么老是不笑,你有心事要告诉我吗?” 薛三抓住他的手指,“我没有心事,”他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没有遇到想笑的事。” 连睿廷挠挠下巴思索会,突然袭击薛三的胳肢窝,胡乱抓搔一通。薛三虽不解,仍抬起手臂任他抓。 连睿廷呆住:“你不怕痒吗?” 薛三恍然大悟:“痒。” “那你怎么不笑也不躲?” 薛三讷讷:“憋住了,我以为你想玩。” 连睿廷不由更加佩服他:“三三你好厉害。”他再次抓上薛三的胳肢窝,“你不要憋,快笑快笑嘛。” 忍耐是薛三再小些时候刻入脑子里的意识,伤了疼了难过了,爸妈不会哄他,甚至他们心情不好还会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这次薛三听连睿廷的话,松开惯性紧绷的弦,身体遵从本能地往后躲,酷酷的脸撕开儿童应有的纯真,不由自主地展露出笑容。 “嘿嘿,三三笑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逗薛三笑成了连睿廷的一大乐趣。他会在看书,看电视,睡觉前出其不意地挠薛三的痒,挠得他咯咯笑不停才作罢。 有次被托马斯看到,恶趣味发作,趁薛三专注扎马步,故意使出魔爪挠他。 薛三性子沉稳,忍耐力强,日复一日坚持下来,他的马步扎得稳当当,结果被托马斯防不胜防的骚扰,一屁股摔地上。 薛三瞪圆的眼睛流露出不可置信,嘴又笑起来,惊愕里面混杂着喜,显得表情略微滑稽。 托马斯毫不客气地大笑,笑完反过来恶人先告状:“你怎么回事,这都忍不了,万一坏人挠你胳肢窝,你不就完了吗?” 薛三立马抿紧嘴爬起来,严肃道:“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忍住。” 托马斯装模做样地颔首:“嗯,下次注意,接着蹲吧。” 一旁拉小提琴的连睿廷目睹这一幕,放下琴和弓,跑到厨房倒来一杯水给托马斯:“叔叔,你不要怪三三,是我想让三三多笑笑。” “……”托马斯放下二郎腿,心虚地咳了咳,接过水杯,悻悻:“我没怪他,和人打架嘛,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他低头喝起水,手臂轻微抬起,余光里一只小手猝不及防地探进腋下抓了把肉。 “噗”托马斯喷出入口的水,没来得及夹住那只手,眼睁睁被它溜走。他缩起胳膊,瞪连睿廷:“你干什么?” 连睿廷摊摊手,小脸满是无辜:“我想试试叔叔怕挠痒痒吗?叔叔打架这么厉害,应该不怕吧。” 托马斯:“……”这小孩。 他往椅子里坐了坐,两条手臂紧贴身体,表现出一丝防备,没好气地说:“跟他开个玩笑,打架谁会那么无聊。” 连睿廷撇撇嘴:“叔叔,那你好无聊哦。” 托马斯耸肩:“是挺无聊。”他指向小提琴,“换个别的曲子,天天拉同一首,耳朵听出茧了。” “我在练习,老师说要练到弓放上去,不需要思考就能拉出来,”连睿廷捡起琴和弓,问:“那你想听什么?” 托马搁下水杯,在有限的音乐常识里翻找:“贝多芬那个什么爱丽丝,要不二泉映月吧,我当年出狱,听人拉这个差点没把我拉到河里。” 连睿廷手臂无力下垂,小提琴和琴弓跌在地面,发出嗒的闷响。他欲言又止,眼里浮现一言难尽的古怪,“叔叔,你认识我拉的乐器吗?” “小提琴啊。” “致爱丽丝是钢琴曲,”连睿廷叹气,“你说的二泉映月我没有听过,你确定是小提琴曲吗?” 托马斯咧咧:“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我哪懂,好听不就得了。” 他冲客厅那架钢琴抬抬下巴:“你不是会钢琴吗?弹钢琴也就那两首,我都听腻了。” 连睿廷一本正经道:“我在努力学习,那你为什么每次教招式前,让三三先扎马步?” 托马斯啧了声,摆摆手:“行行行,你继续学习。” 奇怪的人。连睿廷重新架起小提琴,不厌其烦地拉弓,心里却记住了托马斯说的两首曲子。 几个月后到托马斯生日,连睿廷为他弹奏了《致爱丽丝》。 连睿廷没有提前告诉托马斯,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弹完以后,托马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连睿廷忍不住问:“我弹的不好听吗?” 托马斯愣了下,稀奇,这小孩子跟我要表扬呢。 他相当配合地鼓掌:“好听好听,真不错,总算换曲子了,这首叫什么,听得我如痴如醉。” 连睿廷盯着他的脸:“《致爱丽丝》,叔叔,今天是你生日。” 托马斯怔住,回忆了下刚才的曲子,我说这么耳熟?小孩特意为我学的,生日礼物? 托马斯坚硬如铁的心难得松软,虽然这小孩问题多心眼不小,还挺有心。 这时薛三递上一个纯黑罗意威钱包:“老师,生日快乐。” 托马斯独身多年,对人和事早就不会产生多余的期待。这一刻他不太想承认被两个小孩子触动。 第70章 托马斯迅速收起钱包,一手抱一个,风风火火出门:“走,吃大餐去。”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点好餐,托马斯看着面前也算朝夕相处快三年的小孩,好奇问道。 连睿廷回:“爸爸说的。” 有次和连继衡视频聊到托马斯,连睿廷顺嘴问了句托马斯的生日。 除却妈妈的朋友们,托马斯是他认识最久的大人,虽然有时候挺讨厌,但他也会带他和三三出去玩,给他们买好吃的和玩具,总体来说人还是很好的。 连继衡自然不会允许一无所知的人留在儿子身边,查了下资料当即就告诉他们。 于是有了《致爱丽丝》和钱包。 托马斯的反应,连睿廷感到奇怪:“叔叔,你不喜欢《致爱丽丝》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就知道那么几首。”托马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弹得不错,以后我不说你老弹一首了,听吐了也不说。” 连睿廷:“……”还是讨厌多一点点。 这件事后,托马斯对他们明面上的态度看似没有改变,这么多摸爬打滚刀尖舔血的生活,脾性早就深入骨髓,改是改不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对这两个小孩入了几分心。 见惯世态炎凉的人,一旦收获暖意,说不在乎是不可能。 他从意大利跟到法国,再跟他们去非洲度假,既是薛三的老师,同时充当起两个小孩和三个omega的保镖。 托马斯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当初boss问他愿不愿意教一个小孩武术,他还心生犹豫,被西埃罗整出阴影,教小孩烦得很。 现在想想幸好接下了,薛三资质不错,比西埃罗省心一万倍,连睿廷嘛,凭心而论蛮可爱。 重点是阮蓁喜欢到处跑,公费旅行,对没家没伴的独身男人,简直是天大的美差。 这次他们跑到东非,说是观看动物大迁徙,却提前个把月到肯尼亚。 他们租了一套三居室,租期三个月,每天行程规划松散,没有紧着去打卡风景,日子和在意大利一样照常过。 某次参观完大草原,居家歇了两天,阮蓁和两个omega朋友背着画具出门写生,留托马斯和两个小朋友在家。 托马斯第一次来非洲,带薛三完成日常训练便打算出去找找乐子。 “你们两个乖乖待在家里,”他叮嘱道,“这里很危险,闲得无聊就爬爬楼梯,不许离开房子十米,听到没有?” 连睿廷从书本里抬起头:“你去哪?不带我们去吗?” 托马斯故意揉乱他的头发:“不方便,谁家alpha泡小omega带小孩。” 连睿廷拍开他的手,鼓起脸:“干嘛弄乱我的头发,”紧接问:“你要去约会吗?” “是啊。” “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认识认识不就有了。”托马斯转移目标,手欠欠地搔上薛三的头发,强调:“别乱跑,最好别出门!” “知道啦,讨厌鬼。” 门一开一关,客厅剩下两个小朋友。 连睿廷和薛三互相理了理被托马斯糟蹋的发丝,肩并肩,坐在凉凉的地板继续看《绿山墙的安妮》。 屋里静悄悄,楼下传来的鸣笛仿若无规律的号角,卷入凉爽的风里,从窗户跳进来,掀起书页一角,被白嫩的手指拨到另一边,一张一张地翻过,书本一侧由厚到薄。 两个小时过去,连睿廷坐直伸了个懒腰,夹进书签合上书,斜斜往薛三腿上一倒,抱住他的腰,脸埋进腹部滚了滚,黏黏糊糊撒娇:“三三~” “我在。”薛三抿着笑看他,兜住他的背,以免他滚到地面。 连睿廷翻身平躺,至下往上与薛三对视,深茶色眼珠轻微转动,酝酿着主意:“我们也去玩吧。” 薛三面露为难:“老师叫我们不要出门。” “就去楼下,我想吃冰淇淋~”连睿廷脑袋贴着他磨蹭两下,“好不好~” 薛三轻叹,他好像没法拒绝连睿廷:“好。” 连睿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匆匆跑进屋里拿钱,“走啦,我们去吃冰淇淋。” 住处楼下左侧几米外有家便利店,他们买了一盒香草一盒草莓味的冰淇淋。 迈出店门,连睿廷一边拆开盖子,一边左右张望,“我们去走走吧。” 薛三挖了勺冰淇淋,含着勺子看他:“不是只买冰淇淋吗?” 连睿廷笑嘻嘻道:“都出来了,当然应该四处看看。”他歪头靠上薛三的肩膀,腻乎:“不走远~” “好吧。”薛三只得依他,紧紧跟在他身旁,眼神时刻注意着周遭环境。他记得老师说这里很危险,他们刚来没多久,每次出门都是和大人一起。 薛三已经学了三年武术,个子拔高力气变大,但和大人相比仍旧差很多,过不了老师几招,他担心遇到坏人保护不好连睿廷。 “三三,你说托马斯叔叔会去哪里交朋友?”连睿廷往嘴里送了口冰淇淋,迎面走来一个皮肤黝黑的高瘦男生,对方的视线直勾勾黏在他身上。 连睿廷瞟了眼男生,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谁知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撞上来,他手里的冰淇淋没拿稳掉到地上,身体挤向薛三,而男生的手迅速掏进他外套口袋,摸到钱拔步就跑。 “小偷!”连睿廷话刚喊出来,一盒冰淇淋塞到他手里,薛三一个箭步追上去。 追了一段距离,男生正欲拐弯,不巧遇到路人脚下急刹,薛三冲到他后背抓住衣领,起身抬右腿缠绕他腰侧,左腿绕过头顶,一记侧倒将男生拽翻在地,手肘扼住他脖颈。 男生唧唧歪歪大喊,浑身费力挣扎,引来几个路人围观。 薛三对准他太阳穴砸了一拳,男生嚎叫一声,四肢蜷缩,挣扎的幅度小了。 薛三掰开男生紧攥的拳头,拿回钱便松开对方。没了束缚,男生利索挺身,推开围观的路人蹿出几米外,边跑边回头看他,比肤色更深的瞳孔冒出犀利的精光。 “三三,”连睿廷跟上来,望了眼男生远去的背影,拉住薛三:“受伤了吗?” “我没事,”薛三把钱塞进他的兜里,拿走冰淇淋扔进垃圾桶,牵上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好。”这糟糕的一出,连睿廷没了闲逛的心情,慢腾腾往回走,“看来这里确实很危险,他是看我好欺负吗?” 薛三收紧手侧目看他,细皮嫩肉的漂亮模样,可不惹眼吗。自己因为练武,消耗大吃得多又好,三年下来比连睿廷高出几厘米,衬得他更显小,原先一人当一天哥哥的约定,在身高差面前没了底气,再也没提起过。 连睿廷对上薛三的目光,没费功夫读到他的心思,扁了扁嘴:“我会努力追上你的身高。” 薛三笑了下:“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 “一码归一码,”连睿廷抬手比划自己和薛三的头顶,“我也想长高,不然我在你身边小小的。” 然而这个心愿一直到分化前都没能实现,他始终比薛三矮几厘米。 第55章 “三三, 我们买两个椰子回去吧。” 连睿廷注意到街对面有个椰子摊,顿时被勾起馋瘾,刚才的冰淇淋都没吃几口呢。 薛三自是没意见:“好。” 椰子摊是两个本地年轻人售卖, 连睿廷换了几种语言均沟通失败, 只得用手指比划,示意买两个大的。 年轻人迅速挑了两个, 边削壳边说:“hii ni tamu sana!(非常甜)” “hii ni tamu sana!”连睿廷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笑着问薛三:“我说的对吗?” 薛三点点头:“我听着一样。” 连睿廷又念了两遍,“回去查下什么意思,他们的语言念起来蛮有意思。” 年轻人动作麻利地削好两个椰子, 插上吸管递给他们, 比划了个两百的价格。 连睿廷付了两百先令,得到一句“asante”。他猜测应该是谢谢, 向年轻人重复这句话, 对方惊讶地竖了个拇指。 两人捧着椰子往回走,连睿廷见薛三已经喝上, 问:“好喝吗?” 薛三:“嗯,很甜。” 连睿廷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所以‘hii ni tamu sana!’,是特别甜的意思吗?” “有可能。” 说话间已经到马路对面, 斜侧方快步跑来五六个气势汹汹的男生,为首的男生伸手指向他们,回头跟同伴说了句什么话,他们的脚步当即加快了。 “是刚刚偷钱的人。”薛三眼尖认出人, 一把抓住连睿廷的手, “快跑。” 连睿廷来不及看那伙人一眼,跟上薛三一起向人群里狂奔。 椰子抱着碍事,才喝了没几口就遭遇了和冰淇淋一样的下场, 被他们扔进垃圾桶。 那伙人穷追不舍,一路骂骂咧咧。 两人在熙熙囔囔的街道狂奔,耳旁呼呼的风携带模糊成片的陌生语言,四通八达的路口拐来拐去,迷宫似的。 “三三,这边。”连睿廷瞥见左巷子里有施工现场,脚下紧急转向,躲到混凝土搅拌机后头。 第71章 面前堆放着几吨沙石,遮挡得严实。他们紧紧相拥,透过搅拌机贴墙的机械缝隙,观察那伙人的动向。 连睿廷缩在薛三怀里,耳朵贴在他锁骨处,紧盯着前方,小小声说:“他们来了。” 纷沓的脚步声响彻巷子,六个男生出现在路口,环顾了圈,继续往前跑。 连睿廷稍稍松了口气,注意力转移到被心跳声震得砰砰的耳朵。他扬起头,按住薛三的心口,咧嘴笑道:“三三,你心跳好快。” 薛三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瞥了眼空荡的巷子,下巴贴着连睿廷的额头,搂紧他,语气闷闷:“我怕打不过他们。”男生看起来比他们都大。 他只和托马斯对练过,不太清楚自己的实力,亦不够自信,涉及连睿廷,他更不敢赌,担心无法和干妈连先生交代。 连睿廷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心跳,心情如同奔腾的溪流汇入深沉的海洋,紧张兴奋融进了妥帖和安心里,他想,有三三在,自己永远不会有事。 那伙人一会儿就返回来,哒哒的脚步像死亡倒计时的钟声。 两人立即向下蜷缩,屏住呼吸紧盯站在路口望来望去的男生,他们似乎在讨论人究竟哪去了。 好在他们躲的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尽头是一面围墙,男生们最后朝这边望了两眼便匆匆离开。 “他们走了吧。”连睿廷小声嘀咕。 薛三不敢掉以轻心:“再等等看。” 安静躲了几分钟,巷子里不再传来脚步声,两人彻底放心。 连睿廷卸劲往后一坐,手臂搁在膝盖,和薛三四目相对,危险过后的舒坦,令他们不约而同笑出来。 连睿廷膝立,环住薛三的脖子,贴脸黏糊叫了声“三三~” “我在。”薛三拥着他,心想,睿廷真是个爱撒娇的甜心。 “回家啦!” 两人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刚迈出一步,一盆泥灰从天而降,给他们兜头盖上一件泥毯子,整个人霎时灰扑扑。 两人透过灰蒙蒙的睫毛面面相觑,同时抬头望向楼顶的人,对方挥手唧唧呖呖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 他们又同时看向对方,默默拍起灰。拍半天没拍干净,白嫩的脸蛋像滚了圈黑芝麻粉的糯米团子。 连睿廷噗嗤笑出声,抓了抓薛三额前的头发,“这下就算遇到那几个人,他们也认不出来了。” 他拉起薛三的手,没管男生们是否在附近蹲守,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模样狼狈,但这里是异国他乡,四周尽是不认识的人,即使有认识的人,连睿廷亦不在乎,他坦然地接纳注目,迎风小跑。 这会轮到他在前面牵着薛三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往这边,我们得赶在叔叔或者妈妈回家前洗完澡。” “嗯。”薛三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视野里只有沾了灰依然好看的连睿廷。 越不想遇到什么往往越会来什么,他们到住处楼下,好巧不巧撞上回来的托马斯。 托马斯一眼便认出来:“你们两到搬砖呢。” “没有。”连睿廷撇撇嘴,三人一起上楼,他迟疑小会,老实交代:“我和三三只是下楼买个冰淇淋,不幸遇到小偷,三三制服小偷抢回了钱,谁知道对方反而叫了几个人来追我们,当时我们离家有点距离,只能往反方向跑,躲到一处施工现场甩掉了他们,结果出来的时候,楼上倒了一盆灰下来。” 他摊摊手无奈道:“然后我们就变成这样了。” 托马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歹没受伤,“楼下旁边不就有卖冰淇淋的吗?怎么还会离家远?” “想吃椰子了,”提起只喝了几口的椰子,连睿廷冒出点不开心,“可甜的椰子,没喝几口。” 他瞅了眼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的托马斯,佯装委屈说:“叔叔,我们很厉害了,没有被欺负。” 托马斯朝他飘去呵呵的眼神,打开房门将两人推进去,“快去洗澡。” “嗯嗯。” 进了客厅,身后响起关门声,却不见托马斯,连睿廷疑惑:“他怎么又走了?” “可能有事吧。”薛三抬手看了看手掌,脏兮兮的,决定先不拿衣服,“囝囝,我帮你洗头。” 自六岁以后,阮蓁不再帮他们洗澡,两个人日常一起洗漱,互相搓搓背挠挠头发,反正都是男孩子,又没分化,犯不着分彼此。 等他俩顶着两张出水芙蓉的脸出来,托马斯已经等得不耐烦:“冰淇淋都要化了!” “冰淇淋?”连睿廷眼睛一亮,桌面放着两个大椰子和两盒冰淇淋。 他走过去拿起草莓味的那盒,冲托马斯笑嘻嘻:“叔叔,原来你去帮我们买椰子和冰淇淋啦。” 托马斯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眼皮懒洋洋掀起,嗓音里充满不屑:“看你们太倒霉了,出个门,又是被偷被追的,小可怜。” 薛三撕开冰淇淋盖子,说:“谢谢老师。” 连睿廷紧挨着托马斯坐下,亲昵地拱了拱他胳膊,“叔叔,你真好~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以为要到晚上呢。” 托马斯闲闲道:“喝了两杯酒,人都没啥意思。” “不如带我们去玩。” “带你们去玩只能看看风景。” “风景不好看吗?这里有野生狮子。” “咋啦,你还想摸狮子?” “想啊。” 托马斯捏了捏连睿廷的脸,“想得真美。”他沉思片刻,旋转两下手机,“也不是没可能。” 连睿廷惊喜道:“真的?!” 托马斯耸耸肩:“不用抱希望。” “好嘛。” “老师,”薛三开口,神情流露一分认真,“以后每天我想再多练两个小时。” 连睿廷含着勺子看他,眨眨眼,忽地懂了他这番话的由来。他把勺子插进冰淇淋里,抓住薛三的手腕:“三三,没关系的,遇到危险的概率很低很低,不用担心。” 托马斯同样看着薛三:“你学的还行啊,比西埃罗强多了,他现在未必打得过你。”薛三的性子太适合学武了,沉得住气,心无杂念,还不怕吃苦。 薛三有点惊讶:“真的吗?”天天和老师练,他对自己的能力没有概念,已经能打过西埃罗了吗? 托马斯口吻随便:“差不多吧。” “三三,你好厉害,”连睿廷凑到薛三面前,双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叔叔都这么说了,你要相信自己,不要给自己压力。” 薛三想了想:“那多一个小时吧。”还是想多学一点,要是和干妈出去玩,就没时间练了。 “行哦,有上进心很不错,”托马斯越过连睿廷,搔了下薛三头发,“长大说不定我都不是你对手。” 薛三眼底浮现坚定的神色:“我的目标是超过老师。” 托马斯笑笑:“可以可以,我等着。” 后来薛三真的做到了。 晚上阮蓁背着画板回来,连睿廷把白天发生的事详细告诉她。 阮蓁没有生气他们乱跑,只是叮嘱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向大人寻求帮助。 “我知道了妈妈。”连睿廷乖乖应下,又问:“妈妈,动物大迁徙什么时候开始呀?” “快了,角马,斑马和羚羊们快到了。” 在亲眼目睹成上千上万的动物度过马拉河前,连睿廷先实现了摸狮子的心愿。 托马斯出了几趟门喝酒,真结识到几个当地朋友,有个男人刚好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手下有几头救助的狮子。 托马斯便带上两个小朋友过去玩玩。 男人工作的地方一共有三大两小的狮子,均是从偷猎者手中救下的狮子。肯尼亚是第一个禁止狩猎狮子的国家,仍有不少非洲国家允许狩猎,毕竟猎杀野生动物是个颇为赚钱的生意,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也只能尽可能地加大防范力度。 听男人讲解完后,连睿廷指向距离几米的小狮子,问:“我可以摸它吗?” 男人:“可以,小辛巴脾气很好。” 连睿廷又惊又喜:“辛巴?它叫辛巴吗?” 男人哈哈道:“是啊,我给它取的,希望它成为像辛巴一样勇猛的狮子王。” 他抬手招来小狮子,狮子显然和男人很熟,蹭了蹭他的掌心。 连睿廷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小心靠近这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小狮子,伸手摸了摸它浅棕色的毛发,没遭到拒绝,便大胆地抚摸,回头冲薛三小声呼唤:“三三,你快来。” 薛三走到他身边,摸了下耳朵。小狮子歪头,宝石般的眼珠打量着他们。 连睿廷握拳碰了碰小狮子的鼻子:“hakuna matata!” 第56章 碰完拳, 小狮子耸了耸鼻头,往连睿廷怀里拱,旁边两个大人吓一跳, 生怕狮子没轻没重撞伤人, “睿廷!快躲开。” 薛三立马拉住他,却不想连睿廷非但不躲, 反而环住小狮子的脑袋, “辛巴没有要伤害我。” 第72章 小狮子果然只是一个劲地拱他下巴,软软的毛搔得皮肤发痒,连睿廷避了下, 小狮子又追上来, 前肢扑到他身上,一人一狮齐齐卧倒在地。 “辛巴, 你先躺好。”连睿廷抚摸小狮子的头, 安抚它翻身露出白白的肚皮,他的手逗猫棒似的悬在上空, 小狮子伸出前爪抓手,他另一只手趁机摸上肚皮,软软热热的, “三三,你快来摸摸,比小狗的肚子还软。” 薛三跪坐到对面,分出一份功夫注意小狮子的状态, 试探地抚摸肚皮, “嗯,还很热。” 两人坐在地上和小狮子玩闹起来,两个大人不敢掉以轻心从旁守着。男人看着看着, 笑说:“果然同龄更容易玩在一起啊。” 托马斯失笑,蹲下给他们拍照:“睿廷,小三。”两个小朋友闻声转头,定格下各自灿烂的笑脸,中间竖着两只棕黑的梅花爪子和粉粉的舌头。 整个下午托马斯负责拍照,两个小朋友负责和小狮子玩。他们用草叶做了个圆球,隔着小狮子抛来抛去,小狮子忙得转来转去。 玩累了,连睿廷找男人要了些生肉给小狮子喂食,“辛巴快快长大,成为勇敢的狮子王!” 他摸摸有肉就忘记小伙伴的狮子,回头问男人:“叔叔,它什么时候会离开?”他知道小狮子终归要回到草原。 男人:“等它爸伤好了我们就会放归。” 连睿廷:“叔叔,养小狮子是不是很好玩?” “好玩啊,你想养吗?”男人笑笑,“等你长大了可以来做志愿者。” “真的吗?”连睿廷双眼发亮,他低头凑到小狮子耳边,说:“等我长大了就来照顾你的宝宝,到时候再见啦,辛巴。” 那天最后一张照片,是连睿廷和薛三分站两边,与小狮子一起威风凛凛地仰头吼叫。 临走前,连睿廷再次握拳碰了碰小狮子的鼻头:“hakuna matata,辛巴!” 回去后,连睿廷和阮蓁事无巨细地分享了这次经历,他和薛三捧着托马斯的手机,趴在床上看了许久。 他们约定长大后,一定要来养一次小狮子。 动物大迁徙那天,连睿廷相当激动,早早地醒来,难得比薛三先一步洗漱完,像只小麻雀,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三三,你期待吗?虽然我看过很多野生动物,但一次性看成千上万只,还是第一次,肯定特别壮观。” 薛三本来觉得没什么,冷静得仿佛只是出门吃顿早饭,被他念叨了一路,不禁生出几分兴奋:“期待,我也没见过。” 他们乘坐越野车进入马赛马拉保护区,不久视野里便出现数不清的角马和斑马群,黑压压,时而奔跑向前,时而停下来吃几口草,时有几只拱头打闹。 车速跟着马群缓慢行驶,两个小朋友趴在窗户边,举着望远镜看得仔细专注,最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瞪羚的身影。 “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狮子鬣狗猎杀的场面。”托马斯没用望远镜,瞅着窗外开口道。 他身边的omega附和:“应该会很刺激。” 阮蓁瞪他们一眼,她可不希望两个小孩近距离目睹残忍厮杀的画面,尤其睿廷喜欢动物,留下阴影可就不好了。 但她没想到,睿廷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懂事理智。 没多久他们真遇到狮群围猎的场景。这是迁徙途中难以避免的一环,从塞伦盖蒂到马赛马拉再回到塞伦盖蒂,数万幼崽新生的同时,仍有近半的动物无法回到出发地。 托马斯和那个omega开始讨论起狮群会杀掉多少只斑马,连睿廷和薛三一动不动地观看,阮蓁忍不住摸他们的头,“宝宝,害怕我们就不看哦。” “我不怕,妈妈。”连睿廷转头对阮蓁说,“斑马很可怜,但狮子也要吃肉,这是它们的天性,不能因为同情一个,就让另一个饿肚子。” 他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刚好清楚地看见狮子咬断斑马的脖子,鲜血染红了草地。 移开望远镜,连睿廷凑近问薛三:“三三,你害怕吗?” 薛三摇头:“不怕。”人不是也会吃很多动物的肉吗? 连睿廷昂首自豪道:“妈妈,我们都不怕。” 阮蓁露出个欣慰的笑:“好,囝囝和三三真棒。” 越野车继续向前,停在马拉河边,等候许久的角马姗姗来迟,成群结队地泅渡过河,暗中蛰伏的鳄鱼伺机而动,搅得河水泛起浑浊的血沫,一群群角马仍义无反顾地踏入河里,仿佛完成一场与生俱来的使命。 傍晚时分,洒满落日余晖的草原,大象家族悠哉地进食,为一天壮观中掺着凶残的参观之旅划下温馨的句号。 迁徙持续时间不短,他们又陆续来了几次,结结实实大饱眼福个够,离开的计划才迟迟提上日程。 次年,阮蓁一位摄影师朋友准备开个名为“幸存者”的影展,她对主题很感兴趣,带着两个小朋友一同前往饱受战争洗礼的中东采风。 连继衡得知后气得和她大吵一架,吵到最后,各退一步,阮蓁同意连睿廷十岁回国,归根结底是她意识到,连睿廷应该接受正规教育了,再复杂一点的课程她已经教不了。 阮蓁从来没想过连睿廷一定要走哪一条路,她只想把所有可能性呈现到他面前,让他自由选择,无论哪一条,哪怕最后和连继衡一样走上仕途,她也全力支持。 这时候连睿廷还不知道父母已经决定了自己十岁的去向。 他有一点点低沉,因为一个在酒店外面卖花的小女孩。 那天大人照例出门,他和薛三看了会书便下楼闲逛。在人群来往稀疏的路边,一个胸前背着一篓玫瑰的女孩,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女孩穿着简朴,赤着脚,面黄肌瘦。 最主要的是,连睿廷觉得她的神情有点眼熟,呆滞,麻木,严肃。 他仔细观察了会,回头看向身边的薛三,那张长开许多的面容不带表情,眼里却依稀能看出不一样的神采。 “她好像你刚来时候的样子。”连睿廷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肯定不情愿,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薛三望着那个小女孩,淡淡道:“我没有不情愿,相反我很情愿,因为在你身边会有饭吃。” 连睿廷凑到薛三眼前,鼻尖差一点碰到,凝着他如墨的瞳孔,问:“那你现在高兴吗?除开有饭吃这一点。” 薛三眼睛一眨不眨,认真说:“高兴。” 连睿廷笑了笑,揽着他的肩膀,继续看小女孩:“那她是因为什么呢?我们去买束花吧。” 篓子里的玫瑰看着不多,他们便全部买下来,打算回去送给妈妈。 连睿廷见女孩背着空篓就要走,问:“你要回去吗?” 女孩脸上浮现茫然,显然听不到他的英语。 连睿廷换成学过一点点的阿拉伯语重复一遍,女孩摇摇头,说要去拿花。 连睿廷:“我可以和你去看看吗?” 女孩没拒绝,转身在前面带路。她话不多,问一句回一句,对他们并不好奇。 连睿廷的阿拉伯语仅限日常沟通,是去埃及玩的时候现学的,再深入的话题问不了,气氛渐渐陷入沉默。 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子,同龄的孩子多起来,那些人不如女孩对他们毫无兴趣,纷纷投来打量的眼神。 薛三蹙着眉,紧紧握住连睿廷的手。 连睿廷不仅不介意,心情反而莫名沉重,这里的孩子好像共用一张脸。 女孩在一家花店停下,卖花的钱分出一半给店里的男人,对方收好钱,往她篓子里塞满玫瑰,这一会,又来了一男一女拿花的孩子。 女孩走到两人身边,指了指花篓,又指了指前面的路,说她要去卖花了。 连睿廷和她再见,目送那道瘦小的背影远去,他走进店里,问男人:“她是你的员工吗?” 男人:“不是,他们只是从我这买花再去卖而已。” “为什么?” “赚钱啊,不然那么小能做什么。”男人瞅了眼面前两个明显来旅游的男孩,没好气:“爹妈死了,自己不赚钱等着饿死啊,不是谁都跟你们一样命好。” 话有些尖锐,连睿廷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的视线从花店里的玫瑰移到怀里的,停顿了会,朝着城市边缘方向走去,像是冥冥之中的牵引。 他们来到脏乱残破的地方,最先看到托马斯,对方抬了抬下巴,阮蓁和几个叔叔的身影映入眼帘。 “妈妈!” 阮蓁回头,噙着笑小跑过来,“你们怎么来啦?” 连睿廷捧起花:“跟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来的,送给你。” 阮蓁笑意加深,分别亲了下连睿廷和薛三的脸,“谢谢你们,但是妈妈现在不方便拿,你们先带回酒店好不好?” “好。”连睿廷拢好花,望向远处的叔叔和灰色前景里伤痕累累的人和物,来之前阮蓁和他说这里遭遇过战争。 只在书本影视里得知的概念,亲临现场,在和他一样大的孩子的眼里感受到了。 第73章 “走,”托马斯一条胳膊揽着一个人,“回去了。”他扫了眼两人怀里的玫瑰,笑说:“你们不会买光了那女孩的花吧。” “是啊,不多。”连睿廷拨了拨娇艳的玫瑰,火红的花朵在这块灰沉沉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瞩目。 他仰头眺向托马斯:“叔叔卖过花吗?” “当然没有。”托马斯漫不经心地说,“我干的是工地的苦力,洗盘子,”他扯起嘴角,笑不达眼底,“和很多坏事。” 连睿廷低头看花,片刻侧目看薛三,如果三三没有来自己身边,也会经历这样的生活吗? “叔叔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依然去做了,只是想填饱肚子吧,”连睿廷牵住托马斯的手,“叔叔依靠自己长大已经很厉害,以后不做就好了。” 托马斯垂眸注视他的头顶,心想,小少爷还挺有同理心。 他覆上连睿廷的脑袋,叹道:“这些不是你该想,别自寻烦恼。” 连睿廷看他一眼,闷声说:“我又不是木头当然会想,如果我是这里的小孩可能还不如叔叔。” “如果你是这里的小孩,你不会想这个问题,”托马斯捏他的脸,“你看小三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多情怀都是吃饱饭撑出来。” 薛三愣了愣,虽然他确实什么都没想,但是,“老师,你不要说睿廷,我觉得他很好,因为睿廷会想这么多,他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 托马斯:“想太多就容易不开心,你看他拉着张脸,你是希望他开心,还是希望他同情别人?” 薛三一下子纠结起来,他自然是希望睿廷开心,但正因为睿廷很好,所以自己才会过得好。 这些年,他几乎忘记最初连先生找他来是给睿廷当佣人的,他成为了睿廷最亲密的朋友,享受了他的好,就不能否认这份好的存在。 “我没有不开心啊,”连睿廷琢磨了会,“好吧,是有一点点,”他晃了晃托马斯的手,“你给我买个冰淇淋我就高兴了。” “这么好哄?” “对!” 他会为那些人不开心,是隐约感受和理解了没经历过的痛苦,而他之所以不会经历,是爸爸妈妈给予了自己幸福和爱,他更应该多爱自己才对得起爸爸妈妈。 成功吃上草莓冰淇淋的连睿廷,把从小女孩那买来的玫瑰插进水瓶里,摆放在客厅,左右看了好半天。 他转向旁边和自己一起插花的薛三,盯着他的脸好一会,拖长音调:“三三~” “我在。”薛三坐到他身边。 连睿廷捧住薛三的脸,细致瞧他的眼睛,随后手向后环住脖子,嘴巴贴着耳朵:“三三,我现在才理解,啊,不能说完全理解,你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高兴,你以前肯定很辛苦,还没有了爸爸妈妈,不过现在没事了,有我在,我是你的家人和朋友,你永远不会孤单。” 他的嗓音轻轻柔柔,湿热的气息扑满皮肤,薛三眼眶里渗出湿意,酸酸胀胀,他连续眨了眨,拥紧连睿廷,心想,我真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薛三一直没在失去家人这件事上感知到应有的痛苦,连睿廷会同情流浪猫、战后的孩子,会因为同情而不开心。他哪怕拥有相似的经历,仍旧无知无觉,好像天生就缺少了某部分情感。 是连睿廷慷慨的施与,填补了一小部分空白,他开始觉得照顾睿廷保护睿廷,不再是必须要做的活,而是发自内心的渴望和活着的意义,他不再想活不活无所谓,他要好好活下去,和睿廷一起活下去。 他们没有在中东待很久,再次回到了意大利,阮蓁忙碌起来,连睿廷和薛三继续过着练武练琴的生活。 托马斯安排了几次薛三和西埃罗对练,除第一次西埃罗获胜,后面每次薛三稳稳地把握着胜利,他对自己逐渐自信。但老师好像对他不太满意,加大了训练强度,恨不得一天十二个小时不停歇。 薛三一句话没多说,闷头苦练,胳膊和腿经常东一块西一块青紫,今天的没好全,明天又叠加新的。 连睿廷每天晚上帮他擦药都心疼死了,搞不懂托马斯莫名其妙搞什么。 薛三安慰他:“说不定老师是觉得我可以学更厉害的功夫了。” “可他不是老说学武不能急于求成,要滴水穿石吗?”连睿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某次薛三照旧练得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喘粗气。连睿廷实在看不下去,放下小提琴,搬椅子坐到托马斯对面,打算和他好好谈一谈:“叔叔,你最近怎么了?有心事吗?” 托马斯微怔,笑道:“你才多大,问我有没有心事?” “不可以吗?”连睿廷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态度认真,“你不要害羞,每个人都会有心事,憋在心里容易不开心。” 托马斯:“哦,那你的心事是什么?” 连睿廷:“我的心事是托马斯叔叔最近怎么了?” “……”托马斯啧了声,抬手招来薛三,视线在两张相伴五年的脸上来回看,一个听话努力的学生,一个机灵有趣的小孩,果然就算养条狗,时间一长难免滋生感情。 他一手捏一个脸蛋,叹道:“话不能由我来跟你们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什么呀?” 连睿廷纳闷,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和薛三讨论了很多可能,都没有合理的结果,最后只能等待这个“到时候”到来。 也不知道“到时候”什么时候来,反正连睿廷十岁生日来了。 那天人很多,连继衡也来了,热热闹闹的一天,连睿廷睡觉嘴角都是上翘的。 翌日,徜徉在幸福里的连睿廷被爸爸揽进怀里,听他语重心长地说:“囝囝,跟爸爸回家好不好?你看你跟妈妈生活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应该换过来和爸爸生活,不仅爸爸,爷爷奶奶姑姑弟弟都很想你,回去陪陪他们好不好?” 连继衡说这话时,阮蓁就坐在旁边,她噙着温和的笑,浸满爱的瞳孔满是儿子的身影。 “可是我舍不得妈妈。”连睿廷看着阮蓁,嗫嗫道。 阮蓁鼻头一酸,不由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太自私了。强行让小小的连睿廷跟自己到处跑,何尝不是以一己私欲把他限定在一条路上,而这条路未必是他真正喜欢的,他应该拥有正常的家庭。 阮蓁咽下酸楚,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妈妈会去看你,和爸爸一样,经常和你视频好不好?” 连睿廷看看她,又看看连继衡,蓦地想到托马斯的异常,扁扁嘴:“爸爸妈妈,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吗?” 连继衡怔愣了下,心疼道:“是的,爸爸早就和妈妈提过,你不是知道吗?爸爸问过你几次。” “可是之前妈妈都不同意。”连睿廷委屈巴巴地瞅着阮蓁,可把阮蓁的心瞅化了,她抱过连睿廷,亲亲他的脸,“对不起,妈妈让你伤心了吗?这次妈妈同意,不是不爱宝贝了,是妈妈觉得囝囝该去上学了。” 阮蓁搂紧儿子,脸挨着脸说:“妈妈希望你长大后,认识并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业,不会因为缺失和错过,没办法去做喜欢的事。” “妈妈答应你,会多去看你好不好?” 连继衡抚摸儿子的头,哄道:“爸爸妈妈的爱永远不变,国内还有舅舅呢,很多人想念你。” 连睿廷脸埋进阮蓁的颈窝,闷闷地说:“那你要多来看我,要比爸爸勤快!” 连继衡心塞,弱弱辩解:“囝囝,爸爸是没办法……” “好,妈妈一定多去看你。” “说好了!”连睿廷黏了会阮蓁,猛然回头,薛三正揪着手,迷茫无措地站在沙发边。 他立刻跑过去,牵上薛三到连继衡面前,“爸爸,三三要和我一起,我们说好了永远不分开。” 连继衡颔首:“一起回去,他挂在我户口,法律上算你哥哥。” “啊?”连睿廷呆了,这就哥哥了吗?我还想当哥哥呢。 薛三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原来户口是这个意思啊,这下我和睿廷不会分开了吧!!! 连继衡假期短得可怜,哄好连睿廷,一家四口相亲相爱了两天,第三天就踏上回国的飞机。 阮蓁没有跟着一起回去,实在怕舍不得,回去说不定走不了了。 送机的叔叔阿姨不少,托马斯也在列。 薛三对其他人没太大感觉,唯教授功夫的托马斯,他心里有点舍不得,“你早就知道我们要回去,所以想多教我一点是吗?” 托马斯蹲下和他说话:”是啊,就你一个拿得出手的学生嘛。”他用力抱了抱薛三,搔乱他的头发,喉咙里梗着沙哑:“如果你继续学武,我等你来打败我,不学就好好享福。” 薛三坚定道:“嗯!我会来找你的。” “叔叔,我也会来找你的。”连睿廷插进来笑嘻嘻说。 托马斯好笑:“你还真是个乐天派。” “因为我知道你很爱我们呀,”连睿廷环住托马斯的脖子,哼唧:“叔叔那段时间的心事是舍不得我们对吗?我们也会想念你哦。” 第74章 托马斯偏过头,舌头顶住口腔壁,半响,转回来搓搓他的脸,“我是不可能再回去的,等你们来找我。” “好!”连睿廷扯过薛三的手,三人一起拉钩,“盖章!” 和所有人告完别,连睿廷和薛三跟随连继衡登上飞机。 近十个小时的行程,最开始连睿廷不免失落,缩在爸爸怀里缓了好长一段时间。 渐渐地,失落被新生活的憧憬替代,他向薛三询问:“三三,你在爸爸家住过吗?那里好玩吗?” “嗯,住过几个月,好玩吧,有很多小孩,不过我都不认识。” “那我们一起去认识。” “嗯!” 来接机的是只在视频里见过的姑姑,还有常听爸爸提起的弟弟。 和姑姑拥抱完,连睿廷向弟弟投去好奇的目光,有弟弟,他和三三都是哥哥了。 “小濂,这是表哥。” 连睿廷挺直腰板,端起哥哥的架势,咧出完美的笑:“小濂,你好呀,我是睿廷哥哥,这是三三哥哥。” 弟弟面无表情,硬邦邦地回了句“你们好”。 连睿廷笑容僵住,弟弟怎么是个小冰块。 第57章 “那个房子好特别!” 连睿廷和薛三趴在窗户边观看沿途的风景, 他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国内一切很陌生,看什么都新奇。 “三三, 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 我没有出过门。” “那我们下次一起去。” “嗯。” …… 他们身后,江濂紧贴着母亲, 绷着脸蛋目不转睛地看他们, 眼里盛满好奇。 “小濂,去和哥哥玩呀,之前你不是说想见哥哥吗?”连继仪推推儿子。 连继衡笑着鼓励:“小濂, 别害羞啊, 哥哥很好的。” 江濂抿紧嘴,不仅不过去, 反而挤进母亲怀里, 斜着眼偷偷地瞄。 连继仪无奈地抚摸他的脑袋。 连继衡见状,疑惑问:“这是怎么了?小濂平时也不是忸怩的性子。” 连继仪叹气:“昨天跟江柘闹矛盾, 心情不好,估计是有点烦叫哥哥的人了。” 连继衡蹙眉,面色不虞:“那孩子真是。” 连继仪低眉顺眼, 淡淡道;“小孩子嘛。” 进入一扇左右站岗的大门,穿过绿茵道,汽车在一栋两层小洋房停下,连睿廷和薛三不等大人发话, 自顾开门下车。 “睿廷!” 两位老人快步走来, 满脸堆着笑,眼里闪烁泪光,一把抱起他, 用力亲了口脸:“我的宝贝乖孙,可算回来了。” 连睿廷搂着老人的脖子,“你是奶奶吗?” 连奶奶摸摸他的脸:“是,我是奶奶,这是你爷爷,我们日夜盼着你回来哟。” “我也想你和爷爷。”连睿廷亲昵地贴上连奶奶的脸,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奶奶不要哭,我以后不走了,会一直在你身边。” “好好,以后不许走了。” “先进去吧。”一旁的连爷爷从她怀里抱走连睿廷,“回家了,囝囝。” “还有三三。”连睿廷回头向薛三伸手,连奶奶捏捏他的手,笑说:“奶奶牵着他。”她低头搂了搂薛三,亲他额头:“好孩子,叫奶奶。” 薛三瞅了眼被爷爷抱着走在前面的连睿廷,乖乖叫奶奶。 进屋,大人围着连睿廷亲密地诉说思念,他没有凑上去,安静坐在旁边默默望着,心里为连睿廷拥有一群爱他的家人而高兴。 “小三,还记得我吗?”吴妈走过来摸他的头。 薛三仰头冲她笑了笑:“记得,吴妈。” 吴妈扬起欣慰的笑:“长大了,身体结实了,还以为要等小少爷成年才能再见到你们。” 薛三看了看连睿廷,说:“吴妈见过小时候的睿廷吗?” “见过啊,他刚出生的时候我还照顾过他呢,后来夫人和先生离婚,就很少见了。”吴妈看着被连老太太搂在怀里,笑容灿烂的连睿廷,眼底浮起久违的慈爱,“小少爷真是跟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漂亮。” 薛三认同:“嗯!” 整个白天,连睿廷被爷爷奶奶寸步不离地黏着,两个老人多年未见孙子,满腔的爱意一朝倾巢而出,恨不得把小孙儿挂在身上,小时候没机会喂饭,这会人这么大,还想要实施呢。 连睿廷的好脾气初见端倪,乖乖接受爷爷奶奶上头的喂饭行为,细细和他们分享国外的生活经历,一口一个爷爷奶奶,一句句“下次带爷爷奶奶去玩”,哄得两个老人合不拢嘴,到晚上睡觉都想拎回房。 关于房间,本来是收拾出两间卧室,连睿廷和薛三各一间,毕竟也十岁了。但连睿廷说习惯和三三一起睡,他们从来没分开过。 大人自然没意见,他们便又睡到一张床,一个被窝里。 关灯前,连睿廷伏到薛三身上,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没有发现不开心,他仍然轻声安抚:“三三,爷爷奶奶只是很久没有见我,太想念我了,他们也喜欢你的,也是你的家人。”他怕薛三被冷落而伤心。 薛三愣了下,“我知道,我没有不开心。”他怎么会不开心,能拥有现在的一切已经很知足了。 其实白天连睿廷没有忽略他,一直拉着他的手,但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自小养育的情分,老人做不到一视同仁,必然偏爱亲孙儿。 薛三心里明白,对他来说亲人是睿廷,是干妈,这里的大人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并不在意。 “那如果你不开心要和我说哦。”连睿廷认真道。 薛三:“好。”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切实感到过不开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等我遇到了会告诉你的。” 话说完,他发现连睿廷已经睡着了,陪伴一天大人应该很累吧。 薛三盯着他看了会,轻手轻脚跑去关灯,躺回来后,摸到连睿廷的手才安心闭上眼。 独孙儿重回家里,光一天可不够两个老人倾泻感情。他们和连继仪带着三个小孩到处玩乐,美名其约让连睿廷和薛三熟悉环境,好吃的喝的玩的,一一捧到小孩面前,就连睿廷随口一句院子里怎么没有花,当天下午就开始改造成漂亮的花园。 小冰块江濂在连睿廷出门时,主动牵自己的手,已经维持不住冷酷人设,乖乖称呼上哥哥,三个人轻松成为好朋友。 溺爱之风持续了七八天,大人们总算消停,三个小朋友有了自己的时间。 “我们去个地方。”连睿廷神神秘秘地说,薛三和江濂不明所以,跟着他骑上自行车,拐过两条道,来到一片宽敞的篮球场,邻侧设有健身器材。 场上三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在打球,一支两排队列慢跑着离开。 “我看到他们好几次了。”连睿廷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指着离去的队列说,这几天早上有时会听到号子声,有时出门会看到他们跑步。 江濂兴意阑珊道:“正常。”还以为什么事呢。 连睿廷好奇问:“他们是谁呀?” “警卫员。” “江濂!” 篮球场有人大喊了一句,三人齐齐望过去,原本打球的三个男生向他们走来,约摸比他们大一些,个顶个的帅气。为首顶着篮球的男生瞧了瞧薛三和连睿廷,问:“这谁呀,你表哥?” 江濂嗯了声,转头挨个跟连睿廷薛三介绍:“韩墨,林成沛,贺昭。” 连睿廷笑眯眯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我是连睿廷,他是薛三。” 韩墨转了下篮球,把它夹到腋下,笑说:“久仰大名,可算见到真人了,你回来还走吗?” 连睿廷:“不走,你们听说过我?” 林成沛:“当然啊,连副部唯一的儿子,后天你不是要办生日宴吗?” “不是我,”连睿廷揽过薛三的脖子,“是我家三三。” 刚好薛三的生日到了,连继衡打算借此机会,正式向众人介绍儿子,也让连睿廷认认人。 韩墨顺势看向薛三,纳闷:“你的玩伴?还是保镖?” 薛三看他一眼,抿了抿唇。 连睿廷郑重其事:“是我最好的伙伴。” “哦,”韩墨重新举起篮球,提议:“来不来打球?刚好3v3。” 连睿廷看了看弟弟,难得迟疑:“我没有打过。”在国外没有机会玩。 “没事啊,很容易,投进对面篮框就行了。”韩墨把篮球塞到他手里,“你试试。” 连睿廷不再多说,跟他们走进篮球场,临时学了下技巧和玩法,上手投了几次篮,第四个球投进以后,给薛三试了试。 等他们两上手,不正式的3v3开启,连睿廷薛三和江濂一队。实际也就江濂会玩,但对面平均年龄十二岁,实力上完全碾压,即使那三人有心放水,体验感依旧糟糕,光来回跑步了。 “算了算了。”韩墨及时叫停,“不欺负你们了。” 第75章 连睿廷喘匀呼吸,向后捋了把汗湿的额发,说:“我和三三第一次玩,小濂比你们小,不公平。” 韩墨:“也是,那等你们练练再玩。” 连睿廷:“你们也住这里吗?我能来找你们玩吗?” “可以,”韩墨分别指了指方向,“我家住那,成沛在那边,贺昭就在前头。”他转头问贺昭:“你爷爷在不在家?去你家喝口水。” 贺昭扫了眼在场的几人,不确定地说:“不在吧,反正我出门的时候不在。” “那就好,走走,喝口水,渴死我了。”韩墨招呼大家一起走。 连睿廷不解:“为什么要问他爷爷在不在?在会怎么样?” 林成沛:“倒也不会怎么样,就是他爷爷非常严肃,去了怪拘谨的。” 韩墨:“贺昭也怕他爷爷。” 贺昭瞅了眼新同伴,嘴硬:“谁怕了。” 韩墨哈哈大笑:“行行行,你不怕,我们怕行吧。” 连睿廷不禁心生好奇,什么样的爷爷这么恐怖,他爷爷可好了。 到贺昭家,里头一个人都没有,韩墨和林成沛跟进自己家一样,自顾开冰箱拿水,“睿廷,你想喝什么?” 连睿廷打量了圈屋里的环境,整体装饰低调简朴,他看向韩墨,回:“可乐。” “没有,”韩墨扔给他和薛三江濂各一瓶鲜榨果汁,“贺爷爷不允许贺昭喝可乐。” 连睿廷惊愕:“那他确实很可怕。”他爷爷奶奶才不会限制自己吃喝。 贺昭灌了口水,瞪韩墨一眼,找补:“我也不爱喝。” 林成沛无情拆穿:“得了吧,每次暗示赵靖给你带可乐。” 贺昭同样瞪他:“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说完瞄了眼连睿廷。 连睿廷眨巴眼,他好别扭啊。 第58章 那天在贺昭家, 六个人边看电视边聊起天,韩墨和林成沛对连睿廷很是好奇,问了许多他在国外的经历, 同时自然而然地分享他们的生活, 拉进彼此的关系。 贺昭话不多,眼神总是不经意滞在连睿廷脸上, 那张脸无可挑剔的漂亮, 尤其笑起来十分生动,带着一种未经规训的野性。 江濂和薛三两个闷葫芦,乖乖坐在连睿廷身边, 守护神似的。 聊着聊着到傍晚, 大人回来了。 “爷爷。”贺昭最先反应。 韩墨林成沛江濂纷纷站起来叫“贺爷爷”,身板挺得有模有样, 刚才玩笑轻松的氛围霎时凝固, 个个脸色正经,不至拘谨, 看着规规矩矩。 连睿廷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向来人,对方脸上沟壑蓄着不苟言笑的肃然,目光如炬, 挺拔的身姿撑起板正的中山装,光是站那就散开一股无形的威严。 这就是贺昭的爷爷?好严肃啊! 他咧出乖巧的笑:“贺爷爷好!” 薛三跟着叫了一声。 贺老一顿,拄着拐杖走到他面前,打量:“继横的儿子吧, 长得真标志。” 连睿廷笑眯眯:“是的, 谢爷爷夸奖。” 贺老扫了眼几个孩子,说:“时候不早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好啊。” “不了贺爷爷。” 连睿廷和韩墨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静了几秒,韩墨暗暗给他使眼色,边说:“不好意思贺爷爷,打一下午球一身汗,上桌实在不太像话,改天再来玩。” 连睿廷读懂他的眼色,虽不明缘由,也配合扯了扯衣服,“你一说我想起来,”他对上贺老的眼睛,笑道:“不好意思爷爷,今天不留下来了,后天三三生日,爷爷来我家吃饭呀。” 贺老微微颔首,冲着这张纯真的笑脸,缓和了语气:“好,我会去。” 连睿廷牵上薛三,和一老一小挥手:“那我们先走啦,后天见爷爷,后天见贺昭。” “先走了,贺爷爷。” 贺昭愣了下,反应过来要回一句,一群人已经走出客厅。 离开贺家,连睿廷回头望了眼,推着自行车,问韩墨:“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吃饭?” 韩墨拍了两下篮球夹入臂膀,和林成沛相视一眼,一言难尽道:“你不觉得贺爷爷很严肃吗?” “有点,所以呢?” 林成沛似想起什么,五官皱了皱:“规矩多啊,把我们当兵训呢,食不言都是小事,碗筷不能碰出声音,吃饭不能超过十分钟,姿势必须端正,不能拱背等等,都超出一般礼仪了。” 连睿廷好奇问:“他是军人吗?那贺昭好可怜。” “是啊,退了也没清闲。”韩墨摇摇头,“反正贺昭以后要从军,他都习惯了,我们就别去遭罪。” 连睿廷惊讶:“贺昭要当军人吗?” 林成沛笑说:“很正常啊,你回来不就是要走你爸的路吗?” “我爸爸的路?”连睿廷到现在还不清楚连继衡是做什么的,不晓得家里什么情况,乍听这话,一头雾水:“我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妈妈让我回来学习,长大了再选择自己喜欢的事。” 韩墨看了眼林成沛,抬臂搭上连睿廷的肩:“你刚回来,还早呢。”他放下手,指了指前头岔路:“我们走啦。” 连睿廷:“后天来我家吃生日蛋糕。” “好。” 等韩墨和林成沛的身影消失,三人骑上自行车回家。路上连睿廷问江濂自己爸爸做什么的,江濂就把家里情况跟他仔细说了一遍,包括韩墨和林成沛贺昭的身份。 连睿廷听得似懂非懂,他在国外过得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结合生活,在金色大厅与知名艺术家同台表演,也在荒野就着动物粪便啃罐头。 骤然回来,他对自家亲爹所处的环境没有概念,只知道爸爸爷爷奶奶都是当官的,姑父家也是当官的,应该蛮厉害。 这份厉害在薛三生日宴那天,有了一点具象化的影子。 那天他们两穿着西服,打扮得俨然矜贵的小王子。大早上家里很热闹,七大姑八大姨,听都没听过名称的长辈齐上阵,把连睿廷围得团团转,纷纷祝他生日快乐。 连睿廷拉着薛三,认认真真地强调:“是三三的生日,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连奶奶抱着他笑呵呵说:“一起一起,囝囝,今天给你补个生日,奶奶都没和你一起过生日呢。” “可是……”连睿廷总觉得不太好,这样大家都只看他了。 薛三丝毫不在意,私下劝他:“没关系,我又不认识他们,不需要他们的祝福,”他环着连睿廷的腰,紧盯着他,小声道:“只要你祝福我就好了。” 连睿廷捧着他的脸,语气诚挚又郑重:“三三,生日快乐,每一天都快乐。”说完他亲了亲薛三的脸。 薛三心满意足地回亲了下他的脸。 虽然薛三不在意,但接下来所有祝自己生日快乐的人,连睿廷都会补上一句“还有三三,今天是三三的生日”,如此薛三也会收到一份生日祝福。 生日礼物堆在客厅,垒成一座小山。他们两没去拆,一心扑在舅舅送来的礼物,一只蓝孔雀。 客户送的,有两只,舅舅想着连睿廷喜欢动物,在连继衡身边没什么机会接触,便送了一只过来。 韩墨林成沛贺昭到时,连睿廷薛三江濂正在努力让孔雀开屏。众人齐齐出主意,最后做了个蓝楹花花环,戴到连睿廷头上,招得孔雀开了个屏。 除却他们三,今天还有不少同龄伙伴,主动过来和连睿廷交朋友。 简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想当初在国外,认识个朋友总是不能长久,眼下一群,连睿廷记得迷迷糊糊,光记名字不够,还得知道谁是谁家的。 林成沛告诉他,大多表面友好就行,未必要深入,比如某某和他爸不太对付,某某某是他爷爷提拔的,但是站到了对立面。 他们的真情基于利益共同体,阶级有别,亲疏有别。 连睿廷单纯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冲击,直到晚上宴会,他被连继衡和爷爷奶奶领着认识了许多长辈,从他们对人的言辞和态度中,他隐约明白了林成沛的话。 不过明白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他的世界观依旧纯粹,不受影响。在严肃如贺老面前,连睿廷尚且不害怕,遑论其他人,他仪态大方,嘴甜地称爷道叔,分个水果哄得大人喜笑颜开。 回家小半个月,除却爷爷奶奶,陪伴自己最多的是姑姑,但姑父迟迟没有出现过,今天可算见着了。 对方对他的态度不亲不热,而且一靠近,江濂就不高兴了。 连睿廷觉得奇怪,没来得及问,江濂的大伯,也是连继衡的好友,表达了相当热情的关爱。在大伯面前,江濂反倒挺乐意亲近。 很奇怪,但一晚上想不通的事不止这一件,连睿廷也就搁置了。 切蛋糕前,他上台演奏了一首《小狗圆舞曲》,水晶吊灯下,他的发丝熠熠生辉,整个人都在发光。 薛三在旁边看着,所有人在下面看着,同龄的,年长的,熟悉的,陌生的,这一刻世界的轴心在他身上。 第76章 生日之后,日子回归正常,爷爷奶奶带他们去乡下住了一阵子。 连继衡的计划是让连睿廷和薛三下半年读六年级,还有几个月,大可尽情地玩。 爷爷奶奶家有菜地,两人体验了一把田园生活,播种施肥翻土,每天不亦乐乎。 但时间一长也无聊了,乡下小朋友得上学,爷爷奶奶的退休生活不单调,各有自己的活动,连睿廷和薛三上山下水玩了几回,渐渐失去了兴趣。 再回来正好赶上暑假,韩墨他们放假了。 连睿廷和薛三去找他们玩,又认识了两个新朋友,赵靖和陈思域,韩墨林成沛贺昭的同学。 赵靖说话沾点口音,连睿廷难得听到不一样的话,觉得好玩,每一句都学他的腔调,硬把对方整无语了。 “你自己一股子外国腔,还学我。”赵靖刻意字正腔圆地说。 “我有吗?”连睿廷看向其他人。 韩墨忍着笑:“还好,有一点点,有些词语可能不熟悉吧,吐字有点含糊,声调不准确,你们在国外应该说英语比较多吧,那很正常。” 连睿廷认真反思自己说过的话,没觉得有问题啊,他又看向薛三。 奈何薛三原本的普通话就是花时间纠正的,学会英语后,交流不在拘泥中文,他也没觉得有问题。 赵靖无所谓地拍上连睿廷的肩:“所以啊,你先把自己的普通话学标准再说,别被我带偏了。” “行吧,那要是我哪句说的不对,你们要纠正我。” 连睿廷开始注意自己和他们的发音。 中午他们在外面玩,考虑两个刚回国的朋友,找了家地方特色菜系,桌上赵靖随口吐槽一句“这馅儿真难吃。” 连睿廷顿时像发现新大陆,“馅儿?不是馅吗?” 阮蓁是南方人,日常口语不带儿话音,教给连睿廷自然也不带,又没有足够的中文语言环境,他第一次听这样的念法。 赵靖很不想跟他聊这个,“儿化音,普通话的音变现象,学不学无所谓。” 连睿廷:“我觉得好有意思,什么情况需要音变?” “韵母字末。” 连睿廷想了想,指着盘子说:“盘儿,这样吗?” 赵靖:“……是盘儿,不是盘-儿,儿作r卷舌。” 连睿廷尝试两下便学会了,然后开始儿化音大法,所见之物自动加上“儿”,一句话里三四个“儿”。 听得赵靖浑身不得劲,一把捂住他的嘴,“没有红色儿这种说法,够了,你别说了,听得我难受。” 连睿廷扒开他的手,盯着他说:“赵靖儿?靖儿?还是赵儿?” 赵靖木然。 其他几人笑得不行,陈思域打趣:“是连儿。” 连睿廷思考片刻,凑到薛三面前,弯了弯眼:“是三儿~” 第59章 回到家, 连睿廷仍念道着“三儿”这个称呼,他忽然爱上这个叫法,三儿, 三儿, 有种很亲密的感觉。 “三儿,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他翻身压到薛三身上, 捧住他的脸, 笑嘻嘻地问。 薛三凝着他的眼,“嗯,喜欢, 你怎么叫我都喜欢。”他拿额头撞了撞连睿廷的额头, 说:“那我叫你廷儿?” “好像不适合。”连睿廷枕着他的胸口,撒娇道:“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薛三从善如流:“睿廷。”顿了会, 轻声:“囝囝。” “我已经长大了。” “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样。” 我们一起长大, 时刻陪伴,成长的每一个阶段, 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未曾错过,我心中的人始终是眼前的你,没有时间的矫饰, 永远鲜活明晰,年岁增长,我们都在变,又都没有变。 连睿廷笑弯了眼, 稠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翕动着,要飞到人心里去。他搂住薛三的腰,侧身埋进他的脖颈, 带着一点害羞咕哝:“睡觉啦,晚安,三三。” “晚安,囝囝。” 连继衡工作很忙,两个小孩在家虽有阿姨看顾,总归不太让人放心,连继仪便把他们接到江家亲自照顾。 连睿廷原来对姑姑的印象极其模糊,偶尔会在爸爸的视频看到她,是个说话柔声柔气的女人,眉宇飘着几缕忧郁,很有亲近感。 亲身相处,他发现姑姑真的是个非常温婉的人,宜室宜家,和妈妈不太一样。吃饭时她会提醒鱼刺,要不要喝水,夹菜剥虾,细致地关心,玩游戏她就默默陪伴一旁,有时看看书,有时插插花,出门后的目光分秒不离他们身上,好像孩子们是她的全世界。 连睿廷有时觉得很温暖,有时又心疼姑姑,她明明可以像妈妈一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姑姑,你明天去找朋友玩吗?” 连继仪笑着捏捏他的脸,“怎么啦,嫌姑姑烦啦?” 连睿廷伏在她怀里,认真说:“不是,姑姑天天陪我们很辛苦。” 连继仪愣了愣,眼神倏忽柔软:“姑姑不辛苦,”她思量片刻,视线扫过三个孩子,“那我明天去找朋友玩,你们在家可以吗?如果出门,要提前跟我说哦。” 连睿廷信心满满道:“可以。” 连继仪笑道:“好,姑姑相信你们。”她揽过江濂,叮嘱:“听哥哥的话,好吗宝宝?” “我知道了。”江濂无所谓地说,“你放心去玩吧。” 翌日用过早餐,连继仪听他们讲完今天的计划才安心出门。三人计划上午在家看书打会游戏,下午去找韩墨打篮球。 没多久连继仪闺蜜的儿子宁思远找来,一屁股坐到江濂身边,“她们潇洒去了,我在家无聊,你们等下去哪?” 他翻了下江濂手里的书,“不会看一天书吧?廷哥看书我能理解,他要学中文嘛,你放假了还这么努力干嘛?” 连睿廷哼道:“我中文没有很差。”他在国外看的书都是英文版,现在看中文,尤其国内文学有点吃力。 宁思远:“跟我们比有一点,欸你们也没必要看,九月就要上学了,趁现在赶紧玩啊。” 连睿廷好奇:“学校很忙吗?我没有去过学校。” “你在国外没有上过小学吗?”宁思远狐疑。 “没有,妈妈会教我们识字。” “那你还是多看点书吧,免得去学校听不懂课。” 连睿廷不禁对学校产生了一点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集体学习是什么样子,就算忙,应该也很有趣吧,有很多同学呢。 江濂合上书,回宁思远:“打游戏,下午去找韩墨打球。” “韩墨?”宁思远有点诧异,他们和韩墨认识归认识,玩得不多,毕竟差了四岁。他看了眼连睿廷,应该因为他吧。 连睿廷交朋友向来主动热情,那天认识韩墨三人后,他和薛三经常去找他们玩,这是除弟弟以外,回国认识的第一批朋友,自然不一般。少年的交往纯粹,一来二去,关系就完全熟络了。 “对呀,我想练打篮球。”连睿廷笑眯眯道。 宁思远:“你怎么打篮球也不会啊?你在国外都干什么?” “画画练琴,看风景看动物。”连睿廷细数了遍过去的生活,好像很简单,妈妈经常带他们去看画展,听音乐会,要么就是去各种地方旅游,真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他歪头看向薛三,补充:“三三有学功夫。” 宁思远和江濂一齐看过去,“厉害,那你打架是不是很厉害?你能打过贺昭吗?” 薛三:“不知道,没试过。” 连睿廷:“贺昭也会功夫吗?” “是啊,他也从小学武,他爷爷要求的,很小就把他丢到部队里,”宁思远突然冒出个主意,挤眉弄眼:“那下午你们比比。” 薛三没应声,他忽然想到回来以后,连先生没有提过他要不要继续学武,答应老师会打败他,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之前习惯每天练练,薛三没什么感觉,现在乍然意识到可能不用再学武术,他竟然不觉得放松,反而有些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三儿,你怎么了?”连睿廷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凑到他眼前。 薛三摇摇头,嘴巴张合幅度小,显得语气闷闷的:“我没事,就是想到我以后可能不用练武了。” 宁思远:“那不好吗?” 连睿廷放下书,双手握住薛三,细声问:“你喜欢武术吗?那回去跟爸爸说,请他找个老师,我们继续学好不好?” 薛三脸上闪过一片茫然,喜欢?什么程度算喜欢?和睿廷坚持画画一样就叫喜欢吗?那是喜欢吧。 “好。”他思忖片刻,给了肯定回答。一开始是必须要学,慢慢地,他在每一次流汗后体会到精神上的愉悦。 连睿廷有教过他画画小提琴钢琴,从中得到更多的是陪睿廷过家家式的快乐,对画画本身无感。如果一定要找个兴趣的话,那还是武术吧。 宁思远不再说什么,只撺掇:“下午记得跟贺昭切磋一下。” 第77章 连睿廷觉得他的建议不错,托马斯有段时间常给薛三找对练,和贺昭切磋很好嘛。 他记下这件事,薛三不爱和别人说话,指望不上他自己找对练。 今天连继仪不在,饭后大人散场,他们各端着一盒冰淇淋回房。走廊里,江柘突然急冲冲地撞上江濂的胳膊,手里的冰淇淋撞翻掉落,他走出几步才回头假惺惺:“不好意思没看见。”说完就扬长而去。 “太幼稚了吧。”宁思远简直无力吐槽。 江濂冲那道不掩得瑟的背影大翻白眼,重新拿了盒冰淇淋。 连睿廷望了眼江柘,微蹙眉:“小濂,他真的没有欺负你吗?” 江柘是江濂堂哥,江大伯的儿子,老是对江濂横眉冷对。连睿廷刚来江家,正要和他打招呼就被江濂制止,并严肃强调:“你是我的哥哥,不可以和他交朋友。” 连睿廷虽不解,依然顺着弟弟的话,和江柘保持距离。住了一段时间,他隐约明白这两堂兄弟的罅隙。 得说回对他不冷不热的姑父头上,对方经常不着家,据说外面有情人,故江濂从不亲近父亲,反而江大伯对他极好,甚至超过了亲生儿子江柘。 连睿廷猜想江柘大概是嫉妒江濂得到了自己父亲的关注,但至于为什么,大人们讳莫如深,他无从得知原因,也不说清江濂和江柘的对错,只觉得他们既无辜又可怜。 “他欺负我?”江濂冷笑,“他还没那个本事呢,我才不会任他欺负。” 连睿廷看他抿紧唇,忿忿戳着冰淇淋,忽地笑了,抱抱弟弟:“嗯!哥哥永远站你这边!” 小插曲过去,四人午休完跑去找韩墨,赵靖和陈思域跟随家人出国旅游,七个人不够一场篮球赛,他们便先去室内球场,打算再叫三个人来。 正巧场地有几个人投篮,韩墨上前邀请他们一起玩,其中一人重重砸出一球,回头看向他,神情一瞬桀骜,嗤道:“你找我打篮球?没搞错吧?输的跪下叫爷爷那种?” “嘭”篮球落地,回弹了几下,声响渐渐平息,空旷场馆出现短暂的死寂。 韩墨啧声:“得了,我眼瞎。”他利落转身,对朋友们说:“重新叫人吧。” “场馆我今天包了,你们要玩劳驾换地。” 韩墨一顿,顶了下口腔壁,冲身后的人竖起中指,“走吧,燕城这么大,我们别跟狗计较。” “你tm说谁狗?!” “谁应说谁。” 连睿廷属实懵圈,今天怎么回事?净遇到奇怪的口角。他扯了扯林成沛的衣摆,正要问那人是谁,一颗篮球从韩墨后头飞过来,谁喊了一句,韩墨侥幸避开,篮球落到场地外。 “你干嘛,谋杀啊?” “失手了。” 韩墨气不打一处来,夺过贺昭手里的篮球砸回去,“失你个傻逼。”他和那人杠上,发带一摘,剑拔弩张的气势燃起火苗。 连睿廷左右瞅瞅:“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林成沛耸耸肩:“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冤家,他们两从小什么都要比,学校比到校外,谁落后了就要嘲笑谁,这次估计是因为韩墨期末考得比他好吧。” “啊,就这样吗?”连睿廷大开眼界。 林成沛想了想说:“我觉得跟他们父母有很大关系吧,他们父母老是拿对方说事,‘韩墨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类似这种话,心魔了。” 连睿廷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眼瞅着韩墨和那人就要打起来,他拉住薛三的手,“要帮他吗?” 薛三看了韩墨一眼,回握连睿廷,没有帮忙的想法。 “贺昭,快上。”林成沛起哄,“气势不能输。”他跟连睿廷说:“韩墨和他一个跆拳道班的,真打起来我们躲远一点。” “可是他们三个人。” “那两算一个半,贺昭顶一个半,很公平。” “……好吧。” 连睿廷悻悻闭上嘴,紧挨着薛三,眼里浮起些微好奇和兴奋,第一次目睹这种挑衅打架的场面呢。 片刻功夫,韩墨和那人已经扭打起来,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往后退开,没有插手的意思。贺昭重新捡起篮球,若无其事地拍着球,规律的哒哒声穿插在两人各自积攒不少气的互殴中。 这边五人则完全是看热闹的架势,林成沛煞有介事地点评:“感觉他们两没少对练。” 宁思远笑说:“好凶。” 连睿廷躲在薛三后面,搂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眯着眼观看,确实好凶啊,比薛三和西埃罗切磋还凶,可能切磋是点到为止,他们是真带上怨气。 他在薛三耳边小声说:“三儿,你打得过他们吗?” 薛三握住腰间的手,侧目:“嗯,可以。” 好自信啊。连睿廷笑了笑,想起肯尼亚遇到小偷,薛三可是一点不淡定。 拳脚声回响在场馆,他听得缩了缩脖子,环紧薛三的腰。 很快两人结束打架,不分胜负,各自坐得老远,怒目瞪对方,冷气充足的室内,皆满头大汗。 韩墨缓过呼吸,站起来冷嗤一声,甩下白眼回到朋友面前,“走走走,换个地方,晦气。” “老子还觉得晦气呢。”那人面红耳赤地囔囔。 韩墨没搭理,所有人一同走出场馆,在大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贺昭指尖转着篮球问:“还打不打球啊?” 韩墨摆摆手:“我没力气了,你们3v3吧。” 林成沛乐道:“那回露天篮球场呗,这个点有荫凉,省得跑远。” “行。” 一行人又回到露天篮球场,这会临近黄昏,场地斜下一大片树影房影,携带热浪的风卷进阴影里,褪去一层燥热。 经过几个月的投篮练习和比赛视频,连睿廷和薛三的篮球水平显著上升,对上林成沛和贺昭,不再毫无还手之力,势均力敌就容易上头,场子渐渐热起来。 抢篮板时,贺昭没注意四周,扣下的篮球击向同时起跳的连睿廷,他整个人顷刻摔倒在地,胸口一阵疼,一口气呛在咽喉抑制不住咳嗽。 “睿廷!” 贺昭愣了下,连忙跑过去扶他,却被薛三冲撞开,边都没沾上。 “疼吗?”薛三扶起连睿廷,轻轻抚摸他的胸口,脸色比连睿廷还吓人,“去医院!” 韩墨跑过来查看情况:“还好吗?”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疼得脸都白了,赶紧去看下,别有内伤。” “没事没事。”连睿廷制止大家急切的关心,按按胸膛挺直腰,顿了顿说:“不疼了,就那一下疼,我太急了,不该抢那个篮板,医院就不用去了,真没事。” 韩墨皱起眉头:“真不用去?”他看向薛三,嘱咐:“那你回去多注意点,给睿廷擦个跌打药什么的,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薛三冷淡地嗯了声。 连睿廷冲他扬起宽慰的笑,目光转向其他人,“不用在意,有问题我肯定不会憋着。” “欸,打球遇到意外蛮正常。”林成沛拍他的肩,“我本来以为你很娇气,嘿嘿,现在看来不是。” 连睿廷疑惑:“为什么会觉得我很娇气?” “大概你长得比较娇气,”韩墨抬手往他脸上比划,“花似的脸蛋,看着就娇气。” 连睿廷无语:“不要以貌取人。” 宁思远接茬:“也可以是霸王花。” 几人顿时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贺昭挤进来,盯着连睿廷的脸,抿了抿唇:“抱歉,我没注意。”他把篮球递过去,“你砸回来吧。” 连睿廷没接篮球,不在意道:“是我自己着急了,意外意外,你别放在心上,再说砸回来算什么,疼痛又不会转移,到时候我们两一起疼。” 见贺昭仍绷着脸,他取过篮球,和薛三对视一眼,说:“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非要受一下,那你和三三打架吧,友情提示,三三很厉害哦。” 宁思远眼睛一亮:“架不嫌多,今天看个够。” 韩墨:“薛三学的什么,跆拳道还是散打?” “都有吧。”连睿廷不确定地看向薛三。 薛三脸色稍稍缓和:“柔道和综合格斗为主。”他捏捏拳头:“来吧。” 韩墨后退让开位置,“贺昭,我看好你。” 林成沛:“我也赌贺昭,主要我见识过他和xx练习的场景。” 宁思远:“贺昭,但我又感觉薛三会赢。” 江濂:“薛三。” 连睿廷:“三儿加油。” 贺昭瞄过众人兴趣盎然的样子,对上薛三:“到什么程度?” 薛三:“你保护好自己,我下手没轻重。” 靠!一句话激起贺昭的胜负欲,他本来想着让一让,挨顿揍算了,这人未免太狂了,瞧不起谁?!! 两人立即缠斗在一起。 托马斯干过不少人命的活,常告诉薛三“招式不奔着致命去的都是废招”,他的功夫糅杂各种派别,乱但是好用。薛三得他深传,此刻因为连睿廷挨了一篮球,对贺昭心有怨气,几乎使出全力,每一招都是拧脖子绞胳膊,纯发泄。 第78章 贺昭走的是正统武术路子,逐渐扛不住薛三的蛮横。心气使然,没到最后一刻,哪怕胳膊疼得脱力,他也咬牙不认输。 “这小子不错啊。”一道浑厚的男声骤然插进来。 看热闹的五人齐齐转头,薛三与贺昭同时停止,僵在薛三按住薛三头的姿势。 “贺爷爷,林爷爷。”几人纷纷站起来叫人。 林爷爷笑呵呵地冲薛三抬下巴:“学多久了?” 薛三老实答:“五年。” 林爷爷偏头和贺爷爷说:“小昭也学了五年,不错了。” “还行。”贺爷爷不冷不热地说,深沉的目光扫过贺昭,转身:“走吧。” 两位老人悠哉游哉地离开,仿佛刚才只是散步路过。 贺昭握紧拳头,视线追随爷爷的身影,暗暗龇牙,身上疼,心里也非常不爽,在朋友面前输就算了,还被爷爷看到,靠靠靠!!!!! 走到两人面前,韩墨瞅了眼贺昭紧绷的脸色,竖大拇指赞道:“没想到薛三这么厉害。” “对呀,”连睿廷与有荣焉,探头问候:“贺昭你还好吗?” 贺昭脊背一僵,骨节泛白的拳头咻地松开,缓缓涌上血色。他飞速瞟了眼连睿廷,嗫嚅:“没事。” 头甩到一边,橘色夕阳直直射进眼里,刺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忽然有些待不住了。 “时候不早,回去了。”说完,贺昭头也不回,追上老人远去的脚步。 连睿廷一头雾水:“他怎么呢?” 林成沛搭上他的肩,目送贺昭的背影,叹道:“跌面子了,谁能想到贺爷爷会经过,他回去大概要加练。” “这么惨吗?”连睿廷顿生同情,琢磨改天要不要去看看他。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场众目睽睽的压制,让贺昭骄傲不服气的心性,别扭了整个少年时代,始终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 “吴妈,麻烦你把早餐打包。” 薛三神色匆匆跑到楼梯口,朝楼下喊了一嗓子。 吴妈回:“好。” 连继仪叫住跑回房的薛三:“睿廷还没起来吗?” “马上。”薛三冲进卧室,掀开被子捞起昏昏欲睡的连睿廷,动作迅速扒下他的睡衣,套上校服。 “三三,我好困~”连睿廷睡眼惺忪,如同提线木偶,双手软绵绵地任薛三操纵。 “坚持一会,到车上再睡。”薛三拉他进入卫生间,挤牙膏给他刷牙,洗脸,再擦香香,一气呵成,踩在连继仪的敲门声,收拾好连睿廷。 薛三挎上两个书包,揽着仍然迷糊的连睿廷走出房间,“好了,可以去学校。” 连继仪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一秒,理了理连睿廷稍显凌乱的发丝,“睿廷怎么这么困?” “他昨天睡得很晚。” “太激动了吗?” “不是,复习开学测验。” 几天前他们认识了一位同学,对方说他班上开学有随堂测验,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一个班,连睿廷为防止自己一道题做不出来,借那位同学的作业连夜做完了。 至于薛三为什么不困,他昨晚看书看一会自动睡了过去…… 连继仪哭笑不得:“没关系的,你们刚转进学校,可以不考试。”她拎着吴妈打包的两份早餐,牵上江濂,送三个小朋友上学。 一上车,连睿廷立马倒向薛三肩膀,眼皮彻底合拢,进入了梦乡。 薛三看他一眼,身体一动不动,慢慢吃起早餐。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驶过许多景致,薛三瞥向肩头熟睡的脸庞,问:“姑姑还有多久?” 连继仪看了眼时间说:“差不多十分钟,该叫醒睿廷了,他还没吃早饭呢。” “嗯。”薛三扶连睿廷坐好,牛奶插上吸管送到他嘴里,剥好鸡蛋喂他,连睿廷就着他的手,半梦半醒吃早餐。 连继仪见这一幕,又好笑又欣慰,低头摸了摸儿子的脸,“他们感情真好。” 江濂撇撇嘴:“三哥只在乎哥哥。”认识这么久,没少看他们两的腻歪行为。 最后一口牛奶见底,薛三双手搓揉连睿廷的脸,“囝囝,快醒醒,要上学了。” “唔~”连睿廷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才勉强睁开,他贴脸抱住薛三,“三三~” “我在。” 连继仪伸手摸连睿廷的头,柔声问:“睿廷,昨天几点睡的?要不要请个假?” 连睿廷坐起来,眨巴眼思考片刻,嘟囔:“三点吧。” “三点?”连继仪着实惊讶,她抚过连睿廷的额头,担忧道:“要不请假吧,你才睡几个小时。” “没关系,我很快就好。”连睿廷重新抱上薛三,脸埋进他脖颈。 卡着分秒,汽车停在校门口,他蹭地抬起头,双眼清明,语气生龙活虎起来:“醒啦,上学!!” 第60章 入学手续是连继仪操办的, 昨晚连继衡为不能陪连睿廷上学念叨了许久,最后答应会来接他们放学。 从办公室前往教室的路上,连睿廷胸口仿若揣着小兔子, 激动得不行, 叽叽喳喳问了老师许多问题,需不需要开学测验, 班规是什么时候, 校规是什么…… 他说话条理清晰,不会一句话来回车轱辘,一副笑眯眯, 性格很好的样子, 老师也不嫌烦,乐得跟他耐心讲述。 到班上, 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两个人坐到最后一排开始上第一节课。 连睿廷摊开书本,视线扫过全班, 冲几个回头看自己的同学弯了弯眼,随后便认真听起课,第一节课得拿出十二分精神。 语文课, 听不太懂,眼见周围同学时不时低头做笔记,他和薛三大眼瞪小眼,无从下手, 更别说回答问题, 这句话表达作者什么思想感想,呃,这谁知道? 一节课云里雾里结束, 他找前排同学询问笔记,对方很热心地给他,并且附加口头讲解。 说着说着他们的话题就拐到其他地方,课桌边不知不觉围了一圈同学,大多问他们从哪里转来的。 听到是国外,其中一个同学当即用英语和他交流,堪称教科书的美式口音,连睿廷稍稍惊讶了一下。 接着便得知他们课后还要去上兴趣班,奥数,乐器,体育,跆拳道,甚至竞赛。 连睿廷开了眼界,没想到这里的同学课后生活竟然如此丰富。 不过听江濂说,本来暑假他也有兴趣班,考虑到他和薛三刚回国,全心陪他玩了。 连睿廷有一点点忧伤,还想和同学们课后一起玩呢。 第61章 “哥, 吃饭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江濂和宁思远来找连睿廷薛三去食堂吃饭。 “怎么样,你们测验了吗?”路上, 宁思远好奇地问。江濂难得卡点进教室, 他问了下才知道是因为连睿廷熬夜写作业,早上差点没起来。 “没有!”连睿廷郁闷道, 视线扫过周围如潮水般急匆匆的人群, 郁闷转瞬又被冲散了,他边新奇地张望边说:“压根没有开学测验,是那个同学自己完不成作业, 哄骗我帮他做。” “噗哈哈哈, 我就说怪怪的,”宁思远歪头看了眼薛三, “三哥没有教训他一顿吗?” 薛三愣了下:“没有, 他拿完书就跑了。” “打人就没必要了,”连睿廷收回视线, 看向弟弟和宁思远,“我感觉同学们都好忙,要学的东西好多啊。” “你们马上就要升中学了嘛, ”宁思远双手背到脑后,走了一会又放下来,“谁不是几个课外班在身上。” 连睿廷有点震惊,他学钢琴小提琴都是因为自己喜欢, 哪怕他愿意去尝试各种新东西, 爱好主要还是偏向艺术那方面。可同学们既喜欢奥数又喜欢网球还喜欢音乐,实在太广泛了吧。 江濂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不一定是喜欢,是需要。” 连睿廷若有所思:“这样吗?” 说着就到食堂, 前面一片黑压压,各年级的学生有条不紊地排队,每列基本都有生活老师维持秩序。 他跟在弟弟后面,薛三在他后面,有样学样打饭再端着餐盘到饭桌。他们四个选择的菜不重样,互相交换着吃,开学第一餐的体验相当不错。 饭后江濂和宁思远带他们在校园里到处逛了逛,回教室休息前,连睿廷买了一袋零食,准备分给班上同学。 午休有专门睡觉的小床,教室里不算安静,有人咕咕叽叽搞些小动作,连睿廷第一次在这种环境里睡觉,哪怕昨晚睡得很迟,一时也没有睡意。 薛三侧着身,伸长手轻轻拍他的肩膀,做口型:“睡不着吗?” 连睿廷点点头,抓住他的手盖在脸上。第一次握薛三的手,像抓住一块从沙子里抽出来的布,现在皮肤嫩了,温温的,像小毛毯。 掌心下气流呼来吸去,有点痒,薛三下意识抽了下手,指缝里冒出一只深茶色的眼珠,软软地看着他。 薛三把手盖回去,拇指摸了摸眼尾,瞳孔里溢出笑意,在他的手掌下安心地合拢眼睛,片刻他维持这个姿势,同样安心地闭上眼。 第79章 下午上课前,连睿廷将零食分给班上所有同学,成功收到体育课一起打球的邀请。 前座是个短马尾戴眼镜的女生,嘴里含着糖,爽朗地承诺:“你们有不懂的地方随便问。” 连睿廷弯了弯眼:“谢谢你。” 薛三神色淡淡,拆了块巧克力一分为二,一块送到他嘴边,连睿廷看也没看就吃进嘴里。 这一天课程是云里雾里的,和同学聊天是精彩绝伦的。 放学铃一响,连睿廷意犹未尽,慢腾腾背上书包,和薛三牵手走出教室。走廊人很多,叽叽喳喳,好一会才下楼。 江濂在树下等他们,一眼便瞄中人,连睿廷那张脸在一众蓝白校服里格外出众。他朝他们走去,喊了一句“哥”。 连睿廷正和一位同学挥手告别,见他过来,嘴角绽开笑:“小濂,咦,思远先走了吗?” “嗯,我让他先走了。”江濂走在连睿廷左侧,“我妈应该在外面的停车场。” 连睿廷挽上他的胳膊:“嗯嗯,我听说也有同学是自己回家,骑自行车,改天我们也试试。” 江濂:“要骑很久,周末还差不多。” “那就周末!” 同学口中讲述的很多没体验的事,连睿廷都想试试,小到骑自行车回家,大到离校研学,是他过去未曾见识的世界一面,他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兴致盎然。 距离校门不远处停靠着一辆家庭版suv,门一打开,不仅连继仪,连继衡在,许久未见的阮蓁张开双臂,笑容满面:“宝贝,惊不惊喜?” “妈妈!”连睿廷越过连继衡,直直扑到她怀里,贴脸揽住她的脖子,“特别惊喜!妈咪,我好想你~” “妈咪也想你,”阮蓁亲亲连睿廷的脸,“囝囝第一天上学,妈妈怎么能缺席呢,特意回来陪我家宝贝。” 薛三坐到两个大人中间,看着阮蓁,脸上浮起明显的激动:“干妈。” 阮蓁笑吟吟地把他揽进臂弯,同样亲了一口脸蛋,“三三想不想干妈?” 薛三重重点头:“嗯!” “乖宝,”阮蓁揉揉他的头,目光移向前座望着他们的男孩,“这是小濂吧,我是睿廷和三三的妈妈。” 江濂愣了下,连忙叫人:“舅妈。” 连继仪瞥了眼自家哥哥,捏捏儿子的手臂,抿嘴偷笑:“小濂,叫阮阿姨。”话音一落,不出意外接收到连继衡一记怒视。 阮蓁不在意道:“没事,跟着睿廷叫也行。” 连继衡清了清嗓子,抬手抚上薛三的背,问:“你们两个第一天上学还习惯吗?” 薛三仰头看他:“嗯,习惯。” 比起薛三的简洁,连睿廷就有话要说,回家一路滔滔不绝,从上课的知识和每个老师的样子,到和同学交换的所有趣闻,一一和父母分享,三个大人皆竖耳认真倾听,没有一点不耐烦。 晚上,三个小学生要开始写作业。虽然阮蓁一直有教连睿廷和薛三知识,运用到国内的教育上仍显得捉襟见肘,全靠连继仪从旁辅导。 见他们学得吃力,阮蓁不免心疼,“不一定非要考前十,尽力就好了。” 连睿廷反过来宽慰她:“我可以做好的,妈妈,你别担心。” 阮蓁轻叹,没有多言灭儿子的志气,摸摸他的脸鼓励:“加油,妈妈相信你。” 连睿廷想做成一件事,就会投入百分百的心思,练琴是,画画是,一遍遍反复练习不厌烦,学习自然也不例外。 阮蓁陪伴他们三个月,眼看着他们对学习得心应手,适应良好。一家四口的日子告一段落,她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连睿廷并没有多伤心,在富足爱里长大的人,对分离甚至挫折总能迅速调整过来。 送完阮蓁第二天,他号召薛三和江濂、宁思远,实现了骑自行车回家的壮举——目的是家,途中东转西转,跑到同学推荐的某某店大吃一顿,再慢悠悠踏上归程。 足足骑到天完全黑透,要不是提前打过招呼,连继仪差点要报警找人。 宁思远累得腿软,嘴上说再也不这么搞了,下次连睿廷心血来潮,他又乐滋滋加入。 也是这次骑行,连睿廷对燕城产生了一些好奇,周末就他和薛三,踩上脚踏板往老胡同里去。 阳光暖融融,他们穿梭在充满历史感的院落,驻足听老人们唱了一出戏曲。 连睿廷觉得有趣,凑上前跟唱了几句,正要问薛三怎么样,离最近的老爷爷见他有兴趣,拉着他相当热情地要传授一些技巧。 骑行就这么暂停了,他坐在老人中间,当真像模像样地学起来。 薛三默默陪在一旁,听那熟悉的嗓音咿咿呀呀,唱“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如夜莺一般婉转,挑眉转眼,生动得不像话。 他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照,打开录音。 学了个把小时,临近正午,老人三两结伴回家,说着下次再来。 连睿廷挥手告别,重新骑上车,“三儿,我们吃什么?” “前面好像有饭店。”薛三望着前方说,连睿廷突然骑过来,手臂伸到他另一侧肩膀,用戏腔在他耳边唱:“我与你此生不分离~” 随后立即拉开距离,笑嘻嘻问:“好听吗?” 斑驳的树影洒在他明媚的笑脸,薛三握紧车把手,先是说个“好”,看一眼前路,“好听。” 连睿廷抬手掌,不消说,薛三默契地击上去,清脆的一声约定。他骤然加快踩踏板的速度,“快快,吃完饭好去你的武室。” 暑假他们和连继衡提了一句想继续学武术,连继衡说先让他们享受完假期。等学一开,适应完上学的日子,不仅薛三的武术课,连睿廷的小提琴课画画课一起来了。 他们一下子进入到不完全为爱好,也为需要而学习的忙碌生活。 连继衡对儿子寄予深切厚望,连睿廷学的东西比薛三多,以至于几个月过去,他还没去过薛三的武术班,听说贺昭也在里面。 韩墨那几个人初一,不同校,他们两也忙着学习,有段时间没一起玩了。 一进练功房,连睿廷眼尖找到正在压腿的贺昭,“贺昭!” 贺昭闻声抬头,抻直的腿筋突然抖了下,他赶紧曲起腿坐好,看着连睿廷走进,那漾着笑容的脸着实惹眼。 连睿廷蹲下和他平视:“你怎么不压腿了?我打扰你了吗?” 贺昭抿了抿唇:“歇会。”余光里薛三换好练功服朝他们走过来,他不自觉握了握拳。 “那就好,”连睿廷把手上的水瓶递过去,“喏,多买了一瓶。” 贺昭顿了顿,快速接过水瓶,“谢谢。” “睿廷,”薛三弯腰捏了下连睿廷的手臂,“我去练基本功了,”他指了指左边的墙壁,“那里有凳子。” “好。”连睿廷蹭地站起来,双手按上薛三的肩膀,推着他走,“我带了素描本,刚好当我的速写模特。” 贺昭目睹他们走开,低头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接着之前的练习。 练功房有十来个人,时间还早,武术老师没来,就一个助教在,大家都在练基本功。 连睿廷没坐凳子,盘腿坐在墙角,视线扫过满场的人,定格在面前压腿的薛三身上,问:“三三,你和贺昭怎么不说话?” 他知道薛三不爱跟别人接触,但都当这么久的同门师弟,刚才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也不理我,”薛三想了想,“我感觉他好像有点讨厌我。”虽然他压根不在意。 “有吗?”连睿廷望向不远处独自压腿的贺昭,“他有点高冷,还是韩墨他们脾气好。”他转了转铅笔,“明年我们就可以和他们一个学校了。” “嗯。” “下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三三你紧张吗?” “不紧张,反正肯定是倒数。” “我不想倒数,但是林芝雨他们好厉害啊,要不然请成沛来帮我们补补课?” “他有时间吗?” “考试前补两天,应该有吧。” “那可以。” “三三,你要换动作了吗?我已经画好一张速写了。” “还差点,你要不画下别人?” “我就想画你~” “那我换个。” 整个下午,连睿廷画了五六张纸的速写。 下课后,连睿廷想着回家同路,便叫住贺昭:“贺昭,你怎么回去?” 贺昭擦着汗,随口回:“家里有人接。” “好吧,我们骑自行车,先走啦。” 贺昭手一顿,“要不载你们回去”的话刚到嘴边,那两人已经转过身。他把话咽回肚子里,打了一下午拳还能骑回去,变态吧…… 等他坐上自家车,路口等红绿灯时,刚好看到自行车道同样等灯的两人,薛三坐在后座,连睿廷右手骑车,左手把控另一辆车。 服气。 贺昭无语地挪开眼,手里传来吱呀声,他低下头,一个捏扁的水瓶赫然在五指间,刚才怎么忘记扔了…… 第80章 水瓶扔到一旁,再抬头绿灯亮了,汽车启动,侧面骑自行车的人也不紧不慢地动了,不出一秒就被汽车甩到后面。 贺昭回头眺望,那人踩一圈的速度够他踩两轮,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但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他也没喊停车接上他们一起回去,哪怕住一块地方。 到家后他估摸着时间,借口去韩墨家拿书,跑到小区入口等人。 贺昭望着大门外,裹紧外套,心想,我只是担心他们出事,确认一下,不然该后悔没载他们。 左等右等半个小时快过去,还没见人影。 不会出事了吧? 贺昭心里不安,正犹豫要不要去连家问问,门外总算出现两辆并驾齐驱的自行车。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服了,都快三个小时!! “欸,贺昭,你怎么在这?”连睿廷瞅着灯下的人有点眼熟,刹住车定睛一看,竟然是贺昭。 贺昭神情麻木:“去韩墨家拿书,路过。” “哦,”连睿廷回头跟薛三拿了一个袋子递给他,“吃烤红薯吗?还有烤玉米,烤板栗。” 贺昭:“………………” 第62章 “咋啦?”韩墨看着贺昭进屋, 本来他打算去洗澡,突然听到阿姨喊贺昭来了,这都快十点了。 贺昭一脸复杂, 仿佛刚吃进苍蝇又紧接着被灌了一口糖浆, 他眼神左右乱瞟,递过去一个袋子, “还没洗澡吧, 吃吧。” “什么东西?”韩墨狐疑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根烤玉米, 一个烤红薯, 十来个烤板栗,尚有热度, 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投向贺昭的目光染上怪异:“你大晚上过来给我送这些?拿我当借口吧。” 贺昭:“……”摸了摸鼻子, 语气转瞬变得一言难尽,“不是我的, 是连睿廷的!” 他把自己因好意担心连睿廷骑自行车回来出事,而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的事说了一遍,忿忿:“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明知道薛三骑不了车, 打个电话让家里接不就好了,还非要高难度骑自行车,不老实赶紧回来,路上悠哉游哉, 逛吃逛喝, 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喏。”韩墨掰了一半红薯给他。 贺昭无语,接过红薯怼进嘴里。 韩墨:“那你干嘛不直接带他们回来?” 贺昭一顿,小声嘀咕:“忘了。” “这都能忘?”韩墨好笑道, 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红薯,又剥起板栗,“我倒觉得睿廷挺够意思,还请你吃东西。” 贺昭无言以对,拿走其中一个玉米,在他书桌上随便拿起一本书,“我走了。” 韩墨白眼:“就知道我是借口。” 那头悠哉游哉回到家的两人,对上连继衡不悦中隐藏担忧的怒目。 没等他爸开口教训人,连睿廷立马捧着温热的红薯,咧着笑凑到连继衡跟前,“爸爸,吃红薯吗?听妈妈说,她和您刚在一起的时候是在小乡村,冬天您会给她烤红薯,回来路上看到有人卖,就忍不住想尝尝您们那时候的味道。” “……”连继衡脸色稍霁,嘴上还硬着,“想吃可以叫司机带你去买,两个人瞎玩得这么晚回来,像什么话。” “嗯嗯,”连睿廷剥了红薯皮,冒着微微烟气的橘黄薯肉送到连继衡嘴边,“是您那时候的味道吗?” 他睁着一双和阮蓁如出一辙的凤眼,澈亮又写满期待,连继衡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咬了一口红薯,“一般,我那会吃的都是乡亲种的,品质可比这不知道从哪批发来的好得多。” “我吃着还行。”连睿廷拿回来自己吃,转念想起什么,抬头冲屋里喊:“吴妈。” “来了来了,”闻声而来的吴妈笑说,“可算回来了,我给你们两做点吃的。” “不用啦,我和三三在外面吃过了,”连睿廷指向桌上的袋子,“我特意多买了些零食,你吃吗?” “什么呀?”吴妈打开袋子,“这些啊,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做。” “嗯,下次想吃让吴妈烤,”连继衡看了看连睿廷手上的红薯,“等你大学毕业,我安排你去那个县城历练,到时候你就能吃到我们那时候的味道。” 连睿廷纳闷:“我现在也可以去啊,历练什么?” “走选调也行,爸爸相信你能做到,”连继衡摸上他的头,语气温和,“乡村条件会比较辛苦,也是一种锻炼,就待个几年。” 连睿廷眨了眨眼:“您是要我做和您一样的事吗?” 连继衡颔首:“对。” “爸爸你说得太早了,我还没想好以后想做什么。”连睿廷撕掉红薯最后一点皮,塞给连继衡,他拉起身旁安静的薛三,蹭蹭上楼,“等我长大了再告诉您我想做什么,我们先休息啦,晚安爸爸,晚安吴妈。” 连继衡差点噎住,瞪向转眼跑没影的人,“这孩子。” 吴妈笑吟吟道:“睿廷还小呢。” “我怕他挑来挑去,最后一事无成。” “不会的,睿廷有主意着呢。” 很有主意的连睿廷,在期末考试前一个星期,找上林成沛帮他们补课,苦学一周,最后结果出来,全班33名同学,他排二十六,薛三排二十九。 大家都安慰他们才学一个学期,没考倒数第一就不错了。薛□□应平平,不太在乎,连睿廷可郁闷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 但没郁闷多久,拉了几天琴就去找韩墨他们玩。 不久后便是新年,以前新年连睿廷和薛三都是去新西兰和外公舅舅一家人过,过年仪式不太传统,就是一个时间特别的聚会。 这是记忆里第一次在爷爷奶奶家过年,连继衡说两岁以前他们是一起过的,但太小了,连睿廷一点印象都没有。 国内的新年热闹又传统,光是七七八八的亲戚长辈就认得迷糊,还有各种礼节规矩需要遵守,连睿廷是既新奇又懵懂。 他心性开阔,在礼数繁琐的大家庭亦能适应良好,像条自由快乐的小鱼,沉闷的河水被搅起片片水花。 这个时候的燕城笼罩在隆重的氛围里,连睿廷和薛三经常满城跑,玩得不亦乐乎。连继衡不愿约束他们,请了个保镖跟着,整个寒假,两人几乎跑遍整个燕城。 假期一过,下学期面临升学考,连睿廷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再考倒数,一定要考去韩墨的中学。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升初两人成功挤进前二十。 连睿廷对这个成绩谈不上满意但也能接受,同学们实力太强,好几个接近满分,他们毕竟只接受了一年的教育。 乡下颐养天年的连爷爷连奶奶得知孙子放假,早早打来电话让他们回家,心疼他们没日没夜刻苦好几个月,怎样都得好好犒劳一番。 过了一个星期的舒服日子,邻居小朋友问他们去不去摘莲蓬,连睿廷自是不会拒绝,兴冲冲跟上他们。 夏日炽热,小河塘接天莲叶无穷碧,一伙六七个男孩站在岸边拔起裤腿,衣服一甩,光着膀子扎进淤泥里。 连睿廷看得有点呆,塘深到他们大腿,乌漆嘛黑的腿完全提不起来,只能扒开圈圈圆圆的荷叶,半泅着往前。 “你们两个快下来啊!” 薛三觉得不太安全,劝道:“算了吧,睿廷,摘边上的就行。” 那几个人的身影没入莲丛里,连睿廷扫了一眼岸边的荷花,纠结几秒,“他们都进去了,我们也去吧。” 薛三向来不会拒绝他,两人便手拉手一起下池塘。 淤泥的腥味直扑鼻尖,他们抓着刺啦啦的莲茎跋涉向前,很快见到几个伙伴,人手几只硕大的莲蓬。 这时有人嚷嚷:“有泥鳅!”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抓起泥鳅,荷叶被撞得七倒八歪。 “泥鳅长什么样?”连睿廷心生好奇,只见他们低头在污水里摸来摸去,不一会有人举起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好像小蛇。” 他走过去想看清楚,旁边男孩也向那人靠拢,水里的淤泥凹陷,他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下去,污水四溅。 和他牵手没放开的薛三深受牵连,同样跌坐进污泥里,两人顿时跟在黑泥里打滚似的。 沾染黑泥的脸像煤球,他们面面相觑,片刻连睿廷忍不住笑出来,“我们好脏啊三三。” 薛三摸了下他的脸,跟着笑了笑。 “你们没事吧。”几个男生赶紧过来拉他们。 “没事。”在男生的帮助下,两人成功站起来,连睿廷连忙问:“泥鳅呢,我没有见过。” “跑了,”那个男生抽了下莲茎,遗憾道:“刚被你们打岔,没抓稳被它溜走了。” 连睿廷更加遗憾:“不好意思哦。” “肯定还有,我们再找找。” 于是摘莲蓬变为抓泥鳅,一直捞了好半天,泥鳅没捞着,捞出一条水蛇,吓得那人大叫,看也没看朝天一甩,蛇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不敢再待下去,擎着荷叶莲蓬纷纷上岸。 第81章 各自都是一副妈见打的脏不溜秋模样,脸上没几块干净的地方。 但谁都没在意,荷叶往头上一盖,战利品莲蓬高高扬起,踩着夕阳,六七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黑鸭们,泥水滴答滴答,叽叽喳喳地朝自家去。 一进院,连奶奶先看见他们,差点没认出来:“哎哟宝宝,你们掉池塘了?” “我们到摘莲蓬,奶奶,你看。”连睿廷咧出雪白的牙齿,成就感满满地摇晃五个比他脸还大的莲蓬。 “宝宝真厉害,没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你们快去洗个澡,奶奶帮你们剥莲子。” 洗完澡出来,一碗个个圆胖的莲子放在桌上,旁边还留有几支没剥的莲蓬,给他们玩。 两人捧着碗,拿着剩下的莲蓬,坐到树荫下,慢悠悠地剥,一颗颗甘甜的莲子送到对方嘴里。 夏日黄昏的风热度不减,吹干了他们湿漉漉的头发,吹来了长庚星。 在乡下度过的暑假,连睿廷每天坚持不懈做的一件事就是晨跑,原因无他,他要长高! 又一年过去,连睿廷的身高依旧比薛三矮三四厘米,眼看再过五年就要到分化期,再不持平或者长高一点,他就得比薛三矮一辈子了。 连睿廷仔细琢磨了许久,觉得可能是因为薛三运动比他多,就像贺昭也比韩墨高,所以他也要加强运动。 每天天一亮,闹钟一响,连睿廷麻溜地爬起来,环绕村落开始跑步。 薛三自然陪同,在大院他每周两次跟随警卫员训练,跑个三四公里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一开始连睿廷只跑一公里,慢慢加到两公里,三公里,四公里,临近开学的时候他已经能半个小时跑完五公里。 清晨的阳光还不热,金灿灿地洒在路边的菜田里,歇息的时候难免闻到农家肥的味道。 田埂间忙碌的邻居爷爷奶奶,见他们席地坐下,摘了两颗饱满的西红柿,言说吃了才有力气回去。 道完谢,连睿廷往衣服擦了擦皮就啃上西红柿。啃完还是不想动,身体软绵绵地倒向薛三,拖着嗓子:“三儿~” 薛三对他的撒娇简直毫无抵抗力,rua了一把他的头发,拎起双手把人背上后背。 连睿廷枕着薛三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问:“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样高?” “分化后还会长吧,”薛三道,“就算矮也没关系,我可以一直背你。” 连睿廷抱紧他的脖子,两条腿轻轻晃了晃,“等我长高了,也可以背你~” “那你还是别长高了。” “你不想我背你吗?” “有点奇怪,好像洋娃娃变成了金刚芭比。” “我已经很久没玩洋娃娃了。” “我说的是你。” “我才不是!” 薛三忍俊不禁,把连睿廷往上提了提,迎着逐渐升起的太阳,不紧不慢地走回家。 第63章 整个初中, 连睿廷过得充实又忙碌。 首先是课业,正常在国内读书升学的学生,初中内容并不算难, 偏他只读了个六年级。 其次连继衡不会因疼爱而放低对他的要求, 课外学习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有机会便会把他带在身边, 接触一些特殊场合里的人事。 时间一长, 耳濡目染,连睿廷彻底摸清了他爹所处环境的游戏规则。 日子过得忙中取乐,最近却遇到一件烦恼的事。 一段友情似乎总要经历一些冷战争吵, 和韩墨他们自相识便顺理成章, 自然而然发展的交情,因为一个人出现了一点隔阂。 细说起来也不算事, 连睿廷所在班级与韩墨刚好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他们下楼打球或者去食堂, 基本会顺带喊上他和薛三。 大课间活动,连睿廷同样会上楼去找他们。偶尔, 与他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会一道打个球,相处颇为融洽。 直到上学期转来一个学生,柯荣, 性格十分热情,没几天便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尤其对连睿廷格外殷勤。 连睿廷脾气好,别人主动他向来不会冷待。可柯荣不太有眼力见, 每次韩墨来喊他都相当主动地凑上来。 用不着次数多, 连睿廷一早察觉韩墨几人对柯荣的态度冷淡,碍于教养,面上还过得去。 他私下问过一嘴, 韩墨隐晦表示柯荣是xxx科长和前妻的儿子,现任的父亲是他上司,刚去世不到两个月。 这种辛秘算不得新鲜,回来几年,连睿廷的认知频道从美好纯洁的自然艺术,切换成权欲纠葛的都市新闻。 他那位温婉随和的姑姑,一年前深陷伦理丑闻而跳楼自杀。 那是连睿廷第一次亲身经历亲人死亡,阮蓁为此特意回国陪伴他几个月。 伤心之余,他肩负起哥哥的责任,悉心陪伴江濂,每天晚上唱歌念书哄江濂入睡,时刻照顾他的情绪。 江濂对江家心怀怨恨,他的堂哥江柘同样忌恨他,没少冷嘲热讽,两人遇上总免不了吵架,甚至动手。 连睿廷心疼弟弟敬重姑姑,自然看不过江柘。 但当被亲生父亲拉偏架的江柘,流露出受伤委屈的神色,他又没法真的憎恶江柘。 作为联姻产物,渴求不到的父爱落在自己的堂弟头上,而关心自己胜过母亲的二婶和父亲搅合,江柘不可怜吗? 犯错的是两个男人,后果全让女人和小孩承担了。 故对待柯荣,连睿廷为他保留了一份少年人的宽容,只讲义气,不论是非。 韩墨则笑笑不评价。 这份宽容消失的转折点,出现在上周学校公布的冬季运动会,各班级启动报名。 运动会项目,诸如跳绳跳远,早早就会有人积极报上名,但如三千米,非得班长“威逼利诱”,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名字填上名册。 赵靖就是被迫的那个,若班长是其他人,打死他都不愿意,偏偏是林成沛。 得知薛三只有一个四百米接力,他立即动了歪心思,替跑。 林成沛很是嫌弃:“你当着我的面作弊,脸都不要了。” 赵靖理直气壮:“我这是给班级争荣誉。” 此时薛三仍没忘记自己的出生,在这群少爷面前自觉低一头,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赵靖欢天喜地跑到薛三身边,一边哥两好似的勾住肩膀,拍拍胸口,一边说:“我不是那种没心肝的人,你什么时候训练,百分百陪全程,递个水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薛三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韩墨倒有话说,冲贺昭挤眼:“那我们班的三千米你上咯。” 贺昭心气高,自当着爷爷的面被薛三压制,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扳回来。 他不像韩墨赵靖和连睿廷大方亲近,一块玩游戏,对上薛三总暗戳戳较劲。 那两人看不出来,从小一起长大的韩墨可清楚他的小心思。好朋友某种时候也是损友,免不了煽风点火促狭一番。 贺昭内心无语,嘴上却同意了。 最旁边的柯荣盯着薛三,眼底冒出一点轻蔑和不爽。 他听他爸说过,薛三是连副部专门给儿子找的玩伴,用古代的规矩来说不就是书童嘛,有什么神气的。 转学前,他爸千叮咛万嘱咐要和这些二代、三代搞好关系。 柯荣想到这,握了握拳头,在他们说笑的间隙插话:“我原来是田径队的,三千米没什么难度,贺昭你不想跑,我可以顶替你。” 贺昭不冷不热地睨他一眼:“不用。” “不用不好意思,我刚好没参加项目,”柯荣视线扫过薛三,昂起头说:“我肯定能帮你们班得第一。” 贺昭抿了抿唇,闲闲地拨弄校服拉链,透露出懒得说话的意思。 赵靖推了下林成沛,状似遗憾道:“看来我们班没名次了。” 柯荣脸色僵了一瞬,讪讪道:“也说不准。” 他想到什么,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不过我以前有个同学,为了赚点小费,经常帮我们跑腿,一开始老迟到,后来锻炼出来了,脚步是真的快,我可能真跑不过薛三。” 薛三面无表情,赵靖与林成沛韩墨交换一个眼神,鼓起脸颊憋笑。 气氛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原本低头和陈思域看手机,没怎么在意话题的连睿廷听到这话,向柯荣投去疑惑的视线:“和三儿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不对,柯荣忙不迭解释:“没,没什么,就偶尔看到薛三帮你带东西,想到以前的同学哈哈。” 连睿廷一言不发地注视他,柯荣心里发毛,余光瞥过其他人,俱是看戏的姿态。 他不由地吞了吞口水,尬笑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快上课了,你们喝水吗?我去趟食堂。” 赵靖问:“需要小费吗?” 柯荣尴尬道:“当然不需要,顺带嘛。” 连睿廷重新低下头,口吻平淡:“谢谢,不用了。” “那那我去了。” 第82章 人一走,陈思域立马拱了拱连睿廷,“你适当对人冷淡一点吧。” 连睿廷关掉手机插进他兜里,想了想说:“我只是觉得依仗家世看待他人不公平。” 跟随母亲旅行的那些年,他见过不同阶层形形色色的人,财富不意味着高尚,贫穷不等于低贱,甚至家庭一团糟,也能开出纯洁的花,万事万物不能一概而论。 定义一个人之前,他总愿意先施予宽容。 “但家世更容易筛选,”林成沛比了个眼睛的高度,“视角一致,决定三观相合。” 连睿廷沉思片刻,视线一一滑过在场五人,语速拖得不紧不慢:“所以,你们轻易接纳我和三儿,是因为我爸爸吗?” 几人互相对视,齐齐沉默。韩墨扯了个笑:“说不是,好像有点假。” 连睿廷了然地颔首,不再说话。 刚好上课铃响起,众人默默往回走。 迈了几个台阶,韩墨转头望向连睿廷的班级,混着不明的意味啧了声。 林成沛拍他的肩膀,用肯定的语气问:“你说他会不会失望?” “也许。” 连睿廷整个下午显得心不在焉,惦记着韩墨说的话。 刚回来的时候,他大概会失望难过,现在长大了,见识拓宽,细细想来也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不妨碍连睿廷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托着脸,一声接一声叹气。 浴室一出来,薛三听见连睿廷的叹气声,再一看,好一朵忧郁小蘑菇。 他思忖要怎么宽慰,自己擦完脸后,挖了一块润肤乳在掌心晕开,对着连睿廷的脸蛋一顿搓抹。 “唔。”连睿廷抓住薛三的手腕,仰头端详了一会,问:“三三,你会不开心吗?” “不会。”薛三爬上床坐在他对面,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如果我没有和连先生走,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更别说交朋友。” 他的手顺势滑到脸侧,认真说:“家庭太重要了。” 连睿廷顿了顿,搂过薛三的脖子脸贴脸:“没有如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嗯。”薛三抱着他,“别不开心。” 连睿廷扑倒薛三趴在他身上,双腿在空中一前一后摇晃,“即使你没有跟爸爸走,我要是去那遇见你,还是会和你交朋友,我不在乎你的身份背景。” “你不会去那,也不应该去。” “爸爸和妈妈不就是在乡下相爱的吗?”连睿廷捧住薛三的脸,“说不定我会借住在你家,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薛三侧身抱住他,脸埋在他的发丝里,“不要想了,睿廷。”不要做这种假设。 原来以为有一天连睿廷不再需要自己,他可以坦然离开,亲耳听到他口中的假设,他才发现自己舍不得。 看见过光明,谁还愿意回到黑暗中,由奢入俭绝对是天底下最难的事。 连睿廷摸摸薛三的头,笑说:“别怕,不会那一天。”他枕着薛三肩膀,呆了呆,轻叹:“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嗯,晚安。” 那句话之后,韩墨心里多少有点纠结,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事,他觉得连睿廷会在意。 几个月前贺昭爷爷七十大寿,宴会从简。 贺爷爷从艰苦年代走过来,思想作风又红又专,年纪大了更是严肃又古板,年轻一代的小辈都挺怕他。 宴会后半段无非是关系近的老一辈闲侃,固定节目。他们正是听得懂话的年纪,又是孙辈,怎么都跑不掉,再不情愿也得陪着,窝在房里像什么样。 一边神游,一边应和是祖传技能,但怎么越说越起劲,扯到那个年代的事?哦,有个捧哏。 连睿廷长得漂亮,一对深茶色双凤眼干净又机灵,表露出浓浓的兴趣,一口一个“然后呢”“好厉害”,再适时送上一句分量颇丰的见解,情绪价值拉满,把大将军哄成快活小老头。 连贺昭都说,从来没见过他爷爷开心成那样。 这种活其实不好干,积极了不真诚,时间长了招人烦。 就在他们听得昏昏欲睡,连睿廷丝滑地接话:“场面一定很壮观,爷爷,有没有相关纪录片?我想看一看。” 再丝滑地转向他们:“你们可以陪我一起看吗?” 于是他们得救了。 一回屋,韩墨瘫在软沙发上,见连睿廷埋头刷手机,凑过去,屏幕赫然显示着一条战役词条,“你真对这些感兴趣啊?” “我觉得蛮有意思的,”连睿廷抽空看他们,“你们是不是听腻了?” 韩墨一顿,反应过来:“你故意的。”离他很近的人弯了弯眼:“球赛还有半个小时。” 讨喜无疑是一项天赋,其本质是赤诚坦率,而这种人眼里往往融不进沙子。 为验证自己的纠结,第二天,韩墨刻意下楼路过连睿廷班级门口,瞄了一眼,没见人。 进楼道前,连睿廷和薛三从走廊另一侧走来,两人偏头说着话,很投入,好像没有看见他。 当然也可能看见了,但没理,毕竟默不作声疏远是最体面的绝交做法。 韩墨拿不准,径直回去了。 下午活动,韩墨来找连睿廷打球,连睿廷说和班上同学约好了。 韩墨撂下一个“行”,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两伙人隔着一块场地,结束后纷纷去食堂买水,结账排队,前后隔着两三个人,硬是一句话没说。 “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贺昭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嘟囔。 韩墨笑了笑,拧回瓶盖,拍了下他的后背,边走边说:“假设你的对象因为钱接近你,你会膈应吗?” 贺昭默然。 “越看重一份感情,越希望它纯粹,人性不就是这样。” 之后几天,韩墨没再去找连睿廷,食堂遇见,相视一笑就各自走开。 相熟的同学看出来他们的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我倒是挺想吵一架,韩墨心想,谁还没点脾气,靠! “都怪柯荣那小子。”因冷战而被迫训练三千米的赵靖,气喘吁吁躺在塑胶跑道休息,气不打一处来,“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贺昭在一旁喝水,咕噜两下一瓶水见底。他把瓶子拦腰拧紧,拧无可拧,随手扔在腿边,不咸不淡地说:“那你去揍他一顿。” 赵靖歪头看他:“你咋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那我为什么要去?” “那你说屁。” “好好,你不在意。” “哦,原来你是在意他,而不是薛三不能帮你跑三千米?” “就不能都有啊?” “呵呵。” “你比我还没心没肺,好歹一起玩了三年。” 贺昭捡起拧成麻花的水瓶,敲赵靖搭在地面的手,“装什么。” “滚你。”赵靖心情本就不爽,当即抬腿踢过去,扭打一团。 “怎么打起来了,需要劝架吗?” 一道明快的嗓音从头顶落下,缠斗的两个人停住,处在上方的贺昭扭过头,将那张笑吟吟的漂亮脸蛋纳入眼底。 “起来啊,看傻了?”赵靖推了一把贺昭,无语地嚷嚷。 贺昭这才利索站起来,低头拍身上的灰。 赵靖艰难坐起来,仰头望向突然出现的两人,一贯的嘴利竟然词穷了。 连睿廷左右张望:“他们三不训练吗?” “成沛帮老师做事,”赵靖刚想说陈思域和韩墨搞卫生,余光瞥见两人靠近,抬起下巴朝前示意:“来了。” 韩墨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闷声不响地走进到四人跟前。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莫名的尴尬,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谁都没先开口。 终是赵靖忍不住:“靠,搞毛线啊,傻逼一样。” 贺昭手揣进兜里,撇开了脸,韩墨摸了摸鼻梁,视线乱飘。 陈思域欸了一声,抬臂搭上连睿廷的肩膀,说:“你真有这么介意吗?有点矫情了啊。” 连睿廷狐疑地看着他:“我当时确实有一点不开心,第二天就没事了。”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们?”赵靖埋怨。 “我没有不理你们。” 韩墨看向连睿廷,幽幽道:“我去你班级门口,你直接无视我,找你打球你说要和同学玩,食堂排队也当没看见。” 连睿廷面露惊讶,眼神询问薛三,薛三摇摇头:“我没看见。” 连睿廷无奈摊手:“我真没看见你,打球是同学先约了我们和隔壁班比赛,至于食堂,” 他的语气染上些许委屈,“我们眼神一对上,你就撇开,我还奇怪呢。” 韩墨:“…………” “所以,”赵靖目光在两人身上移来移去,“是误会?” 韩墨在与连睿廷的对视中率先别过脸,啧了声,内心既无语又想笑,什么事啊。 连睿廷同样觉得无语又好笑,捶下韩墨的肩膀:“你为什么不问我?” 第83章 韩墨唇周肌肉轻微蠕动,神色不自然。连睿廷笑了下,勾住他的脖子:“既然我们各自有理由,那比赛决断,如果我输了,我请大家吃饭,你输了,请我和三三。” 韩墨爽快应下:“行。” 比的是四百米长跑,赵靖一说跑,两人同时往前冲。前一百米跑得都挺卖力,韩墨略胜一筹,慢慢地,连睿廷超过他,迅速甩开了一截。 韩墨与赵靖陈思域养尊处优的少爷习性不同,他实打实吃过武术训练的苦,要说他跑不过自己,连睿廷绝对不信。 他们似乎都想让对方赢。 连睿廷放慢速度,游哉地小跑,很快与韩墨并肩。头一偏,视线交汇,不到五秒一齐笑了起来。 韩墨手肘顶了一下连睿廷,“你再不快点,百米冲刺可没机会赢。” 连睿廷:“那你为什么提醒我?” 韩墨没回答,连睿廷也没追问,误会造成的原因嘛,很好猜,谁还不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宝宝。 少年敏感又骄傲,对和错都不会轻易低头。 突然连睿廷毫无征兆地停下来,韩墨跑出几米,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 连睿廷忽地噙起一道明媚的笑,冲到韩墨面前一把抱住他,语气轻快:“以前在国外,妈妈经常各地跑,我总交不到长久的伙伴,再大一些,邻近的小孩都去上学,只有三三陪我,” “你们是我回来认识的第一批朋友,意义特殊。之前我和三三讨论他没有跟爸爸走会怎么样,那时我也想过,假如我从小留在爸爸身边,我们同样会是跌撞长大的伙伴。” 韩墨静静看着他,不合时宜地想,原来那天晚上,爷爷们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神情,难怪能讨得浸淫政场多年的老一辈欢心。 “可是无论哪个假设都不好,我不想错过三三,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遇见你们就是最好的安排。” 他眼里忽然浮起狡黠,韩墨没来得及思量,就见连睿廷一步步往后退:“好了,说完心里话,该回到我们的比赛,我想吃瑶园的一品大虾!” 尾音转眼拉开一大段距离,“靠!”韩墨回过神,立即追上去。 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拂过他们飞扬的发丝,渐渐沉寂在红色塑胶跑道外。 最后十米,韩墨从后面扑到连睿廷,勾着肩膀一同跨过了终点线。 “这算谁赢啊?”赵靖嚷道。 韩墨和连睿廷勾肩搭背喘着气,相视一眼,笑说:“他赢,我请客,等会就去瑶园,赶紧催一下成沛。” 陈思域抱胸审视两人:“你们中间搁那唧唧歪歪什么?还抱一块。” 韩墨指着连睿廷,悠悠道:“某人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我们。” 贺昭从旁处收回目光,滞在连睿廷呼吸未匀的脸上,赵靖嘶声:“真的假的,肉麻死了~” 连睿廷笑眯眯点头:“嗯!” 他承认得干脆,韩墨反倒不好意思了,捂唇轻咳一声,挥手招呼:“走了走了,吃饭,饿了。” 几个少年踩着愈深的夜色,一路嬉闹跑出校园。 *** 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是三千米长跑,周五上午结束,下午开始放假。不同年级比赛时间段不同,就这个项目他们能凑一块。 薛三贺昭已经在起跑线蓄势待发,剩下五人在跑道边缘加油助威,商量着晚上庆祝的活动。 十点的日光有些晒,金灿灿地笼罩一群蓝白校服,一声哨响,七名运动员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陈思域手掌抬至眉头眺望,“他们谁能第一啊?我看那个十班的好厉害。” 赵靖没骨似的倚靠连睿廷,打了个哈欠,蛮无所谓:“管他呢,跑完全程就不错了。” 话音一落,林成沛一记刀眼甩了过来,他赶紧改口:“薛三必赢!” 这时一位男同学走到他们面前,从校服里掏出一杯奶茶递给连睿廷,脸颊泛着微红,声线微不可闻地哆嗦:“喝奶茶吗?也可以暖手。” 赵靖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拆穿的表情:“同学,你瞅瞅这大太阳,暖什么手啊。” “林志什么意思,班长搁这呢,你奶茶怎么送到小学弟手里了。”旁边一人起哄,顿时四周的目光聚集过来。 男生耳根子红透,手轻微颤抖,心里萌生了退意。他早就注意到连睿廷,在对方每次上楼找韩墨的时候。 步入分化期,他明显察觉到身体的变化,也察觉到自己看待身边同学,多了一份不一样的角度,尤其眼前这位小了近三岁的学弟。 学生终究是学生,随便一言就会戳破青涩,羞耻,敏感,脆弱的气球,泄掉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就在他欲退缩时,连睿廷坦然接过奶茶,“谢谢,刚好渴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球,放进男生尚未收回去的手心,莞尔:“作为交换,请你吃巧克力。” 先前打趣的人左右响起几句哇哦,紧接一阵说不情是羡慕还是什么的窃笑。 男生攥紧巧克力球,心跳猛地加速。盛满阳光的深茶色瞳孔如同琥珀一般剔透美丽,多看一眼就会完全沦陷。 他像是躲避洪水猛兽,急匆匆推开簇拥的人群跑了。 连睿廷没理会周围有意无意的视线,插入吸管喝起来。 赵靖捏捏他的脸,啧道:“睿廷要是分化成omega,不得是颠倒众生的大美人。” 通常情况,omega的骨骼偏纤细,面容会更加精致秀美,而alpha强壮硬朗,离美则稍差点意思。 “不,我想分化成alpha。”连睿廷认真说。 “浪费美貌啊。” 陈思域斜眼挤兑赵靖:“咋啦,你有想法?你打得过薛三吗?” 赵靖揽住连睿廷笑嘻嘻:“睿廷愿意不就行。” 连睿廷捏住吸管塞进他嘴里,“如果你分化成omega的话。” 赵靖含住吸管啜了一口,一本正经说:“两个alpha也可以,还更带感,噢,”他回头看向拍自己脑袋的人,“打我干啥?” 韩墨一言难尽:“别带坏小朋友。” 陈思域噗呲:“你最近很躁动啊。” “去你的。” 连睿廷眉头一挑,打量起赵靖,对哦,明年他们就要分化了。 他把目光投向赛场上的薛三,心想,三年后才轮到我和三三分化,好久。 薛三只剩最后一圈,本来他跑得心无旁骛,按照平时的节奏,第五圈就甩开大半的人。 偏有个人始终在他前后僵持,说较劲吧,贺昭看起来也挺心无旁骛,不是吧,但凡他超越一点,对方很快就赶上来。 赵靖不在意名次,薛三自然不会刻意追求第一,让贺昭得奖正好。 剩下几百米,他依旧保持匀速,没有冲刺的迹象。 直到最后一百米,终点线出现一个人影。 薛三愣了下,在他前面的贺昭同样怔了怔,咬紧牙关,提起一口气冲线。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跨过线的一刻,耳际刮起一阵风,眨眼间,不远处的那人张开手臂稳稳接住薛三。 第64章 “还有力气吗?”连睿廷架着薛三, 用纸巾给他擦额头的汗。 看着连睿廷关心的神情,薛三违心地说:“没。”他卸力往连睿廷身上倾靠,头枕着他的肩膀。 连睿廷抚着薛三后背, 手掌给他扇风, 剥了颗巧克力送进他嘴里。 “咋样?”赶过来的赵靖递上水瓶,“你和贺昭好像并列。” “贺昭腿先过线, 两秒。”韩墨掺着粗喘气的贺昭, 汇报从老师那听到的结果。 薛三咀嚼巧克力,低垂着眼,脸上一片空白, 贺昭擎着水瓶瞥他一眼, 视线带过扇风的连睿廷,仰头灌了一口水, 动作有些急, 水溢出嘴角洒到了胸口。 “可以可以,都牛逼, 终于结束了,能回家了吧?” “成沛还有点活,我们慢慢走回去, 等等他。” “行。 下午各自在家休息。临近傍晚,连睿廷和薛三出发去约定的ktv。 到的时候,不少同学已经玩起来,唱歌的唱歌, 飞行棋的飞行棋, 茶几上饮料洋酒零食摆得琳琅满目。 连睿廷大致浏览一眼,人数比意料的多,好几个不认识的, 得亏包厢定的大。 “睿廷,快来,孙扬韬搞了一盘巨变态的棋。” “没胆玩就叫哈。” 他被拉到人群中间,铺在圆桌面的巨大棋盘格子里写着惩罚规则,喝酒跳舞自爆糗事都是常规的,随机拉人表白,喝交杯酒,口对口传东西,脱衣服等隐隐偏向低俗。 孙扬韬平日爱玩且敢玩,刚分化没多久,男女对象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典型享乐的公子哥。 连睿廷上了初中才开始接触像他这样的人。谁谁过生日办party,韩墨问他去不去玩。至于玩什么,一堆烧金又上不得台面的游戏。 他当时看什么都新奇,犹如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同时讶异诸如贺昭家风严肃,竟然会和那些人来往,韩墨玩笑说因为叛逆。 第84章 后来见多了发现其实没什么,玩归玩,底线不会碰,倒像是寻求刺激的氛围组。 连睿廷乐于尝试新鲜的东西,掂量了下他们塞过来的骰子,手心咕噜往桌面一扔,5,起步安全。 少一点,碰上的就是喝交杯酒了。 “差一点!” “你听起来很遗憾啊。” “韬子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想吃天鹅肉,那还是癞蛤蟆吗?” “去你的。” …… 玩棋的十来个坐一圈,边上凑热闹的围半圈,背景乐一首切一首,开盲盒似的,一会难听一会好听,间隙穿插着几句打游戏的怒吼。 薛三坐在连睿廷身边,惦记他没吃晚餐,光吃零食喝饮料不行,起身去茶几夹了一些意面和果切,趁其他人接受惩罚,把叉子递给他。 连睿廷扫了一眼执行抱人深蹲的家伙,卷起一撮意面,小声问薛三:“你吃了吗?” 薛三托着餐盘,回:“我等会吃。” 连睿廷嚼着嘴里的面条,重新卷起一撮喂给薛三,“我们一起吃。” 薛三笑了下:“嗯。” 两人吃得差不多,那边的惩罚结束,众人的注意回到桌上。韩墨瞧见薛三手里的餐盘,啧道:“看得我也饿了。” 刚好薛三回去放餐盘,赵靖抬了下手:“三儿,帮我拿块披萨。” 陆续又有几人点餐,薛三来回走了三趟,一一摆在他们手边,那些人光顾着游戏,没分出丝毫在意。 薛三坐回连睿廷身边,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放下时有人喊道:“薛三,再点个海鲜拼盘,不够吃啊。” 薛三顿了顿,起身去了,连睿廷视线追着他的背影融入迷离的旋转射灯,收回来转向说话的人,柯荣。 自从那次柯荣引发误会,连睿廷对他不似以往的平和,对方再凑上来会委婉拒绝。 柯荣没缺心眼到完全看不出他的态度,不再自讨没趣,这次聚会同学居多,他是跟着其他人来的。 连睿廷拿起薛三喝过的橙汁,眉宇间的兴致肉眼可见地冷却。 很快薛三回来,连睿廷笑吟吟拉过他的手,“三儿,你玩吗?” 薛三瞥一眼桌面:“你玩吧。” “睿廷,到你了。”一人催促。 连睿廷没放开薛三的手,薅过骰子随手一掷,3,跳到空白格子。 “我去,睿廷今天晚上运气爆表啊,不是空白格就是唱歌回答问题。” “我倒是挺想体验一下惩罚~” “等着,等我跳到双人选你。” 连睿廷笑了笑,支着下巴看他们耍宝。 游戏过了两人,眼尖的发现服务员进来送餐:“海鲜来了”。 柯荣升长脖子望向茶几:“怎么不端过来?薛三,端这来啊。” 薛三想动身,手被连睿廷拽住,“睿廷?” 连睿廷唇线绷直,眼里的笑意彻底消失,透着隐约的不悦。他盯着柯荣,对方似无所闻,又催促一句,他这才松开手。 海鲜上桌,薛三单独盛了一碗准备剥给连睿廷,有人喊:“酒没了,来瓶酒。” 他欲摘下手套,连睿廷握住他的手腕,拉长音调:“闻着很有食欲~” “薛——”时刻注意左右人的柯荣,没见酒送来,正要帮忙催使,不巧对上连睿廷冷淡的目光,到嘴边的“三”字囫囵吞了下去。 连睿廷长得漂亮,性格随和大方,班里班外招人亲近。同学闹矛盾,无故牵扯到他都没冷过脸,韩墨他们也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 好脾气的人一旦不再温和,气场就格外明显,先是柯荣左右的人发觉异样,再是韩墨赵靖几人,接着整桌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音乐切入下一首,前奏悠长,包厢气氛攀升至沉闷的极点。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三儿今晚还兼职了服务员?”连睿廷慢腾腾地开口。 柯荣斜去眼神向要酒的那人求救,谁知对方假装没看见,低头剥起瓜子。 他暗骂一句,吞咽了一下口水,哈道:“叫顺口了,前面不都是他帮忙送东西嘛。” 连睿廷点点头,微笑:“帮个忙就成理所当然了?说谢谢了吗?” “……”柯荣嘀咕:“他不也没事吗?” 连睿廷不依不饶:“你身后的人也没事,怎么不请他帮忙?” 满桌以韩墨几人与他最为亲近,自然清楚薛三的分量,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很大程度取决于相熟的人对他的态度。 他们不出声,其他关系一般的更不会多事。 孙扬韬自觉年长,眼看柯荣下不来台快哭了,打起圆场:“多大的事,柯荣你跟睿廷道个歉,人薛三睿廷的,你一个劲的支使什么,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柯荣心里一松,赶紧踩上台阶:“对——” “什么叫打狗还得看主人?”连睿廷打断他的话,冷厉的话锋指向孙扬韬。 薛三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目光全然被他吸引,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洋娃娃在为自己出头。 孙扬韬摆摆手:“欸就那个意思,我语文烂,讲不来好词。” 对方神情敷衍又无所谓,完全不觉得自己说错,连睿廷又怎么会不懂“那个意思”呢。 他扫过在场其他人,忽然觉得荒谬,原来三儿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存在。 也怪他爸没有帮薛三改姓,顶着“薛”说他是连家少爷谁信,沾亲带故叫得上名号的一个阮,一个江,就是没有薛。 连睿廷不知道当初连继衡出于什么原因,收养了却不改姓。即使一直以来薛三照顾他更多,他从来没看低过薛三,是伙伴,是家人,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存在。 咚—— 连睿廷拉着薛三站起来,凳子翻倒在地,动静击碎了沉默。 他冷冷地俯视在场的各位,掷地有声:“三儿落在我家户口上,是我连家一员,可不是什么‘那个意思’的人。” 他看向柯荣:“用不着道歉,你欠我家三儿一句‘谢谢’。” 柯荣仓皇补上:“谢谢,不好意思了。” 薛三没理他,满心满眼只有连睿廷。 连睿廷拿过赵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我扫兴了,你们继续。” “睿廷!”杯子从眼前落下,赵靖回过神,歪头冲离开的人喊一句。 圆桌重归安静,半响,孙扬韬骂道:“操,都什么啊,薛三tm是连家养子?” “就算不是,有眼睛也看得出他们两关系好,”韩墨似笑非笑,“做人不要太以己度人。” 柯荣脸色一僵。 “行了行了,还玩不玩?” “时间早得很,肯定玩啊。” 时间还早,提前离场的两人在ktv门口等司机。 连睿廷嘴角耷拉,心情还没缓过来,望着硕大的霓虹招牌兀自郁闷。 薛三摇摇他的手,担心压过了心里隐秘的欢喜,宽慰道:“睿廷,别生气,我没有介意。” “他们不尊重你,你为什么不生气?”连睿廷瞪他。 “还好,我没觉得不尊重,”薛三口吻平常,“我能站在这里,本来就是因为连先生想给你找个伴,不然我当里面的服务员都没资格,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本来只是有点生气,”连睿廷闷闷地说,“你这样想我真的伤心了。” 薛三慌神:“睿廷,我……” “少爷。”连家司机钻出车窗挥手示意,连睿廷没理薛三,快步坐上车。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到了家,连睿廷在客厅犹豫一会,坐到钢琴前,薛三亦步亦趋守在旁边。 “咦,你们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吴妈惊奇问。 “不太想玩了。”连睿廷垂着眼,神色莫辨,十指搭在琴键,沉了会气,第一个音符响起,手指如同疾风骤雨,劈里啪啦砸在黑白琴键。 吴妈伏在栏杆倾听,心跳莫名跟着节奏加起速,恨不得换上优雅的晚礼服和谁干一架,“弹得真好。” 《g大调随想回旋曲》高潮结束,疾风骤雨丝滑转向绵绵细雨,《悲怆》第二乐章每个音符像拖着沉沉的长尾,压在薛三肩头。 他抿紧唇,素来表情起伏不明显的脸,此刻好似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废纸。 咚—— 连睿廷粗暴终止琴音,手仍放在琴键一动不动。 从小到大他没有情绪波动严重的时候,一点不顺心烦恼很快就会被父母妥善接住,久而久之,他的精神世界凝成一颗花色玻璃珠,剔透又坚固。 余音散了,他的伤心也散了。 连睿廷牵起薛三的手,两步并作一步跑上楼,吴妈在下面问:“廷廷,你们吃了饭没?” “吃啦!” 他把薛三按在毛绒地毯,盘腿和他面对面坐好,神情严肃地说:“三三,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当然没有,”薛三急切回道,紧紧地抓着连睿廷的手,“我没有不开心,睿廷,我,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第85章 “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连睿廷弯起唇角,捧住他的脸:“可如果你把我们的相识当成恩赐,我会觉得我们中间隔着什么东西,一点都不亲密。” 薛三不知所措,嘴巴嗫嚅了一下,捂着他的手背,低声说:“我,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感恩,”他目光哀软地看着连睿廷,“我最初是把它当成工作。” 连睿廷睁大眼,薛三赶忙强调:“后来不全是了,”解释不清,他索性自暴自弃,“睿廷,是因为你需要我,我才能在这世界立足,我……” 他叹了声气,不知道要怎么向连睿廷表达自己的想法,要怎么告诉他在那个破败荒凉的地方,生命低如泥沙。 他看过世界才知道天和地的鸿沟,是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难以逾越的,而他轻易就做到了。 薛三耷拉着头,肩膀软塌塌,像一座颓圮的泥墙,被突如起来的大雨冲得无力招架。 连睿廷把他抱进怀里,柔软的手抚过头顶,“三三,我也需要你,”他在薛三额头落下一吻,“从你来到我身边,我们就是一家人,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非你不想当我的哥哥。” “想的。”薛三仰头望着连睿廷,双手环住他的腰,脸埋在胸口,闷声喃喃:“我知道了。” 向来酷酷的三三突然小可怜起来,戳中了连睿廷心底柔软的一块。 一整晚两人如同连体婴,腻腻歪歪,头挨着头看同一本书,喝个水都要一起下楼,一人一口。 睡前连睿廷低声窃窃说了一箩筐的话,关于朋友,关于未来,说着说着睡着了,细密的睫毛如蝶翅扑腾两下盖住眼睑。 薛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轻轻地亲了一下脸颊,无声:“晚安。” 他关掉床头灯,勾着连睿廷的手指闭上眼,听着清浅的呼吸坠入梦乡。 黄泥路,灰砖房,发白的水泥路面,空荡而狭窄的室内,拥挤的木板床和轰鸣整夜的呼噜。 身后爆炸声犹在耳旁,薛三站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打在地面,细长一根竹竿,挑起摇摇欲坠的房屋。 他下意识想跑,脚下却生了根似的,眼睁睁看着扑簌的灰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家变成了废墟,残垣下一朵花抖开泥灰冒头,鲜红的,转瞬开遍了整片土地,茎杆向上生长,交织成一架秋千,有个漂亮男孩荡得老高,挥手冲他喊:“三三,快来!” 他奔向那座美丽的花园,日光将他的影子铺在花叶上,颤颤巍巍越发茂盛。 沉睡中的薛三不自觉勾起唇角,攥紧连睿廷的手。 第二天韩墨打电话来,连睿廷正在画室画画。 “消气了吗?”那头笑着问,语气没多少认真。 连睿廷放下画笔,拉开距离检查画面大关系,边说:“早消了,你们昨晚玩很久吗?” “十点就回来了,赶回来写作业。” 连睿廷好笑:“写作业?” “是啊~准备中考,考完再玩个彻底,可惜到时候你还得上课~” 中考结束,连睿廷和薛三还没放假,等到连睿廷薛三中考,韩墨几个还在上课,凑不到一块。 他们两先去国外见阮蓁,在马尔代夫学习近一个半月的冲浪、潜水,之后到乡下陪爷爷奶奶住了一段时间。 回家休息几日,薛三本想去武术室,连继衡说贺昭换了个老师,是一位部队特聘的武英级教练,问他的想法。 薛三几乎没犹豫便答应了,连睿廷左右无事,背上画板和吉他跟薛三去武馆度假。 武馆假期有夏令营性质的体验活动,他报的是体验活动,没法和正式学员住一块。 放好东西,连睿廷跑去隔壁宿舍找薛三。刚迈出大门,下课回来的贺昭和两个学员迎面朝他走来。 “贺昭!”连睿廷扬起笑跑到三人跟前。 贺昭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在这?” “睿廷。”刚好薛三收拾好东西下来,目不斜视地来到连睿廷身边。 “来新人了?”一旁的学员问。 “嗯嗯,”连睿廷揽着薛三的肩膀向两位学员介绍,“这是薛三,今天刚入馆,可以麻烦师兄带我们逛逛吗?” “行啊,”两位师兄很热心,当即领着师弟向外走,“那你呢?” 贺昭瞄了眼兴致勃勃的某人,默默跟他身边。 “我是连睿廷,来体验的,不学武。”连睿廷说。 师兄:“看你那身板就不像学武的,脚步都是飘的。” 连睿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步,没飘啊,踩得实实的! 武馆建在山底,离小镇有一定距离,据师兄说,每天他们要爬山几公里,想买东西也得自己跑去镇上超市。 武馆的作息时间相当规律,早六晚十,连睿廷一个人睡不太习惯,早上起来的时候,人影都跑没了。 他伫立在武馆大门口,望着金光笼罩的远山,在等待他们回来和独自去镇上吃早餐之间犹豫。 “是连睿廷吗?” 连睿廷闻声回头,一位干练的女人提着一桶菜眺向他,“我是,”他小跑到女人面前,“您是师娘吗?” 师娘笑道:“对,我听老杨说来了位学生体验,都这个点,估摸就是你,饿了吗?包子应该熟了,咱先吃。” “好!”连睿廷跟上她,“我早上没起来,原本以为会有集合哨之类的。” “正式学员有,你们是来体验,不是来吃苦的,要求不高,而且,”师娘把菜桶放灶台旁,用一副过来人看透的神情说:“你是来玩的吧。” 连睿廷笑着点点头:“开学还有段时间,陪我好朋友薛三来的。”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嗯嗯。” 师娘主要负责一日三餐,洗菜时连睿廷在旁边打下手,听到武馆后面有菜地,他自告奋勇“体验”摘菜。 一个早上连睿廷便知晓了武馆的来历。 师傅原本是某武校的老师,因为理念不合,自己出来开武馆,一开始没有开设体验活动,险些运行不下去,后来获得一些政策扶持才得以延续。 师娘是南方人,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地追随到这,他们有两个孩子,放假回老家陪爷爷奶奶去了。 “盛出去就行。”师娘打开粥盖,香喷喷的绿豆百合粥汩汩冒着热气。 连睿廷拿起两个大盆,全部盛出来,和师娘一起放到食堂的餐桌,旁边还有两大盆的肉包子。 “睿廷,你先吃吧,光帮我干活了。”连睿廷看着娇气,做起事怪麻利的,短短一个小时,师娘眼里满是喜爱。 连睿廷单独盛两碗粥出来晾着,问:“我等您一起,师娘等下还要做什么?” “去镇上买些肉,去不去玩?”师娘顿了顿,“不过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普通的农贸市场。” “去!” 学员们刚回来,连睿廷和师娘就要出门。他匆匆向薛三抛去招呼:“三儿,我和师娘去镇上买菜啦!” 薛三擦着流不尽的汗,目送连睿廷坐上师娘的电动车,师兄嘀咕:“他是来度假的吧。” “嗯。” “真快活。” 快活的连睿廷进了小镇,看什么都新鲜。农贸市场嘈杂又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地面脏兮兮,摊上的菜倒是干净又新鲜。 “这是什么?”他指着拇指大小的东西问。 菜农:“玉米笋,来一点?脆甜脆甜的。” “就是没长大的玉米,”师娘说,“来一些,炖个排骨汤。” 连睿廷自觉接过袋子,继续往前走。 很快他被杀鱼现场吸引,五六斤的大草鱼一刀背砸下去,顿时一动不动。刮鳞破肚,清理干净内脏,啪啪啪几刀,剁成差不多大小的肉块,码进袋子里,交叉打个结,一份处理好的鱼肉便完成了。 “好看吗?”师娘拉着他去下一个肉摊,“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害怕,很多城里孩子看不得杀鱼宰鸡的场面。” “不怕,”连睿廷回想刚才的画面,沉吟:“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我反倒没怎么注意鱼。” 他连残酷的动物厮杀都见过,这样干脆的杀鱼行为完全可以接受。 离开农贸市场,师娘特意带他逛起小镇,路过便利店,给他买了一根冰棍。 街尾有一家陶艺店,连睿廷多看了几眼,琢磨着时间差不多,没接着逛下去,但记住了这家店。 在武馆的日子格外悠闲,薛三训练,他就坐一角画画。 不忙的时候,师娘会过来与他聊天,看他画画。忙起来他会去帮忙,本该做事的师兄们乐见其成,对他都挺热络。 就算大家都忙,没人陪同,连睿廷亦不会觉得无趣落寞。他摘了根菜地里的黄瓜,借师娘的电瓶车,悠哉悠哉跑去镇上学做陶艺。 揉胚塑型,一坐就是一天。黄昏时分,嘴里叼着一根冰棍,手上拎着两袋,迎着热气未消的风回到武馆。 “三儿,贺昭!” 第86章 薛三和贺昭在门口等他,各坐大门一边,谁也不说话,两门神似的。 “喏,快吃,要化了。”停好车,连睿廷第一时间送上冰棍。 盛夏傍晚气温不减,几分钟的路程,冰块已经湿淋淋,贺昭略显狼狈地舔着冰棍,瞄向车座,含糊问:“你不是做陶艺吗?东西呢?” 连睿廷咬了一口薛三的冰棍,揽着他往里走,“放那烧制了,过几天再去拿。” 正式学员也有休息的时间,十来岁的孩子得了空必然凑一块打游戏。 电风扇呼哧地转个不停,知了声声燥着气氛,宿舍里吵吵闹闹地分游戏失败的锅。 下午五点多,暑气没那么盛,一伙人结伴去山上水潭游泳,打水仗。 长庚星堪堪攀上天际,个个发型上胶一样造型奇特,发梢的水全滴在半干不湿的t恤,一边吹嘘刚才谁游的厉害,一边快步走回武馆。 薄薄的夜色降临院子,月亮展露,消暑的西瓜码在餐盘,师傅师娘坐在学员中间闲聊纳凉。 连睿廷带的吉他派上用场,一曲《lemon tree》结束,大家撺掇师傅师娘来一首。 师娘摆摆手,推脱五音不全唱不来,连睿廷便说陪她一起唱,自顾先起了调:“让青春吹动你的长发……” 师娘讶异:“睿廷还会唱这么老的歌?”她跟着轻哼几声,慢慢放开嗓子,清脆的少年音和着温柔的女声,滚进皎洁的月光里。 所有人目光滞在他们身上,披着熠熠银辉的少年婉转吟唱:“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 “好!”曲罢,一阵欢呼过后,师傅隆重开嗓:“我剑何去何从……” 经典武侠曲目简直兴奋剂,大家合唱起来,庭院回荡着“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声生”,和一首接一首的欢唱。 直至月上高空,各自散场休息。连睿廷不想一个人睡,抱着吉他进了薛三的宿舍。 宿舍四人寝,薛三、贺昭和两个师兄。他和薛三挤一张床,师兄半是贴心半是玩笑问要不要来跟他睡,别挤下床了,他睡相很好。 连睿廷在黑暗中与薛三相识一笑,“我和三三从小睡到大,默契着呢。” “好好,青梅竹马。” 笑说两句,宿舍安静下来,片刻响起熟睡的呼噜声。 半夜还是出了意外,两个alpha师兄被突如其来浓郁的信息素惊醒,捂着脖子嗷嗷叫:“什么情况,谁分化了,还是易感期到了?” 第65章 连睿廷和薛三被动静吵醒, 迷迷糊糊看向师兄们。 “靠,是贺昭,他分化了!” 连睿廷顿时清醒过来, 下床跑到贺昭床边, 只见贺昭脸色潮红,皱着眉意识不清, 像是陷入噩梦, 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贺昭?”连睿廷摸上贺昭滚烫的额头,贺昭听到声音,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突然抬手勾他的脖子, 手脚并用就要抱他。 薛三赶紧扒开贺昭的手,把连睿廷解救出来。 “你们别靠近他, 师傅马上就来了。”已经贴好抑制贴的师兄拉过两人, 挡在他们面前,“这气味太浓了, 真受不了。” 另一个师兄把窗户和门全部打开通风,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咋回事, 怎么突然分化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连睿廷和薛三腺体尚未发育,对信息素不敏感,只觉得空气中像是打翻了一瓶香水, 味道馥郁。 韩墨和林成沛上半年已经分化为alpha, 赵靖迟迟没反应,陈思域假期开始就出现不适,老实待在家里, 上个月果然分化了。 贺昭和赵靖一样,没有分化的迹象才来武馆,结果这时候忽然分化了。 很快师傅赶过来,抱起贺昭匆匆离开宿舍。 连睿廷趴在阳台向下眺望,一辆黑车停在院子里,贺昭一上车,汽车马不停蹄地启动,消失在夜色中。 “贺昭该不会做春梦了吧?”等待宿舍散去味道,师兄跳上栏杆,玩笑说。 “嗯?”连睿廷疑惑,“分化会做春梦吗?”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笑得暧昧:“分化就是性成熟,前后那段时间肯定会有那方面的想法。” 生殖腔和腺体的发育,伴随着生长痛和性意识觉醒,除却早晚熟情况,基本在十六这一年陆续出现,分化后三个月趋于稳定。 虽然程度因人而异,经历是必然的,很多人都是在睡梦中悄然长大。 连睿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武馆待到开学,他和薛三一起回家,第一时间去看望贺昭。 贺昭窝在床上,神情恹恹,听见开门声,撩起眼皮瞄过去,是连睿廷和薛三。 他往薄被底下钻了钻。 “贺昭,你还好吗?”连睿廷把从自家花园剪的一束黄玫瑰放在床头,坐到床边。 贺昭盯着黄玫瑰片刻,视线划过后面面无表情的薛三,停在连睿廷脸上,嘟囔:“不好,头晕。” “韩墨说他刚分化的时候头很沉重,搅糊的粥一样,”连睿廷爬上去按揉他的太阳穴,“揉揉会舒服吗?” 冰凉的手指触到热度总是退不下去的皮肤,贺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很冷吗?”连睿廷坐回去,惊讶道。 贺昭这才探出头,眼神乱飘,支吾:“不冷,”瞥他一眼,“我想睡觉,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助眠?” “可以啊,你想听什么?” “就你那天晚上唱的,追梦人。” 歌声响起来的一刻,那天晚上的梦浮现在脑海里,贺昭陷在柔软的枕头,半合着眼,望着连睿廷,望着身披月光的少年,眼眸亮晶晶地祈求:“看我看一眼吧……” 一首歌唱完,贺昭已经沉沉睡去,连睿廷牵上薛三的手,轻手轻脚离开贺家。 “大家都分化成alpha,希望我也能分化成alpha。”连睿廷比了个头顶高度,“我要赶上你了。” 薛三笑了笑,握紧他的手:“高也不能说明一定是alpha,我倒希望你分化成omega。” “为什么?” 薛三没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快走吧,太阳很晒。” “你没说为什么?” “回家了。” “薛三!” “嗯,你琴练好了吗?” “……” 那天最后,连睿廷也没有从薛三口中问到原因。 三三竟然和他有了小秘密! 第二天开学,他还在想方设法套取答案,可惜薛三装傻充愣就是不回。 哪怕他佯装生气,薛三仔细端详一会,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只是一个希望,不重要的。” “那为什么希望呢?我们都是alpha不好吗?”连睿廷反抓住他的手。 薛三依旧不说,用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连睿廷只好作罢,撇撇嘴,拉起他轻快上楼。 班上大部分是熟悉的同学,且很多同学都完成了分化,没分化的也在分化的路上。 最显著的两点变化,一是信息素,运动过后和情绪激动,身上总会溢出些许味道,五花八门,无法细分的味道,教室时常得保持大通风。 二是男女讨论的话题不再是单纯的玩乐和学习,心照不宣一般,开始对准具体的人。 但这种讨论又带着青春期的含蓄和矜持,犹抱琵琶,欲说还休。 胆子大的传个情书,放肆一点的偷摸谈起恋爱。 比如赵靖。 几次借口撇下他们和omega吃饭,然后在某天带着对方出现在餐桌旁,高调宣布他脱单了。 彼时陈思域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一封情书:“虽然你现在还没分化,但我会耐心等待,如同等待一朵娇艳的玫瑰盛放……” “行了行了,”贺昭粗着嗓子打断,瞥了眼情书主人,嗤笑:“恶不恶心。” 陈思域叠好情书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解风情,小心注孤生。” “昭,赶紧享受一下,不然进部队可就没机会。”韩墨揶揄。 贺昭看着连睿廷拿回情书,搁置在一旁,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嘴巴动了动,终是没出声。 一封……几封……一些情书而已。 要怪就怪某人太招摇。 本来长相就出众,开学典礼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表演,炫技一般弹了首李斯特的《钟》,末了又演唱《后会无期》。 昏暗的舞台,银白镁光灯打在流淌着黑色星河的钢琴,身穿礼服的少年侧着脸,发丝散发着皎洁的银光,修长指尖在琴键肆意纵舞,不经意往台下投去一瞥,仿佛月神俯身轻吻人间。 那天之后,omega希望他分化成alpha,alpha认定他必分化成omega。 连睿廷一下子多了许多朋友。 许是尚未分化的缘故,他知晓别人的青睐,却始终没什么感觉,春心萌动似乎离他很遥远。 以至于大家打趣赵靖春风满面时,他的注意落在omega身上,唔,好像是隔壁班的同学,数学成绩年级第一。 第87章 omega脸皮薄,学生早恋总归得偷偷摸摸,哪怕是校外奶茶店,遇到熟悉的同学举报就不好了,他一杯奶茶没喝完,便推脱说要回去写作业。 人一走,陈思域敲了敲赵靖桌面:“神速啊,你看上他什么了?人学霸被你耽误了。” “他给人讲题的时候柔声柔气的,很好欺负。”赵靖说。 “就这?” “爱情不就是一瞬间的事,不然我还得列个单子,写清楚他的各种优点啊。” 连睿廷搅着奶茶若有所思,赵靖注意到他的表情,笑说:“爱情本来就没有逻辑,当你感觉到心里有一束烟花炸开,别想了,在一起吧。” 韩墨嘁道:“歪理。” 连睿廷笑笑没放在心上,想这个,不如想想学长。 也是那次表演,高年级学艺术的学长找来,问连睿廷有没有兴趣玩乐队,他们缺一个门面担当的主唱。 连睿廷对音乐没有绘画那般热爱,刚上高一,他的重心在学习上,当时便回绝了。 找了几次没说动,学长仍不死心,约他下周去一家名叫drunk的酒吧看演出。 看演出就没有必要拒绝了。 那天连睿廷一行人去的比较早,酒吧人不多,光线昏昏憧憧,酒香氤氲,慵懒的爵士乐传遍每个角落。 赵靖的omega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紧张,抱着他的手臂,眼神瑟缩。 几个人围在卡座喝饮料,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当场子渐渐热起来,学长出现在他们面前,说马上轮到他。 连睿廷一本正经地颔首,眼尾泛着一层薄薄的绯红。 陈思域低低地偷笑,晃着手上的酒杯,“还喝不喝?” 连睿廷软骨头似的倚靠薛三,闻言摆了摆手:“听歌听歌。” 他搂着薛三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望向舞台,学长充当贝斯手和主唱站在话筒前,一开嗓,吸引了大半喝酒人的注目。 但也仅仅是注目,只有少数几个人跑到台前喝彩。 “太平了。”林成沛点评道,“中规中矩吧。” “他嗓音不适合唱这首歌。” “没激情。” 连睿廷闷声不响地收回目光,拿过陈思域手里的长岛冰茶浅啜。 不一会,学长和两位乐队成员过来,视线精准地落在连睿廷身上:“我觉得你唱这首歌效果会更好。” 连睿廷好笑:“我都没听过。” “换一首也行,来都来了,要不要试试?” 连睿廷兴致不太高,就像往柴堆里扔了块碳,火星噼啪蔓延,偏窜不起火焰。 韩墨适时开口:“睿廷刚喝了酒,别唱了。” 学长黯然,和同伴相视一眼,正要作罢,台上忽然响起同一首歌。 一位穿着拼色t恤的男人,稍长的头发半遮半掩着面容,音色粗沉,副歌部分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呐喊,将温吞的火星撞出熊熊焰火,气氛瞬间燃爆。 学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刚唱完,这人立马上去重唱,和挑衅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对方下台前冲他们比了个中指向下的手势。 赵靖玩笑:“这么嚣张~” 队员咒骂了一句。 学长眼含忿忿地看向连睿廷,他们走的艺术路线,有一定的编曲能力,组建乐队以来始终不温不火,差点气候,实在太需要一个人来添把火。 那天看了连睿廷在舞台上的表演,他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会玩音乐又能当门面。 接收到学长的视线,连睿廷眨了眨眼,坐起来向学长伸手:“有谱子吗?” “有有有!”学长赶紧递上手机。 连睿廷一边低头看曲谱,一边朝舞台走去。 “哇哦,有热闹看了。”其他人纷纷起身站到台前。 台边的灯光直直打向话筒后的人,显露他五官立体的脸,浅黄色字母卫衣套在精瘦高挑的身材上,少年气十足。 听歌喝酒的人群出现小小的骚动:“这谁?好帅啊。” “怎么还不唱?上台玩手机呢?” 连睿廷抓住话筒:“稍等,现学一下。” 台下响起几道嘘声,连睿廷没在意,最后敲了几下手机还给学长,“照这个来。” 学长一愣,发现他在原曲的基础上稍稍加重了摇滚元素。 队员惊叹:“牛逼!” “reminx,from,”连睿廷停顿,回头问学长:“组合名叫什么?” “wildfire。”学长抽空回道。 连睿廷挂好吉他,扫了下弦,重新对上话筒:“from wildfire。” 他刚刚喝过酒,嗓音有点沉,又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刻意压低的音量十分撩耳。 尖叫声从某个角落里爆发出来。 趁学长们还看谱,连睿廷来了一段solo,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很快在晦暗的卡座旁边捕捉到一个人影。 短暂对视,他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撇开。 连睿廷望向最前面的薛三,眼眸弯弯,直到学长们就位,启唇开唱,视线也没有移开。 薛三举着手机录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耳旁如潮水的欢呼消失不见,只剩下恣意的,澎湃的歌声,对着他一个人的,不是情歌胜似情歌。 他的心脏跟着鼓点高涨,也跟着那人身体的律动摇摆,灵魂像是被绑在弦线上,随着振奋的音符起起伏伏,无法自抑。 咚—— 连睿廷甩下吉他,顶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冲下舞台,薛三出于本能接住他,听见他激动地问:“好听吗?三三。” “好听。”薛三收紧手臂,连睿廷被音乐感染得兴奋过头的心跳,顶撞着他的胸口,砰砰砰—— 薛三的呼吸急促,偏头吻了吻连睿廷的耳朵。 回到卡座,问联系方式的一下子涌了上来。 坐在最外面的贺昭烦不胜烦,阴着脸,不耐烦地怒吼:“他未成年,问个屁,滚!” 火气很盛,模样吓人,很快就没人凑过来了。 连睿廷含着吸管喝汽水,面露惊讶,陈思域问出他的狐疑:“干嘛?谁招你了?” “吵死了。”贺昭嘟囔,灌了一口酒,说:“走不走?聒噪。” 连睿廷悻悻说:“走吧。” 刚走到酒吧门口,学长追出来,脸色肉眼可见地舒爽:“睿廷,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 “学长,快期末考试了,再说吧。”连睿廷分得清轻重,哪怕起了兴趣,第一要务还是学业,不会头脑一昏掺和进去。 这理由任谁都没法多说,学长想了想:“那我们等你,刚好我们打算筹备新歌。” 连睿廷一顿,学长好认真啊,这或许是他们的梦想。 “睿廷顶多陪你玩一段时间~”陈思域闲闲地说,“他不可能真跟你搞什么地下乐队。” 学长怔愣,见连睿廷没有反驳,顿感失望。队员也劝过他,以连睿廷的家庭背景,不可能走这条路。 但……学长笃定地说:“没关系,热烈燃烧过总比默默沉寂的好,wildfire能成为我青春一束稍纵即逝的烟花,也值得了。” 车来了,连睿廷挥挥手,告别学长坐上车。 透过车窗,他望着学长越来越渺小的身影,那抹笃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三三,”连睿廷歪向薛三,抓了下头发,“你觉得我留长头发会好看吗?” “肯定好看。”薛三抚摸他的发丝,“你想加入他们?” “蛮有意思。” 阮蓁曾说让他去多体验,这些年连睿廷没少学新东西,乐器,音乐,绘画,球类,马术……几乎练就了十八般武艺。 薛三有时候会跟他一起学,实在不感兴趣的就摊开书本写作业。 他们从不抱着一定要做出成绩的心态,享受的是过程,又不是学了就非得朝这个方向发展下去。 乐队同理。 第二年,连睿廷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时常参与学长的乐队演出,渐渐地积累了不小的名气。 他给自己取了个艺名“薛四”,江湖人称“小四哥”。 酒吧人多眼杂,良莠不齐,连睿廷拎得清,从不在那多停留,唱完就走,也不参与乐队的生态。 这反倒给他塑造了一个神秘的形象,越是求不得,越是引人探索,他的人气越高。 一个团队个人太突出不利于长久发展,但学长无法置喙,人家就是有实力,光是那张脸站在台上就足够吸睛。 何况连睿廷确实打响了wildfire的名声,而且为这个团队付出了力所能及的帮助——请到业内专业编曲老师作词老师。 请老师自然是连继衡插手的,这方面他和阮蓁一个态度,并不反对他玩这些。 甚至特意寻了个时间,悄悄跑到酒吧看他表演。 秘书很贴心,私下告知了连睿廷。 于是那天正式演出完,连睿廷独自留在舞台上,改编了一首《父亲写的散文诗》。 角落里的连继衡抹了抹眼角,录下来,发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阮蓁。 第88章 阮蓁回了三个白眼,附赠一张连睿廷画的她。 连继衡不甘示弱,回了一张画。 阮蓁:【微笑】 连继衡:【微笑】 连睿廷想不到,一首歌差点引发父母的争吵。 唱完以后,他冲某个角落抛了个飞吻,没管台下的尖叫,急匆匆跑到后台。 连继衡严肃的脸鲜见笑出皱纹:“这小子。” 秘书一旁附和:“睿廷很有心。” 连继衡笑笑,回到车上等那两人。 车门一开,连睿廷故作惊喜地喊:“爸爸,你怎么来了?” 连继衡哼道:“行了,别装了,快上来。”他装模作样地点评几句,抬手撩起儿子及肩的头发,说:“怎么还学人留长发?” “好看吗?”连睿廷拢了一把头发,看别人反响挺好,都有人把他当女生搭讪了。 “我本来觉得很酷,到脖子这个位置差不多,”他说,“后来发现有个白血病公益机构可以捐头发,干脆再留长一些。” “嗯。”连继衡摸了摸他的头发,没说什么,“再玩几个月就不要来这种地方,分化期太危险了。” “好。” 连睿廷思忖着如何跟学长交代,虽然早说过不会长久,骤然不管不顾退出仍有点不负责。 现在乐队小有名气,换个适配的主唱,应该不至于直接宕机。 他开始寻找接班的人,也提出过帮学长们牵线签公司。 学长思量再三拒绝了,他们快要高考,重心得转移,不如及时抽身,让wildfire停留在最绚烂的时刻。 告别演出那天,酒吧人满为患。 连睿廷难得化了妆,眼尾贴着亮晶晶钻片,长发挽起,一身新潮的机车夹克,比起初登舞台乖乖的学生气,多了一份游刃有余的散漫。 “最后一首,未来再见。” 举着荧光棒的粉丝齐齐高呼“四哥”,一浪接一浪,薛三几人被迫逃到场外,隔着人头攒动,眺望舞台中心,那个耀眼的人,真像一束稍纵即逝又璀璨至极的烟花。 脱离乐队不到三个月,连睿廷剪掉长发,捐给了相应机构。 他和薛三也即将迎来分化期。 要问十六岁有什么感觉,连睿廷琢磨片刻会说,身体里某个神秘机关启动了,零件摩擦带来的热量时而翻涌,时而蛰伏,等待一个机会变成超级赛亚人。 后颈发硬的肉块就是开关。 腺体发育导致那块皮肉时不时引发刺痛和麻痒。 一开始总忍不住挠和按,后来有一天,连睿廷盯着薛三那块硬肉,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 薛三当即一激灵,捂住脖子睁大眼看着他。 “我咬疼了吗?”连睿廷扒开他的手想检查,薛三不让,往旁边躲开,脸颊和脖子微微泛红,瓮声瓮气:“不疼,有点……舒服。” 连睿廷惊奇,把自己的后颈凑过去,“你咬我一下。” 薛三照做咬了一口,浅浅的齿印覆在白皙皮肤表面。 “好像是有点,”连睿廷若有所思,“那等我们脖子难受的时候,就可以咬一下。” 薛三担忧:“可以这样吗?” 连睿廷拿不定主意,在饭桌上询问连继衡。 连继衡夹菜的动作停滞,视线在两人之间晃动一圈,搁下筷子说:“你们两从今天开始分房间睡吧。” 连睿廷与薛三对视,纳闷:“为什么?” “万一你们一个分化成alpha,一个分化成omega,意识混乱标记了怎么办?”连继衡越想越有道理,立即让吴妈收拾出一间卧室。 “可能我们都分化成alpha呢?” “那更不适合同睡,alpha之间相斥,再说你们都长大了,还睡一起害不害臊。” 连睿廷无语:“你和妈妈不睡一起吗?” 连继衡意味深长地瞟向薛三:“你想和小三在一起?你们才多大,别把陪伴错误当成爱情。” 薛三心头一震,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不自觉的走神注视,没来由的吃味,两人独处时的渴望,顿时有了答案。 他一下思绪如麻,身体里好像有无数条脉络急于寻找出路,横冲直撞,搅得心神不宁。 而连睿廷还在说:“可是我习惯和三三睡,一个人会睡不着的。” “慢慢就习惯了,你总不能和他睡一辈子。” 连睿廷没再说话,嘴角下撇,情绪显著低落起来,埋头扒拉着饭。 薛三看着他,喉咙干涩,发出喑哑的声音:“如果……我可以……” 第66章 如果什么? 我可以什么? 薛三哑然, 在痴心妄想什么,现在拥有的一切还不知足吗? 他低下头,脑海里浮现每次连睿廷从舞台上扑进他怀里的画面, 被无数人注目的大明星, 只会望着他,只会拥抱他。 他可以奢求更多吗? “三三, 你刚才说什么?”连睿廷狐疑。 薛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摇头:“没什么。” 连继衡盯着薛三的脸,目光透着看穿一切的犀利。片刻,他给连睿廷夹了一块鱼肉, 淡淡道:“我和你妈妈是自由恋爱, 不会干涉你们的婚姻,工作之前别搞出人命, 克制一点。” “噗——”连睿廷差点被汤呛住, “爸爸,你想得太远了。” 连继衡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天天待在一块, 信息素上头,不是没可能。” 薛三抚着连睿廷的后背,闻言瞟了一眼连继衡, 心里忽地松了一口气。 横亘在他面前过不去的坎,就是连继衡的态度,他没法享受了连先生的善待,再去肖想其他。 但连先生这话好像看出什么。 薛三胸口仿佛钻进一只兔子, 砰砰地乱跳, 连睿廷又说了什么话,他都听不清了。 分房睡当天晚上就执行了。 薛三在连睿廷房里写作业,洗完澡就并排躺着看书, 默契地谁也没提。 眼看时间要到十二点,连继衡敲响了房门。 两人相视,没人动。 “睿廷,小三。” 连睿廷扁扁嘴巴,拉着薛三不让动。薛三按耐不住地欣喜,抱了抱他,过后狠心下床。 第三次敲门声响起时,房门总算开了,连睿廷抱着胸,一脸郁闷地瞪连继衡:“爸爸,你好像法海。” 连继衡哭笑不得,分别揉了下两个忧郁小蘑菇的头,“为了你们好。” “那如果我和三三,一个alpha,一个omega,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睡一间房了?” “是。” 连睿廷勾住薛三的手:“三三,那我们还是都分化成alpha吧。” 薛三张了张口,没吭声。 连继衡挑眉道:“你就只想和三三睡一间房?” 薛三心霎时悬起来,攥紧连睿廷的手指看着他。 顶着两人的视线,连睿廷不紧不慢地开口:“赵靖说,两个alpha也可以。” 连继衡:“……”他忍不住问:“你懂可以什么?” 连睿廷眨了眨眼:“您说呢?” “……”连继衡转身就走,“睡觉吧,晚安。” “晚安,爸爸。”连睿廷抱了下薛三,“晚安,三三。” “晚安。”薛三走出两步,回头问:“你真的懂吗?” 连睿廷笑眯眯:“你懂我就懂。” 赵靖都换了两个对象,他没无知到一窍不通。 但陪伴是空心的糖果,给人错位的甜蜜,对于三三,他没想明白究竟算什么。 分开的前几天尚且能接受,以前薛三放假去武馆,连睿廷并非每次都会陪同,各睡各的在所难免。 那时候睡前会通话,没有现在这种断离的感觉,想着假期结束就好了。 十几年的陪伴是刻在心底深处,难以割舍的牵绊,时间稍一长便显露出来。 “爸爸今天出差了。”写完作业,连睿廷拉着薛三的手,嗫嗫道。 薛三心里酸酸的,明明仍是天天上下学,仅仅不能再睡一起就好像失去什么。 再不会有人抱他睡,滚到他怀里脸贴脸蹭他。 薛三叹了口气,托起连睿廷的脑袋,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轻声说:“那我今晚不去隔壁睡,没那么倒霉今天就分化吧。” “嗯!”连睿廷立马拽着他上床,手脚并用缠住他,“我昨天做噩梦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还以为梦没醒。” 薛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没有做梦,每天催眠自己赶紧睡觉,睡醒就可以看见你了。” “我们好可怜哦。” “嗯,好惨。” 两人仿若一对苦命鸳鸯,头抵着头在黑暗中倾诉,最后不知不觉睡过去。 连继衡出差三天,他们两睡了三天,等连继衡回来,用似笑非笑的表情问:“这几天睡得好吗?” 薛三沉默,连睿廷面不改色:“很好。” 连继衡捏捏他的脸:“好就行,21天养成一个习惯,不错。” 第89章 连睿廷点点头,心里却想,我们又需要21天了,分化什么时候来啊~ 为此他特意找韩墨询问分化的征兆,韩墨大致提了几个感觉——晕,脖子酸痛,身体有火冒出来。 一天天等着这些感觉到来,先等来了一场雷暴雨。 窗帘紧闭,室内一阵昏亮一阵黢黑,大雨啪啪地拍打窗户,雷声轰鸣,由远及近,仿佛要劈开坚实的门窗闯进来。 虽不至于害怕,连睿廷依然被吵得辗转反侧,烦躁不安。 躲被子里憋了会,他猛地掀开,趿拉上拖鞋,脚步又快又急。 房门一开,走廊被闪电照得通亮,薛三举着手正要敲门,看见他愣了下,“睿——” 连睿廷一把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嘟囔:“三三,我睡不着。” “我也是。”薛三搂着连睿廷进屋,亦步亦趋地回到床上,被子拉过头顶,他打开手机电筒,“我刚要来找你。” 连睿廷抓着他的手,偷笑:“我们心有灵犀。” 薛三也笑了笑,静静看着他,电筒的光照得他的脸像石榴一样红通通。 外面依旧雷电不止。 “三三,你有没有遇到过裤子湿的情况?”连睿廷小声说。 “有。” “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 “你怎么不和我说?” 薛三咳了咳,嗫嚅:“不好意思。” 连睿廷哼哼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他把手伸向薛三后颈,“难受么?” “有点。”薛三老实说。 连睿廷凑过去咬了一下,犹嫌不够,牙齿不轻不重地啮咬,湿热的舌尖滑过敏感的皮肤,薛三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赶紧松开,“疼吗?” 薛三吞咽了口唾液,遵从内心蓦然涌现的渴望,把他捞到怀里咬脖子。 咬破了一点皮,铁锈味散进口腔里,竟然带着丝丝的甜。 “三儿~”连睿廷感觉一股热流从破皮处冲向身体下方,沿途烧起了一片滚烫。 和他紧密相贴的薛三同样滚烫,被窝成了碳炉,煨得本就不通透的空气越发稀薄。 缺氧让他们头脑晕晕乎乎,拥抱来不及撒手,好不容易顾涌出被子外面,就这么睡了过去。 翌日,连继衡收拾妥当打开房门,走廊一股陌生的香气令他脚步一顿。 香气来源正是连睿廷的房间。 “睿廷?”连继衡敲了两下便拧门进入,房内的气味浓郁过头。 他走到床边,俯身探了探露在外面的额头,手背传来的热度吓得他心跳漏了一拍,急忙翻开被子,浓稠到实质的气味冲到他脸上。 而气味的主人们,仍相拥睡得无知无觉。 连继衡扒拉开两人,一边给医生打电话,一边敞开窗户通风。 千叮咛万嘱咐,还是让他们一同分化了。 一针退烧,一针抑制,两个人悠悠转醒,身上没什么力气,第一反应都是找对方。 “三三,你还好吗?” “嗯,你呢?” “好晕哦,我们分化了?” “好像是。” 床边的连继衡嘴角微抽,清了清嗓子:“是分化了,算你们幸运,都是alpha。” 连睿廷搂住薛三,有气无力的声音流露出明显的开心:“太好了,三三,我们是alpha。” 薛三同样惊喜过望,禁不住亲了下他的脸,亲完意识到连先生还在,慌忙用余光打探,见连继衡低头看手机,他这才安心,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爸爸,我和三三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连睿廷坐起来问。 “报告还没出来。” 信息素的气味闻着大差不差,大多数人会通过检测确认,数据入库也方便寻找匹配度的omega或alpha。 “那能不能顺便测一下我和三三的匹配度?” 连继衡把拨通阮蓁电话的手机递给他们,说:“alpha查什么匹配度?”停顿了下,“你们没觉得不舒服?” 按理alpha的信息素会互相排斥,为了争夺omega的所属权,类似动物用气味圈地盘。 他俩倒好,同时分化成alpha,还能相安无事地抱在一起。 连睿廷和薛三对视,“没有不舒服。” “行吧,我跟医生说下,和妈妈报个平安。” “嗯!” 匹配度结果出来,正赶上韩墨几人来看望他们。 赵靖捏着检测结果,不可置信地说:“100%!离谱!” 韩墨拿过来看了一眼,望向床上两人,笑道:“挺好的,易感期可以互相帮助了。” 赵靖爬上床,一脸探究地审视他们:“你们该不会已经……” 其他人纷纷露出暧昧的表情,唯独贺昭绷着脸,死死盯着连睿廷。 连睿廷推开赵靖,“没有。” “不用不好意思,真发生什么也正常。”赵靖揩了下他的脸,不怀好意地玩笑:“你要是omega,我指定跟你发生什么。” 说完他起身退开,连睿廷忽然勾住赵靖的脖子把他压回来,面对面,鼻尖差半截手指的距离,“你不是说alpha也可以吗?赵哥,你教教我?” 他放出一点信息素,淡淡的虞美人清香和着刻意压低的嗓音,像一支羽毛拂过赵靖的唇瓣,痒痒的,麻麻的。 赵靖呆滞,喉结不由地上下滚动,眼睛眨得乱七八糟,语无伦次:“你你你真想啊,行行啊,咱俩谁在上上面?” “噗哈哈哈哈。”陈思域受不了,最先发出爆笑。 “我靠!”赵靖回过神,猛地向后躲,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幸好林成沛伸手接了把。 “赵靖不行啊,就这点抵抗力?” 赵靖搓了搓脸,瞪韩墨,羞愤的目光又移向连睿廷身上:“你跟谁学的啊?” 连睿廷耸耸肩:“你啊。” 赵靖无言以对,悻悻摸了摸鼻子,嘀咕:“还好没分化成omega。” 江濂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休息得差不多,在花园里给孔雀喂食。 园子依旧是生态植物园,连睿廷经常在傍晚时分和佣人叔叔一起打理,除草浇水松土,有时会翻出几条蚯蚓,雨后叶片下的蜗牛。 他乐此不疲,特意学了点插花技巧,花开得最茂盛的时节,韩墨贺昭林成沛都收到过精美的捧花。 此刻他拿着锄头松土,决定种一亩虞美人。 薛三在旁边帮忙,江濂窝在小板凳,撑着脑袋看他们忙碌,偶尔递下工具。 两人做事很默契,往往连睿廷抬个眼,薛三就知晓他要干什么,这是旁人学不来的熟稔。 晚上用过晚餐,三人坐在门口的石桌,一面吃饭后水果,一面闲聊。 连睿廷问江濂最近做什么,有没有和江柘吵架。 江濂兴致缺缺回答没有。 自从江柘把连继仪送给江濂的生日礼物孟加拉豹猫弄死,被他砸断一只手后,江柘打心底害怕起江濂,至少明面上不敢再跟他呛。 连睿廷叉起一块苹果送到江濂嘴边,说:“那怎么不开心?” 江濂咀嚼着苹果,没精打采:“没什么好高兴的。” 连睿廷一顿,起身跑回屋。 “他去干嘛?”江濂纳闷。 薛三说:“给你拿礼物。” “哦。”江濂总算提起些精神,支着下巴问薛三:“你是不是喜欢我哥?”顿了下,“我是说那种喜欢。”都分化了,保不齐会想这事。 薛三怔住,抿紧唇看着他。 “我哥那么好,不喜欢才稀奇吧,”江濂蛮无所谓道,“我没意见,舅舅肯定也没意见,只是想到舅舅和舅妈离婚是因为舅妈不愿受束缚。” “你觉得哥和舅妈像吗?” 薛三蜷紧手指一言不发,心里却掀起一阵浪潮。 “我觉得爱情最没用,”江濂捏着叉子戳了戳果肉,语气透露出一股厌恶:“除了变成枷锁困在人,没有任何好处,最后大概率会闹得一地鸡毛。” 上一辈荒诞的爱恨给他留下太惨痛的代价,江濂无法正确看待爱情,也因为不懂让他在未来吃尽爱情的苦。 但当下,他看着眼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劝道:“别把你们的关系走窄了。” 薛三沉默,甘甜的蜜瓜瞬间索然无味。 “当当,”连睿廷抱着一个礼盒回来,捧到江濂面前,“笑一个。” 接过礼物,江濂配合地牵起一个笑:“谢谢。”端详几眼盒子,说:“你分化休养还有心情给我准备礼物?” “正因为休养有很多时间啊。”连睿廷笑眯眯道。 “哦。”收到礼物很难不开心,江濂当即拆起包装,连睿廷搭了把手,边讲解怎么玩。 薛三心不在焉,手指揉卷着包装纸,不断地回想江濂的话。 连先生说别把陪伴错误当成爱情,好像所有人都认定他们两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细想他们的相处确实没有边界,同吃同住,他知道他的一切心事,他也知道他每个行为背后的想法。 第90章 他们太近了,近到发生任何事都情有可原。 唯独爱情不可以轻易沾染。它独占,狭隘,也无私,永恒,浓烈,也短暂。 甜蜜如赵靖和阮蓁的每一段恋情,爱时难舍难分,不爱时抽刀断水。 惨淡如他父母,相看两厌,彼此怨恨,却被生活和孩子捆在一起不得解脱。 每逢吵架,母亲总要拿年轻时如何为了父亲否决家里的安排说事,骂自己眼瞎,骂父亲辜负了她。 起初父亲不作声,多听几句就开始讽刺母亲见个男人就要死要活,非要跟他,怪得了谁。 信奉爱情的,为它谱写赞歌,不信的嗤之一句,结果都那样。 薛三拿不准究竟要怎样妥善对待这份萌芽的悸动,他唯一确切的是,不想和连睿廷分开。 揣着犹豫,睡前薛三问了连睿廷一个问题:“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会不要我吗?” 很狡猾的问题,朋友和爱人并不冲突,他明明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待在连睿廷身边。 薛三想,他还是有私心的。 连睿廷在黑暗中摸到薛三的脸,不答反问:“你呢?” 薛三怔了怔,“我不会有爱人。” “只是你还没遇到,等遇到了,说不定就干柴烈火一头栽了进去。” “不会,我肯定。”薛三强调,“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薛三记得他刚来连睿廷身边,心中唯一的念想是,干活吃饭,不然就去死好了。 那时候决不会想到喜怒哀乐之类的情感,也想象不到有一天会被这些情感困扰。 如果没有连睿廷,他的人生主旨仅仅是活着。 薛三说得笃定,连睿廷鲜见地没有理会,坚持问:“假如。” 没法假如,气氛一下僵硬起来。 片刻,薛三无奈叹气:“我先问你的。” 连睿廷翻身平躺,望着黑沉沉的天花板。 安静一会,他倏然翻回去,捂着薛三的后颈,一字一句道:“任何任何假设,我永远不会不要你,不许再问这种话。” 他亲了亲薛三的额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陪我长大,三儿,你是无可替代的,明白吗?” 连睿廷并非不懂薛三的不安。 在此之前他们习惯了对方的一切,睡前闭眼,醒来睁眼,形影不离,也约定会一直这样下去。 少时不知爱恨,只以为陪伴便是所有。 可随着年岁增长,两人的关系来到一个奇怪的节点,原本平坦顺遂的原野,突然冒出一堆毛茸茸的嫩芽,它脆弱得一掐就断,又坚韧得迎风昂立。 连睿廷面对这些嫩芽会欣喜,也会不知所措,它会长成什么样,又会给这片原野带来什么。 是一季短暂的美丽,还是四季长留的灿烂? 连睿廷茫茫然,只能先给它披上一层薄膜,小心呵护着,且行且看。 重回学校,连睿廷分化成alpha属实让一群人失望一群人惊喜。 暗示性的巧克力和情书堆在抽屉角落,下场无一例外是分给其他同学,或者搁置在桌面等主人领回去。 连睿廷和分化前没什么两样。 遇到有人向薛三示好,他仅是愣了一下,揶揄两句就自觉避开。 少年尚未学会圆滑,喜怒皆在脸上,平日薛三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架不住长得不错,有人就吃高冷帅哥这一款。 薛三望着连睿廷慢腾腾走远的背影,视线回到约他打羽毛球的omega身上,盯着他,直到对方脸颊泛起绯红。 “我不喜欢打羽毛球。”薛三撂下一句,提步就走。 omega叫住他:“别的也可以,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不喜欢,别来烦我。” 回到座位,连睿廷正埋头写作业,见他回来,把书本往他面前一推,“解出来了。” 薛三没看题目:“你为什么先走?” “怕你不好意思答应。”连睿廷慢腾腾回道。 “你希望我答应?” “这是你的自由,三儿。” 薛三低头面向题目,半响,捡起笔一言不发地写起来。 不久后的某天中午,课桌上多出一卷画。 连睿廷打开画卷的第一眼,所有色彩仿佛凝聚成一根棒槌,在他的心鼓轻轻敲了一下。 重彩海面单单一笔白色的船,月光倾吞着浪潮,浪潮巅覆着夜空,小船飘飘摇摇,谁也奈何不了。 画作一角写着一行字“三点十五,画室见”。 连睿廷卷起画,对上薛三欲说还休的眼神,顿了顿说:“我去看看。” 三点十五,体育课。 连睿廷拿着画卷如约来到画室,里面只有一个人坐在画架前打型,熟褐色的线条勾勒出一副经典静物构图。 他没出声,抱胸倚靠门框默默注视。 不到一分钟,男生扔下画笔,转头时脸上的不耐烦在触到门口的身影,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变脸似的换上压抑着喜悦的娇矜:“你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连睿廷点了两下画纸,弯唇:“怕打扰你。” 男生这才站起来,隔着一段距离和他说话:“赴约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你不出声我以为你迟到呢。” “万一是我不来呢?” 男生昂起头,神气又骄傲:“你一定会来。” 连睿廷笑了下,捏着画纸不动如山,就这么静静望着他,带着一丝审视。 安静片刻,他迟迟没有表示,男生有些着急:“你为什么不过来?你都来了,难道不是同意交往的意思吗?” 连睿廷委实惊讶:“是这个意思吗?我只是礼貌赴约,来看看画作的主人。” “我让你失望了?”男生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往前走了两步,好让他看得更清楚。 他特意穿了一身高腰裤搭配修身白衬衫,发型精心打理过,身段样貌足够出众。 “我认为我们很配,门当户对,我查了我们的匹配度,73%,很高了。”男生说,“你没理由拒绝我。” 连睿廷笑笑:“你之前可是看到我就走。” 男生是杨家老二,他们在宴会和走亲拜友中见过很多次,私下交集却几乎为零。 这样一个人突然说想和自己交往,诚然暗恋是大多数少年的必修课,仍然让人觉得奇怪。 杨许和噎住,郁闷道:“你也没有主动找我啊,而且。”他又向连睿廷走近两步,“我一直在等你分化,万一你分化成omega怎么办?” 连睿廷仍旧不为所动,杨许和指向他臂弯里的画卷,挟带一股势在必得开口:“你会被画吸引来,不就说明我们心意相通,能够互相理解吗?” 连睿廷晃了晃画卷,垂眸沉思,脚步依旧没有挪动分毫。 “行不行啊?快点说话。”杨许和已经走到他跟前,仰着头,神情有种好不容易放下姿态的委屈。 赵靖说爱情是一束烟花炸开的感觉,连睿廷认真揣摩看到画以后的心情,是那种感觉吗? 他骤然攥紧画,迎着杨许和希冀的眼神,字到嘴边辗转良久才吐露出来:“行,试试。” 第67章 “三儿, 谁惹你了?” 赵靖一屁股坐在地上,篮板反弹到地面的篮球无人问津,兀自回弹, 啪啪啪, 掩盖住他的气喘吁吁。 这场篮球,薛三打得又急又凶, 每次投篮恨不得砸碎篮板, 赵靖本意只想放松一下,硬是打出nba的节奏。 薛三没吭声,捡起篮球拍了两下, 扔进篮筐。 “话说, 睿廷去哪了?”陈思域问。 薛三弯腰捡球的动作一顿,起身望向画室的方向, 篮球霎时脱手掉到地上, 再次无人问津地回弹。 众人注意他的举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连睿廷和杨许和手牵手朝他们走来。 “我靠。”赵靖腾地站起来,冲那两人喊:“什么情况啊?” 到了跟前,连睿廷松开杨许和的手, “如你所见。” 韩墨打量杨许和两眼,说:“这么突然?” 杨许和挺起胸,“我和睿廷匹配度不低,一见钟情合情合理。” 陈思域促狭:“谁对谁一见钟情?总不能是睿廷吧?” 杨许和梗住, 瞥了眼连睿廷, 小声嘀咕:“都一样。” 连睿廷捡起薛三旁边的篮球,投了个篮,下巴向赵靖抬了抬, “你不是说爱情就是一瞬间的事吗?” “话是这么说,”赵靖觑着他旁边木讷的人,欸了声:“好吧,确实谈不上逻辑。” 对于连睿廷突然和杨许和在一起,大家调侃几句,没太当回事,继续打起球。 杨许和不善运动,在一旁看他们玩,很快发现两个人有点反常。 一个是薛三,他知道薛三和连睿廷关系特别亲密,不过现在人已经是他的,勉强忍一忍—— 不行,改天得让连睿廷和薛三保持距离,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跟对连体婴似的。 另一个是贺昭,阴着脸,好几次向他投来敌意的眼神,莫名其妙。 第91章 杨许和努力忽略他们两,专注看连睿廷。 更早,早到他也说不出具体的时间,但凡连睿廷出现,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追随对方的身影。 连睿廷弹琴,连睿廷低头和人说话,连睿廷画画,连睿廷打球,连睿廷唱歌…… “小四哥”的每一场演出,都是他睡前必看的视频。 先是父亲常提及连家的孩子,口吻欣赏。 再是母亲和姨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讨论他以后的结婚对象,说来说去,连睿廷都是不错的人选之一。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连睿廷会不会分化成alpha。 现在他分化成alpha,难道不是天意吗? 杨许和越发自得,下课铃响起,他立刻走到连睿廷身边,抬手给他擦汗。 连睿廷怔愣几秒,拿过他手里的纸,莞尔:“谢谢。” “不要这么客气。”杨旭和嘟囔。 “好的,走啦,回教室了。” 教室内,杨许和坐在前座,一边翻连睿廷的书本,一边碎碎念:“有不会做的吗?你放学等我吗?你想考哪所大学啊?……” 连睿廷小口喝着水,间或回答一两句。 薛三说是上厕所,还没回来。 前桌先一步回来,杨许和只好腾出位置,在桌旁迟迟不走。 他已经收到罗德岛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有很多心思和时间用来谈恋爱。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杨许和才不得不离开。 前桌回头问连睿廷:“他该不会是你对象吧?”一堆鸡毛蒜皮的事。 “嗯哼。” “我去,我还以为你和薛三一对呢。” 薛三恰巧回来,听到这句话,转头看连睿廷,对方却目不转移,打哈哈混了过去。 晚餐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结束后,杨许和要连睿廷陪他去买橡皮。 薛三盯他片刻,端起自己和连睿廷的餐盘提前走了。 杨许和:“……” 他撅着嘴对连睿廷说:“能不能别老让他跟着我们啊,哪有约会带电灯泡的。” 连睿廷目送薛三消失于食堂门口,随口问:“吃饭也算约会?” “当然,只要我在就是约会!”杨许和想了想,刚开始不能太强势。 他缓和语气:“本来你们相处的时间就很多,分给我完整的时间嘛~” “行,”连睿廷漫不经心地答,“去买橡皮?” 晚上放学,一路上连睿廷忙着回杨许和的消息,薛三支着头看窗外,车内第一次这么沉闷。 司机:“你们两闹矛盾了?一句话不说。” 连睿廷打字的手停滞,偏头看薛三,这会轮到薛三不回视。 玻璃窗倒映着薛三绷紧唇线的下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的眼睛像迷路的小狗。 连睿廷关掉手机,仰面向后靠:“没有,刷题累了。” “要不要给你们放首音乐放松一下?” “好。” 成长代价是什么?是两个不分彼此的伙伴,渐渐有了难以言说的心事,还是两个说好一辈子不分开的伙伴,开始踏上两条不同的路? 以前连睿廷觉得他和薛三的感情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舍不得,也害怕它变得不再纯粹。 事到如今,是继续装聋作哑任其发展,还是斩钉截铁就此打住,抑或者把边界往外挪一挪? 人生第一道难题就这样横亘在他们中间。 回不回卧室? 一碗馄饨搅成面片汤,薛三还没拿定主意。 按理应该分开的,都有对象了,他只是朋友亲人。 没有那个朋友或者亲人会一辈子睡一张床。 枕边人是恋人,是伴侣,唯独不是他。 或许人长大注定要失去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明晰身份界限,任何人都是这样的。 薛三一口闷掉面片汤,碗放进水槽里,站定许久,在出奇寂静的厨房,暗暗告诉自己要知足。 第二天早上,连睿廷走出卧室,隔壁房间同时打开门,迎面对上,他率先扯出笑:“早上好。” “早上好。”薛三平静回。 他们的默契再一次发挥作用,谁都没有提分房的事。 “上午有数学测验,你昨天的题目看了吗?” “嗯。” “中午杨许和想去校外吃饭。” “好。” 于是中午薛三罕见地独自在食堂吃饭。 其实可以找前桌或者赵靖陈思域,但没心情,嫌麻烦,一个人更自在。 而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高考倒计时,赵靖和陈思域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在学校待的时间不多。 韩墨林成沛贺昭忙成狗,偶尔才会约薛三打球放松一下。 至于连睿廷,杨许和初谈恋爱,沉浸在甜蜜中,格外黏人。 每天至少要见一面,信息要及时回,休息日看画展,写生,看电影,逛游乐园……什么都要体验。 他们在绘画上有很多共同话题,看个展能侃侃而谈一晚上,解析创作几乎别无二致,经常就某个流派的观点一拍即合。 有一次薛三旁听,见他们突然会心一笑,他意识到自己果然只适合当个朋友。 没理由妨碍连睿廷拥有更懂自己的伴侣。 端午节赶上高考,有五天假期。 放假当天一放学,薛三背着包,打了一辆车直接去武馆,连家都没回。 连睿廷坐在自家车上,那辆出租车已经融入车流,远处火烧一般的晚霞沉入天际,华灯点亮夜幕,一颗晚星孤零零地爬上来。 “睿廷,你和小三闹矛盾了吧?这几个星期看着生分了些。”司机启动引擎,透过后视镜看他。 “我要说没矛盾您信吗?”连睿廷郁闷道。 “哈哈哈信,”司机说,“我女儿这个年纪也是,突然就不爱说话,整天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进去,女孩子家的心事,过个一两年就好多了。” “是吗?” “是啊,青春期嘛,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好意思,你和小三从小的情分,没那么容易散。” 连睿廷叹了一口气,没再作声。 但愿吧。 假期第一天,杨许和来找连睿廷,正巧江濂过来小住。三人去环球影城看了大半天人头,回家打游戏。 第二天,杨许和问连睿廷去不去爬山,连睿廷以人多为由否决了。 江濂颇有深意地审视他哥,假期又不是没出去玩过,什么时候嫌过人多? 不过去哪无所谓,他就没吭声。 然后他们在家看电视打游戏。 第三天,哥俩在家看书写作业,弹《悲怆》三乐章。 第四天,杨许和兴致勃勃说想去露营写生,人应该不多了。 连睿廷没好意思再拒绝,收拾收拾准备跟他出门。 “弟弟去吗?”杨许和客气地询问,眼神充满暗示。 江濂暗暗白眼:“我回家。” 杨许和微微一笑:“那下次再一起玩。” 走前,江濂想了想问:“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三儿没说,可能明天吧。” 车上,连睿廷捏着手机打转,心里惦记薛三,这几天对方愣是一条消息都没回,也不知道在干嘛? 要不是师娘说薛三确实在武馆,他都要怀疑对方出事了。 “你叹什么气?”杨许和不高兴地说,“有这么不愿意出门吗?我记得你以前经常出去玩呀。” 连睿廷:“你很关注我吗?” “就一点点,”杨许和傲娇道,“偶尔。” “好嘛~”连睿廷语气懒洋洋,“没有不乐意,”顿了下,“我只是在想三儿。” 杨许和垮了脸,推他一把,“和我在一起别想其他人,尤其是薛三。” “为什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 杨许和瞪他,连睿廷噙着笑。 “我听说他是连叔叔找的孤儿,”杨许和观察他的脸色,斟酌地说,“以前你在国外没伴,现在长大了,其实……” 连睿廷敛起笑,定定看着他,声线无一丝起伏:“其实什么?” “没什么,”杨许和赶忙挽住他的胳膊岔开话题,“我订了山上的农家乐,晚上可以在那住一晚。” “露营不应该睡帐篷吗?”连睿廷淡淡道。 “啊?有很多虫子吧,不安全,农家乐很方便的,你想睡帐篷?” “都行,听你的。” 连睿廷没作纠结,完全顺从杨许和的意思,对方立马又开心起来,伏在他的肩头小声说:“下个月我发情期,你可以标记我吗?我是说临时标记。” “可以~” 杨许和抱紧连睿廷的胳膊,抿嘴羞涩一笑。 连睿廷反手摸了下他的头,瞥了眼手机屏幕,转头看向窗外,心里叹气,三儿究竟在干嘛? “三儿,拿那个桶过来!” 薛三提起田埂边装满农家肥的塑料桶,走到师娘身边,拿过她手里的长勺:“我来吧。” 第92章 “行,泼完这桶了事,我去街上买点牛肉。”师娘把施肥的任务交给他,拎起另一个空桶,迈一步回过头:“忘记跟你说,睿廷昨天问你了,你手机关机了?” “嗯,我等下回他。”薛三头也不抬地说。 “好,记得哈。” 施完肥,薛三清洗干净塑料桶,放好工具,从厨房拿了一根新鲜的黄瓜,跳上院子里的双杆,默默啃着黄瓜望天。 “小三又坐那修仙。”路过的师兄槽道。 另一位师兄走到薛三正面,“三儿,你老实跟师兄说,是不是为情所困了?” 薛三一贯的脾气是话不多但能看出朝气,这几天整个人透着一股大彻大悟,默默地练武,默默地做事,默默地打坐。 刚过分化期的少年,除了为情所困,真想不出有啥烦恼。 薛三低头迎上师兄的目光,“没有,”停顿片刻,“下午对练吗?” 师兄转身就走:“再见。”再练就被他练成馅饼了。 薛三扯了下嘴角,继续眺望蓝天。 这几天他刻意关机,就是为了体会没有连睿廷的生活,他们无孔不入地渗进彼此太深,有朝一日分开,不亚于剥骨抽髓。 早点习惯也好,效果似乎还不错。 “听说这里的鱼很好吃,你快尝尝。”杨许和夹起一块蒸鱼放进连睿廷碗里,期待他品尝。 “好吃,”连睿廷频频点头,“很鲜,你攻略做的很足嘛,辛苦啦~” “当然!”杨许和等了会,见他丝毫没有给自己夹的打算,撇撇嘴,戳起一块塞进嘴里。 连睿廷闷头吃着午餐,没怎么留意他的神情。 杨许和更加不开心了,真不解风情。 他安慰自己连睿廷还小,可以慢慢来。 饭后两人在山上散了一会步,支起画架开始写生。 “我靠!” 师兄卡住薛三的手,咳了两声,艰难吐字:“你要打死我啊。” 薛三赶紧松开压在师兄脖子上的手臂,把他拉起来,“不好意思。” “我不行了,”师兄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学员,抬手开始指人,“谁来陪小三练两把。” 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抬头望天花板。 师兄:“……” 薛三扫过在场其他人,抿了抿唇,低头擦脸上的汗。 “就你,”师兄直接选定一个小倒霉蛋,“手软脚软,就应该多练练。” 小倒霉蛋哭丧着脸走近,“师兄,我——” “别我了,赶紧的。”师兄把他推到薛三对面,揉了揉自个屁股,快步远离战场。 为情所困的男人真可怕!! 小倒霉蛋吞咽着唾液,摆出架势,“三哥,手下留情。” “嗯。” “啊——” “山上星星好多啊。”杨许和看向躺在身侧的连睿廷。 “嗯,很漂亮。”连睿廷双手枕在脑后,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变得深远,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小时候我们在tekapo搞过烧烤,吃着香喷喷的肉串,举手就能摸到璀璨的银河。” 那时他和薛三比赛数星星,数得多的那个可以多吃一串烤肉。 结果星星太密集,数得眼花,又开始比赛跑步,从东边最亮的那一颗跑到西边最亮的那一颗。 但最亮的好像不止几颗,搞糊涂了,索性不比,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烤肉。 大人们围在一起喝酒唱歌,小孩头抵着头数星星。 “听起来好有意思,”杨许和侧身面对他,“等你毕业,我们一起去吧。” 连睿廷转过头,omega秀美的面容近在咫尺,农家乐天台的灯光撒下微弱一片,足够看清对方眼里的期许。 天台下传来几声吵闹,半响重归安静,四下无人,情侣脉脉对视,氛围到位,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杨许和心跳加速,口腔里不断分泌液体,他攥紧手,眼睫翕动几下,将将闭上,对面的alpha却转回了头。 “……”搞什么啊? “明——”连睿廷张口欲言,一个柔软的东西骤然印在他的唇角,一触即分。 “这次我主动,下次换你。”杨许和红着脸说。 连睿廷摸了摸唇角,努力回忆那一瞬间的感受,有没有怦然心动,有没有欣喜若狂。 好像都没有。 他把原因归结为太快了,来不及反应。 连睿廷再次张口,想说要不你再来一次,字眼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 “你听到没有?”杨许和不满意地追问。 “听到啦~”连睿廷坐起来,牵上他的手,“走了,回去睡觉。” “还很早啊。” “那看一部电影。” 房间订的两间,连睿廷提议下楼点一些烧烤,回忆到嘴馋了。 下完单,大厅另一头聚集着几个人,中间长桌摆放着一盆花。 连睿廷走过去,“昙花吗?” “对,”一人回,“老板说今晚可能会开,要不要一起等昙花盛开?” “好啊。” “不——” 杨许和眉头蹙起,想拒绝,连睿廷已经坐到人群里,向他招手,语气还挺兴奋:“许和快来。” 甜蜜的电影夜泡汤。 等昙花的是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得知他们两一个高三,一个高二,热情地分享起大学经历。 说不了几句,内容就开始发散,连睿廷年纪最小,身处其中却应裕自如,广泛的见识和爱好,让他对很多话题信手拈来,又没有一丝卖弄。 杨许和那点不悦渐渐褪去,他在这一刻的连睿廷身上,找到了令他一见钟情的感觉,率真的,恣意的,自信的。 交往一个月,连睿廷总给他一种不入戏的感觉,温吞被动,和他设想的压根不一样。 没想到连睿廷在一盆即将盛开的昙花和一群陌生人面前,竟比在自己身边更放得开。 杨许和不禁有点挫败。 凌晨两点,昙花出现盛开的苗头。 谈话不约而同终止,所有人屏住呼吸,持着手机对准那一刹的美丽。 花开了。 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连睿廷下意识转头,想说,三儿,你闻到了吗? 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连睿廷抿紧唇,眸色黯然,心道,可惜三儿没看到。 “走啦,睿廷,我快困死了。”杨许和拉起他,抱怨道。 连睿廷心神恍惚地跟上他,送他到房间,再回自己那一间,磁卡贴上门锁,他被短促的“滴”声猛然惊醒。 一股强烈的冲动袭上心头。 很多时候即时冒出的想法,阮蓁和连继衡会尽可能地满足连睿廷,给了他一个无畏的,勇敢的,冒险的灵魂。 一个明知不安全,但为了心中认定的,挥之不去的念头,偏要去做的灵魂。 凌晨三点,连睿廷在山下遇到一位送货进京的货车师傅,幸运搭上他的车。 要不是看他未成年,师傅还以为他是逃犯呢。 货车师傅很健谈,聊得连睿廷精神越发抖擞,一面注意路程,记挂目的地,一面听那些天南海北的趣闻。 凌晨五点半,天色微微蒙,连睿廷辗转抵达武馆。 大门还没开,他在门口的石阶坐下,打了个哈欠,凉风吹得他心情畅通,身体的困倦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他托着腮,眼睛眨呀眨,头点了几下就睡着了。 “谁?怎么有个人?” “连睿廷?!” 在队列后排的薛三听到名字顿时惊愕,推开师兄们挤到最前面,“睿廷……” 先是开门的动静,师兄们的惊呼,再是清晨的阳光,连睿廷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笑眯眯对众人说:“早上好。” 这天薛三没去跑操,领着连睿廷回宿舍。 薄薄的日光一路护送他们上楼,温度不高,薛三体内无端燃起一簇火苗,摇曳着愈演愈烈,随时会冲起燎原之势。 效果一点都不好,全部作废了。 薛三努力克制着,打湿毛巾给连睿廷擦脸,连睿廷闭眼任由他摆布,那么乖,好像这一个月的生分是平行世界的事。 太犯规了。 薛三深吸一口气,推着连睿廷到床上,沉声道:“你再睡一会,我去端早餐。” 连睿廷拉住他,仰头问:“为什么关机?” “图清净。” “你嫌我烦?” “不是。”薛三轻叹,“我没有嫌你烦,想着你大概要约会,没我什么事,干脆关机算了。” “小濂在家里住了三天,”连睿廷说,“昨天我和杨许和去山上写生,农家乐的鱼很好吃。” 薛三默默听他说和另一个人约会的事,火苗摇摇欲坠。 “晚上他亲了我一下。” 只剩火星了。 “老实说我没什么感觉,之后准备点份烧烤看部电影再睡觉,然后遇到一群等待昙花盛开的人。” 第93章 连睿廷垂下头,低低絮语:“他们很有趣,我们聊了很久,直到凌晨两点,昙花开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可惜你没有看到。” “所以我特意赶来告诉你,三儿,昙花很漂亮。” 他们相遇后的人生轨迹完全重合,习惯什么事都要分享,没理由那一刻的美丽对方要错过。 虽然可以回来再说,可他就是等不及,一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昙花很漂亮。 身前的人默不作声,连睿廷了却冲动,困倦卷土重来,眼皮耷拉着即将合上,他努力支撑着等待薛三的反应。 数到十没反应就算了,1,2,3……8,9,10。 “我睡——唔。” 薛三单膝跪上床,俯身深深吻上他的唇,握着肩一并倒向床里。 第68章 连睿廷睁大双眼, 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有无数颗玻璃珠噼里啪啦地落到心田,震荡久久不息。 他的唇被另一个人含吮, 啮咬, 意识沉浸在对方如深渊般的墨色瞳孔,里面暗流涌动, 藏着沉甸甸的东西, 看得人心惊又心动。 连睿廷缓缓合上眼,抬手握住薛三的后颈,启唇轻点他的舌尖。 身上的人陡然一颤, 压着他的四肢加深亲吻, 两股气息在唇齿间纠缠不止。 横亘在中间的弦嘣地断裂,带来两个灵魂的战栗。 不需要试探, 缓冲, 那些纷繁的成长岁月早已将齿轮雕刻成对方的形状,轻轻一扣, 便严丝合缝地运转起来。 很快连睿廷的回应弱了,手上的劲也松了,软绵绵的。 薛三撑起身, 连睿廷头一歪,竟然睡了过去。 ……初吻亲着亲着睡着,他大概是第一人。 薛三哭笑不得,摆正连睿廷的姿势躺好, 抹去唇上的津液, 轻轻抚摸他的脸,克制不住地吻了下唇。 他伏在床边,静静地凝视连睿廷的睡容。 阳光从地面爬到窗台, 空中飞舞的分子流动得极其缓慢,无限地拉长了时间。 直到门外响起说话声,薛三站起来,揩了下连睿廷的脸,推门离开宿舍。 十来分钟过去,连睿廷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摸到不停轰炸的手机,屏幕赫然显示“杨许和”三字。 诚然把人撇在山上不道德,但他留了言,让人去接了,稍稍,勉强弥补了一些过错吧。 一个电话挂了又起,连睿廷啧了声,按下接听,那头说:“呵呵,你终于敢接电话了?” “不好意思,前面睡着了。” “你还睡得着!!” 连睿廷走到窗边,头探到外面左右看了一眼,师娘的菜地打理得真好。 “你回去了么?”他不疾不徐地说。 “不然你还会去接我?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你的风度就这样?!!真是瞎眼了!” 连睿廷拿开一点手机,自觉理亏,也不反驳,默默承认杨许和的怒骂。 两分钟后,手机那头怒火平息许多:“你去哪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窗台,连睿廷舔了下唇,上面似乎残留着那股炽热、酥麻的感觉。 他刚想开口,薛三端着饭碗进来,逆着光,视线隔空交汇,那点热和麻恍惚漫上来。 “连睿廷!!” 过静的宿舍,那声怒吼刚好传到薛三耳朵,他的手一下捏紧碗沿,指头充血。 “我来找三儿了。”连睿廷转向窗外,眺望晴空万里的蓝天,天气比昨天还好。 他没给杨许和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说:“我马上回去,晚点见。” 说完便挂断通话。 静默片刻,连睿廷噙着浅浅的笑,在薛三跟前站定,接过他手里的碗,揉了揉那几根充血的手指,牵着人坐到床上。 什么也没说,闷头吃起饭。 薛三无声看着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细看又有几道裂缝,流出些许复杂的情绪,有点无措,有点偏执,有点认命,有点嫉妒。 一碗饭见底,连睿廷擦了擦嘴巴,筷子在碗底无所事事地划了几下,他坐起来,对上薛三的眼睛:“回去吗?” 薛三沉默片刻:“你先回去吧。” “行,我把碗送过去,你午休吧。”连睿廷干脆起身。 人就这么走了,正如来得莫名其妙。 薛三直直向后一倒,摸上唇瓣,反复地摸,像透着它摸另一个人的唇。 摸到嘴唇干涩,他侧身蜷缩,捞过枕头抱在怀里,枕面飘出淡淡的清香,他闻着这股清香安心睡了。 薛三到家是晚上八点,吴妈问他吃饭了吗? “吃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晚回来,明天还要上课呢。” 薛三望向二楼,迟疑道:“睿廷……还没回来?” “没呢,昨天出去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去哪玩了,小三,你要不要问问?” 薛三垂眸:“和杨许和在一起吧。” “他们感情还挺好,这几天都在一起。” “嗯。” 薛三正要上楼,脚步突然停住,转向客厅沙发。 他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一部电视剧看起来。 九点,连睿廷回来,见薛三在看古穿剧,着实惊讶:“三儿,你怎么看这个?” 薛三盯着他,“随便看看。”顿了顿,“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手机没电打不到车,运气大概昨天,哦今天凌晨用完了。”连睿廷笑了下,“我先去洗澡了。” 人眨眼消失在转角,薛三沉沉吐出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慢腾腾迈上台阶。 路过连睿廷房间,他搭上把手,停顿了一会,还是没打开。 屋里的连睿廷洗漱完,抓起薛三的枕头垫着下巴,架起的平板响了两声,弹出一位戴墨镜的明艳的女人:“宝贝,晚上好。” “上午好妈妈,”连睿廷说,阮蓁那边艳阳高照,看背景是在一家咖啡店,“您和明明阿姨在一起吗?” “对呀。” 镜头移向另一位女人,连睿廷和对方打了一声招呼,寒暄两句,镜头回到阮蓁,他说:“妈妈,我有个烦恼想和你聊聊。” “来吧,宝贝。”阮蓁脱下墨镜,端正坐好,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势。 “我交往了一个omega。”连睿廷简单交代了与杨许和相处的一个月,包括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 “晚上我和杨许和分手,他问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答应和他在一起,”他说,“可喜欢不就是一种感觉吗?我被画触动,这种触动转移到画主人身上,我以为那就是喜欢。” 喜欢源于某个瞬间心脏的跃动,一个行为,一张侧脸,一种气质,一次深刻交谈,像银河溅起的一颗与众不同的星,让人产生想要拥有的冲动。 他抓住那颗星,却发现身边早已拥有一片同样的星海。 答应杨许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确认,他不试试永远不知道其中的区别,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为习惯,要尝试,要体验。 “可能我和三儿太熟悉了,想法、行为都无比了解,我有时候不确定对他的喜欢究竟是哪种,今天三儿亲我,我心跳特别厉害,比杨许和亲我的时候还厉害。” 连睿廷沉思几秒,“欲望,可能用欲望更能区分喜欢的类型。” 阮蓁认真问:“你想和三三在一起吗?” 连睿廷犹豫:“理智上我不想和三三分开,可欲望总有消失的一天,到时候我们可能没法好好相处。” 阮蓁怔忪,眉心蹙起一抹难过:“抱歉囝囝,妈妈没有给你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没关系,”连睿廷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恋爱产生的多巴胺本就有时效,一旦失去刺激或者代偿,分手很正常。” 他叹了口气,苦恼道:“但我和三三都是alpha,没有ao之间信息素的羁绊,维系的时间就更短了。” “廷廷想得好多啊,”一旁的明明阿姨入镜说,“你还年轻,想那么远的事干什么,喜欢就在一起啊。” “因为三三很重要。”连睿廷一字一句道。 因为很重要,所以没法为了追求短期的快乐轻易改变两人的关系。 “但你们止步不前,其实都不开心对吗?”明明阿姨说。 “嗯。”这段时间三三心情不好,他都知道的。 明明阿姨:“所以啊,不如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当恋人还是朋友呢?身份的界限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我既是你的阿姨,也可以当你的朋友呀。” 连睿廷眨了眨眼,慢慢消化她这番话。 阮蓁搡了下明明阿姨,笑说:“我已经够离经叛道,你教我儿子什么呢?” “人就是很容易困在世俗的规训里。”明明阿姨耸了耸肩。 “囝囝,”阮蓁挪正镜头,温声说:“你有和三三聊过吗?不要擅自做决定哦,也给三三一个选择的权利。” “我知道了,妈妈。”连睿廷心想,确实没有好好和三儿说过,“那先挂了,我去找三三。” 第94章 “这么急啊,”阮蓁打趣道,“真的很在意三三呢。” 连睿廷不好意思地咳了下:“拜拜,明明阿姨再见。” “再见~” 结束视频通话,连睿廷一刻没停地下床,跑到隔壁房间,敲门:“三儿,我进来了。” 薛三睁着眼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搁在腹部,姿势板正,头脑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没什么睡意,也不想干什么,这段时间的常态。 他宛如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没人拉线就不知道怎么活动,闲置在柜橱角落。 从五岁离开原来的世界,薛三处在一个光明美好的环境中,即使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定位是“打工人”,但不可否认这些年收获到很多实打实的关爱。 过去连睿廷总在身边,薛三基本没有顾影自怜的机会,现在却陡然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这些心思像从地下涌出来的井水,清冽,丝丝甘甜,源源不断地让人无所适从,又找不到正确存蓄的方式。 到底要什么? 困扰薛三一个月的烦恼,在上午那个吻里好像摸到答案,但拢紧手指的时候,却发现抓了空。 黑暗中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气,紧随着吧嗒,一角灯光劈开门楔了进来,“三儿。” 薛三愣住,恍然错觉,一个人钻进被子扑到他身上:“我们聊聊天。” “嗯。”薛三往旁边挪了挪,动作和发声带着一点机械化,发条久未摩擦,零件都变得滞涩了。 连睿廷把手指插进薛三指缝里,摸黑捕捉到他的眼睛,斟酌片刻,说:“三儿,你今天为什么亲我?”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薛三不答反问,“仅仅告诉我昙花好看吗?” “对呀。” 薛三泄气,翻身想平躺,却被连睿廷拉住:“我觉得昙花特别漂亮,这么漂亮的东西你没有看见,太可惜了。” 连睿廷向他靠近,吐息洒在薛三的脸颊,皮肤表面泛起毛绒绒的痒,薛三遏制不住抬手挠,连睿廷误以为他还要走,立马熊抱住薛三,语气透着急切:“你别生气,三三。” “我没有生气,”薛三手穿过连睿廷的后背搂着他,额头抵着额头,声音像关在密闭的盒子里:“亲你是因为喜欢你。” “在武馆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们还能一辈子在一起吗?我太贪心了,不止想做你最好的朋友,哥哥,也想和你亲密无间,我想要你身边所有的位置。” 连睿廷静静听他说,被薛三紧紧抓着的部位好像变成软绵绵的橡皮,揉捏成薛三的形状。 薛三轻轻叹了声气,“可我又害怕。” 他没说害怕什么,连睿廷却完全能懂,怕自己的唯一性被替代,怕什么都要反而把两人的关系搞得四不像。 他们有着同样的害怕。 连睿廷忽然觉得漂浮一个月的心,缓缓降落了。 他摸到薛三的嘴唇,凑过去贴了几秒,郑重说:“三儿,我们重新做个约定好不好?” 薛三下意识勒紧他,心跳猛地加速,“什么?” “无论未来我们会遇到什么人和事,你永远排在第一位,所有身份的第一位。”连睿廷把每个字咬得清晰又认真,“恋人太单薄了,哥哥不够亲密,薛三就是薛三,不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任何人,好不好?” 薛三脑子产生一瞬间的空白,身体陡然激灵了一下,翻身到他身上,灼灼的目光在浓黑中酝酿出如火舌般的温度,舔舐着连睿廷。 呼吸也重了,连睿廷抓住撑着两边的手,轻轻挠了一下,薛三顿时软了手臂,脸摔进他颈窝里,紧紧地拥抱。 连睿廷下巴枕着薛三的肩头回搂住他。 “好。”良久,颈窝里传出闷声。 “嗯!”连睿廷轻笑了声,嗓音显露出由衷的畅快,“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你闷声不响地跑到隔壁睡觉,我一个人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薛三从连睿廷身上下来,面对面,“我也是。” 连睿廷在薛三唇上啾了下,“晚安三三。” “晚安,睿廷。”薛三默默注视他许久,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勾着他的手指闭上眼。 翌日,饭桌。 “和好了?”连继衡促狭道,吃个早饭腻来腻去。 被点名的两人齐齐望向连继衡,连睿廷为自己申冤:“我们没吵架。” 连继衡喝着粥,抬眸瞟他们一眼,“没吵架干什么分房间睡?改变想法了?” “……”连睿廷悻悻说,“是有一点小小的不确定,不过已经没事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会再分开。” 薛三:“嗯!” 一唱一和跟宣誓似的,连继衡笑了笑:“好吧。”停顿了会,“韩墨已经高考完,小三想好学什么吗?” 薛三愣愣地说:“没……”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您怎么不问我?”连睿廷纳闷。 连继衡:“你不和成沛一样?”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样?”连睿廷恍然,“爸爸,你还是想让我接你的班啊?” “不然你想做什么?学艺术?” 连睿廷想了想:“暂时还没确定。” “还有一年,好好想想。” “嗯嗯。” 自从说开后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仿佛脱去一层细纱,整个人赤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眼神肢体之间多了份坦荡的暧昧。 原来亲近归亲近,类似于小朋友过家家,嘴里喊着爱呀老公老婆啊,其实比白纸还纯洁。 现在不一样了,信息素就像滴在两人中间的胶水,心理生理总忍不住黏在一起。 讲台上老师讲得入迷,学生听得入神,桌下两只手勾勾搭搭。 天气不是特别热,空调尚未开起来,紧握的手心很快便沁出汗,皮肤更黏了。 擦手的纸巾吸饱汗水,湿腻腻地团在桌角。 解决完心头大事,连睿廷又变回轻盈散漫的状态。 自韩墨几人离校,他不再往楼上跑,偶尔会去江濂班级逛一圈,路上有时遇到认识的人,立马拐个道。 薛三一回头,人就没了,捉迷藏似的。 找到连睿廷,对方不是认识了个新同学,就是在某棵树下看蚂蚁搬东西。 别人分化后着急扮演大人,连睿廷反而越发不着调。 杨许和返校那天,连睿廷在画室画画,薛三在一旁刷题,顺便给他当模特。 前任见面没有针锋相对,连睿廷笑着跟杨许和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去学校? 杨许和绷紧嘴巴瞪他,没维持片刻,没好气地回:“还早呢。” 他瞥了眼心无旁骛的薛三,语气温和许多:“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作品集有没有想法?” 连睿廷转着画笔,思忖过后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能纯艺,到时候再说。” “哦。”相顾无言,想到即将离开,杨许和心里泛起遗憾和伤感,眼前这个注视了大半个少年时代的男生,终究不属于自己。 早知道还不如大胆一点,早一点和对方成为朋友,可惜矜持是爱情的小偷。 杨许和嘴角耷拉,不高兴淌得遍地都是。 连睿廷腾地站起来,给了他一个大方的拥抱,“未来顺遂。” 男生个子高挑,杨许和抵着他的肩头,淡淡的清香伴随少年热忱的体温,拥抱着他。 杨许和捶了下连睿廷的后背,哼道:“懒得祝福你。” 他推开连睿廷,视线越过他和后面的薛三对上。薛三从作业里抬起头,冷淡地看着他们。 杨许和以为会从薛三眼中看到一些得意,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自己如同陌生人。 真叫人不爽。 杨许和重重哼了一声,撂下一句“再见”转身离开画室,来时如微风,去时似洪水。 薛三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写作业。 连睿廷没具体说那天分手的情形,以连睿廷的性格,总归闹不出矛盾。 他一点没兴趣都没有,反正连睿廷的初吻是自己的。 想到这一点,薛三不自觉舔了下唇,向回到画架前的连睿廷投去视线,滞在他红润的唇瓣,喉结滚了滚。 锁好画室准备回教室,薛三突然说:“上厕所吗?” 连睿廷没多想,随口答了句“好”。 艺术楼离教学区隔了一段距离,高考结束加上临近放假,整栋楼基本没人。 谁知一进去就听到低哑的怒吼:“深一点!”随之而来的是湿哒哒的呜呜声。 两人一顿,放轻脚步,慢慢循着声源找过去,在最后一个虚掩门的隔间发现人。 连睿廷正欲往回退几步,里头又传出低俗的怒骂,他皱了皱眉,一把拉开门。 设想的霸凌竟是香艳现场——清秀的男生跪在地上,仰头张着嘴,站立的男生抓着他的头发怼向自己。 半截不可描述的东西大喇喇地撞进连睿廷眼里,“…………” 第95章 “啪”,薛三捂住连睿廷的眼睛,用力关上门,堵回男生即将脱口的脏话,他拉起连睿廷冲出去。 远离那间厕所,瞅着是往楼下的方向,连睿廷自然而然地问:“你不解手吗?” 薛三盯着他,幽幽道:“我只是想亲你……” 连睿廷左右张望一眼,拽着他躲进走廊尽头的夹缝里。他把脸凑近薛三,眉眼弯弯:“亲。” 薛三搂着他,抚摸了两把腰。他啄了啄连睿廷的唇角,轻轻地含吮唇珠,轻拢慢捻后,舌尖戳开微张的缝隙探进去。 远处吵闹声若隐若现,走廊的风行经角落,害羞地转了个圈,着急忙慌,一部分越过围栏,一部分往回跑了。 “你说他们是一对吗?”连睿廷抿了抿湿热的唇,揽着薛三边走边提起隔间那两人。 “估计是,”薛三说,“你担心是被强迫的吗?” “嗯,可惜没看清是谁。”连睿廷回忆站立的那个男生模样,“明天去别的班找找。” 不太放心,他不可能目睹霸凌现场却坐视不理。 “好。”薛三捏连睿廷的脸,“别想了。” 连睿廷眨了眨眼:“别想什么?” 薛三不做声,斜眼觑着他,连睿廷定定回视,一脸无辜懵懂。 “没什么。”薛三甩开头,连睿廷嘴角翘起,歪头咬耳朵:“我都不记得了。” “嗯。”薛三笑了下,趁他还没站正,飞快在连睿廷脸上啾了一口,“快走吧。” “好哦~” 确认是不是强迫,自然不能直接去问当事人,连睿廷找到男生所在班级认识的同学,旁敲侧推问了几句。 没发现不对劲就打算作罢,估摸真是你情我愿,再多问怕暴露他们的关系,不太好。 没成想对方直接找上门。 最后一节课放学,大部分同学急匆匆收拾东西准备迎接暑假,连睿廷还在和前桌讨论期末考试数学卷一道大题。 男生突然出现在桌前,指着连睿廷,语气不善:“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连睿廷稍稍抬了下眉,悠悠道:“在这说,也没几个人了。” “让你出来就出来,废什me——嗷嗷~” 薛三抓住男生的手腕侧翻,冷声:“有屁快放。” 男生转了转手腕,上面鲜红的指印让他忍不住瑟缩,吞咽了一口唾液,色厉内荏地吼:“别以为你长得很看,有钱有势,我就会把xxx让给你!” 连睿廷:“?” 薛三:“……” 前桌:“……?” 不知道同学是怎么曲解自己的意思,但又不好直白说出来,好在现下真能确定不是霸凌了。 连睿廷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颔首:“我知道了,祝你们幸福~” 一拳打进棉花,前头的蓄势全泡汤了,男生讷讷:“哦哦,谢——最好是,那那就这样。” 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前桌:“他脑子坏掉了?” “怒发冲冠为红颜~”连睿廷拖腔拖调地说。 “啧啧。”前桌对上薛三露出星星眼,“三儿也太酷了,教我两招呗。” 薛三冷酷道:“你力量不行。” “谁说的,来来,我们掰手腕比比,”堂堂alpha听不得不行,前桌摘下手表,支起手臂竖在薛三桌前,三秒挪到连睿廷面前,“睿廷我们先来。” 连睿廷握上前桌的手,稍一使劲便感受到很强的作用力,两方僵持不下,维持了大概一分钟,连睿廷咬紧牙,猛然压倒了前桌。 “靠,我tm连你都掰不过了?”前桌怀疑人生。 “我看起来很弱吗?”连睿廷收拾书本,无语道。 “这么说吧,视觉上就和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一样。” “噗。”薛三闻言笑出声,连睿廷瞪他,撇撇嘴道:“小蒋同学,别忘了我是alpha。” “不影响,”蒋同学背上书包,问:“你们暑假去玩吗?” “嗯嗯,赵靖陈思域出国了,和他们去度假。” “真爽,可怜我只能在家刷题。” “给你带手信。” “义父!” 约定送赵靖陈思域出国,顺带度假的时间是三周后,前面空出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两人第一次易感期快到了。 第69章 “贺昭!” 贺昭闻声转头, 连睿廷赤脚站在自家院子里,捏着水管给花草浇水,露在短裤短袖外的手脚挂着水珠, 夕阳渐沉, 映着一抹橘黄,仿若白瓷表面雕刻的小黄花。 他脸上噙着一贯的烂漫神色, 关掉水龙头放下水管, 从花田里摘了几朵虞美人,小跑到铁栏边,将花送给贺昭, “放假了还训练吗?” 贺昭接过花, 鲜红的花瓣中央飘出淡淡的香气,他抬眸看向连睿廷, 嗯了声, 停顿几秒说:“易感期到了吗?” 连睿廷偏头露出贴着抑制贴的脖颈,“早上就有征兆了, 已经打了针。” 贺昭扫过他白瓷般的小腿,嘴唇嗫嚅了一下,语速变得很快:“好好休息, 我走了。” “好,拜拜~” 目送贺昭的背影走远,连睿廷回到院子,捡起水管冲干净脚, 一蹦一跳地进屋。 易感期第一天, 连睿廷感觉平平,估摸是抑制剂打得及时,压制住了第一波热潮。 薛三还没动静, 连继衡便让他们两先分开睡,免得刺激到薛三。 连睿廷只得同意,临睡前,他忽然想到自己和薛三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虽然alpha之间的匹配度意义不大,但万一呢。 “三儿,”连睿廷撕掉抑制贴,把腺体暴露在薛三面前,“你咬我一下。” 薛三照实做了,留下一个小小的,像蛇咬过的创口,“什么感觉?” 连睿廷喟叹一声:“通体舒畅,好像喝了一大口冰水。” 他搂住薛三的脖子,亲昵道:“等你的易感期到了,我也给你咬。”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早上,薛三在一阵热浪中醒来,意识混沌,他踉跄地走出房门,凭着一线理智下楼拿医药箱。 “小三?”连继衡下楼时碰见他失魂的模样,揽着他坐到沙发,翻出抑制剂给薛三打了一针,“你们两倒是凑巧。” 薛三想到昨晚咬连睿廷的那一口,不管有没有影响,他都没打算跟连继衡说。 连睿廷得知薛三易感期来了,着实惊喜:“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还是分开吧。”连继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顶着两人等待的目光,笑了下:“算了,随你们,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嗯,爸爸拜拜~”连睿廷转头摸摸薛三的脸,问:“难受么?” 身体的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衬得连睿廷的手心凉凉的,薛三按住他的手,“还好,你今天难受吗?” “没什么感觉,”连睿廷拉起薛三回房间,“可能因为你的标记,我给你咬一个。” “好。” 在高匹配信息素和抑制剂的作用下,两人的易感期过得还算安稳,没有那种烧灼不清醒的感觉。 但有些状况避免不了,少年的身体既敏感又青涩,稍一磨蹭,信息素就浓郁了。 意识到不对劲,连睿廷明白了连继衡的欲言又止。 他侧身看向薛三,挠了挠他紧闭的眼尾,那双睫毛颤动着抬起,墨色瞳孔像两个小漩涡,要把人吸进似的。 连睿廷往薛三肩头一靠,拖长音调撒娇:“三儿~” “嗯。”薛三拉过他的手一起拢住。 连睿廷轻哼一声,叼住薛三的唇又吻又咬。 薛三被他弄得心痒难耐,翻身撑到连睿廷上方,“厕所那两个人做的,你想试试吗?” 连睿廷思维慢了半拍,薛三已经撩起他的睡衣,少年的身体初具轮廓,平素习以为常,此刻落在眼里却多了些绮丽的遐想。 连睿廷扯了下他身上的衣服,薛三抬手拽掉,他俯身吻住连睿廷,柔软的肌肤毫无遮挡地紧贴,烫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战栗了一下。 空气中两股信息素汇聚,交融又渗透,如一条引线点燃身体里被抑制的热浪。 空调温度很低,皮肤表面却生出了汗,混着难以言喻的水渍打湿了床单。 连睿廷把手放在薛三软蓬蓬的头发,无意识地摩挲,间或攥一下发尾,缓了会,又恐拽疼了他,指腹轻柔地抚摸头皮。 他仰面望着莹白的天花板,脑海里光怪陆离,一会掉进混乱的颜料桶,一会困在无序的线条,一会是烟花,一会是白昼。 一会攀到云层,被人拖举着徐徐坠入欲望河流,他在里面舒展四肢,惬意地漫游。 “红了。” “什么?”连睿廷从醺醺然中回过神,看向薛三盯着的地方——tui gen。 “……”连睿廷幽幽地说,“你是不是看赵靖发的视频了?” 薛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合拢他的腿,答非所问:“洗澡吗?” 连睿廷爬到他背上,咬薛三腺体处的软肉,“森莫四候看的?” 第96章 薛三滑到床边,勾住连睿廷的双腿背起来,赤脚走向浴室,“他发的时候,随便点开看了眼。” 赵靖发成人视频是在连睿廷与杨许和确认关系的第二天,美名其曰提前增长知识,以备不时之需。 连睿廷发了一个猫咪瞪人的表情包,直接略过那些视频。 那段时间薛三刚好睡在隔壁。 花洒兜头喷下,连睿廷拢起手心接了一抔水,捂到薛三脸上,磨蹭鼻尖:“视频好看吗?” “不知道,随意拉了下进度条。”薛三揉开沐浴露往他身上抹,如实回答。 人生初次体会到欲望的快乐,连睿廷整个人漫着一股微醺,懒洋洋的,他把身体重量压向薛三。 连睿廷用手指从薛三胸口揩了一抹泡泡,吹出一堆小泡泡,再一个个戳破,又揩又吹,乐此不疲。 薛三捏着连睿廷的手指,斜目与他对视。那双深茶色眼眸很亮,直戳心灵的明亮,好像把全世界都倾注给了自己。 薛三拧开花洒,双手捧住连睿廷的脸亲吻,流水经过唇角,趁着交缠换气之际滚进了口腔。 “你还看到什么?”连睿廷歪头枕着薛三的肩膀问,语气黏乎乎。 薛三抓住他的手放到腰后,连睿廷顺势捏了一把软弹的臀肉,小声说:“我以为你会想上我呢。” “都行。”某些画面一闪而过,薛三叹了声气,边擦身上的水珠边说:“但过程感觉不太顺利。” 连睿廷抬起手臂,“什么过程,链接应该过期了吧。” 薛三扔下毛巾,笑道:“再问赵靖要?” 连睿廷翻过薛三的身体,手搭在他肩上,开着小火车离开浴室,“嗯嗯。” 从小练武的缘故,薛三的身段更为精瘦,动起来肌肉线条明显又漂亮,尤其两个腰窝。 连睿廷挨个戳了一下,扑倒薛三滚进床里,“三儿,好像两朵花。”他按着其中一个凹陷说。 “虞美人吗?”薛三捡起手机给赵靖发消息,漫不经心地回。 “嗯哼。” 发完,薛三把连睿廷捞进怀里,“改天去文个。” 连睿廷弯眼笑得甜滋滋,太阳花似的,趴在薛三颈窝哼歌。 先前两人都情不自禁给对方注入了信息素,易感期筑巢的心理效应,让他们比以往更加依恋彼此,从头到脚一定要挨着。 手机弹出消息提示音,连睿廷哼的调没声,薛三低眸一看,人睡着了。 他没搭理一连串冒着八卦气息的提示音,被子一拉,抱着连睿廷美美入睡。 第一次易感期持续七天,躺在列表里的小视频只点开了两部,一部片名文艺,内容也清新,前戏到事后充满爱恋的气息。 连睿廷当电影看得津津有味,反倒没想做什么。 另一部纯属片名猎奇,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点开之后恨不得自戳双目。 随后连睿廷将视频转发给赵靖,附言:艺术成分很高。 赵靖:…… 赵靖:靠,我没看!别人发给我的。 赵靖:我是个根正苗红的三好少年! 连睿廷:猫咪后退.jpg 赵靖:你们两搞了没? 赵靖:谁在上【奸笑】 连睿廷:你猜。 赵靖:薛三。 连睿廷:猫咪问号.jpg 赵靖:6 赵靖:薛三不行。 连睿廷:赵哥,我们未成年~ 赵靖:薛三不行。 连睿廷:小猫咪静静看着你.jpg 赵靖:啥时候出发? 连睿廷:16号吧。 赵靖:行,到时候给你安排一出真人版【奸笑】 连睿廷:猫咪警官掏出手铐.jpg 赵靖: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真人版cs。 连睿廷:等着。 连睿廷:到时候爆你的头。 连睿廷:猫咪扫射.jpg 赵靖:略略略.jpg 薛三凑到手机屏幕前,成功将两个“不行”纳入眼底,“……” 尽管这几天信息素浸透对方的身体,吻遍布全身,他们依然没有做到最后。 易感期容易失控,他们的匹配度本来就高,亲亲摸摸就激动得不行,真到那一步,连睿廷不太有把握控制住自己,毕竟是第一次。 他想找个能全程保持理智的时候尝试。 薛三托着腮注视连睿廷,喉结上一枚红印子吸走了一截目光,他伸手摸了摸。 连睿廷放下手机,顺势滚进薛三怀里,“你注意到爸爸的眼神吗?” 薛三把玩连睿廷睡衣扣的动作顿住,脸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 夏天露在衣服外的部位多,有些痕迹遮不住,不仅连继衡,吴妈偷笑的表情就够他臊得慌。 以至于他除了饭点,基本窝在房里写作业。 但克制是不可能克制的。 薛三默不作声,解开了一颗扣子。 连睿廷戳了戳他的胸口,说:“汇合肯定要被赵靖调侃。” “随便。”薛三蛮无所谓道,又不是长辈。 真到机场汇合,薛三正如他说的,顶着他们的调笑浑不在意,片都问过了。 私心上,薛三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连睿廷之间的亲密。 在这一群朋友中,他永远是最特殊,最无可替代的。 飞机在加州降落,一行人前往酒店歇息,第二天某位超级巨星的演唱会在体育馆隆重举行。 之后赵靖搞来几辆兰博和法拉利,一路狂飙到军事发烧友俱乐部。 各种制式真枪实弹体验了个遍,准度一个比一个夸张,一旁的本地陪玩都看呆了。 户外cs七人原本打算分成两队,恰巧有一伙同龄白人缺对手,陪玩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有真对手当然求之不得。 双方会面,为首白人见他们是z国人,表情染上几分轻蔑,用讥笑的口吻让他们多穿几身防弹服,最好头也包几层。 赵靖笑喷,直接呛了回去,二十分钟后找妈咪要抱抱。 赛前不欢而散,火药味十足,不认真都不行了。 贺昭当起指挥,从小耳濡目染,对付几个红脖子小屁孩绰绰有余,多两个人又怎么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没少打。 说二十分钟,多一秒都是输,场地除却几个人造掩体,天然树丛位置相当完美,贺昭全程冷静指挥,和对面玩起游击战。 第十八分三十八秒爆掉最后一个人,他们只被炸药炸起的草渣溅了一身,毫发无损。 白人不可置信,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他们作弊,要求工作人员调监控。 监控摆出来,没问题,白人更加破防,好像被看不起的对手碾压是一件奇耻大辱。 仗着人多,骂骂咧咧就要动手,没解下来的匕首突然亮在陈思域的手臂旁,薛三眼尖留意到,一把拉过陈思域,抓住那人的手腕侧翻,匕首当地掉到地上。 “靠,吓我一跳。”陈思域立马往薛三身后躲了躲。 这脆生一响与那人的痛叫,霎时点燃了人群,不算宽敞的监控室鸡飞狗跳,键盘砸碎了一地。 两个工作人员无辜挨了两拳,仓皇逃出去,一分钟后,七八个强森型大汉出现,成功稳住了局面。 最开始讥讽的白人鼻青脸肿,眼里泛着泪花,冲他们放狠话,别想活着离开加州。 谁也没把他的狠话放在心上,嘻嘻哈哈跳上车离开了。 在酒店休息一天,一行人飞到英国观看f1方程式赛车世锦赛。 正赛前一天的赛道日活动,连睿廷体验了一把梅赛德斯赛车,车手安东尼亲自给他讲解。 “我们来比一场吗?”连睿廷握上安东尼的手下车,语气难掩极速过后的兴奋。 安东尼惊讶:“你确定?” “是的,”连睿廷笑着说,“您别放水,让我见识一下神的速度。” 安东尼没立刻答应,跑去询问经理人,一旁的媒体闻着味凑过来,16岁少年挑战职业车手,噱头很足,给老生常谈的品牌活动注入了新鲜血液。 现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很快聚焦在这场毫无悬念又让人期待的比赛。 “睿廷也太疯了,这要是出一点意外,怎么跟连叔交代。”韩墨望着赛道上并排的两辆车,啧道:“现在跟连叔说还来得及吗?” “三儿,你说呢?”林成沛推了下薛三。 薛三沉默半响,无奈道:“连先生在这里估计也没什么用。” 连睿廷骨子里充斥着被宠坏的任性,国内无处发挥,看起来还算循规蹈矩,一旦他起了某种心思,不做不罢休。 绿灯亮起,两辆车通过加速带,如出膛的子弹飞出去。 安东尼是职业车手,论技巧连睿廷不可能胜过他,但少年最不缺的就是不计后果的勇气。 大屏第一次出现超车迹象,观赛群众响起一阵骚动,少年的赛车居然试图在弯道超车,轮胎两次偏移赛道,摩擦出一串火花,又以极其惊险的方式打正了。 第97章 “不行,我有点不敢看了。”陈思域捂住眼,岔开两根手指透过指缝窥伺。 赵靖:“吓死个人。” 薛三心提到嗓子眼,连睿廷连驾驶一般跑车的经验都不多,国内只有两次大晚上偷偷跟赵靖跑山道。 他也搞不懂,连睿廷究竟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和世界级赛车手比赛,还是一股势要争第一的劲头。 神思不属之际,身后看台惊起一片欢呼,薛三定睛一看,连睿廷那辆车竟然真的超过了安东尼的赛车,短短两秒,足以令人惊叹不已。 “靠,可以吹一辈子了。”赵靖忍不住站起来。 最后结果毫无疑问安东尼第一,连睿廷落后了八秒。两个人下车,大屏显示出一张来自东方的,青春张扬又漂亮的面孔,赢得了全场的喝彩。 薛三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住连睿廷,“吓死我了。” 连睿廷轻抚他的后背,安慰:“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就不会企图超车了。”韩墨说。 连睿廷俏皮地眨了下眼,“我的分寸就是超车。” “ting,”安东尼走过来,捶了下连睿廷的肩头,拉过人来了个大拥抱:“you’re soooo crazy!” 安东尼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当职业车手,连睿廷说自己得回去上学,志不在此。 安东尼表示祝福,与他们合照一张便告辞了。 三天后比赛结束,他们登上梵世纪号游轮,八天横跨大西洋回纽约。 游轮上玩乐五花八门,有人看他们一行人年轻,大概是富家小少爷,暗戳戳诱导他们去赌场。 连睿廷还真去了,但他不是上赌桌,而是从旁观摩赌局,摸到一些窍门,拉着几人窝在房间开小赌局,做庄,一个个输得裤衩子都没了,忿忿裸奔跳海。 连睿廷在甲板给他们挨个拍照,海风吹起他的发丝翩跹,那张得意的笑脸越发明媚,胜过海面熠熠的波光。 夜晚的游轮多了几分浪漫的气息,咸腥的空气中散布着红酒的暧昧芳香,星空触手可及,浪声滚滚,卷起一蓬蓬银色绣球。 从酒会出来,连睿廷的脚步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地穿过狭窄的走廊,呼啸的海风吹散了酒气,他双眼似迷离又似清醒,趴在甲板围栏望着翻涌的海面。 薛三把他拉起来揽住腰,摩挲泛红的眼尾,说:“困不困?” “啊——” 连睿廷正要张口,一道高亢的女声插进来,两人朝声源望去,昏暗处看不清人影,断续冒出来的难耐的叫声却昭示了一切。 空气无端热了。 两人对视,商量好似的同时吞咽了一口唾液,又同时笑了下。 甲板到房间的距离莫名变远,他们跑了许久,跑得身体都热了,有股火在胸口燃烧。 好不容易到了,薛三将连睿廷推到房门,一边摸房卡,一边亲吻他。 走廊的灯在寂静中熄灭,黑暗笼罩,两端射来一条发白的光线,沿着房门前昂起来的额头开始描摹。 眉骨折入深邃的眼窝,鼻梁高挺,唇瓣张开发出低沉的喘息,喉结跟着微微翕动,锁骨处的发丝像银丝浮动。 啪地一声,光线砸到无遮挡的地面。 没开灯的室内反射月光的薄辉,两个人借着朦胧的辉光摔进床铺。 衣服一层层掉在床下。 “有东西吗?”连睿廷爬起来翻东西,在抽屉里翻出一些小玩意。 薛三越过他的手拎起一串铃铛,端详了两眼,默默戴到连睿廷身上,“想听到你。” 连睿廷用牙齿撕开包装,弯腰,带起一串清脆的叮铃,传到薛三耳朵里,像巴甫洛夫的狗,嘴里津液涟涟,他不住地吞咽,神经末梢的感官一瞬放大了数倍,变得异常敏感。 “等下你数一数听到多少声铃响。” 第一次叮铃响起,薛三脸埋在枕头里,喉咙里泄出低低的哼声,尾音颤抖,撑在床面的手指骤然收紧。 第二次铃响来得迟些,连睿廷亲吻薛三的蝴蝶骨:“难受吗?” 薛三喘了口气,反手摸到他腰上的铃铛链条,拽了一下:“快点。” 叮铃铃,时而悠长,时而急促。 房间外漆黑的海水一下一下撞击船板,撞出一堆雪白的沫子,从水中来又回到水中。 “数清楚了吗?”连睿廷解下铃铛在薛三眼前晃了晃。 “没。”薛三嗓音略显嘶哑。 连睿廷啄了一下他的唇,跳下床倒来一杯红酒,“喝点。” 薛三一口气喝光大半杯红酒,手臂勾住连睿廷的脖子,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口对口渡入酒液,溢出来的液体染红了白色枕套。 高脚杯滚到地面的衣服里。 “爽翻了,数不清。”薛三贴着连睿廷的嘴唇说。 连睿廷轻笑,轻轻按揉薛三的腰,“你想在上面吗?” “想。”薛三诚实道,“alpha的本能,我会想拥有你。” “是你我不介意。” “只有我可以吗?” “嗯。” 薛三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染着淡粉色情潮的面容似桃花,眼尾点缀着一粒小痣,精巧又可爱。 连睿廷挪了挪身子,伸手去拿剩余的东西,薛三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直起身。 “三儿?” 沉下腰,薛三执起他的手亲吻,“但你在我身体里,我觉得很安心。” “我来到你身边时一无所有,很多年后死去也带不走任何东西,偶尔我会想自己是孤魂野鬼,” 薛三声线不稳,俯身摸摸连睿廷的脸,“抱着你才有实感。” 连睿廷抱住他,自下而上仰望:“你死后可以带走我。” 第70章 “哗——” 一蓬海浪扑上船壁, 浪声传到三层阳台,挟带下层的寻欢作乐。 连睿廷腰间围着浴巾,少年薄韧的脊背盛满月光, 银白如霜, 点点暧昧的红痕显得格外色气。 他赤着脚,手臂搁在围栏, 指尖应和楼下的音乐敲打节拍, 神情散漫,有一种欲望发泄过后的空。 “看什么?”薛三从后面覆上连睿廷的背,亲了一下肩头。 连睿廷漫不经心道:“看有没有小美人鱼。” 他直起身来, 展开手臂:“这姿势好像, you jump,i jump。” 薛三笑笑, 环紧连睿廷的腰, 吻着耳廓:“you jump,i jump。” 连睿廷转过身和薛三接了一个吻, 垫脚坐上围栏,背对幽深的大海与他深深对视,发丝纷纷追向薛三,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i feel you……” 歌声和信息素包裹着薛三,船不再是船, 而是一座海中孤岛, 他伏在岸边,听礁石上的小美人鱼吟唱。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连睿廷低头在薛三额头印下一吻,跳入他怀里, 双腿夹着腰。小美人鱼原形毕露,黏着人撒娇:“好困~” 薛三撤掉碍事的浴巾,托着连睿廷的臀回屋,关上阳台门,将月光拦在了外面。 咚咚。 贺昭敲响连睿廷房间的门,只穿着一条短裤的薛三来开门,白花花的胸腹唇印咬痕不少,硬生生撞进贺昭眼里。 贺昭:“……”操! 他牙关瞬间绷紧,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走。 “谁啊?”连睿廷探头问。 “贺昭。”薛三关门回来,拿起上衣穿好,“叫我们吃饭吧。” 这会快十点,到餐厅时,几个人正聊着什么,笑声不断,唯独贺昭和赵靖,一个椅子拉脱餐桌,支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眺望窗外,一个抱头扮蘑菇。 “咋了?”连睿廷坐下,疑惑问。 陈思域捂嘴笑个不停,指着赵靖说:“他昨天进错房间,和人春风一度,被那个人的对象捉奸在床。” “噗——”连睿廷差点呛到,赶紧放下杯子,接过薛三递来的纸巾擦嘴。 “我是无辜的好吗?”赵靖腾地坐起来嚷嚷,“我他喵喝昏头了,又被信息素刺激,谁知道什么情况。” 越说他越生气:“照他们吵架的内容,那个人都不知道出轨多少次,昨晚明显他是故意的。” 连睿廷笑出声,虽说赵靖平时作风随意,勾搭有对象的人还真干不出来,压根没必要。 他一边慢悠悠吃早午餐,一边看赵靖搁那抓狂,别提多滑稽。 “反正你不吃亏。”林成沛说,“不过回去记得做个身体检查。” “疯了,我的贞操啊!我要跳海了,别拦我。” “不拦你,快去,我们在纽约港口等你。” 眼见人真跑去甲板,连睿廷吃完冷餐,起身跟过去。找了一圈,在阳伞底下发现赵靖正和一位金发女郎聊天。 “这家伙。”连睿廷无语,转身回了船舱。 他找工作人员借到一把小提琴,在离阳伞不远处的甲板边缘,架起琴。 琴音很快吸引阳伞下的人注意,女郎眼睛微微放亮,一位身穿白色t恤的少年,站在广阔的大海前,垂眸演奏《一步之遥》。 第98章 他的上身跟随音乐小幅摆动,金色阳光在他周身跳起探戈,风灌进袖口,鼓起t恤飒飒拂动,宛如一只海鸥自由地翱翔在天蓝海阔之间。 “he’s gorgeous!” 赵靖点头赞同,正要附和一句赞美,突然接收到连睿廷一记促狭的wink。 “靠。”赵靖低声槽道,舌尖顶住口腔壁憋笑,半响忍住了,他赶紧拍拍脸正色。 “he saw us,”女郎惊喜问,“do you know each other?” “no,”赵靖正经道,“i don't know him,but i think he maybe playing for you, after all, beautiful lady deserve beautiful music。 ” “oh。”女郎立即望向少年,只听音乐已经更换一首,“it's 《la plus que lente》。” 赵靖趁机询问她是不是对音乐感兴趣,女士分心听着琴音,和他聊起来。 韩墨几人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连睿廷在前头拉小提琴,赵靖在后头泡妞。 陈思域:“暴殄天物啊。” 他们或倚靠围栏或伏在栏杆,充当起小提琴家忠实的观众。 薛三掏出手机对准船头的人。 大西洋上的少年和浪漫的琴音,最后刻进一张照片,摆放在书桌一角。 这块角落时常更换照片。 连睿廷从小到大的照片数不胜数,阮蓁爱记录留念,回国后,薛三暗自接下这个任务。 薛三拿起相框看了看,目光投向对面埋头写作业的人。 他放下笔,默默地看着他。 翻过一页草稿纸,连睿廷察觉到薛三的视线,问:“怎么了?哪道题不会吗?” “嗯,这题。”薛三随意指向书面某一题,眼都不带转一下。 连睿廷瞧了一眼,眉头微抬,抿嘴笑了笑。 “我看看。”他挤到薛三腿上,捡起笔当真讲解起来。 是一道三角函数的题,很简单,他讲得不紧不慢,听的人魂不守舍,靠近连睿廷的颈间嗅了嗅,手撩起衣服下摆伸进去。 “小三同学,”连睿廷没制止薛三放肆的动作,转过来面向他,笑眯眯说:“不好好听课,要挨罚哦。” 薛三手指揉拧着小圆球,嗓音发干:“罚什么?” 连睿廷俯身,温热的吐息喷在薛三耳朵:“罚你等下不许s。” …… 进入高三,一个拖延不得的选择摆在当前——大学学什么? 连继衡自然希望连睿廷读法学或者马哲,阮蓁则希望他继承自己衣钵学油画。 但希望归希望,未来的人生连睿廷自己说了算。 连睿廷心中其实有了主意,他问薛三:“三儿,你想做什么?” 薛三蛮无所谓道:“都行,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顿了顿,“不然给你当经理人。” 连睿廷亲他一下,摸出手机联系林成沛,“我们去大学逛一逛,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赵靖和陈思域在常春藤,贺昭在g大,只有林成沛和韩墨在燕城。 正好赶上国庆假期,他们便决定去r大找林成沛。 林成沛来校门口接他们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停打着哈欠。 连睿廷简单搔顺他鸡毛窝似的发型,问:“昨晚通宵了?” “没,有个极品室友,烦透了。”林成沛眉头紧皱,嫌弃道。 “大半夜打游戏的那个?” “嗯,神人一个,懒得骂了。”林成沛嘟囔,“找个时间搬出去算了。” 他搓了下脸放松表情,揽上连睿廷的肩膀:“走,去礼堂看节目,国庆活动还挺多。” “好哦。” “你们想好读什么大学吗?要出国得开始准备了吧?” “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可能我一心动,来给你当学弟了。” “诶,那我得卖力宣传了。” 一进礼堂后台,林成沛立马被学姐叫去干活,连睿廷和薛三只得自由闲逛。 他们杵在不碍事的角落看表演者化妆,有人搬东西进来,薛三侧身避让,一转眼,连睿廷不见了。 他没着急打电话,沿着走廊出去,楼梯口旁边的窗户前,连睿廷正探头往下望。 楼下几个学生正在拍摄,拿着相机的男生随意往上瞧一眼,目光落回镜头,又猛地向上。 四目相对,连睿廷冲那人微微一笑以示友好,一簇金黄色的白蜡叶遮在上方,洒下碎碎的光影。 男生抬起镜头对准他,连睿廷没躲开,大方比了个耶。 “看什么?”薛三搭上他另一侧肩膀。 连睿廷说:“他们在拍宣传片。”他收回视线,搂上薛三的腰,“走,看表演。” 表演内容中规中矩,庆贺祖国母亲的生日,台下基本坐满了。 连睿廷和薛三坐在前排,第五个节目开始,林成沛回来了。 “好看吗?”他问。 连睿廷:“还可以。” “哈喽。”这时一位男生坐入前一排,反头向他们打招呼,“林成沛?”他冲连睿廷抬了抬下巴,“你朋友?” “嗯,”林成沛与连睿廷对视一眼,笑着问:“学长,有事吗?” “刚擅自拍了你朋友,想和他说一声,”男生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对连睿廷说:“你介意吗?我可以删掉。” 连睿廷慢腾腾开口:“介意的话,我会躲开。” “行,”男生笑了下,“你刚才那个角度的构图很好看,不拍可惜了。”他话锋一转,“那介意认识下,加个联系方式吗?学弟~” 林成沛啧道:“学长,你搭讪错人了,他未成年。” 男生不在意道:“先交个朋友。” 林成沛一针见血:“明年才十七。” 男生:“……” 连睿廷无辜反问:“我看起来很成熟吗?” “不是……”男生说,“你读书这么早?” “十六岁高三不算特别早吧。” 男生没话说,似不甘心地紧盯连睿廷,片刻低下头自顾摆弄相机。 林成沛凑到连睿廷耳边,小声说:“他是宣传部大二学长,学生会开会见过几面,不太熟。” 连睿廷不在意地点点头,视线掠过男生投向舞台,薛三抓过他的手,插入指缝握住。 男生关掉相机,余光瞥见他们两搭在中间的手。他重新打量起两人,除却双手紧握,两人的上半身皆向对方倾斜,就肢体语言来说,他们的关系一定比林成沛更为亲密。 男生忽地勾起嘴角,相机带子缠绕手掌,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敲了敲椅背,说:“你明年打算报r大吗?好兄弟一起?” 连睿廷随口道:“可能吧。” “要不要去校园逛一逛?成沛刚来一个月,估计不太熟,我刚好有时间,给你们当导游。” 我跟你很熟吗?林成沛心里腹诽,暗暗翻了个白眼。 连睿廷悠悠道:“表演还没结束呢~” “害,没什么好看的,这里大半都是被要求来当观众的,你们又不是,直接走没关系。”男生头往前探近,“对了,我叫佟寰逸,你叫什么?” 连睿廷顿了下,转头对林成沛说:“r大的学长可真热情,选r大的理由这不就来了。” 林成沛瞥了眼佟寰逸,噙着笑附和:“等你真来了,绝对能收到更多学长的热情。” 佟寰逸顿时来劲:“照拂学弟是应该的,但我从不随便对人热情。” 连睿廷笑道:“哦~那我可真荣幸~” 佟寰逸松开相机带子,垂下去点了点连睿廷的膝盖,“走吗?差不多快到饭点,尝尝我们学校的食堂,说不定又多一个理由。” 连睿廷左右和薛三林成沛对视,“行。” 一路基本是佟寰逸在说,他口才不错,从学校周边到各大院系的老师,侃起来滔滔不绝。 林成沛最开始还有点无语,渐渐觉得好笑。 连睿廷天生一张容易让人一见钟情的脸,性格又随和,眼下场景委实见怪不怪,旁观他人献媚,就像看一出漏洞百出的喜剧。 午餐是佟寰逸主动请客,言说学长应该的,点了最受好评的几个窗口和一人一杯奶茶。 奶茶不同样,各自选的口味,连睿廷喝了一口自己的,自然而然和薛三交换,两杯奶茶随意放在中间。 佟寰逸特别注意了一下,两人拿奶茶根本不看,混着喝,但同样是朋友,林成沛却没有这种待遇。 他心里有了数,不经意地问:“睿廷在学校有谈恋爱吗?我有个朋友高中就和对象约定考同一所大学。” 连睿廷咬着吸管啜奶茶,闻言看向薛三,算谈恋爱吗? 薛三神色淡淡,听他含糊说:“谈过~” 谈过……佟寰逸眉梢爬上笑意,身体往桌前倾靠,冠冕堂皇说什么用不着急,上大学慢慢找真爱。 照他的架势,势要说个没完没了,林成沛借口打断他,说要去找其他朋友。 佟寰逸这才作罢,临了掏出手机,硬是加上联系方式。 车上,连睿廷的手机响个不停。 第99章 林成沛凑近看屏幕,啧啧:“我回头得打探一下这家伙的人品。” 连睿廷不置可否,回了个小狗坐滑板的表情包,按掉手机没再搭理。 从韩墨学校回家已是晚上九点,洗漱完,连睿廷趴在床上,下巴垫着手背,直勾勾看薛三。 “怎么了?”薛三挠了挠他的鼻梁。 “三儿,你觉得我们在谈恋爱吗?” “你说呢?” 连睿廷挪到薛三身边,“和杨许和交往那一个月,经常约定单独吃饭看电影出门玩,但我们不会特意去做这些,除了接吻那什么,和以前没有区别。” “嗯。”薛三想了想说,“单独吃饭看电影出门玩,恋爱里叫约会,对我们来说是日常。” “如果算谈恋爱,我们的日常就变成约会了,”连睿廷爬到薛三身上,端详他,啄了下唇,“和你出门吃顿大餐,还得提前说‘三儿,我们明天去约会吗?’然后你说‘好,我准备下’。” 连睿廷像漏气的皮球,啪地一下软在了薛三肩头。 薛三轻笑,“正常情况是,你突然心血来潮跟吴妈说‘等下我和三儿要去哪哪吃饭,您别做我们的份’。” 他捧起连睿廷的脑袋,“不希望独属于我的特殊变成公式。” “嗯!”连睿廷郑重点头,脸贴上薛三的脸,叽歪:“我已经想好要做什么。” “那我们明天开始准备。” 关于作品集,连睿廷之前零零碎碎搞了一点,这次下定决心,他把想法告诉阮蓁和连继衡。 阮蓁非常高兴,当即联系一位好朋友,列宾美院的教授,给连睿廷当指导老师。 连继衡则反复追问,想好了吗?确定吗?不再考虑? 连睿廷态度肯定,想好了,确定,不考虑其他。 绘画是阮蓁从小植根在他心里的种子,也是阮蓁遗传给他的天赋。 连继衡心里明白,嘴上仍不死心地劝说,完全可以当一项爱好,职业是另一码事。 连睿廷好笑,环住连继衡,下巴磕着他的肩头:“爸爸,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画画,也许以后我会改变主意,但先让我试试好吗?” 连继衡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盯上薛三,“小三——” “连先生,”薛三赶紧表态,“我想报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学经管。”考美院太费劲了,正好两校离得近。 停顿一会,他放软声音:“可以吗?” 连继衡瞥了眼自家儿子,“你就不想主内,让睿廷主外?” 薛三摇摇头:“我不想离他太远,”他握紧手,头低了下去:”抱歉,我没法听从您的安排。” 明明什么都是连继衡给的,到头来却不听人家的话,薛三心里滋生一点点羞愧。 “三儿。”连睿廷见不得他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子,挡在薛三前头:“爸爸,三三是我的。” “我说不行了吗?”连继衡捏扯他的脸,“就你任性,我以为你跟韩墨他们关系好,会近朱者赤呢。” “如果您像贺爷爷要求贺昭一样要求我,我肯定会听您的话,”连睿廷反问,“但您会那样做吗?” 连继衡撇开眼,凉凉道:“我怕你妈回来杀了我。” 连睿廷噗嗤:“爸爸,口是心非的人一点都不可爱。” “没大没小。”连继衡不咸不淡地撂下话,“看到你们就头疼,走了。” 很头疼的连继衡,没几天就为他们找来一位俄语老师。 生活正式步入忙碌的轨道,连睿廷坐在画架前画画,薛三就在一旁刷题,其他时间再一起学俄语。 相比连睿廷,薛三要轻松一些。他时常题写到一半,支起脑袋注视连睿廷,指尖转着水笔。 一个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坚定的眼神,抿紧的嘴角,画纸上的浓墨重彩映衬他好看的侧脸。 连睿廷并非每次都能察觉到薛三的注目,一旦察觉到,必然放下画笔,走过去和他接一个吻。 再伸个懒腰,腻在薛三怀里看他写作业。 这一年,连睿廷的身高总算追上薛三,这样抱着其实不太舒服,但架不住心里满足。 看了一会,连睿廷侧过来坐在薛三腿上,单手搂着他的脖子,刷起手机。 除却朋友们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有个人过于频繁的消息,总能在连睿廷打开软件界面时占据前排。 佟寰逸执着到连睿廷很是纳罕。 一开始对方发送的内容都是跟自己相关,摄影采风之类的,后面转换了策略,发起猫片狗片。 谁能拒绝无聊的时候来一只可爱的猫猫狗狗呢。 连睿廷回消息稍稍勤快了一点。 佟寰逸摸到关窍,从单纯的猫片狗片,开始分享小动物救助活动,以此为由约他见面。 精准戳中了连睿廷的兴趣点。 佟寰逸:那我周六来接你? 连睿廷:不用,我自己过去。 佟寰逸:那你打算怎么过来? 连睿廷:地铁。 佟寰逸:我开车去接你吧,省得你挤地铁,要是不想告诉我家庭地址,你随便指定一个地方。 连睿廷:好吧~ 周六当天。 连睿廷和薛三到指定地方,老远就看见佟寰逸和他那辆骚包的法拉利。 佟寰逸没想到薛三会来,脸上闪过怔愣,兴奋衰减了几分,“你们住一起?该不会是亲戚吧?” 在副驾驶和后排,连睿廷毫不犹豫选择和薛三坐在后排,语气不太正经说:“我们两一个户口本。” “重组家庭?”佟寰逸透过后视镜看他,“很少重组家庭关系这么好。” “不是,三儿是我最重要的人,”连睿廷攀上副驾驶靠背,“佟哥不高兴吗?我没打招呼带三儿来。” “怎么会。”佟寰逸一转头,那张脸离得很近,他呼吸停滞了一瞬,喉结滚动,“和你见面我很高兴。” 连睿廷弯了弯眼,缓缓坐回去。 佟寰逸盯着他看了片刻,启动引擎,斜眼射向后视镜,指腹抚摸翘起的唇角。 论漂亮,他没少见过长相无可挑剔的人,像连睿廷这样的alpha,让他念念不忘,心甘情愿当起“舔狗”的还是第一个。 佟寰逸想,这张脸沾上一些东西,在镜头里一定美得惊心动魄,绝佳的艺术品。 艺术家为他的缪斯做什么都值得。 救助站由一群学生创办,为流浪猫狗做绝育,提供过冬住处和食物。 新来的一猫一狗头部腿上裹着纱布,恹恹地趴在垫子,看起来可怜兮兮。 连睿廷蹲在边上,摸了摸小猫小狗的头,起身掏出手机,让人送猫粮狗粮和宠物用品过来。 负责人一听,神情略显激动,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询问他有没有兴趣领养。 连睿廷婉言回拒,他和薛三明年就要出国,陪不了猫猫狗狗多久。 负责人也没多遗憾,领他们去院子里,两只小黄围上来,尾巴摇得欢快。 连睿廷挨个抚摸它们的头,也没冷落几只小猫咪。 “三儿,”他抱着小橘,举起猫爪向薛三挥手,“三三哥哥握手。” 薛三笑了笑,握了下小猫爪。 一旁的佟寰逸早已用相机记录这一幕,连睿廷和猫猫狗狗玩耍的每一幕。 连睿廷留意到镜头,“佟哥打算开摄影展?” 佟寰逸捕捉到他转头的一刹按下快门,走过去:“办一起呼吁保护流浪动物的摄影展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听起来不错,有需要找我。”连睿廷干脆应下。 “好啊。”佟寰逸眼底浮起一些灼热的光。 有了由头,佟寰逸联系连睿廷更加频繁。 有一次他发来一张受伤的手臂,好几道鲜血淋漓的爪印,说是抓野猫时被袭击了。 连睿廷有点意外佟寰逸能做到这一步,毕竟猫狗不过是他找自己的借口。 连睿廷有段时间很喜欢萌宠表情包,三句话不离一张图,发多了,佟寰逸问他是不是喜欢猫狗。 他回复喜欢之后,佟寰逸就大开猫狗话题。 如今能做到这地步,毅力怪感人的。 连睿廷点了点那张图,慢腾腾打字:看着好疼,去打针了吗? 佟寰逸:打了一针,后天去打第二针。 佟寰逸:正好周末,要不要出来玩? 连睿廷:行,陪你去打针,然后我请你吃饭,不要怪小猫咪。 佟寰逸:有大猫咪请吃饭,我肯定不怪小猫咪。 连睿廷:猫咪后退.jpg 这次见面薛三依然在,佟寰逸不爽归不爽,也没法说什么,至少得等连睿廷上大学,很多事才好袒露。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什么多一个上r大的理由,完全是玩笑。 连睿廷已经确定出国念书。 佟寰逸简直想骂人,这几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 第71章 一放寒假, 赵靖陈思域回来,第一时间撺掇大家出来聚会。 第100章 半年没见,话聊得起劲, 酒喝得尽兴, 林成沛的手机响了。 “佟寰逸?”林成沛没急着接,目光投向连睿廷。 连睿廷一顿, 摸了下口袋, 从薛三身上坐起来找手机。他的姿势没骨似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沙发缝隙。 捡起来一看,屏幕赫然两条未接来电。 “你接吧。”连睿廷扔下手机。 林成沛笑笑:“和着我成你们传声筒了。” 自从对连睿廷上心, 佟寰逸没少跟林成沛套近乎, 表面上都快发展成朋友。 电话开了扬声器,他的声音传出来:“成沛, 睿廷手机怎么没人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成沛:“我们在一块, 学长有事直说吧,他听得到。” 佟寰逸停顿几秒:“哦, 没事,你们在一起就行,你们在哪玩?” “喝酒呢, 学长来不来?”赵靖突然插话。 林成沛瞪他。 “喝醉啊,那我可得来了,你们不介意我这个酒蒙子吧?” “喝酒人多热闹,等你啊学长。” “马上到。” 屏幕熄灭, 林成沛满眼嫌弃地瞪赵靖:“干嘛呢?” 赵靖:“早听你们说有个男的追睿廷, 见识一下嘛。” 陈思域:“几个月了,这人是不是长得不行?睿廷竟然还没兴趣。” 连睿廷懒洋洋说:“我未成年。” 陈思域笑道:“装。” “最好别,听说他喜欢给人拍照。”林成沛说。 韩墨:“什么照?” “你说呢。” 赵靖:“正常, 没点特殊癖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搞艺术的。” 连睿廷微微一笑:“请不要扫射。” 赵靖挤眉弄眼:“你真没有吗?” “那你得对我负责,”连睿廷无辜道,“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给我上了一课。” “来来来,今天晚上咱就把这个责任负了,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靠,恶不恶心。”韩墨拿起桌上的苹果砸向赵靖。 很快佟寰逸来了,在七八个人里第一眼找到连睿廷,角落光影时隐时现,仿若一枝纯美的昙花,静悄悄地绽放。 “昙花”触及到他的视线,抖动了一下狭长的花瓣,弯起两道月牙。 佟寰逸忽然觉得喉咙很干,寻了个正对面的位置,没等他们开口,迫不及待先灌一口酒。 “学长看起来确实像个酒蒙子。”赵靖戏谑道。 “怕你们等久,来得急,有点渴了。”说这话,佟寰逸始终看着连睿廷,拿酒的时候没注意,后知后觉意识到度数有点高,胃里蔓延开一团火,几乎烧到了腺体。 “睿廷也喝酒?”他嗓音染上一分喑哑。 “睿廷可是天生的好酒量。”陈思域说。 佟寰逸微讶:“是吗,那下次可以约你喝酒了。” 连睿廷慢悠悠道:“那得几年后了,”他无奈地耸耸肩:“我得准备留学申请,之后几个月很忙。” 佟寰逸惊愕,语气有点激动:“你留学?你不打算考r大?” 林成沛暗暗发笑,借助酒杯虚掩嘴上的弧度,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睿廷:“我学画的,考r大不合适。” “那你——”佟寰逸想说那你还找理由上r大,他瞥了一眼林成沛,突然反应过来,这可能只是他们之间的玩笑,自己没资格提前得到消息罢了。 草!佟寰逸暗暗骂了一句,那这几个月不成笑话了吗?他顿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鬼迷心窍,上赶着献殷勤,结果变成了人家出国前的乐子。 “学长?” 佟寰逸回过神,看向说话的赵靖,对方推过来一杯酒:“怎么了?不喝了?” 他盯着气定神闲的连睿廷,深呼吸,敛去漫出脸上的怒气,微笑:“喝啊,就当提前给睿廷践行。” 连睿廷不甚在意,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佟寰逸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他直勾勾地凝着左拥右簇的连睿廷,除却和薛三明晃晃的亲密,与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他心底猛然蹿起一个念头,这些人该不会都互相玩过吧。 只片刻佟寰逸便认定了想法,他们行,我为什么不行? “睿廷,”佟寰逸扬起真诚的笑,“既然你马上要出国了,相识一场,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说完他站起来往外走。 拒绝都不给人机会,连睿廷只好跟上去。 “佟哥,”他叫住前头急忙忙的人,“什么礼物?” 佟寰逸推开一间包厢,“你在里面等一下我,我去拿,”他搡着连睿廷进去,“怪你,不早点跟我说,害我临时叫人准备,很快的。” “诶。”佟寰逸又急匆匆走了,连睿廷没辙,坐下来等他。 时间过去几分钟,两人迟迟没回来,薛三有点坐不住,起身想去看一看。 赵靖拉住他:“说不定是趁机表白呢。” 林成沛说:“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不一样。”薛三坐回去,眉心微蹙,“他的眼神不对。” 喜欢连睿廷的人很多,他们的眼神不会让人讨厌。 “欲望的眼神不就那样。”赵靖搭上薛三的肩膀,“三儿,你跟睿廷到底谁在上面?快告诉我,我好奇死了。” 薛三斜眼觑他:“睿廷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去,真是他啊。”赵靖啧道,“你说你这功夫白学了。” 薛三无语:“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 韩墨打趣:“难道睿廷跟你撒娇,你能扛得住?”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薛三没理会他们的调侃,出去寻找那两人。走廊四周寻了个遍都没见人,他抓住一个服务员,干脆调起监控。 这家会所他们常来,服务员知道他们的身份,没耽误立刻带他去了。 眼见连睿廷进入一间包厢,薛三脸色骤变,立马狂奔过去。 门一开,浓郁的信息素扑面而来,“睿廷!” 薛三冲到里头,连睿廷躺在床上,一边捂着脖子,五官难受地皱成一团,一边挡住试图靠近他的佟寰逸。 薛三目眦欲裂,一把掀过佟寰逸狠狠摔在地上,对方惨叫了一声。他爬上床,捞过连睿廷,声音颤抖:“睿廷!” “三儿……”连睿廷钻进薛三怀里,身体不停地哆嗦,“三儿,我好疼。”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薛三眼眶瞬间红了,他摘下连睿廷死死捂住后颈的手。 腺体那一块好似过敏了,泛红发肿,轻轻一碰,连睿廷便发出痛苦的呻吟。 薛三放弃注入自己信息素,连忙抱起连睿廷,“我们去医院。” “等等,”爬起来的佟寰逸拦住他,“他只是易感期提前了,发泄——嗷!” 薛三一脚将他踹上墙,语气阴森:“诱导未成年,等着坐牢吧。” “草,威胁我?”佟寰逸捂住闷痛的胸口,没能得逞的气愤顿时冲上脑门,他气急败坏骂道:“你tm知道我是谁吗?” “我用不着知道你是谁,”薛三像看垃圾一样冷睨着他,“回去问问你爹妈,那里头姓连的,你们得罪得起哪个。” 佟寰逸一瞬清醒,面部失去血色,薛三又重重踢了他一脚,走出包厢,正巧与找过来的韩墨打上照面。 “什么情况,睿廷怎么了?”韩墨闻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味,神情凝重,“我来开车!” 其他人陆续出来,皆吓一大跳,赵靖望了一眼包厢里头,骂道:“这小子吃雄心豹子胆了吧,敢用强的。” “不止alpha信息素,”贺昭皱紧眉,敏锐察觉到异样,他走进去,俯视坐在地上一团乱麻的佟寰逸,眼神发冷,“诱导素?” 佟寰逸身体一僵,“不知道你说什么。”他慌乱爬起来,看也不看众人,“只是意外而已。” 林成沛扫视一圈包厢,没看见针剂药瓶之类的东西,“你确定?” 贺昭不耐烦:“不信等检查结果。” “吃炸药了?”陈思域推了他一下。 “再多吸几口,”贺昭快步出去,“吃的就是核弹了。” “快走快走,”赵靖捂住腺体,“联系连叔吧。” “嗯,马上到医院。”薛三冷静跟手机那头的连继衡说完经过,挂掉电话,手颤抖地抚摸连睿廷紧锁的眉心。 连睿廷整个人还在发抖,双眼紧闭蜷缩在他怀里。 薛三和连睿廷同为alpha,信息素意外相匹配,身边的alpha朋友平时都很注意控制。哪怕知道alpha之间信息素互不对付,谁也想不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薛三心在滴血,亲吻着连睿廷的额头,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份疼痛。 韩墨透过后视镜,目睹连睿廷的状态,心里也不太好受,“还好你找过去了,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薛三闻言,只恨自己没有跟连睿廷一起离开。 第101章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想连睿廷赶紧好起来。 连睿廷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一动,薛三立即扑上去:“睿廷,你醒了?还疼吗?” 窗前的连继衡匆匆结束电话,回到床边:“难不难受?” 连睿廷尝试坐起来,后颈一阵疼直蹿头顶,他的动作霎时僵住,薛三从后面扶着他,让连睿廷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按揉贴着纱布的地方。 “别着急,”连继衡慌乱一秒,握住连睿廷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责怪道:“怎么会和那种人搞在一起?你还能被别人哄两句就哄走?” 薛三想为连睿廷辩解,连睿廷按住他的手,委屈说:“我没有和他搞在一起,他说要送我临别礼物,谁知道拿回来的是一瓶香水,我闻到气味发现不对劲,想走他不让我走。” “你缺他那个礼物?”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之前他又没有过分的地方,相识一场,难道我要无缘无故冷落他吗?” 连睿廷扁着嘴,眼睛雾蒙蒙,小声嘀咕:“我不可能每次都精准察觉到别人的心思,爸爸,我已经很难受了。” 连继衡心一软,揽过连睿廷抱在怀里,“爸爸的错,话急了。” 连睿廷抱住爸爸,脸埋在他的肩窝,个子占据他整个怀抱,连继衡这才恍然意识到,儿子长大了。 搂着自己脖子撒娇的小不点,已经成长到会遇见人心难测的年纪,而再过几个月,他就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和另一个伙伴,去异国他乡完成学业。 为人父的心酸此刻在他胸口来回滚动,连继衡暗自叹息,声线染上了轻微的哽咽:“没事就好。” 连睿廷抬起头,“爸爸,我想做个手术,去掉腺体的外部受体,以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连继衡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我认真的。”连睿廷退回到薛三怀里,抓住他的手,“我有三三,用不上外部受体,我讨厌失控的感觉。” 薛三接上话:“我也想做。” “……”连继衡按了按眉心,说:“你们就这么肯定以后不会遇见真爱omega?想和他结婚?” 连睿廷认真道:“不然我和三三领个证?反正我们说好一辈子不分开。” 薛三小声但笃定:“好。” 连继衡:“……” 连睿廷晃了晃他的手:“爸爸~” 连继衡看了看自家儿子,看了看薛三,头有点大,“手术做了就不可逆,别胡闹。” “我没胡闹,难道您不觉得被激素控制很可怕吗?再说,”连睿廷抓起连继衡的手,下巴搁在掌心,眨巴眼:“您儿子长这样,您放心啊?” 薛三抿嘴偷笑,连继衡严肃了半秒,没严肃住,脸撇到另一侧笑了下,捏捏连睿廷的下巴,“那怎么办,把你关在家里?” 连睿廷嘟囔:“同意我做手术~” 连继衡叹气:“跟你妈一样任性,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 “我在您身边七年,您不也一直纵着我吗?” “哦,和着是我的错?” “不是错,”连睿廷爬起来,搂着连继衡的脖子撒娇:“是爱~” 连继衡努力压制翘起的嘴角,佯装正经:“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任何决定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手术之前还有机会反悔,好好想想。” “好~” 连睿廷压根没想,他肯定不会后悔,究竟谁会喜欢被操控摆布的滋味呢? 即使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也未必要屈从嘛。 他和薛三安心等待手术,期间韩墨几人前来探望,说佟寰逸被以使用违禁品诱导未成年实施猥亵提起诉讼,据说牵扯出违禁品的流通案。 其结果必然从重,连继衡不会放过伤害自家宝贝儿子的人。 连睿廷听了就过去了,让自己吃苦头的人,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腺体手术完成后,连睿廷和薛三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一边休养,一边准备留学考试。 院子里的花开了一茬又谢,连睿廷种上新的,慢慢地,原生态植物园变成了寻常花园。 他想自己要走了,没办法再帮忙打理,索性就让它回归大众。 室内待得太久,两个人挑了个不错的天气爬山,画架一立,书本一摊,阳光在纸面捺下华丽一笔。 紫红色的晚霞向天际铺陈,连睿廷拎起画板,穿过春夏之交葳蕤的长草,去追逐最后一线残阳。 “三儿,快点!” “来了。” 追到了,一幅落日点缀上完美的一抹色彩,再落笔成款。 两人手牵手,踏着夜色下山。 六月底申请考试结束,一年一度的动物大迁徙如约而至。 闷头苦练一年的两人,搭上飞机飞到肯尼亚。 时隔多年再来,他们第一次时间拜访了那位救助狮子的工作人员。 对方还记得他们,对他们的到来相当惊喜。 连睿廷和薛三便留下来当起志愿者,任务主要是巡视园区,防止有人偷猎。 看似概率不大的事,凑巧让他们遇上了。 一天夜里,隔壁帐篷突发躁动,连睿廷和薛三被惊醒,拎起衣服边穿边冲出去,听见大叔说监控扫到偷猎者。 他们立即坐上车,十来分钟便到达目的地。薛三接过大叔分来的枪,跳下车,叮嘱连睿廷别下车。 “我帮你们打灯。”连睿廷没瞎逞能,打着手电筒光追随他们的背影。 只听几声枪响,惨叫,怒骂,薛三和大叔们捆着三个人回来。 连睿廷这才下车,跑到他们面前,“好快啊,送他们去警局吗?” “三的功劳,我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听到叫唤,跟特种兵似的。”大叔瞅着薛三面色冷静,感叹道,“年轻有为啊。” 连睿廷笑说:“对呀,三三特别厉害。” 不忙的时候,连睿廷会背上相机,四处观看小动物们。 他的镜头时常对着喝水的大象,虎头形状的云,草丛里摩拳擦掌的蚂蚱,也会伏在石垛背后用长焦蹲守一群椋鸟。 他耐心十足,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 连睿廷热衷在这些事物上花费时间和情感,他爱画画,爱花草,爱小动物,爱蓝天白云,也会爱某个人身上的某种特质。 这是他观察和体验世界的方式。 有时薛三站在连睿廷的视角看镜头,听他兴趣盎然地讲话,里面的事物好似开了一层童话滤镜,变得不一样。 某一天,连睿廷将镜头对准了薛三。 镜头前的薛三莫名感受到被观察的滋味,一股奇怪的不安油然而生。 “三儿,笑一个。”连睿廷拧着镜头指挥。 薛三笑不出来,他走过去拿下相机。 连睿廷狐疑:“怎么了?” “我在你镜头里是什么样的?”薛三问,“和那些花草野兽有区别吗?” “当然。”连睿廷摸摸他的脸,“任何事物都是特别的。” 不是这个答案。 薛三生出一点烦躁,他拉起连睿廷往外走,一声不吭,向着草原深处,烈日在头顶炙烤,烧得人心浮燥。 怎么了?连睿廷心里奇怪,默默陪他一直走。 走了很远,走到一条河的上游,四下寂静,没有鸟兽造访的痕迹。 薛三突然吻上连睿廷的唇,吻得又凶又深,手上急躁地扯开衣服。 连睿廷以为他想做,顺从地配合,确实很久没亲密了。 幕天席地,放浪形骸,汗水浸透了衣服,皱成两条抹布,连睿廷简单在河水里浣洗一遍,铺在太阳底下晒干。 然后赤条条地坐在外套上,后仰着望天,热风吹过汗津津的皮肤,清清凉凉的。 过了一会,连睿廷捡起相机,拍了一张蓝天,一张远山,一张河流,一张水草,和一张赤裸的男生。 薛三躺在地上,一错不错地凝望镜头,和镜头后面的人对视。 快门按下,他腾地坐起来,不顾燥热,从后面不留空隙地环抱连睿廷,嗅渗着他信息素味道的后颈。 “睿廷……” “嗯。”连睿廷调试好相机,翻转对准他们,“三儿,抬头。” 薛三没抬头,反而偏头去亲他,连睿廷像是预料到,同样转头,吻碰到一起,定格在镜头里。 连睿廷大笑,扔下相机,双手搂住薛三的脖子亲他,亲完,磨蹭鼻尖问:“三儿,你有心事?” 薛三勒紧他腰上的手,抵着头沉默,当他们靠得近无可近,那股不安才稍稍退却。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相机,镜头只是幌子,真正让他不安的是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那个更广阔,更新鲜的地方,连睿廷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物,也会被很多有趣的人爱上,他们会衬得他平平无奇。 怎么办?薛三不断地亲吻连睿廷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睿廷把他拥进怀里,轻声问:“三三,你不相信我吗?” 第102章 “相信。”薛三贴着他的脖颈,嗫嗫道。 连睿廷抬起薛三的头,四目相对,瞳孔里蕴含的情绪无处可逃,“那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薛三愣了下,摩挲他的腰际,“是我的问题。” “哦,那是你的什么问题呢?” “……” 连睿廷揉揉薛三的脸,捡起相机塞进他怀里,“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穿好衣服,连睿廷去树丛里挑了一根又长又细的棍子,下浅水叉鱼。 薛三凝望着他,应该思考问题的脑袋空空如也,思绪像被抽走了,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打开相机,一张张翻阅连睿廷拍下的景物,里面竟然有不少他的照片。 在连睿廷观察的世界里,薛三如影随形。 连睿廷眼中的薛三,是沉静,天然呆,内敛,理性,强大的。 薛三心里的薛三,是冷漠,阴郁,无趣,露怯,笨拙的。 薛三举起镜头对准连睿廷,他眼中的连睿廷是阳光,可爱,温柔,柔软,自由的。 是他始终困囿于出生,忘记这些年,薛三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在他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连睿廷眼中的人。 也只有那样的薛三,才配得上他眼中的连睿廷。 “三儿!我叉到鱼了!” 薛三抬眸望去,连睿廷挥舞着棍子,脸上被鱼尾弹了一串亮晶晶的水珠。 他撇下相机,爬起来穿好裤子走向连睿廷。 那条鱼洞穿腹部,此时没了生息,薛三抽走连睿廷手里的棍子,拉他上岸,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我爱你,永远爱你。” 连睿廷吻了吻薛三颈侧,“我也爱你。”他抚摸薛三的后背,“包含我所有的爱。” 人们谈论起爱,第一反应总是爱情,但人生中分量同样重要的不止爱情,在连睿廷丰盈的精神世界里,爱情只占一小部分。 他把相机交给薛三,也把整个自己敞开给薛三。 薛三低头埋进连睿廷颈间,由衷舒了一口气。 “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不重要了。” “好嘛,那我们回去吃烤鱼!” “嗯。” 肯尼亚大草原的二人世界结束,入学前,薛三去纹了两朵红色虞美人,花瓣永恒盛开在腰窝处。 第72章 滴—— 推开公寓门, 一股油画颜料的气味争先恐后绕过薛三跑出房间,画框斜竖在门对面,栩栩如生的风景正满意地眺望它沉睡的创作人。 薛三随手将早餐放在柜子上, 提起水桶到卫生间清洗, 出来后扣在阳台,继续收拾画笔和被颜色洒溅的灰布。 公寓面积不大, 总体相对整洁, 连睿廷娇生惯养,没干过活,眼里却见不得邋遢, 生活习惯保持良好, 除了画画的时候。 上了头入了迷,顾不了太多, 只能给床沙发铺上遮挡布, 到时候清洗布就行。 晾好灰布,薛三轻手轻脚爬上床, 从柔软的被子里捞到连睿廷,拨开遮挡脸颊的凌乱发丝。 刚想亲一下,原本熟睡的人睁开惺忪的睡眼, 嗓音低哑黏糊,满满撒娇的意味:“Дo6poeytpo, maлыш~(早上好,宝贝)” 薛三揉他的脸:“哪个宝贝?” 连睿廷伸了个懒腰, 眼睛又闭起来, 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往颈窝蹭:“当然是三三宝贝啦~” 他抬起头,咬薛三的下巴,咕哝:“这是我们的家, 没有别人来过。” “嗯。”薛三笑了笑,“我知道。” 圣彼得堡大学和列宾美院虽然相隔近,有时遇上课业重,尤其冬天,两人还是会在宿舍住,不那么忙才会到公寓来。 连睿廷朋友多,但边界划分得很清楚。 “那你是想听我叫你宝贝吗?”连睿廷弯唇道,“嗯,宝贝?” 薛三嘴角上扬,手伸进睡衣里抚摸他壁垒分明的胸腹,边亲吻:“饿么?” “饿~” 亲够了摸够了,薛三及时止住,放连睿廷去洗漱。他翻出一套衣服,等人出来,拍了拍大腿。 连睿廷蜷进薛三怀里啃面包,手机搁在膝盖翻阅信息,看到米沙说要来找他,连睿廷赶紧回:我马上要去意大利参加论坛活动,别来了。 “三儿,你请好假了吗?” “嗯。”薛三枕着他的肩头,说:“要求是必须上交一篇艺术经济报告。” “问题不大,到时候找策展人拿数据就行。”连睿廷几口解决掉剩下的面包和牛奶,手机扔在一边,转过身与薛三面对面:“你真不打算读研吗?” “不要,”薛三擦去他嘴角一点奶渍,淡淡道:“不喜欢读书。”他啄了下连睿廷的唇,玩笑:“给你当家庭煮夫。” 连睿廷学的油画是六年制,薛三则是四年制,而今年是他们来e国的第三年。 第一年适应新环境和课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第二年学业、生活和人际维持在游刃有余的尺度,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第三年连睿廷刚结束和米沙的恋爱,薛三面临抉择,考研or工作。 很好选,读书是不可能读的,谁爱每天去教室听令人头大的东西谁去。 “田螺三三~”连睿廷推倒薛三趴在他身上,“不读就不读,到时候你想去做什么都行。” “嗯。”薛三握住他的后脑勺接吻,翻出来要穿的衣服转瞬被碾在身下,随后又和睡衣一起挤到了床角。 坐上前往意大利的飞机前,手机收到米沙的消息轰炸。 连睿廷没仔细看,回复“上飞机了”就利索关机。 来接机的是阔别多年的托马斯,过去每年连睿廷和薛三出国见阮蓁,要么阮蓁不在意大利,要么托马斯不在,只碰上寥寥几次。 这次连睿廷特意联系托马斯,确认他在意大利,提前了几天过来。 年逾四十的托马斯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依旧保持着强健的好身材,两臂一展,将连睿廷和薛三牢牢抱住,结实的手掌拍向后背,“好久不见,长得都比我高了。” 连睿廷咳了声,“好久不见,不过您再用点力,可能得给我叫救护车了。” 托马斯没心没肺地大笑,一手揽一个走出机场,“长大了,可以干点成年人的事,走走,潇洒去。” 不用想,连睿廷也知道他说的潇洒是酒吧,这么多年,托马斯仍是独身一人,酒吧这种热闹的场合成了他必不可少的消遣。 “我们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见托马斯和酒保眉来眼去,连睿廷打趣道。 托马斯抓着酒杯,嘴角压制不住上翘,“我现在的事就是和你们喝酒,”他挨个碰了下连睿廷和薛三的酒杯,“这几年过得咋样?” “挺好的。”托马斯不是爱操心的长辈,连睿廷就简单交代了几句最近干什么。 托马斯冲薛三抬了抬下巴:“小三怎么还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子?怎么泡小o?” 薛三嘴角微抽,“睿廷不是说了吗,”顿了顿,“我不泡omega。” 连睿廷靠上他的肩,眨了下左眼,“三三和我在一起。” 托马斯挑眉,不太意外,“你们两做ai了?” “咳,”连睿廷搁下酒杯,“叔,你也太直白了。” “又不是小屁孩。”托马斯端详两人,片刻,欣慰道:“挺好的。” 他给两人倒满酒,“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算了,生不了,天长地久吧。” 连睿廷与薛三相视一笑,一同举杯撞上托马斯,“祝叔潇洒自由一辈子。” 托马斯拍了下连睿廷,“好小子,懂我。” 叔侄三喝酒喝到后半夜,互相搀扶离开酒吧。到托马斯的住处,连收拾下的精力都提不起,纷纷一头扎进床上。 清晨,托马斯被尿憋醒,晕头转向地跑到卫生间解决,循着床的位置,摸了一双脚,他费力睁开眼,差点吓一大跳,他床上怎么有一对相互搂抱的狗男男?! 托马斯拳头挥到空中,刚要砸下去,脑子一激灵,哦,是两小孩。 他顶着汹涌的睡意盯他们一会,啧了声,真腻歪。 托马斯掀起一角被子盖到两人身上,从床尾钻进去蒙头睡死。 一觉睡到下午三点,用完餐,三人悠哉喝着红酒闲聊,一听薛三大学没机会练武,托马斯来了劲,非拉着他比划。 其心相当恶趣味。 果不其然,薛三没抗多久就被托马斯按倒。 托马斯笑得露齿,拽起薛三,“不错不错。” 薛三脸上鲜见浮起一丝郁闷,“差您太多了。” “我用的歪门邪道,正经打我肯定打不过你。”话是这么说,专攻下三路的托马斯依旧嘚瑟。 “您说过,打架的目的是为了赢,手段就是目的。”薛三闷声说。 “对,”托马斯胡乱揉他脑袋一通,“但是你多大我多大,我心眼没你多,那我不白混了。” 第103章 他勾住薛三的脖子,乐呵道:“今天心情不错,带你们吃大餐。” “叔叔,你怎么还有这个坏习惯?”连睿廷拨顺薛三的头发,向托马斯投去无语一瞥。 “什么坏习惯,这是长辈的爱抚。”托马斯趁机rua了一通连睿廷的头,然后越过他们眨眼跑出几米外。 连睿廷:“……”气笑了。 和“老小孩”待了三天,两人回到预订的酒店。 “你跑哪去了?” 刚登记完,一道质问从身后传来,连睿廷回头,米沙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地瞪他。 “米沙,你怎么来了?”连睿廷讶异。 米沙大声嚷道:“我不同意分手!” 薛三皱了皱眉,推着行李箱前先行上楼。 连睿廷默然,走过去揽住米沙,语气温和:“你第一次来意大利,先好好玩几天。” 米沙带着希冀问:“玩几天你就会同意不分手吗?” “不会。”连睿廷干脆回答,随后笑眯眯拍他的肩,“想去哪玩?我们去跳伞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尝试吗?” 米沙重重哼了一声,抿紧嘴,赌气不说话。 但这招对已经不是男朋友的连睿廷不太管用。 连睿廷送米沙到房间,摸摸他的头:“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带你玩好不好?” “不好”两个字到嘴边,连睿廷却转身了,米沙气呼呼地咽下去,掉头进屋对着被子一顿蹂躏。 连睿廷此刻的态度也奠定了接下来的游玩,他变回初遇那段时间,温柔又周到的兄长。 会点米沙喜欢的饮品和美食,会开玩笑逗他乐,也会给他准备惊喜小礼物。 跳伞前,第一时间关心米沙的状态,转头就和薛三相拥,从千米高空跳下去。 米沙想闹脾气都没处闹,满肚子的不甘被连睿廷春风化雨般消解了。 你看这人多过分,分手还处处留情,等你惊喜打捞,无数泡沫在你指尖破碎,是他堪称无情的不动摇。 “我要回去了。”米沙失落地说。 “好,明天送你去机场,”连睿廷将切好的牛排替换到米沙面前,“给伊戈尔带礼物吗?免得回去他说你。” “带什么啊?”米沙一连插起好几块牛肉,一口气塞进嘴里,嗓音闷闷的,要哭了似的。 连睿廷摸了摸米沙的脸,“我帮你准备。” 米沙瞪他:“你好讨厌。” 连睿廷支着下巴,抿笑注视他,“爱情就像花朵上的朝露,相伴度过酣畅的夜,在阳光升到最热烈的时分悄然散去,不好吗?” “谁不渴望爱情天长地久啊。”米沙嘟囔。 连睿廷略加思索:“是的,渴望,大多数人都渴望,长久的爱情是稀缺物,也是消耗品,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无法预知的灾难病痛,” 薛三放下刀叉,静心看着他。米沙开口想说,他们不会经历这些。 却听他道:“虽然以我们的家境可以避免大部分的磨难,可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温水煮青蛙?” “一味沉溺在荷尔蒙构建的美好甜蜜中,久而久之,阈值会变高,惊喜会麻木,爱情要么泯然平常,要么另寻他路。” 米沙眉心微蹙:“你好悲观啊。” 连睿廷笑了下,“恰恰相反,我很乐观,搭建爱情高楼是浪漫,轰然倒塌何尝不是一种破碎的美,我只是缩短时效,享受这个过程。” “那我呢?”一副渣男论调,就是不想负责任嘛,米沙郁闷地想。 “那他呢?”他把矛头抛给薛三,“你们要是没有爱情,为什么上床?” 薛三平放在桌面的手指不自觉蜷起,心跳莫名加快。 气氛落入安静,就在他以为连睿廷撇开话题时,对方开口了:“情欲和爱自然没法分开。” 连睿廷望着薛三,在那双墨色瞳孔里读到几分紧张,他弯了弯眼眸,认真说:“但爱另一个自己,需要细分吗?” 如果一个人从人生鸿蒙初辟之际,占据你身旁所有身份,是相互扶持的亲人,是无话不说的伙伴,是心动伊始的恋人,那他和另一个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人在爱自己的过程,不也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吗? 薛三猛然拉过连睿廷的手紧紧攥住,他嘴唇几经蠕动,终是一言未发。 说爱,说感动,说心安,都没必要。 少年会不安,犹疑,而他们已经过了向对方索要答案的年纪。 米沙目睹他们的对视,心里滋生出一股无力和挫败,那我呢,不重要了。 第二天机场,米沙背着连睿廷帮他准备的手信,闷头走向登机口。 “米沙,”连睿廷叫住米沙,上前拥抱他,混着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那米沙呢,是值得拥有天长地久爱情的人,祝你幸运,拜拜。” “讨厌你。”米沙一边加重环腰的力气,一边故作神气地说,“跟我分手是你的损失。” “嗯嗯。” “我会找到比你更好的。” “会的。” “下次来伊尔库,我不会再主动拥抱你。” “我抱你。” “……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 “骗人是小狗。” “好~” “我走了。” “拜拜。” 拜拜说完两分钟,米沙终于松开手,鼓着脸盯了会连睿廷,目光移到薛三身上,怨气但礼貌:“再见。” 薛三有点好笑:“再见。” 目送米沙的背影消失,薛三牵起连睿廷的手,“走吧,展览开场了。” “union·open”是几大美院联合创办的一个学生展,其中不乏著名画家艺术家的作品撑场面。 连睿廷与薛三手牵手,避着人群漫步在主展前。 小时候他们随阮蓁参加过艺术沙龙,在这里碰到某个叔叔的概率比较大。 他主要是来感受的,不太希望陷入烦人的社交。 “这也行。”停在一副三原色格子画前,薛三忍不住说。 连睿廷笑道:“大概是致敬蒙德里安。” 连睿廷的风格与阮蓁一脉相承,追求光影与色彩的美感,注重情感表达,这几年受学院老师影响,主题偏向了现实主义。 薛三深受他们的画风熏陶,对抽象表现主义和风格派的画作欣赏不来。 “我觉得所谓的艺术解读就是讲故事,区别在于,名人即使往纸上画两条横线,也有人为他的故事买单。” 连睿廷轻笑,紧了紧交握的手,说:“对呀,绘画就是讲故事,但它不讲故事的开头经过结尾,它把最激烈的情绪剖出来,不管看客能不能接受,硬生生甩到你脸上,能理解画面情绪的人,会自动补全整个故事,理解不了的,它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颜料。” “你理解的情绪是什么?”薛三问,他喜欢听连睿廷讲东西。 “秩序。” “秩序。” 连睿廷的话与另一道女声同时响起,两人望向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头□□得发白,身穿着志愿者工装的女生。 女生正向一位看客解读这幅致敬蒙德里安的格子画,“直线与纯色就像数学里的数字和几何,它们是构成自然的元素,也是宇宙秩序的象征,你看远处的山只是一块形状,它处在符合自然逻辑的秩序中,不需要辨认你依然知道那是山。” 她神采奕奕,语气越说越兴奋:“从美学的角度,它或许不符合大多数人对美的理解,但它是画者和看客对事物本真的一种追求,艺术价值源于探索。” 那位看客似懂非懂地颔首,说了句谢谢去往下一个画作。 女生回头,冲两人眨了眨眼睛,说:“你怎么不说了?” 连睿廷:“你把我的话讲完了。” “不好意思啦。”女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看来我们见解一致嘛。” 她打量两人几眼,问:“你们是z国人,从国内来看展的吗?” “嗯。”连睿廷环视全场,说:“你是学生?这里有你的画吗?” “有,”女生用神秘兮兮的口吻道,“试试我们的见解是不是真那么一致,你找找我的画是哪副,找到了,送你们三日导游服务。” “你激起了我的好奇,”连睿廷四处张望,“主题是什么?” 女生面露狡黠:“三十一号的混乱。”她比了个数字一,边往后退:“一个小时后见。” “走,我们去找找看。”连睿廷当即顺着面前这幅画找过去。 因为是学生作品,画展的主题主打一个五花八门,既有纯粹的炫技之作,又有个性十足的宣泄,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要锁定一副画着实不容易。 两人几乎逛遍主展区,硬是没发现与“三十一号的混乱”沾点边的画。 “说不定她故意打马虎。”薛三说。 “有可能,”连睿廷探头探脑地巡视,倏地眼睛一亮,拽了拽薛三的手,“那。” 第104章 场馆最边角的位置,挂着一副薛三欣赏不来的抽象表现主义画作,银灰渐深的背景上无规则形状的暖色块,被线条胡乱地撕碎,让本该温暖的色调透着一股癫狂颓败的气息。 薛三见连睿廷定定望着画,便仔细观察起来:“《撕裂》?” 视觉上画面颇具冲击力,看似凌乱的线条彰显着力量,像被画框两端的东西用力拉扯,他隐约触到一点情绪,又说不上来。 连睿廷视线移到下方的署名处,“aurora,”想到女生的模样,他笑了笑,“aurora是罗马神话中掌管黎明与曙光的女神,单从第一面印象,蛮契合她的。” “但画却给我完全相反的感受,压抑,绝望,认命,”连睿廷琢磨片刻,接着说:“不止认命,还有挣扎,但这股挣扎很弱,被重重束缚住,看者看不到希望,画者也不相信有希望。” 薛三沉默会,幽幽道:“比之前那副解读合理得多。” “噗。”连睿廷忍俊不禁,吻了吻他的脸颊,“三儿,你太可爱了。” 他把手搭在薛三另一侧腰际,靠着肩头凝视画,“不谈技法,大多画是内心世界的表达,她应该是位有故事的人。” “你们找到了吗?”女生凑巧出现,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问。 连睿廷直起身,指了指面前的画,“是你的吗?” 女生瞥了一眼画,表情不变:“我要说不是呢?” “那真是可惜,”连睿廷哀叹道,“失去了美女导游的服务。” 女生忽地绽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神情流露出与画主题截然相反的明媚,“恭喜你们获得美女导游的免费服务!” “我们的荣幸。”连睿廷莞尔。 “你怎么确定的?”奥萝拉问。 “一开始确实毫无头绪,31号的混乱,月末的ddl或者聚会?毕竟……”连睿廷看看女生,目光回到画上,“但看到画瞬间就明白了,波洛克的《第三十一号》?” 奥萝拉点点头,面对画时嘴角僵硬的弧度,转头看向两人后重新上翘:“我还有两天志愿工时,等我结束来找你们,带你们游遍佛罗伦萨。” “行。”连睿廷说,“正好我们有个交流活动。” 奥萝拉抬了抬眉,眼底冒出惊喜:“那我们很快又会再见一面咯。” 两天后沙龙晚宴。 “嗨!” 薛三正要端起一碟蔓越莓司康,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袭纯黑礼服,蕾丝长手套的奥萝拉出现在身后,笑容明艳动人:“又见面啦。” “嗯。”薛三歪头冲不远处唤了一声“睿廷”。 连睿廷看他一眼,和对面的人说了句抱歉,大步向他们走去,“你来得有点晚。” “有事耽误了,”奥萝拉上下打量他一翻,“你今晚应该收到很多邀请吧?” 连睿廷抬臂搭上薛三的肩,“我要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奥萝拉后退半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比照,恍然:“你们是一对?” 连睿廷笑笑:“嗯哼~” “般配般配。”奥萝拉赞叹道,从桌上拿起一杯香槟,“为我们明天的旅游干一杯。” 三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淡金色的液体轻微晃荡,浅了一半。 “你们——”奥萝拉话到中途,被一句语调夸张的“亲爱的莱昂先生”打断,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声源。 一位金色卷发男人身穿纯黑燕尾服,佩戴白领巾,袖口的绿宝石随着大开大合的手势,在空中划出残影。 他神情看起来真诚,用词相当讲究,一股莎士比亚式的复古腔调,在场多是不拘小节的年轻人,反衬得他拘谨又做作。 奥萝拉努努嘴,靠近两人小声说:“他讲话特别有意思。”她清清嗓子,学那人的腔调:“亲爱的连先生,在这藏匿书写人类艺术史的璀璨之星的宴会,与您相遇是我三生有幸。” 薛三唇角微翘,连睿廷举起香槟,回以同样的口吻:“亲爱的奥萝拉小姐,请不要折煞我,当您踏入宴会的一刹那,所有人褪色成您白色手套上一朵不起眼的蕾丝花纹,而我不过是荣幸为您点缀的珍珠。” 奥萝拉捂嘴笑得前俯后仰,酒液差点晃出杯口,好一会,她拍了拍酸酸的脸,正色说:“虽然大家都诟病他过于离谱的性格,但有时候遇到事,他还真能派上用场。” 连睿廷:“你们是同学?” “嗯嗯。”奥萝拉灌了一大口酒,开始讲述她所在美院的趣事。 三人的位置渐渐挪到走廊,围栏下蔷薇和龙舌兰蓄着花苞,等待某一刻争相盛开。 “国内现在什么样?”奥萝拉趴在围栏,仰望着两人,眉宇间浮起些许疲惫,“我很多年没回国了。” “没想过回去看看吗?”连睿廷放轻语气,“靠我们很难说清。” 奥萝拉摇摇头,脸埋进手臂里,“我回不去。” 她的低落突如其来,连睿廷和薛三皆愣了下,“你还好吗?” 奥萝拉抬起头,挤出笑脸:“没事,前面都是我在说,轮到你们啦,跟我讲讲国内的情况好不好?” “好。”连睿廷侧倚着围栏,薛三站在他身旁,说话时他们的视线总不由飘向对方。 以至于谁也没注意到,奥萝拉弓起的身体下,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昏晦的光线掩盖住她冷汗涔涔的脸。 第73章 “廷, 三!” 连睿廷正和薛三说着话,听到呼唤,转头望向来人, “嗨, 奥萝拉~” 奥萝拉一身运动风的浅黄色休闲套装,发白的金发高高竖起, 在脑后欢快地摆来摆去。 她小跑到两人面前, 展开握拳的手,“幸运巧克力。” “谢谢。”连睿廷和薛三一人接过一块,撕了包装含进嘴里。 奥萝拉瞅着两人的衣服, 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呼:“你们是不是所有衣服都是情侣装啊?” 连睿廷哈哈笑道:“准确来说, 我们的衣服不分彼此,经常混穿, 所以看起来风格一致。” “这就是体型相仿的好处啦。”奥萝拉眼里闪过一丝羡艳, 肩膀耸动了一下,笑吟吟说:“你们对今天行程有什么想法吗?比如侧重吃or玩?” “都行, ”连睿廷一副任君摆布的甩手掌柜架势,“听导游的~” “那……”奥萝拉从斜挎包里取出一枚硬币,“我们抛硬币, 人像就侧重吃,数字就玩。” 她高高抛起硬币,降落时眼疾手快一把按到手背,“是数字!” 奥萝拉把硬币塞进包里, 打了个响指, “gogogo,美女导游的第一站,乌菲兹美术馆!” 连睿廷好笑, 配合地举手欢呼:“出发!” 三人打了一辆车前往美术馆。 奥萝拉对场馆非常熟悉,每一幅作品都有自己独道的见解,是一位优秀的讲解员。 在这方面,连睿廷与她的话题很多,整个上午两人相谈甚欢,前往下一个景点的路上,对话都没怎么停过。 如果美术是专业对口,那接下来从钟楼到广场,奥萝拉的健谈无疑是一项天赋,佛罗伦萨的人文气息转到留学生热点,描绘得有声有色。 饶是连睿廷也不禁感叹她的活力,简直是位热情的小天使。 第二天的“吃”主题,小天使不仅热情,还体贴细心。 途中遇到一家咖啡店,她让两人稍等一会,钻进里头拎出三杯咖啡。 “尝尝,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奥萝拉期待地说。 连睿廷不喜欢苦味,浓缩是意式咖啡的基础,故来的这些时日他鲜少品尝咖啡,平时也是喝摩卡拿铁较多。 薛三在这方面和连睿廷一致,首选焦糖玛奇朵。 喝之前他们并没有抱什么期望,只当品尝新东西,谁知咖啡入口,风味竟意外地不错,咖啡原味堪堪盖过一点奶甜味。 连睿廷惊奇道:“我们应该没有透露口味吧?” 奥萝拉哼哼两声,表情颇为得意,抬手甩了一下头发,“本导游见多识广,”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他们:“有双火眼金睛。” “厉害。”连睿廷感叹道。 被奥萝拉评为佛罗伦萨最好吃的牛排店,三人刚点完餐,一束玫瑰送上桌,搭配开心果和无花果味的getalo。 “情侣福利。”奥萝拉双手合十托着腮,乐滋滋地说。 连睿廷与薛三对视一眼,捻了捻鲜嫩的花瓣,喟叹:“做你的朋友一定很幸福。” 奥萝拉神情凝滞了一瞬,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夸张:“当然啦,”语气透着认真:“朋友是很重要的存在。” “嗯嗯,人不能没有朋友。”连睿廷赞同道,他挖了一勺冰淇淋,两指夹着细铁勺,笑眯眯说:“那我们有机会成为你的朋友吗?” 奥萝拉眼眸睁大,下意识咬住下唇,手指紧紧抠着衣袖,声线几不可闻地发抖:“我们认识不到一星期,能成为朋友吗?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第105章 连睿廷放下勺子,双手交叉搁在桌沿,“我觉得人有时候很奇怪,爱情需要考量,友情也需要,总是透支未来权衡当前的快乐,实际我们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的事,不是吗?” “因为大多数人负担不起冲动带来的后果。”奥萝拉平静道,“比如我,如果我是在逃杀人犯,你能承担和我做朋友的后果吗?” 服务员送上香郁的牛排,三杯红酒挂壁一圈又缓缓滑落,沉寂一如当前的气氛。 连睿廷忽地笑了下,搂住薛三的肩,“你知道我家三儿多厉害吗?” 奥萝拉不解,薛三神色淡淡,低头切着牛排,连睿廷说:“如果你是杀人犯,在你枪上膛的一刻,你已经死了。” “如果你是杀人犯,”他继续说,“还能堂而皇之出入艺术沙龙,那你一定天赋异禀,奥萝拉小姐,真的不考虑转行吗?” 奥萝拉脸上出现裂痕,一道小口转瞬撕开平静的表面,她捂住脸大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暂时不考虑。” 连睿廷捡起刀叉,切下一块牛排,“但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我无意探究你的故事,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奥萝拉看看他,看看薛三,“你们,”她抓紧胸前的衣服,“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为什么不?”连睿廷指了指桌边的玫瑰,“一位美丽的女孩送了我们美丽的花,我实在想不到不和你做朋友的理由。” 奥萝拉双手捧着脸,笑容带上几分羞涩,她举起酒杯,郑重其事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干杯。” 下午的旅程,随着友谊的确认变得更松弛,奥萝拉变着花样给连睿廷和薛三拍照,指挥他们摆出好看的姿势。 沿途少不了投喂,像只忙碌的小蝴蝶围着两人转。 甚至到晚上,还想亲自送他们回酒店。 两个男人让女孩护送实在说不过去,连睿廷反过来说要送她。 奥萝拉拍了拍连睿廷的手臂,笑嘻嘻道:“我比你们大嘛,好吧,那就都不送,我坐公交回去。” 她一边后退,一边挥动双手:“拜拜,明天我来找你们!” “拜拜。” 眼看奥萝拉坐上公交,连睿廷与薛三手牵手,慢悠悠走回酒店。 “需要我帮忙吗?”连睿廷从后面抱住薛三,枕着他的肩头看笔记本。 “不用。”薛三敲下论文的开头,歪头亲他一下,“小问题。” 连睿廷挪到他耳边,小声又黏糊说:“三三好厉害~”他埋脸拱了拱薛三的肩胛窝,“那我陪你。” “嗯。” 论文写得有点晚,第二天两人被门铃惊醒的时候,恍然以为睡迟,错过了约定时间。 捞起手机一看,才八点出头。 “客服服务?”薛三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迎面是一张笑容灿烂的脸庞:“嗨,早上好。” 薛三愣了愣,“早上好。” “我吵醒你们了吗?”他头发凌乱,身上穿着浴袍,奥萝拉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我昨晚太兴奋了,起得比较早,本以为小跑过来时间差不多,没想到还是早了。” “嗯,”薛三看了一眼里头,犹豫几秒没关上门,“稍等,我们很快就好。” “没事不急,你们慢慢来,我走一走喘口气。”奥萝拉朝他摆摆手,一步闪到旁边,走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倚靠墙壁。 她盯着门口看了一会,低下头看脚尖,嘴角始终挂着笑。 奥萝拉今天穿了一条天蓝色短裙搭配白色连裤袜,小腿部位缝着几朵小白花。 上身是长袖短款外套,白色内衬裹着瘦削的身板,她的体型整体偏瘦,但饱满的精神让她看上去很健康。 发绳换成了红色丝带,长长地混在发丝间。 奥萝拉嘴里哼着小调,时而看一眼门口,身体撞一下墙壁,神情不见等待的焦躁,反而有种拆礼物的期许。 “久等啦。”两人收拾好出来,连睿廷脚步停顿,打量奥萝拉,“今天看起来比昨天开心。” “嗯嗯。”奥萝拉喜滋滋说,“今天我们去美院。” “好~” 小时候连睿廷和薛三跟随阮蓁参观过佛美,时隔多年又一次被奥萝拉带领。 逛了半个校园,他们在食堂吃午餐,各拿了一块披萨。 奥萝拉卷起披萨,说:“你们觉得比国内的好吃吗?” “经典还是这里的好吃,”连睿廷回道,“国内创新品类好吃。” “有什么新品类?”奥萝拉上身探过桌沿,好奇问。 “水果披萨,比较常见的榴莲菠萝。” “我喜欢吃菠萝,感觉应该会很好吃诶。” “我觉得不错,但这里估计吃不到,有机会我们自己悄悄地做。” “我会做饭!下午我们就试试。” “你跟我一样是行动派诶。” “我怕你们要走了。” “还可以再待一段时间。” “太好了!” 放完餐盘,奥萝拉转眼没了人影,连睿廷和薛三只好在食堂门口等她。 这时一个华人留学生走到他们面前,眼神别有深意:“你们是不是来旅游的?” 连睿廷客气回:“嗯。” 男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心提示,奥萝拉很开放的,玩玩可以,别被她骗了。” 薛三向他投去冷冷一瞥,连睿廷皱了皱眉,语气平平:“你们是同学?” “用不着是同学,留学圈谁不知道奥萝拉的大名,”男生指向不远处两个女生,“不信你可以问她们,她最喜欢结识刚来这边的国人,无故献殷勤,随便得要死。” 连睿廷扫了一眼那边的女生,对方大概和男生一伙的,在他望过去时点了点头。 “我只看到她很热心,”连睿廷淡淡道,“而你们无缘无故跑过来诋毁别人,蛮像有仇。” 他盯着男生,嗤笑:“该不会你误会她的热心,想做什么不成,然后破防到处造谣吧?” 男生脸色一变,忿忿骂道:“好心提醒不听,等着被她玩死吧。” 他刚一转身,奥萝拉抱着三瓶饮料回来,两人正对上,男生讥讽:“还是这么廉价,看见男人就上赶着。” “喂,”连睿廷拍拍他的后背,“你真的很小心眼。” “有病,”男生剜他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快速回到两个女生身边,其中一人冲他们喊:“帅哥,她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奥萝拉咬着下唇,怀抱饮料的动作显得她的身材一下瘦小许多。明明性格大胆的人,此刻却没有反驳一句。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弱弱地注视两人。 连睿廷与薛三走到奥萝拉跟前,取走她怀里的饮料,说:“你当东道主简直太贴心了,接下来我们去哪?” 奥萝拉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瓶饮料,“你不问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吗?” “我说了不会探究你的故事,”连睿廷喝了一口汽水,拧紧瓶盖,“再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我肯定偏向你。” 奥萝拉用力蹙紧眉头,仿佛忍受身体某个部位的疼痛。半响,眉心沟壑倏然松开,她的神情恢复自然,扬起笑:“嗯!我们去商超买东西,然后做披萨?” “好。” 连睿廷对朋友的定义很宽泛,深到诸如韩墨赵靖,浅到萍水之交。 他和薛三的旅途总会遇到一两个浅度朋友。 刚好拼一张桌,遇到一件有趣的事,凑一块自然地展开交谈,聊得志趣相投,然后共同度过一段时光,不问过去和未来,只着眼于当下。 人与人之间未必要算得清,追求长远,能相伴走完一程已经值得了。 尽管画不简单,流言难辨,不妨碍他们和奥萝拉相处得愉快。 说好的三天导游服务结束,奥萝拉依然经常来找他们。 有时连睿廷去参加艺术交流,薛三留在酒店写论文,差不多时间出门接他。 奥萝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与薛三结伴接上连睿廷,一起吃顿晚餐,再去酒吧喝酒。 有时连睿廷会和奥萝拉到阿诺河边、维琪奥桥写生,薛三拎着三杯拿铁来接他们。 再一起回奥萝拉的公寓,亲手做一顿中餐,当然基本是奥萝拉下厨。 一个月不知不觉到了终点,连睿廷和薛三提着礼物,前往奥萝拉公寓准备好好告别一番。 门铃按了几声,里头迟迟没人开门,连睿廷正要给奥萝拉打电话,门突然开了,一个青年男人叼着烟出来。 “哟,难怪死丫头最近翅膀硬了,原来找了两个姘头。”男人贪婪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攀爬,咧着一口黄牙,“看起来挺有钱的嘛。” 连睿廷冷静开口:“你是?” “她哥,”男人拍了拍他的胸口,让出进门的位置,“好妹夫,有空一起喝酒。” 连睿廷对上薛三的眼睛,在门口伫立了一会,进屋关上门,空气中一股奇怪的味道若隐若现。 第106章 连睿廷喊了一声“奥萝拉”,探头往卧室瞧,没听见动静,刚要过去,薛三叫住他,视线下落在茶几边缘残留的白色粉末和针头。 客厅静得出奇,两人一动不动,好像被定在了原地。 薛三的眼珠忽然移动,连睿廷转身,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奥萝拉,神情麻木,乱糟糟的头发宛如干枯的稻草。 好瘦……连睿廷惊奇发现总是笑吟吟的奥萝拉竟然瘦得像块肉干,之前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流淌在三人之间,奥萝拉瞥见茶几上的礼物,眼泪喷涌而出,无声的,如一出死亡默片,令人心碎。 连睿廷张了张口,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没告诉你们,”奥萝拉嗓音粗粝,每个字吐露出来仿佛沾着血,“我的中文名字叫林薇,可能你们听说过,八年前y市潜逃的h社会头目林赫。” “林赫,走私贩卖违禁品毒品,多次组织恶性涉黑活动,强迫未成年omega卖y,”韩墨在电话那头说,“可惜他提前收到风声,带家人先一步逃了出去。” “怎么突然问他?”韩墨灵光一闪,“你们遇到林家人?” “嗯。”连睿廷陷在沙发里,眼皮耷拉,薛三覆住他的手,紧盯着他。 “处上朋友发现对方罪行累累?”桌面的手机传出声音。 连睿廷反握住薛三的手,扯了下嘴角:“这是警官的敏锐吗?” “不如说是对你的了解。”一阵脚步声,韩墨继续说:“虽然法律明确禁止连坐,但我认为这种级别的罪犯,子女生来就有原罪,他们成长过程中每一笔消费都是一群人的血肉堆砌,撇不清的,法律无法制裁,道德必须批判。” “如果她忏悔呢?”连睿廷闷声说,脑海里浮现奥萝拉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声声撕心裂肺地忏悔。 说她活在那个女孩的眼神里日夜难安,说她被强迫时竟然觉得解脱,说她害怕又渴望听到永远回不去的家乡点滴。 “前十几年哪怕不知情,她确实享受到父亲犯罪带来的各种好处。”连睿廷叹气,从奥萝拉公寓回来,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那幅画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 可后来遭受的,被迫染上毒瘾,被用来交换钱财,也来自于父亲和兄长,又要怎么算? “如果她认为自己现在受到的所有折磨都是应得的报应,她心甘情愿承受呢?” 手机那头沉默良久,韩墨轻叹:“痛苦的往往是有良心的人。”停顿会,“你心软了?想救她?” 连睿廷反问:“警官觉得我应该救吗?” “她父亲至今逍遥法外,以我的立场没法过多同情她,再说,个人有个人的命运。” 在这以前,连睿廷不相信宿命论,他的人生太过顺遂美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宿命,大抵是心中有所求而不得。 命运,命运,一个不信命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朋友裹挟于命运的漩涡而置若罔闻,哪怕交情泛泛。 “三儿,”连睿廷抱紧薛三的腰,擎着上目线看他,“你说呢?” 薛三揽着他,沉吟:“我和韩墨一个看法,但转念又想,我的命运已经被你改写,其实也未必要去顺从所谓的命运。” 他的手指插入连睿廷额前的发丝,轻轻向后捋,印下一吻:“是非黑白谁能分得清清楚楚?现在的她同样变成受害者。” “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当晚两人申请了假期延长,翌日再一次敲响奥萝拉的公寓门。 “早上好,吃早餐了吗?”连睿廷笑眯眯地问候,晃了晃手里的咖啡和面包。 奥萝拉双眼红肿,呆滞地望着他们,“你们,还,还愿意当我的朋友?” “我不记得我们有绝交。”连睿廷说。 奥萝拉扁了扁嘴,蓦地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地紧抱他,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其实我骗了你们,我没有朋友,没有人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愿意和我交朋友,你们是第一个。” 连睿廷抚摸她毛躁的头发,眼底浮起怜惜,“先吃饭。” 奥萝拉匆匆把自己整理好,精神恢复过来,她坐到连睿廷和薛三对面,挤出笑容:“你们不是该回去了吗?” 连睿廷将吸管插进咖啡,推到她面前,撕开面包包装递过去,“多请了几天假。” 他认真看着奥萝拉,轻声唤道:“林薇。” 奥萝拉咬着面包,眼睛睁得老大。 “你想过重新开始吗?” 奥萝拉放下面包,嚼了两口便囫囵吞下去,“我,我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连睿廷温和问。 奥萝拉低下头,嗫嗫道:“我总觉得只有我活在地狱,才对得起那个女孩。”明明自己可以救她的。 “你可以连同她的那份好好活着,”连睿廷说,“用你的力量去帮助更多人以此弥补,不一定要选择自毁的方式。” 奥萝拉面露茫然:“我可以吗?” “可以的。” 她看看连睿廷,看看薛三,他们的神色笃定,不是随口说说,但这个方向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深渊里的人还可以爬上来吗? “我们帮你戒毒好不好?” 奥萝拉心跳骤然加快,连睿廷的嗓音轻柔,灌进她耳朵里却很有分量,她忍不住畅想连睿廷口中的可能。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奥萝拉不知道,可她的朋友说可以,是不是应该试一试? 戒毒是一场与恶魔无休止的抗争,毒瘾没发作之前,奥萝拉还是有信心的。 如今角色对调,换成连睿廷和薛三领着她到处游玩。 他们租了一辆车,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场大雨将他们困在前后不着店的途中。 车内自成天地,连睿廷点开一首流行乐,三人玩起猜歌游戏,一人三句歌词,猜出来的要唱完一整首歌。 车外雨打窗户噼里啪啦,车里男声女声欢笑不止。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起一道彩虹,他们哼着同一首歌返程。 轻松的日子没维持几天,恶魔降临了。 那天晚上,连睿廷和薛三守在门外彻夜未眠。 里头翻天覆地的动静,几次招来邻居的询问,差点引发了报警。 第二天门打开,不出所料的满地狼藉,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犹如一头受尽折磨的困兽,丝毫不见初见的模样。 没有比亲眼目睹一朵美丽的花凋零更残酷的事,连睿廷站在门口,嗓子眼梗得难受。 薛三抱抱他,顺了顺后背,连睿廷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奥萝拉面前。 他蹲下把女孩揽进怀里,“辛苦了。” 清醒后,奥萝拉精神大好,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三人喝完了四瓶红酒。 奥萝拉醉意朦胧,伏在桌面望向连睿廷,笑得很痴:“廷,和我讲讲你们的事好不好?你们去过y市吗?那里现在什么样?” “很漂亮,我们假期去过旅游。”连睿廷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奥萝拉听得很认真,半睁的眼眸脆弱得像两片琉璃,她低声喃喃:“我在家有个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的朋友,出国前我们约定她来找我,” “一年又一年,每个从国内来的人都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没来,也许忘记了,也许来了但是错过了,也许后悔了。” 连睿廷和薛三静静听她说。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更多时候我庆幸她没有来,不然我无颜面对她,我喜欢听国内游客说话,遇到一个新城市就忍不住幻想,她会不会在那里上学或者工作。” 奥萝拉把脸埋起来,“我想偷偷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但这辈子没机会了。” 话音结束,餐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睿廷抱起奥萝拉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三儿,”他走到薛三面前,倾身沉进他怀里,“我们永远不分开。” 薛三亲吻连睿廷的侧脸,“嗯。” 预计发作的前一天,奥萝拉接到一通电话,连睿廷想陪她出门,遭到了拒绝。 两人便在公寓准备晚饭,等了很久奥萝拉才回来,拎着一盒蛋糕,看起来一切正常。 “学校的事吗?”连睿廷问。 奥萝拉沉默片刻,笑着点点头:“嗯。”她一边拆蛋糕一边说:“这家蛋糕特别好吃,忘记带你们去吃了。” 连睿廷接过她递来的蛋糕,盯着她,奥萝拉咧嘴笑了笑,催促:“吃呀。” 见他们两都吃了一口,奥萝拉立即问:“好不好吃?” “好吃。” 奥萝拉满意颔首,低头按手机:“我把地址发给你,下次你们可以去挑别的口味。” 连睿廷一顿:“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 奥萝拉放下手机,委屈巴巴地说:“你知道的,整个过程简直比死还难受,我想多休息几天,你们去嘛~” 第107章 连睿廷不忍心道:“好吧,我们带回来。” “嗯!”奥萝拉看着他们,声音轻得像呓语:“遇见你们真好。” 第二次发作的时间比预期早一些,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 连睿廷照例抱起精疲力尽的奥萝拉,对方突然攀着他的手问:“我是不是特别丑?” 连睿廷柔声回道:“不丑。”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去写生好不好?” “现在?” “嗯,去画日出。” 第74章 深夜的温度有些低, 奥萝拉裹着披肩窝在车后座,头靠着窗户,失神地望着茫茫夜色。 她头发梳理得粗糙, 几缕发丝黏在汗水浸透的脸上, 眼睑肿得厉害,固执地不肯闭眼好好休息。 连睿廷收回视线, 曲起手肘撑着头目视前方。 车灯之外的山林如同两块黢黑的幕布, 将他们夹在逼仄的通道,只能朝着幽深的前方匍匐,但那碗大的出口会是即将升起的太阳吗? 连睿廷心里没底, 甚至萌生一点不安的预感。 韩墨说毒瘾几乎不可能戒成功, 哪怕暂时脱困,在国内苛刻的环境下, 一年内复吸率高达88%, 遑论国外。 这注定是一场徒劳无功的努力,亲历两次人不人, 鬼不鬼的可怕场面,连睿廷迷茫了。 他倒没有白骑士情结,只是得到过奥萝拉真诚对待, 就做不到袖手旁观。 连睿廷回忆着女孩初识时的模样,心头难过泛滥,撞得胸腔生疼。 天际鱼白,凉风飒飒, 曦光笼罩山顶, 两架画板支在峭壁边,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一道朝霞。 薛三坐在他们后一点的位置,分心听两人聊天, 边摆弄相机。 里面均是佛罗伦萨这段时间拍的照,杂七杂八,有街景,美食,建筑,画作,更多是他们两的合照,与奥萝拉三人的照片。 薛三举起相机,对准冒出金光的半轮旭日拍了一张,镜头移到两个画画的人身上,将他们笔下的一副肖像,一副日出纳入底片。 “国外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开心。”奥萝拉停下画笔,金黄的霞光打在她怔怔的脸上,忧郁又哀伤。 她扯起嘴角,“但这一个半月,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奥萝拉撕下画,指尖轻轻抚摸,然后抱进怀里,站起来眺向天际圆圆的太阳,她抬手张开五指,手心好似触摸到阳光的温度。 如果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暖,我还可以在地狱苟延残喘。 镜头里的奥萝拉面对他们,风吹起她发白的金发,脸上露出初见的明媚笑容,薛三按下快门,下一秒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连睿廷身边。 “你们跟我说要当朋友的那天,我一晚上不敢睡,生怕是一场梦,”奥萝拉脚下的步子一点点向悬崖边后退,“原本以为直到分别,可以在你们心中保留美好的形象,” 她蹙起眉心,很难过地说:“如果我只是奥萝拉就好了。” “奥萝拉……”连睿廷艰涩开口,伸手向她靠近,“可以的,未来还长,你可以只做奥萝拉。” 奥萝拉摇摇头,“其实我们都很清楚结果,我太怕痛了,那种无数只蚂蚁啃噬心肺的滋味,再也不想体验第三次。” “我曾经想过自己大概率会死在无人问津的床底,身体腐烂发臭,然后被人扔进垃圾桶。” 她望了一眼太阳,绽开一抹舒心的笑,“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圆满的终点。” 奥萝拉低头拢紧画,“我已经拥有了属于我的日出,”她看着两个朋友,嫣然道:“成全我好吗?” “奥——”连睿廷往前冲了两步,薛三搂住他,“睿廷。” 连睿廷无力地垂下手臂,眼睛被阳光刺得酸涩,他紧紧怀抱薛三,“三儿,我做错了吗?” “没有。”薛三顺了顺他的后背,说:“小时候我总不理解大人活得不开心,为什么还要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痛苦大于快乐,又无法改变命运,死亡明明是最好的结果。” 比起在爱里长大的连睿廷,薛三对死亡的态度称得上冷漠:“到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生命落在个人头上没有指标,多活几十年,少活几十年,有什么区别,何苦呢,尝试了,努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话这样说,连睿廷仍免不了为此消沉,他像一块黏人的橡皮,时刻都要贴着薛三。 “三儿,你开心吗?”经常吃着饭看着电影,连睿廷突然发问。 薛三不厌其烦地回答:“开心。” 连睿廷爬到他身上,双手捧着脸,一寸寸地端详。他郑重地在薛三额头,眼睛,鼻尖,嘴巴烙下亲吻,“三儿,你有任何心事都要告诉我。” 薛三抚着他的后颈,轻声说:“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两人头抵着头久久相拥。 前往学校帮奥萝拉处理事务那天,阴雨蒙蒙。 两人同撑一把伞离开办公楼,去往画室途中,遇到之前传流言的几个学生。 死亡在人群中是一件天大的事,古话说死者为大,当她消失时,连同那些诋毁,排挤,嘲讽,通通消失了,道德重新回到人们身上。 他们说,其实奥萝拉挺可怜的,遇到那种爹哥,真不是人。 他们说,她画画很厉害,可惜人缘不好,上次画展本来可以摆在主展区,结果争议太大,放到角落了。 他们说,我刚来的时候,多亏奥萝拉陪我适应环境,她真的很热情善良。 他们说,…… 连睿廷静静听着,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停留许久,阴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细雨扑湿了外套。 他们说完,沉默等待他的开口,眼神像散发着劣质香气的塑料花。 连睿廷琢磨他们希望听到自己说些什么,宽慰?感谢?共情? 无论什么,他都不打算成全。 “借过。” 取走画,两人回到奥萝拉的公寓,门打开,古怪的气味涌出来。 连睿廷皱了皱眉,走进客厅,一滩烂泥似的男人躺在地上,手边是针管。 他踢了男人几脚,对方浑身惊颤,涣散的眼球好半天才聚焦到实处。 上下视线交汇,男人哀嚎一声,撑着地面爬起来,站也站不稳,东倒西歪,身体嘭地撞上椅背,他骂了一句脏话,啧道:“扶我一下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连睿廷冷冷乜着他,一言不发。 “钱呢?”男人粗嗓子咧道。 连睿廷蹙眉:“什么钱?” “不是让死丫头找你拿钱吗?”男人不耐烦地嚷嚷,“杨老大约她几次不去,老子都没钱了,她现在既然跟你混,你得给我钱!” 要钱要得理直气壮,同样的情况过去奥萝拉指不定经历过多少次。 连睿廷萌生一股怒气,刚要驳斥,一个猜测带着彻骨的寒气攀上心头。 他转头与薛三对视,在他眼里看到相同的想法。 那通电话,那趟出门……打碎奥萝拉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信心的人,居然是她亲哥哥。 连睿廷冷笑,真是荒诞。 薛三捏紧拳头,上前一步刚要挥起来,连睿廷抓住他的手,眼神冷若冰霜,嘴角却勾着笑:“行,我给你钱,但不能白给,你得帮我做件事,事成以后我给你一千万。” 男人一听有一千万,立马血气翻涌,精神抖擞,趔趄到他们跟前,搓搓手:“您您说,要我做什么事都行。” “不急,”连睿廷哂笑,视线落到画框上,哀声说:“先让林薇好好安葬。” “安安葬?”男人呆滞,“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吸死了?” “走前她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伯父,”连睿廷微笑,“让我多关照你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觉得还是给你们找份工作吧。” “啊,呃,”男人挠了挠头后退两步,脸上出现空白,随即听到关照,一千万,转眼又喜上眉梢,“应该的,我们兄妹关系最好,小时候我经常给她带礼物,工作啊,工作也行,我啥都能干……” 男人似乎陷入某种怪圈,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工作,钱,小时候的事。 “等我的消息。”连睿廷冷冷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公寓。 一下楼,他给韩墨拨去电话:“帮我个忙。” 两天后,两人带上奥萝拉的骨灰回国,去了y市,安置在离她当年的家最近的陵园。 他们在y市待了三天,没有目的地到处走走逛逛。 奥萝拉之死,撕开了连睿廷美好世界里残酷的一面,关于罪恶,关于人性,他第一次直面赤裸裸的现实。 心里好像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半个月后林家父子落网。 一个月后的审判庭,连睿廷和薛三坐在听众席,与男人遥遥对视,对方瞳孔地震,后槽牙快咬碎,眼里迸射出狠毒的恨意和不甘。 第108章 “睿廷,小三。” 法院外,连睿廷和薛三闻声回头,一身制服的韩墨大步走到他们跟前,“什么时候走?晚上一起吃饭?” “好。”连睿廷爽快应下。 “怎么了?对结果不满意?”韩墨瞧他怏怏不乐,问道。 “都死刑了,”连睿廷安静片刻,说:“你说对,痛苦的往往是有良心的人,没良心的人,枪抵到脑门也不会真正悔悟。” 韩墨拍拍他的臂膀,“别想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连睿廷嗯了声,伸手抚上韩墨胸口的警徽,“当警察什么感觉?” “我要是说荣耀会不会太装了,”韩墨笑了下,“忙得快没感觉了。” 他还想说,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韩墨抬手示意了一下,改口道:“走了,晚上见。” “嗯。”连睿廷目送他走远,目光投向高空的太阳,半响,他开口:“三儿,你猜我在想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回到连睿廷脸上,薛三思忖几秒:“想韩墨的工作。” “嗯。”连睿廷轻声叹了口气,眨了眨空茫的眼,牵上薛三:“走,先回去。” 晚上和韩墨吃餐,听他讲了一些工作上的感受和见闻,第二天两人飞到法国见阮蓁。 一人一个大拥抱,阮蓁乐滋滋挽上他们的手臂,“今天妈妈亲自做饭!” 阮蓁正在和一位顶级名厨交往,出于爱屋及乌,她近期对做饭很感兴趣。 连睿廷和薛三从旁给她打下手,看她那讲究又利索的功夫,不禁感叹爱情的魔力。 别管长不长久,至少这段时间他们乐在其中。 接下来两日,三人的午餐都是在那位顶级名厨的餐厅解决,中途对方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以一记法式热吻分别。 “别捂眼啊,”阮蓁笑眯眯说,“我不介意你们当着我的面热吻。” 脸皮不太厚的两个人,相视一眼,默默擎起酒杯抿了一口。 从外面回来,各自洗漱一番,阮蓁一手夹着三支酒杯,一手握着一瓶红酒,招呼连睿廷和薛三到阳台。 “来吧宝贝们,我们说说话。” 阮蓁倒好两杯酒,推到他们面前,托着下颌,唇角微翘,温柔地看着孩子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连睿廷故意嘴硬:“我们只是来看望您的。” 阮蓁伸手揩了一下他的脸,“从小到大你几乎没遇到不顺心的事,心事藏得粗糙,妈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薛三抿嘴笑了下,盖上连睿廷的手背。 连睿廷低下头,安静一会,语速慢吞吞地讲述奥萝拉的事,时而停顿,时而踟蹰,话到最后,静默了良久。 阮蓁和薛三全程不声不响地注视他,神情如出一辙。 “如果我放弃画画,您会不高兴吗?”连睿廷望向阮蓁的眼神软塌塌,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阮蓁抬手,连睿廷走到她腿边蹲下,伏在膝头,阮蓁抚摸儿子的头发,端详着,和自己相似的脸庞显露出男人的轮廓。 天真无忧的少年长大了。 “不会,”阮蓁捧起连睿廷的脸,认真说:“妈妈只会为你的勇敢和善良骄傲。”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支持你。” 小时候看武侠片畅想快意恩仇,看主角与反派想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回到现实,拿着横幅去某宫前面大喊世界和平,似乎有点傻。 连睿廷想,那就去最接近罪恶与人性的地方,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星火也是火。 “三儿,我在这里陪你。” 圣彼得堡公寓,连睿廷按住收拾东西的薛三,说:“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没必要陪我退学。” 薛三拉着他坐上床,面对面,认真问:“一年之后呢?你重新读四年大学,我呢?” 连睿廷琢磨道:“你可以工作,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我不住学校宿舍。” “然后一天见几个小时的面?” “不至于吧……” 薛三搓了搓连睿廷的脸,“不想做的事,一年和三年没有区别。” 他抵着连睿廷的额头,深茶色瞳孔倒映着他的脸,“小时候我练武,你在一旁画画练琴,上学期间同班同桌,兴趣班离得不远,就算大学也在隔壁,” “我们的人生始终同步,说好一辈子不分开,每个阶段都要一起。” “更何况,”鼻尖蹭了蹭,薛三柔声道:“比起搞经济,我更愿意陪你审判坏人。” 如果阮蓁是无拘无束的蝴蝶,连睿廷则是多了一根线的风筝,风越大,风筝飞得越高越危险,但有线在,他永远不会失控坠落。 薛三是那根与他相伴相依的线。 线没了风筝,无法飞上天,风筝没了线,无法长久翱翔,谁也离不开谁。 退学一事,连睿廷在电话里跟连继衡提了一嘴,从阮蓁那离开,他们直接飞圣彼得堡办完手续才回家。 连继衡对儿子“迷途知返”感到满意,嘴上该说还是得说:“早让你学法了,多折腾一趟。” “怎么会是多折腾呢?”连睿廷有理有据地说,“我是因为喜欢画画才去学的,没有这三年,我不会遇到奥萝拉,不会改变主意,是三年的经过成就了现在的我。” “爸爸,站在结果去质疑过程,太不讲理了,我又没有后悔。” 连继衡心里好笑,面上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他揉了一把连睿廷的头,“你总有一套逻辑。” “对呀。” 自有一套逻辑的连睿廷,把朋友们约到山上露营,宣布了这件大事。 韩墨参与了奥萝拉的事,对他的选择仍有点惊叹,他想到那天吃饭,连睿廷说的一句话,“信仰真是了不起的东西”。 连睿廷本可以继续过风花雪月的快活人生,偏要淌进这条污泥重重的河,该说他任性还是勇气可嘉。 “所以你们得重新高考再读四年?”赵靖问。 连睿廷懒洋洋道:“嗯哼~” “我们都毕业了,你们又重头来过。”林成沛感叹,“还是从高考开始,啧。”他扯开易拉罐啤酒拉环,“为你们的勇气干一杯。” 七个易拉罐撞到一起,溅出带有泡沫的酒液,篝火猛地向上蹿了一下,燃烧得更旺。 这一晚既庆祝毕业,也庆祝重启。 两箱酒没了,醉意睡意上头,个个打着哈欠钻进帐篷,唯独贺昭往外走。 “昭,你去干啥?”赵靖咬着舌头问。 “放水。” “我也去。” “加我一个。” 贺昭额角直跳,七个人分散放水的场面委实没眼看,他速速解决,最先远离一群脑子不清醒的人。 但也没回营地,在前头一点等他们。 等人陆陆续续回来,贺昭落后几步,连睿廷从他面前走过,酒气里夹着丝丝信息素的味道。 贺昭盯着连睿廷的背影,迟迟没迈出脚步。 他们这一群人里,他和连睿廷是两个极端,一个管得最严,一个最没规矩,现在却奇异地殊途同归了。 “睿廷。”贺昭出声叫人,音量也就比山顶的风声大一点。 还好连睿廷没走远听到了,贺昭张了张口,沉思片刻,说:“加油。” 连睿廷在额头比划绑加油巾的动作,笑眯眯:“晚安。” 第一次高三,连睿廷和薛三忙着准备留学,没有实打实体会中国式高考。 回想贺昭林成沛和韩墨那时的状况,连睿廷不禁抖了抖,好比一只享受过天空的小鸟,关进笼子里。 复读班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每日埋头刷题,大多数时候气氛略显沉闷。闲暇之余,聊的游戏篮球八卦之类的话题,两人都有点跟不上。 到底缺席了三年,很多知识得从头学起,他们需要比班上同学付出更多的努力。 不到三个月,连睿廷和薛三瘦了一圈。 “不用太着急,一年没考上再来一次就是,”连继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连睿廷笑呵呵道:“好的,爸爸。” “周末别看书了,出去放松一下,回来没见你们好好玩过。” “大家都很忙。” 林成沛选调去了别的市,贺昭关在部队,韩墨三天两头查案,赵靖和陈思域刚接手自家公司,忙成陀螺。 光阴催促,都成为了真正的大人。 “那我们去找小濂。”连睿廷想了想,比较有空的就剩刚上大学的江濂。 首都大学饮品店。 “太努力了呀两位哥哥,出来玩还背书。”宁思远推开面前的饮料,探头瞧了一眼连睿廷的手机。 “这叫笨鸟先飞。”连睿廷笑了下,收起手机,喝了一口饮料。 “你们报政法?”宁思远说,“不然报法学院,来当我们的学弟?” 连睿廷无奈道:“能考上政法就不错了。” 江濂:“需要补课么?” 第109章 连睿廷眼冒星星:“你有空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忙,”江濂淡淡道,“没什么事。” “好好好,晚上回家住!” 宁思远:“服气。” 于是说好出来放松的两人,收拾收拾,回家补课了。 紧绷的弦在第四次月考,成绩大幅提升,总算稍稍松弛。 当晚,连睿廷载上薛三,一路120码开车到城市边缘,此时凌晨十二点。 车门一开,寒风猎猎作响,连睿廷倚靠车身眺望远山,发丝糊上他深邃的双眼。 薛三拢紧他的大衣,默不作声地挨着他。 “三儿,你后悔吗?”连睿廷突然开口。 薛三偏头看他:“你后悔了?” “不后悔,”连睿廷侧过身,“但总觉得让你跟我受苦了。” 薛三笑出声,摸上他骨感明显的脸颊,“这算什么苦。” “你配合我一下,”连睿廷歪进薛三怀里,用发丝搔了搔他的下颌,“你说辛苦,然后我安慰你。” “好,很辛苦。”说完,一颗糖塞进薛三嘴里,甜味还没扩散开,唇上紧接一热,连睿廷含吮他的唇,鼻尖磨蹭鼻尖,“亲亲就不苦了。” 薛三握住连睿廷的后脑勺,舌尖撬开唇齿顶进去,硬硬的糖果在口腔里滚来滚去。 直到糖化了,唇瓣退开,薛三舔了舔连睿廷嘴角,“嗯,不苦了。” 连睿廷噙着笑,腻歪地和他拥抱,贴贴脸,“冷么?” 薛三顿了顿,收紧手臂:“冷。” 连睿廷推搡薛三一起坐进车里,反手关上车门,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吻他:“那我们做点什么暖和暖和。” 车内开着暖气,温度很快攀升到最高,窗户起了一层白雾,一只手掌啪地按到上面,抹开透明的印记。 片刻手指痉挛似的弯曲,缓缓滑了下去,被另一只手抓起,十指紧扣。 良久,伴随两声沉沉的喘息,动静消停,两个人都折腾出一身薄汗。 连睿廷一连扯了十来张纸,擦拭身上和座位上的东西。他捡起衣服包住薛三,按下一寸窗户。 冰冷的空气冲进来,薛三皱了皱眉,把连睿廷裹进衣服里,“别着凉了。” “我好热。”连睿廷抱着他挪到窗边,贴上打开的口子吹风,一点冰意飘到他额头。 连睿廷转身拾起手机,手电筒光射出窗口,他惊喜道:“三儿,下雪了!” 薛三凑近一看,锥形光束撕开幽蓝的寒冬深夜,雪花纷纷扬扬,仿若镁光灯下袅娜翩翩的芭蕾舞者。 “好美。”连睿廷搂紧他,外套下严丝合缝的赤裸肢体火热,风吹雪飘进车窗,分不清沾上谁的发丝。 “关上吧。”窗户合拢,薛三探到中控台打开远光灯,回来坐好,眼神示意前方:“不用吹冷风。” 连睿廷望着车前被照亮的飘雪,笑了笑,啾薛三的脸,“三儿,你真可爱。” 他和薛三相拥在荒郊看了半宿的雪。 第75章 “恭喜睿廷和小三脱离苦海!” 高考一结束, 赵靖特意为连睿廷和薛三开了一个彻夜狂欢派对,历时整整一年的封闭学习总算结束。 玩得过火,直到第三天, 两人身上的醺然颓靡才彻底散去。 “起这么早?”吴妈见他们神清气爽地从楼上下来, 特意瞄了一眼时钟,八点一十, “好不容易考完,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玩。”连睿廷一跳一跳地下台阶,乐滋滋地说。 “这一年憋坏了吧。”吴妈笑道。 “嗯嗯。” 自由小鸟出笼了! 用过早餐, 两人稍作休息, 踩上自行车出门。 迎面遇上散步回家的两位老人,连睿廷挥手主动打招呼:“贺爷爷, 季爷爷, 早上好!” “好好,去哪玩?” “去公园骑行, 先走啦,爷爷拜拜。” 六月中旬上午的阳光不算炽热,习习凉风吹在身上, 很是舒服。 连睿廷腾出双手,展臂感受风从手间滑过,零星的柳絮抓住他的发丝,绕了一圈飘向天空。 他们骑进胡同, 七拐八拐找到一家隐藏小店, 坐在窗边慢吞吞吃炸酱面,酸梅汤。 “桃子豆腐。”连睿廷挖了一勺桃子形状的杏仁豆腐,先喂给薛三, 第二口送进自己嘴里,视线在店里随意移动,与一个趴在妈妈肩膀的小宝宝对视上。 “好可爱。”他做了个搞怪的表情逗小宝宝。 薛三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小孩咯咯乐,神态更加机灵。 “你会想要宝宝吗?”薛三问。 连睿廷喂给他一勺豆腐,哼道:“别想了,你只会有我这个宝贝。” 薛三轻笑:“嗯,只有你。” 连睿廷努努嘴:“你应该重复我的话。” 薛三沉默,自称宝贝什么的,怎么说得出口。 连睿廷看出他的不好意思,偏要追问:“你不希望我只有你这个宝贝吗?” “这个豆腐挺好吃的,再点一份吧。”薛三顾左右而言他,默默下单了一份杏仁豆腐。 “三儿~” 薛三在连睿廷的眼神里败下阵,嘴里像含了冰块,所有字一骨碌吐出来:“你也只会有我这个宝贝。”说完耳尖泛起浅浅的红。 连睿廷满意了:“嗯嗯,只有你。” 从店里出来,连睿廷牵着薛三沿街悠哉闲逛。遇到三个老人下象棋,他饶有兴趣地凑上前观棋。 老人见他看得认真,玩笑说来一局? 行,连睿廷大方坐到老人对面,思忖片刻,横向移动八路上的炮到五路。 老人脱口而出:“嗬,当头炮,不错。” “我就略懂一点玩法,您稍稍给我留点面子。”连睿廷笑道。 薛三唇角微翘,嗯,略懂一点玩法,也就游戏通关的水平。 连睿廷漫不经心地下着棋,抬眸触到他的眼神,左眼wink了一下。 薛三抿着笑,只听身边观棋的老人哎呀,棋面出现险境,连睿廷老神在在地推动炮过河,险境脱困,老人又啧啧笑起来。 最后棋差一招输了,连睿廷笑呵呵让回位置,嘴上推拉扯皮,在三位老人的笑声中,勾上薛三的肩继续往前走。 树影婆娑,他们像两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勾肩搭背,路走得松松垮垮,聊着没营养的话。 从巷口走到巷尾,骑上自行车去最近的电影院。 “这海报一看就是烂片。”站在一副双人易拉宝前,薛三开口吐槽。 正愁看什么的连睿廷立即拉着他走向导购台,“那就这部,看看有多烂。” 工作日影厅人不多,三三两两散坐。 他们抱着爆米花和可乐,在第五排坐下,前面是一对男ao组合,正歪头窃窃私语。 音箱流泻出前奏,小情侣安静下来,第一幕出现经典的教室场景。 “你为什么就不信我?!”放到一半,屏幕女主歇斯底里地咆哮,镜头切向男主无动于衷的脸,前面的omega骂了一句渣男,声音不小。 被狗血剧情雷得生无可恋的连睿廷顿时笑出声,倚靠薛三的身体坐起来,omega又说:“如果是你,你会相信我吗?” alpha:“你早一点说我就信。” omega:“不说你也应该信啊,难道你不了解我吗?” alpha:“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啥事都能知道,嘴巴长来干啥用的,只进不出啊。” “噗。”连睿廷乐了,这不比电影好看? omega噎住,讷讷道:“有些话很难说出来啊。” alpha:“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很能难说吗?靠,想起来你还真没说过。” omega:“我不喜欢你干嘛和你在一起。” alpha:“……是一回事吗?算了,懒得争,垃圾电影。” omega:“我觉得拍得很真实,你不懂。” alpha:“6。” 连睿廷重新靠回座位,笑眯眯地侧头看薛三,昏暗光线下,他的眼睛很亮,四目凝视,连睿廷吻了吻薛三的脸,小声说:“喜欢你。” 很容易说啊。 连睿廷拉起薛三,“走,换一部洗洗脑子。” “等下,”出了影厅,薛三叫住连睿廷,“解个手。” 连睿廷眉头一挑,跟他进了卫生间。电影还未结束,四周静悄悄,薛三将连睿廷抵上墙壁,手掌垫在他脑后。 啄了下唇,“喜欢你。” 五分钟之后,连睿廷抿了抿微肿的唇瓣,由薛三牵手带路,他低头刷手机,“评价都一般啊,算了不看。” 连睿廷挨紧薛三,琢磨会:“不然我们去看望师傅师娘吧,回来至今还没见他们。” 薛三:“好,昨天师傅还问我考完了吗。” “时间还早,我们绕个路,去给人送惊喜。” 前往武馆的路上,连睿廷刚切换一首车载音乐,手机响了。一看人名,他把屏幕露给驾驶位的薛三看,按下接听。 第110章 “你们给我送东西了?”手机那头传来韩墨的声音。 “没有啊。”连睿廷装傻道。 韩墨:“他们说是两个又美又帅的alpha,除了你们我想不到还有谁。” “惊喜吗?警察哥哥。” “惊喜死了,怎么不等我一会?” “我们赶着去武馆呢。” “哦,我是顺路的。” “你是特意绕路的~” 韩墨舒坦的笑声在手机出声口回荡了一会,连睿廷与薛三相视一笑,他的指尖敲了敲壳盖,语气散漫,没聊几句,韩墨那头就来事了。 “大忙人~”连睿廷重新打开车载音乐,低声哼着调子。 到的时候,武馆学员正休息,连睿廷跑进院子招呼大家来搬东西,一些吃喝用品,不贵重,师傅师娘也不会拒绝。 进了屋,大家团坐在地上闲聊,询问连睿廷和薛三这些年的生活,年纪小的学员好奇心重,一个问题接一个。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连睿廷薛三和师傅师娘挪到角落,一面看学员打拳,一面接着说话。 聊着聊着场上出了岔子,新来的学员不认识连睿廷薛三,陌生人突然造访,一个紧张一个想表现,打得乱七八糟,助教脸色黑如锅底。 师傅倒是平静:“小三,你四年没动手,陪小杨热个身吧。” 想表现的小杨看着薛三走近,那冷淡的神情好像不是来打架而是路过,他心里陡然紧张,拳头捏着死死的。 助教师兄拍了拍他,“不用紧张,小三荒废四年了。” 小杨嘀咕:“我没紧张。”他深吸口气,拱手作势,挥拳,被躲开,转身回踢,还是被弯腰躲开,一连几招,薛三只守不攻,一副给他热身的架势。 招招落空,小杨急了,下盘开始动摇,薛三抓住破绽,一记贴地横扫,配合长腿拦腰反绞,把小杨牢牢压倒在地不得动弹。 小杨脸部充血,呃呃几声,身上束缚猛地松开,一只手掌伸在他眼前。小杨咳了咳,抓住薛三的手起身,嗫嗫道:“谢谢师兄。” 薛三事了拂身去,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好帅哦,师兄~”连睿廷冲回来的薛三眨了眨眼。 薛三挠挠他的下巴,贴着他坐下。 那头助教训斥小杨几句,一招一招指出他刚才的问题,其他学员噤若寒蝉,认真听着。 听着,连睿廷歪头看薛三,琢磨助教说的招式,毫无预兆地出拳砸向他的门面,半路就被薛三接住。 薛三掰开连睿廷的拳头,捏了捏手心,闲闲道:“家暴呢。” 连睿廷凑近小声说:“你刚才腿绞那招特别帅。” 薛三盯着他笑了下,咬耳朵:“晚上教你。” 连睿廷咕哝:“三三同学,我认真夸你呢。” “嗯,那不学了?” “学~我这么好学的人~” 好学的小师徒吃完晚饭,没着急回去学功夫,手牵手散步上山。 山风飕飕,晚星点点,四野幽茫,整条路上一盏灯也没有,就他们两个,踏着黑,时而停下来叽咕几句,时而加快脚步,好像进行某项比赛。 坡上到一半,走不动了,两人紧挨着席地而坐,眺望来时路,远处武馆的灯光如同一顶灯笼,漂浮在黑夜中。 连睿廷靠着薛三肩头,猝不及防亲他一口,薛三转头想亲回来,连睿廷翻出采购时买的口琴,若无其事地问:“想听什么歌,三三同学?” 薛三看着他说:“哄连睿廷小朋友的歌。” “没有哄连睿廷小朋友的歌,”连睿廷往薛三臂弯挤了挤,口琴放到嘴边,“但是有三三之歌。” 第一个音符在停歇的山风里响起。 无聊又平常的一天,结束在连睿廷自创的三三之歌里。 *** “有剧组来我们学校拍戏了。”寝室长从手机抬头望向三位室友。 身后的室友兼学委反头问:“哪个明星?不是我女神就没啥好看的,不如看睿廷呢。” 连睿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头也没转:“我脸上又没戏。” 寝室长:“颜值即正义,不过到时候不会堵路吧?” 学委:“很有可能。” 寝室长不爽地啧了声,继续刷手机,突然喊道:“我去,在招群演!快快,咱们也去看看。” 学委:“多少钱一天?” “50。”寝室长按住连睿廷的肩膀,“睿廷,你好了没?” “好了,走吧。”连睿廷关掉电脑,薛三把椅子拖回自己位置,跟上两个室友。 “我感觉睿廷和小三肯定会被选上。” “不一定,现在娱乐圈资本的丑孩子多,龙套艳压主演还得了。” “主角确实一般,但有个男配挺帅的。” “叫什么?” “顾川。”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搜照片挺帅的。” 两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明星,连睿廷分心听着,和薛三低声讨论刚才看的案例。 他们幸运分到同班同宿舍,两个室友性格不错,就没搬出去住。 上过三年本科,重读大学已经没剩多少新鲜感,也就大一社交稍微积极一点,参加本院的社团活动比较多。 更多心思放在学业上,连睿廷想做一件事,不论长不长远,过程一定会倾力去做。 绘画对他而言是自小熏陶,家常便饭,情感胜于技巧,换到法学,在遍地是精英的环境中,达到优秀没那么容易。 暑假刚结束检察院的实习,做的书记员整理材料等辅助性工作,一开学他们就把法考提上准备。 这会案例分析完,四人走到剧组拍摄现场,男女主流量平平,加之清场,围观的人不多,他们轻松挤到导演附近的位置。 此刻正在拍女主和配角的戏。 “那个就是顾川,不比男主好看?”寝室长说。 连睿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长得确实不错,标准的浓眉大眼帅哥,骨相大气,放在大荧幕应该非常上相。 一场戏结束,女主和顾川回到导演身边,导演刚要说下一场戏怎么拍,顾川打断他,说希望再拍一次,我觉得没发挥好。 导演敷衍,可以了,偶像剧就这程度够用。 顾川却坚持,没有达到我的要求。 你谁啊,导演无语,别轴,赶紧准备下一场。 顾川仍试图劝说再来一次,他戏份就那么多,很珍惜每次出场。 导演语气不善,你也知道自己戏份少,有拍你的功夫,我不如多拍男主。 顾川抿紧唇不再说话,脸上闪过不甘。 大致听完全过程,学委啧道:“不红压根没有人会听他说话。” 连睿廷盯着顾川,问薛三:“我们是不是见过他?” 薛三想了想:“没印象。” “影视城?” 之前路过陈思域公司,他们上去找他玩,陈思域正打算去影视城探小情人的班,干脆捎上他俩。 同样在导演旁边看演员拍戏,同样有个配角想再来一次,那次是大导,对作品要求高。一个偏向龙套的配角想再来一次,导演开始没同意,最后被那人据理力争说服了。 一样的坚持,连睿廷认出顾川那张脸。 “你们还招不招群演?”寝室长叫住一名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看他们几眼,转头去叫副导,胖墩似的副导走过来,视线挨个打量,停在连睿廷脸上,先是眼睛一亮,转瞬露出纠结的表情:“你……你也想当群演?” 连睿廷摇摇头:“我不当。” “哦,”副导略带可惜地挪开眼,问寝室长:“发张课表给我。” 他倒不是想当明星,纯粹爱凑热闹,到时候播了,截一张图甩到家庭群里,嚣张一句,你们儿子也是上过电视的人。 学委也自告奋勇报名,回去路上,两人已经开始编排演技大赏了。 作为好室友,连睿廷和薛三当起他们的临时经纪人,没牌但要面。 一下课风风火火跑到剧组,一人抓一人捯饬形象,都不用让工作人员叫,他们自觉凑到跟前。 寝室长悄摸摸跟连睿廷说:“等下帮我拍几张照,万一最后把我剪没了就亏了。” 连睿廷比了个ok,“放心,把你和女主拍进去。” 寝室长和学委演的是在男女主背后起哄的路人甲,戏少又零散。 就几个镜头配合主演的时间,东补一点西补一点花了五天,期间连睿廷和薛三尽职守在一旁,拍摄角度硬是把他们拍成主角,不发出去,也够回味好久。 顾川的戏份也不多,但连睿廷总能看到他独自在角落翻薄薄的剧本。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独行侠,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散发着酷酷的气质。 寝室长的最后一场戏,顾川照例坐到导演身后不远处的花坛边,认真观察戏中的主角。 “介意我坐旁边吗?” 第111章 顾川目光移向来人,愣了愣,“你是……可以找工作人员要凳子。” 连睿廷惊讶:“不是明星也可以吗?那你怎么坐这?” “你不是明星?”顾川同样惊讶,还以为又是哪个塞进来的明星…… “我是学生,也不是谁的粉丝,”连睿廷指了指群演,“陪室友来玩。” “哦。”顾川掏出一张纸巾铺在石阶上,“你们才是学校的主人,是我们打扰了。” “谢谢。”连睿廷嘴角上扬,坐在那张雪白的纸巾。 顾川笑笑,低头看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过一会薛三走过来,拨了拨连睿廷的发丝,说:“手机没电了。” “喏。”连睿廷递去自己的手机,薛三用指纹解锁,站在他面前继续翻阅材料。 他个子高,杵这存在感强烈,顾川抬眸看了一眼,掏出第二张纸巾伸出去,“要不坐下?” 薛三视线沿着纸巾滑到顾川脸上,停留几秒,接过:“谢谢。” “我要是你的粉丝,大概会很感动。”连睿廷帮薛三扯平纸,笑着对顾川说。 “没什么。”顾川合拢剧本,向场地投去一瞥,无端叹了一口气,转头和他说话:“你有喜欢的明星吗?当然我没资格帮你搞到签名照。” 连睿廷:“没有,我很少关注娱乐圈。” “电影电视也不看?” “电影会看,但吃鸡蛋没必要知道母鸡是谁,顶多会记一下导演。” “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顾川说,“也是所有演员的目标。”顿了顿,他自嘲道:“可惜我都快三十了,还在这种剧组打转。” 连睿廷沉吟道:“很多优秀的人都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年龄说明不了什么。” “是吗?”顾川低下头,厚积薄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以前合作过的制片人说他明珠蒙尘,以后一定会红,可人家下一次就选择流量明星,考都没考虑过他。 进修也进修过了,话剧也演了,得到演技派的标签又如何,作为被挑选的人,不红注定是候补。 经纪人骂他,闭门造车有什么用,哪有那么多伯乐,要流量没流量,要后台没后台,不主动人家凭什么捧你,到五六十岁混一个老戏骨的名声就甘心了? 不甘心,偏顾川弯不下腰,心高气傲,傲到十八线苦苦挣扎,给远不如自己的明星当配角,演到怀疑人生。 “说明我还不够好吧。”顾川苦笑。 连睿廷端详他片刻,眼神直视前方,语速不疾不徐:“我以前学画画,听过一个地狱笑话,说画家都是饿死了才成名。确实有一定道理,艺术往往具有滞后性,可能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被人看到。” 他看向顾川,“我觉得你挺适合大荧幕,人也好,今天多我一个看到你,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互联网时代,这个数字会呈指数型暴增,一个时机的问题。” 顾川怔怔,眉宇间浮起丝丝触动:“谢谢。” 连睿廷莞尔:“真心的,不是安慰。” 顾川神情认真:“那更要谢谢。” “走走走。”寝室长和学委像一阵风刮过来,嘴巴跟机关枪似的:“可特喵结束了,我服了,几个破镜头来来回回叫我们过来,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呗,再也不玩了,快走快走,我要饿死了,垃——” 圾字还没出来,学委用力拱了下寝室长,差点把他拱飞出去,他瞟着顾川哈哈笑道:“他开玩笑的。” 顾川扯了下嘴角,“辛苦了。” 寝室长讪讪一笑,冲连睿廷和薛三说:“走吧,吃饭!” 连睿廷站起来,寝室长一把薅过他的脖子,两三步就走远了,他只好背对着顾川挥了下手。 顾川目送四人走远,卷起剧本也打算离开,什么东西滚到他手背。顾川起身的动作停滞,一朵玫红色的木槿花躺在手背与大腿的缝隙间。 他仰头望了一眼身后,并非木槿树,远处的人影早已不见。 顾川捏起花,凝视它许久,揣进了口袋。 木槿花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他决定再坚持坚持。 第76章 “顾川?” 墙边蹲下的其中一个男人听到声音, 抬起头,怔愣住:“是你?” 连睿廷扫了一眼屋内,工具摆得乱七八糟, 空气中的味道又浓又呛。 他的视线挪回到顾川身上, 委实惊愕:“你吸毒?” “我没有!”顾川腾地站起来,神情激动地嚷嚷:“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来剧本围读的, 什么都没碰!” 他都想偷偷报警,结果警察先一步赶来,他成共犯了。 “干什么?蹲下!”动静引来警察的呵斥, 顾川狼狈蹲回去。 “咋了?”韩墨走过来, 看了看地上的人,问:“你认识?” 连睿廷说:“他之前在我们学校拍摄, 聊过天。” 本来他们几个喝酒喝得好好的, 韩墨突然接到局里电话,说收到吸毒举报, 第一现场连睿廷还没亲历过,和薛三就跟过来瞧瞧。 没想到遇到个熟人。 比起旁边吸嗨的、老油条习以为常的,又惊又恐的顾川显得格格不入。 到了警局, 更是如丧考妣,老实本分的小明星突然摊上大事,面临退圈的风险,整个人忐忑得不行。 连睿廷递给顾川一杯水, 拍了下肩:“不用紧张, 你没掺和做个笔录就行。” 顾川握紧水杯,声音发抖:“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收到通知说剧本围读,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吸上了,还,” 他皱紧眉,厌恶道:“还邀请我一起,我拒绝了,刚想找个借口出去报警,警察就来了。” “嗯,等下你就如实和警察说,没事。”连睿廷安慰。 顾川舒了口气:“你信我就好。”转瞬又紧张起来:“会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被封杀就彻底完了。” “一般非重大案件,警方不会特意发公告,”连睿廷温声说,“明星关注度高,看似特殊,在警察眼里和普通罪犯没什么不同,一个个发得浪费多少警力,除非引发不良社会舆论。” 顾川听懂他的话,以自己现在无人问津的身价,还引发不了舆论。他有点哭笑不得,但总归没事就好。 顾川喝了一口水,对连睿廷说:“谢谢你,两次了。” 连睿廷莞尔:“没事。” “睿廷。”里头薛三叫了一声。 连睿廷起身走过去,笑眯眯和办公桌后的人打招呼:“李叔。” 睿廷,顾川念叨这两字。 他左右张望,暂时没人顾得上他。顾川一口气喝掉水,捏着纸杯,佯装扔垃圾向里头靠近,斜眼窥探。 那人站在李局面前,泰然自若地说笑,举止和面对自家长辈一般松弛,又不失晚辈的谦逊。 他用近三十年才积攒的底气和风度,比不上某些人与生俱来的。 顾川将纸杯攥成一坨,多看了一眼,提步欲走,里边交谈的人发现他的存在,齐齐投来目光。 顾川像做坏事被捉住,浑身一僵,挤出尴尬的笑,退过视野外,他吐了口气,匆匆回到位置。 过去一小会,连睿廷和薛三出来,径直走向顾川。 顾川连忙起身,磕绊道:“我我只是扔个纸杯,没想偷听。” 连睿廷笑着点头:“听也没事,闲聊几句而已。” 顾川心放回肚子,打量两人,迟疑地问:“你们认识局长?”才大三的学生啊。 连睿廷随口道:“公检法是一家嘛~” “什么家?”落后一步的韩墨出来,“冤家的家吧。” “对呀,”连睿廷玩笑,“不争不吵不相爱。” 韩墨轻笑,拍上他后背:“回去吗?” 连睿廷看向顾川:“你做笔录了吗?顺道送你?” 顾川:“还没……我今晚可以走?” 韩墨接过话:“确实是误会就可以走。” “是误会,我第一次跟那些人接触,”顾川无奈,对连睿廷说:“那我自己走,不耽误你们时间了,谢谢。” 连睿廷话不多说:“行。” 眼见他们即将出门,顾川突然嘴比脑子快,叫住连睿廷。 顶着三人的目光,顾川卡了下壳,暗自深呼吸,镇定开口:“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两次宽慰我。” 啪,车门关上,连睿廷反头问韩墨:“回家吗?” “回,累死了。”韩墨瘫靠座位,捏了捏眉心,透过窗户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警局,说:“那个明星该不会想追你吧?” 连睿廷低头通过顾川的好友申请,点进朋友圈滑了一下,内容很单一,基本是分享剧组工作拉片之类的。 他关上手机揣进兜里,“可能只是单纯想感谢我。” “没兴趣?” “还好。” 对顾川,连睿廷有几分欣赏,但忙着考试,暂时分不出多少心思,交个朋友够了。 第112章 没几天顾川约他吃饭。 连睿廷这人,温柔是他的天性使然,相处间时刻透着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善解人意,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尤其对处于失落中的人,简直致命。 编剧连带几个演员出事,剧组搁置,工作泡汤,顾川彻底闲赋下来,和两个多年的圈外朋友活络一圈,剩下唯一能提起兴致的就是连睿廷。 约见的频率不高,看看电影,喝喝酒,等顾川意识到自己心乱的时候,已经稳定不下来了。 他低头凝视手里提着的餐包,琢磨许久,情况不糟,甘之如饴。 “川哥。” 顾川转身,连睿廷大步朝他走来,年轻漂亮的脸眉眼弯弯,身处娱乐圈,美人见多了,骤然第一眼还是会被他惊艳。 “怎么了?临时找我有事吗?”连睿廷问。 顾川递去餐包,弯唇:“闲的没事,做了一些吃的,你不是考试周吗?给你们加个餐。” “谢谢。”连睿廷提起餐包到半空,看起来里面至少有三个。他对顾川说:“进去逛一逛?” “不浪费你时间了,等你考完试。”顾川看着他,眼底浮起些许真诚,“我自编自导了一出话剧,等你放假,给我提点意见?” “好。”连睿廷轻叹,“你真的很热爱演戏。” 顾川认真道:“嗯,我的理想。” 连睿廷微微颔首:“理想长存。”他回望校门,“那我先进去了,放假后见。” “嗯。”校门里面站着一个人,顾川叫住他,余光瞅着那人,迟疑道:“可以你一个人来吗?” 每次见面都是两个人来,顾川只当他们关系好,多认识个朋友也无妨,但这次…… 连睿廷顿了顿:“行,拜拜。” “什么东西?”薛三拿过他手里的餐包。 连睿廷说:“他做的吃的。”他抬手搭上薛三另一侧肩膀,“顾川说弄了个剧本,要我一个人去看看。” 薛三淡淡道:“以戏表情,还挺有新意。”停顿会,“我去武馆,天天泡图书室,关节都硬了。” “整个寒假?” “你能坚持到我回来就不错了。” “欸,还有几个月考试呢。” “那不正好。” 寒假舒服躺了两天,薛三提上行李箱准备出门,连睿廷送他到车库。 后备箱关上,薛三张开手臂将连睿廷揽入怀里,接了个深吻,啄了啄唇:“走了。” 小杨第一个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像只猴子蹿到大门口,咧着嗓子喊:“师兄,你来了。”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几年前薛三帮小杨热了一场身,成功收获一枚小迷弟,每次他来武馆,小杨有事没事凑到他身边。 一开始薛三没当回事,有次连睿廷跟他一起来,注意到小杨,打趣他,三三哥哥征服小师弟了~ 下次再来,他行李箱里多了一些零食,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我去分给大家。”小杨抱着零食冲去宿舍,半响头又冒回来,“师兄,新来了一个体验生,老是跟我们打探你。” 薛三整理行李,随意问:“叫什么?” “何云。” “哦。” “你认识吗?” “不熟。” “还好还好,我们嘴很严的。” “嗯。” 薛三拎着年货去找师娘,正巧与何云碰上。他视线扫过何云,目不斜视地走进里屋。 “薛三。”被无视的何云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你干嘛装没看见我?” 薛三语气冷淡:“有事。” 何云噎住,瞟见他手上的东西,嗫嗫道:“好吧,我等你出来。” 结果他等啊等,等了快一个小时,人还没出来。 何云跑进屋,师娘常待的房间有一扇后门,连通后院,薛三早通过后门走了。 何云气得骂了一句,咬咬牙,假才刚开始,我不信你能躲我一个寒假。 薛三压根忘记还有个人在等自己,也可以说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从后院出来,提桶到菜地摘白菜,搁到厨房就去找师兄们。 第二天基本功练得好好的,何云出现,一身练功服,叉着腰说:“杨师傅同意你教我。” 薛三压着腿,闷声不响。 “……”何云声音弱了几分,“行不行?” 薛三放下腿,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冲场馆另一侧喊:“小杨。” 小杨咻地滑过来,“师兄。” 薛三指向何云,“带他入门。”他按了下小杨肩膀,走到旁边做腹桥。 “我是让你教我啊!” 小杨拦住欲跟过去的何云,理所当然地说:“可是师兄教你太大材小用了啊,我足够了。” “我花钱我说了算。”何云不满。 “薛师兄不是驻馆学员,他不参与教学。”小杨推着何云到一边,“你叫也没用,来来,我教你,先下个腿。” 何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梗得慌,他瞠目瞪薛三,胸口剧烈起伏,“你不觉得他跟个冰块似的吗,怎么都捂不热。” “还好吧,”吃了薛三很多零食的小杨说,“师兄确实不爱说话,也就和连睿廷说的比较多,但是人好的。” 连睿廷……何云眼神一暗,气瞬间散了,他盯着小杨,“你觉得连睿廷怎么样?” 小杨张口就来:“漂亮,大方,热心,温柔,有趣——” “停停,”何云打断他,“说个缺点。” 小杨挠了挠头,纠结了会:“我想不到,他每次来我们这都很热闹,大家都很开心。” 何云扁扁嘴,心情更郁闷了,“有没有沙包?我现在急需发泄!” “有!” 薛三不参与教学,但在武馆这么多年,资历深,平时也会帮忙指导小师弟。 武术是一门长期事业,非日积月累日复一日不能成,武馆一部分学员出于热爱,学制八年起步,一部分为了强身健体,十几月到几年。 经历过办不下去的处境,师傅看开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来了他就教。 像何云出于某种目的,时间短,收费一般,标准低,纯粹满足个人意愿。 对薛三来说就是一个来参观的游客,就算对方整日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也没正眼瞧过。 认识何云纯属意外,对方人菜心善,帮好朋友教训渣男,反被对方追着打,好巧不巧撞到薛三。 薛三没想搭理,扒开何云的手就要走,谁知渣男追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当成同伙,骂骂咧咧挥棍砸下。 那天的场景,用何云的话来说就是,高冷帅哥见义勇为,英雄救美,以一顶三教训完渣男,不留功与名,潇洒离去。 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太激动,何云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小鹿乱撞,回了宿舍还没缓过来。 教学楼再见薛三,安静一段时日的小鹿又蹦跶了。 奈何对方太太太冷漠,小鹿冻了又活,活了又冻,来来回回,就是不死心。 他知道薛三假期会来武馆,提前报名跟过来,连睿廷不在,机会大大的。 一连两三个星期,眼看就要过年,还是毫无进展,何云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逮到薛三落单,左右十米无人,何云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维持了半分钟的严肃,眼神开始乱飘,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想放放空的薛三眉心隆起,面露不耐烦,截断他没完没了的话:“到底想说什么?” 何云脊背一挺,直勾勾看着他,“我喜欢你。” 薛三站起来就走。 “等等等,”何云跳到他前面,“你听我把话说完。” 薛三神情冷淡,眼神也冷淡,何云深呼吸,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我喜欢你,很喜欢,特别喜欢,而且只喜欢你,我全部的爱情都可以给你。” 安静片刻,何云心里七上八下,抬眼瞄他,薛三开口:“你的爱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何云急切道:“你不想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吗?只单单属于你的。” 薛三把手插进裤兜里,冷声说:“爱情和钱财你选哪个?” 何云懵了,话题怎么跳到这?他脑子快速运转:“爱爱情,钱可以再赚。” “爱情和事业?” “爱情。” “爱情和自由?” “爱情,爱一个人本身就会牺牲一部分自我。” “有钱人家出情种。”薛三哂笑,越过他:“我全部相反。” 何云愣了愣,脚步下意识追上他,“那那连睿廷呢?你不爱他吗?为什么不介意他和别人谈恋爱?” “我只介意他最重要的人不是我。”薛三停下,“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和任何人交往。” 何云顿时蔫了,失魂落魄地望着他远去,“为什么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爱情。” 连睿廷第二个对象是美院的同学,那天他们经过涅瓦河,有个男生泅入寒冬的河水救一只鸟,上岸时手脚抖得厉害,走路的姿势相当滑稽。 第113章 “他好像企鹅宝宝。”连睿廷说。 从连睿廷将相机塞进他怀里,薛三开始用他的镜头去看世界,经常会有意外之喜。 最初他羡慕连睿廷与杨许和的会心一笑,现在他也能做到了。其实做不到也没关系,连睿廷会告诉他。 他喜欢连睿廷什么都跟他说。 当企鹅男生笨拙又真诚地在连睿廷左右晃荡,薛三虽然无感,也能理解他被倾心的地方。 就像他对猫无感,也能理解猫被很多人喜爱的原因。 人与人是不同的,薛三很小就懂这个道理,从家乡到燕城,天与地,人与人,中间相隔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和连睿廷同样。 薛三的情感是一杯茶水,陪连睿廷长大的二十年,一点一点全部倒给了他。 如果没有连睿廷,这杯浅浅的水只会留给自己,人总是要爱自己的。 连睿廷的情感是满溢的茶壶,他倒满薛三的茶杯,时而还会溢出去,淌成桌面一滩,没多久就蒸发了。 情感是艺术的养分,敏感多情细腻澎湃是艺术家的天赋,阮蓁如此,连睿廷亦是如此,他们注定会挥霍和索取。 薛三不想成为连睿廷的养分,他希望自己是根系,是脉络。 在连睿廷面对企鹅男生告白沉默的一分钟里,薛三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反倒越来越平静。 有人说爱是独占排他,也有人说爱是守护放手,爱本身就是一道矛盾的命题,没有标准答案。 “咖啡冷了。”他打破沉默,起身去吧台重新点三杯。 薛三和连睿廷隔着几张桌椅遥望,不言而喻的约定于无形中戳了一个章。 十六岁那一个月反复纠结,到底要什么的答案,在连睿廷短暂如烟花的恋情中,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 爱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从来是那份独一无二的特殊,那份只会倾注给我的,天长地久的爱。 能系住他这一缕孤魂野鬼。 睿廷在做什么? 薛三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忽然很想他。 三:做什么? 廷:图片,画画。 廷:好久没动笔了。 三:我后天回去。 廷:开心.jpg 到家比通知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连睿廷在厨房捣鼓饼干。 薛三蹑手蹑脚靠近他,手悄无声息地环上腰,猛地收紧。 连睿廷抹了一点面粉到他鼻尖,“我的小饼干还没烤好呢。” “我再腾腾肚子。”薛三拉下连睿廷的衣领,齿间啮咬着腺体,两股信息素泄出来,慢慢交融。 “晚上和思域吃饭。”连睿廷说,“顾川的新戏,明明已经定下男主,临时被替换,他第一次试戏到这么好班底,太可惜了。” “投资方换的人?”薛三脸埋在他颈后,不咸不淡地说。 “思域也不清楚,约了制片人和导演吃饭。” “嗯。” 傍晚薛三开车,先去接顾川。 顾川并不清楚是什么饭局,只听连睿廷说是和重要的人吃饭,他特意收拾了一番。 被换角色的挫败,看到连睿廷便隐藏了起来,顾川堆着笑拉开车门坐进去,“薛三?你回来了?” “嗯。”薛三启动引擎。 见朋友吗?顾川心想,有点紧张了。 交往快一个月,除了薛三,他还真不知道连睿廷亲近的朋友是谁,连对方住哪都不知道。 顾川本以为是时间尚早,连睿廷有意回避,看来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 他的紧张演变成了欢喜。 顾川张了张口,见薛三拿过连睿廷的手机,解锁看地址。 他心里忽地咯噔,薛三有睿廷手机的指纹解锁? 他和发小都没到这种地步。 怪异一旦冒头,哪哪都不对劲。他们两坐前排,聊的话题倒是平常,朋友材料之类的。 但对象单独在后座,是不是就有点不对了? “睿廷。”顾川出声。 连睿廷侧身回头:“怎么了?” 顾川抿了抿唇,瞥了一眼驾驶位,说起前几天两人看的电影。 薛三放在方向盘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兴致缺缺。 红灯,顾川往窗外瞧了眼,说:“睿廷,你要不到后面来,扭着坐不舒服吧?” 连睿廷一顿,同样看了看窗外,“十字路口,下车不太好吧。” “就一会的功夫,没事。” “绿灯了。”薛三凉凉道。 “……”顾川讪讪:“那算了。”他啧了声,“还有多久?” “快了。” 他们从地下车库直接乘电梯上楼,车上顾川没留意饭馆招牌,出了电梯才恍然察觉,吃饭的地方好像有点高档。 走廊一路的装饰彰显着价值,铺到尽头的地毯,踩在上面,隔着鞋都能感受到不一般的柔软。 顾川瞥向连睿廷和薛三,似乎来过很多次。 包厢门打开,迈过玄关,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顾川愣在原地。 “可算来了。”陈思域点了点身旁的位置,“赶紧的,等你们半天。” 薛三在他身边坐下,连睿廷揽过顾川紧随其后,拿过分酒器先倒了一杯,“不好意思,堵车,没掐好时间。” 制片人的视线别有深意地在顾川脸上停留几秒,笑呵呵地说:“这个点不堵车都难,我们刚好在附近,过来方便。” 顾川没错过制片人的眼神,霎时如坐针毡。他盯着连睿廷给自己倒酒的手,修长白嫩的手指,一看就没沾过阳春水。 就算不认识薛三旁边的年轻男人,光是把他换掉的制片人导演的态度,这顿饭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怪连睿廷平时太低调,穿着用度都是一般中产家庭负担得起的,人均两三千的餐厅到七块钱一份的路边摊,他吃得分外乐意。 顾川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眼前这杯酒,他实在端不起。 顾川心神不宁,听制片人和导演说欣赏他,说换角是没法的事,人投资方加钱了,说有更适合他的角色,为他量身打造。 而连睿廷说了什么,顾川已经听不进了,他像个木偶摆件,牵扯僵硬的嘴角赔笑。 “川哥,陪我换家店再吃点吧。”出了包厢,连睿廷扯了扯衣领。 没动筷子的是我啊……顾川五味杂陈,连睿廷最让他心动的体贴,此刻变成一块巨石压在心里。 叮,电梯到地下车库,薛三解锁车门。 “睿廷,”顾川忍不住开口,“我不会参演这部戏。” 薛三已经坐入车内,连睿廷停在车头前,空旷的寂静沉沉地盖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中产家庭,”顾川吞咽一口唾液,拧着眉注视他,“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你。” 他想到制片人发的信息:小川,你也是,和连少有关系怎么不早说,白让我们为难。 顾川: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您信吗? 制片人:呵呵,年轻人都喜欢搞纯洁无暇的爱情,理解。 顾川:您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制片人:我哪有资格知道,但陈总的朋友非富即贵。 脑海里闪过那天警察局的画面,顾川掐紧手心,“如果我接了这部戏,那过去的坚持不就成了笑话吗?” 连睿廷轻声说:“我好心办坏事了?” 他确实没多想,看顾川因为被换角色难受,便问了下陈思域。在陈思域眼里,这种事算不得稀奇,随口就促成了这次饭局。 “不是,”顾川苦笑:“我没有怪你,更没有立场怪你,” 他走到连睿廷身边,牵起他的手,“我们的差距太大了,大到我这次靠你翻身,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想倚仗自己努力,先闯出一点名气,慢慢缩短距离,那样在你身边才能理直气壮。” “好的。”连睿廷了然。 “你生气了吗?”顾川见他反应平平,小心问。 “没有,”连睿廷笑了下,“我欣赏你的志气,也相信你能做到,期待你站在领奖台的一天。” 他推着顾川上车,“时候不早了,送你回去。” “不吃饭了吗?” “那再去吃一点,你想吃什么?” “都行。” “那吃粤菜吧。” 顾川应了声好,连睿廷依旧选择坐副驾驶,他在后面一错不错凝望他的背影,心里一抹不安挥之不去。 不过很快顾川就明白,让他不安的是连睿廷退温的眼神,和那句旁观者而非恋人之间的“欣赏”。 第77章 送完顾川, 回家途中连睿廷给陈思打去电话,“川哥不打算演这部戏。” 陈思域惊讶:“为什么?” “不想利用我走后门。” “还挺有志气,”陈思域啧道, “你要只是他朋友, 说不定他会记你这个恩。” 窗外景物不断后退,玻璃倒映着连睿廷浅笑的表情, 他的两指敲了敲窗沿, “虽然我更喜欢不分彼此,但他希望理想纯粹,也能理解。” 第114章 “纯粹?”陈思域不以为意地笑笑, “从他在你身边坐下, 明天圈里就会心照不宣地扩散开你们的关系,身份带来的隐形关照他躲不掉的, 还不如坦然接受, 合理利用资源也是一种能力。” 他们最清楚这种处境,需要比优秀更优秀, 才能甩开头顶父辈有形无形的名头,让人正视名字,而不是某某某的儿子。 “这世上需要不走捷径的理想主义。”连睿廷说。 “那只能你跟他分手了, ”陈思域顿了顿,“差不多也该分手了吧?赞扬人品是一码事,恋人之间划清界限很扫兴。” 连睿廷漫不经心道:“快过年了。” 陈思域轻笑了声,“行。” 除夕将至, 顾川得回老家过年, 那天的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得劲,连睿廷的态度太平淡了。 平心而论,如果他想办法帮恋人解决问题, 对方却不领情,再理解心里也会毛躁。 顾川只好趁离开前,每天约连睿廷见见面,哄一哄他。 连睿廷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顾川也渐渐安心了。 唯一不太爽的是,几次约户外,薛三都跟过来了,而但凡薛三开车,连睿廷必坐副驾驶。 顾川能理解这是基本礼貌,曾经嗤之以鼻过什么副驾驶是情侣专座,纯把人当冤种司机的行为,结果真到自己身上,仍不免有一点介意。 “之前回拒掉的剧组,本以为他们已经定下新男主,前天我厚着脸皮问缺不缺配角,没想到男主还空着。” 顾川弓着背,上身靠近副驾驶,轻快道:“年后进组,这个戏班底不错,我当时同时试了两个组,都通过了,但是不想轧戏,就拒绝了后面这个,还好他们没嫌弃我出尔反尔。” 连睿廷笑眯眯说:“恭喜,第一次挑大梁,紧张吗?” 顾川搓了搓手,嘿嘿道:“有点,但更多的是兴奋。” “积累这么多年的宝藏总算有发挥之处了。” 宝藏……顾川嘴角上扬,看着连睿廷深茶色的瞳孔,重重点了点头,“对手戏老师是位老戏骨,希望不会让他失望。” “拿出你演《xxxxx》的水平,应该没什么问题。”连睿廷顿了下,“不是应该,现在的你,是绝对。” 顾川猛地攀上副驾驶椅背,手指将皮革抠出明显的凹陷,他直起身,神情激动:“你看过《xxxxx》?你,你不是不看电视吗?虽然只是男四,那也是我最满意的角色。” “你演的肯定要看。”连睿廷说。 顾川的呼吸稍显急促,脸颊透着薄红,他喉结大幅滚动了一下,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好好演,争取拿奖。” “相信你,加油。” 机场,广播提示飞机即将起飞,顾川看了看时间,一股怅然袭来,他抱住连睿廷,闷闷地说:“我会每天想你。” 连睿廷拍拍他的后背,“一路顺风。” 顾川噎了下,还以为会得到一句“我也会想你”呢。 广播再一次响起,顾川没辙,吻了吻连睿廷的侧脸,“我走了,拜拜,年后见。” 连睿廷挥手:“拜拜。” 顾川在登机口最后回望一眼,扬起灿烂的笑,挥了挥手。连睿廷注视他的身影消失,一转头,薛三仍在原位刷手机。 他坐回去,“看什么?” 薛三露出屏幕内容,“江濂朋友搞了个会所,年后开业。” “有什么玩的?” “什么都有,地下一层还有射击场。” “这么酷,到时候去捧个场。” 整个年假,连睿廷和薛三异常忙碌。爷爷奶奶家,外祖舅舅家来回跑,该来往的叔叔阿姨比以往多了不少。 人在社会是一张巨大的网,他们从不谙世事的无忧少爷,主动走进这张网,每个节点上的人事都得提前活络活络。 连睿廷本性烂漫,兴致来了,路边歇脚的大爷都能聊上几句,深深浅浅的朋友更别提,可一旦有事,抑或潮退了就显得没心没肺。 加之他本身对电子设备不热衷,手机经常搁置,还得薛三收着,关系近一些的朋友都知道,找连睿廷,先找薛三。 顾川显然不清楚这个潜规则,除了最开始收到连睿廷的消息说会比较忙,人就跟消失了差不多,电话时常没人接,消息回得延迟又零星。 揣着郁闷熬到初七,回住处的一路,顾川都在给连睿廷打电话。 打到第五个,终于接通了。 “睿廷——”顾川的话还没说完,那头出现一阵杂乱的声音,等了会,连睿廷姗姗接起电话:“川哥,新年好啊~” “年都过完了,”顾川叹气,“你这么忙吗?” “嗯,家里人多,”连睿廷慢腾腾说,“回燕城了吗?” “刚下飞机,你今天有空吗?” 手机那头安静片刻,连睿廷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川哥什么时候进组?” “后天。” “好的,”窸窣的杂音过后,连睿廷如羽毛落地般的声线显出几分失真,“你好好休息两天,我听说导演冲着拿奖去的,以你的演技问题不大,期待听到你拿奖的好消息。” 一股裹挟寒意的不安从脊椎蹿至头顶,冻得顾川脑子懵了几秒,“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顾川坐起来,头险些撞到车顶,他激动地呐喊:“因为我拒绝了你的好意吗?” “不是,”那边停顿会,“川哥,恋爱对我来说就是调剂品,我欣赏你的品性,这段时间相处得很愉快,祝你理想成真。” “什么叫调剂品……”顾川喃喃,整个人像丢了魂魄瘫在座位,手机那边没再出声,但也没挂断,缄默地宣告结束。 他心乱如麻,什么时候电话挂断都不知道。 就这么结束了? 几个拥抱和吻就仓促结束了他想为之努力的爱情。 怎么甘心。 接下来两天,顾川每隔段时间就给连睿廷打电话,接到的次数不多,但接了对方就会嘘寒问暖,打太极似的陪他说话。 不松口是分手的坚决。 顾川心如死灰。 经纪人来接他去开机现场,以顾川现在的名气,应援暂时排不上号。 但一进去,工作人员指着一排应援花篮,客气又兴奋地对他说:“小川,有人给你送花篮。” 顾川木木地望向他手指的地方,玫红色的木槿热烈地撞进他眼里。 顾川一激灵,阔步冲到花篮前,一共十个,金色的大字写着“开机大吉”。 今年是他入行的第十年。 连睿廷…… “三少,门口有个人说是连少的朋友。”侍员推开音乐震耳的包厢,在一群人中找到薛三。 薛三盯着桌边玩骰子的人,问:“叫什么?” “顾川。” 薛三一顿,喝掉手上的酒,放下杯子转身走到卡座,捞起风衣摸到连睿廷的手机,果真有几条未接来电。 他看了一眼热闹的圆桌,穿上风衣跟侍员出去。 “三哥去哪?”路过一人问。 “解决一点小麻烦。” 连睿廷的好友没分组,只有薛三,连继衡,阮蓁和一个九人群的置顶,昨天他帮高进发了一条开业朋友圈。 顾川是顺着地址找来的,除了这个地址,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连睿廷。 他现在反应过来连睿廷住的地方大概是家属院,难怪从来不让他送。 其他常去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还没进入对方的社交圈。 顾川后知后觉明白,连睿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他长久。 亏他还在畅想两个人的未来。 顾川站在会所台阶下,两侧草地边的路灯仰着头,将他的影子弯弯曲曲地打在地面。 霓虹招牌高高在上,黑色大门紧掩,像一道天堑,隔在他和连睿廷之间。 服务员说这里是会员制俱乐部,没有被邀请连门都进不去。 寒风吹得灯影憧憧,顾川吸了吸鼻子,裹紧外套。 大门开了,一道高大的人影逆着光出来,信步迈下台阶,冷淡的面容渐渐清晰。 薛三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停在距顾川五步的台阶,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一上一下,谁也没开口。 未关上的大门泄露出鼓点爆炸的重金属,隔得远,很响又很弱。 顾川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问:“连睿廷呢?他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薛三淡淡道:“有什么话我可以代劳。” “代劳?”顾川像被刺激到,声音一瞬尖锐,咬肌绷得死死的,含恨瞪他。 那些薛三跟在左右,滋生的各种怪异、不爽轰地一下炸出来,他怒气冲冲:“你凭什么代劳?你以为你是谁?我跟他是名正言顺的情侣,轮得到你代劳?” “哦。”薛三转身上台阶。 “……”顾川咬牙切齿,“等等。” 第115章 薛三的位置更高了,视线下落,冷冷的,融在寒风里,让人辨不清究竟有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为什么?”顾川喉咙艰涩,他想要一个原因,不爱了,花篮算什么? 薛三冷淡启唇:“体验卡到期。” 静了良久,顾川低着头,呵呵直笑,谈不上是自嘲还是发泄:“你们有钱人真会玩。” “有些人天生情感充沛,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嘲笑他,和别人嘲笑你死脑筋没什么区别,个人特质而已。” 薛三有些不耐烦,“还有事?” “那你呢?”顾川身上那股轴劲涌出来,眼里流露出尖锐的偏执,“你又在他身边扮演什么角色,凭什么在我面前一副他话事人的姿态?” “我好歹实在拥有过他的爱情,你呢,旁观他和别人谈情说爱什么滋味?”他咬紧牙关讥讽,心里翻滚着浓浓的嫉恨。 薛三的表情是一贯对外人的冷漠,面对他挑衅的言辞亦纹丝不变,“爱情这么重要,你在我面前歇斯底里什么?” “正常人不会和小猫小狗争宠。” 扔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那道背影不紧不慢地回到门内,正如他出来的步调。 顾川肩膀坍塌,像抽走了重要的一魄。 “热热身。”服务员跑出来,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塞进他手里。 “什么意思?”顾川嘶哑道。 “新店开业,照顾不周。”服务员客气说。 “是吗?”顾川扯了下嘴角,不顾滚烫,仰头一口气喝掉咖啡,杯子扔回服务员手里。 服务员惊呆,是个狠人! 在他的注视下,顾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咖啡又烫又苦,顷刻驱散了四肢百骸中的寒意,也将苦涩贯穿全身。 以前顾川总觉得自己演感情戏干巴,没有经历支撑内核。如今一遭,成就了他即将写进影史的悲情角色,来年横扫各大奖项。 他如连睿廷所言,站到了颁奖台,司仪送上鲜花,顾川接过,一簇玫红色的木槿明晃晃屹立在花束中央。 他脑子一片空白,预备的获奖词也忘了。主持人出声提醒他,顾川恍然初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获奖词。 沉默几秒,他对着镜头,吻了吻木槿花,“我做到了。” *** “去哪了?” 连睿廷倚靠门框,看着薛三从走廊一端走来。 “顾川来了。”薛三揽着他的腰,面对面靠得很近,“问你要答案。” “你怎么说?” “体验卡到期了。” 连睿廷拨弄风衣上的扣子,听到这个用词笑了下,“不得不说很形象。” 薛三端详他的神情,倾身蹭了蹭鼻尖,“就这?” “嗯哼~”连睿廷的指尖,经过锁骨,喉结,慢慢滑到薛三的下巴,轻轻捏住,他叼咬住唇肉拉扯了一下。 “有时候我特别为你的没心没肺心动。”薛三握住他的后颈,舔了舔唇瓣,舌尖顶开缝隙。 既温柔体贴又决绝无情,矛盾的特质在连睿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薛三是特质之外的例外。 连睿廷手指插进薛三的发丝间,和他杵在门口热吻。 吻不到一分钟,来人了。 “咳咳。” 两人闻声分开,湿润的唇喘着气,手依然放在对方身上。 高进挤眉弄眼:“两位哥哥,楼上三号包厢,有好东西。” 连睿廷挑了挑眉,笑说:“行,我们去体验一下。” 高进抛了个媚眼:“期待你们的用后感。” “没问题~” 连睿廷拉着薛三去他说的三号包厢,结果在休息区看到桌球,体验搁到一边,他兴致盎然地捡起球杆,先和薛三大战了三百回合。 大三下学期,连睿廷和薛三一心准备法考,休息时间也填得满满当当,飙车音乐画画派对,连睿廷的世界永远不会单调。 期末考完到实习报道日之间有五天,两人没闲着,自驾到草原过二人世界。 茫茫青葱原野,策马踏过的蹄印数不胜数。夜晚温度低,他们裹着军大衣,在蒙古包外你一口我一口,喝草原最烈的酒,抬头便手可摘星。 两个人长久在一起,最怕的是相顾无言。连睿廷和薛三相伴的二十年,天南海北去过许多地方,话早就说得透彻。 独处时他们最不怕沉默,各做各事或者仅仅放空,连睿廷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薛三总能接上,搭两句又安静了。 通常这时候连睿廷会坐不住,往薛三腿上一躺,滚两圈,抱着他的腰继续刚才的事。 懒洋洋的,像只晒太阳的猫。 薛三的手就放在他身上,偶尔摸摸挠挠,做着自己的事。 回程是连睿廷开的车,他的风格比较收放自如,一有机会就油门踩到底,一进入限速,古典乐放起来,慢慢悠悠跟老大爷开电动小三轮似的。 薛三的风格属于四平八稳,坐着很有安全感,故大多数时候是他开车。 把带回来的草原特产送给警局同志,回家休息一天,次日两人到检察院报到。 实习的第一个重要任务,街道办宣讲违禁药物管理条例。 早上七点出头,社区大门树荫下,桌子一摆,横幅一拉,宣传单码得整整齐齐,等着领鸡蛋(划掉)听宣讲的叔叔阿姨到来。 连睿廷身穿蓝色制服,往前头一站,不用张罗,阿姨们就自动凑过来—— 相亲。 “小连,你多大?有没有对象?我家儿子信息素可好闻了,看着就跟你匹配度高。” 多数家长会希望自家omega早点找个alpha,好轻松度过发情期。 小连见习书记员在阿姨们眼中,本地人,体制内,又高又帅,说话温声细语,一看脾气就不错,绝佳的女婿人选。 薛三和其中一位检察员也没能逃过,旁边发宣传单的助理检察员默哀,这看脸的世界! 连睿廷紧急薅过薛三,认真说:“有的有的,这是我对象。” 阿姨瞅瞅薛三,瞅瞅他,梗住:“好好的alpha怎么搞一起啊?这不是浪费吗?” “不浪费,”连睿廷摊开宣传单,开始讲:“我明白您是担心自家孩子发情期不好过,现在能让omega安稳度过发情期的药物已经很成熟,以下这些……” 他巴拉巴拉讲了一通,面前几个阿姨听完,接过宣传单塞进菜篮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omega和alpha才是天生一对。” 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领鸡蛋?” “现在!”为回避前一个问题,连睿廷领着他们到鸡蛋前,取出一枚,指着上面的字说:“这些都属于违禁品,非法渠道获得会受到一定的处罚……” 太阳慢慢攀升至半空,放暑假的小朋友不知热地跑来跑去,鸡蛋没了,宣传单也发完了。 所有人嘴里含着连睿廷请的冰棍,收拾东西打道回院。 和姐妹逛了一圈回来的阿姨,举着手机拉住连睿廷:“小连啊你再好好想想,两个alpha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这是我儿子的照片……” 第78章 连睿廷好声好气, 句句应和,句句不松口,然后找准时机, 利落上车脱身。 同事调侃, 下次这种活非他们莫属。 也是很可怕了。 除却实习,他们还得利用间隙准备国考, 忙碌成了生活的常态。 决定要做一件事以后, 人生就仿佛开启了减速键,极速地向前翻滚。 “早上好,爸爸~” 连睿廷和薛三一前一后在餐桌落座, 皆一身纯黑色制服红领带, 扣子系得整整齐齐。发丝向后梳理,露出饱满的额头, 看起来精神又朝气。 “早上好。”连继衡放下手里的报纸, 将早餐往前推了推,目光投向侧面的两人, “正式工作一段时间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行,”连睿廷喝了一口粥,拿过水煮蛋剥壳, “轮岗中,工作内容比较简单。” 他掰开鸡蛋,把蛋黄抖进粥里,吃掉蛋白, 用勺子碾碎蛋黄搅拌白粥, 说:“程检挺关照我们的,问我们想不想去反贪。” 连继衡:“上面计划把反贪剥离检察院转隶出去,你没机会。” “这样, 挺好的,职权统一了。”连睿廷想了想说,“我比较想去刑事部门。” “刑事案件多,碰上大案也麻烦。” “欸,”连睿廷惊奇地看向连继衡,“爸爸,您这话倒像希望我们清闲。” 连继衡凉凉瞥他一眼,“两码事。” “懂了,是心疼我们。”连睿廷笑眯眯说。 成年后的亲子关系向来微妙,子想要证明自己,父想要守住威严,像两个同极磁铁,越是靠近越是抵触。 这种微妙在连家父子身上极少出现,连睿廷擅长打直球,卖软撒娇,就算三十岁,他也能坦然地恃宠而骄,丝毫不觉得丢脸。 早餐桌上,父子三讲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轻松扯皮,气氛别提多融洽。 第116章 薛三是墙头草,一会跟连继衡打趣连睿廷,一会又忍不住帮连睿廷说话,然后被连继衡扣上骑墙派的帽子。 连睿廷嘚瑟,很明显三三的立场是我~ 薛三附和,嗯。 连继衡无言以对,起身去客厅拿外套,见两人停筷也准备出门,说:“不再吃点?高考完到现在肉还没长回来。” “我们就没有胖过。”连睿廷回道。 “看着比十几岁瘦。” 一起换好鞋,连睿廷双手按上他爸的肩膀,“那我中午多吃一碗饭,晚上多喝一碗汤,睡前再来一顿夜宵。” 连继衡好笑,下意识伸手揉他的头,个子太高不好揉了,改成捏脸,“一个月可以出栏了。” 他们坐上两辆车,在路口驶向不同的方向,连睿廷趴在车窗跟连继衡挥手:“爸爸拜拜。” “拜拜。” 上午一项重要事宜,走访寻求司法援助的受害者,他们接到检察员,一起前往槐花路6号。 巷子狭窄,车开不进去,三人穿过积洼腥臭污水的地面,逼仄甬道电线杂乱,自行车电动车停得七倒八歪。 到了住户楼,赶上电梯维修,他们只能走楼梯爬十楼。 “我草。”程检撑着十楼墙壁大口喘气,连睿廷一边顺他后背,一边递上水。 程检喝了一口水,瞅着两人云淡风轻,不由竖起大拇指:“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进了屋,一眼望去家徒四壁,两位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迎接他们,搪瓷杯漂浮着几根黢黑的茶叶。 程检坐在唯一的塑料凳子,说一句话扯一下嗓子,生怕老人听不见。 薛三站在后边开录音笔做记录,连睿廷半蹲在老人身边,对方枯树皮似的手紧抓着他。 聊了大概一个小时,老人起身相送,连睿廷蹲过的椅子上多出一张厚信封。 下楼轻松得多,程检询问他们的想法和感受,间或提点几句。 说到司法的局限性,程检气还没叹出来,便听到连睿廷说:“任何制度都不可能尽善尽美,法律至少给那些身处黑暗中的人燃起了一把希望之火,我们的作用可能仅是让这把火不熄灭。” 程检一口气吞回肚子里,笑着说:“以前很流行一个词叫愤青,我上实务课最怕遇到这种学生,脑筋轴又容易走极端,缺乏理性辩证。如何祛魅的同时兼守本心,是一门长期的修行课,” 他拍了拍连睿廷的臂膀,“共勉。” 连睿廷点点头:“嗯。” 程检张口想再说两句,一盆天降大水兜头泼下来,三人一滴没浪费地接了正着。 眼帘湿哒哒地淋着水,三人齐齐抬头,一扇向外打开的窗户依稀可听怒骂,什么没长眼,碍事,倒霉之类的。 程检抬手指了指,“你们看,这就是必修课中最平常的小坎。” 他抹了一把脸,抖落身上散发不明气味的水,突然像只发怒的鸭子狂奔,“快走,鬼知道是什么水!!” 没来及反应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抬眼甬道已经没了程检的身影,“……” 晚上,连睿廷把这件事当笑话讲出来,刚从下面回来的林成沛深有感触,淳朴和愚氓同时存在群体中,具有普遍性。 韩墨同样有发言权,接触到的很多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人,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为人民服务的几人惺惺相惜,赵靖陈思域江濂几个大少爷默默喝酒,聆听防堕落教育。 所处位置不同,行事作风自然也没法一致,但基本底线在,就不影响他们的友情,更何况人心本就长在右侧。 四个月的轮岗结束,两人定岗在第一检察厅,任韩检的助理。 头几个月,遇到的都是些板上钉钉,争议不大的案件,每天加会班,结束后还有空闲的时间。 有时连睿廷会开车去郊外,坐在车头吹口琴,眺望风里招摇的草木,晚星伶仃,薛三静静靠着他。 一曲结束,说些没头脑的话,接个吻再打道回府。 周末都空了,和大家相约去度假别墅玩一天。 贺昭比较惨,进部队后很少没出来。轮到长假期,一伙人拎着大包小包去探班。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贺昭,呆了几秒,天天风吹日晒,皮肤很难不黑,比起城里的伙伴,他像只误入天鹅池的麻鸭。 众人还没笑,他先悻悻然了。 “还是睿廷贴心,给你带了擦脸的,”赵靖笑嘻嘻走到贺昭跟前,rua了一把他毛糙的刺头,“成卤蛋了。” 贺昭搡了搡赵靖,遏制着害臊瞥了眼某人,无声怨念,人果然不能对比。 负责的第一起相对独立案件,是家暴致残案,韩检放手交给两人审查,最后由他敲定。 嫌疑人是一位富二代,性格暴躁,一有不顺心就对结婚三年的omega实施拳脚咒骂,此次闹到警局,是omega伤势严重,生殖腔破裂导致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但案件移交到检察院阶段,受害方突然提出撤诉。 “嫌疑人提出只要不起诉就不离婚,他会养受害者一辈子,受害者父亲觉得都已经这样了,不能生育的omega很难再婚,家里还有个alpha弟弟即将上大学,有人愿意养就不错了。” “养着继续当沙包吗?”连睿廷冷笑。 手机那头的警察同志说:“有些父母就这样,婚姻大于一切,孩子嫁出去,他们就觉得完成任务,心安理得了。” “而且据说他们是自由恋爱结的婚,omega本人也没说什么,啧啧,陷在爱情里的人,都有一种盲目的勇者情节。” “行,我先去看看医院受害者的情况。”挂了电话,连睿廷低头翻起材料,触目惊心的验伤报告,让他不禁讥笑:“爱真能止痛吗?” 薛三开着车,看他一眼,“处在困境中的人有时候察觉不到问题。”顿了顿,“也可能是信息素带来的幻觉。”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他们两的匹配度很高,”连睿廷合上材料,“打完再用信息素抚慰,营造一种温情的假象,不够坚定还真容易陷进去。” 他望向窗外,指尖敲了敲文件夹,“可一旦信息素的作用缩减,从假象中脱离出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医院vip病房。 被害人正躺在床上休息,他的omega父亲悉心陪护,床头桌上摆放着各种昂贵的营养品。 核实完所有细节和经过,连睿廷放轻嗓音:“为什么撤诉?他害你失去做父亲的资格,你不想他受到惩罚吗?” omega低垂着眼,沉默一会说:“都已经这样了,他受到惩罚又能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的。” “不受到惩罚,他以后还会打你。” “顶多坐几年牢,他性格不会变的。” 连睿廷默了,“你明知道他本性如此,为什么不离婚?之前或许碍于他的身份不好离,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离了婚他怎么办?”omega父亲着急插话,“不能生跟废人一样,才三十岁,一个人后半生怎么过。” “你现在三十岁,”连睿廷看着omega,“说句残忍的话,还能经得起他打几年。” omega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父亲眼神复杂,摸摸他的肩,叹气:“一个月就那么几天,撑撑就过去了,” 他环顾一圈病房,指了指连睿廷坐的位置,“他昨天在那守了一晚上,早上才回去上班,就这间病房,吃的喝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人活着不就图这些吗?” “……”连睿廷还想劝,看他们的神情又止住了口,他的视线落在桌上一大堆高档补品,停留片刻,说了几句场面话,起身离开。 出了病房没几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来,两人的脚步停住。 “连检,薛检,”男人客气伸出手,“我是杨先生的律师。” 连睿廷不冷不热地说:“案子还在侦查阶段,私下见面不合适吧。” “不算私下,”律师前后张望,“这里是公共场合,”他噙起笑,“和公诉人在公共场合见面,不算违规。” 连睿廷狐疑:“你打官司都是靠钻空子吗?” “也是一种本事。”律师和气说,“你们刚才见过受害者吧,其实他和杨先生的关系很好很相爱,这次发生了一些口角,杨先生情绪激动一时失手,事后也很后悔。” “致人丧失生育能力在你口中这么轻飘飘。” 律师无奈道:“那是因为杨先生患有狂躁症,有时候不太能控制自己,出事后他也很后悔,你可以问医生,这几天杨先生每天都会来陪床。” 连睿廷不紧不慢道:“后悔就能抵消犯罪,那要我们干什么。” 律师越过他们向病房投去一瞥,“受害人的家境一般,自从和杨先生结婚,家里换了一套房子,弟弟即将出国留学,杨先生很喜欢这个小舅子。” 他盯着连睿廷,“他们很清楚现在的生活是谁带来的。” 连睿廷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第117章 律师一顿,带上几分意味深长道:“我刚入行的时候和两位一样,有很多正义感,理想主义,可慢慢见多了就明白对一些受害者而言,比起正义,他们更想活下去,正义是一时的,生活却是长久的。” “这些年讹诈事件频出,一笔钱换一条腿一次重伤,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值当。”他叹了声气,“作为律师我确实应该捍卫法律的尊严,遇到这种事也很心痛,可又不能不管当事人的处境,时常感到很矛盾。” 安静一会,连睿廷扯了下嘴角,微抬起头,“看来嫌疑人给你的报酬很高嘛,是个大方的人,” “当然,我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所有人穿上某件衣服,做了某项特殊职业,就一定要怎样,崇高情怀也好,精致利己也罢,说到底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你拿钱办事为委托人服务,说任何话都无可厚非,但总得有条底线,不能去堵别人的路,拿感情当遮羞布,金钱当借口,这让其他处于婚姻弱势一方的人如何自处?天都黑了。” 连睿廷按了按律师的肩,微微一笑:“法庭上见。” 越过怔忪的律师,两人大步离开住院区,路过导诊台,连睿廷蓦地停下。 薛三轻声问:“怎么了?” 连睿廷看向导诊台,“他刚刚说这些天嫌疑人都会来守夜,alpha信息素对omega有抚慰作用,尤其是完全标记的omega。” 薛三略一沉思:“被抚慰的omega会对alpha产生依恋,做出任何决定都有可能,这种情况下的omega一般不视作独立行为人。” “以防万一,”连睿廷朝omega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先拿一份omega信息素水平报告,免得到时候他们出具谅解书。” “还好带了调查函。” “三儿,你比我细心。” 拿到水平报告,两人马不停蹄回到检察院。 加班几天,整合出一份完整详细的起诉书初稿,证据目录及法律条文,案件审查报告,量刑建议材料,一并交给韩检。 韩检先是指出起诉书和审查报告的格式用词等一些细节,再仔细翻阅所有文书,最后停在量刑建议上,“你都说明嫌疑人对被害人的赡养和赔偿,刑期上倒是一点没看出来。” 连睿廷思忖道:“结婚三年,嫌疑人两年都没断过暴力行径,现在完全是愈演愈烈的结果,主观上他根本没把施暴当回事,如今忏悔不过是刑期到头怕了,而且,” 他神情严肃:“正因为他们之间在经济上不平等,存在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隐形压迫,更应该做出典范,给其他深陷婚姻困境的弱势方法律上的底气。” 韩检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含笑看着他们:“如果结果不如你们预期,会失望吗?” 连睿廷与薛三对视,沉默半响,说:“不会,这只是我们见识不足的片面之言,”他耸了耸肩,“别无罪释放就行。” 韩检笑了笑,拢好所有文书,“行,到时候你们和我一起出庭,去吧。” 庭审那天,连睿廷和薛三坐在韩检旁边,听他用更老练的措辞宣讲起诉书,冷静犀利地质证被告人,带出他们忽略的细节。 最终判了八年零七个月,比他们预期的少,有心理准备就谈不上失望。 国徽高悬前方,抵达它,是一条漫长又枯燥的路,需要他们上下求索。 两年后,连睿廷第一次作为公诉人站在韩检的位置,薛三与他并排,旁听席坐着爱他的长辈弟弟和朋友们。 这次结果在他们的预期之内,死立执。 晚上和朋友们庆祝完,回去叫了个代驾。半路连睿廷突然要求改道,去了最近的山脚。 支付代驾两百块打赏和好评,他牵上薛三的手,十指紧握,打着手机光,慢慢悠悠开始爬山。 薛三习以为常,连睿廷总有这样心血来潮的灵机一动。过去他无一例外地陪着他,未来也会是。 连睿廷哼了很长一段路的歌,薛三时不时和声。两侧黑黢黢的树林缓缓向后,窸窣的动静若隐若现。 “三儿。” “嗯。” “你开心吗?” “开心。” 连睿廷紧挨薛三的手臂,“你知道吗?小时候有段时间我担心过你会走,也担心你长大了会遇到更好的朋友。” 薛三紧了紧手,“不会,”他在昏暗中捕捉到连睿廷的眼睛,“我是为你活的,从我跟连先生走就注定了,只会有你不要我的可能。” “理智上我希望你为自己活,”连睿廷啾了下他的脸,“但听到你这么说,我特别开心。” 他感叹道:“我比妈妈幸运,这么多年有你陪我长大。哪天意外来临,死亡当头,我也不会孤单。” 薛三说:“你会害怕吗?” “不会,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说起来,你一直比我更看得开死亡。” “嗯,什么时候死都行。” 连睿廷走到薛三前面,边后退边说:“如果这一刻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做什么?我说三二一,我们一起说答案。” “好。” “三,二,一,拥抱。” “拥抱。” 薛三脚步停住,手上轻轻一拽,多后退了两步的连睿廷扑进他怀里,两双手紧紧缚住对方。 “尸骨就这样缠在一起,很多年后的新人类把我们挖掘出来,一定会赞叹这是一对相爱的小情侣。”连睿廷贴着薛三的耳朵说。 “不止相爱。”薛三吻他。 “嗯,不止相爱。” 连睿廷松开怀抱,脚下向后挪步子,“三儿,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山顶。” “好。”话音还没消,连睿廷已经转身跑了,薛三好笑,边提步边喊:“作弊。” “我没有。” 连睿廷确实没有,他跑出几米外就开始降速,等薛三追上来又立即提速。 一个快就慢,一个慢就快,前前后后,几乎并肩登上了山顶。 璀璨的城市盘卧在山下,风声萧萧,连睿廷伏在围栏俯瞰夜景,薛三一手揽着他,一手搁在栏杆。 “我想到一个死法。” 薛三侧目:“什么?” “等我们老了去跳火山,在岩浆中熔化,又在岩浆中凝固成一颗熔岩,只有大地知道那是我们。” “好。” 和你一起,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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