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寡欲师姐同居后》 第1章 [gl百合] 《和寡欲师姐同居后gl》作者:潋青【完结+番外】 简介: 【暴雨停电夜文案67章已回收】 阅读指南 1.前期寡欲纯爱,在一起后涩涩狂魔 2.陶栀幼时无法发声,后期旧疾会发作 3.轻微失忆梗 4..轻甜口,非纯甜,较为慢热 矜傲冷郁破产大小姐x甜美钓系有钱富家女 寡欲失控x乖顺纵火 邬别雪的理想葬在了家庭破产、资产变卖的那个十八岁夏天。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窘困现实逼着她开始节衣缩食,四处兼职。大小姐的骄矜在残酷环境里被一点点磨去,却仍有一丝倔强残留——她无法接受和别人同住。 所以她一天打三份工,将独住双人寝的权利买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她在实验室通宵后回到寝室,发现隔壁床位多了一些崭新的行李。 她认识那个行李箱,某个德国牌子的,一万美元。 她以前也有。 一开始拥有新室友的邬别雪: “你离我远点行吗。” 一段时间后: “还不回来吗?” 又一段时间后: “别搬出去好不好。” 同寝的第二年,一向冷心冷情的邬别雪发现自己多了个秘密。对陶栀的。 陶栀也有一个秘密,藏了十年的。 可得偿所愿后,她才后知后觉,原来矜傲淡漠的师姐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清冷自持。 暴雨停电夜,她从难耐深吻中挣脱。旧疾发作,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颤抖着推搡对方的肩膀,眼泪无声滚落。 对方缓了缓力度,吻却再次侵入,清冷话音渗入笑意,勾挑神经:“受不住了就告诉我。” 陶栀快被对方冷淡体温蒸融化,也没办法告诉她。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甜文 暗恋 主角视角陶栀互动邬别雪配角林静宜卓芊(flora)裴絮陶娇 一句话简介:其实并不寡欲。 立意:为了和你相见 第1章 一朵薄荷 ◎学妹,你可以搬出去住吗。◎ 九月盛夏,赤热、刺目、摇动着葳蕤的绿荫。 蝉鸣隐匿在蓊郁高树里,晒干的空气夹杂着栀子花的清香,随着热浪一股一股地翻腾,甜腻腻地酿成葡萄酒,令人目眩神迷。 邬别雪从实验大楼出来的时候,险些被这热辣的阳光晃晕。 她实在讨厌夏天。 室外滚烫空气涌入鼻腔的霎那,眼前便开始密密地织起一片重影。 某些娇贵的神经接受不了室内外的巨大温差和熬了整夜的空腹状态,已经在脑中亮起鲜红的警告灯。 身旁不断有学生进出实验楼,往来笑语在攀升的温度里快变了调,在耳边嗡鸣着吵闹不已。 邬别雪稳住身形停在大门外,撑在大理石砌起的墙面缓了许久,又咬了口舌尖。直到带有血腥味的痛觉令晕眩的脑袋清醒几分,才又迈开步子往前走。 晕,还是很晕。洒下来的日光斑驳扭曲,让邬别雪不敢抬眼。 缓慢涌来的无力感和昏聩的心跳是快要犯低血糖的预兆,倒霉的是口袋空空,连能应急的糖分都没有。 邬别雪感知着身体的疲惫,忽而有些想笑。 明明自己已经对快节奏的忙碌生活适应良好,偏偏这具被娇养了十几年的躯体仍然无法习惯。 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大小姐毛病,像是在抗议她的生活不该这样忙碌而无趣,她的饮食不该这样餐不定时、没有优质食物来源。 她应该按时吃着营养师精心搭配好的餐点,碳水、蛋白质、脂肪、维生素以完美比例在盘中摆好,餐叉要被擦拭得发亮—— 只是过去而已。 血糖太低,邬别雪额边浮出薄汗,没来由地开始心慌。面色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甚至指尖也开始轻轻颤抖,偏偏脚步是截然相反的不疾不徐。 十几年来埋入骨骼里的教养如无形锁链,束缚着,不允许她张开步子朝前走。 其实自从十八岁的生日以后,邬别雪就无师自通学会了纠正所有娇气的坏毛病,努力让自己活得和普罗大众没有区别。 她的成年生日礼物,不是往日的昂贵首饰、不是银行卡里的冰冷进账,而是在繁杂的网络信息里找到了一份提供住宿的兼职。 那会儿刚成年,邬别雪还会因为没有钱而心慌意乱,茫然到不知所措。后来为了生存,一天打好几份工,那点矫情被麻木生活磨得干净,连同羞耻心和不适应,都被巨大的生活压力压进地底。 她熟读资本论,自然知道有钱人不过是少数的塔尖尖,组成社会基层的是更多卖命赚钱的劳苦百姓。 她已经算幸运,至少过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失去那些优越时,她也不觉得多愤怒或者怨恨,只是有些不安。 当学会独自面对生活压力时,连这点不安也消散不见。 邬别雪心态平和,并不排斥成为普通群众的一员,甚至用一种称得上主动的姿态融入泱泱人群。 她以为她已经很成功了——但却发现,过往的十几年像是一种洗不干净的烙印,渗透了她的生活,从细小的行为里迫不及待地溢出,无时不刻提醒着她:她永远没办法融入原本不属于她的阶层。 即使她早已不被原有的世界接纳。 柏油路面被晒到发烫,好像快要融化的黑巧克力。路边的青草焉焉的,被晒到垂脑袋。 遮阳伞不算宽大,邬别雪将伞面往太阳那面倾斜些许,将身体尽量掩在阴影下。 被昂贵护肤品和定时理疗养出来的皮肤实在娇贵脆弱,过了四年也没学会变坚强,连接触灰尘都会过敏,更别提被这样毒辣的紫外线肆虐。 邬别雪面无表情地想,夏天实在是很容易让人烦心的季节。 总给人一种没什么好事会发生的感觉。 似是在反驳她说的话,口袋里忽而传来震动。邬别雪停在林荫道,将手机摸出来,瞥了一眼来电人,便按下接通。 “喂?邬老师啊,婷婷今天过生日,下午我准备带她出去玩一玩嘞,今天的课能勿停一歇伐?明天继续要得伐?” 电话那头的女人操着一口沪式普通话,三言两语间就给邬别雪放了一下午的假。 邬别雪轻声回应道:“好的徐女士。祝婷婷生日快乐,玩得开心。” 手机落回兜里,邬别雪轻轻缓了口气,竟生出几分微妙的庆幸,心尖那点因夏日而生的烦躁突然消散大半。 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其实身体早就不堪重负,歇斯底里地抗议要休息。只是都被邬别雪无情地忽略掉。 今天这通电话,竟终于能让她借着这点空闲好好休息会儿。 路边的悬铃木绿叶茂密交织,从叶片的缝隙间投下破碎的日光。 邬别雪一路踩过摇晃的碎影,心情明朗几分,连身体的不适都缓解不少。 “立——定——”“一、二、三、四——”“齐步走——” 经过操场时,她忽而听到了响亮的口号,拉长尾音,粗糙嘶哑,像是要撕破喉咙。于是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新生军训的第一天。 大一新生们在九月暴晒的太阳底下汗如雨下,响应着口号,没日没夜地训练着枯燥乏味的内容,而校方美其名曰“进入大学的第一课”。 不知道是不是必须晒成黑炭,这门课才能算合格。 邬别雪停顿一下,掩在伞沿阴影下的平静双眼微抬,黑色瞳孔映出色彩鲜明的景象。 操场上是密密麻麻的军绿色人影,一块一块的整齐摆放着,远远瞧去像是被修剪得绿油油的草坪。 邬别雪被阳光刺到,将伞沿往下压了些。 教官们指导着队形,恨铁不成钢的斥骂声落入耳中,让本就炎热的夏天更添燥意。 绕过操场,走到一区宿舍楼底下的日式便利店。 收了太阳伞,邬别雪随手挑了一块巧克力一块饭团,然后走到饮料区,视线一一划过,最后锁在冷藏柜第三层的小瓶桃汁上。 邬别雪几乎不喝饮料,只喜欢喝纯净水。但这个牌子的桃汁是例外,清爽微甜,桃子味很浓,她很喜欢。 前几天来买一直缺货,今天居然有了。 她拿了两瓶,抿直的唇线轻轻放松,浅淡的笑意从唇边漾出。 看来今天有些幸运。 ——假的。 那点小确幸没保持多久。好心情在回到寝室的那一瞬间就消失干净。 啧。 夏天果然是没什么好事会发生的季节。 烦人。 邬别雪将最后一点发腻的巧克力咽进喉中,仰头喝了口桃汁,将那点甜味冲淡,随即面无表情地盯着另一张床位上多出来的东西。 一些陌生的物品,横冲直撞地闯入她生活了三年的空间,凸显着张扬的存在感。 第2章 床位边的行李箱是某个德国牌子的,皮革纹路精细,样式独特,看样子是定制手作。 床上铺好了新的床单和被套,乳酪白的色系,松软甜美。 高档的家纺质感与平常的面料不同,光是看上去就能感受到顺滑柔软的触感,甚至好像还能嗅到棉绒罅隙里细密的奶油味。 床上还搁了一只lv的双肩包,很适合年轻女孩的款式。邬别雪没见过这种样式,应该是近几年新上的。 只有这点东西。 可能是主人有事,还没来得及把其它生活用品收拾出来,就匆忙离开了。 不过也足够了。凭借这点东西,邬别雪已经在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私自闯入她的空间的室友有了一个极差的初印象。 富二代、娇气、公主病,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我很有钱”。 邬别雪心头燎起点火,烦躁地掏出手机,划到宿管办的电话,拨打过去。 嘟声几秒后,那头接通。 “你好,宿管办。” “你好,我是一区807的学生。想请问一下,我这学年也提前支付了双倍住宿费,为什么还会有新室友搬进来。” “哦,你稍等一下……”那头的工作人员开始滑动鼠标,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摁,过了两分钟才道:“邬别雪同学是吗?” 邬别雪应了一声,听见那头的人解释道:“是这样,今年学校扩招,新生数量比较多,宿舍位置不够。” “一区条件好,本来也比较抢手,之前是因为一直有空余,所以可以允许一个人住双人寝。但是今年实在没办法,连七区的六人寝都快住满了。” “还有好几个一区学生也是这种情况,我们已经把多的费用返还到账户了,你那边可以查收一下。” 邬别雪揉揉额心,滑出通话页面,调到银行账户,看见确实多出几千块。 但是第一次,她看着进账的数字,竟然高兴不起来。 “哦,对了,你那位新室友支付了四年的水电费用。我这边看你还申请了之后直博生五年的住宿,这个水电费用是你们商量好的吗……” 人还没说完,邬别雪冷笑一声,把电话挂了。 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邬别雪几乎立刻就在脑中勾勒出一张刻薄的有钱人嘴脸。 一想到以后要和这样的人呆在一个空间里生活,她浑身像有蚂蚁在爬。于是她从衣柜里扯出睡衣,进了浴室,准备冲个澡。 水温调高,雾气氤氲。薄荷白茶花的沐浴露清爽,将浑身的躁意和薄汗涤清,总算让她没那么难受。 而室外依旧炎热,那种被暴晒后的空气微微发烫,像是从沸腾的水上沥干的蒸汽,在沙漠晃了一圈回来,变得干燥又毒辣。 蝉鸣也渐渐消歇。日头太盛,兢兢业业一上午后,小东西们吼到没力气续章。 邬别雪数着剩下的夏天,只觉得炎夏漫长,想念暮春,怀念初秋。 她把身上的水擦干,叹了口气,穿好睡衣,擦着头发推开浴室门,就发现—— 本该空荡的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 新室友背对着她,穿着军训服蹲在床边,摊开行李箱在收拾东西。 原来是个大一新生。 邬别雪微微眯着眼看她背影,双手环胸,靠在门边,整个人被卧室里的热气挟裹,嗓音却冷淡:“学妹,你可以搬出去住吗。”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请大家记住某人最后这句话,之后可能会哭哭着求小师妹不要搬走——[星星眼][星星眼] 第2章 两朵薄荷 ◎不是那个桃汁。◎ 蹲着的人转过头来时,那张脸隔着一室闷热空气映入眼中,让邬别雪极小幅度地扬了扬眉梢。 和原本预想的趾高气扬、尖酸刻薄截然不同,女生长相实在过于甜美,柔软到近乎无害,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杏仁眼亮晶晶,鼻梁高挺小巧,桃心唇,小小一张脸上五官精致,比例均匀,会让人联想到某种柔软的小动物。 是很轻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种长相。 女孩见了邬别雪,慌忙站起身,似乎有些紧张,局促地攥紧衣服下摆,吞咽一下,才对邬别雪道:“师姐你好,我叫陶栀。” 她有一把软柔的嗓音,像在糖水里浸过,普通话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咬字标准到刻板。 甚至有点像普通话一甲的语音模板。 现在的点,新生还没下训,也不知道这位新室友怎么会出现在寝室里。 邬别雪扯了扯唇,虽然对新室友的初印象已经几乎被颠覆,但还是故作姿态在心底批判一句:娇气。 她没说什么,擦着头发走到自己床位坐下。 离她近了,她这才发现这位学妹面色煞白,双唇几乎没有血色,小脸被汗水濡湿,鬓发一缕一缕贴在额侧。像被晒焉后又被淋湿的白花。 她皮肤很白,白得像刚打发的奶油,于是上面的任意痕迹都显得很打眼——腻白的手背上,那点狰狞的淤青在薄韧的皮肤上蔓延,显得惊心动魄。 打过针。 邬别雪收回视线,随意瞥了眼床头柜,见自己买的那两瓶桃汁边上,挨着两只藿香正气水药瓶。即使已经空掉,仍旧规规整整摆着。 于是心下了然。 新室友中暑了,打了针之后被放回寝室休息了。 陶栀站在她面前,垂着头,从短袖袖口探出的手臂又细又白,纤细手指无意识地扭搅着衣服下摆,将衣料揉出凌乱褶皱,却浑然不觉。 她似乎很窘迫,苍白的脸颊浮起一点赧然红晕,措辞半天,才小声开口道:“不好意思,师姐,宿管办说只有这一间了,我没有其它地方可以住。” 邬别雪闻声,擦拭发尾的手指一顿。 很有礼貌的有钱人,和邬别雪预想的趾高气扬甚至半点不沾边。 但很明显的,这句话和方才那句话字正腔圆的发音完全不同。 软糯的语气,弱化的卷舌音,晃悠的尾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又不显刻意。 像是闽南地区的特色口音,温吞柔软。 不懂怎么刚刚见面打招呼那句话就那么标准。 于是邬别雪撩起眼皮,细细瞧过她秀气的脸,问道:“你是闽南人?” 陶栀愣了一秒,敛下眼中微微翻涌的情绪,细声回应:“我小时候在枱南长大,现在是江市人。但是我妈咪是枱南人啦。” 怪不得。 印象里,枱南人特有的口癖实在乖软,所以连“妈咪”这种幼稚的称呼在她们口中也不显得突兀。 “师姐,我可不可以不搬出去?”陶栀不知道邬别雪在想什么,只垂着眼咬唇,还在纠结刚刚让她搬出去的话。 眸光好像被水泡软了,从齿关溢出的声音可怜巴巴的,绵软得像一粒一粒的棉花糖往外落,还是水果夹心的那种。 什么水果? 邬别雪移开眼,没回答,拿起桌上的桃汁,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水蜜桃的清甜在舌尖泛开,盛夏的果肉成熟脆甜,滴答滴答往下落出泛粉的甜汁。 她一口气将瓶子里剩下的喝完,随后将空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陶栀一眨不眨地看她,好半晌,才笑着问道:“师姐,这个桃汁很好喝喔?” 好像尽力在说标准了,咬字认认真真,循规蹈矩,但甜软声调还是不可遏制地晃了晃尾巴。 邬别雪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残留的桃汁香气又慢慢袭来,清甜,不腻。 确实很好喝。 “你叫陶栀?”邬别雪双腿交叠,支着下巴,嗓音清凌凌的,听不出情绪。 她刚洗完澡,眉眼沾染湿润水汽后更显淡漠,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头发还没吹,湿漉漉地搭在肩侧,水痕沾湿了睡衣的布料,于是白皙皮肤从薄透料子里隐隐约约地显出来。 领口又实在宽松。微微晃动间,陶栀无可避免地看到她锁骨的线条,像流畅的琴弦,纤薄轻盈。含蓄的起伏上还沾染着一些未干的水珠。 邬别雪回来后看到多出来的行李心烦意乱,就去洗澡。陶栀又中暑,不能吹冷风。于是九月盛夏,两人回寝室后竟都心照不宣地没动空调遥控板。 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小风扇立在两人床边微微晃头,送出不算凉爽的风。 陶栀急忙把视线从邬别雪身上移开,忽然觉得有点热。 风扇吹过来的风粘腻腻,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邬别雪身上薄荷白茶的气味揉入鼻腔,清爽凛冽,令她紧绷神经放松些许,于是好声好气地回应她问的话:“是……” 余光里,邬别雪眼梢轻挑,面上多了些浅淡起伏,似乎勾唇想笑,视线轻飘飘移到床头柜上。 陶栀察觉出些许揶揄的意味,顺着看过去,便见那瓶浅粉色的桃汁安安静静立在上面。 她急忙摆摆手,支吾道:“我……不是那个桃汁……是耳朵旁的陶,栀子花的栀。” 第3章 邬别雪看了她几秒钟,只嗯了一声,就回浴室去吹头发,没再搭理她。 陶栀望着她的背影,仍是有些惴惴不安,不过还是默认了她不打算再赶自己走,于是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把陶娇给她准备好的日用品都取出来,先放进收纳箱里,又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取出来先放到床上。 东西腾出来后,她把行李箱合上,想塞到床底下,免得占位置。 于是邬别雪刚吹完头发回来,就看到她跪坐在床边,毫不留情地将昂贵行李箱往床底下推。 定制皮革和大理石瓷砖地面相互剐蹭,声音有些刺耳。 邬别雪看她推得卖力,不置可否。 七万块的箱子,一点该有的待遇都没得到。有钱人就是这样,从来不把钱当钱看。 其实以前的她也是这样。 只是现在,她居然有些心疼那只行李箱。 邬别雪没来由的有点烦,等新室友大致收拾完了,就利落地将厚重窗帘拉上一侧,留出陶栀的那一侧。 房间里光线忽然变暗。 她躺上床,陷入黑暗,背对着陶栀,冷声说了一句:“我要睡觉,别吵我。” “……喔。”陶栀好脾气地应了,就着跪坐的姿势去看邬别雪的背影。 昏暗的光线里,邬别雪细瘦的腰肢塌陷在柔软床垫,衣料下摆往上滑动,露出一小片雪白细滑的肌肤。 陶栀看了很久,才移开视线。 她想,邬别雪好像瘦了。 一片静谧中,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把陶栀吓得手忙脚乱,急忙掏出来按了静音。 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床上的人,还好她没有生气,只是略显不耐地将薄被往上拉了拉,遮住那截细腰。 陶栀轻手轻脚地捏着手机走到阳台,将滑动门合上,才接了电话。 “喂,小栀?我刚刚来找你,教官说你中暑晕倒送去校医院了吼?但是我现在到校医院来又没看到你,你在哪里啦?” 电话那头的女生用词已经和江市人没有区别,但仍旧有一口没退去的枱南口音,搭配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让陶栀忍不住扬起唇角。 “我被放回寝室了。”陶栀倚在阳台,小声回应,似乎怕吵醒卧室里的人。 阳台不算宽敞,但很干净,半点灰尘都没有。被邬别雪布置成了吧台的形式,浅灰色的色调,阳光照进来,通透又明亮。 转角瓷砖台上,有一盆小小的、绿意盎然的薄荷。 陶栀凑近那盆薄荷,轻轻嗅了嗅—— 清新的香气霎时划开夏日的粘腻,凉意渗入鼻腔,让她想起邬别雪那张没什么情绪、却过分漂亮的脸。 像一捧雪。 她追着这捧雪,生怕她悄无声息地融化,从枱南的夏天追到江市的夏天,终于把她抓住在指尖。 “齁~”电话那头的林静宜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个百转千回的语气词,笑得不怀好意:“见到她了喔?” 陶栀垂着眼,半晌后才轻轻应了一声。 是见到了。 邬别雪不记得她是很正常的事,但陶栀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要撵自己走。 不过没关系,陶栀知道她用来武装自己的冷淡外表下藏着什么。 所以她不会走。 “好啦,你好点没有咧?今天没有晚训,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听说七食堂有一家很好吃的泰国餐厅。”林静宜没听出来她的情绪,还在兴高采烈地说。 “好啊。那到时候我给你传讯息啦。”陶栀默不作声瞥了眼手背上的淤青,回应道。 那头林静宜哈哈大笑,“是发短信!不是传讯息啦!你学说普通话的时候都是娇阿姨教的喔,词语一点也不正宗!应该跟我学啦,我比较正宗。” 陶栀听着她过分上扬的尾调,忍不住笑着道:“拜托,你有好到哪里去?说话调子不要扬那么高好不好,一点都不标准。” 林静宜在电话那头翻个白眼,“那你练习了那么久的打招呼,邬师姐有没有夸你普通话标准嘛?” 她还瘪着嘴,用极其浮夸的语气装腔作怪道:“师姐你好,我叫陶栀~” 陶栀忍无可忍,对着手机说了句麻糬,就把电话挂掉。 她又轻手轻脚地回了卧室,不敢弄出什么声响,干脆就站在床边去看邬别雪的脸。 睡着的邬别雪像块被月光漂淡的墨。呼吸在颈侧牵动细浪,闭着眼时显得安静,终于少了几分清醒时矜傲的冷淡。 她生了一张极其漂亮、但过分冷清的脸,五官像是轻墨混着雪水细致勾刻,精致到每一处弧度、每一分肌理都让人挑不出错。 可她的眉眼十分浓郁。 浓睫轻掩两泓静潭,眼尾收拢合尖弧度,微微上挑,锐利内眦衔接山根处坠着颗棕色小痣。 眉骨起伏流畅,黑瞳瞧去无波无澜。分明是好看的,却清高得好似雪山悬月,半分不可即。 但陶栀知道得清楚,她根本不像看上去这样冷傲。 如果她笑,那这双眼睛会微微弯起,黑瞳里的水光软成温调,轻轻荡开,涟漪一直漾到内眦,把那颗痣染得也温润。 陶栀静静瞧了她的睡颜半晌,将手机从兜里摸出来,点开隐藏相册输入密码,调出那张曾经被她用作壁纸三年的照片。 照片里,刚进入江大的邬别雪身姿高挑,站在秋叶纷飞的梧桐道,黑发被风牵起,笑着望向身侧,唇边笑意温和,凛冽霜雪融化。 漫天落叶,她的笑比秋日耀眼。 【作者有话说】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栀宝栀宝你敢不敢把隐藏相册里的照片给大家看一看[星星眼] 第3章 三朵薄荷 ◎睡一个房间,哪里还需要看照片。◎ 不敢洗澡,怕发出的声音吵到邬别雪,但汗湿之后又实在难受。于是陶栀去浴室接了盆温水,用绵软毛巾浸湿,脱掉军训服之后细细擦拭身体。 毛巾淹进水里,裸着身体的人不经意间抬眼往向洗手台前的镜面。 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抽条得纤细高挑,没有丰腴曲线,还显得很青涩,如未成熟的果实,却已经隐隐散发诱人香气。 腰线韧瘦,肩头莹润,伏线内敛,皮肤白得快反光,干净细腻得像绵密的奶油。 浴室灯光撒到肌肤上,把未干的水珠惊得颤了颤,羞涩地往下滑落,蜿蜒出细小水痕。 毛巾在盆里咕噜咕噜,好像在抗议快要溺水。于是陶栀急忙收回视线,垂头开始搓洗起手里的毛巾,把它救出水盆。 鼻尖,邬别雪洗完澡之后的气味还没散去。清冽的薄荷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流连,挣脱蒸汽后就更加沁凉,不知不觉间抚平了陶栀沉淀许久的躁意。 她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好好闻。 陶栀眼珠一转,瞥见隔离玻璃后的淋浴间,置物架上摆着邬别雪的洗浴用品。 沐浴露装在透明的瓶子里,用到还剩一半,澄澈液体里有些细碎的薄荷叶和白茶花瓣。 陶栀抿了抿唇,拿起一旁的手机,放大三倍焦距,对着置物架上的洗浴用品拍了张照。 随后就心虚般急忙锁屏,又赶紧把自己细细擦干,换上一套奶杏色的连衣裙。 和她以前高中时期常穿的卫衣长裙相比,这套裙子已经算得上大胆,是她几乎不会穿的风格。 低领口,掐腰,下摆抵至膝盖,年轻女孩漂亮的曲线被勾勒得刚刚好,却又不显轻浮。 陶栀随手将挽起的头发拆下来,让长发落到锁骨前,心想妈咪的眼光真的好好,好会挑衣服,不愧是天天看时尚台的女人。 也不知是不是想念容易回响。下一瞬,陶娇女士的来电就浮在手机屏幕上,震动无法被人忽视。 陶栀吸了口气,急忙按下静音,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出了浴室。 见床上的人仍旧闭目熟睡,她这才呼出一口气,缓步出了房间门,到走廊里去接电话。 “喂,妈咪?”陶栀站在密码门外,抬眼看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油彩画。 江大财大气粗,把一区宿舍修得跟酒店一样,连房间外的走廊灯光都是暖金色光束,在米色墙纸上晕染出渐变的琥珀色波纹,装饰布置华贵得和“学校宿舍”这个词半点不沾边。 “喂,小栀喔!”陶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妈咪刚听班导说你今天中暑送医啰?你现在人在哪里?妈咪很担心你,来学校看看你好吗?” 说是在征求陶栀的意见,但电话那头的高跟鞋笃笃声已经准确地传入陶栀耳朵里。 陶栀没忍住笑了:“我还好啦。妈咪已经来了?到哪里了?” 陶娇呃了一声,有点被戳穿的心虚:“你们学校好大喔,车子停太远了,妈咪现在走到七食堂……” “刚刚小宜才说让我和她一起去七食堂吃饭,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妈咪在那里坐一下,等等我们好吗?” 陶栀垂眼瞥了眼腕表,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应声,才把电话挂掉。 第4章 把林静宜的微信翻出来,拇指狂点,连发了好几个猪猪吃饭的表情包,把整个聊天页面都霸占。 林静宜也不甘示弱,回了好几个猪猪奔跑的表情包。两个人像在用表情包打架。 陶栀扬起唇角,把手机锁屏,才又轻轻移动脚步回房间拿东西。 昏暗的房间里,邬别雪还在睡,眉间的倦意仍旧恹恹地盘伏,眼底下有些青黑,不知道是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 陶栀看了许久,莫名有些难过。 又看了一会儿,她才拿上包包和门卡,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七食堂的方向走。 落日余晖透过食堂的玻璃幕墙,把瓷砖地面映成波光粼粼的池。 陶栀刚进门,就看到靠窗卡座里两个分外显眼的身影。 林静宜把半长发束在脑后,眉目俊朗英气,偏偏脸型是可爱的小圆脸,笑起来两颗虎牙明晃晃,清爽得像柠檬汽水。 而陶娇女士粟色的长卷发披在肩侧,精致妆容遮不住满脸胶原蛋白,黑色裙摆下双腿交叠,此时正挽着林静宜说悄悄话,又被对方逗笑到前仰后合。 两个人看起来像*姐妹,谁敢信陶娇女士今年已经四十岁。 陶栀瞥见一旁邻座蠢蠢欲动、已经调出微信二维码准备上前搭讪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礼貌道:“不好意思,她已经结婚了。” 那人怔愣一瞬,瞬间变得窘迫,支支吾吾开口:“真、真的吗……” “小栀!这里!”陶娇终于发现宝贝女儿的身影,急忙抬起手臂挥舞,笑着大声呼喊。 陶栀吸了口气,忍住转身离开的冲动,朝那男生抱歉地笑笑,急忙走到两人面前坐下。 “拜托啦妈咪!不要这样吼我名字!”她把包包放到一边空位,小小声地朝陶娇道。 陶娇撑起下颌,欣赏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描摹一遍,满意点点头:“我的审美就是好欸,这条裙子小栀穿得好漂亮喔。” 陶栀叹了口气,用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是审美好啦,但是今天干嘛打扮成这样到学校来?刚刚那个人就想来搭讪,还好我拦下来了。要是妈妈知道……” 陶娇轻咳一声打断道:“人家平时也这样穿啊!天生丽质难自弃好吗?反正你不准告诉挽山,她知道了会说我。” 一旁的林静宜忍不住嚷嚷起来:“什么啊,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来搭讪娇阿姨的?万一是我嘞?” 陶栀在手机上滑来滑去,头都没抬:“你只会被漂亮女孩搭讪好吗。” 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陶栀点好自己的餐,把手机递给两人:“要吃什么,点啦。” 这家餐厅是家泰国菜,在江大里面还算有名,平时生意很好。但是现在时间还算早,所以卡座里的客人不算多。 陶娇接过手机,点了份青木瓜沙拉。林静宜凑上前点了份咖喱蟹,结了账就顺手退出点餐界面,滑到主页面。 原本的人物照片壁纸已经被换成樱桃小丸子,溢出一片粉嫩色调。林静宜没忍住,和陶娇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轻笑。 陶栀拿回手机,被她们不怀好意的笑看得头皮发麻:“怎样啦?别这样看我……” “妈咪记得你之前的壁纸不是这个喔。”陶娇煞有介事地开口,语气悠悠。 林静宜急忙捧哏:“人家现在都睡一个房间,哪里还需要看照片。” 局势不妙。 陶栀被侃到颊侧浮起红晕,思绪一转,狐狸耳朵抖一抖,就清了清嗓子道:“妈咪,今天穿好好看哦,好看到被搭讪好几次了吧?妈妈肯定也会很喜欢。” “小宜,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去哪里了,真是好难猜哦,会不会是全部丢进steam里了?” 她慢悠悠地调出两个电话号码,“要不要我现在call一下……” “不要哇!”陶娇和林静宜动作一致地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望向陶栀:“求放过!” 局势很妙。 这时,恰逢服务员将三人点的菜端到桌前。 陶栀瞥了一眼,就心平气和地把手机放回包里,笑得甜美:“那我们现在吃饭吧。” 坐在对面的两人连连颔首,像两只鹌鹑,边吃边朝着对方挤眉弄眼。 吃得差不多时,陶栀又把手机拿出来点了一份泰式打抛饭,特意备注了不要蒜和辣椒,打包。 一顿饭吃完,时间也才六点钟。陶栀提上打包好的饭,站起身来:“那我要先回去啰。” “小栀,真是让妈咪好伤心。”陶娇慢条斯理用湿巾擦拭手指,“都不邀请妈咪去宿舍坐坐喔?” 林静宜声泪俱下地点点头,“十几年的好朋友,也没有资格去的。” “女儿大了就会忘记妈咪,原来是真的。” “朋友久了就会变得陌生,原来也是真的。” 陶栀看她们没完没了地唱双簧,忍无可忍道:“要走就快点!” 两人这才欢喜地蹦蹦哒哒跟上。 七食堂其实离一区宿舍很近,就一条柏油马路的距离。 “师姐在睡觉,我不知道醒没醒,只能在外面坐一下,尽量不要吵到她。”陶栀用宿舍卡刷开密码门,踌躇着小声说道。 陶娇一脸“我懂的”,笑得暧昧非常。林静宜干脆拇指和食指捏起,在唇边一滑,像把嘴巴封上一样做出个噤声手势,对她比了个ok。 一区的双人寝是江大宿舍里生活条件最好的,面向群体是留学生和有钱没地花的富家学生,也不怪住宿费最高。 说是学生宿舍,甚至都有一室一厅,浴室阳台小厨房一应俱全,甚至还自带小冰箱和洗衣机。 原木色的整体装修风格,像星级酒店特有的简约温馨。 三人蹑手蹑脚进了门,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缓缓坐下。 天色渐晚,室内光线昏暗,陶栀把打包回来的饭放在茶几上,才起身准备去开灯。 “我怎么感觉她像做贼?”林静宜望着陶栀小心翼翼的背影,用气音问。 陶娇郑重地点点头:“是有一点啦。” 这句话刚说完,客厅的灯就被拍亮。 陶栀僵硬地停在卧室门口,看到邬别雪面无表情地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挑眉瞧她。 【作者有话说】 可爱! 第4章 四朵薄荷 ◎师姐的弱点。◎ “师姐……你醒啦?”陶栀局促地退开一些,细声问道。 “师姐,你醒啦?”沙发上的林静宜含笑望来,学着陶栀的语气发问。 陶娇往前探身,把那张保养得当的漂亮脸蛋露出来,笑眯眯跟了一句:“醒啦?” 穿着睡衣的邬别雪听着如出一辙的闽南口音,瞧着三张各有特色的脸依次排开,觉得有点像滑开的扑克牌。 她缓了两秒,对着沙发上的两人轻轻颔首,道了句:“稍等。”又看了一眼门口的陶栀,就把卧室门关上了。 陶栀被隔在门前,怔了半晌,才回头看向两人,“你们干嘛啊?”她垂头丧气地回到沙发前,用气音道:“没礼貌,会招她讨厌欸。” 两人一脸不服,正要辩解,下一秒,卧室门推开,换好衣服的邬别雪走到客厅,嗓音还有点刚睡醒的低哑:“你们好。” 也就短短一天时间,独居了三年的私人空间被接二连三的陌生人闯入,其中一个是以后会和她住在一起的人。 像领地失守。邬别雪其实很排斥这种感觉,也很烦躁,甚至已经动了搬出去的念头。但刻在骨髓里的教养不允许她将这些情绪摆在面上,也不允许她抛掉最基础的礼貌。 虽然已经很少参与麻烦的社交,但上了十几年的礼仪课还是让她下意识做出最得体的回应。 沙发上的两人站起身,也向她问了好。 “同学你好,我是陶栀的妈咪。”陶娇笑着主动伸出手,无名指上的宝格丽戒指闪出碎钻的光。 邬别雪闻言,眸光微动,敛眉之际掩去眸中细小的诧异,维持着正常社交礼节,伸手相握。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年轻得过分,居然是陶栀的母亲。 邬别雪下意识瞥了一眼女人的穿着。爱马仕的包,手腕上的手镯和戒指是同品牌同系列。看不出牌子的裙子和高跟鞋,面料和材质一眼就知道是高定。 全身加起来小几十万。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种下意识去评估他人穿着的行为实在欠佳,但那些过耳不忘的数字总是会自动匹配到这些昂贵物品上。 她的前十八年其实对奢侈品毫无兴趣,自然也从没关心过价格。 直到家庭破产之后,房子车子全被抵押,她拥有的东西也没一件能幸免。 十八岁的她赤脚站在空旷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地听估价师对她的包、首饰、衣服一件件报出购入原价,又一件件地报出能售卖的估值价。 越奢侈的东西好像越不保值。买入卖出,时间作为中间商竟然能收割将近一半的差价。 第5章 对数字敏感的邬别雪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那些奢侈品的冰冷价格,却彻底失去了重新拥有的机会。 吸顶灯的暖黄光线将面前女人映得眉目温润。也不知是因为长着娃娃脸,还是因为口音实在娇软,女人的矜贵并不拒人千里,反而令人觉得十分亲切。 金钱无所不能,自然也能将岁月的侵袭重新装裱。秦萱四十多岁的时候每年也会花好几百万保养,直到那张脸看不出任何时间淌过的痕迹。 邬别雪收回心思,松开对方的手,无意识间已经将对方彻底划入了秦萱所在的贵妇阔太行列。 外表光鲜,优雅从容,但内里一般都被脂粉包裹,或许还趾高气扬。 可对方的下一句话,又让她无法真正界定。 “我家女儿住在这里一定很打扰你,真的很抱歉喔,希望你可以原谅。”陶娇神情诚挚,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邬别雪:“初次见面,还请收下小小的心意,拜托喔。” 女人眼神诚恳,看不见半分矫饰。 她……在道歉? 邬别雪捻了捻指尖,竟生出些不知所措。 不可否认的是,陶娇和她见过的那些上流社会的富人名媛完全不同,她不应该再用刻板的认知对陌生人下定义。 造成她固有印象的关键人物其实就是秦萱女士,堪称典型例子。 记忆里,秦萱总是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在上流聚会里从容举杯,一直都是众人追星捧月的对象。 优渥的家境将她养得从来不会用正眼看人,对谁都是一副瞧不起的藐视神情,高高在上的姿态总让人生出莫名自卑。 对秦萱的记忆已经被时间稀释得差不多,但邬别雪还是能记起那双含着轻蔑的眼神。 像打进她身体里的一支麻醉剂,每每想到就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幼时的邬别雪拼了命按照秦萱的预想轨迹奔跑,练钢琴到十指痉挛,法语说到唇舌快要磨破,奥数比赛捧回来一座又一座奖杯。 可她从来没有等到过一句嘉奖,只有那双鄙薄的眼睛,轻蔑的、睥睨着,好像在说:你也配当我的女儿? 邬别雪呼吸快了几分,连忙掐住指尖,让痛觉把自己带出那双冰冷眼睛里的阴影。 面前的陶娇仍旧举着那个小盒子,见她久久不应,神态也带上点小心翼翼,似乎很怕她拒绝。 “拜托啦,请收下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女人软声软调,眸子里快要溢出水光,好像邬别雪不同意她就会哭出来。 邬别雪沉默半晌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终于知道陶栀过分温软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谢谢您。”她顺从接过,塞入口袋中。 在一旁默默瞧着的陶栀终于松了口气。 陶娇女士实在很容易开心,见邬别雪收下礼物,当即高兴地一拍手掌,笑得眉眼弯弯:“小雪真是个好孩子,我们小栀一定可以和小雪相处得很好。” 陶娇实在把邬别雪喊得过分亲昵,属实不太像第一次见面认识的人该有的态度。 陶栀感觉不妙,咳了两声,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林静宜。 对方接收到指令,急忙挠挠脑袋,上前插科打诨道:“啊……那个……邬师姐实在很有名哎,我认识,小栀也认识,娇阿姨也认识……哈哈……哈哈……” 陶栀听着她过分欲盖弥彰的话,双眼一闭,好想转身离开。 幸好邬别雪反应似乎不是很大。 于是林静宜赶紧抓住空隙自我介绍道:“师姐你好,我叫林静宜,是陶栀的好朋友啦,也是大一新生,不过念的是计算机。” “你好。”邬别雪朝她微微点头,似乎又觉得话说得太少显得过于疏离,不符合她的社交礼仪,就又斟酌着补了一句:“计算机课业有些重。我有几个朋友也是计算机系,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之后你在学业上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我帮你引荐一下。” 林静宜双眼发光,感动得眼含泪水:“天呐!那真是太荣幸!邬师姐你人真的好好喔!我可不可以加一个你的微信?” 邬别雪没说话,只掏出手机让对方扫。 在一边看着的陶栀:…… 她都还没有加哎! 二十分钟后,林静宜幸福地捧着手机走到门口,恋恋不舍地对邬别雪挥手:“师姐,下次我又来找你玩吼!” 邬别雪立在客厅里,沉默半晌,其实很想说“不要”,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陶娇站在门口,心疼地捧起陶栀的手,看着手背上的淤青:“真是好遭罪哦。不然妈咪给你办免训手续,接你回家,嗯?” 陶栀上前抱住她,笑着道:“没关系啦,哪有那么娇气。大家都是这样的。” “真是搞不懂,我家宝贝怎么喜欢吃苦啦?哎呀,反正你想做什么妈咪都支持。钱不够用就给妈咪打电话哦,给妈妈打也行,她虽然忙,但是……” “好啦!”陶栀听着她又开始碎碎念,无奈地打断她,压低声音道:“你们给太多了,我根本花不完。给妈妈说一声,不要再给我转钱了。” 林静宜听了这话猛吸一口气,凑上前来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把两人送走,客厅又恢复冷清。 邬别雪立在吸顶灯下,长身玉立,眉眼淡漠,朝陶栀挑了挑眉:“我听宿管办说,你把后面的水电费都付了?” 陶栀抿了抿唇,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声,又急忙开口道:“是我妈妈给的!她非要这样,我拦不住……” “码给我,我转给你。”邬别雪面无表情,从兜里摸出手机。 陶栀下意识想拒绝,刚要出声,却又想到什么,于是话锋直转:“不……那,那师姐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什么也好联系……” 邬别雪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加上之后就把钱转了过去,声调发冷:“收。” 陶栀吞咽一下,扭着裙角道:“我没有绑信用卡、收不了……” 借口拙劣得堪称幼稚。 站在客厅的人没什么表情,半晌后,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回卧室。 陶栀急忙跟上前,软着声问:“师姐,你有没有吃晚饭?我刚刚打包了一份打抛饭,我给你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好不好?” 邬别雪坐回书桌前,把电脑打开,调出今天的股盘k线图。 她对吃饭的感觉已经很迟钝。很多时候太过忙碌,根本没时间吃饭,于是她习惯了应付。有时候干脆喝点补剂和蛋白粉,能支撑身体正常运转就行。 邬别雪自己都感到无奈的是,即使到了这一步,吃惯了高端食材的富人胃仍旧接受不了那些看起来就不新鲜的食物。 而且她又极其挑剔,不吃葱姜蒜、不吃辣椒和花椒,不吃芹菜…… 她忌口的东西真要列出来,估计能写满一页纸。可这些东西又实在常见,外面的餐厅不可能一样都不沾。所以很多时候她宁愿不吃,也不想挑挑拣拣半天还是难以下口。 把自己养瘦了十斤、养出了低血糖和胃病也不足为奇。 “不用。”邬别雪没回头,坐在电脑前回了一句。 “收到!”陶栀也不管她回的是什么,拿起那份饭就转身进了小厨房。 五分钟后,陶栀扒在门边,眼睛亮亮地呼唤她:“师姐,饭好啦。” 邬别雪还在分析震荡的k线图,闻言不耐地扭头,想让她别再打扰自己。 准备好的重话在望向那双溢出水光的双眸时,硬生生偃旗息鼓。 陶栀眨眨眼,发现,自己好像抓住了师姐的弱点。 【作者有话说】 看上去冷冷的人其实很看不得可爱师妹撒娇。 是谁呢真的好难猜哦。 第5章 五朵薄荷 ◎被入侵。◎ 双人寝的小厨房是开放式的,自然也没有专门辟出来的地方能放下餐桌。但厨房边上有一个自带的小圆桌,木制的,不算大,应该摆三道菜就会占满。 邬别雪几乎没有在这里吃过东西,所以恍恍惚惚坐到小桌前时,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不过一整天只摄入了一块巧克力和一块饭团的胃,确实合乎时宜地发出饥饿感。 她一言难尽地盯着碗里的罗勒叶肉末,认命般举起筷子,准备开始挑挑拣拣。 陶栀下午只是把行李箱的东西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摆放。于是给邬别雪热好食物后就回了卧室,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衣柜,把洗漱用品摆到浴室。 卧室内外,两人位置交换。 邬别雪听着卧室里穿出来的细碎声响,知道独属于她的空间正在渗透另一个人的温度。 床边会多出来一双拖鞋,空荡的衣柜会填补上不属于她的衣服,洗漱台上会生出另一个漱口杯和新的牙刷。 习以为常的空白,连同她长久的孤寂,正在慢慢被涂抹上新的痕迹。 第6章 而从目前来看,她不得不学着接受和适应。 邬别雪垂着头,心烦意乱地攥紧筷子在碗里胡乱挑拨。几番搜寻,却没见到任何她不能接受的食物。 可她分明记得泰式打抛饭里会有蒜和辣椒。 银筷停滞,邬别雪预想的挑剔和不耐,没找到任何发泄的余地。 罗勒叶和米饭进入口腔的一瞬间,邬别雪竟久违地感受到了进食的愉悦。她缓慢咀嚼着食物,隔着客厅抬眼,透过卧室的小门去瞧里面的情形。 狭窄景象,没有陶栀的身影,连声响都极轻。 也不知是不是邬别雪下午冷淡态度把人吓到,陶栀下意识地做什么都收敛着声音。 她站在浴室里,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洗浴用品从收纳兜里取出来,一个一个摆上置物架。 洗漱台上摆着一个瓷白的漱口杯。陶栀盯了半晌,随即带着点小心思,把自己的奶蓝色漱口杯放到那只漱口杯旁边。 又微微转动牙刷,让两只牙刷朝向一致。 见它们姿态亲昵地靠在一起,站得整整齐齐,陶栀觉得好可爱,没忍住拿出手机来拍了张照。 拍完照,她就把自己的杯子移到洗脸池另一侧,给邬别雪留出一段能够接受的距离。 靠近太快会让人反感。但总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地让这两只杯子挨在一起。 忙活完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第二天还要军训。陶栀从满满当当的衣柜里取出套睡衣,就又进了浴室,准备洗个澡好睡觉。 厨房传来淅沥水声,应该是邬别雪吃完了饭在洗碗。于是陶栀想象着邬别雪在洗碗池前面无表情刷碗的情形,无意识地扬起唇角。 浴室门合上,雾气溢满空间,把磨砂玻璃门上晃动的身影一并遮蔽。 邬别雪把许久没用过的厨房收拾干净,擦干手回了卧室。 九月的江市还是太热,入了夜稍显凉快,却仍旧闷蒸。从落地窗漏入的风似乎是流体,灌入卧室空气,黏黏糊糊让人快要窒息。 邬别雪听着从浴室传来的模糊水声,看到周围没什么变化、却又天翻地覆的卧室景象,没来由地觉得躁热。 还是适应不了。 长久独居,习惯了一个人呆着,多出来的任何一点声音、任何一点痕迹都显得十分突兀。 邬别雪出了身薄汗,想到等下又得重新洗澡,就更觉得烦,干脆摁开空调。 本来已经调到二十度,但想着新室友今天本就中了暑,洗完澡又容易吹感冒,就臭着脸调高到二十四度。 多了个室友就是很麻烦。连空调的主导权这么点细小的权力也在脱离掌控。 她现在很不爽。十分、非常、极其不爽。 她啧了一声,干脆化不爽为赚钱动力,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给前两天接的法语翻译单收尾。 比起文本翻译,录音翻译并不轻松。说话者的口癖和穿插当地文化的用语,都会影响最后的翻译准确度。因此这份工作暂时还无法被机器取代。 所以自然而然的单价很高。 邬别雪戴上耳机,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耳机里女人明显升高的尾调,像是南法地区特有的口音。 印象里,或许是外来语言浸染,又或许受独特地理位置影响,许多国家的南部总是容易滋养出更多特色方言或语言口音。 就像法国的普罗旺斯,又或者美国的密西西比州。 思维不可遏制的发散,绵软语调毫无征兆闯入脑海。邬别雪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段文字敲到文档上,检查完就发了邮件。 这次的甲方是个法企高管女性,很好说话,打钱也很爽快,确认没问题之后就把单费转进了邬别雪账户。 邬别雪看了眼账户余额,摘下耳机,又开始确认之后的家教安排。 浴室门咔哒一声轻响,吹完头发的人穿着水光绸的夏款睡衣回到卧室。 目光相接时,陶栀对着邬别雪笑了笑,随即移开眼,坐到床边开始涂身体乳。 不知道是什么身体乳,抹开的一瞬间,空气里忽而炸开某种香气。 味道好像有了痕迹,是装着香水的气球在吊顶灯下爆裂蔓散,细细闪烁迷醉的光泽,如同弥漫的金粉。 邬别雪嗅到了树莓花、栀子花和桃子的味道,并不甜腻,也不浓郁,清清爽爽的很好闻。 她从桌前起身,摸出兜里陶娇给她的那个小盒子,放到陶栀的床头柜上。 “师姐?”陶栀仰起脸疑惑不解地望向她。 邬别雪面无波澜:“我没理由收。” 陶栀闻言有些着急,急忙站起身,连带着身上的香味往前汹涌:“是妈咪给的见面礼,师姐就收下……” 邬别雪盯着她清亮的眸子,半晌后淡声道:“水电费。” 她知道陶栀不差钱,但实在不想莫名其妙欠别人的。陶栀不收水电费,让她感觉好像自己的领地彻底变成了别人的。本来是主人的她,现在成了借住的人。 陶栀抿了抿唇,本来还想拒绝,但思绪一闪,忽而想到—— 一人支付一半的水电费,不就彻底表明她和邬别雪同住在一个寝室,彻底表明她们是室友了? 想是这样想,陶栀嘴上还是在卖乖:“那我收了水电费,师姐就收下这个礼物好不好?” 邬别雪没回应,无动于衷地扬扬下巴,让她点开微信收钱。 真是有够冷漠。 陶栀顺她心意收了那笔钱,才见对方松开眉心。 “师姐……”陶栀放软声音,还没来得及说下文,就听见邬别雪移开眼随意问道:“你母父都是枱南人?” 她确实不想再在陶娇的礼物上纠缠,于是刻意想岔开话题。但开口的下一秒,她就有些后悔。 随意寻的问题,有些太无礼了。 她刚想收回越界的问题,却见陶栀急忙摆摆手,解释道:“我没有爸爸啦……” 邬别雪闻言一怔,向来清冷的面容浮现几分歉意:“不好意思。” 陶栀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让她安心:“不是啦,我没有爸爸,但是有一个妈咪和一个妈妈。” 她大方地点开相册,把一张合照调出来给邬别雪看,“师姐,你看。” 细长食指点在面容娇俏的女人面上:“这是我妈咪,陶娇女士,今天师姐见过。” 往旁边滑动,指到另一边望着陶娇的高个子女人:“这是我妈妈,叫祁挽山,她是江市人。” 照片里,两个身形颀长的漂亮女人站在巴黎铁塔前,很是惹眼。陶娇挽着祁挽山的手臂,笑容明媚,而祁挽山只有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望向陶娇的眼神不可遏制地流露爱意。 邬别雪眉梢轻挑,半晌后才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涉及别人隐私的问题实在是过于冒犯,邬别雪难得犯一次错,也不想再有失礼仪。 于是不再说话,去衣柜前拿睡衣,准备再去洗个澡。 陶栀望着她的背影,支吾半晌才嗫嚅着问:“师姐,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家有一些奇怪?我知道在很多地方不合法……” 邬别雪听了这话,转过身来望向她,没什么情绪道:“我觉得很好。” 她拿着睡衣经过床边,声音轻得像一场雾:“你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浴室门又合上了。 陶栀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底下的被子已经被攥出痕迹,而自己心跳得很快,像是打鼓,在后知后觉地紧张。 . 大一新生的军训要持续十八天,恰好在日头最盛的九月上旬。 教官们望着一群晒焉了的豆瓜秧子,终于还是心软,准备把休息时间延长十五分钟。 暂休的口哨响起,耷拉着脑袋的新生纷纷往树荫处涌去,像是开了自动锁定。 陶栀立在香樟树下,瞧了眼灰尘铺满的地面,犹豫半晌,还是没像其她同学一样在地面上倒得失去形状。 汗水顺着洁白脖颈往下蜿蜒,带来粘腻的感觉。她拆了张湿巾,细细擦拭脸庞和脖子,把汗水都擦干净,然后又把防晒拿出来厚涂。 不远处忽而传来莫名的骚动。 陶栀没抬眼,仔仔细细补好防晒,才不紧不慢去望那处喧嚣。 军绿色的人群中央,立着个撑着太阳伞的倩影。 女人笑得明媚,被人群簇拥着,正提着一兜冰水在分发。 一头金棕色的长卷发在太阳底下很是耀眼,穿着纯白短背心和很短的热裤,露出腹部的人鱼线和修长双腿。 外国人? 陶栀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没什么上前拿冰水的欲望,干脆蹲在地上拾了根树枝开始画圈圈,等着教官喊集合。 第一个圈,要是能和林静宜一起军训就好了,可惜她在计算机系。 第二个圈,不想再中暑晕倒,实在好丢脸。 第三个圈,师姐现在在干嘛呢? 画到第十个圈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还有一双鞋面发亮的小皮靴。 第7章 陶栀抬眼,气味浓烈的玫瑰香水霎时涌入鼻腔。 五官分明、眉眼深邃的女人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地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道:“是陶栀吗?” 【作者有话说】 是桃子吗? 第6章 六朵薄荷 ◎谁玩的过谁。◎ 周围同学的视线开始有意无意落到陶栀身上,激得她急忙站起身,把树枝丢掉,应了一声。 "hey,takeiteasy."面前人见她神态拘谨,笑得胸腔发颤,金棕色的长卷发跟着微微晃悠。 “iamflora,药学一班的助教,oryoucancallmebymychinesename,卓芊。” 陶栀这才反应过来,闷闷地应了一声,没忘记问好:“卓师姐好。” flora微微倾身,离陶栀近了些,蔚蓝色的瞳孔被阳光照得过分澄澈,溢出些许笑意: “我听说你昨天中暑晕倒,wouldyouliketotakesomeextratimetorecover我可以帮你办请假。” 陶栀吞咽了一下,被忽然凑近的美艳五官冲击到,微微往后退开半步,礼貌回应:“thanksforcheckingin,i'mallsetnow.” "uh-huh."flora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笑着道:"toughgirl." 教官吹响集合哨,陶栀微微朝她颔首,就去站队集合。 flora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兴趣昂然地舔了舔唇。 . 今天也没有晚训,于是下训后,被晒焉的陶栀约上被晒焉的林静宜一起去了七食堂的糖水铺。 食堂已经完全被下训的新生霸占,到处都是涌动的军绿色,看得陶栀双眼发晕。 她用瓷勺剜下一小块龟苓膏,没什么力气道:“晒趴,夸张欸。” 林静宜吃着碗里的牛奶冰沙,没精打采地回应:“傻啦,都晒中暑还要上训,娇阿姨说接你回家你也不愿意,自讨苦吃。” 说到这个,陶栀停了手里的动作,放下瓷勺,顿了顿道:“欸我跟你讲,今天军训的时候,我见到班上的助教师姐啰,是个外国人,超级漂亮。” 林静宜听着,来了点兴趣,掏出手机点进学校论坛,“叫什么名字?我搜一下看。” 陶栀报了名字,两人就凑到一起看屏幕上的信息。 “蛤?真假?她是大四学生喔?药学26届三班,是个美法混血的留学生耶。”林静宜往下翻,各种表白帖和照片就流露出来。 陶栀也皱着眉想不懂,“大四怎么还有时间当助教啊?一般不都是大二大三的师姐师兄当助教吗?” 林静宜没吭声,半晌后忽然抬头问:“你的班导叫什么名字啊?” “王莉,怎么了?”陶栀没懂她问这个的意义在哪。 “那就对了,她的班导也是王老师欸。估计是直接从毕业班抓了个学生来带新生班,减轻压力吧。”林静宜放下手机,又开始吃冰沙。 “等一下……”陶栀隐隐约约感觉不对,抬眼之际恰好和林静宜对视上。 “邬师姐好像和她一个班?”陶栀轻声开口道。 “真假,有这么巧的事。”林静宜目瞪口呆,半秒后又挑挑眉,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真是离邬师姐又近了一步……” 陶栀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听着她支哇乱叫:“新鞋啦!” “今天卓师姐来问我中暑好些没,要不要办请假多休息几天。”陶栀没理她的哀嚎,又开始挖龟苓膏吃。 “那她人好好喔,怪不得这么受欢迎。”林静宜又开始滑手机,“论坛里好多表白帖。” 陶栀咽下一口龟苓膏,半晌后才轻轻应了一声。 时间渐晚,两人走出食堂,打算到处逛逛,就沿着食堂外的香樟大道开始散步。 走着走着,抬眸一望—— 天际线被泼上绚烂的色彩,独属于滨海城市的蓝调时刻悄无声息到来。 湛湛青蓝慢慢渗透成纯粹钴蓝,一点一点铺满天空。夏夜的风拂过面颊,带来一些不知名的花香,像是夏玉兰,又有点像茉莉花。 两人沿着香樟大道踱步到栽满悬铃木的翠园,一路闲聊。 走到药学楼前时,视线被小广场布告栏的人群吸引。 陶栀和林静宜对视一眼,都打算凑个热闹,便也往前走去看。 原来是上学年的奖学金名单公布,校讯社把得了国奖的优秀学生刊登到布告栏了。 一众花花绿绿的照片里,排*在第一个的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邬别雪。 陶栀微微踮脚,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覆到那张照片上。 和其她人精心构图拍的照片不一样,邬别雪的照片显得很随意。 校讯社有苦说不出,千方百计蹲守了将近一周,才在实验室抓到人。刚提出要采访,就被要求速战速决。 于是其她得奖者都是笑得灿烂,背景要么是在彩蝶纷飞的碧园,要么是在晴空万里的柳长堤,又或者是在波光粼粼的不栖湖。 只有邬别雪,背景是冰冷的实验室,身边摆放着数不清的试管和仪器。 照片里,邬别雪穿着白褂,长发束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望向镜头,眸光和面容一样沉静。 那张脸实在突出,在冷调灯光里,她身上的高智精英感快要溢出,轻轻松松就能把周边精心拍摄的照片比下去。 “是人吗……邬师姐好像连拿三年国奖了吧……每年都几乎满绩,好可怕……” “我听我导说,她今年又有个项目打进了国赛,好像拿了国金?” “别说了,今年系上保送本校的直博生名额又减少了,但是第一个就给了她……” 陶栀和林静宜站在布告栏前,听着周围人交谈着邬别雪的“丰功伟绩”。 “你追得上吗?”林静宜看着邬别雪照片下那几行主要事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有些担心陶栀。 聪明成这样的人,很容易把人当狗耍吧。 陶栀仿若未闻,只定定地望着那张照片。良久后,忽而粲然一笑:“师姐好厉害。” 林静宜:…… 关你什么事啊!你这么骄傲是要干嘛! - 等到天彻底黑透,大道的路灯接二连三亮起,两人才慢慢晃悠回住宿区。 林静宜想买些零食放回宿舍,于是两人一对眼神,一起走进那家日式便利店。 看着她扫荡一样的夸张架势,陶栀有些无语,自顾自走到饮料区,目光四下搜寻。 冷藏柜第三排的桃汁乖巧站着,淡粉色看得人心情都变好。她拿了两瓶,就准备去结账。 转眼,就看到林静宜一动不动地站在收银台前,好像遭遇晴天霹雳般,傻了眼捧着手机,难以置信到快把眼珠子瞪出来。 店员露出完美微笑,一只手压在那袋零食上,一只手举着扫码器耐心地问第三遍:“您好,微信还是支付宝?” 陶栀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调出付款码,递到店员面前,“我这里一起给吧,谢谢。” 林静宜如蒙大赦:“呜呜呜小栀你人真好……” 她张开双臂,想来一个爱的抱抱,却被陶栀伸出食指抵着额头推开。 陶栀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昨天林阿姨才给我发了消息,问我你的生活质量怎么样。” 林静宜石化在当场,急忙恳求道:“please!求求你!好小栀,不要告诉我妈妈!我再也不买steam了!” 眼见陶栀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宿舍楼走,林静宜急忙拎上零食袋,屁颠屁颠地跟上她,“小栀~栀栀~栀栀栀栀栀栀……” 陶栀被喊烦了,白她一眼:“吱什么吱,你老鼠喔?” 其实林静宜家不缺钱,只是管她很严,生活费都是定时打。 林母算好了,每月打一笔,包括所有开销在内,是完全够她花的。 陶栀和林静宜小时候一起长大,也都过惯了没钱的穷日子,她知道林静宜不是会乱花的人。 可能是刚上大学,久违地体会到了自由的感觉,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会在月初就把第一个月的生活费花了个光。 陶栀不想看到她这样,也知道她不可能只花在了游戏上。 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到林静宜的新鞋上,不置可否。 林静宜把脚往后藏了藏,声音变得有些心虚:“我只买了两双……” “一双一千。”陶栀心平气和补充道。 两人停在电梯前。林静宜一脸被看破的绝望,灰心丧气到没法狡辩。 陶栀瞥她一眼,随即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几下。 然后林静宜就听到自己手机账户到账的声音。 陶栀进了电梯,按下八楼和十楼,声音平淡:“不要学那些纨绔啦。再有下次我就告诉林阿姨。” 林静宜在原地怔愣半秒,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就又听到她不耐烦地道:“白目欸,看不到要上来?那你自己走到十楼好了。” 林静宜被那把娇甜嗓音骂得飘飘然,赶紧进了电梯。电梯合上门,失重感伴随抓心挠肝的痒意同时袭来。 第8章 逼仄空间里,陶栀双手环胸,微微歪头瞧着坐立不安的林静宜,慢条斯理道:“自己告诉我,以后还会不会乱花钱。” 林静宜终于解脱,立马眼含热泪,举起三根手指保证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发誓!如果我再乱花钱我就出门被……”话还没说完,唇就被细嫩掌心捂住。 陶栀弯起眼,笑意甜美,软声夸赞道:“乖小宜。” 陶栀这个人就是会这样,说不出是什么把戏,反正糖化成巴掌甩到脸上,就是会让人觉得好甜,就是会让人心甘情愿对她晃尾巴。 林静宜吞咽一下,感受着陶栀的巨大威力,忽然觉得,她和邬师姐,倒也不一定谁玩得过谁。 电梯到了八楼,林静宜还要往上搭。两人道了别,陶栀就出电梯往807走。 刚要把房卡摸出来刷,忽然听到不那么标准的口音在喊她,把她的名字喊得有点像桃子。 陶栀动作一顿,望向声源。 flora捧着一沓资料,刚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立体的五官在走廊的暖黄光线里利落分明,美得惊心动魄。 “师姐。”陶栀转过身正对她,端出礼貌的笑。 flora走到她面前,“你也在这,刚好。这是新生手册,justtakeagoodlook.” 她把手里的资料分出一份,递给陶栀。 陶栀接过,礼貌道谢,就又听着她语气带笑道:"ifyouwannathankme,this’lldojustfine." 陶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里的两瓶桃汁。 犹豫几秒,还是递给她一瓶:"ifyoudon'tmind." 桃汁交递的瞬间,极度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麻烦让一下。”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种子版[星星眼] 第7章 七朵薄荷 ◎为我融化。◎ 邬别雪刷开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两人,自顾自进了门。 密码门留了条狭窄的缝,连接昏沉的室内和明亮的走廊。 陶栀见状,急忙跟上,走之前回头对flora补了句下次见,就把门轻轻合上了。 flora站在原地,半晌后勾起唇,宝石般的眸子漾出笑意,用法语一字一顿道:“下次见。” 陶栀跟着邬别雪回到卧室,见她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桌,随即打开电脑。 全程一句话没说,身上低气压弥漫,面色冷得好似白霜。 陶栀将手里的桃汁小心翼翼放到她手边,小声道:“师姐,买多了一瓶……” 邬别雪瞥了一眼,眉梢溢出几分讥讽,但还是没给她眼神,“不用了。” 陶栀明显能感觉到她似乎心情很差,又轻声开口问:“师姐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我叫个外卖……” “不用。”邬别雪盯着电脑里的实验数据文件,眸光冷得泛不起涟漪。 “我点一份吧,师姐你……” “我说了不用了,你听不懂吗?”邬别雪提高音量,带着椅子一起转过身面对陶栀,愠意在眸中掀动波澜,话语冷淡到凝成冰凌:“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离我远一些行吗,别来烦我。” 陶栀被她的重话击中,在原地怔愣一瞬,旋即眼眶迅速发红,双眼被雾气沾湿,急忙转身离开了房间。 邬别雪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听到密码门咔哒一声合上。 落地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路边灯光是晃动的星束,晕晕散散掀开墨色天幕的一角。 邬别雪做了一天实验,结果数据完全货不对板,浪费了很多资源,得找到原因推回去重做,导致一整天没时间吃饭。 她有些胃疼,缓了半天,还是从抽屉里摸出一板止痛药,塞了两颗到嘴里,用冷水顺下去。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叫得人心惶惶。 “裴絮”两个字浮在屏幕上。 邬别雪接了电话,站起身来穿过客厅,走到阳台,倚靠在瓷砖台边往下望。 “别雪,那组实验数据你不用管了。刚刚查到是b组一个大三的师弟弄混了溶液剂量,进度推到后程他才发现,又怕挨骂没敢承认,才会后面数据全错。” “刚刚方导知道了,发了很大的火,让b组自己善后。” 邬别雪听着话筒里裴絮微微发哑的声音,视线却在楼底的人行道寸寸掠过,最后停在木椅上的某个身影。 归寝的人多了,人来人往,结伴而行。只有那个娇小身躯孤零零地坐在路灯下,被晕黄灯光浸染成奶油色,垂着头在手机上滑来滑去。 邬别雪嗯了一声,忽然开口问道:“阿絮,你知道卓芊最近在干嘛吗。” 裴絮愣了一瞬,回道:“flora?她啊,没干嘛吧。跨保到金融,家里花了不少钱,名额不都已经下来了?读完研估计就回法国继承家业了吧,或者美国?谁知道呢。” “怎么了,你怎么还关心起她了,回心转意了?”裴絮在那头低声发笑。 邬别雪很想挂掉电话,但忍住了,只淡声道:“就没什么其它事了?” 裴絮听她嗓音冷淡,知道她是在问正事,也不再开玩笑,细细想了半天,才道:“哦,想起来了。新生班不是招助教吗,王导也带了一届新生班。她自己找王导报名,说她很闲,又不用实习又没什么课,毕业论文也早就弄完了。” “王导高兴得不得了,直接把新一届药学班甩给她带了。” 邬别雪望着楼底下那个在灯光里快要融成小点的身影,“哪个班?” “一班吧好像。”裴絮没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些小事,“你问这些干嘛?” “没什么。”邬别雪敷衍着回应,视线仍旧锁在楼底的陶栀身上。 视野里忽然闯进个外卖员的身影,拎着一大袋外卖停在陶栀面前。 陶栀对他笑了笑,又说了什么,就接过东西,站起身来似乎想回寝室,但又有些犹豫,于是留在原地,抬头往楼上望。 邬别雪往后藏了藏身影,把自己掩进黑暗,躲出她的视线,对电话那头道:“新室友是药学一班的小师妹。今天看见她俩一起在房间门口,我想错了。” “你以为新室友和卓芊有关系啊。”裴絮知道她被卓芊纠缠了好几年,发展到后期近乎草木皆兵。 其实邬别雪之前不住双人寝,她住费用最便宜的六人寝。五个室友各具特色,日子倒也算相安无事。 就这样一起住了将近半个学期,直到某天,邬别雪无意在其中一个室友的手机里发现了很多自己的照片。 吃饭的、换衣服的、甚至睡觉的,像是被全盘监控,令人毛骨悚然。 当时那事闹得很大,东窗事发后那个室友精神状态几近崩溃,被质问时胡言乱语,说是有人花钱买邬别雪的照片,于是邬别雪当机立断报了警。 在警局还没查清细节的那几天,卓芊主动找到邬别雪,将她拦在实验楼外。 她用一种近乎得意的姿态,在手机上一张张划过照片,放到邬别雪眼前: “你知道你这么值钱吗?一张照片她收我两百美元。” 这种蓄意挑衅的行为向来让邬别雪感到厌恶,于是她抬手狠狠甩了卓芊一耳光。 留在原地的卓芊一脸茫然。 直到后来,警局查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是那个室友在论坛里发布了自己和邬别雪同寝的信息,于是有校外人士来勾结,提出倒卖邬别雪隐私照片的主意,赚的钱五五分。 卓芊只是半路抓到那个室友在干不正当的勾当,于是先一步提出花钱把邬别雪的照片买断,免得邬别雪隐私流露。 她不缺钱,总觉得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又哪知道会引发这么大的误会。 原本是奔着挨夸去的,谁知道小老外神情欠揍,中文又不利索。一来二去那偷拍照片的人把她当成了校外买照片的人,邬别雪也把她当成了监控别人隐私的变态。 邬别雪后面知道她是好心办了坏事,虽觉得荒谬,倒也干脆地道了歉。 可那一巴掌的余威仍在。卓芊在蜜罐里长大,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窝火得索性破罐子破摔,从此对邬别雪死缠烂打,三天两头找茬,变着法子给她添堵。 要么是硬挤进邬别雪的项目组抢占名额,要么是四处点火说自己是邬别雪的女友,总之能让邬别雪有情绪波动的事她都干。 邬别雪的耐心慢慢被消磨殆尽,连同那点愧疚也灰飞烟灭。 等再一次被对方堵在宿舍楼下,看着对方一脸挑衅地用中文说要“包养”自己时,邬别雪觉得,那巴掌倒也没扇错人。 甚至想再来两巴掌。 小老外中文实在太差劲,弄不清楚词语的意思,一脸得意地提出“包养”,具体行为就是要搬进她的寝室和邬别雪一起住。 邬别雪跟撞鬼一样,先一步找了宿管办搬到双人寝,又多支付了一倍的费用,把双人寝的另一个位置也霸占掉。 裴絮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回想起这段堪称抓马的过往,实在很能理解她见到新室友就ptsd。 第9章 于是也不忍心说重话,想了半天说道:“要不你搬出去住?” 她一拍脑门,立马说道:“忘了跟你说,我也受不了了我靠,我新室友真的极度脑残……” 邬别雪靠在瓷砖台边着裴絮骂脏话,眼神仍旧往楼底下投。她看见陶栀踟蹰半晌,还是提着外卖进了宿舍楼。 这次的新室友,比之前的讨喜很多。 “下次说。”她把裴絮的诉苦掐断,毫不留情地挂掉电话。 裴絮在那头瞠目结舌。这女人用完她就丢,和那些无情渣女有什么区别? 邬别雪走到客厅接了杯水,站在玄关慢慢喝着,指尖在杯壁敲出规律的节奏。 密码门响动的瞬间,她往后退开几步,装出一副刚出卧室门的样子。 “师姐……”陶栀没想到一刷开门就看见她,弱弱地唤了声。 邬别雪应了一声,见她眸子里的水光已经变得薄薄一层,但眼眶周围的红还没散去。 她皮肤实在太薄嫩,稍微有点痕迹就要很久才散。邬别雪瞥见她手背上迟迟未散的淤青,心想娇贵的皮肤果然是有钱人的标配。 军训服的布料劣质粗糙,夏季蚊虫又多。有些时候,她领口的脖颈皮肤会被衣服磨得泛红,裸露在外的肌肤时不时还会出现蚊虫叮咬的痕迹,瞧去触目惊心。 不知道这身白嫩的皮在军训后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晒不成黑炭的话军训能不能算合格。 “我……”陶栀怕再惹她讨厌,下意识把外卖往身后藏了藏,却没想到先听到邬别雪先开口:“给我的吗。” “喔……嗯……”陶栀没缓过神,但还是在看见邬别雪伸手的时候下意识把外卖递给她。 “谢谢你。”邬别雪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 那点委屈和难过瞬间就化成齑粉,烟消云散,半点痕迹都不留。 陶栀震惊自己的好脾气,却还是雀跃地跟在邬别雪身后,语调欢快道:“这是报道那天我去店里吃过的一家,看过后厨,很干净……” 番茄浓烩意面、香煎龙利鱼、牛油果沙拉一份份取出来放到小木桌上,邬别雪不由得挑了挑眉。 从营养学的角度来看,她真的很会点餐。蛋白质脂肪碳水维生素全都有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还是很会点餐。这些东西里居然没有一样在邬别雪的忌口菜单里。 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 “你晚饭吃了什么?”邬别雪瞥了一眼外卖单,掏出手机,把那些数字转给陶栀。 陶栀哽了一下,过往被陶娇女士训斥的经历让她没敢说自己晚饭是龟苓膏。 军训完实在没胃口,她和林静宜都不想吃,于是在糖水铺应付了事。但现在,看着这些色泽诱人的东西,她竟然有些食指大动。 “收了钱一起吃吧。太多了我吃不完,会浪费。”邬别雪朝她扬扬下颌,绵软地伸出一小梯台阶。 陶栀知道她总是对费用划分得很清,也不想再推脱惹她生气,当即收了转账,坐到桌前一起吃饭。 小木桌实在很小,正正好摆下三道菜,陶栀再多点一份就会装不下。 所以不可避免地把距离拉得很近。 陶栀望着她安静的面容,忽然觉得——那些遥不可及的凛冽似乎不再那么高远。 虽然暂时还看不到要为她融化的倾向,但她好像就是看见天际撒出的晨光在缓慢地包裹山巅的雪,缓慢的、温吞的、一点一点,默不作声。 【作者有话说】 误以为小师妹和死对头有关系→不开心 原来她俩没关系→开心了 第8章 八朵薄荷 ◎她好像很容易就会哭。◎ 军训的第五天,学校开始加了晚训。 黑透的天幕,操场的灯光投出苍白的光线。蝉鸣聒噪,隐在葳蕤树叶里嘲笑人机一样的新生,连风都灌不进黏腻腻、站得密麻麻的人群。 陶栀跟着同学们练习正步,听到一边的教官声如洪钟:“腿抬高些——挺胸抬头!” 她机械地响应着教官的指令,努力把动作都做标准,分心想着等下解散就晚上九点了,收拾完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给妈咪打电话…… “陶栀!”教官的声音像是从头顶三寸传来的,震得人浑身发麻。 “到!”陶栀提高音量回道。 教官的视线从她挺拔的身躯移到扬起的下颌上,满意点点头:“去休息。” 方正的人群传来艳羡的骚动,被教官白了一眼,“你们如果能踢正步踢得这么直,也可以去休息。” 一句话让焉了的学生们又开始打起精神。 陶栀蹲在塑胶跑道边,仰头喝了几口水,就把还剩半瓶的矿泉水瓶竖着抛着玩。 试了好几次,水瓶都不听话,落得歪歪扭扭,不肯站直。 陶栀突然觉得这个水瓶也好像在被她军训,于是忍不住笑了,随即轻咳一声,挺直腰,在心里道:“水瓶同学,立正——” 再甩一次,居然真的规规整整站到地面。 她睁大双眼,望着水瓶里晃动的水面,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也就是瓶盖,小小声道:“站这么直,你也想休息喔……” 不远处,暂时解散的哨音吹响,前一秒还绷成钢铁的队伍下一瞬垮成废墟。大家松松垮垮地倒在地上,一脸绝望地数着剩下的日子。 陶栀其实不觉得有多痛苦,但是也觉得很难熬。同学们都认生,刚认识几天都熟悉不起来,她也不好意思找别人说话,每天就等着下训后和林静宜一起聊聊天吃个饭。 陶栀开始百无聊赖地想,师姐当初是不是也是在这样军训,面无表情地执行教官的指令,也许也会在心底腹诽几句。 邬别雪大一的时候,陶栀刚念高一。阶段不同,学校分开,最后的单方面交集也被斩断,她也没办法参与她的大学伊始。 不过幸好现在陶栀赶了上来,接下来的日子,陶栀就可以嵌入邬别雪的生活。 陶栀撑着下巴,突然想起中学时代的邬别雪,是江市一中被人捧上天的大小姐。成绩好、家境好、长得好,这样的人自然到哪里都能吸引成片目光。 所以不怪邬别雪完全对她没有印象。那时候的陶栀太过拘谨,局促又不安,来到陌生的江市实在惶然。 她只是沉在仰望邬别雪的众多目光里最不起眼的一道,微弱却炙热,只敢默默隔着很远的距离望她。 在整个青春期里,陶栀都不太明白自己对邬别雪的感情究竟该划分到哪种范畴。 她像一个偏执又可怜的胆小鬼,惦念着邬别雪那点善意,隔着几年时差,也要从枱南追到江市,还要一步步凑到她面前。 那点微不足道的善心根本不值得在邬别雪心里留下怎样独特的印象,却偏偏在陶栀心底发酵了十年,越演越烈,喧嚣嚎啕。 是啊,她就是这样恶劣的人,看上什么就一定要拿到手。邬别雪可能也没想到,曾经教陶栀的话被她奉成圣旨,手段和伎俩再被用到邬别雪自己身上。 陶栀并不为这隐秘的恶劣难堪,甚至还隐隐庆幸——毕竟这份野心真的很有用,她真的在慢慢实现她的愿望。 凌乱的思绪被人群的骚动打断,夹杂着隐隐的欢呼。 陶栀将眼神聚焦,又在人群里瞥见熟悉的身影。 卓芊带着两个女生来给苦哈哈的学生们送物资。冰镇饮料一大袋,雪糕零食也有,但最受欢迎的还是切成一块块的冰镇西瓜。 这些东西在燥热的盛夏夜无疑是最好的安抚,堪比沙漠里的绿洲。 惹得周围其它班投来艳羡的目光。 “flora师姐iloveyou!” “天使啊,这就是天使吧!” “师姐你一声令下我们就把你奉为新的校长!” 同学们眼泪汪汪,望向卓芊的眼神带上了某种神圣的敬意。卓芊看向众人,笑得明媚又灿烂,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道:“在开我玩笑,right” 众人齐齐笑着回应:“no,that'struth!” 卓芊被逗得捂唇笑得花枝乱颤,余光一转,就瞥到一边的陶栀。 她摆摆手让大家想吃什么就自己拿,随后拿了点吃的和一小盒西瓜,走到陶栀面前。 “谢谢师姐……”陶栀接过东西,礼貌道谢。 卓芊干脆在她旁边坐下,双臂往后撑着身子,笑着用英语揶揄道:“像你这样的中国人总是很懂礼貌。” 陶栀不动声色往旁边靠了靠,喝了口水,才用英语问道:“为什么师姐会来当助教?大四不会很忙吗?” 卓芊扭头望向她,蔚蓝色的双眸在夜色里闪烁着璀璨光泽,唇边带上某种玩味笑意:“你觉得大四会很忙是吗?” “是从你的室友师姐身上看出来的吗?” 陶栀温吞地摇摇头,“只是这么觉得。” 卓芊觉得她实在可爱,就微微凑近她,在她脖颈间嗅到香甜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陶栀浑身僵硬,又听到对方含笑道:“如果我说我是知道新生班有个这么漂亮的学妹才来的,你信吗?” 第10章 她的美式英语标准得像是美剧里会出现的,声音带着女性独有的磁性,说话时其实很好听。 陶栀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果断答道:“no.” 卓芊听了她的回答,笑得喉音发颤,酥酥麻麻地灌入陶栀的耳朵里。 下一秒,陶栀听到她问:“嘿,漂亮师妹,你有恋爱对象吗?” 陶栀的面颊瞬间染上羞意,急忙摇头支吾道:“没有。” 卓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或许我们可以当……”她话音截断,然后一个音一个音地把最后那个单词吐出来:“女性朋友。” 陶栀回寝室的路上一直在想卓芊意味深长的话。她实在想不通,对方频繁接近自己到底什么目的。 还有邬别雪和卓芊的关系,实在让人一头雾水。分明是大学三年的同学,但上次在寝室门口见到,两人连个招呼都没打。 没力气想太多了,事情快要在脑子里绕成结。陶栀被军训抽干精力,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绵软的步伐,一步步挪回寝室,刷开房门,走进客厅。 客厅里只点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烘亮静谧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欢迎她回来。 但她还是在心里悄悄地感谢了这盏灯。又或许是感谢点亮这盏灯的人。 见卧室启开条门缝,陶栀想赶紧洗完澡休息,于是下意识推开门,就看见—— 邬别雪背对着她,上半身将近赤裸,只有一件黑色文胸。腻白的光滑脊背闯入视线,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起伏出性感线条,然后是那截纤细腰线,像是玉刻出来的。 邬别雪听到响动,没什么表情地扭头瞥她一眼,就从容拾起床边的衣服准备换上。 下一秒,她听到卧室门“啪”地一声合上,隔了半晌,陶栀的声音才从门后细弱地传来:“对不起师姐……” 邬别雪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脏衣娄,走到卧室门前把门拉开。客厅里,陶栀正襟危坐,挺直脊背坐在沙发上,简直一脸正气。 如果脸不那么红的话可能会看上去更加正气。 邬别雪挑挑眉,嗓音懒散:“不去洗澡?” “喔、喔。”陶栀听从指令,僵硬地起身,僵硬地经过邬别雪身边,僵硬地进入卧室,然后僵硬地看到了邬别雪电脑上的东西。 “离江大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两室一厅,有厨房和浴室。” “租金每月1k5,寻合租室友,只限女生。” “平湖公寓九楼,环境安静,适合考研考公,有空调。” 她微微睁大眼,旋即急忙转身去看邬别雪。 “师姐……”陶栀毫无理由地红了眼睛,“你要搬出去吗?” 邬别雪皱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急切地道:“你不要搬出去好不好?下次有别人来看我、我会提前和你说……我尽量让她们不打扰到你……” “如果你嫌我烦、我会主动离你远一些……” “我今天也不是故意要看你换衣服的……” 陶栀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倒是眼里的水光越来越多。 邬别雪面无表情地想,她好像很容易就会哭。 【作者有话说】 小桃子其实根本不喜欢哭不过必要的时候哭哭确实是一种很好的手段毕竟有人看不得[捂脸偷看] 第9章 九朵薄荷 ◎真的要搬出去吗?◎ 刚刚那通电话,邬别雪刚挂没多久。 裴絮逮着机会,还是打来电话,把上次没吐槽完新室友的话灌进了邬别雪耳朵里。 “我真服了,你知道吗,她从来都不管卫生!卫生都是我在做!她放了三天的泡面碗都要长出实验室新菌群了!”裴絮语速极快,话语里溢满绝望。 邬别雪把手机开到免提放到桌上,盯着手里的高中物理教材,随口回了一句:“那你把菌带到实验室,写篇论文发sci。” 裴絮哽了一下,隔了两秒哀怨地说道:“但是她那个培养皿确实比实验室的好活。实验室的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动不动就死,她那碗里的活得倒是很好……” 邬别雪见她被自己带偏,无声地勾起唇角,没再说话。 “不是?重点在这吗?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裴絮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于是语速又变快,听上去像段不押韵的rap。 “她真的很离谱啊!堆了一周的袜子,竟然丢进洗衣机!我想把洗衣机直接扔了都!” “而且她晚上和她对象打电话真的超!大!声!也不知道避着人,谈个河童是很有优越感吗?” 裴絮还在喋喋不休地输出,等把她那位室友从头到脚吐槽了一遍之后,差点喘不上来气,“而且她睡觉磨牙、打呼、说梦话,一个人堪比一个乐团!出道吧,出道好不好?” “还有,她脾气巨差!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她根本不听也不改,我都跟她吵了好几次了!” 邬别雪默默听着,又翻动一页,嘴上应和一声。 裴絮缓过气来,连喝了好几口水,见邬别雪反应依旧平淡,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新室友就没什么好吐槽的吗?” 邬别雪翻动书页的手一停。 她的新室友。 她开始按照裴絮的吐槽一一对比回想。 卫生么……陶栀很爱干净,把自己的空间都收拾得很整洁。 她不喷香水,但是每天都会涂身体乳,所以身上、连带着她的床铺,都被浸染上树莓花、栀子花和桃子的味道。 陶栀搬进来后,她们没有明确的卫生分工,但陶栀会主动换卫生间的垃圾袋,每天出门也会把垃圾带下楼扔掉。 最难得的是,如果她看见哪里脏了,还会去主动清理。昨天晚上邬别雪回来,竟然看到她在拖客厅的地。 最近军训,她怕被汗湿的衣服太脏,于是连军训服也没有扔进洗衣机,是手洗的,用那种几块钱一个的肥皂,细细地搓。 贴身衣物也是当天换下来手洗。即使有时候下训后累得没力气说话,但还是不会让贴身衣物放过夜。 在邬别雪的印象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在生活技能上似乎总是有欠缺的。 连她自己也是,在十八岁前从来没进过厨房,第一次打扫卫生时还不知道拖把要怎样淘洗,最后拖完的地也仅仅只能用过了一遍水来形容。 但是陶栀好像不是。 她拖的地很干净,瓷砖一丝灰尘都没有,甚至将近反光。 她会用微波炉和小奶锅,看那熟练程度,也许还很会做饭。 她也愿意手洗衣服,洗得很干净,洗完之后还晾得规规整整,一丝褶皱都看不见。 关于隐私和个人空间……陶栀连给家里打电话都是去阳台合上门打,说话都是小小声,好像生怕吵到邬别雪。 邬别雪的睡眠质量一向极其差劲,有时夜里三四点才能入睡。但只要卧室关灯,邻床就不会再传来任何声音,甚至呼吸都放得极轻。 好几次,夜里一两点,邬别雪闭着眼以为今夜又要无眠,可听着邻床传来的均匀而薄浅的呼吸,她竟也不知不觉沉入睡眠。 陶栀有一只表,和手机同步。这几天军训,她总是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但邬别雪从来没有听到过闹钟的声音。 闹钟同步到手表,开始震动的第一秒就会被陶栀按掉,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 至于脾气*……邬别雪更是没话说。 陶栀实在脾气太好。就拿前两天的例子来说,邬别雪对她说了重话,她也不生气,跑到楼底下坐了会儿,就算把自己哄好了。 邬别雪不擅长道歉,最后只是伸出台阶,她也没有扭捏作态,顺着就下,把两人间细小的隔阂主动抹平。 她每天军训完回来都很累,好像力气被抽干净,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变低。 但每晚一个的电话总是盛着她的轻声细语——「真的不累呀妈咪」「藿香正气水够喝欸」「有好好涂防晒啦」「妈妈我好想你喔」「工作要记得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呀」 明明在军训受苦是她,但她却在用上扬的语调带上笑意,安抚电话那头的人的情绪。 唯有挂断瞬间泄露的、像被烈日抽干的溪流般沙哑的尾音,暴露出她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轻松。 邬别雪捏着手里的书页细细回想一通后,最后对陶栀的印象好像只剩下——很香、爱干净、很安静、有教养。 还有,长得好看,晒不黑。 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的,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在她身上,邬别雪暂时看不到任何富家女的骄矜,她的生活技能完全不像一个吃喝不愁的有钱人该拥有的。 邬别雪知道遇到这样的室友已经是幸运眷顾。裴絮就是个典型的倒霉鬼,明明为人很好,忍耐度也很高,可还是遇到了能把她气成这样的奇葩。 “反正我是受不了了,我要搬出去住。你不是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同住吗,要不你搬出来和我住吧?”裴絮迟迟等不到对面的回应,干脆抛出邀请。 第11章 按照邬别雪的洁癖和挑剔程度,裴絮压根没期望着她能和她的新室友和睦相处。 结果下一秒,邬别雪说:“我暂时不搬,我帮你找房子。” 那头的人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不搬出去吗?” “真的要搬出去吗?” 邬别雪思绪回笼。 面前的人红着眼,疲倦面容显得脆弱苍白,手指无意识拧着衣服下摆,话音小心翼翼,音量变低,又问了一次:“真的要搬出去吗师姐……” 邬别雪盯着她纯粹的虹膜,看见那片樱色薄雾开始氤氲湿润的潮汽。 这张脸还是白生生的,军训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晒黑。 “我在帮朋友找房子。”邬别雪收回目光,经过她,保存好电脑页面,就点了退出,“去洗澡吧。” “喔……”陶栀没忍住又确认了一次,“真的不会搬了吗?” 邬别雪望着她,从喉间溢出很轻的一声:“嗯。” 陶栀皱起的五官这才舒展开,连背影也变得雀跃,欢欢喜喜地拿上睡衣就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到她的身影埋进浴室,才又坐回书桌前翻开教材,给第二天的家教备课。 中性笔在指尖旋了一圈,最后安稳落进手掌。邬别雪听着浴室传来的细微水声和音乐声,随手在重力公式下画出横线。 她分心听着那首歌的曲调,悠扬的旋律,轻松欢快,但听不太清楚。 可能也是怕吵到邬别雪,陶栀把声音开得很小,被水声一淋,浴室门一遮,就更加模糊。 邬别雪翻过一页,思绪又开始发散。 按理说,她和陶栀才认识几天,还算得上陌生人,对方对她的态度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 家里宠爱、衣食无忧的环境养出来的人,有人撑腰,不缺底气,按理说性子不会这么柔软。陶栀完全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用一种甚至接近于讨好的姿态靠近她。 这种示好,如果放在以前,邬别雪倒不会这样惊讶,甚至会习以为常。毕竟前十八年,邬家是江市上流圈子里的顶层权贵。 邬别雪偶尔随着母父出席聚会,会遇到数不清的人用最完美的笑脸凑上前来讨好,姿态卑微得她不愿多看。 但现在她家已经破产了。 她从居住在象牙塔尖的大小姐一夜跌落成身无分文的普通人,曾经那些热切的巴结早就化为无数轻蔑的冷眼。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不会再被象牙塔里的人正眼相待,也没资格再被仰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邬别雪并不需要那些粘腻的视线,甚至隐隐庆幸能从浑浊不堪的圈子里挣脱。 曾经在圈子里认识的那些少爷小姐似乎都是一个样。纵情声色、酒池肉林,浑浑噩噩地沉溺在纸醉金迷的世界。 他们总是凭着家里的权势,把人捏在掌心玩弄,并以此为乐。 邬别雪偶尔从旁人口里听说,谁家大小姐又包养了个高中生,谁家大少爷在夜场撒钞票让人跪着捡。 那些被优渥豢养的灵魂,素来擅长把低层人的尊严当作消遣的甜点。 但是陶栀好像……完全不是。 她柔软得太纯粹,邬别雪在她身上嗅不到一点点被上流圈子熏出来的污浊气息。 她身上只有香甜的、干净的味道,白成一团奶油,又或者蓬松棉花。 她的视线也总是干干净净,不像那些谄媚的人别有所图,也不像幸灾乐祸的冷眼讥讽。 她就只是,睁着黑亮的眼,安静地望着你。 真的很像某种小动物。 也许是在盛夏相遇,邬别雪对她的印象还会带上点热烈。但不是毒辣的太阳,是夏天的燥风,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香气。 让人想到栀子花、池塘、葡萄酒、星夜。 还有,汁水四溢的水蜜桃。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连同邬别雪的思绪也暂停。 那点模糊的音乐声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 邬别雪终于听清楚了那几句英文歌词。 "devilsrollthedice,angelsrolltheireyes" (魔鬼们掷下骰子天使们转动眼珠) "whatdoesn'tkillmemakesmewantyoumore" (无法毁灭我的痛苦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渴求) "andit'snewtheshapeofyourbody" (你身体勾勒出的形状看起来焕然一新) "it'sbluethefeelingigot" (但求之不得的痛苦让我倍感忧愁) "andit'soohwhoaoh——it'sacruelsummer" (这不愧是一场残酷的盛夏) 是泰勒的《cruelsummer》。 小声的歌持续到陶栀吹完头发,才骤然停歇。 邬别雪看着她从浴室走出来,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发尾末稍还有些湿漉漉。 宽松的睡衣下白皙的皮肤被蒸得有些发红,清秀的肌骨容易让人联想到抽条的幼竹。 “你喜欢听taylorswift?”邬别雪盯着书上的公式,随口问了句。 陶栀一愣,眼睛发亮地望过去,“师姐你也喜欢听吗?” 邬别雪抬起头,和她对视半晌,随后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喜欢听lanadelrey。” 【作者有话说】 陶栀也想对师姐说 对你求之不得的痛苦让我倍感忧愁 第10章 十朵薄荷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被你扇耳光的时候。◎ "kissmehardbeforeyougo" (离别前深吻) "summertimesadness" (独属于夏日的悲意) "ijustwantedyoutoknow" (只想让你知道) "thatbabyyou'rethebest" (没人能和你相比) 音乐软件切到《summertimesadness》,lanadelrey的嗓音如同夏夜的冰冷酒液,华丽低靡的龙舌兰,盛开点点气泡。 女声缥缈,进度条刚到33秒,邬别雪就把歌暂停,下了出租车。 怪不得她讨厌夏天。耳机里的歌只要沾到这个单词就开始变得沉重,空旷又孤独。 邬别雪撑着太阳伞,把耳机取下来塞进耳机仓,抬眼望向面前的独栋别墅,摁响大门前的门铃。 “别雪姐姐~”可视门铃那头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欢喜地说道:“我来给你开门!” 邬别雪应了声,双手环臂,开始估算起眼前这栋别墅的价值。 市郊,几百平,带花园和游泳池。邬别雪不动声色地往基础价格上加着零,加到第八个的时候,门打开了。 “别雪姐姐!”婷婷兴高采烈地来接人,身后还跟着一只同样兴高采烈的萨摩耶。 白晃晃一团,毛绒绒的,拼命晃着尾巴,见到邬别雪就上来围着她转,伸出爪子扒拉她的小腿。 “汤圆太久没见到姐姐了,看样子很想姐姐。”婷婷脸颊有些红,可能是跑下来有些热。 前些日子这只萨摩耶被送到婷婷奶奶家,今天刚送回来。 邬别雪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勾了勾唇:“先进去吧。” 徐女士把切好的水果和冰镇汽水端到女孩书房,招呼着邬别雪用一些。 “邬老师呀,这次真是多亏侬哦!阿拉婷婷早两年成绩单拿出来,一中门槛都摸勿着伐?现在居然进重点班了,侬帮了老大的忙呀!” 徐女士笑得眼角笑纹荡漾,喋喋不休地表达着对邬别雪的感激。 这份家教还是邬别雪高考完找的,现在算来也教到第四个年头了。 那时候婷婷刚上初一,是花钱砸进的实验三中,成绩在班上垫底。邬别雪分析完她的不足,就给她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把人一步步往上捞。 没想到初一结束,婷婷居然直接跻身年级前十,把徐女士惊得合不拢嘴。 毕竟她家宝贝女儿从小就没吃过学习的苦,更别说考出这样的分数。 原本邬别雪就是奔着赚点钱来的,也没想着教多久,于是和徐女士说好了只教一年。那时她进入大学不到一年,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课业上,去争取奖学金和保研名额。 但是徐女士见她教得这么好,又基本科科都能教,便不愿意再重新找人,非要把人留下来再带几年,最好能教到婷婷高考。 邬别雪原本不愿意,但是——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邬别雪在这教一个月,能抵上原来打两份工。 好的活可不容易找。尤其邬别雪那时候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一阵子了,更知道这种钱多事少的活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香饽饽。 于是也不再迟疑,教得更用心,简直比自己读高中时还要用心。 于是婷婷以中考全市第六的成绩考进了一中,又在上周的分班考试里以年级第三的成绩考进了重点班。 徐女士乐得唇角好几天都没下来过,春风得意地给亲朋好友挨个打电话报喜,脸上的皱纹都消了好几条。 “姆妈侬好出去伐啦……姐姐要给我上课了……”婷婷有些羞赧,推搡着徐女士,把人推出书房,堵住最后一点笑音。 第12章 她回到桌前坐下,嗫嚅半晌才道:“姐姐,我现在是不是算你的学妹了?” 邬别雪望了她一眼,从包里拿出高一的几本理科教材和一个写满计划的本子,旋即放轻声音道:“恭喜你,考进一中重点班。” 婷婷立马高兴起来,期期艾艾地望向她,“都是姐姐的功劳……姐姐,我也想考江大,你说好不好?” 邬别雪动作微顿,淡漠眉间镀上点迟疑:“徐阿姨不是说要让你去美国留学……” “我不想去!”向来安静羞赧的女孩忽然提高音量,声音里染上点急切,“我不想去美国……” 邬别雪顿了几秒,没回应。她实在不擅长处理青春期女孩突如其来的情绪,于是只好把教材摊开,“先听课吧。” . 耳机又被塞到耳朵里,邬别雪听着悠扬的女声,望着车窗外的墨色天幕,抬手捏了捏眉心。 胃中空空,有些近乎痉挛的疼痛,被邬别雪刻意忽略掉。 徐女士劝了半天,要把人留下来吃饭,但实验室那边出了点问题,邬别雪必须马上回去处理,只好婉拒。 手机忽然传来响动,邬别雪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挑了挑眉。 桃:师姐……我忘记带房卡了tat 桃:大堂值班的老师不在,师姐你还有多久回来呀?「猪猪哭泣」 这还是两人除了转账记录以外的第一次聊天。 陶栀的微信名就叫“桃”,邬别雪也没给她设备注。 她的头像是一幅糖果的简笔画,用糖纸在两边扭出小耳朵的那种薄荷糖。 线条也不是很专业,有些稚嫩的涂鸦,但是很可爱,像她自己画的。 邬别雪看了一会儿,回复:我要去实验室。你到一楼大堂等我,我把房卡给你。 那头秒回:好的!「猪猪敬礼」 桃:师姐你吃饭了吗?「猪猪问号」 邬别雪看着对方一句话带一个猪猪的表情包,没来由地笑了一声,胃里的不适好像舒缓了一些。 她点进那套表情包系列,随手收藏,然后找到一个摇头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wuu:「猪猪摇头」 那头没再秒回。 邬别雪看一眼窗外的景色,又看一眼手机屏幕。 看一眼前面司机的背影,又看一眼手机屏幕。 看一眼手背上的血管脉络,又看一眼手机屏幕。 突然好想撤回。 于是她赶紧长按——过了两分钟,不能撤回了。 她唇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想把手机塞回包里,却又听到它震动。 桃:师姐我给你热了饭团~「猪猪吃饭」 邬别雪盯着那只吃饭的粉色的小猪猪,方才那点局促瞬而烟消云散,于是勾唇笑了一下。 下一秒,裴絮的微信不合时宜地塞过来:到哪里了?十万火急急急急急急! 邬别雪放平唇角,随手回了个:「猪猪奔跑」 裴絮:……??? 裴絮:我不管你是谁,你先从邬别雪身上下来。 裴絮:怎么这么渗人呢我请问?你中邪了吗? 邬别雪没回,把手机塞进包里。 到大堂的时候,邬别雪一眼就看到了陶栀的身影,安静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饭团。 不知道对面坐了谁,从她的视角看不到,但是陶栀好像在和对方说话。 邬别雪往前走两步,就看到陶栀亮着眼站起身,望向自己。 换了个视角,坐在陶栀对面的人背影显露,变得眼熟。 那张明媚张扬的西方脸在顶灯修撰下立体分明,缓缓转来,冲邬别雪挑了挑眉,不加掩饰的侵略性从蔚蓝瞳孔里溢出。 一如既往的欠扁。 “hey,astrid.”卓芊跟着陶栀一起站起身,眯着眼笑得灿烂。 邬别雪停在了原地,眸中的疏离和藏无可藏。 “你回来太迟,我都想让甜心去我房间里坐会儿了。”卓芊随口吐出耐人寻味的英文,面上却是无害的笑意。 陶栀总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但也没想那么多,欢欢喜喜地上前把饭团递给邬别雪。 还是热的。 邬别雪瞥了卓芊一眼,接过陶栀手里的东西,又把房卡递给她,淡声道:“下次值班老师不在,可以去校园官网上查一下电话,打过去问问。” “以后记得带房卡。” “好喔。”陶栀接过房卡,绽开柔软的笑,颊侧酒窝浮在白嫩面上。 邬别雪点点头,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卓芊用法语拉长调子散漫开口:“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吗?你还是这么冷淡。” 邬别雪停了步子,转身走到卓芊面前,面无表情地用法语和她对峙:“如果你识趣一些,就应该知道滚得远一些,别让我看见你。” “但你这种人好像,完全不懂什么叫羞耻。” 卓芊听了她的话,笑得更加张扬,金棕色的长卷发也跟着微微晃动,“我又不是中国人,学你们那套仁义道德有什么用。”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不过放轻松,astrid,这次我不是为了你来的。” 她往前一步,拉近和邬别雪的距离,那张骨相分明的脸极具攻击性,却还要装出一副无辜样子:“我只是在履行新生班助教的职责,仅此而已。” “所以别再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好吗?你的眼神让我想起被你扇耳光的时候。” 卓芊笑着舔了舔唇,蔚蓝色眸子里染上些许玩味。 邬别雪双手环胸,面无波澜地扯起唇角,看着她的眼睛,清晰无比对她说了句脏话。 陶栀听不懂法语,但看着邬别雪离开的背影,又看一眼笑得恣意的卓芊,就觉得两人的交谈不是多么友好。 她扭捏半晌,还是没忍住朝卓芊问:“你们吵架了吗?” “啊……没有。”卓芊把目光移回来,笑了一声,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对她说: “但是,你知道的,听漂亮的冷美人用这种语气对你说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作者有话说】 师姐不想让桃纸听见自己说脏话,于是特意采取了加密通话…… 于是小老外被骂爽了。 第11章 十一朵薄荷 ◎是因为她哑。◎ 陶栀拿着房卡回寝室,当晚洗澡的背景音乐换成了lanadelrey的《youngandbeautiful》。 "hotsummernightsmidjuly"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whenyouandiwereforeverwild" (我们年少轻狂,不惧岁月漫长) 陶栀穿好睡衣,听着堪比复古胶片里流露出来的声线,脑子里全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里主角举起酒杯的那一幕。 手机里传来女人渺茫的嗓音,像是徘徊在中世纪的女诗人,咸涩的海风、被细砂纸打磨过的质感,嗓子里好像藏了把金箔碎屑。 陶栀看着歌词,听着女声,却隐隐觉得有一种华丽的孤独。 不过即使这样,她歌里的夏天听起来也很漂亮,即使像是空茫回响,也镀上了优雅的醉意,被仲夏的夜风一吹,令人难忘。 夏天夏天,怎么样都可爱的夏天,怎么样都让她喜欢的夏天。 十年前的枱南初夏,四年前的江市夏末,今年的盛夏,所有和邬别雪相遇的夏天,她都记得很清楚。 陶栀把那首歌加进歌单,走到阳台吹夜风。 倚靠在瓷砖台,给那盆小薄荷浇了点水,她分心想着之前读过的黑塞。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 陶栀用手指点了点薄荷的小叶子,小声对它道:“说不定给你浇的水也会很幸运地遇到太平洋,还有可能会成为乞力马扎罗的一粒雪欸。” 薄荷晃晃脑袋,似乎在表示它没有这么伟大的志向。 陶栀好像听到了,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斥责薄荷两句,就听到手机有电话打进来。 她靠在瓷砖台,接了电话,视线往下望。 众人来往的人行道,琥珀色的灯光一段路一段路隔着站岗,把楼底的黑夜烘得像打翻的酒液。 威士忌?龙舌兰?白兰地?具体是哪种,她也不太清楚,因为没有喝过,但就是觉得像。 “妈妈?我在寝室啦。”陶栀接到祁挽山的电话,软声软调地应。 “小栀,妈妈今天到江大附近的公司来开会,现在开完了,来看看你好不好?”女人的声调往常总是公事公办,但在面对陶栀和陶娇时,又总是软化得温柔。 陶栀在楼底敏锐地捕捉到女人的瘦高身影。 …… 好熟悉的场景。 陶栀起了坏心思,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如果我说不要呢?” 楼底下那个身影停在原地,哀怨般轻叹了一口气:“妈妈已经到了。” 陶栀不忍心再逗她,急忙软着声道:“妈妈你抬头。” 她笑着朝楼下的人挥动手臂。 第13章 祁挽山迈进807时,先用挑剔的眼神把这房间从里到外地审视了一遍。 陶栀无奈地由着她到处看,半晌后挽起她的手臂轻轻晃:“好啦妈妈,这里很好,什么都有,我住得很好。” 祁挽山被女儿挽着撒娇,冷漠的眉眼这才微微融化一些,“但是感觉还是有点小,妈妈要不还是在附近给你买一套……” “哪有那么夸张!”陶栀受不了祁女士的浮夸作风,赶紧制止她接下来的话,“不用,真的不用,不要乱花钱好不好。” 两人坐在客厅说话,聊了会儿天,就听到门铃在响。 陶栀立马站起身,欢快地跑到门前,又突然想起来,回头急忙朝祁挽山解释一句:“是室友师姐,今天我没带房卡,师姐把她的给我了……” 她微微压低声音又补充一句:“师姐人很好,妈妈不要对她凶凶哦。” 祁挽山有些无奈地颔首——也不知道自己平时在女儿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估计和那种刻薄凶蛮的暴发户有的一拼。 陶栀见她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把门打开。 门外的邬别雪安静站在走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走廊光线斜斜地浸润,还是因为太过疲倦,她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不近人情。 门开的一瞬,她阖起的眼帘轻轻掀开,沉静的视线缓慢往上,最后遇到陶栀的目光。 “师姐……那个,不好意思、我妈妈来看我了……师姐累了的话直接去卧室休息就好。”有了之前来访的先例,陶栀有些慌乱地解释着。 邬别雪进了门,闻言朝沙发上望了一眼。换好室内鞋,她走到女人身前,用得体的社交礼仪向她问好。 祁挽山也站起身,和她打了招呼,态度还算温和,陶栀非常满意。 “那么你们先聊,我不打扰了。”邬别雪朝二人微微颔首,就走进卧室,轻轻把门掩上。 祁挽山看着陶栀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不是……”她话没说完,就被陶栀捂了嘴。 “妈妈,今天好晚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点回家陪妈咪吧。”陶栀端出甜美的笑。 祁挽山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女儿的那点小九九,自从那个室友回来之后,她半分心思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果然是长大了。 祁挽山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在陶栀耳边道:“要不要听我讲一讲,当年你妈咪是怎么追到我的,说不定很有帮助哦……” 陶栀望着她,忍住那点笑意,装出一副懵懂模样:“可是妈咪说是你追的她欸,这么奇怪哦?我再打电话问一下好了……” 她举起手机,煞有介事地开始翻通讯录。 祁挽山急忙摁住她的手机,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开口:“妈妈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还是不要给你妈咪打电话了,她这个点应该在敷面膜,不太好接。” 说罢,拿起包就闪,走到门口才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记得哦,不要给妈咪打电话问这件事,她很害羞的。” 陶栀拉长尾调地应:“原来如此——” 门被合上了。 陶栀唇角的笑涡停留了许久,垂眸之际,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二十三点四十。 她把手机锁屏捏在手心,踩过客厅落地灯和月光的交界线。 五指张开伸出,已经触到卧室门的门把手,却在用力的一瞬忽然停滞。 抬起的手变化成屈起指节的姿势,隔了好几秒,才在门上敲了敲。 “师姐?我可以进来吗?”陶栀垂着眼,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邬别雪光裸的脊背。 回应的是极轻的几声脚步后,卧室门直接被拉开。 邬别雪的身影挟裹着卧室的冷气轧来,连淡漠眉眼也拢着点湿润雾气。 她把头发挽得很高,身上是一件之前从来没有穿过的吊带绸缎睡裙,香槟色,轻而易举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肩颈处大片大片的腻白皮肤直晃晃暴露在冷气里,连同纤润锁骨,一同闯进陶栀眼里,灼得人不敢直视。 邬别雪就是生得好,冰肌玉骨,肌理细腻。薄嫩的皮脂包裹着纤匀的骨,像是西方创世神费尽心机雕刻出来的躯体。 这样的身形和骨架穿什么都好看,陶栀再清楚不过。她把最简单的实验室白褂都穿得像高定风衣。 混乱思绪在脑中缠绕半晌,陶栀回过神后急促地移开眼,从她让出的空隙钻进卧室。 然后僵硬地爬上床,背对着邬别雪的方向,把被子拉到下颌。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邬别雪也躺上了床,撑起身子问了句:“关灯了?” “喔、好。”陶栀小声回应。 卧室的顶灯被关掉,陷入一片静谧。 “会不会觉得冷?”清凌凌的声线抚过陶栀耳际,令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喔、不、不冷。”她闭着眼回应。 邬别雪没再说话,把空调定了时,就躺回被子里。 黑暗总是令人放大五感,尤其是知晓空间里并不止一个人在呼吸,孤单的心跳就莫名更加剧烈,似乎也在寻找涨盈的同类。 只可惜,这一小片寂静汪洋里,陶栀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浪花,急促的鼓点融不进安静的夜曲,显得过分突兀。 幸好这些毫无章法的雀跃只有混身血液和细胞能听到,只有肋骨和脉搏能听到。 阳台边的薄荷听不到,从落地窗漏进的月光也听不到。 陶栀放缓呼吸,悄悄转了个身,面朝邬别雪的方向。鼻尖若有似无的薄荷味,让她想起那颗藏了好久的薄荷糖。 倦意也缓慢地缩进柔软被窝。 当天晚上,陶栀在梦中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枱南。 枱南的初夏,举目是绿油油的一片树荫,阳光晒在路面,烫得过路的蚂蚁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长那么多脚。 狭窄的老街路巷,街边的水果摊在卖芭乐,糖水铺的老阿嬷摇晃蒲扇。店铺里老旧的风扇吱呀呀摇着头,吹出的风没多久就彻底在恼人温度里融化。 福利院的后院,总是长长地拉起两根麻绳线。小孩们的夏衫吸饱了汗湿的潮气,在水里晃荡一圈就被挂上晾衣绳,一件一件地排开,滴答滴答地往下垂落细密水珠。 约莫是六岁的陶栀蹲坐在阴凉檐下,看着阿姊抖开那些布料,看着衣衫滴水,总觉得那些水珠像在替不能哭的人流泪。 “靠北,她又不会哭又不会抱怨的,怪不得那些大人都要她欸。” “北七喔?她会流眼泪啦,只是发不出声音好不好?” “欸淦,真是有够让人讨厌!” 小孩子的恶意好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他们成群结队,围着一个人静坐在一旁的陶栀,用粗鄙的语言围剿这个和福利院格格不入的女孩。 这个一眼看上去就不该属于这里的女孩。 这里没什么娱乐项目,于是福利院的孩子天天在外面疯跑,每个人都晒得黑得发亮,混身脏兮兮。 但陶栀不会。也许由于瘦弱,力气比不上同龄人,她不喜欢到处乱跑,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天空、看树荫、看水泥地上的蚂蚁。 又或许是因为她哑,说不出话,所以才被迫安静下来。总而言之,她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同龄人的乖巧,样貌也是最出挑,所以总是轻而易举讨到大人的喜欢。 如果说整个福利院是一簸箕干瘪的黑芝麻,那陶栀就是里面最亮眼、最饱满的一粒白芝麻。 所以被排挤也总是很正常的事。 陶栀双手抱住膝盖,望着面前的三个小男孩,稚嫩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他们开始动手动脚,将陶栀推翻在地。 似乎捉弄这个白生生、长得好、又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中最有意思的一项。 陶栀听着他们肆意狂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玩。 于是她在地上攥起一块石头,站起身,朝着为首男孩的头砸了过去。 她力气小,所以最后那块石头没有按照预想的直线飞出去,而是拱出弧线,最后砸到了男孩的腹部。 “啊啊啊!好痛!” 【作者有话说】 不许欺负可爱小栀[爆哭] “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出自赫尔曼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第12章 十二朵薄荷 ◎不要太贪凉。◎ 好痛。 头好痛,肚子也好痛。 难道那颗石头最后打中的是自己吗? 陶栀浑浑噩噩地陷在梦里,不算太美好的回忆让她眉心蹙得很紧,睫毛也一直在颤。 手腕上手表好像一直在震,但是陶栀困顿不已,似乎没有力气能抬起手腕,眼睛也涩得很,有些睁不开。 要关掉闹钟的,不然会吵到邬别雪。 她迷迷糊糊地想,不能吵到师姐,不能让师姐讨厌她。于是费劲力气想要睁开眼让视线定位到手表,再按下停止。 第14章 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令人安心的微凉香气游进陶栀心底,带着温意的五指轻轻抬起她的手腕,把闹钟关掉,然后又触了触她的额头。 站在床边的邬别雪摸到她滚烫的额心,指尖也被一层薄汗沾上湿意。 床上人仍旧不安地蹙着眉,脸颊隐隐发红。她呼吸有些短,连带着脖颈和心口的起伏,也变得不安而急促。 发烧了。 邬别雪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板,又将视线移回陶栀的脸上。 “陶栀。”邬别雪微微俯身,出声唤她。 “唔……嗯……”陶栀没有睁眼,但在凭借本能回应她,黏黏糊糊的声音,从苍白唇际溢出。 /:. 邬别雪皱了皱眉,伸出手,力道极轻地拍了拍她的面颊,“陶栀,醒醒。” 视线慢慢聚焦,眼前景象从模糊的黑暗慢慢点亮,最后凝聚出邬别雪清丽的面容。 陶栀从梦里醒来,睁着迷惘的眼,神情懵然,黏糊糊地喊:“邬别雪……” 这是邬别雪头一回听见她连名带姓地喊自己,于是眉梢讶异地微微挑起,心想她果真烧糊涂了。 平时明明只会恭恭敬敬地喊师姐。 陶栀拖着沉重的脑袋费力思考几秒,反应过来后急忙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六点四十五。 还有五分钟集合。 她霎时睁大双眼,昏沉的脑子像浸了冷水,急忙掀开被子想下床,却被头脑和腹部传来的痛意打了个措手不及。 “嘶……*”她轻吸了一口气,细细分辨腹部的坠痛是因何而起。 算算日子,好像是差不多了。 生理期免疫力就是会变很差,所以也不奇怪为什么会头痛了。 一旁的邬别雪从她醒后就垂头在手机上摁了半天,好像在发什么信息。 她望了一眼陶栀,声音很轻,但还是没什么情绪:“你好像发烧了。我找王老师给你请了假,教官现在知情,你洗漱一下,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喔……好。”陶栀其实还是有点晕,没怎么听明白,但只是下意识地回应邬别雪的指令。 她红着脸掀开被子,慢吞吞地把脚趾蹭进拖鞋。心虚地瞥一眼床单,还好,很干净。 陶栀站起身,终于消化掉邬别雪说的话,才为时已晚地用含糊声音问道:“师姐,会不会太麻烦你……” 邬别雪没回应,转身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随手取出两件衣服,才回道:“先洗漱。” 陶栀又弱弱地应了一声,才挪去浴室洗漱。拖鞋的哒哒声并不重,响在瓷地砖上,埋进另一个小空间。 邬别雪望了一眼合上的浴室门,拿着衣服回到床前,把身上的睡裙脱下,换上纯色吊带和牛仔短裙。 又过了几分钟,浴室门才咔哒一声打开。 陶栀洗漱好了,脸上还有些没干的水珠,扒在门框边问邬别雪:“师姐,你上午没有课吗?我可以自己去……” 其实她有邬别雪的课表,知道她今天没课,这样问只是怕耽误她做自己的事。她知道邬别雪总是很忙,她怕麻烦她。 “今天没课。”邬别雪眉目平淡,只回了四个字。 “喔。”陶栀这才从浴室里移出来,脸还是烧得有些红,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师姐,你去洗漱吧,我换一下衣服……” 邬别雪没说话,点点头就进了浴室。 被用过的洗脸台已经清理干净,泡沫被冲走,水珠都安安分分地呆在水池里,地面也不见一点湿润痕迹。 邬别雪拧开水龙头,掬了捧清水覆在面上,用洗脸巾细细擦干水珠。 等要把洗脸巾丢进垃圾桶时,她忽然看到里面有一张卫生棉条的包装。 陶栀昨晚把垃圾清理掉了,所以那张包装浅粉色在空荡荡的桶底,有些显眼。 洗漱完出来,陶栀已经坐去了客厅,正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在喝。 唇还是没什么血色,但面色看上去不像刚才那样难受了。 邬别雪正要出卧室,忽然想到校医院似乎总是把空调打得很低,就又瞥了一眼陶栀的穿着。 荷叶边系带短衬衫,莫代尔长裙。柔软的布料把人衬得越发无害,露出的那点皮肤白晃晃的,被落地窗的阳光一浸,细腻得看不到瑕疵。 她脚步一顿,转回衣柜前拿了件外套,塞进挎包里。 “走吧。” 八点的光景,紫外线还不算强烈,但似乎已经跃跃欲试。 两人掩在邬别雪撑起的遮阳伞之下,沿着香樟大道往校医院去。 伞面不宽大,两人的距离无可避免地被拉近,裸露的手臂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操场那边遥遥传来喧嚣的口号声,用喇叭扩大之后的声音渗进电流,电得人酥酥麻麻。 陶栀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脏莫名跳得有些快。 那些细碎光影与青石地砖交融后不断退后,往前的只有两个人的步伐,出乎意料地一致,又与新的光影碰面。 “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邬别雪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好像本来就带着沁凉的质感,像一盏薄荷冰酒,穿透闷热空气,抚过耳廓,又薄又凉,激得陶栀浑身僵硬。 “没……”陶栀的声音有些哑。 “昨晚不觉得冷吗?”邬别雪的目光很淡,但是陶栀还是能感觉到她在看自己。 陶栀仰起脸,语速变快了些,朝邬别雪解释道:“师姐,不是空调的问题、是我自己免疫力差……师姐不用在意我……” 邬别雪听着她解释一通,语气里那些着急的意味好像在晃尾巴,可怜巴巴地解释都是她自己的错,和空调半点关系都没有,和邬别雪也半点关系都没有。 邬别雪移开目光,只说了一句:“你不用这么……” 话语没了下文,邬别雪似乎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她措辞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我们是室友,两个人住在一起,生活习惯本来就需要磨合。如果觉得空调冷,调高一些就好。” 陶栀听着她说话,抿了抿唇,眼睛不可遏制地弯了弯,才应道:“好喔。” 两人进了校医院。果不其然,整个校医院的空调都打得很低,像个巨大的冰箱。 邬别雪把伞收了,带着陶栀挂了诊,看了眼诊单,就去二楼去找医生。 进了问诊房间后,邬别雪把包里的外套拿出来,面无表情地递给陶栀:“披一下。” 陶栀也觉得有些冷,本来想忍忍,但没想到邬别雪还带了外套。于是有些呆愣地接过,软声软调地向师姐道谢。 女医生大致询问了一下状况,拆出医用棉签,让陶栀张开嘴:“来,啊……” 陶栀乖乖地模仿她的动作,仰着脸张开口。 “风寒感冒,还有点低烧,咽喉有点红肿。夏天是热,但是也不要太贪凉哦,不要吹太久空调。”女医生把棉签扔进医用垃圾桶,就开始写病历单。 “要挂点滴吗?挂了的话会好得快些,不挂的话多开两天药。” 邬别雪没说话,只看着陶栀,让她自己做决定。 陶栀想了想,慢吞吞回道:“谢谢医生,我下午还要军训,就不……” 邬别雪想不懂陶栀怎么就这么喜欢军训,第一天中暑也没多休息,现在感冒了还想着军训。 于是她打断道:“我给你请了一天的假。” “啊?”陶栀揣摩着邬别雪的用意,又重新开口道:“哦……那、那我挂……” “不挂。”邬别雪瞥了眼她的手背,几天前打的针留下的淤青还没散。 陶栀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一下有些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女医生见两人对话,觉得有趣,没忍住笑出声。 “那我多给你开两天药,要好好吃药,多喝热水,小心再受凉哦。” 邬别雪在一旁瞧她笔下飞舞出专属于医生的字迹,粗糙潦草的几笔。她突然出声问道:“医生,是有开阿司匹林吗?” 那女医生有些惊讶,“同学你看得出来啊?你学医的吗?” “不是,稍微能看出来一点。”邬别雪停顿一下,又说:“她生理期,能不能给她换一下?” 女医生一拍脑门,“忘记问月经。”她重新扯来药单,没再选影响凝血的药,望向邬别雪的眼睛也多了几分笑意,“值了一晚上班差点糊涂了,多亏了你啊小同学。” 两人走出校医院,见太阳越发强烈,晒得地砖开始发烫,紫外线变得毒辣。 陶栀拎着药,余光瞥见一旁的邬别雪指尖一直在手机上滑动。 两人走到小喷泉前时,邬别雪把手机放回包里,把伞递给陶栀:“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陶栀下意识想拒绝那把递来的伞,却又听邬别雪说:“我打了车,不用伞。” “回去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说】 陶栀:师姐到底想不想让我打点滴[爆哭] 第15章 邬别雪:这小孩怎么这么喜欢军训[问号] 第13章 十三朵薄荷 ◎在她身体里溺毙。◎ “蛤?感冒了吼?”林静宜的声音隔着手机,有些失真,“那你午饭吃什么,要不要我买了给你送来?” “没关系,我点了外卖。”陶栀开了免提,回应林静宜的话,却把视线聚焦在微信的对话框。 桃:师姐,你中午回来吃饭吗?「猪猪吃饭」 wuu:不了。 陶栀的拇指在手机边缘摩挲了许久,才又打出一句话:那师姐中午要好好吃饭哦! 对面没有再回复。 “那我中午只能和同学一起吃饭了,唉!”林静宜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 陶栀闷声回了一句:“抱歉啦。” “说什么啊笨蛋!”林静宜笑着骂了一句,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又神秘兮兮地说: “还想今天中午吃饭跟你八卦欸。你知道吗,李铭棠现在染上赌博,输了几百万……他领养家庭受不了,和他断绝关系了,他现在一个人被扔在东南亚回不来。” 陶栀听了这话愣了一秒,半晌后才回:“这样喔。” “你反应好冷淡欸。以前在枱南福利院,他天天欺负你,现在他这样,你不觉得恶有恶报乜?”林静宜哼哼两声,翻起陈旧往事,开始为她打抱不平。 陶栀没回应,想到昨晚的梦。 那块石头最后自然是甩到了李铭棠身上,实打实地带去了疼痛。 高大的男孩意识到自己被瘦小的女孩打痛之后,更加怒不可遏,当即上前掐住陶栀的脖子要揍她。 幸好林静宜早察觉到不对劲,带着院长阿嬷出现得很及时,制止了李铭棠,陶栀没怎么被伤到。 不过,之后的很多时间,她都没有再那么幸运。 陶栀趴在床上,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击,思绪却早已飘远。 印象里,李铭棠实在是一个极其虚伪的男孩。脸上似乎总是浮着假笑,那双吊起的眼睛里藏着一个孩子不该有的算计和冷漠。 他在福利院里常常欺负弱小,可一旦院长阿嬷或别的大人出现,就会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仿佛刚才揍人的不是他。 哦,他还很会变态度。如果来领养孩子的家庭看起来很有钱,他会立刻变得彬彬有礼,主动帮忙照顾其他孩子,在大人面前端出一副早熟的绅士做派。 他会用甜言蜜语讨好那些潜在的养母父,仿佛他天生就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但如果来领养的家庭看起来普通甚至贫穷,他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 他会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眼神里透出不屑和嘲讽,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刻在骨子里的虚伪和势利,让人没来由地相信,他生下来就是个坏种。 所以陶栀一直很讨厌他,非常、非常讨厌。 “你在哪里看到的?”陶栀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声音带着发烧后的哑意。 “之前我找到枱南福利院的社群网站啰,里面经常有从福利院出去的人发些帖子,晒晒生活或者打听消息之类。” “发给我。” 林静宜那头有人开始喊她的名字,于是她压低声音说:“好啦,发给你了。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既然师姐帮你请了假你就好好休息一天,别想那么多啦。我先去了哦。” “好,bye。” “bye。” 挂了电话,陶栀打开微信,点开林静宜给她发的链接。 古旧的论坛页面,后台程序和导航没有更新,整个论坛风格都好像还停留在十年前。 她随手往下翻了翻,果然看到一条爆帖,是讲李铭棠的。 陶栀点进去,细细阅读了一遍他的悲惨结局。 说是领养家庭早就举家搬到北欧,躲瘟神一样把他一个人留在了东南亚,现在被高利贷的人追债,每天只能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帖子里的人都在喊大快人心,评论堆起高楼,从这里都能看出他以前到底有多作恶多端,又有多少福利院的孩子被他欺负过。 陶栀不想再看,滑动页面退出去,就听到门铃在响。 外卖到了。 陶栀拿到外卖,坐到厨房边上那张小木桌前,拆开包装。 她点的还是西餐,是上次和邬别雪一起吃的是同一家。 其实陶栀没有告诉邬别雪,这家餐厅是陶娇开的。用料都很好,环境也很干净,她知根知底,才放心点给邬别雪吃。 点的不多,小木桌放不下,她也怕吃不完。她把餐取出来,就又点进和邬别雪的聊天框,最后那条消息仍旧孤零零的,没有回复。 陶栀垂头,开始用餐叉开始戳那块牛排,心情闷闷的。发烧好像把食欲也带走了,她不是很想吃。 直到牛排被戳出好多小孔。 陶栀撑着下颌,放下餐叉,干脆点开邬别雪的头像。 她的头像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空白。像她这个人一样,冷冷清清的。 已经点进去过无数次的朋友圈也依旧干净空荡,设置了仅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 陶栀撇了撇唇角,眉眼染上点落寞。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好把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归结为生理期的激素影响,还有感冒发烧带来的不适。 还有讨厌的人在眼前晃过一圈。 可牛排又不知道这些。牛排是无辜的,总不能被戳出洞洞还不被吃掉。 那也太可怜了,好像被欺负后又被抛弃。 于是陶栀收敛起心绪,坐直了些,开始把牛排切成小块。她切得很慢,但是很认真。 也许下一次再一起吃,她可以帮师姐也切牛排。她切得很好的,每一块都很好入口。 餐叉刚插起一块,手机突然震动一下,响起特殊提示音。 陶栀一愣,急忙放下餐叉,拿起手机。 wuu:你也好好吃饭,记得吃药。 那行字躺在对话框,是隔了二十分钟的迟来回复。看上去好像只是疏离的客套话,但偏偏让陶栀变得欣喜,让她那点不好的情绪忽然就全散了。 陶栀察觉着又重新雀跃起来的心情,觉得师姐好像一个魔术师,一条消息就可以把自己的阴云全部赶走。 她弯着唇急忙回复:好喔!「猪猪敬礼」 好不容易等来的回复,代表着对方现在可以聊天的契机。陶栀不想就这么放过,于是又急忙打出一行字:师姐,我正在吃饭~你吃了吗?「猪猪问号」 这次邬别雪回得很快。 wuu:嗯。 wuu:我要晚上才会回去。 陶栀似乎从这行字里瞧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她感觉,无知无觉中,两人的距离好像又在拉近。 不是物理上的距离,是即使睡在同一个房间,也看不出痕迹的那种距离。 于是喜滋滋地捧着手机,回复了之后就专心开始吃饭。 盛夏的午后实在太难熬。 烈日光线在窗外放射热意,连带着室内空气都发烫。 陶栀吃完药,就觉得昏沉,于是倒去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实在太热,她躺了没一会儿,就浑身是汗,睡衣也皱巴巴地贴在肌肤上。只好认命打开空调,把温度调低,又定了时,才又开始酝酿睡意。 感冒药的副作用总是可以让病中的人沉入安眠乡。 悬日收敛,渐落西山,光线逐渐暗沉。 这一觉,陶栀睡得极不安稳。 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儿是李铭棠刻薄嘲讽的嘴脸,一会儿是院长阿嬷的责骂,一会儿是枱南的滂沱大雨。 灰暗阴湿的后院长满黏腻腻的青苔,她瑟缩在檐下,觉得自己也像一块没人要的青苔。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踩得稀巴烂。 那些破碎的记忆像海浪涌来,偶尔渗了些鲜红血迹,把她卷到深海中央,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被淋湿的还是被溺湿的。 碎片溅落,快速地在她眼前一帧帧闪过,让她忍不住加快呼吸,把口鼻往上仰,好攫取氧气。 像只被巨浪拍到岸边的鱼。 最后一帧,是与灰暗低沉的黑白截然不同的鲜明,让她从黯淡炎夏里抓住了微凉的薄荷香气。 眼前的女孩小脸像是霜雪雕刻成的,稚嫩眉宇间凝着拒人千里的寒意,看上去就不太好相处。 可她的指尖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为陶栀擦拭额角血迹时,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从眉眼溢出的心疼和怜悯也快要藏不住。 让陶栀睁大了好奇的眼,十分疑惑不解。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陶栀遇到过很多人。戴着面具的,或温柔或热情,伪善内里是一片荒芜的冷漠。她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人类社会约定俗成的法则。 幼年时把她抛弃的母父,恃强凌弱的李铭棠,唯利是图的院长阿嬷,还有很多来福利院挑小孩的大人。 爱、善意、耐心,这些正面的情绪都是根据价值而发放的东西,就像饭票。 第16章 她是女孩,她不健康,她失去了被宠爱的机会,所以重男轻女的母父对她没有爱,把她扔进福利院。 她弱小,她不懂反抗,她失去了平等的资格,所以李铭棠对她没有善意,带着人欺负她。 她害怕新环境,她不愿意跟大人走,她失去了被领养的价值,所以院长阿嬷对她失望,对她失去耐心。 所以,第一次接触到邬别雪时,陶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与她所熟知的人类法则几乎背道而驰。 别人用善良伪装冷漠,但是她用冷漠包裹善良,却显得更加纯粹、更加干净。 用雪来形容会很过分吗? 枱南一年四季都热,陶栀从来没有见过雪。但她在破旧的绘本上读到过,雪是纯洁、松软、晶莹的,所以她一直觉得,雪是一种很神圣的东西。 邬别雪就是带着冷淡却温和的神性,她与破败的后院格格不入,像落入黑腐泥土的一捧白雪,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拾起。 她摁着陶栀的额角止血,耐心地告诉她:“不能就这样让别人欺负。” 见陶栀不说话,她从包里摸出最后一颗薄荷糖,塞到陶栀手心。 “以后,想要的都要自己去争取,知道了吗?” “我叫邬别雪,你呢?”女孩的声线很干净,似乎含着隐隐期待,漂亮的眼睛也注视着陶栀。 连她的名字里也有雪。 瘦小的陶栀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薄荷的香气。她的视线温和,但被注视的时候,陶栀却觉得快要被烫伤。 她想回应她的期待,于是试着动了动唇舌,可干哑的喉咙却贫瘠得挤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明明叫作邬别雪的女孩仍旧耐心地在等她说话,但陶栀还是想到了无数张饱含讥讽的脸。 大雨好像又开始下了。 湿润的气息漫过鼻腔,倏尔化为实质,淹没口鼻,把陶栀拽进海里。 一片薄荷海。 陶栀猛然睁眼,急促喘着气,混身都湿透了。 空调已经停了好久。她热得浑身都是汗,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醒了?” 冷冽的声音灌入耳际,陶栀抬眼,看到邬别雪站在她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条打湿的毛巾。 邬别雪身上熟悉的味道游过来,陶栀轻轻吸了一口,忽然笑了。 原来是真的薄荷海。 【作者有话说】 “以后,想要的都要自己去争取,知道了吗?” 陶栀知道了。她想要你。 第14章 十四朵薄荷 ◎怎么脸这么红。◎ “要不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出了好多汗。”邬别雪没说自己拿着毛巾是要干嘛,只微微抬起下颌,眼神往浴室的方向一递。 陶栀也觉得黏腻得不舒服,于是点点头,温吞地下床,走进浴室。 出了一身汗之后好像发烧的症状减轻了一些,但痛经的症状却愈演越烈。 陶栀习以为常,忍着痛洗完澡,又细细把头发吹干。 刚走出浴室,她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很清淡的,像是粥香。 卧室没人,陶栀走到门口往客厅望,发现邬别雪的身影在小厨房里晃悠。 厨房里的人回头瞥了一眼陶栀,将锅里的青菜瘦肉粥一点一点盛出来,随口道:“坐着,吃饭。” 和两碗粥一起到小木桌上的,还有一碗红糖荷包蛋。枸杞和红枣飘在上面,红彤彤的。 陶栀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欣喜,还有些不知名的羞涩,混在一起酿成酒意,轻飘飘地把耳尖染红。 邬别雪没解释她为什么要做这些,没解释那条沾湿的毛巾是为了什么,也没解释为什么早上一定要把陶栀带去校医院。 也许是骨子里的善意和年长的责任感,让她对生病的室友师妹多了几分怜悯。 或许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让她对新室友感冒感到愧疚。 又或许只是最简单的,照顾一下,维持简单的人情往来,毕竟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陶栀吹凉勺子里的粥,没再细想。 不管是什么,她都乐意接受。 怜悯也好,愧疚也罢。虽然还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但她不介意把这些情愫作为手段,拉近距离,制造契机,一点一点抓住邬别雪。 毕竟是邬别雪教的她——如果想要,就自己去争取。 所以也不能怪她物尽其用,对吧? 陶栀敛下思绪,含进一口粥,被鲜香清爽的味道征服,眼神亮了亮。 “师姐,你会熬粥哦?”她咽尽了口中的食物,才开口去问。 邬别雪没抬眼,“点的外卖。” 陶栀被她坦荡的态度哽了哽,望向面前的红糖荷包蛋,“那这个……” “也是点的。” “……喔。” 两人吃完晚饭,陶栀就主动提出去洗碗。 邬别雪有个电话打进来,于是也没拦她,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陶栀看了眼她的背影,把碗叠好,一起带进小厨房,放进洗碗槽里。 已经准备拧开水龙头,余光一瞥,这才看到,一向空荡的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袋米,还有一袋拆开的红糖。 陶栀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走到小冰箱前,拉开去看。 往日里除了矿泉水和桃汁不会出现其它东西的冰箱,突然出现了一盒鸡蛋、一把没用完的青菜、一些水果。 尽管东西很少,但却让陶栀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像发烧时那样,身体又开始变软,脑子也轻飘飘的,像是浸泡在一片温水中。 这些东西,毫无疑问地开始给这方空间开始灌入烟火气,添上真正的生活的痕迹。 陶栀突然觉得,之前的几天她和邬别雪住在一起,都只像是住在一块冰冷的空壳子里。直到现在,这块空壳子,才开始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住所。 其实搬进来的第一天,陶栀就已经想把这个小冰箱填满。她想,邬别雪不爱吃饭,平时都懒得应对,她可以在寝室里做饭给邬别雪吃,免得她经常犯胃病。 但是她没有迈开这一步。 太过心急,显得俗不可耐,或许会让邬别雪觉得别有用心,又或许会显出侵占别人空间的洋洋得意。 陶栀准备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她也不想让邬别雪对她产生哪怕半点的坏印象。 原本想的是等两人真正熟起来,她再悄无声息地往冰箱里运送物资,再借着某个由头,留邬别雪一起在寝室里吃顿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顿饭延长到日后的每一天。 她会慢慢渗透邬别雪的生活。 只是没想到,先迈开这一步的人却是邬别雪。 云淡风轻的、直截了当的,没有别的弯弯绕绕,也不像陶栀那样,觉得这件事需要筹划多久。 只是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陶栀合上冰箱门,垂眸吸了口气,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洗碗槽前,细细地把那三只碗洗干净。 邬别雪打完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就走到厨房外对陶栀说了一句:“记得吃药。” “喔,好。”陶栀把碗放回碗篮里,笑得酒窝晃悠。 邬别雪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停顿几秒,就转身回了卧室。 晚间还是太热,不开空调压根没法入睡。 邬别雪把空调遥控板放到了陶栀床头柜上,才拿上睡衣进浴室洗澡。 等陶栀回了卧室,看到遥控板的位置,了然地垂眸一笑,把空调开到二十四度。 她转身出了卧室,把门微微掩上,免得放跑冷气,走到阳台给家里打例行电话。 今天早上的时候,陶栀怕那盆薄荷被晒坏,于是把它放到了阴凉的墙角。刚刚邬别雪在阳台呆过,又把它移回了瓷台上。 “妈咪……中秋节吗,还没有出放假通知欸。”陶栀依旧用指尖逗弄薄荷的小叶子,回应着陶娇的话。 军训结束大概在九月中旬,紧接着就是中秋节。 听陶娇上扬的语气,喜悦似乎快要溢出来。陶栀猜她可能已经有了什么安排,于是软声回道:“等出放假通知了,我就和妈咪说好不好?妈咪是想去哪里玩吗?” 陶娇在那头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好像太过兴奋,于是急忙端出一副老成样子,说不是要去旅游,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要来拜访她,想让陶栀也见见。 “喔……谁啦?”陶栀垂眼去望楼底下的人行道,视线漫无目的地轻移,最后停在一区大门外的悬铃木下。 轻薄的阴影里,有两个身影在紧密相贴。 陶栀定定看了半晌,意识到他们好像是在接吻以后,她急忙移开视线,颊侧镀上红晕,强行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电话上。 “哎呦,你听我讲哦,妈咪之前不是在西区开了家甜品店吗?然后昨天去店里检品……”陶娇竭力放平声线,却还是藏不住话里的欣喜。 第17章 陶娇的商业版图不算辽阔,但每一寸都精准地嵌入城市的脉搏之中。 她名下的连锁西餐厅遍布各个城市的市中心,从餐品到装潢再到店内的钢琴曲,每个角落都精致而优雅。 但和高档奢华的路线截然不同,那家甜品店更像是一个意外。 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她少女时期的愿望,也没想着盈利,于是落址选在了偏僻的西区,自己研究了菜单,制定了店里的甜品样式。 结果没想到,生意特别好,位置偏也拦不住每天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客人。 “就遇到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子,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很漂亮,说话也软软的,很讨人喜欢。我听店员说她好像经常去店里买甜品……” 陶栀应和两声,等着她把后文补充完整。 “然后!你猜是怎样!”陶娇拔高音量,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前些日子大火的电视剧,你知道吧?就是我在追的那部,我认出她是里面的女主角耶!就是姓温的那个啦!” “我直接一整个大震惊!她耶!她居然喜欢吃我的甜品耶!”陶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开心,估计笑得眼睛都弯成月亮了。 陶栀也跟着笑了笑,把后文补充完整,“所以你们就变成朋友了喔?然后约好中秋节来家里玩吼?” 陶娇女士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容易交到各种各样的好朋友。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几岁的小女孩,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成朋友的。 “是啦。”陶娇还是觉得很梦幻,又对陶栀说:“反正到时候妈咪来接你好不好?她真的超级靓……” “好喔,我也想见啦。”陶栀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着应道。 电话挂断,陶栀没忍住又往那阴影处瞥了眼。 那两个人居然还在亲。 不会缺氧吗? 这么好亲吗? 陶栀以严谨的学术态度盯着那两人看,丝毫没察觉身边多了个高挑身影。 邬别雪声音很淡:“在看什么?” 陶栀忽然生出种被抓包的心虚,于是急忙移开眼,十指在面前挥舞,脱口而出道:“没有、没看什么!” 邬别雪本来是发现自己的外套落在阳台,想来取,但看见陶栀盯着某处看得入神,就随意站到她身边问了一句。 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邬别雪疑惑地顺着她原本的视线朝下望,就看到有对情侣缩在树下拥吻。 一男,一女,在宿舍大门外。 年轻的情侣不舍分开,即使只是隔着几条马路,隔着一夜时间,在他们身上却演绎出惊心动魄的离别。 其实很常见。邬别雪夜归,常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三年光景,已经适应。 但对于刚进大学的陶栀来说,似乎冲击力有些大。 邬别雪移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成年了吗?” “成、成年了!”陶栀察觉出些许揶揄的意味,脸色红得像番茄汁,急匆匆地解释道。 夜风吹过,撩起陶栀的发丝,贴在姣好的侧脸。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有被调侃的窘迫,被羞涩铺成粼粼水面,望向邬别雪,忍不住又闪烁。 邬别雪往前一步,唇角轻勾,“怎么脸还是这么红?还在发烧?” 【作者有话说】 可爱,想逗。 第15章 十五朵薄荷 ◎不成样的拥抱。◎ 邬别雪不是一个喜欢捉弄调侃别人的人。连裴絮都说她,有礼貌得太疏离,没有人情味。 但不知道为什么,夏夜的风吹过来的时候,邬别雪闻到陶栀身上的沐浴露味,看着她羞赧粼粼的双眸,突然就很想逗一逗这个小师妹。 明知道她是因为撞见别人在接吻才脸红,她还是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在陶栀额头靠了靠。 “还没退烧吗?”她的语气平淡得似乎不掺任何恶劣的心思,偏偏双眸却好整以暇地微眯。 “退、退了……”陶栀磕磕巴巴地应,不仅嘴上说退了,连脚步也快忍不住想后退。 邬别雪把手收回,又往前一步,手臂绕过陶栀。 像个不成样的拥抱。 她刚洗完澡,身上是另一套睡衣,不再像那条睡裙一样漏很多,但那些腻白和温软还是闯进了陶栀视线里。 距离骤然拉近的瞬间,她身上向来清淡的香味涌来时莫名变得浓郁至极,让人头晕目眩,想要屏住呼吸,又忍不住汲取更多。 陶栀的心脏开始乱跳,砰砰作响。 她觉得自己像被拉紧的弦,绷得脊背都僵直,也许下一秒就要断裂。 邬别雪瞥她一眼,神色自若地从她身后的瓷台拿过外套,然后毫不犹豫地抽离。 外套搭在臂弯,邬别雪懒散地往后靠,倚在干净的瓷台,随手将发丝撩到耳后,把优越的侧脸完整露出来。 “明天要不要再请一天假?” 距离拉开,陶栀慢慢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弦又悄悄恢复正常形态。 “不用啦,请太多假不好。”陶栀把轻颤的手指藏到身后,仰起脸朝邬别雪笑了笑,酒窝显在颊侧,“谢谢师姐关心。” 邬别雪瞧着她毫无破绽的脸,半晌后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卧室。 . 事实证明,陶栀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军姿才站到半个小时,她又觉*得眼前开始浮出重影,脑袋昏昏沉沉,喉咙也发痒。 但是方队安静,她也不敢咳出声,直把自己憋得脸蛋通红。 又站了二十分钟,教官一声令下,大家终于短暂解脱,开始在原地休憩调整。 陶栀立马捂住唇咳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喉咙都快咳破了,身形也摇摇欲坠。 一边路过的女生见她难受,立马扶住她的肩膀,小声问道:“很难受吗?要不要向教官报告一下,去树荫底下休息?” 陶栀微微弓着身子开始喘气,闻言扭头和她对视。 “谢谢你许闪闪,我还好啦……”她朝许闪闪笑笑,眉眼有些疲乏。 这下换作许闪闪哑然。军训这么多天,她和陶栀站的位置不算近,平时更是没什么交集,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叫出她的名字。 但陶栀很出名,大家几乎都知道她。军训第一天,陶栀中暑晕倒之后引起不小骚动,当时校园论坛被这个文弱甜美的枱南女孩刷屏,照片满天飞。 没其它原因,军训第一天就中暑的,陶栀是头一个。加上她长得好看,在一众新生里极其出挑,说话也总是带着温吞柔软的闽南语调,很容易给别人留下独特印象。 刚上大学的少女少男正是喜欢看脸的年纪,总是对靓丽女孩极其敏锐。 许闪闪见她又开始咳,急忙抬手给她顺了顺背。 “许闪闪。”远处教官喊了一声。 许闪闪条件反射地站直,声音响亮地回答:“到!” 教官挥挥手,“把陶栀带去一边休息。” 底下的新生们开始打趣教官,笑嚷着说他偏心不公平。 但其实真的不满的也没几个,大家都知道陶栀体质差,但她平时训练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要努力,生病之后也没怎么休假。 教官从兜里摸出手机,支起眉头翻出个聊天记录:“你们那个外国人助教,叫啥来着,卓芊?” “卓女神!”“angelflora!”底下人乐呵呵地响应。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今天早上给我发消息说陶栀发烧还没好,让多看着点……” 有学生凑到教官旁边一起看聊天记录,有同学夸张地大声道:“师姐说请教官吃饭!教官被贿赂……” 话还没说完,就被教官捂了嘴。 学生们开始笑着起哄,大家关注的点悄无声息地转移。 许闪闪把陶栀扶到树荫下,从一旁拆了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瓶盖后递给她,“你和卓师姐关系很好?” 陶栀向她道了谢,接过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没有吧……”陶栀也没搞清楚状况。 她昨天发烧是邬别雪带去校医院的,不知道卓芊是从哪里知道的。 而且只是个感冒而已,她却专门找教官打招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特殊照顾的风声吹进了军训营。 陶栀盖上瓶盖,望着水瓶内壁上的水珠,思绪开始发散。 上次在一区大堂,邬别雪给她送钥匙,卓芊也在场,三人不可避免地再次相遇。 通过她们之间零星的交谈,陶栀越发看不懂邬别雪和卓芊之间的关系。她听不懂法语,但就是觉得,她们之间的氛围实在太奇怪。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交锋,不像同学,也不像陌生人,硬要说的话,有点像生过龃龉的仇人。 其实自从邬别雪进入大学以后,陶栀也想尽办法打听过她的消息。但大学的墙就是比高中的更厚更高,几乎密不透风。 她提前加入了江大的校园论坛,费尽力气在上万个帖子里一遍一遍地搜寻邬别雪的痕迹。 第18章 她的优秀像陈列在玻璃柜的标本,光鲜地展示给所有人。国奖答辩视频、sci论文截图、竞赛颁奖合影,隔着屏幕都能摸到锋利的棱角。 但生活碎片却像掩进地底的宝藏,无论怎么深挖,都探不到分毫。 她的人际关系、她的生活轨迹、她的课余时间,都像被放进某个坚硬精密的保险箱,合上,落锁。 所以她无从得知,邬别雪和卓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三年时差像是道玻璃屏风,无论陶栀多么努力,也没办法隔着屏幕真正触摸到邬别雪。陶栀自从领悟到这一点后,就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里。 与其在网络上捞月亮的光影,不如多努努力,亲手弥合差距,进到江大去晒月亮。 她如愿以偿。 蝉鸣最盛的午后,她数着日历上即将重叠的学年,却忽然意识到,她们之间交汇的时间只有一年。 她的大一,邬别雪的大四。然后,邬别雪会比她早三年毕业。 数不清的失落和无力停在日历页面,红笔圈起的日子本该值得期待,却变得越发刺目。 开始重逢的一瞬间,离别就开始倒计时。 那种感觉就好像,追了一路的列车,终于短暂地停靠,让她抓到一些残影。但她还没来得及上车,列车就又要疾驰而过。 她追了十年,最后只能换来短暂的一年重逢。 陶栀有些不知足,但又告诉自己应该知足。 矛盾心事孤零零地飘飞在盛夏,晒成滚烫的恐慌,在心里左灯右行,最后不甘地绕成一大把结,反反复复绞进枕头的褶皱里。 直到邬别雪拿到本校直博生名额的消息传来。 陶栀如释重负。那一晚上她高兴得一整晚没睡。 多出来的时间,足够她把那盆薄荷养大,足够她把那捧雪融化在掌心的生命线。 想要的,她一定要得到。 锐利哨响划破天际,拽回乱飞的思绪。 被训出条件反射的陶栀下意识想站起身,却被一旁的许闪闪手急眼快地摁住,“瓜瓜,你干哈子哦?” 许闪闪是川渝人,有时候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还是当地方言。 “啊?”陶栀没听懂,有些迷茫地朝她看去。 许闪闪呸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你呆着好好休息,别想着回去训练了。” 陶栀抿抿唇,眸光闪烁,“哦……麻烦你陪我,耽搁你训练,不好意思……” 许闪闪讶异地挑眉,觉得这个小瓜瓜真是脑回路有些不同,于是轻咳两声:“不是,是我应该感谢你吧……”她压低声音凑近陶栀,“多亏了你我才能在这里坐着休息耶。” 陶栀听了她的话,笑了,酒窝软趴趴地浮在白皙脸颊上。 许闪闪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干脆摸出手机来,“我们以后都是一个班的,要不要加个微信?” “好……”陶栀掏出手机,下意识瞥了眼她的屏幕。 壁纸是……前段时间爆火的电视剧里的那位女主角,仰起脸用指尖去触人造雪絮的抓拍照。 当时上了热搜,陶栀刷到过好多次。 陶栀想起昨晚陶娇打过来的电话,惊觉世界真是小,于是眉梢微挑,“你喜欢她喔?” 许闪闪愣了一秒,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以为遇到了同好,乐不可支道:“你说温澜生?我超喜欢她!你也有看这部电视剧吗?” “最绝的是她本名就和女主一摸一样欸!我们都说她生下来就该演这个角色的哈哈哈……”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天选……” 陶栀弯着眼睛听她讲,和她一起笑,安静得过分柔软。 许闪闪被她瞧着,发现自己又开始发挥演说家特性,于是有些羞涩,赶紧五指一收:“打住。” “来吧,我扫你。” 两人互相加了微信,又坐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很快就熟络起来。 许闪闪性格很好,开朗又热情,用一些笑话把陶栀逗笑到前仰后合。 又过了十分钟,陶栀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两人挨得近,陶栀也没有要藏的意思,于是两人干脆凑到一起去看陶栀的新消息。 微信好友验证里,多出来一个新的申请。 是卓芊。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哈哈大笑] 第16章 十六朵薄荷 ◎想要邬别雪对她失控。◎ 下训后,许闪闪要去超市买东西,陶栀就和她道别,往宿舍走。 q:sweeeeet~areuoknow 卓芊的信息还悬在对话框,陶栀垂头看着手机,指尖犹豫半晌,回了一个表情包:「猪猪点头」 q:omgusocute!「亲亲」「亲亲」「亲亲」 陶栀被外国人的热情冲击到,也不知道一个表情包有哪里好可爱的,但还是老老实实打字回复:谢谢师姐。 拇指在屏幕边缘滑了滑,陶栀还是没忍住问:师姐,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感冒了呀?「猪猪疑惑」 q:王老师说的,请假条我开的。 原来是这样。 邬别雪说她是给王老师请的假。也许王老师有其它事要忙,就把请假条甩给卓芊写了。 陶栀想明白了,不再纠结,就又随便回复一句,收了手机,往日式便利店走。 饮料冷藏架上摆满了各种果汁和气泡水,陶栀没看其它的,拿了两瓶桃汁去结账。 便利店门口的冰柜边塞满了下训的学生。夏夜粘稠闷热,一支雪糕算是廉价又易得的享受。 陶栀眼睁睁看着一个路过的女生拆开雪糕包装,咬下一口,随即眯起眼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雪糕就是传染性很强的甜品。只要有一个人拿着雪糕走过街巷,那么那条街就会多好几个人发出想吃的感叹。 于是陶栀忽然也很想吃。生理期的疼痛已经散去大半,腰背还有些酸疼,但比起第一天已经好太多。 今年夏天实在太热,之前陶娇管着她,不让她吃冰。整个夏天,她吃过的雪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陶栀抿了抿唇,眼神心虚地四下飘飘——林静宜不在、陶娇不知道、没有谍报人员,警报完美解除。 她忍不住竖起狐狸耳朵,喜滋滋拉开冰柜,正要把手探进去,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手腕。 邬别雪站在她身边,朝她挑了挑眉梢。 于是陶栀没吃成雪糕,整个人像个泄气的皮球,跟着邬别雪出了便利店,软趴趴地变成她的小尾巴。 她看着脚下的路面,心底又生出些隐秘的欢欣——师姐愿意管她。 狐狸耳朵抖一抖,又不着痕迹地立起来。 一区前的人行道依旧人来人往,路灯摇晃出渐层光影,有点像橙汁气泡水。 闷热的夏风黏腻腻的,糊了陶栀满身,捂出一身薄汗。 她不敢靠邬别雪太近了,怕身上汗水玷污干干净净的师姐。 两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到一区大门前。陶栀眼神一晃,忽然看到门边那颗眼熟的树。 昨晚,她从八楼阳台看到这里有一对情侣在接吻。 邬别雪察觉到身后人停下脚步,转身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随即了然地勾了勾唇。 “走了。” “喔、喔。”陶栀急忙跟上。 等进了一楼大堂,才看到仅有的几个沙发莫名其妙全部被坐满,还有好多人堵在里面。 电梯检修的告示牌立在几扇梯门前,学生们叫苦连天。 “我去,我十三楼啊!” “不是,全坏了啊?啥时候修好啊,真不想爬楼……” “他爹的,十楼,姐们儿冲了,刚好算多做一组有氧了!” 少数楼层低的女生咬咬牙,转身走了楼梯,剩下更多的楼层高的不愿意动。 夏天本来就热,爬楼又累,她们更愿意多等几十分钟,等电梯修好。 邬别雪还有实验数据要做,没时间等那么久,于是转身问陶栀:“走吗?” 陶栀想跟她一起,就急忙点点头,跟上她。 走楼梯的人本来就不多,邬别雪还挑了一侧很少人走的逼仄楼梯,于是一路上都没怎么遇到人。 陶栀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整个逼仄的楼梯间只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 走到四楼的时候,楼梯间灯坏了。 邬别雪站在楼梯口,等陶栀站到她身边,才从黑暗中摸出手机,要开手电筒。 静谧中,除了两人还没平复下来的呼吸,邬别雪忽然听到了点别的声音,从上方的平台传来的。 像是呻吟,混着啧啧水声,娇弱的喘息,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邬别雪很肯定,她们上来的脚步声不至于让这两个人听不到。 但她们没停。 邬别雪拇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没按手电筒。而下一层的声控灯太久没听到响动,悄无声息寂灭。 第19章 楼上楼下陷入一片漆黑。 上方的两个人越来越过分,不再压抑呻吟,放开的喘息声音悉数灌进邬别雪耳朵里。 衣角忽然被拉了拉,陶栀靠她近了些,声音有点抖:“师姐……好黑。” 邬别雪把手机放回口袋,回了句:“走那边。” 她带着陶栀穿过长廊,换到另一边的楼梯。 逐渐明亮的光线里,邬别雪不着痕迹瞥了一眼陶栀,看到她整张脸红得像是熟透了。 连耳尖都无可避免地被波及,像殷红的樱桃汁。 察觉到邬别雪在看自己,陶栀把眼神慌乱飘开,手里的桃汁递一瓶给她,“师姐、桃汁……不是买多的这次,专门买的……” 她声音有点哑,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语序混乱。 邬别雪知道她脸皮薄,接过桃汁,想用沉默把这段荒唐给翻篇。 没想到陶栀却自己开口问:“师姐,刚刚她们是不是在……” 邬别雪觉得有点渴,干脆停下脚步,拧开桃汁瓶盖,抿了一小口。 后者踉跄地跟着停下,不经意间撞进她平淡的视线,抿抿唇,一下就不说话了。 “在什么?”邬别雪语气渗进不易察觉的笑意,慢悠悠地描摹陶栀的耳廓。 明亮的楼梯,身旁有其她人在喘着气往上爬。邬别雪站高一阶,眼神下落,意味不明地落到她发顶。 “在、在……”陶栀垂着眼,吞咽一下,声线紧涩,心脏咚咚咚地敲起鼓,隔了半晌才弱弱地把话说完整,“在接吻……” 她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年长者云淡风轻地站在她身前,面上波澜不惊,而她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要用尽力气才能控制住羞涩的颤抖。 邬别雪没说话,只觉得陶栀接二连三撞到这种事实在运气欠佳。 那两个女生究竟是在接吻,还是在做其它事,邬别雪不关心,也没心思去猜。 但她不懂,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师妹明明脸皮薄得像张脆纸。昨晚偷看那对异性情侣被抓包她要为自己辩解,今天遇到这对女生掩在黑暗里做不光彩的事,她却要主动提起。 邬别雪瞥她一眼,按兵不动地嗯了一声,又开始往上走。 七楼了。 最后几步阶梯。 三、 二、 一、 “师姐、你、你接过吻吗?” 陶栀迈上八楼,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大着胆子从齿缝里轻弱地吐出。 邬别雪掏房卡的动作顿了一小下,随即面无表情地拿卡刷门,没回头看她。 客厅壁灯被拍亮,琥珀光影在邬别雪的面上潋滟,却掀不动沉静眸底的任何风浪。 “对不起,我、我只是有些好奇……”陶栀没等到任何回应,于是垂着头换好室内鞋,数着仓促的心跳一点一点落下,强行拽回几分理智。 她眨了眨眼,咬一口下唇,再抬眼时,面上已经是毫无破绽的柔美笑意,“不好意思,没有想冒犯你的意思,师姐。” 邬别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随即点点头,回了卧室。 陶栀望着她的背影,缓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松开紧绷伪装的脊梁骨,把自己摔进沙发。 她闭着眼,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跳不安地跳动,比蝴蝶振翅的频率快很多,却比翩跹更加沉重,如同春池涟漪一圈圈在荡漾。 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冒犯你,邬别雪。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邬别雪时没来由地乱了阵脚。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忽然发现,她一点都不了解邬别雪。 邬别雪有没有谈过恋爱,她有没有接过吻,她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陶栀什么都不知道。 陶栀只知道她身高体重,只知道她有低血糖,只知道她的忌口,只知道她很优秀。 她只看到邬别雪的外壳。那些或是唾手可得、或是费尽心思挖出来的信息,堆砌出一个浅显的符号,像是用剔透的冰雕出来的完美模型。 而她无论怎么努力,都碰不到被冷意覆盖的内里。 冷淡的表象下,涌动的波浪,或是滚烫,或是温和,这些,才是陶栀想要、想得到的东西。 卓芊说过的那句话,陶栀忽然有些能理解了。 听漂亮的冷美人用这种语气对你说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重点不在于什么语气,而在于,被捧到雪山巅、被众人仰望、看上去寡淡而高洁的人,披着一身神性光环,对你有了情绪波动。 她对你失控。 陶栀想要邬别雪对她失控。 她想要的,她一定要得到。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一起为这只小狐狸加油![哈哈大笑] 第17章 十七朵薄荷 ◎你不想和我聊聊吗?关于astrid。◎ “拜托,你想要的东西,还真是一定要拿到吼?”林静宜有些无奈地望着陶栀,看着她把最后一袋黄瓜味的薯片拆开。 她最爱黄瓜味,特意把最后一袋藏进床头柜,却还是被狡黠的狐狸嗅到味道。 “怎样啦?我就要吃。”陶栀捏起一片,哼哼两声。 大暴雨,江市气象台出了红色警告,军训被迫暂停一天,当给学生们放个假了。 林静宜的室友昨天出学校办事去了,她一个人在寝室呆得无聊,于是把陶栀叫上来陪她。 她前些日子买了一个投影仪,弥补了宿舍没有电视的缺憾。于是两人一起缩在小沙发里,准备挑部片子看,消磨一下无聊光阴。 “师姐也不在寝室吗?”林静宜在手机上找着片子,随口问了一句。 按照她对陶栀的了解,要是邬别雪在寝室,她是叫不动她的。 “嗯,早上出去了。”陶栀吃着薯片,回应道。 林静宜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换来陶栀用干净左手拍她一巴掌。 “欸!什么意思,乱打人?”其实她力道很轻,但林静宜仍旧装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 陶栀用湿巾擦干净手,就把林静宜的手机拿过来,“你好慢,我来挑好了。” 林静宜看准时机,把她手上的薯片抢过来,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堪称饿虎扑食。 陶栀白她一眼,滑着手机找电视剧看,突然就看到某部再熟悉不过的片子。 之前陶娇追的那部,许闪闪还喜欢里面的女主角。 陶栀不怎么喜欢看电视剧,她更喜欢看电影。但看着这部剧封面的女主,一副浑然天成的古装扮相,只是张静态照片,温润气质却快溢出屏幕。 又想到中秋节回家可能真的会见到这个演员,于是她忽然来了点兴趣,随手点开这一部。 开始了。 静谧黑夜,漫天飞雪,天地勾连一片。镜头推进,相府的鎏金牌匾在雪絮里镀上冷清意味。 红瓦青砖,华贵庭院,摇曳的烛火里,忽然传来两声病弱轻咳。 榻上人苍白如同素纸,偏偏眉眼温润,墨色长发凌乱地汗湿,贴在颊侧,让她看上去脆弱得更加易碎。 寥寥几幕,迅速把人带进故事之中。 “嘶……这个演员气质好好,看上去跟真正的古代大小姐一摸一样。”林静宜眼睛一眨不眨,薯片都快忘记吃了。 陶栀专注地看着,很是赞同。 不得不说,这部剧真的拍得极好,每个画面都有深意,节奏流畅不拖沓,剧情也很紧凑,全片一个多余的镜头都没有。 导演还很会留钩子,让两个人看完一集就忍不住点开下一集。 窗外暴雨作祟,天际破口,淋漓大雨敲碎地砖,砸透树叶。 而室内没有开灯,一片静谧,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全神贯注地盯着幕布,呼吸都快被镜头攥成一致。 冰冷锋刃割破夜色,朝榻上人奔袭而去,而病卧的人似乎浑然不觉。 背景音乐的鼓点越发急促,跟随脚步一同逼近,连带着沙发上两人的心跳,咚咚、咚咚。 越跳越快。 “啪” 第八集最后一幕停留在这里,画面转黑。连同两人的心,一下被提到最高处。 而客厅的灯忽然被拍亮。 陶栀和林静宜这才发现,刚刚那一幕太过紧张,让她们互相攥紧了对方的手。 反应过来的两个人嫌弃般拉开距离,互相呸了两声,又一同往门口望。 “陶栀?”提着东西回来的许闪闪一脸诧异。 “许闪闪?”陶栀也有些震惊,没想到林静宜的室友居然是同班的许闪闪。 “夸张欸?你们认识啊!”林静宜瞪着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人。 这下好了,三个人互相认识,许闪闪本来就喜欢这部剧,正想找时间二刷,现在看到两人在看,就毫不犹豫地加入。 客厅的灯又被熄灭,小沙发上面窝着的人变成三个。而且许闪闪还带回来一大袋零食,把空掉的粮仓补充完整,让休闲时刻更加幸福。 “这老皇帝还不死啊?” 第20章 “我靠,她不会要死了吧?” “这长公主要干嘛啊?” “容家小姐看女主的眼神好那个……” 陶栀和林静宜忍不住边看边讨论,又一致地扭头去找已经看过一遍的许闪闪要答案。 许闪闪见她们俩已经不知不觉地踩进坑里,心底兴奋得不行,但还是神秘莫测地笑一笑,半分都不肯剧透。 对,就是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让人如痴如狂!让人歇斯底里!她已经体会过一遍,现在该轮到陶栀和林静宜来体会一下了! 着迷吧!疯狂吧!爱上这部剧吧!许闪闪心底有个邪恶小人在大笑,像黑魔仙小月那样,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许闪闪笑着笑着,皱眉一瞬,不对,这两个词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她是纯血理科生,能背出这一句满江红已经很不容易,于是当下不再纠结。 不管了,看剧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下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刚好够这部电视剧放完。 结尾的最后一幕,是女主倚靠在窗棂边,长发逶迤,那些纷飞的雪粒落入她眉眼,融化成一汪温润湖泊。 镜头拉近,温澜生缓缓将槛窗合上,垂眸敛目,唇角轻勾,像在向观众道别一般,微微躬身,将清秀面庞一点一点掩入窗后。 ——命盘动荡,天下落定。 三个人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气,在沙发上坐着半晌没动。 “爽!”林静宜缓过神来,怒吼一声,起身把客厅的灯按亮。 一下午看剧的时间,让三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们兴奋得不行,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剧里的内容,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近几年来最好的一部剧,值得二刷三刷四刷。 聊了半天,陶栀一看手机,夜里十点半了。 “完蛋,明天还有军训。”陶栀从沙发上起身,“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走之前,许闪闪迅速拉了一个三人的小群,约定好在群里常聊天。 林静宜和许闪闪的寝室在十楼,陶栀的在八楼,就两层楼的距离,没必要搭电梯。陶栀捏着手机往下走,一边下楼一遍看小群的消息。 许闪闪在发一些这部剧的解析,还有一些花絮视频,然后就开始发散话题,什么都聊。 她说话特别有意思,简直称得上一句热梗女王。 “温澜生,你在水里加了什么,我好热……” “那些喷子其实是抖m,我不敢和他们对骂,我怕把他们骂爽了。” “十八岁存了3250万还需要继续读书吗?按照今日黄金价650/克,我这个100斤的神金价值3250万,别羡慕,本人实力就这样。” 陶栀捧着手机看她的消息,被逗得唇角就没下来过。 等走到门前,手机上忽然弹出卓芊的消息。 她掏出房卡刷开门,想到刚才许闪闪说的神金笑话,越想越好笑,就保持着笑意点进聊天框。 卓芊:甜心,你的东西落在601,别忘了来拿「爱心」「爱心」「爱心」 一串通红的爱心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回来了?”冷淡的嗓音好像混着冰渣,冻得人起鸡皮疙瘩。 陶栀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邬别雪站在卧室门口,借着身高差,眼神不经意一瞥,就无可避免地看到陶栀手机屏幕上卓芊发来的消息。 而陶栀,自从进了门,就对着手机笑了半天。 她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又瞥了一眼那条消息。 有东西落在601?她一下午都呆在卓芊那? 陶栀喊了声师姐,对着邬别雪笑了笑,就进了卧室。 她刚刚在楼梯间觉得有些冷,回房间添了件外套,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出一句话:“是什么东西呀?” 卓芊:有同学捡到了你的校园卡,交到我这里了。^_^ 陶栀这才想起来,她昨天把校园卡弄丢了,还差点跑到表白墙发寻物启事。 这下找到了,让她松了口气。于是跟邬别雪打了声招呼,“师姐,我再出一下门,马上回来。” 她感冒没好全,说话有些鼻音,喉咙还有些哑。 邬别雪没回应。 又过了几秒钟,密码门合上,陶栀的身影消失。 邬别雪转身进了小厨房,把台面上那盏冰糖雪梨倒进垃圾桶。 陶栀下到六楼,找到601,轻轻摁响门铃。 下一秒密码门就被拉开,那张轮廓分明的深邃面庞带着笑意出现在门后。 卓芊刚洗完澡,身上只有一件短背心和堪堪抵至大腿根的短裤,布料少得快要和比基尼不相上下,露出大片肌肤和柔软曲线。 “你来了,快进来。”她弯着眉眼,把陶栀拉进房间,合上门。 她的室友好像不在。陶栀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瞟,只好拘谨地抬眼,打量了一下房间装潢。 其实一区的房间基础装修都差不多,但卓芊寝室里的东西比807多多了。一小面酒柜、加湿器、按摩椅、甚至连跑步机都塞进了阳台。 空间显得十分逼仄,不好落脚,沙发上也堆满衣服。 “sorry,不然你去我床上坐一会儿吧。”卓芊朝她眨眨眼,面上却半分歉意都没有。 陶栀默默退开半步,礼貌地朝她笑笑,“不用了师姐,我是来拿校园卡的,拿了就走。” “哦,在这。”卓芊转身走进卧室,顺手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朗姆酒,仰头灌入喉中。 她指着床头柜上那张校卡,扬起红唇:“有同学在操场捡到,联系了我。” 蔚蓝双眸眼波流转,轻轻贴上陶栀的脸。 陶栀拿过卡,局促地笑了笑,道了谢,就要离开。 “等一等吧,我们聊一聊。” 卓芊坐在床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将最后一点酒液卷进喉中。 “你不想和我聊聊吗?关于astrid。” 【作者有话说】 存稿时金价还六百多[化了]按照现在的金价,闪闪女士的身价已经暴涨,让我们恭喜这个现在身价3900万的神金闪闪女士! 师姐的冰糖雪梨喂给垃圾桶了……惋惜一秒……其实不要可以给我喝。 第18章 十八朵薄荷 ◎我把小狐狸送回来。◎ 卓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错过她面上任何一处细小的变化,蔚蓝眼眸流淌光泽,看起来危险又神秘。 陶栀站在原地,方方正正的校园卡在拇指和食指间转动。 一圈、两圈。第三圈,边缘棱角抵在指尖。 她笑了笑,用英文问:“我可以坐在这吗?” “当然。”卓芊撑起身子,眼尾愉悦地上挑,镀上点点兴奋的意味。 她去客厅酒柜拿回一支度数不算高的葡萄酒,还有两只酒杯,摆放在两人之间的床头柜上。 陶栀安静地望着紫红色的液体流入酒杯,手心起了点汗意。 “你喝过酒吗?”卓芊把木塞塞回瓶口,语气轻松。 陶栀摇摇头,说:“未成年不能喝酒。” 卓芊笑了,微微眯起眼,“我能把你的身份证号码背下来。甜心,你已经成年了。” 陶栀似乎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问题,也笑着对她道:“我的意思是,刚成年不久,还没机会喝。” 她端起酒杯微微晃了晃,神情天真,似乎只是要提醒卓芊,“师姐,窃取别人的个人信息,在中国是犯法的。” 空气有些安静。 “你像只狐狸。”卓芊顿了顿,真心实意地评价一句,又勾着唇满不在乎地回应:“助教经手的资料很多,我又过目不忘,所以,你知道的。”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着问:“记性好,也犯法吗?” 陶栀把酒杯放回床头柜上,无辜地眨眨眼,“当然不。” 卓芊盯着她的眼睛,喉间溢出几声愉悦哼鸣。喜欢用乖软外表迷惑别人的小狐狸,虽然还有些青涩,不过看起来皮薄柔嫩的,想必味道很好。 “告诉我吧,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住进807的?”卓芊慵懒地倚靠在床头,扯了扯嘴角,“我花了三倍的价钱,宿管办也不松口。” 陶栀看了她半晌,不答反问:“你和邬师姐是什么关系?” 这小狐狸没看起来那么容易欺负。 卓芊随手拨了拨头发,神情恣意:“甜心,这样聊可就没意思了。不如这样,一口酒,一个问题,我们交换,怎么样?” 陶栀没说话,直接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和她想象的味道不太一样,有些涩,但是还能接受。 卓芊望着她干净利落的动作,怔愣一瞬,随即无声地勾起唇角。 “师姐,有时候,比钱更重要的是关系。”陶栀无害的面庞瞧去依旧纯真,弯着眼睛,朝她抬抬下颌。 该你了。 卓芊饶有趣味地舔了舔唇,仰头喝下一口酒,吐出句英文:“我们是同学。” 答了,像没答。 第21章 陶栀可不敢说自己是狐狸,分明卓芊才更狡猾。 “你喜欢astrid?”不过第二个回合,更狡猾的老狐狸轻飘飘随口一问,就直戳戳捅进小狐狸心口。 陶栀攥紧酒杯,克制住自乱阵脚的紧张,不着痕迹地深吸两口气,正要开口,就听卓芊笑着*说:“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要把我当情敌好吗?” 卓芊眼神暧昧,在她面上流连,“比起astrid,我更喜欢你,现在。” 陶栀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换来对方无辜眨眨眼,“难道我表现得不明显?” 明显,太明显了,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差点让陶栀以为她是来寻仇的。 陶栀还没钓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但是喝的那几口酒已经开始让她心窝发烫。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不适,又喝了一小口,声线发涩地问:“你和邬师姐谈过恋爱?” 卓芊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摆摆手,笑到胸腔发颤,眼泪都溢出眼角,“谁能和邬别雪谈恋爱?” “小狐狸,你不觉得,她看起来就像无欲无求的那种人吗?”卓芊眸光晃荡,交叠的双腿也跟着晃悠。 陶栀垂头想了想,随即笑了,认真地回答:“我也觉得。” 卓芊笑得更大声了。她实在喜欢这个有意思的小师妹,随口补充了更多信息,就当免费赠送了。 “我追过她,死缠烂打的那种,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你好奇上次我们在大堂说过的话吗?最后一句,她用法语骂我该死的。” 陶栀闻言微微睁大眼,神情震惊,看上去似乎很难接受光风霁月的邬别雪还会骂人这件事。 “你不信吗?我原本也不敢相信。”卓芊慢悠悠地补充一句。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扬起唇笑了。 “不过确实是我不对,我做错了,但我可不想和她道歉。”卓芊将酒杯里的最后一点仰头喝净,耸耸肩,“你知道的,我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 她朝陶栀眨眨眼,“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伤到了你的小心肝,也不要指望我和你道歉。” 她的姿态坦率又洒脱,情感分明,好像把一切都只看作一场游戏,而自己才是宇宙的中心。 陶栀嗅到她身上浓烈的玫瑰香水味,风情灼灼,掺进微妙的酒意,盛放得更加冶艳。 “该我了,对吗?”卓芊倾身向前,舔了舔唇,望着她的眼睛,玩味开口:“告诉我你喜欢哪种类型的人。” 陶栀喉咙不太舒服,冒头的醉意烫得她有点渴,但没有水,于是又抬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才开口道:“不是你这样的。” 卓芊头一次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当下目瞪口呆,夸张地喊了一句:“jesus!” “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陶栀放下酒杯,只觉得四肢发软,思绪也软趴趴的,但神智还算清明。 但她不知道,她看上去眸光都快散了,颊侧的红晕艳丽不已,走路都是脚步乱晃。 “有点迟了,我得回去了。” “你看上去有些醉了,不如今晚睡我这里吧?”卓芊赶紧把她扶住,免得她摔了。 意识到这话听上去好像有些不怀好意,于是又赶紧补充道:“只是睡觉,我没别的意思。” 陶栀朝她笑笑,神情温软地摇摇头,“不要。” “好吧,好吧。”卓芊扶着她,叫苦不迭。没想到那点度数的酒,这小狐狸也能喝成这样。 “我把你扶回去,好吗?”卓芊觉得自己来中国这几年,已经完全被儒家思想熏陶浸泡成一个正人君子。这要是呆在美国的早几年,她早就趁人之危把人留下了。 暴雨下了一整天,还没有消歇的意思。室外的世界昏暗至极,只有喧嚣的雨声,毁天灭地袭来,恨不得砸穿钢筋水泥。 看这架势,估计明天也不会停。大一新生又能白捞一天假期。 邬别雪把小薄荷移回室内,放到客厅的茶几上,随即坐到沙发上和它对视。 薄荷好像被瞧得有些羞了,抖抖叶子,逃离她的视线。 邬别雪的指尖在腿侧漫无目的地轻点,比暴雨更加宁静,却比脉搏更加急促。 室内太安静了,在倾泻的雨声里,安静得更加突出。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转到十一点半。陶栀去601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邬别雪垂眼捞起手机,随手点开音乐软件,把播放歌曲的权利交给日推。 很不凑巧,不懂看人眼色的音乐软件推了首taylorswift的《cruelsummer》。 “在摇摇欲坠的天堂幻境中,我们之间没有界限” “口中说着无恙,但却并非如此” “我总是期待你的突然到访” ——门铃响了。 邬别雪把音乐关掉,起身去开门。 密码门打开的瞬间,邬别雪嗅到了葡萄酒的甜美气息。 卓芊扶着陶栀,朝她挑了挑眉,用法语说:“我把小狐狸送回来。” 陶栀安静地立在门前,温软神情瞧上去乖极了,但迷散的眸光和红晕颊侧已经暴露一切事实。 邬别雪没让人进,投来的平静眼神不掩探究,似乎掺着冰渣,看得卓芊打了个寒战。 “好吧,好吧。让她喝酒是我不对,但是我什么也没对她做。” “我们只是聊了会儿天。” 邬别雪侧着身让陶栀进了门。等她稳住脚步迷迷糊糊地进了卧室后,邬别雪才移回视线,重新看向门外的人。 走廊灯光微弱地渗入门内,将邬别雪的脸映得愈发淡漠疏离,冷艳艳的,内眦边上那颗痣几乎快凝成雪。 她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唇边溢出几分哂谑:“又在做生意?” 这次一张照片多少钱? 卓芊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我们之间的破事还没结束吗?你不该用这样的态度揣测她。” 邬别雪没想到她会先帮陶栀辩解。 这代表着两人拉近的关系。 她的神情更冷了,往前一步,抵在卓芊身前,望着她的眼睛故意道:“一下午的时间,你们都没谈好价钱?” 卓芊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都说了没有这回事。她刚刚只是去我那里拿校园卡,哪有什么一下午,哪有什么谈价钱?” 见邬别雪没回应,卓芊不耐地“啧”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这几次见面只是因为陶栀,你大可不必这样提防我。” 邬别雪细细分辨起她的眼神,蔚蓝色的眼珠里斥满愤怒和疑惑,还有些被误解的不爽。 卓芊当然是个恶劣的人,被娇养出来的性子有些孩子气,显得幼稚,又不计后果。 但她也有一处优点。她对于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很坦荡,她很讨厌说谎,也很讨厌被误会。 否则也不会因为那一巴掌耿耿于怀到现在。 邬别雪得到答案,不想再和她纠缠,干脆利落地合上门,把她隔在门外。 她转身回了卧室。 出乎意料的是,陶栀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杯水在喝,没有上床睡觉。 邬别雪瞥了她一眼,大概猜到她是想等醒了酒之后洗个澡再睡。 她也有洁癖。 邬别雪没说话,自顾自躺上了床。 【作者有话说】 一脸不爽的师姐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只是想试探桃桃下午究竟在不在卓芊那里…… 第19章 十九朵薄荷 ◎载体只能是邬别雪。◎ 陶栀碰到了一点点真正的邬别雪。 用一杯葡萄酒换来的,她觉得很值。 她知道了邬别雪和卓芊之间的关系,知道了卓芊已经不打算纠缠她,知道了邬别雪没有谈过恋爱。 小狐狸觉得自己赢面很大,于是斗志更加昂扬,踌躇满志。 她还知道了,看上去冷淡高洁的邬别雪也会骂人。 她喜欢这样更加生动的邬别雪。在酒意浸润神经之后,就更加控制不住呼之欲出的喜欢。 陶栀把自己掩进柔软被子,眼睛也沉入黑暗,偷偷瞄邬别雪的背影,听见心脏在耳蜗里失控地跳动。 酒精让她的脑子不受控制地乱想。前两天那对情侣接吻的画面闪回,昏暗楼梯间里的那两个女生紧密相贴。 细碎暧昧的声响在脑中重播,像某种干燥剂,让她的喉咙越发干渴。神经躁动得几乎不安,好像一定要找到可以借以依托的载体,才可以消歇。 载体只能是邬别雪。 于是借着醉意,小狐狸开始大胆地肖想她的师姐。她用目光舔吻她的后颈、她的脊背、她的腰窝。 而邬别雪闭眼安睡,毫无所觉。 潮湿的幻想沿着脊椎游走,旖旎情潮在骨骼里涨落,让陶栀浑身发烫,呼吸也开始颤抖。 陶栀把自己蜷成初生的茧,在粘腻的情绪里剥开意识,把自己落入深夜。 窗外,雨声不停,持续而猛烈,溢出的湿意包裹世界。 第22章 午夜,暴雨更大了,江市多条河流涨水,洪水汹涌,淹了好大一片。 不出所料,学校发了紧急停训通知,还把宿舍大门给锁了,警告所有师生呆在学校不准外出,学校工作人员会上门提供一日的生活补给。 第二天,陶栀醒来时有点头痛,缓慢地眨眨眼,看到邬别雪的床位已经空了。 捞起手机一看,十一点了,好多未接电话,群聊消息也是99+。 她急忙下床洗漱,随后从浴室出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眼神四下飘飘,瞥见小厨房里的邬别雪。 邬别雪听见响动,只回头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冷冰冰的,继续转过身盯着小锅。 陶栀抿抿唇,走到沙发前坐下,开始回电话和消息。 陶娇和祁挽山无非是关心她的安全,叮嘱她呆在学校里不要出门,听学校的安排。 陶栀好脾气地一一应了。 挂断电话,她又去翻微信消息。 卓芊问她好些没有,说自己不知道她喝那么点也会醉,她不是故意的。 陶栀随意回了个表情包,对方立马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我是个正人君子,对吗?「眨眼」 感觉骄傲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陶栀笑了笑,敷衍了一句,就退出聊天页面,点进和林静宜、许闪闪的三人小群。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疯狂艾特她,在只有三个人的小群里轰出99+的记录,要她今天再上去一起看电视,或者打扑克牌玩。 陶栀抬头望了一眼邬别雪的背影,回了一句:“今天不去qaq”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林静宜的电话就打进来。 “今天邬师姐在寝室吼?你真的不来?昨天晚上你走的时候手表还落在这里……” 陶栀不小心点到免提,林静宜大大咧咧的声音一下就透过扬声器闯出手机,响在安静的客厅。 陶栀被吓得急忙点掉免提,余光瞥见邬别雪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 她移回眼神,对着听筒小声地说了一句:“不来啦。你帮我收好嘛。” 林静宜知道劝不动了,侃她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厨房里,邬别雪把火关了,把燕麦粥盛出来端到小木桌上,一边垂头看手机,一边慢慢吃。 陶栀从昨晚回来就觉得她心情不好,对自己也冷冷的,都不怎么和自己说话。 现在看到她都没煮自己的份,就失落地撇撇嘴,自己走进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学校会送饭来的。”邬别雪没抬头,淡声说了一句。 想都不用想,那些饭菜肯定不会被邬别雪挑剔的胃接纳。她等会儿还得上线上家教课,这才提前煮了点燕麦应付一下。 话语刚落,门铃就响了。 “同学你好,生活物资补给。” 陶栀开了门,接过物资,软软地向对方道谢。 可能是邬别雪提前给宿管办打过电话,为了避免浪费,送来的饭菜只有一份。 陶栀拎着塑料袋抬起来,看到里面的一次性饭盒。她不是个挑剔的人,小时候挨饿的经历让她更加懂得珍惜食物,只要能吃,她就不会嫌弃。 于是她也坐到小木桌前,拆开饭盒,开始吃饭。 两人距离很近。邬别雪一言不发,在看手机。陶栀味同嚼蜡,盯着碗里的芹菜看。 “你昨天在林静宜那里吗?”邬别雪看着她夹起一块芹菜,十分自然地问了一句。 “哦……嗯。”陶栀顿了一下,补充道:“昨天下午,你不在,我就上楼和她一起看电视了。” 邬别雪点点头,抽了张纸擦拭唇瓣,就把碗收了,走到厨房去洗碗。 陶栀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脑袋闷闷的,有点不开心。她都说的很明显了,林静宜也说的很明显了。 ——邬别雪不在,她才出门找朋友玩的。 换言之,如果邬别雪在,她就不会出门。 再往深了想一想,就是她想和邬别雪呆在一起。 陶栀觉得话里的意味真的很明显了。可是邬别雪神情依旧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没有反应,连去洗碗的姿态都从容得要命。 陶栀又开始用筷子戳饭盒里的米粒,一下一下的,觉得这米饭硬得像木头。 戳到第五下,厨房里的水流声停了。 “以后要是晚上出去,和我发个消息吧。”邬别雪用干净的毛巾擦手,状似不经意般随口提了一句,“毕竟是室友,我总得确保你的安全。” 邬别雪收拾完走出厨房,本来打算直接回卧室,但看到陶栀神情恹恹的,就又补了一句:“还有,尽量别喝酒。” “喝了酒不舒服,容易睡不好。” 陶栀的筷子停了,耳尖细微地动了动。她咬着唇,敛下眸中笑意,不露声色地回答:“好喔。” 邬别雪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终于让千疮百孔的米饭逃过一劫。 下午,邬别雪在书桌前给婷婷上课。陶栀借口说自己困,也进了卧室,安分地躺在床上,一点声响也不发出。 暴雨宣泄,水光在玻璃窗上流连,交织的雨点密集成白布,远处的楼群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雨声轰鸣,被玻璃窗和隔墙削弱咆哮后,剩下的声音变得平和许多,落到耳中,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找一下题目里给的条件,加速度是多少?” “很棒。然后用公式带入。” “算对了。很厉害。” 陶栀躺在床上,听着邬别雪嗓音清润,耐心地给电脑另一端的女孩讲解题目,心里莫名冒出些酸泡泡,像咕嘟咕嘟的可乐。 她都没有拥有过这些邬别雪的夸赞和温柔。 陶栀把薄被拉到下颌,随后掩住口鼻,只留出一双眼睛,望着邬别雪的纤瘦背影,任由心思荡漾。 原本只是找个借口,想和邬别雪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但听着她柔和嗓音,听着窗外沙沙雨声,陶栀居然真的陷进了松软睡意。 闭眼之前,陶栀安慰自己,没关系,迟早有一天,她会拥有邬别雪的。连带着她所有的温柔,她不为人知的一面,都会属于她。 这一觉睡得很好,很踏实,连梦都没做。 再醒来,就是傍晚了。 一天睡太久,陶栀醒来时感觉浑身乏力,手指都没力气移动。眼珠四下转转,卧室里光线已经很暗,邬别雪不在。 陶栀撑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 嚎啕了两天的暴雨奇迹般地停了,只余下密集的水珠还沾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缓慢地向下蜿蜒出痕迹,然后彻底消失。 “中秋节那天……暂时没什么安排。”邬别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在一室寂静中清晰可闻。 “……好。”又过了几秒,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却还是应下了。 陶栀起身,摁亮卧室的灯,故意没有放轻脚步地往客厅走。 邬别雪听见声音,朝卧室瞄了一眼,随即对电话里的人说:“好,我知道了。再见。” “醒了?”她收回手机,从衣兜里拿出一只表,递给陶栀:“刚刚林静宜出门,顺路来还的。” 陶栀弯着眼睛接过,用刚睡醒的轻软嗓音向邬别雪道谢:“谢谢师姐。” 邬别雪看到她睡衣睡得有些皱,领口的纽扣也揉开了,白皙锁骨泛着困倦的红。 军训快结束了,看来晒不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天使宝宝们一路以来的陪伴!本文将在5.8日入v~届时将有万字大肥章和小红包掉落[撒花] 谢谢大家的支持[红心]祝大家生活愉快万事如意[撒花][撒花] 第20章 二十朵薄荷 ◎小栀,苦尽甘来吧。◎ 中秋放假通知是在军训结束的那一天早上发出的。 最后军训检阅仪式结束后,再给表现优秀的学员颁发一些奖,大一的军训就算彻底结束了。 被摧残了十几天的豆瓜秧子们克制不住兴奋,满操场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跟麻雀扎堆似的。 “不是,你咋还这么白净呢?”许闪闪凑到陶栀身边,望着她依旧白嫩的皮肤啧啧称奇。 陶栀抬头望一眼太阳,用手在额前搭出小小一檐,干脆把功劳推给防晒霜:“应该是我的防晒很有效果,我把链接发给你好不好?” 两人边聊边跟随涌动的人流往主席台前去。 悬在云层后的太阳破开天光,将细碎的光芒铺满塑胶跑道。九点多的光景,热气从脚底开始升腾,跃跃欲试地点燃空气。 主席台上的总教官开始整饬队伍,此起彼伏的私语声在口令里渐弱,却像退潮后残留的浪花,仍在人群缝隙里若隐若现。 教官们早已被这群皮猴子折腾得心力交瘁,此刻都默契地揣着手臂,任由新生们藏在队列里咬耳朵。 再熬半小时就能解甲归田,最后关头不讨人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毕竟,放假对谁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马上放中秋节了,小栀你是不是放完假才回学校呀?我听小宜说你家离学校蛮近?”许闪闪隐在人群里,小小声地问陶栀。 第23章 陶栀被太阳刺得微微眯起眼,闻声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中秋节,三天。 三天见不到邬别雪。 许闪闪见她似乎有些犹豫,立马道:“你要是提前回学校,就和我们一起去玩呗,我和小宜打算趁着中秋节逛逛学校附近。” 陶栀眨了眨眼,轻轻偏头靠近许闪闪的方向,放低声音问:“小宜也要提前回学校吗?” 许闪闪摆摆手,“我家在川渝嘛,我懒得回。她说她呆在家超过两天就会被骂,不如提前一天回来,刚好和我一起去玩。” 主席台上的金属支架蹭出刺耳嗡鸣,似乎在示意下面讲小话的同学们收敛一点。 总教官掏掏耳朵,等噪音过去,又接着走流程:“接下来颁发优秀标兵的奖,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依次到主席台领奖合影。” 陶栀抬手捂唇,用气音回应许闪闪:“那我要是提前回来,我就联系你们……” “……陶栀。” 自己的名字被电流挟裹后透过扩音器震荡,劈进耳膜,把陶栀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她还以为自己讲小话被抓包,立马绷直后背,站得直愣愣,堪称标准军姿。 许闪闪看她反应,忍不住笑着推了她一把:“上切领奖噻瓜瓜。” 陶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着领奖的人流走到主席台前,从颁奖教官手里接过奖状。 “来,看镜头——” 领了奖的学生们按照指令站成一排,抬起奖状,齐刷刷望向校讯社的镜头。 三、 二、 一、 “咔嚓” 穿着迷彩服的年轻面庞洋溢着独属青春的笑容,镜头定格永恒,大学的第一课落下帷幕。 天依旧蓝,微风掀开沉闷躁意。翠绿的树影开始摇晃,叶片被阳光镀得熠熠闪烁,翩跹响动。 不知名的花香又开始浮动。绿荫道上,已经陆续出现拎着行李箱往校门口涌去的人流。 陶栀和许闪闪躲在树叶汇聚的阴影下小心前进,回寝室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讨论学校附近有哪些地方好玩。 “周围有好几个大商场,未来几年肯定吃喝不愁啦。” “真假的?我今天就好想吃烤肉耶……” “我听别人说,这几天雁息湖开放免费划船了,那边景色特别好。” “对!我有听别人讲啦。” “对哦,之前还在论坛里看到说,附近有家新开的酒吧,只让女生进,店老板好像是个175的长发御姐……” “……” 刚才还积极响应的陶栀哽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这种酒吧叫什么来着?”许闪闪率先进了电梯,挠挠头,一下子没想起来那个词。 陶栀按了楼层,垂着眼没说话。 电梯门缓慢合上,许闪闪刚要把搜罗来的一些攻略发到三人小群里,手机就没信号了。 她把手机收了,抬起头,瞥见陶栀迷彩服的衣领有些歪斜,瘦削精致的锁骨露在外面,晃悠得人心痒痒。 许闪闪有严重的强迫症,当下没忍住,小心翼翼伸出手,帮她理了理衣领。 这时,电梯间顶灯闪烁一下,“叮”的一声,铁门再次滑开。 穿黑色吊带的高挑身影站在门前看着两人,顿了一秒,随即移开眼,神色自若地进了电梯,重新把门摁上。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电梯里三个人,气氛也陷入稳定的沉闷。 陶栀缩到角落,手指捏紧衣料下摆,小心翼翼抬眼去看邬别雪的背影。 黑色布料把她露出的皮肤衬得比雪还白,在电梯顶灯的刺白光线里,清透得像盏白瓷。 显得她更加疏离,更加冷清,好像摸也摸不到,好像用带有目的的眼神多看一眼就算亵渎。 陶栀收回视线,觉得电梯里实在太安静,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打个招呼,就听到旁边许闪闪“嘶”了一声,兴奋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想起来了小栀,那种酒吧叫拉吧。我们有机会一起去吧?” 陶栀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心虚般瞥了邬别雪一眼。 而邬别雪从始自终背对着她,她看不到对方任何的情绪波动。 好像永远从容。好像永远不会失控。 八楼到了。 “闪闪,下次见。”她仓促地对许闪闪笑了笑,跟着邬别雪出了电梯。 “拜拜!记得给我发消息哦!”许闪闪丝毫没察觉到电梯里微弱的暗流涌动,乐呵着向她道别。 密码门刷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邬别雪进了卧室换衣服,留陶栀在客厅,再没有多余的交流。 手机震动三下,陶栀拿出来一看,是陶娇的消息。 妈咪:之前约好的那位演员朋友说明晚过来拜访!「期待」 妈咪:餐厅新到了松叶蟹,俄罗斯运过来的,我把最大那只留给你。「眨眼」 妈咪:宝贝你在学校等等我,我下午点来接你吼!餐厅有一些忙~「爱心」 陶栀看了这三条消息半天,又听到掩起的卧室门后传来衣料滑动的窸窣声。 脑海里又浮现出瞥见邬别雪换衣服的那一幕,雪白的脊背,好像在她心里也下了场飘飘扬扬的小雪。 陶栀捱住口渴,动动手指打出一行字:妈咪,我明天早上再回去好不好? 想……再和邬别雪呆久一点。 还没来得及发送,卧室门吱呀一声轻启。 邬别雪换了身干净衣服,月灰色的长裙,雾霾蓝的短衫,搭得很好,身段出挑,看上去似是要出门。 邬别雪没看她,一边在手机上不断打字,一边提着包到玄关换鞋。 “师姐,你要出去喔?”陶栀急忙问了一句。 “嗯,明天回。”邬别雪垂着眼换鞋,没解释要去哪。 “哦……中秋节……” 密码门合上的余震惊起满室浮尘,把陶栀未尽的话音隔断。 陶栀愣愣地移回视线,轻轻把最后两个字吐出:“快乐。” 师姐,中秋节快乐。 半晌后,她抬起手指,把对话框里那行字删除,僵硬着指尖重新打出一句话:好喔,谢谢妈咪。 发送。 邬别雪出了宿舍楼,再一次拨了裴絮的电话。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她抬手摁了摁额角,无端觉得莫名烦躁。 她抬头望了眼天,干净纯粹得像在水里淘洗过。可她觉得这天好吝啬,怎么连一朵云也不愿意接纳。 抵在耳边的电话,终于在漫长的嘟声后接通。 裴絮的声音哑得很,还有点被酒精磨过的干涩:“别雪?” “酒店地址发我。” 裴絮笑了两声,语气依旧欠扁:“干嘛,我不吃窝边草。” 邬别雪冷着声道:“你申请的项目明天截止提交。方导那边找领导协商了两天,过去三天,整个实验室都在通宵帮你赶数据,你知不知道?” 那头下意识说了一句脏话,愣了半天,才弱弱地应了一声,把地址发给了邬别雪。 半个小时后,邬别雪面无波澜地站在房间门口,目光浸冰,审视起面前的人。 裴絮一身酒气,满脸憔悴,头发毛毛躁躁的,身上衣服也很乱,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说是街边的流浪汉也不为过。 知道自己自暴自弃的状态令人生厌,裴絮也不太敢和邬别雪对视,只含糊着喊了两声“进来吧”,就转身回到床前。 房间里的窗帘被死死拉上,半点光都透不进来。邬别雪一进房间,差点被沙发前满地的空酒瓶绊倒,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人脑子发晕。 脑中的神经依旧刺痛,从踏进这方昏暗的空间后愈演愈烈。 邬别雪冷着脸,眸子里却已蹿起星星点点的怒火,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只皱着眉把窗帘拉开,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你最好抓紧时间,明早八点截止提交。”邬别雪从挎包里掏出裴絮的电脑,甩到床上,口吻极其冷淡。 裴絮没动,眼神十分空洞,自顾自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包橙子爆珠,正要抖出一根,就被邬别雪夺走,扔进垃圾桶。 邬别雪的目光在她面上寸寸游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半晌没说话,最后只轻嗤了一声:“裴絮,你对得起谁?” “你妹妹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哭着要我看好你,不让你出事。” “同组的师妹为了帮你对数据熬穿两天,犯了心肌炎进了医院。” “大家都在为你想办法,你呢,你躲在这里酗酒抽烟,当个自怨自艾的懦夫。” 说到后面,邬别雪也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但她只是深呼吸了两口,就又把那些迸出的怒意压进冰冷眸底。 她恢复平常语气,对裴絮说:“现在,打开电脑,改论文。” 裴絮愣愣地听着这番话,睁着呆愣的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贫瘠,又苍白。 邬别雪默了会儿,伸手打开她的电脑,放缓语气道:“常乐也想看你前途顺遂。” 第24章 “别让常乐失望。” 裴絮沉寂的眸子这才有了点反应。她吸了口气,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颤着手接过电脑。 “我也不想这样让大家担心、对不起……”裴絮磕磕绊绊地说话,唇齿一直在抖,“我、我当时以为她只是不要我了……” 邬别雪目露不忍,抬起手极轻地抚了抚裴絮的脊背。 为数不多的好友都知道,裴絮只谈过一次恋爱,偏偏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次。 裴絮的前女友常乐去年和她说了分手,给的原因是要出国深造。当时的裴絮完全不理解对方的用意,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出国,就一定要分手。 不过是异国而已,她可以等,可以熬,昂贵的机票和倒时差的视频都不算什么,她可以隔着距离继续爱她。 只是无论她的乞求挽留多么急切、她的目光多么恳求、她的眼泪多么汹涌,对方好像就只是,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裴絮不明白,那个曾经连她皱一下眉都要心疼半天的常乐,在那一刻为什么可以无动于衷得那么无情,眼神冷淡得近乎残忍。 她已经放下所有尊严,狼狈地苦苦哀求,几乎快要跪地,可对方的眼神却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就好像她是跳梁小丑,而对方是在看杂技团表演,甚至都不愿为这场滑稽的表演买一分钱的单。 裴絮终于死心。 飞机起飞那天,她没去送行,只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指尖发抖地删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常乐的照片、聊天记录、甚至备忘录里记下的她爱吃的菜。 恋情在沉默中翻篇。 一年多,两人没有任何联系。 直到前天,两人的共友打来电话,说她在美国抗癌一年后去世了。 裴絮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她不要自己了,是世界不要她了。 裴絮边哭边在键盘上敲字,而邬别雪坐在一旁,只剩无言,垂眸看到她的手一直在颤,一串术语名词打了好几次,都没打对。 邬别雪缓缓倾身,接过电脑,指尖跃动,准确无误地将那个名词打出来。 “receptordesensitization” 受体脱敏。 裴絮盯着那行英文看了半天,忽然咧开唇角笑了,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然后一滴一滴地渗进键盘里。 那些泪珠填满键盘缝隙,好像局部一场暴雨,隔着大洋的美国却也被淋湿。 感情,真的是很玄乎的一种东西。 邬别雪在鲜有爱意表露的环境里长大,久而久之,她甚至都不太懂感情的意义到底在于何处。 在见过各式各样的情感纠纷案例后,有一段时间,邬别雪觉得感情很像一种累赘。 它麻痹人的大脑,拖累人的行动,让一个志向远大的野心家甘愿为爱低头,放弃大好前程。 但邬别雪不是那种理解不了一个概念就对其贬低批判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行为在任何时候都很掉价,在邬别雪这里就更不值一文。 所以,即使她难以理解、无法共情,但还是会为对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前提是,对方是值得的人。 许多接近她的人都不怀好意。曲意逢迎的笑脸,别有用心的接近,伪善的面具友好得让人挑剔不出任何错。 带着目的而来,自然善于伪装。 邬别雪懒得去探究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也懒得分辨那些讨好的举动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想要靠近她的人,大多数都抱着别的心思。她不想在沙里淘金,拨出寥寥无几的真心。太费时间、太费精力,结果也极其讽刺。 所以她习惯了拒绝,用一副冷淡面孔无声疏离那些凑上来的热切。 推开一次,推开两次,推开无数次,最后还不愿走的人,才令人相信对方是坦荡的。很病态的衡量尺度,但邬别雪*别无它法。 裴絮就是她推开了很多次,被时间淘干净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人。 邬别雪记得,自己对裴絮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 不要和你呆在一起,不要和你做朋友,不要和你一起做小组作业。 但裴絮只是乐呵呵地接受她的抗拒,然后无声拉开几分令她舒适的距离,下一次,再假装没听过那些拒绝的话,再度揣着热情朝她靠近。像个怎么撕都撕不下来的乐天派狗皮膏药。 事实证明,邬别雪这种残忍的筛选机制确实有用。高中到大学的几年时间,裴絮真的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可靠好友。 ——大多数时候可靠。 当然不是现在。 邬别雪看着裴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包抽纸悉数变成了纸团。 她默不作声地捻了捻指尖,开始思索。 在开放一点的国外,友人们相互亲吻面颊,剖心剖腹地深入交谈,情到深处再说一句“loveyou”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邬别雪显然没办法提供这种程度的情感安抚。她能做的,只是陪在裴絮身边,帮她赶论文进度。 邬别雪一直不能理解,有些人在面对问题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宣泄情感。在她看来,最重要的分明是先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了,情感自然就解决了,甚至都显得不像个问题了。 直到有一天,同组的师妹和她聊天时告诉她,如果不处理好情感,她就没办法处理问题。负面情绪会影响她,持久的、无法忽视的,让她分不出心思做任何其它事。 那时,邬别雪才懂了。 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处理问题时,感情排在第几顺位的细微差异。 那么裴絮是会把感情放在第几顺位的人? 之前在实验室,数据出错,被其它组师弟污蔑甩锅,她没有生气,只是熬了通宵去找原因,稳扎稳打解决问题。 可是现在呢?问题明明摆在眼前,她还是哭得不成样子,任由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裴絮把最后一点鼻涕和眼泪擦干净,一转眼,就看到邬别雪凝着眉在看她。 看得很细,很沉,眼神依旧算不上热烈,但又不算太冷,带着点揣度意味。像水面结了层薄冰,如果轻轻碰一下,应该会碎成漂泊的晶莹水块,露出冰层下的热流。 有关切、有担忧,但是藏得很深,几乎没有涟漪。 裴絮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喉咙都哭哑了,嘴上还要犯贱:“我承认你有点姿色,但是我不会接受你用身体安慰我的。” 邬别雪沉默许久,最后轻笑一声,点点头,“很好。” 她瞥了眼手机,口吻淡然:“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你既然还能说出这种程度的玩笑,那应该是赶得完的。” 邬别雪交叠着双腿,手腕悬在电脑上方,将熄灭的电脑屏幕重新唤醒,随即自上而下凝视着坐在地上的裴絮,薄唇翕动,只吐出一个字:“做。” 裴絮望着她冷艳面庞,猛然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冒出点莫名其妙的危险想法。 她急忙移开眼神,接过电脑,开始从头核对修改。 邬别雪看她神色重新凝注起来,也把自己的电脑拿出来,帮她整理数据。 不知不觉中,窗外的江市入了夜,霓虹交错编织,渲染出瑰丽色彩。时间一深再深,夜色缓慢剥去浮华,露出直白寂寥的真实面目。 凝固的黑色天幕,星子都不肯光顾。 两个人窝在电脑前,偶尔交谈两句,但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只把手下的键盘摁得噼里啪啦响,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竞赛。 直到牛乳白缓慢浮出夜色,在遥遥的天际揭开一缕天光,把浓稠的黑夜稀释成青蓝色的寂静。 大街上已经有早点摊出现,勤劳的环保工人用扫把温柔拂过大地,刮弄出的声响夹杂遇见熟人的寒暄。 七点零五,最后一稿核对完成,提交到邮箱。 裴絮像是被抽干了精力,顾不得洗漱收拾,电脑一合就把自己摔上了床,开始处理堆积的消息。 先挨着给实验室的老师和组员道歉,又约好了去医院探望师妹的时间,给家里人报了平安。 处理完之后,手机一扔,彻底瘫倒。 邬别雪伸手按了按眉心,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起身准备道别。 “就在这睡吧,我帮你再开一间房。”裴絮再次捞过手机,有气无力地朝邬别雪道。 邬别雪把外套拢上,声音发哑:“没事,寝室睡着舒服些。” “好……谢谢你啊,别雪。”裴絮睁着困乏的眼,陷入昏睡的前一刻说了句:“回去了给我发个消息。中秋快乐。” 邬别雪停在门前,怔愣一瞬,随后才用相同的四个字回应她。 走出酒店,打了个车,邬别雪窝在后座闭目养神。对着电脑屏幕一夜,眼睛干涩,睁着都难受。 一闭一睁,半小时车程溜走。 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胃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消化。痉挛的痛苦已经是常态,开始胁迫她吃点东西果腹。 第25章 但她没胃口,一点都没有,什么都吃不下。 寝室密码门推开的一瞬,满屋的黑暗如潮水般挟裹而来。 寂静、寂静。空无一人。 邬别雪在门口了愣了一瞬,才捱着胃痛和头疼慢吞吞给自己换鞋。 养成一种习惯需要很长的光景,但只要被打破,就毫无骨气地忘掉那些不容易,倒向另一头和你作对。 比如你坚持去了99天图书馆,但在最后一天,暴雨瓢泼、阴云密布的最后一天,你选择了躺在柔软被窝,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你可能都不会再去了。 坐在冰冷坚硬的座位时,你会怀念被窝的柔软舒适。 邬别雪一个人住了好几年,只不过和陶栀住在一起十几天,现在回到最初,她居然就有些不适应了。 说来可笑,几年的惯性,居然抵抗不了十几天的强制介入。 邬别雪有些烦闷,干脆没开客厅的灯,摸着黑走到卧室里。 床铺收拾得很整洁,只是看着少了些痕迹,显得很陌生。身体乳浸出来的香味也淡了很多,几乎快消散。 陶栀书桌上的一些东西被带走了,木质桌面空空如也。 邬别雪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去浴室里洗澡。 脱下衣服后,她没忍住把衣兜里的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去查看新消息。 除了群里的消息,几乎都是一些认识的师弟师妹发来的节日祝福。 她往下滑着,找到那个薄荷糖果头像。和陶栀的聊天记录因为没有新内容,已经被顶到很下面。 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更闷了。 之前不是说了吗,出门也和自己说一声吧。 虽然是放假,但说一声:“师姐,我回家了。” 很难吗。 邬别雪用指尖摩挲着手机边框,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去,突然又听到一声震动。 她滑上去查看,是婷婷发来的消息。 婷婷:我约好餐厅了~明天见姐姐!「小狗亲亲」 邬别雪盯着她发来的那个表情包,许久才回:好。 年轻女孩,似乎总是喜欢发一些可爱的小表情包,看上去朝气蓬勃,又柔软可爱。 邬别雪不受控地想到陶栀最喜欢发的那套表情包。 一只粉色的卡通小猪,看起来笨笨的,但是很多时候都笑得很可爱。 下一秒,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熄屏,放到洗漱台上,进了淋浴间洗澡。 中秋节假期的第一天,邬别雪在寝室里睡了一整天。 . 中秋节假期的第一天,陶栀在餐厅里帮忙了一整天。 客流量迎来小高峰,西餐厅被订得座无虚席,连带着后面几天,都被排满。 按理来说,陶娇坐到那个位置,已经完全是撒手掌柜的程度。但江市市中心这家餐厅生意实在太好,陶娇已经在规划扩展店面的事宜,所以这两天难免对餐厅更加上心。 祁挽山又在外地谈生意,中秋节那天才能赶回来。 陶栀见妈妈妈咪都忙得团团转,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家也不好玩,干脆去餐厅帮陶娇干干活。 她十四岁的时候,陶娇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育儿经,说不能直接给孩子打钱,要培养她们用劳动赚钱的本领。陶栀自己也乐意,于是就经常去餐厅帮忙端盘子,差点干成店里的员工标兵。 陶娇眼看着她越干越起劲,越干越熟练,总觉得事情走向不对劲。 直到后来,她给陶栀转生活费,对方一脸正气义正严辞地说:“妈咪,你转多了,我工资没有这么高。” 陶娇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在她和祁挽山的眼里,女儿就是要富养的,让陶栀去店里帮忙本就是奔着锻炼她的目的去的,哪会料到这般过犹不及。 陶娇和祁挽山愁坏了。特别是女儿成年之后有了自己的账户,很多转账都会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祁挽山有时数落她两句:“这下好了,女儿都不收钱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不认妈了。” 陶娇一脸不服:“不认妈,但肯定会认妈咪啦。毕竟人家陪着她长大的耶。” 祁挽山笑着点点头:“小栀学说话也是你陪着的,怪不得一口枱南腔,和你一摸一样。” 陶娇更不服了:“枱南腔怎么了?比你们这发音奇怪的江市话好听太多了好不好?” 陶娇在辟出来的办公室,透着单向玻璃门看到外面陶栀用流利的英语给客人介绍餐品,突然就想起那些和祁挽山娇嗔过的话,连带着那些年陶栀学说话的情景。 忽然就很想笑,又想哭。 想起许多年前,去枱南福利院挑孩子的那天,下着延绵细雨。 她和祁挽山撑着一顶大伞,淌过湿润水迹,进入老旧的福利院,来领回属于她们的孩子。 一众闹腾顽皮的小孩里,她们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陶栀。 小女孩生得很可爱,脸颊也白生生的,唇红齿白,小小的一个,文弱安静,睁着好奇的大眼望向她们。 院长开始对孩子们介绍,说新的领养家庭以后回会去江市定居,愿意跟着走的小朋友可以到前面来,和阿姨们认识一下。 江市,大城市,象征着两人非富即贵的身份,象征着日后吃喝不愁的物质生活。 于是,面前的一众小男孩围了过来。他们把胸脯挺得很高,努力笑得可爱,装出来的懂事和活泼不需要火眼金睛也能一眼看破。 但那个女孩,她过分安静、始终安静,一个人缩在角落,稚嫩眉眼里好像凝着不属于她的东西,没有上来讨好,甚至都没有移动位置。 陶娇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但就是被她身上文弱安静的气质吸引。 院长看见她们紧紧锁定的目光,心下了然,将两人请进房间,颇为无奈地告诉她们,想领养这个女孩的人很多,但她一直都不愿意跟着领养家庭走。 祁挽山有些遗憾,想再重新挑一个女孩。但陶娇不愿意,她拧着祁挽山的衣角,说想再试试。 院长见她这么坚持,犹豫许久,又重新告诉陶娇,这个女孩,她不会说话。 二人哑然。 院长叹口气,笑意变得苦涩,说还有其她孩子,恳求她们能带一个走。 祁挽山知道院长不容易,口上迎合着,已经重新走到孩子堆里,把带来的零食分给他们,同时重新物色着合眼缘的孩子。 但陶娇没去。 她撑着伞,一个人去后院转了一圈,又看到那个小女孩。 她一个人坐在房檐底下,依旧是纯净的眼,安静地望着檐下坠落的细密水珠。 天空替她流泪。 灰败的场景里,她是不可多得的干净和鲜活。 她忍不住走到女孩身前,蹲下身子,风衣下摆蹭到地面,却毫不在意。她放轻声音,用亲切的笑意和她说话。 走近了,陶娇这才发现,女孩身上有一些不像是无意留下的伤。淤青、破口、血痂,在嫩白的皮肤上交织出惊心怵目的痕迹。 陶娇倒吸一口冷气,眸子里点起怒火,正想起身去寻院长,却发现陶栀正用澄澈的眼望她,羞赧地笑。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陶娇未曾意料到的举动。 她小心翼翼从兜里摸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巾,动作很轻地捏过她的风衣下摆,细致又耐心地帮她把沾湿的污迹擦干净。 陶娇望着她认真的小脸,没来由地哽咽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轻轻攥过陶栀干净却瘦弱的手腕,声音有些抖,却依旧温和:“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许久、许久。 久到陶娇以为她不会回应的那一刻,女孩面颊浮出甜美酒窝,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陶栀成了陶娇和祁挽山的孩子,她们回了江市。 那几年,祁挽山和陶娇为了她的嗓子四处奔波,几乎把整个南方的医院都跑了一遍,但得到的诊断出乎意料的一致—— 幼时未得妥善救治,女孩的嗓子被摧残到几乎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连医生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怀疑她们是虐待儿童,故意不治,拖了这么多年又才良心发现,想着亡羊补牢。 小陶栀对这些情绪总是很敏锐,她会着急地向医生摆手解释,会用圆珠笔在白纸上一笔一画落下稚嫩的痕迹:她们对我很好、她们很爱我。 这种时候,陶娇和祁挽山总是不忍地别过眼去。 做了几次手术,又打了好多次针,药也不计其数地在吃,陶栀依旧没有能开口说话的迹象。 说不清治不好到底是谁更难受,但陶娇鲜少看见小陶栀露出失落的神情。她那时以为,孩子还太小,不懂治得好与治不好背后的深刻意义。 不过也好,难过和悲伤这些不美好的东西,留给成年人来感受就好。 直到某天,她和祁挽山都因工作忙碌,没办法陪着孩子去打点滴。祁挽山联系了医院的朋友,专门开了间高级病房,让孩子一个人输液。 第26章 入了夜,她忙完了一天工作,悄悄赶去医院接孩子。 走廊的灯光惨白,病房里的小灯却暖黄。她站在病房门前,望向里面安静坐着的小孩。 那位医院的朋友害怕小孩输液无聊,给孩子准备了很多糖果和零食,在桌上堆成山。 电视机也打开了,放着某部动画片。 但是陶栀手里只有一张薄荷糖的糖纸,折的方方正正,小小一块,侧颊也鼓出糖果的痕迹。 其它的零食依旧孤零零地躺在桌上,不被光顾。 她也没看电视,她只是抬头注视着药液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落。 电视机里的卡通小人不断发出喧闹的声响,将反派打败的主角笑得热烈又张扬。 而偌大的病房内,陶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睁着那双依旧纯净的眼,就像在看天空流泪一样,她在看输液管流泪。 药瓶里的海洋在退潮,而她的难过在涨潮。 她的周围好像有一层低落情绪凝成的屏障,动画里的愉悦氛围侵入不了分毫。 鲜明的对比构出残忍的场景,陶娇几乎要不忍再看。 她颤着手捂住唇,瞥见女儿的神情。 干净的眉眼里蓄着一汪失落池水,泪意也摇摇欲坠,瞧上去脆弱又疲惫,如同摔碎的瓷。 陶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听到医生宣判后的可爱笑脸都是伪装出来的,孩子只是不想让她和祁挽山为她难过。 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熊布偶,在寂寥雨夜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悲伤,然后再熟稔地用温和笑意安抚别人。 原来她什么都懂,她只是不说。 陶娇又要哭了。 想起治疗的过程缓慢又煎熬,但孩子从不叫苦,也不喊疼。 有时连着几天输液,两只手背都遍布淤青,让护士快找不到地方下针,后面干脆换成留置针,让针头留在皮肤里。 医生说,喉腔成型手术可能会带来并发症,出血肿胀和呼吸困难之类,或者吞咽会像吞刀子,持续的痛苦都是正常的。 但陶栀从来没对她们说过这些。 但孩子脆弱的躯体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却藏无可藏,让陶娇的心也跟着受罪。 她实在心疼女儿,舍不得女儿再受苦,想说干脆算了吧,不治了。她的孩子不需要应付社会里的条条框框,她会让她一生无忧地长大。 但是陶栀却说,她想治。 她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妈咪,我想治。” “我想会说话,我想学会喊你和妈妈。” 于是无数个深夜,陶娇一边流泪,一边祈祷孩子能健康无忧地成长。祁挽山时常出差在外,忙碌不已,但国内最有名的寺庙都留下过她祈福的痕迹。 上天似乎能够听到两人虔诚的祷告,能看见高高挂起的心愿结,于是让转机来得猝不及防。 陶栀十二岁的某个清晨,陶娇如常地走到女儿房门前敲门,打开。 那一天,是阴雨季后的第一个艳阳天。长久的潮湿把雨天染成灰蒙蒙,让捱过之后的晴朗显得弥足珍贵。 阳光透进玻璃窗,涌动一片琥珀色汪洋,空气里细小的浮沉成了海底生物,带着生机在空气里翩然,晃着尾鳍缓慢游过。 “早上好,小栀。”陶娇走到女儿身前,笑着抱了抱她。 把女儿拥进怀里后,她感受着娇小躯体的心脏颤动。温热的、脆弱的、坚韧的,生机蓬勃,是一颗春天的种子。 她抚了抚孩子的发顶,想着晴天难得,该带孩子出去晒晒太阳。正要分开拥抱的那一瞬,她却忽然听到了—— 孩子喉腔震颤的声音。 沙沙的,像一片贫瘠许久的干燥土地,却依旧稚嫩,努力发出像是稚鸟的呼唤: “早上好,妈咪。” 贫瘠土地里的种子,生出倔强的绿芽。 陶娇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陶栀笑着和服务员打招呼,忽然又想哭了。 这个女孩,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走到她和祁挽山的生命里,自然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她是上天送给她们的、最珍贵的礼物。 小栀,苦尽甘来吧。 苦尽、甘来。 【作者有话说】 小栀 苦尽甘来 第21章 二十一朵薄荷 ◎邬别雪回:喜欢。◎ 餐厅打烊的时间不算迟。 九点多的霓虹夜,整面落地窗外,璀璨灯光如织。 close的木牌反挂,餐厅里的员工们都聚在休息区中央聊天闲侃,气氛融洽活跃。 “栀宝才十八岁,工龄都快比我长了。”餐厅经理伸手摸了摸陶栀的头,年轻的面庞溢出些柔软的情绪。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一旁的总厨没忍住吐槽一句,“你看栀宝的眼神充满了令人瑟瑟发抖的母爱。” 经理嘴角扯平,随手解开两粒衬衫纽扣,冲她挑了挑眉:“得不到老娘的宠爱就开始酸是吧?” 两人习惯性互掐吵架,一众员工见怪不怪,甚至开始笑着拱火,把气氛越推越烈。 陶栀蹭蹭这个,又拍拍那个,在斗法的两人中间忙成只小陀螺。 陶娇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众人面前,柔声道:“这几天辛苦大家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话语落地,她从挎包里摸出一沓厚厚的红包,放在茶几上。 “一人一个喔。”陶娇伸手捋捋卷发,又补充道:“前台去领礼盒,然后下班吧。” “中秋快乐!”“娇姐万岁!” 众人欢呼着,拿过红包后雀跃涌向前台,看清楚礼盒里的东西之后,被老板的大气震惊掉下巴。 “我去,这手机顶配啊?” “我吃不来细糠,这红酒倒手能卖多少?” “这月饼看起来好高级……” 众人喧喧嚷嚷的,心满意足地拿到老板准备的福利,嘴上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感谢娇姐,笑得比花还灿烂。 餐厅门落锁,员工们道别后离开,入夜后的商场依旧灯亮如昼。 周围的cbd大楼总是彻夜明亮,辛勤的打工人在面临中秋假期时,脑子里第一反应是三倍薪水,而不是回家团聚。 陶栀跟在陶娇身侧,撒娇般抱住她手臂,笑着问她:“妈咪,你明天还来吗?” 陶娇摁开电梯,按下负一楼,无奈般嗔她一眼:“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欸,你又想来帮忙喔?” 她真不知道女儿小脑瓜里装着的都是什么,哪有小孩不愿意收生活费,天天想着跑来打工赚工资的? “明天上午要去谈一下店面扩展的事情啦。”陶娇瞥见女儿衬衫领口有点褶皱,伸手帮她抚平。 陶栀点点头,眸子里亮亮的,“那我明天上午也来,好不好?妈咪你出门搭我。” 陶娇有些无奈,“不累喔?” “不累呀,餐厅里的大家都好好喔。蒂森姐姐今天给我带了从日本买回来的纪念品,小冻姐姐还悄悄给我留了一份餐厅新品……” 她忽然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瞥了眼陶娇,“应该不会扣小冻姐姐的工资吧?” 陶娇哭笑不得,“不会啦。” 陶栀就放心了,兴高采烈接着说这个姐姐有多好,那个姐姐有多好,和她们一起上班非常幸福。 明明好几个员工都是跟陶娇差不多的年纪了,按理来说她该叫阿姨,可她人前人后都喊姐姐,嘴甜得要命,也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她。 “好啦,但是中午过了我们就要回家喔。”陶娇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即发动汽车,“下午妈妈会回来。还有之前说的那个朋友,也会到家来。我们提前一点准备晚餐,好吗?” 陶栀笑着应了,见陶娇已经开始开车,就转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 灯光被扭曲成模糊光点后飞快往后退去,如同湍急的绚烂河流。 黑沉沉的天空里有一些星星,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在眨眼。 中秋前一晚,没看见月亮。 陶栀把窗户摁开,吹着夜风,思绪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开始发散。 手机忽然震了震,在绵软布料的口袋里,贴着肌肤,激起细微颤栗。 陶栀心跳猛然加快一瞬,但意识到不是特殊提示音,又缓缓把攥紧的手指松开。 特殊提示音的主人怎么可能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呢。她们还只是室友,她连对方昨天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其实陶栀想去餐厅帮忙,有一个原因是,工作起来一天就会过得很快。她不想再一直去想邬别雪。 只有她一个人陷进沼泽,被黏腻斑驳的情绪弄脏。而对方依旧从容高洁,干净清白得像是从雪山水里濯洗过的,太不公平。 虽然陶栀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公平。 她本就是不怀好意在靠近,而邬别雪什么都没做错。 她甚至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立场无辜,她不该被责怪,也没理由被责备。 那些年,陶栀在小心翼翼规划着靠近时,在被越追越赶不上的事实打击过时,也自暴自弃地设想过。 第27章 也许她对邬别雪只是有一种情结,把她捧作了灰暗童年时期里唯一的雪光。 也许她并没有那么想念她,也许对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也许只要见到,她就会放弃所有精心准备的筹划,与自己的十年和解。 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伸手触天光,要么平淡化雪水。 她忐忑、紧张、局促,进入十八岁的盛夏,重新见到了邬别雪。 只一眼,她就知道,她完了。两种结果是假的,只会有一种走向,只会有一种情况,她也只想要一种结局。 她要伸手触天光。 埋进心底的那一小簇火焰,任凭她尝试多次要熄灭,却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眼,凭空烧烈,呼啸燎原,舔舐过她的心尖,让她最后的侥幸化成火星,在震颤的热流中消失殆尽。 她想要邬别雪。 一直、永远、从未改变。 在后院添新伤,在雨天被领养,来到江市的第一年,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见不到邬别雪的分分秒秒,她都在给那簇火焰增添柴火。 只是环境潮湿,让她的胸腔窒息,没有氧气,所以她才误以为,这份情绪也没有猛烈到必须回应。 而邬别雪的身边有氧气。 所以靠近之后,火焰烧起来了,猛烈到要她在意、炙热到要她回应。 陶栀垂眼,把手机摁开,看到微信里的消息。 是三人小群,林静宜说她明天晚上就回学校,问许闪闪有没有想好去哪里玩。 许闪闪甩出一堆选择,备用方案多到plane。 两人聊好,就又开始艾特陶栀,问她要不要提前回来一起玩。 陶栀先没回,退出聊天界面往下滑,找到和邬别雪的聊天。 干净坦荡,像她一样。 可是还是想见到她。捱过那些见不到面的日子以后,明明以后都可以经常见到,但她好像就是,变得更想她了。 陶栀抿抿唇,抬头去望陶娇,软声问:“妈咪,我可以明天晚上回学校吗?小宜约我去玩,还有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陶娇本来就不想让她一直呆在店里,想让她多出去玩一玩,也希望她多交新朋友,于是当即应下了,说明晚把她送过去,还说明天做一些甜品让她带回校和朋友们分享。 陶栀笑着谢过妈咪,才在群里回复:“我也明晚回来。「猪猪高兴」” 群里噼里啪啦,两个人用烟花特效刷屏,美其名曰发来贺电。 陶栀跟着回了一串烟花特效,就退出去,犹豫半晌,还是跟着心跳找到邬别雪。 指尖踌躇半天,打了又删,在想怎样才不算冒昧。 “师姐,你吃饭了吗?”不行不行,现在都快十点了,正常人哪有问吃饭没有的。 “师姐,你在做什么?”不行不行,太直接了,心思都快晃出尾巴了。 “师姐,中秋节快乐。”不行不行,明天才是中秋节。 况且,放假前,她都没有听自己说完那句“中秋节快乐”,就合上门走了。 陶栀忽然有些生气,想着干脆不发了,好“惩罚”一下邬别雪。 虽然也不知道不给对方发消息是惩罚还是奖励。或许自己不去烦她,她高兴还来不及。 可能更像惩罚自己。 又来了,那种黏黏糊糊的情绪,拽着心脏往下落。 陶栀撇撇嘴,正要把手机熄屏,却听到手机震动一下。 这次,是特殊提示音。 “啪嗒” 车子经过减速带,颠簸一下,把心脏也往上颠了颠。 她急忙点进聊天框,发现对方只发了一个很简单的符号。 邬师姐:? 发问号?什么意思?第一次主动和自己发消息,为什么是个问号? 陶栀攥着手机,心脏跳得砰砰响,却还是故作矜持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小心翼翼点下一个一样的问号,发给对面。 邬师姐:我这边看你一直在输入中,又没有消息发过来。 陶栀瞬间生出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立马把手机锁屏,故作掩饰般去望车窗外的景色,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又重新打开手机,犹豫半天,慢吞吞地打出一行字,正要发过去,就又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邬师姐:「猪猪疑惑」 可爱的小表情搭配上她不近人情的空白头像,竟生出种不适配的旖旎。像冰冷严肃的雪人,安上了软糖做的弧线,用作嘴巴。 冷冷的、甜甜的。 陶栀猛吸一口气,刚平复好的心跳又开始剧烈乱跳,心旌摇曳个不停。 她感觉心脏像个加热器,血液流过之后,再抵达四肢,带着指尖也变得滚烫,开始迎合心跳的频率颤动。 她急忙胡乱诌出一句话发过去:没什么事啦、我只是想问一下师姐…… 想问一下什么呢? 陶栀咬着唇,绞尽脑汁思考半晌,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邬别雪耐心地等了会儿,见又没消息了,于是又发了个问号过来。 陶栀闭了闭眼,一不做二不休,发:想问一下师姐喜不喜欢吃月饼。 对方没再回应了,连输入中的样式都消失不见。 可能没想到陶栀会问出这样莫名其妙又猝不及防的问题。 不回也好。陶栀需要时间冷却一下乱麻麻的心绪。 可是邬别雪好像是存心的,每次都在她要放下手机的时候把消息发过来。 打断她,凸显着过分张扬的存在感。 特殊提示音响起。 邬别雪回:喜欢。 【作者有话说】 喜欢什么呀师姐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第22章 二十二朵薄荷 ◎她的伊甸园。◎ 其实邬别雪不喜欢吃月饼。 她嘴挑得很,受不了甜腻的内馅和油润的饼皮,也受不了月饼里令人发指的热量。 但她还是回了喜欢。 她只是想,对方如果犹豫了那么久才问出这句话,也许不扫兴才是最好的选择。 也不知道这小师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犹豫半天删删减减,就问了个这个。她还以为是多严肃的问题,要让她那样严阵以待。 邬别雪坐在书桌前,看着不再产生新消息的对话框,重新把视线放到电脑屏幕上。 她买的那几支股走势都极好。前些日子小幅回踩时她加了仓,现在跌幅收窄,逆势拉升,涨得很稳定。 但她还是没什么犹豫地及时止盈了。因为她看出,股盘回调之后已经快到压力位,涨停不可避免。 这种东西贪不得,有人舍不得看起来一片红的欣欣向荣,追涨之后就是被套牢,成了跑不掉的韭菜,镰刀挥来,就变成被收割的战利品。 邬别雪关了电脑,垂眼调出手机里的银行账户。 存下来的钱其实已经非常可观,足够她日后读博五年的日常开支了。 但她偶尔还是会被某种焦虑挟裹,要她马不停蹄地再多赚些。 邬别雪很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拿起玻璃杯,到客厅去接了杯水。只抿了两口,就到阳台上倚着瓷台吹夜风。 那盆薄荷比她想象的长得更好。绿油油的小叶子,生机盎然地挺立,沁凉气息融进夜风里。 她垂眼往楼下看。那颗悬铃木在黑夜里成了影影绰绰的一片,树叶不时摆动,婆娑作响。 中秋假期,学校里极为冷清,树下也再没有接吻的情侣。 想起那天陶栀被抓包之后心虚得不成样子,邬别雪没来由地勾了勾唇角。 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师妹*似乎还不懂这些情情爱爱,正是容易害羞的年纪,见到点什么,听到点什么,都会脸红。 很像桃子,成熟的桃子。柔软的果肉外裹着层薄嫩的皮,红透了,稍不注意,就好像会蹭破,溢出些清甜汁水。 邬别雪用指尖点了点薄荷的小叶子,心情似乎明朗几分。 再迟些的时候,婷婷又给她发来消息,是定好的那家餐厅的定位,约她明天中午见。 邬别雪随手点开定位,发现是家西餐厅,离江大很近,就在附近一家大商场里。 那家餐厅的名字看起来很眼熟,邬别雪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回忆半晌,她才终于想起,是陶栀之前点过的,她们一起吃过的那家。 邬别雪不怎么吃外卖,但也不可否认,那家餐厅的食物确实味道很好。能看出在配送上也确实下了功夫,送到的时候温度刚好,口感也没变差。 很多西餐厅都不敢开外卖业务,就是怕长时间的配送影响食物口感,反而砸了店里招牌。 这家店,确实很有底气。 回过婷婷之后,她又坐回了书桌前,去做昨天刚接的翻译单。 白天睡过之后,夜晚的睡眠价值就会变低,连同轻易入睡的权利,也一并被剥夺。 但她不能再依靠药物入眠。无论是经济支撑,还是身体情况,都不允许她再像那段时间一样,任性地吞服两倍量的国外安眠药。 第28章 不过好歹也有些好处。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在一点一点减轻。这几年,即使她的睡眠情况依旧一团糟,昼夜颠倒不分,但她偶尔能睡到六个小时。 停药之后,记忆也变得更清楚了些。 凌晨四点的时候,邬别雪合上电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面几天的日程,把最后一点精力消耗干净,才终于陷入睡眠里。 . 中秋节这天,天朗气清,细风和畅。 从十点开始,餐厅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座无虚席。陶栀穿着小制服穿梭在餐区,手里的记单本撕下一页又一页。 “栀宝,a区三座是预约单,记得找后厨check一下哦。”经理蒂森一身裁剪适当的西装,衬得身型挺拔,从餐区穿过,顺带朝陶栀眨眨眼。 陶栀垂头查看记单本,随后对她笑了笑:“好喔。” “嘿!我需要帮助!”另一座的外国女人朝陶栀招招手,口语是纯正的伦敦腔,“甜心,来一下好吗?” 陶栀走到她身前,笑着问道:“女士,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这份白葡萄酒烩青口贝里有没有欧芹碎?我不喜欢欧芹。”金发碧眼的女人指着菜单上的新品问。 陶栀放缓声音,耐心回应:“有哦女士,不过我可以让后厨为您提供特别定制。” “如果您需要的话。去掉欧芹碎,对吗?”她随手在记单本上记下客人的需求。 英国女人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她翕动的双唇,开始夸赞她的英语口音,说她口语流利得像母语者,问她是不是在国外生活过。 陶栀摇摇头,说她是纯正的中国人,只去国外旅游过。女人笑着点点头,说抱歉打扰她工作。 陶栀微微朝她躬身,笑意灿烂明媚:“祝您用餐愉快。” 走向后厨时,陶栀觉得恍然。 十二岁以前,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那时的她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如此轻松地用它国语言和别人交流。 像梦一样。 其实十几岁那段时间她一直往店里跑,还有一个原因——她想练习口语。餐厅里总是不断刷新的外国友人,是白白送上门的练习机会,不要钱的那种。 彼时邬别雪早就确定要出国留学,陶栀陡然迷茫不已。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也会出国,但她还是有意无意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提升自己的英语。 物质条件再也不是问题,祁挽山和陶娇支持她的一切决定。但她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江市。 她为了见到邬别雪而来到江市,却在这里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幸福和爱意。后者膨胀到把心腔占满,而前者固执地占据心尖的位置。 两相权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又该为了邬别雪离开江市。 选择像被风吹来吹去的帆,被童年的希冀拉扯着,被现实的充实摇晃着,让她在犹豫不定中缓缓变得冷静。 追逐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对方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时,看上去就更加没有意义。 陶栀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要追着她的身影,为什么要进入她的中学,为什么要打探她的消息。 只是,好像自己就是该这样做。在日复一日的期盼中,设法靠近变成了她的习性。 在第一次见到邬别雪的时候,好像就有一条命运的道路,在她面前缓慢铺开。不知道终点到底是伊甸园,还是悬崖峭壁。 她很清楚,未知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她就是克制不了沿着这条轨迹往前走。 走到无数个分叉口,她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方的足迹。那些痕迹像是指引她的路标,让她心甘情愿地舍弃另一片风景,也要顺从前进。 但是到了这里,当要舍弃的东西变成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应该放弃了。 江市,有林静宜这样的朋友,有爱她的妈妈和妈咪,有她成长的温情。她不能再那么任性,也不该再为了幼时的那点念想鲁莽冲动。 至少邬别雪让她来到了江市,她的人生开始幸福了,已经很美满。 她应该自己决定往哪走了。 所以——一切本都该结束在十五岁的夏天。那些深夜的幻想和不甘停止的沸腾,都会被她埋进少女时期的岁月里,随着消失的青春期翻篇而过。 邬别雪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而她自己也会慢慢忘记。 本该是这样的。 直到那年盛夏,邬别雪高考后报了江大的消息传来。 她不会再出国了。 陶栀为她背后的原因感到难过,却也清晰地意识到——道路的分叉口消失了。她不用再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也可以让她们之间的差距弥合一大段。 轨迹重合,距离会骤然缩短。这次,是她离邬别雪最近的一次。 她理所应当地拾起这份机会。 她有预感,这次,她一定会得到想要的。 陶栀的心思飞快地晃过一圈,绕回出餐吧台,把备注单交给对应厨师。 “栀宝,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小冻接过单子,一边核对餐品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中午就下班啦。”陶栀回答。 小冻点点头,语气嗔怪:“你呀你,就该出去好好玩玩,天天呆在餐厅里……” “咳咳。”蒂森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两人身边,“想被我扣钱是不是?上班不要闲聊。” 小冻白她一眼,顺手把餐品托盘递到台面上:“来吧栀宝,上菜。不然我要被经理扣钱了。” 她又嘀嘀咕咕地小声补充一句:“就会扣我钱,你以为你谁啊。” 蒂森挽起袖口,轻嗤一声:“顶撞上司,多扣两百。” 陶栀眼观鼻鼻观心地端起托盘,急忙从两人的战场缝隙间溜走。 餐单来自a区三座,靠窗景色最好的那一桌双人座,能看到窗外的仙游湖。 客人提前了好几天预定,选择的餐品也是店里最具特色的那几样,想必是很珍视这场约会。 陶栀总是会被这种生活里出现的小确幸打动,似乎能感受到别人的甜蜜溢出,于是忍不住扬起唇角。 幸福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构成的。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端着托盘,停留在餐区过道,任由周围的客人低声交谈声淹没她,仍旧久久未回过神。 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桌前,向来凛冽冷淡的眉眼竟被点点笑意融化。 而对面,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正对邬别雪笑得灿烂。 【作者有话说】 此时都很招人喜欢的两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的魅力会在以后给她们的感情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第23章 二十三朵薄荷 ◎在被肖想的对象面前。◎ “汤圆那次跟着我们去徒步,后来我们骑电瓶车回来,它太大了载不了,只好跟着我们跑回来,累得在沙发上窝了三天。”婷婷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一直吐着舌头喘气,就像这样。” 邬别雪看着眼前的女孩鬼灵精怪地模仿萨摩耶吐舌头,极轻地扬了扬唇。 婷婷这次月考进了年级前五,邬别雪给她补习的那几门都考了年级第一。 高一还没分科,一共要考九门,文科理科都考。 但婷婷早就想好要选理科,平时学习重心也都放在理科上,所以文科那几门分数并不理想。 但她还是凭着邬别雪给她补的那几门名列前茅,在一众分数均匀的领头羊里更显得突出,学校里已经有人开始戏称她是偏科战神。 意味着,等分了科之后,她很有可能坐稳理科年级第一的位置。 这样发展下去,无论是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国内,能选的大学都是topline。 徐女士高兴得说要奖励她房子或者车子,让她自己选。 婷婷摇摇头,说她不想要。她驾照都没有,要车子有什么用。房子她也有好几套了,不想要,没用。 徐女士为女儿不向金钱低头的正直感到欣慰,于是摸摸她的头,“那阿拉宝贝囡想要哪个,姆妈侪拨侬啦。” 婷婷扭捏地说,她想感谢邬老师的教导,想中秋节那天请她吃饭。但她不好意思说,于是要妈妈给邬老师打个电话。 徐女士又被女儿知恩图报的精神打动,差点涕泗横流,说阿拉宝贝囡长大了,知道感恩了。于是当场给邬别雪拨了个电话,请她中秋节那天出来吃饭。 徐女士为人实在和善,打来电话的语气又热情得很,又是大人那方,邬别雪实在不好推拒。 尤其是,在对方又涨了她的时薪的前提下。 所以邬别雪现在坐在了这里。 面前,女孩滔滔不绝地讲着家里萨摩耶的趣事,讲得越来越上头时,正巧对上邬别雪的眼眸。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就算没什么情绪,也显得平静深邃。 婷婷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邬别雪眸色平淡地望着对面的女孩,分心想着之后的补习规划。婷婷物理很好,但化学还有些不得要领,只会依葫芦画瓢,要多教教她怎样灵活做题。 第29章 数学是最重要的,高考最好要在一百三十五以上,得想办法让她稳住成绩。 生物就没必要花太多功夫了,女孩自己也学得很好。 邬别雪大致分析完对方的长短版,在心里勾出一副补习蓝图,就见对方陡然停止。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聒噪女孩突然闭了口。邬别雪以为对方是渴了,于是抬手给她斟了杯温水,放到她身前。 婷婷抿了抿唇,颊侧又开始浮起红晕,准备开口说谢谢姐姐。正启开唇,便听到一把温软的嗓音。 尾调轻轻晃悠,声线也很干净,甜柔的口音有点像枱南腔。 “二位女士中午好,本桌预定的餐品好了。”陶栀垂着眼,忽视邬别雪投来的微微讶然的目光,将餐品一道道摆上桌面。 然后,她对上邬别雪的视线,笑意甜美,酒窝浮显,语气却显得陌生:“祝二位用餐愉快。” 说完转身就走。 邬别雪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对方就只留下一道利落背影。 那身小制服剪裁得很合身,黑色的小西装把她的身形衬得挺拔又瘦削,却把她的甜美气质削弱许多,看上去有些冷漠。 邬别雪皱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某个折角,才又把视线移回桌上。 面前,婷婷还在兴奋地给她介绍着餐品,说她做了好多攻略,这几道最有特色了。 她把那道威士忌辣焗龙虾推到邬别雪面前:“这道菜是餐厅招牌,每天只卖五百份,我提前了好几天才预约到。” 对方眼神期待,要她尝一尝好不好吃。 邬别雪颔首,一言不发地垂头用餐叉戳起一小块,斯文地放进口腔开始咀嚼。 这道菜用的是墨西哥辣椒,有些辣。 她不动声色地把那小块龙虾肉咽净,喝了几口温水顺下辣意,才微微笑着道:“很好吃。” 婷婷很高兴,要她再多吃些。 邬别雪的视线扫过这几道菜品,几乎每一道都有她不吃的东西。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干净的餐叉和餐刀将食物分割成小小块,然后放进女孩的盘子里。偶尔也象征性地吃两口,陪着女孩慢慢用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隔壁的外国女人叫了服务员,说要结账。 邬别雪分了缕视线,默不作声地留心着那边的情况。 来的人果然是陶栀。 伦敦腔纯正的女人一边掏出信用卡准备结账,一边望着陶栀笑道:“甜心,我很喜欢你。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陶栀知道自己存在于邬别雪的视野里,于是下意识将脊背挺得很直,手心也微微冒着汗意。 她在莫名其妙地紧张。 本来客人向服务员索要联系方式是不能接受的,但陶栀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女人心满意足地拿到她的电话,走之前吻了吻她的面颊,轻声道:“记得联系我,宝贝。” 陶栀没想到有这么一遭,当即浑身僵硬,喉咙发紧。 果不其然,邬别雪投来的视线变得灼热,似乎带着探究的意味,像是要把她的背影洞穿。 陶栀只好匆匆忙忙离开。军训拿了优秀标兵奖的人,现在走路差点同手同脚。 回到吧台边,蒂森眼神饱含深意地望着她,“你也想被我扣钱吗栀宝。” 她四下望望,没看见陶娇,于是凑到陶栀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喜欢这种哦?” 陶栀当即挥舞着双手,连忙否认道:“不、不是、我没有……” 蒂森觉得她红着脸解释的模样好像一只可爱的小螃蟹在挥舞蟹钳,于是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陶栀灰心丧气地垂着头:“你扣我钱吧姐姐,我做错了。” “哎呀,逗逗你啦。你的钱我可舍不得扣,下次留心。”蒂森摸摸她的头,小声道:“别让小冻和娇姐知道就好。” 从餐口冒出来的小冻幽幽道:“我听到了。”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大跳。 “栀宝,你刚才要的嫩煎牛排。”小冻笑得不怀好意,“还指名要本大厨亲自做,说,请谁吃的?” 蒂森缓过劲来,也揶揄地笑,“这还真的得从你工资里扣了。” 陶栀含糊地应过两人,端着菜急忙走了。 深呼吸两口,陶栀把面上那点热意赶走,才缓缓走进餐区。 邬别雪那桌的菜她都看过,没一道她能吃。 小狐狸刚刚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当面给了邬别雪一个下马威。 偏偏这种时候,她又冒出点不为人知的庆幸。这一轮,应该是她赢了吧?那个女孩还太年轻,都不知道邬别雪的忌口。 小狐狸支起耳朵,带着点得意,小心翼翼地把尾巴藏好,把菜端到两人桌前。 “您好,今天中秋节,消费有赠品。祝二位中秋节快乐,请慢用。”依旧是滴水不漏的礼貌用语,不过分热情,尺寸捏得很好。 邬别雪不发一言地望着她,眸光细而深,薄唇抿着,看不出情绪。 在对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邬别雪忽然出声:“你一直都这样招外国人喜欢吗?” 陶栀停了脚步,看着邬别雪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餐刀切割牛排。 刚才那句话就跟错觉一样。 婷婷也有些讶异,刚才这个服务员和那位外国客人的交流她也看完了全程。而邬别雪一向疏离知礼,从不会问这样算得上冒犯的问题。 陶栀觉得喉咙干涩,空荡托盘抵在身前,把喧嚣的心跳掩住,让她看起来不至于慌乱。 什么意思呢…… 陶栀没想好怎么回答。是要说她刚才犯了迷糊才给了联系方式,还是直接否认? “都”?“都”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暗指卓芊和她的关系? 短暂的时间里,小狐狸做起阅读理解题,思绪百转千回,双唇紧抿着,也不知道该怎样交上令人满意的答卷。 邬别雪见她不说话,掀起眼帘望向她,眸中凝着淡淡一层霜色,薄唇翕动:“中秋节赠礼,为什么不是月饼?” 她刚才看见了,隔壁的几桌结账时,赠礼都是一小盒月饼,没有例外。 那天打包回来的泰式饭,一起吃饭时陶栀点过的菜,面前这碟特意送来的唯一她能入口的嫩煎牛排,悉数完美避开了她的忌口,刻意得无法让人再相信是运气使然。 她忌口又多又杂,挑剔到有时候自己都嫌烦,所以干脆不吃饭。 偏偏有陶栀在场的几次,她能吃的东西恰好从一众不吃的食物中被刁钻地挑出,放到她眼前。 那天的外卖单她也看过,陶栀专门备注:番茄浓烩意面不要加芹菜末。 当时邬别雪以为陶栀也不喜欢吃芹菜。 直到下暴雨那天,学校提供餐食,她亲眼看着陶栀把那小碟芹菜炒肉吃完了。吃得很香,看起来甚至都不像是有任何挑食的样子。 邬别雪心思敏锐,那时就已经察觉不对劲了。 如果是以前,像这样的人靠近她,她会极其排斥,倍加提防。 记得她的喜好,能够这样了解她的人,一定是抱着目的来的。 但是她不愿意再这样揣度陶栀。她太干净、太甜美,身上没有一点邬别雪讨厌的特质。 说实话,和陶栀相处起来很舒服。她安静、爱干净、有教养,邬别雪也暂且看不出她有什么坏心思。 要想把这样还算不错的关系维持下去,她更要弄明白为什么。 分明她们此前从未见过。 陶栀十分不该,不该这样了解她。 于是邬别雪抬起眼,把对视化成安静的涌流,细微的起伏都藏进平静的视线之下。 陶栀心跳越来越响。 她能感到,空荡的托盘即使抵在身前,也快掩饰不住她的慌乱了。 小狐狸的洋洋自得让她狡黠的心思快暴露了。在青天白日之下,在被肖想的对象面前。 【作者有话说】 桃纸实在不像坏人呀。 大家别怕,起码还要再甜甜个二十几章才会有一丢丢小虐捏[可怜]真的只是一丢丢(我觉得是一丢丢[可怜]) 第24章 二十四朵薄荷 ◎世界好像个巨大的女同性恋之家。◎ 陶栀避开邬别雪的眼神,指尖在托盘上摩挲半晌。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她们都不傻,陶栀也没必要再装不懂。这碟嫩煎牛排像是宣破隐秘的信号,被邬别雪敏锐地抓住。 她在借机问她,为什么能知道自己的忌口,为什么比旁人更加了解自己。 她在质询,陶栀对她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刻意接近的目的到底算不算坏。 周围客人低声交谈,而她们这一桌出奇地安静。除了呼吸声,没有其它声音了。 陶栀觉得每一秒都变得难熬。 现在显然不是个坦白的时机。 她们重逢后连一个月都不到。邬别雪还只把她看作室友,对她的态度和对别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第30章 胜算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小狐狸没有蠢到现在就把底牌摊开给猎物看。 望着邬别雪沉静的眼,陶栀忽然牵动唇角笑了笑,绽开的酒窝让她看上去更加温软无害。 “晚上回去后告诉你,好不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尾调轻飘飘上勾,实在有些引人遐想。 远处的蒂森见陶栀迟迟没回,前场人手该轮换了,于是在对讲机里唤了一声栀宝。 陶栀垂头在对讲机里应了一声,随即朝面前人轻声道:“那我先去忙了。” 婷婷被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拍得摸不着脑袋,半晌后才疑惑般问道:“姐姐,你认识她啊?” 邬别雪望着陶栀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身形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慢声应了婷婷一句。 认识。又不太认识。 陶栀回到吧台前,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蒂森在管前场人手调度,见她回来,朝她招招手:“下班吧栀宝,娇姐说在停车场等你。” 陶栀应了一声,去休息区换回自己的衣服,带上小包走到餐厅门口,遥遥跟蒂森说了声再见。 蒂森立在吧台前,往上扶了扶眼镜,也朝她挥挥手。 女孩背着lv新款包迈出餐厅门,一身衣服明明也皆是价值不菲的名牌,任谁看都是家境富裕的女孩,本该被养得心高气傲,再不济也是四肢不勤,偏偏她喜欢来餐厅里自讨苦吃。 换作别人,估计没有这种心甘情愿来给家里打工的。 蒂森咂咂嘴,目送陶栀离开餐厅。女孩走动时垂落的长发跟着轻轻晃动,纤细的蝴蝶骨在薄衫下隐隐显出痕迹,匀称的小腿在翩跹的黑裙下白得发光。 于是蒂森又不禁感叹起女孩的身条实在漂亮,背影也秀气,身形比例好的人就是走路都比普通人好看,跟在秀场的模特似的。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冰肌玉骨?神清骨秀? 蒂森撇撇嘴,转身回了吧台前。 陶栀进了电梯,垂眼瞥了眼腕表。上面显示她今天的心率最高达到了一百五十八,时间是十分钟前。 在邬别雪面前的时候。 手机里,陶娇给她发了消息,说先去生鲜超市里买些东西,然后再回家准备晚餐。 陶栀当然应好。 附近最大的一家生鲜超市就在商场旁边,各国各地的新鲜蔬果和海鲜肉类都是每日补给,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但要买的东西太多,不开车带不下,陶娇也不想再折回来开车,于是五分钟的路程也让那台suv代步完成。 两人拿了辆推车,沿着水果区一路往前走。 “呼噜今天是不是要来家里呀?”陶栀跟在陶娇身边,挽着她胳膊问。 陶娇挑了几盒布里吉塔蓝莓放进推车,温声回应:“是欸,小姨今天要去冰岛啰,就把呼噜洗香香放到家里了。” 呼噜是只缅因猫,帅帅的小母猫,却出奇意料地黏人。陶栀很喜欢它,之前高考完暑假的时候还专门去小姨家找它一起玩。 “对啰,今天要来做客的朋友,就是那个演员朋友……”陶娇一想到大爆剧的女主竟然成了她的朋友,就觉得飘飘然,语调也开始上扬。 陶栀接了句:“温澜生姐姐。” “是啦!她刚刚也给打电话说,想问可以带猫来吗,会不会很冒犯。”陶娇推着车用不同的语气模仿两人对话,眉眼生动,“我就说完全不会,我们家也有一只小猫,可以让它们一起玩啦。” “她们家那只猫好像是刚做完绝育手术,很黏人,不然不会带过来。她打过来语气都很抱歉,一直说不好意思,我就一直说真的没关系。” 陶栀笑着点点头:“姐姐好有礼貌,这下呼噜有朋友了欸。” 陶娇摸摸她的头,“她很喜欢吃店里的蓝莓冰慕斯,我打算教她们做啦。宝贝想吃什么甜品?今天妈咪一起做了好不好?” 中秋节,按理来说应该做月饼的。 突然想到昨天问邬别雪喜不喜欢吃月饼,对方停顿半天之后回的那句“喜欢”,陶栀就觉得好好笑。 她清楚得很,邬别雪不喜欢吃月饼。任何口味,老式的新式的,她都不喜欢。对这种高糖甜腻的东西她甚至称得上深恶痛绝。 那既然说了喜欢,陶栀就只好当作她喜欢了。 毕竟陶栀又没什么坏心思,单纯得很。 更何况,面对一桌吃不了的菜品,邬别雪都能面不改色陪着那个女孩用一些。 一个月饼,又算什么呢。 师姐,要好好吃才行啊。 于是陶栀晃了晃陶娇的胳膊,笑得乖巧:“中秋节当然要做月饼啦。” 两人采购一通,拎着三个超级大购物袋回了家。 呼噜果然已经到家了,正安静地呆在笼子里,看见两人回来才立马支起身子,喵喵叫了两声。 陶娇把东西带进厨房,遥遥唤了一声陶栀,让她洗了手再去和呼噜玩。 陶栀应了,去卫生间洗干净手,才去把笼子打开,收获一只扑到怀里的小猫咪。 和呼噜你来我往地玩了一会儿,四点多的时候,陶栀终于摆脱掉黏人的小猫。正要去厨房帮忙打下手,就听到门锁轻响,祁挽山回来了。 “妈妈!” 祁挽山刚把门打开,收获一只扑到怀里的香软女儿。 “回来了喔?”陶娇从厨房支出个身影,眉眼弯弯地朝她笑。 祁挽山抱着女儿喟叹一声,望着妻子的笑颜,觉得那些工作的辛苦忽然就化作轻烟,消失干净。 她为了赶回来奔波了一路,回家后赶紧上二楼去洗澡。而一楼厨房里,陶栀正帮着陶娇腌制牛小排,又把苦菊切成小段好拌沙拉,还主动去把基围虾处理掉。 “妈咪,有没有什么简单的西餐食谱啊?我想在宿舍里自己做一点……”陶栀把牛油果对半切开,随口问了一句。 她在西餐厅打了很久的工,按理来说也会耳濡目染一些。但是餐厅本就是走的高端路线,处理食材既繁琐又复杂,陶栀一直没什么机会学,到现在还是只会做一些简单的。 中餐她倒是会做很多,但是邬别雪嘴太挑。中餐必备三件套葱姜蒜,甚至辣椒,都在她忌口里。这样一除,就没剩几道她能吃的了。 陶娇闻言一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用胳膊肘捅捅女儿,“给她做饭喔?” 陶栀不敢抬眼,想反驳,又是一副被看穿了的姿态,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应声。 “嗐,这有什么啦。想当年,妈咪也是靠做饭把妈妈栓住的呀。”陶娇知道女儿脸皮薄,揶揄过后就转过身继续煎牛排,给女孩留几分薄面,“老生常谈,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嘛。” “那、那……”陶栀垂着眼,还是赧得不好意思把话说完整。 陶娇觉得女儿实在是太可爱,于是不再打趣她,笑着帮她出主意:“食谱是有很多啦,但是你们宿舍是不是厨具不太够喔?” “西餐的话,铸铁锅啦、漏铲啦、汤勺这些都必不可少,要不要妈咪帮你挑好买到宿舍去?妈咪那天看你们厨房应该是可以放下的。” “喔、好、谢谢妈咪。” 陶娇朝她眨眨眼:“加油喔。小雪是个好孩子,明年中秋把她带回家来让妈咪看看。” 陶栀闻言差点把手上的小番茄捏爆。 六点多的时候,最后一道奶油蘑菇汤上了桌。 祁挽山也收拾好了,从旋转楼梯下来。 门铃叮咚一声响起,和约定好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早了十分钟。 陶栀刚从厨房出来,又被呼噜缠上,只好抱着猫飞快地跑去开了门。 入户门推开,两个女人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你好……请问是……”门口的女人穿着米色开衫和杏色长裙,水杉般颀长的身形,肩背弧度优雅。 她的眉骨生得低而柔,眼窝盛着两汪琥珀色的瞳仁,浅绯唇色,瞧去安静温和,混身散发出不属于现代人的温润气质。 比电视上还要好看得多。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人生得同样漂亮,更高挑,腰细腿长,一身干练的黑色衬衫裙。 气质不像温澜生那么柔和,但带着笑意时眉眼显得明媚。 她手里提着一个猫箱,里面一只布偶猫忿忿不平地在用小爪子挠着箱门。 陶栀急忙让出一条路,陶娇适时地出现在身后,笑着和温澜生打过招呼。 “中秋节快乐。”温澜生带着身后的女人进了门,笑着将手里的红酒递上前,“不好意思,打扰了。” 陶娇接过之后认出是瓶罗曼尼康帝,口上说着太客气了,手里却惊得急忙攥紧几分,生怕一不留神摔了。 “这就是栀栀妹妹吧?真漂亮。”温澜生笑意盈盈,望着陶栀时声音柔得像坠落的云,“我和阿绥在意大利的时候看中了一条丝巾,适合像栀栀妹妹这样的年轻女孩,戴上去肯定很好看。” 第31章 被称作阿绥的女人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方盒,笑着递给陶栀,“幸好遇到栀栀妹妹了,不然只能放在家里落灰。” 那个方盒带着细小的特殊印记,让人一眼就认出,是意大利某个顶级设计师的作品。 这条丝巾分明是为了这次拜访提前找人定制的,偏偏二人说得风轻云淡。 让这份礼物变得平易近人,也更容易接受。 陶栀接过,笑着对她们道了谢,说欢迎来做客。 众人坐到餐桌前,边闲谈边用餐,气氛温馨又融洽,将几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两位客人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很讨人喜欢,又毫不吝啬对陶娇厨艺的夸奖,把陶女士哄得心花怒放。 陶栀时不时也加入话题,和几个大人一起聊聊天。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随着信息的交换,她们这才发现,几个人之间的联系竟然十分密切。 陶娇就不用说了,之前就时常在店里碰到温澜生,两人这才有了交集。而温澜生之后要拍的一部剧,会在陶栀就读的江大取景。 祝绥是个作家,名下好几部小说都卖了影视版权。而祁挽山的公司近年开始涉足影视方面,投资的剧中有一部就是从祝绥手里买下来的,两个人之后还会有合作。 于是几个人越聊越欢,伯牙遇子期,高山逢流水,餐桌上的气氛过分活跃,没有一刻是冷场的。 大人们谈起工作中的趣事,还是学生的陶栀得了几分空闲,于是暂时退出热聊,端起水杯瞥了眼餐桌上的情形。 身旁,祁挽山在用干净的刀叉给陶娇切牛排,确保每一块都切得小小的适合入口,才放到陶娇的面前。 对面的祝绥拆了张湿巾,为温澜生擦拭着不小心沾染上指尖的蘑菇汤,低声问她要不要吃点主食。 陶栀眼观鼻鼻观心,撇开眼去看一旁的呼噜。 猫箱里的小布偶猫被放出来之后,呼噜就凑上去嗅嗅闻闻,迅*速和对方打成一片,现在甚至在压着对方舔毛。 布偶猫也是小母猫。 陶栀吸了口气,忽然觉得,世界好像个巨大的女同性恋之家。 她咽下一口沙拉,掩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响起特殊提示音。 陶栀急忙放下餐叉去看消息。 邬师姐:什么时候回? 【作者有话说】 “晚上回去后告诉你,好不好?” 桃桃就这样用一句话勾得师姐主动给她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捂脸偷看] 第25章 二十五朵薄荷 ◎她和邬别雪相望。◎ 陶栀望着那条信息,勾了勾唇,没回。 一顿饭用完,八点多的光景。 祁挽山主动去厨房洗碗。陶娇知道温澜生喜欢吃店里的蓝莓冰慕斯,提前准备好了原材料,在厨房教祝绥怎么做。 原本温澜生和祝绥都在推拒,这种店里卖的东西,尤其是还卖得很好,制作配方和过程就更是商业机密,哪有这么轻易就教给别人的。 但陶娇一直笑着说没关系,说教会了以后也不用再绕路去店里买,会节省很多时间。 于是三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把那方空间塞得满满当当。陶栀和温澜生原本想去帮忙,结果都被赶了出来。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两只猫,一只陶栀,一只温澜生。 布偶猫踏着优雅的小步伐走到陶栀足踝边,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半晌,随即跳上沙发,窝进女孩怀里。 “姐姐,元宝都不认生哦?”陶栀被元宝的热情惊到,一边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边问温澜生。 温澜生坐得端直,闻言摇摇头,有些无奈:“她一般只对漂亮女孩这样。” 元宝似乎听懂了,喵喵抗议两句,又支起尾巴微微晃了晃,缠上陶栀的手腕。 陶娇端着一托盘甜品从厨房出来,瞧见这幕就笑着道:“小栀好像就是容易招小动物喜欢,小猫小狗都很喜欢对她晃尾巴。” “好啦,来尝尝甜品吧,有几样是店里准备上的新品,我要听你们反馈哦。” 于是众人坐去了阳台,搭配着柠檬气泡水用了些餐后甜品。 陶娇女士的手艺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一众好评。 露天阳台,抬眼便见中秋圆月悬挂天幕。比林立的高楼灯火更加澄澈,遥不可及,却坠落下清白月光。 触不到的月光,透明、粼粼,铺满白霜。 陶栀抬头看了那盏月盘半天,听着身侧大人们谈笑的话语,心头忽然漫上点理不清楚的情绪。 好像有人也像悬月一样,她伸手也摸不到,但又切切实实被月光包裹过。 她小心珍藏了十年的,不会过期的月光,在重逢后显得更加清冽,更加潮湿,是在雪水里涤过的一捧。 她还是很喜欢。 好像……更喜欢了。 手机里,邬别雪那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的微信她还没回。 咽尽最后一口黑加仑奶油,陶栀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句:师姐,你有看月亮吗? 对方隔了一会才回:嗯。 陶栀垂着眼笑了,酒窝浅浅地浮着,也像两盏小月亮。 隔着清高的月亮,她和邬别雪相望。 几人还在闲聊,而陶娇惦记着陶栀要回学校,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提前准备好的甜点用心包装好,好让她带回去。 陶栀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许闪闪很喜欢温澜生,连壁纸都是她的剧照。于是她软着声问温澜生方不方便给一个签名,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她很能理解。 温澜生答应得很爽快,签在纸上的名字隐隐有股古韵,中性笔尖竟也能勾出几分狼毫笔锋。 陶栀将签名收好,朝对方软声道过谢,又和大家依此道了别,才跟着陶娇出门上了车。 “宝贝,月饼妈咪做的是茶香冰皮和芝心的,考虑到小朋友们的口味,都只放了一点糖,很清淡低卡哦。”陶娇把车子驶向江大,随口解释道。 陶栀笑着点点头:“谢谢妈咪,大家肯定都会很喜欢。” 窗外景色飞驰而过,和学校的距离越来越近。陶栀想起什么,又道:“妈咪,你今天好辛苦哦,回去记得用一会儿按摩椅。还有,过两天就是妈咪理疗的时间了喔,妈咪不要忘记……” 陶娇听着女儿细心的叮嘱,被贴心小棉袄裹得暖暖的,笑着一一应下:“好啦,好,妈咪会记得的好不好?” 陶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不再打扰她开车。 保温甜品袋里有一些冰块,放在膝上,渗出些细微的凉意。陶栀望着保温袋外面那层进口淋膜,忽然生了些遗憾。 妈咪特意做的低糖低卡的月饼,让邬别雪逃过一劫。 她还想看邬别雪被甜到皱眉的表情呢。 二十分钟的路程,陶娇把车停到南门外,嘱咐陶栀在学校遇到事情要和家里打电话,有想买的东西都可以找大人报销,多和朋友出去玩一玩。 陶栀好脾气地一一应下,对妈咪说了再见,才背着小包往宿舍楼走。 满打满算,也就离开江大两天多的时间,但陶栀总觉得,校园里的景色好像又有些不同。 假期的学校空荡荡的,路上很少有人,冷冷清清。 那些茂密葳蕤的香樟树枝叶,在白日会化作流动的绿色,向阳光的方向蜿蜒。 但到了晚上,只有一层一层的薄霜,被光影铺匀在叶片上,好像摇一摇,冰冷碎屑就会落到行人的发梢上。 两行路灯林立,盏盏相连,在香樟大道两旁笔直笔直地往前延伸。 陶栀有点散光,眯眼盯着前面一排灯光,觉得灯心像是被搓扁拉长的橡皮泥,光柱两头尖锐,中间又亮亮圆圆的。 比不上月光柔和,倒也不是很刺眼。 手机里,林静宜和许闪闪说已经安排好明天去哪里玩,问陶栀什么时候到寝室,今晚她们可以一起打扑克牌。 陶栀随手回了句快了,就拎着那袋甜品进了电梯。 消息被电梯隔断信号,转了半天,弹出个红色感叹号。 陶栀收了手机,干脆直接先搭到十楼去找两人。 密码门推开的瞬间,林静宜看清来人尖叫一声,就要上来给陶栀一个大大的拥抱。 “亲爱的栀宝,好久不见——”她张开双臂,像只准备狩猎的老鹰。 陶栀急忙拿把保温袋拎起抵在身前,避免被她捕捉,“妈咪特意给你们做的甜点。” 许闪闪也从一旁闪过来,闻言两眼放光。 陶栀皱着眉看她俩饿虎扑食般的姿态,一言难尽地问了句:“你们没吃晚饭喔?” 林静宜已经拆开一盒生巧布朗尼,吃得满嘴黢黑,一脸幸福地回应:“打了一晚上……” 意识到什么,她急忙抿住唇瓣,来了个急刹车,把后面的话和布朗尼一起吞进肚子里。 许闪闪喝了口香柠气泡水,强迫症发作,受不了她说话说一半,急忙补充道:“我们打了一晚上steam,在星露谷联机当农民……” 第32章 林静宜想捂住她的嘴,还没来得及,对方就已经全盘道出。于是只好哀嚎一声,瘫进沙发里,有气无力地对陶栀道:“请惩罚我吧主人,不要告诉我妈妈就好。” 林母管她很严,向来不允许她玩游戏。 许闪闪被她那句话雷得睁大了眼,一口气泡水呛在喉咙,咳嗽连连。 两个人一个唇齿黢黑地瘫得直挺挺,一个躬身咳得满脸涨红。不知道的以为在唱什么红脸黑脸,不过共同之处都是一脸生无可恋。 陶栀的眉心皱得更紧了,默默往后退开一步,拿出手机给她们一人点了一份外卖。 “平时可以玩,不要玩太久就好,我又不是什么都要和你妈妈告状。”陶栀把茶几上的抽纸扔到林静宜身上让她擦嘴,又伸手帮许闪闪顺了顺背,“给你们点好晚饭了,记得去拿。” 两人同时抬头,眼泪汪汪地看向陶栀,“离开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陶栀没理她们,把保温袋里的月饼拿出两个,装进一个小纸袋。想了想,又拿出两块冰慕斯,两份巴斯克,分装到两个纸袋里拎走。 有月饼的那份是邬别雪的。毕竟她喜欢。 “剩下的都给你们了,记得放冰箱,抓紧吃完。”陶栀拎着纸袋站起身,“我回去了,明天再一起玩。” 离开之前,她想起什么,又从包里摸出一张签名,放到茶几上,“闪闪,这是温澜生的签名,送给你啰。” 许闪闪刚缓过劲挺起腰来,闻言又睁大了眼。 陶栀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急忙滑出门外。 果不其然,密码门合上的一瞬间,有人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陶栀的耳朵幸免于难。她松了口气般拍拍心口,心里默念好险好险,随即垂头翻出卓芊的微信,问她在不在寝室。 她还有想要的信息要问卓芊,打点一下关系无可厚非。 卓芊没回,可能在忙。 陶栀收了手机,想着干脆直接去601按一下门铃,哪怕只有她室友在,也可以帮忙转交一下。 想象很美满。 电梯里的数字从10跳到6。 陶栀刚从六楼电梯出来,就看见了要找的人。 还有过会儿要找的人。 卓芊和邬别雪站在601房门前,闻声齐齐转身,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一个五官深邃眉眼含笑,另一个面容冷淡清冷如水。 “甜心,我才看到你的微信。”卓芊朝陶栀挑了挑眉,拿起手机对她晃了晃,口吻揶揄:“你好心急,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会白跑一趟。” 邬别雪闻言皱了皱眉,但仍旧一言不发。 陶栀总觉得这两个人只要遇上,就有种看不见的火星在迸发,下一秒气氛就要被点燃,演化成某种战场。 她急忙走上前,隔在两人中间,先朝邬别雪笑笑,问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松开眉心,但口吻依旧冷淡:“办点事。” 陶栀点点头,又转过身面对卓芊,把一个纸袋塞进她怀里,用英文说了句中秋节快乐。 卓芊“wow”了一声,一边向陶栀道谢一边朝邬别雪挑衅般眨眨眼。 邬别雪刚放松的眉眼又开始凝结,不悦的情绪在深邃眸子里漾开细微波纹,又被淡色薄霜掩住。 “那么,你们现在谈好了吗?”陶栀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下一秒却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 “嗯。”邬别雪说。 “当然不。”卓芊说。 陶栀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邬别雪,软声问道:“师姐,那我们一起回寝室吧?” 邬别雪面色还是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向卓芊时只微微阖了阖眼帘,让眼边那颗小痣也带上几分审视的意味。 片刻后,她在卓芊好整以暇的期待里启开薄唇,声调平缓对她说了句法语,随即利落转身离开。 陶栀没听懂,但看着卓芊陡然皱起的眉心,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友善的话,于是急忙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一下,又立马转身追上邬别雪。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嫩芽版[星星眼] 这周榜单轮空了……一气之下我决定接下来的七天每天日更! 第26章 二十六朵薄荷 ◎啪嗒、啪嗒,心脏一下一下地在跳。◎ 低气压从客厅灯光开关被拍亮的瞬间,就开始四下弥漫。 寝室依旧干净整洁,但两日未回,这方空间似乎又开始变得空荡。 被邬别雪的气息浸透之后,就更显得冷清。 陶栀咬着下唇,侧目去瞥邬别雪。 从落后半个身位的角度望去,能看见她冷白下颌,纤挺鼻梁,雪白耳廓,精致的侧颜像幅冷调画卷。 亚洲人的骨相不似欧美人那般棱角分明,与欧美人并肩而立时,按理来说会显得柔和而内敛。 但是方才在601外,邬别雪和卓芊相向而立时,陶栀发现她的骨相优越到在五官深邃的卓芊面前也毫不逊色,甚至还多出几分东方女性的出尘气韵。 漂亮得太清高,又忍不住让人为了那点柔光心甘情愿地靠近。 只是现在,她神情淡如水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冷峻,更不近人情。 陶栀攥紧衣角,犹豫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出声问道:“师姐……你找卓师姐有事喔?” 邬别雪闻言脚步一顿,停在卧室门前。 她转身面向陶栀,冷声开口道:“你很在意?” 卧室还没开灯,而客厅的顶灯清泠泠,落在邬别雪面庞,让她的眉眼一半浸在雪光,另一半隐在寂静黑暗。 那双冷艳双眼投来的目光似乎就贴在眼前,凉浸浸的,像干净镜面里寂静燃烧的清冷雪花。 陶栀被烫得移开眼。 她抿了抿唇,一时没说话。 在意,能不在意吗。 卓芊早就看破了自己对邬别雪的心思。她要是说漏嘴,那陶栀还来不及布网,谨慎的猎物就要跑了。 只是现在陶栀不敢做出回应,也不敢再问她们到底谈了什么。 邬别雪对卓芊的厌恶和疏离是摆在面上的,陶栀要是当着邬别雪的面向卓芊倒戈,那不就是在自掘坟墓。 还是迟点去问卓芊好了。 陶栀三下五除二选出最优解,于是放轻声音回:“没有呀。只是觉得有点巧。” 刻意放软的声音甜得像融化的棉花糖,水果夹心好像也融在里面了。 赤裸裸的卖乖讨好。 邬别雪忽略掉她话里的示弱意味,冷着脸勾了勾唇,轻哂一句:“是很巧。” 每个音节都像在冰水里浸过,一字一顿地从薄唇里吐出,分明不悦至极。 陶栀莫名觉得脊背骨发凉。 她立马把那个纸袋抵在身前,朝邬别雪晃晃:“师姐,你说喜欢月饼,我专门给你带了,我妈咪做的。” 没等邬别雪回应,她先一步走进卧室,把壁灯拍亮。 卧室里依旧干净整洁,恍惚间,陶栀以为回到了刚来学校的第一天。 邬别雪仍旧立在门口,双手环胸,神情难辨。 似乎并不想就这么翻篇。 “在餐厅里没说完的,现在能说了吗?” 陶栀顿了顿,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干脆往床上一躺,又翻了个身,只留背影对着邬别雪。 口鼻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到茉莉花洗发水残留的味道。 陶栀瓮声瓮气开口:“师姐,那个约你吃饭的女生是谁?” 邬别雪皱了皱眉,没料到单方面的质询演化成了一场问题交换。这个问题价值很低,她不知道陶栀为什么要问,但还是开口道:“我做家教的小孩。” 床上的陶栀闻言动了动身体,翻过身来,露出亮晶晶的双眼,唇角若有似无地上扬,似乎沾着笑意,灵动又柔软。 邬别雪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时间有些迟了。窗角透进的天幕已经被墨色染透,那盏悬挂天际的月亮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邬别雪活动了一下脖颈,随手拉开外套拉链迈开步子往床边走。 她去601之前就洗完了澡,里面穿得不多。拉链往下滑动,随着迈步的动作露出大片冷白皮肤。 陶栀应激般急忙往远离邬别雪的那边拱了拱,随手捞起床头的jellycat放到脸上,遮住不合时宜冒出来的羞赧。 那只毛绒绒的小狐狸玩偶趴在陶栀白皙面颊上,被她细长的五指托住尾巴。 邬别雪瞥了一眼,从容把外套脱掉挂上衣架,只留了里面一件纯色吊带。 她走到陶栀床边,俯下身子,伸手把那只小狐狸拿走。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对上陶栀纯净的双眼,在里面捕捉到一些细微的惊慌。 还有,一些荡漾的情绪。类似于某只赧然小鲸,在瞳孔中慌乱地泅泳。 陶栀睫毛颤了颤,急忙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她才用气音回答:“我不要讲啦。” 很轻的声音,比室内浮动的尘粒还轻,质感像晃动的狗尾巴草,隔着空气挠了挠邬别雪的耳廓。 第33章 邬别雪顿了顿,随即把小狐狸放回她枕边,继续说:“在餐厅的时候,你说晚上回来告诉我。” “现在你又不要讲,你很不守信用。” “不要讲”也算是枱南人的某种口癖,而江市人一般只会说“不想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邬别雪复刻了陶栀的说法,但甜软的语气在她唇齿间洗涤过后,成了清泠泠的吐字。 落在耳中,不合时宜的旖旎。 面对邬别雪的指控,陶栀发出比小猫还弱的两声哼唧,算是心安理得地认了这个罪责。 原本以为单方面的质询变成双向问题交换,于是邬别雪回答了陶栀的问题,可还是没得到她要的答案。 而本该被质询的对象白赚一笔,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眯起了眼,承认自己耍赖的模样很是坦荡。 邬别雪不喜欢吃亏,尤其是这种闷哑巴亏。但此时,邬别雪竟也不怎么生气。 对方耍赖的手段不是撒泼,硬要说的话,更像撒娇。像是那种灵动狡黠的小动物,笃信自己的皮囊和娇憨能博得原谅和纵容,所以晃晃尾巴开始试探别人的脾气。 小心翼翼觑一眼,如果对方的反应还算好,就得寸进尺地再用尾巴挠一挠。 陶栀又把那只狐狸放到了脸上,遮住自己的神情,鼻尖动动,开始极轻地嗅闻着玩偶的气味。 呀…… 有一缕不小心沾染到邬别雪指尖的香气。 陶栀面红心跳,偏偏装得无比从容。她把玩偶拿下来抱进怀里,转个身面对邬别雪,开口道:“师姐,这是我的小秘密,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这个秘密关于你,被长久年岁碾过,变得不干不净。告诉你太早,你会不会跑? 啪嗒、啪嗒,心脏一下一下地在跳。 邬别雪望着她,极轻地笑了笑,回应道:“不敢信了。” 陶栀也笑,“再信信我嘛,我很少耍赖的,今天是第一次。” 邬别雪沉默片刻后,点点头,伸手把顶灯关掉,没再回应。 陶栀抱着狐狸玩偶缩回被窝,嗅闻着上面残留的香气,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掏出来。 不出所料,卓芊给她发了消息。 卓芊:我的圣母玛利亚,这些甜点味道太好了!甜心你是在哪里买的? 卓芊:感恩你!「wink」「飞吻」 卓芊:不过中国人过中秋节,不是应该吃一种叫做月饼的点心吗?「疑惑」 陶栀挪动手指,回她:月饼给邬师姐了。 下一秒,对面发过来一串问号。 卓芊:为什么我没有???这不公平!!! 陶栀想了想,回:如果你告诉我你和邬师姐今晚谈了些什么,以后我会经常给你送甜点。「猪猪吃饭」 卓芊:嘿,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扯到她?在你这里我只是一个获取情报的工具吗?「愤怒」 陶栀没忍住笑了,觉得卓芊实在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但是为了对方的几分薄面,她当然不会这么说。 陶栀:就告诉我嘛,她最后说的那句法语是什么意思?她又骂你了吗?「猪猪可怜」 卓芊:好吧,好吧。我总是不能拒绝你的请求。不过,你是在关心我吗?「偷笑」 卓芊:不是脏话。事实上,astrid对我只说过一次脏话,就是上一次在一楼大堂。 卓芊:但是那句话攻击力比脏话强多了!我今晚差点没忍住要追上去和她打起来!如果你不阻止我的话。 陶栀被吊足了胃口,急忙迎合她的情绪,好让她说清楚一些。 陶栀:这也太过分了,我为你感到生气!不过她到底说了什么? 那头显示一直在输入中,似乎很是义愤填膺,陶栀都能想象到对方在噼里啪啦地摁手机。 过了足足两分钟,几大串英文才发过来。 卓芊: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我和astrid在一个项目组,现在那个项目结题了,需要所有成员签字确认。她今天就是来找我签字的。按理说她应该一点也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开门的时候很惊讶,就挑衅了她几句。(好吧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可怜」) 卓芊:但是她没搭理我的挑衅,只让我赶紧签字。我觉得有些无趣。但是一切都从你的消息发过来后开始转变了! 卓芊:我收到你的消息,就随口提了一下,她听到了,就开始追问我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问我在不在寝室。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但是难得看她有反应,我就说,我正在追你,再过不久你就会是我的女朋友了。 陶栀看见这串英文,吓得猛吸了一口气。 她急得正要打字发给对面,卓芊的消息就又塞了过来。 卓芊:虽然她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但是说话却立刻开始变得很有攻击性!我正和她针锋相对,然后你就来了。 卓芊:最后那句法语,她说我不仅不学无术,还轻浮浪荡,注定得不到真正的爱! 后面紧跟着两个比格流泪的表情包,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手机那头的控诉还在继续:是不是很过分?我哪里不学无术了?明明我每门课都很认真,虽然那个项目确实是导师…… 文字微妙地停顿一下,才又别扭地发过来:是导师特别推荐我去的…… 卓芊:但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她怎么会咒骂别人得不到爱?这一点也不像她!「大哭」 陶栀望着手机,一时语塞。 对面的老外仍旧情绪激昂,一整串哭泣的emoji像串散落的珍珠,叮叮当当地在屏幕上滚落。 卓芊成长在一个典型的欧美老钱家庭,家里人极其宠爱她,奉行的是鼓励式教育,从不打压她,连批评都裹着蜜糖。 尽管这样的话语在中国甚至称不上一句骂语,但仍旧给顺遂成长没经历过挫折的小老外带去了不小的震撼,造成的打击不小。 陶栀哑然半晌,才动动手指,准备发句安慰的话过去。 寂静的黑夜里,相邻的床位忽然传来些布料摩挲的声响。 邬别雪似乎转了个身。 下一秒,冷冽质感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 “你给我带的,和给卓芊的是一样的吗?” 陶栀手指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 【作者有话说】 桃桃就这样萌混过关[猫爪] 第27章 二十七朵薄荷 ◎是你说你喜欢的。◎ “不、不一样。我没有给她月饼。”陶栀熄灭屏幕,心头拱出来些微妙的心虚。 邬别雪似乎笑了一下,细碎的气音在暧昧的黑夜里清晰无比,“你觉得,我喜欢吃月饼吗。” 陶栀脸不红心不跳,“你说你喜欢的。” 邬别雪透过黑暗去看陶栀的身形轮廓,被薄被裹住的线条有些模糊,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却很清楚。 只凭想象,邬别雪似乎也能看到她说这句话的模样。 桃色双唇翕动,浓密双睫轻颤,她的神情该是无辜,又或许掺杂些得意和心虚,还要故意睁着那双水润的双眼瞧着你,再缓慢地眨眨眼。 她这个小师妹,着实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却又实在不值得一个坏字。那些小心思,狡黠得太可爱。 邬别雪还没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不过暂时能确认的是,陶栀确实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甚至称得上让人容易被她吸引的人。 想起在餐厅,那位伦敦腔纯正的英国女人向陶栀搭讪索要联系方式,邬别雪就更觉得,陶栀确实很讨人喜欢。 尤其是,外国人。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愈发清晰。连安静的呼吸都快起伏成涌动的海浪。 细弱的声音是一圈一圈涟漪,在一汪静水上点出微弱的动静。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于是陶栀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急急忙忙打了一串安慰的话语发给卓芊,随即迅速把手机熄屏,睡觉。 . 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陶栀和林静宜、许闪闪一起去学校周边玩了玩。 上午去雁息湖划了船,又去海洋馆逛了逛,临近中午,三人就在附近的商场里找了家餐厅坐着吃饭。 许闪闪仍旧不敢相信陶栀拿到了温澜生的签名,反复确认了几次,还是觉得飘飘然。 林静宜吸了一口气泡水,极其嫌弃道:“她昨晚还把那个签名裱起来了,挂在她书桌前面,一直笑个不停,瘆人耶。” 许闪闪原本还露出幸福的微笑,听见她的话“啧”了一声,打了一下她的手臂:“你懂什么?” 林静宜夸张呼痛,说她有暴力倾向。 陶栀笑着看二人打闹,也主动加入聊天。 大学生涯伊始,就有了关系密切的好友,至少代表之后的生活不会再孤单。陶栀很知足,也觉得很幸福。 结完账出了餐厅,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商场玻璃穹顶,落在瓷砖上,一缕一缕的汇聚成某片坠落光云。 第34章 许闪闪和林静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去化妆品专柜改头换面,说已经读大学,要学会化妆散发魅力。 在年轻女孩的眼里,似乎学会化妆,就象征着迈向成熟的第一步。 幼稚可爱的想法,总是被青春憧憬涂抹上绚丽色彩。 陶栀跟在她们身旁,听着她们兴奋不已地讨论,嘴角也跟着不由自主开始上扬。 其实她比同龄人更早接触这些。 陶娇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女人,平时日常的穿着打扮都能直接去米兰时装周走秀。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陶娇者必定会被她的审美观念浸染个透。 而陶娇女士也总是乐此不疲地把身边人打扮得足够吸引眼球。早些年,她实在觉得祁挽山穿得太沉闷,于是在某天晚上闷不作声地把对方只有白灰黑的衣柜换了个彻底。 祁挽山在花花绿绿的一众性感衣物中拎出一条紫色包臀裙,面对一脸期待的陶娇,一言难尽道:“你是说,我明天穿这个去和股东们开会?” 祁挽山工作性质实在不允许陶娇再对她打主意,于是陶娇只好遗憾作罢。那些流淌在血液里的时尚因子只能悉数用在自己身上。 直到有了陶栀这么个女儿,还是个脸蛋这么漂亮的女儿。 于是整个幼年时期,陶栀拥有不计其数的漂亮裙子,每天出门都会被妈咪打扮得比洋娃娃还要精致,走在路上会吸引众多目光和真心实意的赞美。 陶娇经常边敷面膜边看时尚台,对里面一些化妆技巧和穿搭理念进行点评。陶栀喜欢和妈咪一起看电视,于是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对这些懂得不少。 再长大些,到中学时期,陶栀慢慢长开了,身形也抽条,出落得水灵秀气。于是陶娇给她买全套化妆品,不同类型的衣服也是一套套一套套地买,只是用不用、穿不穿全凭女儿自愿。 于是那段时间,陶栀的衣柜总是每隔几天就自己刷新出某套很适合她的当季新品,梳妆台上也慢慢长出昂贵的瓶瓶罐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其实,陶栀平时很少化全妆。很多时候都只打个底,涂个口红就足够了。 前些日子军训,脸上更是除了防晒霜再也没别的东西,每天素面朝天的。但底子摆在那,依旧成了学校论坛里轰动一时的漂亮学妹。 “小栀,你不试试喔?”许闪闪拧开某只口红盖,随口问了一句。 林静宜比对着粉底的适用肤质,闻言回应道:“拜托,她还需要化妆哦?” 许闪闪赞同地点点头,“小栀太漂亮了,素颜就很好看。”她说完,正要把那只口红涂抹上嘴唇,却被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抽走。 陶栀重新给她挑了支裸色唇釉,屈起食指抵在她下巴上,将她的下颌轻轻往上抬了抬。 “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更适合你,刚刚那个太红了啦。” 温热气息轻缓地扑在面颊,许闪闪望着眼前忽然放大的漂亮脸蛋,一时间差点忘记呼吸。 陶栀的皮肤细腻得快看不到毛孔,脸上明明只有一层防晒霜,偏偏五官精致得像是已经化过妆。 连天生的唇色都像某支刚刚看见的口红颜色。是什么来着?叫什么白桃…… “你看,要这样涂哦,从唇中开始慢慢晕开。” 柔声软调钻进耳朵里,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下巴。许闪闪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加快,而面前人专注的神色半分未改。 “好啦。”陶栀拉开距离,笑盈盈地收回手,“你看,是不是很适合你?” 一旁的林静宜凑过来一看,连连惊叹:“确实诶确实诶,一下子气色就好了,漂亮内。” 许闪闪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闻言飘飘然捂住心口,老神在在地开口:“你们说,我不会是弯的吧?” 林静宜和陶栀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同时发出一个语气词:“蛤?” “额滴个老天奶,刚刚小栀帮我涂口红,我莫名其妙心跳加快。”许闪闪拍拍心口,感受着已经正常的心率,才松了口气。 林静宜闻言笑得前仰后合,缓了半天,才用胳膊肘捅捅陶栀,“威力无穷耶。” 她一副看戏的表情,又大大咧咧地朝许闪闪道:“弯了最好啦,喜欢女生比喜欢男的好一亿倍。” 许闪闪仔细思考一番,随即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确实……” 陶栀有些无奈地听着两人笑闹,忽然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 她拿出来一看,急忙叫停两人:“课表出来了。” 于是三人掏出手机,齐刷刷地凑在一起开始对比。 “呼……还好还好,不是很多课。等等,这都是什么啊,线代……高数……大物?”林静宜瞪大了眼。 “我们也还好,一天也就四节……等等?”许闪闪的神情惊恐得不遑多让。 高中时的思维还没转变过来,忘记了大学一节课要上俩小时。 一天虽然只上四节课,但四节课要上一天。 陶栀望着课表秀眉紧蹙。 如果没记错,她和邬别雪的课表已经快要没有重合的空闲时间。 邬别雪现在算是博0阶段,已经提前进组做实验,一周只有几节必修课要上,别的时间不是在实验楼,就是在外面忙别的事,两人见面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这下,邬别雪不上课的时间,陶栀都有课要上,有一天更是早八到晚*十全天满课。意味着,她们除了晚上都在一个空间里,别的时间的见面机会会大大减少。 于是陶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天就是周一,正式开课的第一天。 于是三个绝望的大一新生没了想玩的念头,灰心丧气地垂着脑袋回了学校,一起去教务处领书。 “振奋点,好歹读两周就又放国庆节了。”许闪闪捧着一大摞教材进了电梯,气喘吁吁地安抚两人。 只是她自己的语气也听起来很命苦的样子。 林静宜干笑了两声,面如土色。 陶栀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已经快抱不住这摞教材了,抬起膝盖用大腿抵了抵,才又勉强能拖住。 八楼到了。 陶栀先出了电梯,跟两人道了别。 捧着东西没办法掏卡开门,陶栀只好先把书放下,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才颤颤巍巍地摸出房卡刷开。 进门的时候,没想到邬别雪坐在客厅,沙发边是几大个快递纸箱。见她捧着书进来,邬别雪眉梢微微挑了挑。 陶栀来不及打招呼,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把那摞教材放到卧室的书桌上,才喘着气挪到客厅。 “师姐……你在喔?”陶栀去接了杯水,边喝边问。 邬别雪应了一声,眼神往旁边一递:“你买的?” 陶栀放下水杯,凑到纸箱旁边看了一眼,发现是陶娇那天给她挑的一些西餐厨具。 “喔,是耶。”陶栀对她笑笑,把纸箱拆掉,把东西依次挪进小厨房。 邬别雪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起身回到卧室,站在陶栀书桌前打量起那摞崭新的教材。 江大药学的课表向来排得紧凑,但大一课是最多的,等把一些基础课上完,从大二开始就会好很多。 “师姐……”从身后传来柔软的呼唤。 邬别雪转过身去,看见陶栀扒在门框边,眼睛亮晶晶地对她道:“我看见冰箱里有桃汁,我可不可以喝一瓶?” 【作者有话说】 同类不可相食! 第28章 二十八朵薄荷 ◎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邬别雪颔首。 陶栀得寸进尺,眼眸弯弯地又问:“我还看到有一盒切好的桃子,我可不可以吃一块?” 邬别雪觉得她的模样生动得很像某只卡通小兔子,于是弯了弯唇,逗她说:“不行。” 陶栀捕捉到她的笑意,知道她在说反话,于是兴高采烈道:“谢谢师姐。” 邬别雪喜欢吃脆桃,那盒切好的桃子自然而然也是脆桃。陶栀洗了个餐叉,端着桃子进了卧室,叉起一块递到邬别雪面前,“师姐先吃。” 邬别雪微微摇了摇头,“你吃吧。” 她转身坐到书桌前,又开始看全英文的文献。 博导方筱是个学术女狂人,手上好几个项目并行是常有的事,所以人手不够也是常有的事。 邬别雪和裴絮这批博0生,是顶尖中的顶尖,在一众优秀学生里厮杀出来的,学术能力很是出众。 所以在人手紧缺的情况下,方筱自然而然地让这批学生提前进组跟了项目。 虽然还没正式读博,但进了实验室,就得主动跟上实验进度。前期准备阶段错过,就得多看看文献弥补知识欠缺。 明天还要改实验报告,方导的信息还躺在组群里,下面跟着一堆“收到”。 读博应该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文献、实验、组会。 然后组会、实验、文献。 第35章 想起进组第二天,裴絮顶着黑眼圈和她吐槽,说同组的博0生像无差别的核动力牛马,不要钱的那种,还没正式读博就这样被摧残,日后不知道会有多痛苦。 尤其是南大直博来的那个小姑娘,接到方导电话后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直接从南城飞来江市,连见面仪式都没有,换上白大褂就进实验室了。 堪称拿起武器就是兵。 实验室里的同届组员一片附和,啧啧叹息。 话音刚落,组里那几个大三届的博士生师姐开完组会进了实验室。 她们读博多年,早就眼里无光,面颊消瘦,眼下青黑,身上的白褂松垮凌乱。 于是听到裴絮的话也只是命苦地笑笑,或者气若游丝地冒出一声感叹词,紧接着就像游魂一样荡回仪器前,口中念念有词地重新记录数据。 一众同门看着师姐们仿若丧尸的状态,好像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于是要么瞠目结舌,要么呆若木鸡,要么绝望地瑟瑟发抖。 只有邬别雪,神色从容地继续对比着溶液剂量,面上似乎从未生过波澜。 她倒不觉得多难熬,只是这段时间忙起来的日子变多了,自己的空闲时间就会变少。课表被扔进方导的实验室,压榨一番后吐出来的就剩那么点空闲时间了。 于是很多家教课,只能放在线上。她担心会影响教学质量,劝说徐女士换一个人来教,结果徐女士和婷婷都不愿意,说线上也行,只要是邬别雪教就好。 邬别雪滑动着文献,随手做着批注,回想起大一刚进校的日子,竟然还生出几分怀念。 日子是奔涌的流水,一去不复返。记忆也总是善于美化经历过的苦难。 其实邬别雪的十八岁根本算不上美好。家里刚破产不到一年,母亲被捕入狱,父亲外逃躲债,她的银行卡全部被冻结。 最落魄的时候,她兜里只有九块。 所以她的整个大一都是在无穷无尽的赚钱焦虑中度过的。 那时候课表满,时间是在太阳底下连日暴晒的海绵,任凭她再怎么挤,也拧不出多余的水。 所以自然而然的,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只能被压缩,用来去做兼职。发展到后来,彻夜不眠和整日粒米不沾都是常态。 其实是很苦的一段日子。但是邬别雪适应得很快,看得也很平淡,在经过时间稀释后,那些痛苦对她来说就更不值一提。 反正,只要有了起色,总归是好的。 而此刻,无忧无虑的大一小师妹坐到书桌前,嘴上说着只吃一块桃子,转眼间又叉起第二块,小心翼翼瞥了眼邬别雪,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又大胆地放进口中。 甜津津、脆生生的,好吃。 邬别雪听着她咀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莫名觉得有些渴。 而始作俑者恍若未觉,把那盒桃子放到一边,就开始收拾自己的新教材。 其实,买新教材很没必要。 只是大一的新生还不懂学校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等再摸爬一阵子就会懂得,几百块的新教材比不上师兄师姐们几十块倒手卖出的二手货。 内容一样,有些甚至崭新。若是侥幸买到成绩优异的师兄师姐的教材,还会收获一些大有启发、字迹工整的笔记和批注。 小师妹刚进大学,心思还单纯得很,自然不懂这些。 邬别雪瞥了一眼陶栀的神情。 两人的书桌紧挨着,距离很近。于是她很清楚地看到她鼓出的软颊,缓慢地一动一动,把小块的桃子咬出清脆的声响。 于是她顺手拿过那盒桃子,就着陶栀的餐叉,戳起一小块脆桃,放进口中。 陶栀生生地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捧着教材僵硬到一动不动,连咀嚼的动作都没了下文。 有洁癖的、邬别雪、用她用过的餐叉。 这、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其实两人吃东西都很斯文,餐叉压根没有被任何一人的唇舌触碰到过。 但陶栀仍旧觉得心尖有巨浪掀过,心脏慌乱地跳个不停。她吞咽了一下,悄悄地侧目去瞥邬别雪的神情。 可对方神情坦荡得很,盯着电脑屏幕,双眉轻敛着,眸光在一串串专有名词间晃过,然后继续往下阅读。 陶栀觉得,她认真的模样很好看,神情专注得好似身旁别无他物。 但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担心自己不干不净的肖想会急不可耐地溢出眼眶。 于是她把明天要用的教材放进挎包,笑着和邬别雪打了声招呼,就去浴室洗澡。 邬别雪颔首,把餐叉放回盒子里,继续看起文献。 舌尖的桃子香气舍不得离开,碾过口腔,甜丝丝的。 . 开课第一天,基本不会讲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无非就是讲讲课程难点、期末考核方式、平时小组作业之类。 许闪闪听得头昏脑胀,昏昏欲睡。 陶栀随手在教材扉页记下平时成绩细则,见她眼睛都快闭上,于是问了一句:“你昨晚几点睡的?” 许闪闪含糊不清地应:“俺们星露谷的老乡都会在两点之前睡觉的。” 陶栀就知道她和林静宜又一起熬夜玩了游戏,于是无奈摇摇头,问她中午去哪里吃饭,要不要约上林静宜。 腕表上,时间已经跳到十一点,离下课还剩最后三十分钟。 许闪闪赶早八饭都没吃,本来就饥肠辘辘,听见这话终于清醒了点。正要开口,又想起什么,于是道:“中午香樟大道上会有很多社团招新,我约了小宜,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看吧?” 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着实热闹得很,大道两旁都是社团点位,来来往往的学生把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艺术团招新——加入即可看貌美师姐惊鸿舞一曲!” “师弟师妹们快来校讯社,掌握一手校园信息,还能采访邬别雪师姐!” “学生会!裴絮师姐和卓芊师姐曾经呆过的地方!不来后悔啊!” 一众社团为了招新简直不择手段,巨大的玩偶在路边蹦蹦跳跳,大喇叭一个吼得比一个卖力,更有甚者搬出了校园里的名人来吸引新生目光。 就像校讯社,分明只是采访过邬别雪几次,可口号一喊,立马抬上去了几个档次,引来一众不明真相的新生。 又比如实力富厚的学生会,打着裴絮和卓芊的名号,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裴絮师姐,好像之前也是一中的诶?”林静宜接过学生会发来的传单,小声对陶栀说了一句。 陶栀点点头,也被塞了张传单。 许闪闪边看边问:“你们和裴絮师姐同校吗?她可厉害了,前不久她申报的国自然项目获批了耶。” “哎,不过好多社团都挺忙的,咱们还是看看再做决定吧。” 许闪闪把传单折起来,收进衣兜里,转头问陶栀:“小栀,你有想加的社团吗?” 陶栀又看了两眼那传单,分心想着,邬别雪大学期间似乎没有参加过这些。 也对,她那么忙,要是真的参加才奇怪。 于是她摇摇头,笑着道:“还没想好。” 许闪闪点点头,“我也没想好。反正招新会持续一个星期,不急不急。” 林静宜打了个哈欠,说如果要加社团,想和她俩一起。紧接着又说好困,想赶紧回去睡个觉。 于是三人晃悠着回了寝室。 林静宜下午又是满课,回了寝室就往床上倒,失去意识。但药学专业只剩晚上一节思政课,午休的时间很长。 陶栀回去的时候,寝室没人,邬别雪在外面忙。 她随手把学生会塞来的传单放到书桌上。 想起前两天刚买了几支笔,放在笔筒里还没拿出来用过,就想试试好不好用,于是随手在那张传单上写了些自己的信息。 见笔迹流畅,就合上笔盖,放回笔筒里。 午后炎热,九月的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下去。陶栀换好睡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就把空调打开,窝进被子里。 她本就有睡午觉的习惯,上了一上午课以后更是困得脑袋发懵,吃完午饭又有些晕碳,于是几秒钟之后就彻底睡了过去。 邬别雪回寝室拿资料的时候,瞥见床上睡得安静的女孩,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从书桌上抽出几份资料,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晃到那份学生会的招新表。 信息都填了大半了。 邬别雪站在书桌前,望着那些清秀整齐的字迹,停留半晌。 学生会,她其实不太了解,但裴絮在里面当过两年执行主席。 还有,卓芊也在里面呆过三年,算是副会长,现在还算是半卸任状态,有些时候还在往学生会办公室跑。 想起那天在601门前,卓芊对她说过的话,邬别雪联想到其中可能藏着的联系,忽然没来由的有些烦闷。 “我正在追她,她也很喜欢我。”外国人眉骨高挑,扬起眉毛时神情看上去很是得意,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宣告。 第36章 邬别雪当然不会信。从这个品行恶劣的外国人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会信。 毕竟,前不久她还到处宣扬她是邬别雪的女友。 甚至都不用猜,对方就是发现在提到陶栀时邬别雪情绪有了些许波动,觉得好玩,才得寸进尺地把陶栀扯进两人的战场里。 邬别雪很讨厌她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于是微微蹙着眉,眸光里镀上不悦的意味,声音里多了几分嘲讽:“你还是这么喜欢白日做梦?” 卓芊见被戳破,不甘示弱道:“我说的是真的,她很快就会是我的女朋友了。” 邬别雪嗤了一声,正想再讥两句,却听得背后电梯一响。 眼前,卓芊的蔚蓝眼眸一亮,朝自己挑衅般扬眉:“她来找我了。” 于是邬别雪依声扭头,看见陶栀犹豫一瞬,旋即走到两人面前。 好的是,她的第一句话是对邬别雪说的。 不好的是,她是专门来给卓芊送东西的。 【作者有话说】 师姐其实很不爽,但师姐也很会装。 第29章 二十九朵薄荷 ◎漂亮哑巴小师妹。◎ 邬别雪当然对自己的小师妹没有什么额外的情感,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室友,仅此而已。 要是硬说有,那也只是些许室友情,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她只是觉得,陶栀为人不错,若是被卓芊盯上未免太过无辜,所以才会多问那一句,想弄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在邬别雪看来,陶栀被卷入她和卓芊的恩怨,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有了之前的先例,她也不想再无端揣测陶栀的用心。 可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招新表上,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该重新审视这件事。 卓芊的谎话向来拙劣,从来不是为了让人相信,纯粹是为了膈应她。 所以邬别雪一眼就能看穿,陶栀和卓芊之间什么都没有。 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卓芊未必不懂。同在一个社团组织里相互照拂日久生情的例子比比皆是。 尤其是,卓芊还是以姿态更加从容的前辈身份出现的。 而学生会又累又忙,光是裴絮当执行主席那两年,她就听她抱怨过无数次“累得想转世”、“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她也常听裴絮说,招新全靠卓芊撑着。那些慕名而来的新生,多半是冲着卓芊去的。 邬别雪双手环臂,揣测着其中的可能性,指尖一下一下地轻点,无意识中,眉心越拧越紧。 那现在,究竟是卓芊先下手把人往学生会带,还是小师妹上了套,被勾着追去了学生会? 无论是哪种,邬别雪都不想让卓芊过得那么滋润。 后颈肌肤被丝丝凉风拂过,她转身一望,发现空调被打到二十度。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拿过床头的遥控板,先摁了静音,才又往上调了好几度。 奶油色调的柔软床铺上,陶栀还在熟睡,面容安静又乖巧,好像陷入一团甜软奶油,然后融成一体。 邬别雪转身离开了寝室。 下午做实验的时候,裴絮总觉得邬别雪身上有股低压。 “啪” 移液枪放回支架的咔哒声莫名让裴絮一个激灵。 她偷瞄着身旁的邬别雪,无框眼镜后的目光似乎比离心机里的液氮还冷。 “咋了?”裴絮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用移液管轻轻戳了戳她的白大褂,“是ph值测不准?还是离心转速有问题?” 邬别雪闻言,停了动作。她放下记录本,把手套摘下来,撑在实验台边,定定望向裴絮。 裴絮吞咽一下,被吓得往后连退三步,“我发誓,这组实验前期我跟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个、那个,就是我倒药剂的时候有点虎了……但是不影响啊不影响,浓度是没问题的……” 裴絮手忙脚乱地解释半晌,却发现邬别雪没什么反应。在她开始怀疑邬别雪是不是在整她的时候,却忽然看见对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裴主席,今年校学生会招新情况怎么样?”邬别雪把手套戴了回去,又开始记录药剂数据。 “啊?”裴絮被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 邬别雪没再说话,只是瞥她一眼,等她回答。 裴絮匪夷所思,却还是回道:“不知道啊,我都退休了。现在招新应该是卓芊在管吧?” 邬别雪手下动作显然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我记得你说过,学生会很忙很累是吧?”邬别雪状似不经意般提了一句。 裴絮瞬间来了劲,凑到邬别雪身边,“是啊是啊,我以前吐槽你不是不愿意听么?现在有空听了?” 邬别雪笑了笑,嗯了一声。 实验室里就剩她俩,别人都去吃饭了。 裴絮虽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能往这朵高山雪莲的耳朵里灌垃圾话的时候可不多。 于是裴絮立马就开始滔滔不绝:“好好好,我跟你说,首先就是那个行政处的男老师,长得像个油光锃亮的太监,倒把我当不要钱的秘书使……” “团委那边那学生代理书记也是个脑子生蛆的,联合活动不出力还假惺惺在老师面前倒打一耙,说我们压榨他们……” “我已经不知道帮底下的师弟师妹背了几次黑锅了,一出事就来找我哭,我去找谁哭啊……” 裴絮像个没有冷却时间的药理仪器,一阵噼里啪啦的输出,甚至气都不喘一口。 总之,按照她的话来说,学生会就是一个古板又不知变通破事还一堆不让人省心的缩小版朝廷。 她算是个丞相,顶头老师是皇帝。说白了,她也是个打工仔。不仅平日里得和别的位高权重的大臣打机锋,还得管理底下六部官员的运行,每天累死累活,被架着上了任就走不掉了。 “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简直折磨得人不想活。” “我是真无语,你知道当时那个老师怎么说的吗,他说我工作做得不到位,再留着锻炼锻炼有好处,暗示我之后的保研名额肯定有我的份……” “我呸,老娘学术牛逼,直接直博了,如何呢?谁稀罕你那破保研名额……” 裴絮骂完最后一句话,跟刚跑完全马似的,满面涨红,大喘着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闭着眼捂住心口开始深呼吸。 邬别雪听完这段慷慨激昂的演讲,恰好也给实验收了尾,于是望着她力竭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到一旁去洗手。 裴絮确实很厉害。整个大学三年在教室、实验室、办公室无缝切换,有时候晚上是直接睡在办公室的。 就这样,她还是在学业和学术上取得了丰硕成果,绩点排名专业前三,打的比赛也拿了好几个大奖。 裴絮的眼神追着她的秀挺背影,气若游丝地补了一句:“这话你听听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旋即安详地闭上双眼:“毕竟我在任那两年,名声还是很好的……” 邬别雪用洗手液细细搓洗起指缝,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下。 “对了……”邬别雪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姿态松散地问了句,“卓芊在学生会里做些什么?” 裴絮闻言又来了劲,“哎,为数不多的正常人啊!虽然她中文实在太烂,但工作还是蛮可靠的,很多事我忙不过来她还主动帮我,情商挺高的,不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她说着说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发现邬别雪的神色好像越来越冷,干净眉眼似乎快凝出层霜来。 裴絮脊背骨窜上凉意,下意识吞咽一下,立马闭上了嘴。 想起卓芊和邬别雪之间的瓜葛,就急忙又找补两句:“那个,她这种行为其实也很不好的,挺坏……当然我是很不喜欢她的!” 邬别雪听她狡辩,神色辨不出喜怒。片刻后,她从长台边拿起手机,“有个师妹想进学生会,问问你的建议,我推给你。” 一般人哪值得邬别雪这么大费周章?反推之,这人肯定不一般。 裴絮摸不准她的用意,正惴惴不安地想问多一句,就见对方靠在长台边,手机在修长指间漂亮地旋了一圈,安稳落进衣兜。 邬别雪双手环胸,勾着唇角,嗓音平淡朝她道:“裴主席,记得给出客观的建议。” 后面那几个字,她的咬字极其清晰。 _ 上晚课的时候,陶栀忽然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对方的头像是一朵花,有点像老一辈人会用的那种,用来搭配“花开富贵”、“心想事成”的昵称会毫不违和。 但是对方的添加来意是:“我是裴絮”。 桃:师姐你好~「猪猪挥手」 桃:请问师姐有什么事呀?「猪猪疑惑」 知足常乐:师妹师妹,你咋这么萌?我听说你想加学生会? 讲台上的思政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四位一体五个全面,陶栀却再也没心思听了。 第37章 她把手机掩在桌下,疑惑地发了一句:考虑ing……师姐,学生会招新还会让主席亲自来问喔?「猪猪惊讶」 对面的知足常乐发了一个很老气的大笑表情。 知足常乐:倒也不是,偶然听说。如何,要不要师姐给你过来人的建议? 陶栀望着那串字,深思半晌。她也算单方面认识裴絮,上次在布告栏前,邬别雪的光辉事迹和照片后面紧跟的就是裴絮。 那张上栏的照片陶栀也很有印象。明明是一张漂亮又柔和的脸,随便挑一个地方拍都会很好看,但是裴絮偏不,她挑了学校的一处铜铸雕塑。 雕刻的老人坐在读书长廊前,慈眉善目地望着手里的《论语》。而裴絮往他手里加了一本《药物化学》,挡住原来的书,然后揽过老人的肩,对着镜头比了个大拇指。 眉清目秀的,偏偏笑得很是邪气,有点像干了坏事的比格。 陶栀又想起,之前在一中的时候,裴絮也是很有名气的高中部学姐,漂亮又聪明,为人还很和善。 那时,她好像还没这么……奔放? 陶栀还在犹豫该怎么回复,对面就又塞过来一条信息:对了师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倒是很好回复。 桃:我叫陶栀。「猪猪滑滑板」 知足常乐:陶栀?! “陶栀!” 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在新生名册里挑了个看得顺眼的名字,“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陶栀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她僵着站起,仔细看了看老师的问题,发现也不是很难回答,于是开始啃起高中的老本,熟练地背出一串作文金句: “我们要……要肩负历史使命……坚定前进信心,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担大任……” “让青春……在为祖国、为民族、为人民、为人类的不懈奋斗中……绽放绚丽之花。” 头一次开小差就被点起来回答问题,陶栀紧张得声线都在发抖。 台上的老师满意点点头,“不错,给你加平时分!” 陶栀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手机里,知足常乐已经发来好几条消息。 知足常乐:哎呦我去,我认识你啊!一中的漂亮哑巴小师妹! 知足常乐:哎呦这可太有缘了,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知足常乐:甭说了,你一定要进学生会啊!学生会等着你啊! 知足常乐:你这样又优秀又漂亮的人才就适合咱们学生会! 【作者有话说】 师姐是一款很口是心非的1……[捂脸偷看] 而裴絮是一款全自动闯祸比格(犯事不自知版) 以及大家……千万……不要……进学生会啊…… 第30章 三十朵薄荷 ◎师姐喜欢,我就做。◎ 陶栀捧着手机回了寝室。 屏幕里,知足常乐发来的信息还静静躺在对话框内。陶栀着实没想到裴絮会这么热情,她甚至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开朗劲。 甚至让她恍惚中觉得,对方隔着屏幕在冲她笑。 可能笑得还是像邪恶比格。 更让她意外的是,裴絮竟然认识她。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高中三年,裴絮经常能听到身边人谈论初中部的那个“小哑巴学妹”,说她多乖多可爱,站在人群里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这样的议论声充斥着一中的操场、教室和食堂,裴絮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而在裴絮的印象里,陶栀的“名气”,似乎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安静——她不会说话。以至于每次大家讨论到她时,总会发出几声遗憾的感叹,但这也成了她最独特的标签。 陶栀十二岁能够开口发声,但很长一段时间喉腔状态都不稳定,需要经常性的练习和去医院复诊。 有时候状态好,能说出完整的几句话。但更多时候,她只能吐出几个单薄的音节。偶尔,她甚至完全发不出声音。 即使每天陶娇都会专门抽出一段时间来陪陶栀练习讲话,但不稳定的出声状态仍旧没有得到改善。 那段时间,陶栀学过很多字词和语句,但她说过最多的两个词是“妈咪”和“妈妈”。 每天陶娇陪她练习时,她都要郑重无比地先复习这两个词语,然后再跟着陶娇调动唇舌位置,努力地学新的发音。 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学得也极快。哪怕第一次说“染烫”时发音成了“软糖”,“亮闪闪”念得像“凉山山”,但只要陶娇纠正一遍,她立刻就能调整过来,下次再开口时,发音已经标准得挑不出错。 ——标准得让陶娇挑不出错。 唯一的问题是,陶娇挑不出错,那其实就是有点错了。 陶娇有一口绵软又纯正的枱南口音,平时看的综艺也全是枱南节目。而她自己毫无所觉。 陶栀跟着妈咪和电视里的主持人学说话,久而久之,语调也被染得甜糯糯的。 偶尔祁挽山下班回家,推开门听见满屋子的枱南腔,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在异乡。 可每当陶栀眼睛亮晶晶地扑过来,用软乎乎的声音问她:“妈妈,我说得好不好?”祁挽山又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幸福得让人心头发烫。 她和陶娇错过了陶栀牙牙学语的幼年,却以另一种方式陪她重新学说话。或许,这也算一种弥补。 普通孩子学会说话需要三年,但情况特殊的陶栀需要多久?没人知道。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初三之前,她在学校从不开口说话,干脆任由大家认为她就是个“小哑巴”。 “哑巴美人”这种标签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显得做作,可套在陶栀身上却莫名契合。 她长得乖,脾气好,成绩还拔尖,本该是青春期里最招人嫉妒的那类存在。但正因为她不会说话,那点微妙的敌意反而被悄然化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默契的保护欲。 除了少数想靠欺负她来博关注的幼稚男生,整个中学时代,几乎没人会讨厌她。甚至,大家都很喜欢她。 裴絮靠在实验台,在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遍中学时代所听闻的关于陶栀的校园传说,越想越觉得,这样又漂亮又聪明的人,确实值得邬别雪“不一般”的对待。 邬别雪也真是的,想给漂亮小师妹开后门也不直说,还拐弯抹角的让她“客观”一点。 不过一想邬别雪那冷冰冰的性子,本来也不会打直球,这倒才是她的行事作风。 裴絮一拍大腿,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了解邬别雪了,这下友谊肯定会地久天长。 于是又乐呵呵地开始卖力往学生会拉人。 知足常乐:闺蜜闺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进学生会打工喵喵喵? 陶栀捧着手机停在卧室前,望着新发来的这条消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一秒,卧室门被拉开,冷淡香气扑面而来。 陶栀抬眼,看见邬别雪清丽面容,身上溢出些微凉水汽,应该是刚洗完澡。 “师姐晚上好。”陶栀笑意未退,扬起脸朝她道。 邬别雪见她眉眼弯弯,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逗得她这么开心,但唇角也跟着不自觉地扬了扬。 九月末了,气温还是没退,白天热得像蒸笼,但昼夜温差在悄无声息拉开。 入夜的时候,从落地窗里流进的风已经是沁凉的质感。那盆阳台的小薄荷生得更好了,叶片饱满舒展开,欢快地在风里一抖一抖。 陶栀窝在床上给妈咪发消息,告诉她那些餐具已经到了,她已经洗干净也试用过,都很好用。 陶娇发来一个得意的表情包,然后转发了一长串西餐食谱过来。 陶栀仔细看了看,然后一一点了收藏。 晚上十一点半了,卧室顶灯关掉,只留了一盏书桌前的台灯。 邬别雪还在电脑面前改实验报告。 “师姐……”陶栀转了个身,面向邬别雪,轻轻开口喊她。 “嗯?”邬别雪敲动键盘的声音放轻了些,但是没有转身,“吵到你了吗?” “没有。”陶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干净的双眼,发出的声音陷在薄被里,软软的。 她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邬别雪的背影。 台灯的光晕在那道挺拔单薄的脊背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轻薄的睡衣布料下隐约透出微凸的脊骨线条,匀称、干净,恰好贴合陶栀心底最隐秘的幻想。 随着湿热的呼吸,起伏又坠落。 她用目光浸透对方的身体,听到胸腔里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地回响,于是习以为常地开始用单纯的想法伪装自己。 她想,邬别雪应该好好吃饭的。 于是她放软了嗓音,尾音不自觉地拖长:“师姐,你有时间回寝室吃晚饭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垂下睫毛,声音闷闷地补了一句:“我想试试做饭……师姐能不能帮帮我,给我提一些建议?” 第38章 小狐狸向来很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虽然没人明说过她撒娇的本事,但从周围人软化的眼神和纵容的态度里,她早就能精准推断出这一点。 挺好用的。 邬别雪停了手上的动作。 半晌后,静谧的空间里,响起对方含笑的声音:“会不会做月饼给我吃?” 陶栀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笑着回道:“师姐喜欢,我就做。” 因为呼吸有些快,所以两句话之间的停顿放得很短。 明明是不经意的,但陶栀反应过来后,颊侧还是莫名镀上一层桃色。 书桌前的人瞧去仍旧高洁无双,挺直的脊背一丝晃动也没有,似乎从没往其它方面想过。 “最近实验室有些忙,晚饭时间不太固定。” “没关系,也可以当夜宵。” 算是定下了。 第二天,裴絮发现邬别雪做实验时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消失了,眉眼间的霜雪也消融殆尽。 她理所当然地把这归功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于是得意洋洋地凑到邬别雪身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事儿给你办妥了啊。” 邬别雪握着试管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轻蹙:“什么事?” 裴絮“啧”了一声,用手肘捅了捅她:“还装?不是想给小师妹开后门进学生会吗?我都安排好了,她说今天就去面试,我还特意让卓芊去招新现场盯着......”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邬别雪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裴絮心里“咯噔”一声,脚底抹油般往旁边滑了半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做防御状:“等、等等......我是不是会错意了?” 邬别雪慢条斯理地将试管放回试管架,摘下手套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解一副丝绸手套。 那双漆黑的瞳孔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话音也如出一辙不见起伏:“你怎么跟她说的?” 裴絮又往旁边蹭了半步,后背几乎要贴上实验室的墙壁:“我、我就是说学生会是个好地方,特别适合她这种又漂亮又聪明的......” 话音未落,她突然噤声。因为她分明看见邬别雪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裴絮顿时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裴主席真是鞠躬尽瘁。”邬别雪单手撑在实验台边缘,指尖轻轻敲击着台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裴絮的神经上,“昨天还在说学生会又累又忙狗都不待,今天倒是对招新这么上心。” 裴絮大呼不妙,干笑着咽了咽口水:“那个......家丑不可外扬嘛!咱们自己人骂骂就算了,但总得后继有人不是?” 她边说边往门口挪,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搞半天会错意了啊!邬别雪这人也真是的,就不能直接一点吗,东拐西拐的,能怪她理解错了吗? 她还以为邬别雪这么好心,还帮忙给学生会输送人才呢! 邬别雪面对她滴水不漏的说辞,点点头笑着对她道:“很好。” “昨天陈导来借人手,想让你去隔壁实验室帮忙,我帮你拒绝了。” “但现在看来,你这么闲,应该完全可以和那几个师兄相处得很好。” 她的口吻极其淡然,气定神闲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但裴絮闻言,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几乎快给她跪下了。 那几个靠着关系进了实验室的废物师兄,她半分都不想沾。 裴絮急忙双手合十,一脸苦相,“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我现在杀过去阻止一下来不来得及?” 邬别雪没回答,只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颌,姿态从容又矜贵,似乎从未说过什么称得上要挟的话。 【作者有话说】 裴絮在心底里骂了邬别雪八百遍闷骚[化了] 第31章 三十一朵薄荷 ◎中文还能这样排列组合?◎ 其实陶栀不想进学生会。 她的课表已经排得满满当当,本来就嫌没有足够的时间和邬别雪呆在一起。要是再被学生会绑住,怕是连那一点点相处时光都要被榨干了。 可是裴絮实在太热情,让她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 小狐狸不忍心打击裴絮,只好先应下来,背地里却抖抖耳朵,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听说学生会面试很严格,只要到时候表现差劲点,自然就会被刷下来。 于是陶栀一边在心里对裴絮说着sorry,一边提前准备好万无一失的措辞。 面试这天,她斗志昂扬,带着必被刷掉的信心,坐到了面试桌前。 长桌后,一排严肃的学姐都板着脸翻资料,陶栀的面试表被依次传递,空气里飘着紧张的分子。 但陶栀倒是放松得很。 原来只要不对结果抱期待,面试也可以变得很轻松。 “师妹,来做个自我介绍吧。”中间那个戴着眼镜的师姐推了推眼镜,温声开口道。 开始了。 陶栀笑着颔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面前一排师姐齐刷刷睁大眼,纷纷出声朝来人问好:“卓师姐。” 陶栀也循声望去,发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立在门口,高挑的身影很是惹眼。 连从门外探来的视线都带着好奇和仰慕。 卓芊把门合上。进了房间后笑着用英文朝那排面试官道:“你们继续,我只是来看看。” 她随意地摆摆手,径直搬了把椅子坐到陶栀斜前方。 然后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冲陶栀俏皮地眨了眨眼,湛蓝眼睛溢出笑意。 陶栀也对她笑笑。 原来学生会招新这么正式啊,连副会长也会来,怪不得会很严格。 陶栀在心底感叹一句。 等再转眼看向面试官师姐们时,却发现她们纷纷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仪容仪表,连脊背都默契地挺直了几分。 甚至每个人面上都带上了温柔笑意。 陶栀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疑惑,但还是按照预想的一样,故意把自我介绍说得乱七八糟,还说三食堂的豆浆喝起来有点像掺了粉笔末的石灰水。 分明是没有任何一点值得肯定的小废话,但是面试的师姐们却频频点头,在面试表上写写画画,像是听到什么金玉良言要好好记录一下。 陶栀看着她们的反应,迷茫地睁大了眼。 一旁的卓芊倒是没忍住,笑得花枝乱颤。见众人齐齐望来,她急忙挥挥手,意思是继续。 坐在最右边的女生清了清嗓子,正准备问出下一个问题,结果门轴又一次发出吱呀的噪音。 一排面试官又一次睁大了眼,磕磕绊绊地朝门口的方向喊:“裴、裴师姐。” 陶栀扭头,看见来人喘着气,发丝也有些乱,身上的白大褂下摆还染着靛蓝色的药剂,似乎是刚从实验室跑着赶来的。 裴絮和卓芊一样摆摆手,让大家继续,然后搬了张板凳坐到卓芊身边,开始平复呼吸。 负责面试的那几个女生已经彻底懵了,实在想不懂这个师妹什么来头,能让前主席和副会长都来坐阵。 新学期伊始,换届答辩还没开始,学生会职能还没交接。虽然裴絮名义上已经卸任,但目前仍旧是学生会里话语权最大的人。 于是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面试表单“是否通过”那栏齐刷刷画了勾。 流程还有必要走吗? 主面试官小心翼翼瞥了眼卓芊,接收到对方投来的眼神,于是煞有介事地往上扶了扶眼镜,正经道:“师妹善于观察细节,很是细心,这种品格正是我们学生会需要……” “等等。”裴絮气还没喘匀,出声打断道:“说什么了?怎么细心的?我没听到。” 几位面试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有人假装整理文件,有人低着头数着面试单,大家看起来都很忙,但就是没人接裴絮的话。 卓芊忍不住笑出声来,金色的卷发随着她的笑声轻轻颤动。见没人敢开口,她好心地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解释道:“她说三食堂的豆浆喝起来像粉笔灰泡的石灰水。” 裴絮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中文又退步了?这都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中文还能这样排列组合?” 卓芊笑得更加灿烂,也没生气,又用流利的美式英语重复了一遍。 见陶栀端正地坐在位置上,神情乖巧,也没反驳,裴絮这才反应过来,还真是她说的。 愣了好半晌后,裴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确实……挺细心的。” 主面试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正要宣布录取结果,裴絮却再次抬手示意:“等等。” “漂亮师妹,录取结果我们之后发给你。”裴絮朝陶栀笑了笑,“你先去吃饭吧。” 陶栀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于是立马站起身,朝裴絮、卓芊,还有那排面试官师姐一一道了别,才转身离开。 第39章 裴絮望着她秀颀的背影,心口一阵酸痛。这么个乖师妹,就得给放走了。 总之最后,裴絮竭力反对,还差点和卓芊打起来,才完成了邬别雪交代的任务。 卓芊哪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是真的觉得裴絮有点毛病。 中国人不是最讲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怎么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hey,不是你让我来专门看着的吗?怎么现在又不让她进了?”卓芊知道自己用中文说不过裴絮,到后面干脆全英文输出,“whatareyoudoingareyoujokingme” 裴絮不语,只是觉得心累。 搁平日里她肯定要中英双语切换好好和卓芊掰扯掰扯,但现在她真没时间和卓芊吵。马上要开组会了,她还得赶回去。 于是干脆地说了sorry,利落地转身就走,倒把卓芊堵得哑然。 - 陶栀觉得自己的表现非常好,落选已经是板上钉钉,于是蹦跶着回了寝室。 六点的光景,还没日落。 橘黄日光正在用缓慢的速度沉入地平线,很有耐心,让余晖涂抹出的光影把天空染得像杯晃悠悠的橙汁。 如果加一些冰块,加一些气泡水,再点缀两颗薄荷叶,应该会很好喝。 可惜邬别雪讨厌一切柑橘类水果,所以陶栀没办法给她做香橙气泡水。 也许可以换成桃子的。 陶栀脱掉外套,给自己围上围裙。 这条印着樱桃小丸子的围裙还是妈咪给她挑的,知道她喜欢,就特意买了和厨具一起寄过来。 陶栀把系带系好,又抬手把头发扎起,随即调出陶娇发给她的那些食谱,在里面仔细选了选。 从生超闪送来的食材还很新鲜,肉类是已经处理好的,蔬果的分量也足够两个人的一餐。 陶栀选定了餐品,芦笋虾仁滑蛋和柠香小牛排,再加份蔬菜沙拉。 不算难,也不怎么复杂。陶栀做饭的经历已经足够她得心应手地一边煎牛排一边和妈咪打电话聊天。 “是啦。寝室里没有蚊子,我没有被咬。” 陶栀晃了晃小锅,让那块黄油融化得更快,随口回应陶娇的叮嘱。 “好喔,我知道,药膏我一直都放在床头柜里,被咬我会涂啦。” 牛排也躺进小锅,和黄油一起滋滋啦啦地轻响。 “国庆……”陶栀手下动作顿了顿,隔了好一会儿,才又想起往锅里加迷迭香。 还有几天,就要放国庆节了。 “回枱南吗?好喔……” 往年的假期,一家三口都是先到首都看升旗和阅兵,然后就飞到各地去旅游。 今年原本也是这样安排的。 陶娇把票都买好了,想带着女儿先到马尔代夫潜水,再顺路去新加坡去拜访一个当地朋友。 结果昨天接到助理电话,说她在枱南的房产有些合同遗留问题要处理。因为当初是陶娇亲自置办的,有些细节助理也不清楚,所以只能她亲自过去。 陶娇最近又还在忙餐厅的事,抽不出时间,只好把国庆行程改了改。 先回枱南处理事情,再去马代和新加坡。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日程压缩一两天而已。但陶娇总觉得因为自己的事耽搁宝贵假期,十分对不起女儿和老婆。 于是先跟祁挽山说了情况,不出所料地被对方抱在怀里哄了半天,现在才又打电话来给女儿道歉。 “妈咪,你不要说抱歉啦,我们是一家人耶。”陶栀把牛排夹出来,把手洗干净,就急忙拿起手机和陶娇说话。 “假期是因为家人陪伴才有意义不是吗?我和妈妈都想陪着你一起。” “不用!不用分开去啦!我们就一起回枱南就好,我也有点想回去看看。” 陶娇女士不出所料地又被女儿哄了半天。 电话挂断,陶栀瞥了眼时间。 邬别雪说八点回来。 还有十分钟。 陶栀想了想,把送来的那两盒脆桃拿出来,洗干净去皮切成小块,然后倒进榨汁机。 模仿之前在店里学到的香橙气泡水,她复刻着做了两杯香桃气泡水。 粉嫩嫩的色调,比楼下日式便利店卖的桃汁看上去还要甜。 想起阳台上那小盆薄荷,陶栀还是没狠的下心摘两片用来点缀。 如果用人类的年龄来换算薄荷的生长周期,那这盆小薄荷还没有成年,还是让它再长一长好了。 陶栀解开围裙,随手把挽起的头发拆开。 下一刻,门铃响了。 【作者有话说】 不明真相的一群人就这样斗智斗勇…… 第32章 三十二朵薄荷 ◎有只小鲸,滔天巨浪。◎ 陶栀欢快地扑到门前,一边拉开门一边出声唤道:“师姐,你回来……” 话音未落,陶栀生生止住了。 卓芊站在门口,朝她挑了挑眉:“甜心,见到我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陶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astrid?”卓芊酸溜溜地把话补充完整。 她吸了口气,还是放平语气道:“好吧,好吧。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只是想说,我对今天的面试情况感到很抱歉……” 搞砸面试是陶栀自己决定的,和别人无关。而且她刚刚已经收到学生会发来的短信了,卓芊特地再来说一次,明显是想安慰她,又或者还有其它的话要说。 于是陶栀扒在门边,睁着黑亮的眼望她,听她讲话的神情显得很专注。 也许是觉得有些热,她瓷白的颊侧皮肤隐隐泛着红,很像开始成熟的水蜜桃,表皮薄嫩,果肉甜软。 卓芊和她对视的瞬间,口齿忽然没来由地变得模糊,像是硬生生咬到了舌尖。 她“嘶”了一声,捂着唇喊了声倒霉。 陶栀察觉到了,让她稍微等一下,就去找了找卧室里置放的药箱,里面果然有一支西瓜霜。 她把西瓜霜拿出来,又小跑着回到门前。 卓芊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望着她柔软的神情,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你这样对我,也许有一天会后悔。” 陶栀只笑了笑,没作回应。 走廊电梯响起叮咚声,陶栀下意识侧目去看,见梯门缓开后,从里面走出个腰细腿长的秀颀身影。 卓芊也察觉到了。 “你等的人回来了。该死,我现在不能和她说任何话,我需要在你面前留下好印象。”她把西瓜霜放进口袋里,把没说完的话补完整,“总之,你的落选有其它原因,你不要难过。” 卓芊望着不疾不徐走来的高挑人影,意味深长地把“其它原因”的那两个单词发音咬得很重。 她不傻,裴絮前后相反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更别提裴絮和邬别雪本来关系就好。小老外脑瓜子一转,立马就想到了其中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目前邬别雪对陶栀到底是什么态度,但很明显的,她不想让自己得手。 她承认,邬别雪说她轻浮浪荡不是空口无凭。奔着她来的人多,她也四处留情习惯了,平日沾花惹草的,桃花债欠了一屁股。 邬别雪和别人相比确实特殊一些,是卓芊头一次碰壁还纠缠了这么多年的人。 但说白了,邬别雪也不过是她寻欢作乐对象中的其中一个。虽然从没在邬别雪这里讨到任何好处,但于她而言,这些人的本质其实没有区别。 从没有能让她交付真心的存在。 可是,她现在似乎真的有些喜欢陶栀这只小狐狸。 到底是不是对和往日那些女孩都不一样的喜欢暂且不论,只要喜欢,那就得争。 别的不管,先吃到了再说。中国人谦逊礼让,但她是西方人,骨子里就刻着又争又抢的基因。 在卓芊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把心仪之物拱手让人的道理。 只是小狐狸似乎本来就喜欢邬别雪,她先天就落后半步。 她现在只祈祷邬别雪介入是因为想和自己作对,而不是对陶栀生了其它多余的情愫,否则双箭头抬上来,她再怎么抢估计也抢不过了。 幸好这么多年,卓芊从来没发现过邬别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另类的情感。她冷淡得堪称疏离,筑起高墙,把所有追求她的人都隔在墙外。 就像那天卓芊对陶栀说的,她觉得邬别雪是一个无欲无求到绝不会沾染感情的人。 没人能想象到,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和邬别雪谈恋爱。 卓芊望着眼前人淡漠眉眼,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邬别雪恬淡无欲得令人心安。 而恬淡无欲的邬别雪本人哪知道小老外在短短时间内在心里和自己博弈了八百个回合。 她神色平淡地走到两人身前,听见卓芊口里意有所指的“其它原因”,姿态也依旧从容,甚至朝她微微扬了扬眼梢。 卓芊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才又忍住没在陶栀面前开口招惹邬别雪。 第40章 她朝陶栀走近一步,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认真地说:“那么,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西瓜霜,应该和你一样甜。” 小老外很想亲一口陶栀白白嫩嫩的脸蛋,但一想这里是内敛含蓄的中国,害怕被小狐狸讨厌,就遗憾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挑衅般朝邬别雪挑了挑眉,走了楼梯离开。 邬别雪望着她的背影,用舌尖抵了抵齿缘,将不悦一点一点碾平,才又转头去看陶栀。 而陶栀没看卓芊的方向,她只是睁着黑亮的眼,带着笑意,望向邬别雪。 安静、柔软、专注。 “师姐你回来啦。”她让开道路,欢欣地带着邬别雪走到小木桌前,“我做好了,师姐你回来得刚刚好,我们吃饭吧。” 邬别雪望着她雀跃的身影,那点不悦终于彻底消散。 ……好像也没有很彻底。 她瞥了一眼对方被卓芊揉得稍显凌乱的发顶。 第一次,她移开视线,选择性忽视掉。 盘子里的牛排和芦笋虾仁都极具卖相,甚至是可以拿去餐厅里卖的程度,看一眼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回想起当时陶栀的说辞,邬别雪有点想笑。 想试着学做西餐,想让邬别雪帮忙试一下提建议。 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怎么可能是刚开始学做饭的。 邬别雪摸不准对方的用意,但也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对方是专门做给自己吃的。 不过是住在一起的室友,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把关系拉近些,总归没有坏处。 在她接受了要和陶栀一起再住好几年的事实后,也是这么想的。 清白干净,没什么不好承认。 所以有了那次一起去校医院,有了那件披到陶栀身上的外套,有了那碗红糖荷包蛋和青菜瘦肉粥,还有那盏最后倒进垃圾桶的冰糖炖雪梨。 不知不觉中,所有靠近都被她单方面披上了层室友相处的外壳,不管是陶栀的,还是她的。 这样一来,理由就显得正当坦然多了。且不令人生厌。 邬别雪用餐叉戳了块芦笋,放到口中。 “很好吃。”邬别雪咽尽了才开口,“你是在那家餐厅学的?” 抬眼,对面的陶栀吃得颊侧鼓鼓,只笑着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发顶依旧稍显凌乱,几根发丝俏皮地立起,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微晃。 第二次,邬别雪再次移开眼,不去看卓芊留下的痕迹。 今天回来,看小师妹似乎一直挺高兴。按理说要是真的想进学生会,面试会没通过,多多少少有些沮丧才是。 但她好像完全没有。 看来,小师妹应该也没多想去学生会,被卓芊勾去的可能性就更低。 可能只是了解到,随便试试而已,没有特殊的目的。 邬别雪不自觉扬了扬唇角,餐叉没入一块干净剔透的虾仁。 晚饭虽然有些迟,但用得很愉快。 那两杯香桃气泡水出乎意料的味道很好,桃子清香十分浓郁,又很清爽。 邬别雪甚至觉得,楼下便利店的桃汁只能排第二了。 但她没说,她怕小师妹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晚饭后,邬别雪主动把餐碟收了,拿到厨房去洗。 也许是平时做实验经常洗器具的遗留症,她连洗碗都极其细致。水流开得小,把瓷盘淋过,才用净润的指尖仔仔细细搓洗每一处。 好像在做实验一样,认真又严肃,最简单的动作却依旧好看得过分。 陶栀站在门边,忽然就想起,在家里也是妈咪做饭,妈妈洗碗。 她莫名有些脸红。 于是她又开始最擅长的一招,用单纯的想法掩饰发烫的念头。 “师姐,你国庆也在寝室住吗?” 邬别雪手下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手里的大项目快做完了,实验室同门一致赞同国庆假期就在学校里呆着给实验收尾,做完了再一起吃顿庆功宴,这个国庆就这么过了。 如果还有剩的时间就出去玩玩,没有也不要紧。都是一群搞学术的,也没那么多心思到处跑。 方筱体谅学生们辛苦,大手一挥,说收尾之后给博士生放一周假。之后如果没事,博0生也不用再去实验室了,先安心把剩下的本科时光体验完。 加上之前的项目开始盈利,方筱也大方,转手给大家涨了每月补贴,每个人到手好几千。 于是大家做起实验更有劲了,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当牛做马也没有怨言了,熬起夜来都神清气爽了。 连那几个失去人样的师姐都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瘦削的脸颊开始散发红润光泽。 其实就算不在实验室,邬别雪也只会呆在学校里。 她的生活已经很少有什么娱乐方式,无非就是做学术搞科研,然后赚钱。 陶栀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一想到又有好几天见不到邬别雪,她就有些难过,于是想抓紧时间再和邬别雪说说话。 于是她又道:“师姐,国庆我要回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前我给你发消息好不好?” 可能是和陶娇学的,陶栀说话也喜欢在末尾加个“好不好”,尾调软乎乎的,不管说什么都很难让人拒绝。 邬别雪关掉水龙头,转身面对陶栀。 第三次,邬别雪看到她被卓芊揉乱的发顶。 而小师妹依旧毫无所觉,只仰着眼瞧她,神情温软,似乎在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那几根不听话的发丝也跟着变乖了些,看上去没那么叛逆了,但依旧不算顺从,歪歪扭扭的。 邬别雪垂眼,仔仔细细把指尖最后一点水珠也擦干净。 随即,她走到陶栀身前,动作极轻地抬手,勾挑着发丝,帮她把头发理好。 陶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怦然作响。似有只小鲸,从平静海面跃出,掀起滔天巨浪。 瞳孔放大的瞬间,清淡的薄荷香气环过周身,眼前人沁凉质感的声音舐过耳际。 “好。” 邬别雪笑着应。 【作者有话说】 师姐你这样撩拨让我们桃桃怎么办…… 第33章 三十三朵薄荷 ◎邬别雪,我们的缘分,比你想得还要深。◎ 国庆假期来临之前,陶栀把小厨房用的格外勤快,处处留下些心机的小痕迹。 小狐狸是故意的。 几天时间当然养不成什么深刻的习惯,当然也不可能让邬别雪离不开自己。但她要让邬别雪在短暂分别的这几天也要想着她。 去厨房的时候会想起,开冰箱的时候会想起,看到那张小木桌的时候也会想起。 只要呆在寝室,就要想起她。 小狐狸想在邬别雪心尖拓出一小方天地,然后得意地晃晃尾巴,心安理得地窝下。 即使位置不那么特殊,但只要能让邬别雪能想到她,就足够了。 小狐狸当然得逞了。 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假期第一天,邬别雪傍晚归寝,推开门的瞬间就沉入满室冷清。 客厅那盏落地灯没开,只有从落地窗外投来的昏黄光线,把室内的浮尘映得格外清晰。 小厨房也冷冷清清,没有瓷碗轻碰的脆响,没有任何食物香气,也没有熟悉的人影。 虽然邬别雪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产生了些不适应感。 胃是情绪器官,被妥善照顾了几天后就对隐秘的情绪更加敏感,于是立刻开始得寸进尺,从进门的一瞬就掐着准确的时间点,跃跃欲试地痉挛。 照顾矜贵的胃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放在以前,邬别雪应该又会选择草草应付了事。 毕竟她才是身体的主人,而口腹之欲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只是,被好生养过几天之后,往日早已习惯的胃病来得似乎更加气势汹汹。 疼痛猝不及防,在胃中扭绞不安,叫嚣着想念往日的那些食物。清淡的、适口的,连温度都晾得刚刚好的。 像头一次吃到糖果的顽皮孩子,被满足过后就惦念着那点甜头,不给就撒泼耍浑。 完全无法忽视。 邬别雪掐着虎口,面无表情走到厨房。 流理台被擦拭得闪闪发亮,所有厨房器具乖乖地留在陶栀规定好的地方,连一寸偏移越界都没有。 挂在墙面上的樱桃小丸子围裙,浅粉配色的调料盒,还有一些贴在墙面上的便利贴,干净娟秀的字迹记了些料理方法。 所有细微的变动都在彰显使用过厨房的女孩有多细心,又有多爱干净。 过去的三年,邬别雪鲜少涉足这方空间,所以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显眼的痕迹。 可现在短短几天,它就完全浸透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和胃痛一样完全无法令人忽视。 邬别雪望着冰箱门上的奶蓝色便利贴,半晌后,极轻地勾了勾唇角。 第41章 ——记得好好吃饭~ 隽秀规整的笔迹之后,还画了一只生气的小兔子,寥寥几笔,神态却很是生动。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都是些简单易处理的食材。顶层有一份提前做好的三明治,箱壁盒里还有一排便利店里买回来的桃汁。 邬别雪感受着胃部愈演愈烈的绞痛,难得地心想,或许自己真的该好好吃饭了。 至少,先从一天吃够三顿饭开始吧。 - 机翼破开厚软的云层,在琥珀色天际里留下一道残迹。 陶栀陷在松软座位里,透过舷窗看到翻滚的云浪,间隙里能窥见波光粼粼的海面。 被夕阳余晖的光线笼罩着,浅浅铺了层金色碎屑,此起彼伏地闪烁。 飞过这段海面,就是枱南。 从被领养以后,她再也没回过枱南了。陶娇和祁挽山知道她在枱南的童年过得不快乐,从来都刻意避开,不想让她一直被幼时梦魇缠绕。 记忆里,枱南好像总是在过夏天。不被遮挡的热辣太阳,炎热又滚烫的空气,马路上会蒸腾出一股一股无形的热浪。 时隔多年再回枱南,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即使已经金秋十月,依旧热得如同盛夏。 落地已经是晚上八点。机场人流如织,热意被24小时不间断的冷气绞杀。 陶娇还担心陶栀穿太少容易感冒,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陶栀几乎是立马出了身薄汗。 祁挽山全国各地都有人脉,于是在最火热的假期时段也定到了北湾最好的酒店。 二十一楼,站在落地窗往下望,繁华灯火交错闪烁,鳞次栉比的大厦造型奇特,像成群的琉璃鲸鱼,在往天空游,在吻漂浮的星星。 空调的恒温凉意与室外的热气在玻璃上交战,凝出细密的水珠,映得窗外景色愈发如梦似幻。 陶栀从小生在枱南,但她从没见到过这样的枱南。繁华、辉煌、金光闪闪,是金玉雕琢出的象牙塔,只允许极少部分人窥见它的华丽面貌。 而陶栀从小看见的是破落的街道,歪扭的电线杆,成群的蚊虫,还有永远潮湿的夏天。 一座城市,却能如此利落地分出两种样貌。 陶栀停在落地窗前,纤细手指缓慢地在玻璃上勾勒出几笔痕迹。 画成一只小兔子。 敲门声轻而缓,恰好在最后一笔收尾时响起。 “小栀,妈咪和妈妈明早要去上萧路办事喔,你在酒店好好休息。”陶娇立在门口,伸手抚了抚女儿的面颊,“酒店里有影厅和温泉,如果还是觉得无聊就出去玩玩好不好?但是要跟妈咪说一声去了哪里喔。” 陶栀乖巧应下。 入夜的北湾依旧闪烁繁丽灯火。 等捱到白天,却显得干净许多,也严肃许多。 陶栀来之前就想好了,要回福利院去看看。 时间不是一直往前奔涌的流水,它像浪潮,涨落,又回卷。陶栀时常被裹挟着,带回那些溽热的夏天。 枱南福利院坐落在逼仄拥挤的南区,街道上的红绿灯都快失灵,有些房屋的墙壁生出青苔。 时隔多年,这里好像很多地方都变了。 卖芭乐的小摊变成了小书屋,卖冰棍的旧商店关掉了,铺门已经落满灰尘。 陶栀站在福利院破落的大门前,抬眼望到那块掉色的匾。 福利院是当年姓邬的企业家为了打造“良心企业家”人设资助修建的,四年前企业家破产,福利院失去资助来源,就倒闭了。 姓邬的企业家远逃国外,在国内留下一大堆没清算完的烂摊子,福利院也算其中一个。于是没人敢接手,也没人敢拆掉新建。 又因为坐落在贫瘠的南区,于是就更像被遗忘掉一样。 陶栀撑着太阳伞*,掠过生满杂草的大院,径直走到房子里。 原本那间住满孩子的大通铺房间,如今只留下一堆破烂生锈的床架,像是被时间腐蚀得只剩干骨。 不知道还要多久,干骨也会化成骨渣。 五岁的时候,小陶栀曾经站在这里,面对哭闹的一群孩子手足无措。 这些尚不会说话的小孩哭,无非是需要安抚和拥抱。而院长阿嬷告诉她,绝对不能抱。 拥抱会娇惯这些生来缺爱的小孩,让她们变本加厉,让她们感受到温暖后就一直期待。 而在福利院里,没有人能给予她们爱意,也没有人能满足她们的期待。 她们必须要学会适应孤独。 年纪尚小的陶栀听懂了。那时,她以为拥抱是比金钱还要珍贵的东西,而她或许一辈子也得不到。 她也懂了,哭泣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她生来就不能凭借哭泣得到她想要的。 所以她几乎没有哭过。 此刻陶栀站在枯朽的床架前,默立了半晌。 面前的这张双人床,是大通铺里最里面的位置,靠墙。陶栀以前睡在底铺,上铺是林静宜。 她迈开脚步,走近了些。 以前睡过的位置,石灰墙面上有用石头刻出来的粗略线条。经过时间洗礼,变得愈发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出轮廓。 是一只小兔子,抱着另一只。 陶栀曾经在绘本上看到过卡通的,觉得可爱,晚上就偷偷用小石子在墙面画了两只,紧紧相拥的。 自己得不到拥抱,但她愿意让小兔子得到。 陶栀望着那团模糊的线条,忽然深呼吸了两口,然后攥紧了五指。 她躬身探进底铺,目光在床边的石灰墙上逡巡。 有一处有明显的挖空痕迹,又被小心地用石灰块堵上。 她把石灰块扣下来,从里面抠出好多折成小块的纸条。 都已经开始泛黄了,好像再用力些,脆弱的纸张就要破碎。 陶栀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纸条展开。 八岁的字迹稚嫩却工整,一笔一画都透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浪费了珍贵的纸张。 因为纸张很难拿到,所以她每晚克制着只写一句话,记录着那些无人倾听的心事。 ——“李铭棠欺负我,我额头流血了,很痛。” ——“要是我会说话,是不是阿妈阿爸就不会扔掉我。” ——“我不想跟陌生叔叔走,院长阿嬷好像很生气。” ——“我长大了也会一直住在福利院吗?” 陶栀将那张纸条攥紧了几分,又缓缓展开另一张看。 ——“在绘本上读到了雪,我也想看一看雪。” 从这一句话开始,这张纸上的字迹不再克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每一个角落,甚至连边缝都被填满。 八岁的她,好像在那几天突然有了太多想说的话,多到连节约的习惯都被打破。 ——“今天认识了一个姐姐,她好漂亮。” ——“她叫wu别雪,好好听的名字。” ——“她不喜欢吃橘子,也不喜欢吃芒果,但是她喜欢吃桃子。” ——“我叫陶栀。” 八岁的小陶栀还不会写“邬”字,只能用拼音代替,却也会为自己名字和对方喜欢的水果有所联系而羞赧欢喜。 ——“她对我很好。要是我会说话就好了。我想告诉她我的名字。” ——“她给我最后一颗bohe糖。” ——“跟着她,我没有再被欺负。” ——“她帮我擦掉额头的血。” 写了好多好多,漫无边际,似乎恨不得把和对方相处的每一秒都记录下来。 直到最后,几行字迹开始变得歪歪扭扭,像是被泪水晕开,又像是手指颤抖着写下的。 ——“她抱了我。” ——“她走了。” ——“我想她。” 这是最后一句,隔了好几天才添上去的,挤在最后一行,写得很用力,把纸张划破。 陶栀指尖开始轻颤。 跨越十年的时间,她和八岁的心事打了个照面。 在邬别雪不知道的地方,她们的缘分藏在石灰小洞里,生长出漫天的想念,遮蔽了陶栀的整个青春。 陶栀立在破落陈旧的福利院房间,和十年前的自己同频,开始想念离自己很远的邬别雪。 —— 邬别雪,我们的缘分,比你想得还要深。 第34章 三十四朵薄荷 ◎拍了拍我的脸蛋说喜欢桃汁。◎ 分开不过两天,陶栀就因为和十年前的想念共鸣,忍不住想和邬别雪说话。 但是当一种相处里掺杂了别样的情感或目的时,所有想法的执行都会变得令人犹豫。 那是一种接近捕食者的本能,害怕暴露自己的伪装,让好不容易才靠近的猎物白白跑掉。 陶栀躺在酒店大床上,翻来覆去半晌,深吸一口气,才下定决心在对话框里敲出几句话,然后一鼓作气全部发出去。 桃:师姐,你还在忙吗?忙什么呀? 桃: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桃:记得给小薄荷浇水喔~ 第42章 东扯西扯,但每句话下面都小心地藏着羞赧的心思。 发送完毕,陶栀就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猛然把手机丢到一边,然后转了个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到松软枕头里。 小心翼翼瞥一眼,没有回应。 陶栀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然后缓慢地把自己翻了一个面。 就像枱南街边的蚝仔烙,煎至一面微微定型后,就会被锅铲挑起翻一面。 不过陶栀是一块很省心听话的蚝仔烙,她会自己翻身。 但是她不是金灿灿的那种,让人一看就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她是粉嫩嫩的,脸颊很粉,连带着耳朵尖也粉,连脖子和锁骨也有些粉。 粉嫩的蚝仔烙再小心翼翼瞥一眼手机,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又开始全自动缓慢地翻身。 而手机一直被冷落在一边,安安静静地观赏她的表演。 陶栀把自己翻来覆去在床单上滚了好几遍。 滚到第七遍的时候,手机似乎实在不忍心看她被煎糊,于是终于好心地响起特殊提示音。 陶栀猛然停止,定格在面朝下的姿势,愣了两秒,才捞过手机,去看消息。 邬师姐:不算很忙。 等了半天就等到这样冷淡简约的回复。 主动多说一句会怎么样啦。 陶栀闷闷地用食指指尖戳着对方空白的头像,像在泄愤。 ——我拍了拍“wuu” 拍一拍的提醒弹出来后,邬别雪这下回得倒是快了些。 她打了个问号发过来。 陶栀更闷了,于是装作没看到,继续不停地戳她的空白头像。 拍一拍的提醒出现了好多次之后,邬别雪依旧没有再回复,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陶栀不戳了,她放下手机,盯着对面的头像看。 为什么不记得我? 为什么变这么冷淡? 为什么不喜欢陶栀? 明知道隔着屏幕,对方听不到,也不会回应,但陶栀还是窝在床上一句一句小声地问。 最后一个字从齿缝吐出的一瞬,陶栀看着屏幕上忽然浮现出的提醒,心脏猛然漏了一拍。 像讲坏话被抓包。 ——“wuu”拍了拍我的脸蛋说喜欢桃汁。 陶栀把手机猛然倒扣,丝绸质地的被面立刻因为她的力度凹陷出浅浅的痕迹。 她跪坐起来,离手机远了些。 空调出风口明明兢兢业业地吐着冷气,却怎么也吹不散她耳后滚烫的热度。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和屏幕对面的人博弈了,于是慌乱地下了床,进了浴室。 手机在床褥间又亮了几次,特殊提示音像被雨淋湿的铃铛,一声比一声微弱。 水声很快漫上来,在瓷砖地面积蓄起薄薄一层水光。 酒店有备好的沐浴露,但洗浴架上摆着的是陶栀自己带来的,用透明小瓶子分装出来的。 薄荷混着白茶的气息瞬间在蒸汽中绽开。 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的沐浴露时,是邬别雪刚洗完澡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清冽的香气缠在潮湿的空气里,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偷偷拍下瓶身,但因为是透明瓶子装着的,所以她在购物软件上怎么也搜不到同款。 后来每次去商场,她都要在洗护区停留很久。试闻了二十多种白茶香型后,终于在某个小众品牌的体验装里找到了最接近的配方。 她买了很大一瓶回家。 现在,带着这个味道的水流正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淌。陶栀闭上眼睛,嗅着鼻尖香气,却总觉得,还是没有邬别雪身上的好闻。 邬别雪身上,除了沐浴露的味道,似乎还有一种香味,让陶栀分辨不出来究竟来自于哪里。 是薄韧的腰线,还是秀颀的脖颈。又或者发梢,锁骨,清瘦的手腕,莹润的指尖。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散发出来的,但就是好好闻。融进薄荷白茶的味道,就构成独一无二的香气,比雪山更皑皑,比月光更清寂。 是一种触不到的、没有形状的,只存在于邬别雪身上的味道。 陶栀在沐浴露里找不到。 但洗了个澡后,腕表显示她的心跳终于回到了正常值。 手机躺在床褥里,又黑了屏,安安静静的,好像已经睡着了。 陶栀躺回床上,闭着眼捞起手机,缓慢地睁开左眼去看消息。 ——“wuu”拍了拍我的脸蛋说喜欢桃汁。 这条拍一拍提醒之后,足足隔了一分钟,对方才又发来消息。 邬师姐:最近在忙实验室的项目 邬师姐:有好好吃饭 邬师姐:有给它浇水 是在回复前面没回答的那几句话。 邬师姐:桃汁好喝 是在回复陶栀的拍一拍内容。 陶栀望着对面迟来的句句回应,没忍住扬起唇角笑了。 - 假期的第三天,陶娇处理好了房产问题,一家三口坐上了去马代的飞机。 珍珠白的游艇划开果冻质感的浪花,陶栀倚靠在甲板扶手,小心翼翼去望澄澈的海水。 靠近浅滩的海底,聚集成丛的珊瑚礁色彩绚烂,斑斓的小鱼在缝隙里欢快地晃动尾鳍。 这里的日落和江市很不一样,不是清爽的香橙气泡水,而是一盏华丽的粉橙色香槟,酒液鎏金,闪闪发亮。 要是落进海水里,可能会让小鱼喝醉,找不到哪一丛珊瑚才是它的家。 在马代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两天时间流逝。 入了夜,陶栀玩了两天实在有些累,就没去海滩边的篝火派对,洗完澡就趴在酒店床上看手机。 放假之后大家都忙着赶高铁或者飞机,现在三人小群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许闪闪:我服了,我妈非要把我带到川西骑牦牛,说川西凉快,可以避暑。 许闪闪:我在牛背上晃了一天,牛仔这么晃都能晃吐吧。 许闪闪:「骑牦牛疲惫自拍」 林静宜:有点像小时候电视里面的骑牛赢礼物「捂脸」 林静宜:你都还好,我现在在沙漠骑骆驼,感觉满脸都是沙。 林静宜:「骑骆驼疲惫自拍」 两人表达了对对方的同情,紧接着就艾特陶栀,问她在骑什么。 陶栀友善地保持了队形的整齐。 陶栀:我在马代。 陶栀:试试明天能不能骑鲨鱼。 陶栀:「躺床上比耶元气自拍」 群里诡异的安静一秒,随即两个疲惫的人对这个笑容开朗到格格不入的陶栀进行了声色俱厉的批评。 许闪闪:不允许。不允许过得这么快乐。 许闪闪:除非你教我怎么拍出这样随意又好看又有氛围感的照片「可怜」 林静宜:闺蜜,我即将和你绝交。 林静宜:你最近用的什么面膜?脸怎么这么嫩?分我一盒我就原谅你「可怜」 陶栀和她们吵吵了会儿,就随手点进朋友圈,去看大家的动态。 最新的一条是林静宜刚刚聊天的时候抽空编辑的,大漠夕阳,广袤无垠。 /:. 她随手点了个赞,然后又往下滑。 下一条是卓芊发的,一张自拍,戴着墨镜,五官张扬又美艳,背景是在机场。 文案是一串英文:老爹说不回去就没收我的跑车。朋友们,为了跑车我得回法国一趟,有事请发我邮箱联系。 陶栀点了个赞。 下一秒,小窗就弹出卓芊的消息:甜心,我要起飞了,不在的时间记得想我「爱心」 陶栀眨眨眼,随手挑了个表情包发过去。 又转回朋友圈继续刷,下下一条是裴絮发的。 文案是:实验终于收尾了 配图是一张聚餐照,照片聚焦在她面前的一盅色泽诱人的鱼汤,周围都被模糊化。 带了定位,是学校附近大商场里的一家粤菜馆。 陶栀瞥见照片里似乎有个熟悉人影,于是敏锐地点开放大。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陶栀还是一眼就看出,那露出来的小半片冷白下颌属于邬别雪。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照片里,邬别雪旁边那个女生朝她微微倾身,似乎快要靠在她身上。 陶栀忽然警觉起来,反反复复把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点了个赞,评论道:师姐~这家粤菜馆好吃吗? 裴絮在评论区回得很快:好吃好吃,师妹下次可以来试试。 陶栀不动声色地退出微信界面,点开外卖软件,找了家奶茶店买了些款式不同的,配送地址填到那家餐厅。 配送距离短,两分钟后,地图上的骑手就到了餐厅门口。 陶栀估算着时间,然后戳开和裴絮的聊天框,给她发了条消息。 桃:裴师姐,之前学生会的事师姐给我传授了很多经验,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想给师姐点杯奶茶,看到师姐在聚餐,就顺便多点了一些给大家~ 第43章 桃:拜托收下喔!「猪猪害羞」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市,裴絮一头雾水地从骑手手里接过一大袋奶茶。 “阿絮,这么贴心啊?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渴了。”一旁的同门笑着揶揄。 裴絮瞥了眼手机,就看到了陶栀发来的消息,这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哎呦,认识的一个小师妹给大家点的,人家原本只想给我点来着,你们有福了啊,来拿来拿。” 众人齐声欢呼,上前纷纷选了喜欢的。 保温袋里还剩好几杯。 陶栀不知道具体人数,所以多点了一些。她也很细心,怕有女生刚好在生理期不能喝冰的,所以热的冰的都点了。 “哪个师妹啊?大三的吗?好细心哦,我还以为我没得喝。”刚好在例假的同门喝着温热的可可芭蕾,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不是……哎?别雪你不喝吗?”裴絮把剩下那几杯一起拿到面前,想让邬别雪选。 邬别雪只摇了摇头,只字不言。 裴絮知道她嘴挑,也不再强求,自顾自挑了杯冰激凌红茶,喝了一口,才继续回应同门的话。 “人家才大一呢,白白净净的,可乖了。哎,说到这个我就难受。”裴絮捶胸顿足,“原本想把她带进学生会的……” 一旁静坐的邬别雪胃不太舒服,所以此前一直没参与话题。 直到听见这句话,她才难得地抬头,望向裴絮。 裴絮被她一瞥,差点呛住。 “咋啦?人家不想进?”同门听她说话听一半,好奇地接着问。 裴絮不敢说了,本想打着哈哈把这件事翻篇,结果邬别雪倒是主动开口问:“陶栀点的?” 裴絮莫名生出些心虚,眼神飘忽着点点头。 邬别雪垂下眼,捱着磨人的胃痛,没再说话。 “哎,再给我包纸吧。”身侧的同门再度倾身,朝邬别雪另一侧的人喊道。 那人把纸巾递过来,笑着调侃两句:“小洁,你一会儿要纸一会儿要饮料的,干脆跟我换个位置得了,别让astird一直在中间卡着啊。” 邬别雪闻言只笑了笑,默默往后仰了仰身子,拉开些许距离。 聚餐快到尾声,保温袋里的那几杯还保留着应有的温度,安安静静在杯壁上溢出些许水珠。 裴絮招呼着大家把最后几杯分了,别浪费小师妹的好心。 她正要一杯一杯往外递,却见一只清秀白皙的手伸来,张开细长五指,盖在其中一杯上。 “这个给我。” 邬别雪面色如常地道。 【作者有话说】 这个奶茶给我。 这个陶栀也给我。 第35章 三十五朵薄荷 ◎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抗拒邬别雪。◎ 裴絮搬到学校里的另一栋公寓,刚好和一区顺路。假期期间外来车也可以入校,于是两人坐上同一辆车。 在回去的路上,裴絮啧啧称奇。 认识六年多了,她从没见过邬别雪喝这种东西。 而邬别雪此刻陷在后座里,望着手里饮料的标签,眉心轻蹙着,还是很难对这种东西做出一个良好的评价。 陶栀点的已经是三分糖,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甜腻。 所有有甜味的饮料里,她还是只能接受桃汁,还必须是那家日式便利店里的桃汁。 或者陶栀做的桃汁。 裴絮坐在一边,带着好奇的目光观察了她半晌,才垂下头继续和手机对面的陶栀聊天表达她的感慨。 知足常乐:今天太阳可能从西边升起来的,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邬别雪喝奶茶。 桃:是吗hhh,荣幸诶。「猪猪开心」 裴絮联想到对方甜糯的枱南腔,感觉这行字都变得软甜软甜的,没忍住憨笑两声。 邬别雪瞥了她一眼,眸光里有些嫌弃。 裴絮立马轻咳两声调整一下,才又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打字。 知足常乐:对了,我光知道邬别雪认识你,还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呢。「疑惑」 知足常乐:我记得中学的时候,你们也没什么瓜葛啊?「疑惑」 裴絮是真觉得这小师妹不一般,竟然能让邬别雪亲自介入处理她的事。但印象里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倒是让她十分好奇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面隔了会儿才回:我们是室友啦。 裴絮望着蹦出来的消息,难以置信般瞪大了眼。 她立马拿着手机凑到邬别雪身边,指着屏幕语无伦次地问:“邬邬邬……邬别……” 邬别雪皱着眉头:“呜什么呜,哭呢?” 裴絮想揍她,但还是忍住了,把一句话完整地说出:“邬别雪,漂亮小哑巴师妹原来是你室友啊?”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让她搬出来她也不愿意,和这样又乖又有礼貌的小师妹当室友,到底还有什么烦恼?换她她也不愿意啊。 邬别雪听了她的话,眸色里浮出几分疑惑:“谁?” 什么漂亮小哑巴? 裴絮“啧”了一声,“陶栀啊!她是一中当时很有名的那个初中部漂亮小师妹……” 回想起邬别雪中学每天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裴絮反应过来,她不认识陶栀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记得我当时也跟你说过好几次吧,结果你是真的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啊。”裴絮小声嘀咕两句,又坐回原位,继续在手机上摁来摁去。 邬别雪望着车窗外流动的灯火,沉默不应。 她确实……记不太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药物的影响让她前十几年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她只能看到大致轮廓,却记不起具体经过。 就比如,她总觉得枱南莫名熟悉,可究竟是否去过,她不知道。 被锁进储物间两天一夜到底是因为考试没考到第一,还是奥数没拿到金奖,她也忘了。 中学时代的许多人,许多事,她都记不清了。 但有些画面却依旧清晰得刺目。 秦萱微抬下巴,神情倨傲,眼底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待估价的商品。邬远松眸光冰冷,充满不屑,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讥诮的弧度。 “我的女儿,只能是最优秀的。” “你要配得上做我的女儿,听懂了吗?” “如果下次还考不到第一,我就把你扔进福利院,让你在那里生活一辈子。” 这些称不上恐吓的恐吓,像是成年人对小孩子开的玩笑,但却让那时年幼的邬别雪每夜惧怕恐慌到无法入眠。 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无数难以遏制的痛苦。她拥有同龄人艳羡的一切,钱、相貌、成绩,她活在别人的口中,是堪比天上月的存在。 可她失去了安睡的资格。 于是她习惯了蜷缩在床角,数着药瓶里的药片,度过数千个寂静到刺耳的深夜。 痛苦总是比快乐更顽固,像刻在骨头上的纹路,连药物带来的记忆模糊都无法将其抹去。 邬别雪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奶茶杯壁,路灯的光斑接连掠过她的瞳孔,像一场无人观赏的流星雨,冰凉,然后沉寂。 不算美好的回忆让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冷汗悄悄浸湿了鬓角,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为什么要叫她小哑巴?她不是会说话吗。”邬别雪唇色发白,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雪地上。 裴絮挠挠头,“我不知道啊,但是她初中的时候确实不会说话嘛……” “你和她不是室友吗,要不你自己去问好了……算了算了,这种人家的隐私问题咱们还是避开吧……” 邬别雪默了半晌,然后轻轻颔首。 裴絮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怪怪的,但也没想太多,又乐呵呵地垂头和漂亮师妹聊天。 桃:对了裴师姐,今晚聚餐的都是师姐的实验室同门吗~这个问题会不会很打扰hhh,我对做实验有点好奇啦 桃:如果冒犯了还请原谅!「猪猪鞠躬」 知足常乐:嗐,哪有什么打扰冒犯的,你太有礼貌了「揉脸」 知足常乐:是嘞,我们组是个小组,现在十七个人,全部都是女生哦! 知足常乐:大家关系都很好,不像其它组有时候勾心斗角的。 知足常乐:这次项目做完我们就可以休息了。说实话做学术还是很枯燥的,师妹你…… 裴絮还在屏幕那头滔滔不绝地传授学术经验,陶栀却盯着那行“关系都很好”看了很久。 小狐狸总是患得患失的。 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够引起她的警觉。 她正想再旁敲侧击一番,下一秒,裴絮却匆匆发来一条消息。 知足常乐:妈呀,邬别雪胃病犯了,我先把她送去医院,下次聊啊师妹! 陶栀看着这条消息,立马从床上撑起身来。 门铃恰好响起。 陶栀赤着脚去开了门。 祁挽山和陶娇想起她晚餐没吃什么,于是特地给她带了份酒店夜间特供的金枪鱼沙拉。 第44章 “小栀,我们明天去新加坡喔。”陶娇抚了抚女儿的面颊,柔声道:“定了中午的票,今晚好好休息好吗?” 陶栀乖顺地蹭了蹭陶娇掌心,犹豫一小会儿,还是放软声音开口:“妈咪,朋友们想约我假期最后几天一起去玩,明天我可不可以……” “这样喔。”陶娇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也去过新加坡好多次了是不是?该玩的也玩过了。” “那让妈妈给你改签机票,明天飞回去好吗?是要多和同龄人一起玩玩啦。” 祁挽山颔首,“好,我这边联系一下。” 陶娇提醒她:“记得安排落地接送,不然我不放心。” 祁挽山无奈:“我知道,我也不放心好吗。” 陶栀鼻尖一酸,抱过两人闷着声道:“好爱你们喔妈咪妈妈。”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我们也爱你。” 国庆假期第五天的中午,陶栀飞回了江市。 祁挽山安排得面面俱到,刚落地就有人来接,稳妥地把人送回学校。 裴絮说邬别雪胃病不是很严重,昨晚输了液开过药就把人送回寝室了。 于是陶栀拖着小行李箱,一路奔回了寝室。 刷开房门的一瞬间,陶栀火急火燎的心情化为齑粉。 从没其她人踏足过的寝室,此刻客厅里多了个娇小人影,正挨在邬别雪身旁。 两人闻声抬头,齐刷刷朝陶栀望过来。 陶栀一眼就认出,这是昨晚裴絮朋友圈照片里,靠邬别雪很近的那个女生。 她该喊一句师姐。 “astrid,你室友喔?”小洁站起身,笑得很是温柔,朝陶栀说了你好。 陶栀端出温软的笑,乖巧地喊了声师姐好,然后就拖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没再给邬别雪眼神。 邬别雪望着她利落的背影,莫名觉得胃又开始隐隐犯疼。 “好了,资料我都拷贝了,谢谢你噢astrid。” 小洁取下u盘,站起身,话音带着南城人特有的绵软,“打扰你了,不好意思。主要是一点钟飞南城,实在有些急。下次来江市估计就是明年正式进组了。” 邬别雪也站起身,“没关系。这次方导确实缺人,你来一趟也很辛苦。那么下次见。” 两人颔首道了别。 邬别雪关上门,转身回望卧室。 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 她走到卧室门前,发现陶栀正坐在床沿,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那只小狐狸玩偶的脸颊,力道不重,却莫名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她鼓着腮帮子,睫毛低垂,整个人看起来又软又闷。 “不是说,回来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吗?”邬别雪靠在门边,放轻声音问。 陶栀的动作顿了顿,仍旧没抬头,闷闷地回了一句:“忘记了。” 担心你不舒服,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忘记给你发消息了。 结果一回来,就看到你在和同门甜甜蜜蜜。 之前卓师姐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担心你不喜欢,没有让她进来耶。 她越想越闷,指尖又加重了点力道,把小狐狸的脸蛋摁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邬别雪抿了抿唇,走过去从她手里轻轻抽走玩偶,指尖抚过被戳得微微变形的绒毛,让它重新恢复蓬松柔软的模样。 “她是我同门,马上要飞回南城,来拷资料的。” 她顿了顿,把玩偶放回床上,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如果你介意有其她人进寝室,我以后会注意。” 小狐狸被妥帖地安置在枕边,陶栀的心也跟着陷进一片柔软里。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邬别雪身上。 向来素净的脸此刻极其苍白,眼睫低垂,带着点病中的倦意,连平日里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都被削弱了几分。 手背上还留着输液后的淡淡淤青,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病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安静,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雪,明明该是冷的,却莫名让人想伸手接住。 陶栀投降了。 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抗拒邬别雪。 【作者有话说】 存稿猛烈燃烧中……慌慌[化了] 第36章 三十六朵薄荷 ◎张嘴。◎ 国庆收假后,江市又落了几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几晚过去,气温降得干脆,漫长的炎夏终于有了离开的征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初秋降临的这几天,邬别雪发现陶栀似乎对换季这件事如临大敌。 她把夏天用的的床上三件套杯迅速换掉,衣柜里的夏装也悉数换成了羊绒衫和长裙之类的衣物,保温杯里开始泡起了金银花和麦冬,甚至食谱也跟着变了。 年纪轻轻的陶栀把秋日补身这件事执行得很彻底。 每晚的小木桌上开始雷打不动地出现了一小碗汤,里面往往会出现一些沙参、枸杞、百合等食材。 煲得清淡适口,没有明显的药味。不怎么喜欢喝汤的邬别雪被强制要求每天喝一碗,竟也开始习惯。 邬别雪刚开始还不懂陶栀为什么这样严阵以待,直到十月底的某天清晨,陶栀一醒来就开始发烧,虚弱得整个人跟焉了一样,邬别雪这才清楚了缘由。 小师妹体质太差。 都这样亲力亲为地严防死守了,还是没挡住换季感冒。要是之前完全不管,现在估计早就生了好几轮病了。 邬别雪给口腔体温计消好毒,朝床上的陶栀微微扬了扬下颌,“张嘴。” 陶栀从校医院回来后就烧得迷迷糊糊,医生所下发的“晚上要再测一次体温”的指令只有邬别雪还记得,于是也自然由邬别雪来代劳。 床上的人虽然难受得紧紧闭着眼,但还算听话,闻言就乖乖张开嘴,含入舌□□温计。 邬别雪站在床边半晌,还是开口问:“你真的不和家长说一声吗?” 陶栀含着体温计,闻言睁开眼。因为发烧,那双眼睛被生理性泪水浸得水润润的,看上去好像刚哭过。 “不要。”她含糊地回,睫毛颤一颤,眸光带着乞怜的意味,可怜巴巴的。 祁挽山出国谈生意去了,陶娇这两天也在外省出差。最近的两个人工作日程紧密得连空闲时间都少有,她不想让她们忙得焦头烂额还要为她着急担心。 邬别雪对上她盈满水光的双眼,恍惚间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欺负,神情委屈得让人不忍心说重话。 “如果明天还没退烧,就要告诉家长。” 邬别雪移开眼,做了最后的让步。 陶栀眨眨眼,又缓慢地合上眼帘,用意志力督促自己快快退烧。 虔诚的小孩许的愿望都很灵。第二天,陶栀就奇迹般地退了烧。 这次换季感冒,甚至比之前的每一次痊愈得都要快。 陶栀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身体变好的预兆,她现在一定已经健康强壮许多。 这种称得上天真的想法在病好后的第一周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大迎来了一年一次的体测。 陶栀拿到学校下发的体测单,看着上面的“800米”、“立定跳远”、“50米”等一众项目,简直心如死灰。 中学时代,体测就是她最深恶痛绝的事,没想到到大学了还是没能躲过。 而且,高中体育考试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运动过了,现在体能已经不知道退化成什么样子。 更可怕的是,江大实行的是环环合格制,如果最后体测总分不及格,还会影响到绩点,成绩里会多一条挂科记录。 挂的是体育。 陶栀两眼一闭,感觉世界好宁静。 “靠北,我上次跑八百还是整整一年前,当时还只跑了四分钟欸。”林静宜同是一脸绝望。 “立定跳远我只能跳一米七,刚刚够身高。”许闪闪脸皱得像苦瓜。 跑不到四分钟也跳不够自己身高的陶栀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两人,听着两人的苦恼,只觉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去操场,是在去刑场。 红色塑胶跑道上的哨音跟催命符一样,每隔五分钟就响一次,盘旋在云下,久久不散。 而构成圆环的跑道也好*像陷入循环,总有人在上面奔跑,像掉进某个不断重复的时空。 大一的要跑,大二的要跑,大三的要跑——但是大四的不用跑。 大四的只用测身高体重等基础数据。 记录数据的工作人员随手在体测表上填上数字,然后盖了章。 邬别雪拿回表,看着相比于去年增长了四斤的体重,目光停滞几秒,才又移开。 唇角也莫名勾了勾。 其中缘由清楚得很。因为陶栀的存在,她现在一天基本上能吃够三餐,体重自然健康了许多,甚至胃病发作的频率都降低很多。 只是,按照她的身高,得起码再增长个十几斤,身体指数才能勉强够得上正常。 bmi也要算进总分,而这最简单的一项,邬别雪从大一开始就没拿过满分。 第45章 邬别雪把表单对折,塞进挎包,正要离开,却在跑道上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陶栀穿着一身浅粉色运动装,在一众黑压压的人群里挺显眼,是沉闷中一抹跳脱的亮色。 跑动时的风微微拂开额发,那张白生生的小脸完整露出,只是跑得颊侧泛红,在太阳底下晒得粉粉的。 其实她跑姿很好看,轻盈协调,律动性强,像只欢快的雀。 但面上的表情却是截然相反的痛苦。 眉毛紧紧皱着,眼睛死死盯着鞋尖,微微张着口,呼吸沉而促,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的。 是真的很痛苦。 陶栀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已经盈满血液,喉咙里的铁锈味是毛细血管破裂渗血的预兆。肺部已经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可她还是喘不上来气。 腿也好重,都快抬不动了。手臂为什么也痛呢,是不是摆动的幅度太大。 她觉得自己像台脆弱单薄的机器,被强制着过速运行,可能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噼里啪啦零件落一地的那种散架。 她算过自己的体测成绩,八百米起码要跑四分半,总分才能刚刚好合格。 背后或浅或深的脚步声,身后的同学超越时粗重的呼吸声,操场上纷杂的吵闹声,交汇成某种处刑曲,让陶栀感觉背后好像有鬼在追,恐惧感鞭策着她,让她想停又不敢停。 最后半圈,陶栀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了,倒是双腿还在坚定地往前。 越过终点线的那一瞬,双腿也罢工了,陶栀几乎是眼前一黑,随即身体不可控制地往前倒。 坚硬的塑料跑道在眼前放大,马上就要吻上自己的脸。 陶栀面对这样霸道的强吻,只好绝望地闭上双眼。 就倒在这睡一觉也挺好的其实。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软,还有清淡而熟悉的香气。 她被搂进怀里,像从冰冷地狱坠进蓬松云端。 “陶栀,四分二十九。”工作人员扬起体测表,四下望了望。 邬别雪扶着大喘气的陶栀,见她已经虚弱到唇色发白,于是朝工作人员伸出手,“给我吧。” 陶栀被扶着走了会儿,还是缓不过来,于是缩在花坛边坐下。 胸口又痛又闷,呼吸时空气都变成铁铸的钢球,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氧气还是不够,她只好捂住心口,像只缺氧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狼狈。而邬别雪就在自己身边,目光不经意间投向自己的脸。 仅存的理智让陶栀清醒了点,于是她一边喘气一边抬手捂住自己面颊,闷声闷气道:“不要看我……” 邬别雪皱了皱眉,“怎么了?” “我现在不好看。”陶栀小声回了一句,又把脸往胳膊里埋了埋,姿态像只把脑袋埋进翅膀里的小鹌鹑。 邬别雪望着她柔软的发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测完最后一项的林静宜遥遥看见陶栀和邬别雪,走过来先给邬别雪打了招呼,又叫陶栀:“小栀,交表啦。” 邬别雪从挎包里拿出陶栀的体测表,展开,刚瞥了一眼,身侧一直埋着头的人就忽然抬头,一把夺过那张纸,如临大敌般往旁边挪挪,坐得离邬别雪远了些。 邬别雪捻了捻空荡的指尖,侧目看了眼陶栀。 小师妹的脸闷得发红,严防死守地把表捂在怀里,自己悄悄看了一眼,又确认邬别雪看不到,才小心翼翼把表递给林静宜。 林静宜随手接过,瞥了一眼,没忍住笑道:“小栀你跳远……” 陶栀预感不妙,还来不及阻止,对方下一句话就毫不遮拦地吐出:“没跳够身高噢。” 林静宜随口一提之后就收好表,说了句bye,去帮她交表。 陶栀又缓慢地把脸埋进了胳膊里。 这一次,露在外面的耳尖也开始发红,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羞的。 邬别雪没忍住笑了一声。 很轻,几乎是气音,但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陶栀耳朵里。小鹌鹑脑袋动了动,才又闷声闷气道:“其实我有一米九,所以跳不到身高也很正常的。” 邬别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一米九的话,那我可能不知不觉长到两米多了。我都不知道。” 陶栀还是没抬头,捧场般回了句:“你好高喔。” 邬别雪又陪她坐了会儿,见她还是埋着头,不愿意抬头看人,于是伸出手,勾着她后脖颈处的衣领,往后拽了拽。 那张沾满绯色红晕的漂亮脸蛋露出来,几根凌乱发丝贴在额边,神情里有些茫然。 邬别雪望着她的眼睛,含笑轻声道:“别闷坏。” 【作者有话说】 又又又空榜了……现在属于完全没有曝光的程度[心碎] 第37章 三十七朵薄荷 ◎吻她。◎ 时间放入正轨以后,就过得很快。十一月初,已经过了学期的一半。 学校每年给大一新生安排的乐跑任务往往从期中才开始,要求在后半学期要跑够三十公里。 陶栀望着手机里为0的跑步进程,秀气的眉毛皱得聚成一座小山。 体测完之后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而期中之后,各种小组作业和汇报任务都争先恐后地吻了上来,陶栀被课业亲得七荤八素,现在还要抽时间和乐跑决一高下。 仔细算算,从现在开始每天跑一公里,好像都不能在期末月之前跑完了。那起码每天就得跑两三公里。 陶栀无意识间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邬别雪默不作声地望了她一眼,见小师妹愁得五官都皱起,脸色比苦瓜还要苦。 她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摩挲半晌,心绪晃动,似是想要开口。 但想到陶栀跑个八百跟要命一样的虚弱体质,她又忽然觉得,或许让陶栀跑步锻炼一下也有好处。 心绪落定,书页翻动。 于是邬别雪没告诉陶栀,乐跑这种过于形式化的打卡任务,江大里大二大三的老油条们都是心照不宣地花钱解决。 在某个橙色购物软件上,一块钱就能买到五公里。 大一的小朋友自然不知道这些。她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于是陶栀每晚多了个固定项目——和林静宜、许闪闪一起去操场跑步。 操场上总是有很多学生活动,有时候会有人在唱歌,有时候是随舞。还有一些做创新创业比赛的学生,在跑道边支个小摊卖产品,也算是一种“孵化落地”了。 十一月的晚风凉浸浸的,像流动而透明的河流,灌入口鼻,偶尔会带来秋天的味道。 这天晚上,草坪中央有支学生乐队,在翻唱某支日本摇滚乐队的歌曲。 复古的合成器音色和流畅的贝斯线,鼓点倾泻,主唱女生的嗓音融进副歌部分的旋律,会让人想到涩谷的霓虹夜,绚烂而绮靡。 陶栀听过这首歌,认得这几句日文歌词。 “若被深夜诞生的感情纠缠不休” “毕竟已能利落言说” “也请理解这种心情” 跑道边的香樟叶被风卷着打了个旋,跑动中,陶栀的目光追着那片飘摇的落叶,忽然想起那年盛夏江大梧桐大道上铺满的金黄。 十八岁的邬别雪去教务处领书时经过那里,于是十五岁的陶栀沿着那条长长的梧桐大道走了很久很久。 那时,她望着江大的天空,风吹过来时,好多枯黄的树叶在空中翩跹。 落叶是被秋阳烘烤过的薯片,她不经意间踩到,就会发出脆响。这一片是露水的味道、那一片是秋风的味道。 陶栀拾了一片,洗干净后做成标本,夹进日记本里。 那天晚上,日记本里多了一行干净娟秀的字迹:师姐你好,我叫陶栀。 她开始幻想她们的相见。 后来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有种陌生的情绪像藤蔓般缠绕心脏。起初只是细微的痒,渐渐变成席卷而来的风暴,愈演愈烈。 直到某个雨声淅沥的凌晨,陶栀翻看着隐藏相册里的照片,指尖描摹着照片中人的笑眼,心跳恰和落雨声频率吻合。 陶栀终于明白了此前每每想到邬别雪时,那些不甘和悸动到底是什么。 她不想让邬别雪这样笑着望向别人。 她想让邬别雪只看着她。 想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带上温度,想要她清冷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时会有不一样的停顿。 想要她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变重,让她心率升高,让青春期的躁动和不安有了寄托之处。 她想要邬别雪。 “终于跑完了。”许闪闪长舒了一口气,欢呼声将陶栀拽回现实。 许闪闪停留在操场边的金鱼摊前,俯身揉着酸痛的小腿。 陶栀望着手机里三十公里的乐跑记录,把飘远的心思堪堪拽住,也笑着应了一句。 第46章 “太好了,以后不用再来操场了。”林静宜也美滋滋的,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面前,宽大的鱼缸里有一群胖嘟嘟的金鱼在缓慢地游,不同颜色鳞片被缸底彩灯一照,越发鲜艳夺目。 “咳咳,大一新生吗?”卖金鱼的学姐往上推了推眼镜,笑眯眯道:“以后应该还是要来操场哦。” 林静宜伸懒腰的动作一顿,谨慎地问道,“学姐,什么意思?” 学姐无懈可击的笑容看上去神秘兮兮的,把手放在唇边,小声地道:“你们买条金鱼,我就告诉你们。” 陶栀半蹲在鱼缸前,看着那群可爱的小鱼晃动尾鳍。其中一只恰好转了个身,和陶栀对视。 “养不好怎么办?”许闪闪也觉得小鱼可爱,已经准备扫码买一只,但又担心把鱼养死。 她从小到大养过那么多东西,成功活下来的只有仙人掌。 “放心,我有养鱼秘籍。”学姐从摊位底下摸出个册子,递给许闪闪。 许闪闪一看,册子还真的叫“养鱼秘籍”。 林静宜指着许闪闪急忙道:“学姐,我朋友买一条。学姐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乐跑完了还要来操场?” 许闪闪震惊地望向林静宜。半晌后,接收到对方的挤眉弄眼,她还是认命地付了钱。 卖金鱼的学姐笑眯眯地给她捞鱼,用最和蔼、最善良的语气道:“因为大二乐跑要跑一百公里。” 陶栀凝固在了鱼缸前。 许闪闪手机掉了。 林静宜瞪大了眼。 学姐似乎很满意她们的反应,随即又大发慈悲道:“你们再买两条,再买三个缸,再买些鱼饲料,我就告诉你们怎样不用跑也能有乐跑记录。” 三个人对视一眼,干脆地转了钱。 学姐收到转账,笑得合不拢嘴,见三人目光热切,她才清了清嗓子道:“可以在购物软件上买代跑,轨迹记录很真,学校也不会查。” 许闪闪急忙捡起手机,点进购物软件,试探性地搜索,结果还真的跳出来一大串代跑信息。 三个人目瞪口呆。 只要六块钱就能买三十公里,那她们这些天累死累活算什么? 算她们辛苦,算她们勤劳,算她们爱锻炼身体。 学姐把三条金鱼分别放进鱼缸,又绕过小摊,笑眯眯地凑到许闪闪面前,在她手机上滑了滑,指着某家代跑店道:“你们要买的话买这家吧,我开的,给你们打八折啊。” 三个人再次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学姐……你真是……生财有道啊。” 学姐挥挥手,娇羞地道:“哎呀,技多不压身嘛。” 当晚,陶栀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小金鱼回了寝室。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包鱼饲料,还有一本“养鱼秘籍”。 用卖金鱼的学姐的话来说,这是一套“全家桶”,她们三个已经是她的vip客户。 “拜托啦,我没有养过诶。你可不可以好好活着?我很怕养死你。”陶栀蹲在茶几前,用指尖隔着玻璃鱼缸戳金鱼的脑袋。 小鱼应该听懂了,朝她欢快地晃了晃尾鳍,吐出来几个泡泡。 “给你取个名字好了……波妞怎么样?你是女孩子吗?是男孩子的话我就不想给你取名字了。”陶栀好声好气地和小鱼商量着,企图决定小鱼的性别。 过了半晌,陶栀又为难地道:“算了、要是真的是男孩子,我就叫你波仔好了。” 她和小金鱼大眼瞪小眼。 刚洗完澡的邬别雪从卧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怎么突然买金鱼。”她随手拆下挽起的头发,走到沙发前。 陶栀看见邬别雪走过来,急忙坐直,支吾着道:“那个、如果师姐讨厌的话我送去林静宜那里……” 邬别雪瞥了她一眼,坐在了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撑起下颌去望那条小鱼。 香槟色的丝绸睡裙随着动作往上滑动,露出冷白的大腿肌肤。 小鱼又吐了几个泡泡。 “我是问,怎么突然想起买一条金鱼。”她放轻语气,投来眼神,重复了一遍。 陶栀紧张得吞咽一下。 邬别雪靠得太近了。 她是故意的吗? 陶栀又闻到她身上浅淡的薄荷香,混着几分白茶的甜涩。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喔……今晚去乐跑,遇到一个卖金鱼的学姐……” “学姐说……买金鱼就告诉我们乐跑的秘密……”她声音越来越小,尾音止不住晃荡。 邬别雪转过脸,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浮起几分明知故问的玩味:“什么秘密?” 顶灯的浅色光晕落进她深色的瞳孔里,像碎冰浮在清酒上,分明冷冽,陶栀却被烫到,仓皇别开眼,喉咙发紧:“就……买代跑……” 身侧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从唇边溢出的气音低低的,又酥又麻。 邬别雪微阖着眼,不紧不慢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逗弄:“那你可得好好照顾一下它。” 温热吐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尖。 陶栀的耳根烧了起来。 邬别雪就是这样,坦荡从容间,对她目挑心招,用最无辜的姿态一边又一遍地撩拨她。 她盯着鱼缸里圆滚滚的金鱼,那抹橘红在水波里晃啊晃,晃得她心跳失序。 邬别雪屈起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缸壁,指节与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咚、咚,像是直接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小金鱼突然摆尾游到水面,像是看破她的心事般,朝她吐了个泡泡。 啪嗒。 泡泡破了。 陶栀望着邬别雪清冷的侧脸,忽然好想—— 吻她。 【作者有话说】 歌词: “若被深夜诞生的感情纠缠不休” “毕竟已能利落言说” “也请理解这种心情” 来自《episode33》 这首歌陪我度过高考最后的时间如今又是一年高考季噜时间过得太快啦[猫爪] 第38章 三十八朵薄荷 ◎直到藏无可藏。◎ 陶栀被自己大胆的念头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身来,掩饰般朝邬别雪道:“师姐、我去洗澡了……” 没等邬别雪回应,她就急急忙忙地进了卧室。 邬别雪撑着下颌望她慌乱的背影,瞥见她红到滴血的耳尖,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浴室门合上的声响传来,她收回目光,重新把目光聚焦到小鱼身上。 尾鳍比较纤细,像把小扇子。背鳍稍显短小,鳞片颜色在自然光下有些暗淡。 看来应该叫波妞。 天气预报晚间有大风,所以邬别雪把阳台那盆薄荷移进了室内,也放在了茶几上。 小薄荷乖巧地站在鱼缸旁,绿叶被白日阳光浣洗后翠得发亮,叶片舒展开来,饱满又可爱。 今年夏天实在太热,而薄荷渴水。邬别雪在寝室的时候不多,原本以为没办法把它照顾得很好,但它偏偏长得很茁壮。 全都归功于室友。 陶栀每天给它浇两次水,还买了营养液和肥料。太阳太大的时候,她会把薄荷移到阴凉的地方,避免它被晒焉。 邬别雪望着长势良好的薄荷,又想到陶栀每晚换着法子熬炖的补汤。自从晚餐固定以后,她已经不怎么犯胃病。 她觉得自己也像一盆薄荷一样,被照料得很好。 看来波妞也会被照顾得很好。 小鱼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主人,只晃动着尾鳍,欢快地搅动那方静水。 邬别雪站起身来,回到卧室。 陶栀恰好从浴室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洗澡时温度调得太高,邬别雪觉得,她现在浑身都泛红。 像熟透的桃子。 陶栀慢吞吞地缩到床上,快速地给自己涂好身体乳,就拉过被子,闭上眼睛。 那只小狐狸玩偶又被拥进怀里。陶栀轻轻地用唇鼻蹭了蹭小狐狸的面颊,但是已经闻不到任何邬别雪的味道了。 指尖留下的气味又短又轻。 但是她已经不敢再看向身边的人,也不敢再大胆地呼吸对方身上的香气。 相处的每一天,她的心思都在膨胀,但偏偏还要好辛苦地藏住。 再等一等。还有好多时间,她不能太着急。 她是最有耐心的小狐狸。 邬别雪双手环胸,立在床边,总觉得今天的小师妹异常沉默。 明明对着小金鱼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怎么面对自己时就这么安静了。 邬别雪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失衡感。 但是她向来很擅长掩饰自己的不悦。 直到藏无可藏。 . 时间悄然迈入年末,气温一天一天在降,陶栀的衣柜里已经全是基础款的羽绒服和漂亮的小围巾。 期末月来得很快,许多课程结课,留给学生们复习的时间变多,但无数的ddl也跟着压上来。 第47章 陶栀在思修的小论文末尾敲上句号,点了保存,发给学委。 厨房里的小奶锅烧着水,已经好几分钟。她起身去厨房关掉火,把温好的中药拿回卧室,打开手机的视频录制。 “妈咪你看,我有好好喝药,温过了,不是冷的。”陶栀坐在书桌前,拎起袋装的中药朝手机晃了晃。 之前换季感冒的事,陶栀还是没有瞒过陶娇。陶娇从外省回来后,就逮着陶栀去看了中医,开了好多调理身体的中药,还要她每次喝药都要拍视频发给自己看。 陶栀把手机架在书桌前,摄像头对准自己,拆开袋子,一鼓作气把药汁倒进嘴里。 苦得舌根发麻,但陶栀现在已经能面无表情地喝完一整袋。 “我喝完了妈咪。”陶栀把空掉的袋子倒过来,展示她的战绩。 视频发送。 陶栀把手机锁屏,喝了两口水,把舌根的苦味漱干净。 中性笔在指尖旋了一圈,陶栀垂眼,翻开《普通化学》,正准备继续奋斗,门铃却忽然响了。 陶栀抬起头,疑惑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快步过去开了门。 卓芊站在门口,朝她笑得灿烂,“surprise!我回来了,甜心,想我没有?” 她边说着边上前,把陶栀抱进怀里。 陶栀被热情的小老外抱了个满怀,唇鼻间满是浓烈的玫瑰香水味。 卓芊前段时间飞回法国处理家事,一直不在学校。今天终于忙完了,于是快马加鞭地飞了回来。 好久不见陶栀,两人只在手机上有联络,多数情况还是她一直单方面挑起话题,对方出于礼貌回应。 不过并不影响卓芊一直持续不断地找她聊天。 上一条消息还是卓芊给她分享家里养的小马驹照片,一匹红棕色的小母马,毛发发亮,身型健美。 卓芊问她想不想骑,下次可以带她来法国骑马。 陶栀回复:我更想骑鲨鱼。 把屏幕对面的卓芊逗得笑了半天。 卓芊松开陶栀,仔细打量对方半晌,总觉得她好像又长漂亮了些。年轻的女孩,浑身都是青春的气息,本就具有吸引人的魅力。 “嘿,我给你带了法国的葡萄酒。”卓芊朝她挑挑眉,“什么时候去我那里喝一杯?” 陶栀软软地笑了笑:“我最近在喝中药,不可以喝酒。” 卓芊仰头发出一声遗憾的感叹,又笑着朝她眨眨眼,用中文道:“那你要不要去我那里看我新买回来的小鱼?它会翻跟头。” 陶栀震惊了,怀疑是她中文不好,于是让她用英语又说了一遍。 卓芊有些无奈,又用英语准确无误地复述了一遍。 陶栀缓慢地眨了眨眼,往后倾身,遥遥瞥了眼玻璃缸里的波妞。 鱼还会翻跟头?她从没见过波妞翻跟头。 于是她跟着卓芊去了601。 刚进门,陶栀就睁大了眼。原本的跑步机和加湿器都被清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一整面酒柜,还有一个超大海缸。 陶栀愣在了大海缸面前。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里面有一条……鲨鱼。 是珊瑚猫鲨的幼年体,在缸底迅速地游动,身型健美,花纹也很漂亮。 卓芊笑眯眯地投了块虾饵进去,小鲨鱼立马翻转身躯,像枚发射的火箭炮一样朝饵料游去,一口把虾肉吞掉。 看起来确实……像翻了个跟头。 卓芊得意地靠在缸壁,笑意张扬:“你看,我的小鱼是不是会翻跟头?” 陶栀哑口无言。 “原来你说的小鱼……是条鲨鱼喔……”她讷讷地望着面前的豪华海缸,刚好和小猫鲨打了个照面。 猫鲨倨傲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晃动尾鳍,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想到波妞只拥有一个小鱼缸,陶栀觉得波妞实在有点可怜,也不怪它不会翻跟头了,毕竟都没有什么空间可以让它翻。 卓芊似乎觉得很理所应当,“对呀,你不是想骑鲨鱼吗?我把它养大了给你骑。” 陶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缓慢地眨了眨眼后,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我只是在开玩笑啦……而且珊瑚猫鲨只能长到六十厘米,怎么可以骑。” 卓芊很是惊讶,“是吗?那我是不是该换一条能长大的养?” 她似乎真的在思考,眉心轻轻蹙起,一副认真的模样。 陶栀被吓得急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师姐,你不要这样啦,我以后都不敢和你开玩笑了。” 卓芊听了这句话,才放松表情笑了笑,狡黠地朝她眨眨眼:“我逗你的。” 陶栀从601回去后就一直心不在焉。 她坐在书桌前机械地转着笔,中性笔在指尖旋出残影,却迟迟没有落在纸上。 邬别雪瞥了她一眼,才又继续在键盘上打字。 她知道卓芊今天回来了,也早就发觉小师妹的异常——从她进门时身上沾的那缕不属于她的玫瑰香开始。 分明已经和卓芊见过面。就是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把小师妹勾得魂不守舍的。 邬别雪无意识间微眯起双眼,舌尖在齿缘反复碾过。显示屏的冷光映在她脸上,衬得淡漠眉眼愈发凌厉。 卓芊对陶栀的心思昭然若揭,偏偏陶栀好像毫无察觉,还总往对方身边凑。 像主动跳进狼窝的羊羔。 邬别雪越想越烦躁,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跃动。最后一个回车键摁下,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微微侧了侧身,声线凉得像夜里鬼火:“你刚刚去601了?” 啪嗒。 陶栀指尖的笔掉在桌上。 “啊……喔、嗯。”小师妹如梦初醒般应着,睫毛慌乱地颤动,却仍是一副心神晃荡的模样。 邬别雪指尖蜷缩,胸口像堵着团灼热的棉絮,燎得她有些焦灼。 但是她有什么理由干涉别人的交友自由呢。 邬别雪不太清楚这种难耐的心绪因何而起,细细想了半天,归结于她认为卓芊实在不是个值得交往的对象。 而陶栀还不懂这些,轻而易举就被对方表现出来的假象迷了心智。 迷途羊羔。 邬别雪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就看见陶栀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喊了她一声师姐。 甜软的尾音莫名晃进心底,像羽毛轻挠耳尖。邬别雪手一颤,摁到句号键,在已经完成的文档末尾敲出一长串多余的句号。 邬别雪面不改色地把那行句号勾选删除,随即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 陶栀往她身旁凑了凑,像是在商量,但口吻却很像撒娇。 “师姐,我们可不可以给波妞换一个大鱼缸?” 小师妹浸满水光的眸子微抬,闷闷的鼻音混着轻软的呼吸:“我今天在601看到卓师姐给她的鱼买了好大一个鱼缸……” 话语微微停顿,陶栀小心翼翼扯了扯邬别雪的衣角,睫毛微微颤动,在瓷白的面颊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们也给波妞买一个,好不好?” 空气有些凝固。 邬别雪身形微顿,好半晌才转过身和她对视,“你刚刚……在想鱼缸?” 陶栀神情有些茫然,但还是乖巧地应:“对呀……”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猫爪] 第39章 三十九朵薄荷 ◎睡不着。◎ 波妞住进了大鱼缸,空间很是富足。 邬别雪也拥有了空旷的寝室。 期末周,陶栀天天都约着和许闪闪、林静宜一起出去复习,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九点才回来,呆在寝室的时间少了很多。 邬别雪摁着刺痛的太阳穴,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前,望着波妞欢快地晃动橘红色的尾鳍。 她记得,大一上学期不是只有四门必修课吗,复习强度有这么大么。 小厨房里有提前做好的三明治和煲好的花胶竹荪汤,一人份的,专门给邬别雪留的。 但邬别雪不是很想吃。 又或者不想一个人吃。 她望着面前的玻璃缸,顺手拆了包鱼食,食指轻敲,抖了些进去。 波妞好像也不想吃,瞥了鱼食两眼,就转过身,往缸底游。 邬别雪放下鱼食,回头瞥了眼卧室,没有任何人影、空旷又冷清。 小师妹的书桌一向整洁又干净,除了一些专业书外,二层架上有几本李碧华、张爱玲的书,还有几本外国文学作品。 但是邬别雪好像没看到过打印出来的纸质资料。 按理说,一到期末,每个班的助教都会给班上学生发复习资料,或者一些往年题库。 卓芊和陶栀关系那么好,就更应该给一些好用的资料才对。 那为什么小师妹还复习得这么痛苦。 邬别雪从沙发前站起身,感受到额中神经尖锐地跳动,刺得大脑昏沉发疼。 睡眠太少的遗留症。 她或许需要补一补觉,但她很清楚,睡眠不会眷顾她。 抽屉里的布洛芬吃完了还没买新的。 第48章 邬别雪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等尖刺的疼痛慢慢缓成钝痛以后,才迈步去了小厨房。 冬天彻底来了。寝室没开空调,又闷又冷。小厨房的那扇窗没合拢,窗外明明有阳光,但萧索的风透过狭窄的间隙吹进来,化为冷刃,越发刺骨。 邬别雪把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垂眼望着冻红的指尖,分心想着,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去年的冷。 冬日晴天难得。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洒进来,陶栀晒着太阳,整个人都陷进绒质沙发里,一脸惬意地咬着吸管。 她神情放松,姿态悠闲,像只慵懒的猫儿,哪里看得出半分学得痛苦的样子。 许闪闪也坐在旁边频繁地摁着键盘,眉头紧锁,神情专注,表情严肃得仿佛在写毕业论文。 下一秒,游戏里响起欢快的音效,她高声欢呼道:“我钓到鱼王了!” 林静宜端着托盘从制作区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个祖宗悠哉悠哉的身影。 这家咖啡店是林母的。得知孩子们想来店里复习,林母特意给她们留了最安静空旷的座区。 她一见陶栀就欢喜得很,对第一次来咖啡店的许闪闪印象也很好,于是使唤林静宜去制作区亲手给她俩摇奶茶。 又交代林静宜要好好服务朋友,让孩子们好好复习,就出门了。 结果,林母一走,两人就原形毕露。 许闪闪玩了一上午的星露谷。 陶栀倒是没玩游戏,但那些专业书摊开后放在木桌上,一眼都没看。她从身旁书架上抽了本珍妮特的书,原文版的,窝在沙发里慢慢地翻。 那些成串的英文看得林静宜眼花。 她把托盘放下,顺手解下制服围裙,一脸无语:“你们不是说来复习吗?” 许闪闪“啧”了一声,朝她招招手,“你快来,我教你钓鱼王。” 陶栀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好心地给她让出位置。 林静宜和良心斗争半天,最后吸了一口气,干脆也搬出电脑来,兴奋地搓搓手,“闪闪,来和我玩那个fps游戏吧?我昨天刚买了一个很好看的枪皮……” 她越说越兴奋。 期末月来了以后她就再也没玩过游戏了,今天难得放松一下,她一定要试试前些天学到的点位。 “我跟你讲啦,那个图其实无脑抢a点就好了,架一下通道……”她滔滔不绝地给许闪闪传授着经验,却后知后觉身边的两人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她疑惑地抬眼,发现两人都一脸专注地翻阅着专业书,甚至坐姿都挺拔了许多。 看上去简直就是标准版的好学生。 “怎么了你们?瘆人耶……”她皱了皱眉头,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陶栀。 “林静宜。”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激得林静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艰难地吞咽一下,僵硬地转过身去,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妈妈、你回来啦……” - 陶栀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房间里没人,落地灯也没开,一片黑沉。 陶栀慢吞吞地把脚趾蹭进小兔毛*绒拖鞋里,随手拍开壁灯,先走进小厨房检查。 那盅汤已经喝掉了,瓷盅洗得干干净净,乖巧地放回厨台上。 陶栀笑了笑,又走到客厅,去看波妞。 水面上还浮着几颗鱼食,但波妞似乎已经吃饱了,惬意地在水里漂浮休息。 陶栀看了会儿,就掏出手机,去找和邬别雪的聊天框。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陶栀说自己要出门复习,晚上才会回来,小厨房有吃的,让邬别雪按时吃饭。 对方的回应干净简短,只有一个“好”字。 陶栀垂着眼看了那个字好一会儿,才把手机锁屏,起身往卧室走。 她不想呆在寝室复习,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邬别雪最近呆在寝室的时间变多了,而她不敢再呆在邬别雪身旁了。 “想吻邬别雪”这个念头时不时就会冒土而出,让她慌乱得无处遁形。 不知道什么时候,腕表就会发出心率过高的提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脸颊就会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看向邬别雪的眼神会不再清白。 原本还能良好克制的的心绪,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呼之欲出。 连着好几天,两个人都只在晚上有偶尔的交流。甚至有时候邬别雪夜归,陶栀明明还没睡着,但听见那些细微的响动,她还是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避开最后一点的联系。 陶栀回想起那些刻意的躲避,忽然对自己有些懊恼。 她不应该这样放任好不容易才有了进展的关系回到原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原因,好像夏日积攒的勇气和踌躇满志在迅速地消耗能量,最后只剩下一点胆小的犹豫不前,留给陶栀。 越是想要得到,就越容易瞻前顾后,顾虑过甚。 陶栀轻叹了口气,拍亮寝室的灯,眼神一转,忽然瞥见自己的书桌上多了几分纸质资料。 她疑惑着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份,发现是《分析化学》的复习资料。 和卓芊给的那一份很笼统模糊的不同,这一份整理得清楚又明了,还建立了体系框架,甚至连期末考点都明明白白地写在首页。 针对一些难点和重点,还有手写的批注,字迹流畅自如,棱角锋利,行云流水间肌骨挺拔。 陶栀瞪大了眼,又往下翻了翻。 那几门必修课都有整理好的资料,装订得整整齐齐。通识课也有对应的题库,重点一目了然。 陶栀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这份资料,半晌后,轻轻笑了。 抬腕瞥一眼手表,已经快到邬别雪日常归寝的时间。 于是陶栀放下资料,雀跃地走到阳台,撑着瓷台往楼下望。 冬季的夜风冷飕飕的,陶栀已经把毛呢外套扣到顶层,却还是被冷风钻进,吹得打了个喷嚏。 路灯在寂凉的青砖上摇晃出琥珀色的光晕。晃眼间,熟悉的身影破开夜色,单薄的身躯在氤氲的灯光下镀上层冷清的外廓,却又挺拔秀颀。 邬别雪永远走得那样从容,连大衣下摆划出的弧度都显得利落。 和她的字迹很像。 陶栀不自觉扬起唇角,目光追随着邬别雪缓慢移动。 下一秒,目光微微凝滞,唇角弧度也不着痕迹地放平。 有个女孩忽然出现在视野里,快速地追上邬别雪,将她拦在了路灯下。 陶栀眯了眯眼,觉得那个女孩似乎有些熟悉,像是上一次在餐厅里和邬别雪一起吃饭的那个。 邬别雪说过,她是邬别雪家教的小孩。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绞成一团,模糊着,落在青砖地面上,好像一个紧密的拥抱。 陶栀垂眼望着两人,将手指贴在冰冷的瓷台,不知不觉中,指节都被冰得泛红。 两人并没有交谈多久,但女孩离开前似乎很是欢喜,连步伐都变得欢快许多。 邬别雪站在路灯下,看着婷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往寝室走。 冬夜的寒气渗进大衣里,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走进电梯。 指尖触到口袋里的手机时,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最近陶栀总是睡得很早,基本十点半就已经睡下。 而她自己却睡得越来越晚。 断药后的冬季像一场漫长的凌迟。她的睡眠被压缩成一小片虚无,像冬夜里逐渐消散的雾气。 所以常常睁眼到天明。 她开始逐渐畏惧冬夜。万籁俱静的夜晚,她睁着眼,像是一个人被扔进永夜的北极圈,让她无端想起幼时被锁进逼仄漆黑的储物间。 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她数着剧烈的心跳,孤零零地等待着睡眠将她拽出那片混沌,让她活跃的大脑能得到片刻休憩。 但睡眠从来不肯在夜间眷顾。 邬别雪想起清晨时分,听到的那几不可闻的洗漱声,像小猫踮着脚尖走过地板。 但陶栀刻意放轻的声响,对她而言却近乎是救赎。 她依赖着那点为数不多的、却令人安心的声响,在陶栀轻轻合上门的那一刻,被冬夜磨得颤栗的大脑才能沉入短暂的睡眠。 冬夜漫长。 邬别雪垂眼,刷卡时刻意放轻了力道。 门锁发出极轻的“咔哒”声,推门的动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寸一寸地挪开。 扑面而来的黑暗却让她动作一顿。 没有熟悉的暖黄灯光,没有空调运转的嗡鸣,只有冰冷的空气缠绕上来,扼得她快窒息。 “师姐……” 带着鼻音的轻唤从卧室方向传来。 邬别雪吸了口气,抬眼望去,看见陶栀倚在门边,手机的光线从下往上映着她的小脸,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停电了。”陶栀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冻着了。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白,睡衣领口歪歪斜斜地露出一截锁骨。 第49章 邬别雪蜷起指尖,垂眼换鞋,把声音放得平缓:“还没睡吗?” “没有空调了,好冷,我睡不着。” 陶栀吸了吸鼻子,朝门口的邬别雪道。 【作者有话说】 各位儿童节快乐![猫爪] 第40章 四十朵薄荷 ◎安睡夜。◎ “师姐,我只有一床被子。我们可不可以睡一起,然后一起盖两床?” 带着鼻音的话声轻而糯,提出的要求听上去也不过只是共享被子,听起来不算过分。 但邬别雪的二十一年人生里,从来没有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的先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 或许是因为陶栀已经出现感冒征兆的鼻音,或许是因为对方从黑暗里投来的视线过于柔软,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夜里无眠,所以身侧有没有人都不重要。 邬别雪不想思考那么多了。 身侧床垫微微凹陷,室友抱着自己的小狐狸玩偶安静地平躺着,将叠加的鹅绒被拉到了下颌。 寂静黑暗中,邬别雪嗅到陶栀身上的香气。 冬天了,她的身体乳也跟着变了。换成了另外一种香型,像柑橘香混着浅淡奶香,柔和温暖的一缕。 邬别雪阖上双眼,莫名觉得安心。 一米五的单人床不算逼仄,但也不算宽敞。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但一旦装进两个人的体温,难免显得局促。 陶栀抱着玩偶,小心翼翼地瑟缩在床边,把和邬别雪之间的距离尽量拉远。 她紧紧地闭着眼,但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不断颤动,连带着心跳,砰砰作响。 幸好腕表已经摘下,不会弹出警告。也幸好两床被子叠加后算得厚实,能将心腔的喧嚣温柔包裹。 十二月的江市气温很低,夜间尤其。窗外,寒风呼啸,在紧密关闭的玻璃窗上撞出不甘的痕迹,带来小阵冷雨,把夜间温度又拽低了好几度。 陶栀身上是一件法兰绒的贴身睡衣。分明是寻的怕冷的理由,但此刻,她竟然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近在咫尺的距离,触手可及的温度。陶栀感受着身侧人轻缓的呼吸,费力地将口鼻掩藏在柔软的绒棉里,把罅隙的薄绒蒸得变烫。 她的心脏也发烫。 陶栀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安静,把怀里的小狐狸搂紧几分,轻声开口道:“师姐,谢谢你给我的复习资料。” 隔了好几秒,带上慵懒意味的浅淡嗓音才从身侧传来。 邬别雪“嗯”了一声。 陶栀又重新闭上双眼,却总觉得今夜比此前的数个夜晚喧嚣。她敏锐地听见窗外的风声,冷雨穿透空气的声音,还有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心腔里的小鲸鱼又开始不甘地晃动尾巴,要找到同类。她游不出这方汪洋,对外面的天地一无所知。 陶栀开始漫无目的地乱想。可怜的小鲸鱼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其它鲸鱼了,只有始终从容镇定的雪人,还很受小孩欢迎的那种。 不过客厅里有一条橘红色的小金鱼。 身侧人的呼吸频率准确无误地传入耳中,陶栀分心听着,无端想到起伏的柔浪,还有金鱼晃动的尾鳍。 下一秒,柔浪和尾鳍浅浅地扑到耳边。 邬别雪开口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考试?” 陶栀攥紧绒被,喉间发紧,闷声闷气地答:“下周一。” 还有五天。 邬别雪又“嗯”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 陶栀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忽然想到之后的寒假。 考完试就放寒假了。 又要见不到邬别雪了。 邬别雪寒假会去哪里? 应该还是会呆在寝室吧,只要申请一下留宿就好了。 她之前也是都呆在寝室的。 陶栀莫名为邬别雪觉出几分心疼来。 大年除夕,万家灯火,家人团聚的时刻,邬别雪一个人呆在冷冰冰的寝室里。 不想她一个人留在孤独岛屿。 陶栀的心底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的心跳又开始不知疲倦地雀跃跳动,一下一下,快要跳出心腔。 陶栀把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又预想了好多种执行的方法,确定可完成度很高之后,才在凌晨时分,听着身侧人轻柔绵延的呼吸声,堪堪闭上双眼。 第二天,冬日放晴。 邬别雪睁开眼时,竟觉得恍然。睁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腕去看时间。 八点三十。 她本来以为,身侧多了个人,昨夜肯定又会不适应到无眠,于是她连闹钟都没定。但她现在竟然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得到充足睡眠的大脑没有再像此前的每个清晨那样刺痛疲倦,反而清明舒展,是一种近乎于餍足的舒适感。 这是入冬以后,她第一个睡着的夜晚。 不,是她断药后,第一个安睡的夜晚。 邬别雪撑起身子,抬手把垂落的长发撩到肩后,垂眼看见小师妹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但身躯仍然安分地缩在床边,没有往邬别雪的方向挪动过,就像是给自己划了条分界线,然后可怜地蜷成一团,决不允许自己越界分毫。 小狐狸玩偶没有陶栀那样的决心,已经狼狈地掉在地上,生气地用背影面对床上的两人。 邬别雪下了床,把狐狸玩偶捡起来,轻轻拍干净,然后放回陶栀枕边。 手腕贴近颊侧的瞬间,陶栀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 邬别雪抬眼,看见空调的电源键已经发亮,知道是来电了。 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好衣服,转去小厨房。打开冰箱瞥了眼,见还有些鸡蛋和吐司面包,于是用平底锅做了份厚蛋吐司。 然后连同热好的牛奶一起,放进保温箱。 厨房已经到处是陶栀的痕迹。桌台上的粉色抹布乖巧又干净,瓷砖地面的可爱地毯毛绒绒的,那些墙上贴着的食谱又更新了。 邬别雪瞥见她用来给自己留言的奶蓝色便利贴,顺手撕下一张,写了几个字,贴到保温箱上。 九点半,邬别雪出了门。 冬日清晨还是很冷,但被晴日太阳烘烤后的风不太刺骨,但依旧凉飕飕的。 邬别雪得了一夜好眠,竟难得的觉得冬日好像也没那么恼人。 “姐姐,我觉得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诶?”婷婷咬着笔杆,望着邬别雪舒展的眉目,新奇地道。 邬别雪批改作业的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地问:“我平时看起来都心情不好吗?” “不是不是!”婷婷挥舞双手,解释道:“是感觉姐姐平时好像都很累,好像很疲倦的样子,但是今天感觉姐姐气色变好很多。” 邬别雪无意识地勾起唇角,把最后一道题批改完,转过身望着她,轻声道:“全对。” “噢耶!”婷婷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带着工学椅一起转了两圈。 “姐姐,全对了我能不能休息会儿?” 邬别雪微微颔首,应下了她的合理请求。 婷婷趴在桌面上,侧着脸看向邬别雪,拖长尾音道:“姐姐,考完期末我妈妈要带我回上海过年了。” 话语落地,她见邬别雪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还是趁着休息时间和她聊聊天,于是又道:“姐姐,你觉得我现在的成绩能不能稳上江大呀?” 邬别雪极轻地皱了皱眉,随后又恢复正常神态。 徐女士已经明确告知邬别雪,以后会把婷婷送去美国留学,不可能让她留在国内读大学。 但婷婷似乎仍然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再和妈妈好好谈谈,就不用出国了,于是仍然把江大作为自己高考的目标。 母女两似乎还没有达成一致。也不知道徐女士是不是在哄着婷婷好好学习,所以先假装答应她要留在国内的请求。 邬别雪不喜欢插足别人的家事,面对婷婷的问题也只好不露声色地把这个话题带过。 女孩的注意力总是轻而易举地被邬别雪吸引,十分积极地迎合她的话题。 “姐姐……”休息时间结束的时候,婷婷微微红着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谈过恋爱吗?” 邬别雪觉得,青春期的女孩心思确实跳脱又生动,话题也总是转变得莫名其妙。于是她忍俊不禁地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你谈恋爱了?” 谁知婷婷反应很大,脸颊烧得通红,立马慌不择言地否认:“没有!没有……” 邬别雪轻笑一声,翻开下一套卷子,随意又懒散地道:“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 轻飘飘的态度,将婷婷最后的试探生生堵在喉间。 . 考试周来得很快。 邬别雪整理的复习资料很好用,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被梳理得条理分明,连带着解题思路都清晰起来。 最后一门必修课考试的考场上,陶栀提前四十分钟答完卷,就开始盯着试卷走神。 第50章 还不能交卷,陶栀又不想再去检查那些题,于是干脆用中性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画画。 流畅的线条倾泻而出,先画出胖嘟嘟的身躯,再画一个晃动的尾鳍,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条圆头圆脑的小金鱼。 卡通涂鸦版的波妞画好了。 陶栀回想起卓芊养的那只小猫鲨,于是又移动笔尖,画了只身型健美流畅的小鲨鱼出来,放在波妞旁边。 她望着对比之后变得越发笨拙憨圆的波妞,没忍住笑了一声。 “答完卷的同学可以交卷了。” 不标准的中文发音突然从前门传来,陶栀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不知何时换成了卓芊。 对方正倚在讲台边,双手放进衣兜,冲她眨了眨左眼。 陶栀下意识睁大了眼。 卓芊穿着驼色大衣,耳垂上的银质耳钉在考场灯光下闪闪发亮,五官分明的脸上是精致的全妆,怎么看都不像来监考的老师。 但她的胸前确实挂着监考证,做派倒也挺正经。 “草稿纸、答题卡、试卷都要提交。”卓芊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扫过陶栀的脸,“提前交卷的同学可以安静离开。” 陶栀手忙脚乱地收拾文具,把要交的东西全部放上讲台。 草稿纸被单独放到一边,那两条卡通小鱼跃然出现在卓芊眼中,让对方唇角扬起明媚笑意。 陶栀也朝她笑了笑,拿着笔袋往教室外走。 迈出教室的那一瞬,手机忽然震了震。 卓芊的消息蹦出来:甜心,我喜欢你画的鱼,我能不能把它设置成头像? 对方还把那两个简笔画小鱼拍了个照发过来。 陶栀琢磨着,回道:谢谢你的喜欢,当然可以~ 下一秒,卓芊的头像就变成了陶栀的简笔画小鱼。 陶栀自己的头像也是简笔画的薄荷糖果,她自己画的。 她看着聊天框里风格一致的两个头像并排而立,莫名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作者有话说】 埋个小雷 第41章 四十一朵薄荷 ◎就好像,更可怜的人才是她。◎ 寒假来得很快,一月的气温降到了江市的最低谷。 冬季漫长又磨人。 「尊敬的同学,您好。春节是中国人民传统以来团聚的节日,学校倡导学生返家,原则上学生寒假不得留校。确有特殊情况需要留校的同学,请通过宿管办小程序进行申请。请注意,因全校寝室整体翻新检修,一月十二日至一月二十日间请不要在宿舍留居。提前祝各位同学春节快乐!——江大宿管办」 邬别雪坐在沙发,垂眼浏览过这条短信,随即把手机锁了屏。 波妞好像长大了一些,尾鳍更加绚丽,像垂落的流苏,只是身体依旧胖嘟嘟的,游起来憨态可掬。 陶栀在网上搜了好多养金鱼的攻略,知道波妞这种品类的鱼冬天要把水温保持在10到15度才能存活,于是还专门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恒温加热棒。 邬别雪隔着玻璃鱼缸点了点波妞的小脑袋,见她追逐着自己的指尖开始拱玻璃,没忍住轻声笑了。 “让陶栀把你带回家好不好?”她放轻声音,长睫微微垂落,素净的脸上,神情因为疲倦而变得恬淡。 波妞好像没听懂,微微歪了歪身躯,再次朝邬别雪看过来。 邬别雪不再开口,收回了手。 室内还算温暖。但不知从何处渗进一丝冷风,像细碎的冰凌擦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下意识拢紧大衣,起身去寻风的来处。 毛绒拖鞋踏过玄关处的小毛毯,恰好密码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金属密码门咔哒一声刷开。 陶栀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像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唇间呼出的白雾在走廊的冷空气中晕开,将她的脸颊染成朦胧的绯色。 她本想进门,却恰好和门内的人影打了个照面,脚步霎时一顿,堪堪停住。 两人在狭窄的玄关猝然相对。 吸顶灯投下昏黄暗淡的光晕,把邬别雪的身影拉得修长。松散的墨色长发垂在肩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倦意,眉目寡淡得好似凉水。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光线灰暗,还是因为鲜有太阳,陶栀总觉得,入冬以后,邬别雪的面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似乎总被一层淡淡的困倦笼罩着,好像夜里浮在凉阶上的一层薄薄月光。 看上去一尘不染得好遥远。 “师姐……”她垂眼换鞋,含糊地喊了一声。 邬别雪退开一步,看她慢慢把脚趾蹭进毛绒拖鞋,才轻声问道:“考完了?” “嗯、嗯。”陶栀解下围巾,朝邬别雪笑笑。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饮水机前倒热水,捧着温热的玻璃杯,让指尖被热意慢慢烫红。 身后,邬别雪走动的声响很轻。但陶栀光是听着,似乎就能准确分辨出对方的行动轨迹。 走到了卧室。 把微启的窗户合上了。 走回来了。 指尖在玻璃杯壁一下一下地轻敲,陶栀数着自己的心跳,在恰好重合的第三下,她开口道:“师姐……” “陶栀。” 出口的一瞬,陶栀听见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在空气里轻碰。 陶栀忽然觉得,自己胸腔里的气球好像被放跑气了,变成软软塌塌的一只。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邬别雪这样喊她的名字。 很轻的声音,有些冷冽的发音,但还算柔和,好像松枝上的一捧雪。 很好听。但好想让她的语气掺进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热烈。 比如失控。 陶栀不漏声色地把玻璃杯握紧了几分,笑着望向她,细声道:“师姐你先说。” 邬别雪立在卧室门口,迟疑了一下,放缓声线开口:“寝室一个星期不能住,你把小鱼带回家吧。” 陶栀缓慢地眨了眨眼。 水珠从杯沿滚落,在陶栀虎口处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 她放下杯子,朝邬别雪走了两步,把距离拉近,看着她道:“师姐。” 近乎于气音的轻唤,让邬别雪下意识往后退开一小步。 陶栀低头看着两人突然拉开的距离,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再抬头时,她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我妈妈和妈咪最近都出差了,我一个人回家住会怕。师姐如果还没定住哪里的话,能不能陪我回家住几天?” 她本就打算让邬别雪和自己回家一起过春节。她不想邬别雪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寝室。 她不想只把小鱼带回家。她还要把雪人也捧回家。 宿管办的短信来得恰如其分,让她的理由更加光明磊落,让她的勇气能装进这次对视。 于是陶栀忍住躲闪的冲动,安静地望向对方,任由眼底的期待被羞赧染得粼粼,也没有移开视线。 邬别雪垂下眼睫,把眼神移开。 “不用……” “求求你了。”对方的拒绝只是冒了个小头,陶栀就出声打断,还又向她走了一步,刻意把声音放低变软,染上可怜巴巴的意味。 邬别雪又退了一步。 于是陶栀又朝她走了一步。 “求求你了师姐,答应我好不好?”柔软的枱南腔适合撒娇,陶栀眼梢已经开始发红,话音此刻委屈得好像耷拉着尾巴。 就好像,把人逼到墙边的人不是她。 就好像,更可怜的人才是她。 就好像,不同意就是在欺负她。 邬别雪背后就是墙面,已经退无可退。她感受到坚硬墙面磨蹭着自己的肩胛骨,带来一些刺骨的冷意。 卧室里,空调送出暖风的声响轻轻响起,是扇叶在晃动,让风声变得簌簌。 热意拂过耳尖,邬别雪觉得胸腔滞闷,跳动变得沉重。 半晌后,她轻声应道:“好。” . 波妞摆动尾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布艺沙发和毛毯是香甜的奶油色系,客厅里暖气打得很足,还点着柑橘味的香薰,青涩轻甜。 比起狭小的寝室,这里的空间宽敞得好像能让它游上好几个来回。 那盆薄荷也被小心安置在鱼缸边。 寝室没人,陶栀害怕它被冻到,所以干脆一起带回来。 一楼客厅,陶娇女士的笑脸在视频通话界面放大:“我女儿真是出息了哦……”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睛亮晶晶地往镜头外瞟,“上次还说明年中秋带人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 “妈咪!”陶栀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把音量调小。抬头心虚地瞥了眼楼上,见扶梯处仍旧没有任何动静,才红着脸道:“妈咪,你不要再打趣我……” 陶娇在屏幕那头挤眉弄眼:“怎样啦?要不要妈咪晚两天回来?给你们……” “随你喜欢啦……”陶栀把脸埋进抱枕里,声音闷闷的。 第51章 “好啦,妈咪想提前回来也做不到,总部这边还有好多事哦。但是妈咪会在二十八号之前回来的好不好?”陶娇见女儿实在害羞,于是不再打趣,把手机调整了一下角度,露出身后的办公室,“哦对了,宝贝记得晚点给妈妈发个消息,她马上要从波士顿转机了。” 靠近年关,陶娇和祁挽山都忙得脚不着地。陶娇在国内到处飞,祁挽山在国外到处飞。 陶栀乖巧应了一声,伸出指尖抚了抚摄像头上方,看上去像隔着屏幕摸了摸陶娇的面颊,心疼地道:“好辛苦哦,妈咪,记得每天要吃维生素。” “好啦,妈咪记得。你也要好好喝中药,知道吗?” “我知道的。” 电话挂断。 陶栀在沙发上窝了会儿,给祁挽山发了一些消息,让对方记得喝水,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祁挽山一条一条地应下了,说女儿考试也辛苦,回国会给她带礼物。 陶栀谢过妈妈,就把手机锁屏,撑起身子朝空荡的扶梯处望了一眼。 从国内佳士得拍回来的那副油彩画孤零零地悬在奶酪色墙纸上。坐在客厅的人每次望向扶梯,就会和绚烂的颜色打个照面。 无端地把心情撩起点欢欣。 陶栀起身,哒哒哒地往楼上跑。 二楼的卧室只有两个,陶娇和祁挽山住的主卧,陶栀的次卧。其它还有一些书房和衣帽间之类,空间很是宽敞。 次卧浴室内,邬别雪拧开淋浴头,任由温热水流漫过全身。 短住而已,她只带了换洗衣物和必要的洗漱用品,还有办公学习需要的电脑和平板。况且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交通极其便利,其余需要的可以随时下楼买,甚至可以直接让物业送上门来。 她对这种富人区的居住法则极为熟稔,甚至对这种小别墅的构造也称得上清楚。 客卧通常会在一楼。 但是陶栀说,因为家里很少有客人,所以一楼的两间客卧都被上了锁,她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所以最后,陶栀颇为遗憾地表示,邬别雪只能暂时和自己住二楼同一个卧室了。等她把客卧的钥匙找出来,邬别雪才能去一楼住。 “或者……”陶栀小心翼翼地抬眼,口吻试探,“师姐你可以住主卧。” 邬别雪的社交礼仪当然不会允许她住进主卧。 所以真的很遗憾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把钥匙才会被找到。 又或者,永远也找不到。 浴室里的风暖调得适宜,皮肤湿润后也不觉得冷。 邬别雪漫不经心地回想着陶栀说找不到钥匙时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小心虚,又带着试探的语气,好像只娇憨的小狐狸。 她不自知地勾起唇,随手把头发拨到脑后,转眼瞥见洗浴用品堆放得整齐的置物架。 花洒里的热水细润地流淌,像是一场室内的夜雨,汇集后滴落在瓷砖地面的沙沙声显得寂静又柔和。 视野里,过分眼熟的瓶装让人无法忽视,此刻安静地立在置物架上,和其它洗浴用品一起,站得整齐。 陶栀的洗浴用品全部都来自法国某个调香很出众的牌子,放在一起时颜色和外形都显得相称又和谐。 偏偏那瓶透明的,看上去简约冷淡,和其它一众甜美粉嫩的色调好不融合,像外来客。 纤细白皙的五指安静垂在身侧,半晌后,才慢慢、慢慢地穿过水帘,将那瓶薄荷白茶的沐浴露取下来。 大瓶装的,几乎全新,但已经有轻微使用过的痕迹,瓶体里的薄荷叶和白茶花瓣凝固在澄澈液体里,清新又可爱。 邬别雪的目光在这瓶沐浴露上停留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浴室里的雾气把玻璃镜面全部模糊,久到她瓷白的皮肤被热水烫得泛红,她才把这瓶沐浴露放回置物架。 然后随手取下紧挨的另一瓶,桃粉色的,陶栀在寝室用的就是这一款,清甜的桃子味。 这一瓶倒是出乎意料地轻,好像已经快用尽了。 她面不改色地挤出一小泵,摊在掌心,看它被热水溅起细密的泡泡,香气开始在这方空间里迸发,才慢条斯理地涂上自己的脖颈。 清甜的香味被热气烘得甜腻,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中放松。 花洒停了。 邬别雪把头发吹得半干,推开浴室门。 柔软大床前,陶栀怀里抱着一只新的羽绒枕,闻声扭头望向她。 笑涡又开始浮现,陶栀弯着眼睛朝她道:“师姐,我给你找了新的枕头。” 【作者有话说】 一向聪明的邬别雪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人拐回家并且拐上床了。(为什么会同意呢真是好难猜哦[猫爪]) 第42章 四十二朵薄荷 ◎现在算不算以后?◎ 宽大的双人床上并排摆着两个蓬松的枕头,却只有一床羽绒被静静铺展。 陶栀跪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被角解释:“备用被子都锁在储物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钥匙和客卧的钥匙一起不见了。” 暖风从地板的出风口徐徐涌出,新风系统运作时发出细微的白噪音。室温恰到好处地维持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既不会闷热也不觉干燥。 顶灯熄灭,邬别雪躺入软被。身侧,女孩也小心翼翼掀开被角,安静躺下。 久违的睡意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上一次与陶栀同眠后,邬别雪以为那夜的安眠只是偶然。可当后来再度陷入整夜整夜的失眠时,她才意识到那夜的沉睡有多么珍贵。 此刻,仅仅是与陶栀并肩躺下不过须臾,陌生的困意便温柔地包裹住她。 巧合似乎无法解释了。 真的很奇怪。好像只要和陶栀躺上同一张床,困扰许久的睡眠问题就会自己解决,比她之前服用的几百块一粒的安眠药还好用。 她忽然想起上周翻阅过的一篇睡眠医学文献,其中详细论述了特定气味在安全环境下产生的镇静效果,其功效甚至不输专业催眠药物。 而现在,陶栀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正萦绕在她的呼吸间。 床头灯投下暖橘色的光晕,像一层轻纱笼罩着两人。光线穿过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 邬别雪在朦胧中耐心地分辨着困意的来源。 到底是因为陶栀用的沐浴露好闻?还是这套价值不菲的床品柔软舒适?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后者。童年时那些天价的寝具从未给过她这般安宁。 某种更为隐秘的、难以言说的温度,带着翩然香气,正从身侧那个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的女孩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你用的什么沐浴露?”邬别雪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荡开。 陶栀闻言心惊胆颤,指尖不自觉地揪紧了被角。 刚刚她去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刻意买的那瓶薄荷白茶的沐浴露好像被移动过一点点。 回来得太急,她忘记*提前藏起来了。 邬别雪肯定看到了。 “那个……”她的话音磕磕绊绊,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在寝室看到师姐用的沐浴露,觉得很好闻……我不是故意买一样的……” 邬别雪缓缓睁开眼,侧首望向身旁紧绷的身影。 昏暗而暖黄的灯光为陶栀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侧颊肌肤上,那些看不见的细小绒毛在光影里羞得好可爱,像一簇散落的蒲公英绒毛,又像某些小动物的皮绒。 “为什么总是答非所问。”邬别雪的声音带着睡意特有的沙哑,像羽毛轻扫过耳膜,在黑夜里温柔得令人心惊。 她侧过身,转向陶栀的方向,“上次我问你为什么买小鱼回来,你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把她拿走。” “这次我问你用的什么沐浴露,你说不是故意和我买一样的。” 邬别雪的声线很干净,落入耳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你很怕我不喜欢,会对你生气?” 陶栀盯着天花板上朦胧的吊灯轮廓,喉间缓缓变得干涩。 室内的暖气明明很足,她却觉得有细碎的雪粒正无声地落在心上,凉丝丝地融进血液里。 陶栀没有回应。 黑暗中,邬别雪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陶栀这才敢微微侧身,在咫尺之距凝视对方沉静的睡颜。 “我怕你不喜欢。”她将唇瓣贴近自己的手背,用气音回答对方的问题:“怕你不喜欢……我。” 她没有答非所问。 小灯的光线在邬别雪的脸上描摹出旖旎的阴影。陶栀的目光如虔诚的信徒,一遍遍舔吻过她微蹙的眉心,内眦边的小痣,轻抿的唇角,最后停在那随呼吸轻轻起伏的锁骨上。 什么都没做,却好像在引诱她。 窗外没有落雪,但陶栀分明听见心底落雪簌簌的声音。 雪人在这样的落雪里,应该不会再融化。 第52章 . “小姨……” “喔、好,妈咪没跟我讲耶,不过我等下刚好要出门啦,我去接呼噜回家。” “好喔,过年见。” 放轻的话音有些模糊,但甜软乖巧,像盏糖水,温过邬别雪耳廓,令她微微睁开眼。 卧室门启了条小缝,女孩的背影停留在二层扶梯处,小小声地在打电话。 邬别雪抬腕一看,九点二十。 她盯着那行时间看了半晌,一度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直到确认过第三遍,数字依旧毫无变化,她才默默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卧室门轻轻推开,陶栀笑着望向她:“师姐,早上好。” 落地窗外,冬日阳光已经高悬天际,晴朗温暖,瞧去竟和夏日天气几分相似。 “师姐,我马上要出趟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呀?” 女孩靠在门边,笑意盈盈轻声询问。 邬别雪应下了,起床去浴室洗漱换衣服。 洗脸台上,陶栀给自己准备的新牙具是一套奶黄色的,此刻和陶栀藕粉色的漱口杯挨得很近,姿态亲昵,像在咬耳朵。 想起昨晚床上陶栀刻意拉开的距离,明显和这两只漱口杯截然不同的拘谨。床本来就大,陶栀几乎缩在边边,她俩中间甚至还能再躺下两个人。 明明故意要和自己睡,又不敢靠太近,谨慎局促得像只手足无措的狐狸。 有点笨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偏偏毫不自知地露出尾巴。 邬别雪笑了一声,打开电动牙刷,开始洗漱。 冬天阳光难得,两人没打太阳伞,沿着别墅区里的绿化道一路往前走,偶遇好多晨跑的中老年人和遛狗的年轻人。 “师姐,你喜欢狗狗还是猫猫?”陶栀望着跑过去的一只边牧,随口问道。 邬别雪瞥了一眼她柔软的发顶,漫不经心开口道:“猫吧。” 陶栀立刻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师姐,马上就有一个惊喜。” 邬别雪故作好奇点点头,好心情地没有戳穿她。 小师妹走之前往小挎包里塞了两根猫条,加上那通电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出门是为了接猫。 陶栀还不知道自己的惊喜早就已经暴露,唇边笑意明朗,步伐欢快,那只挂着小狐狸挂件的小挎包在身侧一晃一晃。 邬别雪盯着那只欢快晃着尾巴的小狐狸挂件,突然觉得,还是狐狸更可爱。 但女孩将缅因猫抱到自己眼前时,邬别雪还是配合地接受了这份惊喜,微微挑眉,装出几分讶然。 “锵锵~”陶栀把呼噜举得高高,然后露出自己的脸,朝邬别雪笑道:“是猫咪呀。” 邬别雪颔首,伸出手摸了摸呼噜的脑袋,然后望着陶栀的笑眼,轻声道:“很可爱。” 陶栀被她看着,莫名生出几分羞涩。她把呼噜抱回怀里,抿抿唇道:“师姐,我们去超市买些东西回家吧。” 陶娇和祁挽山已经很久不在家了,阿姨有专门打扫房子和定期清理物品,所以冰箱里空空荡荡的。 要和邬别雪一起住一段时间,自然得购置一些东西才行。 但逛超市无疑是一件极私密的事。 喜欢的零食品牌、偏好的水果种类、常用的日用品,甚至惯用的卫生棉条的包装样式,都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同行者的视线里。 细碎的生活痕迹像一条条透明的丝线,将距离悄无声息地拉近。情感终于有了具体的载体,不必再像浮萍般漂泊无定。 但陶栀的“暴露”却不是生活习惯。 是忘记掩藏的秘密。 她推着购物车在水果区停下,精心挑选了一盒新鲜的草莓,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冬天没有桃子了……” 邬别雪单手提着猫箱,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购物车里的物品。 一袋甜玉米,一盒嫩菠菜,她最喜欢的两种蔬菜。 一盒鲜切牛肉,一盒三文鱼,她称得上喜欢的两种肉类。 草莓和车厘子,冬季水果中,她勉强愿意入口的两种。 方才经过蔬菜区时,陶栀对那些最受欢迎的大众菜品看都没看一眼,用目光逡巡一圈后,径直走向了最里层货架。 看起来像个极其挑剔的食客。 可邬别雪清楚地记得,学校食堂送来的口感极差的饭菜,陶栀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对任何食物表现出厌恶。 “家里还有气泡水,我可以试着仿造蜜桃气泡水,做个草莓版本的。”陶栀仰起脸对她笑了笑,推着车正要继续前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陶栀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怎么了师姐?” 超市的顶灯在邬别雪眼中投下细碎的光影,像下起一场无声小雪。 她注视着陶栀黑亮的双眸,声音很轻:“中秋在餐厅没说完的话,你说是你的秘密,以后告诉我。” 购物车的轮子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谁的心跳漏了一拍。 “现在算不算以后?” 邬别雪朝陶栀走近了一步,冷冽质感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为什么了解我的忌口?要告诉我吗。” 第43章 四十三朵薄荷 ◎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 邬别雪很清楚,自己是在纵容陶栀的靠近,任由对方小心翼翼融入她的生活。 否则以她一贯的性子,她们的关系绝不会发展到能同床而眠的地步。 她向来厌恶旁人入侵她的私人领域,也拒绝与任何人建立超越普通社交的羁绊,更不会在察觉到对方怀揣着别样心思后,仍旧没有选择拉开距离。 这种反常连她自己都难以解释。 或许是因为初见时,陶栀仰着脸对她笑的样子温软又熟悉。又或许是因为,陶栀身上确实没有任何让人讨厌的地方。 所以那些对陌生人筑起的高墙和防备,在陶栀这里通通失效。 邬别雪没办法说清这里面的原因。 她从不怀疑陶栀的真诚,这一点早已能通过数千个相处时刻证明。可她确实需要知道,对方对自己过于深刻的了解到底是来自哪里。 怎么会,对她的忌口清楚到这种地步。 怎么会,精准地知道她的喜好和厌恶。 怎么会,让她没有任何一处能够讨厌。 脾气太好,长得太好,对她太好,好像上天怜悯她过去的二十一年黯淡人生,所以才把这抹亮色送进她的生命。 可她从不相信真的有上天的存在。 邬别雪望着陶栀的眼睛,在里面捕捉到慌乱的颤抖和不知所措,像心思暴露后的灰心丧气,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回去以后告诉我。”邬别雪松开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接过推车,神色自如地往里面加了盒小番茄,“现在买些你喜欢的。” 在寝室的时候,陶栀也经常买小番茄吃,还喜欢自己做乌梅小番茄,每次都能吃一小碗。 邬别雪垂着眼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喜欢吃小番茄,所以皮肤才这么白。 陶栀在原地停留几秒后又跟上来,只是没有再说话。 两人间的微妙沉寂一直持续到晚饭之后。 邬别雪去厨房洗碗。陶栀坐到沙发上,抱着呼噜在看电视。 电视大屏里,枱南的主持人笑着闹着,随口吐出的幽默语句激得观众笑声不断,掌声雷动。 陶栀瞧着,却什么也没看进去。想到要和邬别雪坦白,她紧张得把呼噜顺滑的猫毛都揪成一小撮一小撮的,让这只小猫看上去好像变成只小刺猬。 呼噜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拍掉了她的手。 陶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帮它把毛发重新理得柔顺,不好意思道:“抱歉喔……” 呼噜大度地喵了两声,原谅了她。 极轻的脚步声从厨房蔓延出来,最后停留在陶栀身边。 白皙的手将装着乌梅小番茄的玻璃碗轻轻放在茶几上,红彤彤的果子上还挂着晶莹水珠,里面的乌梅夹得规规整整。 陶栀愣了一秒,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望,恰好撞进邬别雪平淡的视线里。 邬别雪没说话,坐到她身边,视线放到电视屏幕上,也看起那个枱南综艺节目来。 “师姐,给、给我的吗?”陶栀望着那小碗乌梅小番茄,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响,比刚才还响,一下一下,像浸在蜜水里,温温热热。 怀里的呼噜被她骤然升温的怀抱热到,急忙翻了个身,跳到一边去窝着了。 怀里没了能抱的东西,陶栀局促地僵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放。 邬别雪听了她的问题,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撑起下颌,微微侧目望向她:“这里没有别的人了。” 陶栀愣愣地应了一声,干脆把那只碗抱进了怀里,木讷地捻起一颗小番茄塞进嘴里。 清爽脆甜,乌梅也甜丝丝的,似乎比她自己做的要好吃。 不懂为什么。 第53章 “师姐、你、你吃吗?”陶栀腮帮子鼓鼓的,下意识问了句。 邬别雪掩下眸中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你吃吧。” “哦、哦……”陶栀含糊地应下一声,又捻了颗塞进嘴里。 “是吼,有时候暗恋一个人就是会千方百计了解她的讯息啦……” “没错,比如我追我家那位的时候,真的发现她好挑哦,她连小番茄都不吃……” “那很糟糕了耶,我记得你不是小番茄的信徒吗?” 电视里的两位枱南主持人把话题跳到下一条,你一句我一句,把节目效果做得很满。 但是陶栀听见这一段对话,震惊得差点呛到。她急忙放下玻璃碗,乱按一通遥控板。 “每天爱她一点点,幸福相伴到永远……”土味广告语没有丝毫缓冲地溢出屏幕,陶栀听得心惊肉跳,急忙摁掉。 “ohbaby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甜蜜蜜的歌声余音绕梁,陶栀闻之大吃一惊,又按了两下。 “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可以答应我吗?”偶像剧里的女主娇羞告白,陶栀看得面如死灰,挣扎般再换一次。 这下,调到某个电影台,放的国外的片子,画面终于正常,也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爱语。 陶栀放下遥控,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欲盖弥彰地盯着电视解释道:“我想看这个电影很久了……” 邬别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红透了的耳尖,觉得好像比碗里的小番茄还要红。 她微微移转视线,盯着电视屏幕半晌,认出来是美国前几年出的某部恐怖片。 此刻,画面里还是一群年轻人在别墅里轰趴的热闹画面,酒水狂喷,音乐喧闹,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但是等入了夜,这群人一个都活不了。死法千奇百怪,一个比一个血腥,一个比一个恶心,肠子内脏流一地,躯体东一块西一块的。 邬别雪记得没错的话,现在在泳池游泳的这个男的死得最惨了,眼珠被挖出来,连生殖器都被剁成泥了。 这片子还是刚上大学那会儿裴絮硬要拉着她看的,说一点都不可怕。当时裴絮还拍拍自己胸脯,洋洋自得地说:“别雪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裴絮鬼哭狼嚎地捂着眼,涕泗横流地一边作呕,一边祈求邬别雪把电视关掉。 邬别雪那时面无表情地想,幸好裴絮学的是药学,只用和动物小体老师打交道。如果她学了医,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大体老师。 此刻,陶栀煞有介事地盯着电视里的热闹画面道:“师姐,这部片子是讲友情的,情节很有意思。” 邬别雪看着她一脸正经地乱讲,没忍住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问了声:“是么?” 从超市回来之后,陶栀就一直心慌意乱,生怕下一秒邬别雪就要质问她中秋那天没说的秘密。 于是只想尽快把邬别雪的注意力转移,最好让她忘记自己要追问的事。 所以尽管不知道这部片子到底在讲什么,她还是连忙点点头,软着嗓子朝邬别雪道:“是呀,师姐我们一起看吧?” 黑亮的眼睛里微微晃悠着柔软的情绪,像是带着点祈求意味。 邬别雪盯着她润亮的眸子看了半晌,才极轻地颔首。 于是陶栀终于放下心来,一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邬别雪的神色,生怕她反悔要问,又一边分心去看电视。 电影的情节还确实很吸引人,让陶栀不知不觉就全神贯注,到后面都忘了去观察邬别雪的表情。 只是,这电影的走向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陶栀一脸疑惑地望着屏幕。眼睁睁看着那座白天用来开派对的、热闹无比的别墅入了夜后莫名其妙停了电,色调一片昏黑,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着幽森冷意,像什么东西在吹口哨。 镜头推进,昏暗的光线里,睡在一楼客厅的男人脸上莫名滴落几滴液体,令他眉头一皱,伸手一抹。 一片粘腻血迹。 特写镜头聚焦在抹开的血迹,陶栀终于后知后觉这是部恐怖片。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视里瘆人的怪笑声就伴随着惊恐的尖叫骤然响起,歇斯底里。 镜头开始猛晃,像是在记录一场血腥屠杀。 邬别雪瞥了眼身侧人不断坐近的距离,默不作声继续看着电视。 怪诞的镜头终于追上某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其惊恐神情好似待宰羔羊,而近在咫尺的狞笑声激得人头皮发麻。 奇形怪状的爪影高高举起,对准男人的腹部。 陶栀大惊失色猛吸了口气,正要下意识闭紧双眼,一只柔软的、带着翩然香气的手却伸来,覆在了她眼前。 遮住了可怕的一幕。 “还要看吗?”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轻轻柔柔晃进陶栀心底,把恐惧的阴霾一洗而净。 她好像听不见电视里的那些骇人声响了,她的眼里只有纹路分明的掌心,她的耳边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 胸腔里的欢鸣,是从受惊吓在向主动雀跃缓缓过渡。 她不动声色地用鼻梁往上蹭了蹭,挨着对方的掌骨处,嗅到对方肌肤上浅淡的香气,指尖却攥紧了邬别雪的衣角,软着嗓子闷声闷气道:“我不要看了。” 下一秒,电视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眼前的那只手顿了几秒后,随即轻轻放下。 陶栀以为邬别雪已经这么迅速地关掉电视,于是微微睁开眼。 电视的画面确实变成一片漆黑。 但四下也变得黑暗,好像是灯灭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瞬而便令她联想起方才的惊悚画面和声音。她有些害怕,于是又往邬别雪的方向移了移,疑惑问道:“师姐,你把电视和灯一起关了吗?” 邬别雪感受着身侧人近在迟尺的呼吸声,气音颤颤的,似乎怕得有些抖。 “没有。”她微微侧目,带着安抚意味般轻声朝她道:“可能是停电了。” 【作者有话说】 暧昧成这样还不谈吗? 第44章 四十四朵薄荷 ◎没有答非所问。◎ “地下隐蔽式电缆受潮,导致住宅区大规模停电,目前已经在排查维修……” 灯全灭了,落地窗前的智能窗帘也没开,整个一楼一片黑暗。 身侧的人几乎缩成一团,像某只受惊的幼兽,把邬别雪的衣角攥得很紧,攥得骨节泛白。 邬别雪不动声色往陶栀那边靠了靠,对电话那头的服务中心问道:“那需要多久能修好?” “实在抱歉,专业工程师团队说可能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电话挂断。 某处窗户未合紧,缝隙里漏进几缕凉风,擦出细微的啸声。 一片漆黑中,陶栀回想起方才电影里的情景铺垫,也是这般怪诞惊悚,于是呼吸变快几分,声线轻颤:“师姐、我们上楼吧……” 二楼卧室有她买的独立小灯,不用连电路也能用。 邬别雪应了一声,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两人凭借微弱的光源上了楼。 夜里十一点了,卧室的窗帘未阖,从窗外渗进几缕惨白苍凉的月光。远处有阑珊的光点,跳跃着,陶栀觉得好像簇簇鬼火。 那盏小灯本就是安眠灯,光源并不明亮,只能烘亮卧室一角。 陶栀躺上床,胸腔仍旧砰砰作响。 昏暗的光线里,她睁着眼盯着模糊的天花板,想起电影里男人面上滴落血迹的那幕,总感觉下一秒自己脸上也会滴落几滴粘稠液体。 她紧张地吞咽一下,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完全忘了她原本最怕的是邬别雪要她坦白。 床底下呢?床底下会不会突然钻出一只…… 毛茸茸的触感忽然卷到颊侧,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眼睫。 陶栀五感失控,怔愣一秒。直到那惊悚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令她头皮发麻,于是没忍住尖叫一声便往邬别雪的方向躲去。 “师姐!师姐……有东西、有东西在蹭我……”她慌乱得口不择言,整个人下意识缩进邬别雪怀里,出口的话带着可怜的泣音,整个人都无意识地发颤。 好似惊雀。 邬别雪被她紧紧挨着。对方身上甜美的香气一阵一阵柔和地闯入鼻腔,温热的触感从腰、胳膊、胸口处传来,激得她浑身僵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只怕得将脑袋埋进她的肩窝,似乎唇鼻也挨上了她的锁骨,湿热的呼吸不断扑在脖颈。 慌乱的气息,潮湿得好像密密麻麻不成章法的啄吻,柔软又稚嫩。 邬别雪喉骨微动,撑起身子望向她的身后。 无辜的缅因猫还不知道自己给小主人带去了怎样的惊吓,此刻立在床边,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盯着姿态亲密的两人。 邬别雪松了口气,抬手把散落的头发撩回耳后,哑着嗓子回了一句:“是猫。” 过了半晌,埋在自己腰腹的人才缓慢恢复镇静,停止轻颤。 第54章 缓过神的一瞬间,陶栀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在吃师姐的豆腐。 手紧紧揽着对方的腰,唇鼻贴在对方小腹间,对方身上的香气一阵一阵地,撩得她脑袋发晕。 她瞬而红了脸,急忙拉开距离,又缩回了床边边,局促地道歉:“对、对不起师姐……” 卧室内一片沉寂,对方没有回应。 陶栀闭了闭眼,越想越羞窘,干脆背过身去,把呼噜捞进怀里,泄愤般戳了戳小猫的脑袋。 坏猫!坏猫!都怪你这只小坏猫! 呼噜喵嗷一声,抱住她的手腕咬她的食指,挣脱怀抱,跳下床去了。 邬别雪保持着撑起身子的姿势,借着微弱的灯光去看陶栀的背影。 纤瘦的轮廓,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床沿,感觉下一秒就会掉落。 二米二的大床,被她睡得像一米五的单人床。 邬别雪轻叹了口气,伸出手,牵住对方手腕,把人拽了回来。 “睡中间。”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于是陶栀又回到了邬别雪身边。 她浑身僵硬得像块铁板,木愣愣地应了声:“哦、哦。” 黑暗中,邬别雪看不到陶栀红透的脸颊,好像熟透的水蜜桃。 她躺了回去,声线依旧微哑:“该谈谈了吗?” 还是没有躲过。 迟早会有这么一遭。 陶栀闭着眼,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两人的相处日常,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甚至连刚才短暂的肌肤相贴也回味了一遍。 好软、好香……不对不对。 陶栀羞赧地摇摇头,咬着唇开始认真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 从邬别雪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不讨厌她的吧。 那、那会不会对她有一点点喜欢呢?她得确认对方对她有好感,她才敢把自己的心思袒露给对方看。 毕竟算不得清白。 陶栀又开始犹豫起来。分明此前的好多时刻,都在为她积攒勇气,可一到真正关头,她又打起了退堂鼓。 万一、万一邬别雪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师妹看这么办?她身边有好多好多师妹,自己对她到底算不算特殊呢? 就算特殊,那有没有特殊到能发展其它的关系呢? 万一、万一邬别雪不喜欢别人这样抱着心思靠近她,不喜欢突如其来的告白怎么办?毕竟她对别人的追求一向都是拒绝的。 万一、万一邬别雪觉得烦,直接搬离寝室了怎么办?如果这样,她连做邬别雪室友、做邬别雪师妹的机会都没有了。 陶栀咬紧了下唇。 她们才相处了一学期,陶栀根本没有自信到自己的陷阱已经完美到能让邬别雪心甘情愿地踩进来。 谋定而后动,她本来就是极有耐心的猎人。沉淀了十年的感情,也并不急于在这一时就要开花结果。 陶栀又想,邬别雪忘记了她。 怎么可以忘记她呢、怎么可以呢。 邬别雪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啊。让幼时的她记住了拥抱的滋味,让灰暗的生命被雪色照亮,让她有了第一个想要追逐的愿望,让她鼓起勇气把自己交给了对幼时的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两个大人。 虽然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她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和爱她的妈妈妈咪。 她感恩陶娇和祁挽山,可也清楚地明白,邬别雪是这一切的起点。 如果不是她,陶栀可能不会产生改变的想法,不会试探陌生的环境,可能一辈子只会留在枱南。 炎热、潮湿、蚊虫肆虐的枱南。溽热的夏天,要她的伤口不断发炎坏掉,要她生锈发霉,要她永远呆在灰暗角落。 是邬别雪给了她念想,把她捞进了另外一个干净、美好的世界。 但是、但是。 自己对邬别雪来说,好像连存在于记忆的资格都没有。 陶栀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对邬别雪而言,她大概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算不上,对方将她忘记得那样轻而易举。 是啊,或许自己也只是对方施舍善意的万千对象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就像雪不会记得自己落在过哪个屋檐,光不会记得自己曾照亮过哪个角落。 自己对对方而言或许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是自己,是自己非要惦念着那点好,是自己执拗地抓着那点温暖不放,是自己不甘心非要从枱南追来江市。 和邬别雪没有任何关系。 陶栀没有任何立场能要求这样干净清白的邬别雪记住一个,只是在十年前见过几次面、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 她没有资格。 “还是不想说吗?”低柔的声音把陶栀的思绪拽回。 陶栀微微侧过脸去看身侧的人,发现对方恰好也在看她。 没有强制要求,没有厉声胁迫。对方神情恬淡,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尽管这件事是关于她、是个人隐私被洞悉,她分明就有知情的权利。 可她仍旧尊重陶栀是否想说的意愿。 为什么这么温柔? 邬别雪分明生着张薄情寡淡的脸,但是为什么,偏偏温柔得这么令人欲罢不能? 别人也会看到这样的邬别雪吗? 陶栀垂下眼睫,侧过身去,心跳声如擂鼓。她合着鼓缩的频率,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蹭进邬别雪怀里。 对方似乎有些惊诧,却没有推开陶栀,也没有往后避开。 只是再一次任由陶栀向她靠近,直到把两人间的距离消磨成零。 就像纵容陶栀闯入她的空间、入侵她的生活。 一如既往。 “刚刚的恐怖片太吓人了,我还是害怕。”陶栀装出几分镇定,贪婪、又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邬别雪身上的香气,“师姐,我能不能抱着你睡?” 她的姿态分明乖巧知礼,话语也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几分距离,可行为却是截然相反的逾矩。 可邬别雪并不十分排斥。 良久后,陶栀听见,对方喉腔里传来淡水般的声音:“又在答非所问了。” 陶栀口上没有否认,却闭上眼在心里回答:我没有。 我没有答非所问,这就是我的答案。 为什么知道你不喜欢吃芹菜。 为什么知道你喜欢吃桃子。 为什么知道你爱干净得近乎洁癖。 因为我写在纸上,记了十年。 又为什么会犹豫不前胆战心惊。 因为—— 我喜欢你。 邬别雪,我没有答非所问。 这就是我的答案。 你呢? 你也会、哪怕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吗? 已经被忘掉的、不值得留在你记忆里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我。 陶栀的耳畔贴着邬别雪的胸口,听到对方单薄胸腔里传来清晰可闻的心跳。 平稳、规律,像台精密的仪器在运作,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 就像她这个人,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事失控,永远不会被感情左右,永远镇定从容,一尘不染。 陶栀抬起下颌,轻轻地朝邬别雪笑了笑:“师姐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忌口,是吗?” 邬别雪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看她,隐约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浮着一层水汽,像是雨后的玻璃窗,模糊又易碎。 “因为……” 啪嗒—— 卧室的顶灯突然亮了。 来电了。 世界恢复明亮,所有不可见光的心思只能不甘地缩回来处。灯光把黑暗照亮,也把原本不可出口的话语映得磊落。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邬别雪下意识闭了闭眼。在骤亮的光线中,她听到陶栀极轻、极轻地道:“高中学校论坛,有一个关于师姐的帖子。” “师姐在高中,很出名。” 陶栀分明在笑,嘴角的梨涡甜得晃眼。 可邬别雪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几粒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是与明媚的笑容毫不相称的情绪。 在她眸中闪烁、坠落,最终沉入更深的暗处,再也寻不到踪迹。 陶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又往床沿的位置移去,笑意温软:“我很崇拜师姐,所以看过那个帖子好多次。” 【作者有话说】 师姐半个字都没信。 第45章 四十五朵薄荷 ◎你是不是喜欢我?◎ 邬别雪安静地望着陶栀,冷清的眉眼并无情绪起伏,似乎并不满这个答案,仍在等待下文。 又或者更像……在给她机会重新坦白。 陶栀也不甘示弱,忍住逃避的念头,在光亮中与她对视,好像要证明自己的回应足够干净磊落,证明她的答案并无差错。 良久的对视,安静、沉默。 仍旧是陶栀先一步败下阵来。 毕竟她本来就不像邬别雪那般坦荡。 她丢盔弃甲般将羽绒被拉起,遮住整个面部,闷声闷气地道:“我要睡觉了。” 第55章 身侧隔了许久才传来动静。顶灯被摁灭,床垫微微凹陷,邬别雪躺下了。 隔着好远的距离,陶栀也能感受到对方冷淡的体温,也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味。 住在一起这几天,明明邬别雪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可是为什么她身上的就是这么好闻。 邬别雪也涂了身体乳吗? 她晚上睡觉前还会涂唇膏,好像也是薄荷味。 所以嘴巴看起来才润润的、粉粉的吗? 很漂亮的唇形。 很、想亲。 陶栀把面颊掩在羽绒被面料下,不知是滚烫的念头,还是稀薄的空气,让她面颊一直在发烫。 新风一直开着,可她莫名觉得空气好闷热,是那种让她呼吸不上来的闷热。 邬别雪好像对她的答案不是很满意,她什么也没说。 但是也没有追问。 是不是就算放过她了,就不会再追究她的秘密了? 陶栀紧紧闭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维好像脱轨的列车,不知道在胡乱冲向哪个方向。 但总是和邬别雪相关的。 陶栀轻叹一口气,转了个身背对邬别雪。正算把这些扰人睡眠的东西驱逐出脑海,却听见身侧人淡声开口:“你快掉下去了。” 陶栀莫名生出些脑中想法被抓包的心虚感,身体一僵,便胡乱应道:“喔、没、没有。” 邬别雪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移回视线,嗓音平淡:“你不是说想抱着睡么。” 陶栀仍旧背对着她,没想到在黑暗中生出的几分莽撞勇气竟还会被邬别雪刻意重提。 但她本人已经羞窘得无法面对。 过了半天,她才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来电了,我现在没那么怕了……” 邬别雪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知道那部电影的后续么?” 本来已经不害怕的人一听这话,脑子里又不受控地开始回想血腥阴森的电影画面来,不自觉开始拧起*眉心。 “那男人被开膛剖腹,蚕食血肉,成了厉鬼的宿体,五官渗血,笑容狰狞,步伐扭曲,拖着血淋淋的鬼爪……” 邬别雪声线本就冷感,刻意压低后更是阴测测的,好像恐怖小说里的人声旁白,攥住人的呼吸,激得人头皮发麻。 陶栀猛吸一口气,立马转过身来,蹭到邬别雪旁边,用掌心捂出她的唇,抖着声音装凶道:“你不准讲了!” 气势倒是张牙舞爪的,偏偏嗓子软得很。 不是说小时候是个小哑巴来的么,那么久不说话,原来声音也可以这么娇。 邬别雪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配合地不说话了。 黑暗中,温热气息一下一下扫过掌心,好似无辜撩拨,令陶栀的指尖逐渐变得僵硬。 好像在……吻自己的掌心。 她急忙移开手,躺回原处。 慌乱中正要拉开距离,便又听到冷感声音继续道:“厉鬼潜伏进另一个人的房间,缩在床边,等着那人翻身移到床沿,就尖笑一声,用鬼爪洞穿那人的身体。” 陶栀愣了一秒,四肢僵硬,没敢移回去,便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 邬别雪瞥她一眼,慢悠悠继续道:“厉鬼还倒勾在另一个人房间的天花板……” 陶栀忍无可忍。 她翻身,胳膊搂住邬别雪的腰,面颊埋进她的肩窝,瓮声瓮气道:“我现在怕了。” 邬别雪感受着身侧的温软,无声勾起唇角,淡淡应了一句:“那你可别睡不好。” 陶栀听了一整晚的鬼故事,临睡前觉得今晚怕是要辗转难眠,说不定还会被那些阴森可怖的画面纠缠整夜。 都怪邬别雪。 可当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她恍惚中睁眼,竟意外发现自己竟睡得格外香甜,连一个噩梦的碎片都没留下。 ——如果没有发现自己此刻正以如此亲密的姿势缠在邬别雪身上的话,应该会更香甜。 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探进了邬别雪的睡衣下摆,掌心紧贴着对方纤细的腰肢;左腿更是放肆地跨压在邬别雪的腿上,整个人像只八爪鱼般将对方牢牢锁在怀里。 陶栀瞬间僵住了。 下一刻,她像发射的火箭般,立刻弹射到床的另一侧,离邬别雪远远的。 轻软的羽绒被因着她的动作,带离了邬别雪,让她的躯体暴露在了空气中。 睡衣凌乱,胸口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露出平直瘦削的锁骨。下摆被陶栀撩上去,腰侧的肌肤雪白雪白,欲遮还掩的,惹人遐想。 陶栀慌乱中瞥了一眼,随即立刻转过背去,惊悚地咬着手指开始怀疑起人生。 邬别雪被她的动静吵醒,一睁眼,又是躲得远远的背影。 她垂眼望了自己凌乱不堪的睡衣,慢条斯理抬起手把纽扣扣好,下摆理好,才慵懒开口道:“你做梦和鬼打架吗?” 陶栀身体僵硬,不敢回应。 见她不应,邬别雪继续轻笑调侃:“还是……你口欲期还没过?” 口欲…… 口欲期? 陶栀猛然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邬别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胸口的纽扣还是自己解开的? 这比恐怖片惊悚一百倍。 陶栀捂着耳朵下了床,连滚带爬地把自己锁进了浴室。 邬别雪望着陶栀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自觉扬起唇角。 她抬起手腕,查看腕表上的睡眠监测数据。 十二点二十五到九点零三。将近九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盘。 上一次这样酣睡,大概还是幼儿园时期。 连着好几晚的优质睡眠让她真的没办法解释其中的蹊跷了。好像只要和陶栀同床,她就能睡得格外安稳。甚至对方贴得越紧,她的睡眠质量就越好。 除了会被人占便宜外,似乎没什么缺点。 邬别雪撑起身子,瞥见浴室的磨砂玻璃后隐约晃动的人影。 已经进去三十分钟了,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看来某只受惊的小八爪鱼打算在里面躲到天荒地老。 她干脆在卧室换好衣服,下楼去洗漱,准备早餐。 而此刻的陶栀正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牙齿无意识地衔咬着食指关节。 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水龙头的水声。 就算她再迟钝、再怯懦,也能察觉到邬别雪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昨晚是被昏聩的心跳迷住大脑,无法思考。今早再一想,邬别雪对她若有似无的纵容,偶尔流露的温柔,连那样紧密的拥抱都没有被她拒绝,分明像是在宣破某种信号。 “该不会......” 镜中的女孩突然捂住发烫的脸颊。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既雀跃又惶恐。 邬别雪,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陶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在狂跳,似乎就在耳边跃动,连带着肋骨也被撞得发胀。 她还没缓过劲来,却分明听到收着力度的敲门声,甚至让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邬别雪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洗漱好了吗?吃饭了。” “哦、哦。”陶栀急忙应了一声,揣着乱跳的心利落地洗漱完,慢吞吞地磨蹭下楼。 厨房流理台前,邬别雪穿着身闲适的家居服,正抱着呼噜在喂猫条。 见她下楼,只微微抬起下颌,眼神朝桌上一递,轻声道:“趁热吃。” 呼噜被她干净指尖逗弄得舒服,一边眯着眼发出呼噜声,一边大口大口舔着猫条。 陶栀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坐在了邬别雪旁边。 瞧着那只昨晚把她吓得不轻的猫此刻惬意地窝在邬别雪怀里,她突然生出些微妙的不平衡感。 坏猫!吓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还和自己抢邬别雪? 陶栀想是这么想,但又不能把呼噜从邬别雪怀里赶走,于是忿忿地咬了口温热的三明治,把气撒到了食物上。 可是三明治实在美味,还是邬别雪亲手做的。于是陶栀又不忍对它撒气了,像只焉了的气球,软趴趴地缩在椅子上,垂眼安静吃饭。 邬别雪见呼噜吃饱了,便把这只小功臣放下让它去一边玩。随即扯了张酒精湿巾,一边细细擦干净手,一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陶栀。 也不知道为什么,吃得委屈巴巴的,连唇边沾染上面包屑都不知道,让她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邬别雪没忍住,用纸巾轻轻帮她擦掉了。 于是她看到,陶栀瞬间变得浑身僵硬,耳尖和颊侧却又开始变红。 分明昨晚都是抱着睡的,可她还是会因为不经意的触碰害羞。 邬别雪若有所思地收回手。 陶栀放下了三明治。 气氛好安静。 相顾无言半晌后,才被试探的声音打破。 第56章 陶栀的声线带着细微的轻颤,开口问道:“师姐,为什么之前你明明给我做了饭,还说是外卖?” 在寝室,我生理期不舒服的那一次。 还有后来好多好多次,你为什么对我好,却又不承认。 邬别雪迎上她的视线,看到她湿漉漉的眸子,轻捻指尖,慢声回道:“你也对我撒谎了。” 你也不对我承认。 陶栀闻言,有些急切地皱起眉,无法遏制地语速变快了些,却依旧带着让人怜爱的轻颤:“那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原谅我不可告人的心思。 邬别雪似乎勾了勾唇,但陶栀没有看清。 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对方分明在她越来越急切的眼神里,镇定自若地继续用沉默折磨她。 陶栀一颗心像被放在火上煎熬,实在耐不住这样的酷刑,于是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细声细气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重新告诉你好不好。” “我……我不耍赖、也不撒谎了。” 陶栀垂着头,话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柔软的哭腔,好似在极力忍住泪意。 不要怪我撒谎。 师姐,不要讨厌我。 陶栀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垮了,就像一颗被撞碎的行星,又或者一场春日的雪崩,在名为邬别雪的温柔末日里,毫无骨气地塌缩掉。 可是坐在身侧的人似乎依旧从容。 好像永远,不会失控。 邬别雪望着陶栀轻颤的指尖,眉心很轻地蹙着。 “陶栀。”良久后,陶栀听到她开口了,在唤自己的名字。 清泠泠的咬字,却让陶栀几乎心脏停跳。 她颤着眼睫,微微抬眸,发现—— 她没有看错,邬别雪就是在笑。带着坏心思的、游刃有余的、过分从容的。 在令人难耐的对峙中、在一秒钟被拉长成无数个永恒的时刻中,邬别雪忽而倾身,靠近陶栀,在能数清楚对方睫毛的距离堪堪停下。 浅褐色的虹膜被水浸润透了,漂亮的瞳孔毫无预兆开始骤缩。 邬别雪自然没错过对方眼睛里的震颤,她靠近的目的就在于此。 于是她唇角微勾,含笑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攻守之势异也了。 第46章 四十六朵薄荷 ◎好笨。◎ “啪嗒” 呼噜跳跃到客厅的雕塑高几上,推翻了上面摆着的一个瓷瓶,里面交错的两支弗洛伊德玫瑰和碎瓷片一起,落了一地。 陶栀从一室寂静中回神,猛然往后退开,凳腿在抛釉砖地面上剐蹭出刺耳的声响。 邬别雪垂了垂眼帘,见她反应局促慌乱,倒也不是很意外。 和她预想的也差不多。 只是不知道这次,被戳破的小狐狸又要躲多久,才会大着胆子再一次靠近。 “我、我、我去收拾一下……”陶栀颊侧绯红,比地上散落的那两只弗洛伊德红得更羞赧。 她慌乱地身,脑子里一片空白,脚步凌乱往客厅走去。 邬别雪没拦她,只是在看见她不知所措地、直愣愣地上手直接去捡地上的碎片时,立刻皱了皱眉。 她快步朝陶栀走去,便见地上那片碎瓷里已经多了几滴殷红血迹。而陶栀似乎一无所觉,仍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一旁的缅因猫知道自己犯了错,又见主人流血,心疼又焦急地叫了好几声,伸出小爪子,似乎想阻止陶栀的行动。 在陶栀的手再一次向碎片伸去时,邬别雪快她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动了,我来收拾吧。你去沙发上坐着。” 陶栀沉在藏了十年的秘密被对方轻而易举戳穿的惊慌中,脑子轻飘飘的,已经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闻言却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又立刻把眼神移开,一眼也不敢看邬别雪。 邬别雪看她一副缩头小乌龟的姿态,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气,把她牵到沙发边让她坐下,又问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 等对方冷淡的体温触碰到自己受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包扎时,陶栀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此刻,邬别雪半蹲在她面前,向来清冷的面庞竟变得柔软,连那双看不到涟漪的眼睛,似乎也有一些情绪在缄默流淌。 邬别雪给她包扎完,微微抬起脸,望着陶栀,用气音,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好笨。” 分明是故作责备的话语,但陶栀看到了她眼里的几分怜惜,像是纵容,让那句话也好像……掺着很浅的宠溺。 陶栀又开始心如擂鼓了。 藏了十年的秘密,被看破之后,对方没有逃走、没有嫌恶,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或是冷冰冰地躲远开。 她在用带着柔和的目光,默不作声地安抚自己的恐惧、安抚自己的慌乱。 甚至……好像在用另一种方式表示容许。 陶栀颤着眼睫,连带着指尖也微微发抖。 她从来不敢轻易相信幸福。 幼时在福利院里,偶尔得到的一粒糖果、分到的一件旧衣服、甚至院长阿嬷有时一句不经意的夸赞,都会让她惊惶好久。 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时时在想,这样美好幸福的生活真的属于她吗?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好害怕只不过是一场甜蜜梦境,好害怕一睁眼还是会回到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在意她的福利院后院。 她像一只南迁的候鸟,被突如其来的暖流裹挟着偏离了航线。明明已经栖落在温暖的枝头,羽翼却仍因记忆中的风雪而恐惧颤抖。 如果不曾得到,她不会像这样害怕回到原处。可偏偏她就是拥有了,所以倍加惶恐。 得到了温暖,就害怕再失去。 离邬别雪近了,就恐惧会再回到原点。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极有耐心的,把握着两人的距离,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的变化,生怕引起对方不适,会把积攒了好久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渗透对方的生活,让对方不得不适应自己,让对方再也离不开自己,再谋取关系的进一步发展。 她太惶恐、太害怕,所以更要确保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一步也不能出错。 所以,在陶栀自己都觉得还没有布置好陷阱,邬别雪就向她流露出“愿意踩进”的可能性时,陶栀胸腔颤栗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望着邬别雪,像又成了失语的小哑巴。 但邬别雪没有像小时候那些人一样,面对她的哑然冷眼嘲讽,又或是不耐嫌恶。 她的眼神好像月光下的海,分明微凉平淡,但偏偏温柔得能淹没一切不安,能包容所有的胆怯和退缩。 “不回答我吗?”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还是又要答非所问?” 此刻,陶栀的喉咙像被细砂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好像又忘记了要怎样才能让声带振动。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沸,烧得她皮肤发烫,灼得她不知所措,燎得她躁渴难耐。骨头,骨头也被烫得好痛。 肋骨最靠近心脏,所以先一步遭殃。 邬别雪的眼睛近在咫尺,像一片粼粼浅海,却让她几乎要溺毙其中。 陶栀在这样温柔的沉默中,终于缓慢积攒出能够出声的勇气。她攥紧五指,带着哭腔,要让沉寂十年的秘密重见天日:“邬别雪,我......”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硬生生截断了她酝酿许久的告白。 她的声音太轻太软太弱,轻易就被喧嚣聒噪铃声吞没。 邬别雪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起身时指尖轻轻蹭过陶栀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等我一下。” 身侧空下来的瞬间,陶栀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息着。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不自觉地揪紧衣料。 邬别雪分明是在引诱她、在挑拨她。用带着纵容的眼神,用若有似无的触碰,用过分柔和的话音。 对她目挑心招。 太坏了。 可神情又分明在同意、在等待、在接纳她的试探。 竟然让她觉得,在十年间不断蓬勃的渴求,好像真的能在下一刻,出现开花结果的可能性。 陶栀抬眼,用目光小心翼翼地描摹对方秀颀的背影,心尖止不住发烫。 她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所以她会鼓足勇气、忍住泪意,郑重其事地告诉对方—— “抱歉。”邬别雪挂了电话回到沙发前,神情带上点疲惫,却依旧温柔,“我得出去一趟,有些事要处理。” 陶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送到门口,又怎么看着对方离开的。 回到沙发前,她无意识地咬着指节,想起方才戛然而止的告白,她才后知后觉地又开始羞颤,干脆趴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柔软抱枕里。 第57章 邬别雪抱过的抱枕。 好香。 - 昨夜下了冷雨,室外阴云低垂。 邬别雪将大衣领口又拢紧几分,却仍挡不住丝丝缕缕的寒意往衣缝里钻。 她盯着手机屏幕,方才在陶栀面前勾起的唇角和早已抿成一条直线,连带着温和纵容的笑意一同消失彻底。 徐女士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每条都带着过分的客气与刻意的讨好。邬别雪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半晌也没回复。 她不喜欢掺和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可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阿拉婷婷格小囡真格是勿懂事,搭屋里厢闹了眼矛盾,就闷声勿响自家买了飞机票从上海跑回江市去咧!” “格记要命了呀,阿拉全家门才勒上海过年,江市又呒没认得格人......” 记得徐女士的声音在方才那出电话里发颤,字字句句都浸着焦灼:“讲起来也是伊二姨勿好,我还没告诉婷婷留学手续办好了,伊就急吼吼格讲出来了呀!” 她顿了顿,呼吸声沉重,终于迟钝地记起说普通话:“那孩子向来最听您的话,能不能麻烦您......” 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孩子离开上海时情绪非常不对劲,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希望邬别雪能帮忙去看一眼确认她的状态。 邬别雪轻轻呵出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白雾在寒风中转瞬消散。 她攥紧了大衣领口,留恋羊毛呢料在指腹留下柔软的触感,最终却也只是将围巾又绕紧一圈,转身往更开阔处走去。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她下意识回头望,看见那栋小别墅的轮廓已在阴冷天色中模糊成影,暖黄的灯光像被雨水晕开的油彩,渐渐洇在灰暗的远处。 差一点。 天色灰蒙蒙,隔上层玻璃车窗,就更显得黑沉。 坐到出租车的后座,邬别雪不疾不徐点开与婷婷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对方抱怨上海无趣,说想回江市。她当时只回了个简短的“这样”,现在想来,或许该多问一句的。 邬别雪斟酌着编辑消息,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才落下:婷婷,听说你回江市了?是回家了吗? 手机屏幕静默得令人心慌。十分钟过去,对话框依然死寂。 这太反常了。 那个总是秒回消息的小姑娘,此刻备注处却连“正在输入”的提示都不曾出现。 邬别雪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果断退出聊天界面,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 漫长的每一声等待音,都像在拉扯她的神经。 就在她准备挂断时,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婷婷?”邬别雪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她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盘算着抵达对方家里的时间。 五分钟。 电话那头传来细碎的抽泣声,像被刻意压抑的呜咽。 “怎么了?”邬别雪放柔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和我说说。” 五秒钟。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崩溃的哭声:“姐姐……我、我在医院……” 邬别雪的心被猛然揪起。她迅速调出地图,查看目的地和医院的距离。 五公里。 “不好意思师傅,”她捂住手机听筒,压低声音,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能麻烦您把目的地更改为医院吗?车费我双倍支付。” 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干脆地打了转向灯。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混着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抽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马上到,别怕。” 【作者有话说】 虽然甜甜的很美好但是该走剧情惹[化了] 第47章 四十七朵薄荷 ◎和她交换。◎ “没什么问题,外伤已经处理过了,就是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回家好好休息。” 医生把病历单递给邬别雪,“一楼缴费。” 邬别雪颔首接过,朝身后静坐的女孩轻声道:“走吧。”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在空气中凝滞。 婷婷望着眼前人的背影,犹豫片刻,小心翼翼伸出手拽住她的袖口。 邬别雪脚步一顿,回头望她:“怎么了?” 婷婷垂下眼,话音轻轻发颤:“我……” 她只单单吐出个音节,便再没法把话语补充完整了。 邬别雪瞥了眼女孩苍白的脸色,感受到拽住自己袖口力道轻得像是怕被拒绝。 她的目光在那破皮流血的指节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说什么,默许了她的动作。 电梯门缓缓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 婷婷见她似乎没有排斥,于是又大着胆子,手指悄悄下滑。 五厘米。 已经快要牵到,却在即将触到邬别雪手背的瞬间扑了个空。 邬别雪恰好抬手去按楼层键,而后自然地将手揣进了大衣口袋。 婷婷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电梯内间的镜面反射里,邬别雪的侧脸依旧清冷如画。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唇角抿成平直的线,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一举一动都似乎是无心的,从容得近乎优雅。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眉眼里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所以婷婷摸不准她是故意不让自己牵,还是只是刚好凑巧移开。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不管对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似乎她都无法触碰到。 邬别雪会不会觉得她烦、会不会觉得她就是这么幼稚? 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个笨手笨脚一直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妈给你打了电话、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的……” 车祸的惊恐、受伤的疼痛和被拒绝接触的委屈交织成某种复杂的情绪,纵容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从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她。 “不用道歉,我也很担心你,没有觉得麻烦。所以你也不要怪妈妈,好吗?” 邬别雪放柔声音。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哭得眼眶发红,她恍惚间竟瞥见几分陶栀忍泣的模样。 她好像……总是让女孩哭。 婷婷擦干眼泪,仰头望向邬别雪。 此刻,眼前比自己年长六岁却依旧年轻的女人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宠溺的错觉。 她忽然生出几分不可多得的勇气:“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妈妈要让我出国留学?” 安静对视中,电梯仍在下坠,一层又一层,契合心脏下坠的频率。 邬别雪率先移开眼,去看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我确实知道。但这是你母亲的决定,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婷婷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真相会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时,依旧会让她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隔着几岁年龄差,对方的阅历已经比自己丰富太多,心态也淡薄太多,是让她如何也无法跨过的固定鸿沟。 任凭追赶,永不弥合。 所以,原来自己那些信誓旦旦要考江大的宣言,一脸期望,满心希冀,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痴人说梦。 那、那她的心意呢?是不是也早就被洞察,早就被当成无法实现的天真想法,无异于某出免费喜剧,而她淡然观赏。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姿态向来从容,仿若置身事外。 婷婷自嘲地扯开唇角,却仍旧不甘心地追问邬别雪,“那姐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考江大吗?” “是因为我……” “叮” 猩红的数字跳到1,电梯门迅速打开,刺目的光线将婷婷脸上的泪痕映得发亮。 大厅里嘈杂的人声涌进来,截断她没说完的话语。 推着病床的护士,搀扶老人的家属,抱着孩子的夫妻,鲜活的人间烟火突然横亘在她们之间。 邬别雪迈出电梯前顿了顿,仍是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遇到追尾……受了一点点外伤和轻微脑震荡。医生开了点药,让回家好好休息。” “好,没关系。明早吗……我知道了。” “……我会的。” 邬别雪挂掉电话,望着这出通话记录,站在落地窗前,无言地沉默半晌。 江市入夜了,浓重的夜空被霓虹光影稀释成淡淡的青灰色,把原本该存在的星子和月亮赶走,半分影子都看不见。 远处街道上已经零星出现灯笼和红色流苏的装潢,邬别雪瞥见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今天已经农历廿八了。 后天就是除夕了。 第58章 邬别雪透过那面玻璃,麻木地感知着时间的流逝和更替。 苦夏炎热,溽暑难消。她从前一直觉得夏天漫长又难熬,于是从来不喜欢夏天。 寒来暑往,此刻冬年将近,她才恍惚回忆起,今年夏天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熬人,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值得厌恶的时刻。 今年的夏天,是薄荷和桃子味的,香风弥漫,沁凉轻甜。 倒是严冬,昼短夜长,睡眠被拆成无数个细碎白昼,惹得脑神经日日刺痛,难耐磨人至极。 不过她好像已经找到了,能把细碎白昼串成完整香甜的夜间睡眠的解决方法。 邬别雪回想起陶栀稚软的面庞,湿漉漉的眼神,总是绵软的嗓音和口癖。 手机忽然震动一次,打断她发散的思绪。 邬别垂眼一看,了然轻笑。 陶栀的消息乖巧地坐在聊天框里,跟着一以贯之的粉色小猪表情包,形成独属于她的风格。 桃:师姐,你今天不过来了吗?「猪猪疑惑」 邬别雪盯着那个表情包,似乎能透过屏幕看到陶栀咬着唇拘谨地编辑消息,再下定决心点下发送。 接着,屏幕上方不断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样式,对方似乎在反反复复编辑同一句话,删删减减,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发。 邬别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句晃着赧然尾巴的话才终于送了过来:白天的时候,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不过一秒钟,这句话又被撤回。 下一刻,对方重新编辑好的信息塞了过来,急急忙忙的,带着什么欲盖弥彰的味道。 桃:师姐,呼噜好想念你,我给它喂猫条它都不吃。「呼噜呲牙咧嘴不吃猫条照片」 邬别雪看着对方意有所指的想念,紧绷了一天的眉眼此刻终于缓缓放松些许,没忍住勾起唇角。 也不知道到底是猫在想她,还是小狐狸在想她。 她没戳穿对方羞赧的心思,打字回复:我可能明天才过去,照顾好小猫和自己。 陶栀的信息回复得很快,虽然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依旧雀跃欢喜:好喔!师姐你也照顾好自己~ 邬别雪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对方的头像,那条说喜欢桃汁的拍拍提醒又在对话框里出现。 这下,对面没有回应了。 估计又羞得躲起来了。 “我妈妈明早回来,是吗?”婷婷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歪头看邬别雪的背影,“她让你留在这陪我一晚,对不对?” 邬别雪收了手机,转过身来,极轻地“嗯”了一声。 婷婷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那你要走吗?” 邬别雪没回答,站在原地,隔着一室寂静和婷婷相望。 “你不会走。”婷婷自问自答般道,“姐姐,你会担心我。” 邬别雪皱着眉,望见沙发上将自己环抱成茧的女孩,一时竟变得哑然。 “困了吗?去睡觉吧。”她避开话题,走到沙发前,去收拾茶几上的药瓶。 除了今天新开的,还有一些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 邬别雪不动声色地把药瓶拧好,收回药箱。 一片寂静中,婷婷望着她的脸,轻声开口道:“姐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回江市呢。” 邬别雪动作一顿。 婷婷忽然起身,伸手牵住对方的手腕,完成白天被无声拒绝的贴近。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考江大。” 手腕处的温度烫得让邬别雪觉得不适,但她忍住没有甩开。 “婷婷。”邬别雪望着眼前眸光执拗的女孩,声音放得更轻,“江大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略一沉吟,就着对方攥住自己手腕的姿势,和女孩一起坐回沙发。 “你现在的成绩很好,加上家里的支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纹理,“出国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婷婷立刻急切地道:“我想考江大不是因为学校有多好,也不是因为觉得国外不好,是因为……” “嘘。” 邬别雪竖起修长食指,抵在女孩唇畔,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温柔目光里含着几分告诫,似乎在提醒她有些东西不该说出口。 “你现在还……太年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分辨不清某些东西,这很正常。” “邬老师不怪你。” 那句“邬老师”一出口,婷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像是被人突然掐灭的烛火。 邬别雪别过脸,不敢看那张瞬间失去神采的面容。 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悄无声息筑起隔阂高墙。 “我和你不一样。”良久,邬别雪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试着找回能够交谈的话题,“我曾经……真的很渴望离开这里。” 回忆如浓重潮水席卷而来。 那个尘封已久的offer仿佛又出现在眼前,烫金的校徽在记忆里闪闪发亮。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她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我期盼了很久,真的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去国外念书。” 逃开秦萱永远不满的挑剔,逃开邬远松冰冷的审视,逃开畸形病态的家庭。 她甚至幻想过永远不回来,在大洋彼岸重新开始,再也不用在深夜里被自我厌弃啃噬得辗转难眠。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这样单纯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秦萱和邬远松带给她的影响,并不是逃离这么简单的事就能消解的。 即使她真的离开了这里,真的断绝了和母父的所有往来,她也依旧没办法像普通人那样自然地建立亲密关系,永远会在别人靠近时下意识地竖起尖刺。 她注定是只孤僻的困兽。 情感就像一座蓄水池,可她的池子从出生起就干涸见底。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母父连一滴温暖都不曾给予。 而建立任何关系,都需要先从自己贫瘠的池中舀出一瓢水,与她人交换。 可她连这最基本的一瓢,都挤不出来。 曾有人试着靠近她,可那些试探的触角一旦*触碰到冰冷的屏障,便仓皇退去,再不敢来。 一个两个,周而复始,她的池子始终干涸龟裂,像一片被烈日炙烤太久的荒原。 她甚至开始相信,自己生来就缺失了爱人的能力。 她毫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得近乎麻木。 直到—— 今年苦夏,有人忽而出现,开始大度的、源源不断的、毫不迟疑的却又充满耐心的,用温热水流注入她。 如此慷慨,却又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冲垮她脆弱的堤岸。 潮汐来了又去。 每一次涌动都叩击着她的心门。 邬别雪后知后觉,她的蓄水池,多了好多可以外泄的情绪。 她觉得好不可思议。 也想……试着分出一捧。 和她交换。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不好意思之前没有说明让大家久等惹 一直都是随榜更滴anyway一般的话是周四到周一更新 而且主要是最近……又到…期末周惹……[化了]光是结课周就手搓了1w论文,手抖得快无法码字(要是我的论文字数能自动转化成新章就好了……)复习和作业全部吻了上来就没有多少精力可以再放在写文上惹[心碎] 第48章 四十八朵薄荷 ◎那我带你去冬天看雪。◎ 天气原因,徐女士的航班没能如期抵达。 临近春节的机票紧张得像沙漏里最后的流沙,能补上的最早一班也要等到除夕傍晚。 徐女士再次打来电话表示愧疚和歉意,反复说了抱歉,又问会不会耽误邬别雪时间。 邬别雪垂眼捻了捻指尖,半晌没开口,最终却仍是在婷婷苍白的目光里轻声道:“不耽误。” 电话挂断。 “我妈妈飞机延误了吗?”婷婷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 邬别雪“嗯”了一声,接来一杯温水,将药片仔细分好放在茶几上,示意对方吃药。 见婷婷把最后一粒药片吞下,邬别雪才起身,走到阳台。 昨晚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陶栀的消息像一串冒失的萤火,在夜色里接二连三地亮起。 邬别雪靠在床头,看着对话框上方反复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仿佛能看见陶栀在屏幕那头绞着衣角的模样。 发来的消息刚开始还把心思藏得很好,先是提醒邬别雪江市突然降温要记得添衣,又转道自己学了新的中餐做法。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最后才怯生生地,像小猫用肉垫轻轻推来几张字条,暴露对方的小心思: 桃:师姐……我的妈妈和妈咪回家了 桃:她们很喜欢你!为了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想请一起吃年夜饭 桃:师姐……你愿不愿意呀?「猪猪紧张」 邬别雪几乎能从省略号和停顿的间隙瞥见对方发消息时的模样。 第59章 应该会把睫毛垂得低低的,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唇,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 邬别雪垂眼看了许久,还是将“好”发了过去。 毕竟自己早就没了家,年夜饭和平时的便饭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除夕当晚她在哪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应允的消息刚发出去,那头立刻蹦过来三个猪猪开心的表情包,紧接着是噼里啪啦一大段采买计划: 桃:那等师姐明天来了,我们一起去南门市场挑春联好不好? 桃:师姐你想不想放烟花? 桃:妈咪说这两天生超的车厘子最甜了「猪猪期待」 字句雀跃得快要从屏幕里跳出来,让邬别雪也不自觉地用指节抵住了上扬的唇角。 于她而言,过年从来都只是分割时间的工具,冷清,萧索,别无意义。 此刻她滑动屏幕,定定看了那些消息许久,却似乎能够从对方的希冀和期待的语句里,窥到了几分热闹和幸福的缩影。 好像能够……属于她。 让她头一次,对过年这件事有了期待的实感。 邬别雪将指尖悬在对话框半晌,随即还是切出微信,点开通话。 她这两天一直呆在婷婷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听过陶栀的声音了。 也没有睡好。 婷婷家的客卧宽敞又舒适,床具也柔软温馨,可她依旧睡不着,彻夜彻夜地睡不着。 身旁太空荡。 此时此刻,她忍耐着因缺眠而骤起的头疼,开始无比想念那把甜软的嗓音和带着撒娇意味的尾调。 开始想念……对方温热的拥抱和令人安心的香气。 电话拨通前的等待音和她的心跳声一样清晰。嘟声犹豫地滑到第三次响起,才紧张又欢喜地被接通。 “师姐?”小心翼翼的轻唤,从手机那头传来。 邬别雪放松眉眼,语气也不由自主变得轻软:“陶栀。”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话音带上羞赧的期待:“师姐……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呀?我可以让妈妈开车来接你!或者、我坐地铁来接你好不好?” 邬别雪垂眼,望着楼下那条小路,路灯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像浸了冰水刚刚成型的糖葫芦。 “……对不起。”她轻叹一声,“我今天没办法过去了。” “没关系!”甚至没等她尾音落下,陶栀就急急地接过话头,像是早有预料,但声音里分明有努力藏起的失落,“我知道师姐很忙……那明天呢?师姐答应过要和我一起过年的。”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像是怕反悔、怕再被拒绝。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通话仍在继续。 邬别雪正要开口,却听见陶栀用更轻的声音唤她:“师姐……” 又轻又软的发声,像极了幼猫撒娇。 羞赧的话语紧接着传过来:“明天师姐来了,我把上次没说完的答案告诉师姐,好不好?” 声音里,水果夹心溢出来,甜得把心脏也包裹成蜜糖。 邬别雪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不是很清晰,但她依旧能看出自己唇角扬起的细微弧度。 “好,明天见。” . 除夕这天,阴云低垂,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笼罩着整个江市。一年的最后一天,看来只能在寒风凛冽中收尾。 但邬别雪心情很好。 徐女士已经坐上飞机,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能把完整无缺的婷婷还给徐女士,去见陶栀。 “姐姐,我的寒假作业有一些放在学校没拿回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拿?”婷婷把针织围巾裹上脖颈,转眼笑着朝邬别雪道:“姐姐也很久没回过一中了吧?” 邬别雪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见对方似乎也心情不错,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便应声:“嗯。是很久没回去过了,回去看看吧。” 寒假的一中本来不对外开放,但婷婷提前联系了班主任,拿到了入校证明。 于是两人进了校门,沿着长长的金桂大道,往高一的教学楼走。 大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秋日的金黄,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 校内也布置了过年的装潢,但学校里空荡得冷清。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见到的人影寥寥无几,那些随风飘荡的红灯笼便显得萧索至极。 邬别雪垂眼望着脚下的青石板砖,三年又三年,这条路留下过许多不同的足迹。 恍惚中想起来,高中那会儿,她也时常和裴絮一起走过这里。 身旁,婷婷似乎很是放松,此刻转过身正对着邬别雪,倒退着往前走,笑着对她道:“姐姐,虽然你已经毕业三年了,但现在在一中还是很出名。我经常在学校论坛上看见关于姐姐的帖子。” 邬别雪身形一顿,又不疾不徐地接着往前走,“是吗?那些帖子说什么?” “说姐姐长得很漂亮,成绩很好,数学总是考满分。” 寒风卷起一片枯叶,擦着邬别雪的衣角掠过。 “那……”邬别雪状似不经意地问,“有没有人发过我喜欢吃什么?” “啊?”婷婷愣住,随即笑出声,“谁会发这种奇怪的东西啊!” 邬别雪唇角微扬。 是啊,谁会发这种奇怪的东西。 陶栀,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呢? 分明是拙劣的谎言,但邬别雪回想起那天夜里对方灵动羞赧的神态,却莫名觉得……好可爱。 殷红的耳尖,染粉的脖颈,腼腆的双眸,那颗熟透而摇摇欲坠的桃子,似乎只是多看一眼,对方就会羞怯到溢出甜汁。 好像只用目光,就可以把她欺负到慌乱发颤。 陶、栀。 舌尖舐过对方的名字,好像又尝到甜涩的桃子香气。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只拙劣的小骗子现在是不是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今晚会说的告白。 紧张地咬起下唇,害羞到眸光粼粼,却又鼓足勇气直视自己,用轻颤的声线、带着哭腔的泣音说—— “姐姐,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吗?”婷婷停在教学楼下,俏皮地朝邬别雪歪歪头。 邬别雪垂眼,心思回笼。 “我在下面等你。” 邬别雪看着婷婷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才移开眼环视了一圈四周。 每个教学楼下的小广场布告栏总是会张贴一些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信息。邬别雪记得,自己好像也被贴上去过。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照片估计早就轮换了好几茬。 邬别雪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缓步走到布告栏前,随意一瞥,却见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不曾想自己都毕业三年了,照片还是被挂在布告栏上,接受素未谋面的学妹学弟们的目光洗礼。 邬别雪对校方这样的做法不置可否,只蹙了蹙眉,眼神往下一滑。 好巧不巧,紧挨着自己下方的人是—— 陶栀。 邬别雪心脏一紧,微微眯了眯眼,回想起裴絮说的“漂亮小哑巴师妹”。 她对自己的高中属实没留下太多印象,也确信高中的自己真的不认识陶栀。 又或许……偶有耳闻,但她忘了。 邬别雪望着对方的照片,细细看了很久。 穿着规整的夏季校服,领口都被熨的妥帖。简单的马尾辫,几缕碎发垂在透白的耳际,神态乖软,朝气蓬勃。 陶栀毕业不到一年,长相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这张照片里,她不施粉黛的脸实在太青涩,稚气未脱,颊侧的小酒窝显得过分无害。 是中学里最听话、最受人喜欢的那类学生。 邬别雪的指尖轻轻点在布告栏的冰冷玻璃面上,隔着几年时差,触了触她干净的笑涡。 眼神下落,拂过她的唇畔和纤长脖颈,最后落到下面那几行文字介绍上。 【陶栀,24届11班学生,高考分数658,最终录取学校专业:江大药学。】 邬别雪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错过。 落在对方那行“座右铭”上时,她却忽而颤了颤眼睫,反反复复把那句话看了很久。 最终,连带着指尖也轻轻发抖。 记忆突然倒带回那个蝉鸣震耳、炎热难耐的盛夏。 校报记者举着录音笔,眼眸发亮地问她有没有什么激励她度过高三苦日的语录或者座右铭。 “讨厌夏天。”当时的她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心烦意乱地脱口而出。 校报记者哑然半晌,却还是本着记录第一素材的义务,把这四个字写在了采访记录里。 于是这行铅字就这样跟着她的照片一起停在了布告栏里,收录成为她18岁的标本。 这句任性的回答被裴絮取笑了整个盛夏。 可现在,邬别雪的指尖悬在玻璃上方,与属于陶栀的另一行字迹隔着时光相望—— 【那我带你去冬天看雪。】 近处,教学楼旁的香樟枯枝突然在风中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第60章 邬别雪翻来覆去地把每个字都抚了一遍,才垂眼收回指尖。 寒风沿着袖口钻进大衣。 冬天来了。 第49章 四十九朵薄荷 ◎柔声告诉对方:“我也喜欢你。”◎ 婷婷抱着那摞作业下楼,便看见邬别雪长身玉立在小广场中央,似乎在看布告栏前的消息。 她走到邬别雪身边,笑着朝她道:“姐姐在看优秀毕业生吗?这个每一年都会更新,但是姐姐的超片从来没撤下去过。” 邬别雪闻言侧目瞧她,唇边勾起不明显的笑意,似是也在怀念,“当初校方采访时,没告诉我会挂这么久。” 婷婷便接过话道:“说明学校很骄傲有姐姐这样的学生。” 她顿了顿,目光久久停留在邬别雪那张十八岁的照片上。少女时期的邬别雪眉眼如画,清冷气质透过相片依然清晰可辨。 “我……”婷婷的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照片中的人,“曾经把考上江大当作唯一的目标。想着哪怕不能和姐姐同届,至少能走过姐姐走过的路,坐在姐姐坐过的教室里......” “就总感觉,会离姐姐近一些。” 她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自顾自接着道:“姐姐这张照片,我看过好多好多次,每次学累了,或者不开心了,就要跑过来看一看。” “看到姐姐,心情就会变好,就有动力继续学了……姐姐就像我的精神支柱一样。” 她垂眼笑了笑,泪水却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怀里的作业上,晕开一小方水迹。 婷婷慌乱地用手背擦掉,又抬头问邬别雪,强行扯出一抹笑来:“姐姐,我是不是很傻?” 邬别雪望着女孩泛红的眼眶,一时变得哑然。 对方的目光依旧执拗,似乎还未曾放下某种希冀和幻想。 可邬别雪很清楚,自己必须亲手,将这份天真残忍地扼杀掉。 她往婷婷的方向靠近一步,声音比春风更加柔缓:“你不傻。” “你只是还需要成长。” “婷婷,你的精神支柱可以是晴天的细风,可以是地上斑驳的树影,可以是爱吃的某样甜品或者喜欢的书籍,但唯独不可以是某种关系,不可以是某个人。” 分明是温柔语气,却让婷婷的泪意积蓄得越发摇摇欲坠。 邬别雪带着香气的指尖伸来,轻轻揩掉面颊上的泪水,动作怜惜得让婷婷忽然生出几分对方能够属于自己的错觉。 她慌乱地抓住邬别雪的手腕,带着哭腔哽咽道:“姐姐、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出国……我不想见不到你……” “我们真的、不能有其它可能性吗?” 面前的女孩在抽噎、在难过、在哭泣。 邬别雪任由她抓着自己手腕,另一只手从大衣兜里摸出干净纸巾,耐心地为她重新擦干净眼泪。 “婷婷,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邬别雪原以为女孩太年轻,还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喜欢,所以没必要把一切都说开,那太残忍,也太不必。 可见证过对方令人心惊的固执,她才明白,她不能再把对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看。 感情只要诞生,就应该受到平等的对视。她没有理由轻视对方的情感。 所以,即使残酷,她也要亲自斩断这份情念。 寒风忽而刺骨,摇晃着近处的大树枯枝,抖擞着渗进婷婷身体,冻得她骨头打颤。 过了半晌,她缓缓、缓缓地把手放下,呆愣地扯出一抹笑来,“原来是这样……你其实、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纠缠你……” 邬别雪移开眼,不忍再看女孩凄惶面庞,低着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没有怪你。那、那我们可不可以抱一下?” “以后……以后我不会再喜欢你、我会出国,你只是我的邬老师……” “我……只是你的学生。” 婷婷吸了吸鼻子,努力笑得灿烂,似乎真的拥有能彻底放下的决心。 邬别雪注视着对方眸中的水光,身形顿了顿,随后轻轻颔首。 得到应允的瞬间,婷婷迅速闭着眼埋入对方怀中,将面颊抵在她肩颈处。 狠心决裂前,她放纵自己作祟的情感,轻轻仰头,将唇触在邬别雪颊边,蜻蜓点水般吻过。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努力将对方身上的香气记在脑海里。 然后迅速分离。 邬别雪感知到颊侧温热掠过,皱眉一瞬,正欲开口,但瞧见对方不断后退的脚步和已经坠落的泪水,最终还是抿抿唇,没说什么。 婷婷抬手抹过眼泪,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来:“我们回去吧,邬老师。” 再见,姐姐。 . 徐女士终于在傍晚时刻抵达住宅,一见面便拉着婷婷担忧地看了半天,确认对方完好无损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婷婷无奈地道,“吾勿是蛮好嘛,姆妈侬覅瞎担心呀!” 徐女士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道:“侬个小囡呀,害得姆妈心肝扑通扑通跳!” 她一把拉过婷婷,转头对邬别雪笑道:“邬老师,真真对勿起,耽搁你时间了呀。婷婷不懂事,多亏你照顾。” 婷婷被她推着,也乖乖地道谢:“谢谢邬老师。” 邬别雪笑了笑,摇头示意没关系。 徐女士还觉得新奇,自家女儿向来都亲昵地把邬别雪叫作姐姐,这下倒是正儿八经喊上“邬老师”了。 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骤然利落的关系,只一颗心沉浸在女儿身上,又实在对邬别雪愧疚,于是给对方包了个大红包,称是过年红包,收下才有福气。 邬别雪被对方强硬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只好先收下。 和两人道了别,邬别雪迈出别墅,抬眼瞥见天色愈发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 陶栀半个小时前又发来消息,问需不需要自己来接她。 表面上是这样问,实际上分明就是在催她快快过去。 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邬别雪勾唇笑了笑,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正准备打个车,屏幕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诈骗电话,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挂掉。 间隔不到五秒,电话再次打来。那串数字在屏幕上猛然跳动,显得暴躁又不耐。 邬别雪蹙了蹙眉,按下了接听。 “喂?” “邬别雪是吧?”低靡的女性嗓音,听起来极其薄情,却又带着几分松垮的轻浮。 邬别雪记忆中没有认识的人拥有这样的声音。 “你是?” 对方“啧”了一声,不耐地打断她,抛下一颗足够炸起千丈水花的炸弹:“邬远松死在东南亚了。” 邬别雪猛然攥紧了手机。 “我在幻斋厅等你,包间号1809,半个小时内过来。” 如同骤然打来一般,骤然挂断。 邬别雪呼吸快了几分,攥着手机,久久未回过神。 突然起了大风,如同凝着冰凌,一根一根扎入心腔,在那颗好不容易热切起来的心脏上开出一朵一朵冰花,最后包裹出严密冰层。 手机轻震,将她逐渐变冷的思绪拽回。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眼神在陶栀新发来的消息上一寸寸吻过。 桃:师姐慢慢来,我不着急 她定定看了许久,但终究没有回复。 退出微信,调出打车软件,她把已经设定好的目的地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抖着指尖重新输入“幻斋厅”三个字。 - 1809号包间里,满眼烦躁的年轻女性靠在窗边,眉心郁结,抖着双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单薄的唇已经浮出一层血痂,可她依旧紧紧咬着,似乎毫不知情。 邬别雪坐到她对面,瞥见对方容貌,骤然皱起眉心。 女孩瞧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眉眼与自己几分相似,只是更加锋利。 脸上两颗眉钉一颗鼻钉,因为烦躁撸起了袖子,露在外的小臂和脖颈上有些不算浮夸的纹身,图案像是几尾鲤鱼,气质是和声音如出一辙的浮浪轻佻。 “邬别雪是吧?”女孩停止了抖腿,睨着对方,微微挑了挑眉。 邬别雪敛眉,倒了杯水,“是。” 柏鲤看她神态从容,气得发笑:“你还有心思喝水?” 邬别雪倒水的动作一顿,却还是倒好了一杯,端到对方面前。 “给你的。” 柏鲤看着眼前的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啧”了一声,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 “你爹逃去东南亚,在当地办了贷款,欠了一百多万。” 柏鲤捏着那个玻璃杯,五指死死扣拢,似是恨不能直接捏碎,语气烦躁不堪,“结果昨天他死在当地一家赌场,死前还差八十多万没还完,人家追到国内来了。” 第61章 邬别雪瞧着对方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隐隐猜到其中的联系,却仍觉荒谬。 “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盯着柏鲤锋利眉眼,心中浮出个可笑的猜测,却令她不自觉攥紧五指,语气也带上几分焦躁。 “呵……”柏鲤讥讽一笑,“那死老登欠了借贷条约,还不完的让女儿接着还。今天追债的找上门,我才知道小时候见不着的死爹究竟是谁。” 柏鲤拉开挎包,把那几份条约文件和亲子鉴定证明一份份摊开在邬别雪面前。 “我今天已经找过国际法律师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指节抵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把律师说过的话复述给邬别雪听:“根据国际私法原则,这些借贷合同确实具有跨境追偿效力......” 邬远松是特意选在承认“父债女偿”的法域签下这些合同的。 怒火缓慢燎过心头,却又无处发泄。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帮那死人背负这笔债?她何其无辜?邬别雪又何其无辜? 最恶毒的诅咒在脑海里滑过一遍,却因对象早已成为一具尸体而显得可笑无力。 柏鲤五指成拳,在桌上猛然一敲,唾道:“生前一面没见过,死后倒是想着让我给他还债。” 邬别雪垂眼扫过,在瞥见那份英文借贷合同还款人处署着自己和柏鲤的名时,心尖重重一跳。 邬远松还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死前带给自己无数阴影,死后的亡魂还要笼罩在自己头顶。 这人渣居然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活该千刀万剐,也不知道死得够不够惨。 但此刻,邬别雪竟分不清是自己更可怜,还是面前这莫名其妙被拉来还债的女孩更可怜。 邬别雪正想开口,手机却再次传来震动。 她垂着眼,却不敢去看是谁发来的消息,喉间干涩得堪比火燎过的荒原。 包间玻璃窗外的天空彻底黑透了。除夕之夜,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出现烟花。 分明……这个时间她该和陶栀待在一起的。 听对方告白、然后摸摸她的头,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对方看,柔声告诉对方:“我也喜欢你。” 她在心底试过好多次,已经知道要怎样把这五个字说得从容而郑重。 让两瓢水汇合、交融,酝酿成可爱的恋情美酒,而她心甘情愿悉数饮下。 只是现在,这些设想好像一场滑稽梦境。 坐在对面的柏鲤见她久不回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踹了踹她的凳子腿,“说话啊。” 邬别雪收回目光,睫毛开始轻颤。 “还款期限是多久?” 柏鲤努了努嘴,用下颌点了点那份文件,烦躁地道:“他借的贷款性质特殊,只剩三个月了。” 邬别雪轻轻点点头,抬眸问她:“你情况怎么样?” 柏鲤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初中辍学,出社会早,在江市开了家酒吧,杂七杂八的攒了十二三万,多的没了。” 邬别雪颔首,“你都留着吧,我来想办法。” 柏鲤睁大眼,眼底几分打量意味,揶揄道:“你真的很有钱?” 邬别雪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很无辜,不该被牵扯进来。” 柏鲤听了这话,嗤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你装什么清高?我打探过你的消息,那老登破产之后你一分也没捞着,现在还自己打工赚学费。” “你还要读五年书,但我已经自己赚钱了,按理来说我比你更有经济能力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那死老登是我生理学上的爹,也不想给他还债。但追债的人乌泱乌泱地找上我门来了,文件条约清清楚楚摆给我看,我还能怎么办?” 柏鲤忍不住又唾了邬远松几句,“畜生一个,再死一万遍都算便宜他了,下地狱去吧。” 邬别雪垂着眼听她厌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声线艰涩:“你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柏鲤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对方是担忧她被威胁生命安全,于是别扭地轻咳一声:“暂时没有。但那群人来的时候腰上别着刀,笑得假惺惺的,模样挺狠,估计都不是什么善茬。” “我身边没什么亲人和朋友,他们威胁不了我。” 柏鲤瞥了对方一眼,有些拧巴地提醒道:“你呢?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这几个月最好别和她们走那么近了。” 衣兜里,手机再次传来几声仓皇的震动,急切、不安、害怕,像在委屈地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赴约。 一声一声,催得她心颤。 邬别雪喉间几乎要溢出血腥味。 沉默中,窗外夜色里炸开最大的一朵烟花,把整个江市的天空点亮。 邬别雪好像闻到了,火药迸燃的味道。把心肺炸得鲜血淋漓,连同崩垮的防线和尝试和陶栀建立亲密关系的念头,一同化为乌黑齑粉。 良久后,她轻声回应柏鲤:“没有。” 声音低入尘埃,差点被窗外的喧嚣覆没。 【作者有话说】 后面没有给死老登还债,大家放心[求求你了] 第50章 五十朵薄荷 ◎是她太懦弱吗?◎ 在邬别雪的记忆里,江市从来没有下过雪。 南方城市,要么朔风凛冽地撕碎整个冬天,要么胡乱地泼几场冷雨敷衍了事。 反正雪和雨都是水,砸碎后尸体汇集在路面最终成为一样的湿意,被行人踩烂的水洼映出破碎的霓虹。 所以好想问问陶栀,冬天的雪,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好想听到她的答案。 邬别雪沿着街边麻木地往前走,间隔的路灯把她利落的身影拓得修长,落在拼凑的人行道瓷砖上,像融化的一滩雪水,却晕出深沉而墨黑的痕迹。 除夕夜的街道很冷清。毕竟万家团聚的时刻,没有人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空荡的道路上游荡。 已经快要到十二点,头顶的烟火逐渐密集。可天幕依旧漆黑得浓稠不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凭昙花一现的烟火光亮,没办法稀释这样的深黑。 邬别雪的脑中是团乱七八糟的线,绕成结,一会儿是柏鲤和自己相似却锋利的眉眼,一会儿是记忆里邬远松向来刻薄鄙夷的目光,烙成厌恶可憎的嘴脸。到最后,又浮现出陶栀温软纯澈的笑意。 但脚步却比混乱的思绪更能找到她的向往。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陶栀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那天出去接呼噜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经过这里。 记得是个晴天,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姿态亲密。当时陶栀瞥见,害羞又欣喜,强装不在意,但小心思被她悉数看在眼里。 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情绪感知也能称得上一句有天赋。 邬别雪停在了木椅前。 从这个角度微微转头,往别墅区里望,恰好能看到陶栀家的客厅落地窗。 微小,模糊,被层层树影遮挡后变成错落灯火里最不起眼的一盏,但邬别雪觉得足够了。 足够让她慌乱难安的内心稍作平复,足够让她疲倦已久的灵魂能够休憩,足够让她暂时寄托……濒临死亡的幻想。 她垂眸摁开手机,瞥见恰好变动的时间。 从23:59跳跃到00:00。 远处的广场骤然荡出喜庆喧嚣的音乐,掺杂着年轻人爆发式的欢呼,天幕里不断炸开的烟火碎片,构筑成热闹非凡的庆典。 而邬别雪安静地站在木椅前,任凭满天绚烂,却始终将视线停留在那扇微小的光亮处。 翕动薄唇,她停留在与热闹喧嚣完全隔离的孤岛,用气音一个字一个字对远处的陶栀说: 新、年、快、乐。 尾字跟随呵出的白气骤然消失在寒风中,邬别雪却感觉脸颊上忽然多了无法忽视的湿意。 是下雨了吗?不然为什么这么冷。冷得渗进皮肤里,激得她双唇轻颤、冻得她无端哽咽。 抬眼一望,昏暗的路灯下,不知何时突然多了无数盐粒飞舞,在冷白色的光晕里缓缓坠落。 邬别雪怔怔地伸出手,让细小的晶体落在掌心,转瞬化作一滴冰凉的水,将她清晰的掌纹浸湿。 从未下过雪的江市,初雪竟在这一刻悄然而至。 因这久不光临而骤然降落的小雪,远处欢呼声更盛,仿若感谢天气恩赐。 可她的世界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像被世界众人遗忘。 雪粒无声地落满她的肩头、发梢,最后降落在睫毛,融化成咸涩的水迹,顺着眼下一路蜿蜒。 盛大而热闹的天地里,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凝视着远处那盏光亮,几乎快忘记眨眼。 直到大衣肩侧已经没有地方再能让雪粒攀附,直到远处喧嚣渐渐沉寂,直到小雪凝结在一双眉眼,直到指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她才移动麻木的躯体,缓慢离开。 陪着她的,只有满身风雪。 - 客厅的电视机播放着每年限定的春晚节目,只是今年的相声和小品似乎都枯燥乏味,近乎无趣。 第62章 让那些配合发出的掌声和笑声都显得聒噪至极。 陶栀坐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创可贴。割破的伤口重新渗出血迹,痛意尖锐地刺扎指尖,她却似乎一无所知。 陶娇数次悄悄打量女儿的侧脸,却只能从走神的面容上看出某些难过的情绪。 失去神采的眸子里好像藏着座失落废墟,灰暗阴雨空濛。 她和祁挽山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和不忍。 也不知道邬别雪那孩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才没能来吃年夜饭,她其实很能理解。 那孩子似乎心里总藏着事,明明才二十岁出头,却总感觉成熟得像已经经历了许多。 只是可惜今晚……女儿兴高采烈地期待了好久,从早上开始就雀跃难耐,连年夜饭的那桌菜都有一半多是她亲自做的,处理食材时还割*伤了手。 邬别雪还是没能吃到这顿承载了好多情感的年夜饭。 陶娇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酝酿了会儿,还是对陶栀道:“小栀……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好不好?” 陶栀这才回过神,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机械地回应:“喔、好。” 乖巧地和陶娇祁挽山道过晚安,她趿拉着毛绒拖鞋,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卧室门轻轻合上,陶栀沿着床边缓慢落下,最终垮落在小地毯上,怔怔地对着窗户走神。 良久后她才恍然发现,被氤氲光亮斥满的江市天空,居然…… 下雪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细密的雪粒在暗沉中闪着微光,像谁在空中撒了把碎钻。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盯着那些飘落的雪花,指尖无意识贴上冰凉的玻璃。 呼出的白雾在窗面晕开一小片朦胧,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受伤的手指,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字。 雪。 原来期待好久的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 江市的雪,好萧瑟,好贫瘠,好……薄情。 她颤着手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自虐般又去看林静宜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来的消息。 泪水模糊眼前视野,她急忙抬手揩掉,睁大眼把那些消息重新咀嚼一遍。 林静宜:小栀!新年快乐~ 回复过后,对方隔了好几分钟才支支吾吾般塞来下一条消息:那个……你还在追邬师姐吗? 对方发来的消息犹豫不决,陶栀知道她有话要讲,让她直接说就好。 于是林静宜安静半晌,“输入中”的样式不断闪烁,聊天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最终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般甩来一张照片。 林静宜:我是犹豫好久要不要发给你看啦!我很怕你伤心。 林静宜:我不知道邬师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今天回一中就看见这个了。我是想讲,如果她已经有女朋友,小栀你还是早点走出来比较好。 陶栀重新看过这段聊天记录,忽而觉得手机变得好重好重,重得她快要拿不稳了。 她死死咬着下唇,再次点开那张照片,不死心般一寸寸重新审视,试图在姿态亲昵的两人间找出什么破绽。 只是无论重新点开多少次,两人的相拥都依旧亲密,嵌合到好像不舍有任何空隙出现,连女孩仰头亲吻时的眼神都带着深邃的爱恋。 陶栀被刺到,急忙闭了闭眼,退出照片界面,划出聊天框。却因为手指一直发颤,又不小心触到了和邬别雪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个小时前,对方发来的一句:抱歉,我不过去了。 理所当然地拼凑出邬别雪没来赴约的前因后果,也成为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推拒回来的借口。 陶栀不敢想,更不愿想,可事实仿佛就这样无情地摊开在了面前——原来在她心心念念期待要见面的时刻,邬别雪在陪着别人。 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钝刀在一点点剜着她的心脏,她只好无措地攥紧胸口的衣服布料,却缓解不了半分浓重的窒息感。 雪花扑簌簌地打在窗玻璃上,听起来像是眼泪落下的声音。 指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下唇也被齿尖割出一层血迹。但这点单薄的疼痛比起此刻心脏剧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的呼吸间满是铁锈血腥味。 为什么呢。 原本自己要在今晚把没说完的答案告诉邬别雪的。 明明她的眼神温柔到好像早就洞察,温柔到一定会接纳她。 不是说了要来听她的回答吗。 是她太懦弱吗?是她不够勇敢,是她没及时说出来,所以邬别雪没耐心等她了。 所以她不要自己了。 是这样吗? 雪花在窗台积蓄起薄薄一层,却被骤来的寒风吹散。就像那日来不及说出的话,没机会完整道出,就被打碎成一文不值的遗憾。 陶栀想,自己或许应该去问一问邬别雪的。 她不相信别人口里的邬别雪,她只相信自己的邬别雪。 但是此刻,她似乎没有勇气和力气这么做了。 她害怕、恐惧、甚至惊惧邬别雪会亲口道出肯定的答案。 她太胆小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却也足够让她胆小到,只会瑟缩在寒夜,和窗台一起流泪。 - 大年初三,陶娇带着女儿和老婆去亲妹妹家拜年。 陶娇的妹妹陶黎是个摄影师,虽然在江市有几套房子,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满世界飞取材,并不像姐姐一家一样在江市久住。 于是小猫呼噜成了留守猫咪,时常被送到陶娇家去。 “小栀!新年快乐!”密码门刚开,陶黎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她手里那个鼓鼓的红包几乎要戳到陶栀下巴,“快来收红包,这是感谢你帮小姨照顾呼噜的!” 陶栀被这股力道推得后退半步,后背轻轻撞在门框上。 她下意识抓住小姨的手腕稳住身形,笑着轻声道谢:“谢谢小姨,新年快乐。” “你干嘛这样子?”陶娇一把拽过妹妹,“大过年的,你要把我女儿推出门吗?” 姐妹俩对着对方同时“啧”了一声,陶黎反手就去捏陶娇的脸:“我推你都不会推小栀好吗?” 祁挽山熟练地拉开两人,无奈地劝:“好了好了,先进去坐。” 客厅里飘着红茶的香气,大人们笑笑闹闹地闲聊。 陶栀把沉甸甸的红包塞进挎包,转身去找呼噜玩。 小猫正窝在阳台边上的猫窝上晒太阳,见她过来立刻竖起尾巴要去蹭她。 陶栀蹲下身,指尖轻轻挠着呼噜的下巴,听着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小声地笑问小猫:“呼噜,你是不是又胖了呀?” 陶娇坐在沙发上,分出一缕心神,用目光追随着女儿。 阳光透过纱帘,在陶栀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女儿逗猫时微微扬起的嘴角,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两天,陶栀的状态分明不好。吃饭吃着吃着会突然走神,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偏偏每次接收到自己关心的目光又会端出笑来,好像在说自己没事。 女儿藏着心事,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和祁挽山担心,于是陶娇也不好多问什么。 此刻,陶栀唇边的笑意,已经是这几日来最真心实意的一缕。 “欸,江市的冬天真是又潮又冻,湿冷湿冷的。”陶黎叹了一声,“姐,小栀好不容易放寒假,不然我们去南半球过冬吧?” 陶娇闻言,端起茶杯的动作一僵。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女儿的背影,看到对方身形亦是明显一顿。 她知道女儿和邬别雪那孩子之间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这几天都魂不守舍,也知道除夕夜邬别雪没能来赴约让女儿难过又失落。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应该再重新见一次面? 离开江市,最后的见面机会就会消失。 陶娇不忍心再看女儿失落模样。 “悉尼或者惠灵顿?”陶黎没注意到气氛的异样,已经兴致勃勃点开手机物色要去的地方。 “还是算……”陶娇放下茶杯,正要拒绝,话语却被另一道声线柔和截断。 陶栀微微转过身,朝着她们笑道:“去皇后镇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乞天求地放过这一双恋人 第51章 五十一朵薄荷 ◎好想她。◎ 账户里的余额增长得太缓慢,这样的增长速度完全没办法在三个月里凑到八十万。 虽然国内银行不跨代追究亲属债务,但邬远松出国前在国内留下的烂摊子至今没清算完,连带着影响到邬别雪的信用等级。 再向银行贷款会变得十分麻烦,流程复杂又繁琐,手续也凑不齐。 邬别雪立在寝室阳台,垂眸望着楼下那棵摇晃的悬铃木,眉心是近乎荒凉的疲倦苍白。 这几天她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律师的、银行方的、贷方经理的,在那些生疏客套的交谈里,她快忘记和亲密一些的人交谈是什么感觉。 第63章 反复在脑海里想了许久,她重新打开手机,翻到某个联系方式,指尖悬停了半晌,才缓慢摁下拨打。 国内银行的高层,姓封,是之前母亲的旧友,她管对方叫封阿姨。 邬别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值得对方帮助。她家现在已经在圈子里销声匿迹,沦落到众人多看一眼都会厌弃的存在,人人避之不及,更别提主动来沾染。 但她想不到任何别的办法。她已经似是只被逼到崖边的鹿,任何伸来的藤蔓,无论多么脆弱虚伪,都会成为她渴望的依靠。 于是终究,带着愧疚和无力,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封阿姨。是我,小雪。”邬别雪垂下眼帘,指尖死死抵在冰冷瓷砖上,用力到发白。 “……小雪?哎哟,是我们小雪吗?”对方反应过来,声音立刻变得热切,斥满担忧和关怀,“你最近怎么样?” “唉……你家出了事以后,我想来问问情况,但又怕太冒犯……” 明明知道滴水不漏的措辞也许只是成年人精心运营的和蔼表象,但邬别雪听见这样称得上温暖的语气,还是没来由地鼻尖一酸。 “封阿姨……我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 “你这孩子说什么见外的话,”电话那头的声线裹着恰到好处的疼惜,“有什么阿姨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就好了。” 电话挂断的时候,邬别雪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许。 封兰说她会帮忙办理手续,能贷多少算多少。 邬别雪死死捏着手机,无声叹了口气。 白雾在冷空气里凝成迷蒙一团,四下发散,最后还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拆东墙补西墙向来不是她会选择的处理方式,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卧室里没开灯,她拖着疲倦的身体跌进床铺,听见床架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像在捱着痛。 她轻轻侧过身,对着陶栀的床位。 走之前,陶栀把她的床收拾得干净整洁,奶酪色的床单上连丝褶皱都不曾有。小狐狸玩偶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乖巧伶俐,睁着黑亮的眼,似乎在等待主人回来。 太干净、太静谧,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邬别雪已经三十五个小时不曾阖眼。 此刻,她盯着陶栀的床位看了半晌,最后缓慢起身,来到对方床前,伸手将那只小狐狸揽到怀里。 陶栀总是抱着它睡觉,所以那些柔软的绒毛上也被陶栀的味道渗透,栀子花和桃子香,汇成浅淡的一缕。 邬别雪颤着眼睫,贪恋般将唇鼻抵进小狐狸的怀里,却十分克制拘谨。 生怕最后的香气会消失在灼热的呼吸间。 昏昏沉沉中,在令人安心的味道里,她竟闭上了眼,跌入苍白无力的白昼睡眠。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感受到自己面颊上竟又出现了湿意。 原来她现在……这么容易流泪。 . 整个寒假,陶栀没有再回过邬别雪的消息。 除夕夜最后的对话像道分界线,之后的日子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便再不往后移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冻毙在了那晚,埋进时间的冰层下。 寒流涌过,冻雨凝覆,最终不见天日。 指尖在手机边缘摩挲许久,金属快被体温捂化。邬别雪垂眼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半晌,隐约感觉薄荷糖图案的线条边缘开始泛白,仿佛真的被目光舔舐到褪色。 最终还是顺着头像点进朋友圈,去反复窥探她已经快背下来的那些内容。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下午发的,带了定位,在新西兰的皇后镇。 九宫格照片,一半都是当地的风景照片。 彩虹横跨瓦卡蒂普湖,靛蓝湖水粼粼闪烁,绿茵草坪辽阔无垠,还有纯真的麋鹿和呆气的羊驼。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有人像。 陶娇和祁挽山亲密相贴,和陶娇生得几分相似的年轻女人站在山脚张开双臂扬起笑容。 还有…… 邬别雪定定看着那张照片,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 陶栀站南半球的盛夏里,明媚阳光给她镀上蜜糖色的光晕。风从奶蓝色的湖面掠过来,吹动她的发丝,鼓荡她纯白的裙摆,轻盈翻飞。 她阖起一只眼伸手扶住太阳帽,但宽大的阴影下却是灿烂明媚的生动笑意,笑涡柔软甜蜜。 和快被寒流冻毙的自己不同,照片里的她鲜活、温热、生机蓬勃,夏意延绵不绝。 邬别雪凝望着她灿烂的笑颜,良久后,竟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她和陶栀几乎没有共友,于是这条朋友圈在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但她看见了裴絮和林静宜的评论。 裴絮夸她漂亮,问她有没有去玩跳伞和空中滑索。 陶栀道谢,然后软软回应说自己还不太敢玩。 林静宜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想找她玩。 陶栀说寒假都不回去了,开学再回。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目光在“不回去”那几个字上反复碾过,才缓缓退出微信,把手机锁屏。 “老师……”对面的女孩整个人瘫在书桌上,下巴抵着习题册哀叹,“这大过年的,连楼下卖煎饼的都回家团圆了,您怎么还出来接课啊?” 邬别雪把手机收回衣兜,没回答,只淡声道:“休息好了就继续吧。” 女孩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支起身子,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有气无力地嚷嚷,“我妈也真是的……过年还要让我学习……” 邬别雪望着她从第一步就开始错的计算过程,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 算上这一家,现在邬别雪一共要做三份家教。 除了婷婷,剩下两份都是教高三生,她请徐女士帮她介绍的。 翻过年就要高考,又是过年期间,课时费自然水涨船高。不过这两家都是徐女士认识的,家里也都不缺钱,知道婷婷成绩好都是这个名校生的功劳,于是都心甘情愿地掏钱付款。 她接过草稿本,带着女孩开始从头演算。 晚上七点,补习结束。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从别墅区的梧桐树梢缓缓滴落。邬别雪站在雕花铁门边,仰头活动脖颈。 路灯还没亮起来,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鸽灰色,却并不均匀,像被水洇开的铅灰,斑驳不堪、深浅不一。 她裹紧单薄的外套,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学校方向走。 胃里传来熟悉的绞痛。她下意识按住腹部,指尖却隔着衣料触到愈发清晰的肋骨。 但她没心思多为身体关心一下。 今天还有五份翻译单要做,专业术语在纸页间张牙舞爪,迫不及待要啮咬她的神经。 剩下的还款目标恰好停在她努努力就能够到的地方,于是时间总是显得不够用。这种时候,邬别雪竟开始为自己的失眠开始庆幸。 舍弃睡眠后,彻夜的时间,换算成金钱,也算是笔不小的数字。 她加快脚步,却在恍惚间似乎又嗅到了十八岁那个盛夏的暑气。 云端凛冽化作泥潭腥气,她被裹了一身,竭力抗争,始终不愿骤来的变故压垮她的脊背。 挤满了人的公交站台,不见起色的储蓄余额,学费、住宿、饮食,城市的热岛效应逼得她快呼吸不过来。 邬别雪急急喘了口气,把灼热阴影驱逐出脑海。 不是夏天。 现在是荒芜凄凉的冬,锋利难掩,鲜血淋漓,却似乎……比当年盛夏更令人恐慌。 邬别雪一时分不清是那年的夏天更溽热,还是如今的深冬更萧索。 总归是一样的。 日子也总归是流水,若是忙起来,便流逝得更快。 只是脑中总会克制不住地浮出某个人的身影,分明甜美,却时常在深夜肆虐,攥紧神经。 等沉寂许久的实验室小组群重新有了消息,邬别雪才在浮沉麻木的行程中反应过来,原来快要开学了。 裴絮也给她发了好多消息,并不知晓她如今处境,没心没肺地约她出去玩。 邬别雪回应得很冷淡,也生怕欠债的事波及到她,于是拒绝的话也只凝成单字,并不愿多和她有联系。 却还是抵挡不住对面的热情。 裴絮:啧,你这人咋这么冷漠?你一字经啊?多说一句会死啊? 裴絮:算了算了,我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但是你必须!要!回我消息! 裴絮:哎,小师妹啥时候回来啊?一个寒假没见到,可想她了。 裴絮:「坏笑」你想不想? 邬别雪垂眼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 在脑中碾碎过千万遍的情绪,最终从唇缝里汇成克制轻颤的气音—— 想。 想她。 好想她。 想得……快疯了。 可越是想她,脑中的鲜红警报就越是刺耳,死死束缚,不可以再靠近她。 第64章 债务像不知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会把人伤得粉身碎骨。 是狰狞,是凶蛮,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她的自尊被死死踩进泥土里,腐烂成一捧枯碎的养料,让无休无止的焦虑和恐慌得以茁壮生长,覆蔽了最后想要向陶栀靠近的念头。 有时深夜,邬别雪几乎能在翻来覆去的无眠中听见自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 那些骄傲的、倔强的骨头,好像正在高压下一寸寸碎裂。 从幼时便厌恶憎恨邬家的她,竟然偶尔也会讥讽地想,如果还没破产就好了。 多么可笑啊。 她曾经那么厌恶“邬”这个姓氏带来的枷锁,为上流社会里腐烂的鎏金酒液作呕,恐惧双亲鄙夷阴翳如毒蛇般紧密缠绕的目光,时时刻刻腐蚀心肺,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 可现在,她竟然觉得,那些辗转十余年的痛苦和如今逼不得已的疏远剥离比起来,也难分究竟谁更胜一筹。 若能承担前者,若还算是邬家的大小姐,至少她能够相配,可以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把思念宣之于口。 只是邬家早已没落,而她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拥有这份底气。 就像她没有机会告诉陶栀—— 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想要能够站在你身边。 想求你再等等我。 第52章 五十二朵薄荷 ◎邬别雪依然是她最想要的。◎ 开学的前一天,邬别雪刻意调整了工作安排,故意让自己在陶栀返校那一天忙得没有时间回寝。 可心底嚎啕的想念实在见不得她自欺欺人,把血淋淋的事实剖开,折磨得她整夜坐立难安。 于是又在凌晨三点修改了行程,把工作全部放到线上,腾出一整天的时间留在寝室。 陶栀走后的每个夜晚,寝室的窗帘再也没有阖起过。她不想彻底将自己锁在冷清孤寂、和外界断绝的空间,于是任由连夜的月光像冰凉的绸缎铺进来,盖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这一个月来,她的生物钟早已紊乱成碎片,黑夜与白昼的界限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消耗品,每一秒都要换算成进账,换算成能让她离债务自由更近一步的数字。 她素来擅长以问题为导向,处理事务时总要划分出明确的优先级,不允许自己浪费任何一秒时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是她此刻却莫名地想放纵自己,对着窗外的逐渐晕染开的水色天光走一会儿神,什么也不做。 就只是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缓慢浮出的光亮,片刻松憩,于她而言已是奢侈至极。 直到天边卷起湛青色,天光一点点破开,淡橙色的朝阳渗入玻璃窗,黑夜彻底褪去。 邬别雪抬手揉了揉眼睛,扭头望向陶栀的床铺。 小狐狸被放回原来的位置,严密贴合原本的轨迹,像从来没有从枕边离开过。 没有人会知道,它曾被暂时当作过思念的载体,透过柔软的毛绒去努力抓住主人的气息。 邬别雪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状态有些差劲。 她试着按部就班地做一些工作,但每次指尖在键盘上跃动几次后,就会陷入长时间的滞留。 如同困散的倦鸟,不知该落到何处。 浑身都疲倦。身体在抗议,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眼睛干涩,四肢无力,骨头作响,大脑高强度运转后也变得迟钝。 最熟悉的法语文字在眼前扭曲变形,烂熟于心的专有名词也好像重塑成陌生模样,她看着,分明认得,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意思。 可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却跳得异常鲜活,一下下撞击着肋骨,仿佛要冲破这副困住它的躯壳。 干脆关了电脑,打开手机,反复犹豫许久,聊天框的字打了又删,最后才发出一句: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隔着一个多月的空白,这行字跌跌撞撞闯进两人的聊天界面,显得有些生硬突兀,却又莫名无力苍白。 邬别雪垂着眼,安安静静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并没有等到回复。 但她不想再工作。 于是干脆起身坐到客厅,把手机亮着屏放到茶几上,默不作声地等。 她根本不知道陶栀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兴许是晚上也未可知。 未知的等待实在熬人,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是她心甘情愿。 过去一个月,她刻意让自己淹没在工作里,用密密麻麻的工作行程筑起一道高墙,仿佛只要足够忙碌,就能假装那些空落落的情绪不存在。 可此刻,她所有的防御都像被抽走了骨架,只剩下疲惫的躯壳,和一颗不肯配合的心。 她只好投降。 手机一直没有反应,熄屏无数次,又被固执地摁亮,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伴随再一次熄灭的屏幕而来的,是接收信息的震动。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颤着手点开,却发现只是一条广告短信。 她盯着那行广告词看了许久,忽而扯开唇角笑了。 邬别雪此前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对着一条消息患得患失,对着毫无意义的提示音心跳加速。 于是无声叹了口气。正想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忽然听见玄关处传来密码门的轻响。 她猛然攥紧了沙发套的边缘。 布料在她手心皱作一团,像此刻忽而紊乱的心跳。 一个月来忍耐构造的疏离,反复告诫自己的“不可以”,只在此刻听见开门声的一瞬,悉数土崩瓦解。 她应该站起来说些什么,或者至少调整一下表情,可身体却违背理智地凝固在原处,光是呼吸就好像花费了一切力气。 声音闯入耳中,变得敏感至极。 行李箱的轮辙声轻轻碾过门槛,紧接着是背包放到鞋柜上的闷响,再然后,安静一瞬。 陶栀望着独坐客厅的背影,只一眼,便垂下视线,默不作声给自己换鞋。 她推着行李箱走到卧室门口,轻声喊了句:“师姐。”随后自顾自进了卧室,没在意对方是否回复。 直到卧室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邬别雪才发觉自己已经把沙发套的布料攥出了深刻的皱褶。 茶几上的水杯分明空空荡荡,却好像盛满苦涩的柠檬汁液,晃得她眼睛发酸。 邬别雪站起身,缓慢走到卧室门前,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搭在了门把上。 门缝里漏出一线暖光,隐约能听见行李箱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邬别雪深吸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呼吸都在发抖。 “陶栀。” 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搭在门把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却又不敢真的按下去。 卧室里的动静突然停了。 几秒钟的静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邬别雪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门把手从里面转动了。 陶栀刚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只穿了件修身的针织背心,浅灰色,v字领口开得低,露出瘦削平直的锁骨和浅软的沟壑。 邬别雪的视线无处安放,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匆忙看向别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陶栀靠在门边,语气自然地问:“师姐,你要进来吗?我在换衣服。” 门外的人一言不发,似是不知如何回答。陶栀干脆松开门把手,回到床边,自顾自脱下背心,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套上另一件薄绒开衫,抬手把轧进衣领的发梢轻轻拨出。 整理好衣领,她转过身,见却邬别雪还在原处,静默如雕塑,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陶栀走出卧室,视线在对方苍白疲惫的面容上停留一瞬,猛然蹙起眉心,又若无其事地舒展开。 “吃午饭了吗?”她走向厨房,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有点饿了,一起吃吧。” 走进厨房,目光简单扫过,迅速把厨房里的景象收进眼底。 走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台面纤尘不染,调味架不沾半点油星。 只怕是整个寒假期间都没开过火,但应该有定期打扫,干净得看不见一粒灰。 二层储物格的麦片和速食果蔬饮倒是没剩多少了。算算日子,估摸着就是吃这些东西过来的。 陶栀面无表情走到小冰箱前,打开箱门,不出所料地看见里面干干净净,这下连桃汁都没有了,只有几瓶没拆封的矿泉水。 她本就猜到厨房里不会有什么食材能留给她做出一顿饭来,于是方才已经点好了外卖。 来厨房,不过是来看看,邬别雪一个人留在学校,过得到底有多惨。 挺惨的。 但她也没多开心。 她合上冰箱门,恰好听见外卖到达的门铃响起。 餐盒一个个摆到桌上,动作不带情绪。陶栀用湿巾擦干净餐具,抬眸瞥了眼邬别雪,“来吃饭吧。” 第65章 于是邬别雪坐到陶栀对面,接过对方递来的餐叉,面对一桌自己爱吃的餐品,却迟迟没有动作。 陶栀没在意对方的神情,低头看手机,将番茄瓣送入口中。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涩得她皱了皱眉,却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咀嚼着。 好酸。 “陶栀……”邬别雪还是开口了,她望着对面神情平淡的女孩,声线莫名发紧,“除夕那晚我很抱歉……” “师姐。”陶栀出声打断,唇边扬起完美弧度,浅淡笑意却远远不达眼底,“这件事我都快忘了,就不用再说了。” 尾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响起雨滴砸落的噼啪声。 屋内沉默不过片刻,室外的雨声却骤然密集起来,击打着窗户的玻璃,击打着摇曳的枝桠,击打着冰冷的地面,来得迅猛,猝不及防。 邬别雪匆忙低头,借着垂下的眼帘掩藏情绪,免得那些酸胀迫不及待露出破绽。 她停顿一秒,起了身,稳住声音道:“你先吃,阳台衣服没收,我去收一下。” 向来冷感疏离的声线此刻好像被雨水浸透的薄纸,轻轻一碰,就快碎了。 身形交错的一霎,陶栀挺直的脊背忽而松垮。 缓缓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喉间仍是酸涩不已。 她看不透邬别雪的心,不懂她为什么能在对自己释放信号后又远离,让她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所以过去一个月,她刻意躲出了国,刻意不去打听任何关于邬别雪的消息,刻意要把对她的情感稀释到正常界限。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面对陶娇欲言又止的眼神时,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笑着讲:“没事的,我已经好啦。” 可是此刻,从见到邬别雪的第一眼起,无论面上多么从容,她的心还是狼狈得溃不成军。 她骗了陶娇。 她没有好,没有放下,甚至连翻篇都做不到。 她没办法和除夕夜和解,却也没办法否认—— 邬别雪依然是她最想要的。 第53章 五十三朵薄荷 ◎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即使反复劝说自己应该翻篇,但她终于恍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度。 没办法和十年的渴求和解,她根本不想放过邬别雪。 于是那张照片,陶栀自虐般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 除夕的当晚,大年初三,在皇后镇的第一天,回江市的飞机上,那张照片被反复调出,放大审视。 尽管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凭借露出的那小半张侧脸认出来,那个女孩是邬别雪家教的孩子。 陶栀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不想让自己的视线遍布黏腻潮湿,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塌糊涂的败者。 她尽力想磊落,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洒脱一些,让自己保有完整的自尊,而不是被攫了魂魄。 可事实就是,整整一个月,她都像丢了魂一般,面上看不出异样,内里却贫瘠得几乎寸草不生。 只是后来,她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那个女孩,才十六岁。 邬别雪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这个念头让她如释重负,却又在下一秒陷入无法释怀的怅惘。 女孩的心思连她这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都能看出来,她不信邬别雪会迟钝到一无所知。 明明知道,却依然纵容那份依恋生长,甚至为了她选择不赴约。 邬别雪明明知道那天晚上她要说什么的,可是她选择了缺席。 她宁愿邬别雪编个蹩脚的借口,她都愿意信,至少证明对方还在意她的感受。可邬别雪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缄默,连欺骗都不肯给。 陶栀心腔酸涩,垂着头用餐叉把碟中最后那块小番茄戳得稀烂,汁水在餐盒里洇出淡红的痕迹,光是看着,就觉得酸。 窗外,雨帘斜斜地挂着。那些声势浩大的劈头而下只维持了可怜的一瞬,随即便悄无声息湮灭,换成温和的频率,让雨水细细浸润寒冷的空气。 闷闷的响。 陶栀放下餐叉,用柔肤纸擦拭干净唇角,随即一言不发地把残局扔给邬别雪收拾。 反正之前她们也是这个相处模式,她至少算得上心安理得。 邬别雪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收拾餐盒,叠好,装进垃圾袋,又用湿巾一点点擦净桌面。动作很轻,却也很细致。 起身之际,看见陶栀披了件薄外套,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包,似乎要出门。 “要出去吗?”邬别雪停在原地,轻声问了一句。 陶栀弯腰换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推开门才道:“前段时间出去旅游,给卓芊师姐她们带了些东西,去分给她们。” 顿了顿,又补了*句,“晚上不回来了。” 尾音落下,密码门“咔哒”一声合上。 邬别雪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直到玄关的感应灯渐渐暗下去,最终熄灭,她才缓慢移动步伐,回到卧室坐下。 桌上的水杯里还有小半杯水,接来的时候是热的,但是过了几个小时,被二月气温包裹,早就冷透了。 水面脆弱,一点点晃动都能惊起一圈圈涟漪,波动起伏,装进无数个残缺的圆。 邬别雪仰头把那小半杯水喝掉了。 冰得浸骨,沿着喉管一路往下,似乎路过了心脏。 不过片刻,胃就在冷水刺激之下开始不适,猛然开始抽搐,像被一只大手迅速攥紧。藏在其中的钝疼割破血肉,露出不加掩饰的尖锐。 邬别雪未曾预料到这次胃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于是蜷缩进椅子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手机铃声突兀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勉强按下接听键,听见裴絮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别雪?” 她捂着胃应了一声,“怎么了?” “晚上实验室聚餐,方导也在,你记得来,我把地址发给你。” 邬别雪垂眼,目光在日程表上掠过,踟蹰半晌才回复:“我晚上有事,帮我给大家道个歉吧。” 声音极轻,苍白无力,像是羽毛落地。 “嘶,”裴絮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天天见不到你人?你现在还好吗?” “没什么事,我挂了。” 挂断电话后,疼痛终于决堤。 邬别雪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脊背弓起,连呼吸都碎成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窗外冷雨细密,她听着,觉得好寂寥。雨汽好像渗透了窗沿,湿意扑了她满脸,又化作额边冷汗,在素白下颌流连。 疼痛把意识撕碎,她沉入潮湿水汽。 接到裴絮电话之前,陶栀正窝在林静宜的床上,说什么也不让位置。 “喂,我也要躺上来。”林静宜无语地看着陶栀把自己裹成一团面包卷,霸占着小床的正中央,左右两边的空余只够一边躺半个林静宜。 “不要。”陶栀闭着眼,嘟囔一声,把被子拉到下颌,“我要睡午觉了,请离开我的床。” 林静宜沉思半晌,直接上手把人推到一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旁边躺下。 陶栀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对方手脚并用地抱住,死死束缚,动弹不得。 这下从面包卷变成了粽子。 “怎样啦你,不开心就给我讲啊。邬师姐是怎么说的?”林静宜不顾对方嘟嘟囔囔地抗议,急忙打开话题。 其实她已经后悔把那张照片发给陶栀,但一想到与其让对方蒙在鼓里失望,又觉得还是让她清醒一点更好。 陶栀哼哼两声,干脆闭了眼:“我要她别讲。” 林静宜无语了,“你不听听她怎么解释?万一其实并没有……” “那个女生不是她女朋友,她们没有在一起。”陶栀语气笃定地打断。 林静宜更无语了,松开陶栀,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气若游丝道:“那你们现在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陶栀睁开眼,启唇正要说话,就接到了裴絮的电话。 听完对方语气急促的请求,两人大惊失色,急忙赶回寝室,便看到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邬别雪晕在了书桌边。 “邬师姐!”林静宜的惊呼炸开在耳边,陶栀慌乱地冲上去把人扶到床上,却觉得触到的皮肤冰凉至极,嶙峋的腕骨硌得她掌心生疼。 上门医生来得比预想中快,初步诊断后用带来的金属架吊起输液瓶。 陶栀站在床边,看着尖锐的针头刺进她青白色的血管,透明的药液一点点坠落,无声缓慢,却似乎比窗外的冷雨更加磅礴。 好奇怪,这样零落的水滴,注入邬别雪的身体,就能让她好起来吗? 等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发抖。 女医生皱眉写着处方,“急性胃炎,低血糖,贫血,感冒发烧。她是不是长期缺觉?免疫力太差劲了……” “她的身体现在很脆弱,需要好好休息……” 第66章 陶栀木然地应着。医生的判词分明字字清晰,落在她耳中,她却好像不能辨明意义。 林静宜看她已经魂不守舍,于是急忙凑到医生身边,用手机记下医嘱,又问了些相关事项,确保没有遗漏。 医生走了,满室寂静。 林静宜看了看陶栀,把方才记下的东西发给她,又叮嘱对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叫她。 但见陶栀胡乱应下的模样,估计还是没听进心里。林静宜叹了口气,把空间留给两人,转身出门。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终于让陶栀回过神来。 床上的人面容苍白,好像碎掉的纸张。冷汗沾湿鬓发后贴在额侧,让她看上去好脆弱。 平日里那些清冷疏离的气质剥离开去,她看上去终于柔软了些。可她连睡着时都蹙着眉,好像连梦境都不肯给她片刻安宁。 回来后见到邬别雪的第一眼,陶栀就清楚地知道,邬别雪瘦了,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只是不曾想到,她竟真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任由脆弱躯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一点点垮成碎片。 装在玻璃瓶的海洋一点一滴地退潮,却让她的心潮毫无声息地汹涌泛滥。 啪嗒,化成眼泪,没有预兆地摔落。 . 邬别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卧室里没开灯,视野里只有黑茫茫一片昏沉,让人不安。浑身无力,她艰难撑起身子,摁亮小灯,又从床头柜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半。 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两堂线上课和一次对接会议的时间。 六个未接来电。 她闭了闭眼,挨着挨着打回去解释情况、道歉。 最后一通电话,是婷婷的。 她盯着那串号码看了许久,才点了拨通。 嘟声只响了一次,对面便迅速接通:“邬老师?” “不好意思婷婷,我下午有些事,耽搁了线上课,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你。”邬别雪垂眼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周边的淤青已经开始缓缓浮现。 “啊……没关系的邬老师,你还好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女孩的声音有些急切,意识到后又急忙平复成正常语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什么事,谢谢你。我还好。” 尾音刚落,卧室门被轻推开,陶栀端着一小碗粥进来。 邬别雪抬头瞥了她一眼,放低声音道:“那我们明天见。” 挂断电话。 【作者有话说】 好甜。 第54章 五十四朵薄荷 ◎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迅速挂断的电话,落在陶栀眼里,明晃晃的心虚。 陶栀的眼神在邬别雪瓷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一句话也没说,将那碗熬得香甜的粥放到床头柜上,就要转身离开。 “陶栀……”邬别雪见她要走,急忙出声喊她。 陶栀顿了一秒,停在远处,转过身来,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师姐还有什么事吗?” 邬别雪见她似笑非笑,神情带着些不耐,竟生出几分无措来。她此前从未想过,这样柔和乖软的面庞,也会露出这样冷淡疏离的一面。更没想到……竟是对她。 于是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哽在喉间,最终化成苦涩齑粉,唇间也只吐出僵硬的两个字:“……谢谢。” 陶栀点点头,“举手之劳,室友该做的。” 她刻意把“室友”那两个字咬得很重,落在邬别雪耳朵里,像是急不可耐地划清界限。 就像……她当初用这个身份自欺欺人一样。只是此刻,从陶栀口中道出的话更刺耳,显得更狠心。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被角,骨节泛白,别过脸去,掩藏眸中的情绪。 陶栀瞥见她黯然眉眼,眼睫轻颤,忽然又不忍心搬走了。 她原本不想面对邬别雪,也想用若即若离的触碰试探对方的态度,于是打算这几天搬出寝室住。 又打听到卓芊还在法国没返校,601空出来了床位。 所以她和卓芊联系商量好了,过去住几天。 但此时此刻,她又不想离开了。 邬别雪向来很擅长掩藏情绪,无论是喜悦还是惬意,又或者低落失望,她都能装进薄情眉眼里,掩出波澜不惊的从容。 可偏偏,陶栀就是无比清晰地读懂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陶栀凝视着她利落立体的侧脸,那些藏在眸中的情绪不过转眼便平复成淡然无谓的态度,一如既往。 只是过分苍白的唇际和低垂的眼帘总让人觉得,她好脆弱。 陶栀的目光从对方的眉骨滑落至唇角,顺着邬别雪修长的颈线游走,在瞥见对方锁骨凹陷处投下的阴影时,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她眼睑微压,眉梢斜挑,移开眼后不紧不慢开口道:“师姐,你总是太忙,我总是很怕打扰你。所以原本打算这学期搬到卓师姐那里去的。” 余光里,床上的人听闻后果然一僵,随即转过脸来望着她,冷淡目光烧得急切,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陶栀干脆地转过身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踱到衣柜前,指尖在一排衣物间流连,最后拽出条奶油色的银狐绒睡袍。 是去年十八岁生日时林静宜送的礼物,说她的身材很适合这样掐腰露肩的衣服,但她还从未穿过。 她拿好衣服转过身,笑着朝邬别雪道:“不过卓师姐还没回来,搬东西什么的不太方便,所以只能先搁置了。” 没再等邬别雪回应,她自顾自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才缓慢移回视线。 唇际微微启开,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浴室里淅沥的水声窒闷地响了半晌,她听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端起床头柜上那碗放得温凉的粥,一勺一勺机械地往嘴里送。 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似是安抚内心慌乱的本能。 等她食不知味地用下一小碗粥,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后,回到卧室,恰好碰见浴室门推开。 氤氲水汽如薄纱漫出,里面的人抬手拆开挽起的头发,迈出浴室。 睡袍特有的垂坠感紧贴曲线,却并不束缚。丝质面料随着动作勾勒出流畅的肩颈线条,隐隐约约露出圆润肩峰,连带着细瘦腰线,悉数若隐若现。 被蒸红的肌肤,睡袍下摆扫过纤细脚踝,放任无法遏制的念头,连同未干的水珠,无声地从锁骨没入衣领深处。 只一眼,邬别雪就生硬地移开视线,喉中干涩无比。 媚意这种词放在陶栀身上根本不搭边,她分明柔软可爱,连眼神都纯澈得堪比春日溪水。可邬别雪还是觉得,此刻的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吸引人的纯真,无意要撩拨,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思绪又开始扩散。她下意识地想,此前陶栀从未在她眼前穿过这样的衣服。那日后呢?日后她搬去和卓芊一起住,她会经常穿这样的衣服吗? 卓芊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她难道真的毫无所觉吗? 为什么要搬去和卓芊一起住呢?是不愿意原谅自己,所以不想再和自己有瓜葛了吗? “陶栀不再喜欢自己”这个念头才刚浮现,邬别雪便瞬间如坠冰窟,慌得浑身发颤。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猛地攫住心脏,紧紧攥住她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好想让陶栀等等她,等她处理好债务,等她重新拥有向她靠近的底气。 可忽生的清醒如倾盆冰水,当头浇下,窒息的寒意瞬间灭顶。 她猛然意识到——陶栀确实该离她远一些。 至少在她还清债务前。 她绝不能让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波及到陶栀分毫。而她这片狼籍,也没有资格奢求对方的等待和驻足。 邬别雪终于彻悟,原来金钱真的有这么重要。 刚破产的那一年,她对自身处境看得极其淡然。十八岁的她认为财富不过是靠时间和气力便能堆砌的山丘,即使压榨筋骨、献祭灵魂,也总有路可行。 可生活的威力是在忙碌奔波中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的,她用以自持的矜傲也一点一点被扯进世俗生活里。 二十岁,她终于学会正视金钱。可她对物质的欲望极低,于是也从未向金钱屈服过。 直至……此刻。 在粘稠无际的阴影中,感情,终于迫使邬别雪抬头仰望金钱的力量。 它可以牢树根基,让两人的情感在上面搭窝筑巢,也可以撑出一席覆蔽,隔绝生活里物质引发的风雨。 仅仅是一串数字,就可以粉碎压在身上的巨石。 而自己……一无所有。 给不了陶栀这样的基础,也没办法为她遮蔽风雨的寸檐。 所以,她只能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陶栀离自己越来越远,乃至彻底从自己身边消失。而她……不能挽留。 第67章 金钱,金钱在扼杀她的情感,在缓慢侵蚀她的自尊,从四面八方洞穿贫瘠的心脏。 而她无力反抗。 陶栀回眼之际,见邬别雪还愣在原处。 “怎么了师姐?”陶栀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邬别雪死死咬紧下唇,半晌后才扯出个苍白笑意:“嗯。” 她的眸光依旧躲闪,却是因仓皇至极的无力。 陶栀似乎在她眉眼间瞥见了极力克制的挣扎痕迹,可那些情绪总是消散得太快,她没办法辨认清楚,就转瞬即逝。 她紧皱秀眉,心弦绷紧,生出些莫名的慌乱,“师姐要说什么?” 邬别雪缓缓抬起眼帘,终于迎上她的目光,不过只是片刻,又急忙躲开。 那双总是清冽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想问你……什么时候搬过去。”她顿了顿,喉骨微动,隐下多余的颤意,“我可以……帮忙。” 话音落地的刹那,空气骤然凝滞。 陶栀眸光猛然收束。 卧室陷入死寂,连空气都凝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耳畔只剩一片真空般的寂静,尖锐地锲入神经末梢,让翻涌的苦涩和刺痛占据意识。 漫长的寂静之后,陶栀忽然轻笑一声,眼眶里却早已蓄起破碎水光。 她攥住邬别雪的手腕,彻底斩断对方任何后退的余地,随即逼至邬别雪身前,不容抗拒地撞进邬别雪的怀里。 距离瞬间消弭,身体亲密的轮廓贴合得如同密不可分的情侣,可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却好似硝烟弥漫的战场。 “邬别雪,”她的声音还沾着甜润的底色,但那些惯有的乖巧柔软被彻底剥离,连尾音里的轻颤都带着冷意,“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 滚烫的泪水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汹涌积聚,却倔强地不肯坠落。 她盯紧邬别雪,一字一句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想让我搬出去。” “说……你想让我搬去和卓芊一起住。” 她的声音在发抖。 邬别雪退无可退。面对眼前人的质问,她的喉咙像被砂石堵塞,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 她只能垂下眼睑,任由对方颤抖的、滚烫的、香软的气息将自己层层淹没。 沉默如同不断涨潮的海水,要将两人溺毙。 胸腔里的空气稀薄得近乎真空,邬别雪感到阵阵眩晕,窒息感如潮水般淹过头顶。 “嗡——” 衣袋里猝然炸开的手机震动,骤然劈开凝滞的沉默。 突兀的噪音此刻却荒谬地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抽出手机,力度大到快让冰冷的机身快割破她的掌心。但当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映入眼帘时,她终于猝然清醒。 陶栀也瞥见里手机上的备注,眸底忽生几分了然笑意,却显得苦涩无比。 她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松开了紧攥着邬别雪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接吗?” 邬别雪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电话接通的一瞬,婷婷欢快的语调闯出扬声器,和粘滞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邬老师,明天刚好我要去江大附近,可不可以我来找你,我们在江大里上课?” “……嗯。” 胡乱应声后挂断,邬别雪几乎是脱力般把手机塞回衣兜里。 陶栀望着她苍白的眉眼,扯了扯唇角道:“你生病了。” 未尽的话语悬在两人之间,断了后文。 邬别雪如何不懂?可今天因病耽误的课时,已经是她承受不起的损失,她不能再错过任何一丝进账的机会。 错过的进账,点滴汇聚,最后会让她错过……陶栀。 她几乎是凭本能摇头,声音低弱:“没事的,我可以……” “邬别雪。”陶栀平静地打断她,“你生了病,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要去见她,是吗?” 邬别雪喉中干涩,薄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陶栀的视线锁死邬别雪躲闪的眸光,步步紧逼,“还是说……” “你也乐在其中?” 邬别雪眉心痛苦地蹙紧,挣扎了一瞬,仍试图维护那份来之不易的纯净:“我只是她的老师,她也才十六岁,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 陶栀忽然笑了,向来温软的语气此刻带着几分讥诮:“那种感情?什么感情?” “你连‘喜欢’这两个字都不愿意说出口吗?为什么?” 悬而不决的眼泪终于狠狠砸下,汹涌至极。可陶栀还是在笑,唇边的笑涡盛满湿漉漉的痛楚,映着眼尾洇开的红。 “是觉得十八岁才配得上这两个字?觉得她的喜欢不干净?还是觉得我心思龌龊,把她想得太不堪?” 陶栀抬手抹掉狼狈的眼泪,固执地看着邬别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邬别雪……那我的喜欢呢?” “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比她还要早得多。” “十六岁,我做了第一个关于你的春梦。” “成为你的室友后,我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陶栀无力地闭了闭眼,支离破碎的颤音在安静的室内字字清晰:“如果连她的喜欢都算肮脏的话……” “那我肖想觊觎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十恶不赦?”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笨蛋小栀以后会后悔自己说的“每天”[黄心][黄心][黄心] 大家真的有被虐到吗[可怜]点开评论区一水的哭哭都让我不忍心发刀了(喂但是怎么还是在发) 总之小高潮算是爆发了大高潮也差不多要来了也就意味着从恨海情天回归到甜甜恋爱指日可待了^_^ 碎碎念time 这一本连载期成绩实在太差了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写得烂到没人看又因为现生太忙要做的事太多精力实在不够分存稿耗尽以后几乎每天都是想方设法挤时间码字简直是身体精神双重折磨甚至一度想停笔[化了] 但是真的很感恩各位读者的一路陪伴而且不可否认写这本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常常会被她们的相处可爱到 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试着克服有始有终尽力给她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55章 五十五朵薄荷 ◎她对邬别雪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 邬别雪僵立原地,瞳孔失焦地望着那扇被摔上的密码门。 好像让她的最后一道生路也被封堵。 剧烈的眩晕感裹挟着心跳失控的余震汹涌而来,耳边是窒息般的耳鸣。 她颓然跌坐在床沿,任由急促的喘息在胸腔里撕扯,怔愣地回想起方才陶栀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好像质问,却分明委屈至极,哭腔颤抖,好像啜泣的幼兽。 邬别雪死死掐着指尖,直到皮肉传来锐痛,她才在漫长的僵坐中,终于把对方话中的意味辨析清楚。 邬别雪未曾预料到陶栀还愿意和她告白——即使发生的场景早已不像她原想的那样美好甜蜜,但这一切都是她亲手搞砸的。 怪她搞砸了陶栀的心意,搞砸了可能产生的羁绊,现在,她甚至快要弄丢陶栀了。 这念头一出,巨大的恐慌攫住心脏。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苍白麻木的眼眶里溢出,某种急于挽回的恐慌驱使她仓促中站起身来,却因无力又摔落在床边,膝盖和脚踝重重撞上坚硬床架,立时出现淤青。 病体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乏力,让她连起身追赶都成了奢望。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却狼狈得像脱水的鱼,连喘息都已经耗尽全力。 口袋里手机滑脱,砸在地板的声音空洞刺耳。但她没心思捡,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连手机都要和她作对。 跌跌撞撞地再次站起,她正要迈出脚步去追上陶栀,手机却再一次扔出震动的炸弹,屏幕上赫然炸开柏鲤的名字。 只消一瞥,世界骤然失重。 她仿若溺入深海,刚刚强撑起的力气瞬间蒸发,窒息感如同万吨海水倾轧而下。 视野在模糊的蓝黑色里急速下坠,心脏泵出的血液迅速冷却。 她清醒了。 . 泪水模糊了视线,陶栀甚至看不清密码盘,胡乱在601的门锁上蹭了几下,听到“嘀”的开门声,便一头撞了进去。 她将自己摔进那张逼仄狭窄的单人沙发里,灯也懒得开。 黑暗里弥漫着一股久无生气的冷清空旷。卓芊离开前把那个巨大的海水缸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那只淘气的小猫鲨,也被她空运回了法国的庄园,住进了豪华的海水池里。 卓芊说,等把小猫鲨养大,她再空运回来让陶栀骑。 陶栀闭着眼,抬起手背在脸上胡乱地擦。她讨厌眼泪,知道哭泣没有任何作用,更厌弃这种软弱的自己。 第68章 可咸涩的液体却像失控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怎么也擦不干。 她自暴自弃地放下手,将身体蜷缩进更深的沙发角落,放任冰冷的泪水在面颊上肆意蜿蜒。 低低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狼狈。 最后,连哭泣也耗尽了力气,意识在冰冷的湿意里一点点沉坠,跌入昏沉的黑暗。 深夜的航班落地,卓芊风尘仆仆回到寝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几乎原地定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沙发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影。女孩眼尾、鼻尖都哭得泛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纤细的身体裹在一件……质感丰盈的狐绒睡袍里。 卓芊下意识退后一步,抬头反复确认了门牌号,才合上门走到陶栀身边,望着她身上的狐绒睡袍紧锁眉头。 真……变成小狐狸了? 卓芊表情复杂地僵在原地。 不得不说,那件睡袍很适合陶栀,并不俗艳,也不浮夸,丝绒质地紧贴着玲珑曲线,领口处露出的肌肤白得晃眼。 明明该是充满诱惑力的画面,但她此刻却十分害怕……对方着凉。 这个念头一窜出来,连卓芊自己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一个漂亮的女孩穿着性感睡袍,如此惹人怜爱地出现在她宿舍里,她的第一反应居然只是担心对方感冒! jesus! 她果然是被古老的东方美德给腌得根正苗红了! 卓芊惶恐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倾身,双臂探向陶栀后颈和膝弯,将她抱起,运到卧室里去。 她已经尽力放轻动作了,可陶栀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睁开了眼。 等反应过来后,陶栀猛然瞪大了还带着泪意和红肿的双眼,直勾勾看向眼前努力憋笑的西方面孔。 “卓师姐,你怎么今晚就回来了……”她揉揉眼,声音有些沙哑。 卓芊利落地打开空调暖风,顺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严严实实地盖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做完这些,她才坐回床边,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现在,我想你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她指了指那身睡袍,“为什么穿着这种……嗯,‘战袍’,睡在我的冷板凳上?” 陶栀哽住了,纤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 半晌,细弱蚊呐的声音才从被子里闷闷传来:“……不好看吗?” 卓芊急忙摆手,语言系统差点失控:“好看!好看!flawless!”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我只是……觉得很不一样!你以前不这么穿,never,对吧?” 陶栀这才慢慢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弱的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穿给邬别雪看的。” 卓芊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敏锐地感觉到了话里的奇怪之处。 陶栀以前从不叫邬别雪的全名,都是一口一个“邬师姐”,软声软调,喊得她都心痒痒。 “嗯哼,”卓芊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她不喜欢吗?” 陶栀的嘴角难以遏制地向下一撇,刚刚还泛着一丝笑意的眼圈瞬间又涌上一层更厚的水光,似乎又快哭了。 “jesuschrist!” 卓芊最怕女孩哭,几乎是瞬间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地倾身,一把将陶栀搂进自己怀里,毫无章法地在对方单薄的背上轻拍:“ohmygosh!别哭!千万别掉眼泪!” 笨拙的安慰反而成了崩溃的闸门。 陶栀原本不想哭的,但被拥入温热怀里,竟让她生出了几分安心感。于是将脸深深埋进卓芊的颈窝,泪水又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肩背因为无声的呜咽而发颤。 卓芊慌乱无措,只好把人抱得紧了些,带着安抚意味摸摸她的头。 莫名的,她觉得这女孩和自己十二岁的妹妹很像。 哭起来可怜巴巴,让她心都快碎了,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 弥漫的怜惜带来的熟悉感让她的手猛然一顿。 瞳孔骤然紧缩,卓芊分辨着两种相似的感情,在震惊中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对陶栀……好像并不是想要占有对方的那种喜欢。 而更像是……年长者对妹妹的喜欢。 她一向不把感情当回事,风流恣意,让许多女孩为她黯然受伤,也从未反省过自己。 但此刻,搂着这样脆弱的女孩,她忽然生出极其强烈的念头——她十分、非常、extremely不愿让那样轻佻的感情伤害到陶栀。 她不想让这样美好的女孩因她难过。 “hey!小桃桃,”卓芊收紧手臂,声音放得极柔,笨拙却真挚地哄着,“告诉我,是不是astrid那家伙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把她揍成frenchcroissant!” 陶栀闻言,难为情地擦擦眼泪,轻声道:“不可以……不可以欺负她。她生病了。” 卓芊被对方无私的善意惊得再次睁大双眼。 古老的东方美德竟有如此威力!她现在觉得在她眼里,陶栀整个人都闪着天使的金光。 陶栀局促地从卓芊温热的怀抱里退出来,手指下意识地理了理蹭乱的发丝和睡袍皱褶,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卓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你要去哪儿?” “我……师姐你回来了,我占着你的地方不太好,”陶栀垂着眼帘,低声解释,“我去找其她朋友凑合一晚……” 卓芊足足愣了两秒,才咂摸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呃,那个成语叫什么?你怕我们孤女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uh?”卓芊边笑边把她塞回被窝,一本正经地道:“嘿,相信我好吗?我现在只把你当妹妹看了!” 陶栀仓皇地捏了捏手指,似乎还是有点难为情。 卓芊抬手给她理了理被角,笑得明媚灿烂,话语却掺着几分无奈:“你可能不知道,所有在我面前哭过的女孩,最后都成了我的妹妹。” “我实在太害怕女孩哭了!女孩只要一哭,我就失去了对对方的所有兴致。” 她上下起伏的语气让不标准的中文变得愈发滑稽。陶栀绷紧的神经终于被这无厘头的坦白戳破,因她的幽默破涕为笑。 卓芊见她终于开朗起来,也弯了弯眉眼,“总之,你就放心睡吧。我可以收容失落小女孩……” 总觉得话里隐隐不对,又见陶栀警觉般望过来,卓芊挠挠头,又急忙补充一句:“呃……当然是只收容妹妹女孩……说实话,也没有其她女孩睡过我……” 陶栀虽然知道她中文不好,但听她越解释越乱,还是不禁抽动唇角。 “师姐,你去洗漱吧。” 卓芊解释半天也没解释清楚,闻言干脆耸耸肩放弃挣扎,起身走向浴室。 进去的前一秒,她往后仰了仰身子,笑着用英语朝陶栀道:“嘿,小桃桃,明晚我会组织一次班级聚会,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朝陶栀眨眨眼,“我买了一辆新的机车,可以载你兜风。” “保证让你成为聚会焦点!” 陶栀现在没心情和她讨论这些,于是拉长调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就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接收消息的轻响,像刻意不许她安定。 除夕之后,她就取消了给邬别雪设置的特殊铃声。所以此刻,她并不知晓给她发消息的人是谁。 黑暗中,陶栀的心跳骤然加速,喉间猛地泛起一阵苦涩,伸向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抖着手解开锁屏,映入眼帘的……是许闪闪的名字。 心里无声悬挂巨石猛地落地,砸起一片酸楚的尘埃。 说不清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是一种更难以名状的……失落。 她用力晃晃脑袋,想把这份讨厌的情绪甩出脑海。 屏幕上,许闪闪的那串消息不容忽视:小栀!明天班级聚会求你救命!帮我化个妆吧「可怜」 闪闪:我真的搞不定眼线笔!我快把自己戳瞎了「抓狂」 陶栀挪动手指回复:没问题~「猪猪ok」 回复完闪闪,她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早已没有特殊标识、却依然固执占据着置*顶位置的对话框。 良久后,陶栀用力闭了闭眼,把手机锁屏扔开,猛地翻了个身,整张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强迫自己沉入黑暗。 反正……反正那些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就算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迟早要坦白,她对邬别雪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 【作者有话说】 其实虐虐的占比也不是很大对叭,也就五六七八章……(心虚) 但是请相信我后面真的巨无敌甜好吗[可怜] := 以及谢谢大家的鼓励!大家的安慰我都有收到~但是不用给我投雷啦!实在太破费了[猫爪]你们喜欢这篇文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哈哈大笑] 第69章 第56章 五十六朵薄荷 ◎我的大学生活也不是只有你,对吗?◎ 因为前一晚哭得太凶,第二天,陶栀的眼睛果然不出意料地泛肿。 陶栀采取了紧急消肿措施,又想出个过敏的说辞,才没有在许闪闪和林静宜探究的眼神里露馅。 “看上面喔……”陶栀用食指挑起许闪闪的下颌,稳着手在她合拢的眼尾处勾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又细细地把尾端连起来。 她拉开距离,望了望许闪闪的妆面,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化妆包里拾出几支口红,垂头在手背试色。 许闪闪看着眼前人垂眸认真挑口红的模样,心脏乱七八糟地跳个没完。 又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急忙转开眼去看旁边的林静宜,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结果谁知道林静宜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娇羞般挠挠头道:“小栀,你好会化哦。” 许闪闪没懂她为什么不敢看自己,不过闻言也点点头赞同:“小栀真的太厉害了。” 陶栀笑笑,没说话,挑出支水雾唇釉帮许闪闪涂好。 “好啦。”她把唇釉拧好,随口问道:“几点了?” 林静宜回:“四点半了。” 许闪闪闻言也看了下手机,见陶栀给自己化妆耽误了不少时间,愧疚道:“不好意思喔小栀……耽误你时间啦,我们快点收拾吧?” 陶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静宜摆摆手,要许闪闪安心:“安啦,她手很巧,半个小时就可以给自己化出精致全妆。” 言罢,往后狠狠一倒,躺到床上,气若游丝、可怜巴巴道:“你们都去聚会,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 许闪闪见陶栀半点也不急,终于被她身上的从容折服。于是挠挠头,望着林静宜道:“那、那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反正也只是个班级聚会,吃个饭玩一玩而已,你和我和小栀呆在一起就好……” 林静宜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脸抗拒:“我才不要!太尴尬了啦!” “喂!你不是e人吗?走啦,和我们一起嘛。” “我的e是eat的e……” “那不是刚好吗!我们要去吃那家很有名的……” 陶栀听着她们俩闲聊,坐到林静宜的书桌前,指尖一拨,把镜子转向自己。 镜面里映出一张柔和却苍白的脸。眼皮微微肿着,唇际也没血色,显得没什么精神。 本来也只是个简单的聚会,不是什么多正式的场合。一群人又要吃饭,吃吃喝喝之后妆容难免花掉,又得补妆。 她意兴阑珊,只想着草草遮个瑕,涂个口红提提气色就够了。 口红都已经拧开盖了,倒在一边的林静宜却想起什么般忽然出声问她:“欸,小栀,邬师姐有好些吗?” 熟悉的人名生硬地刮过耳际,陶栀闻言一滞,手一顿,把口红狠狠按回去。 “不知道。”话音落地,陶栀鼓着腮帮子重新拿出眼线笔、睫毛膏、眼影盘、高光、修容,准备真的化个精致全妆。 林静宜听她冷声冷调的,知道自己踩了雷,于是心虚地闭了嘴。 气氛一时安静。 许闪闪换个衣服的功夫,回来就看到陶栀光速化好全妆,妆面清透完美得看不到半点瑕疵,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了。 那张不施粉黛时显得稚嫩清纯的脸,此刻像被刻刀细细修磨过。 稚软的眉眼变得清冽锐利,眼线流畅地延展出微挑的弧度,长睫浓密。轮廓被阴影和高光勾勒得如同建模般精致,却生出奇异柔和的媚意。 看起来像……摄人心魄的狐狸。 许闪闪保持着张口的姿势,踱到陶栀面前,带着崇拜的目光,舌头像打了结:“栀……栀……” 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床上的林静宜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兴致勃勃地像抢答:“这题我熟!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扭过头,刻意绷起脸,拿腔拿调地模仿陶栀带着嫌弃的神情和语气:“‘吱什么吱,你老鼠喔?’” 空气安静一瞬,两道看傻子的目光“唰”地同时射来。林静宜被看得心虚,又顿感无趣,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回被窝,只露出颗脑袋,闷声辩解:“干嘛啦……当初小栀就是这么说我的。” 许闪闪懒得跟她讲这么多,垂眼看了眼时间,就对陶栀道:“小栀,我们得出发了。” 陶栀刚想应,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睡袍。 与此同时,许闪闪也开口:“回去换个衣服吧小栀,我等你。” 陶栀站在原地,脑海里千万道念头纠缠,最终化为心底一声轻叹。 她应了声,准备回807换件衣服。 反正……邬别雪现在应该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寝室应该没人。 陶栀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站在电梯里看红色的数字从10跳到8。 意料之中的空旷笼罩了整个房间。 寝室果然没人。 邬别雪果然没听她的,生了病也还是要去给小孩补课。 陶栀的不经意间瞥过邬别雪的书桌。上面有几本摊开的高中习题册,纸页上密密麻麻的、风骨凌厉的红色批注让她怔愣一秒,随即飞快移开视线。 胸口瞬间搅起一片浑浊的烦躁,闷得慌。 陶栀拉开自己衣柜门,在一排衣物里来回拨弄,指尖不耐地划过各种面料。 最终,胡乱扯出一件柔灰色的贴身细针针织衫,又随手拽出一条利落简洁的黑色a字短裙。 快到三月,但寒气依旧渗骨。陶栀怕感冒,又挑了件抗冻的奶白色毛呢大衣搭在外面,打算就这样出门。 空荡荡的寝室此刻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声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寝室里没人,她心烦意乱也懒得关卧室门了。 她抬手,扯住睡袍侧腰那根细细的系带用力一拉,带着凉意的空气瞬而贴上光洁的背部,让她忍不住耸了耸肩。 衣物褪下,堆叠在脚踝边刹那,陶栀听见了密码门刷开的声音。 她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这么倒霉,但她确实听见了短促而清晰的电子音,随即是门扇转动的轻微气声,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陶栀身形一僵,浑身肌肉僵硬,来不及重新把睡袍拾起,就听见卧室门口的脚步声骤然停止。 “啪” “哗啦” 书本砸落地面的闷响和纸张纷乱滑开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炸开。 邬别雪的呼吸猛然一窒。 赤裸光洁的躯体毫无预兆地闯入眼中,线条从舒展的肩胛一路流畅地收束至柔软凹陷的腰窝,温软生香,令她瞳孔骤然收缩,再放大。 下一秒,理智终于挣脱了短暂的宕机。邬别雪仓皇低头,死死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物理书,心跳声大得快把她耳膜震破。 背对着门口的陶栀闭了闭眼,羞窘的热浪直冲颅顶,几乎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装出几分从容,僵着手指勾起那件针织衫套过头顶,又抬腿把短裙嵌入腰际,心慌意乱到差点扣错腰侧的暗扣。 迅速换好衣服,毫不犹豫地拎起那件大衣,一言不发地要逃离。 邬别雪短促地抬眼,眼神在她面上滞留一瞬,生出惊艳,却又立马被更深的慌乱覆盖。 “陶栀……”身体先于思考完成阻拦,邬别雪下意识往门框边靠了靠,堵住她的去路。 陶栀立在原地,平复好呼吸,努力将神情放得淡然,抬眼望着邬别雪:“怎么了?” 稚软的眸光被雕琢到清冽,看上去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邬别雪敛眉,声音放得很轻:“……要去哪里?” 散落一地的高中教材阻隔在两人之间,像某道脆弱的天堑。 陶栀垂眼,目光在那叠纸页上极短暂地扫过,随即倏然抬起素白下颌,望向邬别雪:“你这么关心我吗?” 往常柔软的话音愈发冷淡利落,带着拒人千里的生疏,听来刺耳至极。 邬别雪心腔涩苦,徒劳地启合薄唇,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陶栀立刻逼近一步,凑到她眼前,不出所料地看见对方狼狈退后,动作仓皇得像垂死的蝶试图振翅。 “邬别雪……”她噙着笑意不依不饶地再次靠近,伸出指尖,极轻、极轻地抚上对方因错愕而凝结的眉梢。 浅薄的光影里,陶栀的脸漂亮得像惑人心神的妖,连抛来的眼神都像缠着倒刺,轻易便要勾破心防。 邬别雪瞳孔瑟缩一颤,喉中干涩无比,一时忘记躲开。 她觉得这样的陶栀有些陌生,但却能……精准无比地渗透她的心脏,要它为之颤动不已,要它甘愿被对方缓慢毒蚀。 陶栀望着她的眼睛,笑音温软:“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下一瞬,指尖收回,方才还轻轻上翘的唇线放平,笑意褪了一干二净。 陶栀微微歪了歪头,面上几乎没有神情:“毕竟我的大学生活也不是只有你,对吗?” 第70章 身形错落,密码门冷情地合上。 邬别雪在原地伫立着,很久、很久。顶灯的光沉甸甸地泼洒下来,包裹住她单薄的身影,衬得身影愈发孤峭落拓。 玄关处的感应光线终于因长久的寂静而黯然熄灭,整个空间内最后一丝关于陶栀的气息也随之消散殆尽。 仿佛被方才的对峙抽走了最后的筋骨,邬别雪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去,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指尖不受控制地、小幅度地剧烈颤抖着,连带手腕也脆弱不堪地抖动起来。 她猛地用五指死死抠进教材的边缘,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起森然的白,才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一摞,没有让它们再次散落一地。 抱起书,她走向卧室,在书桌前坐定。脊背先是习惯性地挺直,随后却在寂静中悄无声息地、一寸寸地垮落。先是肩颈,再是腰背,最终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窗外,天色由暮色四合渐渐沉没为彻底的墨黑。卧室没有开灯,冰冷的黑暗无声弥漫,将邬别雪凝固的身影也彻底溶解、吞噬。 空间里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萧索的死寂。 她也是。 “你很关心我?” 你有什么立场关心我。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毕竟我的大学生活也不是只有你,对吗?” 会有其她人进入我的生活,不是只有你。 对方留下的几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播,邬别雪死死掐着手指,浑身发颤,残忍地舔舐着更深层次的意味。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良久后,密闭的空间里传来微不可察的气音,死死压抑,却仍旧从指缝里泄露。 【作者有话说】 铺垫一下[可怜]预计再有两三章就可以结束恨海情天了 第57章 五十七朵薄荷 ◎我对她说了很坏、很坏的话。◎ 卓芊早就敏锐地发现了陶栀低落的情绪。 更确切地说,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发现对方魂不守舍。 后座上的人好像没了重量和生气。她骑着机车,嘱咐对方好多遍抓紧自己,结果她应是应得乖巧,但指节依旧松松地攥着她的衣角,半分都不肯挪动。 没办法,她怕开快了把心不在焉的陶栀连人带魂给甩出去,只好把油门拧得小心翼翼。 于是一辆本该张扬的重型机车比街上的电瓶车跑得还要慢吞吞,点火系统委屈巴巴地低吼了半天,也终究提不上速。 到了聚餐地点,人声鼎沸,卓芊被簇拥在热闹中心,也没能和陶栀坐到一起。 但目光几次落在陶栀面上,总会发现她在走神发呆,面对旁人搭话也总是笑得牵强。 整个晚上,卓芊都被人潮环簇,又得负责带动气氛,一时分不出空来关心她。幸好许闪闪一直陪在陶栀身边,倒也让她安心了些。 吃过晚饭又转了一次场,一群人笑笑闹闹地进了ktv。 “学姐!你和我们一起吧……”“才不要!学姐和我们一起嘛……” 卓芊唇边挂着客套的笑意,娴熟地推拒着身边一圈女孩的热情邀请,眼神却随着陶栀单薄的背影移动,记住了她的包间号。 八人大包间,游射灯光影交错,屏幕上的斑斓在不同的面孔上流动,又滑向地面,碎成缤纷的暗河。 陶栀进去后,便把自己缩进了沙发最不起眼的角落,垂眼安静地盯着果盘里的草莓看。 密密麻麻的小种子嵌合在鲜红的果肉里,像稚嫩的心脏里钉穿的数不清的心事。 身旁人欢快地聊着天,她觉得有些无趣,于是拾起一小颗草莓,开始仔细地数上面的种子。 第一颗种子,她想,冬天的水果里,除了车厘子,只有草莓能讨邬别雪一份垂青。 第二颗种子,想起除夕那天早上,她和妈咪一起去生超,买了两大盒车厘子和草莓。她还用这些做了蛋糕,想要邬别雪尝尝。 她知道邬别雪讨厌甜食,所以那份蛋糕用的是代糖,很清淡。她很用心,做得很仔细,裱花形状漂亮,果酱甜味也把控得很好,连陶娇试过以后都真心实意地夸赞。 但邬别雪没吃到。 第三颗种子,那份蛋糕最后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呼吸短促,无意识用力,嫩红的果肉被掐破,溢出的粉色汁液染红指尖。 两个麦克风在点歌台附近飘着断续的音符,刺耳聒噪,拽回她的思绪。 有人开始兴高采烈地提议玩uno牌,瞬间点燃了大家的热情。 “来来来!发牌发牌!” 发牌的人被气氛裹挟着,动作麻利地分牌,也不由分说地发了陶栀的份。 “怎么啦小栀,是不是不舒服呀?”许闪闪察觉到异样,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感觉你今天晚上心情不是很好。” 陶栀低头看见自己手里几张排列过于整齐的同色数字牌,才恍然摇摇头,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宽慰对方的笑:“没有……” “啪”沉重的黑色功能牌落在茶几上,激起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 坐在陶栀上家的女孩挠了挠头,面露窘态:“该、该你了小栀……呃,累计加牌,到你得摸……十六张了。” “我去,太刺激了!”“幸好反转了,不然就该我摸了……”“你们好贴心,怕小栀热直接给她发了把扇子。” 笑语热闹,大家调笑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陶栀身上,期待她的应对。 陶栀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数字牌,确认毫无还手之力后,轻叹一口气,认命朝那堆高耸牌垛探手。 好不容易摸完十六张,便听见包间门“吱呀”一声毫无预兆地被推开。 众人下意识侧目,便见某道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口。卓芊微微挑眉,带着娇嗔的笑意朝众人道:“玩牌也不叫我,我可是高手。” 声音不高,却清亮地压过了包厢的背景乐。 她迈开长腿,三两步便越过了茶几的阻碍,极其自然地挨着陶栀在狭小的沙发上挤坐了下来。 没等陶栀反应,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手里那摞惨不忍睹的牌轻巧地抽了过去,“这手烂牌看得人眼晕,归我了。” “小栀有救喽~” 起哄声中掺杂着骤然拔高的期待,众人揶揄地开着玩笑,却也不过是打趣。 谁都知道陶栀的牌烂成了泥潭,基本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卓芊并未理会周遭的喧嚣,只噙着笑意低头,修长的手指在纸牌间翻飞,漫不经心地理着牌。 十分钟后。 “uno。” 宣告胜利的单词从红唇间轻吐,卓芊指尖轻盈飞出最后一张牌,如蝴蝶栖岸,落在层层牌面之上。 一时,包间里只剩下大屏幕里mv嘈杂的背景音。 牌桌上的众人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着面面相觑,被这场碾压式的逆转胜利惊得忘记做出反应。 卓芊利落地拍了拍手,笑着道:“我就不让你们做惩罚了。” 她攥着陶栀的手腕,带着对方站起身,用英语朝众人道:“不过我要带她走。你们继续玩。” 等再次坐上了机车后座,陶栀才懵懵懂懂反应过来。 她依旧伸出指尖松松地攥住对方的衣角,小声问了一句:“去哪里呀?” 引擎低鸣,油门轻拧,机车平稳地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卓芊金棕色的长发在夜风里飞舞,笑得恣意:“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陶栀坐在她的后座,感受到带着凉意的风贴上脸颊。 “yougottashowmethatyouwantmetostay……” “don'tturnandwalkaway……” 卓芊开始哼歌,是一首英文的r&b,舒缓的语调温柔地抚过耳际,又被夜风吹散在空气里。 陶栀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胸腔里积压了一整晚的滞涩终于渐渐松动开。 江市的夜晚很漂亮,和谐的斑斓光影坠落跳跃,烘出绚烂的霓虹夜。 有时候,这些灯光会让陶栀想起来到江市的第一年。 她小小的身体陷在陌生的轿车后座,脸蛋几乎要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对着窗外鳞次栉比、水晶玻璃镶嵌的高楼大厦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时的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面对这座城市任何的华丽面貌总是局促不安。 可是每次一想到她是和邬别雪在同一片光影里呼吸,动荡的心就会莫名安适几分。 再生出……几分和邬别雪距离拉近的庆幸。 看着灯光被疾驰的车速拉长成一条条细碎的光尾流星,她也会幼稚地想:可不可以对这些一闪即逝的流星许个愿。 不知道算不算流星,也不知道愿望能不能实现,但是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许了。 那时她还不能说话,不过幸好许愿不用宣之于口,这是难得的平等时刻。 她纠结了半天,在好多愿望里挑来挑去,最后在心里悄悄道:“希望邬别雪会喜欢我。” 第71章 年幼的她不理解“喜欢”的具体含义,不过她喜欢她的妈咪和妈妈,那是一种会让人产生幸福的感觉。 她想邬别雪幸福。 她揪着手指想了想,又怕那些假流星不懂二者之间的等号,于是又郑重地在心里补充道:“我希望邬别雪幸福。” 十年后的现在,陶栀攥紧卓芊的衣角,闭眼之际,机车霎时钻进隧道,灯光被骤然吞没。 许过愿的流星坠进黑暗。 . 卓芊轻车熟路地引着陶栀穿过慵懒松弛的人影和低回的蓝调音乐,熟稔地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落座。 她招手向侍者低声点单,除了自己的特调,还特意给陶栀要了杯度数很低的冰激淋奶酒。 安排完这一切,卓芊刚抬起眼,便忍不住噗嗤一声。 对面的陶栀正襟危坐,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紧抿双唇,拘谨的模样在这片惬意放松的人群里简直格格不入得过于突出。 甚至端正得有点像在参加高考。 “hey,”卓芊没忍住朝前凑近,笑着朝她道:“你不要太害怕,这是一家清吧……” 话语刚落地,那杯奶酒就被侍者端上来。盛在漂亮的阔口杯里,顶端堆着柔滑的香草冰激淋,下面漾着烟粉色的奶油酒液,粉嫩色调和夏天的桃子很像。 “尝尝吧,度数很低的。”卓芊撑起下颌,带着慵懒笑意朝她道。 陶栀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端起那杯酒,凑近杯沿,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喝。 见她唇际沾上奶油,模样娇软可爱,卓芊眼睛都快笑弯成月牙。 她抽出一张纸递给陶栀,又在心里释然般长长舒了口气——果然只能是妹妹了。 她实在不忍心下手。 “来吧,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卓芊端起自己的酒喝了一口,挑眉问道:“是什么让你看起来这么……umm,blue?悲伤?” 陶栀闻言,眉眼低落,放下酒杯,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肯说。 卓芊真不懂东方人这么能含蓄成这样,明明看起来都快难过死了,却还要强撑着。 但她又不忍心对陶栀说重话,只好放柔声音,想引着对方多说些:“是astrid对吗?” 陶栀还是不说话,倒是眼睛里骤然蓄起泪水。 卓芊心领神会,有意缓和气氛,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分散她的注意力:“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只叫她的英文名?” 见陶栀掀起眼帘望来,卓芊笑着解释道:“因为我不会读她的中文名……哈哈哈。” “怎么念来着……邬……邬……邬……” 卓芊语调拉长,邬来邬去,也没邬出个所以然,倒像是在呜呜地哭。 陶栀垂眼,没忍住笑了。 卓芊“啧”了一声,舌头打架半天,还是试着念出她的名字,只是三个字连在一起就变了调:“五杯邪?” 陶栀摇摇头,唇边笑意变缓,一个字一个字把她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圆:“邬别雪。” “好吧!五憋削!”卓芊耸耸肩,满不在意继续道:“所以你的悲伤是因为她吗?” 陶栀长睫轻颤,指尖在酒杯外壁摩挲了半晌,心绪纠缠。 卓芊也不催她,只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酒,安静地等待对方做是否开口的决定。 在相对的沉寂中,那盏酒见了底。 卓芊不慌不忙重新点了一排颜色亮丽的龙舌兰日出,小杯的shot。 刚仰头喝下第一杯,终于见对方抿紧的双唇轻轻启开。 陶栀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道:“我今天……对她说了很坏很坏的话。” 在昏暗诡丽的灯光里,卓芊看到她眼眶倏地泛红。 “嗯……有多坏呢?” 陶栀唇角向下撇了撇,小声地道:“她问我去哪里……我说、我说她还是关心一下自己……” 尾字含糊地吐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滴浑圆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陶栀急忙抬手擦掉,又磕磕绊绊地继续道:“我还说、还说我的大学生活不是只有她……” 卓芊安静地听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和盘托出,眉毛一点点挑高,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困惑——这话很坏吗? 好吧……如果这话是从这个说话向来软声软调的女孩口中说出,带来的对比也许确实算得上有一丁点坏。 “所以你觉得自己对她说了重话,你很愧疚?”卓芊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含蓄深婉的感情,但还是想试着帮到对方。 陶栀低低地“嗯”了一声,眉眼低落,“我对她生气了。” “hey!stop!”卓芊猛地坐直身体,双掌摊开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严肃地纠正对方的危险思想:“你不应该对自己的任何情绪感到愧疚!” 看着眼前人双眼里浮出迷茫无措,卓芊轻叹一口气,放缓语气道:“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许多关系的问题都出在误会上。”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听见我妹妹对家里佣人大吼大叫,我很严厉地训斥了她。”卓芊耸耸肩,试图用自己的例子开导陶栀,“结果她特别伤心,又生气又难过,好长一段时间不理我。” 卓芊回想起自己的妹妹,立体深邃的眉眼柔和几分,语气又带上几分懊恼:“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个佣人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被我妹妹听见了。” “她其实是在维护我,结果我根本没问原因,就那样训斥她。” 陶栀吸了吸鼻子,“后来呢?” 卓芊重新端起一杯,仰头灌下后,才不紧不慢笑着道:“后来我向她认了错,把她想要的手链全系列买下来送给她了。她就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了。” 陶栀知道卓芊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于是垂头沉默良久。 半晌后,她仰起头,吸吸鼻子,认真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和她道歉的……” 她抿了抿唇,又用极轻的声音,仿佛在对自己说:“再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卓芊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朝她晃了晃,“碰个杯?” 陶栀双手捧起那盏奶酒,和她碰了碰,慢慢把剩下的酒液都喝掉了。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个卫生间,我们就回去。”卓芊结了账,朝她眨眨眼,“回去问清楚你们的误会。” “对了,还有两杯shot,如果你想喝可以试试,一杯也就一盎司。”卓芊下颌微扬,笑着朝那两杯酒点了点。 陶栀乖乖地点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 “slowlyfalling……” 卓芊哼着那首r&b进了卫生间的门,便见一个穿着皮衣的年轻女生撑在阔大的洗手池台面前,语气烦躁地打着电话。 “你最近先别出学校……” “要处理附属条约的利息……” “我在和你那边的律师对接了,有进展会告诉你……” 卓芊听不懂这一长串名词,也无心窥探对方的隐私,只匆匆一瞥,便擦肩而过。 但就是这一眼,她被镜面中折射出的东方面孔惊得瞪大了眼。 对方眉眼凌厉,眼梢冷刃般斜斜挑起,眉骨立体如刻,墨黑的双眸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冷清疏离的眉眼熟悉得令人心颤,让她无端地想起……邬别雪。 但邬别雪不会这样浮戾,也不会在眉毛和鼻梁上打钉子。 卓芊的震惊还未平复,目光本能地逡巡,便敏锐地发现了对方唇角的血迹和额角的伤口。 此时,镜中的那双眼倏地抬起,恰好与卓芊在镜中对视。 柏鲤只冷漠地扫了一眼这张西方面孔,眉宇间瞬间积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排斥,敌意愈浓,毫不迟疑地移开了视线。 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戾气再次翻腾。 虚情假意的催债人明面上揣着笑,背地里不知多少次让人找她麻烦。 寻衅生事,又拿捏着尺度,像一群恼人的蚊蝇,叮两口让她心烦意乱,又不真正地和她起冲突,不至于闹到报警的程度。 这般纠缠滋扰,不过是为了恐吓施压,逼她更快地吐出钱来。 今天来找她的人里有一个也是这样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导致她现在对所有西方面孔都生不出一丝好感。 没办法,谁让那老登写的第一联络人是她。邬别雪又常在校内,难得一见,债方自然而然缠上了她。 苦嘲漫上心头,柏鲤嗤了一声,却又觉得……幸好是她。 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她在街头巷尾打架的次数怕是真比那位四体不勤的金丝雀吃过的盐还多。她对这附近地形熟悉,被缠上了也能很快脱身。 但要是这群豺狼盯上的是身娇体贵的邬别雪…… 柏鲤朝水池里啐出一口血,“啧”了一声,开水龙头冲掉那抹红色。 “没有……没找我麻烦。”她侧了侧身,避开镜中那外国人的视线,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几分不耐:“我睡警局门口行了吗?我知道,你别说了。” 第72章 一旁的卓芊站在原地回想许久,确认自己没有分辨错这女生方才的目光,分明就是嫌恶和浓厚的敌意。 可她第一次和她见面,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秉性单纯的小老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下意识用英文问道:“嘿,你需要帮忙吗?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柏鲤被肩膀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得猛一甩肩,拧着眉头不耐地回头瞥她一眼,“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卓芊哑然一瞬,切换成不标准的中文:“呃……我是说,你需要帮忙吗?” 柏鲤像没听见,或者压根懒得搭理,只一个利落的转身,迈开步子就要走。 卓芊见她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忍不住拽住对方的肩膀,“你流血了……” 柏鲤被相似的纠缠磨得心烦意乱。连日积累的烦躁加上此刻身体不适的戾气,让她没忍住提高音量道:“你爸的离我远点!” 卓芊撞进对方熟悉却更狠厉轻佻的双眼,心尖猛然一颤。 她听不懂对方的国粹,不知道对方是在骂她,只以为对方因为受伤所以心情不好,于是轻声开口道:“你……你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一向都是别人搭讪她,此刻她难得主动一回,姿态难免笨拙。 “……呃……你长得有点像我的……”她有些词穷地抓了抓金棕色的长发,脑中的中文词汇库飞速旋转,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形容邬别雪。 眼见对方愈发不耐烦,她也越发急切,只好揪出此时脑海中唯一的词汇:“……前女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啪” 片刻后,响亮的脆击骤然炸响在这方空间里。 卓芊感受着颊侧火辣辣的灼痛感,身体保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僵在原地,思维彻底断线,仿佛凝成一尊雕像。 她……被打了? 她、她又被打了? 被这个仅有一面之缘、仅仅因为说她长得像前女友的女孩……扇了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她这辈子只被两个人扇过耳光。邬别雪也就算了,她确实做错了,可这个女孩凭什么要打她? 卓芊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颤。 她拔腿就追,在昏昧摇曳的光影和浮动的人潮里左右寻觅,但那女孩已然不知所踪。 一口闷气生生堵在胸口,卓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得不拧身折返回吵闹的卡座。 角落里,陶栀还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只是眼神有些虚浮地落在杯沿残留的酒渍上*,像在发呆。 剩下的那两杯龙舌兰已经被喝掉了。 卓芊压下心间翻腾的情绪,拿过椅背上的外套,朝她招招手,温声道:“小狐狸,我们回去了。” “哦、好。”陶栀慢吞吞地站起来,蹭到卓芊身边,垂头攥住了她的袖口。 卓芊侧目,见她神情乖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幼时也爱这样牵着自己。 心口那点残存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散尽了。 喝了酒,机车是肯定不能碰了。她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重机车寄存在酒吧门外,在手机上重新打了车。 回去路上,城市的流光在车窗外飞逝成模糊的河。 陶栀将发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异常安静地望着外面虚幻的街景,长长的睫毛偶尔轻微扇动一下。卓芊也身心俱疲,头靠上另一侧冰凉的车窗,疲惫地阖上了眼。 车子平稳地滑停在一区宿舍楼区外。卓芊先下车,绕到另一边刚把软绵绵的陶栀半搀半拖出来,脚一沾地,对方整个人就像没骨头般晃悠悠地朝她肩上倒。 “小心!”卓芊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半边身子轻轻倚靠在自己肩膀上,“你还好吗?”她低声问,换来一声模糊的回应。 卓芊只得认命地半抱半扶,一步一步、极有耐心地带着陶栀往熟悉的宿舍大门挪动。 但等到了一区楼底,却见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合得严丝合缝,门内厅廊的灯光早已熄灭。 卓芊迟钝地反应过来,过了十二点,宿舍楼宵禁了。 她一手搀着陶栀,另一只手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到门禁卡。 于是只好无奈问陶栀:“小狐狸,你有带门禁卡吗?” 对方神情凝滞,只是盯着楼底下那颗悬铃木看,看了半晌也不说话。 卓芊轻叹了一口气,试探性伸手在她大衣衣兜里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着。 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低语。 视角收束拔高,八楼的某个阳台,邬别雪沉在阴影里,平静的视线悄无声息裹上两人依偎的身影。 手中,亮着的手机在指间旋转,屏幕上是放大后的卓芊微信头像。 一幅简笔画,熟悉的笔迹和风格,两条小鱼。 和陶栀的糖果涂鸦头像莫名合拍。 两个小时前,她联系了林静宜,问清楚了陶栀的去向,便坐到阳台的折叠椅上默不作声地等。 一个小时前,她和柏鲤通过话,又和律师重新联络过,琐事和官司的筹备事宜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十分钟前,心烦意乱的她终于在冷清的楼底看见了迟归的人影。 旋转的手机在指间骤然停歇,一角生硬地撞在阳台瓷砖上,磕出冰冷的声响。 她拨通那个简笔画头像主人的微信通话。 视线里,卓芊颠三倒四地摸出手机。 接通的下一秒,邬别雪无比清晰地听见手机里传来陶栀轻软的嘟囔:“师姐、我冷……” 二月底的深夜,冷风确实无情。 邬别雪融在黑暗里注视着楼底的身影,轻轻眯了眯眼,唇际紧抿到泛白。 “我带你去住校外的房子……”卓芊手忙脚乱地安抚完陶栀,才意识到自己接通了邬别雪的电话,于是分出心神对电话那头道:“astrid?” 邬别雪沉默一秒,话音冷得如同淬冰:“我把电子门禁卡发你,带她回来。” 【作者有话说】 歌词“yougottashowmethatyouwantmetostay” “don'tturnandwalkaway” 来自keyshiacole的《fallin'out》 修罗场大树版(还没展开版)[星星眼] 为何这章如此之肥呢……首先鞠躬道歉 因为我的……考试周……来了[化了]之后的一周因为考试实在没有时间码字惹所以这一章想着尽量多写一些最好能把这个小剧情过完两个人就能和好了结果还是没能做到[化了] 实在是抱歉大家复习周咬咬牙还能分出心思码字但是考试周确实做不到哇[爆哭]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大家……卡在这里很不好受我知道,后面一定加倍甜甜回来[爆哭] 小女子真的被考试周折磨得形销骨立了……[化了]总而言之七月初回来…… (记得写上一本的时候中间也是卡了个考试周当时读者说要把我的学校炸了让我回来写文……窝差点亲手把母校毁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放过) 第58章 五十八朵薄荷 ◎她说,带她走吧。◎ 邬别雪依旧停留在阳台,直到那两个紧密相贴的身影进了楼,消失在视野中,她也没挪动一步。 挂断通话后,屏幕的页面自动退回到两人的聊天界面,空荡荡的,消息又短又少。 最后一条的时间停留在半年前。 她和卓芊的联系不多,不会刻意关注对方的消息,所以也就不知道,她的头像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 陶栀是什么时候给她画的?是今晚吗?还是比今晚更早的时间。 邬别雪死死握着手机,觉得肩背发僵,浑身的血液缓慢冷却,四肢百骸也一并浸进了冰水里,连同氧气也一起被攫取。 她不愿想,也不愿信,可事实就是明晃晃地摆在眼前,陶栀和别人有了更深的联系。 而把人推开的,是她。 等门铃仓促响起时,邬别雪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把唇际咬出了道血痕。她抬手拭去,却觉得血腥味一直弥漫到了心肺里。 邬别雪闭上眼,胸口猛烈起伏几下,竭力维持住表面的淡然,确认自己的模样没有半分不妥后,才缓慢走到玄关去开了门。 密码门缓慢启开,门外的光景一寸寸扎入眼里。 陶栀紧紧贴在卓芊怀里,面颊绯红,细眉紧蹙,双眼也阖起,长睫无助地颤抖,似是难受得动不得了。 卓芊一只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侧,额间已经布满薄汗。见门打开,她如释重负般舒出口气,正想把人往里带,却见门口那峭拔清绝的身影似乎没有想让路的意图。 她皱了皱眉,抬眼望向对方双眸,却被那眼神里的凛冽冻得打了个寒颤。 冷,是真冷,比今晚刮骨的冷风还要冷上几分,让人辨不清她到底在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喂,让我先把她扶进去再说行不行?”卓芊知道她不悦,但自己心头也憋着口气,说话语气不由得也重了些。 邬别雪双唇紧抿着,视线在陶栀的面颊上克制又贪婪地寸寸掠过,才收回目光,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第73章 卓芊本来想把人带回卧室安顿,但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了两下,被酒意泡软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又细弱仿若蚊呐:“不回……我还要和邬别雪道歉……” 她这才想起,原本陶栀打算今晚和邬别雪好好聊聊的。但看她醉得两眼水光迷蒙,焦点涣散,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卓芊不免为她捏了把汗。 这幅样子,还怎么谈? 刚将人安置在沙发一角,邬别雪便端来杯温热的蜂蜜水,但只放在茶几上,一句话也未说。 卓芊见她面无神情,姿态堪比冷面修罗,只好自己端起那杯水,想给陶栀喂。 但陶栀极为抗拒,含糊地呜咽着摇摇头,手臂环住并起的膝盖,把自己蜷成小茧,那张红得异常的小脸也埋进了臂弯。 卓芊叹了口气,把水杯放回原处,站起身朝一边静立的身影道:“我回去了,你们好好聊聊。” 只是人刚转身,便听得无波无澜的声音用法语道:“我不觉得酒吧是一个好的聚会场地。” 卓芊的脚步瞬间停住,压进心底的火气又直直窜了上来。 她猝然转身,便见对方双眼微眯,面色却依旧如霜。见她望来,也只是略微抬了下眼帘,审视的姿态瞧去衬得上一句矜傲。 邬别雪面色冷得好似覆雪。知道卓芊把人带进了酒吧,又见陶栀这般难受,她已是极力压制心底的怒气,强忍着没有直接对卓芊发难。 “你在教我?”卓芊一步跨到她面前,咬着牙问道。 她今夜本来也喝了酒,心浮气躁的,一见邬别雪,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扇她耳光的女人的模样,两个人相似的眉眼让她没来由的更心烦。 邬别雪从容与她对视,却仿佛没感受到对方的怒意。她冷着脸轻嗤一声:“你果真当不好助教。” 卓芊眸中迸射出怒焰,心头的火直往脑顶蹿,连带着胸口也开始猛烈起伏。 只是下一瞬,她又想起什么般,收回怒意,却又笑了。她瞧着邬别雪的眼睛,声音陡然压低,意味深长道:“怪不得她会因为你难过。” 邬别雪闻言,猛然攥紧了五指,指骨绷紧到泛白,像是要将周遭的空气一同捏碎。 “酒吧当然不是一个好的聚会场地……”卓芊笑得恣肆,语气带上几分讥诮。 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溢出几分轻佻,略一扬眉,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只带她一个人去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耳边,却仿若附骨之蛆。 “我纵是再恶劣,看见这样的女孩一再因为我难受,我也会心疼。”卓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沙发上蜷着的人影,随即又嗤一声,望向邬别雪血色尽失的脸:“不像某个人,冷心冷情,无动于衷。” “你如果心里没她,就早点和她说清楚。”卓芊仍旧不愿放过邬别雪,换成了中文,一字一句,逼她剖开自己的心,“你不要她,我要。” 卓芊知道自己和陶栀之间已经没办法发展其它关系,但也实在不忍心再看陶栀难过。 既然这两个人之间总说不清道不明,不如自己来做恶人,将邬别雪逼疯也好,让陶栀想清楚也罢,总得有个结果。 近处,邬别雪依旧停留在阴影里,清矜身躯似被冻住般,又似不为所动。 若不是卓芊看见了她颤抖的手指,看见了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她当真要以为邬别雪无心无情了。 邬别雪伫立在原地,眼前人的诘问让她半个字都无法回应。喉中像塞了把生锈的碎铁,磨得她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想要陶栀么?想的。心底欲求日日歇斯底里,躁动不安,不就是在渴她。 她寡欲薄情惯了,但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只是欲的是陶栀,求的也是陶栀。 可她能要么? 邬别雪艰难地移动目光,望向沙发上瑟缩的人影。那一瞬间,数个念头将她贯穿。 想到陶栀为她难过,想到今晚和柏鲤的那通电话,想到这两日出入学校如影随形、虎视眈眈的目光,像是在寻找时机将她撕碎,想到那条血腥可怖的威胁短信,把陶栀的照片放在首位。 想到眼前的外国人养尊处优,自由富足,不必为了金钱和缠身的官司困扰,也有能力给陶栀她给不了的安稳。 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绞得她快要窒息,多想一分,便似往心头浇盆冰水,到最后她一颗心已似冰层凝裹,陷入泥潭深渊,半分也动弹不得。 当把自己摆到低一层的位置时,巨大的落差迎面击来,撕破她用以自持的矜傲表象,要她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给不了陶栀的,有人能轻而易举给她。 只是想了再多,她也没办法说出那句“不要她”,她没办法真正违背自己的欲念。 ——直到最后。 她忽然麻木地想起,陶栀喝了酒,应该很难受。又想到今晚整个八楼停水,她没办法洗漱。 凌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心口忽然扯出一片尖锐疼痛,痛得她快喘不过气,随即是让她自己都猝不及防的一滴眼泪。 邬别雪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将那点湿意拭去。 没想过最后将她击溃的,只是停水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无法弥合的鸿沟即使打碎她的傲骨,碾碎她的自尊,也没让她真正低下头过。但眼前赤裸的现实,却突然让她有了缺憾的实感——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是不能。 是不能要陶栀。 半晌后,低哑的嗓音终于在安静的空间内响起,“带她……” 整副躯壳都是麻的,她好似被铁链死死束在池中央,任由四周的冰水悄无声息往上蔓延,最后淹没她的口鼻,浸没她的发顶。 邬别雪急促地喘了口气,掩在黑暗里的双眼一闭,泪水安静溢出,不声不响,“带她走吧。” 卓芊猛然瞪大了眼。 蜷缩在沙发里的陶栀休息了会儿,神智终于清醒了几分,有力气思考了。 酒精肆虐后的不适却也愈发清晰。四肢沉重如灌铅,太阳穴突突地胀痛,喉咙深处莫名刺痒,像有无数极细软的绒毛在声带深处来回撩拨搔刮。 痒得钻心蚀骨,仿佛千虫噬咬。她用纤白的手指徒劳地在脖颈间抓挠,却丝毫无法缓解那份从咽喉一路蔓延到心口的窒息感。 她依旧将脸埋进双臂里,任由滚烫的呼吸灼得她心尖焦躁。 恍惚中,她听见卓芊问邬别雪要不要她。 陶栀猛然清醒了,她瞪大眼,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只觉得整个喉咙痒得像是遍布密蚁,噬咬她的声带,让她连不适的呜咽都没办法发出了。 要不要她? 喉间的痒意忽而沿着血管一路攀爬进了心腔。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噬咬,痒得发颤,却仍是忍住了没咳出声。 陶栀睁着眼,却只能瞧见一片漆黑。她一颗心摇摇欲坠着,在连日的远离和生疏里快要摔成一滩烂泥,只等邬别雪接住她。 她想,只要邬别雪说要她,她就立刻原谅所有的冷淡疏离,她会扑进对方怀里,亲吻她的唇角,把所有滚烫的思念和积压的委屈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她听。 只要邬别雪说要她。 安静了许久,这方空间死寂得像没有生机,她都快疑心自己是不是醉得错过了邬别雪的回答。 半晌又半晌,她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轻颤着,些许低哑,却依旧冷淡,像是宣判,像是处刑。 她说,带她走吧。 陶栀倏然睁大双眼,瞳孔因震骇和难以置信而骤缩。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在她苍白冰凉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刻意忍耐的不适陡然间席卷全身,把心脏搅碎成模糊血肉。 陶栀没忍住猛然咳起来,急急地攫取氧气,痛苦地弓起身子,剧烈地痉挛着,似是撕心裂肺,却连抽噎的泣音也发不出了。 她下了沙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碰倒了桌边的小木椅,却也毫不在意。 要走,要走。 邬别雪不要她。她不要呆在这里了。 卓芊听见小木椅被撞倒的声响,终于回过神来,对眼前的人磨齿凿牙,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迸出:“你是不是疯了?” 语罢,也不管邬别雪什么反应,便急忙往外追。 人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邬别雪终于狼狈地滑落在地上,抬手捂唇,一咳—— 竟见了血。 【作者有话说】 厨子回来了回来了!修了修前文,以及还有一章! 第59章 五十九朵薄荷 ◎对不起。◎ 陶栀不知道喝了酒竟会这样难受。 咽喉里是钻心蚀骨的痒意,声带被咬得似不会震了一般,她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细白的脖颈上已经出现许多鲜红的抓痕,可她还是觉得痒,依旧抬手挠着,恨不得把手伸进喉腔里抓。 呼吸,呼吸也变得艰难,周遭的氧气稀缺,她猛然吸一口,却填不满紧缩的肺部,只好连口也张开,急急地攫取氧气。 第74章 她贴着走廊墙边往前走,身体没有力气,浑身都是麻的,身形也已经摇摇欲坠,脚步凌乱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难受得快要死了一样。 “陶栀!” 身后有人在喊,把她的名字喊得像桃子。 卓芊急忙赶到她身边,却见她面颊已经浮满病态的潮红,胸口也急促而不正常地起伏着,像是极度缺氧。她认出这是过呼吸的症状,急忙出声道:“慢慢呼吸!吸气三秒呼气六秒!” 卓芊手忙脚乱地将人侧着搂在怀里,避免她呼吸不畅,让陶栀跟着她的频率呼吸,又急忙掏出手机打了120。 - 陶娇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便见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靠在床头,发型凌乱,眼下青黑,面容困倦不已。 见陶娇进来,卓芊急忙起身,手足无措道:“女士……” 陶娇见她紧张,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已经知情,让她不要紧张。 她坐到床边,第一眼瞥去,见女儿面色苍白,脖颈处却全是血红的抓痕。她忍不住移开眼,心疼得好似自己也不能呼吸了一般。 “对不起……”卓芊低垂着眉眼,一脸歉意,仿若做错事的孩童,“我不知道她对羊奶过敏。” 昨晚那盏冰激凌奶酒用的是羊奶,一整杯里半杯都是,含量不低。 陶娇微微摇头,又朝她安抚地笑笑,“不怪你,你别害怕。” 她见卓芊眼眶发红,又满面倦容,放轻声音道:“你回去吧休息吧孩子,辛苦你了,谢谢你带我家小栀来医院。” 卓芊也没想好怎么面对陶栀,总觉得昨晚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了陶栀。 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急忙擦掉,又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应该很难看,于是扯出一抹笑来,“我、我回去收拾一下,再来看她。” 卓芊退出病房,合上门离开。 陶娇坐在床边,望着女儿挠出血的脖颈,双唇紧抿,又生生把眼眶的泪意忍下。 她用床头柜的棉签沾了碘伏,倾身上前,轻轻地擦拭起那些抓痕来。 自然怪不得卓芊。 医生说了,陶栀只是对羊奶有轻微过敏症状,本来不会导致多严重的后果,顶多也就痒一痒便过了,是因为之前喉腔做过手术,遇到过敏原起了并发症,才会让她觉得痒得钻心蚀骨。 加上她情绪过激,导致呼吸过快过深,于是引发了呼吸性碱中毒,加重了喉腔的不适。 医生说考虑到陶栀之前做过手术,关系到孩子以后出声说话,最好住院几天观察一下喉腔状态。 陶娇在心底轻叹一声,收了棉签,便移开眼,抬手抹了抹眼角。 要住院,得从家里带些东西来。但陶娇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医院,这任务便交到了祁挽山身上。 接到电话的她彼时还在邻省出差,听到陶栀出事立马买了票赶回来,是她从来没坐过的高铁二等座,但也只有这个了。 回到江市已经是清晨,她着急忙慌地回家给孩子收拾东西,带了些干净衣物和洗漱用品,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医院。 一路上她魂不守舍。尤其那通电话里,妻子一度哽咽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忧心是不是孩子状况十分不好。 思绪不断地被拉扯回陶栀幼时。破碎的片段细密交错,一会儿是在枱南第一次遇见女儿的雨天,一会儿是女儿被推上手术台的前一刻,一会儿又是她第一次开口喊自己妈妈。 祁挽山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拎着包进了电梯,向来冷淡的眉眼此刻难得地溢出不安与焦灼。 电梯门快合上的一瞬间,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来,抵住两闸铁门。 穿着皮衣的女孩进了电梯,一只手攥着开药单,一手拎着一袋药,随手摁了个六楼。 祁挽山没忍住瞥了对方一眼,当即皱了皱眉。 对方满面烦躁,姿态乖戾,额角和唇边还有些伤,但那双眉眼却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六楼是呼吸系统科,住院部还要再往上。 祁挽山一颗心都挂在女儿身上,没多想,目送女孩出了梯厢。电梯继续往上,到了九楼,她便径自出了电梯,朝陶栀的病房走。 今天倒是个晴天,病房里的窗帘拉开了,暖洋洋的光线柔和地渗入,让室内一片暖意。 祁挽山进了病房,便见脸色苍白的孩子倚靠在床头,瘦弱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破了似的,遍布可怖血痕。 陶娇在给她倒水,听见声响急忙扭头,便见爱人拎着包进来,满面焦急诧异,却难掩神色疲倦。 “小栀这是怎么了?这脖子怎么全是血?”祁挽山急忙将东西放下,坐到陶娇身旁,急得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颤意。 电话里没办法讲清楚,她只听陶娇说孩子过敏,又过呼吸,现在住了院。 怎么料到女儿成了这幅可怜模样。 靠在床头的陶栀面色如瓷,眉眼苍白,双唇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见祁挽山担心,于是努力朝她扯出安慰的笑意,却又无法开口说话,只好拉了拉妈咪的袖口,要她安抚一下祁挽山。 陶娇知道她的意思,哽咽一下,才朝祁挽山看去,开口要她别担心。 解释了抓痕的由来,陶娇顿了顿,又道:“说是并发症和情绪过激,现在没办法开口说话了,要后面慢慢休养。” 祁挽山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又听陶娇道:“不过医生说不会再失声的,恢复好了就可以说话了。” 她知道陶娇这样说是不想让她生气,但她还是忍不住心头那股怒意。 “怎么弄的?”她还是开了口,即便有意缓下语气,声调却依旧冷得结冰。 陶栀闻言瑟缩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眸光闪躲,不再看她,带着眼眶也发红了。 似只战战兢兢的幼猫。 祁挽山以为自己将孩子吓到了,心下局促,又生出几分无措。陶娇拍拍她的手,递过来温软眼神,“去给小栀准备一下洗澡的东西吧。” 她起身去了。 陶娇把那杯倒好的温水递到陶栀唇边,见她自己接了小口小口地喝,才缓缓开口道:“妈妈就是这样,心里再关心,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她怕你受欺负,想给你出头呢。” 陶栀眼睫颤了颤,点点头,慢慢地把那杯水喝掉了。 见女儿喝完,陶娇又把空杯子拿回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跟妈咪讲讲?” 不要说祁挽山,连她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栀一向乖巧温软,性子好得像没有脾气,过去十八年也从未和别人生过龃龉,陶娇属实想不懂怎么会情绪过激引起过呼吸。 陶栀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背,一语未发,像是要把那些分明的黛青色血管盯出花来。 过了许久,她才拿起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串字:“妈咪,我没有和别人吵架,没有人欺负我。你跟妈妈说不要担心。” 话语末尾,还加了一个颜文字的笑脸。 陶娇盯着那串字,半晌,她移动目光,看见女儿苍白面颊上浮现的笑意,才轻轻点头。 - 六楼的另一个诊室,柏鲤拎着药迈进去,便见里面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一抹瘦削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抬眼盯着输液瓶看。 邬别雪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那唇也似漂白了般,显得无端病气。虽是微微仰着头的,但分明眼神空洞,墨黑的瞳孔里半分光彩也看不见。 那单薄的身躯靠在墙边,像洇湿的纸片,孤寂又冷清,好似下一瞬便要碎得彻底。 诊室的窗帘拉上了,室内开了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到她面上,像覆了层白雪。 柏鲤想开口,但看见她这幅落拓模样,又不知说什么好。 她自顾自拆开药盒,分出一次的用量,想让她先把药吃了,却又恍然想起对方还没吃饭。 没东西垫着,伤胃。 她只好又点开手机,想叫一份外卖来。 邬别雪微微侧过头,见柏鲤咳了两声,眉心依旧浮着戾气,那唇角还有未散去的淤青。 她不说话,只静静盯着对方面上的伤口看,靠在墙边,眼帘无力地半阖着,姿态显得极其脆弱。 柏鲤瞥她一眼,扯了扯唇,安抚道:“他们找我麻烦的这几次我都把监控调出来了,证据都有,迟点打包一起给律师。” 邬别雪微微颔首,神态却依旧颓疲。半晌后,她微微启唇,声音极轻:“对不起。” 柏鲤倒水的动作一顿,“啧”了一声,回过头去,没好气地道:“你唯一需要向我道歉的是你想瞒着我一个人把钱给还了。” 她把那杯温水放到邬别雪面前,顺便坐下,仰头闭眼,哼哼两声:“那些短信我也收到了,也不知道你怕什么,他们又不会真打死我……” 柏鲤想起什么,皱了皱眉,转眼望向她:“你是……害怕他们找你朋友的麻烦吗?” 第75章 邬别雪薄唇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垂着眼没说话。 不久后,外卖到了。柏鲤只点了些清淡的粥,盯着邬别雪吃下一些,又盯着她把药给吃了,才起身拍拍衣服道:“我还有些事,先回酒吧一趟。” 她瞥了一眼邬别雪,对方单薄的身躯轻靠在墙边,苍白的面容没什么神情,却让人觉得莫名孤寂。 柏鲤在心底轻叹一声,出口的话却依旧生硬:“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别再这样不声不响一个人硬扛了。” “安心休养,官司的事我来处理。就快好了,我们会没事,你的朋友也会没事的。” - 酒吧门口,卓芊心神不宁地去取她的机车。刚骑上去,还没来得及带头盔,便见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合力搬着东西,源源不断,像蚂蚁搬家,是要将这酒吧搬空了一般。 那领头的女孩叮嘱着让小心些,别摔了。 卓芊觉得疑惑,长腿一收,又翻下机车,朝那个为首女孩问:“你好,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卓芊,认出这是酒吧的常客,于是叹了一口气,好心地解释道:“我们老板好像急用钱,把酒吧押给别人了,今天我带着人来搬东西。” 卓芊睁大了眼。 她很喜欢来这家酒吧,心情不好了就喜欢往这钻。要是这酒吧没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急用钱?”她下意识攥住了那女孩的衣角,话音也带着急切,“请问你们卖了多少钱?” 那女孩耸耸肩,“这得问我们老板了。” “可不可以请你给我一个……”卓芊顿了顿,回想起昨晚索要联系方式被人扇了一耳光,她就有些后怕。 她忍不住吞咽一下,又一字一顿地把后面那句话补充完整:“你们老板的联系方式?” 幸好她今天表现得似乎不错,那女孩没扇她耳光,而是豪爽地给了她一串号码。 【作者有话说】 虐完了虐完了,小女子也是松了口气。 第60章 六十朵薄荷 ◎她想,邬别雪好傻。◎ 柏鲤从医院出来,钻过几处四通八达的小巷,到了酒吧附近,径直进了一家便利店。 她随意挑了些吃的,便坐在便利店玻璃门前啃起饭团,眯着眼扫过酒吧外的光景。 没过多久,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从酒吧里出来,各个面上焦灼狠厉,却又堵在门口没了去处。 料是在酒吧里没找到人,也没打听到踪迹。 柏鲤把最后一口饭团咽下,仰头喝了口桃汁,垂眼在手机上发消息。 把酒吧押出去是因为要打官司了,追债那方的人近日变本加厉,她得暂避风头。店里的朋友帮着她把酒吧处理了,今天搬完东西,这酒吧就暂时和她没关系了。 小眉:鲤姐,东西搬完了,那边说确认没问题就转账,大概今天之内。 柏鲤谢过对方,刚要收回手机,却又见对方又发来条消息:对了鲤姐,今天有个酒吧的常客,听说酒吧要押出去,急得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看样子好像愿意出更高价。 小眉:我想着姐最近不是缺钱么,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应该没关系吧? 她是缺钱打官司,但酒吧押出去就已经够了。柏鲤皱了皱眉,怕多生事端,正要回消息,便见身侧阴影笼罩,似是有位高挑的女性在她身旁坐下了。 她不经意抬眼一瞥,便见对方恰好也看来。 两个人视线碰撞,不约而同地一怔。 卓芊瞪大了眼,再一次见到这张熟悉又乖张的面庞,不太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颊侧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开口:“你……你是那个……” 柏鲤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走,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拉住手腕。 这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健身习惯,力气大得惊人,攥住她手腕后那力度跟铁钳似的,她半分也动不得了。 柏鲤下意识要挣脱,却见酒吧门外那几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齐齐看来,似在仔细打量。 她急忙侧过身掩住脸,借卓芊的身体挡了挡,咬着牙低声道:“算我错了,对不起行了吗?你先让我走。” 卓芊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尤其是对面凑在一起低语几句后便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她便直觉不对劲。 柏鲤依旧缩在她身侧,唇角的淤青还没散,那额角倒是结了痂,不过看上去还是很痛。 思绪在脑子里转过一圈,卓芊反应过来,直接攥着柏鲤的手腕往店外走。 柏鲤大吃一惊,急忙开始挣扎,使劲往后缩,却半分也挣不动,手腕被磨得发红。 “你干嘛……放开我!” 她以为这洋妞是要把她送出去好报复她,于是急得差点又想扇卓芊一耳光了,手都扬起来了,然后—— 对方递给她一个头盔。 “我带你走。”卓芊朝眼前那辆机车扬了扬下巴,跨坐上去,又转过来看她,“你戴上。” 柏鲤犹豫一瞬,便见那群人已经在红绿灯处停下,目光阴恻恻的,为首的人还朝她指了指,似是让她别跑。 她再一抬眼,便见那红灯还剩三秒。 一咬牙,她跨上机车,扯了扯卓芊的衣角,催促道:“快走。” 重机车性能很好,刚发动没多久,便把身后追来的人远远甩开。 柏鲤回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江市靠海,临春的海水蓝得发亮,滨海城市的空气里总混杂着咸涩,海风卷着湿润的潮气往面上扑。 卓芊把车停在海边,两个*人便隔着一尺远,相对无言。 柏鲤揉揉额角,总觉得事情发展得太奇怪。她倒是想给这外国人好好道个歉,再真心实意地道谢,但对方似乎被那一耳光扇怕了,靠在车边一言不发地低头捣鼓手机。 海风把她金棕色的头发吹得飞扬,修长的身躯姿态懒散,却又似乎带着防备,时不时朝她看一眼,却又不说话。 柏鲤双手插兜,耐不住这诡异的安静,正要开口打破沉默,就听得自己的手机响了。 她烦躁地掏出手机接通,刚喂了一声,便见一旁的外国人捏着手机震惊般扭头望来。 “你、你是酒吧老板吗?”卓芊瞪大眼,不标准的中文话音透过空气和手机的电流声重叠响起,显得有些滑稽。 柏鲤垂眼看了一眼那串号码,总觉得自己和这外国人之间像撇不干净了。 她挂了电话,闷声应了。 “为什么要把酒吧押出去?”卓芊急切地上前一步,又克制住般退回来半步,不知所措般挠挠头,“有人找你麻烦吗?” 卓芊知道自己急起来中文就会说得更烂,又怕引起什么误会,干脆把手机翻译软件调出来,说了串清晰流利的英文,转化成中文放给柏鲤听。 “我很喜欢你的酒吧,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应该可以帮你,我有很多钱。” 柏鲤听着毫无感情的ai音把这句话念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欠揍感,心头无端腾起股火气。 她正想扯唇嗤一句,抬头却又见卓芊过分真诚的目光,鲜明的对比突兀得让她一时哑了火,讥讽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卓芊见她不说话,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干脆撇开了脸。于是她又小心翼翼朝她靠近一步,用蹩脚的中文道:“我那天说错了……” 她还是有些后怕,拟好的措辞在脑海里回播了五遍,确认万无一失才继续道:“我是想说你长得很像我一个女性朋友……” “她叫邬别雪。” 卓芊还是没跟陶栀学好那三个字的发音,依旧把邬别雪的名字念得像五憋削,但柏鲤听懂了。她猛然抬头望去,目色惊异,瞧向卓芊的目光一时间复杂许多。 海风恰好吹来,勾起她的发丝,贴上那双薄凉的眼。黑发将本就尖俏的下颌遮了大半,让那张乖戾的面庞难得透出几分脆弱颓唐。 半晌后,她才艰涩开口:“她是我妹妹。” 这下轮到卓芊睁大了眼。 卓芊从不知道邬别雪还有个异母同父的姐姐,但她的脑瓜却转得史无前例地快。 联系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她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于是试探着问了柏鲤许多。 但柏鲤几番不动声色地拨开话题,只回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其余一个字都不肯说。 小老外回去后急得抓耳挠腮,干脆便自己托人查了查,谁知这一查便查出了邬远松的死讯,以及牵连到的那笔巨大的债务。 事实缓缓在面前展开,卓芊终于明白了最近邬别雪近乎反常的表现是因为什么,又为什么要活生生当着自己的面把陶栀给推开。 这天的傍晚时刻,她急忙赶到医院去见了陶栀。 房内只有陶栀和陶娇在。陶栀见她一脸焦急,知道她有话想说,便打字告诉妈咪说想吃米糕。 陶娇颔首,把空间让给两人。 卓芊坐到陶栀身边,顾不上喘匀气,就立刻把查到的债务消息告诉了对方。 第76章 陶栀越听呼吸越急,到最后死死咬住唇,茫然地睁大双眼,瞳孔近乎失焦。 半晌后,她似是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望向卓芊,要开口问出她的疑问。但她试着动了动唇舌,却半个字都吐不出。 近乎恐慌的无力感如同阴影漫上心头,她抬手捂住脖子,努力地发声,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从喉腔出现。 卓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不要着急,你可以打字和我说。” 陶栀急忙点点头,但手指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颤着举起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半天的字,又因为一直打错,反反复复删改,才把那几个字打完整:她还了吗 陶栀回想起邬别雪生了病也要出门补课,回想起邬别雪愈发消瘦的身躯,回想起她眼里偶有的克制和痛苦。 那些被忽视的蛛丝马迹瞬而织起一道密网,将她死死包裹,近乎窒息。 卓芊低落着眉眼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么多,查不到其它消息。” 陶栀又开始觉得喉咙痒了。但她强忍着没去抓。 半晌后,她在微信里翻了翻,翻出个联系人,拨打了视频通话。 是祁挽山的表妹,她唤一声姨姨,在江市开了家律所,业务能力很强。 接通的一瞬,屏幕对面出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庞,看上去精明又能干,但靠在椅背的姿态却有些懒散,背景似乎在办公室里,墙上还有几面锦旗。 “小栀?”女人眯着眼瞥了一眼通话背景,立刻皱起眉,坐直几分,“你在医院哪?生病了吗?我怎么没听阿山跟我说……” 陶栀说不了话,只能点点头,垂着头在聊天框里简单发了几句解释来龙去脉,又说想问几个问题。 祁敛见她神态焦急,知道她是真的有事要问,于是点头应下。 陶栀扯了扯卓芊的衣角,咬着唇把手机递给她。 卓芊会意,急忙接过,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律师您好……呃,就是我想问,这件事是这样……” 屏幕对面的祁敛一言难尽地咧了咧唇,“你说英语。” 卓芊急忙切成英文模式,把邬别雪被追债的事简单说了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对方打断道:“等等……你说的这个案例怎么这么熟悉?” 屏幕那头,祁敛遥遥唤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似乎在隔着距离说话,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那个跨境追贷的案子是你在负责吗?” “委托人是叫邬别雪么……” 祁敛确认好信息,笑了一声,“巧了,这案子是我所里的同事接的,我让她和你们说吧。” 另一个女人一脸懵地坐到了镜头前,仰脸看向祁敛,呆呆地问:“老板,委托人的信息我们要保密的……” 祁敛“啧”了一声,挥挥手,去另一边坐下了。 “哦、哦。” 那女人咳了两声,切换成专业模式,朝镜头那边的卓芊和陶栀道:“这个案子我是今年年初接到的。委托人的父亲虽然是在允许父债女偿的境外法域签署的条约,但因为委托人并没有继承遗产,财产分割清楚,是可以打赢官司的……” “但是我去查过那个放贷公司,在境外是黑白通吃,在国内也有势力延伸,常用暴力催债,背景庞大,官司会耗很久,费用也不低……” “委托人原本是决定打的,但是中间又出了事耽搁了,好像是她收到了什么威胁短信……” 不知那短信里到底怎么说的,邬别雪最后似乎认了。她没再联系律所,反而再去联系了银行方,试图在规定期限内一个人把贷款还掉。 陶栀敏锐地捕捉到邬别雪态度发生转变的时间点,似乎就是……邬别雪在寝室病倒的那一天。 她和邬别雪发生了争吵,邬别雪还说如果她要搬走,自己可以帮忙。 当天夜里她气得去卓芊寝室里睡了,后来也没怎么回过寝室。 陶栀回想起那天的邬别雪,忽然就从那些冷淡的神情里咂出了别的东西。眸色深黯,神态隐忍克制,似乎无力至极。 但那些痛苦都被深深藏进眼底,现在才浮出,赤裸裸摊开在陶栀眼前。 虽不知那短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或许和她脱不开关系。 怪不得那段时间她外出邬别雪总会问她要去哪。 陶栀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任凭她怎么睁大双眼,也看不清楚。 她急忙抬手擦掉不受控制的泪水。 “后来又有个叫柏鲤的女孩联系我,是委托人异母同父的姐姐,态度很坚决说还是要打官司,所以现在我是和她在交接的。”那律师摸了摸下巴,“好像她对委托人企图一个人还款的事情很生气……” 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明晰。 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几乎完美契合。那些没有开口而导致的误会,最终缓缓在眼前铺开,让陶栀一时间茫然得几乎无措。 她以为邬别雪因为旁人而不去赴约的除夕夜,是她被债务消息拖进泥潭的那一夜。 她以为邬别雪生了病也要出门补课是想躲着她,却是因为对方真的……急需要钱。 她对邬别雪说重话的时刻,对方在担心她被波及,在担心她的安危,在为官司身心俱疲。 她所有的耿耿于怀,都不过是邬别雪刻意隐瞒的痛苦一角,那些没有深挖出来的,都被她近乎冷淡地掩过,不让旁人窥见半分不妥。 陶栀仰起头闭了闭眼,但眼眶已经麻木,她分不清究竟有没有在流眼泪。 她想,邬别雪好傻。 【作者有话说】 [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61章 六十一朵薄荷 ◎邬别雪……在哭。◎ “好啦,别担心,我问过了,目前很顺利。”祁敛看陶栀一脸担忧,放柔声音安慰道。 陶栀依旧睁着润亮的双眼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祁敛被看得心一软,又道:“我同事给她们申请了安全保护令,别担心了。” 陶栀眨了眨眼,秀气的眉依旧轻轻蹙着,微微咬着下唇看她。 祁敛无可奈何一闭眼,“好啦!我会接这个案子的好不好?” 陶栀这才放松地笑了,眉眼弯弯,苍白的面颊上也浮出轻浅的笑涡。 祁敛业务能力极强,在律师界名号响亮,打的涉外官司就没有输过的。陶栀虽然没说话,但那副祈求的神情分明就是想让她亲自接这个案子。 见侄女终于开心了几分,祁敛无奈地摇摇头,微微嗔道:“你呀你……” 下一秒,陶栀又给她打了一串字发过来:姨姨,这个案子的费用我帮她们付,你不要告诉她们,好不好? 还跟了个可怜巴巴的emoji表情。 祁敛猛吸一口气,皱着眉正要拒绝,抬眼便见陶栀又换回那副委屈的神情,柔软地望向她,像只小猫幼崽。 她闭了闭眼,心软得一塌糊涂,吸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凶道:“挂了。” 半刻后,陶栀的消息又塞过来:谢谢你姨姨,亲亲。「猪猪亲亲」 祁敛望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包,眉眼浮出几分宠溺,又轻叹一声摇摇头。 陶娇回到病房内时,卓芊已经走了,女儿一个人靠在床头往落地窗外望。 天色黑透了,外面一片黑,天空低处有些被城市光亮映出来的焰橙色,像一片弥漫的湿雾,又被高处真正的云俯瞰着,难免局促。 见陶娇进来,陶栀转过身,眼眶似乎有些红,是哭过的痕迹。但陶娇却明显地在她面上捕捉到了放松的情绪。 她难得地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陶栀垂眼在手机上打出一串字,抿着唇拘谨地拿给她看。 “妈咪,我可以用那张卡里的钱吗?” 她成年那天,陶娇专门给她办了一张信用卡,绑定到手机上。她和祁挽山定期往里面打钱,估计也有几十万了,但是从没见女儿花过。 陶栀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女孩。但她和祁挽山总想给她更多。每次她嘱咐女儿没钱要讲,想要什么都要说,陶栀总是乖软应下,但仍旧从不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要用钱。 陶娇觉出几分苦意,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看不得女儿这样小心翼翼的姿态,晃眼间,似乎又让她看到了八岁的陶栀。 小心瑟缩在破败后院,和湿腻的青苔坐在一起,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含着好多羞赧又拘谨的情绪,抬眸望来时,干净、稚嫩、纯粹,轻而易举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陶娇连忙将女儿拥入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放轻声音道:“当然啦,小栀的卡,小栀决定。” 似是怕女儿仍旧觉得不安,她刻意开玩笑道:“只是不可以用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哦。” 陶栀在她怀里仰起脸,眉眼弯弯,用力地点点头。 . 开庭那天,邬别雪一个人待在寝室。 柏鲤念着她生病没好,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一起去,只说自己会盯着,让她安心回去养病。 第77章 所以她安静坐在空旷客厅,盯着茶几上的小鱼,面上几乎没有神情。 那些短信也被收集拿去做了暴力催债的证据。 那些狰狞可怖的语句和血腥画面日日缠绕在她心尖,成为这几个月时时刻刻贯穿她的梦魇。以至于她偶然回想起短信内容时,脆弱躯体便下意识开始发颤。 几乎让她被恐惧驯服。 邬别雪急急吸了口气,无意识中,薄唇已被咬得血迹斑斑。等浅淡的血腥味沾染上舌尖,她才恍然回神,抬手抹了抹唇。 瓷白的手背立时洇开一抹殷红。 她低着头,看着那抹血迹,却开始莫名觉得口渴。 陶栀那晚走后再也没回来过。 冰箱里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桃汁的身影,只有冰冷的、寡淡的、没开过封的矿泉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从陶栀走后,又或许是她没察觉的更久前,她就患上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渴瘾,喧嚣又躁动。 在渴望,在祈求,在幻想,心脏在渴,眼神在渴,皮肤也在渴。但这种渴,她喝再多水也不能遏止。 它从干涩的喉咙开始,沿着贫瘠的血管脉脉延伸,直抵心脏,要她直面最赤裸的欲望。 她想,或许只有桃汁才能为她解渴。 她想念那清甜的、浓郁的、熟透的果实汁液,渗入口腔就泛起甜意,盛夏的湿润空气卷着香气袭来,能够重新丰盈心脏的枯塘。 是的,只有桃汁才能解渴。 只有陶栀才能解渴。 邬别雪垂眼,闭着眼吞咽一下,正要起身,便收到了柏鲤的消息。 虽然极力克制,但邬别雪依旧从她的字里行间读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意。 说是过程有些艰难,但还算顺利。 邬别雪望着那行字,许久、许久,终于扬唇笑了。 可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一滴两滴,落在手背已经干涸的血迹处,又染出一片淡红色。 手机里,柏鲤没收到回复,直接拨来电话。 邬别雪接了,听对方声音愉悦地重述了一遍案件的进展,最后又“嘶”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道:“律所说案件的费用有人帮忙支付了,我问了半天她们也不说是谁……” “但是我翻过费用单,好像对方姓陶……”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喉间一痒,唇舌一动,几乎要将那个名字念出声来。 陶栀。 简单的两个字在舌尖卷过,却又被吝啬地吞入腹中,唤起心底更深的躁意。 渴,很渴。 渴得她心脏发烫,血管痛痒,满脑子都是对方的面容,乖软的,望着她笑,喊她师姐。 邬别雪被这样的渴瘾折磨得浑身发抖。 心底的欲念破土连天,不安地叫嚣着,要她将陶栀占为己有,要陶栀眼里只有她,要陶栀再在她耳边说一万遍喜欢。 这样偏执的想法骤然出现在脑海里时,邬别雪眼睫一颤,惊得出了身冷汗。 那些被看做无关紧要的欲念,在过往的十几年被死死压进心底。直到遇见陶栀,才如破土之芽一般狠狠冒了尖,来势汹汹,又点起一把又一把的火焰,要燎得她心尖焦灼,不能自控。 可又或许,她早就疯了。 疯在初雪夜,疯在被迫和陶栀拉开距离的分分秒秒,疯在撞见陶栀换衣服的那一瞬间,疯在看见她精心打扮外出的那天晚上,疯在……看见她和卓芊姿态亲密地相贴。 唇上伤口又开始渗血,她垂眼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平复着心底过于炽热的躁意。 那些深邃的爱恋、炙热的忮忌、不甘的渴望在她心原燎起焚天火焰,她被灼得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垂着眼,分心想着,去见陶栀,得装得一如既往才好。 盼了那么久的人,不能把对方吓到。 混乱的思绪灼得嗓子发哑,直到耳边忽然出现密码门的轻响,门扇开合的声音突兀得无比清晰。 邬别雪瞳孔骤缩,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猛然扭头望去,便见那抹熟悉的、心心念念的、渴望已久的人停留在玄关处。 离她那样近。 似是没料到房内有人,陶栀瞥见邬别雪的瞬间也睁大了眼,随即呆在原地,站住不动了。 半晌后,她木讷地抬手,将外套的拉链直直往上拉,几乎拉到下颌,完整遮住那截抓痕未消的脖颈,这才局促地朝邬别雪笑了笑,移动僵硬的步子进了卧室。 江市的春天来得太快,这才三月中旬,气温便骤升十几度,温度已经逼至初夏。 今天开庭,陶栀原本笃定邬别雪不会在寝室,才想着回来拿一下行李箱,拿回家装些春季的衣服来。 她知道邬别雪的事还没处理好,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她,所以已经在想办法避开和她见面了。 谁知道邬别雪竟然没去法院。 陶栀思绪混乱,一时间没想好怎么面对邬别雪,只好借着收拾衣服的动作缓口气。 行李箱拿出来放在一旁,轮子声辘辘地在这方空间响起。 陶栀走到衣柜前,正要拉开,身后便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双瘦却有力的手便从腰侧拥来。 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是邬别雪从身后将她拥入了怀里。 陶栀愣了愣,垂眼,见腰间那素白手背的筋骨牵扯拉伸,分明极其用力,但抱她的力度却并不大,只是松松地将她圈着,似是怕将人伤着了般。 她微微动身,转过身去,便见邬别雪向来薄情的双眼此刻却酝着什么翻腾的欲念,浓厚、深黯,似在极力克制,却仍旧从黝黑的眸子里微微渗出。 漂亮又苍白的唇上覆了些血迹,衬着这张清冷出尘的脸,却显得无比稠丽。 邬别雪克制着手里的力度,生怕太用力,会将人搂得不适。可心底的欲求分明叫嚣着,恨不得将她拥入骨血。 她低垂眼帘,薄唇翕动,从嗓子里吐出句发哑的话:“你要搬走吗。” 话一出口,手中力度没忍住大了几分,使得怀中人的身躯紧紧贴上了她。没等陶栀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道:“不要搬出去……” 似是觉得这句话过于冷硬,邬别雪微顿一下,抬起眼,一滴苍白的泪便溢出眼眶,但她似未察觉,只放软话音道:“好不好?” 陶栀微微睁大了眼。 邬别雪……在哭。 这张漂亮的脸哭起来仍旧是漂亮的,甚至因为那些盈盈泪意,显得愈发脆弱易碎,让人想要将她捧起,不忍她摔落。 可腰间那双手的力度却是截然相反的强势,按着她的后腰,要她毫无余地与她贴合。 陶栀在这样紧密的相贴中心跳失控。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她觉得或许自己的颊侧也染上了赧意。 她试着动了动唇舌,察觉到自己仍旧无法出声,便只好一言不发地望着邬别雪。 【作者有话说】 太好了这下终于能够回归小甜文作者的身份了[星星眼] 还有一章[星星眼] 第62章 六十二朵薄荷 ◎我也是。◎ 陶栀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开口过。但任凭她怎么努力,喉间依旧发不出半点声响。 双唇微微翕动,却只能徒劳地吐出微弱的气息,滚烫,却像快断了的线一般,断断续续扑往邬别雪的下颌。 她抬手帮邬别雪擦掉眼泪,眸光疼惜,朝她微微摇摇头。 意思是,不会搬走。 邬别雪见她不说话只摇头,瞳孔微颤,呼吸却也在这过近的距离中变得短促。 她以为陶栀还在生她的气,所以才不愿意开口,于是又将示弱的姿态摆得更彻底了些。 微微俯脸,将下颌轻轻抵在陶栀的肩上,邬别雪哑声道:“我之前说谎了。我不想让你搬去和卓芊一起,我也不会帮忙。” “你说要搬走的时候,我都快疯了。”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干脆将整个面颊都埋到了她瘦削的肩颈处,又继续道:“你帮我支付了打官司的费用,对吗?” 陶栀嵌在她怀里,开不了口,连点头摇头也做不到了。 邬别雪发烫的呼吸和轻颤的尾音像把柔软的钩子,直直往她耳朵里钻,竟勾得她浑身发软。 腰间那双手分明是冰凉的,但她却莫名觉得热,隔着运动服的布料,像是要在她的皮肤上烙下痕迹。 邬别雪似乎很是执拗,五指一直在她腰侧的某一处摩挲,似乎想用力,却又生生克制下来,使得那些力道成了撩拨的瘙痒,难耐又磨人。 陶栀忍耐着痒意,细细分辨着那处位置,陡然明白过来—— 这是那天卓芊扶自己回来时搂过的地方。 她惊得微微睁大了眼,却又听到邬别雪蛊惑人心般在她耳边道:“我现在还没钱能还给你,把我自己抵给你,好不好?” 陶栀觉得自己快融掉了,在她冷淡的怀里,在她示弱的姿态里,在她柔缓惑人的声线里。 第78章 好不好。 要不要。 邬别雪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望向她,姿态平和得似乎对方说什么她都能接受。 眼神下落,描摹对方姣好的唇形,一寸一寸,视线粘腻得几乎化不开。 邬别雪想,如果从这样漂亮的唇里吐出来的不是她要听的答案,她也许会不由分说地堵住所有声音。 她的喘息,她的呼吸,她克制不住的低吟,统统卷入口中,吞吃入腹,反反复复,直到对方说出那一个“好”字。 陶栀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尖发烫。 她没办法开口说话,此刻却也不想开口说话了。 她微微往后缩了缩,见邬别雪立时蹙了蹙眉,没忍住扬唇一笑。柔软的梨涡在瓷白的颊侧绽开,像盛着一盏蜜。 随后,她伸出修长食指,动作缓慢地举起,在邬别雪近乎震颤的眼神里,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唇。 邬别雪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气息立刻又乱了,凌乱又灼热,被陶栀一个简单的动作揉得深浅不一。 她眸色发黯,盯着面前人柔软粉嫩的双唇,心想这分明就是在勾她。 在索吻。 要她不管不顾地倾身含住这寸寸柔软,再用灵巧的舌将她捣腾成一片软烂泥泞。 她垂下眼,不由自主地伸出舌润了润唇。分明心底欲念已经喧嚣嚎啕,可她面上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下一刻,邬别雪抬起那双被情欲染红的眼,一字一顿地问:“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陶栀笑了。 分明都快忍不住了,可还是要确认好关系,郑重又固执,却让她觉得好可爱。 她望着邬别雪的眼睛,含着笑意,认真地点点头。 几乎是响应落下的瞬间,下颌便被那只修长的手擒住抬起。冷淡的气息瞬而将她包裹,邬别雪不由分说倾身覆上她的唇,未再克制力度,将人用力嵌入怀里。 唇舌笨拙地交缠,陶栀清晰地尝到了邬别雪的味道。甘甜、柔软,初雪未霁的凛冽,融化在被掠夺的舌尖,带来一阵铺天盖地的颤栗。 滚烫的五指终于探入运动服下摆,却也只停留在腰侧,固执地在别人触碰过的那处轻揉摩挲,像是要擦拭掉什么痕迹。 动作分明柔缓,可是陶栀却觉得自己快被揉碎了。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些细微的声音,但因为喉中旧疾,那些声音最后汇成近乎呜咽的抽气,在滚烫的气息交缠中被吞吃殆尽。 下唇被轻咬,像是在惩罚,又被安抚般吮舔。强烈的悸动如电流般卷过全身,她觉得浑身力气在悄无声息地流逝,只好抓紧邬别雪衣服的前襟,却又因为无力而只是松松攥着。 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都集中在交缠的、湿润的唇舌处。 邬别雪的吻也像她这个人一般清冽,却分明不再寡欲,那些渴求近乎毁天灭地,却还要逼着陶栀全部承着,一点点吃干净。 这和陶栀梦里梦到的吻不太一样,但她却……好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邬别雪终于稍稍退开,结束这个漫长而深入的吻。 陶栀尚未反应过来,仍旧微微张着唇,急促地呼吸着,睁开的眼湿润而迷离,柔软得近乎无害。 她被浓厚的眩晕感浸得浑身酥麻,深处的雀跃尚未退去,电流仍在沿着四肢百骸蔓延,抵达胸口、小腹、脚趾尖。 邬别雪闭了闭眼,再次倾身上前,这次却只是啄了啄她的双唇。 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 陶栀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她分明感知到邬别雪抽走了腰间那双手,然后放到她的身前,要拉下她的衣领拉链。 她猛然清醒,要抬手去挡,却迟了一步。 “我刚刚看见你故意把拉链拉起来了。”邬别雪被情欲染过的嗓音有些低哑。 当目光触及那些骇人的抓痕时,邬别雪的瞳孔震颤骤缩。 她蹙起眉,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些伤痕,却又怕会触痛对方,于是最后只屈起指节,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喉骨。 “怎么弄的?”音量拔高了些,冷冽的双眼里有挥不开的心疼,湿润得化成水光。 邬别雪神态悯惜,焦急地看向陶栀,要弄明白这些伤痕的由来。 陶栀缓过神来,见她那般急切,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抬手抚她眉心。 她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来,在备忘录里打字解释前因后果,然后把手机横着翻转,抵在自己面前,只露出一双水润柔软的双眼。 邬别雪垂眼把那些文字读了一遍,有些失神。 “医生有说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好吗?” 陶栀收回手机,摇摇头,又在备忘录里打字:应该很快就好了,你不要担心呀。 她抬起眼,见邬别雪看了之后仍旧蹙着眉,于是露出个安抚笑意,主动搂上她的脖颈,抵在她面前,用口型道:喜、欢、你。 粉嫩柔软的双唇还带着水光,微微启合时纯稚却勾人。 邬别雪又想吻她了。但在行动的前一瞬,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陶栀眼里一抹得逞的狡黠。 她故意在勾她。 于是她倾身上前,看着陶栀闭上眼,微微仰起脸,像在等她的吻。 炙热气息扑洒在脸颊,陶栀不着痕迹地勾起唇,下一刻,却感知到—— 邬别雪咬在她的下颌。 她震惊般睁大眼,却又猝不及防地被吻在唇角。 “喜欢你。”邬别雪说。 那双向来薄情冷淡的眼睛里分明藏着过于浓郁的情感,从不见天日的深冬缓慢浮出,从被凝冻的冰层下逐渐融化,最后晾在天朗气清的初春,要陶栀亲自来检阅。 埋了十年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生出葳蕤枝叶,结出甘甜果实。 陶栀满足地闭上了眼。 她想要得到的,一定会得到。 那行李箱安静地停在一边,见证两人接吻相拥互通心意,直到将近傍晚,才又被想起来。 陶栀俯身将它摊开,又从衣柜里收拾出冬天的厚重衣物。 指尖划过那排衣服,却在某件狐绒睡袍处猛然一顿。她急忙把两边的衣服往中间拨拉,想遮住那件睡袍。 从旁边伸开一只修长的手,打断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将那件睡袍拽出来。 陶栀羞窘地闭上了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邬别雪带着笑意开口。 陶栀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踮起脚要捂她的唇,却又被擒住,动弹不得。 “这件衣服好像是那天晚上,你说十六岁就做了关于我的春梦……” 陶栀见没办法捂住她的嘴,只好赶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邬别雪瞥她一眼,见她颊侧已经是一片绯红,却仍是坏心思地道:“你说每天都想和我发生关系……” 她故意顿了顿,才耐人寻味地把话补充完整,“的那天穿过的,对吗?” 陶栀干脆转过身去,不理邬别雪了。 她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冷淡薄情清冷自持的,这人分明就焉坏。 邬别雪笑了笑,帮她把那件睡袍叠好放进行李箱,才慢悠悠走到她身后,冷不丁问了句:“真的吗?” 陶栀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本来也就一句话都说不了。 邬别雪就会欺负她不能说话。 此刻,欺负她不能说话的人见她闷闷地不看她,只好轻叹一声,从背后拥住她。 然后在陶栀耳边一字一顿地坦白自己的心迹:“我也是。” 陶栀猛然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情侣好甜甜[哈哈大笑] 其实小栀的钓系人设是在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才彻底展现出来的,至于是钓什么怎么钓大家请静待后文吧[黄心] 第63章 六十三朵薄荷 ◎每天都想你。◎ 江市的春天忽然而至,却又浓郁得近乎炽热,四月初的天气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初夏的影子。 绿浪逶迤,太阳的光线还不算强烈,却也和柔和搭不上边。风里再次传来不知名的花香,有时夹杂着湿润的海洋气息。 陶栀再一次复诊以后依旧没得到何时才能痊愈的诊断,只好再开了些药让回去好好休养。 陶栀自己倒是不着急,反正医生说了不会再失声,能重新说话不过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她前十二年都没办法说话,现在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只是忌口变得莫名的多,只能吃些清淡的,太辣的太咸的不能吃,连太甜的也不能吃。 倒是和邬别雪有的一拼了。 小厨房里炖着清淡的汤,加了些金银花和当归,在砂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陶栀坐在卧室床边,微微仰起头,任由邬别雪把祛疤的药膏细细抹在她的抓痕处。 那药膏凉凉的,刚接触皮肤她就没忍住后缩了缩,便见邬别雪一个淡淡的眼神望来,她被瞧得心头一紧,抿了抿唇,又把脸仰起,主动把那截纤长的脖子送过去。 第79章 她皮肤太嫩,又是容易*留痕的体质。那天抓狠了,半个月都没消干净,还隐隐看得出一些痕迹。 陶娇和祁挽山生怕她留疤,专门买了国外祛疤效果最好的药膏,监督她日日涂药的任务自然就落在邬别雪的身上了。 而邬别雪心善,都是亲自上手代劳。 邬别雪用棉签把最后一点药膏抹匀,把盖子拧好,垂眼便瞥见陶栀双手交叠乖乖地放在腿上。 很秀气漂亮的一双手,五指细长,白净细腻,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粉,修剪得干净整齐。 只是指甲似乎有些长了。 想起陶栀偶尔还会下意识抬手挠脖子,邬别雪怕她把长好的伤口抓破,便握住她的手腕,抬眼柔声道:“给你剪剪指甲好不好?” 这语气放得温柔,柔得跟春风似的,像是在商量,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再一想这几天的相处模式,陶栀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怪异之处。 帮她涂药,哄她剪指甲,这都好像……她对呼噜做过的事。 陶栀猛然把手背过身去,连连摇头。 她把手机摸出来,在备忘录打字:“我约好了这周末和小宜她们一起去做美甲。” 邬别雪思索了一下,就点点头朝她道:“那你得忍住别抓脖子。” 冷冷淡淡的嗓音,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因为话音低柔,陶栀又觉得似乎意味深长。 她盯着邬别雪的手看了看,忽然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去。 邬别雪因为爱干净,又因为经常要做实验,所以十指的指甲从来都修剪得干干净净的。那双手细腻匀润,白如冰轮,骨节分明,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打住发烫的思绪,见邬别雪起身往小厨房走,她也起身跟上去。 这些时间几乎都是邬别雪做饭,陶栀偶有几次想进厨房,都被她不允。 邬别雪不常做饭,但基本的都会,做过几次熟练之后就更像模像样。似乎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陶栀乖乖坐到饭桌前,看邬别雪把饭盛好放到她面前,又给她夹了些菜。 她忽然就想起以前,还没和邬别雪互通心意的时候,似乎都是她主动在给对方做饭。 现在却换了过来,为什么呢。 陶栀挟了一小筷米饭,没忍住弯着眼笑了。 因为在意和喜欢,所以想要为对方做好多事情。 邬别雪见她在笑,唇角也跟着扬了扬,伸手帮她把垂落的几缕发丝别去耳后,轻声道:“我今天买了桃汁,吃完药奖励你喝一瓶。” 陶栀养嗓子,连冰的都不能喝,所以邬别雪买回来就没放进冰箱。 陶栀闻言眼神亮了亮。 原本陶娇的本意是帮她办请假,让她回家休养的。但她想和邬别雪待在一起,就没回去。 又想着妈咪管她实在太严,养病这段时间如果呆在家里,估计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 但如果和邬别雪待在一起,说不定撒个娇什么的她就心软了,自己还能稍微偷几口吃。 结果谁知道邬别雪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心冷无情,稍微甜一点的东西都不让她吃,跟在管制什么危险物质一样。 这段时间她吃过最甜的东西估计就是邬别雪的唇了。 陶栀垂了垂眼,又想起那甘甜柔软的滋味来。 确实甜,甜得吃过就忘不掉了。 吃过饭,邬别雪把碗收拾了拿去厨房洗干净,出来便见陶栀拧开了那瓶桃汁,在往玻璃杯里倒。 虽然邬别雪允了,但她自己也怕喝多嗓子不舒服,所以倾手的姿势显得很谨慎,还微微咬着下唇,严肃得像在做什么重要的实验。 邬别雪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莫名觉得可爱。她细细把手擦干净,正要上前,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边接边坐到陶栀身边,弯着眉眼看她捧起杯子小口啜饮。 耳边是裴絮打来的电话。说是京市有个学术论坛,去的都是些药学专业领域的知名人物。 这次方筱也被邀请,决定了要带她和邬别雪,还有实验室里另外三个同门一起去。 方筱说是带她们见见世面,但她们心里都门儿清,这面冷心热的博导是在给她们搭人脉铺路。 邬别雪垂眼“嗯”了两声,就把电话挂了。 眼前,陶栀见她挂了电话,便重新拧开瓶盖,想给她也倒一杯喝。 邬别雪倾身上前,拇指抚过她的唇角,眼神下落,用暧昧的气音道:“我喝这里的就好。” 精致的眉眼猛然在眼前放大,陶栀被亲了个猝不及防,却也下意识启开唇去回应,任由对方在她唇舌施加柔缓力度。 口中残留的清甜汁水被卷走得一丝也不剩,邬别雪用更甜的气息补偿她。 唇舌分开时,陶栀的下唇濡出晶亮的痕迹,被吮舐得嫣红,双眼也被迷蒙水雾浸润了般。 邬别雪抬手帮她擦了擦,淡声道:“好甜,你还是不要喝了。” 陶栀闻言便不乐意地低下头,顺势在她还没移开的手上咬了一口。 邬别雪噙着笑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等到陶栀被看得不好意思自己松开了口,她才开口道:“我要去京市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三天后回来。” 陶栀的眉眼立时便低落下去,想到什么,又抬起那双水雾弥漫的眼,微微启唇,似是想说什么。 邬别雪知道她想问什么,顿了顿,轻声回应道:“下午三点的高铁票。” 陶栀便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个含糊的声音,表示她知道了。 邬别雪看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没忍住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三天后我就回来了,你在学校里乖乖的,不准乱吃东西。” “每天要涂药膏,涂完给我拍个照。” “不想一个人呆在寝室的话去和林静宜她们一起玩吧。” 陶栀一一点头,模样乖得跟没脾气似的,却忍不住腹诽邬别雪真把她当猫养了。 邬别雪把她那只玻璃杯也拿去厨房洗干净了,就去卧室里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出发。 临走前,陶栀站在玄关,没忍住又要踮脚去亲她,邬别雪便俯了俯身子,任她在自己唇上盖了个章。 “想、你。”陶栀搂着面前人的脖子,用口型道。 邬别雪就笑了笑,也用口型道:“每天都想你。” 邬别雪走了。 陶栀一下就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瘫在床上就没力气动了。 往常也从没觉得这个寝室有这么大过,但此刻邬别雪一走,她觉得这里好冷清。空间内少了个人影,似乎连这方面积都扩大了一倍不止。 也不知道之前邬别雪一个人住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这里空旷过。 过了会儿,她侧过脸去,望着邬别雪干净整洁的床,眼睛一眨,一骨碌翻起身,躺到她床上去了。 这几天她们都是在陶栀的床上睡的,这张床已经很久没躺过人了。 但邬别雪的气息还是很浓郁。清冽的一捧,浅淡的薄荷香,把整张床铺都浸透了。 陶栀把被子拉到眼睛下,口鼻埋在被子里轻轻吸了口气,便被邬别雪的味道裹了个彻底。 像被她浸透。 - 邬别雪离开的第二天,刚好是周六。 陶栀和林静宜、许闪闪一起出门去做美甲。是早就预定好的生意很好的一家,店员都是年轻的女生,看上去就颇有时尚造诣。 陶栀坐在一边盯着自己的手看,想了半天,又不想做了。她忽然觉得,像邬别雪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很好。 林静宜一只手放在光疗灯下面,见陶栀拧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反反复复地看,没忍住开口道:“小栀,没有想好要做哪种吗?” 许闪闪闻言也转过身,见陶栀仰起脸,朝她们笑笑,又微微摇头,用口型说:“不做了。” 林静宜震惊,急忙开口道:“为什么啊?你指甲都蓄了很久了吧?这种时候做是最好看的耶……” 许闪闪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抿抿唇,拍了拍林静宜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语调百转千回:“哎呀,小栀不想做就不做了嘛,你管那么多干嘛……”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自认为衔接得非常好地转移话题:“对了,说到这个,邬师姐这几天在寝室吗?” 林静宜用看傻子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切”了一声,“你在这乱七八糟讲什么啊,什么叫‘说到这个’,说到哪个啊?干嘛突然扯到邬师姐……” 再抬眼,她敏锐地捕捉到陶栀耳尖的一抹红,像是羞的。 陶栀慢吞吞在手机上打字:没有,师姐去京市出公差,星期一才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甜的到底是桃汁还是陶栀[红心] 还有一章! 第64章 六十四朵薄荷 ◎今天做了什么?◎ 学术论坛是在京市一处报告厅举办的,汇集了专业领域许多叱咤风云的顶尖人物。 第80章 有名号响亮的专家,有方筱这种学术造诣突出的博导,也有知名药物科技公司的董事,既有利于学术交流,还能方便商业领域的合作。 一些新的专利技术汇报和顶刊商讨结束后,就是茶歇时间。 方筱带着人在茶歇区穿梭,眼刀数次落在裴絮想拿糕点又生生停止的手上,“消停点,认完人再回来吃。” 裴絮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那些诱人的蛋糕被冷落在一旁,心痛得不行。 搞学术的那些大佬都生的一脸严肃样,看着也不像会吃甜食的。 再一转眼,瞥见邬别雪气定神闲地端着杯拿铁,姿态从容地踱步跟在方筱身后。 明明也没穿什么华贵礼服,但裴絮就是觉得她身姿优雅得跟来参加什么上流社会聚会的大小姐一样。连她手里那杯咖啡都差点被幻视成香槟。 裴絮“嘶”了一声,瞥了一眼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用胳膊肘捅捅她,“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气色都好了不少,有啥高兴事说来我听听?” 邬别雪侧眼,眼尾的弧度微微挑了挑,那薄唇微启,露出一点瓷白的齿,似是想说什么。 裴絮便盯着她等了半天,结果看到她又合上了唇,只轻轻点了点下颌,力度轻得裴絮差点没看着。 就是承认最近心情好呗。 裴絮支起眉,一脸无语地道:“干嘛,不会说话了?” 话音刚落,邬别雪就扯着她的胳膊堪堪站定。裴絮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撞上前面的方筱。 见冷面博导的眼刀刺来,她急忙心虚地摸摸鼻子,把眼神挪开。 方筱回过头,挂上笑和面前的外国女人开始交谈,用的是英文。裴絮和邬别雪对视一眼,也切换成社交状态,在一旁静静听着。 面前的外国女人生得是一幅典型的混血脸,高颧骨高鼻梁,五官又带有几分亚洲人的柔和。那些皱纹挂在一头灰发下,笑起来倒显得和蔼。 她的英文口语里有典型的南法口音。 方筱和赛琳简单打过招呼,便把自己的两个学生介绍给她。 “这是我的得意学生,带她们来见见世面。这是reylia,这是astird。” “这是赛琳,novomed在中国区的负责人。” novomed是在国际上都排名前列的药物科技公司,这两年在中国发展势头很猛,年创收在百亿美元以上。 裴絮闻言一惊,是真没想到方筱还有这种人脉资源。她忙转头望向邬别雪,却见对方依旧淡然,于是只好重新整理好表情,和赛琳握手。 赛琳便笑着朝方筱道:“这两位学生就是你前不久跟我说过的对吗?很有科研天赋的?” 方筱便扬起唇颔首,“带着做了一些项目,确实天资难求,也很能吃苦。” 赛琳仍旧笑着,转过头来望向二人,道:“你们的导师之前的一个项目和我签了合同,转化成技术后给公司带来了很大的收益。那时她就跟我夸说,这项目里有两个极其年轻的学生十分聪颖,极具科研天赋。” 邬别雪微微颔首,倒是裴絮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挥手。 赛琳又继续朝方筱道:“我们公司最近在做一项关于alphafold3预测的模型数据项目,里面有些涉及到专业领域的知识,还希望能够和你们谈一谈。” 方筱自然应好,于是四人加上一位翻译一同坐去了沙发区。 赛琳英文很好,但有一些专业术语还是需要用法语说出来,然后让一旁的翻译帮忙转述。 “是这样的,我们希望预测蛋白口袋能够代替传统高剂量筛选,虽然这在传统意义上不可能,但我们的实验数据偏差率确实十分低。” 那翻译站在赛琳身边,将她的话转化成中文。 邬别雪听着她简化的发言,微微摇了摇头,用中文重新朝方筱道:“赛琳说的是靶点结合预测和湿实验偏差率低,但是那样的预测精准度向来不能说明问题。” 那翻译没想到自己的错处被这样精准地抓出,惊讶地挠挠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方筱就打量了邬别雪的寡淡面容一眼,带着笑问:“你是看了那篇顶刊吗?” 邬别雪颔首,便又听方筱道:“那这样吧,你留在这里和赛琳谈,我带裴絮去和京大的周老师聊一聊。” 她是真的放心让自己的学生应对这样的场面。 于是方筱和赛琳道了别,便把裴絮带走了。 邬别雪干脆换成法语,字句清晰地引用顶刊里的学术论点,告诉赛琳自己的看法:“……因为分子动力学模拟难以精准捕捉别构效应,所以算法暂时无法完全模拟。” 她慢条斯理,逻辑通畅,话音不疾不徐,即使是这样类似于争论的交谈,她也能说得让人心平气和,轻而易举让人接纳她的观点。 话音落地,邬别雪笑了笑,又柔声道:“当然,我相信以贵司的实力,研发出相应算法设备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赛琳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转化成严肃,再到后面,近乎是震惊。 她的眼里带上了浓厚的兴趣和欣赏,开口的话却是:“姑娘,你法语说得真好。” “我们能不能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分开时,赛琳饶有趣味地道:“如果你对我们公司感兴趣,我愿意等你。江大是中国药学专业最好的大学,以你的水平,再学习几年,到我们公司里来,我相信是双赢局面。” 邬别雪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目色平淡,“荣幸之至。” - 回酒店的路上,裴絮还在念叨茶歇区的蛋糕。 “哎,明天就要回江市了,来京市一趟啥也没吃成,连蛋糕都没吃到。” 方筱带着那几个师姐去找其她合作人拉项目,带着她俩抛头露面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便大发慈悲允了她们先回去。 裴絮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叹,“回去又有项目可以做了……” 邬别雪坐得笔直,听着她发牢骚,一颗心早就飞回了江市。 车子经过减速带,微微颠簸,将她的想念也颠出了心腔,耀武扬威地霸占她的脑袋。 也不知道陶栀现在在干什么。 好想她。 又想到她养嗓子这段时间属实委屈,被管着什么好吃的也没吃成,可怜巴巴的。尽管邬别雪已经在换着法子做兼顾营养和味道的菜,但还是把她养瘦了些。 邬别雪垂着眼,想到裴絮自己就是京市本地人,于是出声问:“京市有什么清淡的好吃的么?” 裴絮瘫在靠背上侧头望向她,惊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 邬别雪淡淡觑了她一眼,眸光平清微凉,她便“你”不出来了。 她陡然坐直,立马凑近邬别雪,一幅严刑拷打的姿态,“说,给谁买的?你可不是这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你甚至巴不得不吃呢。” 邬别雪移回了眼,眼帘微微耷阖,似是真的有些疑惑般问道:“这么明显么?” 裴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诡异了!买好吃的诡异,邬别雪的表情诡异,她没否认更是诡异中的诡异! “喂!不准转移话题!快点的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邬别雪便抿了抿唇,轻声道:“嗯,给女朋友买的。” 说完,耳尖红了。 裴絮敏锐地瞥见,只觉得自己快被空气给呛死了。 到酒店的时候,裴絮给她发来了一页清单,记的是京市本地比较有名不踩雷的美食。 从大堂到房间的路上她一直在朝邬别雪挤眉弄眼,贱嗖嗖的,又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只等着邬别雪自己开口问她。 谁知道邬别雪堪比忍者,任由这个噪音制造器在耳边唉来唉去的,还能做到一路上目不斜视,进了电梯也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跟把她无视了一样。 裴絮抓心挠肝,恨铁不成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卡在对方要合起的门前,阻拦她要关门的意图,“邬别雪,我说你女朋友该不会是我想的……” “是陶栀。” 对方倒是坦坦荡荡,姿态清矜,把她惊得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下一瞬,门合上了。 邬别雪坐回书桌前,对比着裴絮发来的清单,仔细排了排陶栀能吃的,又在外卖软件上搜了搜,见几乎都有外卖业务。 于是便安心了,等着明天退酒店前点好带回江市。 垂眼一看时间,快七点了。 她到京市这两天,陶栀都是七点给她打电话报备。还是不能说话,陶栀就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先展示涂了药的脖子,等着她夸她两句,就满意地哼哼两声,打字告诉她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跟个小狐狸一样,狡黠灵动。 昨天,她告诉邬别雪说自己没有做美甲,临时后悔了。 说觉得邬别雪干干净净的指甲很好看,所以决定不做了,也要留成邬别雪那种。 邬别雪就噙着笑说:“那我回来给你剪指甲。” 第81章 画面那头的陶栀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踟蹰半晌,才红着脸发来一句话:我也给呼噜剪过指甲。 言下之意就是,邬别雪把她当猫养了。 邬别雪便不置可否地笑笑,道:“呼噜没你可爱。” 陶栀的脸更红了,安静了好半天,才又发来一句话说:小宜和闪闪知道我们在 恋爱。 后面那两个字是单独发过来的,郑重其事的,带着个圆圆的句号,却又似乎又带着点挑逗的暧昧。 把她的心挑得近乎失控。 邬别雪回过神,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七点了。 手机微震,但来的不是陶栀的视频电话,来的是柏鲤的微信消息。 邬别雪扬了扬眉稍,点开,是一张照片。 诡丽交错的光线里,她心尖上的女孩坐在酒吧卡座,仰起一张稚软小脸朝身侧的人笑。她身旁那半个身子瞧着是女生,但没露脸,邬别雪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 她面前小几上还摆着一杯喝的,但光线昏暗,邬别雪没看出来是不是酒。 柏鲤:这是你室友吧? 邬别雪眸光一冷,没忍住咬了咬口腔内壁,飞快地回了一句:是我女朋友。 那头的柏鲤惊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手机那头寡欲冷清的人又塞来一句:看好她,别让她喝酒,也不能喝冰的,她羊奶过敏,点杯牛奶就行。 又紧跟了一句:别让别人靠近她,玩完了帮我把她送回去吧,谢谢。 手机锁屏。 邬别雪五指捏着手机,力度大到指骨泛青,心头隐隐燃起把火。 她迅速查看了今天的高铁票,见八点半有一趟回江市的,便果断改了签。 又点开外卖软件,把那清单上的东西都点了一通,顺便下单了一个便携保温箱,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东西很少,几分钟就收拾完了,外卖也零零散散地到了。 她把东西都装好,迈出酒店的那一瞬,她点开和陶栀的聊天框,语气如常地问: 今天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即将回收文案末段名场面[黄心]懂得都懂[黄心] 小栀你快跑吧! 以及学术论坛相关方面的是我搜了资料然后结合自己的经验胡诌的大家见谅[求求你了] 第65章 六十五朵薄荷 ◎像是一刻也等不了的想。◎ 陶栀收到消息,急忙拎起手机,咬着下唇给邬别雪打字。 「今天午餐是清炖牛腩和灼白菜,晚餐吃了番茄锅。现在和小宜、闪闪还有卓师姐一起出来玩了。」 她抬眸瞥了一眼对面的卓芊,心虚般抿了抿唇,又把卓师姐三个字删除掉,发送。 邬别雪的消息回得很快:很乖。在哪里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冷淡简约的几个字,却让陶栀莫名生出被抓包的心虚,让前面那句夸她乖的话都带上些奇妙的压迫感。 陶栀唇角向下撇了撇。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再待在寝室了,太空旷,她忍不住一直想邬别雪,想得浑身难受。 但是邬别雪又在忙正事,只有晚上才能给她发消息回电话,她一天天跟望妻石一样就等晚上那段时间了。 今天小宜和闪闪约她出来玩,她们便一起逛了逛商场,看了场电影。 原本都要回去了的,结果半路遇到卓芊。 卓芊本来就是药学一班的助教,和许闪闪熟,和陶栀就更不必说。林静宜因为她俩的缘故也见过卓芊几面,对她印象也很好。 于是寒暄之后,林静宜和许闪闪都对她口中的清吧感兴趣,许闪闪更是说想去很久了一直没定到座。于是两人一脸兴奋地答应了卓芊的邀请,她也不好扫兴。 又听卓芊说,这个酒吧就是邬别雪异母同父的那个姐姐开的。想到这次来的又都是熟人,她就放了心,跟着一起来了。 陶栀睫毛扇了扇,阴影像只纤弱的蝴蝶栖在眼下,陪她一起绞尽脑汁想着不出错的措辞。 然后她慢慢打字:在商场旁边,有些吵,我回去给你打好不好?「猪猪电话」 本来她预计的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怎料今天的邬别雪似是十分粘人,又发来一句:什么时候回去? 也不像生气什么的,那几行字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情绪附加,看着像是无心。但发来的问题都是陶栀不好回答的,像是不紧不慢地戏弄她,要把她抓个正着。 姿态像是倨傲地捏着逗猫棒,轻巧地、坏心思地朝她晃。 陶栀上了套,只好乖巧地承诺了个晚点的时间。 那头,邬别雪像是终于愿意放过她了般,发来最后一条消息:玩得开心。 陶栀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把手机锁了屏,转眼便见卡座里其她三个人一脸揶揄地盯着她。 她有些莫名,耸了耸肩,往后缩了缩。 卓芊挑挑眉,手里那杯莫吉托晃了晃,酒液折射出鎏金的光晕,怜悯般朝她眨眨眼,“小可怜。” 也不知道说的是来酒吧不能喝酒这件事,还是被女朋友管太严这件事。 陶栀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端起面前的橘子苏打水。正要喝,卡座边便突然晃来个女人身影。 柏鲤单薄的身躯裹在修身的短外套里,左眉骨那颗银色眉钉恰好嵌在挑起的眉峰上,在昏暗光线里泛着金属光泽,随着她漫不经心的眼神流转。 一杯热牛奶放到了陶栀面前,柏鲤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懒洋洋地和卓芊打了个照面,又轻佻开口:“不介意加个座吧?” 一举一动间隐隐有些玩世不恭的风流意味,不自觉地吸引人眼球。 许闪闪盯着她,立刻便成了花痴,连连扯着林静宜的袖口,激动地开口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175长发御姐老板……” 柏鲤听见了,笑着拨了拨长发,“没有175。” 想了想,也不算御姐吧。她这吊儿郎当的,也不知怎么坊间传闻就把她传成了这样。 可能开拉吧的老板总是会被镀上些神秘色彩。 柏鲤无视对面卓芊略带惊讶的眼神,转过头和陶栀对视,见这女孩姿态乖软干净,心下不免轻叹。 也难怪邬别雪不放心她,要她来看着了。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一些虎视眈眈的视线。 这不就跟小羊羔跳进狼窝一个样。 微微努了努下巴,她点点那杯牛奶,眼神又晃到卓芊面上,带着笑道:“卓芊请你喝的。” 陶栀便乖巧地点点头,小心翼翼捧起那杯牛奶。面对女朋友的姐姐她难免有些紧张,又害怕万一柏鲤把她来酒吧的事告诉邬别雪,她就露馅了。 一时间,心潮浮动。 有人害怕露馅,有人一脸花痴,有人摸不着头脑,还有人……想钻个地洞离开。 坐在对面的卓芊对上柏鲤的眼神,下意识躲开,姿态瞬间僵硬许多,连拿酒杯的手都跟冻住了般。 两人眼波交汇,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这酒吧最后还是没押出去。 卓芊死缠烂打不让往外押,柏鲤被烦得只好同意,算她借了卓芊的钱,准备拿去给官司费。 谁知道邬别雪的小女友帮忙付了,于是她那笔钱又原封不动地转回给卓芊,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许多。 熟到……前不久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嗯,打官司那段时间,卓芊怕她再被骚扰,态度强硬地把人拽到自己在校外租的房子,一脸正经道:“我包养你,你住这里。” 柏鲤真不知道这老外的中文是和谁学的,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把人气出心脏病。她忍无可忍地眯了眯眼,扬手又要扇她耳光,结果被擒了个正着。 两人距离拉近,她仔细看了看卓芊带着醉意的脸,这才知道对方已经是个醉鬼。她向来讨厌和醉鬼打交道,于是翻了个白眼就要转身离开。 谁知道卓芊喝了酒力气大得惊人,把人抱着箍进怀里,那气息滚烫的,哑着声说让她抱抱,说家里又出事了,说自己不想回家。 也不知怎么的,柏鲤觉得卓芊那一瞬间的姿态脆弱可怜得好像只流浪狗,被赶出家的那种。 她心软了。 结果谁料卓芊是真狗,咬起人来毫不牙软,现在柏鲤身上还有没散的牙印。 而那只狗第二天就抱头鼠窜,躲自己远远的,跟躲瘟神一样。 她是觉得有些荒唐,但也没再多想。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况且,她才是吃亏的那个,她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小老外心虚躲个什么劲。 柏鲤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再扇卓芊一耳光,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的那种。 不扇得这条狗汪汪叫都算她脾气好。 身旁,有人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衣角,令她猛然回神。 陶栀举着手机,咬着下唇看向她。那眸子里水光涔涔,皮肤白嫩得跟剥皮的水蜜桃似的,看上去招人怜得紧。 第82章 柏鲤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便见她备忘录上有行字:姐姐,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邬别雪我来酒吧的事? 后面还跟着个哭哭的颜文字,和陶栀现在的表情很像,可怜巴巴乖乖弱弱的。 柏鲤讶异地挑挑眉,红唇微张,欲语还休的,思绪绕了千百回,最后还是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造孽啊。 想了半天,她还是开口问道:“妹妹,最近邬别雪身体好点没有啊?她前段时间不是咳血么。” 她想着两人都谈上了,陶栀应该知道邬别雪之前生病的事,就随口问了。 结果陶栀闻言双眸惊奇地睁大,分明是不知情的样子,那眸子里的水光都快化出来了,急得手都在颤,忙打字问她:“她怎么了?她没有和我说。” 柏鲤闭了闭眼。 造孽啊。 这俩人你瞒我瞒的,谈个恋爱跟演无间道似的。 陶栀投来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柏鲤叹了口气,只好道:“打官司的前一段时间她呼吸系统感染,经常咳血。要不是我逼着她去医院,她还不想去。” 柏鲤侧目一望,见她咬着唇,眸中已经浮出泪意,似是再一眨眼,泪珠就要滚落了。 她又问:是什么时候? 柏鲤想了想,就把那天的时间说了。 夜场到了,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蓝调音乐低低地响起,是首复古调子的英文歌,微哑的女声凄清低靡,似是愁肠百结。 时间差不多了,几人商量了下,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柏鲤记着邬别雪的嘱托,一路将人送到寝室楼底下,目送陶栀和朋友们进了电梯,才转身准备走。 刚回头,那外国狗就站在不远处,盘靓条顺的,倚在悬铃木下。金色的头发在夜灯下很有光泽,被夜风一吹,像匹绸缎。 质感也像。她握过。 柏鲤想着,这条狗身高腿长毛发光亮,拿出去估计还是条赛级狗,可惜血统不太纯正,混了好几国。 她依旧无视了她,面不改色地回到出租车里。刚坐下,另一侧便被打开,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坐下了。 柏鲤听她给师傅报了租房的地名,无语地翻个白眼,懒得理她。 - 陶栀回到寝室,进浴室洗了个澡。 那镜子里的面容被热汽蒸得发红,连带着眼眶也红了。 她突然好想好想邬别雪,像是一刻也等不了的想。想现在就看到她,想窝进她怀里感受冷淡的体温,想抬头吻她下颌,再勾她吻自己的唇。 想到邬别雪冷淡却缱绻的眼神,想到她低柔清冷的话音,想到她的脖颈、手腕和指尖。 不知不觉间,似是呼吸也有些灼热了,连带着身体深处也有些奇妙的反应。 心脏想她,脑袋想她,呼出的气息想她,身体也在想她。 明明陶栀没有喝酒,但是她却感觉自己醉了,脑袋轻飘飘的,有电流一阵阵在身体里窜。 她分心想,回来的路上,那些路灯映出的光晕好像威士忌,一盏接着一盏,轻薄华丽。也许她被泡着,就浸醉了。 陶栀躺回邬别雪的床上,平复下躁动的欲念,给她拨了视频电话。 邬别雪接得很快,但没开视频画面,看不到她的脸。 陶栀刚想打字问一问,眼前却骤然一黑。 卧室里,只剩一点手机屏幕映着的光亮。 【作者有话说】 柏鲤女王当晚把金毛大狗扇得连连求饶。 以及还有一章[黄心] 第66章 六十六朵薄荷 ◎要和我…*…做吗?◎ 那头,邬别雪先开了口。应该戴了耳机,清冷的话音隔着收音孔传来,变得酥麻低柔,似乎还带着磨砂的颗粒感。 她说:“回寝室了吗?” 陶栀举着手机,在聊天框应了。 那头便传来清晰的笑音,连呼吸的气声都分毫不差地传入陶栀耳朵里,像是在抵着她,耳鬓厮磨地轻笑。 陶栀咬着下唇,打字问她:为什么不开视频? “啊……”邬别雪下意识顿了一声,才不紧不慢道:“现在不好看,还是不让你看了。” 话音揶揄,很容易让人想到体测那天,陶栀把自己缩成鹌鹑,闷声闷气地对邬别雪道:“别看我,我现在不好看。” 好坏。 陶栀便红了脸,在对话框打了个省略号发过去。 邬别雪又笑了,轻浅的气音隔着手机挠了挠她的耳廓,明明是无心的,也没有撩拨的意思,却让她耳朵尖红得不成样子。 她想,邬别雪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清秋夜里阶庭下浮动的一汪月光,又像盛夏雨后的一叶薄荷。 如果染上情欲,又像一盏华丽的香槟,惑人心神。 邬别雪那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她压低了嗓音道:“你怎么也不开视频,我想看看你。” 陶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寝室停电了。 刚发送过去,窗外立时响起一道惊雷,来得猝不及防,似是劈碎了高处的玻璃,又似有人在高声尖叫。 陶栀手指一颤,差点把手机摔落。 密密麻麻的雨声透过玻璃闯入室内,声音闷闷的,像是那些水滴都砸在了厚布上。 这雨兜头而下,汇集了海边的潮气,来得猛烈,转瞬就把小花坛给淹了,跟下了场海一样。 只是积水里没有水母和小丑鱼,也不会生出绚丽的珊瑚丛,只有灰暗的天色和浑浊的泥水。 陶栀睁着眼,四周一片黑,那些室内家具的影子模模糊糊的,耳边也只有闷滞的雨声。 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回忆起小时候在枱南遇到的暴雨天。毁天灭地的气象灾难里,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她好像被全世界遗弃,总觉得自己会被这雨砸穿,然后化成泥泞,被一起冲进下水道。 她面色苍白,握着手机,惴惴不安地给邬别雪发消息:打雷了。 邬别雪那边只有些浅淡的呼吸声。陶栀似乎听见了一些电子女音,像是地铁里的,在提醒人下站。 她疑心是错觉,不安之际,终于听见邬别雪的声音:“害怕么?” 和虚幻截然不同,她的声音鲜活而真实,是暴雨天里唯一的慰藉,像一片更柔的海,包裹狂乱,化成粼粼海面。 很神奇,原本陶栀还有些紧张,甚至想去找林静宜她们一起睡,但听见她的声音后,几乎是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便安心缩在邬别雪的被窝里了。 她慢吞吞地打字:怕,还有好想你。 紧接着又发:但是听见你的声音就不害怕了,只剩想你。 消息发过去后,她听见邬别雪的呼吸快了些,频率比不上窗外的暴雨,却在她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邬别雪放缓语气,嗓音似乎有些哑了:“我也想你。” 话音暧昧难明,勾挑着陶栀的神经,让她又开始觉得难受。好不容易平复的躁意甚至愈演愈烈,煽风点火,让她觉得莫名的热。 眼睛热,呼吸热,胸口热,浑身都热,下腹也隐隐泛热。 陶栀咬着唇,听邬别雪似是为了安抚她般,开始讲些今天的事。 分明刚刚邬别雪的声音还算是镇定剂,让她的害怕消散得干净,让她慌乱内心得以安定。 可现在,又似乎变成了干燥剂,抽干她身体的水分,四处点火,要将她焚吞。 本能令她冒出个大胆的念头,这念头瞬间令她口干舌燥。 耳边的声音仍旧清清冷冷的,讲事情的时候莫名有种正经的禁欲感。 也不知道邬别雪是不是还在外面,陶栀有时候能听见她稍快一些的呼吸,停顿得不当,急促得就有点像……喘气。 那些细碎的气息十分轻易地渗入她的躯壳,勾挑起身体深处赤忱的欲望,搅得那些贪念不得安生。 她一颗心跳得飞快。 听着邬别雪的声音,咬着唇,犹豫半晌,最终仍是,试探性地,缓慢地,将手往下探。 另一边的邬别雪收了伞,坐进出租车,口中仍在讲着京市的趣事。 车窗前的雨刮器开到最大频率,玻璃上却仍是一片水瀑,模糊了窗外的红绿霓虹,像潜在汪洋深处前行。 车子驶向江大,邬别雪缓了口气,垂眼瞥向聊天框。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耳边也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 她疑心陶栀是睡着了,正想开口问,却在停顿的间隙里捕捉到了一些……凌乱的气音。 像是咬着牙在克制,细细碎碎的,像小猫哈气。 合着某种慢柔的频率,细微的吐气,在不能出声的喉间涤过一转,便成了隐忍般的喘息。 分外清晰。 邬别雪细细分辨着,忽而无声地笑了。 她仍旧滴水不漏地开口,漫无目的地说一些其它的事,却又刻意般将声音压得低,如同在她耳边絮语,迎合她的频率。 出租车停在寝室楼下。 邬别雪撑着伞下了车,抬眼望向那栋黑漆漆的高楼,眸光锁定在八楼的某个阳台。 第83章 耳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喘气的频率却愈发快了,像是难受极了,却又像是绷紧了,就快要到某个临界点。 邬别雪眼梢一挑,慢条斯理地道:“忘记告诉你了。” 短促的气息一颤。 “我……快到了。”勾着声,尾调下压,最后两个字是用气音说的,意味深长。 尾音落下,恰好停在对方破碎气声到达顶峰的一瞬。 邬别雪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脆弱,那些细碎的声音让她大脑空白,将她喉骨灼得干涩。 再一垂眼,电话挂断了。 邬别雪收了手机,刷开门禁,朝寝室走。 她想,陶栀可能是故意的,知道她明天才回来,所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撩拨,所以这样心安理得地……做坏事。 不听话的,总该让她好好教教。要是难受了,也合该受着。 密码门刷开,玄关处的感应灯因着停电便没有亮。邬别雪瞥了眼黑暗的空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灰暗的,但足够看清一些轮廓。 她将那个保温箱放去厨房。 又就着厨房的水龙头,放着流水,仔仔细细把十指都搓洗了一遍,洗手液反反复复打出泡沫,指尖都快被搓红。 比她在实验室洗得还要认真。 最后,外套一脱,搭在沙发上,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进卧室。 黑暗中,那张奶油色系的床空荡荡的,倒是自己的床,上面拱出个小小的山丘。 床上的人只留出枕头上的一袭黑发散落在外,其余都被藏进洁白的被子里。 听见邬别雪进来,那小团不安地动了动,又干脆拉高被子,将露在外面的头发一并掩进了被子里。 邬别雪立在床边,唇边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把衬衫袖口挽起,单膝跪上床边,俯身靠近陶栀。 “想不想我?”她问。 陶栀在被子里转了个身,只留背影对着她。 邬别雪就笑,慢悠悠道:“应该很想我,不然不会在我的床上,自己……” 她没说完,那微哑的声音挑逗般地停在了最令人遐想的位置,混着一些细碎的笑音,又要再开口。 陶栀受不了了,翻身坐起,急忙抬手去捂住她的唇,要她别再说了。 邬别雪在黑暗中,凭借微弱的光,清楚地看见了她颊侧的红晕,羞赧得眼波闪动。那水润的眸光里渗出些许餍足,却又像无边的漩涡,要把她的欲念全部卷进去。 她抬手将陶栀的手腕攥住,望着她的眼睛,用气音问:“要和我……” 尾音顿了一下,像是一时哑得失声。邬别雪望着她漂亮得过分的面容,吞咽一下,才又继续道:“做吗?” 陶栀觉得邬别雪这个人真的很坏。 把我自己抵给你,好不好? 想不想我? 要和我做吗? 明明是她想和陶栀在一起,明明是她想念陶栀,明明是她想和陶栀做。 但是她会把自己的欲求换一种方式,换一种语气,包裹成足以蛊惑人心的疑问句,丢给陶栀,让陶栀来回答,让陶栀踩进她布置好的圈套。 就好像,把一切的权利过渡给陶栀,又好像,逼着陶栀承受她的欲望。 陶栀没办法拒绝。 她总是没办法拒绝。 又或者……她就是想要。邬别雪给她的,问她的,她都迫不及待想要。 吻先从唇角开始,慢慢渡到唇舌。 邬别雪身上有轻微的湿意,是在暴雨里淌过,冷冷清清,却又温柔至极,趁着夜色来见她,用欲望将她护在避雨亭下。 湿润的舌尖离开嫣红的唇,辗转向下,舐了舐她的喉骨。 “今天涂药了吗?”邬别雪解开她的睡衣纽扣,还能分出心问一句。 那只微凉的手抚过腰际,又缓缓往上,拢住脆弱的柔软,刮蹭点火。 陶栀意乱情迷,耳边是空茫拍岸的浪潮,拍得她心脏骤停,又更快速地跳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凭本能张着口呼吸,像是在泥泞里快窒息的鱼。 见她不回答,邬别雪坏心思地捻了捻,果然感受到身下的人猛然发颤。亲耳听见她喉中的声响,比在电话里听到的更加悦耳。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到过一次,还是因为陶栀太喜欢邬别雪,这具身体敏感得不像话,不过片刻,便比二十分钟前软得更彻底。 两具身体两贴,一具滚烫湿热得几乎快化掉,而另一具却依旧干净冷淡,只是一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藏在表面下的迷乱。 坚硬的膝骨抵进双腿,邬别雪直起上半身,暂时离开这方温热。 赤裸的相贴利落分开,陶栀有些不安地睁眼,便见…… 邬别雪拉开了床头柜,似乎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她取出两片,撕开小袋子,漫不经心地戴好,才又再次俯下身,去吻陶栀的唇。 她看见了对方羞赧眸光里的震颤和疑惑,于是便含着笑好心地道:“想问我什么时候买的吗。” 修长手指触过湿润的柔嫩,激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栗。 邬别雪吻了吻她的唇角,一字一顿道:“你说想和我发生关系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觉得爽爽的[黄心][黄心][黄心] 第67章 六十七朵薄荷 ◎受不住了就告诉我。◎ 陶栀想,邬别雪真的太坏了。 那天,她们明明发生了争吵,她们明明在面对感情的选择,她们明明就快要错过。 明明邬别雪还因为呼吸系统感染咳血去了医院,她也因为过敏过呼吸去了医院。 可邬别雪在那天,买了这个。 像是对她志在必得,像是姿态从容玩味,能在一地狼籍里分出心来做这种事,却又像是……自己也被欲念拽得不干不净了,所以才做了这样荒唐的举动。 陶栀知道,不会是因为前面两个,但是是后面那个吗? 她浸在一片温融的雪水里,浮浮沉沉,脑子不太清晰地想着,从齿间呼出的气息短促又断断续续,像快断掉的弦。 她能感觉到邬别雪的每一个动作,她在哪里,辗转去了哪里,最后又施加了怎样的力度。 这双极其干净漂亮的手,很会做实验的手,做其它的事也毫不逊色,像是生来就无师自通许多。做饭是,做家务是,连在……也是。 会流连她的腰侧,固执地摩挲别人触过的地方,重新打上自己的印记。会攀上她的柔软,轻巧完整地包裹,也会勾挑她的欲望,唤醒她的海洋。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邬别雪似是看出了她的分心。气息微动,陶栀便紧着蹙了蹙眉,漂亮的小脸往上仰了仰,从唇齿间吐出的气息也重了点。 纤细漂亮的脖颈微微拉伸,筋骨牵扯,像是把所有的声音都掩进了起伏的喉腔里,半个字也不肯泄出。 但实际上,她无法出声。 邬别雪第一次做这些,怕把握不好分寸让她痛,于是又急忙柔和轻缓了些,温和地弥补她。 她看出她因自己刚才的话想过什么,便哑着嗓子问:“我买了这个,你会觉得我轻浮吗?” 陶栀眸光迷离,浑身酥麻,一时忘记做出摇头的反应。 “那天,你说你喜欢我,说想和我发生关系,我慌乱害怕,不知所措,却也不可否认地欣喜。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回应。” 邬别雪的剖白沉在夜色里,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发颤,像是疾风里一搓飘散的晚烟,和窗外淋漓大雨相比,衬得那样脆弱。 “陶栀……我太胆小,太懦弱,习惯克制,生怕我的接近会给你带来一丝一毫的危险,也会觉得一无所有的我配不上……” 最后那几个字,险些被模糊的雨声冲碎。 陶栀死死咬着下唇,在逐渐升高的体温里,在无法自控的欢愉里,仍是想要睁开眼看一看邬别雪。 邬别雪向来自傲骄矜,她从没见过她会这样放低姿态。 像是悬在雪山巅的一轮温和月亮,毫无预兆地把自己踩碎,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 让她好心疼。 她想安慰邬别雪,想告诉她,你很勇敢,很厉害,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喜欢了快十一年的人,是我在追逐你,是我要得到你。 可是她仍旧说不出口。 邬别雪的指尖让她说不出口,喉咙里的旧疾让她说不出口,身下层层叠加的酥麻让她说不出口。 也幸而说不出口,否则她也不敢想今晚从自己口里吐出的声音会有多么……纵荡。 邬别雪轻轻吸了口气,抵在她锁骨前,又接着把没说完的补充完:“那天我想,如果你真的还愿意接纳我,真的还愿意等我,我们真的有机会发生……” 她舌尖轻抵齿缘,话音止住,但陶栀懂了她的意思。 这一点点侥幸的假设,是她抓住的救命稻草。看似荒唐的举动,也许是她对自己的安慰,是她寄予的欲望。 第84章 能够支撑她,摆渡过无边的自厌和困窘。 陶栀轻轻抬手,因为承着她的力度,那指尖也微微的颤。 她呼吸混乱,却仍是坚定地抚了抚邬别雪的眉眼,带着分明的怜惜意味,像是心疼她到无以复加。 邬别雪在黑暗里望着她被情潮浸红的双眼,心脏彻底脱轨,被咸湿的海洋泡得发涨。 眼神,眼神是接吻,是触碰,是精神的相拥。你看朋友,在抱她的骨骼,你看爱人,在吻她的灵魂。 在被陶栀注视的这一刻,邬别雪觉得,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被她洞悉了。被姿态温和地接纳了。 旁人认为她多么自矜傲慢,她从未否认过,却也不想争论。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根底是脆弱的不自洽。 是自卑。是一种从幼时便缓慢生长的自卑,得不到关爱的自卑,被不断否定的自卑,无法理解情感的自卑,被她踩进泥土,掩藏彻底的自卑。 她只留下摇摇欲坠的清高,留给别人旁观,按照母父的希望,造出一身疏离冷漠。 真正的她也被踩进了泥土。 可是此刻,体温相融的此刻,陶栀抚摸她的眉心,却莫名让她灵魂颤动。她觉得,陶栀好像在抚摸,陷在泥泞里的她。 她忍不住,垂头再次衔住陶栀的唇。用舌尖倾诉她的爱欲,她的想念,她所有欲语还休的克制。 她想,陶栀很会勾人。 她的眉眼除了疼惜,分明又像在说……可以拥有我。 不是梦,也不是假设,更不是荒唐的越界,而是真真切切的,可以拥有我。 她用不着出声撒娇,也用不着多么风情摇晃。她眉眼一低,双唇一启,喉中溢出些细碎的声响,就足以勾得她要缴械投降。 过往的所有都不曾让她真正低下高傲的头颅,但她此刻要低头吻她,心甘情愿的,情难自禁的。 她不再问陶栀为什么会了解她的忌口,不去猜陶栀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不去想陶栀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就只是无法克制地对她心动,无法克制地想要她。 而那些不曾启口的,属于陶栀。如果她愿意,日后可以慢慢的,讲给她听。 也许可以从十六岁那个春梦开始。 邬别雪动作已经足够温和,于是能够从对方逐渐绷紧的、一览无余的身躯里清晰地感受出来,她快到了。 “那个梦里,我有这样做吗?”她的语气又带上了轻微的笑意,在温柔的频率里,让陶栀瞳孔失焦,浑身绷紧,绽在她指尖。 可是夜还长。 压抑太久的欲念一旦破了土,也不是那么好收回的。 邬别雪原本以为她会因为陶栀不听话去酒吧而愠怒,会因此失控,于是在回来的路上还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能太过分。 她确实不过分,力度始终温柔。 可那些温柔给的太多,就像要将温水不停地往狭窄的水杯里灌,直到溢出来也不停止,磨人又难耐。 后面陶栀实在盛不住,眼尾都是红的,水涔涔的眸子里迷离又无措,只好抬手抵着邬别雪的肩,张着口无力地喘息。 邬别雪便柔声道:“受不住了就告诉我。” 意识恍惚中,陶栀觉得邬别雪真的很坏。 她根本没办法说话,也出不了声拒绝,还能怎么开口告诉她? 可她很聪明,于是想到了别的方法。 抬起小腿,轻蹭邬别雪的腰际,意思是在说受不住了。她希望邬别雪能看懂,但遗憾的是邬别雪好像并没有,甚至好像还往反方向误解了。 那纤细匀称的小腿也被攥着,五指捏过细瘦脚踝,便留下些浅淡的指痕。 再一次被推到顶峰前,陶栀紧紧蹙着眉,不由自主地启开双唇,凭借本能喘息。 欢愉让她的神情略带难耐,但并不是痛。 邬别雪动作柔得根本伤不到她,那是一种舒服到极致时会露出的表情。 她不懂,不懂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喜欢邬别雪,还是因为对方真的……技术很好,所以她被攥住了太多,却依旧渴望更多,像永无止尽地一场给予。 脆弱、纤细、春潮漫过,绮靡摇晃,像是熟透的桃子破了皮,清甜的汁液碾碎溢出,落了一地,让人望之焦渴。 邬别雪在黑暗中看着她,不错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从皱起的眉,扑朔的长睫,到紧咬的唇。 她想,陶栀到的时候,真的很漂亮。下一次要点一盏小灯,重新用光亮看一遍。 旖旎的念头不过停留一瞬。而下一瞬,她猛然一滞。 因为她忽然听见了微哑的、细弱的、像幼雀啁啾一样的声音,在这被雨声白噪音笼罩的寂夜里,无比清晰。 陶栀在到的那一刻,绷着脖颈,细细弱弱地喊:“邬别雪。” 陶栀第一次能开口,叫了妈妈。第二次会说话,喊了邬别雪的名字。 邬别雪怔在了原处,瞳孔骤缩。 无法抵挡的酥麻感从耳朵一路蔓延,贯通四肢百骸,脑子里像是炸开了数朵烟花,盛大绚烂。 有一种比喜欢浓郁更多的、厚重更多的情绪在漫涨,包裹她的心脏。 她对情感的造诣还是太浅薄,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但她觉得,很幸福,幸福得她很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一辈子。 陶栀自己似乎也没想到可以说话了,于是又试着喊了声:“邬别雪。” 比小猫的叫声还乖。 邬别雪急忙应声,抽出手指,将她余韵未消而颤动的身躯搂入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她才起身,用湿巾和柔肤纸细细清理干净。 她的床一片狼藉,已经不能睡了。 于是她将困倦无力的陶栀抱起,轻轻放到另一张干净的床上,俯身吻了吻她额头,将被子扯过来盖好。 直起身的时候,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从被子里探出,微哑文弱的声音问她:“去哪里?” 真的很累了,累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为什么邬别雪还不来陪她睡觉? 邬别雪笑了笑,又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收拾一下小猫留下来的东西。” 陶栀脑袋昏昏沉沉的,分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还是迷迷糊糊应道:“好喔。” 邬别雪又想亲她了。 但她只是看着陶栀阖起眼,就放轻动作转身,把留下痕迹的床单和被套拆下来,放到洗衣机里。 不把这片狼藉收拾一下,不知道明天陶栀醒来看到会不会羞得逃跑。 给洗衣机设定好程序,等来电了就会自动运转。 阳台边角已经被暴雨淋湿透了,那雨似乎还没有消歇的势头。 邬别雪站在阳台上,嗅到了雨水的芬芳。明明是近乎摧毁的气象,屋外的一切都在被冲刷,但她却觉得这一刻很安宁。 她转身回了屋,给自己简单洗了洗,换了套睡衣,小心地躺到陶栀身边。 已经睡着的人似乎有所感应,转过身来往她怀里蹭。 她搂过温软身躯,勾唇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回收文案[黄心]这章写得我爽爽的[星星眼] 以及惊奇发现我现在写这些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好运莲莲] 不管了反正过会儿再来一章[饭饭] 第68章 六十八朵薄荷 ◎我可以喝桃汁吗?◎ 暴雨连日不停,地方又出了红色预警,学校停课一天。 陶栀的腕表闹钟刚响两声,就被人掐掉。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见时间,吓得困意都飞散了。 不过微微一动,她就发现自己浑身懒洋洋的,骨头都像散架了,肌肉也酸疼倦怠,力气像被磨得只剩一半。 她刚要咬牙强撑着起身,一只手便伸来拦住她的腰身,将她搂入冷淡的怀里。 陶栀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羞得无地自容。 可是时间在流逝,现在也没机会让她害羞,她再不起床就赶不上早八了。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别扭道:“邬别雪,我有早八。” 这把嗓子疾愈之后依旧娇娇软软的,甚至因为一些尚未磨合的哑意显得更动听了。 邬别雪从背后拥着她,懒怠地道:“不去了。” 这话把陶栀惊得睁大了眼。 色欲误人,还真不是假的。尝过其中滋味以后,连一向以课业为重的邬师姐都开始沉溺声色了。 陶栀惊讶之余,没忍住垂眼看了看搂在自己腰腹上的那只手。 右手,五指细长,白得跟瓷一样,秀气但并不羸弱,骨节分明,看上去就……很有技巧。 陶栀回想起一些触碰,急忙不自然地移开眼神。 其实她也不想去了,她浑身都没有力气,骨头都像泡酥了。而且……和邬别雪一起躺在床上,很放松舒服,很开心。 像是漂泊的船靠岸,积流的雨水和海洋汇合,北冰洋与尼罗河在湿云中交融。 第85章 浪漫的比喻没办法更改残酷的现实。 这节早八专业课是李魔头的,每节课必点名,一次不到平时成绩就扣一半,两次不到直接挂科。陶栀虽然贪恋邬别雪的温暖,很想和她腻一整天,想得忍不住真的开始想翘课,但真的不敢翘她的课。 理智和情感在心底打了个架,谁占了上风便不言而喻。于是她挣了挣,又要起。 邬别雪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分毫不移,继续道:“请个假吧,不去了。” 陶栀听着她懒散的嗓音,似乎听出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但是还没来得及分清,邬别雪就吻了吻她的后颈,波澜不兴地道:“我和李老师交情还不错,帮她做过项目。要不要我帮你请假?她不会问什么的。” 陶栀就动摇了,在她怀里拱了拱,转过身来双眼发亮地望着她。 邬别雪没忍住笑了,轻声道:“你求求我,我就帮你请。” 又在欺负她。 陶栀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缓缓松开。她想到什么般眨了眨眼睛,忽然扬起唇角,灵动双眼里似乎有些狡黠的意味。 她像那天一样,竖起纤长食指,欲语还休地点了点自己的唇,又朝邬别雪望去,眼波流转。 邬别雪的呼吸就乱了,视线下意识追随那皎白的指尖,又移动到粉嫩的双唇。 尝过的,温软生香,细腻泛甜。 她被勾得没忍住往前倾了倾,想吻她。 谁知道陶栀那竖起的食指便抵在了她唇前,阻止她的动作,朝她眨眨眼,姿态无辜道:“拿点东西来换呀。” 邬别雪就笑了,翻过身捞起手机,漫不经心道:“可以,换一个小猫的早安吻,也不算亏。” 她那句小猫意味深长的,连带着昨夜一些回忆,翻江倒海似的往陶栀脑子里涌。 陶栀急忙翻起身,不理邬别雪,趿拉着拖鞋,进浴室洗漱了。 没过多久,邬别雪也来了浴室,站在她旁边挤牙膏,牙杯也顺势放在陶栀的旁边。 陶栀看着两只姿态亲密相贴的杯子,回想起当初刚搬进来时踌躇满志地要让它们光明正大地挨在一起,忽然就没忍住笑了。 愿望……实现了。 想要的,得到了。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陶栀才踮起脚,搂住邬别雪的脖颈,主动将唇印上去。 本来想一触即分,谁知道邬别雪扣住她后脑勺,不放她走。 于是这个纯情的早安吻变成薄荷牙膏味的,清爽,湿润,唇舌搅动,勾连着情欲,又差点收不住了。 陶栀难耐地喘了喘,埋进她怀里,捉出她要往自己衣下探的手,拒绝的姿态摆得很骄矜。 她闷声闷气地说:“帮我请假没有呀。” 邬别雪就笑,觉得她实在太可爱,没再忍心欺负她,慢悠悠地道:“红色预警,停课了。” 陶栀便吃惊地仰起头,微微愠怒地望着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唇。一对上邬别雪揶揄的眼神,她有些羞,却还是有些生气地哼哼:“那你什么都没做,就来换我的亲亲。” 邬别雪垂眸望着她被吮得发红的唇瓣,旁边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又望向她因为恼怒而微微泛红的脸。 雪白的衬着粉红的,让她眸光闪烁,没忍住吞咽一下。 她想说,别生气了。因为这样的生气跟撒娇似的,根本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威慑力,反而对她具有一些别的难言作用。 她也想说,不要再把手指放到唇上了。她看见,就会下意识想吻她,想把她抵到墙壁上攫取氧气,会忍不住心底翻腾的欲望。 目光又忍不住往下滑落。 邬别雪昨夜克制,但也不克制。陶栀露在外面的皮肤好好的,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但衣服下面,开满了娇艳的春花,一朵一朵,从胸口的柔软一直延伸到凸起的胯骨下方。 如果没记错,陶栀的右侧腰有一颗棕色的痣,很会长,交界在柔软平坦的小腹和线条流畅的腰肢,衬得那些线条和肌肤暧昧又勾人。 那颗痣也被她舐红了。 邬别雪的眼神慢悠悠的,下落后又清白地抬起。她所想的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只是盯着陶栀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也可以做些什么。” 是在回应陶栀前面的话。 只是那尾调轻薄,又带着引人遐想的味道了。 陶栀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坏。 她不想理邬别雪了,转身出了浴室。 邬别雪跟了出来,却去了阳台,要把昨晚洗好的床单烘干。 陶栀瞥见,以为是洗的衣服,要来帮忙,结果看到是邬别雪的床单,就羞得逃走了。 邬别雪把湿润的床单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望着她局促的背影轻笑,又对她道:“厨房里有我从京市带回来的东西,放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前一秒觉得她坏的陶栀虽就又觉得,邬别雪好好哦。 很会照顾人,身高腿长,长得赏心悦目,连把床单放进烘干机的姿势都那么好看,出趟公差还会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一想到这样的人是她的女朋友,她又忍不住开心,眉眼软软的,连小笑涡也不听话地跑出来了。 小时候仰望的,追了一路的,最后她得偿所愿。 邬别雪买了很多种类,看得陶栀眼睛都亮了。她挑了一些当早饭,其它的保存好放进了冰箱。 两个人吃完饭,陶栀实在缺觉,又没有力气浑身倦怠,连走路都险些走不直,于是没忍住又往床上倒。 外面暴雨大作,而室内安宁静谧,会让人生出一种奇妙的安全感,这种时候真的很适合睡回笼觉。 但她没有立刻闭上眼,而是竖起耳朵听着厨房传来的水声,是邬别雪在洗碗。 声音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尤其是周遭都显得安静时,感官会自动统一,联合起来描摹画面。 陶栀听到那些淅沥的水流声,就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邬别雪洗碗的模样。 那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打湿得彻底,被泡沫粘附,然后仔细地抹过寸寸,推进又退出,施加力度,打着圈搓洗那些瓷碗。 想着想着,陶栀就莫名脸红了。耳边,水声停了,传来隐约的碗瓷相碰声,像是被放回碗架。 然后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最终停在了床边。陶栀急忙闭上眼,不想让邬别雪知道自己一直在留心对方的举动。 邬别雪看见她猛然颤动的眼皮,长睫心虚地抖个没完,知道她没睡着,便施施然坐在了床边。 陶栀感觉到床垫轻轻凹陷下去了一部分,连带着她的心脏。 随后薄雾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你涂药。” 陶栀便听话地转过身来,面向邬别雪。 她平躺着,下目线矫软一抬,从鼻腔里哼出轻软的一个气音,意思是在说:“不想坐起来。” 邬别雪眸光本色是冷淡,但此刻却莫名温软,像是盛着一汪春水,足够接纳她所有不曾在人前展现的小娇气,并且奉为珍宝。 她探出手,将陶栀胸前裹着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下垂的目光扫两眼,*才轻声道:“快好了。” 带着凉意的药膏再次在颈间抹匀,那点微不足道的痒意却一直爬进了心底,让陶栀心旌摇曳。 邬别雪认真的模样尤其好看,陶栀偷看过很多次。她看实验报告时,看电脑文件时,看题本时,甚至有时候看金鱼和薄荷时,陶栀都会悄悄的打量她的目光。 她想,如果要用一种具体的物品来形容邬别雪的目光,她会选那天在酒吧里见到的莫吉托。 白朗姆酒打底,点缀清凉的薄荷叶和青柠,杯壁是冰块沁凉的水珠,整体冷淡,层次却丰富。 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是莫吉托。没有那些疏远和冷清,只是一盏温融的雪水,被太阳晒得温温的,覆盖到她身上,托起所有贪念和幻想。 陶栀轻轻闭上眼,一颗心在胸腔毫无章法地乱撞。 邬别雪给她涂完药,便将药瓶放到床头柜上,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没做,不知道能不能换一个一起睡觉的机会。” 你看,邬别雪真的很坏。 她去烘干床单,她洗了碗,她帮陶栀涂好了药,但她说她什么都没做,还问能不能换一个根本不需要问的机会。 显得……很像撒娇。虽然她的语气半分也听不出撒娇的意味,但陶栀就是这么觉得。 她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一言不发地空出位置,还伸出手好心地拍了拍,意思是让邬别雪躺上来。 邬别雪便从善如流。其实她不懒觉,醒了之后没办法再睡。但一向紧绷的她今天却莫名地放松,像是一直快节奏忙碌的旅人偶然得到了一片绿洲,大脑就会本能地生出眷恋,要她多贪图一些,多感受一寸。 昨晚的交融让她很贪恋把陶栀搂在怀里的感觉,哪怕什么也不做,哪怕只是躺在她身边。 第86章 她像拥有了全世界。 只是刚躺上去,她的全世界便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望着她道:“你知不知道错?” 那秀气的眉蹙起,目光认认真真的,声音还是娇娇的,但这语气分明是要和她算账了。 邬别雪被问得一愣。 陶栀见她眨眼的速度变得很慢,一扇一扇的,就知道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于是皱着眉道:“你之前咳血,没有告诉我。” 这真的是很严重的问题。 邬别雪就恍然大悟了。 她配合地垂下眼睫,做出一副认错的姿态,手却搭在了陶栀腰侧。 “我知错。” 纤长的手摩挲游弋至后腰。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我去输了液,遵医嘱认真吃了药。” 五指张开,贴在她的睡衣布料,热度微妙地传递。 “现在已经好了,没有咳了。” 施加力度,将人轻轻摁入自己怀里。 陶栀就没办法再怪她了。因为距离拉近以后,她开始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亲近。 像昨晚那样的。又或者像那个早安吻那样的。 但她觉得自己在谈正事,于是忍住了那点赧意,一本正经地道:“明天我带你去做个体检吧。” 邬别雪听她说完,眨眨眼笑了,语气里透出些愉悦:“明天我要去实验室呀,这周工作日你也要上课,周末好不好?” 陶栀听她开始在话语末尾加可爱的语气词,一颗心被她哄得软软的,像块融化的雪糕。 “好吧。”陶栀迟疑一下,似乎觉得周末有点晚,但又很能体谅她厉害又忙碌的女朋友。 于是放松地在她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微微仰起脸,想去亲一亲她的女朋友。 邬别雪的笑意还没散,但唇角的弧度但却带了些别的意味。 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抵住陶栀的下颌,没让她亲到。 眼睫低翕,轻碎的光影在她眼底栖息成深黯的海底,又像暴雨夜海上晃动的塔灯。 她垂下眼,却不再是认错的姿态,反而变得骄矜,像优雅地攥着猫绳。在陶栀疑惑的目光里,她慢声问道:“那你呢?” 那你呢?你知不知错? 陶栀怔了一瞬,没想到即刻间就攻守之势异也。她的睫毛也开始缓慢地扇动,像是在仔细思考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 酒吧的回忆猛然撞入脑海,她瞳孔微微缩了缩,下意识想退出邬别雪的怀里。 后腰那只手还在,像给小猫画的小圈,不让她离开。 呼吸太近,就开始让情愫涌动。一浪一浪,却不是海洋,是岩浆,灼热得快烧起来。 “自己告诉我。”邬别雪的姿态从容得过分,又似乎极有耐心。声音还是一如即往地柔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了。 陶栀莫名地开始紧张。 于是眼神飘了飘,声如蚊呐地道:“我、我昨晚去了酒吧。” “但是我没有喝酒,我只喝了气泡水和牛奶。而且我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小宜、闪闪……还有还有卓……卓师姐。” 抬眼,邬别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分明没说话,但其中的意味却很明显。 在说,为什么昨天没有说。没有说去了酒吧,没有说有卓芊。 陶栀有些慌乱,又急切地想哄好她,只好软着声仔仔细细地解释:“我错了,我不会再去了。昨天我和小宜她们原本想回来的,但是半路遇到卓师姐,她们都很想去玩,我不想要做扫兴的人。” “你走了以后我觉得寝室变得好空旷,待在里面很难受,我每一秒钟都在想你……所以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寝室。” “而且卓师姐说那个酒吧是柏鲤姐姐开的,我之前也去过一次,觉得很安全,是一个清吧……”她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小心思也说了:“柏鲤姐姐是你的姐姐,我也想和跟你有关系的人多接触一下……也想让她……喜欢我。” 陶栀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但邬别雪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像一只鼓,在被人不管不顾地敲击,发出的声音响彻云霄,回音却荡入春山,化成一场柔润细雨。 “没有说卓师姐是因为……我记得你们之前生过龃龉,我不知道你们和好没有。”陶栀抬眼,又咬咬唇,急切地继续道:“但是她已经告诉我只想和我做朋友,我也告诉她我们在一起了……” 尾音被吞掉了。 被嫣红湿润的唇,被难耐强势的吻,被一捧清冽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身体。 睡衣的纽扣又被解开了,邬别雪从混乱的气息里抬头,盯着她的眼睛温声问她:“我可以喝桃汁吗?” 陶栀被亲得昏昏沉沉,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也不懂她为什么要停下来说这个。但她还是迷糊地点点头,想下床去给她拿。 但是邬别雪笑了,亲亲她的锁骨,用缱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不是那个桃汁。是耳朵旁的陶,栀子花的栀。” 陶栀猛然睁大了眼。 这句话,是她们初见时,陶栀自我介绍时说过的。 邬别雪不仅记得,现在还把它用来做她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用来做欲望的载体,用来挑逗她的耳朵。 所以你看,邬别雪真的很坏。 【作者有话说】 大家吃爽了吗这下[饭饭][黄心] 第69章 六十九朵薄荷 ◎枕边风。◎ 陶栀比桃汁更甜。不止是身体。 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邬别雪都这样觉得。 周末的体检报告出来得很快,陶栀和邬别雪从医院大门出来,抬眼便是奶油般的太阳光线,融化在悬铃木晃动的枝叶间。 春天的尾巴,被夏天的浓烈气息渗透。邬别雪抬起手,在眉骨处搭出小小一檐,抬眼望着湛蓝的天和纯白的云。 陶栀攥着那叠报告单,唇线抿得很平。 邬别雪垂下眼,牵着她等红绿灯,面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愉悦。 体检结果已经比她想得要好很多了,不过老生常谈,胃病贫血低血糖,体重过轻。呼吸系统感染治疗后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留下后遗症,只是偶尔还会想咳。 但是那医生拿到报告单后就频频皱眉,陶栀敏锐地捕捉到,急得眼眶就红了,跟只白兔子一样。 她着急地问:“医生阿姨,怎么了呀?”她见医生表情不好,吓得以为邬别雪的身体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那医生反应过来,松开眉心,意识到自己跟吓小孩似的,便挥挥手道:“啊,没事没事,在想那个缺德领导……” 邬别雪就没忍住笑了。 陶栀好不容易松一口气,见她还能笑出来,没忍住抬手要打她。但那力度轻得像小猫踩奶,最后也只是虚虚碰了碰她的胳膊。 邬别雪看不得她委屈的模样,但却从她的神情里读懂了她对自己的在意。 融化的心脏,又开出一朵小花。 “好啦,我以后会多注意身体的好不好?”她牵着陶栀走上斑马线,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哄。 陶栀不说话,像条闷闷的小尾巴,跟在她身后。偶尔她会牵着她的手,左右摇晃一下,表明自己在生闷气。 邬别雪瞥她一眼,感受到相扣的十指传来撒娇般的轻晃,过了斑马线便停在马路边,转过身来面向她。 陶栀垂眼,看见自己的小白鞋鞋尖停在了另一双黑色短靴前,一青春一利落,莫名的相配。 她微微弯了弯眼睛,抬起脸来,刚想告诉邬别雪这个秘密,就猝不及防被她亲了口唇角。 陶栀的瞳孔微微放大。 街边人来人往,电话声和汽车的鸣笛声,分明嘈杂,但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鸟雀停止鸣叫,微风留在来处,树叶不再摇晃。 光影定格在邬别雪看不见瑕疵的皮肤上,在她带着笑意的眸底漾出一小片涟漪,映出清晰的模样。 世界在她眼中恢复鲜活姿态,可她比世界璀璨。 - 时间离开五月,又悄无声息跨进六月。 夏天彻底来了,一同到来的还有无数个ddl。 江大的期末周向来被称为地狱周,考核难度大,题量大,复习周也短。 这个期末也比想象中来得更加迅速,陶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这学期要考六门专业课,外加两门公共课,还要准备六级。 考试通知出的迟,在复习周的前一天才发到教务处官网。闷热的天气点燃温度,也轻易点燃浮躁的心。 “想跳楼了真的……”许闪闪顶着鸡窝头和比熊猫还浓厚的黑眼圈,趴在食堂桌面,小鸡啄米似地吃饭。 林静宜也目光呆滞,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八十多下,还没咽下去。 计算机专业这学期只考五门,四门专业课。但四门里三门都是挂科率超高的学科,上届学姐学长里十个就有四个在这三门挂过。 她平时虽然贪玩,但课都有好好上。只是她本来就对计算机不感兴趣,是林女士让她报的,所以成绩一直不太好。 第87章 不自信,基本功不扎实,一到期末周就慌得不行。一焦虑,她又喜欢去论坛搜一些有的没的,结果往届学姐学哥的哀嚎把她彻底吓傻了。 什么“报了江大计算机真是地狱无门你自投”,什么“c语言挂了五次的记录又被刷新了”,什么“临时抱佛脚,结果佛扯下面具我一看是撒旦”,什么“求老师捞结果老师把我挂在59”。 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胡侃,汇聚了能喂饱十个邪剑仙的怨气。 陶栀提着三杯咖啡进了食堂餐厅,就看见她俩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个几乎把脸埋进饭碗,快枕着饭粒睡着了,另一个呆若木鸡,举着勺子放在眼前,却两眼无神。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被期末周折磨得都憔悴了些。 ——她自己觉得的。 抬手打了个哈欠,迈步上前,陶栀把咖啡放到两人面前,在她们对面坐下,把包里打印好的复习资料拿出来,分给许闪闪一份。 许闪闪从碗里抬起脸,愣了一下,瞬间眼冒金光。 她看见资料最上方左上角写了两个字母,“w”和”u”。随手翻了翻,六门专业课每科都有,笔迹清晰流畅,重点分门别类,整理得一目了然。 原来是神迹。 许闪闪哭了。 真的哭了,感激涕零的那种哭,已经准备下地狱结果却在地狱门看见佛光的那种哭。哦,地狱门口还有个姿态从容的仙女,微微一抬手,就把她捞回了人间。 “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啊小栀,帮我谢谢邬师姐……” 她饭也不吃了,碗一推,就拿着笔开始看资料,把一旁的林静宜看傻了。 过了一会儿,林静宜哭了。 真的哭了,心如死灰的那种哭,准备和朋友一起下地狱但是朋友背着自己渡劫成仙的那种哭。哦,地狱门口还有好心的仙女,和自己受到恩泽磕头谢恩的朋友。 她急了,她慌了,她怕了,她问仙女,怎么渡她不渡我呢?仙女微笑摇头,说我药学大佛渡不了计算机学子。 “我怎么办啊……”林静宜趴在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陶栀也没办法帮她,只好怜悯地望着她。她低头吸了一口冰美式,余光瞥见闪闪手上那份字迹锋利的资料,又忍不住想起邬别雪。 邬别雪最近更忙了,要忙毕业生的事,实验室的新项目也在筹备。有些时候饭都来不及吃,是陶栀提前做好给她送到实验室去的。 这资料还是邬别雪看她天天焦虑得休息不好,熬了个通宵帮她整理出来的。说是之前她用过的,又根据她们补充的课程内容增添了些。 她很感动,又觉得很愧疚。学习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她没有资格要求邬别雪为她做这些,也不知道要怎么回报她。 邬别雪就笑笑,说:“晚上早点上床,就算你对我的谢礼了。” 明明是让她早点睡觉的意思,但陶栀听着,就又莫名其妙想到其它地方去了,耳尖尖红得像碾碎的玫瑰花。 陶栀不动声色地又吸了一小口冰美式,让沁凉苦涩的液体洗涤干净旖旎心思。 下一瞬,趴在面前的林静宜猛然抬头,想起什么般道:“小栀……你记不记得我们和邬师姐第一次见面,她说她有认识的计算机学姐可以引荐……”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当时邬师姐说可以帮忙,但是好像……还是不太好耶……邬师姐是不是最近很忙呀?” 陶栀为难地点点头,“她晚上一般一点多才回来……” 林静宜的薄脸皮就不允许她去打扰邬别雪了。可是她真的被期末周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也不想错过,于是轻咳两声,朝陶栀疯狂眨眼。 陶栀被她的眼神看得起鸡皮疙瘩,抬手搓了搓胳膊,无可奈何道:“好啦!我知道啦,我会问一下她的。” 林静宜便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朝她拜了拜,“叩谢皇恩!” 当天晚上,陶栀早早地从图书馆回寝室,坐在书桌前面,边复习边等邬别雪回来。 原本以为又要等到一点多,结果今天邬别雪回来得尤其早。 十点多,电子门锁传来开启的声音。陶栀听到声音还愣了下,疑心自己听错了。但她又听见了持续不断的声响,于是立马起身欢快地奔向门口,边跑边喊:“邬别雪!” 她扑进邬别雪的怀里,却在向来气息清冽的怀中嗅到了一些酒气。 有些不确定,陶栀抬眼望她面容。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沉静,含着笑意望她,面色如常,没有任何不妥,也找不到一丝喝醉的痕迹。 邬别雪将她搂入怀里,面颊埋到她肩颈处,深深吸了一口。 清香浅淡的身体乳味道,和去年夏天第一次嗅到的重叠,树莓花、栀子花,还有桃子。 恍惚中,她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到底是去年夏天的初见,还是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夏天。 “你喝酒了吗?”陶栀带着担心的声音拽回她的理智。 邬别雪抿了抿唇,垂眼看到她是赤脚跑出来的,便蹙了蹙眉,带着人往卧室去。 “嗯,今天实验室聚餐,没推掉,喝了一点点。”她坐在床边,攥着陶栀的脚踝,用湿纸巾细细帮她擦拭干净脚底沾上的细尘。 随后两人一起倒在陶栀的床上。邬别雪的头发散到陶栀脖颈里,让她有些痒。 “她们还要聚,我先回来了。”邬别雪睁着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陶栀,目光温柔得近乎缱绻,盛满了爱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她喷洒出来的气息滚烫滚烫的,但并不是酒的味道,带着一些漱口水的香气,好像是葡萄味。 邬别雪爱干净,身上的酒味都很浅淡,可能是在外面晾过一阵,散了味道才回来的。 陶栀好像读懂了她话里的意味,却更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所以她笑着,明知故问道:“为什么呀?” 邬别雪就不说话了,定定看着陶栀,望着她的双眼,用旖旎的目光和她接吻。 陶栀被她看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招架不住这样的邬别雪,好像那双冷淡的眼睛里只装着她一个人,只愿意给她一个人温度,只允许她掀起波浪。 她很清楚地在她眼睛里读懂了汹涌起伏的爱意,和她表现出来的波澜不兴截然相反。 邬别雪发现她目光开始羞赧闪躲,没忍住笑了,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轻叹般在她耳边道:“因为……很想你。” 很想你,所以提前回来了。很想你,怕你闻见酒味不舒服,所以散掉味道才回来。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 陶栀听着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浑身似乎都被邬别雪的这句话点燃了,止不住发烫。 “今天要……早点上床吗?”后半句话是气音,以秘密的姿态附在陶栀耳边。 陶栀想起林静宜交给她的任务,莫名地紧张,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含糊地应:“嗯、嗯。” 吹枕边风这种事,她还没做过。一想,又觉得有点像在做贼,她忍不住就笑了。 邬别雪见她眉眼弯弯,也跟着扬了扬唇,凑上前亲亲她,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陶栀抬起温软的下目线,软声软调地说:“邬别雪,我要给你吹枕边风了。” 说完,翻身起来,坐在邬别雪的胯骨上,将她压在身下。 邬别雪挑了挑眉梢,带着笑意看她笨拙地给自己解开衬衫纽扣。 晃眼的白,一点一点在打开的布料下显露,像温软的一片月亮,欲遮还掩的,勾人心绪。 陶栀莫名就开始手抖。她知道这具身体有多美,也仔细打量过她每一寸肌肤的纹理。 分明见过冰雪的白,也吻过玫瑰的娇艳,可偏偏这种时候还是紧张得不像话。 她想,是不是因为邬别雪喝了酒亲她,所以让她也醉了。 邬别雪伸出手松松地攥住她手腕,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她居高临下的姿势,嗓音微哑地问:“要这样吗?” 陶栀被她微阖双眼溢出的风情乱了心神,仓皇地应道:“嗯、嗯。” “好吧。” 邬别雪在笑。 半个小时后,陶栀在邬别雪手上融成一汪温水,趴在她身上小口小口地呼吸,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林静宜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计算机专业上一届学姐的复习资料。 她美滋滋地要把陶栀约出来请她吃饭,感谢对方的丰功伟绩。 只是等人坐到对面后,她却敏锐地瞥见对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却又在陶栀转过头的瞬间,在她耳后瞥见了同样的痕迹。 林静宜猛然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吹枕边风的代价有点大。[黄心] 第70章 七十朵薄荷 ◎拉长到地久天长。◎ 时间就在忙碌中流水一样地过,时间迈入六月中旬,临近考试周了。 第88章 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要硬说来,也有一件轰动学校论坛的事。 有个剧组到江大来采景了。 原本就临近期末周,剧组找校方协商过,也怕影响学生们考试,便很是低调,半点消息都没放出来。 江大修得很大,期末周学生们都待在图书馆和教室,就显得各处都尤其空旷。 剧组先在操场、广场那些学生少的地方取了些景,要用到教学楼和图书馆的,就等到暑假再用。 剧组采景这事一开始没多少人知道。后来是有个女生路过偏僻的碧园,偶然瞥见一个相貌极好的年轻女生摇着把小扇子在绿荫下乘凉,而周围有些拍摄设备。 那人以为又是校方在拍毕业宣传片,觉得那学姐气质很好,但又不敢上前去问,就放到论坛上问了问女孩的联系方式。 本来在论坛里捞捞有眼缘人的联系方式很正常,时常有人戏称论坛寻人贴是江大的红线。 但不寻常的是,但那个帖子刚发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就火透了。 话题讨论度一下飙升至一万五,仅次于置顶了好几年的那几条帖子。 因为照片里的那个女孩,不是江大的学生,而是一个活跃在荧幕上的演员,具有极高的知名度。 拍照的人自己也被这热度吓一跳。她不看电视剧,不认识那个女孩,只是觉得她实在漂亮,才去论坛里问的,结果没料到局面成了这样。 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剧组的消息就找上了门,说不希望引起太多关注,希望能够删帖。她自己也如释重负,就赶紧把贴子给删了。 学生们虽然躁动,想去亲眼见见拍摄现场,但都紧巴巴地要准备考试,于是这条帖子就埋了热度,过后讨论的人就少了。 陶栀知道这件事,是在考完最后一门的下午。 她被期末周折磨了太久,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就收到许闪闪发来的消息。 闪闪:温澜生!!!!!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 陶栀垂眼往宿舍楼走,等着她把话补充完整。 六月中旬的太阳已经算得上热辣,她漫不经心地沿着林荫小径往实验楼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垂眼等许闪闪的消息。 走到某个分叉处,她犹豫一下,就换了步子,没选常走的大路。 她没带遮阳伞,走大道去实验楼有一大截没有绿荫遮蔽的路面。她不经晒,干脆换个方向从不栖湖绕过去,在一路覆盖的绿荫下滑过去。 她提前问了邬别雪有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吃晚饭,又说没时间也没关系,她考完试没什么要做的了,可以在咖啡店坐着等她忙完一起回寝室。 总之就是想见邬别雪。 邬别雪可能在忙,暂时没回。 但走上不栖湖旁的鹅卵石小路时,许闪闪的消息终于迟到一样光临了。 闪闪:「论坛截图」 闪闪:温澜生拍戏的剧组来我们学校取景了!!! 陶栀点开那张截图看了一眼,步子就停了。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回想起之前中秋节对方来家里做客,说之后有部戏会来江大取景。 原来就是这一部喔。 这些时间陶娇依旧常常提起温澜生,说她还和自己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也会给自己寄送礼物,还因为心疼长途跋涉过来看她的粉丝,所以常常在陶娇甜品店点大单请粉丝们吃。 不过都会提前告诉陶娇,得到回应后才点。她怕让陶娇的店员忙不过来。 陶栀自己也收到过好多次温澜生的礼物,最近的一次是一条国际大牌的新款手链。 当时她在微信上给对方道谢,温澜生说不用客气,是品牌方送的,觉得适合,才送给陶栀,说希望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连从微信上打出来的字都透着股温润娟秀的气息。 她随手给许闪闪回了个猪猪激动的表情包,又迈开步子,迟疑一下,点出温澜生的微信。 温澜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很有教养,很招人喜欢,陶栀和她相处过后也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姐姐。 但她和她联络得不多。偶尔她发朋友圈,会得到对方的点赞,如果对方评论,她也会热情洋溢地回;有时候因为养猫的事,两人偶尔交谈两句,互换呼噜和元宝的近照。 但陶栀此刻还是犹豫了。 按照这样的交情,温澜生到江大来,按理来讲她应该发条消息问一问,请对方吃个饭。但问题就出在对方不是普通人,是公众人物,她怕会影响到对方。 陶栀咬着唇纠结了会儿,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把手机锁屏,就进了不栖湖边的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了个手,往镜子里瞥了瞥。 镜子里的女孩化了个淡妆。底妆清透匀亮,薄如蝉翼;眉形自然舒展,毛流清晰,整体没有一丝刻意的浓墨重彩,青春靓丽得似未经雕琢,看不出半分被期末周折磨过的痕迹。 实则不然。 陶栀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期末周都熬得有黑眼圈了,很是忧愁。于是一面痛心疾首地呵斥期末周害她不浅,一面又想着今天要见邬别雪,不想让她看见,所以考试前提前化了。 过了几个小时,微微出了些薄汗,结果底妆更服帖了,妆面就更自然了,跟长在脸上似的。 陶栀擦干净手,从包包里拿了只唇釉出来,细细地给唇上补色。 这卫生间里点着气味馥郁的香薰,陶栀有些闻不惯,就想收拾好了赶紧走。 垂眼之际,一个女人也低着头看手机,那秀眉紧蹙着,一脸纠结地进了洗手间。 陶栀刚转过身,手机就响了。 捏起来大致一瞥——温澜生发来的。 陶栀惊得怀疑自己看错了,再一抬眼,就和面前人碰了个照面。 刚给自己发消息的人仪态雅秀地立在原处,同样捏着手机,细眉轻挑,一脸讶然地道:“小栀妹妹?” 十分钟之后,陶栀就坐进了温澜生的房车。 “姐姐,我知道你来江大后原本想给你发个消息问一问的,但是我怕会影响你……”陶栀头一次坐在演员的房车里,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温澜生笑得温温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不会呀。我原本发消息前也纠结呢,来之前听阿娇说你在考试周,怕会影响你考试。等到今天,才好意思发来问一问。” 说到后面,她似乎也有些羞了,声音细细的。 那条躺在陶栀微信里的消息,是温澜生精心措辞许久的约饭消息。 “所以晚上有没有空呀?我还有一场戏就收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温澜生弯起眉眼,眸子里像藏了琥珀。 担心陶栀和生人一起也许会不舒服,就又补充道:“就你和我,也许还有一个我的好友,可以么?” “那位好友也是十分好的人,恰好也是这部戏的导演。” 陶栀眨了眨眼,敏锐地从她话里捕捉到点别的意味,小小声地试探开口:“那……祝绥姐姐不来么?” 之前中秋节,两人一同到家里来做客,姿态分明亲密无间,似是一刻也不能分开。 温澜生微微蹙了蹙眉,垂下眼睫,秀气的唇微微张开,还来得及没开口,一道大咧咧的声音就闯进来:“她俩啊……” 留着黑长直、穿无袖背心、化着小烟熏妆的女人闪进房车,朝她眨了眨眼,揶揄道:“吵架喽。” 明汀意味深长地清了清嗓子,朝陶栀道:“哈喽啊漂亮小妹妹,我是明汀。” 陶栀也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乖巧地喊了声姐姐。 温澜生依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陶栀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正想找补两句,便见自己手机亮了。 邬别雪回了自己的微信,说今天六点就结束,回寝室给她做饭。 邬别雪这几天都很忙,她也在准备考试,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次机会。 陶栀便踟蹰一下,对温澜生道:“姐姐,我今晚可能没有时间……这周末姐姐有空吗?” 见对方颔首,她才弯起唇角道:“我妈咪很想你,这周末姐姐有空的话,来家里吃饭好不好?” 温澜生见她笑得温软,便也笑着点点头。 明汀双手环胸,见两人谈妥,便努了努嘴,朝温澜生仰仰下巴,正要说什么,就接到个电话。 “喂?” “明姐……这场的化妆师被借到隔壁剧组了,现在场子里没人能化……” 明汀一听就炸了,“姓吴的那个组啊?我不是提前说了要用吗?把人抢回来啊!” “他们说时间紧迫,临时加了一夜场,所以现在在用,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吧……” “两三个小时他爹的天都黑了,还拍个屁啊!” 明汀站起来叉着腰,面红耳赤地破口大骂。 这部剧的性质稍微有点特殊,属于一个大资方,这两天同时开两部工赶着拍,人手有些短缺,不够用的只能先互相借来用着,将就这两天。 第89章 其实这些事也不该由明汀一个导演来管。但明汀的剧组,涉及到拍摄的事事都由她统筹安排。她的高标准严厉刻度,也是剧组每部剧完成度极高、打下良好口碑的原因。 陶栀抿了抿唇,眼神瞥瞥明汀,又瞥瞥温澜生,虽然没明说,但眼神里明晃晃的“这就是那个为人十分好的好友吗?” 温澜生接收到她的眼神,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又小小声地解释道:“她平时为人十分好,就是一到专业方面就……” “要死啊!我全组都准备好了!不管,抢不回来人你来给澜生化!挂了!” 明汀胸口起伏,没忍住猛吸一口气,坐着平复呼吸。 温澜生忍着笑,给她和陶栀一人倒了杯温水。 明汀端起来就灌下去,把温水喝出二锅头的气势,陶栀被吓得小口小口抿着喝。 “哎……实在不行我给你化吧澜宝。”明汀放下杯子唉声叹气的,挠了挠头,“不过你演的就是大学生,化个跟我差不多的应该就行了吧?” 她摸不准。因为这一场要给温澜生打好几个大特写,虽然温澜生自己天生丽质,但妆面效果十分影响上镜状态。 上镜吃妆啊,妆不好,镜头就废了。况且温澜生粉丝那么多,她怕一个整不好,没展现出温澜生最美的状态,剧组就被冲了,影响剧宣效果。 温澜生听着明汀说她给自己化的提议,一言难尽地望着*对方的小烟熏妆,半晌后,惊恐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明汀被她逗笑了,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想办法摇个认识的化妆师来。 赶过来可能有点迟,今天这场也许拍不完,但能拍多少算多少吧。 正要saybye,转眼就看见小鹌鹑似的陶栀坐在一边安静喝水。 她微微眯了眯眼,仔仔细细看了看对方完美无瑕的妆面,随即又和温澜生对视一眼。 下一秒,她又坐回陶栀身边,朝她发出那种蛇的“嘶嘶”声,眨眨眼道:“妹妹,帮澜宝化个妆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陶栀莫名其妙就坐到温澜生面前,开始给她复刻自己的妆容。 因为明汀说,温澜生在这部剧里演的就是大学生,所以不需要化太浓,但是又得展现清纯气质,所以陶栀这个妆就很好。 还笑眯眯地让她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于是陶栀更紧张了。 陶栀给自己化过,给高中同学化过,给林静宜和许闪闪化过,很多人都找她帮忙化过,但是她从来没有给要上镜的演员化过。 她从陶娇身上和时尚台学到了很多化妆的小技巧,怎样让妆面保持清透水润,怎样让睫毛根根分明,怎样修改唇形贴合妆面。 许多人都夸她很会化妆,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 但她此刻心惊胆战。她不知道这些不算正规的技巧一旦被高清摄像头捕捉,再投射到大屏幕上,还能撑住几分。 温澜生似乎看出她的紧张,笑着抚了抚她的手,“没关系,试一试吧。” 陶栀吞咽了一下,开始给她做妆前措施了。 工具都很齐全,方便她大展身手。 温澜生的皮肤保养得很好,底妆完全不会卡粉。但陶栀想着上镜吃妆,还是用了三层定妆,直到对方的底妆看起来清透得像盏玉瓷。 虽然是复刻,但温澜生的眉眼生得很柔和,眉骨低柔,瞳孔是琥珀色的,和自己很不一样。 这样的眉眼如果追求清纯感,就不能用太亮或太深的眼影。但镜头会削弱色感,所以又不能太浅,也不能过于晕染。 浅浅铺开一层米棕色,再用干净的技法过渡一下,可以避免色块堆积,让眼妆看起来更自然。 然后陶栀按部就班地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鼻子、高光、嘴巴,挨着挨着细细雕琢,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了。 好不容易完成最后一步,她停下手,往后微微靠在椅背上,不着痕迹地呼出口气。 恰好又遇到明汀来看进度,只一眼,便顿在了门口。 她垂眼看了看腕表,又看了一眼温澜生光彩逼人的脸,又看一眼腕表,又抬眼看一眼精疲力尽的陶栀。 “妹妹……你半个小时化、化成这样啊?” 最后,她难以置信地如是问道。 剧组开拍前,演员平均一般要花两到三个小时化妆。如果是古代剧,妆面复杂点的,七八个小时定妆的也有。 虽然这是部现代剧,温澜生的妆面要求并不严苛,但定妆时间一般也会在一个小时左右。 陶栀半个小时化出个完美全妆,多少有点…… “啊、嗯……”陶栀能看出她很满意,但还是有些难为情。 说不出是因为她太紧张,还是因为太想回去和邬别雪吃饭,也许手下动作就更快了些。 明汀盯着温澜生的脸啧啧称奇,温澜生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也非常满意。 最后按时开工,进度流畅,把明汀高兴得在原地哈哈大笑了很久。 原本明汀死活要拉陶栀吃饭,但是她推拒说自己真的有事,急忙和温澜生道了别,就挎上包溜去找邬别雪了。 快六点,天色不算晚,但是边际已经烧出了灿烂的烟霞,橙色的烈云,像点过火的橘子气泡水。 陶栀刚走到实验楼前站定,就见一肩宽腰窄的高挑身影从宽大的玻璃门里出来。 邬别雪穿着v领上衣和牛仔短裙,迈着步子时两条修长的腿白得晃眼,身段像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走路都像个模特。 看见自己的女朋友的那一刻,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面容浮现出温软笑意。 邬别雪走到陶栀身边,自然地搂过她的腰,望着她亮晶晶的眼柔声问:“今天考完了,是吗?” 陶栀往她怀里靠了靠,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和她一同往前走,“嗯。” 邬别雪见她双眼弯成小月牙,颊侧的笑涡灿烂生动,欢快得像只小兔子,于是也笑着放轻了声音,“考完了就这么开心吗?” “嗯……”陶栀笑得更甜了,又神秘莫测地拖长尾调,“不止哦。” 邬别雪就配合地扬扬眉梢,问道:“那还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也告诉告诉我,好不好?” 两人牵着手往寝室楼走,影子在夕阳里的马路上紧密相贴,不断被拉长,拉长到地久天长。 陶栀朝她勾了勾食指,邬别雪识趣地将侧脸凑过去,让她附在自己耳边说开心的秘密。 但来到她耳边的不是秘密,是一个比秘密更触动人心的吻。 “回去以后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写这部分内容是在给后面栀宝故事线做铺垫[撒花] 温澜生、祝绥和明汀是专栏另一本书里的人物,前文有提到过,来友情客串一下,不认识也没关系,不占多少篇幅[求求你了] 第71章 七十一朵薄荷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说是化妆师不在……”陶栀眼眸亮亮地望着桌对面的邬别雪,脸上还有未散去的兴奋的红晕。 邬别雪噙着笑意给她舀了一小勺玉米粒,看着她眼睛里盛满星星,闪个不停。 陶栀见她这样望着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羞了,埋头戳了戳金灿灿的玉米粒,咬着唇赧然道:“最后就让我去了……” 邬别雪点点头,柔声问:“那一定做得很好,对不对?” “应该……没有拖后腿吧。”陶栀眨眨眼,想起明汀愉悦的神情,想来应该是满意的。 邬别雪知道陶栀说话有时候总是谦虚。 比如有时候她会主动亲邬别雪。很柔软纯情的吻,从唇角开始厮磨,但还是会撩拨起邬别雪的欲念。等邬别雪忍不住要再吻得深一些时,她就狡黠地离开了,还会笑吟吟问一句:“喜不喜欢呀?” 邬别雪舔舔唇,因为意犹未尽而眸色很黯,应得也很淡:“你觉得我喜不喜欢?” 她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冷如冰霜,看上去似乎没有因为这个吻产生分毫波动,但视线却不克制地在陶栀唇上流连。 陶栀就笑了,主动凑到她身前,送给她一个深吻。 唇舌分开后,她才微微喘着气,回答邬别雪刚才的反问:“我觉得你应该不讨厌。” 邬别雪在心里道,不是不讨厌,而是很喜欢。很喜欢她这幅娇憨的模样,灵动狡黠的小狐狸,似乎笃定能够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陶栀自己分明也知道,但她很谦虚地用了“你应该不讨厌”,而不是“我觉得你会喜欢。” 她很喜欢把话说得留出半步,所以她说没有拖后腿,那一定是做得很好,让对方很满意。 于是邬别雪便放心了,又给她挟了一小筷黑椒牛柳,温声道:“期末周你每天都不开心,我以为你考完了会开心很多。” “但好像帮剧组化了妆,比你今天考完试更让你开心。” 第90章 陶栀闻声,竟罕见地沉默了,开始轻咬着下唇思索。 似乎是真的。进入大学以后,她没办法从学业上获得愉悦的感受。哪怕她成绩不错,目前的排名也足够保研和拿奖学金,但她似乎从没有在课业上获得过满足感。 邬别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见她指节沾到了米粒,便牵过来,用湿纸巾细细地擦了擦。 陶栀见她照顾小朋友的模样,就又笑了,屈起食指在她掌心挠了挠,话中有不自觉的轻嗔:“期末周没有人会开心的呀。” “邬别雪,难道你以前期末周开心吗?” 本来是句打趣的话,但邬别雪竟还真的蹙眉想了想,然后轻轻颔首。 陶栀睁大了双眼。 总是从同学或者论坛上听到说邬别雪不是人的言论,她还很不开心。哪里不是人了?明明就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但此刻,她见邬别雪认真地点头,竟有几分认同了。 “为什么呀?”她反手攥住邬别雪的手,饭也不吃了,凑到她身边,模样很是担忧,皱着眉头问。 不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邬别雪就伸手揽过她的腰,轻声细语道:“期末周没有课,每天都是自由的,可以自己安排复习和其它事,不用再挤时间,很轻松。” 陶栀一听,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她想起什么,头一歪,靠到邬别雪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小宜都被计算机的期末周折磨得想转专业了。” 邬别雪嗯了一声,“那么,她要转吗?” 陶栀点点头,无意识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担心,“她在和她妈妈商量。当时报这个专业,是她妈妈决定的。她不喜欢计算机,一直对心理学比较感兴趣。” “感觉……可能会吵架。” 邬别雪沉吟许久。陶栀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也有些担心,便急忙拎起唇角,松开眉心,作出轻松的姿态。 刚要开口宽慰一下邬别雪,便见她温融的眸子望来,像月光下无边无际的海。 她说:“那你呢?” 陶栀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温夜的海浪柔缓地扑到耳边,带来足够清浅,却震撼人心的波纹:“我觉得,你不喜欢药学。” 邬别雪有听陶栀提起过她追逐自己的事,但没有细讲。陶栀似乎有所顾虑,说想要以后慢慢讲给她听。 所以她知道陶栀从中学开始就把自己当作了她的前进目标。因此,有可能目前为止陶栀做过的选择,都是在为了和她距离更近而下意识追随她。 从而让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有了重叠的可能性。 包括进入一中,选了理科,以及选了江大的药学,搬进她的寝室。 邬别雪应该感谢她的这份执念。因为如果没有这份执念,她或许不会在生命里遇见陶栀,不会和她成为恋人,不会拥有这份温暖的爱情。 她们也许会错过。 可她依旧觉得这样不妥。因为陶栀在日复一日的追逐中,丢失了自我。最致命的是,似乎陶栀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怕,甚至也没想过要改变。 邬别雪回想起陶栀啃专业书时眉头紧皱的模样,也能记起她听说实验课要解剖小鼠的恐慌。 和今天陶栀兴高采烈回到寝室的模样截然不同。 刚才陶栀眉眼弯弯地跟她说今天给演员化妆的事时,她觉得,陶栀在发光。 是一种因为能做好喜欢的事而闪烁的光。 她在专业领域内的很多大佬身上见过这样的光芒。她们提起自己钻研多年的成果,神采奕奕,全神贯注,游刃有余,也因为自己做出的成就而满足和欣慰。 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而陶栀呢。陶栀有一双很巧的手,这双手随手一勾就能画出可爱的小兔子、漂亮的薄荷糖、栩栩如生的小鱼。 她对审美、色彩、搭配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随手扯出两件衣服,就能让邬别雪的穿搭收获一整天的赞美。 又像现在,邬别雪看着她清透无暇的妆面,除了在心底感概一万遍“好漂亮”以外,也会觉得她的小女朋友真的很厉害。 所以显然,陶栀这双漂亮的手应该在艺术领域,又或者设计领域大放异彩。而不是在冰冷的实验室里,恐惧地端起溶液害怕溅出,又或者执刀面对下不去手的小鼠。 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下,药学本来就不是前途多么光明的专业,不值得陶栀因为别的因素而放弃自己理想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即便她家境很好,未来并不一定要从事相关职业,但邬别雪仍旧不希望她的大学生活浪费在不喜欢的学习上。 邬别雪自己的大学生活没得选,前半段疲于生计,后半段奔波忙碌。但她希望,陶栀能够拥有不留遗憾的大学生活,能够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 陶栀沉默了。 在邬别雪的意料之中。 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陶栀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脊背,给她一些时间来想一想。 陶栀缩在邬别雪怀里,咬着下唇,开始无意识地掰手指。 她确实是因为追逐邬别雪才会选择江大药学,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药学。 没有像林静宜那样哭天喊地,是因为恰好她理科很好,能够应付得来复杂的计算和化学。 没有像许闪闪那样生不如死,是因为她善于学习,能够安排好艰难的复习任务。 但并不是因为她觉得热爱而感到轻松,她也从来没有享受过学习专业课的惬意。 回想起自己出高考成绩选专业那阵,陶娇还很惊讶她会选药学。原本她和祁挽山都希望她能够选择管理学类的专业,这样两边都可以给她铺路。 但她们一向很尊重陶栀的决定,所以没有反对,也不像林母那样独裁专断。 陶栀回想起妈妈和妈咪对自己的支持,忽然有点想哭,但她咬着下唇,忍住了。 她又想,如果邬别雪真的出国留学,又或者选的不是药学,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她的选择会毫不犹豫地与邬别雪重合。 前十八年她经历过重大的转变,但唯一没有变的,是邬别雪在她心里的位置。 后来,亲情、友情又在心里占据更多的地方,可邬别雪始终具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所有选择都在悄无声息中,都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倾向邬别雪。 ——而现在邬别雪告诉她,她需要找回她自己。 陶栀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顶灯下扑朔,像一只载满碎钻的蝴蝶扇动翅膀,等待掀起一场跨越海洋的无声风暴。 她在邬别雪怀里蹭了蹭,感知到对方的温度,方才升起的不安才缓慢消散。 “我、我想一想。”陶栀将自己的面颊埋在了邬别雪怀里,感受到对方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自己的头发。 她仰起脸,小声问道:“那你为什么选药学呢?” 邬别雪那么聪明,做什么都做得那么好。陶栀相信,无论她选哪个专业,都能够做到行业的顶尖。 她大可以选择现在的热门专业,陶栀知道她的高考分数足以让她随意挑选。 所以为什么是药学呢? 邬别雪笑了,眸中清冽的海波光粼粼,溢出的温柔堪比三月春风。 “我啊……”她也眨了眨眼,却不是蝴蝶扇翅,而是冰层融化。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她说。 陶栀微微睁大了眼,一颗心毫无章法地跳动起来。 她好像有预感,邬别雪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kikiki^_^ 下一章看情况[求求你了]今天赶高铁回家很迟了可能写不完大家不要等早点睡~明天看就好 第72章 七十二朵薄荷 ◎调情。◎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入睡障碍了。” 邬别雪垂着眼,半天后,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入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窗外还没出现蝉鸣。室内很安静,安静得让那些低声的絮语也融成静谧的一部分。 “可能是……十岁左右的时候?”也许是怕陶栀担心,邬别雪将口吻放得很淡,若无其事的模样,还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也记不太清了。” 低垂的睫毛微微晃动,频率很慢,连带着唇边浮现的笑意也有些浅薄。陶栀的呼吸也跟着她变得滞闷,像按下慢倍速播放,又像是平涸的河床无法让河水流动。 她想问,为什么呢?小孩子不是最缺觉了吗?为什么十岁就睡不着了? 陶栀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每天要睡十个小时,还会困。 “刚开始我的母父并不重视,直到后来,家庭医生强调了好几遍这种病对大脑发育的危害,我母亲才觉得我有些……可怜。” 末尾两个字莫名含糊,又像是低进了尘埃,被宿舍楼不远处球场传来的哨音绞灭。 轻薄的双唇勾起一些弧度,却似乎带着讽刺,“所以从德国买了很贵的药给我。” 第91章 当时秦萱的神情,邬别雪现在还能记得。 香槟色的灯光在她高贵的面容上分出利落的阴影,她面上的柔软似乎真的是因母爱而生。可邬别雪就是轻易捕捉到她微挑的双眉和戏谑的唇角弧度。 五指的缝隙里分别卡入一小瓶文字陌生的药瓶,然后以倨傲的姿态朝邬别雪轻轻晃动,发出一些清脆的声响,却像是某种用于逗乐的玩具。 秦萱神态悲悯,朝她微微摇摇头,眸光像是在看一只快被碾死的蚂蚁,声音却如同毒舌吐信般缠绕上邬别雪的身躯。她说:“真可怜。” “这药两千八一颗,你或许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配得上它的价值。” 后来,幼小的邬别雪缩在柔软的床边,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将那些药全部倒出来,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 两千八一颗的药效果很好。只需要一颗,邬别雪就会忘记对黑夜的恐惧和所有的如履薄冰,怀揣着并不为人所知晓的孤寂,环抱自己沉沉睡去。 再后来,是一数到九十八,八十五数到一,一数到六十二,四十七数到一。 等倒出来的药一目了然到不需要数的时候,邬别雪猛然发现,自己记不清最开始的数字是多少了。 这种遗忘来得缓慢而无声,并不像尖锐的刺刀一把猛烈地划开她的记忆,而是如同源源不断的水滴,日复一日地滴落,直到将她的记忆砸出斑驳深邃的窟窿。 直到无法弥合。 药物作用挤压她的海马体,逼迫她不得不遗忘一些事。 可在母父的阴影中踽踽独行太久,本能的恐惧令她不敢忘记法语怎么说,不敢忘记钢琴怎么弹,不敢忘复杂的数学公式。 这些东西必须死死钉在她脑海里,必须成为她求生的本能,必须保留下来以证明她的价值。 在选择被无限挤压的困境中,她的大脑替她做了选择。 她开始忘记自己遇见过的人,和一些不重要的事。 忘记在马术课遇见的、说好了第二天要一起上课的小姑娘。 忘记那次奥数比赛拿了第一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忘记家里接送她上下学的佣人长什么样。 没关系。 没关系。邬别雪这样对自己说。 幸好她的人际关系浅薄,所以她们都不重要,不需要她记得多么深刻。 那时的邬别雪还没有意识到,她在本末倒置。在后来无数次人际关系的建立中,她的本末倒置都让她以淡漠的姿态置身事外。 很多人说她清高,说她傲慢,说她不可一世,眼里放不进其她人。其实不是。这只是她被药物规训后的下意识防御措施。 在经历过一些之后,她越来越害怕在某个时刻,有人会突然出现说,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然后那些热切的眸子逐渐转凉,最后变得厌恶和阴森。 邬别雪无意识地用食指指尖用力抵住拇指指腹,直到出现忽略不掉的痛意,才缓缓松开。 “有一次,我惹邬远松生气了。”她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继续平静地开口。 当然,背后的原因她也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邬远松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了某个福利院,姿态轻佻地告诉她,你以后就在这里生活了。 当然是假的。 只是这些成年人用来逗乐的玩笑话,总是以梦魇的形式不断在邬别雪浅薄的梦境里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一口吞没。 她已经习惯了。 “邬远松把我带回来以后,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邬别雪抬起眼,神态里有罕见的无措,“只是我真的记不清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反应……很反常。” 是比遗忘其它记忆更惨烈千百倍的情绪。 她不受控制地头疼,发高烧,脑子里像有无数把刻刀,在她竭力抗拒中,将她脆弱的躯体束缚起来,让她动弹不得,然后一点一点地,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刮得一干二净。 因为大脑觉得,记住那些通用法则,才能让她在冰冷窒息的环境中获得生存的权利。 没有多余的位置能容纳。因此任何记忆,任何多余的情愫,都应该给它们让位。 一直到后来,邬别雪也没有记起在那个福利院发生过的事。 “后来……”邬别雪垂眼,又轻轻勾了勾唇角,却也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十六岁时,我强迫自己把药给断了。” 断掉一种服用了五六年的药物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邬别雪没有讲其中的痛苦,她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那药是秦萱托私人药企定制研发的,市面上查不出来任何有效信息。” “后来也会想……如果不吃那药,是什么样的。” 邬别雪的眉眼莫名苍白,可直到此刻,她唇边的笑意才有了几分真切,“可能……算我的执念吧。填志愿的时候没想太多,就填了药学。” 其实比起执念,更多的是不甘,是后知后觉的无力,而不是坚定选择药学的理由。 过去三年,她自己也记不清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敲下药学代码的了。 邬别雪抿了抿唇,从片刻的安静中恍然回神,才发现陶栀好久都没有讲过话了。 她下意识抬起眼,却发现面前的女孩……在哭。 很安静地哭,好像嗓子又用不得了,连一丝气音都没有泄出。 只是那双眼睛通红,像被暴雨摧折后寂寂飘零的海棠花,而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比那些的倾盆暴雨更令人心惊。 邬别雪急忙抽出柔肤纸,轻轻地摁在她眼角,为她擦拭掉晶莹的泪珠。 其实她自己已经觉得没什么了,这些矫情的伤疤比不上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来得实在。但不可否认,再强大的心脏,也会被利刃捅穿,也会需要长久时间来愈合。 本来只是讲选专业的缘由,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陶栀说了那些她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但更神奇的是,她说出来后,心头积压了许久的重石,忽而悄无声息地散了。 只是此刻看着眼前为自己哭泣的女孩,她过往年岁中那些飘零的、没有寄托之处的情绪,好像隔着遥远时差,忽然就被人温柔地接住了。 “你在……心疼我吗?”邬别雪笑了,真心实意的,那双看起来薄凉的双眼也微微弯起,愉悦快从眼角渗出来。 陶栀哭着哭着,见面前人笑了,忽然就愣住了。 然后,她竖起眉,恼怒地抬起手,狠狠扬起,最后又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在邬别雪胸前,跟蹭了蹭似的。 邬别雪挑眉,攥住她手腕,“你这样,很像在和我调情。” 她不想再让陶栀为她担心,选了些不着边际的荤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陶栀不哭了,一张被濯洗干净的脸嫩生生的,却又开始浮现羞赧红云。 她缩进邬别雪怀里,咬了咬唇,闷声道:“你跟我说你以前的事,我很开心。” 嗯,开心得都哭了。 “我也……想跟你说说我以前的事。”陶栀小小声开口,顿了顿,又道:“但是我没有想好怎么说,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邬别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应道:“好。” “还有转专业的事,也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我不喜欢药学。但是做决定对我来说有点艰难,所以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邬别雪心想,做决定对陶栀来说真的很难吗?不是无数个时刻,都选了自己吗? 她没掩住面上的笑,所以第二句好应得过分温和,浅浅的笑音从胸腔开始,传到陶栀耳朵里,又沿着血液一直输送到心腔。 陶栀又在她怀里呆了会儿,才仰起通红的脸来,忍着羞赧,用近乎气音的音量道:“那现在,我要和你调情了。” 末尾几个字,几乎是闭着唇用牙齿磨出来的,稚软含糊得像一盏糖粥。 邬别雪微微阖起眸子,任她吻上自己唇角。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求求你了]凌晨应该还有 第73章 七十三朵薄荷 ◎等价交换。◎ 邬别雪没有想太多,但她好像发现当晚的陶栀很是生动。 还是很羞,连锁骨和颈后都染上一层薄红,也不太敢看邬别雪,但回应得很主动,从亲吻到身体的起伏,活色生香。 稍微碰一碰,就好似溢出甜汁的花瓣,彻底软了。再碰一碰,那些往日竭力收敛的声音便断断续续从喉中轻哼出来,又轻又软,像惑人心神的蛊,噬得邬别雪心底发麻。 忍不住就想听更多。 “……今晚怎么这么快?”她将混身发抖的陶栀搂入怀里,像揽起一条湿软的小鱼,用指尖轻轻安抚着,给她更多柔波余韵。 被情欲沾染后的嗓子低低的发哑,却带着慵懒的风情,似乎还带了些酥麻的笑意。陶栀听见,没忍住又颤了颤,无助地屈起小腿,把底下的床单蹭乱了。 第92章 等她彻底安定下来,邬别雪才去帮她放水洗澡,然后轻车熟路地拆下床单,送进洗衣机,又折回来把卧室的垃圾桶袋子换掉。 每一次都是,陶栀缓过神来如果看到那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痕迹,就会害羞很久很久,像只被欺负过的小鹌鹑,也不敢主动来抱她亲她了。 邬别雪可不想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等两个人都洗完澡,相拥入眠的前一秒,陶栀附在邬别雪耳边,给她迟来的应答:“因为今天特别特别喜欢你。” 一字一顿的气音,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搔刮着她的鼓膜和耳蜗,留下一片蜿蜒的痒痕。 邬别雪闭着眼,猜到她今晚或许是因为听到那些经历心疼自己,所以才会特别有感觉,所以反应才会来得又快又猛,连往常竭力克制的声音都放开了悉数灌进了她耳朵里,勾得她险些刹不住车。 但她面上未展现分毫,只从鼻腔里哼出短促的笑音,“只有今天?” 以往她从不屑那些带着怜悯的目光。但此刻,她却觉得,用那些该被抛弃的过去来换今晚这样鲜活生动的陶栀,很值得。 过往陈旧,而她要迎来属于她的新生。 陶栀将脸埋进她的肩颈,仰起脸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才闷声闷气地道:“因为以后都是爱你。” 邬别雪的呼吸猛地漏了一拍。 - 转专业的事,陶栀没有想太久。 因为第二天,温澜生妆造的路透图上热搜了,实时热度屡次冲到热搜榜前三。 话题讨论度居高不下。评论区里有人说她是不是在江大拍摄,怎么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有人说这样简单清寡的妆造很适合她,衬得像朵小水仙,还有更多的人不停地夸她,说感觉越长越漂亮了。 和路透图一起泄露的,还有一段画质不太清晰的视频,摇摇晃晃的,像是拍摄者激动得手抖。 画面里,天色将暗,视角是守在不栖湖旁路边的几个学生,安静地等着温澜生下戏。 还是心性纯稚的大学生,没接过演员下戏,也不好意思开口喊人,就傻愣愣地守在边边上,举着手机放大六倍去看温澜生,浑身上下被蚊子咬出几十个包。 明汀喊了收工以后敏锐地瞥见这几个女孩,但没说什么,也没再像要求之前的女孩删帖一样要求她们删视频。 江大期末周快结束,暑假场地空出来后拍摄进程会快很多。剧组前期宣发也得开始准备,是时候该流出些消息吸引热度了。 温澜生接过助理递来的小风扇,柔声道了两声谢,转眼便瞥见一串强烈的星星眼。 她望向那几个女孩,见她们震惊欢呼,确认她们是在等自己以后,便抬起步子施施然走到她们身边。 “你们好,等了很久了吗?”下了戏的温澜生有些疲惫,却衬得嗓音愈发温柔。 “啊……啊、是是的!”女孩们口不择言,满面都是羞出的红晕。 视频画面晃了晃,温澜生看见拍摄的手机,微微一笑,但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她瞥见她们不停地抓挠胳膊和大腿,皮肤上全是挠出来的红印子,便蹙起秀眉,急忙喊助理拿来花露水,想递给她们。 女孩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一时忘记接过,温澜生便笑了笑,俯下身子亲自给她们喷。 有个女孩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不好意思地接过花露水,磕磕绊绊地道谢。 然后其她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七嘴八舌地说话,叽叽喳喳的像麻雀,翻来覆去也就是“你好漂亮”、“好喜欢你”这样的话。 温澜生耐心听着,颔首道谢。 视频的前半段内容就是这样。 直到最后,有个女孩说,感觉她的妆化得好好。温澜生微微仰头,眸中忽然漾出温软笑意,说:“今天场子里化妆师不在,是一个妹妹给我化的,我也觉得化得很好。” 于是乎,这条视频大爆特爆了。 一同冲上热搜的还有#温澜生同款妆容、#温澜生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温澜生新剧路透苏死我了,诸如此类的话题。 陶栀垂着眼望着手机屏幕,近乎是小心翼翼地点开了那条讨论妆容的楼。 指尖滑动,缓慢地在评论区翻了翻。随后,她忽而轻轻笑了。 彼时邬别雪正在电脑前敲论文,遥遥地听见陶栀笑着喊她名字,甜蜜的发音像在她名字间隙里塞满了棉花糖。 抬手抵了抵眼镜,邬别雪应声望去,便见陶栀眼睛亮亮地扒在门框边,小声地道:“我决定要转专业啦。” 邬别雪也笑了,招手让她过去,又滑开椅子,让她跨坐到自己腿上。 “想好了?”她亲亲陶栀*的下巴。 陶栀点点头。 邬别雪一只手扶在她腰间,另一只手从桌上拿过手机,垂着眼道:“转专业申请还有两天截止。艺设院我有认识的人,帮你联络一下问一问专业情况?”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地握着纤瘦的腰肢,大拇指不轻不重地在腰侧摩挲,先是轻轻摁了一下,又小幅度地绕着圈。 陶栀咬着下唇望向近在咫尺的清冷面庞,呼吸快了几分。因为办公,邬别雪戴着一副轻薄的眼镜,神色平淡得近乎没有波澜,只有手机的亮光在镜片上跃动。 “你熟人好多哦。”陶栀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带出来,放到一旁去,又小声道:“计算机也有认识的人,艺设院也有认识的人。” 说到后面,不情不愿的意味终于明显了些。 邬别雪动作一顿,双眸一抬,对上陶栀的视线,微微勾起唇,连带着那双凉薄的眸子也眯了眯,好心情地道:“吃醋了?” 陶栀抿了抿唇,不应。 “都是因为做项目有过交集的同学,在各自专业的排名也都算顶尖。”邬别雪又将手放回她腰间,却往后游弋,覆在了她的尾椎骨处,抬了抬下巴,接着道,“学校重视的比赛项目,代理老师很喜欢把不同专业的同学凑到一个组。学科多样性代表项目完成度高,拿出去好看。” “一起做项目,就认识了。” “还有一些……是别院老师带的,给挂个名,在我组里,问问学号加分,也算是点头之交。” “一般有什么忙,都会愿意帮,毕竟人脉也是资源。” 邬别雪说完,终于看见陶栀松开眉眼,下意识咬紧的下唇也松开了,出现浅浅一道牙痕。 她抬起手,想帮她抚掉那抹痕迹,却不小心把唇瓣揉得更艳了。 “那、那你是不是在用你的人情帮我?”陶栀听懂了,这些尖子生的你来我往都是明码标价的,涉及到利益交换,应该用在关键的地方才好。 可是……自己前不久还刚刚让邬别雪帮小宜问了复习资料。 回想起这点小芝麻的事,陶栀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开口说什么,便见邬别雪仰仰下颌,轻轻吻在她唇角,随后柔声道:“好了,收取一点费用,和我等价交换。” “不用担心,这都是小忙,大家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明明是六月初夏,但陶栀听着她的声音,却觉得自己心底在开一簇簇春花。 “转专业的事,有和妈妈们讲好了吗?”邬别雪又垂下头,在手机上翻联系方式。 陶栀因为她那句“妈妈们”忽然有些高兴,垂下眼嗯了一声,“我妈妈和妈咪都很支持我。” 她想,今年中秋,终于可以按照陶娇的愿望把邬别雪带回家了。 “好。”邬别雪利落地把那些资料点开看了一遍,大概了解了,就把它们合并转发给陶栀,“你的条件是满足的。选好专业,然后去教务处申请,记得联系班主任审核。” 尾音落下,邬别雪恍然一秒,忽然自顾自笑了,“我们是同一个班主任,对吗?” 陶栀搂着她的脖子,黏糊地应了一声。 “很有缘。”最后,邬别雪这样说,尾音轻得好像叹息。 不出邬别雪所料,申请提交没多久,班导王莉果然要把陶栀约到办公室谈话。 因为药学专业转出的名额少,每一个都要由班主任亲自谈话确认,才能给名额。 邬别雪看陶栀有些紧张,就说自己刚好有事要去找王老师一趟,于是两人便一块去了。 “来了,坐。”王莉凝神盯着电脑屏幕,余光瞥见人影进来,头也不抬地道。 “王老师。”邬别雪微微颔首,从齿间吐出的声音清泠泠的。 王莉听见这把嗓子,疑惑抬头,正想开口问,便见高挑身影后又跟进来个穿桃色短裙的女孩,也乖巧喊了一声:“王老师好。” 王莉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但还是摆摆手让她们先坐下。 看看拘谨坐下的陶栀,她在心底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女孩很乖,模样漂亮,连坐姿都规整知礼,很讨人喜欢,最关键的是成绩还很好。明明足够保研的排名,不知怎么想的竟要转到艺设院的美设专业去。 第93章 又转眼瞥向姿态从容的邬别雪。 皮肤雪白的人陷在漆黑的真皮沙发里,鲜明的色彩对比把她衬得像尊透白的冰雕,那脊背挺拔得跟玉竹似的,周身气质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漠然。 呆了四年的大前辈和刚进校一年的小学妹坐在一处,强烈的气质对比竟莫名让人感怀。 王莉收回目光,退出电脑界面,举起茶杯呷了一口,悠悠然道:“别雪,你来有事哇?我打算找陶栀谈话嘞。” 邬别雪淡声应道:“有篇论文想发,药剂方面的,想请王老师帮我看一眼。”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得离自己远远的陶栀,笑了笑,“既然老师找师妹有事,那你们先谈,我等您。” 一句话无波无澜的,声线清矜得像捧雪,偏偏“师妹”那两个字停顿得意味深长,微微拖着调子,显得有些暧昧。 陶栀猛地攥紧了短裙边缘。 她头一次听见邬别雪喊她师妹。明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从她口中吐出,便让她却莫名生出种……当着老师的面调情的错觉。 耳尖立马便红了,她垂下眼,双手乖巧地放在并拢的双腿上,却忍不住揪着那处布料反复捻搓。 “啊……这样哇。”王莉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波动,抬手抚了抚黑框眼镜,含着笑道:“那刚好,别雪嘛优秀师姐来的,一起帮我劝劝陶栀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装不认识多少有些不合适了,陶栀只好微微侧过身和邬别雪打招呼:“师姐好。” 邬别雪噙着极浅的笑意,喉骨微微动了动,却没应声,只轻轻勾了勾下巴,姿态矜傲地将双腿叠起。 随即交错双臂,将右手搭在腿上,腕骨悬空,食指指尖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轻点。 做足了大前辈师姐的姿态。 陶栀匆忙将视线从她净润的指尖移开,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作者有话说】 黏糊糊的情侣日常[星星眼] 第74章 七十四朵薄荷 ◎姐姐。◎ “小栀啊,我看过你的高考分数,你知道吗,去年美设专业录取线比你的分数低了二十分呀,你转进去很吃亏哇。” 王莉推推眼镜,微微歪着脖颈,望向沙发上的陶栀,又接着道,“你专业课成绩很好呀,照这个趋势保持下去,保研是肯定没问题的……” 她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朝邬别雪的方向努努嘴,话里带了几分调侃,语气却是骄傲,“说不定还可以像这个优秀师姐一样直博嘞。” 陶栀闻言,赧然地点点头,小声开口道:“我知道的王老师……但是我就是,不太喜欢药学。” “不喜欢?”王莉放下茶杯,音量稍微高了一点,“那你当初选专业就该考虑清楚呀。怎么都快大二了,才说不喜欢呢?而且我还是觉得,对选大学选专业还是要慎重一点的哦。” 陶栀的高考分数,在当年高考的学生里能排到前1%。这样的分数,如果对美设方面感兴趣,一开始就应该选专业的艺术设计类大学,而不是综合类的江大。 王莉思想传统,总觉得应该锦上添花。既然分数够高,进了江大,就应该在江大排名最高的专业深耕发展,才是最好的出路。她觉得陶栀现在转去美设专业,实在像是暴殄天物。 况且,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呢?只要有机会,就应该好好抓住才行。 邬别雪不动声色地瞥了王莉一眼,大概知道她的想法了。 陶栀垂下眼,正揪着手指想措辞,便听到身旁的优秀师姐开口道:“王老师,江大的美设我没记错的话,也是a+评级吧。” 依旧云淡风轻的,似乎只是想起来这件事,所以偶然提起。 王莉愣了愣,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是嘛,放在国内高校也算好专业哈。” “但是江大的药学是最好的呀……那前景也好些哇。”她下意识根据排级又补了一句。 邬别雪笑了笑,道:“王老师,我有个药学的硕士朋友,也是今年毕业,能麻烦您帮她引荐一下工作吗?” 王莉“嘶”了一声,拿出手机开始翻联系人,“这边嘛我有一些人脉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一帮的。现在工作不好找哦,尤其是我们这个专业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停住了。 王莉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望了一眼邬别雪,却只能看见波澜不兴的面容,堪称毫无破绽。 似乎就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王老师……选药学是……是我、我姐姐非要给我选的,我将错就错地学了,后来发现真的学得很痛苦。”陶栀咬咬下唇,不熟练地撒着谎。 九句真话掺着一句假话一起说,加上她泛红的眼尾和垂眼的姿态,看上去似乎真的难过得快哭了。 而邬别雪听见那句“姐姐”,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意味不明地勾起唇。 分明是自己要跟她学的,现在甩锅给“姐姐”了。 陶栀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心虚地又往旁边侧了侧身,都不敢让邬别雪出现在她余光里了。 她来之前还专门跟林静宜通过话,询问对方转专业成功的经验。 林静宜得意地说,她到办公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鬼哭狼嚎,在地上打滚,说是她妈妈逼着她选的,她学得每天都想跳楼,她妈妈也心疼她,终于同意让她转专业了。 “我、我学得每天都想跳楼,我姐……我姐姐心疼我,终于同意让我转专业了。”陶栀还是不能像林静宜那样没脸没皮地在地上打滚,只好回忆着林静宜的说法,声情并茂地复刻了一遍她的语气。 “我还不敢做小鼠的实验,第一次腹腔注射,我、我差点扎到自己手腕上……” 为了让话语听起来更具有可信度,她加了一点自己的真实经历。 陶栀从小到大几乎没撒过谎,一说谎就心虚得要命。现在也是,不敢看人,只好垂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邬别雪觉得有趣,唇边笑意漾开,眼神里也带上几分兴味。 但从王莉的角度来看,就是这乖女孩闭着眼轻轻发颤,垂着脸看不清神情,难过得似快哭了。 那话也磕磕巴巴的,似乎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找自己通过转专业申请,还要自剖伤口,提到害怕的小鼠来取得她信任。 大学老师,最怕的就是学生出现心理问题了。 一听见“跳楼”“痛苦”这种词,王莉吓得花容失色,于是她赶紧道:“哎哟,原来是这样哇……” “没事,没事啊,我给你通过,给你通过。” - 邬别雪还要在办公室里留一小会儿,陶栀就靠在走廊的墙边等,屈起一条腿,垂眼看着自己鞋尖走神。 脸上因为说谎的温度还没散去。当然,也有可能是喊姐姐喊出来的。 瓷白的地砖,黑色小皮鞋微微往上勾着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 下一瞬,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停在自己身前。 陶栀抬眼,见那张清冷面庞近在咫尺,扑面而来清冽的、属于邬别雪的香味,柔缓又霸道地将她包围。 “走吧,”邬别雪噙着笑,后面的称呼却没出声,无声地微启双唇,用气音朝她道:“妹妹。” 陶栀愣了一秒,红着脸上去牵过她的手,将五指一根一根嵌入她的指缝,才低声道:“干嘛占我便宜。” 邬别雪侧过眼看她,神情装得无辜:“你自己说的。” 陶栀就不再理她了,只是又往她的方向靠了靠,贴着她一起走。 下午两点的光景,两人挽着手回宿舍楼。 本科生毕业季,这几日校园里都很热闹。要毕业的师姐师兄们穿着学士服争分夺秒地校园里拍照,黄领的、粉领的、灰领的,交错绚烂,是抹开的一道道青春。 流苏穗在空中晃动,招摇过四年不长不短的时光,四季更替后,又停留在蝉鸣的那个盛夏。 毕业和升学,短暂地相逢在这一时刻,之后是再也不会交汇的时间线。江市的雨和太阳,此后也许再也不会抚过毕业生的面颊。 陶栀和邬别雪走在梧桐大道上,一路踩过细碎斑驳的光影,路过一小群发出热闹哄笑的毕业生。 望着她们的拍摄设备,陶栀莫名变得有些伤感,于是晃晃邬别雪的手,仰着脸问:“邬别雪,你为什么没有拍毕业纪念照呀?” 邬别雪抿抿唇,道:“我还要在江大呆五年,还不算真正毕业,没什么好纪念的。” 陶栀秀眉一皱,拽着她停了步子,“不行,再怎么说你也本科毕业了呀。之后博士毕业穿的是红袍,我感觉没有黑袍好看。”她眨眨眼,眸光清亮,带着撒娇意味道:“我给你拍,好不好?我回寝室拿ccd。”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笑着问道,“是你想给我拍,还是想和我合照?” 这几天总有学妹问她在哪里拍毕业照,想和她合照。邬别雪不喜欢拍照,以实验室忙碌的借口统统婉拒了。 第94章 陶栀弯了弯眉眼,坦白狡黠的心思:“都想。” 邬别雪便移开视线,唇角勾着,意味深长地道:“我记得,好像我们在一起之后,你再也没喊过我师姐了。” 严格来说,是那次争吵以后,陶栀再也没喊过她师姐了,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她邬别雪。 今天在办公室的这声“姐姐”,让她莫名有些怀念以前陶栀软着嗓子喊她师姐的时候了。 字正腔圆,尾调轻轻上钩,音色软糯清甜,甜得像汁水四溢的水蜜桃。 能解渴。 邬别喉骨动了动,见陶栀不说话了,便转过眼去看看她。 陶栀站在原地,面上是明媚笑意,似乎在等她回头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藏了一把碎碎的星星,亮闪闪的。 从梧桐大道路过的风适时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勾起漂亮的弧度。 风在动,她在笑,近处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陶栀放轻声音,注视着邬别雪,一字一顿地道:“师姐,想和你拍毕业照。” 她的眸光里有流转的盛夏,飘零的落叶在这里重焕生机。 ——“师姐你好,我叫陶栀。” ——“耳朵旁的陶,栀子花的栀。” 恍惚间,邬别雪好像看见了去年夏天,那个面颊泛红,出着薄汗,从床边怯生生站起身来向她打招呼的小师妹。 一室的闷热和黏腻被今夏的风吹散,邬别雪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好。” 邬别雪换上了学士服。 分明都是一样的款式,但陶栀却总觉得,邬别雪穿得比其她人好看很多。 她身高腿长,骨架漂亮,能把这身尺寸偏大的衣服撑起来,穿得像是件优雅的高定风衣,逶迤的下摆又像矜贵的宫廷风长袍。 宽松的黑袍严实包裹着身躯,将她雪白的肌肤掩在布料下,只吝啬地露出脖颈和手腕的雪光,和沉黑色的布料对比下白得晃眼。 不出错的搭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分明分明衬得上一句禁欲感,却让她显得莫名……勾人。让人想看一看,藏在袍下的皮肤,是不是也白成了雪。 可她面色从容得过分,黑眸里的情绪很浅,唇角也放得很平。 直到看见陶栀,那双凉薄的眸子才点亮粼粼的光彩。 她是这个盛夏,最鲜活的色彩。 她是过往的四季,最绚丽的生动。 陶栀笑着小跑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束花。她身后还跟着林静宜和许闪闪,两人乐呵呵地捧着几台照相机。 “毕业快乐!”“毕业快乐邬师姐!” 那捧浅紫色的满天星送到了邬别雪怀里,而她没有看花,只定定看着眼前的陶栀。因为奔跑,她的额头上浮出了一层薄汗,发丝也有些乱,微微启唇喘着气,却笑得十分灿烂。 邬别雪垂眼,抬手帮她理了理发丝,眉眼溢出温情笑意。 ——毕业快乐。 有你才快乐。 【作者有话说】 猜猜以后桃桃会在什么时候喊师姐。[黄心] 第75章 七十五朵薄荷 ◎荤话。◎ 梧桐树的光影在风中摇晃,跳跃的光斑最终落入浅褐色的瞳孔,揉开一把夏日最亮的碎星星。 穿着桃色短裙的女孩瞧向镜头,唇边两颗小梨涡盛满甜蜜笑意,望向镜头时眼睛弯成了一鸿月牙。 身旁更加高挑的女人身着一袭黑袍,长发披散在肩侧,随着夏风晃动,摇曳出几分清冷的风情。 风起声动,近处的梧桐叶飘摇飞落,远处有聒噪哄闹的笑声。而她垂下眼帘,侧过素白的下颌,在热闹的世界里安静地笑着望向身旁人。 称得上清矜冷傲的姿态,在目光落定的瞬间,冬雪融尽,焕发新春。 斑驳光影、夏日午后,湛蓝的天过分纯粹,微风摇动嫩绿的枝桠。充满生机的盛大天地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倒影。 ——咔嚓 镜头定格瞬间,时间永垂不朽。 陶栀很喜欢这张照片,牵着邬别雪回寝室的路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 这张照片最后也会存进她的隐藏相册,和众多其它照片一起,成为她记录爱情的一点一滴。 邬别雪看陶栀高兴,也不由自主扬起唇角,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晃着往宿舍楼走。 “好热呀,你想不想喝桃汁?”陶栀停到便利店前,踮起脚尖往店里望,随口一问。 邬别雪半天没回,等陶栀觉得奇怪回头看她,才见她勾着起唇角在笑,冷淡的眼被意味深长的笑染得生动,内眦边那颗痣也带上了几分兴味。 “想喝桃汁。”邬别雪勾起食指,暗示般在她牵着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往上勾了两下,嗓音压得很低,像是某些时刻因欲念而沙哑的状态。 陶栀立时便反应过来了,耳尖铺开一层绯红,羞恼般将她的手甩开,小声嗔了句:“坏蛋。” 假正经,天天就想些有的没的,还要在外面逗她。陶栀生气了,自己进了便利店,没等邬别雪。 邬别雪脚步从容地跟进去,一只手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两瓶桃汁,另一只手再次牵过她,垂眼问:“生气了?” 因为她个子高,手也大,那两瓶桃汁便卡在修长指间,被她拎得很轻松。 陶栀靠着她,赧道:“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说这些……” 这些床上的荤话。 她咬了咬唇,不好意思说完,只等邬别雪自己体会。 邬别雪付了款,唇边噙着笑,装不懂般问:“说什么?” “想喝桃汁,也不能说?”她眨眨眼,拧开一瓶递给陶栀,才又接着道:“而且,不是你问我的吗。” 陶栀接过,跟她一起进了空荡的电梯,见四周没人,才敢大声了一些:“你明明就是在、在说荤话。” 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末尾两个字咬的黏糊糊的,像融化的棉花糖。 明明是在讲道理,但是……很像撒娇。 电梯数字跳到6。 邬别雪慢悠悠瞥她一眼,才淡声应道:“好,以后不说了。” 八楼,她先迈步出去。 陶栀愣了一秒,望着她不紧不慢的背影,急忙追过去,牵住她的手。 刚进屋子,门一合,陶栀想开口说些什么,面前人便转身抵来,攫起她下颌衔住唇瓣。 桃汁的味道很浓,陶栀的味道也很浓。 甜得不像话。 邬别雪微微松开她,才附在她耳边,用气音问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 她意有所指,指的是刚才两人说的那件事,陶栀听懂了。 其实不是不喜欢,相反,陶栀很喜欢。 邬别雪很温柔,从里到外都很温柔,柔软的唇舌更是耐心得不像话,分秒间就能让陶栀动情到失神。 只是,每次看见在外人眼里一向矜傲到难以接近的她心甘情愿俯下身子来取悦自己,陶栀总是会……有些莫名心酸。 不是心疼,也不是不安,是一种很微妙的心酸,又被满足和幸福填满。像是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珍宝,却被珍宝当作珍宝看待了。 又像是那盏高悬天际、高高在上的孤清月亮,甘愿为她坠落,甘愿弄脏自己。 但陶栀没说这些,她只是搂住她的脖颈,又去吻她,小猫舔水似的,在呼吸的间隙里说:“很喜欢。” “很……舒服。”脸颊红了。 邬别雪笑了,双眸像汪映着月亮的温海。 “我去做晚饭。”她抬手抚了抚陶栀的头,又在她耳朵尖落下个吻,“去休息会儿等我,别热坏了。” 客厅空调打得不算低,但已经很凉快,陶栀趴在沙发上惬意地捧着手机看,两条莹白的小腿在空中交错着晃悠。 偶尔抬起头时不时偷看邬别雪一眼,看见那抹高挑身影,就笑得眉眼弯弯。 邬别雪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柔声道:“手机拿远些,对眼睛不好。” 又转过身去切胡萝卜。 和陶栀在一起之后,她的挑食已经没那么严重。原本有些厌恶至极的食材,现在竟也能入口了。 没其它的原因,是陶栀每次吃饭都吃得很香。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眼睛微微眯起,满足得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看得邬别雪也很想试试,到底有没有那么好吃。 不知道是自己厨艺有长进,还是有陶栀陪着吃饭的原因,她发现很多食物没有她印象中那么难吃了。久而久之,挑食的毛病就好了很多。 “邬别雪——”趴在沙发上的人拖长了调子喊她,放松的口吻,像是在念着她名字玩。 邬别雪把切好的胡萝卜装进盘子里,开水龙头洗手,没回头,还是温声应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陶栀在沙发上动了动。 下一秒,陶栀翻身穿鞋,哒哒哒地跑进小厨房,从背后抱着她,软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空呀?” 邬别雪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拥着她,嗯了一声,“毕业季,后面连着暑假,有一个半月的假。” 第95章 陶栀眉眼弯弯,“那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卓师姐的房子里玩好不好?” 她把那个三人小群的聊天记录调出来,展示给邬别雪看,“卓芊师姐邀请我、小宜和闪闪一起去她的房子里玩,说是新买的,在海边,要办一场新房聚会。” 她又把和卓芊的聊天框单独调出来,对方最后一句是:甜心,记得把astird一起带来「wink」 “她说人多热闹,想我们一起去。她给你发了邀请消息你没有回,我说你在做饭。” 邬别雪听完点点头,从衣兜里抽出手机看了眼,果然卓芊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她说她还邀请了裴絮,让她们一定要来。 邬别雪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几条消息看了眼,敏锐地从字里行间察觉到了些情况。本来想发条消息过去问问,但一见对方那个小鱼的头像,她就有些莫名不爽。 又想到刚才陶栀软声软调喊她师姐,于是这下消息都不想回了。 手机锁了屏,在指尖旋过一圈,又安稳落回衣兜里。 “嗯。”她应了陶栀一声,又转回去看砂锅里的汤,“厨房有点热,再出去玩会儿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陶栀见她同意了,便欢天喜地地跑回沙发上,在小群里汇报战况。 林静宜建议拉一个大群,把要去聚会的人都拉进来,到时候可以商量准备些什么东西。 陶栀就主动建了个群。 陶栀、邬别雪、林静宜、许闪闪、裴絮,还有卓芊,六个人的群一下热闹起来。 卓芊:wow,甜心你想得真周到。 卓芊:大家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我提前去采购「爱心」 林静宜:师姐我想喝点那个那个,你懂的「wink」 许闪闪:想吃火锅师姐,吃火锅可以吗?新房子吃火锅一下就有人味了。 陶栀:好呀好呀!火锅好吃!「猪猪期待」 裴絮:哎呦我去这什么群 裴絮:哟老熟人和小师妹们啊,幸会幸会 裴絮:火锅好啊火锅,老想吃了啊,记得买点麻酱啊 裴絮:@陶栀,你家那位怎么不说话? 陶栀瞥一眼站在小餐桌边朝她招手的邬别雪,笑吟吟地回一句:我们要吃饭了 卓芊的消息跟得很巧,几乎是同时发出:火锅可以,我去买食材 刚才两人消息没连上,还察觉不到。这下两个人连着发消息,风格一致的头像排在一起,瞬间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许闪闪没过脑子,很快地发了一句:我才发现你们的头像好像情头啊哈哈哈哈哈哈 陶栀瞥见这条消息跳出来,吓得心跳暂停了一拍,手机差点掉地上。 抬眼,见邬别雪也掏出了手机,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看,另一只手撑在桌沿,食指一下一下在桌面轻点。 下一秒,许闪闪猛然撤回了。 再下一秒,卓芊的头像一闪,顶着新换的动漫人物头像出来圆场子:哈哈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她又急忙发了一条:那就说定了,大家到时候早点来,一起玩两天。房子里有机麻和switch,还有台球桌和电影房,应该不会无聊的。 许闪闪赶紧连发三个期待的表情包附和,算是把刚才的小插曲翻篇了。 陶栀心虚地抬眼瞥向邬别雪,见她似乎面无波澜,忍不住吞咽一下,拖鞋在地板上蹭了蹭,才迈开步子坐到桌前。 “邬别雪,你煲的汤都好好喝,我特别特别喜欢。”她看着邬别雪的眼色,小心翼翼抬手给她盛了碗汤,端到她面前。 邬别雪瞥了一眼,“嗯”了一声,表情无动于衷,声音连丝起伏都没有,像块冰碴子。 陶栀心里一跳。 完了。 她咬着筷子开口,刻意把声音放得很软:“你是不是看到了刚刚闪闪发的消息呀?”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撒娇的意味,轻轻眨两下,望向邬别雪的方向。 邬别雪眼都没抬,坐在桌前的姿态有些懒怠,但脊背挺得很直。 没有回应,面色冷如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像是捂不化了似的。 陶栀当机立断放下筷子,端着板凳坐到邬别雪身边,搂着她的腰道:“你听我说好不好?” 邬别雪终于分来了缕眼神,又轻又慢地移过来,像悬在天上的云。 “之前期末考试,卓芊代替老师来监考。我写完了就在草稿纸上画画,交卷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她说觉得可爱,问我能不能用来当头像。” “我画的本来就是她的小猫鲨,我就同意了。” “那时候、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原本邬别雪的神情已经有些温度了,但听见陶栀的最后一句话,又给冻上了。 陶栀见她反应平淡,急忙又把她的腰搂紧了几分,试探道:“那这样好不好?我重新画,画一个桃子和一个雪人,我们换上,这样大家一看就知道我们就是情头了。” 冷峻的眉梢微微挑起,薄红的唇瓣也抿了抿,似乎有些松动了。 小雪人要融化了。 陶栀觉得她这幅闹别扭的姿态莫名可爱,于是仰起脸亲亲她的耳廓,犹豫半天,又红着脸道:“晚上我请你……” 后面那三个字她抵在邬别雪耳边,用气音说的。 说完,微微拉开距离,忍住羞赧,盯着邬别雪的眼睛,软软地问:“好不好?不要生气了。” 然后她就惊奇地发现,邬别雪不自然般微微移开了视线,耳尖也开始缓慢变红了。 只是那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还大度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写小情侣的日常写得我哈特软软[红心] 第76章 七十六朵薄荷 ◎下次喊姐姐。◎ 吃完饭,陶栀歇了会儿就去洗澡。 邬别雪收拾好碗筷,便撑在厨房瓷台前,垂眼看卓芊发来的消息。眸光先在每个字上滑过一遍,又点开群聊,逐字逐句地看。 很反常,真的很反常。卓芊明明三年后就要回法国,怎么心血来潮在中国买了套房子? 听她那描述,还是套海边的豪华复式小别墅,不便宜。 这两年国内房价大跌,房产已经算不上好的投资渠道,所以看起来也不是要升值资产。 而且她在群里的表现和给自己发消息的态度都很奇怪,似乎对自己有些……殷勤了,不符合她一贯飞扬跋扈的作风。 邬别雪眼帘翕动,薄唇轻抿着,没想通。 恰好下一秒,卓芊给她发来条消息:方便聊一聊吗? 邬别雪顿了会儿,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去。 “hey,astrid,晚上好。”卓芊似乎有些没意料到这通电话,听起来有些意外。 邬别雪转过身,分心听着浴室的水声,散漫地问道,“什么事。” 卓芊沉吟两秒,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可以邀请你的姐姐来参加我的派对吗?” 邬别雪听见这句话,没忍住轻轻挑了挑眉,随即是了然的笑意,“柏鲤?” “嗯……我想见她。” 卓芊知道邬别雪是聪明人,瞒也瞒不过,于是也不想绕弯子,破罐子破摔都说了。 “她不愿意见我,我每次去酒吧都找不到她,我打她电话,也不接。”小老外声音低低的,听起来颓丧疲惫,全然没有在群里的活跃了。 邬别雪听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瞥了眼卧室。 陶栀从浴室出来了,坐在书桌前用触控笔在ipad上画她们的新头像。发梢还有些湿润,水迹在丝质睡衣上点出圆痕。 邬别雪对卓芊说了句“holdon”,便支出半个身子,朝卧室的陶栀柔声道:“把头发吹干再画。” 卓芊听到那头传来极轻的声音,像在隔得有些远,在撒娇:“不要,已经快干了呀。” 然后她又听见邬别雪一向冷冽的声音此刻柔得不可思议:“再去吹吹,听话。” 片刻*呼吸后,邬别雪的声音回到通话,依旧是冰雕出的冷冽质感,不近人情:“你知道,你的人品在我这里信用值很低,我没理由帮你牵线搭桥,让你伤害她。” 卓芊有些着急了,急得语言系统混乱,英语法语混着说:“我不会的,请你相信我一次。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给你造成困扰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我真的很喜欢她,我想追她……” 她怕邬别雪不信她,又急忙补了一句:“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思考确认,我是真的喜欢她,爱情的那种,不是在玩了。” 和之前轻浮的态度截然不同,认真得像是在说什么誓言。 邬别雪也听出来了。毕竟两人生过龃龉,按照卓芊那样骄傲的性子,还愿意低声下气地来请求自己帮忙,分明就是动了真格了,又实在没了辙。 “那她为什么要躲你?”邬别雪走到阳台,话里带了些揶揄。 “我、我……”卓芊挠挠头,叹了口气,才道:“我前段时间有事去了趟美国,去得很急,没有和她说清楚……” 第96章 “她以为我是在躲她,把我给拉黑了。我赶回来,这一个月一直在想办法联系她,只见到了一面。” “你知道吗,她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说我挡了她的路,要我滚……” 尾音竟有些发颤,似乎在克制着哽咽。 邬别雪用舌尖轻轻顶了顶腮,抬眼望蓝黑色的天。一小勾弯月,把周遭簇拥的密云勾破了,莹润的亮光刺破云层,稀稀疏疏地洒落。 “你在中国买房子,是为了她吗?”邬别垂下眼,去望那棵摇晃的悬铃木。 有两个女孩牵着手经过那里。 卓芊抽了抽气,没想到她那么敏锐,但还是“嗯”了一声,“我去美国,和家里大吵了一架,请求我妈妈把中国的业务给我打理。” “原本家里是安排我毕业后回法国的。但是……我想留下来。” “买房子是留居中国的证明需要,也想……和她一起住。” 邬别雪轻叹了口气。 “你很蠢。”她启唇说。 卓芊呼吸加快了两秒,最后却也没说什么,还是艰难地开口道:“我很想她,请你帮帮我。” 用中文说的,出奇意料的标准,只是听上去有些难过,竟还透出几分卑微。 邬别雪有些不适应她的转变,顿了顿,仍是道:“我不会去邀请她。” 卓芊一听,以为她不想帮自己,急得还想再开口,便听得那把清矜的嗓子慢声道:“她是个调酒师,你知道吗?” “林静宜说,她想喝酒。” 意味深长的,但点到为止,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电话挂断,卓芊想了很久,才点开和林静宜的聊天,装作不经意般提起调酒师的事。 林静宜果然表现得很兴奋,说柏鲤姐姐调的酒就很好喝。 之前去酒吧,她们交换过联系方式。 卓芊顺水推舟,说自己在忙其它的采购,问她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柏鲤,请她到时候来别墅帮忙调酒,一起玩一玩。因为是临时找的,时薪可以给三倍,她出。 还提了个特殊要求,说如果柏鲤问起来,可以说聚会上有邬别雪有陶栀,但是别说有她。 林静宜虽然有些疑惑,但她神经和许闪闪一样大条,又想到柏鲤调的酒真的很好喝,于是还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柏鲤回得很慢,询问了一些相关情况后同意了。还说因为都是熟人不用三倍支付,可以打八折。 卓芊收到林静宜回的截图,扬唇一笑,指尖颤着回了句谢谢。 下一瞬,唇角又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撇,抬手捂着脸,肩膀耸动,冰凉的泪水从指缝溢出。 邬别雪把手机放回兜里,活动了一下脖颈,迈步回到寝室。 陶栀原本端坐在桌前,纤细的手指握着电子笔。听见响声,她急忙抬眼望来,眸子亮晶晶的,“我刚好画好,你要不要看看呀?” 邬别雪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双手撑在书桌两边,不动声色将人圈进怀里,懒声道:“我看看。” 第一幅桃子,浅粉色调打底。 笔触细腻清晰,饱满可爱的轮廓,色彩从内向外晕染开,凝聚灿烂的夏日,像少女脸颊微醺般的蜜色,似乎戳一戳,清甜的桃汁就会流淌欲滴。 第二幅雪人,冷白色调渲染。 像是冬夜雪光下积雪的冷白,用了极淡的灰蓝像素,在雪团上勾出浅薄阴影。眼睛是两颗沉静的黑色纽扣,鼻子是截橘色的胡萝卜,色彩搭配起来看上去冷冷的,又有点可爱。 陶栀靠在邬别雪怀里,想了想,抬笔一勾,便在她空荡荡的脖颈处添了条桃粉色的围巾。暖意和鲜活瞬间诞生,让冷清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柔。 一暖一冷,一丰盈一沉静,并排悬浮在平板屏幕上,像生出两段不同季节的灵魂,隔着一个秋天相互凝望,要成为彼此的依靠。 “好看吗?”陶栀微微仰脸,去看邬别雪的反应。 邬别雪弯了眉眼,用下颌蹭了蹭陶栀的发顶,“画得很好。” 线条和色彩都搭得很好,构图漂亮,笔触极其细腻,一看就是很认真、很认真才画出来的。 而那两条小鱼不过在草稿纸上随手一勾。 鲜明的对比让邬别雪生出些愉悦。她垂头亲了亲陶栀的耳尖,随即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她,让她帮自己把头像换上,然后拿了睡衣准备去洗澡。 进浴室的前一秒,邬别雪顿了顿,眼神在陶栀面上一点,朝自己床的方向轻轻抬了抬下巴,噙着笑道:“去床上等我。” 陶栀这才猛然想起来她答应了邬别雪什么。 “去邬别雪的床上”这句话已经成为她们心照不宣的暗号。 两张床几乎各司其职。陶栀的床用来睡觉,两周换洗一次床单。而邬别雪的床……嗯,也用来睡觉,但是两三天就得换洗一次床单。 于是陶栀又脸红了,给邬别雪换好头像以后,才慢吞吞爬到她的床上,把被子拉到头上,蒙在邬别雪的味道里玩手机。 心如擂鼓,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同一页,半晌也没滑动。 耳边,浴室的水声隐隐模糊,却又似乎无比清晰,响在寂静的夜里,像在陶栀心底下了场小雨,打湿她的眼睛、呼吸和身体深处。 水声停了。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嗡鸣,数千蝴蝶振翅,在深夜海上掀起龙卷风,卷过她的欲望、理智和心底躁动。 风声也停了。 脚步声在地板上延伸出轻浅的声响,随后光线一黯,顶灯灭掉。床头柜上贴心地留出一盏暖黄色的小灯,烘亮寂静夜晚的一角。 布料窸窸窣窣,两道截然不同的香气交融。 邬别雪有攀山入水的耐心。 她想起看过的某本游记。 书里说,雪光会在小山上铺陈开千里,却零零散散落了场不可能的花瓣雨,红白交映,艳得逼人。 而湿润的绿洲有最甘甜的水源,是陡生的海市蜃楼,安抚行人焦渴的心脏,蛊惑人的心神,要她食髓知味。 陶栀开始发抖。 眼前视线因为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五指攥紧床单边角,似乎用了所有力气,将那方布料揉得皱皱巴巴。 游记中说,谷底新融的雪水渗透了甜美的果实,包裹之后会蹭出清甜的桃汁。 于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堆叠起来,沿着神经猛烈蹿过,来势汹汹。 她本能弓起腰往后缩,却因为腰.下塞了个枕头无法逃离,于是躯体不受控制地逐渐绷紧。 想要抵御,想要让汹涌海浪来得慢一些,于是下意识要合拢,却只是徒劳。 邬别雪攥住她的脚踝拉开,好心地放到自己肩上,给她一个着力点。 无法反抗,逃脱不能,从里到外,全盘失守。 邬别雪用牙齿磨了磨,惩罚般轻咬了一口,又温柔安抚,轻佻的碾转激得她脊椎酥麻。 她咬着唇往后仰头,呼吸急促,脚趾忍不住往下踩住邬别雪的肩。 莹白的脚背绷起纤细的筋骨,整只脚踝被细长的五指握着,留下浅浅的指痕。 墨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蹭,呜咽声便陡然拔高,迷蒙的眼盛满失神,紧攥的布料也因脱力松开。 “好乖。”邬别雪舔了舔唇,放开她,撑起身子把软化了的人捞进怀里,去吻她。 陶栀融在荡漾的温水里,失神地接纳,被她填满,被动地尝到了自己的味道。 “怎么现在到了也不叫我的名字了。”邬别雪松开她,低哑的声音沿着耳朵钻进耳蜗,抬手轻轻摸她的头。 陶栀喘着气,半晌,才仰起脸,被吮得嫩红的双唇轻碰,欲念染透的娇软嗓音一字一顿道:“师、姐。” 邬别雪咽了咽喉头。 后半夜,为了乞怜,陶栀口中翻来覆去含过这两个字。可直到她哭得没有力气再开口,邬别雪才愿意放过她。 邬别雪用湿巾和柔肤纸清理过后把她抱到干净的床上,附在她耳边用气音道:“下次喊姐姐,好不好?” 陶栀睫毛颤了颤,眼皮都渡上层薄薄的粉色。 累得没力气转身了,只偏了偏头,眼睛一闭,不理她。 【作者有话说】 [黄心][黄心][黄心] 太难救了我崩溃了。谁还记得原版长什么样[化了] 第77章 七十七朵薄荷 ◎那条狗。◎ 聚会在暑假的伊始,六月底,夏至那天。 这一天,北半球的白昼达到全年最长,夜晚被压缩到最短,适合开始一场昭告盛夏来临的的纵情狂欢。 卓芊说自己有点其它事要办,不在别墅。她提前把采买好的物资放到了一楼的冰箱里,又把大门的密码发在群里,让大家过去自便。 邬别雪要和裴絮去实验室处理一点东西,弄完后一起过去。陶栀原本想等邬别雪和她一起,但是林静宜和许闪闪兴奋得要命,非得拉上陶栀提前走。 于是三个人就打了个车先过去。 第97章 靠海修的高档别墅区,安保很严,不让外车进。她们便在门口下了车,进去后照着门牌号走,一路叽叽喳喳,看到什么都要夸张地大叫。 小区风格典雅精致,环境很好。进门处的小喷泉扬起剔透的水珠,被炽烈的阳光穿透,水花都贵得像钻石碎末。 平整的花砖路面整齐延伸,两旁错落有致地种植着高大挺拔的狐尾椰子。羽状蓬松的翠绿叶片宽大舒展,在咸涩的风里慵懒地婆娑摇曳,投下连绵不断的阴影。 午后的太阳正是猛烈,往下倾倒着灼目的光瀑。不远处就是海域,凝固着整面清澈透蓝的琉璃宝石。 此时海面上有几艘摩托艇破开珍珠白的海浪,发出尖锐的引擎声,呼啸而过。 林静宜拽着许闪闪东瞧西看,蹦跶得像两只刚见到新大陆的麻雀,时不时发出被有钱人震惊的惊呼。 陶栀撑着把小太阳伞跟在她们身后慢慢走着,鹅黄色的吊带连衣裙衬得气质很文静,遮在阴影底下的皮肤白得刚打发的奶油。 她热得出了身薄汗,眼皮怠惰地耷拉着,没走两步就累得想躺着了。 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慢悠悠掏出来看了一眼,是邬别雪发来的消息,问她到没到,说给她的包里放了藿香正气水,让她记得喝。 陶栀翻了翻自己的包,果然看见一板藿香正气水藏在夹层。 她笑了,摁下语音键,拉长尾调道:“到啦……” “你什么时候过来呀?” “我不想喝藿香正气水,那个好难喝呀。” 手机放在唇边,忠实地记录这每一个换气的间隙和起伏的话音,透过手机传入另一个人的耳朵,听起来像委屈的撒娇。 邬别雪垂着眼听她的尾调完整落下,才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动动手指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身旁猛然挤过来一个身影,裴絮挑着眉抿着唇,一脸看戏的表情,像是忍不住想笑,朝邬别雪使劲眨了眨眼。 邬别雪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利落地把手机锁屏塞进衣兜,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淡声问道:“眼睑痉挛?” 裴絮“啧”了一声,三两下也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了,凑到洗手池旁和邬别雪一起洗手。 “唉!”水流声哗哗,裴絮朝她浮夸地叹气。 邬别雪关了水龙头,用毛巾擦干净手指,微微侧过脸瞥她一眼,转身拿上包就往外走。 裴絮“哎”“哎”地喊了两声,急忙关了水龙头跟上去,顺手把实验室门锁上。 “不是,我说你真是个木头吧?小师妹也受得了你啊?”她追到邬别雪身边,又夸张地叹了口气,“小师妹那么乖,怎么就看上了你个冰山大木头。” “在你眼里我很差吗?”邬别雪终于停了步子,耐人寻味地望向她。 裴絮被冷淡眼神看得发怵,急忙摆摆手尬笑道:“额……哈哈,不是,不是。” 身旁还有在实验楼里穿梭的学生,裴絮抬手捂住唇,微微压低声音道:“我吧,就是觉得你有时候性格也太冷了,我怕小师妹觉得委屈。” “反正每次你看不懂我眼色,我就很委屈。” 邬别雪垂着眼在手机上打车,听见她这话难得地顿了顿,睫毛轻轻颤了颤,又若无其事地往下滑。 看眼色么……她还是很会看的。陶栀的眼神变化一点点,她都能知道她是什么感受,是不是觉得重了,又是不是想要快些。 “谁管你委不委屈。”邬别雪把手机塞回兜里,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 裴絮故作深沉地闭着眼道:“你看你看,你就是这样……” 再一睁眼,邬别雪已经拉开车门坐上去。 她急忙赶上去,俯身钻进后排座位。 “哎,其实吧,我就是觉得挺神奇的。”裴絮靠在车窗上,歪着脑袋看她,“我真的没想象过你谈恋爱的样子,而且还是和高中的漂亮小师妹……” 说着说着,她又自顾自地道,“对啊……小师妹她……” 她垂头掰手指数了数,随即瞪大了眼,震惊地望向邬别雪:“我去,她二十岁都不到啊,你老牛吃嫩草呢?” 邬别雪蹙了蹙眉,难得认真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比她大三岁。” 三岁,又不是三十岁,哪里来的老牛吃嫩草。 “可、可是这也太小了!嫩得能掐出水了都!”裴絮推算了一下时间,更是痛心疾首了:“人家成年没多久就跟了你这块大冰山啊……” “你想清楚了啊?她这么年轻,见过的人太少了,变数也太大了。” 邬别雪不说话了,转头盯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侧脸立体精致,却莫名紧绷。 裴絮摇摇头,心里轻叹,也不说话了。 两人在别墅门口下了车,撑着伞往里走。 邬别雪从车上下来以后就一直陷在低气压里,只有在和陶栀发消息时算得上有表情。 裴絮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啧啧称奇。 这冰山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两人停在一栋精巧的复式小别墅前。 这房子从外观到内里都透着一种极简克制的性冷淡风。淡雅的灰调铺陈开来,浅色系的瓷砖与墙面构成干净利落的线条。 也不知道这小老外是不是被大富大贵的老钱家庭给熏出叛逆心思了,买了栋这样的高奢宅子来标新立异。 邬别雪收了伞,在密码锁上输入一串数字,“咔哒”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 一股强劲的冷气裹挟着室内特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燥热。紧随其后的,是“哗啦哗啦”清脆悦耳的麻将碰撞声,以及牌桌上隐约的谈笑。 客厅一隅的自动麻将机前围坐着四人。听到开门动静,四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笑意跟她们打招呼。 柏鲤刚到不久就被扯来牌桌上,此刻松垮垮地靠在椅背,怠惰地抬了抬眼,随手将指间夹着的一张八条甩到桌面中央,懒声道:“哟,来了。” 陶栀立刻转过身,看到邬别雪的身影眼睛瞬间便亮了,急忙朝她招了招手,脆声喊她:“邬别雪!” 坐在柏鲤上家的许闪闪眼疾手快,“嘿”的一声打断林静宜正要摸牌的手。 她笑得十分得意,“哗啦啦”将自己面前的三张八条推倒亮开:“杠八条。” 柏鲤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许闪闪推倒的牌,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牌桌对面,便瞥见那抹高挑人影目无旁人地朝着陶栀的方向走来。 转眼间,邬别雪走到陶栀身后,微微俯身,神色是罕见的温柔,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脖颈,问了句:“赢了吗?” 陶栀笑吟吟地点头,“我和闪闪赢。” 啧…… 柏鲤几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心底无声地飘过一句:腻歪死了。 裴絮见这边麻将打得热闹,也乐呵呵地凑上前来观战,“哟,打着呢?姑奶奶我可是麻神理工毕业的高材生,我来瞧瞧……” 话音刚落,林静宜如同见到了救星,急忙出声呼救:“裴师姐!裴麻神!救命啊!我之前没打过川麻啊,我倾家荡产了要!” 她有点郁闷,怎么陶栀和自己都是现学的,她就能大杀四方,自己却输得一把没赢过。 裴絮绕到林静宜身后,正摩拳擦掌准备指点江山,就听那眉钉酷姐“哎”了一声,朝她随意地招了招手:“麻神,来,你换我。”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随即又朝邬别雪那边挑了挑眉,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厨房的方向。 邬别雪会意地点点头,轻轻揉了揉陶栀的头发,柔声道:“我马上回来。” 厨房的磨砂玻璃滑动门无声地合拢,将客厅的喧嚣隔绝在外。 柏鲤斜倚在宽大光洁的岩板流理台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足尖轻轻点地,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她今天没化妆,眉眼间带着惯常的疏懒倦怠,那张白皙的脸在百叶窗透来的光线里竟显得清秀安静,只是那两颗眉钉依旧风流。 见邬别雪进来,她抬抬下颌,言简意赅地将官司的后续进展和赔偿款的具体处理方式交代了一遍。 那案子后面又开了几次庭,到六月初才算真正处理完。邬别雪安静听着,面上没什么波澜,只偶尔点下头表示知晓。 末了,柏鲤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撩起眼皮,语气平淡无波地问了句:“那条狗是不是要来?” 邬别雪闻言,没忍住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点了然和无奈:“是。” “噢。”柏鲤从喉里哼出一个单音节,唇角勾了勾,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寻不到半分笑意,反而掠过冰冷的厌烦。 她抬手,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额前垂落的碎发,语气依旧懒散:“那我还是先撤了。等会儿要是在这儿打起来,场面不太好看。” 她直起身,走到厨房门边。白皙的手刚搭上冰凉的金属门把,便听到客厅传来一阵笑闹。 第98章 有人在喊卓芊的名字。 回应的是那带着独特口音的中文。 柏鲤搭在门把上的手猛地一顿。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停留了半秒,随即利落地收回,重新插回了宽松的工装裤兜里。 整个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 “看来迟了。”邬别雪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地拿起一个玻璃杯洗了洗,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她没有看柏鲤,只是将水杯轻轻推到她手边的台面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说说?” 【作者有话说】 卓芊柏鲤这对是很黄很暴力的训狗文学(bushi),篇幅不多,主要带过一下,后面准备收尾了 第78章 七十八朵薄荷 ◎让我做一下。◎ 天色渐晚,白昼的灼热逐渐被大海的潮气卷走。天幕逐渐转成靛青色,海风挟裹着咸涩的凉意,沿着百叶窗钻进没开空调的厨房。 薄透的窗帘被掀开一角,在光影里是摆荡的裙摆。 柏鲤收回目光。在接过那杯温水时,她其实想了很多。要怎样开口讲述这段堪称抓马的过往,才能维持住自己作为一个姐姐的形象。 更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存有理智的正常人,看上去像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成年人。 她随心所欲的性格绝不会允许她承认自己在这段关系里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也绝不允许出现她无法把控局面的场景。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频繁想起某个人,频繁思考某件事,其实就代表着,她将更多的注意力分给了旁人。 也就意味着,她赋予了旁人伤害她的权利。 而越在意的,就伤得越深。被操纵,被攥住心脏,甘愿投降。 柏鲤脆弱的自尊和过分敏锐的本能让她察觉到这样的趋势之后警铃大作,让她恐惧颤抖,想要逃离,让她警告自己要维持住自己风流坦荡的内心,和来之不易的自由。 她用了很多时间才学会藏起真心,学会保护自己,学会不再毫无保留地付出。 纵使她是被抛弃千万次的野猫,却也在次次伤害中,终于懂得——要在与人交往中藏起最柔软的腰腹,免于被突然挥来的棍棒击打致命。 六岁的柏鲤想要挽回病晚期的外婆,用捡破烂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那时候外婆病入膏肓,吃什么都没味道。她觉得糖葫芦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以为外婆吃了就会好,就会开心,就会留下来,即使她并不爱自己。 但是外婆没有。 临终前,她说柏鲤是拖油瓶,是柏鲤把自己的命耗干净的。 十六岁的柏鲤为了救下街边被拖拽的女孩,敢凭瘦弱的身体和两个男人叫板,提着棍子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后来警察来了,那个被拖拽的女孩录口供说,是柏鲤寻衅滋事。 她没有在求救。 二十六岁的柏鲤又遇到了很多很多事。被人骗,被抢劫,被污蔑,好不容易攒下了些钱,又被莫名其妙地威胁还债。 遭遇过的所有挫折加起来足够把任何一个人击垮,但是柏鲤没有。 她撑住了,但是却快相信命理这一说。或许她就是命中无福,亲缘浅薄,交不到朋友,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她似乎注定是来人间受惩罚的。 所以,她告诉自己,作为一只流浪的野猫,只露出獠牙就好。 哪怕她的獠牙其实并不凶残,哪怕只要有人耐心地再看一看,就会发现她的野蛮都是表面的武装,只是张牙舞爪地为了保护自己。 但是,只要露出獠牙就好。 没有人有耐心关注她,所以她故作声色的狠厉能够给她提供暂时的避风港。 成熟了一些的柏鲤安心地缩在自己的小小避风港,再也不允许自己为了旁人付诸真心。 这四个字在她这里等同于失控。 但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当她在脑中拼命找寻不出错的措辞时,在想办法解释这段复杂的关系时,其实就已经在掩盖自己失控的事实。 客厅的笑语一浪一浪拍向厨房的门,但这方空间里却静谧得像片无声之地。 柏鲤清楚地听见了卓芊的声音,穿过并不厚实的屏障,显得有些滞闷。 依旧是英语和中文夹着说。 其实柏鲤能听懂英语。她十几岁的时候在一家外国会所打过工,自学了一年,已经可以和外国人流畅地交流,即使保留着一些口音。 初见的时候,她是故意让卓芊以为自己听不懂英语。 因为她不想和这样的外国人纠缠。过去那些年,她在外国人手里受了太多委屈,不过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但是她没想过卓芊会为了自己主动去纠正自己的中文发音。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已经能字正腔圆地说出:“你就把我当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是吗?”这几个字。 柏鲤扬扬眉梢,意兴阑珊:“不愿意就滚。” 思绪一晃,耳边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卓芊在笑,极其恣意。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给她留下阴霾。她有优渥的家境,漂亮的容貌,不缺钱财,受人喜欢,所以也本该如此。 光明灿烂,和自己处于截然相反的世界。 柏鲤垂眼,摸着裤兜里的烟盒,忽然觉得有些渴。 其实卓芊的声音很好听。不单薄,却也不算厚重,是一种风情大盛的韵味,吐字像一瓶酿了许多年份的红酒,拔开木塞,蛊惑人心的葡萄味。 当她第一次在酒吧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向自己搭讪时,柏鲤就这么觉得了。 但柏鲤从来没告诉过她。哪怕是在床上辗转一次又一次,两人香汗淋漓地相拥,彼此将最脆弱的一面悉数展现给对方看时,也从来没有说过。 此刻,她扯了扯嘴角,把那杯温水放回台面,抬手拨了拨黑长发,回答邬别雪的问题。 “如果你是问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大概是前炮友吧。” 想了太多,似乎忘记自己要维持姐姐的形象了。 幸而邬别雪听了也只是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没多大的反应。 “你知道她会在的吧。”邬别雪把手放下,靠在流理台边低声开口,“但你还是来了。” “你也想见她?” 话音落地,柏鲤竟生出种被人云淡风轻戳破的窘然。 她确实知道卓芊这段日子一直在想办法见她,也知道这次聚会卓芊会在。但她答应了,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又莫名其妙地到场了。 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可能是不止一次在酒吧角落瞥见卓芊灰心丧气的面容和一身颓废,又开始心软了。 她总是心软。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好说什么,我相信你有分寸,所有的选择都有你的道理。”邬别雪直起身子,走到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她,“不过……” 她勾起唇角,半阖起眼帘,压着声音,“如果可以,帮我扇她一耳光。” “事情有转圜余地,就轻一点。事后老死不相往来,就重一些。” 邬别雪说完,径自推开门出去了,步态从容清高,又是那轮雪山上的清月。 柏鲤抽了抽唇角。 牌桌上,林静宜位置上的人变成了卓芊。她打得心不在焉,坐姿松松散散的,眸光忍不住一直往厨房的方向瞥。 等看见邬别雪从厨房出来,她心跳一乱,猛然坐直,随手推了张牌出去,便急切地望向半合的门后。 “卓师姐,点我清一色带两根,翻四番哦~”许闪闪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散财童女没注意自己到底输了多少,只是站起身请求邬别雪替一下自己,说要去厨房准备一下晚饭的食材。 原本是想创造一点时机好单独和柏鲤相处,结果牌桌上的众人一听,都不打了,纷纷要去厨房帮忙。 裴絮去了,许闪闪去了,林静宜也去了。 这下留在原地止步不前的人反而变成了卓芊。 陶栀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顺势便套上了邬别雪的脖颈,赖在她怀里眯着眼道:“我有点困。” 邬别雪抚了抚她的后颈,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一群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忙开了。 她垂着眼柔声道:“去睡会儿吧,估计还有一会儿才吃饭。” 陶栀埋在她胸口哼哼道:“不帮忙,我有点不好意思……” 裴絮在厨房里听见了,支出半个身子大大咧咧地道:“你们别来了啊,这厨房看着大,实际站四个人都快塞满了。去歇着吧,等会儿好了叫你们。” 林静宜和许闪闪知道陶栀有点中暑不舒服,也忙声附和:“小栀去睡会儿吧!这还得忙一会儿呢。” 卓芊也朝她们点点头,指了指入户电梯,“二楼是台球房和电影房,卧室在三楼,有好几间,都请人打扫过了,你们去休息会儿吧。” 邬别雪朝她颔首,那目光平淡薄凉,但卓芊似乎看到了些波动,意味不太明晰。 第99章 陶栀听见大家都这么说,才不好意思地牵着邬别雪的手,等着她把自己带上去。 两人进了电梯。 门刚合上,陶栀就转过头,扶住邬别雪的肩膀吻了上去。 亲吻,是很奇妙的东西。 如果只是停在唇角,只是轻轻蹭一蹭唇瓣,那说明对方只是想和你接吻。 但如果吻你的人伸了舌头,舔吮你的唇瓣,那可能说明,对方想和你做.爱。 陶栀递来的吻就是这样充满挑逗性质的一个吻。柔软的小舌试探性舔了舔邬别雪的唇角,赤裸裸地标明心思,想邀她一同沉溺。 邬别雪搂过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启唇迎合,又吮过她的唇瓣。 酥麻的感觉迅猛扩散,怀里的人嘤咛一声,腰肢软了。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吻过三层楼,时间不够她们再多迷恋。 入目是个阔大明亮的客厅,浅咖色的装修风格,有整面落地窗,采光很好,屋外的大海一览无余。 邬别松开她,帮她擦了擦唇角濡湿的水痕,又整理好她的衣服下摆,牵着人往房间走。 四个房间,一间单人大床房,三间双床房。 邬别雪和陶栀作为在场唯一一对情侣,理所当然可以住大床房,但邬别雪顿了顿脚步。 七个人的关系在脑子里转过一瞬,脚步一转,进了间双床房。 “为什么呀?”陶栀有些委屈,还以为她想和自己分床睡。 邬别雪把门关上,垂头吻她,挪着步子往床上去。 两个人倒在床上接吻,等陶栀有些换不来气,她才松开她,哑着嗓子道:“等会儿裴絮会分房间,单人房最好留给柏鲤。” 陶栀一想,也有道理。 小宜和闪闪本来就是室友,而裴絮和卓芊又比较熟,理所当然要住一起。 但柏鲤和朋友们都不算熟,如果要留下来,就最好一个人住一间。反正她和邬别雪两个人睡双床房也可以躺在一张床上。 陶栀咬着下唇,小小声地道:“那我们……” 该说她们之间的事了。 原本陶栀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只是进电梯的那一刻,意识到邬别雪真正属于自己之后,突然就很想吻她。 今天的邬别雪在外人面前格外冷淡,笑都变得吝啬,但在*自己面前却温柔得过分。带着独特意味的偏爱挑拨得陶栀一颗心酥麻不已。 所以吻上去了。 结果没刹住车。 到现在,她已经被唇舌相缠的吻撩拨出了欲望,浑身发烫。 邬别雪侧着头望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栖息着浅浅的阴影,气息一动,忽然笑了:“很想吗?” 陶栀没有感觉错,她今天在大家面前就是有些低气压。 裴絮那番话在她心里留了个小钉子。 她知道裴絮没有恶意,也是怕她在感情里受伤,才会劝她再想想,才会点破陶栀过于年轻的事实,可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陶栀确实很年轻,确实还有更多可能性,确实还会遇见许多许多优秀的人。 即使她知道陶栀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她并且追逐她,但她依旧有些不安。 她不是不相信陶栀,相反,她是不相信自己。 邬别雪有刻入骨髓的不自洽。她没有那样的自信觉得自己是陶栀遇见过最好的一个,也没有自信自己对陶栀的吸引力能够保持一辈子。 未来的变数太大了,她们都太年轻。邬别雪一向不喜欢说不确定的话,一向喜欢谋定而后动,一向讨厌草率决定未来。 但此刻,她却忽然想,要怎么做,才能让陶栀的未来属于自己,让她一辈子都喜欢自己。 只喜欢自己。 陶栀不知道她的心思多么驳杂,只望着她沉静的眼,就没忍住将手探进她的衣服下摆。 她翻起身子,坐到邬别雪身上,垂着头道:“很想你。” 长发微微晃荡,荡进邬别雪心底。 “看见你的那一刻就想……你。” 陶栀把声音放得很低,某个字眼含糊地在齿间吐出,但又没真正说出来,只做了个口型。 她在这方面一向很羞涩,邬别雪没想到她要主动时会说这么直白裸露的话,于是讶异地挑了挑眉。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会让她的身体有更诚实的反馈。 那只手已经从腰线开始往上游弋,最终停留在脆弱处,轻轻勾了勾。 邬别雪刚想说话,开口却是带喘的呼吸,在陶栀指尖诞生的陡然一声,低柔的声音变了调,听得她浑身发麻,尾椎骨都发烫。 “好不好?我带了指套。”陶栀有些忍不住了,撩开她衣摆,让雪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邬别雪侧过薄红的双眼,缓了缓呼吸,忍住汹涌的反应,轻声问她:“为什么今天这么想我?” 想听她亲口说。 陶栀俯在她身上,耳尖红透了,面色也有些羞赧,偏偏另一只手在往下游弋,呼吸很乱地回:“今天你在别人面前很冷淡。” “但是对我很温柔。” “我喜欢这样的你,很爱这样的你。” “所以想要你。” “想……你。” 又是那个字。 邬别雪没动,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急促的气息,艰涩地开口道:“等晚上……” “等不了了。” 陶栀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还没开过封。 “让我做一下。”她用撒娇的声音,望进邬别雪因情欲染红的双眼,咬着舌尖喊她,“姐姐。” 【作者有话说】 我家cp好爽啊,你们觉得呢[星星眼] 下章训训狗[黄心] 第79章 七十九朵薄荷 ◎你想被你的妹妹看见你这幅模样吗?◎ 陶栀此刻终于懂得了,为什么过往每次当她抵达巅峰颤声乞停之后,邬别雪却总会按捺不住,诱哄着索求更多,有时甚至哄着她再来一次。 因为破碎又稠丽的美实在太漂亮,漂亮得让人想看到更多。 浓墨似的发丝散乱不堪地在素白的枕头上泼洒,凌乱无序的黑却越发衬得那张瓷白的脸格外出尘。 她看着这样清冷疏离的一张面庞被汹涌的情潮缓慢浸透,像是不沾世俗的、高高在上的月亮一点一点被涂抹上欲望的色彩。 湿意弥漫的、动人心魄的潮红从耳根一路晕染到颈侧,再悄无声息往锁骨之下蔓延,为她平添了无比生动的艳光。 她隐忍蹙紧的眉尖,微微发颤的睫毛下迷离的眼神,用力咬住的下唇……那些因克制而绷紧的线条,因承受而轻颤的姿态,无一不透出令人心魂摇荡的极致诱惑。 漂亮得要命。 欲望是一种食髓知味的东西,而陶栀是刚尝到甜头的小兽。 所以在意识到她的手又要开始撩拨时,邬别雪喘着气握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她的声音低哑,欲念纵荡后的眼神在陶栀面上一点,咽了咽喉咙,哑声道:“要吃饭了。” 陶栀动了动手腕,抬起单薄的眼帘望向邬别雪,眼尾末梢是和她如出一辙的潮红。 见邬别雪圈着她的手腕半分不松手,明显不让她再做了,于是有些委屈。 “还想要。”她凑到邬别雪怀里,用鼻尖蹭蹭她的脖颈,泄气般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以前我说不要,你硬要给。现在我想要,你又不让。” “姐姐,你好坏。” 陶栀有一把不需刻意就足够甜美的嗓音,你能在她的声音里听见砂糖溶进白水,蜂蜜点滴汇聚,草莓裹进糖霜。 所以当她刻意在自己的声音里放把小钩子时,你会心甘情愿地上钩,被她拽住鼓膜,攥住心脏。 即使你知道她是故意的。 邬别雪闭了闭眼,耳边依旧是她刻意喊出的“姐姐”二字,萦绕盘选,久久不散,让她又想起那一刻浑身痉挛的无力感。 之前说下次让她喊,她确实很听话,很主动,也确实……太坏了。 邬别雪平复着呼吸,任由她又黏糊糊地开始亲自己的脖子,才从喉腔里哼出极轻的笑音:“不知道谁更坏。” 两人再在床上腻了会儿,便收到群里催吃饭的消息,于是起身收拾干净,换套干净的衣服,下楼吃饭。 邬别雪的衣服又穿得规规整整了,一丝不苟。黑色的衬衫下摆扎进系带短裙里,纽扣扣到了最顶端。 缓过神后,面色一如既往冷淡禁欲,再看不出半分方才放荡的风情。 极强的反差感让陶栀想起她那一刻的失神表情,就忍不住脸红。 晚上吃火锅,牛油锅底和菌菇锅底,备了很多新鲜的食材。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桌上笑语往来,吃得心满意足。 除了卓芊。 她一整天都没找到和柏鲤单独相处的机会,对方也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她。 “欸,老卓啊,我说你咋今天一整天魂不守舍的?这脸色黑成啥了都?咋的,打麻将输了记到现在啊?”裴絮夹了筷肥牛淹进麻酱里,开玩笑打趣她。 第100章 桌上五道视线便齐齐往卓芊的方向聚焦。 除了柏鲤。 她眼都没抬,漫不经心戳着碗里的虾滑。 许闪闪坐在柏鲤的旁边,从上桌就开始感受到卓芊若有似无的视线,原本还觉得奇怪,这下听裴絮这么一说,惊恐地把筷子一放双手合十:“怪不得卓师姐老往我这看,我真的没赢你多少啊,求放过!” 大家笑了。 卓芊摸摸鼻子,笑着道:“没有,可能是有点累了。闪闪你别紧张,我可是很大方的。” 裴絮听她说累了,接过话道:“那你等会儿早点休息啊。欸对,我听你说有四个房间是吧?” 然后果然按照邬别雪的预想开始分房间,“那这样,闪闪和小宜本来就是室友嘛,你们睡一起。这对小情侣也不用说了,打包带走。至于你和我呢,比较熟,我们就一起睡,把大床房留给柏鲤姐,行不?” 柏鲤难得掀起眼帘,朝裴絮笑笑:“谢谢。” 众人都没有异议,唯一有异议的也不敢表现出来,于是就这么敲定了。 柏鲤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于是提前下了桌,问了嘴大家想喝什么酒。 林静宜双眼发亮,捂着鼓鼓的腮帮子,举手抢答:“柏鲤姐,我要喝你调的长岛冰茶!上次在酒吧喝过之后就念念不忘了!” 许闪闪也举手道:“还有那个玛格丽特!血腥玛丽!吉姆雷特……” 陶栀听着她点了一长串,没忍住抽抽唇角,小声道:“柏鲤姐姐,你随意调吧,你调的酒都好喝。” 换来邬别雪不咸不淡的一个眼神。 陶栀急忙抿唇,凑到她身边低声说:“我没、我没喝过,是闪闪和小宜跟我说的……” 许闪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附和了两句。 柏鲤颔首,起身挽了挽袖口,曳着身姿往厨房去,黑色长发在腰际晃荡,透出几分慵懒的随性。 卓芊望着她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咬住下唇,克制地又等了三十秒,才起身道:“我把冰块冻在隐藏层里,她可能不知道,我去看看。”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正常,但是邬别雪看见她迈进厨房时,脚底踉跄了一下。 阔大明亮的厨房里,柏鲤懒散地半偎在流理台边,翻手把量杯里的金酒倒进雪克壶。冰块哗啦一声落入壶里,清脆,却像倾倒它的人一样漫不经心。 厨房的灯光是干净利落的冷白,不是昏暗夜场里暧昧丛生的斑斓。但落在柏鲤不施粉黛的面庞上,却生出比夜场放纵千百倍的风情。 她的银色眉钉,淡漠双眼,优越的唇鼻,弧度精致的下颌,微微一抬下巴,便是睥睨意味十足的疏离。 不受束缚的本性,在坦荡的光线里比黑夜里舞动的人群更具有吸引力,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吸引力。 柏鲤听见有人进来,也听见厨房的滑动门被合上,但她连眼都不曾抬。 如果目光是不必收取酬劳的施舍恩赐,那她显得过于吝啬。 她单手扣上雪克壶盖,双手轻握开始摇晃,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倦怠,让那些冰块在温柔的晃动中撞击旋转,发出这方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纯澈酒液从壶里倾倒出,落入宽方的古典杯。 握住杯子的那只手皮肤腻白得像从月亮上扒下来的,修长分明的五指似乎能游刃有余地掌控所有。 柏鲤仰头,把这杯尼格罗尼喝掉。 卓芊走到流理台前,等她放下酒杯,才艰涩地开口道:“我想和你谈谈。” 柏鲤终于掀起眼帘,眸色没被酒意沾染分毫,反而染上了冰块的冷淡。 “我不觉得和自己的前炮友有什么好谈的。”她又垂下眼,开始调林静宜点的酒。 卓芊听见那三个字,蔚蓝的瞳孔猛地一颤,呼吸也乱掉了。维持了许久的得体,在对方一针见血的不留情中,土崩瓦解。 她咬了咬后槽牙,猛然攥住卓芊的手腕,出口的话带着怒意,“你就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吗?” 柏鲤手一顿,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不然还能怎么看?” “哦……”她的眼神带着戏谑,落在卓芊优越的眉骨,然后旖旎地往下滑落,在一寸一寸的丈量中漫不经心道:“还是想通了,真的愿意当我的狗了?” 卓芊攥住她的力道没忍住大了几分。 柏鲤吃痛,皱了皱眉,想要挣脱,却徒劳地让细瘦手腕挂上一圈红痕。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能正常一些……”卓芊忍着心头猛窜的火苗,试图将她拉进怀里,好好解释。 “正常?”柏鲤不为所动,抗拒她的贴近,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拜托你清醒点,我们就只是做了几次爱的关系。一言不发要上我的人是你,睡完就跑的人也是你,你现在在这里又当又立地跟我说要正常?”柏鲤的口吻比一旁的冰块桶还要冷淡,但却带着隐隐的颤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攥得痛。 “你他爹的还给我打钱,剽资是吧,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给钱就能做,做完就能走。”柏鲤呼吸短促,胸口起伏剧烈,蕴着浓烈的情绪。 卓芊见她手腕已经红了一大片,急忙松开了些,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不是,我没有这样想……” 那笔钱是她被母亲强硬地召回美国之前打的。家里近两年出了许多乱子,温馨家庭破碎,她母父一个想让她回美国,一个想让她回法国,她和家里闹掰了,周旋的结果并不明朗。 她很怕自己不能再回来,很怕柏鲤再遇到需要钱的事没人能帮她,才打进她的卡里的。 可是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开口。 柏鲤收回手,自顾自地揉着手腕,深吸一口气,又拿起量酒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睡两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好聚好散吧。” “我不喜欢吃回头草,也有点腻了。不过和外国人做的感觉还不错,如果你还有认识的……” 她话没说完,卓芊终于忍不住震颤的怒意,欺身而上,攥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流理台上,凶狠地吻上她的唇。 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她恐惧柏鲤说腻了她,愤怒她说要再找别的人,却又因为她这样自轻自贱难过。 明明柏鲤,根本不是她表现出来这样轻佻浪荡的一个人。 明明她之前从来没有和别的人发生过关系,却还要装出这样从容的姿态。 卓芊的心被无数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着,疼得让她发颤,让她流泪。 柏鲤倒在阔大的台面上,唇鼻间被张扬的玫瑰香水味包裹侵入,挣扎间打翻了一瓶白兰地,浓郁的酒气弥漫上眉眼,却在唇舌间染出一片辛辣的血腥。 卓芊屈膝抵进她的腿间,不管不顾地将手伸入她的衣服下摆,近乎长驱直入。 柏鲤抬起腿要踹她,却在抬腿的间隙提供出绝妙的进攻机会,让卓芊的膝狠狠一蹭。 从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柏鲤扬起脖颈,纠缠间,雪克杯也掉落在地,在大理石地砖上砸出一声“当啷”脆响。 门外响起几道脚步声,随即是裴絮的声音,说厨房里好像打碎了东西。 柏鲤偏头挣扎出说话空隙,听见门外的动静,急促地道:“放开我……” 卓芊没动,望着她慌乱的神情,竟扬唇笑了,金色的长卷发微微晃荡,盛开风情。 “你很害怕被别人看见我在做你是吗。”她压低声音,将手放在柏鲤的裤腰处。 “……没事,我去看看吧。”邬别雪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门外传来。 卓芊将她压在台上,半分不退,指尖戏谑地勾开裤腰,不紧不慢地微微往下拉扯,“你想被你的妹妹看见你这幅模样吗?” 柏鲤终于挣脱右手,咬着牙抬手狠狠扇了身上人一个耳光,用尽了仅剩的力气。 卓芊微微偏开头,怔愣的一瞬,柏鲤已经从她身下逃脱,起身整理自己的着装。 邬别雪在门外刻意喊了陶栀一声,问她等下要不要去海边,像是恰如其分的提醒。 回应的声音很模糊。 又过了半分钟,滑动门才缓缓拉开。 厨房里的两个人诡异的沉默,站得隔了很远。 邬别雪瞥见一地狼藉和卓芊颊侧鲜明的指印,诧异地挑了挑眉梢。 看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扇了。 【作者有话说】 预估错误,这章被狗咬了,下章才能训狗了[星星眼] 对抗路小情侣就这样做恨[黄心] 第80章 八十朵薄荷(卓芊x柏鲤,不喜欢可以不买) ◎现在,自己做给我看。◎ 当天晚上的酒,卓芊没怎么喝。 脸上顶着片红痕,不太好见人。她早早上了楼洗漱,坐在顶层单独辟出来的书房处理公司的事。 她母亲还没有真正同意把中国的公司交给她,最近她得表现得殷勤点。 第101章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有场跨洋线上会议要开。 她洗完澡换了身质地柔滑的丝质衬衫和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裤,随即在宽大的书桌前坐定,点亮了桌面柔和的阅读灯,将背后落地窗映衬的临海夜色留作背景。 指尖在桌上轻敲几下,卓芊微微调整了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角度,让它对准自己完好无损的左半边侧脸,随后按下了“加入会议”的按钮。 会议进程顺利,重点讨论的合作项目流程与合同条款逐一敲定,很快临近尾声。 卓芊垂眸翻阅着手中纸质文件的最后几页,用流利的英文淡声道:“elise,麻烦将最终确认的项目方案发送到我邮箱。谢谢。” 屏幕上位于左下角视频窗里的elise爽快应下:“好的,flora。”随即又轻笑出声,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好奇打趣道:“不过,flora,今晚这场线上会议,为什么你只慷慨地向大家展示你的左脸呢?这可不常见哦。” 屏幕里其他仍在线的同事闻言也发出会意的轻笑,视频窗口里几双眼睛都带着善意的好奇望过来,会议室间的气氛一时轻松融洽。 卓芊唇角向上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目光仍未离开文件,用略带慵懒的声线回应:“右脸被家里新养的猫不小心抓破了,”她语气微顿,笑意却不散,“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ohmygod!”elise在屏幕那头惊呼一声,立即关切道:“那你得赶紧去打疫苗啊!千万不能耽误!” “对对,”另一个同事的窗口传来声音,带着过来人的经验传授:“是小猫崽吧?小猫崽更得好好管教,规矩立住才行!该打的时候千万别心软!太惯着反倒容易闯祸!” 卓芊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易察觉的阴影,掩去了冰蓝色眸子里近乎促狭的兴味。 可不是什么小猫崽,比她还要大几岁的野猫,很叛逆的那种。 她面上不显分毫,只是牵了牵唇角,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温声道:“多谢关心,大家辛苦了,会议就到这吧。” 笔记本屏幕的冷光熄灭,书房陷入更深的静谧。卓芊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修长的手指抬起,用力按揉着因久坐而微微僵硬的脖颈后侧。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卓芊捞起来一看,是群里的消息。她们还在楼下玩桌游,招呼她开完会下去一起。 林静宜随手甩了张照片上来。视角很低,只拍到一群人围在沙发茶几前的手部特写。花花绿绿的纸牌被不同肤色的手指捏着,在暖色灯光下交错。 卓芊指尖轻点,放大了图片。 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暴露在镜头下的手腕,纤细的、骨感的、戴着饰品的,但全都干干净净。 这说明柏鲤不在下面。 她今天看见,柏鲤在左手腕靠近小臂的地方纹了圈荆棘玫瑰,边缘甚至带着点未消退的微红肿胀,显然是刚纹不久。 卓芊想到那圈红痕,没来由地蹙了蹙眉心。 柏鲤总是这样。 明明一身细皮嫩肉敏感得要命,连吮得重些都会留下久久不褪的淤痕,卓芊没怎么用力她都会皱着眉头喊痛,有时候情难自抑没收住,她真的会把人做哭。 这样怕痛的一个人,偏偏热衷于用针尖刺破皮肤,将那些浓墨重彩的图案,一笔一划地刻进自己的身体里。 就像纤润小臂内侧那条仿佛随时会摆尾游走的鲤鱼,和腰侧那只尾翼翩跹的青蓝色蝴蝶。 这些图案在她清瘦得近乎贫瘠的躯体上,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绽放出令人心惊的、风流又脆弱的生命力。 卓芊不懂纹身,潜意识里也谈不上欣赏。但柏鲤身上的这两处,却让她不得不承认,它们漂亮得惊人。精致得像大师笔下的微型工笔画,甚至丝毫不逊于那些被世人追捧的水墨长卷。 但她听说,脂肪层越薄的地方纹身越痛。而柏鲤的手腕,细得她能用拇指和食指轻松圈起。 那些刺针在最贴近骨骼的薄皮上穿梭勾勒,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想到柏鲤坐在躺椅里乖乖把手腕拿出去让别人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施虐,兴许还会疼得哼出声,卓芊没来由地闷了口浊气。 像在胸腔里堵塞的一团棉絮,怎么呼吸都没办法排出去。上面还隐隐燃了簇邪火,一直烧到肋骨和喉腔。 舌头顶了顶腮侧的口腔内壁,她在群里回复说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让大家玩得尽兴,一切随意就好。 拉开书桌的第一格抽屉,里面有一大串丁零作响的钥匙。她用指尖拨了拨,取下其中一把。 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手心。她起身,没坐电梯,而是推开厚重的书房门,沿着光线昏暗的旋转楼梯,一级一级地向下走去。 身高腿长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沉默而迅捷的剪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竟透出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做贼心虚的鬼祟。 大床房卧室门前,钥匙插进去,转动两圈,门应声而开。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低矮的落地灯在角落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晕。 正对着门的巨大落地窗敞开着,夜风裹挟着咸涩的海潮气息,毫无阻碍地汹涌贯入。 窗帘被高高掀起,如同翻飞的巨大蝶翼。而坐在床尾边缘的清瘦身影应声转头,望向门口。 她的眸子里连一丝诧异都没有,似乎已经料到了卓芊今晚会打开她锁上的房门。 墨黑如瀑的长发被风卷起,在她肩颈和脸颊旁飞舞缠绕,却并不杂乱,似乎每一缕发丝扬起的弧度都带着摄人心魄的意味。 卓芊停在原地,让智能管家把落地窗合上,顺带把厚重的窗帘也拉上。 在缓缓落定的气氛里,在屏蔽掉狂乱海风的安静里,她终于看清,柏鲤曼妙的身姿裹在纯白睡袍里,坐在床尾交叠着双腿,手里还拿着一盏红酒。 勾起的足尖一晃一晃,拖鞋在半空中松松垮垮,她姿态慵懒,举手投足间又是漫不经心的轻佻,却足够蛊惑人心。 “你来干什么?”柏鲤慢悠悠收回视线,抬起手腕,抿了一口红酒,唇瓣也染上薄薄的一层酒液。 她这幅放荡从容的模样让卓芊心腔里那团邪火烧得更旺了。 于是她舔舔唇,迈开长腿走到柏鲤身前,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回答她:“你。” 柏鲤动作一顿,掀起眼帘,自下而上地望她,发出声疑惑的语气词,“嗯?” 卓芊俯眼。这张五官精致的脸不施粉黛后显得尤为纯净乖巧,野性和放荡再无痕迹,偏偏她随性的气质半分不收敛。 就好像,伪装成白开水的烈酒,入喉才知辛辣。又或者一株纯白的罂粟花,你会被她吸引,会心甘情愿被她拽着走向深渊。 强烈的对比让她喉间发痒,心底征服的欲望却勃然而生,促使那团邪火将她烧得体无完肤。她吞咽一下,好心地把话补充完整:“来干你。” “把白天没做完的事做完。” 话音落地。卓芊垂着眼,将她所有的一切收在眼底,她的表情,她的动作。 在来之前,卓芊已经预料过她的反应。 或许会蹙眉厌恶让她滚,或许会恼怒地破口大骂,又或许又会说一些前炮友的话来气她。 但是柏鲤,通通没有。 她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眼尾溢出几分兴味,被酒液染红的薄唇一勾,用漫不经心的嗓音道:“可以。”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微微倾身,伸出右手,放在卓芊裤腰的皮带处,然后单手解开卡扣,慢条斯理地取下来,折叠放在手里。 卓芊看着她的动作,心跳猛然失控了。 她的心脏像是化成了一尾饥渴已久的游鱼,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下了柏鲤随意抛下的鱼饵,随后被她拽着收线,连半分挣扎都少有。 呼吸猛然变快,她本就不想克制。可正要上前,就被柏鲤伸出的足尖猝不及防地抵住了膝盖。 柏鲤微微歪着脖子,轻轻晃了晃手里那盏红酒,眼神缓慢地在她面上一点,红唇启合,用暧昧的气音朝她道:“下来。” 卓芊愣了愣,对上她含着轻佻笑意的眸子,了然般也勾了勾唇。 她想玩,那就陪陪她。 卓芊顺从地屈膝往下,双腿分开,跪坐在她面前。 需要仰视的人成了她,而柏鲤本就轻浮的目光成了高高在上的俯视,更添玩味。 折叠的皮带轻轻抵在她的右颊侧,生硬又柔软的皮革蹭了蹭她白天被扇过耳光的地方,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 “张嘴。”盛着红酒的波尔多杯抵到了她唇边。 卓芊盯着柏鲤漾起笑意的眼,启唇含住杯口,任由对方倾起手腕,以掌控般的姿态将酒悉数喂进她嘴里。 柏鲤满意地把酒杯放到一边,用皮带挑起她的下颌,凑近她道:“好乖。” 卓芊吞咽一下,没忍住往前凑了凑,似是想去衔她的唇,又像是在讨要奖励。 第102章 身体重心不稳,她只好把双手撑在了柏鲤的身侧,看上去像是把人圈起来了。 身在下位,还是这么张扬,不知收敛。 柏鲤收起笑意,面色冷淡地往后拉开些许距离,左手攥住皮带,不轻不重地扇在她左脸。 卓芊愣了愣。 柏鲤似乎怕皮带把人抽痛,没用力气,以至于这一下来得极为轻佻,不像在打人,像在调情。 隔靴搔痒的焦渴顺着左脸往下蔓延,路过喉腔,直达心脏。 卓芊眸色晦暗地盯着她的手看。 白皙纤长的五指握住乌沉的皮带,鲜明的对比瞧上去无端涩情,尤其是她细瘦的手腕处还有一圈孱弱的红痕和鲜研的玫瑰纹身。 再转眼,柏鲤将皮带展开,套上了她的脖子。 垂眸耐心而精确地调整卡扣,堪堪留出两指宽的空隙。多余的皮带段被她收在掌心,向后只那么轻轻一带,卓芊便失了平衡,下颌重重抵在对方的膝头。 “我让你往前,你才能往前。”柏鲤眼波潋滟,笑得风情弥漫,“听懂了么?” 卓芊死死盯着她含笑的双眼,在心底无声冷笑。 原来是把她当狗在训。 她面上不动声色,唇边却藏了一抹几乎没有痕迹的笑意。既然如此,等会儿就别怪她……以牙还牙。 柏鲤看不见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垂下的眼帘,长长的睫毛随着并不稳妥的呼吸一起一伏,像是在酝酿一次反叛的怒意。 正好,她不怕卓芊生气,只怕卓芊不生气。于是她勾了勾足尖,毫不留情地踩在对方腿上,意有所指地挪了挪。 她满意地看着卓芊微微发颤,随即慵懒地支起下颌,含笑道:“好了,拿出点诚意来。” 【作者有话说】 浪荡野猫x赛级金毛相爱相杀组[星星眼] 锁后修了点味儿都给我修没了[化了] 第81章 八十一朵薄荷(卓芊x柏鲤,不喜欢可以不买) ◎这房子隔音不好。◎ 卓芊依然低眉敛目地跪在原处。 轻薄的丝质衬衫松松覆住身体,勾勒出看似纤细单薄的轮廓。 此刻她低垂着眼睑,微微抿起唇线,耀眼的金发滑落肩头,蜿蜒在身前。那张得天独厚的混血面庞,竟意外地透出一种近乎无辜的脆弱感。 看起来像是某条被遗忘街角、蒙上尘土的昂贵芭比娃娃。 但柏鲤清楚地知道,她身上雕刻着流畅清晰的肌肉线条,和长期健身拥有的绝对力量。而这张此刻显得温驯的锐利面孔,也绝不会有真正屈服讨饶的时刻。 乖这个字,和卓芊半点都不沾边。她是优渥家境和顺遂命运供养出的张扬灵魂,配得感强烈到会认为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该属于她。 她把“得到”这件事看得理所应当,所以也不从珍惜手里拥有的一切。金钱、感情、权利,只要她愿意,这些东西都会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任她随意挑选。 而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此刻跪在柏鲤身前,下颌线像绷紧的弦,连呼吸都压抑得近乎无声。 柏鲤的目光落在她轻颤的长睫,沿着立体笔直的鼻梁往下,最终停留在线条清晰的唇线。 陡然间,一切乏味得令人生厌,柏鲤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人向她俯首,能满足她扭曲的掌控欲和报复心理,能让她感觉到令人震颤的快意。 可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似乎有点把自己想得太坏了。 无论她过得再潦倒支离,时常感到不甘,日日斥骂命运,却也从未真正憎恨过象牙塔里的人。 她想过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可以拥有一切,而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在泥泞里争得方寸喘息空间。 但也只是想想。 人各有命,是她在逐渐麻木的生活中领悟出的真理。 而她的烂命,不该和眼前高贵的命运产生任何重叠。偶有的交集,也不过是意外中的意外,过了便该忘了。 她没理由,也没资格让一个生来就众星捧月的人为她伏低做小。 这段关系已经足够畸形,她不想再火上浇油。毕竟在卓芊手里吃过的亏,比不上她过往年岁遭遇过的千分之一。 不就是睡了她么,反正她也挺爽的。 反正她连灵魂都已经献祭给生活,身体于她而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而卓芊那样的人,怕是生来就从没被欺负过。遇见她,应该已经是整个人生里最倒霉的部分。 到底是谁很吃亏,她一时间还真的有点说不准。 柏鲤放下腿,将足尖移开,眼神低了低,意兴阑珊道:“不愿意就算了。” 意欲收回的脚踝却被狠狠攥住。 卓芊圈住她系着红绳的脚踝,呼吸快了几分,掀起单薄的眼帘,用那双蔚蓝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望向她。 很深邃的一双眼睛,绝非温和的天湖色,也不是梦幻的矢车菊蓝。是纯粹到深邃、深邃到锐利的冰川蓝,像两颗冰冷的蓝宝石,连散发的光泽都有些不近人情。 但柏鲤似乎在里面捕捉到了一些波动的情感。 她来不及分清到底是什么,因为下一秒,她看见卓芊咬着下唇,模样脆弱地问她:“不愿意就算了,还是不愿意就滚?” 卓芊眸中有湿涔涔的水光,语气没有起伏地把最后一次见面时,柏鲤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上一次,我问你是不是把我当你的狗,你说的是不愿意就滚。” 柏鲤来不及分辨她话里的*含义,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之前,便猛然睁大了双眸。 因为她看见卓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移动,然后开始顺从她的指令。 “如果你真的想看,那我愿意。” 愿意什么?前者还是后者?还是都有?柏鲤大脑有些宕机。 面前的人姿态低微,脖颈上仍旧系着那圈皮带,连神情都称得上一句脆弱,像极了乖巧宠物。 可她用左手用力攥着柏鲤的脚踝。 滚烫的掌心死死贴着她的皮肤,像是要灼穿她的血管。 施加的力度之大,像酝酿着征服的欲望,澎湃的野心毫不收敛,和乖顺的表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恍惚中,柏鲤觉得自己的踝骨快被捏碎了。她终于缓慢意识到,卓芊骨子里就没有示弱这一说,想要让这样的人服软更是堪称无稽之谈。 藏得再好,装得再像,也还是会露馅。 佯装的顺从不过是手段。而自己,现在才是真正被她攥进掌心的猎物。 柏鲤喉骨微微耸动,本能地想向后撤身,却惊觉自己被箍住,动弹不得。 卓芊的头颅垂得极低,璀璨的金发如瀑垂落,遮蔽了所有神情。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胸口的起伏缓慢变得剧烈,吐息陡然变得灼烫。 柏鲤看不到她任何表情,视线被迫停留在对方绷紧的脊线上。 单薄的脊背随着动作缓缓绷紧,几乎弯成一座倔犟的拱桥,紧握她脚踝的手指也止不住地细碎颤抖。 呼吸从卓芊紧咬的唇缝间无可抑制地渗出,又被她那副天生酿着葡萄酒的声线晕染、裹挟,竟氤氲出一股惑人心神的韵味。 支离破碎地钻入耳蜗,让柏鲤僵了身子。 “够了……可以了。”柏鲤别过脸,强忍踝骨处被紧攥的细微锐痛,下意识用手背抵住自己的唇。 可卓芊的动作并未停滞分毫,甚至在攀升的热意中缓缓仰起脸庞,眼帘懒怠地抬起,直直看向柏鲤。 湿漉漉的眸光撞入柏鲤意欲躲闪的眼帘。那目光被汹汹情潮反复冲刷,摇摇欲坠,像要将她一起拖入失控的漩涡。 卓芊未再刻意压抑声音,咬着下唇绷直身体,垂着头抵上柏鲤的膝头。 握住脚踝的那只手有些无力地放松了,却还是圈着。 卓芊仍在细细碎碎地颤,呼吸也断成一小节一小节的,烫得吓人,像在发烧。 她脆弱的模样,柏鲤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这一次,却让她陡然生出比过往强烈千百倍的情感。 卓芊藏着叛逆心思,服从她无理的指令,为了挽留她,心甘情愿把自己悉数展现给她看。 心脏好像在跳动间膨胀到无穷大,装进了她脆弱的神情、弯曲的脊背,装进她眼睛里藏着的蓝色冰洋,装进她傲慢无比却为她低头的灵魂。 喉咙干涩得发痛,连带着眼眶都发胀。柏鲤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抚了抚毛茸茸的金色发顶。 她还是太容易心软。 于是出口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喑哑的温和:“……好了。” 掌下的紧绷似乎缓和了一些。卓芊的呼吸,如同退潮般,缓慢回落到平稳的频率。 捕捉到这一丝松弛的瞬间,柏鲤便立刻试图抽身撤离。然而指尖尚未完全收回,脚踝又猛然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死死攥住。 卓芊缓缓抬起眼。 涌动的暴风雨虽已停歇,那双眼眸深处却依旧氤氲着浑浊的雾气。 第103章 另一种更为本质、更为赤裸的东西,带着毫不掩饰的掠夺凶光,清晰无比地渗出瞳孔。 柏鲤心里警铃大作,猛地向后缩退,却迟了半步。 卓芊倾身上前,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抬手迅速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束缚,动作流畅得好似早就在脑中预演了千万遍。 乌沉的皮带还有尚存的体温和金属冷光,在卓芊指间灵活翻飞,闪电般绞缠住试图抵抗的双腕。 一双细瘦腕骨被利落交叠,却系得不紧,只是松松束起。 “神经病……放开我!”柏鲤下意识挣扎,身体在压制下绷成反弓。 白皙腕骨在粗糙皮带里徒劳地摩擦,眨眼间便泛出一道刺目的凄艳红痕。 小臂上纹的那条鲤鱼似乎也跟着拍打鱼尾,意图挣扎。 可她挣脱不开。于是本能促使她往后躲,却又被上方的人轻易拽住,拉回身前。 “听话,别动了,会很痛的。你最怕痛了,不是吗?”卓芊心疼地拨开她额前微乱的碎发,唇边却噙着一抹从容玩味的笑意,眼底哪里还有半分脆弱。 指尖游刃有余地挑开松垮系带,睡袍衣襟便顺从地向两侧彻底退去。 那只盘踞在纤薄腰线、攀附着隐约肋骨线条的青蓝色蝴蝶再次撞入卓芊视野。 此刻,这只用针和染料刺出来的蝴蝶在起伏的频率上剧烈地振翅蹀躞,仿佛随时要冲破那片单薄瓷白的皮肤蹁跹而去。 “……滚开!你这个疯子!”柏鲤咬着牙咒骂出声,屈膝蓄力,狠狠踹向对方胸口。 柏鲤觉得自己这辈子做错了许多事。但是此刻最觉得后悔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对这条不知廉耻的疯狗心软,让她有机会能咬住自己,狠狠叼下她的骨肉。 卓芊似乎早有预料,单手便轻巧截住她,轻声道:“嘘……小声些,这房子隔音不太好。” 她伸手抚了抚那个蝴蝶纹身的轮廓,寸寸辗转。 柏鲤闷哼一声,浑身不受控制地绷紧,胸口起伏的频率如同濒死的鲤鱼。 “这么有感觉?”卓芊陷入惊心蚀骨的柔情,眉梢讶异地挑起,唇角笑意更深,“我不是还没干什么吗。” 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她从容动作几下,柏鲤就再无力吐出半个凶狠的字句。 “是不是刚才看着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卓芊俯下身子,用直白露骨的话语挑拨柏鲤的神经。 柏鲤睁着猩红的眸子望向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卓芊知道她嘴硬,于是挑挑眉没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着。 她很清楚柏鲤的底线,究竟想不想要也不是她上面那张嘴能说清的。 片刻沉默,空气里只有死死压抑的呼吸和窗外海浪拍岸的水声。 在眼睁睁看着柏鲤咬紧下唇的的那一刻,卓芊利落地离开,不带半分眷恋地拉开距离,微笑着望着她道:“好,如你所愿。” 身体被捞到半空又狠狠坠落,柏鲤弓起的身躯又无力地急速塌下,一双眼已经被不得纾解的情绪磨得鲜红欲滴。 柏鲤抑制着空虚的不适和想揍人的冲动,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正想开口骂人,卓芊便又好整以暇地回到原处。 柏鲤真的快疯了。 等好不容易解开束缚的后半夜,几乎脱力的身体,仍是蓄起最后所有的力气,狠狠扬手扇去。 只是这一巴掌孱弱得没能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近乎缠绵的抚摸。 卓芊仿若未觉,只怜惜般握住她的手腕,偏头亲了亲,柔声问道:“怎么还有力气打人,手痛不痛?” 她怜爱地垂头吻过柏鲤溢出生理性泪水的双眼,轻声哄道:“好了,把剩下的力气留着吧。”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第82章 八十二朵薄荷(卓芊x柏鲤,不喜欢可以不买) ◎拖久了会坏掉。◎ 第二天,许闪闪、林静宜、裴絮三个人换了泳装去海边玩水,留在房子里的自然是不方便穿泳装的几个人。 其中包括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柏鲤。她几乎是咬着牙撑起沉重的躯体,感觉浑身骨头都像被重物狠狠碾过一遍,快散架了似的,连维持端正的坐姿都要耗尽所有力气。 背靠冰冷的床头板,目光向下垂落。 窗帘厚重遮光,她的躯体在昏暗的光线里盈盈生光。但赤裸的皮肤上,那些红痕像藤蔓般疯长交错,重叠纵横,从锁骨蜿蜒至小腹,甚至脚踝也没被放过。 回想起昨夜卓芊像条不知餍足的疯狗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留下这些不堪,她心口就被一股灼热的气血就顶得发疼。 再一抬腕,瞥见左手手腕缠了圈浅薄的纱布,但右手没有,只涂了些药膏。 她夏天纹的身,本来就容易发炎恢复不好,昨天再被皮带一绑,挣扎得太剧烈,磨破流血也是意料之中。 最让人心烦意乱的是,柏鲤知道卓芊绑得很松,如果她不挣扎,就根本不会痛。 是不忍束缚的不甘,变成了自作自受的后果。 柏鲤烦躁地随手拆掉那圈纱布扔到一边,仔细端详起那圈荆棘玫瑰,看有没有需要重刻的地方。 幸好图案保留得还很完整。纹这个图案疼得快要了她半条命,要是真磨花了,她估计也不想再遭一次罪了。 卧室门发出轻微的转动声,柏鲤听见,急忙拉起被子遮住胸口,目光散漫地望向来人。 卓芊换了身衣服,依旧是长袖衬衫和西裤,金色长发挽在脑后,高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可能是刚开了会,瞧上去倒是人模狗样的。 她瞥了一眼坐起的柏鲤,便端着粥步态从容走到床边,把瓷碗放到床头柜上。 “先喝点粥,再休息会儿,等会儿下去吃饭。或者我也可以给你端上来。”卓芊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敏锐地瞥见她把那圈纱布拆了下来,没忍住皱了皱眉问:“怎么拆下来了,是缠得太紧了不舒服吗?” 她想去握柏鲤的手,却被对方一躲,咬牙切齿冷声道:“别碰我,滚远点。” 卓芊动作一顿,眼眸轻轻眯了眯,却也没再强迫她,只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道:“你总是口是心非,这张嘴还是昨晚说话比较好听。”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你一会儿说太快,一会儿又说太慢,最后还求我……” 柏鲤不敢再听,愠怒地倾身用掌心捂住她的话音。动作间,身上的薄被微微滑落,胸口斑驳艳靡的红痕明晃晃暴露在空气里。 卓芊瞥了一眼,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她轻轻握住柏鲤的小臂,侧过头将唇印在她掌心,又用侧颊亲昵地蹭了蹭,柔声道:“好了,乖一点。” 卓芊不认为自己很了解柏鲤,但她清楚地知道,事后的清晨是她最为温和的时刻,表面的张牙舞爪都是羞出来的。 只需要她稍微展现出乖顺和柔情,就能不出所料地换来柏鲤难得的好脸色。 很可爱。 于是卓芊再次试着拉过柏鲤的手腕时,她果然没有再躲。 卓芊重新拈起一支新棉签,小心地蘸饱了清凉的药膏,细致地涂抹在那圈刺目的伤痕上。 零星的血迹沾染上荆棘的脉络,将那几朵缠绕其间的玫瑰浸润得愈发浓艳,近乎妖异。 深色的纹路蜿蜒而下,仿佛正贪婪汲取着柏鲤自身的血肉和痛楚,才在荆棘的束缚中盛放得如此灼目,风情入骨。 涂抹完毕,卓芊的目光落在正对着伤处的一朵盛放的玫瑰上。仔细打量后,忽然饶有兴致地开口,语调慵懒又带着几分玩味:“你这纹的,不会和我有点关系吧?” 她的名字叫flora,是英文单词“flower”的变体,拉丁语意也就是“花朵”。 熟悉她的人常笑说,人如其名,卓芊就像风中摇曳的花枝,妍丽不可方物。 如果非要指明,那肆意绽放,带点野性和征服欲的玫瑰,无疑最贴切她摇曳生姿的风情。 玫瑰像她,而荆棘像柏鲤。 外表带刺,凶蛮狠戾,似乎谁碰谁流血。但是卓芊清楚地知道,她的内里藏着柔嫩的汁液,蕴着蓬勃不屈的生命力,是她想要牢牢攥紧、永不放手的一整个生机盎然的春天。 可卓芊也比谁都明白,柏鲤是燎原的野火,是断线的风筝,是山野间永不驻足的呼啸疾风。 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用这样缠绵隐晦的方式将自己束进一段关系里,所以她那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诌。 毕竟,向往自由的灵魂怎么会允许她身上存在与别人有羁绊的烙印。 可柏鲤越是无拘无束,卓芊心底那股想要将其独占的欲念,就越是疯长盘踞。 她疯狂地想要占据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所有的角落,渴求将那副倔强的躯体永远留在自己目之所及之处。 最浓烈的某些瞬间,她甚至会极端地想,买一栋房子吧,四面是墙,只有她自己有钥匙,把这只不安分、会伤人却更诱人的野猫关进去,只让她看着自己。 第104章 驯服她,拥有她,占有她。 卓芊垂着眼,吮了吮口腔内壁,唇角最后一丝弧度隐退放平。 下一秒,手中的温热骤然消失。 柏鲤猛然将手抽回藏在身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皱着鼻尖连珠炮似的甩出刻薄的话:“早就说过你脑子有病,想的东西都恶心得要死。” “我想纹什么就纹什么,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我就算扎个窟窿也轮不到你来说。” “神经病,自恋死了。” 气焰未消,音量却陡然低落下去,变成一声含混的咕哝:“……看着你就心烦。” 尾音消失在齿间。 柏鲤想掀开被子下床,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着寸缕,于是抬起的手捏着被子,突兀地停在了半空,显得有些局促。 卓芊微微阖了阖眼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略显仓皇的视线,带着浓烈的探究意味。 视线再次试图交汇,又一次被狼狈地弹开。卓芊挑了挑眉梢,克制不住心底的喜意,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 柏鲤察觉到了那抹笑意,眉头刚恼怒地蹙起,卓芊却已欺近身前。 她凑上前吻了吻柏鲤的唇角,柔声道:“我去给你拿衣服。” 卓芊的每件衣服都被她的玫瑰香水染了个透。柏鲤颇为嫌弃地套着卓芊的长袖衫和长裤,总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狗味。 跟那什么,被标记了似的。 她洗漱完喝了点粥,有些力气了,见卓芊又回了书房,于是径直坐电梯往下,准备跑路。 大房子也住了,吃饱了喝足了,狗也扇了,爽也爽过了,不跑是傻子。 她静步出了电梯,没在一楼客厅见到人,但厨房里有些声响。 柏鲤瞥了一眼,看见流理台前的两道背影。是邬别雪和陶栀,挨得很近,黏黏糊糊的,时不时有娇声撒娇和带着笑意的回应。 她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脖子,正要转身离开,就被无声无息的高挑身影堵了个正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卓芊站在她身后,朝她挑挑眉,“去哪里?” 柏鲤不耐烦地“啧”了声,“回去啊,还能去哪?” “吃了饭再走吧,我开车送你。”卓芊面色平静,微微笑着开口道,“出去要用业主卡,你一个人不方便。” 柏鲤面对她的笑脸无声翻了个白眼。 这小老外,还真的知道她伸手不打笑脸狗。 两人交谈的声音吸引了厨房里的邬别雪和陶栀。 “柏鲤姐姐,你就要回去啦?”陶栀隔着小半个厨房回头望,出声挽留道:“快到中午了,吃完饭再走吧?就快做好了,我们还点了些海鲜,马上就到了。” 柏鲤眼见面前身高腿长的外国人半分不让,她想走也走不掉,于是干脆利落地转了身进厨房,“好啊,我也来帮忙吧。” 倚在流理台边的邬别雪掀起眼帘,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一丝不苟扣到顶的衬衫领口,以及熨帖笔直的长裤,旋即了然地垂了垂眼。 下一秒,陶栀小小惊呼了一声,“姐姐,你的手腕怎么了呀?怎么缠了纱布呀?” 柏鲤挽袖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将袖子拉回原位,欲盖弥彰地往下抻了抻。 邬别雪抿了抿唇,适时卡进两人之前,遮掉陶栀的目光,“她纹了身还没恢复好,你昨天也看到了是不是?” 陶栀刚想回应,又被邬别雪猝不及防摸了摸发顶,柔声问她:“辛苦你去海边叫裴絮她们回来吃饭,好不好?” 大门推开,清秀的身影步伐轻快地消失在门外。 邬别雪撑在瓷台边,垂眼盯着柏鲤的手腕,没再说话。 柏鲤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什么,纹身发炎了,涂了点药。” 邬别雪神色如常地颔首,意味深长道:“伤口还是得好好处理,不然拖久了,会坏掉。” “到时候再想治,就很难了。” 她转过身,眸色平淡地看向门外的身影,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你觉得呢?” 卓芊低着眼帘,指尖在身侧安静地垂着,半晌才抬起头望向柏鲤,声音极轻:“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邬别雪:玩这么花别带坏我女朋友[化了] 上章要素过多实在太难救了,修了快二十遍还没过[爆哭]现在只能随缘了什么时候解锁什么时候看吧只有训狗没什么剧情含量所以不影响接下来的更新 第83章 八十三朵薄荷 ◎所以你,等等我的情书。◎ 从海边那次聚会回去以后,滚烫的七月和八月立刻用并不温和的姿态闯进北半球。 江大放了暑假,校园空空荡荡。 邬别雪依旧申请了留校,但这一次并不如过往假期一般冷清孤寂。 因为陶栀转专业的申请通过了。等大二开学,她得补很多学分课,压力会很大,所以她也申请了留校提前准备相关专业知识。 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心思。 总之无论如何,冰冷的空间一旦共享了不止一个人的温度,就会变得温馨许多。 而陶栀很喜欢这种温馨。留校的这段时间,她甚至开始想,以后要在哪里买一个房子当两个人的小窝,好延续这样的幸福。 明明两人都还有好几年才毕业,但她总是不受控制地发散思维想到以后,回过神来又开始脸热。 她好像有些……太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把邬别雪安排进她往后生命的每个角落,甚至都没有问过邬别雪愿不愿意。 空调的冷风下落,坠到耳尖,在后脖颈上勾起丝丝涟漪。陶栀回神,望向立着的手机屏幕。 “原本小姨还想说这个月一起去意大利看果冻海耶。”陶娇在镜头前,边把面膜敷上脸,边针对陶黎的出游计划做出评价,“本来都热得要死,还要往地中海跑。我就说小栀下个月就开学了,现在要留校准备转专业,让她自己去啦。” 手机画面微微凑近,陶娇仔细端详了会儿陶栀的脸,神情立马带上些许心疼,但敷着面膜说话又有些含糊,“宝贝你学习不要太累喔,妈咪怎么感觉你都瘦了?哎哟,明天回家吧,妈咪给你做好吃的。” “让妈妈开车来接你,就不会晒太阳。” 陶栀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信笺纸,指尖的钢笔旋过一圈,眉目温软地朝她笑,“妈咪,我前天刚回过家呀。” “我和……师姐一起留校,她每天都有做好吃的给我啦,我今天刚称过体重,没有瘦,你不要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再提起“师姐”这两个字,脑子里总浮现出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陶栀就觉得莫名羞窘。 于是口齿便有些模糊,像是牙齿和唇舌一起软掉了,含不住那两个字。 电话那头的陶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揶揄地挑挑眉,“那就好。那你也要对你的师姐好喔。” 话音刚落,卧室门咔哒一声轻开。 陶栀转眼瞥向来人,局促地应了声好,就挂掉了电话。 她匆匆扯来本原文书,将那页信笺纸给挡住,故作镇定地朝邬别雪笑:“你回来啦。” 邬别雪瞥见她欲盖弥彰的动作,探究的视线落到她压紧书页的指尖,微微眯了眯眼,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声,也坐到书桌前开电脑。 她的小女朋友,这几天似乎有了点小秘密,有时候会下意识躲着她,不知道在做什么事。 邬别雪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掌控欲多强的人,也不想那样霸道专制地剥夺陶栀的所有私人空间,于是按耐着心底悄然而生的焦灼,面无波澜地盯紧了电脑屏幕。 只是,裴絮在去海边前的那番话,她花了好长时间也没能成功代谢掉,甚至在她心底愈演愈烈,导致现在有些风吹草动她都忍不住去在意。 更可怕的是,她清楚感知到,自己对陶栀的喜欢正不受控制地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量日夜滋长,波涛汹涌。 陶栀这个人,本来就很讨人喜欢。而离她越近,就越容易被她吸引,无法避免地喜欢上她,爱上她。 而陶栀转了专业,等开了学,就会转到艺设院上课,一个她并不熟悉、也无法轻易窥探的地方。 天才和缪斯共舞的殿堂,会有无数熠熠生辉的影子自带光芒闯进她的世界,和她本就应该绽放的灵魂共鸣。 而自己作为她直系学姐的光环,在不断削弱。 邬别雪从来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但此刻,心底攀升的焦灼清晰无比地告诉她:她在害怕。 害怕陶栀的喜欢里存在对优秀年长者的敬仰,害怕这份敬仰是可以替代的,也是会剥落的。 害怕陶栀的喜欢不及她的多,不及她的深,不及她这般,已然疯长至无处安放的地步。 可是问题根本不在陶栀身上,她已经表现得足够好。于是邬别雪终于惊觉,是自己,是自己在感情里已经贪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很多时候,她会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还不知足呢?能拥有陶栀就已经很幸运了,更何况现在的她们感情很好,她应该知足。 第105章 可是,可是。她没办法用止于表面的语言安抚藏在心底的欲念。甚至光是想到陶栀会把更多的视线放在别人身上,她就已经开始止不住地烦躁。 过往的二十一年她足够寡欲,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在意,导致她很不熟悉这突如其来的占有欲,不知道要怎样和这么吝啬的自己共处。 像只膨胀狰狞的巨兽,在她单薄的心腔里日夜嚎啕,渴求不止。 她不明白这贪得无厌的巨兽到底在索求什么。明明陶栀就在她身边,明明陶栀足够喜欢她,但她似乎……还是感觉不安。 邬别雪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呼出的气息微微延长,听起来像无意的轻叹。 陶栀小心翼翼瞥她一眼,见她侧颜立体精致,双眸无波无澜,偏偏唇线抿得很紧。 她已经很懂邬别雪了,这样的神情,代表她有些不开心。 “我们晚上吃什么呀?”陶栀起身走到邬别雪身前,面对面跨坐到她腿上,将脑袋埋到她肩颈处,亲昵地蹭蹭。 邬别雪眼睫翕动,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亲亲她的额头,“有什么想吃的吗?冰箱里没多少东西了,等会儿叫个闪送吧。” 陶栀缓慢地将脸埋进她衣服里,耳尖发红,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想吃……你。” “嗯?”放在她后脑的手一顿。 陶栀抬起头,一张小脸被闷得有些红,猝不及防凑上前吻在她唇边,轻软地说:“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开心。” “不对,好像是从上次去海边开始,你就一直有些不开心。” 邬别雪惊讶于她的敏锐,却也只是温和地笑笑,习惯性地否认道:“没有呀。” 她自己都为这份苍白而无解的情绪感到无奈,自然也不想袒露给陶栀看。 “你就有。”陶栀有些着急了,秀气的眉毛皱起,无意识地咬紧下唇,试探性开口问:“是不是最近压力有些大呀?” 邬别雪望着她认真的小脸,觉得可爱,于是没克制住凑上前亲了她一口,勾着唇道:“不是。” “那、那是不是我最近老是在看专业课,忽视你的感受了?”陶栀绞尽脑汁地回想,磕磕绊绊地又道,“还是说我晚上睡得有点迟……” 邬别雪眼睁睁看着她费尽心思地在自己身上找寻并不存在的罪行,心下轻叹,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腰。 陶栀不受控制地从喉中溢出一声嘤咛,自己听到后都头皮发麻,于是急忙闭了嘴,用嗔怒的眼神看着邬别雪。 “都不是。你很好,从没让我不开心,所以不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邬别雪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捏过的腰窝,带着安抚的力度。 陶栀的耳朵尖敏感地抖了抖,眼睛弯成两轮狡黠的月牙:“那你就是承认你不开心了,只是不关我的事。” 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贴上邬别雪的锁骨,“我要知道原因。告诉我。” 陶栀知道邬别雪很寡言。她不喜欢说太多,很少为自己申辩,更不习惯为自己争取什么。 否则,她们也不会浪费那几个月的时间,无言对峙。陶栀庆幸她自己发现了债务的事,才让这段关系有了起死回生的空间,她们没有错过彼此。 但她从来没有觉得邬别雪的不善言辞是一个麻烦。 相反,她会觉得,这也是邬别雪吸引她的地方。 她受过的创伤,她的内敛沉默,她偶有的失语,铸就了她看见的疏离冷清的邬别雪。 而这样的邬别雪,只对她温柔。她喜欢这样独一无二的温柔。 “我很在意你的感受,不想你不开心。”陶栀的指尖抚上邬别雪微凉的耳垂,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你的情绪,对我而言很重要,所以不要吝啬,也让我知道。” 见对方仍陷在沉默里,她放软了语调,“如果不知道从哪说起,那我来问,你回答,好不好?” 邬别雪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和我没关系吗?”陶栀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又轻轻捏了捏她发烫的耳垂。 邬别雪的唇线立刻绷得笔直,视线不自然地移开,整只耳朵都红透了。热意从耳尖一路蔓延,直直冲往胸腔。 “明明就和我有关系。”陶栀笃定地笑了,小笑涡里盛满了甜意。 邬别雪望着她,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宠溺:“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小得意。” “你的情绪会因我而波动,这说明你很爱我,”陶栀眨着无辜的眼睛,笑得却像只偷到腥的狐狸,“难道我不该得意吗?” 邬别雪也跟着轻轻笑了笑,但笑意很快消散在唇角。 就在陶栀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她突然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你呢?” 陶栀愣了一瞬。 她望向邬别雪苍白的眉眼,似乎从她轻而低的声线里隐隐抓住了什么关键。 看似无懈可击的邬别雪……似乎在亲密关系里很没有安全感。 是自己做什么让她没有安全感的事了吗?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喜欢她,所以让她难过了? 未及细想,邬别雪已经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小栀,我……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我明明知道你很喜欢我很爱我,明明也觉得现在很幸福,但还是会为没发生的事害怕。” 尾音消散在微颤的呼吸里。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宛若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蝶,徒劳地在水面试图振翅,却只能无力地沉浮,变得湿漉漉。 陶栀觉得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攥住。 此前的很多时刻,陶栀都觉得邬别雪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器,好像从来不会失控,好像从来都游刃有余。 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扰乱她的节奏,好像世界上的一切她都能得心应手地处理。 可是现在,邬别雪明晃晃地告诉她,不是这样。 她在因为感情困扰,她在感情面前变得笨拙,她因为不安而慌乱。 一个惯常掌控一切的人,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人,一个足够清心寡欲的人,此刻正因为最不擅长却也最渴望的感情而茫然失措,向她求助。 陶栀心里冒出了好多可乐泡泡,咕嘟咕嘟的,盈涨了整个胸腔。 她觉得现在邬别雪垂着眉眼的模样莫名性感,但是她没说,只是按耐住心里的悸动,轻声问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邬别雪似乎觉得有些羞窘,耳尖泛起薄红,唇瓣轻轻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她迟疑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去海边的那天,我和裴絮聊了会儿天。” 邬别雪知道因为别人无心的一句话而变得患得患失是堪称脆弱的表现,但此刻,她还是忍住了那份逃离的冲动,咬着牙把自己的所有悉数剖开给陶栀看。 因为她觉得陶栀说得很对。她也想和陶栀在一起很久很久,所以她得学会表达自己,得学会解决问题。 即使在这方面她笨拙得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但她相信,陶栀会耐心接住她的脆弱。 “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还是忍不住……一直在想。” 或许是觉得背后议论她人不妥,陶栀惊讶地发现,向来清冷的邬别雪脸上竟浮现出近乎腼腆的羞赧神色,连眼尾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妈呀……怎么可爱成这样。 陶栀忍不住了,凑上前狠狠亲了她一口,才又接着问:“那她说了什么?我也想听,也告诉我好不好?” “嗯……”邬别雪缓缓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她,说得很慢,但却字字清晰,“她说……我们都还太年轻,你也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喉骨微微颤动,仿佛接下来的字句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吐出:“所以……我好像在害怕,害怕你会遇到比我更优秀的人,然后……被别人吸引。” 邬别雪还是不习惯把所有的都说开,言尽于此,却足够让她脸颊发烫。 陶栀怔住了。 在自己的认知里,一直都是她在执着地追逐邬别雪。 所以,由时间积淀的仰视视角,好不容易的得偿所愿,让她不自觉地就将邬别雪放在了高位,放在了需要更多爱意供养的、更加从容的位置。 因此她从未想过,在她眼里堪比高岭之花的邬别雪,内心深处竟也会滋生这样酸涩的敏感。 她也会像之前的自己一样,患得患失。 她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自己没办法吸引陶栀一辈子,害怕经营不好这份感情。 这样宛若天月的一个人,被别人仰望追逐的人,在对自己感到不自信。 一颗心忽然就酸胀得发疼。 陶栀小声地抽气,竭力将声音放得足够平和:“邬别雪,你这个样子好性感啊。” “嗯?”邬别雪似乎没有意料到这个回答,抬起的目光带着怔然。 第106章 “你还记得吗?之前我告诉你,等有一天我会把追逐你的过程告诉你。”陶栀搂住她的脖颈,眼眶有些发红,“我在写了。” “邬别雪,再等等我,好不好?” 她撑起身子,把原文书下的那张信笺纸拿出来,有些赧然地道:“我很想讲好我们之间的故事,很想……告诉你,你忘掉的东西,我都有好好记着。” “想告诉你枱南的夏天长什么样,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江市,想告诉你,你对我的吸引力,比你想得还要大,很多很多倍。” “想告诉你,我们的缘分,比你想得还要深。” “所以你,等等我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 完结预备备 第84章 八十四朵薄荷 ◎情书。◎ 师姐你好,我叫陶栀。耳朵旁的陶,栀子花的栀。 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我十五岁那年的日记本上,后来也被我含在唇齿间反复练习,成为我幻想中与你相见的开场白。 所以,用这句话作为开头最合适不过了,是不是? 写这封情书的时候,夏夜新临。窗外蝉鸣如沸,你还没有回来,而我提心吊胆地执笔,准备向你袒露觊觎你的秘密。 好奇怪,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我知道你会包容我的一切,我的不堪,我的促狭,我的恶劣。可是到了要坦白的时候,我的手心还是出了些汗。 也许是因为有些热吧。昨天我受凉了,所以你离开之前不许我吹空调,只把风扇送到我旁边,还在前面放了一盒冰块。 吹过来的风凉凉的。我望着它笨笨地摇脑袋,忽然就想起了去年夏天我和你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那时候你刚洗完澡出来,发梢还很湿润,而我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隔着一室闷热望向你的眼睛。也是它安静地立在旁边,朝我们吹来黏腻的热风。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时间的指针圆融地指向起点。于是此刻我才惊觉,江市的夏天周而复始,温和到再次如约而至。 它让我想起了枱南的夏,一个姿态截然不同的季节。 我不知道要怎样向你形容。它沸腾,灼热,张牙舞爪,分分秒秒要把人逼疯。太阳征服了近赤道地区,过于无私的光线成了会涌动的岩浆。 我小时候以为,连路面上的坑坑洼洼也是被晒穿的孔洞,就像嫩叶被蛀虫蚕食,伞面被暴雨砸穿。 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融化在那样的热浪里。 所以,小时候的我很讨厌夏天。我在夏天变得失语,我在夏天被遗弃,我在夏天瑟缩在檐下陪天空一起流泪。 如果没有遇见你,如果不是没有接过你给我的那颗薄荷糖,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喜欢这个恼人的季节。 邬别雪,生下我的人不是我生命的起点,你才是。 她们都说,幼年的执念是夏日的骤雨,来得汹涌去得潦草。在清楚地知道无法消弭差距时,我也曾这样祈祷过。 可自从遇见你,我的人生就从干旱的荒原变成了一场漫长的阴雨季。 这样滴滴答答的湿意却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期,最后灌溉出一片蓬勃的土地。我的想念在上面生根发芽,慢慢长出渴求和悸动,最后结出恶劣的欲果。 我亲自尝,汁液很酸,果肉很涩,最后的回甘却让我心甘情愿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咀嚼。 酸的是对你的渴望,涩的是难以弥合的距离,甘的是过往年岁里你对我的好。 邬别雪,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你也不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了,对不对?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我讲给你听。 见到你的第一眼,太阳强烈,我像在不可能落雪的夏天接住了一捧清矜的雪。 你好漂亮。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好怕你融化。 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 你在朝我笑。 这是我的第三个念头。 福利院变得好奇怪,自你来的那天,我们的餐盘里多了好多平时没见过的食物,甚至还有饭后水果。 那些大人看你的视线里带着明晃晃的讨好,懂看眼色的小孩也试着接近你。可是你还是矜傲得像尊小雪人。 福利院变得好安静,从你到我身边,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你会帮我出头,在我流泪时拥抱我。 漂亮的眼睛凝成雪,望向她们时凛冽。可落在我身上,落在我的伤口身上,就温融成三月的春水。 福利院变得好甜蜜,当你笑着看我,带着微凉气息的薄荷糖落在我手心,好像你也落在了我掌纹里。 那颗糖被我吃掉了,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把晶亮的糖纸洗干净展平,夹进藏了心事的日记本里,存到了现在。 你真的好挑食。 每次吃饭都是你最痛苦的时刻。秀气的小眉毛皱起,满脸写着抗拒。那些对我而言称得上奢侈的食物只要落到你碗里,就好像变得十恶不赦,所以你每次都会把它们夹给我。 我记住了碗里出现的所有你不吃的食物,也记住了你喜欢吃的水果。 小孩子的开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你说你喜欢吃桃子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快乐。因为我觉得,我的名字和桃子似乎有些关系。但是到最后,我也没能亲自开口告诉你我的名字。 但我依旧渴望你能记住我。 我想,你对食物那么挑剔,是不是对人也会很挑剔? 我能那么幸运,有资格存在于你的记忆里吗? 邬别雪,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枱南。 即使那里一点也不好。蚊虫成群,炽阳烈暴,后院阴湿,暴雨时时降临,平坦坑洼的道路排水很差,浑浊的泥水顺着阶梯灌进我们的大通铺房间。 温度和水汽是极与极的对比,而我是生在那样环境里一颗干瘪酸涩的果,悬在枝头,摇摇欲坠。 我用了好几年才适应那里的炎热和潮湿,适应和被遗弃的青苔成为朋友,适应迎接来得慌张的雨水,适应灰白昏暗的海面,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那里。 哪怕落入土地,腐烂融化,果核掩进贫瘠薄土,也永不发芽。 我的世界太小了,我像一只坐在逼仄井内的小蛙,抬头望着小小一片的天,双腿孱弱得没力气跳出井口,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像童话里的主角那样长出供以飞翔的翅膀。 我从来没见过雪,没去过你口中的大陆城市,没听过你口中优雅流畅的外国语言。 我原本以为我会一辈子呆在那里。可是你让我产生了向往,产生了,想要出去看一看的向往。 想去见一见,你口中说的巍峨雪山,高楼光河,四季分明的城市,和枱南不一样的粼粼大海,更加温和绵长的夏天。 想去见一见,你。 无比胆小的我,在你离开后却悄悄积攒着生翅脱笼的勇气。即使不是童话中的主角,我也想试一试运气,哪怕我的运气向来不好。 可积蓄力气的小孩好像总是能得到上天垂怜。十岁那年,我迎来了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我遇见了最爱我的妈咪和妈妈。 从此以后,爱意源源不断向我涌来,干瘪酸涩的果子变得饱满甘甜,而我终于有力气向你奔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究竟该划分到哪一个范畴。 到底是灰暗幼年里偶见雪光产生的不舍和依恋,还是记忆里你太过鲜活,让我心甘情愿沿着你的轨迹前进。 我分不清,看不明,只是想按照心底的躁动望向你,追逐你。 后来,其实我们还见过很多面。 在一中的时候,你高一那年上台做代表讲话,我站在队伍前排,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望向你的面容,听着你清矜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进我耳朵,掀起心脏的慌乱。 你的高二下学期,我们有一节体育课重合,那是我每周最期待的时候。可是操场好大啊,有时候我站在人群里,要看好久,才能找到你们的班级队伍。幸好你总是很出挑,不需要再怎么找,就能看见你的身影。 你的高三,学校改放月假。每周六下午我借口去图书馆自习,在南门外等你放学,遥遥看你俯身坐进私家车,然后从我眼前疾驰而过。那段时间,我认清了你家所有的车。 你考进江大那年,我也借着迎新开放进去过一次。那时候你从梧桐大道经过,漫天落叶如金雨纷飞,我望着你的身影,带着私心举起手机,画面恰好定格在你对身旁的学姐微笑。 你的笑比世界更璀璨,而我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喧嚣。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忽然就钻出心腔——不想你这样对别人笑。 可不可以,只对我笑?可不可以,只看着我? 或许从此刻,那些不甘的情愫才终于被明确定义,“喜欢”终于用凌厉的姿态割破模糊界限,而我的暗恋终于真正开始。 我无法克制地接下来的日子里频频想到你,翻来覆去看你的照片,绞尽脑汁想要靠近你、得到你。 第107章 邬别雪,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很有心机?可是是你曾经告诉我,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对不对? 我很乖,很听话,把你的话奉为圭臬。我也相信,那样温和的你,会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实践对象。 即使毫不知情。 在大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是我用积攒了十年的勇气和决心,换来的第一次平等见面。 不再是我躲在喧嚣人潮后的贪婪一瞥,不再是你带着距离感偶然晃过的冷淡眼神。我把自己送到你面前,让你看见我,让你听清我,让你的世界被我侵入。 我终于有机会认认真真地、拉近距离看向你。 你坐在离我一臂的距离,近得好像我伸出手就能拥抱你。那双眼睛沉淀了十年的冷清,朝我望来时,幼时融化在我掌纹里的雪好像又开始渗出冷意。 你好香,不是馥郁浓烈的香气,你的味道和你一样,清浅冷冽,带着微凉的气息,却让我头晕目眩,让我忍不住加深呼吸。 你的发梢湿润,流淌着微小的水滴。我不着痕迹地瞥过它们的路径,从纤细的脖颈蜿蜒到锁骨和胸口,于是我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十六岁的那个春梦。 我没有骗你,从搬进来的第一天,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每时每秒,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想吻你,想抚摸你的眉骨,想脱掉你的衣服。 你会被我吓到吗? 对不起,我的欲望沉淀了太久,浓烈到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控制了。 邬别雪,之前你说,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再也没有叫过你师姐了。其实我是故意的,里面藏着我的私心。 我做了你好多年的学妹,把你放在师姐的位置上好多年,好不容易能成为你的女朋友,我不想再回到学妹的位置上了。 我想用恋人的身份爱你,永远爱你,带着情欲爱你,而不再是仰望你、尊敬你,把你放到高处可望不可及,远观而不可亵渎。 我要伸手就能触碰你,就能拥抱你,就能和你接吻,就能和你地久天长。 写这些的时候,其实我也有些害羞,手心的汗好像更多了。但是一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会觉得没有安全感,我又觉得,这样的自我剖白很值得。 邬别雪,我已经见过了很多优秀的人,没有一个让我产生了对你的的冲动和占有欲,也没有一个值得我步步为营这些年,甘愿藏在暗处追随你。 以后也不会有。 你在我这里的位置始终特殊,我要花好多好多力气来好好爱你,我才能知足,我的灵魂才能停止焦渴。 我写的这些,回顾的追逐,对你的欲念,表露的爱意,会让你感到安心些吗? 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安,没有关系,语言或许苍白,但行动掷地有声。 而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足够让我证明,除了你,没有人再能这样吸引我。 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我的语言好像还是太贫瘠了,总是词不达意,但是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觉得好幸福。 八岁许的愿望时隔多年发出回响,我在回忆里和幼年的自己共鸣,开始想念不在我身边的你。 不过唯一的区别是,八岁的我想你千百遍,也没办法见到你。而现在的我清晰地知道,再过二十分钟你就会到我身边来,拥抱我,亲吻我。 好幸福啊。 邬别雪,今年的夏天好热啊,我还一支雪糕都没有吃过,因为一直有些小病,所以你都不许我吃。 等我感冒好了,你就给我买雪糕吃,好不好? 我前面写了好多好多,小时候的我那么可怜,追逐你那么辛苦,如果你心疼我,就要答应我的请求。 实在不行……我最近长了一颗智齿。我听她们说,拔掉智齿以后要多吃一点雪糕,才有利于恢复。 你带我去拔智齿吧……嗯,但是你不能看我,我怕拔掉以后会变成蜜蜂小狗肿肿的tat 我的情书会很幼稚吗?可是我还有好多乱七八糟的话想和你说啊…… 现在手机震动,我收到你说回来的消息了。 明天早上我有早八,而你放了一天假。所以这封情书预计会在明天早上出现在你的枕边,和我的亲吻一起被你检阅。 好奇妙,今天晚上的我在和明天上午的你对话。 说不了太多了,我听见密码门在响了。 我要去见今晚的你了。 明天来接我下课,见到我要亲亲我才行。 - 邬别雪带着颤意的目光扫过尾句,恰逢远处悠扬下课钟声响起。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将信纸沿着折痕仔细收拢,妥帖地安放在挎包最里层的隔袋中。 拇指隔着柔软的布料,在微微鼓起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如同安抚一束心动不已的灵魂。 此时抬眼。 九月盛夏,赤热、刺目、摇动着葳蕤的绿荫。 蝉鸣隐匿在蓊郁高树里,晒干的空气夹杂着栀子花的清香,随着热浪一股一股地翻腾,甜腻腻地酿成葡萄酒,令人目眩神迷。 邬别雪从木椅上站起身,望向不远处向她迈步而来的熟悉身影。 “邬别雪——” 清甜的声线融进盛夏的温度,让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 鲜明的色彩落入了她弯起的眼眸中,冰层彻底融化,暖流仿若春风,爱意璀璨明亮,熠熠生辉。 而她张开双臂,准备接住向她奔来的全世界。 邬别雪喜欢这个夏天。 -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之后还有一些番外。 桃子和小雪会一直幸福下去,也祝愿大家能够幸福。 这一本的创作时期于我而言有些艰难,但也终于迎来了完结的这一天。感谢各位读者一路以来的陪伴和喜欢,希望这个故事没有让你们失望。 我们下次见。 第85章 智齿 ◎今夜,也不例外。◎ 陶栀的智齿长出来了。 倒没有发炎,但这几天她总是感觉口腔内壁不太舒服,靠近智齿的那一块被磨蹭得很痛。 “张嘴,我看看。”邬别雪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拇指在她靠近耳根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摩挲一下,似乎带了点坏心思。 陶栀有些害羞,哼哼着不愿意,想把头撇开。但邬别雪手长,虎口卡住尖俏的下巴,过分契合,她便半分也动不得了。 “不是说,想拔完智齿吃雪糕吗?”邬别雪温柔望着她,声音里带上了点笑意。 她的女朋友实在太可爱,她头一次听说有人为了想吃两口雪糕甘愿去拔智齿的。 这叫什么,捡了雪糕丢了智齿。 陶栀回想起自己在情书里写过的东西,一时间耳根发热。邬别雪投来的视线存在感太过强烈,她在她掌中又进退不得,于是只好闭着眼不甘不愿地张开了唇,还配合着发出“啊”的一声。 邬别雪的视线路过她粉嫩漂亮的嘴唇,往里延伸,瞥见濡湿殷红的小舌,停留两秒,才不紧不慢往边上移。 右侧下方,柔软樱红的牙床里冒出个小小的白牙,像雨后的幼笋,颤巍巍露了头。 “上面还是下面?”分明已经看见,但她仍是带着笑意故意问道。 陶栀脆弱的颌骨在她掌中一动,双唇一碰,含含糊糊道:“下、下面。” 于是邬别雪凑上前,亲了亲她的下唇瓣。 温热的气息倏地贴近,啄吻一瞬,又若无其事离开,徒留陶栀睁大了眼。 “走吧,我帮你挂了号。江大附医的牙科很好,口腔医学系的老师也时常去坐诊,拔牙很快,不怎么痛。”她牵起陶栀的手,往外走。 走了两步,陶栀突然停了脚步,拽住她的手不动了。 邬别雪回头望她,从喉间哼出个疑惑的音节:“嗯?” “上面也要。”粼粼的双眼一眨,陶栀意犹未尽地抿抿唇,殷红的舌尖短暂舐过邬别雪吻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晶亮的水痕。 邬别雪喉间一涩,眼神放低,气息短促地吻上去,衔住她作坏的舌尖,翻来覆去吮舐了个遍。 这下不仅上面和下面了,陶栀里里外外全盘失守,被亲得脑子发晕。 - 陶栀怕痛,尤其口腔里神经又丰富,邬别雪怕她恢复期过于难受,所以提前查过这几天的牙科号。 恰好看到一位很有名气的口腔医学系的老师会坐一上午诊。她两周只坐一次诊,号自然而然很难抢。 不过幸好邬别雪认识这位老师,所以提前联系,拿到了一个内部号。 陶栀跟着工作人员指引拍完牙片出来,老师坐在电脑前点开一看,朝着两人颔首道:“很乖的智齿,长得很正。” “不过有两颗,都在同一边,今天一起拔了好吗?” 陶栀捏捏手指,有些不安,“两颗呀?上面也有吗?可是我好像没有感觉到。” 不会是因为她刚刚跟邬别雪说“上面也要”,被智齿听见了,所以找上门来了吧。 第108章 她有点欲哭无泪了。 带着眼镜的女医生笑了,觉得这女孩有些可爱。她和站在一旁的邬别雪对视一眼,才耐心解释道:“因为它还没有长出来。” “一起拔了吧徐老师。”邬别雪见陶栀紧张,便悄悄牵住她的手,安抚般捏了捏,让她不要担心。 “好。早上吃饭了吗?近期身体有发炎吗?有在生理期吗?”医生开始例诊,在键盘上打字敲出诊单。 “吃了早饭,她最近没有炎症,也没有在生理期。” 邬别雪自然而言地接过话,流畅地给出信息。 只是这些私密信息从不是患者本人的口中吐出,显得实在有些……暧昧了。 医生打字的手一停,意味深长的视线轻巧地在靠近的两人身上停留一瞬,露出个了然笑意,才又恢复动作。 陶栀察觉到了,抿了抿唇,有些赧然地别开眼,屈起指节挠了挠邬别雪的掌心,又被对方若无其事地握住,牵着轻轻晃了晃。 小动作藏在两人身后,医生没看见,只开出诊单后让陶栀跟着她进诊室。 躺到牙椅上,口内镜和口腔灯都对准她张开的嘴。陶栀害怕得紧紧闭着眼,打了麻药之后能感觉到自己的口腔组织被切开,但是不痛。 似乎有东西在自己牙齿上撬,她用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然后下一秒她听见医生说:“拔好了。” 不到三分钟,她乖乖地咬好棉球,从诊室出来。 邬别雪坐在椅子上回消息,见她一脸茫然地坐过来,觉得有些好笑。 “觉得拔得很快是不是?”她轻轻摸了摸陶栀的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右半边脸。 因为咬着棉球,瓷白的颊侧微微鼓出一小块,像小仓鼠的软腮。 反应过来后,陶栀才点点头,含糊地说话:“医生好厉害。” 在一边洗手的医生听见了,笑吟吟地转过身,“你的牙齿和你一样乖,所以很好拔。” 陶栀被夸害羞了,坐在邬别雪身边捏着她的手,把玩她的指节。 又坐了三十分钟观察后续反应,见没有问题,医生开了些消炎药和止痛药,叮嘱了一些恢复期事宜,两人这才离开。 没有陶栀想象的肿成蜜蜂小狗,甚至棉球取出来后脸颊平滑得根本没有要肿的痕迹。 陶栀开心地眯了眼,正想找邬别雪讨一只雪糕吃,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小栀?”后方的女孩试探性喊了一句,见前面的人转过身来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确认没认错后,她才笑了,快步走到陶栀身前。 邬别雪自然也听见了,跟着一起转过身来,望向来人。 留着棕红色长卷发,衬得皮肤很白,长得很惹眼,身型很高挑,穿搭也不错。 “陈……陈霜师姐。”陶栀刚拔了智齿,说话还有些不习惯,于是出口的声音更软了,黏糊糊的像块糯米糍,把那两个字咬得甜得要命。 邬别雪的神情在听见陶栀对对方的称呼的那一瞬,就淡得堪比薄凉井水,连面上维持的笑意都浅得快消失踪迹。 她不动声色往陶栀身边靠了靠,垂眼牵起她的手。 “欸,你怎么会在这里呀?”陈霜回头瞥了一眼牙科诊室,笑道:“来看牙吗?” 接着目光才移到一旁站着的邬别雪身上,瞥见她们牵着的手时停滞一瞬,笑意却八风不动,“这是……你朋友吗?” 陶栀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邬别雪听见她的回应,微微眯起双眼,平淡神情差点维持不住。她正要开口,又见陶栀急忙摇了摇头。 一前,一后,对应两个答案。 “我来拔智齿,”陶栀尽力把话说得字正腔圆,“她是我……女朋友。” 那三个字,因为羞赧,音量不算大,但比“师姐”的咬字更黏糊甜蜜,像裹着快要融化的奶油。 邬别雪的唇角勾了勾,双眸依旧不起波澜,只将陶栀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陶栀没察觉到骤起的暗流,感觉到收紧的力度,只侧目看了她一眼,又接着一本正经地继续介绍,“这是美设专业的陈霜师姐,比我大一届。” “陈霜师姐,这是我的女朋友邬别雪,药学专业的25级博士。” 向陈霜介绍邬别雪时,她的耳朵尖尖有些红,偏偏口齿很是清晰,像是将她的名字含在唇齿间念过无数次。 陈霜唇角的弧度自从听见“女朋友”那三个字,就放平许多,笑意只剩堪堪一丝,脆弱地挂在唇边。 “……原来是药学专业的师姐,幸会。”陈霜朝邬别雪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抬眼望她,唇边噙着的笑意远不达眼底,“小栀刚拔了智齿,师姐还是别让她说这么多话比较好。” 邬别雪的神情难得地有了些波动。 她微微挑了挑眉,借着身高半阖着眼帘望向她,让这个对视带上了几分俯视的睥睨,“女朋友想给她的朋友介绍我,我也不能阻止。” 有些人,从陶栀的口中吐出需要连名带姓,还要加上一个没有意义的后缀。 而称呼她,只需要亲昵的三个字。 “谢谢你关心,我会让她少说点话的。”邬别雪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说完,视线暗示性十足地落在陶栀的唇上,狎旎地停留一秒。 陈霜看得清楚,于是面色微微发白,咬着牙从齿间蹦出三个字:“那就好。” 她缓了缓面色,又重新扯出个笑来,望向陶栀道:“小栀,我也拔过智齿。恢复期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唔,谢谢师姐,不用啦。”陶栀朝她露出温软笑意,“我女朋友帮我挂的徐老师的号,也有老师的联系方式,可以直接问她的。” “好了,不说话了,麻药过了会痛。”邬别雪垂眼牵过她的手,将手指一根根塞入她的指间,严丝合缝。 随后她掀起眼帘瞥向陈霜,唇边一丝轻佻笑意,明明是对陶栀说的话,却指向性十足,“我们回去了,跟师姐说拜拜。” 陶栀乖巧地点点头,朝陈霜挥挥手,眉目温软:“陈霜师姐拜拜。” 留在原地的陈霜攥紧了拳,眼睁睁看着两人般配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 回去以后的当天晚上,邬别雪做得很凶。 但不是粗鲁野蛮的那种凶狠,是夹杂在温和的频率里,掩藏在炽热的爱欲里,伪装得很好,让人没办法逃离的那种凶。 “太……太过了……”陶栀有些受不住,眼泪都摇摇欲坠,一边用掺了哭腔的声音讨饶,一边弓着腰想要逃离。 邬别雪摁住她侧腰,手下动作依旧,姿态从容得似乎呼吸都没乱,偏偏眼尾染红了一片。 “你求求我。” 她亲了亲陶栀的腿侧,继续诱哄道:“你说,求求师姐。” 那封情书送到邬别雪手里后,她再也没要求过陶栀喊她师姐,即使她很想再听一听这样甜软的两个字。 她克制得很好,偶有的几次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都是在夜里,伴着情欲,从她口里榨取。 今夜也不例外。 在理智和欲望一片混淆的边缘,陶栀会心甘情愿地、意识模糊地满足她无法控制的欲念。 今夜,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甜甜的[红心] 想请求各位看完正文的读者宝宝打一个完结评分~辛苦啦,谢谢大家[让我康康]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