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寒流》 第1章 《不惧寒流》作者:逐芒【cp完结】 简介: 余晖程应晓 一次乡村旅游项目,程应晓来到了山塘镇,原本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有了交点,他认识了很合他胃口的余晖,如果能让他当自己的小狗,似乎也不错。 余晖第一次见程应晓是在老家县城的病房里,那人疼的面色苍白,是拜他爸所赐,于是他成了程应晓的临时护工。但他发现这个老板不是一般的好说话,在他迷茫无助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在一起的幸福是真的,彼此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了对方生命中的一条歧路也是真的,一个想让对方回到正轨,一个在赌气,一别两年。 余晖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已经褪去青涩,他的气还没生完呢,得让程总好好哄哄他,没想到再次重逢又是在医院,那人单薄的身型陷在病床里,面色憔悴,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偃旗息鼓,只想重新回到他身边,无论再有什么样的风浪都不惧寒潮,好好守护这个孤独的小岛。 主病弱,剧情为病弱服务 标签:破镜重圆、病弱、病弱受、he 第1章 程总,再开15公里就到山塘镇了,今天到了之后,这边安排咱们住乡镇招待所,晚上跟城建和旅游的领导们吃个饭,具体聊聊山塘镇的脱贫旅游项目。助理赵天旻一边开车一边说。 嗯。程应晓应了一声,又低下头翻了翻企划书和资料,淡色的唇浅抿着,眼神略过车窗外的景色,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个项目是他硕士毕业后接手家里公司的头一个项目,他心里有些没底,深知自己虽是全国排行前三的a大商学院硕士,但却没有什么独立真刀真枪干项目的经历,也明白自己这张年轻的脸庞多半不会被人放在眼里,这次去山塘镇怕是一件苦差。 思及此,他微微叹了口气,打算闭眼小憩一下,这些天他从招标开始忙这个项目,加班应酬自是少不了,他从小身体就不算好,免疫力低下时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七岁时一次病毒感染引发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所幸病情较轻,只是连轴转的工作对他身体消耗极大,但他从小就是个心气很高的孩子,不愿自己的灵魂锁困于病体之中,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完成的很认真,作为程氏集团董事长的独子他并不是一个草包。 车子在省道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不多时程应晓就睡着了,心里装着事他睡得并不踏实,迷迷蒙蒙中又梦见了从前的事。 他出生于a市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李泽是a大文学院的教授,母亲程敏则经营着一家地产公司,两人是青梅竹马,大学毕业后两年就结婚了,又两年有了程应晓这颗爱情的结晶,李泽心疼妻子怀胎产子的辛苦,程应晓出生后便断绝了再要孩子的想法,于是小程便在父母的疼爱下锦衣玉食的长大了。 七岁时程应晓查出再生障碍性贫血,病情紧急需要输血治疗,但程应晓血型为稀有的rh阴性b 型血,医院血库供血不足,危机关头急诊科打扫医疗垃圾的一位妇女说,自己就是这个血型,上次儿子调皮摔破了头需要输血时查出来的,愿意为程应晓输血。 夫妻二人在紧急关头下接受了这位女士的帮助,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得知这女人的丈夫是个酒鬼家暴男,便请律师帮助这女人离了婚,并执意将女人的儿子转入程应晓所在的学校并为他负担了学费。这小男孩就是赵天旻,小程应晓两岁,在程氏夫妇的资助下也考上了a大,读了土木工程专业,中途入伍当了两年兵,读完本科后来到程氏给程应晓当助理,两人关系很是亲厚。 后来程氏发展的越来越好,善良的夫妻俩便有意投身慈善事业,因为儿子的原因,他们联系了稀有血型基金会,愿意为这些人提供一些物质上的支持,对基金会所帮扶的部分适龄儿童进行教育资助。可天不遂人愿,程应晓14岁时程敏在一次资助活动中车祸身亡,李泽为了保住妻子的心血程氏地产只好从a大辞职,将程氏延续下去,他深知自己不能倒下,基金会还有不少儿童需要通过教育改变命运。 看着父亲操劳的样子,程应晓也更加努力地读书,去年父亲突发心梗撒手人寰,公司便交到了他手上,一夜之间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如今他也到了延续父母心血与事业的年纪,这次这个项目要是做起来,不论是对山塘镇的村民还是程氏来说,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车窗外风景静止,车子缓缓停下,赵天旻从后视镜中看了看程应晓睡着的脸庞,脸色还是不好,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他走出驾驶座,拉开后座车门,轻轻晃了晃程应晓,轻声道:哥,醒醒,咱到了。工作时他称呼程应晓为程总,私下里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他哥。 程应晓睁开眼睛,眼神中是挥散不去的疲惫,他看了看车窗外,已经到乡镇府门口了,便抬步下了车,一阵微风吹过,他感到脑袋里清醒多了,便对赵天旻笑笑说走吧。 赵天旻神色并不轻松,对他说:哥,你脸色太差了,最近这么连轴转你肯定吃不消,要么一会儿我跟书记说说,明天咱再和他们吃饭吧,今儿刚到,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没事小旻,就今天吧,明天后天事儿还多着呢,拖不得。说着一只手拂过赵天旻的背,推着他朝书记和几个等待他们的村干部走去。 刘书记,几位村长,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程应晓走上前与几位村干部打招呼,赵天旻也跟在后面微微颔首,几个村干部对他俩态度态度并不热络。一番客套话之后,一行人来到一户带独院的农家乐,饭桌上推杯换盏,刘书记想在饭桌上探探程应晓的诚意,毕竟乡村项目不好做,只图捞一笔的资本家多的是,大老板们挣一笔拍拍腚跑了,苦的可就是镇上这些村民了。几个村长心里也各有盘算,饭桌上气氛不算轻松。 程应晓想把这个项目干成,无意把关系弄僵,于是一边敬酒一边展示自己的诚心,一顿饭下来,刘书记很是欣赏程应晓,笑着说:今天刚一见程总时,我还想着哪来的粉面小生,怎么干得成农村这么复杂的项目,如今看来啊,程总道是诚意十足,年轻人真是前途无量啊。 一顿饭吃完,哪怕赵天旻替他喝了不少酒,程应晓也没少喝,此刻已是头晕眼花。强打精神送走了几位干部,和赵天旻走回了招待所。一回屋他就脱下沾满烟酒气的衣服,走进淋浴室洗了个澡,洗完后立马躺上床,心里想着得尽快休息,明天赵天旻要随上家村村长去水库边看看景,而自己则要和下家村村长去沙棘林看看,山塘镇的沙棘质量好,产量高,如果能从沙棘下手,实现一二三产业融合,对于可持续性创收来说是一条可选的好路子,程应晓想着,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两人分头行动,程应晓跟随村长来到沙棘林,如今正是国庆,山里的秋风已经凉透了,吹得程应晓的外套猎猎作响。沙棘基本已经成熟,一片绚烂的橙黄,周围山峦叠嶂,景色很是宜人,只等冬天沙棘果冻住便于采摘,程应晓心里盘算着,于是向村长问了这片沙棘林的产量,听完后程应晓又面临着一个难题,这沙棘产量不足以供应一个小加工厂,这样无法形成产业链,效益必然不会太好。 于是他沉吟片刻,登高望远,指着斜对面山坡的树林问村长,那一片是什么林? 李子树林,村长回答说原本早先也是沙棘树的,后来上头要求我们搞采摘园,要求我们农业多产化,沙棘树全是刺,果也容易破不好摘,那一片就改种李子了,再后来采摘园也没做起来,李子收成虽然还行,但是这片李子总产量不大没果商专门来这儿收,大家也赚不了几个钱。 程应晓听完,跟村长说村长,我想把这片李子重新改种沙棘,这样沙棘产量上来了,旁边可以盖一个小加工厂做沙棘汁,也可以解决一部分村民们的就业,咱们把沙棘汁的品牌打出去,多吸引游客来咱们这参观采摘游玩,咱们这旅游村就能干起来了。 村长听了觉得可行,就带程应晓去了李子林,并喊来了那十几户果农,大家聚在一起说了这个事,却没想到果农们都不愿意,其中几个脾气爆的甚至破口大骂,言语不堪入耳,程应晓试图平复大家的情绪,却不想大家约说越激动,根本听不进去话。 我们挣俩钱容易吗?总折腾我们,上次那什么脱贫的项目到后面根本就没人管。 我看又是什么老板什么经理的来捞钱的吧。 沙棘种得好好的要改种李子,李子种上我们是时间精力都花了,现在又要改回种沙棘,什么意思! 你年纪这么轻干过农村项目吗?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村民们的不满声不绝于耳,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程应晓几次想说话却插不进嘴,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第2章 村长站出来相劝,一个叫余勇的果农却突然暴喝:本来沙棘种得好好的,非说有什么领导让改种李子,我们没种过李子,第一年收成不好没挣着钱,第二年采摘园来客人了挣了点钱,第三年采摘园就冰了,又亏一年,第四年第五年靠给果商收果子勉强挣了点辛苦钱,现在又要改种沙棘,当我们农村人好欺负啊,你们一声令下,随便玩我们,凭什么,有几个臭钱就把我们踩在脚下,我跟你们拼了! 说着,他突然拎起一把铁锹朝程应晓砸去,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村长和程应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程应晓堪堪避开了头,肩膀却被铁锹把砸中,余勇使了十足十的劲,程应晓哪经得住这一砸,痛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没来及护住腰,砸在了石阶上。 第2章 只听程应晓痛哼一声,重重砸在了石阶上。 村长见事情闹成了这样只先瞪了余勇一眼,然后赶忙俯下 身去看程应晓,只见他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嘴唇更是血色尽失,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看到他这个情况,村长赶忙叫了救护车去最近的县医院,并打电话告知了赵天旻。 其余村民见事情闹大赶忙作鸟兽散,尤其是余勇,赶乱溜之大吉了。 余勇回到家中,发现上大学的儿子余晖趁着国庆假期回家了,正在帮沉疴难起的母亲洗头。余勇的妻子刘丽于一年前查出胃癌中晚期,家里四处借钱凑钱做了放化疗和切除手术后,延缓了病情发展,只是如今看来预后并不好,肿瘤有复发倾向。这次余晖回来就是带母亲入院继续做治疗的。 余晖正帮母亲洗着头,听见大铁门吱嘎一声响,抬头一看是父亲回来了,便问道:爸,你干啥去了?他知道父亲嗜酒打牌,多少有点不放心。 今早去看李子林了,去他娘的村委会,一天天就知道折腾人,老子教训人去了。 余晖一听心头一紧,他是全镇唯一一个考上211的大学生,多少知道其中的利害,紧忙追问:教训谁?你们把人咋样了?为了啥事啊? 余勇听到在城里读大学的儿子反应这么大,心里多少有点儿犯怵,嘴上却不愿落了下乘,回道:还不是又一个什么总,也是来搞什么旅游村项目的,毛头小子一个,说不让种李子树了。 话音刚落村长就进来了,对着余勇喊道:你呀你呀,这么冲动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给人打进医院,现在怎么办,人家让你赔钱,你赔得起吗? 余晖一听更是着急了:人进医院了?现在什么情况,严重吗? 村长忙说:我就是来说这事的,你爸轮铁锹棒子把人打进医院,我叫个救护车的功夫人就跑了,太不成样子了,你说这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啊?现在人家助理已经跟救护车给人送县医院了,小晖啊,你也跟我去一趟医院吧,你看你爸这样子没法跟人沟通。 余晖叹了口气,答应了,快速给母亲冲洗完头发上的泡沫,跟着村长出了门,坐上村长的小摩托车去了县医院。 急诊科病房里,医生刚处理完程应晓的伤口,腰椎错位,肩膀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好在没出血。他只昏了一小会儿,在救护车和赵天旻赶到时就恢复了意识,刚恢复意识的一瞬他就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淹没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咬牙挨着,撑到打好石膏,带好腰托,吃了一粒止痛药,面如金纸得等待药效发作,此刻刚换上不久的病号服又逐渐被冷汗浸湿了。 赵天旻看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也找不着机会问问他事情的经过,可偏偏村里那群人也是一个都找不着,气得他在病房来回踱步。 这时村长带着余晖快步走到了单人病房门口,赵天旻看到后立马把他俩拉到门外问:怎么回事,人怎么伤的。这位是? 是村里果农拿铁锹伤的,这是打伤人家的儿子。那人听不进去话,我看跟他沟通费劲,就给他儿子带来了,这孩子是我们村的大学生,叫余晖,后续治疗跟合作啥的,就咱们商量吧,您看行吗?不知道程总伤得重不重村长一边讲完了前因后果一边没底气的挠了挠头。 余晖路过病房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躺在床上,并没看仔细,这会听村长讲完事情的经过,自觉理亏,如今看到穿着体面面色不善的赵天旻更是明白这次父亲是打了惹不起的人。他虽然在大城市上大学,但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得扯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低声说:赵先生,真抱歉,是我父亲太冲动了,他打伤了人,我会负责的,您想怎么解决我都配合,只是我能不能先看一下程先生的检查报告 他的本意是看看检查报告和治疗费用,看看究竟要赔多少钱,却不想赵天旻误会了他的意思。 余晖是吧,你难不成觉得我们想借这个事讹上你们家,然后靠威胁你们来推进项目吗?赵天旻本来对这个项目就又些没把握,知道他哥在乎这个项目,如今才来山塘镇两天程应晓就躺进医院了,心里更是又急又气,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余晖张了张口不,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一时竟无法组织语言,正急得犯愁时,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痛哼,赵天旻也听见了,赶忙回头向病床上的人看去。 只见程应晓刚起身就又跌回了床上,此刻正半侧卧在床上微微喘息,他立马走到床边把他扶正了躺好,嘴上却不饶人哥,你又折腾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拿毛巾帮他擦去了脸上的细汗。 程应晓平复了一下呼吸说:你别着急,我问题不大,外面是谁啊,我听见你朝别人发火,一时着急,撑了一下。 村长和伤你那人的儿子来了,村长已经给我说了怎么回事,那小孩说要负责呢。 给他俩叫进来吧,这项目还得继续做,这事就算了吧。 哥! 去吧。 赵天旻只好将两人带进病房,程应晓看见两人局促不安的样子,便先让赵天旻搬来俩凳子放在病床边,让人先坐下。 村长,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这项目我还是要做,我希望您能帮帮我,再跟大伙说说改种沙棘的目的,我能保证,这项目从我手上开始,我肯定不会中途撂挑子的,请大家相信我,如果大家接受了,今天这事就算了吧。 村长迟疑了片刻程总啊,今天这事是我们的人不对,您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看得出您是个负责的人,也有能力开这个项目,我会回去劝劝大家的,这孩子是打伤您的老余的儿子,我带孩子专程来给你道个歉。 程应晓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坐在病床边的少年,一头碎短发洗得清清爽爽,上身穿了一件纯色黑t恤,半新不旧的,下边是一条灰色运动裤,洗得发白,脚上一双旧板鞋。个子挺高,身上的肌肉紧紧的,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练出来的。未经修饰的五官也挺出众,尤其是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只是眼神里丝毫没有自信的神采,反倒是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自在的神情。 余晖怔愣了一下,程总,对不起,今天这事是我爸的不是,我替他跟您道歉,对不起,我,我会负责的。 程应晓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着个脸的大块头说起话来冒着一股天然呆的傻气,话说得很诚恳,语调中却有掩饰不掉的自卑和担忧。他不禁笑了一声,产生了逗逗这个毛头小子想法,忍着痛问:你想怎么负责啊? 我,我会给你把医药费补上的,另外,我爸那边,我会跟他说清楚情况,改种沙棘。 你不是还在上学吗?听你爸说家里这几年也没赚着钱,你怎么给我补医药费啊? 我学费是助学贷款,平时我还会打工,我,我再攒几个月,一定给你补上医药费。 行了,医药费的事以后再说,这两天我助理还要继续跟项目的事,你回学校之前就给我管管饭吧。程应晓说完这一大串话,疼得倒抽了口气,他心里挺喜欢这憨里憨气的男孩,根本无意为难他,便让他跟村长一起回去了。 又折腾了一天,止痛药也开始起效了,里面的安眠成分勾得程应晓昏昏欲睡,他强打精神给赵天旻交代了明天的工作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赵天旻刚打开病房门就看见余晖两手提着东西站在病房门口,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于是轻轻掩上病房门,低声跟他交代:昨天夜里伤口发炎发烧了,现在人还没醒呢,我给他用凉毛巾擦了擦,体温还没降下来,你再给他擦擦,等他醒了给他吃点东西再让护士挂退烧针。程应晓是被余勇伤的,赵天旻使唤起余晖来也是毫不手软。 余晖点点头,轻声走进病房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放下手中的两个保温袋,安静地坐在了病床边的凳子上。他看向病床上昏睡的人,嘴唇烧得干裂起皮没什么血色,两颊上却有病态的绯红,眉头微微蹙着,额前的头发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一撮──一张染着病态的清冷的面庞。 第3章 他不太知道该怎么照顾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只能从毛巾架上取下一块干净的毛巾,用凉水浸湿后轻轻敷在他额头上,触及到皮肤的那一刻,他还是被灼热的温度烫得一愣,心想还是得继续物理降温,于是又洗了一块毛巾,将手伸进被里给他细细地擦四肢。 他折腾了一会儿,昏睡中的人无意中发出几声忍痛的轻呼,乌黑的双睫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章 见他醒了,余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刚才拿湿毛巾擦拭他膝弯时,手心中微烫的感觉还没散去,他一时不知道如何与程应晓相处,只怔愣了一下,呆呆地问:你醒了,好点了吗? 程应晓烧了一晚上,睁开眼时头昏脑胀的,嗓子也是又疼又干,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他感觉好点了吗,脑袋才开始缓慢运转,想起这是昨天那个傻小子,今天这是给他送饭来了。于是他缓缓点了点头,张了张口说:麻烦你,扶我去趟卫生间。一开口他自己也愣住了,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 余晖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从他低微的声音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双手环住程应晓后背,稳稳地把他拖了起来,即便动作很缓慢,程应晓还是因为供血不足血氧过低而头晕难耐,烧了一整晚的四肢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没力气也就罢了,偏偏浑身肌肉都叫嚣着,一抽一抽地泛着酸痛。他只好闭着眼睛缓缓,他和余晖不过一面之缘,无意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便咬着牙一声没吭地扛过了这阵难受。 待眼前清明些了,他才顾得上看一眼余晖,男孩蹙着眉,眼神中似乎有些担心,轻声问:程先生,哪里难受?程应晓心想,肯定是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别人了,忙说:没事,我供血不太好,早晨起床有点头晕,不是大毛病,只不过我现在有点使不上劲,还得麻烦你扶我去卫生间。说完,露出了一个随和的笑容。 余晖点点头,撑着他坐到床边,待他穿上拖鞋,又扶住他的腰身和肩膀,让他借自己的力站起来,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又轻又缓了,程应晓还是晕得难受,几乎大半力量都倚在余晖身上,他咬了咬舌间让自己头脑清明一点,双腿却没有一点力气,微微打颤,缓缓迈开步子往前走,短短一段路,程应晓走得微微喘息,前额上冒出点点细汗。余晖感觉到他的力气快要耗尽,怕他摔倒,扶他的手又使了点力。走到厕所门口,程应晓轻轻推开他的手,温和地说:麻烦你,在这稍等我一下。扶着门走进了卫生间。 程应晓走进卫生间,抬头看到了一面镜子,县医院条件有限,单人病房的卫生间也很是狭窄,镜子也旧旧的,模模糊糊的,他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的脸,干燥起皮的唇,乱糟糟的头发,脸色很差。他转过头去,一手撑着洗手池,一手脱下病号裤,他手上没劲,忙活半天才解决好个人卫生,侧身洗手,他作为再障患者很容易感染,因此卫生消毒工作总是做得很仔细。洗完了手,他又拿起卫生间的一次性牙具和纸杯刷了牙。 门外的余晖等了好半天才听见冲水声,看到程应晓拉开门走出来,上前去扶住他,程应晓朝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余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程应晓看到他这副清澈的傻样,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又是一番万里长征,程应晓总算回到了病床上,休整了一晚上的体力就这样迅速地耗尽了,他扯过被子就想躺下,听见小男孩说话了:程先生,先吃点东西再睡吧,等会儿要打针,空着肚子估计要难受,我帮你把床摇起来吧。程应晓听了后点点头,心里想着,这小子还挺细心的,他还挺喜欢这个呆头呆脑的男大学生的。于是,即便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还是对他说:你可真细心,我确实有点饿了,那就又麻烦你了,小余。 余晖听完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性格比较平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一点儿也不会伪装,他点点头,摇起病床又撑开小桌板,又手忙脚乱地抽出两张消毒湿巾来,一张给程应晓,一张自己擦手,擦完后打开保温袋,拧开保温盒,里边的小米南瓜粥还冒着热气,他把粥放在程应晓面前,又从保温袋中拿出一个小保温盒,里边是几个小包子。我不知道您爱吃什么,自己做了点病号饭,粥里没放糖但南瓜挺甜的,包子是素三鲜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不好吃的话,我再给您出去买点别的。余晖连动作带说话噼里啪啦一通,他心里挺没底,别人因为自己父亲住院,又是个大老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你吃了吗? 啊? 哦、哦、我没吃呢。 坐下,咱俩分着吃,我一个人哪能全吃完啊。说着,程应晓从旁边抽屉里取出赵天旻给他准备好的小饭盒。 你给我少乘点就行,你说你急什么,怎么不吃了早饭再来啊,耗到这会儿才吃,对胃多不好啊。 余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像一个接受了指令的机器人,程应晓的话好像给他设定了程序一般,等他回过神来,粥已经分好了。 他感觉自己像中邪了,快坐下吃吧,今天上午辛苦你了。程应晓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好,程先生。 我大你也就六七岁,你别叫我程先生了,多别扭啊。 那我叫你什么呢? 嗯,晓哥吧程应晓思索了一下,我朋友都叫我应晓或者晓哥。他心里挺喜欢眼前这个弟弟,多少怀了点私心。 好,晓哥,快吃吧。 你现在上大几?在a大?学的什么?程应晓舀了一小勺粥,边喝边问。 余晖吃完一个包子,咽下去回答:大二了,上的a理工,读的安全工程。 程应晓点点头国庆假期回家是要帮着秋收吗?停了停又问,学校生活有困难吗?平时生活费够不够用? 我家没啥地,就李子园那一点儿,这次回来是带我妈看病的余晖想到这一摊着难办的烦心事,声音低下去,半晌才接着说我平时自己会打零工,生活费够用。 程应晓听完半天没说话,病房里只有低微的喝粥声。妈妈什么病方便告诉我吗?你一个大学生顾得过来吗,用不用哥帮帮你? 余晖没想到程应晓会这样说,毕竟他们才认识两天,何况认识的开端并不算美好,他却愿意帮助自己。胃癌,已经晚期了我心里有数,知道治不好了,我就想让我妈少受点罪。他毕竟也只是个不到20的年轻人,面对程应晓的关心和帮助,他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化疗过了吗?现在妈妈在哪儿住院呢?程应晓看着余晖低下头,肩膀也卸下劲来,心里挺不是滋味,要么哥帮你送妈妈去a市住院吧,医疗条件好点,开学了你也方便照顾。 晓哥,我,我爸把你打伤了,你怎么还帮我呢?咱俩才认识两天,你不怕我是骗子啊? 程应晓轻笑了两声,你傻不傻啊,我又不是皇帝,你爸犯的错我还要株连到你啊,何况,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好孩子,不是骗子。 余晖虽然很不好意思接受程应晓善意的帮助,但是母亲流逝的生命,痛苦的病程让他顾不了这么多,他知道程应晓给到他的帮助,是靠自己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得不到的,他平息下心中的波澜,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程应晓,眼神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晓哥,你帮我的我都记住了,我爸这事我负责到底,可能一时半会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是我肯定不会赖账的,你出院之前我都照顾你,医药费和我妈住院的钱我慢慢还,成吗? 哥相信你,你别把这钱当成负担,先忙学业和妈妈的事,钱不急着还。程应晓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孩,不出一两年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个可用之才。那你平时都去哪儿打工啊? 我,长期干的有一个家教,一个星期去三次;还有一个快递站的分拣,一个星期去两晚上,剩下的就是一些临时工,有时候去发传单,有时候去帮别人卸货啥的。 还真不少,那你平时吃得消吗?有没有时间学习,可别本末倒置了。程应晓没想到余晖平时打这么多份工,略微吃了一惊。 我成绩还行,平时会有点累,不过习惯了就还好。余晖闷声闷气地说。 那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兼职,哥给你发工资? 不,不用了晓哥,谢谢你,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能力有限,去你们公司我怕干不好,这工资我拿着不安心,何况,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第4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吃完了早饭,两个人也逐渐熟络了起来,相处起来自在多了。吃过饭又说了一阵话,程应晓恢复不多的体力被彻底耗尽,靠在床头眼皮直打架,余晖半天没听见他的声音,转头一看,人已经靠在床头睡过去了。 他轻轻把病床摇平,给程应晓掖好被子,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下来了,但脸色还是不好,可能是病中昏沉,护士进来给他打上点滴也没被吵醒。 余晖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第4章 程应晓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病房里就他一个人,看来余晖已经走了,不知怎的,他心里竟觉得空落落的。他撑着坐起来,将枕头垫在身后,身上几个伤处又叫嚣着疼痛,好在不太剧烈,还可以忍受。他从床头柜上取下手机,处理了一阵工作,回了回消息,又给在a大附属医院的同学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住院床位的情况,预约了一张床位。挂掉电话,他靠在床头看着夕阳发呆,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余晖的身影 门被推开了,程应晓回过头来,看见余晖提着两包东西进来。晓哥,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不怎么疼,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呢,怎么又回医院了? 都说好了我给你管饭,还没吃晚饭呢怎么能走,而且刚才赵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还没忙完,回来估计得晚了,让我多待一会儿。 行,那就只好让你给我作伴了,你这是从哪儿过来的?程应晓说着,心里却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 赵先生让我去招待所取了点住院要用的东西,我怕外面饭不干净,回家做了晚饭拿来。 这20多公里呢,你怎么来的?累不累啊?程应晓心里挺过意不去。 我早上来的时候骑了自行车,不累,吃饭吧晓哥,中午就没吃,这会儿饿了吧。余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归置好。 我身上出了汗,黏黏糊糊的,我先洗个澡再吃吧。程应晓说着就要下床。 余晖看见忙按住他,别,晓哥,病房热水器不行,热水不够,你刚退烧可别又加重了,先吃饭吧,吃完我给接点热水烫几块毛巾给你擦擦。程应晓一听余晖要帮他擦,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尖悄悄红了,正想着怎么拒绝,余晖已经将床板支起来饭菜摆好了。 程应晓本来没什么食欲,却被这阵阵饭香给唤醒了,保温盒里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有一份山药排骨汤,清炒的肉丝油麦菜和一份番茄炒蛋。很家常很有锅气的味道。他忍不住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尝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真是好。 小余,你这手艺真不错,快坐下咱俩一起吃,你给自己带米饭了吗? 带了,晓哥,你觉得味道可以就行,我就怕不合你口味。 两人又坐在一块儿,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程应晓跟余晖说了预约了医院床位的事,让他准备好住院的东西和办手续的材料,差不多国庆结束也就能住院了,到时候程应晓也要回a市,顺便带上他们母子。 吃差不多时,程应晓已经感觉到了受伤的胳膊和腰酸疼的情况开始加重,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想换个姿势,却又牵扯到挫伤的肌肉,针扎一样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中冒了出来,他脸色一下惨白下来,嘴唇也褪去了血色。 余晖一抬头看到他满头细汗,面白如纸,吓了一跳,忙问晓哥,是伤口疼吗?是不是坐久了,我扶你躺下行吗?程应晓咬着牙不想痛哼出声,微微点了点头。 余晖调整了一下他的腰托,又扶着人躺下,心知是止痛药的药效过了,见程应晓逐渐疼得说不出话了,只好叫来了护士,给他加了一针安定的药剂后,程应晓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沉沉睡去。余晖知道他汗湿了衣服很难受,打来热水给他擦身,先擦去他满头满脸的碎汗免得着凉,又把手伸进被子里脱下他的病号服,快速擦干汗迹给他换上干净的上衣,又脱下他的病号裤,握住他的小腿,将他双腿擦干净,换上干净的睡裤。 盖好被子后,他坐在床边呆呆地盯着程应晓的脸庞,还没这么仔细地看过这张脸,尤其是现在这个人还给了他这么大的帮助,他从心里感觉晓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于是看着他清秀的眉眼,薄薄的眼皮,淡淡的血管附在上面,黑长的睫毛垂下来,鼻梁高挺,嘴巴没什么血色,又清冷又脆弱,可偏偏这个人一点都不冷情冷意,总是温暖的,妥帖的,看得余晖心里痒痒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几天时间过得飞快,这几天程应晓一边养伤一边在床上办公,余晖一边照顾他一边忙着准备妈妈住院的手续,赵天旻一边实地考察一边替程应晓应酬,几个人都忙忙碌碌,总算是把度假村的项目敲定了,于是在国庆假期结束的倒数第二天,几个人启程回a市。 赵天旻从公司调来一辆保姆车,司机开走了程应晓来时的轿车,赵天旻开着保姆车,程应晓带着腰撑坐副驾,把后排空间整个放平让刘丽平躺,余晖坐在她旁边。两个小时车程程应晓还是有点受不住,坐了半个小时就倒出片安定吃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车里安安静静的,一路无话。 白色保姆车缓缓在a大附属医院门口停下,程应晓醒转过来,对余晖说到了,手续都办完了吧,带你妈妈直接去住院部吧,需要我陪你吗? 谢谢晓哥,不用了,你快回家好好休息吧,伤还没好全呢?谢谢你,也谢谢赵哥。 赵天旻下车帮余晖把刘丽转移到轮椅上,程应晓也想下车,刚推开车门余晖就看见了,合上车门说:别折腾了晓哥,你腰受不了,我们这就进去了,你好好养伤,我这边安顿好了去看你。 程应晓点点头,赵天旻做回驾驶室,几人告别后保姆车又汇入了车流中。 余晖顺利地给母亲办好了住院手续,安顿母亲在病房睡下后,和医生商讨了后续的治疗方案。病情发展到现在,几乎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医院能做的也只是让刘丽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少承受一些痛苦,但癌痛到了晚期确实是人力难以去抗衡的。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余晖心里像在下细密的小雨,刘丽确诊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母亲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但是现在真的要面对至亲的痛苦和死亡时,他还是不能接受,心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在病房外缓了缓,整理好心情才推门进去。 刘丽已经醒了,只是身上没力气,躺在床上发呆。余晖走过去坐在床前说:妈,感觉怎么样,你别担心,这边医院好,咱们好好治病。 儿子,你实话跟妈说,住这医院得多少钱?今天送咱们来的那个老板,为啥帮咱们啊,你上学怎么办?刘丽一口气问了一大串,累得连连气喘。 妈,你别多想,程老板心好,我爸伤了他,我去医院照顾了他几天,他知道了咱们家的情况,愿意帮我们,你放心,他帮咱们我都记着呢,住院的钱我自己能掏,不会再麻烦他了,你就安安心心治病吧。 儿子,妈妈又拖累你了,好不容易把书读出来了,现在又得天天跑医院,要不咱们别治 不等刘丽说完,余晖立马开口阻止:说什么呢妈,我从没觉得你拖累我,你陪着我,我才好。 余晖不忍看母亲伤心无措的模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借口买饭,出了病房。他从小到大没欠过别人人情,又没欠过钱,他性格内向,人又勤快,比起开口借钱请人帮忙,他更愿意自己多打两份工。但此时不知怎的,他吹着医院傍晚的风,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今天坐了这么久车,不知道他腰受不受得了,有没有好好休息,如果此时能听到他的声音余晖不敢再想下去,怎么才短短几天,就会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了呢?何况,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估计也没什么交集了吧,仅存的联系就是自己欠他的钱和人情。 可,问候一下总是应该的吧。余晖想着,打开了聊天页面。 晓哥,我妈妈已经顺利住院了,和医生简单沟通了一下治疗方案,你怎么样,伤口疼不疼,吃晚饭了吗? 余晖把手机熄屏放进口袋,买好饭菜回到了病房。 拿出手机,没想到程应晓已经给他回了消息。好,后续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说。 余晖觉得心里很熨帖,怎么回有这么温暖的人呢,让人忍不住想依靠 晓哥,剩下几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另一头,程应晓看到消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一到家门口就几个伤处就疼得受不住,尤其是腰背,肌肉僵成一片,赵天旻半扶半抱地把他送回家,喂他吃下药后就去忙工作了,程应晓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随便垫了点饼干就在电脑前忙起来,直到收到余晖的消息,才短暂地从工作中抽身出来。 第5章 我没事,已经吃过了,别操心了小朋友。 吃了什么?明天就要去上班吗? 随便吃了点,明天得去公司,你呢,明天也得上课了吧,回学校方便吗? 你是不是随便对付了两口,根本没吃正经饭,我回学校方便,你也别操心啦。 好吧,那我先工作,你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记得吃饭! ok 聊天到此结束,但不知怎么的,余晖心里好受了不少,程应晓就像有魔力一样,总能轻易熨帖他的情绪。 第5章 暮色四合,程应晓合上电脑,缓慢地托着腰背直起身来,眼前明明灭灭地闪着光斑,有点低血糖了,他缓了一会,才走到冰箱前。 依旧没什么胃口,但余晖刚才提醒他要好好吃饭,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想给自己找罪受。打开冰箱,一排电解质水,一排果蔬汁,一袋全麦面包,又在角落里找出一袋还没过期的牛奶,速冻层里有一袋馄饨一袋汤圆。他平时应酬多加班多,没什么机会在家吃饭,因此对厨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冰箱里也就只有些应急的食物,豪华的嵌入式双开门冰箱成了这个家里冷冰冰的摆设,可怜兮兮的。 程应晓手还没好,腰也吃不住力,做不了馄饨和汤圆,何况他也没什么胃口,更不想吃冰的,于是烤了一片面包,热了一杯牛奶解决了晚餐。 吃了吗?手机弹出来一条消息,是余晖发来的。 程应晓拍了一张照片回复:正吃呢。 余晖看着图片里可怜巴巴的大半片面包和一杯牛奶皱了皱眉,可真能凑活,明明还在养伤,大晚上就吃这么两口猫食儿,也没补充点维生素啥的。思来想去他发了一条:明天几点下班,能不能陪我去趟超市,我想给我妈买点日用品。 程应晓已经承诺过余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帮忙,何况只是逛超市这样一个小请求,他也乐意和余晖一起,自然答应下来,把公司地址发给余晖,告诉他六点钟到公司就行。 第二天下午五点四十五,余晖已经走出地铁站来到程应晓公司楼下,大楼里的员工已经下班了,三三两两地往外出,前台的工作人员也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看到他走进来,微笑着问道:您好,请问找谁,有预约吗? 我找程总,好像没有预约。 是余晖余先生吗? 是的。 程总交代过了,您坐电梯上8楼,左转有一间会客厅,请您在那儿稍等一会,程总结束后会去找您。 谢谢。 余晖走进电梯,看到1~8层都是程氏的办公楼,楼上两层是程氏的餐厅,一层是员工食堂,一层是招待客户的宴会厅。再往上则是另外几个小公司的办公场所,一层一企。 到达八楼,电梯门打开,余晖刚往左边走,就看到一间磨砂玻璃半透明的小会议室,程应晓和几个经理主管模样的人一边翻看电脑和资料,一边讨论着什么。 余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不得不承认,程应晓工作时的样子很有魅力,虽然在拧着眉思索,但眼神却是坚定的,他总觉得程应晓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他看见程应晓又笑着拍了拍旁边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的后背,说了句什么,里面几个人都笑了。真奇怪,明明长着一副清冷傲气的脸庞,一开口却总是这么有亲和力,余晖明白,程应晓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和善,他并不特殊,何况,这些都是和他携手同行的同事,而自己,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就算让他进会议室去听,估计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余晖回过神来,往会客厅走去,心里却有些沉沉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于是他就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发愣。 他本想着从明天开始母亲要进入下一疗程的治疗,自己学校医院两头跑必然是顾不上关心程应晓,可他伤还没好,自己得负责任,于是打算今天和他去超市,给他买点吃的,可现在,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和他去超市了,他自以为的责任,程应晓需要吗?这会不会反而成为他的负担呢?他也有点想不清楚,自己总是没由来的担心程应晓,是责任还是别的什么呢?如果是别的不,没有别的,只是责任。他看着窗外,心里一团乱麻。 发什么呆呢? 余晖回过神来,发现程应晓已经拿着腰托和外套站在门口,正看着他呢。 没,晓哥,你工作结束了?余晖抬头打量了一下程应晓,脸色并不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疲惫肯定是伤处又疼了,一晚上没睡好,还上了一天班。 那咱们现在就去超市还是 晓哥,那个,我下午煲了汤,给我妈送去了一份,还有一份给你带来了,还热着呢,你先垫点,咱们再去吧。 你在哪儿煲的汤? 学校食堂,我之前在食堂打过工,借了食堂的灶。余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保温桶。 沙发有点软,程应晓刚坐下一会儿就有点坐不稳了,腰间又酸又痛像从骨缝中冒出来的,又喝了两口汤,实在坚持不了了才开口:小余,能帮我戴一下腰托吗? 疼得厉害吗?余晖立马拿过腰托,一边小心地给他戴一边问,语气有几分着急,手指触到程应晓的腰时,他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腰部的肌肉僵成一片,简直没有什么温度,不知道已经疼了多久了。 没事程应晓汤喝得差不多了,把保温罐推到一边。 余晖已经对他毫无参考价值的回答习以为常了,说我帮你捂捂,行吗?不等程应晓回答,余晖的手已经轻轻敷在了他的腰上。余晖动作缓慢地帮他翻过身来,让他趴在沙发上,不给程应晓拒绝的机会,暖烘烘的大手慢慢帮他按揉僵硬的肌肉。 或许是一晚上没睡好又累了一天,又或许是余晖的按 摩使他放松下来,不出一会,余晖就听见了他有规律的浅浅的呼吸声。于是拿过他的衣服给他盖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腿上,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睡颜。 程应晓睡得不沉,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余晖在盯着他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睡着了,等急了吧,现在咱们就走,去超市还来得及。 晓哥,你肯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刚才只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你这睡眠质量不行啊。 程应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着腰就要起身,余晖赶紧服了他一把,说:先消消汗,不然出门要感冒了。 二十分钟后,程应晓开着车载着余晖来到了超市的地下车库。 你妈妈缺什么东西? 想给她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再给她买个擦脸油和润唇膏,挑一块软点的浴巾。 说着两人来到食品区,余晖拿了两大包苏打饼干,又提了两盒鸡蛋,接着走到蔬菜区,买了南瓜、山药、猴头菇和菠菜,在海鲜区买了两盒鲜虾仁 程应晓看着小推车里成双的食材,问他:买这么多能吃完吗?别放得不新鲜了。 你一份我妈一份,这些都是对胃好的食物,而且都容易做,我最近有可能顾不上给你送饭了,所以得给你囤好粮,免得你糊弄自己。 不用,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余晖说:说好了要负责到你恢复的,何况你现在是我的债主。 程应晓拗不过他,弱弱的说:那咱俩再去挑一个煮蛋器,我做饭不太行。 余晖猜到他做饭不行,但没想到这么不行。忍不住笑了:晓哥,你这叫工作中的巨人,生活中的矮子。 程应晓也被逗笑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采购完毕,余晖结了账,程应晓抢不过他。两人分好东西,回到车上。程应晓先开车把余晖送回学校,临走时,余晖又把猴头菇拿走了,晓哥,菌类不好做,不熟会食物中毒,这种高难度食材你还是别挑战了,我煲好汤给你送过去。 行了,别管我了,你去学校的时候妈妈怎么办? 这两天已经在找护工了。 行,有事再联系我,钱的事不着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晓哥你快回吧,路上慢点开。 嗯,走了。 回到家里,程应晓先给自己消消毒,手提袋也消消毒,换下外衣放进洗衣机里,洗过手后开始归置食材。 冰箱一点一点被各种余晖严选食材填满,冰箱内暖黄色的照明灯把食物照的诱人又温暖,程应晓的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填满了 第6章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被余晖按摩睡着后,在沙发上眯的那二十来分钟,比他在家里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一夜还舒服,特别解乏,而且和他待在一起,总觉得特别放松。 程应晓今天本想让余晖开车的,却没想到他怯懦地说自己还没考驾照,原因是没有闲钱也没时间。程应晓听了没说话,心里却悄悄想着等余晖忙过这一阵,就去驾校给他报名,不然等毕业了又累又不方便。 另一边,余晖自然没想这么多,回到宿舍,提前收拾好明天去医院要用的东西,他准备一大早就去食堂把饭做好,上午上完课就直接取了饭去医院,下午得把护工找好,明晚开始就住在医院陪妈妈。一边想着,一边进入了梦乡。 第6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余晖忙着找护工,和医生协商后决定先让母亲做一期化疗,如果效果不好就直接进行姑息治疗了。余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了医院,看母亲被癌痛和化疗副作用折磨的面黄肌瘦,呕吐不止,心里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不在医院的时候,他要么是在学校上课,顺便在食堂做病号餐,要么就是忙里抽闲去打零工,家教已经停了,他现在心理压力过大状态不好,怕耽误别人孩子,于是只能去干日结的快递分拣。这活纯靠体力,一晚上下来累得他连抬胳膊的劲都没了,却没时间睡觉。 短短一周,身心的双重压力把他折磨的面容憔悴,瘦了一圈。 两人这一周都各自忙的脚不粘地,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 程应晓有时也会想起余晖,但下一秒就会被身边的人或手边的工作给打断,没有给他深想下去的机会。明明上班时还想着那小子好几天没来消息,下班该给他发个短信关心一下,但一下班又被拉去应酬,等回到家,脑袋已经被酒精干扰的不怎么清醒了,往往是头又痛又沉,却睡不着觉,于是草草吞下一颗止痛药倒头就睡。 程应晓没想到,在没有联系的第八天,他突然见到了余晖。 下午五点半,程应晓接到了前台的电话,说一位余先生在楼下,有东西给他。他赶紧让前台把人带上来。 笃笃敲门声响起。 程应晓抬头,就看见男孩提着一个保温袋站在办公室门口,穿的还是那件棉短袖,外面套了个薄外套,运动裤,刷的泛白的板鞋。头发有点乱,眉眼间是遮盖不住的疲惫,瘦了。 快进来,坐那歇会儿。 程应晓抬了抬下巴,示意余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晓哥,没打扰你吧,我忙忘了,也没提前跟你说一声就来了,而且这几天都没顾上给你送饭。 程应晓有点摸不清余晖是在履行承诺还是在关心他,只是不清不楚地说: 最近你医院学校两头跑,肯定忙,我这边有食堂,不用麻烦你给我送饭。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今天能吃的你做的饭菜,算我有口福了。谢谢小余。 余晖笑了笑,依旧没什么精神头,只说:是我运气好,没打电话也正好赶上你在公司, 今天做了猴头菇鸡汤,炒了山药荷兰豆和京酱肉丝,快趁热吃吧。 程应晓看了看他眼下的乌青,又看了看他强打精神的模样,没多推拒,坐在他身边开始吃饭。他平时应酬多,酒局上推杯换盏,侃侃而谈是免不了的,但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里,他吃饭却不爱说话,不是因为遵守老祖宗 食不言 寝不语的教诲,而是因为,他吃饭时特别爱神游。 比如现在,他一边品味着美味的鸡汤,一边思考,这小子莫非是天生厨神圣体,怎么做的饭这么香,家常又有锅气,能够尝出调料很淡,但是该提的味儿都提出来了,让他感觉自己过去26年的饭都白吃了。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余晖已经栽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呼吸声有点粗粗的。程应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头发长长了些,又些凌乱地盖在眼睑上,嘴巴微张,喉结上下起伏着,外套敞着怀,隔着t恤显露出若隐若现的薄肌,一张年轻的面庞,强健的体格。 程应晓没舍得打扰他的好梦,拿出一个薄毯给他盖上,默默地吃完饭,回到电脑前工作。半个月了,肩膀骨裂的地方已经基本愈合了,错位的腰椎也好多了,只要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就不会有搓骨扬灰般的疼痛了,只是微微有些刺痛。 余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陌生的天花板,接着视线下移,看到一个陌生的沙发,一抬头,对面坐着一个人,戴着副银边的方框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 程应晓抬头,对上余晖的目光: 醒了?睡得好吗? 余晖从没见过程应晓带眼镜的样子,加上没睡醒,一时看怔愣了:醒了,晓哥,你近视啊? 有点散光,是不是看不习惯我带眼镜?程应晓笑了笑,抬手把眼镜摘掉了。 这样很好看。余晖嘟哝了一句。你这沙发是不是有魔力啊,怎么谁坐上去都会立马睡着? 程应晓指指他眼下的乌青:是你太累了,这几天怎么过的?护工找到了吗? 嗯,现在已经开始化疗了,我基本上都待在医院,有课才回学校。 不止是这样吧,你是不是还熬夜打工了?程应晓很清楚,住院需要一笔对余晖来说不小数目的钱,而他肯定不会开口找自己借的,只能去打工了。说吧,夜里去哪儿上班了? 余晖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提打工这茬事儿也能被程应晓看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在快递站分拣的事和盘托出。程应晓听完后半晌没说话,他考虑了一会儿才开口:小余,我这边需要一个助理,生活和工作方面都需要一个人来协作我,你妈妈住院,你现在本来就得做饭,不如顺便把我的饭也给管了,然后我再慢慢带你接触公司的业务,你来当我的助理,愿意吗?说完后他又补充道:不过做我的助理还有个条件,住到我家来,方便给我做饭,怎么样? 余晖要是还听不出程应晓这是有意帮他,他这20年就白活了,他知道,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不但能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还能学到不少技术,积累经验,不论有没有私心,他都难以拒绝这份好意,更何况,他听完程应晓的话后,总觉得能更接近他一点,这对他来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的心陷入了莫名的悸动 第二天,余晖收拾好常用的生活用品和几套衣服站在了程应晓家楼下。一定是因为程应晓家离学校和医院都很近很方便,并且这样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他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内心中隐隐的雀跃 程应晓家住在程氏地产的一处高端楼盘,是一个价格中上的住宅小区,位于市区二环。这个小区楼房朝向好,楼间距宽大,绿化也丰富美观,更重要的是附近除了附属医院和几所不错的学校,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抢手的住宅楼。而程应晓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城郊的别墅,也是图个方便,这里看病上班都离得近。 他按响单元楼下的门铃,程应晓很快开了门,让他坐1号梯上顶层。刚出电梯,就见程应晓穿着一身柔软的米色家居服,腰上捆着护腰,在家门口等他,身后的房门大敞着。 入职愉快,余助理。程应晓含笑说。 晓哥,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你想招什么样条件的助理招不到,我也说不出谢谢这样的空话了,毕竟欠你的人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余晖笑了一下,随后脸上的表情又认真起来,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我肯定好好干,好好学,不让你失望。 行了,别表忠心了,赶紧进来吧。 余晖走进门,在门口看到了一双准备好的新拖鞋,提着东西随程应晓走过玄关。他悄悄环视了一下周围,程应晓家不算太大,150平左右的三居室,坐北朝南,阳光撒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浅咖色地毯,偏复古的法式装修,但是装修的并不复杂。动静分离的格局,客厅连着一个大阳台,没有封窗,窗外是一个小公园,可以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程应晓带着他走到了一间小卧室,打开门走了进去。 你就住这儿吧,我房间就在斜对面,我家就这一个客房能住人,里面那间客房我给改成书房了。 好。余晖答应下来,把背着的大书包放在了地毯上。 程应晓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主卧的门,不一会儿,门打开了,程应晓已经换上了衬衫西裤,隔着薄薄的衬衫能看到他换了一个更加轻便的护腰,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他的比例很好,宽肩窄腰,腿很直。 旁边就是卫生间,厨房在餐厅前边,那你先收拾东西吧,我去上班了。 第7章 余晖看着程应晓整理了一下衣领和手表,转身走出卧室,外面传来他穿外套换鞋的声音,余晖三步并作两步追出去说:晓哥,中午我去医院给我妈送饭,给你也送过去,你别订外卖了,行吗? 嗯,程应晓笑着看了他一眼,中午见。 门关上,余晖一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转身回到卧室收拾行李。他先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放进卫生间,又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取出来挂进衣柜里,衣柜很空,他的几件衣服挂在里面可怜兮兮的。他推开另外半边衣柜门,竟看见一个半步入式收纳间,里面收纳了好几个滑雪板,几双雪鞋和几套雪服,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滑雪用具。余晖暗暗吃惊,他有点想象不出来西装革履的程应晓滑雪时的样子,他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过了几分钟,他甩甩头,推上柜门,去厨房做饭了。 第7章 余晖绕过岛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还有一盒鸡蛋,两个小南瓜和一根山药,除此之外还有一大排牛奶。冷冻层中有几样速食,还有一条不知道冻死多长时间的鱼和一块肉。很显然,这为数不多的蔬菜是上次他们逛超市时余晖买的,一个星期了仍旧被冷落在冰箱里。又从橱柜中找到一包木耳和一袋香干。 已经十点多了,为了节约时间,他决定蒸两份南瓜蛋羹,蒸两碗米饭,炒一个山药木耳,一个香干炒肉。做好后一刻也没耽搁就装进保温袋里出了门。程应晓家位置很好,出小区走800米就到了地铁站,三站后就到了程应晓公司,他看了看时间,快12点了,正好赶上程应晓午休。 又一次来到八楼会客厅,程应晓还没结束工作,余晖给母亲打了个视频,说一会儿就来医院陪她吃午饭,让她别着急。挂了电话,程应晓也忙完了,余晖赶快把饭菜取出来摆好。 晓哥,快趁热吃,凉了对胃不好。 嗯,你别忙了,我自己来,你快去医院吧,别让阿姨等着急了。 余晖点点头行,我先走了晓哥,餐具你拿回家,晚上我来洗。 快去吧。 推开病房门,护工张阿姨正在帮刘丽用热毛巾擦手。看见他进来笑着说你妈妈刚说完你快到了,你就进来了,可真准。说罢支起小桌板从余晖手中接过饭菜。 余晖脱下外套洗过手,坐在母亲床边,让张阿姨坐在椅子上,三人一起吃饭。 妈,昨晚睡着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余晖一边问,一边往母亲碗里夹菜。 妈挺好的,昨天张阿姨还给我洗头了,睡得舒服。刘丽胃里总觉得梗阻,吃不下多少饭菜,却不愿让儿子担心,露出一个憔悴的笑容。 余晖哪能看不出母亲的意图,也不愿让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便顺着她的话说:那就好。一顿饭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刘丽体力不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余晖收拾好餐具,又问张阿姨:阿姨,咱们之前说好的一天白班一天夜班您还适应吧?他资金有限,也想多自己陪陪母亲,就折中想了这个办法。父亲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他早就不指望了,只要别惹麻烦就是好的。 我没问题,小余,你妈妈人好,从不发脾气,很好照顾,你放心吧啊。 余晖应了一声,阿姨,那我晚上下课来换你。便背上背包去学校了。 上完一天的课,再回到医院,太阳已经落山了。余晖看时间来不及,在食堂打好饭带到了医院,将米粥和小菜热了热,和母亲一起吃了,吃过饭又扶着她在病房里活动消食,最后给母亲擦洗完照顾她睡下后才有空摸出手机。 晓哥,今天我走的时候忘记说了,今晚我在医院陪房,不回去住了,你记得按时吃饭,早点休息。余晖把手机握在手里等程应晓回消息,却抵挡不住阵阵困意,窝在陪护床上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余晖六点就起床了,他知道刘丽已经很难睡整觉了,打理完母亲后忙跑去病员食堂买早餐,照顾母亲吃下后又赶去学校上早八。他在地铁上拿出手机,却看到程应晓还没回他消息,心里冒出几分担心来。 程应晓看到余晖的消息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昨天晚上他去参加了一个项目的庆功宴,这个项目是和远航公司合作的,远航公司的总裁周泽睿虽然才三十出头,但却在行业里很说得上话,这次合作圆满成功,二人算是有了些交情,彼此都挺欣赏对方,昨天那样的场合里,程应晓很难清醒着回家。 宿醉使他头痛欲裂,只记得最后是赵天旻给他背回家的。 此刻他看着手机里余晖的消息,想了想回复了一句。 嗯,放心吧,好好上课。 余晖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腹诽,一晚上没回消息,鬼才能放心呢。他很想问问程应晓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程应晓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估摸着应该是开不了车。于是给赵天旻打了个电话,在赵天旻责怪他不知道自己脆皮身板几斤几两的唠叨声中请求他来接自己。赵天旻撂下一句:还用得着你说。后飞速挂了电话。 在车上喝了一杯赵天旻带的豆浆,程应晓才算真正醒神了,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已经有人在会客厅等他了,是昨晚刚吃过饭的周泽睿。 应晓,早啊。周泽睿看见程应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姿包裹在一套卡其色休闲西装里,大步向程应晓走来,今天有个好消息带给你,方便带我去你办公室详谈吗? 当然。程应晓从容道,心里却悄悄琢磨,这姓周的精力可真旺盛,昨天晚上他俩喝的差不多,都是被人扛回去的,今天这么早就能打理好自己坐这等他,真够厉害的。 昨晚上喝难受了吧,看你脸色不太好。周泽睿浅呷了一口面前的老君眉,今天有安排吗? 周总,有什么消息您直说吧。 行,其实是我这边收到消息,上边那个海港公园的项目要下来了,我看这是个不错的机会,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咱俩一起试试。周泽睿一边说一边看程应晓的反应,还有啊,昨天不都说好了吗,私下里别总来总去的,叫我名字啊。 程应晓点点头:昨天喝多了,今天脑子还没转过来呢。泽睿,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选我合作吗? 还能为什么,和你聊得来,而且你干活靠谱呗。他对着程应晓挑了挑眉,怎么样,今天就去那儿看看,有没有兴趣? 周泽睿实在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程应晓坐在他的副驾上暗自感叹,又掏出手机来给余晖发信息,告诉他中午不用来公司送饭,晚上忙完了就自己回家。 两人在港口转了一圈,看了看环境和设施,拍了不少照片,海风挺大,吹得程应晓有些着不住,这时他又感谢起周泽睿的雷厉风行来,快速完成工作回到车里,二人又回到公司商量起方案来。一来二去的,两人都忘记了吃午饭这回事,等到送走周泽睿,已经是下午了,程应晓拒绝了对方的晚餐邀约,他现在只想回家躺着,吹了半天潮寒的冷风,他的破腰已经开始抗议了。 打开家门,屋里没有人,却飘出了鸡汤的香气,本来早已饿过劲儿的程应晓被勾起食欲。洗消完来到厨房才看到余晖贴在冰箱上的便签。 晓哥,砂锅里是鸡汤,蒸箱里有米饭和菜,好好吃饭,我大概十点回来。 狗崽子小助理。程应晓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只做饭的边牧。 余晖小心翼翼的推开家门,屋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程应晓卧室门虚掩着,看样子是已经睡下了。他走到厨房去检查老板的吃饭情况,没想到完成的很不错,他心里满意得很,感觉自己还是有点用的。又悄悄走到程应晓卧室门口,看着那人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没再进去,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回屋睡觉了。 程应晓醒来时,七点的闹钟还没响,昨天腰疼了一夜,睡得断断续续的,干脆起身下床。余晖已经走了,冰箱上的便签换了一张:晓哥,早餐在蒸箱里,中午去给你送饭。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除了余晖刚到那一天,竟然没在家里打过照面。 程应晓开车去公司,昨天和周泽睿看过的海港项目已经决定要做了,于是一上午都在忙着开会,准备方案,这个项目很抢手,竞标呀压力很大,周泽睿肯给他搭线一起干,他不能出纰漏措施这个机会。等他终于忙完,一抬眼发现已经十二点了,立刻起身去了会客厅,余晖果然已经到了。 两人照旧面对面吃饭,只是余晖吃的心不在焉的。 有心事?是阿姨情况不好吗?程应晓看着他,语气很是温柔。 第8章 余晖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张阿姨打电话说昨天下午化疗,我妈反应很大,难受得厉害,昨天晚上开始就吃不下饭了。我我害怕她受这么多罪,最后效果还是不好。 程应晓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时刻安慰的语言怎么说都很无力,他绕过茶几,坐在余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让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来抉择事关至亲生死的治疗,真的很残酷。 过了一会儿,余晖突然刨了几口饭,迅速吃完喝了杯水,站起来说:晓哥你慢慢吃,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你记得好好吃晚饭。程应晓看着他点点头,眼神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到了医院楼下,正是下午一点半最晒的时候,余晖看着医院楼顶上刺眼的太阳,突然觉得很累。怎么总是来不及呢,怎么偏偏是他的妈妈呢,余勇一辈子好吃懒做,满身恶习,从小到大家里都攒不下一分钱,刘丽是个农村女人,没读过什么书,在别人的介绍下稀里糊涂地嫁过来,为了不让余晖辍学,一直四处找零活干,总算把他供到了大学。一天福也没享过,现在看来,只怕是剩下的一点日子也要困在医院了。 不,本来连来医院治病的条件都没有,要不是认识了程应晓,只怕母亲会受更多罪。 第8章 推开病房门,刘丽不安地昏睡着,面色很痛苦,张阿姨在一旁收拾换下来被汗浸湿的衣服,准备拿去搓洗。看到他来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说:小余啊,你妈妈状态特别不好,吐的不行,一会儿昏一会儿醒的,啥也吃不下,真遭罪啊,要么问问医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治吧。 余晖点点头,示意张阿姨可以下班了。 一下午余晖就见识了化疗药物的杀伤力,刘丽吐得浑身脱力,虚弱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余晖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在母亲昏睡过去后,去找了主治医生。 医生给出的回复是:这次化疗确实是最后一次尝试,但是目前看来效果并不乐观,估计没等癌细胞死亡,人就扛不住了,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再坚持化疗,这一期做完,说不定过几天反应会小一点,赌一把,要么终断化疗,让人尽可能少受点罪走。 余晖只觉得疲惫和无力,从来都是被命运推着走,何曾有过选择的余地。 等他回过神来回到病房门口,才发现手机在嗡嗡地震,是程应晓的电话。 小余,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不太好,医生说要么扛过这一期赌一把,要么就轻松点走,晓哥,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传进程应晓的耳朵,程应晓看着窗外被风吹乱的树叶,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小余,要么问问阿姨自己怎么想吧,是想赌一把再陪陪你,还是少遭点罪。作为子女,你按照她的想法再能力范围内做你能做的,就不算愧对她,你觉得呢。 余晖明白他的意思,事到如今身体状况确实没必要瞒着刘丽了,何况她自己的感受肯定是最清楚的,程应晓说的对,哪怕母亲扛过了这期化疗,也不见得能再坚持多久,但这个过程中受的罪,却没人能帮她分担,如果母亲想活下去,那他一定拼尽全力挣钱,好好照顾她。母亲有权利自己为自己做决定。 挂掉电话,余晖回到病房,看见母亲拉着护栏要起身,忙过去扶起她。刘丽刚坐起身就偏过头吐了,一天没吃下东西,早没多少能吐的了。余晖顺顺她的背,又扶她躺下,拿了块毛巾给她擦汗。 小雨,把床摇起来点吧,咱俩说说话。刘丽的声音没什么力气。 嗯。余晖摇起床,又垫了枕头放在她背后。 小雨,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小名了,从前也就母亲一个人这样叫他,从前家里也常常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夜晚的村庄很安静,隔着铁框的旧窗户,能看见亮亮的星星,当他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趴在母亲的旧缝纫机上写作业,开着一盏小台灯,是母亲专门给他买的,骑车去县城给他挑的护眼灯,他喜欢得不行,连写作业也变成一件幸福的事。 小雨,吃饭了,快来盛饭! 我来了! 儿时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在这个父亲缺位的家里,母亲尽可能地给了他一片安稳的乐园。 是什么时候,母亲没再叫过他小雨了?余晖想起来了,是六年级时,学校考升学考,母亲来给他送饭,熙熙攘攘的校门口,喊了他一声小雨,他那时正是要步入青春期爱面子的年纪,不想在同学面前被喊小名,于是嘟囔了一句:干嘛在这里叫小名,我不想。 没多久他就去县里上初中了,一周才回一次家,去了县城才知道,书念得好的人那么多,他的那点小聪明根本赶不上趟,学业负担也重了起来。回到家,又累又不知道能和母亲说点什么,渐渐地与母亲不似儿时那样交心了。记忆中,初中之后再也没没坐下和母亲聊过几回天,母亲也再没叫过他的小名。原来母亲这样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再后来,他考上高中,一月回一次家,又去上大学,没多久母亲就生病了。 余晖心里被过往乱七八糟的回忆填满了,看着母亲憔悴的脸,一声竟不知如何开口。 小雨,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个小名是怎么来的? 余晖鼻子感觉酸酸的,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 你出生那天,是个下雨天,但是你爸知道我生下个男孩,特别高兴,他说儿子好,儿子像太阳,要叫你小阳。他只想要儿子,我知道。刘丽说着,眼眶有点泛红。其实再你之前,我还有一个女儿,你有一个姐姐,她出生那天,也是个下雨天,但你爸那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说什么也不肯养女儿,我奶水少,她顿顿都吃不饱,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都不肯给她喂点东西,就这样到她半岁,你爸喝完酒回家,又开始发酒疯,看见孩子,又对我动手,我被他打倒在地上,却看见他冲过去掐住孩子,我急疯了,就用拖把把他砸晕了。 余晖看见母亲眼中有泪水流出,语气却还是平淡的、坚定的。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 第二天我就找人把她送去县里的福利院了,我保护不了她,我怕她在这个家里长不大,我更怕她在这样一个家里长大,哪怕我舍不得,我知道自己不配当妈,我对不起她,我还是把她送走了。我看透你爸了,我不愿意再给他生孩子。小雨,妈本来不打算要你的。刘丽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深深地看着余晖的脸,泪水又把眼中的轮廓搅碎。 是你爸,你爸喝醉酒后强行有了你,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了,卫生所的人说是外力导致避孕环脱离才有了孩子。我想躲过你爸去流产,可是根本没机会,小雨,你是这样来到世上的。刘丽伸出手,没什么力气的抓住余晖:你叫小雨,是因为妈不能忘了自己有过一个女儿。小雨,妈自私,妈对你和姐姐,都有愧 你说什么啊妈,你怎么这么想啊,你已经,你已经尽你所能了,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喜欢叫小雨,我愿意叫小雨,我愿你帮你记住姐姐,妈,当你的儿子我很幸福,真的。余晖自己都没感觉到,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刘丽留着眼泪笑了:妈妈害怕再不跟你说说话就来不及了,小雨,不治了吧,不化疗了,妈妈感觉扛不过去了,最后的日子,就想多看看你,陪陪你了,如果拖累了我们小雨,就不叫陪着了她抬手擦去余晖脸颊上的泪珠,手又无力地落下来。 妈,你别想那么多,你告诉我,你还想不想再试试,想不想治了,别想别的。 小雨,不治了吧,化疗太难受了,实在是扛不住了,妈妈不想到最后你人财两空,往后日子长着呢,你还在上学,欠一屁 股债怎么行就让妈妈,最后的日子好好陪陪你吧。 余晖已经答应了刘丽尊重她的选择,只好答应下来。 一番消耗让刘丽的体力彻底流失,又昏睡过去。 余晖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点开程应晓的聊天框想给他说一声,又怕太晚了影响他休息,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却不小心按到了发送键,还没等他撤回,对面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晓哥,你还没睡啊。 嗯,睡不着,有事怎么不打电活,发消息我没看见怎么办。 没大事,我怕你睡了被我吵醒。 妈妈的事情拿定主意了? 嗯,我和我妈好好聊了一下,她和我说了好多从没说过的话,晓哥,你说的对,我应该尊重她的意思,她这一辈子一直过得很辛苦,她的人生,应该她自己来决定,我不能太自私,只为自己好受,自己良心过得去。 第9章 听到这话程应晓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哪儿啊,你这是人之常情,多好的孩子啊,哪儿自私了,别想太多。好好陪陪阿姨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跟我说。 嗯,我就是想给你说一下来着,晓哥,我这几天可能顾不上送饭了,也不回家了,我打算住在医院,陪着她。 好,小余,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照顾阿姨的时候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嗯,晓哥,谢谢你,真的。 挂掉电话,余晖心里反而没那么堵了,既然决定了,那就尽可能让母亲轻松的,安心的过完这段时光,没什么好顾虑的,彼此陪伴就很幸福了。 第二天一早余晖就去找主治医生商量了临终的治疗方案,现在的目标很简单,尽可能减少病人的痛苦,所以芬太尼贴的剂量也可以放大,直到最后禁受不住上吗 啡,停了化疗药,也可以让刘丽吃点好消化的食物,吃点想吃的东西,最后就是尽可能保持轻松平和的心情。 护士去安宁病房拆了插在刘丽身上各种治疗的管子,picc管拆掉,刘丽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不少。余晖也知道,这意味着,做好了选择就不再有退路了。 刘丽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虚虚捏了捏他的手说:小雨,这是妈妈选择好的,不后悔。 余晖也露出笑脸来回应她:嗯,我知道,妈,我陪你。 第9章 余晖果然全身心投入到这段时光,跟学校请了一个月假,每天都待在病房里,和刘丽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大部分时间过得很平静,对于他来说,父亲不算家,母亲才算,所以他感到满足。 但是他仍然无法欺骗自己,这种幸福每分每秒都在手心中流逝,越是用力越抓不住,就像是一只松开线的氢气球,只能看着它越飞越远。 这天下午,余晖听到病房外的敲门声时,还有些纳闷,打开门居然是好多天不见的程应晓。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身型颀长地提着一支果篮。 余晖怔愣着接过,请他进来,程应晓只是对着刘丽笑着说:阿姨您好,还记得我吧,我来看看您,不打扰吧。 刘丽已经打了止疼药,有了点精神,正靠坐在床上:怎么会打扰,程老板,你帮了我和我们小雨大忙了。这阵子刘丽一只这样叫余晖,顺口说出小名也没意识到。 阿姨您太客气了,我是举手之劳,在山塘的时候小余也帮了我了,没他这个项目可难办了。说着程应晓打开果篮,取出了几个水果,让余晖去洗。 余晖拿着那几个见都没见过的水果走出病房,再回来只听见里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氛围还挺好,午后的阳光洒在程应晓头发上,照得他的发丝又顺又亮,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推开门,只听清半句话,程应晓说:我愿意带着他。 见他进来,程应晓让他找出餐盒和小刀,从他手中接过水果,仔细地切进餐盒里,余晖想到他并不熟悉刀具,怕他划伤手,又从他手中拿了过来,照着他的样子把水果切好了。 这是杨桃,程应晓指着一小堆五角星说,这个粉红色的是芭乐,阿姨您尝尝,熟透了,应该挺甜的。小余,你也吃点。 余晖只觉得口腔中被丰盈的汁水填满了,清甜的味道让他的味蕾觉得很新鲜。转头看见母亲也在细细的品尝,眼中也是遮掩不住的新奇。程应晓只是笑着看着他们,三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分食完了一盒水果。 坐了一个小时左右,程应晓就起身要走了,余晖知道他工作忙,没留他,只说送他到停车场。 出了门,余晖走在程应晓侧边,医院人不少,他们离得挺近,余晖能看见他光滑的脸颊和皮肤上细小的绒面,显得他和平时有一些不一样,感觉很可爱。怎么会冒出这个词,听上去和程应晓完全不搭边。他赶紧收回这些胡思乱想的脑细胞:晓哥,你怎么想着今天过来了? 不欢迎我啊,阿姨刚才还说我来看她,她很高兴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着你忙嘛,怕耽误你事。 那我关心一下我的助理,也是应该的吧。怎么样最近,感觉还好吗? 余晖和他并肩走在医院的人行道上,把他让到里边,自己走在外侧。挺好的,我能感觉到,停药之后我妈轻松多了,现在也不用太现在止疼药的剂量,她确实好受多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那你呢,心理上还能承受吗? 我也在慢慢接受,晓哥,谢谢你。 怎么又谢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要不是你,估计我要把路给走死了,我妈受罪,心理负担也重,我看我妈痛苦,心里也难受,恶性循环。 小余,你要允许自己迷茫,允许自己脆弱,不要把弦崩太紧了,知道吗?程应晓停下脚步,看着他说,语气是轻松的,却又很认真。诶对了,你妈妈叫你小雨,这是你小名吗? 嗯,我妈起的。 很好听,是因为你出生那天下雨了吗? 余晖点点头:晓哥,下次见面我再跟你说。他并不想瞒着程应晓,不知道为什么,程应晓已经在他这里获得了很高的信任值,高得让余晖自己都有点想不通,只是他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和程应晓说。 好,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晓哥再见。 程应晓回到公司,继续看早晨没看完的方案。他今天确实是临时决定去医院看望刘丽的,那天一通电话后,他心里就有点不安,在他眼里余晖就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刚满20的男孩,突然面对这样的问题和抉择,免不了会痛苦,好几天没见着人,他心里竟生出点担心来。他对余晖有感觉,他骗不了自己。 在县医院的朝夕相处中,余晖的单纯和踏实很吸引他,后来回到a市,他的细心也很打动他。于是,他突然很想去医院看看他,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可以帮上忙。 没想到,他很坚强,比他想象中还坚强。 余晖每天都在幸福和恐惧中徘徊着,医生已经下了最后诊断,就在这一个礼拜了。不知不觉,真的进入了最后倒计时,刘丽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疼痛起来连吗 啡都压制不了多久,但只要她清醒着,就会和余晖说说话,有时候是讲余晖小时候的糗事;有时是感慨余晖遇到程应晓是遇到贵人,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工作,除了还钱也不要忘了恩情 平静的日子就像是一汪湖水,一阵风吹过,或是一只飞鸟降落都会被轻易地打破。这一天傍晚,病房充斥着各种机器的警报声,医护冲进病房来检查,急性出血,出血量很大,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余晖从医生手中接过自愿放弃抢救的声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关掉了其余监护设备,只留了一个心电监护。余晖在夕阳下和母亲做最后的告别,刘丽几乎说不出话来,余晖竟成了话多的那一个:妈,放心吧,我会好好上学,好好工作,我会好好生活的,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泪水盘旋在眼眶,他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小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她闭上了眼,松开了余晖的手,病房里仅余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不到半个小时,余晖又签下了母亲的死亡证明。 他还不能休息,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现在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余勇的自私和冷漠他很清楚,从没指望过这个所谓的父亲,母亲的身后事,只能靠他自己。 收拾好行李,他离开病房,办理了出院手续。缴费用的是程应晓预支给他的工资,说来惭愧,他根本没干任何工作。 来到殡仪馆,预约明天的火化,他只能将母亲的骨灰带回老家,再让她入土为安。 做完这些,已经快12点了。月上中天,他却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只是想自己安静地坐一会,甚至,他连眼泪都不想流了。 余晖提着住院时的行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在这个城市上了一年多大学,他仍然对这里很陌生,常去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学校,医院,打工的地方。再后来,熟悉一点的就是程应晓家和公司。他现在不想去这些任何一个地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余晖也不知道自己都到了哪里,似乎是个公园。他坐在一张长椅上,脑袋里很混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放纵一晚上吧,他对自己说。 夜晚的公园和儿时的村庄一样静谧,只是抬头看不到几颗星星,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星星也能看到地上的人吗?他沉默地想着,也得到沉默的回应。偶尔有夜风吹过,凉凉的,吹起他的头发,一个多月没剪过头发了,已经有点长了,低下头时微微遮住他的眼睛。 第10章 天快亮的时候余晖才撑不住睡着了,歪着身子坐在长椅上。他是被清晨的风叫醒的,11月中旬的早晨已经挺冷了,余晖睁开眼,心里挺感激这阵冷风,再在这里睡下去,恐怕是免不了一场感冒了,他还不能感冒。 坐起来活动活动脖子,他回到殡仪馆等待领取母亲的骨灰,等拿到手时,甚至还有余温,他捧在手里,最后感受一次妈妈的温度,走出了殡仪馆。 余晖看了眼手机,已经11点了,他要去程应晓家取点东西,然后回山塘。 中午时程应晓收到了余晖的消息,告诉他自己回家了,去办母亲的丧事。 这一天还是来了,上次去医院看过刘丽后,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只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这个点余晖估计已经坐上大巴了,他想了想,没再给他打电话,而是回了他一条消息。 小余,节哀顺变,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余晖回到了家,余勇果然不在,无非就是打牌或者喝酒去了。余晖放下手中的行李,简单打扫一下卫生,就开始收拢母亲的遗物。 母亲曾在最后几天给他交待过,她私下里攒了一条金手链,是给余晖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的,希望她死后余晖能够试着找寻一下姐姐的下落,找不到便罢了,如果找到她,她过得不错,就当没这回事,不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这条手链就让余晖买了换钱;如果她过得不好,务必要把这条手链给她。 余晖找到这条手链,又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这个家,没了母亲,以后估计也不怎么回来了。 第10章 昨天在外面冻了一晚上,余晖连喝了三包板蓝根,生怕压不下感冒的苗头。 余晖在村里发了讣告,余勇这才回家。接下来的三天村里每天都有人来吊唁,余晖照着礼节招待大家,收礼回礼。第四天清晨,请了人来送葬,刘丽埋葬在一个小山坡,能看见家的方位。丧仪结束。 这几天里他看够了余勇在人前表演的嘴脸,懒得和他多讲话,只说了句回学校了。便背着包往村口走。走到村口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程应晓的车停在路边,他坐在驾驶座上,副驾驶窗户开着。十一月的山里比城里冷的多,他已经穿上了一件黑色羽绒服,看见余晖只是说了句:小余,上车。 晓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知道阿姨今天下葬,看见队伍上山去了,本来想晚上再找你,怕耽误你事,就在这等等。 余晖看着他,今天程应晓没打发胶,头发自然的垂在眉眼前,高挺的鼻梁形成一条流程的弧线,薄唇轻启,露出几颗洁白的皓齿。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很安神。 再看自己,裤子鞋子上全是泥点子,身上一股烟熏火燎味儿,头发乱七八糟,虽然不油但被风吹得全是灰,这两天也没好好洗脸,更别说洗澡了。他突然有些不自在:晓哥,回吧,谢谢你来接我。 程应晓车开得很稳,这几天累坏了吧,睡会儿吧。 余晖摇了摇头,他睡了,不就真把程应晓当司机了吗。 但是理智终究抵不过生理上的疲惫,开出去没多久,余晖就侧着头睡着了。 程应晓把车停在路边,轻轻帮他把座位放平,余晖看起来累得不轻,眼下是两片浅浅的乌青,呼吸很沉,半分被吵醒的苗头都没有。 等再睁开眼时,车已经停在车库里了,程应晓不在车上。余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座位上,立马起身下车。程应晓听见响动从不远处走过来,笑着看他:醒了啊余助理,上楼吧。 晓哥你去哪儿了? 点外卖去了,怕吵醒你。 我做就行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打住啊,你都累成这样了,我还让你给我做饭,我看上去是这么邪恶的资本家吗? 进了家门,程应晓脱下衣服余晖才发现他还戴着腰托,晓哥,你腰是不是又疼了,今天开那么久的车,别又严重了。 没事,我是以防万一嘛,为了咱们俩的行车安全。说着推了余晖一把,快洗手去。 余晖看着自己这一身泥泞:我还是洗个澡去吧,太脏了,都没法落脚。 余晖洗完澡就穿了一件洗干净的旧t恤,下边是一条旧短裤,擦着头发走出来。程应晓家有地暖,这样穿刚刚好。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小餐盒,看上去很精致。一份蒸牛仔骨,一份流沙包,一份豆豉蒸菜,一大份煲仔饭。程应晓坐在客厅沙发上搬着电脑工作,没有开灯。 看见他出来,程应晓立马放下电脑,坐到餐桌前:傻站着干嘛,坐下吃饭。 哦好。 小余,我知道亲人的离开是很痛苦的,需要时间消化,但我不希望你全都自己憋在心里,如果想流泪想倾诉,我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程应晓没看他,而是拿过一只小碗盛了一点儿饭,然后把煲仔饭的砂锅推到余晖面前。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不当我是你的老板,就当我是你的朋友,或者哥哥。程应晓笑了一下,我应该够格了吧,别是我自信过头了。 余晖听出程应晓是在逗他:当然够格了,晓哥,我确实心里很乱,需要找点事情分散一下。学校的假还有一个礼拜,要么明天你带我去上班吧,行吗?不然花了你给我预支的工资,我心里还挺有负担的。 没问题,明天你睡个懒觉,中午带饭来公司,怎么样。 行。 那快吃吧。 余晖看起来是真饿了,大口大口地刨着米饭,在程应晓的视角里,几乎都没嚼几下就咽了,像饿急了的狗崽子。于是给他夹了一块牛仔骨:倒也不用吃这么快吧,我可不跟你抢。 余晖也有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顿饭仍旧兵荒马乱地吃完了。 第二天余晖果然睡了个懒觉,起来时程应晓早没影了。余晖随便吃了点面包当早饭,就开始打扫卫生,每个房间都连拖带扫,最后又把容易积灰的桌台擦了一遍。 来到厨房,冰箱又被打回原形,可怜得仿佛被歹徒洗劫过,余晖叹了口气,用仅剩的食材拼凑出一顿午餐,就去了程应晓公司。 隔着半磨砂的玻璃,余晖看到程应晓办公室有一个成熟的陌生男人,坐在沙发上,和程应晓两人一边翻看着电脑,一边研究着手中的材料,虽然是在工作,但是氛围很轻松。 程应晓和周泽睿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在对比海港公园的竞标方案,程应晓看得很专注,没注意到两人坐得越来越近,最后敲定好方案时,周泽睿扔下资料搂了他一把。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周总,方案选定了,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周泽睿看出他的不自在,也没有含糊其辞,放开他说:抱歉,应晓,是我失态了,我对咱们的标书有信心,今天就先这样吧,有情况咱们随时联系。程应晓送他到电梯口,刚出办公室,就碰到余晖了。 晓程总。 这位是?周泽睿也把目光转向余晖。 周总,这是我的助理,余晖。 余助理很年轻啊,应晓眼光好,余助理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才。周泽睿神态很轻松,余晖却感到周身都很不自在,他确定,周泽睿是在打量他,而且这种打量并不是上司打量下属,反倒有点儿像打量情敌,他多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程应晓不好晾着周泽睿,只好接话:他还年轻呢,不过我也很看好他,这不是,带在身边准备自己培养嘛。说不定以后我这小池子还留不住这条大鱼呢。程应晓使了个眼色,余晖便点头示意了一下,走进了会客厅。 走吧周总,我这边再检查一下标书,有改动或者问题,咱们再联系。程应晓不是没有看出周泽睿看余晖的眼神很奇怪,他本来不确定周泽睿对自己的意思,今天这样一来,他心里有数了,不过周泽睿不开口,他还是装傻为好,免得下别人面子。 送走这尊大佛,程应晓走到会客厅去找余晖。小余,今天下午让总裁办的人带你熟悉一下公司业务,然后这个星期你就先在总裁办跟着她们学,之后再按月轮岗,最后再回我身边干特助,怎么样。 我听你的,晓哥。 午饭过后两人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上班后,程应晓把余晖带到了总裁办。 苏韵,这位是a大的实习生,余晖。这周你带他熟悉一下工作,一周后开始轮岗,最后定岗特助。 程应晓简洁地向总助苏韵交待。 第11章 好的程总。苏韵声音清甜,小余,那我先带你到公司转一圈,简单介绍一下公司的概况和主要接触的业务范围吧。说罢三人就一起走出了总裁办,程应晓回到总裁办公室,关上了门。 苏韵直接带余晖坐电梯下了一楼,从一楼开始逐层介绍公司部门以及主要人员构成,作为预备役特助,这是他必须要熟悉的。每到一个部门,苏韵都会和部门经理简单沟通一下本周的业务情况,顺便介绍一下余晖。 作为一个资深的总助,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谓是一流,程总亲自交到她手里的人,肯定是很看重的,还点明要留在身边当特助,想必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 余晖哪里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只是拼命竖起耳朵听着苏韵的话语,只恨没带个录音笔给录下来。他看着苏韵游刃有余工作的样子,心里很受鼓舞,要是他也有这样的能力,才算能给程应晓帮上忙吧。 等转完八层,和每个部门都打了一个照面后,太阳已经渐渐西斜,余晖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高强度的输入实在是耗费人的精力。他看着在自己身前踩着高跟鞋暴走一下午仍旧体态端庄,精神饱满的苏韵,佩服地快要跪下。 小韵姐,为什么今天每一个部门都要转那么久啊? 业务能力极强但是性格可爱平易近人的苏韵已经成功收获了余晖这个忠实的追随者。 哼哼,不懂了吧,今天程总看似只交待了我一个任务,就是带你熟悉公司业务,但是他选择派我来做,而不是把你随便交给总裁办别的工作人员,这就说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苏韵看着余晖单纯的,没经过工作洗礼的,专属于大学生的全懵逼神情,也没办法再买关子逗他,毕竟以他的未经职场打磨过的大脑,一定听不出来自己是在逗他。 程总派我花一下午时间转这么大一圈,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让我去检查一下每个部门最近的情况和上报的数据是否属实,有没有经理或者其它领导布置完任务就撂挑子不管,压榨其他员工的情况。否则程总是不会交给我这么简单的差事的,毕竟我的时间也很值钱呢。 苏韵撩了一下她乌黑的秀发,顺滑的直发带着淡淡的幽香落在她的肩头,杏色的雪纺衬衫搭配一条简单的一步裙,脚踩一双黑色高跟鞋,配上说这话的神情,余晖觉得她简直太厉害了,跟对师傅就是个人成长的第一步,他已经被燃起了斗志! 第11章 接下来的几天余晖像在总裁办的临时办公桌安了家,快速熟悉公司业务和基本流程,苏韵看他学得认真,时不时会来指导一下他。余晖上手很快,没几天苏韵就交给他几个小项目,虽然都是最简单的对接和检查工作,他也觉得很满足。 大量的工作使他暂时从丧母的痛苦中获得一丝喘息,全新的环境和陌生的工作让他无暇沉溺于悲伤,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一种逃避行为,但是有事情做确实能使他好受一些。 余晖已经好几天没在办公室看到程应晓了,苏韵也时常不在公司。听办公室其他人说,程总这两天忙着项目竞标,全公司上上下下忙了近一个月,成败就在这两天了。 原来他前一阵这么忙,还专门去山塘接我,余晖心里泛出一丝心疼。 程应晓坐在汽车后排,赵天旻开着车,苏韵坐在副驾驶。车里静悄悄的,谁都没说话。赵天旻从后视镜看过去,发现程应晓已经倚着车窗睡着了,便微微调大空调,免得他又感冒。 程应晓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这两天都快泡在周泽睿公司了,准备竞标宣讲,项目答辩,事情琐碎又繁杂,还不能出一点儿纰漏。累得他梦里都在开会改方案。 车刚停下,程应晓就醒了,关门下车时,他看到天气阴沉沉的,乌云从远处往下压,估计今天要下雨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这破天气,估计腰伤要犯了,现在骨头里就略有些涨痛。 今天是竞标的日子,他迈开长腿走入会场,周泽睿已经到了,坐在席位上等他。这次合作两人算是彻底熟了,程应晓朝他抬眼示意,然后坐在他旁边,干脆连打招呼都免了。 周泽睿看他累得不想说话,便安安静静地坐着,该做的准备已经很充分了,接下来只要好好发挥就十拿九稳了。 不多时,竞标的团队都到齐了,抽过签后,就正式开始了。这次竞标的公司并不多,毕竟这个项目体量还是挺大的,能接住的公司本身也没几个,程氏要想凭自己的力量独自揽下,压力也很大,只不过和周泽睿的远航合作,胜算就大多了。 下一组就轮到程应晓了,周泽睿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程应晓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做准备。 开始述标,他的介绍重点突出,内容丰满。先针对边界条件进行分析,阐述问题并提出了解决方案,其次来到重点环节,他游刃有余地介绍了解决思路、方案与主题图纸介绍,最后补充了自身优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从台上下来,程应晓才喘过一口气,他对方案和自己的述标挺有信心,但毕竟是耗费了不少同事心血的项目,他不能有任何懈怠,好在整个过程很顺利,他才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周泽睿看见他回来,拧开瓶矿泉水递给他,特别好,应晓,我觉得差不多有了。程应晓讲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半瓶。 开标后,果然是程氏中标。苏韵开心得不行,立马给项目组的同事报喜,程应晓知道这一阵大家压力很大,加了不少班,于是主动提出请客,让苏韵订餐厅。 一行人先回到公司放好资料,才打算往餐厅走。程应晓一回到办公室先撑了撑酸痛的腰椎,然后脱下西装,准备在衬衫里加一个硬一点的腰托,不然这一顿饭怕是坚持不下来。 还没等他脱下西装,敲门声响起。 请进。 余晖走进来带上门。 小余,怎么还没下班? 晓哥,我听苏韵姐说咱们中标了,恭喜你! 程应晓一边脱西装一边说:正好你没走,和我们一块吃饭去然后取过腰托往衬衫里塞。 余晖点点头,看他动作僵硬就知道他是腰伤犯了,从他手中接过腰托,自然地掀起衬衫给他戴上。又摸了摸他腰上的肌肉,冷硬一片。 晓哥,回家我给你热敷一下,不要腰伤要严重了。 项目组年轻人多,最后听从大家意见去了一家烤肉店。环境很好,菜品也新鲜。程应晓推开包间门,发现周泽睿已经到了,便带着余晖坐到他旁边。 余助理,又见面了。周泽睿微笑着看他。 周总好。 接下来的一整顿饭,程应晓都在被周泽睿投喂,但他胃口一般,吃不了太多,面前的盘子渐渐被垒成一座小山,他觉得这样难免让周泽睿尴尬,于是偏过头去,却碰上了余晖的目光。 余助理以为这是老板在向自己求助,于是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把盘子换到自己面前,然后趁大家不注意,速度很快地吃光了。 程应晓看得目瞪口呆。 看来程总今天是真饿了啊,我就一会儿没注意,一盘肉已经吃光了。周泽睿显然对程应晓的表现很满意。程应晓却笑不出来,赶忙按住周泽睿又要给他夹菜的手,周哥,我饱了,真吃不下了。 余晖听见程应晓叫周泽睿哥,心中腹诽,上次还是周总,这次就是周哥,还一直给你夹菜,这是彻底混熟了呗。转念又觉得不对,自己也叫程应晓哥,他们也会一起吃饭,这不是挺正常的嘛。不对,我是助理啊,这样根本没问题! 程应晓哪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此刻他正在被腰椎的刺痛包裹着,这几天忙过头了,根本没感觉,现在松懈下来才发现,他的腰早就使用过载,现在正在叫嚣着抗议。如同千万根针在他的腰椎上穿刺,肌肉紧张地紧绷着,每动一下都觉得腰要断了。 他觉得自己再坐下去,今天恐怕得上医院了,于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准备提前退席。余晖见他要走,立马站起身也和大家告别,快步跟上程应晓。 进了电梯程应晓才算卸下伪装,一手托着后腰,一手紧紧扶着电梯护栏。余晖看到他微微低着头,额头上已经浮起一层冷汗,站在他身边扶住他的腰,免得用力过度伤上加伤。 晓哥,疼得厉害吗?余晖在他耳边轻轻问。 程应晓半晌没说出话来,等电梯下到一层才勉强抬起头来回答他:还可以,先回家。 余晖看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着,声音却有气无力的,干脆不再问他,稳稳地扶住他向外走去。在县城住院那段日子,余晖已经能很熟练地照顾腰伤患者了。 第12章 走出酒店程应晓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街道上车上雨声一片嘈杂,难怪今天腰这么疼,太潮了。他浑身使不上劲,几乎全靠余晖两手扶着。 余晖请侍应生撑伞送他们到路边,他们运气不错,这样的天气也很快打到了车。 上车后余晖立马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团吧团吧垫在程应晓身后,使他的腰部不要悬空,然后扶着程应晓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当人体靠垫,免得行车摇晃他更难受。 程应晓闭着眼缓过那一阵剧痛,再睁开眼,对上余晖担心的目光。他拍了拍余晖的手臂,好多了,别担心。 余晖摩挲了一下他又冰又紧的腰部肌肉,看着他说:再闭眼休息会儿吧,到了喊你。 再睁开眼时,车已经停在单元楼下了,余晖为了让司机开进小区,和门卫废了好一番口舌,最后从程应晓兜里摸出业主通行卡才算作罢。这么一番折腾,程应晓居然没醒,余晖见他睡沉了,本想直接把他抱上楼,又怕自己乱折腾让他旧伤更严重,只好叫醒他。 程应晓借着余晖的力动作缓慢地将自己挪下车,饶是这样也耗费了不少体力,又刺 激到了腰椎的肌肉。他靠着余晖喘匀一口气,才小声开口道:走吧。 总算到了家,余晖立马扶着程应晓往床上躺,程应晓却不愿躺下,身上一股烤肉味,得先洗个澡,不然睡不着觉。除去这个理由外,他作为一个轻度再障患者,今天在人员密集的地方跑了一天,不消杀一下,实在是给自己的身体埋下隐患。 晓哥,今天这么难受,不洗了吧,我怕你摔倒。 我大概冲一下,很快的。 余晖拗不过他,只好在浴室门口等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好在没一会儿程应晓就穿着睡衣出来了。 余晖扶着他躺到床上,看他已经没什么精神却被腰疼折磨得无法入睡,去烫了块毛巾敷在他腰上,又给他轻轻揉了揉。合适的力度果然缓解了疼痛,不一会儿程应晓就呼吸平缓,趴着睡着了。 余晖轻轻将他侧过来,给他腰后垫上一个枕头支撑,又盖好被子,关灯走出了卧室。 第二天早晨,程应晓伸手按掉闹钟,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洗漱完走到餐厅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黄油香气。余晖正好端着两个盘子走出厨房,晓哥你起了,好点了吗? 程应晓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有点儿不好意思,余晖给他又热敷又按 摩,他倒好,一句谢谢没说倒头就睡了。 好多了,做了什么?这么香。 余晖放下盘子,坐到他对面,小韵姐说你喜欢吃butter家的早晨,我就学着做了一下,这个是黄油煎吐司,外边裹了鸡蛋液,里边儿加的是蓝莓酱。晓哥你尝尝,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程应晓尝了一口,真心实意地夸奖他:真的很好吃。 第12章 晓哥,你今天还去公司吗? 当然了余助理,今天是工作日啊。程应晓一门心思都在黄油吐司上,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可是你昨天那么难受,今天能行吗?余晖确实是被他昨天疼出一身汗的样子吓到了,除了住院的第一天,程应晓还没有这么疼过。 现在不好好的嘛。程应晓终于解决完早餐,抬头问他:倒是你,今天是最后一天假了吧,明天要回学校? 余晖点点头,又补充道:晓哥,我每天下课就过来,保证不耽误工作。 程应晓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你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大二很多专业课很重要,你周内就在学校上课,下课就和同学们好好享受校园生活,周五晚上再到我这儿来,周末你就在家办公,怎么样。 可余晖觉得这样一来自己会学得很慢,正想拒绝,程应晓就打断了。 就这么定了,小余,大学生活很美好的,能和一群年纪差不多大的朋友相处,学校活动又丰富,多好啊,其他事你不用着急,以后还怕没班上吗?等你毕业没两年,恐怕想到上班就要烦死了。 余晖听了他的话,说不动容是假的,长这么大,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催促他成长,似乎他成长是为了很多人,唯独不是为了他自己,甚至连他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时候却有人在他最迷茫的时刻告诉他,不用着急,按部就班地长大就好,享受成长的过程,他从没在成长的过程中品味出什么滋味,原因无他,就是顾不上。 他愿意接受程应晓的好意,反正自己会永远跟着他,终有一天成长为可以帮他分担的那个人,直到直到他不再需要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余晖就回到了学校,他尽快跟上课程进度,又私下里找老师要了资料请同学帮他补课。给他补课的是他的室友钟宇萌。一个看似不着调,实际上却很靠谱的小帅哥,余晖和他关系很不错,在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中也对余晖家的情况略有所知。 所以,你现在是在程氏实习?钟宇萌有点想不通,又问,你老板怎么对你这么好啊,你爸把他打伤不仅没跟你计较,还帮了你这么多忙。 余晖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他可图的,哪怕有,我就给他呗,左右我不吃亏。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又继续补课。余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虽然时常还会想起母亲,心里很难受,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有朋友在身边,还有一个不算容易的目标,也算缓解了他内心的无措和悲伤。 周五下午,余晖一下课就跑到了程氏,看程应晓正在忙,没打扰他,径直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苏韵给了他一个部门的文件,让他学着整理和筛选,重要文件做好批注,这样可以有效减轻程应晓的工作负担。 余晖刚接手这项工作,还不熟练,一直到下班时间都还在工位埋头苦干,苏韵临走前提醒了他一声,他才发觉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程应晓忙完手头的工作,看到总裁办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 小余,下班了怎么还不走?程应晓不知道他已经在这儿待一下午了。 余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晓哥,小韵姐给我的文件,我还没弄完呢。 程应晓干脆拖着椅子坐到他旁边,我看看。说着便从他分好的文件中拿了几份翻看着。挺好的,学得很快嘛,基本上已经能分出主次了,说明公司的主要业务和项目你已经了解了,但是像这种有明显错误或疏漏的文件,直接打回去就行了,不用你来记录,浪费你的时间。 程应晓耐心地教他,一边讲一边让他动手做,余晖学得很认真,这一沓文件整理完,他思路一下子清楚多了。 好了,任务完成了,回家吧。程应晓朝他挑了下眉毛,不知道我今天能不能吃到余助理的私房菜呢? 那肯定的呀,家里有菜吗? 昨天专门叫了送菜上门。 吃过饭,余晖去洗碗,程应晓又钻进书房里。等余晖从厨房出来,只听见书房里时不时传来几句英语,然后是敲打键盘的声音。一直到十一点,程应晓才推开书房门走出来。 余晖坐在沙发上查资料做小组作业,见他出来合上书问他:晓哥,怎么回家还有工作,是不是我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小余,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心思这么重,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程应晓哭笑不得,我这是和外企有合作,开跨国会议,只能这个点儿。 余晖有点不好意思,走到他身边问:今天给你再敷一下腰吧,看你今天动作还是不太灵活。 程应晓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一回来就给自己找活干啊,你是在讨好老板吗? 老板给我发工资,我讨好老板不是应该的嘛。 程应晓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浴室走,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是因为工资啊,那行吧,等我先洗个澡去。 余晖张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能说得出口。是因为程应晓给他发工资没错,但似乎他还有别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不是每次看到他腰疼得受不了,心里总觉得很难受 第二天程应晓睡了个懒觉,他缺觉得厉害,所以周末必然有一个上午在补觉。余晖起床后煮了一锅白粥,随便垫了垫肚子就坐在客厅写作业。程应晓难得睡个懒觉,他连敲键盘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给人吵醒了。 一直到十一点,程应晓才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房间里弥漫着米粥的香气,他的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等洗漱完来到餐厅,余晖已经盛好粥,顺便煎了两个蛋。睡这么久,饿了吧,你再不醒我可要打电话叫你了。 第13章 程应晓埋头吃饭,嘟囔了一句最近缺觉嘛。又伸手去夹煎蛋,顾不上和他说话。安静吃完一顿饭,程应晓才擦擦嘴说:晚上我有个应酬,你自己吃,或者和同学去出去吃,睡觉别等我了。 那今天下午呢,你有安排吗?余晖听到他晚上不在家吃,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下午去商场,给你挑一套正装。 余晖下意识就想拒绝,我用不着啊,不用了吧。 谁说用不着, 程应晓抬眼看他一眼,你之后肯定少不了要和我去应酬,没有正装怎么行。 整整一下午两人都在男装店试衣服,准确的说是余晖试,程应晓大饱眼福。余晖身高腿长,身材均有有致,穿上西装更显成熟英俊,剪裁得体得西装包裹着他紧致的轮廓,宽肩窄腰,退去了几分男孩的青涩。 他是衣服架子身材,程应晓艰难地抉择了半天,才敲定了一套深灰色西装。余晖去刷卡,程应晓拗不过他,干脆把他带到一家性价比很高的男装店挑选。 买好了衣服,程应晓独自开车去了晚上应酬的酒楼。 余晖给独自在宿舍的钟宇萌打了电话,叫他出来吃饭。两人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个七分饱,找了个球场打球去了。打篮球是余晖为数不多的爱好,小时候没有条件,一颗旧篮球陪伴了他好多年。 两人拼了个场,在球场上奔跑、跳跃,肆意挥洒着汗水,直到两人都没劲了,才坐在场边休息。 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校队啊,明明当时教练都看上你了。钟宇萌喝了一大口水,仍在为一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余晖笑了一声说:我之前顾虑比较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去校队我就得少打一份工,你说这能行吗。 那现在呢?有个大四的学长要忙毕业的事,正缺人呢,我给你说啊,教练可还记着你呢,现在你不用打那么多工了,要不要试试? 余晖抬眼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觉得我现在去试试,晚不晚? 不晚啊兄弟,你现在又有选择的权利了,愿意去试试,这是好事啊,下周咱俩就去找教练。钟宇萌是真为余晖感到高兴。 余晖楼下时,已经快12点了,没想到正好在小区门口碰到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赵天旻和程应晓,俩人都喝了不少,赵天旻见到他赶忙把程应晓塞进他怀里,这么巧,那你正好把他扶上去,我就直接坐车走了,给他挡了一堆酒,我是真不行了。 余晖应下,然后半抄半抱着程应晓往家走。程应晓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晕得睁不开眼,迷迷瞪瞪地往前走,全靠余晖控制方向。 一到家程应晓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脸颊红扑扑的,嘴里嘟囔了几句,又睡熟了。 余晖叫不醒他,只好把他抱到床上,程应晓一挨着床,就开始抗拒。余晖安抚着轻轻拍拍他,脱下他的衣服裤子,先给人盖上被子,又去打了盆热水。 回到卧室果然看到程应晓还在挣扎,蹲在他耳边说:没事,我给擦擦就不脏了,明天我给你床单被套都洗了。然后轻手轻脚地给他擦脸擦手。最后简单擦了下四肢,就给他快速套上睡衣,免得他着凉感冒。 看着人睡安稳了,余晖才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第13章 第二天程应晓睁开眼时头痛欲裂,闭着眼睛缓了好一阵才挣扎着起身,侧身支起一小截又栽回床上,还不小心抬手打翻了床头柜上的一个水杯。 余晖正在厨房熬雪梨汤,只听见卧室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打碎了。他立马走到程应晓门前,敲敲门,晓哥,没事吧,我能进来吗? 程应晓咳了两声才哑着嗓子说:进来吧。 余晖推开门,先是看见一地碎玻璃,地上湿了一片,又看见程应晓半伏在床上,半天起不来身。他快步走到床边想扶起程应晓,没想到刚扶他坐起来一点儿,程应晓就难受地呻 吟了两声,晕,坐不起来。 声音有气无力的。 余晖只好慢慢托着他躺下,他看着程应晓苍白干裂的嘴唇,气色差得要命,却出了一脑门汗,修长的脖颈也汗津津的,抬手试了试他的体温,触手一片滚烫。 晓哥,你发烧了,垫垫肚子吃点儿药吧。余晖看他难受得睁不开眼,心里着急。 恐怕是昨天喝醉出了汗,还没消就出门了,被冬夜的冷风一激,这才发起高烧。余晖心里默默叹口气,这人怎么就这么脆呢,本来就腰上、肩膀上就有伤,胃不怎么样,平时还有晨起低血压的毛病,抵抗力更是不怎么样。 程应晓埋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地咳,呼吸也因为发烧又粗又重,他只觉得脑袋重得根本无法思考,只听见余晖在说话,说了什么根本没听懂,更别说回答他了。 余晖给他团了团被子,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雪梨汤,给他晾在床头柜上。又知道程应晓爱干净,不漱口是绝对吃不下东西的,去卫生间拿了漱口水和一杯清水,把垃圾桶踢到床边,扶着他漱了口。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程应晓都像耗尽了体力一般瘫在靠枕上。余晖眼看着他又要睡着,二话不说凑到他跟前给他喂了小半碗雪梨汤,家里没找着感冒药,余晖只好先放他睡了,然后小声地把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 程应晓的药箱都收在自己卧室,之前他再生障碍性贫血情况不稳定,得吃好几种药,后来稳定下来转为轻症才停了环孢素等药,现在已经停药好几年了。只是再障病人很怕发烧,一发烧血小板就要掉,很容易病情反复。 余晖跑出去买药,但程应晓根本没睡熟,他也算是久病成医,感觉到自己情况不好,给赵天旻拨了个电话。 怎么了哥,大周末的怎么想起我了。 赵天旻的声音一听就刚被电话吵醒。 程应晓攒足了力气长话短说:去昨天吃饭的地方把我车开过来,感冒了。 你感冒了!赵天旻一听就弹起来了,你等着,我就过来。说完也不给程应晓回应的机会,飞快地挂了电话。 程应晓不知道赵天旻是怎么过来的,他只觉得自己稍微眯了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在他额头上摸来摸去。他睁开沉重的眼皮, 这么快,我车呢? 停车库里了,能别管你的破车了吗,你发烧了。赵天旻急得语速飞快,你知道自己发烧有多危险吗,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程应晓又闭上眼,告诉你干嘛,我自己有数。说完又害怕赵天旻训他,找补道:要是明天还不好我就去医院。 赵天旻又心疼他这副破烂身体还得应酬,又气他发烧了不肯告诉他去医院检查。于是闭上嘴,拉着脸给他头上敷了块凉毛巾。 余晖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赵哥,你来了啊,晓哥严重吗? 他自己说不用去医院,你买药去了?赵天旻看余晖提着一袋子药,又交待他他好多药不能吃,你给他吃之前问问他。我先大概给你看看。 余晖把药递过去。 这个,奥司他韦可以吃,剩下这俩先别给他吃 。 余晖点点头,他知道乱吃药后果很严重,又开口问道:赵哥,他为什么有这么多药不能吃啊。 赵天旻虽然看出来程应晓对余晖态度不一般,但是毕竟是个认识不久的毛头小子,以后在不在程氏干还不一定呢,并不想把程应晓的病情告诉他,只是含糊地说:过敏。他害怕余晖继续追问他,干脆往门口走。 赵哥,你就走啊?余晖知道他和程应晓关系好,还以为他会留下。赵天旻扔下一句,不是有你照顾他吗,我去公司把他明天的活儿推了。就关上门下楼了。他已经想好了,明天扛也要把程应晓扛到医院复查一下。 余晖又去房间给程应晓喂了药,贴了张退烧贴,看他身上开始发汗了,掖紧被角就由着他继续睡了。 程应晓蒙头睡了三个多小时才醒,潮水般的头疼总算消停点儿。余晖听见动静就推开门来看他,就看见程应晓半靠在床头,眼睛里有潮气一般,水汪汪的。他站在床边弯下腰,抬手就摸上了他的额头,好多了,没那么烫了。不觉松了口气。 这会儿程应晓算是清醒了,有些怔愣地看着余晖熟捻的动作,一时没说出话来。余晖看他半天没反应,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似乎越界了,迅速把手收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转移话题:晓哥,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吧,清淡点的。 程应晓挪了挪身子,转开视线嗯了一声。 余晖煮了一碗清淡的阳春面,汤底澄黄,青菜碧绿,还卧了一个煎荷包蛋。程应晓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米色的厚毛衣开衫,衬得他更加清瘦,一双修长的手拿着筷子一小撮一小撮地挑着面条吃。 第14章 余晖看他吃得慢吞吞的,以为不合他胃口,又开口道:晓哥,吃不下就不吃了,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程应晓抬头冲他笑笑,挺好吃的,我喜欢。然后又低下头攻克那碗面。味道真挺好的,是他胃口不行。 过了好半天,程应晓总算解决了那碗面,对余晖说:明天星期一,你有早课吧,几点回学校。 我今天晚上不走,明天早点去也来得及,你一个人生病在家,我不放心。余晖和程应晓呆久了,也学会面无表情地说话了。 余晖态度很坚决,程应晓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但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余晖留下来照顾他,他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大早余晖就上学去了,照例把早饭给他放在蒸箱里温着。程应晓是被赵天旻给叫醒的,一睁开眼赵天旻就在他床边悉悉挲挲地收拾东西。 一大早的,你要干嘛啊。程应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被吵醒,郁闷地用被子蒙住了头。他早就习惯赵天旻时不时打开他家的门检查他的生活状态了。 找你病历本和医保卡,去医院,你还烧着呢。赵天旻停下动作,坚持不懈地叫他起床。程应晓终于不堪其扰,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洗漱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赵天旻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他换衣服出门了。哥,你最近生活质量不错嘛,冰箱里连菜和水果都有了,蒸箱里还有早饭,看来你的小助理挺负责的啊。我看还是得有个人管着你,不然你太不自觉了。 程应晓懒得接他话,指了指他手里的一个保温袋问: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你的早饭啊,你助理放蒸箱里的,一会儿到医院得抽血,我给你带上免得你低血糖了。又催他,你快点穿,去晚了医院人多。 赶上早高峰,五公里的路俩人走走停停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医院楼下。赵天旻前一天就给他挂好号了,只是看病的人多,还是得一直等。程应晓在这种人流密集的环境格外小心,一下车就从兜里摸出一个口罩戴上,又递给赵天旻一个。 总算轮到医生叫号,又是问诊又是抽血化验,折腾了大半天,回到门诊,医生看了他的报告单和病例,语气很严厉:再障最怕发烧,这回是运气好,只是感冒严重而已,血象还过得去,血小板有点下来了,等感冒好了再吃艾曲。这么年轻,病情也比较轻,可别折腾严重了。 赵天旻连连称是,出了医院就把程应晓按在家里休息。 一场感冒让程应晓体力下降严重,心里还惦记着公司的事,人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赵天旻给他订好晚餐就回公司干活了,程应晓不上班他就得替他把着急的业务先干了。 再睁开眼烧总算是退了,程应晓打开手机,一大堆消息,主要是公司的事,还有一条是余晖发的,烧退了没,还难受吗,要么我今天晚上回去吧。 不用,已经好了。程应晓不想折腾他,回完消息又打开电脑,开始面无表情地处理工作,忙得连余晖回没回消息都不知道。一个周末加一天没上班,事情多得不得了,程应晓叹口气,揉揉酸痛的后颈,明天不得不去公司了。 第14章 海港公园的项目已经公示了,工期并不宽松,程应晓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会组建项目团队,在工程部选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项目经理做负责人,这个工程师是程应晓刚接手公司的时候亲自招的,名叫方圆,人如其名,做事按部就班的,很踏实。 远航公司主要是做第三产业设计的,所以项目娱乐服务方面的内容是周泽睿负责,程氏主要负责场地建设和安全管理,所以前期程应晓自然任务更重。一连几天都在修改项目计划书,忙得焦头烂额。 忙起来的时候时间过的特别快,一晃来到周五。今天是海港公园的项目启动会,除了客户,还有不少领导要来现场验收流程,程应晓起了个大早,穿了一套样式简洁的西装,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大衣保暖,提前来到现场做准备工作。 这个项目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上面也很重视,现场来了不少记者。这个方案是程应晓亲自从头盯到尾的,所以回答各方的问题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谦逊又得体的态度让几位领导对他很是欣赏,少不得多聊了几句。 一天下来状态高度紧绷,程应晓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消耗到极致,但是任务还没完,晚上还有一个晚宴要他出席,程应晓只想感叹一句人在商海,身不由己。 到达宴会场地时天已经黑了,程应晓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垫了几口甜点就被叫去发言,他作为这个项目最主要的负责人,自然是少不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过他这几天吃了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以茶代酒喝了个水饱。 他的腰伤忌讳久站,今天实在没找到多少坐下的机会,此时腰上像绷着一根弦,动作稍微一大就有酸麻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不愿在人前显出弱势,只不动声色地用手指骨节撵了撵快要吃不住力的腰。脸上仍旧带着应酬时的职业笑容,身姿挺立,没人看出他的异常。 总算熬到送走甲方和领导,程应晓让赵天旻和几个同事开车去送客户,自己走到停车场开上他的奥迪rs7往家走。终于能够踏实坐下,程应晓只觉得自己的破腰缓过一口气来,晚宴地点在新区,距离主城区有近30公里,程应晓稳稳当当地开车走在高速上,夜晚的高速车不多,没一会儿就下了高架,车子转进灯火璀璨的主城区。 余晖早早收到程应晓晚上要去应酬的信息,干脆留在学校画图,老师给他们留了通风系统优化的图纸作业,他想在学校尽快完成,周末两天才有时间学习公司的业务。从学校出来时已经快11点了,赶不上末班地铁,余晖扫了辆小黄车往程应晓家骑。 寒凉的夜风打在他脸上,让他格外清醒。这一周几乎没和程应晓发过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想见到程应晓,很迫切。周一走的时候他还病着,这一周又很忙,今天还有应酬,余晖不由加快了速度,想快点见到他。 快到小区门口时,余晖只听见一声尖历的刹车声,紧接着是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啸鸣,一辆轿车从余晖身侧驶过,然后急停在小区门口,车头只差十几厘米就要撞上小区门口的喷泉池。整个过程速度很快,卷起一片沙尘和落叶。 余晖仔细一看,竟然是一辆熟悉的奥迪──是程应晓的车。他跳下单车,飞快地跑到车旁,不断拍打着车窗,车外看不见车内的情况,余晖急得心脏狂跳,晓哥,晓哥,是你吗?你怎么样!保安也跑过来围着车子,您好,需要报警吗? 程应晓只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他的腰椎爆发出爆裂般的疼痛,仿佛身体的每一条经络都被绷直了,肌肉不受控,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眼前昏黑一片。太突然了,他用仅有的意识把车刹停在路边,然后伏在方向盘上,意识仿佛被抽离了。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程应晓从混沌中挣脱出来,重新夺回了一些身体的自主权,耳边是焦急的呼喊,熟悉的声音──是余晖。 程应晓勉力打开车锁,车门被拉开。余晖只见他缓缓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薄唇紧抿,脸上差得简直不像人有的,打过发胶的头发散下几缕垂在额前,动作很僵硬,但好在人已经差不多缓过劲来,意识很清醒。 怎么回事晓哥,用不用去医院啊。余晖实在是被他三天两头被撂倒的体格整怕了。 没事,扶我一下,回家躺会就行 程应晓艰难地把自己从驾驶座上挪下来,动作很小心,尽量不让腰椎再吃力。麻烦帮我把车停到车库a019,谢谢。程应晓转头给其中一位保安交待。 怎么回事啊,刚才吓死我了。余晖想起刚才那一幕就心有余悸,护着他的腰把人扶到了家里。 程应晓趴在沙发上,轻轻捶了捶还有余痛的后腰,可能是站久了,刚才腰疼了一下。他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告诉余晖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 余晖一看到他腰疼就心里难受,自己父亲犯的错,他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程应晓的腰病根儿是彻底落下了。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再问,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搓热双手给他轻轻地按 摩。 余晖心里隐隐有感觉,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对于老板和员工来说已经过界了,可他并不抗拒,反而隐隐有些满足。他在学校无法控制地总是想起程应晓,总是控制不住地担心他,看见他难受,他自己心里也堵得厉害,甚至,控制不住地想陪着他 窗外月色如霜,程应晓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他们靠的很近,余晖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温热的手指贴着他的肌肤,好几次了,他总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此时此刻程应晓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和余晖呆在一起,喜欢和他独处,喜欢吃他做的饭,让他住进自己家里,他是有私心的。 第15章 可他看得出,余晖没有过感情经历,他没有把握带他走上这条路后,有没有一个好的结局,总归来说,这一定会改变余晖的人生轨迹。让他住进来时,程应晓没有这么多顾虑,可再进一步时,他却踌躇不决。算了,趁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如这个学期结束就让他搬出去吧,给他重新找一套房子,两个人退回原来的位置。 那么今晚,就让他再当一次鸵鸟,沉溺在这一刻名不正言不顺的旖旎中吧。 第二天一大早余晖就出门了,他脚步飞快,直奔目的地。几乎一夜未眠,昨天晚上他们俩几乎没说几句话,可是空气中过载的暧昧似乎替他们说出了欲言又止的话语。他不想再逃避,和程应晓认识以来,他的心就像一颗被海浪拨弄的石头,一会儿被淋湿,一会儿又被晒干,反反复复,他也由着自己去逃避。 就在昨天,他突然不想逃避了,他想一直留在程应晓身边,和他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在他需要的时候名正言顺地照顾他,他想勇敢一次,走近那片海,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来到驾校报了名,昨天那样危险的情况他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以后他会在程应晓每一个应酬的夜晚去接他。替他分担,最简单的就是从本职工作做起,考驾照刻不容缓! 程应晓觉得最近一个月余晖很奇怪,从他上次腰疼发作后,余晖就变得特别忙,本来他还想着慢慢地解绑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步减少肢体接触,最后回到两条平行线的位置。没想到根本用不着,有时他甚至会怀疑余晖在故意躲着他,要不是他每天都会发一两条消息过来,程应晓真的会怀疑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碰巧这一个月中有两个周末程应晓都去外地出差了,两个人甚至没见几面。 这不是正如你所愿吗?他自己跑了,都不用你去小心翼翼地谋划,你还有什么不高兴地呢?程应晓在心里问自己。算了吧,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吧,别再想他了。 此时不知情的余晖仍然在驾校苦苦练车,他在心里鼓励自己,就快了,就快能给他一个惊喜了,等回去他要一点一点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他要追到他。 又一个周五,程应晓突然接到余晖的电话,晓哥,今天晚上有应酬吗? 有,你不用做饭了。程应晓尽量保持冷淡,免得两人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又功亏一篑。 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 告诉我吧,有事跟你说。 好吧。 挂了电话,程应晓发了一个地址给他,心里想得却是,他果然觉得我们这种关系很别扭,他意识到了,恐怕今天之后,他就要搬走了吧。也好,这样对谁都好。 晚上从餐厅出来时,程应晓一眼就看见余晖靠在他的车旁,神采奕奕,明眸皓齿。 晓哥,今天晚上我可以履行总助的职责吗?别叫代驾了,我来开车吧。说着得意地转了转手里新鲜出炉的驾照,就差没长根尾巴摇两下了。 程应晓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下才说:所以,你最近是考驾照去了。 对呀。 那你要跟我说的事 就是这个呀,晓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喜啊。 我程应晓觉得自己冤得要死,他不是不惊喜,只是事情从头至尾根本没按照他的预测发展过罢了 第15章 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上,一辆奥迪哆哆嗦嗦地上路了。 余晖大放厥词之后,才得知程应晓这车的价格,仅用时一秒钟就打了退堂鼓,除了驾校的破桑塔纳,他还没开过别的车,此时当事人唯一的心里活动就是──后悔,很后悔。 程应晓看他恨不得骑在方向盘上开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至于吗,我看上去很像恶霸吗? 此时的余助理根本笑不出来:晓哥,你先别跟我说话了,我紧张。 程应晓听完笑个不停,完全忘记了几小时之前自己要和此人保持距离的声明,虽然这个声明只发布给了他自己。 到家后程应晓才问他:所以你最近见不着人影是忙这事去了?那你偷偷摸摸的干嘛? 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我不想这么小的事还让你操心,以后你去应酬我就开车去接你。余晖拉住他的袖子,看着他,上次你腰疼在小区门口差点撞车,我真的要吓死了,以后你状态不好就跟我说,别自己开车,好不好? 程应晓难以招架他这种直白的话语,怎么对他来说,表达出担心和期望可以这么自然,这么不加雕琢,程应晓忍不住想,余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呢?是可以交心的朋友,是负责任的员工,还是说,他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呢? 他不能放任自己想下去,越是靠近那个答案,他就越是不安,程应晓害怕他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好两人相处的界限人总是这样,但凡有点希望,就想要的更多。 程应晓含含糊糊地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余晖也不逼他,由着他溜走洗漱去了。没关系,慢慢来,慢慢让他信任自己,依赖自己。 没想到接下来一个星期,余晖干脆见不到程应晓的面了,他又变得很忙,不是去外省出差,就是去海港公园现场跟项目进度。给他发消息,也是过很久才能得到一个简短的回复,惜字如金。 余晖再没有感情经历也反应过来了,程应晓在躲他。 晓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余晖思虑再三,还是发了条信息问他。 手机一震程应晓就看到消息了,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话说重了怕他伤心,说轻了又起不到拉开距离的作用。算了,说多错多,于是他只发了一个字:没。 余晖看着可怜巴巴的一个字,郁闷得不行,他秉着多思无益,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原则继续追问:真的吗?我觉得你不想见到我,总是躲着我。 没有,别想那么多,在学校多和同学出去玩玩。 那我想见你行吗? 今天不行。 那明天行不行,明天周五,我们学院晚上有篮球赛,你能来看吗? 明天晚上有应酬,我尽量。 好,我等你。 不知道从怎么时候起,余晖和程应晓说话变得很随意,大概是从他看清自己心意的那天起,他开始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已经想好了,明天晚上就告诉程应晓,他要追他。 第二天白天余晖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害怕程应晓不来,又害怕他连追求的机会都不给自己,连午饭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钟宇萌对他的反常行为很是好奇,余晖,你不对劲啊,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余晖不知道该怎么和钟宇萌说自己喜欢上顶头上司这件事。 不说就不说吧,不说我也能猜出来!钟宇萌笑得贼兮兮的,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痴汉,为情所困的那种。 余晖暗自腹诽,我现在还连为情所困的资格都没有呢,人家根本不想见我。不过他既然说了尽量,那就是会来的意思吧,我都说了要等他,他怎么可能舍得让我一直等呢。 就在余晖胡思乱想的时候,程应晓正在办公室苦命地看方案,看完方案又开会,开完会马不停蹄地去往应酬的餐厅。整整一天他都在和时间赛跑,赶什么呢?他不知道,反正潜意识里总觉得今天要早点结束。 躲了余晖一周了,他只觉得身心俱疲,他说要等自己,如果今天不去见他,他会一直等吧 在饭局上程应晓总是走神,被罚了好几杯酒,只是他今天居然有点想喝酒,仿佛喝了酒就能名正言顺地做出决定,酒精使他兴奋,使他有足够的勇气去见余晖。 程应晓不在状态,这一餐果然早早结束,告别其他人后,他叫了代驾,地址报了a大。天已经黑透了,周五的夜晚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酒精刺 激 着他的大脑,不停散播着一个讯号──想见余晖,去见他! 到达a大门口,已经快10点了,余晖说比赛八点开始,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他迟到了,但是余晖说过要等他,所以还来得及。他朝篮球场走去,不停寻觅一个等待的身影。 篮球场还有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球赛热烈的余波还没有结束,拉拉队的女孩子们在拍照合影,球员们聚在一起又说又笑,还有不少看完比赛的同学凑在一起玩闹。程应晓不停寻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这里,那里,整个球场都搜寻了一遍,没有看到他。 第16章 程应晓叹了口气,他自己迟到了,他没有勇气再次和他拉近距离,别人凭什么等着他呢。他有点懊悔,为什么要犹豫呢,为什么不早点给他一个回答,答应或拒绝,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现在这样算什么呢,他总是会把事情弄到最糟的地步。 他不想停留在这里了,转身就要离开。 晓哥,你来了!余晖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我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见我了。 我不来,怕你会一直等。 我肯定要等,我有话要跟你说。余晖的心砰砰直跳,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小余,这几天我确实有躲着你的想法,对不起,我该和你说清楚的。程应晓心里实在是堵的难受,干脆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为什么躲我,是我惹你生气了,还是你讨厌我?余晖只觉得心狠狠一沉,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心脏,他现在就像等待宣判的囚徒一样无助,祈求得到一个不那么残忍的回答。 程应晓看着他炽热的眼神,着急的神情,再也无法开口对他说出撇清关系的话语,他的心砰砰直跳,似乎有什么情绪就要冲出这副身体。 不,都不是,小余,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对我有没有感觉,你是不是喜欢我。程应晓的嘴巴干脆不受大脑操控,或者是,这就是他被酒精侵袭过的大脑,发出了本能的信号,催促他说出心里话,就冲动一次吧,不顾虑那么多,只顺应自己的心。 是。余晖完全愣住了,他实在想不到程应晓会问他这个问题,这么直接,这么坦荡,他几乎能够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兴奋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我对你有感情,我喜欢你。 那,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做我男朋友?程应晓喘过一口气,抬起头笑着朝他挑了挑眉,深冬的夜晚,他穿着毛呢大衣,一张轮廓流畅的脸庞在酒精的加持下更添了几分生动,眉眼熠熠,让余晖移不开眼。 太超过了,一切都远超他的预期,余晖甚至在听完程应晓的话语后还是无法相信,幸福就这样突然地降临在他的手心,他也能这样轻易地拥有幸福。 要,我要做你男朋友。完全不用思考,他已经迫不及待给出肯定的答复。 程应晓深深看着他,眼神描摹过他的每一处五官,一双真诚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可爱的嘴巴,把他的兴奋、不安和每一寸神情都收入眼底,朝他笑着张开双臂。 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他,余晖的头埋在他的颈窝,彼此交换着体温。 一个漫长的拥抱后,余晖喊来钟宇萌,让他帮忙拍张照片,余晖搂着程应晓的肩膀,笑得很灿烂,连翘起的头发都显得格外生动,仿佛张扬地展示自己的满足。 回家。余晖拉着他走出学校,打开副驾驶的门让他坐进去,自己钻进驾驶座,一路上把车开的又快又稳。程应晓开口问他:回家要不要再陪我喝点,今天应该值得庆祝一下。 没问题。 那等会儿你先上去,我去趟便利店,买点零食。 都听你的,男朋友。 嗯。 程应晓到家时,余晖已经按照他交待的,把红酒倒进醒酒器里,正坐在客厅眼巴巴望着他。他忍住摸摸他脑袋的冲动,先去洗手消毒,刚走出卫生间就被某只大狗扑了个满怀。 你就这么着急啊,这么黏人。 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本来以为还要很久才能实现呢,晓哥,我现在觉得特别幸福。余晖搂着他不撒手。 两个人打开零食,一人一杯红酒,一个坐沙发上一个坐地毯上。程应晓时不时摸摸他的头,余晖就往他手心里拱。 晓哥,就咱们俩的时候能不能别叫我小余了,显示不出我的男朋友身份。 程应晓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搂,那你说叫什么?又抬起他的脸,挠挠他的下巴,叫小雨好不好,叫你小名。 嗯,本来只有妈妈叫的,现在只有你叫。余晖乖乖地任摸任撸。 这就是你家,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程应晓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嗯。 第16章 两人唇齿交织在一起,彼此交换呼吸,客厅洒满了红酒味的旖旎。 去去浴室,一起洗程应晓被吻得断断续续地说。 余晖干脆把人按倒在沙发上,三两下把他剥得只余一件白衬衫。然后托起他的大腿,面对面抱着他走进了浴室,这期间两人的唇瓣依旧相互吸引着,你争我抢的。 浴室的水雾弥漫开来,程应晓一手搂着余晖的腰,一手伸向浴室柜拿出一个小盒子。靠在余晖胸膛问他:要不要。 刚才去便利店买的?余晖含笑问他,声音在荷尔蒙的驱使下格外性 感,可以吗? 嗯程应晓一边答应,一边打开了包装。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两人赤 罗相对的身体上,爱的雨幕从花洒中倾泻而下。甜橙味的沐浴露混合着泡沫在两人身 体 间 纠 缠,两个人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吸 吮声,此起彼伏。 水珠不停打落在程应晓的脸庞,他闭上眼,呼出馥郁的红酒味的气息,酒精使两个人更加亢奋,生疏而默契,他们快速地熟悉彼此的身体,触碰又分离。 浴室中喘 息渐重,水珠顺着程应晓的脊骨向下流淌,余晖看着他被情 欲染过的眼眸,无法克制地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戳开这颗甜蜜的香橙,饱满的汁水流出,余晖第一次踏足这片丘比特乐园,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回到主卧的大床上,月色透过纱帘撒在身上,像给程应晓白皙劲瘦的腰肢裹上一层旖旎的纱,落在余晖眼中,风光无限。他食髓知味,再次拥着程应晓攀上爱的高峰,喘息上声一声粗过一声,两个人几乎不说话,只是用双手和嘴唇和对方纠 缠着,难舍难分。 程应晓不知道这一场双方的较量是如何变成余晖单方面的袭夺的,他只觉得身体和大脑都像耗尽电量的机器,忽闪了几下就一片黑屏了。 余晖搂着身前不知道何时昏睡过去的人,拨开他的额发,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珍重地落下一吻。 第二天程应晓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和煦的阳光洒进房间,落下一片斑驳。他动了动身上七零八落地零件,腰和腿又酸又痛,不过身上很干爽,看来是有人替他清理过了。慢慢撑着上身坐起来,才看到挂在床边还在酣睡的余晖。 程应晓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睡着的样子,头发又黑又硬,倔强地翘起,眼裂很长,闭上眼睛可以看到他直直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下嘴巴微张,睡得颇有些孩子气。刚认识余晖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个男孩很沉闷,老气横秋的,现在倒是更像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 他不想打扰余晖的美梦,毕竟昨晚他是主要出力的那位,还得负责善后,自己只需要享受余助理的服务就行,今天就让他多睡会吧。程应晓掀开被子,慢慢把双腿挪下床,先在床头随手捞了件上衣套在身上,才缓缓施力把自己撑起来。 但他低估了昨晚放纵的损耗程度,稍一用力腰部就像被撕扯一般疼痛,折腾了几次都没站起来,程应晓坐在床边想恢复点体力。一双手圈住了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也凑过来,怎么醒了,要去哪儿啊?余晖眼睛都没睁开,闷声闷气地说。 程应晓推推他的脑袋,去卫生间,你扶我起来。 余晖在被窝里蛄蛹了两下,突然反应过来,瞌睡跑了大半:是不是腰疼了?站不起来?他蹭地爬起来,三两步走到他那边,先别动,我给你揉揉,放松一下。 程应晓看着余晖蹲在他腿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膝盖,一只手在他的后腰轻轻按揉着,只能看见他顶着一头乱发,露出一个可爱的小发旋。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觉得一个发旋可爱,真是不可思议。 余晖听见他笑了,抬起头问他:好点了?我扶你起来,你靠着我,别使劲。程应晓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起来的,余晖也没想到昨天晚上会那么失控,竟逼得他旧伤都犯了。他现在又心疼又担心,害怕程应晓生他的气,蔫头耷脑得护着他的腰跟在后面。 程应晓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脖颈上好几块放纵的痕迹,有亲的,还有啃的,又从镜子里看余晖,你是狗啊,看你给我咬的,现在怎么又不吭声了。程应晓似笑非笑地打趣他。 你生我气了?以后是不是不给我亲了。余晖现在最在乎的还是这件事。 程应晓转身捏住他脸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脸皮这么厚,昨天晚上停都不带停一下的,你也不怕你老板累死。 第17章 余晖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真心话:谁让你太秀色可餐了,这简直是对我意志的考验! 狗崽子,出去,我要上厕所。 我扶着你。 去你的,用不着。 哦,好吧,那我给你做饭去。 嗯。 程应晓慢吞吞地解决完个人卫生,餐厅已经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余晖一见他出来就凑过来想要扶他。程应晓一把打掉余晖的爪子:昨晚那么狠,今天不给你碰。 我下次保证听话,你说停就停,你让我咋伺候你就咋伺候你,行不行,晓哥你就原谅我吧。余晖围着他身边又是保证又是献殷勤。程应晓哪禁得住他这样撒娇,揉一把他的脑袋就坐下吃饭了。 他这样余晖就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美滋滋地坐在他对面吃饭。 吃完咱俩稍微消化一下,然后你再睡会儿回笼觉,我给你按按腰,好不好,保证服务到位! 程应晓吃着余助理做的早饭,心满意足地说:这还差不多。 一整个周末两个人都紧紧粘在一起,门都没出过。不是抱在一起看电影,就是搂在一起睡觉,刚刚在一起,两个人都沉溺在这种踏实的幸福中,不愿让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这间房子彻底变成了两个人亲呢的家。 周一早晨回学校时余晖按着程应晓左搂一下右亲一下,就是舍不得撒手,程应晓被他逗得不行,5g社会,交通便捷,通讯发达,你至于吗?说完笑着捏捏他的耳朵。 你又不让我周内回来住,你怎么对男朋友这么狠心啊。余晖垂头丧气地抱怨,幻想程应晓看见他这副可怜的样子能改变主意。 周内我那么忙,你回来咱俩也不一定能一起吃饭,学校多好玩啊,毕业了你想过校园生活还没机会呢。程应晓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再说了我又没明令禁止你不许回来,你要有事儿就回来呗,难道我会把你关在外面睡大马路啊。 余晖看他根本不可能回心转意,只好搂着人又亲了亲,跑下楼赶地铁去了。 程应晓也收拾收拾上班去了,他表面上对余晖这种黏人的行为嗤之以鼻,实际上在心里偷偷暗爽,这就是谈恋爱啊,这就是男朋友,感觉真不错,愉快的心情让他连带看路边的垃圾桶都眉清目秀的。 程总,海港公园的项目公示期已经过了,目前进度与计划一致,具体细节这周还需要再跟进一下。另外,山塘镇的旅游项目,工厂已经建好了,厂里的设备本周需要定下来,之后的工人培训也需要一个详细方案来到办公室,苏韵有条不紊地向程应晓汇报本周重点工作。 好,我知道了,去忙吧。程应晓打开电脑,开始看各部门本周交上来的各种方案和数据。这个周末享受过纯粹的二人世界后,他已经下定决心,周内的工作尽可能提早完成,为两人来之不易的周末时光做好准备。 最近他身体各项指标都稳定了,血小板也上来了,已经停了药,现在有了余晖,他更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能踏踏实实地陪着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他气色也好多了。 中午他和赵天旻去楼上食堂吃饭,刚吃了两口余晖的视频就打过来了。程应晓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筷子。 晓哥,我在食堂吃饭呢,你吃了吗? 程应晓看着他在屏幕里生动地脸庞,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正吃着呢,喏。说着把镜头一转,对着他盘中的快餐。 余晖看见他盘里的凉拌菠菜,鱼香茄子和红烧丸子,觉得营养还挺均衡,满意得很,挺不错,多吃点。对了,周末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啊,我去买菜。 今天才周一,我哪想得出来。程应晓感觉到余晖已经在苦苦等待周末,心里觉得他特别可爱。 那就慢慢想嘛,算了,别打电话了,你快专心吃饭吧,凉了吃了不舒服。 嗯,挂了。程应晓收起手机,眼神里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 赵天旻坐在对面看得目瞪口呆,哥,你在和谁打电话啊,这还是你吗? 你没听出来?程应晓吃了一颗丸子,抬头瞥他一眼,余晖,我俩在谈恋爱。程应晓根本没想过要瞒着他。 我就觉得你俩有问题,果然啊。赵天旻想起程应晓主动让余晖住他家里就觉得不对劲,余晖的小心思也是昭然若揭,恨不得把饭喂他哥嘴里,谁家助理对老板这么上心。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这周五。程应晓又交待他,你见着他可别问东问西啊,他还小呢,别吓着他。 赵天旻想起余晖那大高个,身上紧实的肌肉,对着他哥点了点头,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第17章 每晚余晖都会和程应晓打视频,有时候会聊聊天,有时候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各干各的事。总算熬到了周末。 周末有工作吗?余晖开着车和程应晓往家走。 程应晓靠在座位上闭着眼休息,明天我要去山塘,要不要和我一起? 当然了,是项目有进展了吗? 沙棘树已经栽好了,就等明年9月结果,工厂也差不多了,明天去现场看看。而且工人也得开始培训了。程应晓捏捏眉心,今天晚上不许折腾我啊,明天要干正事呢。 余晖赶紧表衷心:我哪舍得啊,你说啥就是啥,都听你的。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余晖做了三明治和豆浆当早餐,程应晓在衣帽间挑选合适的衣服。程应晓一从房间走出来余晖就上去掀起他的裤腿:你单挑啊,知不知道山里十二月有多冷,你这个破体格肯定得感冒,赶紧穿秋裤去。 你穿了吗?程应晓严重怀疑余晖宽以律己,严以待人,我看看。 余晖一把拉开裤腿,当然了,你当山里的风跟你闹着玩呢,我在那长大的能不知道吗。 程应晓转过身,老老实实穿秋裤去了。 吃过饭两人立马出门,余晖看着他那件中看不中用的羊绒大衣,临出门前又给他拿了件长羽绒服。山路不好走,余晖实习期没过还不能上高速,程应晓开了辆地盘较高的路虎缓缓转出了地库。 赵天旻和负责对接工厂的王经理也去,单独开了一辆车,不想出现在程应晓面前碍他的眼。深冬时节,路边的行道树基本都光秃秃的,远处的山也灰蒙蒙的,除了一两座山上栽着一些常青树,笼罩着清晨的雾气下。越往山里开,气温越低。 晓哥,今天晚上咱俩住我家吧,睡我房间。余晖很想带程应晓去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住一晚,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住不惯就算了,还是住酒店吧。 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合适,咱俩住一块,你不害怕你爸多想啊。程应晓总觉得会让余晖为难。 余晖冷笑一声道:他不会回来住的,基本上都在外面打牌喝酒,我每个月给他打了生活费,他就不会管我的。 程应晓没想到余勇竟比他上次见识到的还不堪,责任、良知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一想到余晖在这样的家里长大,程应晓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母亲也走了,程应晓不敢想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会对他好,会爱他,保护他,给他一个真正的家,让他可以在自己面前做一个小孩子。那就住你家吧,让我看看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下车后四人直奔工厂,村长和负责人已经在工厂等他们,程应晓对照着报表和方案进行验收,检查各种材料的留样。在工厂转了一大圈,又让负责人操作了一下拉到厂子里的几台试用机器,检查无误后,一行人从厂子里出来,去招待所吃了午饭。 下午余晖回了趟家,整理了一下房间又新换了一套床单被套,最后又去麻将馆找余勇,给他留下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走了,余勇见钱到手了,假模假样地关心了他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余晖看他一直打牌就来气,冷冷留下一句:每个月就这么多,你吃饭足够了,要是拿钱去打牌没有多余的钱给你。 程应晓和赵天旻来不及午休,就直奔沙棘林,查看树苗的存活率,详细对照植株品种,连成片的果林要走好久,凛冽的寒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程应晓无比庆幸听了余晖的话,老老实实地穿了秋裤。在山上转了一圈,天色已经要暗下来,村长带着他俩慢慢往山下走。 刚走到半山腰,就和余晖迎面碰上了,余晖手里拿着一件大羽绒服,一下裹在他身上。晚上冷,你穿这么点下山就要冻透了。赵天旻见状很有眼力见地拉着村长先走了,余晖和程应晓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第18章 下山后村长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程应晓婉拒了,今天已经答应了余晖住他家,狗崽子肯定做好晚饭了,他格外珍惜两个人在小山村独处的时光。赵天旻直接去工厂接上王经理,麻溜儿地去招待所了。 进了余晖家的小院,程应晓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做什么了,这么香。余晖把他冰凉的手放进外套里,贴着自己的毛衣捂着,去邻居家杀了只土鸡,给你好好补补。 程应晓被余晖拉着走进卧室,看到了余晖从小到大的房间──一张窄窄的单人床,老式的木质床头,铺着一套蓝白格子的床单,千禧年间最常见的款式,床边是一个装满书的旧书柜,看起来不像家具店里的成品,像是找木工打的,书柜连着一张桌子,铺着一张浅绿色半透明的塑料桌布。仔细一看,桌下还连着一个踏板,程应晓认出这是缝纫机。书桌对着窗口,有些生锈的铁架窗框,窗外可以看见许多连绵的山脉。 程应晓仿佛看到一个小少年坐在桌前学习,趴着窗口眺望,他看到了余晖走出小村庄的来时路,魁梧的大山兀立在一个孩子面前,可他没有退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这一路是什么滋味,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只是默默地走,像溪流,像许许多多同路的孩子一样。 余晖搂着他坐在床边,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半晌才开口:晓哥,你知道吗,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妈,我爸靠不住,我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思想很开明,只要我肯读书,她说她就一直供我。我们村条件不好,但我刚上小学就有自己的书桌,她还找人给我打了书架,就连那个台灯都是她专门去县城挑的,对眼睛好的。 余晖指指桌上一盏旧旧的小灯,程应晓顺着他目光看去,小灯已经被太阳晒得褪了色,按钮被磨去了标识,一看就陪伴余晖很多年了。程应晓揉着他硬邦邦的发茬说:阿姨真的很爱你,她是特别好的妈妈,你也是特别好的小孩。 程应晓看他眼眶红红的,又在他耳边说:我们小雨特别好,很坚强,但是在我面前可以当不用这么坚强,我陪着你,好不好,嗯? 余晖点点头,明天可以陪我去看看我妈吗? 当然了,上午要去工厂说一下分工培训的事儿,下午咱们去,晚上再开车回家,好不好。 嗯。 晚上余晖炒了两个家常菜,蒸了米饭,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喝了热腾腾的鸡汤。吃过饭后,余晖让程应晓进屋休息,自己麻利地洗碗打扫卫生。村里洗澡不方便,余晖烧了一大锅水给程应晓兑成温水冲洗,然后用带了的浴巾立马把他裹住,免得着凉。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小床上,贴得紧紧的。程应晓气血不足,精力不济,没说两句话就被余晖拍着哄睡了。 第二天一早程应晓让村长把待业的村民全都叫到工厂,果林占了家里地的可以继续在果林种植,之后按照沙棘的利润分成,其余人都可以来工厂培训,培训过后择优上岗,综合来看果林和工厂的收入是差不多的。如果有村民想要调动可以和村长私下协商。 余勇在果林有地,他也懒得参加培训,有这时间他更愿意喝酒打牌,干脆就没露面。程应晓还在私下里问过余晖,他爸想去果林还是工厂,都可以商量,余晖的意思是别折腾了,就去果林吧,干老本行,他知道余勇的尿性,偷懒不爱学。 一上午总算安排完,看着大家按部就班的分工上岗了,一行人才从工厂出来。随便吃了点午饭,程应晓和余晖就撇下其他人单独行动了。一路开车去了刘丽墓前。和煦的阳光洒在墓碑上,余晖拿出一块手帕擦亮墓碑,在墓前磕了三个头。 几个月没回来,周围长了不少杂草,墓前的景象和余晖上次走时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更荒凉了,余勇一次都没来看过他,余晖并不意外,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他早不抱有什么期待了。 程应晓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太靠近他,余晖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程应晓觉得他应该有话要和妈妈说,在一旁默默地等他。 妈,我现在挺好的,在晓哥他们公司实习了,学习也不耽误,对了,我还在学校参加篮球队了,新交了好多朋友,你给我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好好生活的,不让你担心。余晖一边说一边拔去周围的杂草,他还是很伤心,有时想起母亲已经不再了还是难以接受,但是此刻他在诉说这些心里话时,内心却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宁静。 仿佛母亲还陪着他,听他倾诉,陪他成长。 你给我交待的事,我没忘记,手链已经找着了,我也去福利院打听了姐姐的下落,还没得到回复,如果有结果的话我一定立马去看她,你放心。 余晖转过头朝程应晓招招手,程应晓走到他身边。余晖站起身来牵住他的手,妈,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和晓哥在一起了,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是他真的对我很好,我现在又有家了,我知道比起别人的眼光,你最在乎的还是我幸不幸福。 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在山坡上烙下两人牵着手的影子。 第18章 回程路上依旧是程应晓开车,余晖坐在副驾默默的看窗外的风景,看出他情绪低落,程应晓主动开口问:晚上想吃什么?今天带你出去吃,天天做饭太累了。 你带我去你觉得好吃的店吧,我不挑食。 好,那就听我的。 两人来到一家门头很小的餐厅,从外面看装修很简约,甚至路过都很难注意到它,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翠竹沿着石子路排的整整齐齐,石子路延伸向一座小拱桥,桥下是一个小池塘,不知道从哪里连着活水,种着几丛荷叶,鱼儿在其中穿梭,影影绰绰。 过了桥看见一柄屏风,穿过去,几个独立的小包间分布在小院里。老板一见程应晓立马迎上来,程先生好久没过来了,今天还是坐盼春园吗? 嗯,不用菜单了,老样子吧。程应晓微一颔首,带着余晖走进了一间雅致的包房。包间里的吊灯是画着柳叶的纸灯笼,竹编的灯笼架很是精致。包间不算大,适合三五好友小聚,他们俩挨着坐。 不一会儿就上菜了,龙井虾仁,芋艿煲,冬笋烧排骨,很地道的杭帮菜。尝尝吧,这几道都是招牌,这家店一般人我不带他来。程应晓给他夹了一片笋放盘子里,看他吃进嘴里立刻满怀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冬笋鲜嫩,搭配排骨的肉香,肉汁顺着油渗进笋中,浓郁而不腻味。余晖点点头:真的很好吃,难怪一说吃饭你立马想到这家店呢。 程应晓看他一口接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心里特别高兴,每次余晖吃饭的时候他都喜欢盯着他看,感觉他吃饭特别香,特别能勾起别人的食欲。 对了,你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吧?程应晓又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嗯,还有十几天。怎么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考完试寒假跟我去公司,有个项目,你跟着一起干,和设计部的人一起画图去,具体内容到时候再跟你说。没问题吧? 那肯定的呀,我顶头上司都发话了。余晖捏捏他的手,冲他挑挑眉。 少得瑟了,赶紧吃你的。程应晓笑着把他的手扒开。 一顿饭下来,程应晓感觉到余晖的情绪好多了。 第二天回到学校,余晖就开始复习,进入到魔鬼期末周,毕竟对于他来说,奖学金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每天寝室、图书馆、教室三点一线,这学期已经落下不少课程,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回寝室时,室友都睡觉了,余晖不方便打电话,只能在吃晚饭时和程应晓开视频聊一会儿。 周末也跟公司请了假,留在学校继续复习,一连十几天没见到程应晓,余晖心里惦记得不行,思念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好在总算熬到了期末考试。 余晖下了很大功夫复习,考试的时候答得很流畅,最后一门考试答完后,他立马举手交卷。出了校门直奔公司,他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了,恨不得瞬移到程应晓身边,紧紧抱住他。 程应晓这些天也不好过,不管在公司还是在家,似乎到处都是余晖痕迹,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效率大大下降,尤其是独自在办公室时,思绪不知不觉就飞走了。此刻突然在公司见到余晖时,他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肩窝里,贪婪地吸允着他身上的气味。程应晓拍拍他的背,余晖就乖乖抬起脑袋问他:哥,想不想我。我可是很想你呢。 能不想吗,快半个月没人暖床了。 余晖又贴在他身上,从背后抱着程应晓,那你这个周末什么都不许干,专心陪我,好不好。温热的呼吸打在程应晓侧颈,冒出一点点头的小胡茬刺 激着他的肌肤,程应晓哪禁得住他这样撒娇,干脆早退回家了。 第19章 两人在家耳鬓厮磨了两天,余晖更是恨不得拴在程应晓身上,一刻都不分开。程总虽然表面上总是嫌弃他像黏人的牛皮糖,实际上心里更是美得不行,觉得这个狗崽子很上道,特别讨人喜欢。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个人在家里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交融的痕迹。周天晚上两人没再瞎折腾,搂在一起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就又变成程总和余助理了,余晖被程应晓派到设计部和海港公司项目组的设计师一起画紧急避难场所的图纸,他没接触过这个项目,也没参与过这么重要的工作,一切都从零开始,好在和他专业比较对口,不用想就知道,是程应晓看了他这学期的课程和作业深思熟虑安排的。 余晖下定决心要干好,跟着部门的同事好好学,不辜负程应晓给他的机会。整整一天余晖都跟在项目组后面旁听,尽快熟悉工作,不管是开会时还是画图时,只要有同事提出意见开始讨论,他就掏出个小本子记记要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就是用这种笨办法慢慢成长起来的。 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公司要放年假,余晖基本上每天都在画图和改图,平时就泡在办公室听前辈们给他开开小灶,他脑子聪明又很踏实,赶在过年前就基本上能够上手了。 春节余晖原本打算回山塘和余勇一起过,毕竟是血亲父子,余晖不想和他断得太绝。没想到余勇主动打电话给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清,余晖问了半天才听明白,余勇春节要和几个狐朋狗友去旅游,不在家过年,还想找他要一千块钱。余晖听完并没有反对,反正余勇留在村里也只会喝酒打牌,最多在家吃一顿年夜饭,还不如出去逛逛,正好他奖学金也发了,干脆给他打了一千块到卡里,不敢多给,害怕他牌瘾又犯。 这下余晖过年也不用回家了,程应晓今年也是一个人,两个人干脆大门一关给自己放长假了。除夕夜前一天,两人一起出门买了春联、窗花和灯笼,余晖把程应晓爱吃的东西列了个清单,专门开着车拉着程应晓去采购。 超市里到处都是人挤人,程应晓戴着口罩,和余晖挤在人群里,在人潮中,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贴得紧紧的也不突兀,过去一年里两个人一直在高压状态下,心理负担很重,过年似乎对于中国人有着旧事翻篇的作用,在一起没多久的两人已经准备好携手翻开崭新的一页。 除夕当天,两个人先睡了个懒觉,余晖睁开眼时程应晓还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可能是半夜搂一起睡热了,被子被他掀开一个角,头发不听话地翘着,睡得乱蓬蓬的,怀里的人呼吸均匀,嘴巴微张,看起来气色比之前好多了,余晖对自己投喂老板的成果很满意。 余晖很少看见程应晓这么潦草的样子,忍不住偷偷 拍了张照片,然后心满意足地搂着人亲了亲。熟睡的人被打扰,抬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重物,无意识地哼了两声。 知道他睡不醒会头晕难受,余晖给他盖好被子,没再折腾他。昨天程总给他报了一长串菜单,现在得提前准备准备了。过年少不了要吃饺子,先和面,再把面团揉劲道,放在一边醒发。从冰箱里拿出绞好的肉馅解冻,又把玉米粒剥好,虾仁也剥好,准备拌饺子馅。小砂锅里炖着银耳羹,一切准备停当,程应晓还没起床。 余晖回到房间,趴在床边摸摸他的头发,起床了宝贝,再不吃点东西胃受不了了。余晖在他耳边轻轻说。床上的人挪动了两下,拉起被子蒙住脑袋,余晖把他从被窝里刨出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我给做了银耳羹,可好喝了,你不起来我自己喝光了啊。 少骗人了,本来就是给我做的。程应晓总算被他折腾醒了,声音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懒洋洋的。 余晖让他靠着缓了会儿,确保他不会头晕才把他拉起来,快去洗漱,我去盛汤。 吃完一顿几乎算是午饭的早饭后,程应晓开始兴致勃勃地摆弄灯笼,在家里到处找地方挂,之后又拉着余晖去门口贴春联,在家里贴窗花,一番折腾下来,家里果然洋溢着新年的气息。 下午干嘛?程应晓瘫在沙发上问余晖。 要不要一起包饺子,你会包吗? 不会,你教我。 余晖先擀出一堆饺子皮,然后放上一坨馅儿,再慢慢把饺子皮捏住,给程应晓打了个样。程应晓也找着他的样子做,不行,你馅儿放太多了,饺子要破。余晖笑他:你怎么这么贪心啊。程应晓把馅儿刨出去一点,哼了一声,然后恶狠狠地把饺子皮捏紧,一个东倒西歪站不稳的饺子就诞生了。 不错,还挺抽象。余晖点评到。 懒得理你。程应晓不理他继续制作丑陋的饺子。你必须要吃我包的,不然就别想回主卧睡了。 怎么还带你这样强买强卖的,你是资本家还是强盗? 懒得理你! 饺子包好之后余晖就让程应晓躺在沙发看电视,自己去厨房准备年夜饭,两个人吃种类不用太多,但是他还是想尽量满足程应晓年夜饭菜单,于是每一种都分量很少。 蛋黄鸡翅,剁椒鱼头,炝炒空心菜,糖醋里脊还有一盘凉拌海蜇皮,虽然都是家常菜,但都是程应晓爱吃的,余晖把这些菜端上桌时,程应晓觉得这个年过得很幸福,很踏实,于是从后面抱住余晖,笑着说:谢谢我宝贝。 第19章 吃完饭两个人没看春晚,也不想出门,就窝在毛毯里看电影,程应晓挑了《时空恋旅人》。他已经看过两三遍了,还是很喜欢,余晖没看过,程应晓想和他一起看一遍。 打开了一瓶红酒,余晖又切了些水果,两个人只是默默地看,没怎么说话。直到电影播到片尾,投影屏上滚动着字幕,余晖才回过神来。 哥,如果你也有回到过去的超能力,你会用吗?余晖摩挲着他的手指。 不会吧,虽然回到过去很多事情可能会变得不一样,但是哪怕再来一遍,结果也不一定比现在好。程应晓的语气很平缓,接着又说,我对现状挺满意的。 余晖点点头,那你有什么愿望吗?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我一定竭尽全力满足你。 当然了。程应晓捏捏他的脸,我希望我的小雨可以每天都过得轻松一点,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当一个清澈的大学生就行了。然后盯着余晖的眼睛问,能满足我吗? 余晖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半天没说话,窗外烟火璀璨,房间里却很安静,余晖似乎能听到自己心砰砰跳的声音,他鼻子有的点酸,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程应晓,在他耳边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也不想用这个超能力,世界上每分每秒发生的事太多了,认识你,和你在一起不知道是多么渺小的机会,我不敢轻易改变任何一件小事,万一真的有蝴蝶效应,我就没有你了。 他很少说这种动情的话,程应晓拍拍他脑袋问他:那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啊? 喜欢你像小狗。程应晓笑着说:哭像小狗,黏人像小狗,睡觉也像,我最喜欢小狗了。 那你怎么不养一只狗啊? 程应晓暂时不想让余晖知道他有再障的事,只是说:我过敏,所以现在有且只能有一只狗崽子,怎么样,荣幸吗? 余晖干脆没回答他,用一个炽热的吻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地把人放倒在沙发上,手指划过他身上敏感的部位,等两人预热结束彻底放松了,才慢条斯理地大快朵颐 七天年假很快休完,两个人又回到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余晖已经能很好的完成生活助理的工作了,每天做饭,打扫卫生,然后开车和程应晓一起去上班,只不过被借调到设计部后,两人不在一个楼层,平时在公司基本碰不了面。 海港公园的项目下个月有一次抽检,程应晓这几天又和周泽睿呆在一起,有时候在程氏,有时候在远航,周泽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纨绔子弟,但能把公司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程应晓和他一起工作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周泽睿专门定了一家融合餐厅,环境很讲究,私密性也很强,就连菜的口味都是按照程应晓的喜好点的,程应晓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周泽睿对自己挺上心的,果然吃饭时周泽睿就貌似不经意地问:应晓,我猜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对你有感觉,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追求你? 程应晓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笑道:周哥,别开我玩笑了,你明明知道我最不会处理这些事了。 第20章 周泽睿却翘起二郎腿,定定看着他,过完年我就看你不对劲,应晓,你是谈恋爱了吧。他还是保持着恣意的笑容。 程应晓谈恋爱的事其实无意瞒着谁,只是不想肆意宣扬弄得人尽皆知,于是点点头,随和地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不止呢,周泽睿靠在椅子上,手指在太阳穴边轻轻敲了敲,我还能猜到,你的恋爱对象是那个我见过两次的小助理。 程应晓确实没想到他连这都能猜到,只好点头承认了。周泽睿看他的反应,接着说:你肯定在想我怎么猜到的,其实很简单,应晓,第一次见他我就能感觉到,你们俩之间的氛围不一般。他喝了口茶,他看我的眼神,防备得很,只不过他自己当时可能都没意识到。 你都看出来了,今天干嘛还要和我说这些。 我只是不甘心,想试试还有没有机会,看起来是没有咯。周泽睿的语气很坦然,应晓,别有负担,咱们俩还是该咋样就咋样,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何况我不是那么没下限的人,不会打扰你的。 嗯,我知道。程应晓也顺着他的话说。 一顿饭吃完,两人气氛还算融洽,只不过这一顿饭信息量太大,程应晓吃得身心俱疲,和周泽睿告别后深深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海港公园的项目就顺利通过了抽检,余晖在设计部起早贪黑地画图改图的幸苦没有白费,得知抽检通过的那一刻他简直比程应晓还高兴,搂着程应晓,就是好几口。 寒假马上要结束了,余晖开始恋恋不舍地收拾东西回学校住。这学期他要把所有选修课的学分修够,这样大三才能安心在程氏实习。他知道自己和程应晓之间的差距很大,所以对自己要求很高,这样两个人才有一直走下去的可能。 回学校之后和他整天呆在一起的人依旧是钟宇萌,他是a市本地人,就留在这里过年,一见面钟宇萌就对余晖人间蒸发的行为表示了不满,你怎么回事儿啊,之前打那么多工都能叫出来吃顿饭,现在到好,一整个假期人影都见不着,回消息也慢吞吞的,老实交代,干什么去了。 我我谈恋爱了。余晖很想平静的说出这个消息,但是一提到这个事他的嘴角就压不住,过年我俩一直在一块儿。 什么!有照片吗,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到底是谁把我们无情的打工机器拿下了。钟宇萌恨不得一蹦八尺高,他太好奇了,余晖的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余晖只是挠了挠鼻子说:你见过,程应晓,上次在篮球馆你还给我俩拍了张照片。 什么!你把你老板拿下了?我天,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啊。钟宇萌彻底被余晖震撼到了,等等,所以你不是直男啊! 我以前不知道,但是我确实是喜欢上他了,所以我应该不是直男。余晖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俩是打算悄悄在一起吗?钟宇萌还在叽叽喳喳地问,我感觉对你来说很没安全感啊,毕竟人家是总裁,你是学生。 我不在乎这些,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别给别人说,我不说其实就是害怕会影响他工作,毕竟他身边的人比我身边的人复杂多了。 你说的对,你很爱嘛余晖同学。钟宇萌笑着打趣他。 一晃下半学期就结束了,这半年余晖把该考的证和该修的学分全拿到手了,忙得不可开交,程应晓忙过去年那一阵儿,反而比他闲一点儿,时不时就开着车来a大接他,有时候带他去野炊,有时候带他去泡温泉,更多的时候还是两人一起回家,吃饭、睡觉、和睡觉。 为了让余助理能更快全身心投入到实习中,程总决定劳逸结合,给他办好护照,带他直飞澳洲滑雪去。余晖直到坐在飞机上还没缓过神来,心里又期待又惊喜。程应晓接上他时,他只是像平常一样问了一句:今天去哪儿?程应晓一挑嘴角,看都没看他:带你去滑雪。语气和平时吃什么饭一样平淡。 没想到一路风驰电掣,直奔机场。余晖看着手里的机票才反应过来,大夏天的估计滑雪的地方还真没有几个。飞机起飞了,逐渐升至万米高空,在云层中穿行,余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看,他第一次坐飞机,看到城市和公路都变成了一个大沙盘,变成小人国里的世界。 飞行时间很长,两个人都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在飞机上睡了几觉,总算听到客舱的播报,准备降落悉尼机场。下了飞机余晖老老实实跟在程应晓身后,上了一辆suv──程应晓早就包好的车。 到达酒店时,房间里已经放着两个行李箱和一堆滑雪设备,余晖想起来了,第一次去程应晓家时,就看到了好多滑雪工具,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亲眼看到他滑雪的样子了。 今天先休息,坐飞机太累了,明天咱们出发去雪场。程应晓捏捏他脖子说,然后转身洗澡去了。 长途跋涉,两个人这一夜睡得昏天黑地,余晖更是连梦都没做一个。 程应晓拉着余晖来到酒店餐厅,点了几个当地的传统食物,煎鱼、肉馅饼和莱明顿蛋糕。尝个特色而已,两人都是典型的中国胃,来到国外程应晓早就做好吃饭只是为了充饥的准备。 吃完早餐,终于迎着朝阳踏上了去雪场的路。 第20章 站在半山腰的初学雪道上,余晖才有了滑雪的实感。身上穿的雪服和脚上的雪板都是程应晓按照他的尺码提前订好的,还有来回所有的费用,这对余晖来说实在是一笔大数目。 晓哥,咱们出来玩这一趟是不是要花你好多钱啊。 程应晓一边给他戴上头盔和护腕,一边说:我挣钱不就是给你花的吗?怎么,难道男朋友带你出来玩你不开心啊? 这么可能,我都开心死了,像做梦一样。余晖赶紧解释。 那就别管这么多了,我教你滑。现在咱们穿的这种双板,你要先把雪板前窄后宽地打开,像外八字一样,然后就可以慢慢往前滑了。你先试试。程应晓说完就轻松地滑了下去,在下面等他。 雪道上几乎没有人,不需要躲避,余晖照着程应晓的样子,慢慢往下滑,手里握着滑雪杆,他不敢接触地面,只是略微调整双臂保持平衡。滑行的速度并不算太慢,但由于初学道很短,也马上到了坡底。余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开心地朝他咧嘴笑起来。 两个人站上魔毯重新回到坡顶,现在我教你转弯,遇到人或者障碍物的时候,你就把身体重心放在一条腿上,重心放左腿就是向右转弯,放右腿就是向左转弯。边说边在坡顶的空地上给余晖示范,如果你觉得速度太快,就把板尾打开,打开角度越大速度就越慢。演示完就让余晖去试试。 程应晓站在坡顶看,余晖小心翼翼地往下滑,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余晖觉得自己完全要控制不住了,想到程应晓教他的减速动作,尝试打开板尾减速,没想到一减速就控制不好方向,失去平衡,一连在雪道上摔了好几米。 第一次穿双板的腿很不适应,完全不听使唤,余晖浑身都是雪渣,在半坡上挣扎了好半天才爬起来。看到他爬起来,程应晓程一撑滑雪杆,跐溜一下滑到坡底,揭开护目镜对余晖恣意地笑:不摔两个屁 股蹲是学不会滑雪的,快走,继续。 两个人在初级道上来来回回滑了二十多次,余晖基本上已经掌握了滑雪的动作和技巧,越来越轻松,俯冲时带着雪粒的风打在他脸上,让他又清醒又沉醉其中,人生中全新的体验,是借着程应晓的羽翼带他感受到的,新的世界。 他尽情享受着自由和速度,仿佛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有生命力的种子,如此美好的一天,他终有一天也要靠自己获得,真的和程应晓并肩,真的站在他的世界。他独自在雪场撒欢儿,直到体力耗尽,躺在雪地上。 好玩儿吗? 爽得要死!余晖已经完全兴奋了。 那你接着在这玩儿,我去高级道滑一圈?程应晓坐在一旁问他。 我也去,我看你滑。余晖立马拍拍屁 股从雪地里爬起来。 高级道果然陡得多,程应晓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换上一条单板,侧身冲了出去,他熟练地变化身形调整方向,身后飞溅起一片雪雾,凛冽的风将他的发丝吹向脑后,衣服蓬起来,余晖看着他潇洒的身姿,如同一把拉紧的弓弦,而他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矢,那么沉默,那么锋利。 余晖根本挪不开眼,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突然按耐不住内心的澎湃,也从坡顶滑了下去,从未尝试过的高度和速度完全点燃了他的肾上腺素,手脚发麻,脑袋却格外清醒,他调整姿势,尽力让自己保持平衡,除此之外大脑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坡度渐趋平缓,他做到了,一口气滑了下来。 第21章 程应晓刚到坡底就看到余晖在往下滑,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顺利滑了下来。余晖更是激动不已,冲过去一把抱住程应晓,随着空旷的山谷大声地喊:程应晓!我爱你! 安静的山谷里只有这一句中文在回荡,再回荡。 两个人回到酒店,全都体力告竭,摊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程应晓觉得有点儿不妙,顶着风呼呼吹了一天,又出了汗,他现在隐隐觉得有些头痛,感冒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是巨大的消耗,他不敢拿自己的健康冒险。咬着牙从沙发上爬起来,快速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喝下一杯感冒灵钻被窝了,他默默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发烧。 余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钻进被窝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发烧。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是太累了吗?余晖语气很温柔。 程应晓快睡着了,含含糊糊地说:嗯,累,头疼。 嗯?头疼了,我给按按吧,余晖一下子紧张起来,今天吹风着凉了吧。 你别管了,我先睡会儿。 余晖又在他脑门上试了试温度,确实没发烧,只好让他先睡会儿。转身去客厅用自带的小烧水壶烧了点热水,晾差不多了才端到床边喂他喝下,然后钻进被窝,伸出手把睡在床边的人一把拖进怀里,半靠在床头给他按揉着。舒适的力度让程应晓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深眠的。 一晚上余晖都没敢睡实,过一会儿就要摸摸他烫不烫,索性药喝得及时,到底没烧起来。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没再安排高强度项目,在酒店周围随处转了转,一天去了歌剧院参观,还有一天在情人港附近溜达。程应晓的假期很快结束了,两个人又收拾东西登机回国。 暑假还有一个月,余晖回到公司继续轮岗,现在在采购部,每天主要负责为手里的项目找原料厂家,出外勤的工作多了起来,虽然炎炎夏日在外面跑项目很辛苦,但是对于干过体力活的余晖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今天是去一家石料原厂选品,这批石料是给程氏一套房地产楼盘的精装房铺设地板的,这个楼盘是个中低端公寓,投入资金较小,所以要在以最低价拿下同价位最高质量的产品。在工厂对比了一下午,最后定下一款荔枝面的石英砖,耐磨性和防滑性都比较好,签了字余晖就打道回府,回公司做收尾工作。 还没到公司余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 喂,是余晖先生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山塘县福利院的院长,我姓张,您上次来我们这儿打听过一个十七年前送来的女孩子,送她来福利院的人叫刘丽是吗? 没错,是有消息了吗?余晖没想到突然接到这通电话,一只手紧张地捏紧了衣角。 是这样的,我们翻阅了档案,17年前确实有一个叫刘丽的女人送来一个女孩子,当时这个孩子没有取名字,是到福利院之后才上的户口,名字叫张悦茹,根据档案,她在福利院只生活了五年,五岁半时被一对夫妻领养,领养人的地址是c市 好的,请问她被领养之后福利院还有人见过她或者她的养父母吗? 按照规定,孩子被领养之后福利院会对领养家庭有半年的观察期,这期间福利院有老师去领养人家看过她,没什么意外情况,观察期过去后应该就没人见过她了。 好的,谢谢您,如果还有消息请继续跟我联系。 余晖挂断电话,把领养人的地址记在手机备忘录中。 吃晚饭的时候程应晓就看出余晖心不在焉的,看上去没什么胃口,和他说话也总是反应慢半拍。 怎么了?今天上班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和同事闹不愉快了?程应晓放下碗问他。 余晖摇摇头说:哥,明天我想请假。 程应晓有点慌了,难不成真在公司受委屈了,余晖之前再怎么忙再怎么累也没提过要请假,他认真地问:是在公司不开心了吗?那个部门待不惯?要么就回总裁办吧,反正也轮差不多了,好不好?然后拉住他的手说:要是觉得最近太累了就在家里玩两天吧,本来假期就应该玩,别有负担,嗯? 余晖听到程应晓的话心软地一塌糊涂,程应晓对他真的很好,把他说的话,和他的小情绪都放在心上,从来没有敷衍过,他不想让程应晓担心,对他说:真不是,部门挺好的,我是有别的事,必须要去,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好不好。 你说了算,我不可能把你拴在身边,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就好,只是有一件,遇到问题不要自己扛着,要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 那你直接去系统批假吧,记得留档啊。程应晓又交待他,做事都要留档,别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你有时候就是太老实,一根筋。 我都一根筋了,你也不手把手教教我这么变机灵点。 程应晓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这种事情别人交没用,只能自己学,或者吃一两次亏就学会了。 哦,那你明天自己吃,我大概后天回来,要是回不来我提前跟你说。 嗯,知道了。 第21章 c市和a市相距不远,余晖买了早上七点半的高铁票,九点半就下车了。他先按照昨天记下的地址去了张悦茹家,按照年龄估计,姐姐的养父母应该已经退休了。在门口敲了好半天,屋里才传来走动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一个老奶奶探出头来问他,你找谁啊。听口音是浓重的北方方言,老奶奶看上去有七十岁了,但精神头很好,嗓门也很洪亮。 奶奶,这是张悦茹家吗?余晖弯下腰,对着老奶奶的耳朵说。 老奶奶抬头看了看他又问:你找小悦啊,你是什么人呢? 余晖不知道这个老奶奶和姐姐是什么关系,这次见面只是来看看姐姐过得好不好,并不想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其他人,于是就说:我是他同学,我们是好朋友,好久没回老家了,想请她吃个饭。 老奶奶点点头,那你去二医院找她吧,她在儿科上班,现在不住这儿了。 余晖谢过老奶奶,转身离开了。 导航到二医院,余晖快步走到儿科,在科室门口的职工表上果然看到了张悦茹这个名字,名字上方的塑料格中放着一张证件照,女孩穿着白大褂,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一颗圆圆的丸子头,没有刘海儿,露出光洁的额头,瓜子脸,大眼睛,脸上是亲和的微笑。 和妈妈长得真像,这是余晖的第一反应。余晖走进科室,在护士站问:你好,请问张悦茹大夫在吗? 张大夫昨晚夜班,已经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不急,我是她同学,来看看她,既然她不在我就先走了。余晖赶紧打哈哈敷衍过去。 没见到姐姐,但今天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起码知道她学了医,现在在医院工作,听上去过得还不错,起码比在原本的家里要强得多。他朝护士问了姐姐明天的排班,得知她明天在门诊,于是准备明天再来,亲眼看看她。 晚上余晖躺在酒店给程应晓打视频,东拉西扯地闲聊天,程应晓也认真听着。 吃饭没?余晖问他 吃了啊,你不在我一个人得吃点好的。程应晓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那让我听听吃什么好的了? 烤鸭,烤羊肉串,还有辣子鸡丁。 少骗人了,你不爱吃羊肉,老实交代,到底吃什么了?余晖根本不信他,一秒揭穿。 谁跟你说我不吃的。程应晓还不承认。 余晖无奈地撇撇嘴,你以为我给你做那么多饭白做的啊,我做了两次羊肉你都没咋吃,我就没再做过了,还用得着你告诉我。 你小子暗中观察我是吧,那我得防着你点儿,免得你给我爱吃的菜里下药。 你有毛病啊,我闲着没事给你下药干嘛?余晖大不理解,为自己伸冤。 那好好的你做羊肉干什么,那不是壮阳的吗,你还观察我吃了多少,难道你觉得我不能满足你吗?程应晓感到很恐惧,你行行好吧,我已经尽我全力了,你不能再强人所难了。 余晖实在没忍住,笑得不行,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衣冠禽兽啊。而且出力的是我,我肯定知道你已经被我压榨得一滴不剩了啊! 程应晓一气之下翻了个身,你还好意思说!每次都说下次我说停就停,哪次说话算话了,你简直就是强盗! 第22章 有我这么好的强盗吗?又给洗澡又给按 摩的,服务这么到位,而且你敢说你不爽吗?余晖还在逗他。 懒得理你!程应晓本来不想和他说话了,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所以你真不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 余晖还是盯着镜头,很认真地看着程应晓,回来当面告诉你。 行吧,下个礼拜就是你生日了,想怎么过?程应晓换了个话题。 我生日那天都开学了,而且是工作日,不折腾了吧,咱俩一起吃个蛋糕就行。 程应晓还是倜傥地笑,我知道了,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挺晚了,你还不睡?再不睡明天早上又要头晕。余晖不在他身边,但是该操的心一样不少。 那你给我讲讲你在学校的事儿,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行啊,那我给你讲讲我室友,我俩关系特好的那个,他叫钟宇萌,你见过,咱俩在一起那天给我俩拍照片那个 没过多久余晖就看到手机屏幕变黑了一大片,只剩自己的小窗口还有画面,应该是程应晓睡着了,把手机扣在床上了。他盯着没有画面的屏幕,安安静静地听对面微弱的呼吸声,脑海中都是他睡着时可爱的模样,对着手机温柔地说:晚安,宝贝。 第二天一早余晖又来到医院,他没有挂号,只是儿科门诊转了转,在几米外看到了张悦茹,他终于看清了姐姐的样子,和照片差不多,只是真人更生动,更好看一些,看上去很有书卷气。 他看到姐姐和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医生坐在诊室里,工作的时候很投入,动作熟练,非常专业。面对小朋友的时候很有耐心,有的小朋友害怕看病,她就弯下腰笑着逗逗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朋友竟真的安静下来。 看起来她现在的生活真的过得很不错,那,就不要打扰她了吧。 余晖走出医院,又打听到张悦茹养父母那套房子所在的学区,去姐姐可能上过学的小学和初中转了一圈。都是不错的学校,余晖心里想着,母亲说得没错,把姐姐送走确实比让她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好得多。 他拿出手机打算买返程的高铁票,可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还想再看一眼姐姐,想知道她住在哪儿,看看她住的地方,那个老奶奶说她已经不住在那套老房子里了,他得亲眼确定她住的地方安不安全。 余晖又回到了医院,在门诊大门口盯着往外出的人,总算看见了张悦茹,他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边跟一边在心里劝自己:我不是尾行痴汉,我是她弟,而且我只是想看看她住的地方,又没有坏心,何况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给自己调理好了,他又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突然,前面距离没多远的身影消失了,余晖正着急地四处寻觅,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 我们认识吗?一个冷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余晖一回头,张悦茹的脸离他不过半米远。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余晖赶紧狡辩。 不认识我,又要跟着我,需要我报警送你去公安局吗?张悦茹不仅头脑冷静而且力气大得可怕,余晖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被她捏碎了。 不是,你误会了,我余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找我 干什么张悦茹又问,你确定我们不认识吗? 余晖点点头,我确实是要找你,你可能记不清了,我们是同学。 张悦茹却笑了,别骗我了,你是山塘人吧,哪年生的? 我今年二十一。余晖觉得自己被血脉压制了,竟然没有挣扎,老老实实地和她交待了。 你是我弟弟吧?是亲生的吗?过了几十秒,张悦茹才开口,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觉得很意外。 你你怎么余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来了,磕磕绊绊地说不清话。 你知道我们俩长得有多像吗?你觉得谁会看不出来?张悦茹睨他一眼,更何况今天早上你就在诊室门口鬼鬼祟祟,总是往门缝里看,下午又跟着我,我想猜不出来都难吧。 余晖只能点了点头,我是你弟弟,亲的。 那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边吃边说。张悦茹松开他,在前面带路。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厅里,张悦茹抿了一口柠檬水,开口问他:说说吧,谁让你来找我的。 余晖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她:福利院的人有没有和你说过是谁把你送来的? 张悦茹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想知道吗?余晖接着问,我觉得你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你现在当医生了,看来你的养父母很用心的培养了你,挺好的。 是,他们对我很好,但是你今天来了,我就要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张悦茹根本不被他的思路带跑。 是妈告诉我的,她说我有一个姐姐,她放心不下,让我试着找找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妈说如果你过得好就不要打扰你,不要让你知道我了找过你,所以我才偷偷跟着你,结果被你发现了。余晖说完又抬起头看她,所以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是你妈妈把我送到福利院的吗?为什么。张悦茹说话的语气有些难过,神情却很平静。 余晖点点头,回忆着母亲告诉他的话语,把前因后果都给张悦茹解释了一遍。 张悦茹听完却笑了,我命真挺好的,她说得没错,送走我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我养父母对我很好,虽然我被领养的时候已经有记忆了,但是始终把他们当亲生父母,养恩大于生恩。 应该的,所以你养父母家那个地址,现在你不住哪儿了吗? 嗯,我现在研二,在二医院规培,我自己租房子住。张悦茹解释到,那个房子现在是我爸妈和我奶奶住,奶奶年纪大了,不敢放她一个人在家。 余晖点点头,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然后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 第22章 两个人几乎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准备起身时余晖又想起一件事,叫住她。 妈给你留了个手链,本来说如果你过得好就不要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东西也不要给你,免得打扰你的生活,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东西你就拿着吧。余晖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伤心的神色,拿着吧,算是妈的遗物了,你拿着她也能放心些。 张悦茹听完有些怔愣,你是说,她已经她没有说下去。 嗯,拿着吧,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这次就是碰碰运气试着找找你,以后不会再来了。 张悦茹思考了片刻,收下了手链,眼眶红红的,又抬头笑着对他说:我养父母很疼我,也问过我想不想见见以前的亲人,你既然是从福利院打听到他们的地址,肯定是经过他们同意的,他们没有阻拦你,何况我们是亲姐弟,以后还是继续联系吧。她抬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你说你在a大上学,下次我去看你。 余晖一路把她送回了家,是一个离医院很近的公寓。 临走时余晖又叫住她:下次在街上不要轻易和别人说话,尤其是跟踪你的,很危险。 张悦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爸妈把我带回家的那年就让我学了跆拳道,我黑带。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余晖看到她背影转眼就消失在视线中,打开手机买了最后一班高铁回家。 打开家门,余晖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家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空气净化器工作的细微动静。他轻轻推开卧室门,程应晓侧身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掩上门,去隔壁次卫洗了个战斗澡,然后掀开另一侧被子,轻轻躺到床上。 刚闭上眼准备睡觉,一双手从身后圈住他,微凉的身体贴在他背后。 怎么没睡,是我吵醒你了吗?余晖握住胸前的手,轻声问他。 程应晓的额头贴在他背上,语气很平淡,等你,你说今晚回来。 余晖转过身去面对着他,看着程应晓略显疲态的脸说:是我不好,应该告诉一声,让你先睡的。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吗? 嗯。余晖把他搂进怀里,我妈走前有一个遗愿,她告诉我 寂静的夜里,两人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描绘出彼此的轮廓,除了窗外偶尔传来夜风吹打树枝的声响,只有余晖低沉地讲述声。 第23章 程应晓听他讲完前因后果半天没说出话来,所以,你已经找到她了。程应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嗯,她挺幸运的,也很厉害,现在在读研规培,是个医生。余晖摩挲着程应晓后脑的头发。 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啊? 之前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也不确定她过得好不好,告诉你的话只会让你和我一起难受,而且你平时已经很幸苦了,余晖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认真,你比我成熟,比我懂得多,但是哥,我真的不想再让你为我的事情操心,我不想增加你的负担。 程应晓没说话,往他怀里埋了埋。余晖也收了收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不一会儿怀里的人就彻底放松下来,歪着脑袋睡着了,余晖看着怀里酣睡的人,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没听见闹钟,睁开眼时已经快迟到了,于是一个洗漱一个换衣服,程应晓还交待余晖今天穿正装,两人手忙脚乱地出了门,没来及吃早饭。 到了公司车库两个人飞快地搭上电梯,一个去五楼一个去八楼。电梯快停时,程应晓突然跟余晖说,晚上下班上来找我,带你去应酬。 晚上下班时,余晖已经站在程应晓办公室里了,哥,早上给你点的外卖吃了吗?没低血糖吧?今天早上没来及吃早饭,余晖担心了一天,偏偏中午他被部门派出去,不在公司,一整天没能见着程应晓。 哪那么容易低血糖,外卖我吃了,没你做的好吃。程应晓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袖口,走吧,今天带你去谈一个新项目。 两人走进包厢,最东边的座位已经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大背头,和周围几个公司高层聊着天,气氛不算沉闷,但他看起来却不怒自威。 程应晓一进来就连连告罪,笑着说:李总久等了,我来晚了,该罚,一会儿好好敬您几杯 那位李总看到他便站起来,程总别客气,我们也刚到,快坐快坐。周围人看他站起来哪能还坐着,纷纷起身和程应晓打过招呼,程应晓又把余晖往前推了推,这位是余晖,我们公司新来的工程师,还在实习期,是a大的实习生。 两人落了坐,李总又开口道:程总看上的人想必不会差,看着确实是一表人才啊。他对程应晓很是欣赏,语气很亲和。 一桌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几轮推杯换盏后才进入正题。程应晓已经喝得有些头晕,努力打起精神听李总说话。 应晓啊,咱们这个圈子里的晚辈我最欣赏你,钢厂改造的项目我也意属于你,但是咱们做生意不能光讲感情啊,宋家的小公子,颂合集团也在争取这个项目,他们的报价可比你要低啊。李总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程应晓听懂了,思索了一下立马回复:李总,价格这方面我确实没办法再退让了,不过我们手上的方案,针对钢厂的排污系统做了详细的改造,这两年环保问题抓得很紧,这个系统目前能做的公司屈指可数,您可以再看看我们的方案,我相信会超过预期。 李总果然被说动了,抽了口烟,似乎在考虑他的话,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一下头。 程应晓又上前去敬酒,包厢里再度热闹起来。 夜里十二点半,应酬总算在一片杯盘狼藉中结束了,程应晓派了司机把李总和几位高层送回去,自己和余晖打了个车回家。他今天喝了不少,这会儿又晕又恶心,冷风一吹更是想吐。余晖没喝多少,大家看在他还是个学生的份上没有灌他。 程应晓眼前越来越晕,浑身没劲脑袋却死沉,余晖干脆抱起他钻进出租车后座,报了地址后就没再说话,他摸了摸程应晓醉得泛红的脸颊,烫烫的。程应晓躺在他怀里,精神彻底放松下来,身体却还是很难受,他眉头紧锁,默默忍着胃里不住翻搅的感觉。 下了车余晖抱着他快步往家走,一进家门程应晓就从他身上跳下来,钻进卫生间就跪在马桶前止不住地吐。他眼前昏花一片,浑身冒着虚汗,胃袋像被翻了个个儿,晚上吃进去的东西已经吐光了,一点儿都没消化,可胃里的恶心还是没停,程应晓只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吐哑了,连带着整个鼻腔都酸酸的。 余晖听着卫生间呕吐声一阵儿接着一阵儿没停过,先去厨房冲了杯温蜂蜜水放到卧室床头柜上,又快步走进卫生间,看见程应晓跪在地上,还是不住地吐,胃里早没东西了,只是吐出些胃液和胆汁。程应晓抖着手按下冲水键,却跪在地上没有力气起来。 余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问,还想吐吗?好点没有? 程应晓难受得顾不上回答他,对着马桶又吐出些清水来,一只手紧紧地攥在胃部的衣服上,白净地衬衫被虚汗浸透,腹部的衣料被拧作一团。 好了宝贝儿,不能吐了,再吐胃受不了了。余晖的语气是掩盖不住地担心,缓过来点没有,我抱你去床上吧,地上太凉了。 程应晓点点头,先先漱个口。他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余晖接了杯水放他唇边,程应晓就着他的手漱了口,再没有力气说话。余晖慢慢地抱起他,避免因体 位变化使他更难受,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程应晓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一番折腾下来脸色惨白,下眼睑因为呕吐导致出现了好几个出血点,衬衫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一只手还攥着衣料没有放开。 余晖知道他的习惯,给他脱下潮湿的衬衫和弄脏的裤子,打来热水给他擦了擦身,最后给他换上一套吸汗的纯棉睡衣。程应晓还是紧紧锁着眉,很难受的样子,余晖摸摸他的脸,宝贝儿,哪儿不舒服? 程应晓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攒足力气说:胃胃难受,胃疼 好,我知道了,先喝点儿蜂蜜水,胃里都空了,我怕你脱水。余晖一点点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喂了几口蜂蜜水,又在他耳边轻轻说:手别使劲,胃给压坏了,我给揉揉就不疼了。 程应晓倚在他胸口,深一口浅一口地喘着气,眼皮重得根本睁不开。 余晖温暖的手覆上他的胃,感受到手下的器官不安分地挣动着,怪不得难受成这样。他的手刚在程应晓腹部打了个圈儿,怀里的人就泄出一声微弱的痛吟,身体因为各处的难受细细颤栗着,额头上又冒出一层虚汗。 第23章 余晖看他这么难受,心疼得不行,手下的力度轻了又轻,弄疼你了?我轻轻的,一会儿就不疼了。程应晓咬着牙没有说话,余晖也不指望他回应,把他揽在怀里继续揉胃。 好半天程应晓都没吭声,也没再动过,正当余晖以为他睡着了时,耳边传来程应晓低微沙哑的声音,药床头柜里,止痛药他断断续续地蹦出一句话来。 余晖赶紧低下头仔细看他脸色,满脸虚汗,像褪去了色彩的旧画卷,吐也吐了,揉也揉了,半分缓解都没有,余晖也没有别的办法,舍不得他硬抗着,侧身在床头柜取出一粒药,喂进他嘴里,又给他喝了点蜂蜜水把药顺下去。 等待药效发作还要一会儿,余晖手下不敢停,仍旧暖着他的胃部,不时轻轻地打圈按揉,尽可能让他好受一点。余晖用下巴贴贴他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好在没有发烧,反倒是一头痛出的虚汗让他浑身凉凉的,程应晓一点儿力也使不上,全靠余晖把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安静的夜里只能听见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余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彻底软下来,不那么紧绷了,低头一看,果然是睡着了,也不知道是止痛药起效了还是太累扛不住了。余晖轻手轻脚地把人放进被窝里,又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程应晓好不容易睡着,余晖没敢再有别的动作,静静躺在他旁边,听着他均匀地呼吸声入睡了。 第二天余晖是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他还没睁开眼就坐了起来,一摸旁边的位置,还有余温,只是没人了,余晖心道不好,瞬间清醒了,穿上拖鞋就听着声音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门大敞着,程应晓趴在洗手池边,低着头,洁白的水池中落下一个又一个小红点,遇到水池中的水后向外晕染扩大,程应晓打开水龙头把红色冲走,鼻腔里的鲜血却还在不住往下流。 程应晓只觉得低头看水池在转,抬头看天花板也在转,只能死死扣住水池边保持平衡,余晖从背后扶住他,又拿来纸团堵住鼻孔,换了好几个纸团才堪堪止血。程应晓受不了自己一身的狼狈,靠着余晖洗漱了一番才躺回床上。 余晖皱着眉头看着床上的人,昨天晚上不要命的喝,又难受成这样,他又气又心疼,开口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个项目,带我去应酬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挡酒。 第24章 这个项目前景很好,而且我拿下它是想交给你做的,排污系统,你上专业课的时候画过图,那门课你成绩很好,所以才带着你去认识一下李总。程应晓的声音没什么力气,我还挺合李总眼缘的,但是拿下这个项目还是不容易,昨天就是我表现诚意的机会,让你挡酒算什么,不就白吃这顿饭了吗。 他居然考虑了这么多,为自己谋划了这么多,余晖听完这番话先是惊讶,之后余下的都是心疼。难怪,难怪昨天向李总介绍他的时候,没有说他是助理,而是说他是工程师,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默默为自己铺路。 余晖只觉得心脏想被一只大手攥住一样难受,哑声问: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男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程应晓拍拍床沿让他坐下,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只差一个机会,既然机会来了,我就帮你争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余晖轻轻趴在他身上,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鼻音重重地说:哥,谢谢你,你还难不难受了 好多了,就是没力气,头晕。又拍了拍他,你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余晖像弹簧一样弹起来,捏捏他的手说:是不是低血糖了,昨天胃里吐空了,现在肯定饿了,我给你做点好消化的。然后又像小狗一样蹭了蹭他的鼻尖,对着他干燥的嘴唇亲了亲才起身去厨房。 程应晓这一次是真把胃伤着了,反反复复胃疼了好几天,每天也没胃口吃不下饭,不吃饭更容易胃疼,简直是恶性循环,余晖在家里想尽办法给他做吃的,只要他能多吃一点儿都高兴得不行,但是还是阻挡不了体重秤上单调递减的数字,急得他在家团团转。 开学的日子很快到了,大四不需要天天呆在学校,但是头一个星期余晖还有些事情要在学校完成,于是只背了一个包回了学校,走得时候程应晓还没好彻底,余晖在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余晖不在家的这一个星期,程应晓也没闲着,原因无他──这周末就是余晖生日了,这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他想给余晖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于是在暗地里忙着给他准备惊喜。 周五晚上两个人打视频时,程应晓问他周末有没有安排,生日要不要和同学一起过,余晖摇摇头说只想他们俩一起过,又说上午得帮老师整理实验资料,下午才能回家。程应晓点点头,只说明天来接他。 第二天一早余晖就收到了程应晓的祝福电话,听着程应晓温柔的声音,余晖被哄得不分东西南北,于是挂掉电话后更加卖力地干活,只想快点回家。 下午余晖一结束就给程应晓打了电话,程应晓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学院门口,程应晓让他在原地等着,不出几分钟他颀长的身影就出现在余晖眼前。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短袖,下身是一条版型很好的牛仔裤,脚下穿一双简单的板鞋,头发根根分明地散在额前,没有打发胶,看上去和大学生没什么差别,手里还拿着一小捧白玫瑰。 生日快乐宝贝儿。程应晓把花递给他,然后揽着他往前走,余晖还没反应过来,程应晓就带他走到了学院门口的室外停车场,站在一辆沃尔沃前,拿出车钥匙递给他,笑着看着他:生日礼物,喜欢吗? 余晖完全没反应过来,车钥匙就塞进了他手里,程应晓说:快带我回家吧,热死了。他才回过神来钻进了驾驶座。 哥,谢谢你,我很喜欢,但是你过生日我买不起这么贵的礼物怎么办啊。 在这么浪漫的时刻你一定要问我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吗?程应晓想扶额苦笑。 先回家,回家我好好感谢你。余晖嘿嘿一笑,一脚油门下去飞快地往家里开。 下车后余晖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爱车,身形流畅的suv,很漂亮的牛仔蓝车漆,无论是性能还是外形都是他喜欢的类型,虽然他一次也没说过,甚至没和程应晓聊过车,他也总能捕捉到自己的喜好。 一进家门余晖就忍不住把人搂在怀里深吻,程应晓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头发丝都深深吸引着他,让他着迷,让他眩晕,只有肌肤接触到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温度,才能缓解体内源源不断的躁动。两个人唇齿相依,闭着眼睛,空气中只有甜蜜的吸 允 声和交错的喘 息 声。 等会儿等会儿程应晓被吻得头晕眼花,伸手轻轻推拒着他。 余晖放过他柔软的两片唇,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一只手顺着他的后心。过了半晌才在程应晓耳边说:我怎么这么幸福啊。 程应晓的额头抵在他胸口,笑着问他:礼物喜不喜欢。 余晖点点头,特别喜欢,我在车上就说了,你没听到? 听到了,害怕你说得不是真心话,再问一遍,准备了好久的惊喜呢。程应晓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得意。 余晖看着他狡黠的眼睛,内心只觉得没人能抵挡的了程应晓这样的勾引,视线从他的眼神一路飘向嘴唇,浅粉色的唇微微张开,漏出一点舌头,他的大脑嗡嗡乱响,不由自主地贴上程应晓的唇,舌头顶开他的牙关,向更深的地方探索 两个人在沙发上一通胡闹,抱枕滚落在地上,茶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把推远,电动窗帘被远程操控,敞亮的客厅瞬间变成隐秘的洞穴,不分昼夜。 一阵门铃 声打断了这场你来我往的较量,程应晓一把推起余晖,订的餐到了,先吃晚饭,补充体力。 余晖三两下整理好衣服,踩着拖鞋去取餐,叮叮咚咚摆了一桌子,分量不大,样式挺多,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蛋糕,侍应生还带了一瓶程应晓存在餐厅的红酒,全部打理好后才离开。 两人落座吃饭,桌上除了一些五星级餐厅的菜之外,还有一些年轻人爱吃的美食,小龙虾,烧烤,卤味等,余晖看得出程应晓为他过生日花了不少心思。 小雨,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程应晓看着他,语气温柔。 哥,你怎么这么好啊余晖只觉得自己幸福得要晕了。 蜡烛点好了,快许愿吧。程应晓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爱意超出了他的想象。 余晖闭上眼睛,认真许了愿,然后鼓起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第24章 窗外月色如水,屋里烛火阑珊,余晖默默在心里许下心愿:上天啊,既然你让我认识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让我们有一个家,一直陪伴彼此吧。 吹灭了蜡烛,程应晓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彼此脸上,光影下的两个人碰杯浅酌,格外缱绻。 吃蛋糕的时候,不知怎的奶油就落在了程应晓身上,两个人吃着吃着从餐厅挪到浴室。水流将奶油打散,顺着程应晓的胸膛一路流向腹 股 沟,余晖袭夺的眼神扫过他身上每一个角落,乳白色的水珠不断滚落在脚下,敲击出一曲交 合的乐章 余晖抱起程应晓扔在柔软蓬松的大床上,富有弹力的床垫轻轻颠簸着,漾开一室旖旎。余晖一只手牵住他,将他的手举过头顶,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晓哥,我要拆礼物了不等程应晓回应就衔住他的嘴唇,舌尖突破牙关,和他纠缠着。 程应晓几乎没有任何防备,门户大开,任凭他予取予求,余晖身体滚烫,熨帖地贴 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一双有力地腿紧紧锁住他的下 肢,狂风骤雨般的掠夺激得他呼吸急促,从喉咙中溢出几声喑哑的叹 息。 屋里只余一盏小夜灯,程应晓鼻尖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交映着汗水,一闪一闪的,余晖挪不开眼,喉结滚动着,腹中像有一团亟欲释放的火焰,搅弄着他的神经,像握着一块温玉,迫不及待地用体 温给他打上标记 程应晓只觉得自己像在一只小船上颠簸,湖水偶尔拍湿他的身体,溪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只是这艘小船并不平稳,他总是被颠来倒去地折腾,在这趟看不见尽头的航程中。 余晖搂着累得昏睡过去的人躺进浴缸,让程应晓靠在自己胸口,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等怀里的人睡熟了才开始帮他清理,程应晓太累了,几乎没怎么动过,薄薄的眼皮微微颤动几下,清理到深处时才难受地哼了两声。余晖亲亲他的眼睫安抚他,最后才把人包成卷放回床上。 第二天一早程应晓一睁开眼就感觉到浑身像散了架,昨天晚上闹得太过火,他的嗓子已经过度使用不太发得出声音来了。腰酸,腿也疼,隐秘处更是有些不适,他适当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蓄了半天力也没翻过身,只是他一动旁边的人就醒了。 第25章 余晖立马坐起身来看他,哥,你醒了,要上厕所吗?余晖摸摸他的脸,给他捋了捋头发,昨天晚上吹头发会把他吵醒,不吹又容易着凉,干脆没给他洗头。 程应晓点点头,余晖一手托在他背后,一手护着他的腰,把他慢慢扶起来,先让他靠在床头缓了缓,等他脸色好点儿后才扶着他坐起来。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腰部使力,程应晓稍一活动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余晖眉头紧锁,眼神里尽是担心,靠着我先别动,我帮你稍微活动一下。说完就熟练地在他腰上按揉,程应晓感觉没那么僵了就拍拍他的手示意要站起来。 余晖从正面扶着他,让程应晓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才一点点撑着他站了起来,昨天晚上余晖用各种姿势折腾他,程应晓站起来双腿直打颤。刚走了两步程应晓的腰就像被扭住筋一样疼,他脚下一软,栽到余晖胸膛上缓着,余晖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找了一个让他腰尽量不受力的姿势把人抱进了卫生间。 重新回到床上,程应晓揉了揉太阳穴,哑着嗓子给余晖交待,拿我手机给小旻说一声,我今天不去公司了。余晖点点头,插了一个盐袋给他敷在腰上,去厨房做饭了。 程应晓足足在床上瘫了一天才缓过劲来,重新在地面上行走的第一句话就是发誓再也不由着余晖胡闹了。余晖乖巧地不敢吱声。 回到公司果然接到了李总的电话,说几经对比这个项目还是交给程氏比较合适,程应晓谢过李总的赏识,迅速召集各部门开了个会,成立了项目组,并让余晖参与其中,做主要负责人。知道余晖资历较浅,程应晓额外交待,项目组里一切工作都有大家讨论后决定,每一个人都可以提出意见进行监管,余晖唯一的不同就是负责上报和统筹工作。 亲眼看到程应晓对这个项目多么上心的余晖自然是全心投入其中,就像程应晓说的,机会来的眼前,总要尽全力去争取,去够一够。他和几个工程师一连几个星期都在电脑上画图,做排污系统的初设,场地公司两头跑,记点位,记数据,又再电脑上不停地修改优化,几个人熬得脸色蜡黄,头发脱落,终于过了初审。 总算熬过万里长征第一步,余晖得以喘一口气,他成宿成宿熬的夜,几版几版改的图程应晓都看在眼里,于是程总想出一个办法奖励他。 果然余晖回了趟学校,一回家就告诉他,自己打算报学校举办的英语联赛,一等奖可以在3万元奖金和国外名校夏令营的名额里自由选择一个,二三等奖也有奖金,他决定去试试,程应晓自然是双手赞成。 于是小余同学大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寒假仍然是两点一线,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回家复习,偶尔搂着顶头上司开顿荤,年都没好好过。最后一学期刚开学,余晖就去考试了,考完觉得还不错,于是悠哉悠哉地等成绩。果然,在他稳扎稳打的复习下,一等奖手到擒来。 程应晓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没有一点惊喜的反应,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你选奖金还是夏令营? 余晖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怎么这么冷淡啊,才几天没交流感情,就栓不住你的心了? 程应晓仍旧抱着平板看邮件,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再搭理他。 什么意思,你看着我笑什么?不对,你有事瞒着我。余晖一下蹿到他腿边,你早就知道我是一等奖对不对,快说!余晖急得就差没摇尾巴了。 程应晓终于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对啊,这是我赞助的竞赛,比赛结果当然先告诉我了。说完得瑟朝他挑了挑眉。 余晖又一次被他的财大气粗和保密能力震惊,为什么赞助啊,还不告诉我。 程应晓手动合上他震惊的嘴巴,为了奖励你才赞助的竞赛,当然是看你知道得奖的消息,那种开心和惊喜才能算是奖励啊。 那万一我不报名呢,你不就白白花钱了嘛。 程应晓瞄了他一眼,继续看平板,没有这种万一,我太知道你了,你肯定会报名的。 那万一我得不了奖呢?余晖继续追问。 我觉得你有能力得奖,程应晓把手放在他后脑勺上摸他脑袋,再说了,我就想着给你个机会,你得不了奖,我就奖励其他小孩呗,反正 他还没说完,余晖立马不干了,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不许奖励其他人。脸上露出又无奈又着急的神情。 程应晓乐得不行,你怎么这么无赖,我的钱,怎么不能奖励其他人? 就不行,我就无赖。 程应晓戳戳他气鼓鼓的脸,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要选哪个啊? 余晖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一开始确实是奔着奖金去的,想给你买个礼物,但是现在你又成我金 主了,我觉得拿这钱给你买东西意义不大,但是那个夏令营的名额真的挺难得的,我想去转一圈,毕竟是个好机会,别浪费了。 我赞同,你好好上学,有我给你兜底你怕什么。程应晓用无比平淡的语气说。 两个人达成一致,余晖学校这边忙完毕业论文就没事儿了,现在眼前只剩工厂排污项目这一件大事。余晖想在夏令营之前做完,再安心出国。 排污系统过了初检后很快抬上日程,工厂开始重建和安装,不大不小的工程体量,为了保证质量,余晖基本上都守在现场监工,厂地里尘土飞扬,环境嘈杂,加上毒辣的太阳,虽然三月份的温度不高,但每天的紫外线还是很吓人,余晖在现场呆了一个礼拜简直像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程应晓本来看到他狼狈的模样还有点儿想笑,但某一天晚上两人洗澡的时候,程应晓猛然发现他的脖子已经晒伤了,红肿着,有些部位甚至开始脱皮了,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仔仔细细地给他涂了药膏,第二天就给他拿了一顶防晒帽子和一副防晒口罩。 同项目组的刘伟鸣看到余晖这个造型,笑得快要背过气去,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肌肉紧实,每天打扮成这个样子确实给人带来很大的视觉冲击,刘经理总算止住笑意,问他:小余是谈恋爱了吧,你自己肯定是搞不来这些,你对象很心疼你嘛。 余晖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口罩下的嘴角压都压不住,他决定今天在单位受到的嘲笑晚上都要从程应晓身上讨回来。 第25章 钢厂改造工程进度很快,余晖在现场盯了一个多月,整个场地已经初具雏形。随之而来的还有学校那边的好消息,夏令营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可以提前做准备,六月份一毕业就可以去美国。 四月天朗气清,余晖学业事业都进展顺利,感觉自己就像一台连续运转二十多年的旧机器,已经卡在过载的临界值,突然接到了休整的通知,可以停下来好好歇一歇。他闭上眼感受着和煦的阳光,觉得这个四月和过往的每一个都不一样。 一阵电话铃 声打断了他放空的思绪,他掏出手机,一看到来电显示就开始郁闷。 爸。余晖没有起伏的打了一声招呼。 你今天晚上回趟家来!余勇的嗓门巨大。 今天不行,我上班,你要有急事先电话里说,我明天回。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请假,今天就回来。电话那头不依不饶。 真要有急事你就现在说,有的事我回去也没用。 你tm的 余晖把电话从耳边拿开,一连串的鸟语花香还是从听筒中传出来,他一下子就火了。 你到底要不要我管你的事,要么说清楚怎么了,要么也别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果然安静下来,果园的事,你赶紧回来一趟吧。余勇总算平静点,蹦出这么一句话。 行了,我知道了,晚上回来。余晖压着火说了一句,立马挂断了电话。 已经下午五点了,来不及回公司当面和程应晓说了,余晖只能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回趟家,晚上给他打电话,就开车上了国道。 到乡政府的时候,余晖把车停在院里,然后去路边拦了辆摩的进村。不能让余勇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看见他开车回来,不然赌 博的老毛病又要犯。 推开房门,余勇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地上到处都是垃圾,看见他进门,只是开口说:坐下,我有大事跟你说。 余晖看到他把家造成这样,心里烦得很,拉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等着他开口。 果园我不干了。他吐出一口烟来。 理由?不干果园你除了打牌还有别的事干吗?余晖已经习惯了他的作妖,语气很平静。 我想去工厂,去流水线。 第26章 余晖一下子火了,当时我有没有问过你要不要去工厂?我让你跟着去培训,培训完了再选要干什么,你非不听啊,怎么劝你都不去,说难,说不自由,你自己懒得去学,现在别人已经筛选完上岗了,哪还有多余的名额让你去。 余勇还在梗着脖子解释:爸老了,地里的活重,工厂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我不是想着轻松点能多干几年,减轻你的负担嘛。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个理由也讲得通。毕竟他也确实年纪大了,余晖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于是没把话说死,我找领导问问去,能不能调,但是提前说清楚啊,我没说一定能成。余勇立马点了点头,余晖紧接着又补充道:如果真去工厂就要一直干,下次可没这种机会了。 晚上余晖躺在小床上给程应晓打电话,小台灯已经不怎么亮了,伴着夜空中的星星,程应晓只能看到一个他的轮廓,看不清五官。 怎么突然回家了。 我爸叫我回来。余晖看见程应晓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衣靠在床头,眉梢眼角都带着倦色。哥,我有事跟你说。 嗯? 我爸想从果园转去工厂,现在还能转吗? 具体的我还真不清楚,不过应该没问题吧,如果调不了就给他设一个岗呗,工资走我的账户。程应晓想了想又补充道:就这么决定了,宝贝,别因为这事和你爸闹不愉快昂。 哥余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很想抱他。 行了,明天回来吗?晚上吃饭要不要等你? 等我,明天晚上我做饭,在家吃烤肉吧。 都听你的。 第二天余晖把他爸带到厂里,找负责人说明了一下情况,就有人带着余勇去培训了,余晖又交待了他几句,大步走出了工厂,回乡镇府开车,一打方向盘转向国道,往家开去。 余晖打开家门,家里果然没人,这个点程应晓还没下班呢,他先冲了个澡,把一身炕烟味儿的衣服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洗干净手去厨房准备晚饭。 冰箱里有之前买好的牛肋条和五花肉,他又从包里掏出隔壁领居阿姨给他带的酸菜,和路上买的生菜一切洗干净。光吃肉营养不均衡,吃烤肉口蘑和土豆是必不可少的,紧接着串好程应晓爱吃的培根金针菇卷,准备停当在家等他。 程应晓家没有挂钟,余晖不停翻看着手机,百无聊赖的扫过各种页面,他到家已经三个小时了,八点了,程应晓还没回来,甚至连条信息也没发给他,他越等越心慌,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一个电话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等待接听的嘟嘟声,单调的音节响了一分多钟,没人接。 余晖坐不住了,穿上衣服下楼,去楼下接他。在小区门口站了十分钟,连程应晓车的影子都没看见,他又拨出去一个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余晖焦躁地挂断电话,想了一会儿,给赵天旻打了过去。直到提示音快要响完,那头才接了电话。 赵哥,程总和你在一起吗? 哦,你找他啊,他电话打不通吗?下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说有点事就开车走了,我也没仔细问,你别着急,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赵哥。 挂了电话,余晖心里更加七上八下的,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不管有什么事,程应晓不会一声不吭让他干等着。 余晖焦急地在小区门口踱步,想去找他可是毫无方向,只好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终于,在他不知道绕着小区大门晃荡了多少圈之后,程应晓的车打着车灯转了进来。 余晖拦下他,一下子钻进车里,先仔仔细细看了他一圈,人好好的,看起来也没有生病,只是有些疲倦。他担心了一晚上,压了一肚子火,开口语气就不怎么有耐心,你去哪了,这么晚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程应晓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开车,直到把车停在车库后,才叹了口气,低声说:公司临时有事,忙忘了,没顾上。然后抬步下车,没等余晖,径直往前走。 余晖解开安全带,快步追上他,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对不起哥,我就是太着急了。 程应晓嗯了一声,两个人走进电梯,一路无话。 出什么事了哥,你别不理我呀。余晖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动来动去惹他心烦。 走进家门,程应晓才开口,明天你先别去公司了,也别去钢厂,钢厂暂时要停工,我明天先去和李总沟通一下,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余晖大吃一惊,为什么停工,算了,我不问了,今天这么晚了,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你不是准备了烤肉吗,就吃烤肉吧。 行,那你先去洗手,我来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说话一边吃完了晚餐,主要是余晖在说,程应晓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余晖刚想开口说他两句,抬眼看到他脸上疲惫烦闷的神色,又没能说出话来。 究竟什么情况,等明天晚上就知道了,既然程应晓已经说了不让自己去公司,那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给他添乱。 余晖洗漱完出来,程应晓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了,他躺在他旁边,抬手关了床头灯。本以为程应晓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又慢慢躺进余晖怀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余晖搂着他后背,轻轻拍抚着,没一会儿程应晓就睡着了。 第二天余晖在家等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八点程应晓才推门进来。余晖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电脑包,跟着程应晓去了卫生间。程应晓认真地冲洗着手上的泡沫,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余晖,主动开口了,钢厂停工是被人举报了,说排污系统盗取他人专利。 不可能,哥,这个系统是我和部门的人从无到有做出来的,我跟了几个月,你知道的。余晖急得说话七零八落的,谁举报的? 上次吃饭的时候,李总说颂合也在竞争这个项目,你记得吗?程应晓洗完手往卫生间外走,宋家的小公子,宋恺,他举报的。 余晖一步不离地跟着他,这是恶意竞争,哥,现在要怎么办。 宋恺说我们盗取颂合的专利,现在执意要查,只能停工,等结果吧。程应晓又说,别担心,我来解决。 嗯,我听你的,哥,我这里有这个项目所有的存档,我都留好了,你上次跟我说凡事留个心眼,我都记着呢。 第26章 三天后调查结果就出来了,颂合那边显示有一个id入侵了他们的内部系统,盗取了项目专利。程应晓这边要求跟踪这个id,查查到底是不是程氏的人,免得背了莫须有的锅。这个项目是余晖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他不相信会是程氏的人。 可继续跟踪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id居然真的是程氏的电脑,再仔细一查,是余晖的账号。宋恺称余晖的id用病毒黑入颂合内部系统,盗取信息后完成设计图纸,现在正在施工的钢厂已经构成侵权,程氏将面临巨额赔偿和名誉破产。 程应晓心里清楚,余晖不可能做这种事,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项目组有内鬼。虽然程应晓很不想承认,因为这个项目组中每一个人都是他一个一个提拔上来的,算是从他接手公司就跟着他的自己人,现在这里面有人出了问题,程应晓说不寒心是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告诉余晖,以他的性格,知道有人利用自己钻了空子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肯定会愧疚得不行,而且自己上手的第一个项目出了问题,对他后续的发展也不利,程应晓盘算着先自己查出内鬼,再和李总交待这次的问题。 整整两天程应晓都没回家,在公司查监控,查近一个月组里员工的内部账号动态。停工的事他谁也没说,只告诉项目组的人钢厂要有领导来抽检,大家最近幸苦了,工期比较宽裕,先放一周假。 两天熬得程应晓面色苍白,眼圈乌青,总算是有了结果,套用余晖账号的是一个扔进人堆里压根儿找不着的人──刘伟鸣。程应晓查到他的内部账号近一个月内有多次异地登录,都是登录本市的其他电脑,且他的电脑中过病毒。这个人平时话不多,在办公室没什么存在感,跟余晖更谈不上相熟,最多是点头之交。 既然这样,就不可能是冲着余晖来的,要么刘伟鸣已经准备跳槽去颂合,要么就是颂合的人利用他来搞垮程应晓,最可能的结果是两者兼而有之。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在于,程应晓手里这些称不上是证据,只能算是他怀疑的理由。李总那边不能再拖了,程应晓只能先去交待一下目前的状况。 第27章 余晖已经两天没见到程应晓了,他根本没回过家,自己现在也不敢去公司,项目在自己手上出了问题,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是他觉得自己难逃其咎。让他蹲在家里等消息实在是一种折磨,于是他出门回了趟学校,想和钟宇萌说说话。 走进学校,余晖发现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他没在意,直奔宿舍。到了宿舍,其他室友都去实习了,只有钟宇萌一个人,他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已经过了复试,天天在宿舍里躺尸。钟宇萌一见余晖回来,立马跳下床。 哥们,微博上那些人说的话不用在意,我相信你,别太放在心上,流言蜚语嘛,很快就会过去的。说完给了余晖一个拥抱。 余晖一头雾水,什么微博,什么流言蜚语,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钟宇萌这才反应过来,余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但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他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啊你不是为这事回来的啊 到底怎么了?余晖眉头皱了起来。 啧,我这嘴钟宇萌懊恼地跺了两下脚,余晖,你别生气啊,就是学校微博超话里有些人在议论你英语竞赛一等奖的事,说你和主办方有不正当关系才得第一名的,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但是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实力的。 余晖一句话没说就打开电脑,一进入页面铺天盖地的都是难听的话,多得刷不完。 第一名为金 主做了不少事哦,不是一般人。 这对普通学生公平吗?大家都别读书了,都去买 身吧 走后门的呗 余晖越翻越气,脸色铁青,很多评论不止在攻击他,还在攻击程应晓,他受不了别人用这种不堪入耳的话去评论程应晓,把他当作谈资。 他想找到第一个在网上带起这个话题的人,但成千上万的帖子,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心里又委屈又生气,程应晓赞助这次竞赛没告诉任何人,提供了这么多奖金给其他学生,自己也是凭本事拿的第一,为什么到头来反而要被怪罪。 钟宇萌看余晖周围的气压低的不能再低,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时,一阵电话铃响起,打破了空气中滞涩的沉默。 余晖接起电话,对面的声音很陌生,想澄清竞赛的事吗?还有,想知道钢厂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想,现在来锦尚佳宴。不等他回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余晖捏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向钟宇萌开口,我出去一趟,地址给你发定位,两个小时后如果我没有给你发消息,你就帮我报警。 哎!你去哪?你别冲动啊!钟宇萌急得跳脚。 不会冲动的,放心吧,我有数。余晖说完,快步离开了。 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还没到饭点,餐厅人并不多,余晖扫视一圈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对方看起来也在等他──刘伟鸣。难道打电话约他来的人是刘伟鸣?怎么会? 余晖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盯着他的脸笑了,你不是猜到了吗,是我约的你啊,坐吧。刘伟鸣衣着打扮和平时上班别无二致,只是脸上的神色变得很陌生,余晖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我竞赛的事儿你怎么知道?余晖压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稳住声线问他。 你给程总打工都打到床上去了,还怕别人知道吗?刘伟鸣的眼神冷冰冰地附着在余晖身上,恶心死了,我黑了他的电脑,查出了这件事,怎么可能不和大家分享呢? 余晖气得双拳紧握,是你在微博挑起的话题,你图什么?是我得罪你了还是程总得罪你了! 对方的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图什么,当然是图钱了,我只用动动手指就能挣到a市一套房,你说要是你,你会不干吗? 余晖的大脑飞速运转,颂合,你现在在给颂合做事,钢厂怎么回事! 你也不算太笨,没错,是我用你的内部账号翻进了颂合内网,把你所有的建模和数据都传进了颂合的系统,还把完成时间给改提前了,所以程应晓才会收到你偷了颂合专利这样的结果。你还不知道吧,程氏现在面临高额的赔偿金和处罚,有程应晓受的喽。 余晖听完这番话如坠冰窟,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对方是冲着程应晓身败名裂来的,还有他自己,在行业里名声坏了,和软封杀没太大差别。 你做这么多到底想要什么。余晖喉结一滚,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刘伟鸣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了吗,想要钱,这个我已经得到了,另外,我还想恶心一下你们这对同性恋,谁让你们也恶心到我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讽刺与嫌恶,小余,我真是想不通你,年纪轻轻还是个高材生,不走正道,偏要躺床上给男人玩,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知不知道什么是脸皮?现在好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在这行混不下去了,谁让你爱走捷径呢。 说完这番话,刘伟鸣抬脚就走了,只留下余晖一个人坐在原地久久缓不过来。 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被刚赶到饭店的程应晓听见,他听见刘伟鸣用这些难听的话羞辱余晖,脸上的表情刺 激着人的神经,余晖坐在对面,气得双手发抖,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做出冲动的事来。 半个小时前程应晓接到一通电话,是颂合的宋恺打来的,告诉他,他们约了余晖见面,聊竞赛和钢厂的事。他立马追问竞赛的事是什么,宋恺却笑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他现在在学校可出名了,谁不知道竞赛第一名是靠给金主买身得来的啊,怎么,难道这么大的事儿他没告诉你,求你帮帮他吗? 对方甩下一个地址便挂了电话,程应晓心跳得越来越快,不安占据了他的全部神经,他不知道宋恺约余晖在图谋什么,他得赶紧过去,避免事情变得更糟。一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刚停下车就快步跑进餐厅,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原来只是因为他们在一起,余晖所有的能力所有的付出都会被一笔勾销,原来他自以为在帮他,实际上却害了他。他看见余晖面对这样无端的恶意指责,坐在那里半天缓不过来,心里揪痛的无法自抑,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校里也传出难听的话来,余晖竟然什么也没告诉他。 程应晓知道,宋恺这次是打定主意和他争个不死不休,余晖却成了这次争斗的牺牲品,他不能让宋恺如意,不能让余晖的未来断送在他手里。 第27章 宋恺走到程应晓身后,笑着问:怎么样程总,这种事业感情都受挫的感觉不好受吧,要不要和我谈谈钢厂的项目? 程应晓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宋恺就势跟着他,坐在他对面。你想要钢厂的项目,做梦,程应晓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些小把戏能搞垮程氏,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宋公子,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宋恺没想到程应晓这么硬气,这么嚣张,也收了笑,好啊,那我拭目以待,不过,程总放狠话之前也可以去学校转一圈,看看你那位姓余的工程师现在是什么处境吧。撂下这句话,他抬脚走出了餐厅。 程应晓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盗取专利的黑锅他不可能让余晖背着,和宋恺的官司他一定要打到底,他就不信颂合让刘伟鸣这么大动作地折腾,没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 项目的事不是大问题,只是他现在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带余晖走错了路,这些蜚语流言,这些讽刺调笑,如果不是那天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问出了那句话,让余晖和他在一起,这一切他是不是都不用经受呢?他以为自己为余晖撑起了一把伞,却没想到这把伞会招引来无数的雨珠。 余晖还这么年轻,这么大有可为,眼看着要被这样一层不为世俗所接受的关系毁了,程应晓心里愧疚得说不出话来。只要余晖和他在一起,始终会遭受各种争议和麻烦,他的付出和辛苦始终会被忽视,所有的成就都不会被承认,反而会变成他用身体来交易的证据,变为刺向他的利剑。 他是不是不该这么自私,把他和自己拴在一起,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这样会折断余晖翱翔的羽翼,让他沦为别人的谈资。 程应晓一个人在桌前坐了很久,肩膀一点点垮下来,昭示着他终于决定放手的决心。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余晖,舍不得和他分开,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带着他在歧途越走越远。他回到公司,在办公室枯坐了一宿。他和余晖在一起前本就迟疑过,都怪自己太不理智,太过傲慢,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他 第28章 两个人相爱没有错,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妨碍到别人,所有道理程应晓都明白,只是他也知道,人活在世上永远不可能摆脱他人的目光,人心叵测,管住他人的想法,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到此为止吧,长痛不如短痛,趁余晖还没有和他绑死,趁事情还在他能掌控的范围之内,分开吧。 第二天程应晓推开家门,余晖坐在沙发上等他,程应晓看到他已经调整好情绪,假装还不知道这一切,晓哥,累了吧,公司的事怎么样? 不严重,我可以解决。程应晓的语气淡淡的,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余晖没想到他冷不丁这么问,下意识摇摇头。 程应晓看到了他的反应,继续开口说:那我有话和你说。他坐在离余晖最远的沙发上,我觉得咱们在一起不合适,分开吧。 余晖听到这话,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心狠狠往下一沉,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双手发麻,不停地出汗,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 程应晓接着补充,作为补偿,我送你出国留学,所有流程我来负责,费用我包,咱们好聚好散吧。 为什么为什么啊,哥,我不分手,你给我一个理由,是不是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是是钢厂的事,是我让别人钻了空子,对不起哥,我给你添麻烦了,我想办法解决行不行,你别,你别说这种话。余晖颠三倒四地说着,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只能很缓慢地运转,无法负载更多的信息。 解决,你怎么解决,你现在离开我就是帮我。程应晓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心软,已经带他走错路,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留他在身边,不知道颂合的还人要怎么对他下黑手。这几天我认真想了一下,我们不合适,余晖,公司的事很多,我需要一个能帮我解决问题的人,但是你做不到。 余晖只觉得喉头一哽,他没发反驳程应晓,嘴唇开开合合,好半天才小时说出一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尽快成长的,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程应晓的语气还是那么冷静,冷静得让余晖发疯,他说:可是我不想等。他抬腿就要走,又丢下一句,明天你就收拾东西回学校吧,留学的事情苏韵会和你联系。说完他走进主卧房间,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余晖一个人坐在客厅,浑身僵硬,脸颊变得湿润,是眼泪流了下来。一整夜他都坐立难安无法入睡,躺在沙发上,闭上眼就是程应晓用平静的语气和他说分手,一会儿又是刘伟鸣刺耳的话语,他说程氏要面临巨额赔偿,程应晓要怎么解决,怎么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他越想越乱,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肆意蔓延,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折腾了一整夜,总算在黎明前撑不住睡着了。 再睁开眼,家里空荡荡的,程应晓早没影了,余晖懊恼地捶了捶脑袋,走进卧室,看到程应晓把他放在家里的贵重物品全都摆放整齐,堆在床上。余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人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不留一点余地。 辅导员给余晖打电话,让他马上到学校,英语竞赛的舆论很不好,学校需要找他详细了解情况,避免事态再度发酵。 他没有带走自己的任何东西,两手空空去了学校,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有理由再回程应晓家。 在学校里余晖非常肯定地表示竞赛成绩的绝对真实性,但没有对他和程应晓的关系解释太多,这种时候,说多错多,反正他问心无愧,在不影响程应晓的前提下,名声什么的,他也不在乎了。 从导员办公室出来,他几乎被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磨的没了脾气,大脑一片空白,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自己在校园里晃荡。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吓得他浑身一震,最近他实在对电话产生心理阴影了,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居然是张悦茹。 喂,姐。 你今天在学校吗?我现在在a市,前两天过来出差,现在忙完了,我想去学校看看你。 你过来吧,我在学校。 简短的对话没有让张悦茹听出余晖低落的情绪。余晖一个人坐在学校湖边的长椅上,看着湖里夺食的大鹅和鱼打发时间。 张悦茹一见到余晖就被他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昨晚没睡觉啊,脸色这么差。 嗯,你还没吃晚饭吧,想出去吃还是在食堂吃?余晖轻描淡写地掠过这个话题。 食堂就行。 两个人走到食堂点好餐,张悦茹坐在余晖对面,又一次开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感觉你情绪不太对劲。 余晖埋头吃饭,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是你姐,我总得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吧。张悦茹看着他,表情很认真。 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余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开口道:我实习的那个项目出问题了,很严重,而且,我好像失恋了。 啊?张悦茹一连收到两个重磅消息,又紧接着问,工作的事很严重吗? 余晖反问她,什么样才算严重? 坐牢。 那不算严重。 那你这幅样子是因为失恋吗?张悦茹没看出来余晖还是个情种,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快两年了,他是我上司,而且他是男的。余晖干脆全盘托出,你既然问我了,我就告诉你,本来也没想过要瞒着你。 啊我接受,我理解的。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余晖觉得他姐或许能给他处处主意,帮他挽回一下,于是就把他和程应晓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张悦茹听完对他说:我觉得他既然已经表示有分开的想法,或许真的觉得你们俩有些不合适吧,很难走到一起。小雨,他比你大七岁,又是一家公司的总裁,或许你们很多方面都没办法做到同频,但是这两年他对你确实很好,我觉得暂时分开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就出国读书吧,等你成熟点了,还是可以回来找他嘛。 余晖眼神里有些茫然,可是我不想分开啊,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难以跨越的障碍,或许是我这次真的让他很失望吧,但是我真的不想分手 他想起程应晓为了给他争取这个项目喝到吐胃液,胃疼养了好几天才缓过来,程应晓把项目交给他负责,到头来项目在自己手上被钻了空子,一想到这,他就责怪自己不争气,心里的愧疚快要把他压垮了。 张悦茹让他这两天先不要去找程应晓,彼此冷静一下,做事留一线,给彼此留点余地,余晖听进去了,想等两天再回程应晓家找他,借着取东西的由头。 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他就跑了回程应晓家,再为自己争取一次。 第28章 余晖在学校老老实实呆了一个白天,原本他焦躁的心已经勉强平静下来了,可是却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程应晓将他留在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寄了过来。余晖看到这些东西,顿时如坠冰窟,程应晓是真的要分手,他下定决心了。 他脑海中那条名为理智的弦猝然断了,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还有转圜的余地,几乎没有思考,余晖条件反射地往程应晓家跑。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口时,心跳如鼓,敲了敲门,半天没听见里面的动静。 此时余晖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什么隐私了,快速输入门锁密码,滴滴滴,电子锁发出了错误警报。余晖以为自己太紧张手抖输错了,又抖着手输了一遍,仍然传出了错误警报。 他改密码了。 他不想让我进去了。 余晖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愣在原地。过了好半天,他才在程应晓家门前蹲下,这次一定要等到他回来,他还有话要跟程应晓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晖腿都蹲麻了,才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这栋楼是一梯一户,一定是程应晓回来了。他撑着墙站起身,果然看到程应晓一脸倦色的往门口走。 晓哥余晖低声叫住他。 程应晓的眼神有些意外,没想到余晖会在家门口蹲他,是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我应该都给你寄过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哥,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能不能不分手啊,或者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分手,我改,好不好,你给我一个理由吧,求你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程应晓看到余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比他好受。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能给他留一点遐想的余地,不能让他觉得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第29章 你想知道理由?行,那我告诉你,钢厂的事我对你很失望,有人动了你的内部账号,做这么多手脚你居然一点都没察觉,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给你机会你抓不住,反而需要我来给你善后,你知不知道公司每天有多少事要忙,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 程应晓的语气那么冷淡,伤人的话语还在继续往外跑,我需要的另一半是可以和我齐头并进,帮我分担工作,可以给我助力的人,这些你都做不到,我也没有精力再培养你,等到你有独当一面的那一天了。所以我说我们不合适,你明白了吗? 余晖说不出反驳他的话,只是在心里怨恨自己,怎么和他之间的差距这么大,追不上他。真的不能再试试吗?哥,你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吗?我不相信!他的声音颤抖着,伸出手来抓住了程应晓的袖子。 你说的没错,我不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对你彻底没感情,但是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伴侣关系,我们在一起,你会拖累我,我现在说得够明白吗,程应晓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口是心非的痕迹,他认真的神情彻底刺痛了余晖。 抓住程应晓衣袖上的手松开了,程应晓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之前说过的,我送你去留学,作为对你的补偿,你不要拒绝,公司的岗位也给你留着,如果你毕业想回来上班也没问题,不过或许会调你去某个分部,就这样吧。 程应晓用指纹开锁,走进屋子关上了门。余晖在楼道里颓然站了半天,才幽魂似的回了学校。 接下来的每一天余晖都像在梦里一样,浑浑噩噩的答辩,浑浑噩噩的收到苏韵给他寄来的入学申请,他选择听程应晓的话去留学,一半是为了逃避,一半也是想学点本事,他记得姐姐说过,如果追上他的脚步,以后还有机会把他追回来。 夏天一眨眼就过完了,余晖回山塘住了半个月,给余勇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学业情况,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父子关系,大部分时间里不怎么说话,偶尔谈论几句也都是不痛不痒的,谁也没想真走进对方的内心。余晖每天都在山上随便转转,打发时间。 沙棘树成林成片,去年收成很不错,产业链规模下全村的收入都有了大幅提高,隔壁的度假村常常有来小住消遣的游客,短短两年,这个小山村已经大变样了。这是他和程应晓认识的开端,现在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夏夜的晚风中,蝉鸣声阵阵,余晖躺在小床上,想起上次和程应晓贴在一起,挤在这张床上耳鬓厮磨,短短一年多,程应晓的想法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的理智,他的冷漠,余晖做不到不伤心,不生气。 算了算了,人家都走远了,他困在原地有什么意义呢,余晖逼迫自己不再想这个人。 九月,余晖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去美国的航班。离开之前他只和两个人告了别,一个是钟宇萌,一个是张悦茹。这是现在唯一在乎,也在乎他的两个人了。 一个人行程很漫长,他坐在座位上仔细回忆他们从相识到分开的每一天,是程应晓从头到尾给他的托举,才让他有了今天的机会,余晖早就想好,毕业回国后还是留在程氏,两个人之间的缘分断了,程应晓对他的提携和帮助却不能一笔勾销。 独自在外求学的日子开始了,余晖发现自己的生活再一次变得平淡而简单,每天两点一线,除了上课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提起兴趣,他懒得去交朋友,懒得去到处闲逛,一下课他就回宿舍,自己做饭,自己洗碗。他才发现,没有程应晓,自己原来是这样无趣的一个人。 程应晓这段时间很忙,钢厂已经复工了,余晖走后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与宋恺打官司这件事上,每天睁眼就是搜集证据,宋恺私底下没少给他使绊子,他只好费尽心力地和颂合的人斡旋。公司几台关键的电脑被程序员和网警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拿到了刘伟鸣犯罪的证据。 一审过后,刘伟鸣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他和宋恺的资金交易已经成为了颂合贼喊捉贼的证据,颂合股市暴跌,信誉严重受损。 整整小半年程应晓都围着这一件事转,公司终于重新步入正轨,手头的事情堆积如山。在官司断清楚之前,公司别说接到新的业务,原本手上的项目都有很多跑了的,这么长时间,公司的损失不是一个小数目,如今程应晓还得恢复公司活力,重新融入市场。 他的生活也回到了认识余晖之前,空荡荡的家,每天都是一样的安静,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一片死寂,不论他的视线停留在哪里,都恍恍惚惚能看见余晖的身影。他记得两人见最后一面时余晖的神情,又无助,又伤心,让他不忍心再看下去,逃避似的躲进了家里,把他关在了门外。 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求学过得怎么样,走的时候一分钱都没要,他是下定决心要半工半读,估计会过得很辛苦。算了,总归来说对他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未来会发展得更好。 程应晓强迫自己闭上眼,赶快进入梦乡,可是曾经两个人相拥而眠的大床,他的体温怎么也暖不热,他想念余晖的拥抱,想念他有些粗糙的手掌,连安分了好一阵的胃都开始抗议叫嚣,如今没有人在他床前忙前忙后地照顾他,没人再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他强撑起身体,吞下一颗止痛药。 一阵恼人的电话铃打破了程应晓好不容易拥有的睡眠,程应晓只觉得脑袋昏沉,晕晕乎乎的。接起电话,是山塘旅游项目的负责人,对方语气急切,说一个在工厂上班的村民聚众闹事,还组织赌博活动,和别人起了冲突,打伤工厂的一个员工还不肯赔偿。 程应晓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清了清嗓子:终止聘用合同吧。另外,带人去医院慰问一下被打伤的员工。电话那头应下。聚众赌博打架斗殴不是小事,如果放任下去工厂会出大乱子。 挂了电话,程应晓撑起身体洗漱去了,现在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公事,他没有办法放任自己休息。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程应晓原本都忘记了这通电话,以为这事已经解决了,没想到这天下午又接到了负责人的电话,让他赶紧来山塘镇一趟,出事了。 程应晓叫上赵天旻,两人开车直奔工厂,一路上程应晓都在打电话。车子停稳,两人看到工厂围了一大圈人,到处都乱糟糟的,还有不少村民和游客围着看热闹,村干部和警察不停维持秩序,只是收效甚微。 程应晓和赵天旻挤都挤不进去,好半天里面闹事的人才平静下来,估计是没劲了,警察迅速疏散群众,制服了不停破坏工厂设备,扰乱秩序的闹事者。 程应晓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余勇。 第29章 余勇被带去了派出所,程应晓和赵天旻作为工厂老板也被一同带去了解情况。余勇损坏了好几台机器,之前还打伤了员工,涉案金额足以构成犯罪,除非程应晓和被打员工同意私下调解,否则他就要遭受牢狱之灾了。 程应晓念及他是余晖的父亲,没有为难他,只是解除了和余勇的聘用关系,让他重新回果园种地,连赔偿金都没有朝他要。另一当事人看在和余勇同乡多年,并且工厂赔偿丰厚的份上,也同意私了,只是要求余勇去医院给他当面道歉,余勇也同意了。 事情总算妥善解决,赵天旻开着车和程应晓回a市,他能看出来程应晓不太想在山塘久待,可能是怕堵物思人吧。路上太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是不是对小余还有感情啊?你之前跟我说你俩分手是因为你不想谈了,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吧。 程应晓把头扭向窗外,逃避似的说:没有别的原因。 那你今天保下余勇是不是为了他?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在国外顾不上,我帮他扫除一些后顾之忧是应该的。程应晓不疾不徐地说。 赵天旻看他一眼,又转过视线看路,你就嘴硬吧。 程应晓没回应他,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没一会就真睡着了。 一路上车不多,赵天旻发现后方突然蹿上来一辆五菱面包车,速度很快,在超车道和他们并行了十几秒,速度又渐渐慢了下去,落在他们身后。面包车加速比他们慢,赵天旻没多想,继续行驶。 又过了十来分钟,那辆面包车突然油门踩死,速度提得飞快,很快追上他们,可却没从超车道走,而是走在最右侧车道,赵天旻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包车突然猛打方向,直直朝程应晓撞去。 程应晓只听见一声巨响,眼前的景象颠来倒去完全没有章法,身体已经被震麻了,巨大的冲击力使他重重磕在安全气囊上,他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才有了知觉,到处都疼,身体以扭曲的姿势卡在副驾驶座位上,右侧的胳膊和大腿似乎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烂了,温热的液体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视线,他想转过身呼救,稍一抬腰,腰椎就像节节碎裂一样疼痛,尖锐的痛楚直冲他的神经末梢,他一时承受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30章 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移动的天花板和白织灯,周围各种声音嘈杂不已,有人在大声喊他,有人在旁边哭号,还有轮子滚过地面和各种仪器的滴滴声,程应晓只觉得自己的感官彻底过载,却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头一歪又陷入了黑暗。 赵天旻头上缠着纱布,胳膊打着石膏,一瘸一拐地赶到手术室,发生车祸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他只觉得过得比三天还长。 面包车的撞击太突然了,他被巨大的力量拍在方向盘上,被气囊紧紧卡住动弹不得,他看见程应晓被撞得失去意识,身上的血却止不住地流,无论他怎么呼唤都不曾再有一丝意识。直到救援人员把他们从车里抬出来,他才看清程应晓的伤势,右侧身体几乎被绞进车身铁皮里,血肉模糊,他的脸色惨败,唇白如霜,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给程应晓戴上呼吸机,简单处理伤口并快速止血,大量的失血使他身体冰凉,护士扒开他的眼皮,眼球已完全上翻,只余一片脆弱的眼白,他的身体不能平躺在平车上,腰部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看就知道伤到了骨头,只是这样剧烈的疼痛都没有唤回半分意识。 赵天旻在手术室门口枯坐着,双眼红肿,流了那么多血,对平常人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何况是一个再障病人。他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没过一会儿走出来一位护士,程应晓家属在吗? 他从座位上弹起来,走上前去,护士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目眦欲裂,抖着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护士告诉他血库的血不够他的用量,问他是什么血型,能不能去抽血,赵天旻赶紧应下,说两人血型相同。 抽完血回来手术室门前还是一样的寂静,赵天旻继续不安地等待,在心里不住地祈祷。 终于,八个小时后这场艰难的手术结束了,但程应晓却没有被推出来,而是直接转入了icu观察。医生的语气并不轻松,表示下了手术台才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术后的恢复才是最难的,另外,这次出血恐怕再障的症状要加重了,说不定会危及性命。 这个消息简直让赵天旻濒临崩溃,程应晓小心翼翼地控制了那么多年,病情一直较轻且很稳定,怎么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呢?重症再障几乎只有移植一条路可走,可是移植的风险也让他不能承受。 程应晓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三天才转入普通病房,人还没完全清醒。赵天旻看到他的时候,那人光着上身,身上全是绷带和纱布,贴着心电监护,腰上绑着支具,身下插着尿管,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蒙在氧气面罩下,身体轮廓随着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不知道在icu的三天经历了什么,整个人憔悴衰败的让人快要认不出。 赵天旻蹲在他身前,仔细地为他擦拭身上星星点点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跟着护士学怎么换尿管,怎么护理病人,又用棉签蘸湿他干裂的嘴唇。 直到第二天早上,程应晓才微微睁开双眼。 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程应晓只觉得整个人被各种各样的痛苦撕扯着,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身体到处都在疼,尤其是后腰,几乎要把他断成两截,他掀开沉重的眼皮,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晕得受不了,喉咙又干又痛,还有强烈的异物感。如潮水般蔓延的痛苦让他撑不住又闭上眼,耳边却传来赵天旻的声音:哥,你醒了吗?先别睡,我叫护士来检查。 程应晓总算回忆起一点当时的情况,看来赵天旻没有生命危险,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气,又一次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 赵天旻回到病房只看见他又昏睡过去的景象,紧张地扑到床边喊他,护士把他拉起来,给程应晓做了一次基础检查,又记录了他的数据,然后转头交待赵天旻:术后没有感染,脱离生命危险了,好好恢复吧,他现在昏睡是身体进行修复的一种方式,不用太紧张。 公安局的电话打过来,肇事车辆和嫌疑人已经被控制,需要赵天旻过去做笔录,他看着昏睡的程应晓,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病房里,给母亲打了电话,让她来医院陪护。 警察向赵天旻了解了车祸前后二十四小时的情况,然后告诉他,开着面包车撞他们的人是余勇,据他交代,他是因为被程应晓开除而心怀不满,认为程应晓在处理问题时没有偏向他,使他不但失去了工作还丢了面子,一时冲动才犯罪的。 赵天旻听到这么是非不分的话,怒不可遏,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子一定让他牢底坐穿! 程应晓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只见赵妈妈坐在他床前垂泪,他想开口安慰两句,还没说出话来,就被呛住了,听见他急促的咳喘声,赵妈妈轻轻顺了顺他的胸口,在他耳边说:不着急啊,应晓,哪儿难受跟阿姨说。 还没等他开口,病房门就被打开了,赵天旻回来了。程应晓等他走近了才问:去哪了?他的嗓子插了好几天管子,肿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派出所,做笔录去了。赵天旻不确定要不要把肇事者是余勇的事现在就告诉他,囫囵一句带过。 程应晓攒了点力气才再次开口:谁撞的。 赵天旻看着他没吭声,程应晓也躺在病床上盯着他,一副死等他开口的架势。 余勇。赵天旻先败下阵来,哥,这次他是奔着要你命来的,这个蠢货白眼狼,你可不能心软再放过他。 程应晓微弱地点点头,让他坐牢。 一旁的赵妈妈插不进话,只看见程应晓气短无力,额头上沁出碎汗,抽了张绵柔的纸给他擦了擦,打断他们的谈话,行了,有什么事等应晓好点儿你们再商量,现在不许劳神了。 赵天旻拿出在餐厅订的粥和菜,摆在程应晓面前,又慢慢把床摇起来,程应晓想自己抬手吃饭,使了半天劲也不过把胳膊在病床上挪动了一下,赵天旻赶紧按住他的手,别折腾了,我喂你。 程应晓无力和他抗争,老老实实地张嘴顺从了。只喝了几口清淡的小米粥,他就觉得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哪怕是细糯的小米也卡在嗓子眼里磨得生疼,胸口像堵了一只气球一样憋闷,脱离了氧气面罩,他的头又沉得抬不起来,无力地靠在升起的床头,脖颈上爆出忍耐的青筋。 赵天旻见他这样赶紧放下碗,赵妈妈迅速给他扣上氧气面罩,看着难受的人再一次昏睡过去。 第30章 十月,余晖从a市国际航站楼出来,在落客平台打车往市区走。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他推着两个行李箱上了车,地址报了新租的一套公寓。 距离上次来a市机场已经过去两年了,但这两年里他没有一刻忘记这座给他幸福又让他流泪的城市,也从没有忘记过那个人。在美国的两年时光他半工半读,日子过得很充实,带他的教授是杰出的业内泰斗,接手的项目都极具挑战和含金量,他跟着教授做实验、跑项目,两年间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也有了自己产出的成果,在业内有了一些知名度。 这次回国,一是因为已经完成了学业,二是因为一个月前他接到了法院的电话,通知他余勇因故意杀人,肇事逃逸,非法集资等多重罪名入狱,数罪并罚,判处八年有期徒刑,但受害者为保护隐私不愿意公开姓名。余晖得到消息后迅速交接手头的工作,回到国内。 他提前租好了房子,准备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回程氏入职。 电梯门打开,他按照手机上的门牌号找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采光很好的一居室,屋内陈设简洁,但家具和电器一应俱全,可以拎包入住。 一连五天他都在为余勇的事来回跑材料,第六天才隔着玻璃窗见了他一面。两个人拿着话筒相顾无言,余晖看到他老了很多,但眼神里却没有对自己违法的悔改之意,他已经彻底对余勇失望了,这个人善恶不分,油盐不进,余晖只对他说了句:在里面好好改造,照顾好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余晖在监狱门口站了好久,终于决定去程氏办理入职手续,他坐在出租车后排,看见眼前的街景一点点变得熟悉,似乎两年的时间不足以给这座城市打上新的记号,汽车稳稳停下,他站在公司门口,想起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是给程应晓送饭,那天是和今天一样的晴天,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前台换了一个新员工,并不认识他,他没有直接找程应晓,而是请前台把内线播到了总裁办找苏韵。苏韵下来接他的时候还没从意外中缓过神来,她还是和两年前一样美丽,紫色缎面衬衫,下面一条优雅的鱼尾裙,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 小余,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们?苏韵还是那么优雅干练,只是比从前更加成熟。 第31章 刚回来,小韵姐,我是来办入职的,之前程总说我毕业还可以回来,不知道还作不作数。余晖选择性略过出国后就和大家断了联系的事,直奔主题。 苏韵没想到他会这么自然地提起程应晓,面上却不显,立马调整好神情笑着说:当然了,程总可连你的社保都没断过。 这下换余晖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那么决绝地要分手,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出国,却又在背后默默给他兜底,程应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小余,今年年初你在国外参与的那个项目很有声量,之前你实习的时候一直没定岗,既然现在重新入职,你还是去工程部吧,你现在在行业里可是技术新秀呢。 余晖点点头:嗯,我现在去总裁办不合适,程总也不会同意的。 办完手续就到了下班时间,苏韵让他周末好好休整一下,周一按时来上班就可以。 余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又期待又紧张,或许周一就能见到程应晓了吧,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怯,再见到他,要说点什么呢?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做普通上下级,还是像以前一样一门心思围在他身边,不,两年前已经被人家一脚踢开过一次了,这么厚脸皮的事他实在做不出第二次。 周一去公司,余晖担心的事却没发生,他没见到程应晓。 周二他借着送文件的由头在八楼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依然没见到人影。 整整一个礼拜,他都混迹在总裁办公室附近,却一次也没看到那扇门打开过。周五快下班时他终于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苏韵,小韵姐,工程部有一个项目需要程总审批,你方不方便拿给程总。 苏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程总最近不在公司,你有紧急文件去找赵副总签。 这样啊,那程总什么时候回来啊?余晖继续打探。 不好说,程总已经大半年没好好来公司了,现在公司的事都是赵副总拍板,估计程总的情况也只有他知道。 余晖听到她的回答,心里莫名感到不安,怎么会,他那么看重程氏,怎么会大半年撂下公司不管呢,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他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闷头往前走,张悦茹的电话打乱了他的思绪。 喂,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回国不主动联系我,还得我来主动请你吃饭。张悦茹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她一年前硕士毕业,现在在a大读博,a大附院作为全国重点培养基地,吸纳了不少博士生轮岗,她现在就在a大附院上班。 我的错,今天晚上请你吃饭?余晖认错态度良好。 这还差不多,我现在刚下班,饭店地址发你。 余晖到餐厅时张悦茹已经点好菜了,他们相对而坐,张悦茹先开口:这两天忙什么呢? 我爸坐牢了。余晖苦笑一声,咎由自取。 张悦茹看他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没再追问下去,那你呢,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我回程氏上班了。 那你对你老板还有意思吗?张悦茹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了,只是上班而已。余晖眼都没抬一下。 两个人边吃边聊,吃差不多时,张悦茹接到一通医院的电话,市区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受伤人员众多,需要她马上去急诊帮忙。 余晖开着张悦茹的车把她送到医院,本想在车里等他,却透过车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天旻。 赵天旻低头看着检查单,脸上的神色很沉重,过了会儿他收起检查单快步走向了急诊。余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就下车跟上了他,只见赵天旻在急诊的人群中来回穿梭,绕到观察室门口,快步走了进去。 夜晚的急诊人满为患,观察室是一个特大病房,里面密密麻麻摆着十来张病床,几乎都躺着病人,房间里空气浑浊,病人的声音,机器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嘈杂得很。 余晖的目光继续追寻着赵天旻,见他在最靠窗的一张病床前停下,床上的人背对着他睡着,正在输液。 那个轮廓余晖太熟悉了,是程应晓,他一定不会认错。他的脚根本不听使唤,径直往那张病床前走去,赵天旻看见他,大吃一惊,拽着他就往出走。 余晖还是看见了病床上那人的样子,不安地昏睡着,睡梦中也紧紧蹙着眉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形过分单薄,无知无觉地陷在被子里。 赵天旻把他拉到观察室门口问他:你怎么在这? 他怎么了,余晖根本听不到他的问题,只是很想立马知道程应晓的情况。 谁告诉你他在医院的?赵天旻语气没什么耐心,你俩的事不是早就结束了吗,现在来找他干嘛? 他到底怎么了!余晖又问了一遍。 赵天旻使劲搓了搓脸,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吧。说完就转身去了卫生间。他刚刚取到程应晓的检查单,报告显示再生障碍性贫血已经转为重型,必须要入院持续治疗,这种程度药物已经很难控制,恐怕是逃不过移植了。 程应晓车祸后恢复得很慢,持续性地头晕一直伴随着他,起初还以为是车祸后体虚伤了元气,后来的大半年里,流鼻血和发烧的次数越来越多,症状越来越严重,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不得已才停了公司的工作,卸下担子回家调养,可是这两个月,在作息规律,饮食健康的情况下,程应晓竟在家晕倒了三四次。 起初只是眼前一黑,过不了几秒就能恢复意识,最后这一次晕倒就是在几个小时前,赵天旻早就不敢放他一个人住了,和他住在一起,只听见房间里一阵响动,推开门进去就看到程应晓躺在地上没了意识,当即打了120送到急诊,输上液做了检查。刚刚取到的检查结果,赵天旻还没来及告诉程应晓。 余晖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瘦了一圈人,心仿佛被针刺一样痛,两年前程应晓虽然身体常常闹些小毛病,可却从来没有难受到上过急诊,更没有昏迷过。余晖很熟悉他睡梦中的样子,现在这种状态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睡眠,看上去那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赵天旻一直没回来,他蹲在医院的花园里缓冲情绪,逼迫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结果,余晖也一直坐在病房没走,看着眼前高烧不退的人,心里又气又心疼。 两年前那么决绝,一定要和我分开,我走后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样,程应晓,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第31章 晨光熹微,程应晓总算恢复点知觉,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是余晖?程应晓又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还没清醒。再次睁开眼,余晖的脸还是没有消失,他总算反应过来,眼前真的是两年没见的余晖。 你怎么程应晓哑声问,只是胸闷气短,只说出三个字就没力气了。 余晖的脸色很难看,你身体怎么回事? 感冒而已 感冒会昏迷进急诊吗? 程应晓没吭声,再次闭上了眼睛,持续的高烧让他头昏脑涨,鼻腔喉管都火 辣辣地疼,他想抬手揉揉抽痛的太阳穴都没力气,只好歪在枕头上缓着。 余晖看他虚弱的样子,丢下一句我去找医生。就走了。 没过多久医生就和赵天旻一起进来了,余晖不在,医生看了看程应晓的状况,转头对赵天旻说:这个月就来住院吧,不能再耽误了。 赵天旻点点头,不敢直视程应晓。 反倒是程应晓听到医生的话主动问道:是不是再障转重型了,最近晕倒也是因为这个吧。医生不敢擅自把病情告知病人,转头看向赵天旻,赵天旻喉结滚动了几下,仍旧没有开口。 医生,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后续治疗也不可能一直瞒着我,我想知道自己的病情。 医生还没来及回话,赵天旻就开口了,是重型,估计要移植,哥,住院吧。 程应晓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余晖为什么过来了?他人呢? 你见到他了?赵天旻说,他说他在急诊门口看到我才跟进来的,刚才我让他回去了。 程应晓咳了两声才慢吞吞地说:别让他再来找我了。 中午程应晓才恢复了点力气,眼前也不是持续旋转的景象了,才被医生批准出院。急诊距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程应晓走了几十米就喘个不停,难受得眉头紧皱。赵天旻背起他,快步往车里走。 等到家躺到床上时,程应晓已经再度睡过去,赵天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有点儿烧起来了,他赶快给人盖好被子,贴了张退烧贴。 第32章 余晖回到家,一个人呆坐了好久,程应晓的脸色太差了,差得让他心慌,这人到底怎么了,他必须要问清楚。 周一上班时,部门又有一个新项目要开,公司例会上人很多,大家等着赵天旻来主持,没想到进来的却是很久没在例会上露过面的程应晓。 程应晓走得不快,步伐还算稳健,十月中旬的天气,穿着羊毛衫和夹克,头发简单打理过,显得人稍微精神了点,只是脸色还是难掩苍白。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各位,很久没在例会上见过大家了,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近一年半没有做到全身心投入公司事务,我很抱歉,也很感激在座的各位在这两年比较艰难的日子里依然信任程氏,效忠程氏,但是今天,我必须要向各位说明,本人程应晓辞去程氏集团总经理一职,公司所有事务由赵天旻副总经理全权负责,本人只持有股份,希望大家能够相互配合,共同进步。 余晖越听越不对劲,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除非有什么他不得已的理由,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吗?难道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无法正常生活的地步?余晖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立马去他面前问个清楚。 他强迫自己压抑不安与焦虑的心情听完了全程,刚一散会,他就快步跑到八楼,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里面似乎不止程应晓一个人,过了片刻门才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人是赵天旻。 门刚一打开,余晖就见缝插针地溜了进去,只见程应晓靠坐在扶手椅上,办公室里暖风开得很大,程应晓已经脱掉外套,从他毛衫的轮廓上可以看到,他今天又绑着一个厚重的腰托。这种强度的腰托两年前程应晓也很少用,除非他的腰伤比两年前还严重。 程应晓看到余晖进来,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问他:怎么了,找我有事? 余晖的眼神紧紧盯着他,流露出自己不曾发觉的担心,嗯程总,我上周已经正式入职了。 程应晓微微扬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其实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为什么辞职,还有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程应晓忽略他的第一个问题,只是简单地回答道:小毛病,有点发烧而已。 余晖这下明白这人是故意瞒着自己,转而问:那程总现在还需要助理吗?生活助理也可以。 程应晓收起随和的神情,冷声说:小余,我们已经结束了,你留在公司更合适。说完又轻轻咳了两声,行了,你出去吧,以后工作上的事找赵总。说完就转过头不去看他。 余晖还在原地站着不动,程应晓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又补充到,对了,你的车还停在老地方,哪天有时间去开走吧。 余晖苦笑一声,开口道:既然都分手了,物归原主不是应该的吗,这样才好两清。这句话一出口,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快步离开了。原来这两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惦记着对方,程应晓果然说到做到,决绝得很。 接下来的一周程应晓偶尔回来公司做一些必要的交接,这天他突然接到了周泽睿的电话,请他出来见一面。 程应晓不敢随便吃外面的饭,于是把周泽睿约到了家里,餐桌上是钟点工阿姨做好的饭菜,赵天旻不在家,他们两人相对而坐。 今天怎么想到约我?程应晓先开口。 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突然辞职了,外面的流言蜚语都要传疯了,我不得亲自来问问什么情况啊。 累了呗,不想操那么多心了。 周泽睿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你少诓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观察着程应晓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应晓,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程应晓笑了:睿哥,你怎么总想着帮我啊,两年前公司出事的时候你也说过这话。 周泽睿的表情很认真,我为什么想帮你,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啊,这两年我也提过好几次了,你始终没有接受过。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们已经分开两年了,该给别人一个机会了吧。 睿哥,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会耽误你的。程应晓深深呼出一口气,我有再生障碍性贫血,我现在这种情况估计只有移植一条路,睿哥,这两年你帮了我不少忙,我不能含含糊糊地不给你一个拒绝的理由,所以才告诉我的病情,还请你帮我保密。 周泽睿听完久久没有回话,半晌才发出声音:应晓,别害怕,不就是移植嘛,不管是配型还是什么,哥帮你找,没问题的。 程应晓没接他的话,那今天晚上的话,咱们就当彼此没听过,行吗? 周泽睿点点头,程应晓送他到门口。 一打开门却看见余晖站在门口,看到周泽睿从程应晓家出来,表情变得很古怪。 你怎么来了?程应晓怔愣在原地。 周总,好久不见,我刚上来,电梯还没走,您现在过去还能赶上。余晖直接略过程应晓的问题,干脆利落地把周泽睿请走。 看到周泽睿进了电梯,余晖才转头看着程应晓问:能让我进去吗? 程应晓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余晖走进这间他住了两年的房子,他们曾经的家。他环顾四周,屋里明显是两个人生活的痕迹,鞋柜下摆着一双男式拖鞋,不是新的,茶几上放着两只水杯,沙发上扔着两个游戏手柄,到处都是程应晓和另一个男人同居的记号。余晖眼眶泛酸,心里冒出不甘的滋味,他几乎快认不出这个他曾经的家了。 虽然装修没有改变,但是家具摆放的角度和软装换了好多。 你今天过来是有事吗?程应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余晖收回视线,转身看着他,程总今天不是让我来取车吗?我钥匙丢了,找程总拿一把备用的。 白天的时候你不是说还给我了,你不要了吗。 这句话几乎把余晖点着了,自打重逢以来,他问过程应晓好几个问题,没有一次得到过明确的答复,程应晓把他当傻子一样搪塞,怎么他说一句两清,这人就记得清清楚楚。 我反悔了!我反悔了不行吗!余晖几乎是吼了出来,程总让我进来,是不是为了让我看清楚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一次来断绝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的念头,程应晓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可能轻易放手。 程应晓完全被他突然地爆发整懵了,你胡说什么!他也提高了嗓音,冲着余晖喊了出来。 两年前你要分手,我确实没有什么理由留住你,如今我们之间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了,你以为我会在乎你有没有男朋友?你以为我还会放手吗!余晖嗓音直颤,几乎没有思考这些话就蹦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 第32章 余晖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直冲冲两步走过去把程应晓按在怀里,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粗暴地绞住他的舌头,截住他的呼吸,深深地、掠夺似的和他接吻。 这应该不算一个吻,余晖把两年的等待与思念,不甘与气愤都倾注在其中,撕咬着他,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不给他任何逃离的余地。这场单方面的掠夺格外漫长,怀着的人发出呜呜的嘤咛声,余晖再一次被刺 激到,更加用力地索取。 他完全沉浸在这场单方面的袭夺中,没有意识到耳边的呜咽声什么时候停了,只是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用力抵抗,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余晖心头一颤,赶紧放开他,那人却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往前倒,他一把将程应晓搂在怀里,看着他呼吸急促意识模糊的样子,一把抱起他放在沙发上。 程应晓,程应晓,哥,余晖抖着手摸他的脸,又掐了一下他的人中,怎么回事,你别吓我,哥!我现在就打120。 沙发上的人被疼痛刺 激得微微睁开了眼,看见余晖抖着手在拨电话,程应晓抬手按住他,不用不用打。余晖刚才又吻又咬,堵得他好半天上不来气,眼前像被打了马赛克一样模糊,脑袋昏沉得吃不住力,就没了知觉。 余晖见他微微睁开眼睛,急迫地抓住他的手,缓过来了吗?吓死我了 下一秒他就被甩开了,程应晓声音不大语气却很生气,你刚才在干什么?谁允许你碰我的。他被气得脑袋嗡嗡响,有种气血上涌的感觉。 对不起,我没想到是我冲动了。余晖盯着他的脸,突然,一道鲜红划伤了他的视线。 第33章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程应晓鼻腔中往外流,流过他的嘴唇和下巴,余晖手忙脚乱地拿纸擦,不一会儿小半沓纸就被染透了。沙发上的人又缓缓闭上了眼,眉头也微微拧着。 别睡,哥,你先别睡,怎么流这么多鼻血啊余晖声音颤抖着。又用纸堵了好半天,才堪堪止血。 程应晓缓过那阵晕眩,睁开眼对他说:你走吧,别再来了 余晖摇摇头,你不舒服,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一会儿小旻就回来了,你走。他的声音微微带着怒气。 余晖不敢和他对着干,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程应晓家。 听见余晖关门的声音后,程应晓才摸出手机想给赵天旻打个电话,却收到了一条周泽睿的消息。 应晓,你的身体情况我会保密的,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去帮你找移植的供体,但是我仍然要向你道歉,这种情况我确实没勇气和你进一步发展,以后也不会再对你有友情之外的想法了,如果你觉得识人不清可以删除我的微信,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如果你还愿意把我当作朋友,我一定真心相待。 程应晓看完消息,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手机撂在一边,没有回复。 余晖躺在公寓的小床上,回想着程应晓说过的话,他说赵天旻一会儿会回来,难道和他住在一起的不是什么男朋友,而是赵天旻?他俩怎么会住一起,余晖很清楚他俩之间的关系,但是程应晓是个喜欢独居的人,没道理会让赵天旻和他一起住。 是为了方便赵天旻接手公司吗?不会啊,程应晓一向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上次在急诊也是赵天旻陪着程应晓,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体? . 余晖心头一紧,自打重逢以来,这人确实每次都病病歪歪的,尤其是今天,从前他们两个人在床上胡闹的时候,可比今天这个吻强度大得多,今天短短的几分钟程应晓竟然直接晕了过去,还流了那么多鼻血,怎么想都不对劲,余晖心慌得不行,恨不得立马天亮去公司问问赵天旻到底什么情况。 总算熬到了第二天去公司,还没等余晖主动去赵赵天旻,赵天旻的电话就主动打过来了。 余晖眉头紧锁,赵天旻几乎没给他打过电话,他忐忑不安地接通。 你昨天去他家找他了?赵天旻的语气不善,压抑着怒气。 赵总,你怎么知道? 家里一地脚印,你还好意思问,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时回家算了,你到底干什么了,弄得他情绪波动那么大,你知不知道昨天有多惊险?我警告你,老老实实在程氏上班,别再招惹他了。 不等余晖回应,电话已经被 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余晖眉头一跳,难道昨天程应晓真被他给气病了,听上去还挺严重的。 赵天旻突然给他来这么一通电话,这太反常了,余晖开始心慌起来,坐在工位上魂不守舍的,看着电脑上的文档和资料,眼前全是鬼画符,这班是彻底上不下去了。 即便赵天旻刚刚警告过他不许去招惹程应晓,他还是立马请了假往程应晓家跑去,到了门口,他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行事,要心平气和地问清楚他身体到底怎么了。 叩叩 余晖敲完门就贴在门边听屋里的声响,只是屋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在家吗?赵天旻刚给他打过电话,他俩很可能在一起。 余晖又掏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给赵天旻拨过去。 待接提示音只响了一声,通话就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这下余晖彻底确定了,程应晓和赵天旻在一起,听赵天旻话里的意思,昨天程应晓情绪起伏很大,情况很惊险,难道在自己走后程应晓状态没有好转,他俩去医院了? 叮 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 姐:我刚才去楼上会诊,好像看到你前男友了。 余晖立马回复:什么科? 姐:血液科。 余晖一路狂奔到医院门口时,太阳正斜斜地挂在天边,将街道笼罩上一片红霞。正是下班的点,医院停车场里的车子鱼贯而出,大门口三三两两的职工也快步往外走。余晖逆着人群往内科大楼里钻,按照导视图来到血液科门口,高峰期的电梯排着长队,他根本等不及,快步爬楼梯上了九楼。 科室门口的电子门紧紧锁着,只有医护和有门禁卡的病人及家属才能进去。余晖本想跟在别人身后混进去,却被门口值班的护士拦住了。 门禁卡呢?你是几床的家属? 余晖随口瞎蒙:二十三床。 护士翻了翻手里的登记册,二十三床今天探视名额满了,明天再来吧。 余晖被堵在科室门口进不去,掏出手机给张悦茹发消息:你确定是他吗? 那边很快回复:我只看过他的照片,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不过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血液科,今天没床位。 余晖左思右想,干脆跑到停车场去找有没有他熟悉的车,他在车子堆中钻来钻去,还真让他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奥迪。他干脆在程应晓的车旁等着他,哪怕程应晓今天不出来,明天早上赵天旻也总是要出来的。 天色渐渐黑了,余晖没吃晚饭,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只是他越等越后悔自己昨天冲动的行为,明知道那人前两天刚进过急诊,何苦说那些话去逼他,还失去理智一般去强吻他,余晖懊恼地搓了搓脸。 他运气不错,在停车场蹲守了三个多小时,就看到赵天旻推着轮椅走过来,离得近了他才看清程应晓委顿在轮椅上,半阖着眼睛,一副口罩把清瘦的脸遮了大半,两只手软绵绵地搭在腿上,一只手上贴着止血胶带。 余晖快步走到车前,急切地开口:晓哥,你病了?严重吗? 程应晓抬起疲惫得双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流露出没来得及掩饰的惊讶,却没开口说话。 赵天旻挡在程应晓前面,怒气冲冲地说:我让你别来招惹他,你又来干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他身体到底怎么了,他这两年到底怎么搞的,身体变得这么差。 你tm还有脸问!赵天旻冷笑一声,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省的我心里憋得慌 咳咳咳,程应晓弯下腰咳了起来,咳咳,小旻,我不想在这吹风了,咱们走吧他蜷在一件黑色长羽绒服里,身形格外单薄。 赵天旻闻言一把拉开车门把他抱了上去,大步流星地走进驾驶室,一溜烟把车开走了,看都没看余晖一眼。 余晖的心情就像在油锅里煎一般煎熬,他双手紧紧攥着,目送他们的车汇入车流中不见了踪影。 程应晓越是有意瞒着他,他越是害怕,要是再不能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余晖觉得自己离发疯也不远了。 情绪战胜了理智,他只好在大晚上再一次骚扰张悦茹。姐,能帮我查查程应晓得了什么病吗?求你了。 我试试吧,不一定查的出来,另外,这是病人的隐私,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才帮你查,不能告诉别人病人的情况。对面过了好半天才回复。 我知道,谢谢姐。 程应晓半躺在副驾上,赵天旻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开车,偶尔侧过头看看他的情况。 哥,他都问了,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他?这事完全是他爸的责任。 是啊,他爸的责任不该由他来承担,他是无辜的。程应晓声音低微。 赵天旻语气不善:他无辜,我看是你太在乎他,舍不得他知道这一切吧。 车里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赵天旻都以为得不到程应晓的回应时,他才缓缓开口:是,我还在乎他,他一直过得很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好一点,何苦呢。 第33章 余晖回到家里,只觉得自己压抑的情绪快要冲破胸膛了,他在公寓楼下吃了一碗炒面,又买了一瓶白酒提回了家。 推开房门,屋里是意料之中的漆黑寂静,他几乎快要想不起来在家里等另一个人回家的滋味了。 他机械地一口口把酒往嘴里送,强烈得辛辣刺 激着他的喉咙,连着鼻腔也酸酸的,酒精熏得他眼眶通红,一滴滴水珠敲落在地板上,不知何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得往外涌。 你不是说你需要的恋人是能给你助力的吗?我现在已经能做到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阻碍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甚至连一个理由也不愿意给我。 两年来,让自己在行业里有一席之地,能够重新获得一个机会辅助程应晓,是余晖坚持下来的动力,可现在,余晖觉得自己像被拆了梁木的房子,摇摇晃晃,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第34章 醉意上涌,余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打开门,张悦茹提着豆浆油条站在门外。 打电话怎么不接?张悦茹换鞋走进来,闻见一屋子刺鼻的酒气。 没听见,余晖关上门跟她身后,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张悦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让我查他昨天为什么去医院吗? 余晖眼神一下子亮了,紧张地问:查到了? 是再生障碍性贫血,症状不轻,张悦茹叹了口气,小雨,他的情况应该要移植才能有效治疗,否则的话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否则怎么样?余晖着急地追问。 可能会危及生命。 余晖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劈,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危及生命?怎么会这样,他是猜到程应晓生病了,却没想到会危及生命。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把身体折腾成这样? 我得去他家找他,我得陪着他。余晖嘴唇微微颤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回来,你现在能见得到他吗?还有,你了解这个病吗?你跑到他家,知道怎么照顾他吗? 张悦茹一把按下他,给他介绍再障的症状和护理方式。头晕,乏力,流鼻血都是较为明显的症状。这些症状余晖都见过,只是没有意识到。 在日常生活中,要尽量少去人员密集的地方,避免感染,牙刷要用软毛的,避免牙龈出血,更要小心磕碰,出血对于再障患者是很危险的,最重要的是,出现发烧的症状一定要高度重视。 余晖全都默默记到心里。 程应晓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赵天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就看到程应晓躺在沙发上睡着,身上连个毛毯都没盖,地上扔着一大堆染着血的纸团。他吓得心跳都漏了两拍,把昏昏沉沉的人叫醒扶他回卧室睡下,再回到客厅才看到客厅里一地凌乱的脚印。 害怕晚上程应晓出点什么情况,赵天旻干脆睡在他旁边,果不其然,到了半夜程应晓又开始流鼻血,淅淅沥沥地止不住,短时间大量地失血使他身体冰凉,晕得抬不起头。赵天旻扶着他的头给他止血,又喂了几片药,总算避免了情况继续恶化。 天还没亮程应晓又开始发烧,赵天旻捂着被子想让他发汗,折腾了几个小时也没成,他不敢再耽误,背着浑身滚烫的人去了医院。医生当即就安排他在血液科的临时床位上输血,又挂了升白针。程应晓一晚上没怎么睡觉,这会儿躺在病床上又被升白针刺 激得肌肉酸痛,怎么躺都难受。 赵天旻问他昨晚谁来过家里,谁让他情绪起伏这么大。程应晓支支吾吾地不肯仔细说,赵天旻就知道来的人肯定是余晖,能让他哥这么袒护这么揪心的只有这个臭小子。 直到晚上所有治疗做完程应晓才被医生准许回家,医院的床位很紧张,他办了住院申请后一直在排床位,在同期病人里他的情况还比较好,于是排了床位较少的单人病房。 没想到一到停车场就碰到了余晖,看样子是专门来等他的,赵天旻气急攻心,差点把他他的情况全盘托出,吓得程应晓赶紧打断他,回到家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醒。 赵天旻一直把虾仁炖蛋放在保温箱里温着,推开卧室门看了他好几次,烧基本上退了,只是人还睡着,眉眼间是化不开的疲惫。 叩叩 听见敲门声,赵天旻害怕吵醒程应晓难得的安眠,快步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余晖,除了他赵天旻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执着。 他把余晖拉到楼梯间,他好不容易睡熟了,出来说,别把他吵醒了。 两个人在楼梯间站定,赵天旻面朝窗口,向外眺望,开口道:今天你是过来找他还是找我? 找你,余晖立马接话,他有意瞒着我,我只能来找你问。 问什么?赵天旻明知故问。 余晖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担忧:他身体什么情况,两年前虽然也有些小毛病,但是现在明显更严重了,他是不是生病了? 赵天旻转过身来看着他,语气冷冷的:是,他是生病了,再生障碍性贫血,但这病不是这两年得的,他七岁就确诊了,你们在一起两年,他从来没有跟你说过,知道为什么吗? 余晖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深深的不安,木然地摇了摇头。 他病情比较轻,这些年控制得很好,一直很稳定,几乎都停药了。 那怎么 那怎么这两年一下子严重了?赵天旻冷哼一声,你以为他为什么瞒着你,他身体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爸要负全责知道吗!你以为你爸开车撞的人是谁?是程应晓!他好心不追究你爸在工厂的责任,结果呢,人家非但不感激他,还恨他,我就没见过他这么一根筋的人,为了一个前男友,把自己的身体都搭进去了! 你说什么余晖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那场车祸 那场车祸他失血过多,转为重型再障,腰部二次受伤,他在icu躺了三天,复健了大半年才恢复基本行动能力,但他舍不得让你知道,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余晖被他接二连三说出的真相激得站不住脚,眼眶通红,泪水成串地往下掉,那你,那你为什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赵天旻被他一句话问得熄了火,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他根本没放下过你,我舍不得他一个人承受这些,你却可以毫不知情地轻松自在,凭什么。 两个人宣泄了一通情绪,都疲惫不堪地坐在楼梯上,谁也没有说话,赵天旻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余晖把脸埋在手掌中,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 过了半天,赵天旻灭了烟头,拍拍裤子上的灰往屋里走,余晖也立马跟上他,见他钻进程应晓家也没有阻拦,扔给他一双新拖鞋。 洗手消毒,最好把衣服也换了,他容易感染。赵天旻丢下一句话就不再管他。 程应晓眼皮轻颤,睫毛抖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一觉醒来总算不再头疼发烧,只是睡得根本不解乏,浑身软绵绵的,肌肉像溶解了一般使不上劲。他隐约看见床边有个人影,想都没想就开口问:小旻,几点了。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圈住他的手,细细地摩挲着,下午两点,睡得怎么样,感觉好点儿了吗? 这声音不是赵天旻,倒像是余晖。 程应晓猛的睁开眼循着声音看去,余晖眼眶红红的,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看着他。 他在余晖手掌下挣脱了几下,余晖怕伤着他松开了手,程应晓的手立马逃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很单薄,一副中气不足的样子。 退烧了,余晖摸了摸他的额头,哥,别推开我,也别再想瞒着我了。 程应晓薄唇紧抿,思考了片刻才看着他问,小旻都告诉你了? 余晖眼神根本无法从他身上挪开,缓缓点了点头。 程应晓撑起上身想坐起来,余晖赶紧扶住他,立起枕头放在他背后。 知道就知道了吧,程应晓低声说,你走吧,本来就是和你无关的事,何况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 余晖不去管他说的话,一只手熟练地活动着他僵硬的腰肢,感受到那里凹凸不平的骨节和紧绷的肌肉,用自己的体温来帮他缓解患处的不适。那我重新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没有开始一段感情的打算。程应晓推开他按揉的手。 余晖没说话,又顺着他的胳膊往下轻轻揉捏,合适的力道使受升白针和高烧影响而酸痛的肌肉得到放松,程应晓浑身竖起的刺都软了下去,整个人松懈下来。 他脑袋一片混沌,两年了,余晖还没有断绝和他重新在一起的心思,当年他身体尚好都没办法好好保护他,反而让他因为这层关系遭遇很多恶意和阻碍,如今他已是小有名气,自己却重病缠身,说不准哪天就 他回过神来,脸色冷了下来,我们不合适,两年前是,现在也是。 第34章 余晖鼻腔翕动,声音颤抖着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所有事情都是你单方面做决定,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凭什么。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努力压抑着哭腔,生病的事不告诉我,出车祸也不告诉我,你就这样一个人扛着,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第35章 程应晓转过头去,不敢直面他流泪的眼睛。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让他这么伤心,怎么办啊,他彻底茫然了,究竟什么才是为余晖好,是看他事业有成,名利双收,还是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他怎么选都是错误选项,选择哪一个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呢? 程应晓心情沮丧,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稍不留神就会引爆,现在这样的自己,还能带给周围的人什么呢?除了无尽的恐惧和麻烦这些念头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他心中,情绪过度起伏使他头痛欲裂,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淌,面色痛苦。 余晖听到他痛苦的喘息声,轻轻扶过他的头,看到一张虚弱痛苦的脸庞。 哥,放松,哪里难受?他让程应晓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一下一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我不说了,我你想怎么样都行,我都听你的,不难受了。 程应晓隐约听到余晖在他耳边安抚着他,精神渐渐放松下来,身上的虚汗开始消退,他睁开疲惫的双眼,低声道:这个病,移植不一定能成功,有可能会死的 嘘,不说这个,怎么样我都陪着你,求求你了哥,别再推开我了。余晖用下巴贴贴他的额角,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 程应晓没力气和他争辩,歪在床头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余晖磨着赵天旻拿到了程应晓家的新密码,赵天旻看得出他哥心里是有余晖的,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二来最近公司手头有两个项目的中期检查撞上了,他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分身乏术顾不上程应晓,与其请一个不熟的护工,还不如让余晖去照顾他。 程应晓每天都能看见余晖一到下班时间就溜进他家,也不再缠着他说什么要复合的事,只是做饭,打扫卫生,监督他吃饭吃药而已。在程应晓几次开口跟他说别再来了都被对方装作听不见之后,他对待余晖的一系列行为都采取无视的态度。 他妄想采用冷处理的办法让余晖知难而退。 但对方显然没有会到他的意,反而把这当作一种默许。 每天餐桌上按时出现的饭菜,按剂量放进小药盒的胶囊,几乎一两天就换一次的床单被套,这个家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在一起时的模样,只是余晖对他更细心,照顾得更妥帖。直到这一天程应晓发现自己的内 裤都被余晖洗干净晾在阳台上时,才惊觉不能再这样视而不见地退让下去了。 五点半下班,余晖六点不到就推开家门进来,没去打扰他,自己关上厨房门做饭,饭菜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全部端上桌才小心翼翼地喊他吃饭。 程应晓三两下吃完,尽可能减少和他接触的时间,他看着窗外远处灰蒙蒙的天,乌云在缓慢地移动,开口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吃完就去车库把车开走,早点回家吧,回头让小旻算你加班费。说完他把车钥匙放在余晖手边。 你一定要和我算这么清吗?余晖抬头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失落,我说我要重新追你,我是认真的,是我自己想照顾你,不要你还给我什么。 快走吧,一会儿要下雨了。程应晓故意不接他的话,大雨将至,他身上的几处旧伤像从骨缝中渗出寒意来,又胀又痛,骨节相接的地方滞涩不堪,尤其是腰,如同千万根针在里面毫无章法地扎,他咬牙忍着,不想被余晖听出声音有什么异常,缓步走回了卧室。 余晖打扫完厨房就听见窗外一声雷鸣,乌云已经黑压压地覆了过来,空气中能够闻到湿润的泥土气息。 坏了,这么潮湿的天气,程应晓只怕旧伤要犯,更何况他本就脆弱的腰在车祸中二次受伤,估计要比两年前还要严重。 余晖敲了敲卧室的门,走了进去,程应晓已经戴好了腰托,扶着墙缓慢地挪动着,试图活动活动僵硬的骨节。他走得很慢,一只手抵着后腰,在伤处揉了两下。 余晖感觉走过去扶住他,要活动活动吗?,他看见程应晓的脸血色全退,眼神中压抑着疼痛。 不用,我回床上躺着,你赶快回家吧。程应晓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疼,一阵强过一阵,他几乎要忍不下去了,只想快点支走余晖。 余晖把他扶到床边,支撑着他的后腰让他先缓慢地坐下,再托着腰背让人躺下,摆好双腿,盖好被子。程应晓整张脸都汗津津的,厚重的腰托只能保证他做动作时不牵连患处,分担一小部分力,并不能很有效地缓解疼痛。 好了,你可以走了。他几乎是凭着意志说出了这句话。 余晖被眼前这人的倔强和忍痛气得不行,看到他惨白地脸色又心疼地说不出重话,好脾气地说:外面雨太大了,我好久没开车了,这样太危险了,晓哥,你就让我在你家躲一晚上雨吧,好不好? 程应晓哪还顾得上回应他,全身心投入在对抗疼痛的过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感觉失常了还是怎么回事,后腰受伤的地方冷一阵热一阵的,一会儿像被人用力地拉扯,一会儿骨头又像被挤作一团,来来回回折磨得他躺不安稳,身上力气全失。 余晖看他眉头紧锁,冷汗涔涔的样子,把手伸到他后腰,解下腰托用自己的手缓缓按揉他僵硬的腰椎,稍一使力,程应晓就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腰椎处的骨头并不平整,余晖能够感觉到有的骨节凸起,有的骨节凹陷,明显都是错位后反复治疗才恢复成如今这样的。 他的手指抚摸过程应晓的每一节腰椎,每摸一下,心里就要痛一分,两年前他们相识就是因为余勇打伤了他的腰,两年后他又蹲在程应晓床前,抚摸他腰椎上的新伤,来回治疗了两年,一碰到阴雨天程应晓还是疼得几乎无法自理,余晖不敢想象,刚出车祸的时候他是怎么捱过来的,又是怎样艰难的复健,恢复到如今这个样子。 程应晓还是躺不稳,余晖坐到床上,轻手轻脚地把他顺到怀里,充当他的人肉靠垫。怀里的人身体微微发颤,虚汗不住地往外冒,纯棉睡衣潮得厉害,余晖却不敢在这时候折腾他给他换衣服。 给我一颗止疼药程应晓挪动了两下手臂,往床头柜上够,余晖立马按住他说:别动,我来拿。 拉开床头柜抽屉,止疼药果然还在老地方,只是旁边还多了些余晖没见过的药瓶,余晖的心像是被紧紧攥住一样难受,取出一板所剩无几的止疼药,扣出一粒放进他干涩的嘴唇中,又托着他的后脑喂了两口水,把药片顺了进去。 即便是最快的止痛药,药效发挥也得一段时间,余晖的手仍旧在他腰背上摩挲着,手掌的薄茧在骨节上滚过,程应晓冰冷的肌肤竟然开始贪恋这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这样算什么呢,又重新给他希望,两人不清不楚地相处,余晖不了解他的病情,他本人却清楚得很,腰伤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毛病,重症的再障,可能一场小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命,何苦让余晖重新陷入自己这座泥潭之中呢? 他用力咬着舌尖,另一部位的疼痛让他的大脑获得片刻清醒,他嘴巴微张,稳住声音说:你走吧,留在这也帮不了我,回家去吧。 余晖看着他因忍痛而微微颤抖的下巴,几乎要被他气笑,疼得声音都不稳了,还要分出精神赶他走,这人怎么就这么犟呢。 闭眼休息,别说话。余晖温热的鼻息擦过程应晓的后颈,嘴唇轻轻贴了一下他的耳朵,一触即分,熟悉的感觉让程应晓很快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等着药效发作。 从前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余晖就喜欢用嘴唇亲亲碰他的耳朵,程应晓敏感的耳朵瞬间就会泛红发烫,这是他们俩人之间独有的小动作。 余晖看怀里人不再挣动,虚弱地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心疼地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睡衣衣领被挣开了一个小口,漏出一片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怀里的人轻得让他害怕,一米八的个子,身量却比从前小了一圈,那两年里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全掉光了,甚至比两人初识的时候还瘦得多。 程应晓呼吸渐渐平稳了,累得睡着了,余晖把人轻轻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心疼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第35章 余晖趁他睡着,快速去隔壁洗了个澡,自从知道对程应晓来说感染是大问题之后,他每天进屋第一件就是消毒,晚上洗澡的时候也不敢糊弄,仔仔细细地冲洗,来来回回地杀菌。 洗完澡出来,他把保温水壶拎到程应晓床头,在他床下打了个地铺躺着。他不能睡到隔壁,害怕晚上程应晓起夜找不着人;更不敢睡在床上,现在还没得到他的允许,擅自睡在程应晓身边,余晖怕他彻底跟自己翻脸。 他躺在自己的小地铺上,用手机搜再障患者营养食谱,油腻和刺 激的食物都要忌口,平时多吃一些鱼类、蛋类、豆类和富含铁的食物比较有益,他通通记在备忘录里,又去搜索菠菜怎么做不涩、猪肝怎么做好吃。 第36章 程应晓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止疼药的功效渐渐褪去,周身的疼痛又像潮水般卷土重来,他挪动了一下压得酸麻的腰肢,里面像有白蚁啃食般灼痛,他一时没忍住小声痛呼出来,床下立马弹起一个焦急的身影。 怎么醒了,腰又疼了?余晖担忧的脸在程应晓眼前渐渐清晰,让他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茫然地看着对方,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雨太大了,我回不去,余晖避重就轻地回避他的问题。 程应晓的思绪渐渐回笼,是了,余晖已经回国了,现在在程氏上班,最近每天都来他家照顾他,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生病的事。眼前的人真的是余晖,不是他的梦。 见程应晓没有开口赶他走,余晖赶紧岔开话题,伸手从他衣领处摸了摸睡衣的温度,浸过冷汗的睡衣潮潮的,睡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捂热,凉飕飕的。我帮你换个睡衣吧,别感冒了。 不要。程应晓一下睁大了眼睛,反应特别剧烈,反常得很。 别和我别扭了行吗?余晖着急起来,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哪怕咱们俩永远不在一起我都不能拿你身体冒险!说着就要去解他睡衣扣子。 程应晓挣扎着不让,但两人拼力气程应晓哪能敌得过余晖,对方三两下就把他剥光用被子紧紧罩着。 余晖早就把要换的睡衣用热水袋捂着了,现在还是温热的,很舒服,穿衣服的时候免不了要把身体从被子里露出来,即便他动作很快,也在短促的瞬间看到了程应晓右侧身体上狰狞的伤痕,伤疤纵横交错,有深有浅,从隔壁到大腿不规则地分布着。 余晖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了,颤抖着手隔着睡衣抚摸他受伤的地方,这伤口是车祸留下的吗?他几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程应晓抬头对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推开他的手把睡衣穿整齐,心因为余晖哀伤的眼神而纠痛着,即便已经对他说了这么多次狠话,他终于认清,自己根本不敢面对余晖悲伤的情绪。 都好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疼了。 余晖却呜咽出声,你又骗我,又骗我他把额头轻轻贴在程应晓布满伤疤的手臂上,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说一句实话啊我们之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啊哥,为什么我不能听到你的真心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泪水无知无觉地糊了他满脸,余晖却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触感抚过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给他顺着毛,是程应晓冰凉的手掌在温柔地摸他的头,就像从前一样。 对不起,我确实骗了你。程应晓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余晖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哪句话骗了我。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程应晓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这些伤有时候还会疼。 我知道,余晖看着他,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心疼,还有呢?他仍旧不死心,想听到程应晓承认他们两人之间不合适的话也是违心的。 但对方却逃开了他追寻的目光,转过头去,没有了。 余晖苦笑一声,知道了,我给你热敷一下腰,舒服一点,你快睡吧。 第二天程应晓再睁开眼时家里已经没人了,每一个角落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没人来过一样,除了蒸箱里留着一份鸡茸粥,才让他彻底确定昨天晚上余晖的眼泪不是幻觉,他真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哭了一场。 今天窗外阳光明媚,是个大晴天,程应晓一觉醒来后腰几乎感觉不到酸痛了,平时腰伤发作一通后他总要难受一两天,今天却觉得身上爽利得很,不知道昨天晚上余晖帮他热敷了多久才有这样的效果。 余晖昨天后半夜守着程应晓睡下后自己却失眠了,躺着地铺上怎么也睡不着,又害怕翻来翻去地吵醒程应晓,干脆起床悄悄地打扫卫生,给程应晓做好饭,天一亮就去上班了。 他学历出众履历也算精彩,很快部门主管就分给他一个难度不小的项目,公司每天的事情都多如牛毛,余晖为了每天能按时下班,在公司争分夺秒的画图,跑现场,只为了每天晚上能赶上给程应晓做饭。 赵天旻最近才是最焦头烂额的人,从程应晓手中接过公司的担子,工作还没完全步入正轨;程应晓移植的配型也没有任何消息;母亲又在家摔了一跤,赵阿姨年纪大了,骨质疏松,这一摔把小腿摔骨折了。母亲那边离不了人,他左思右想,还是把程应晓交给了余晖。 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吗?赵天旻把余晖叫到办公室,虽然我哥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没放下你,但他现在身体这个状况,他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我实话跟你说,现在配型的骨髓还没有任何消息,所以他停顿了一会儿,我今天就想问问你,现在你知道他的病情了,还有没有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余晖急切地回答:我想,他身体变成这样我爸有很大的责任,我怎么可能不管他,何况两年前我根本就不想分手。 既然这样你回家再和他好好谈谈吧,说句自私的话,我希望他可以不考虑那么多,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这样对你很残忍。我最近不会回去住,已经给他说过了,你可以把客卧收拾出来自己住。 余晖点点头,赵天旻又补充道:公司的事可以先放放,请假直接找我,我给你批。 下班后余晖直接去了他租的小公寓,收拾了一个行李箱的随身物品就去了程应晓家,程应晓站在客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拎着一个大行李箱登堂入室,还没等他发问余晖就主动解释,租的房子漏水,我没地方住,赵总让我先住过来照顾你,晓哥,你可不能赶我走。 说完就麻溜地做饭去了,不给程应晓拒绝的机会。 饭桌上余晖一反常态地认真,看着他说:哥,我之前说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的事是认真的,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别把我当小孩子,你的身体状况与我父亲脱不了关系,于情于理我都要负责任,你不用觉得这样是拴住了我,你推开我,我才会愧疚,一辈子不安。 程应晓承认自己的心思被他说中了,但他无法在短时间内给余晖回应,只能回避着低下头。 余晖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也不再逼他,温柔地说: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急着要一个答案,先吃饭吧。 程应晓确实把这番话听进去了,自从余晖回国后成天在他眼前晃荡,自己喜欢的人每天围着自己转,心里话一句一句地往外蹦,要他像出家的和尚一样没有任何想法是绝对不可能的,当年分手是害怕余晖大好年华事业因为自己中道崩卒,现在余晖事业有成,这个理由已经不成立了,只是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好的话恐怕剩不了几年了 之后的日子两个人还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着,只是像普通室友一样,几乎不去打扰对方,格外有边界感,好消息是程应晓总算不那么抗拒余晖的照顾了,只是往他的卡里默默打了几笔钱。 这天余晖去上班,程应晓一个人在家,下午两点多他接到了余晖部门经理的电话,说余晖负责的一个楼盘顶楼排水出了问题,甲方要求重新做闭水测试。这通电话之所以打到程应晓这,是因为他提前交代过工程部的负责人,余晖经手的项目有任何问题直接联系他,不要旁人插手。 两年前他的自满和大意差点让余晖吃了大亏,从那之后对于余晖的事,他都格外上心,留个心眼。 做个闭水测试现场耗时不算长,流程也不复杂,程应晓决定亲自去一趟现场。 他来到测试楼盘的楼顶,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水泵、标尺等工具,为了测试的准确性,他又让人取了台红外线测漏仪,然后自己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防水层的固化和平整程度。 测试现场不能留太多人,放完水后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从楼顶的通道离开了,程应晓和工程师小王留下记录数据。 突然,一阵邪风吹来,深秋的落叶稀稀拉拉地落下一大片,空中尘土飞扬,程应晓捂住口鼻呛得直咳嗽,小王忙着保护仪器,风巨大的推力猛的合上了楼顶通道的铁门,两个人听到巨响俱是一愣,坏了,程应晓心想,这个楼盘的钥匙不在他手里。 第36章 屋顶没有遮蔽,一阵大风吹得两人狼狈不堪,他们只好贴着墙避风,等风力小一点后,程应晓想给负责人打电话让他送钥匙,手机却没有信号。 狂风一阵接着一阵,空旷的楼顶直面大风的侵袭,程应晓被吹得几乎站不稳。 第37章 这里信号不好,小王对程应晓说,也有可能是电缆被刮断了。 程应晓一直在不停地寻找信号,只要拨出电话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他顶着大风来来回回折腾了快一个小时,直到手机电量耗尽也没能播出电话,小王忙着保护仪器,顺便把极端天气下的闭水结果记录下来,总不能这几个小时白忙活。 持续的大风吹得程应晓开始头疼,眼前也渐渐冒出黑点来,他有些站不住了,倚着墙慢慢蹲下,小王见状立马跑到他身边弯下腰问:程总,您怎么样? 打电话叫人来开门,他努力维持头脑清醒,我怕一会儿要下雨了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小,程应晓头晕得厉害,眼前的景象渐渐失去了色彩,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估计要感冒了,怎么点子这么背呢 救护车停在急诊门口,余晖紧跟着平车往里跑,医生把平车推得飞快,程应晓躺在上面已经失去了意识,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无力地垂下,随着推床的移动晃动着,直到被推进抢救室,余晖才被拦在门外。 他接到程应晓困在测试楼盘的天台上时一颗心紧张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从办公室往外面看去,窗外狂风大作,而他接到消息时距离程应晓被困天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的脚步飞快地往车库跑去,三两步钻进车里,把油门轰得嗡嗡响,一把转出了地下停车场。他心里急得像有火在烧,一路超车开到了楼盘底下。 坐电梯到顶楼,再顺着天梯往上爬,天台的钥匙插在门的内侧,不知道是哪个人粗心大意犯的错,余晖气得手抖,用力拧了两圈钥匙打开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程应晓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小王焦急地站在他身前给他挡风。 余晖跪在程应晓身前,程应晓!程应晓!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眼前的人没有一点反应,余晖又赶忙拍拍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 他心头一紧,赶紧把人抱起来,护在怀里下楼,回头跟小王说:快打120! 没过多久余晖就听到了120的鸣笛声,医生把程应晓抬到车上,快速测量他的生命体征和基础数据。 心率75,高压96,低压57,心跳过缓,血压过低,供血不足! 患者无意识,缺氧了,快,上氧气罩! 一个医生扒开程应晓紧闭的眼皮,一双没有光彩的眸子微微上翻,露出一截可怜的白月牙,医生转过头来焦急地问:家属,病人有没有什么病史和基础病! 他有再障,重症的,rh阴性b型血,一年多以前出过车祸,腰部受伤很严重他还没说完就被医生紧张的交谈打断了,急诊吗?准备rh阴性b型血包,一个再障患者需要输血,目前患者无意识 程应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沉得要命,一直在往下坠,似乎下方看不见尽头的深渊中有一双手在用力拽着他,耳边只有呼呼地风声,夹杂着各种滴滴滴地机械声,身体像被浸在冰水中,寒气几乎要把他淹没了,似乎有人在翻来翻去地折腾他,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余晖在抢救室门口还没有缓过神来,刚才在救护车上医生扒开程应晓的眼皮,他看见程应晓沉寂的眉眼,那一瞬间他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恐惧的滋味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他的指尖还留着程应晓身体冰冷的温度,让他不住地发抖。 过了一个小时,医生把程应晓推了出来,他还是没醒,雪白的床单几乎和他的脸一个颜色,旁边连着点滴架,挂着一袋鲜红的血。 暂时控制住了,患者红细胞掉得太厉害,身体严重缺氧导致的晕倒,先给他输点血,办住院吧,刚好他排的病房也有床位了,红细胞这样掉人受不了的。医生给余晖简短的交代道。 好,医生,他大概多久会醒啊? 一个小时左右就能醒,只是他这种情况感冒对他来说很危险,今天后半夜估计要发烧,你用酒精给他擦身,最好物理降温就把体温控制住,记得给他吃点补铁的食物。 余晖一一记在心里,回到病房,仔细看程应晓虚弱的脸庞。他的呼吸很轻很慢,在厚重的氧气罩下几乎看不清,余晖看到他微微泛紫的嘴唇,全是缺氧所致。 他走出病房给赵天旻打电话交代了一下今天的情况,电话那头的赵天旻听完顿时急了,立马就要到医院来,余晖说不用,只让他帮忙找跑腿送一份干净的、合程应晓口味的病号餐来。 直到一包血输完,护士进来拔针时程应晓也没醒,只是看他的神色,睡得也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脸色苍白得让人害怕。余晖帮他按着针眼,他的手没有半分力气,也没有半分温度,余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温度却只能停留在表面,一放开手就消散了。 余晖静静地坐在他床前,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程应晓还是那么好看,眉弓很高,显得眼睛很深邃,即便闭着眼也长的格外优越,鼻梁高挺,嘴唇偏薄,脸型即便消瘦了一些也依旧很流畅,这是这张让余晖看一眼就心动不已的脸现在泛着病气,像笼着一层薄雾一样。 突然,病床上的人呼吸频率变快了,从氧气罩中溢出两声呻 吟,声音低不可闻,但余晖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他嘴唇轻轻一动余晖就看见了。 晓哥?醒了吗?能听见我说话吗?他凑到程应晓耳边轻声问。 程应晓勉励睁开眼寻找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到余晖的脸后,微微点了点头。 哪难受,跟我说。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程应晓睁开眼的时候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释重负。 病床上的人努力挪动了两下手腕,用细弱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程应晓嘴唇翕动,薄薄的水雾聚在氧气罩上又飞快地消散。 余晖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牵住自己的手,顿时眼神都亮了,我真被你吓死了,他回握住程应晓没什么力气的手,不过不怪你了,醒来就好。 程应晓感受到余晖的回应,微微扬起嘴角笑了,对不起我这么麻烦,总要你照顾如果你不嫌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咱们就重新在一起吧他喘息着说完了一整句话,其实他还有很多想说的,只是刚刚清醒的大脑无法组织语言,他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你说什么,真的吗?哥你说了就不能反悔,我已经当真了。余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话的声音都激动得抬高了几个分贝。 嗯程应晓又虚弱地点了点头,这次我认清了我已经没办法再帮到你了你现在是独当一面的大人,我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你就遵从自己的心,去去依靠你 程应晓没头没尾、断断续续地说完一段话,这次意外让他认清了现实,既然两个人都放不下彼此,何苦在有限的生命里折磨对方呢?或许他的人生会很短暂,但这不是逃避的理由,两个人一起面对或许才能不给彼此留下遗憾。 咱们俩之间不计较这么多。余晖笑中带泪,温柔的牵起他冰凉的手贴着自己脸颊上。 没过多久赵天旻叫的跑腿就送来了晚餐和程应晓住院用的生活用品。 余晖慢慢把床摇起来,待程应晓缓过来一点才支起小桌板喂他吃饭,细糯的猪肝粥略微放了些胡椒和盐,上面堆着一层碎碎的青菜,翠绿翠绿的,闻起来没有一点腥气,余晖用勺子舀起一小口,放在嘴边吹至温凉才送到他嘴边,程应晓乖巧地往嘴里抿着。 他不爱吃猪肝,但是这家私厨是赵天旻专门按他的口味找的,他知道猪肝补铁,对他的身体有好处,因此也不抗拒,已经吃习惯了。 程应晓刚刚醒来一会儿,身体还虚弱着,吞咽得很慢,好半天粥碗里才下去薄薄一层,虽说已经输了血,但他体内的红细胞仍然没升上来多少,这半天脱离了氧气罩,他又开始头晕难受,头靠在床背上歪着,粥也喝不进去了。 余晖见他精神又弱了,把粥放在一边,用手轻轻顺着他的胸口,帮助他吞咽,又给他戴上氧气罩,哥,刚吃完饭不能平躺,咱们先靠一会儿,我给你揉揉肚子。 不等程应晓回应,他就把手伸进被子里,在他腹部来回打圈,饭没吃下多少,腹部还很平坦,程应晓却觉得胃里顶得慌,食物好像从胃里堵到了喉咙口一样,涨得他难受。 氧气渐渐充足,程应晓觉得胸闷气短的感觉有所改善,好受多了,他不知道余晖给他揉了多久胃,整个腹部都暖了起来,他按住余晖的手,轻声说:不难受了,不揉了。这么长时间,余晖的手肯定要酸死了。 第38章 没事,我多揉一会儿。余晖眉眼弯弯,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的神色,你累了就睡吧,我守着你。他的语气温柔地不像话。 程应晓在他细致地照顾中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第37章 到了半夜程应晓果然发起高烧,余晖记着医生的话,一直没敢睡实,过半个小时就要给他测一次体温。夜里一点多量体温时,体温枪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着体温为三十八摄氏度。 余晖一下子清醒了,打开小夜灯去看病床上程应晓的脸色,微微泛着潮红,隔着氧气罩也能看到嘴唇干裂,他抬手去摸程应晓的额头,温度很高,只是浑身上下一滴汗都发不出来。 病房里有提前准备好的酒精和纱布,余晖又去卫生间打了一盆凉水,打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又用浸过酒精的纱布给他擦身,害怕他着凉,他只能把手伸进被子里,卷起病号服的裤管,在他的膝弯和腹股沟来回擦拭着,感受到程应晓身上越来越高的温度,余晖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心里默默祈祷温度赶快降下来。 擦拭了一会儿,余晖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不到半个小时,体温已经飙到了三十九度,。 程应晓躺在病床上,只觉得自己一会儿被扔进火坑里,从里到外灼烧得他骨头都要化了,一会儿又被扔进冰窟中,钻心的寒气激得他牙齿都打颤,自己来来回回被丢进这冰火两重天中折腾,头晕得像有搅拌机在里面乱搅,他意识混沌,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够解脱。 余晖看着程应晓难受得不住咳喘,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来回滚动,人却醒不过来,他摸了摸程应晓的脸,哥,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床上的人难受得头不住辗转,额头上的毛巾已经被捂热了,余晖叫不醒他,只好按了呼叫铃。护士来到病房查看了一下心率和血氧数据,告诉余晖发热不是因为再障,只是白天吹了冷风才发起高烧。 物理降温过了吗?护士问余晖。 已经用酒精给他擦过身了,体温却越来越高了。 跟我到护士站取一张冰毯吧,一个小时后要是还没退烧就只能给他挂退烧针了。护士说完快步走出病房,余晖也跟着她往护士站走。 取回冰毯后余晖轻轻把程应晓翻成侧躺的姿势,在他身下铺好冰毯又小心地把人翻过来。身下的凉意激得程应晓浑身一颤,腰椎的骨头像有毒蛇在里面爬,敏感的旧伤爆发出尖锐的疼痛,直冲天灵盖。 呃嗯 程应晓无意识地痛哼出声,身体微微打着寒战。 哥,哪里难受,跟我说。余晖看着他难受的神色语气焦急。 腰部的刺痛无休无止,程应晓被逼得睁开了眼,余晖赶忙握住他的手,对上他的视线却发现程应晓眼神都是散的,人还没清醒过来。 不走了站不住了程应晓嘴里不停呢喃着。 什么?余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哥,是腰疼了吗? 程应晓听到腰疼两个字,就像被激活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眼神一亮,疼,今天真的不想练了 不练不练。余晖顺着他的毛摸。他现在反应过来程应晓估计是被乍冷乍热的感觉弄得腰伤犯了,心里暗暗气自己粗心,总是照顾不好他,用厚毛巾把他的腰和冰毯隔开来,又顺着肌肉纹路给他轻轻揉了会儿,程应晓脑袋还昏沉着,不一会儿就又没了声音。 程应晓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又是那条高速公路,一辆车发疯似的朝他们装来,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痛得他忍不住哀嚎,身体不停地下落,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忽然眼前又闪起光亮,他缓缓睁开眼,周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他抓住一个医生问,赵天旻呢,和我一起出车祸的人呢? 医生的脸模糊得看不清,程应晓却清楚地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话,声音和口型一致,说的是:很遗憾,救护车到的时候驾驶员已经当场死亡,现在人已经在停尸房了。 程应晓只觉得自己像被当胸踹了一脚,整个胸腔都震得生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小旻怎么会死,车子不是朝副驾驶撞来的吗?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赵天旻却当场死亡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停尸房走去,医院到处都是人,他越走越快,和许多人擦身而过,最几乎是跑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停尸房中。 这里特别安静,眼前有许多张蒙着白布的床,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人,他想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又害怕看到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孤零零躺在这里。 他随便走到一张床前,抖着手掀开白布,赵天旻惨白发青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程应晓只觉得自己被冰冻在原地,动弹不得,大脑也不能做出反应,心脏像被撕裂一般疼痛,突然,赵天旻沉寂的面孔开始溢出鲜血,血越流越多,染红了整片白布,还在往下滴,越滴越快,在地面上肆意流淌,浸湿了程应晓的鞋子。 停尸房像一个密闭的铁盒子一样,没有出口,一瞬间房间里的其他床都消失了,医院里的人也都消失了,只余程应晓一个人被关在幽黑的房间,孤零零地守着赵天旻冰冷的身体。 大脑已经完全宕机,程应晓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堵得厉害,他想放声痛哭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手臂也越抖越厉害,最后竟牵连着这个身体不停地战栗起来。 哥!哥!你怎么了余晖看着体温刚刚降下一点儿才睡过去的人此刻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却紧紧闭着双眼。他一摸程应晓额头,竟然又烧了起来,比之前还要烫的多。 醒醒哥,程应晓!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不住摇晃着程应晓的肩膀,那人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摇了几下后程应晓睁开了眼,几颗泪水迅速滑落下来,滚落在枕头上。 嗯呃程应晓喉间发出痛苦的呻 吟。 余晖赶紧叫了护士过来,护士一看程应晓的症状就说:不行,烧得太厉害了,只能打退烧针,病人肠胃可能会受到刺 激,家属盯着点儿。 折腾到凌晨四点,程应晓还是挂上了退烧针,整个人颓软地陷在病床里,冒了一脑门虚汗。 待程应晓开始退烧,余晖才总算想明白了,之前他嘴里咕哝的那几句话,估计是腰疼让他以为自己车祸后在医院复健,想到这儿他就感到一阵心酸,不知道那是一段怎样痛苦的记忆,让他在梦里都如此恐惧,程应晓又是怎样坚强地恢复到与常人无二的状态 医院的消毒水味横冲直撞地钻进鼻腔,程应晓最先恢复的是嗅觉,然后他感受到鼻腔和喉咙又干又疼,整个身体像被车碾过一样难受,明明才刚醒来,却像一晚上没睡一样累。 他渴得嗓子快冒烟了,张嘴试着发出声音,攒足了力气却也只发出几句气音。 水 余晖一听到他微弱的动静就从床沿上爬了起来,要喝水吗哥,我给你倒。 他倒掉程应晓保温杯中的半杯凉白开,然后兑了些开水,放在嘴边感受了一下温度,才放上吸管拿到他嘴边。 程应晓视线渐渐清晰,看到余晖吊着老大一个黑眼圈,眼里全是红血丝,就知道他被自己折腾得一夜没睡。 昨晚累坏了吧,怪我,让你这么辛苦被温水润过喉咙总算发出点声音。 余晖一手抓着杯子,手指固定着吸管,一手轻轻扶着他的头,低头看了他一眼,不许和我说这些,多喝点水。 程应晓顺从地继续叼住吸管,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突然他看到自己左手上扎着一个留置针,头脑发蒙,他怎么完全没印象。昨天晚上打针了?他开口问余晖。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应晓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余晖放下水杯,叹了口气,你昨天晚上发高烧,物理降温不管用,烧到快四十度了,护士给挂了退烧针,没印象了? 程应晓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昨天夜里的事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不过现在他感觉到胃里有点拧着疼,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揉了揉。 胃还难受?他的小动作哪能躲得过余晖的眼神,昨天晚上退烧针刺 激肠胃,吐了好几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就吃了那么点晚饭还全吐光了,能不难受吗。 程应晓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看你不是睡了一觉,是发烧直接烧晕了吧。余晖把手放在他胃口,替掉程应晓冰凉的手,感受着他胃里的拧绞,还恶心吗?能不能吃下点儿东西。 第39章 程应晓点点头,余晖被他慢半拍的样子逗笑了,点头是什么意思啊,到底能不能吃得下。 吃得下。 程应晓的声音沙哑不堪,昨天又烧又吐把嗓子给伤了,余晖听着他虚哑的声音,担忧地看着他,下午咱们去拍个片子看一下腰,我已经预约好了。 余晖看他下意识想拒绝,快一步把他的话挡在喉咙口,听话,不看一下我不放心。 程应晓不想两个人和好的第一天就为一点儿小事闹不愉快,点点头应下了。 第38章 两人在病房里沉默地坐着。 昨天从上救护车到住院,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了,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们解开了心结,没来及说上几句话他就累得又睡了过去,半夜又折腾得余晖团团转。 昨天晚上做梦了吗?余晖率先打破沉默。 程应晓想起昨天那个诡异的梦,怔愣了一瞬,缓缓摇了摇头,除了那个梦,昨天他还梦见自己又站在复健室,费力地抓着双杠练习走路,每走一步腰椎都钻心地疼,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滴,他努力迈出步子,却始终无法保持平衡,一下子跪倒在地 今天醒来发现复健已经过去一年多时,他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种罪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受第二遍了。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说出来给余晖添堵,程应晓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没做梦。 余晖看出他不想提车祸之后的事,毕竟对他俩来说,都相当于把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在医院里本就压抑,不聊这些也好。 一会儿赵哥要过来,咱们先洗漱吧,他给你带了午饭。 程应晓看着他坏笑着说:这会儿又不叫赵总了,怎么,你俩是一夜之间突然又重新熟起来了? 可不是嘛,他现在可是我老板,还是我月老,我肯定得叫得亲热点。余晖把床摇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等待血压回升。 扶我冲个澡吧,身上黏得难受。 不行,才退烧,太冒险了,我还像以前一样给你擦擦,凑合一下。余晖果断地否决了程应晓的请求,在床上漱口吧,我给你拿个盆。 程应晓满脸写着拒绝,稍微让我在对象面前讲究点儿吧 余晖笑着把他扶起来,腿顺到床边给他套了双毛茸茸的地板袜,才给穿上拖鞋,等人坐稳后才去衣柜里取出强支撑的腰托给他绑上,再慢慢扶着他站起来。 腰疼了一整夜,程应晓这会儿站起身来还是有些吃不住力,栽栽歪歪地往前倒,余晖赶紧伸手把人揽进怀里,靠着我,先站一会儿再走。 程应晓几乎全靠余晖扶着保持平衡,费了老鼻子劲才走到卫生间。 余晖把他圈在身前不放手,你自己洗漱还是我帮你,反正我不能出去等你。 我自己来。程应晓烧了大半宿,身上确实没力气,他现在的身体栽一跤可就出大事了,自己也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地倚着余晖刷牙洗脸,最后再用医院开的漱口液仔仔细细地漱口杀菌,最大限度地避免感染。 你出去吧,我想上厕所。程应晓的声音细若蚊吟,和余晖再怎么亲密无间也是两年前的事儿了,现在两个人刚刚重新在一起,程总觉得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实在很必要。 余晖盯着他看,几乎把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你自己行吗?我扶你坐马桶上,听话,坐着上也是一样的。 本来就打算坐着上的程总有一种被揭穿了的感觉,脸色绯红。 我就在门口啊,上完喊我,卫生间滑,你别自己走。余晖还在门缝里交代着。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冲水声,我好了。程应晓的声音也从里面传了出来。 余晖麻溜地打开门,架着程应晓慢慢走出来,直到坐回床上,程应晓才长舒了一口气。 病房门被敲响了,赵天旻提着保温袋和几套换洗衣物进来,我昨天晚上去他家收拾的,他转头看着余晖说,你的衣服我也拿了几套。 谢谢赵哥。 程应晓从他手里拿过保温袋,带什么吃的了? 豆浆包子,他仔细瞧了瞧程应晓的脸色,虽然依旧笼罩着病气,但也不算太差,我妈盯着我拌的馅,让我一大早现蒸的,你要是不吃掉两个我就把你锤扁,豆浆也是我自己打的,赶紧喝。 程应晓从保温袋里把包子拿出来,先递给余晖一个,又问赵天旻,你吃了吗? 赵天旻从保温袋里夺过一个,哪顾得上啊我的哥,一蒸好我妈就催我出门了,我都饿死了,看在我对你这么用心的份上,你可得好好吃饭,别吐昂。 程应晓点点头,一口豆浆一口包子吃得挺香。赵阿姨的包子馅是独门秘方,香菇、猪肉、笋丁、木耳和玉米粒,拌馅的时候调点生抽、蚝油和麻油,撒点花椒粉,再打入一个鸡蛋,用烫面把皮擀得薄薄的,蒸好之后透亮透亮的,让人食指大开。 你大口吃就行,你不爱吃的葱姜都没放,我妈拌馅的时候放的葱姜水。赵天旻害怕他挑三拣四的,吃到最后凉了胃又要难受,赶紧提醒他。 余晖也饿得够呛,昨天晚上几乎没吃什么,又一宿没睡,这会儿看见温热喷香的包子简直比亲爹还亲,三口一个,一连吃了好几个。 下午有检查吗?医生怎么安排的?赵天旻吃饱了,抽了张湿巾一边擦手一边问。 医生说明天再化验,今天下午我约了去拍片子,他腰疼得厉害。余晖赶在程应晓前面说。 赵天旻点点头,是该复查一下了,我给你批三天假,你就安心在医院陪他吧。说完他穿上外套,我得去公司了,你俩缺啥给我打电话,我让人送过来。 关上病房门赵天旻开车去了公司,闭水测试的事他窝了一肚子火,一到公司就喊来小王讲了一遍前因后果,又去查问是谁把钥匙插在内部的锁孔上忘拔下来,最后查出是个是个刚入职的实习生,饶是像赵天旻一样好脾气,看到他哥因为这种低级错误生病住院也气个半死,扣了实习生一个月的绩效。 送走赵天旻,程应晓和余晖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去排队拍片子了,等了好半天才取到,医生一看,表情挺严肃,恢复到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你说他后期要做移植,那这个腰肯定受不了啊,到时候一天天都得躺床上,他这个腰肯定要出大问题。 余晖听完心里一阵郁闷,担心地问,那现在能怎么样缓解一下呢,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到时候好受点,我看现在一变天他身上的旧伤就疼得厉害。 医生推了推眼镜,他这伤预后就是这样,骨伤害怕变天,这没办法,只能靠热敷,实在不行从今天开始做一期针灸,再给调调,通一通筋脉,到时候也少受点罪。 余晖赶忙应下,攥着程应晓的手把人送去理疗室。 医生先让程应晓躺在仪器上,做了十五分钟牵引,缓解腰椎的神经压迫,这个项目相当于被动运动,强度不大,程应晓几乎没怎么忍就过去了。 然后他被要求撩起上衣趴在理疗床上,医生带着医用薄膜手套在他腰背处来回按压,每按一个地方就问他是什么感觉,一番排查后才取出干针在他腰背处的穴位上扎。 余晖皱着眉头看完了全程,不出一会儿,程应晓已经被扎成个刺猬,起初他还能回应余晖两声,没过多久就咬着牙说不出话了,只觉得腰上的骨头从骨缝里泛着酸,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几乎能够清楚得感觉到针尖扎破皮肤的阻力。扎着针的穴位越来越烫,程应晓只觉得自己像被牢牢钉在了理疗床上,动弹不得。 腰骶骨越来越烫,程应晓觉得自己像在壁炉里被火烤一样煎熬,他咬紧牙关努力不痛呼出声,鬓发间冷汗积聚着往下流,狼狈地淌了满头满脸,好半天才能倒过一口气来。 理疗室温度不低,余晖怕他出一身汗又重新烧起来,蹲在他身边拿了张医用纱布给他擦汗,看着他在疼痛中煎熬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说:在坚持一会儿哥,一会儿就不疼了。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见不得程应晓忍痛的模样,一想到他疼得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他就心疼得要命。 程应晓只觉得腰要疼得断开了,死死咬住嘴唇,还是忍不住痛哼出来。 呃嗯啊 他已经被折磨得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余晖怕他没轻没重咬破嘴唇再出血,赶紧撬开他的牙关,拿了一张消毒纱布替上去,别咬自己,疼就喊出来,没事的,我在呢,别硬忍着,啊。 第40章 程应晓虚虚睁开眼,眼睛被生理性的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却没什么精神,他恍惚中对上了余晖担忧的目光,想抬手摸摸他让他不用担心,但使了半天劲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余晖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你别动,再坚持五分钟就结束了。 程应晓觉得这五分钟格外漫长,理疗格外消耗精神,他的眼皮已经在打架,可是腰伤的钝痛磨得他根本睡不着,只能清醒着硬撑,余晖一直在给他擦汗,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竟然能冒出来这么多水。 今天的针灸总算结束,医生上前来拔针,一边拔一边说:一会儿稍微活动一下再躺,身体可能会觉得没力气,都是正常现象,针灸两天一次,坚持半个月,以后不变天的话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 拔完针余晖谢过医生,给程应晓擦了擦身上的浮汗,扶着他下了床,挪到外间的凳子上坐下,先消消汗,咱们歇一会儿再慢慢走回去。 程应晓力气像被抽干了,软绵绵地靠着余晖才能坐稳。缓了十来分钟才开口说:走吧。 第39章 程应晓浑身软得几乎站不住,腰也挺不起来,歪七扭八地挂在余晖身上。 余晖怕他这个姿势又牵扯到腰,赶忙把人扶正了,手臂搂过他后背,从他腋下穿过把人稳稳圈住,在他耳边说:哥,医生说要稍微活动一下,咱们慢慢往回走,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摔的。 程应晓点点头,腿脚无力地走了几步,因为腰使不上劲,走得也不怎么稳当。他简直不敢想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搞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跟余晖说: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晒扁的鱿鱼丝。 余晖手下更用力,把他扶得稳稳的,别勾引我啊,我最爱吃鱿鱼丝。 压根儿没想勾引他的程总满头黑线,表示无语,干脆不再理他,专心和自己不听使唤的骨头作斗争。 回到病房程应晓已经累得直喘,但今天在人员密集的医院游荡了一天,他不能直接躺床上,只能在单人病房里的小沙发上坐下缓缓。 我一会儿必须得洗澡,还要消毒。他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那我搬个凳子放浴室,你坐着,我给你洗。余晖思考了一下拍板决定了,看程应晓一脸拒绝的表情又扳过他的脑袋,逼他看着自己,补充道:你跟我害羞个什么劲,你不是都给我名份了吗,我给自己男朋友洗澡不行啊。 程应晓被他一番话堵得无力还击,你这两年出去学了什么?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余晖凑过去想把他搂怀里亲一口,又想起自己还没消毒,一下弹开三尺远,叽里咕噜地说:你先休息会,我先消毒,调好水温再叫你。 余晖搬了一把有靠背和扶手的椅子,仔仔细细地消了一遍毒,又把高温消过毒的干净毛巾铺在上面,热腾腾的。他扶着程应晓坐下,这次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像被利器划破的。 程应晓看到余晖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笨拙地转移话题,先给我洗个头好不好。 温热的水打湿他的头发,绵密的泡泡包裹着发丝,即便已经开了浴霸,余晖依然害怕他着凉,洗的很快,但动作却很小心,冲到发际线的时候一只手护着他的眼睛。 余晖光着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大短裤,健康的肤色下是紧实有型的薄肌,程应晓盯着他的胸腹看,不知不觉就把手放了上去,好年轻好健康的身体,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胴体,苍白消瘦,各种凹凸不平的伤疤和色素沉着,好丑 感受到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身体上,余晖放快了速度冲洗他的身体,不放心地问:是不是累了,头晕吗?这里面闷,没缺氧吧。 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那把头靠我身上,我快点冲,你不能睡着啊,睡着了会着凉的。 洗完澡的浴室很滑,余晖把程应晓包进厚实的大浴巾里,一把抱起他放在病床上,把被子盖严实了,然后拿来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动作自然得就像没有这两年的空缺一样。 晚上想吃什么?余晖的手指穿过他细软的发丝,看他的发丝在夕阳下熠熠发光,显出浅浅的褐色,像一颗毛茸茸的栗子,忍不住把嘴唇贴上他的后颈。 程应晓被他亲得痒痒,在他怀里东倒西歪地逃窜,余晖的臂弯硬邦邦地,根本无懈可击,嘴巴像装了磁铁一样往他身上吸,程应晓被他小狗一样求欢的行为逗乐了,在他怀里轻笑出声。 笑什么?问你呢,晚上想吃什么。 我可以随便点吗?程应晓在他怀里扬起脑袋问。 想得美,只能点医生让吃的。 那我想吃你做的,行吗? 太行了宝贝儿,快点菜吧。 程应晓左思右想,想吃鸡汤米线,你之前总给我做夜宵解酒,好久没吃到了。 那我能不能得到什么奖励啊,比如余晖没说下去,朝程应晓撅了撅嘴。 程应晓故意逗他,比如什么?说完自己又忍不住偷笑,余晖看出他故意使坏,开始讨伐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蔫坏呢,你这样招惹我是会付出代价的知不知道。说完就把他放倒在病床上,欺身吻了上去。 他轻而易举地撬开对方的唇舌,在里面浩浩荡荡地扫荡,程应晓柔软温润的舌尖轻触上他的,开始一下一下往回勾,余晖感觉心里有小猫在挠,感受到他的回应,他更加卖力地吸允,将他舌尖淡淡的药味裹挟到自己嘴巴里。 余晖想起从前他给程应晓做鸡汤米线,都是他去应酬喝的烂醉回家后,程应晓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这样消耗了几年更是把胃也伤到了,时常胃口不好,容易胃疼,鸡汤米线好消化又有营养,是余晖对比了好几种食物才确定最合程应晓胃口的。 一吻结束,余晖半趴在床上,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嗅他身上淡淡的橙子香气,程应晓把手放在他后脑勺,一下一下摸他硬茬茬的头发。 余晖去楼下超市买了香菇、青菜和干米粉,鸡汤来不及熬了,只好去餐厅买了现成的。单人病房自带一个小厨房,他手脚麻利,三两下澄黄透亮的鸡汤米线就出锅了,碗里码着两颗肥美的香菇,还有一排翠绿的青菜,色泽诱人。 程应晓闻到香味就慢慢挪到病房的小餐桌前坐下,眼巴巴等着余晖上菜。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摔倒怎么办。余晖端着碗,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程应晓嘴里嘟哝了句,哪就那么容易摔了。然后转过头眼巴巴地等着他的晚饭。 浓郁的鸡汤米线散发出阵阵香味,余晖坐在程应晓对面,袅袅的雾气在两人之间蒸腾着,让程应晓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来不及熬鸡汤了,可能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程应晓挑了一筷子米线放进嘴里,舌尖被熟悉的滋味包裹着,或许正如余晖所说的,味道和从前有些不同,但两年的时间,他的味蕾已经失去了很多细节的记忆。 他低下头压抑住心里的苦涩,这两年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兜兜转转,余晖还是被他拴在身边,唯一让他心里稍感宽慰的是他现在事业有成,只是自己的病也不知道还得等多久才能配型成功。 余晖不知道眼前的人怎么吃着吃着情绪就低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哥,是不是不好吃啊,我给你做点别的吧,下次我自己熬了鸡汤再给你做。 好吃,小雨,谢谢你。他整理好情绪,抬头冲余晖露出一个笑脸。 怎么了?余晖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立马伸手握住他的手,吃饭的时候别胡思乱想,对胃不好,嗯? 程应晓捏捏他的手以示回应,然后低下头专心吃饭。 余晖洗完碗也不过刚八点,程应晓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见他走过来拍了拍床沿,对他说:过来陪我。 让我躺床上陪你吗?余晖说:那你等我会儿,我还没洗澡呢。 洗完澡余晖迫不及待地躺在了程应晓身边,把人搂在怀里,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总算让他熬到了再次名正言顺地和程应晓同床共枕,他闭上眼尽情享受失而复得的美好。 这两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余晖更是昨天一宿都没怎么睡,明天一大早还被安排了检查,程应晓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庞,心疼地说:这两天累坏了吧,早点休息。 余晖低低地嗯了一声,手轻轻在他后背上拍着,没一会儿两人就陷入了黑甜。 哥,醒醒,一会儿要去做检查了。 第41章 嗯程应晓在梦里嘤咛了一声,人却还没醒来。 一只手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来回摩挲着,醒来了好不好,一会儿检查完咱们接着睡。余晖被他孩子气的睡相逗笑了,程应晓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得像蚕蛹,只留一颗凌乱的脑袋在外面。 程应晓终于在他坚持不懈的骚扰下睁开了眼,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他觉得自己已经一两年没睡得这么安稳过了,或许是两人解开了心结又感冒初愈,被消耗得精神拼命通过睡眠弥补,才能睡得这么踏实。 见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余晖笑着问:醒啦?睡得好吗? 程应晓点点头,用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不着急下床,我慢慢把床摇起来,不然又要头晕了。余晖说着走去床尾,床头被缓缓抬起,程应晓靠在枕头上缓过晨起的低血压,感觉没那么难受才用双臂撑着身体坐起来,从一旁拿过腰托往身上绑,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腰托已经是必不可少的了,能够帮助他跟稳妥地站立和行走。 他扶着床沿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漱,余晖跟在他身后准备扶着他走,害怕他头晕再把自己摔了,程应晓推开他的手不让他扶,坚持要自己走,我自己还能完成的事你就别帮我做了,我不想觉得自己什么都得靠别人,况且以后有的是你辛苦的日子。 余晖也不愿意他胡思乱想心里难受,由着他去了,自己心惊胆战地守着卫生间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程应晓推门出来时他一瞬间闪到病房里,假装自己刚才没有蹲守在卫生间门口。 这时护士也进来叫他们去做检查,因为要求空腹,所以程应晓没有吃早饭,余晖在兜里装了一盒隔水热过的牛奶和三明治,打算一抽完血就给他补充能量,免得又受低血糖的罪。 第40章 检查的项目很多,程应晓又是血液疾病,几管血抽下去,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暗淡了几分,嘴唇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浮上一层白霜,这下说什么余晖也不敢放开他了,把人扶到空气流通的花园里,找了一片阳光正好的地方坐下,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早饭投喂病号。 花园的长椅又硬又凉,余晖暗自责怪自己的大意,连个毯子和坐垫都没给他带,这样坐上一会儿估计程应晓腰又要难受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程应晓身下,又站在他身后让他腰背有个靠的地方,两个人在和煦的阳光下暖洋洋地晒了一会儿才回到病房。 病房里赵天旻提来了赵阿姨做好的午餐,现蒸的烧腊煲仔饭,来点儿荤腥不至于让程应晓嘴里太没滋味,贴心地给她做了改良版,不会太油腻。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也没事了,要不要去外面转一圈?我怕你在病房里闷坏了。余晖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提议,毕竟不刮风的天气可遇不可求。 是啊,赵天旻也在一旁应和,明天结果出来估计就要定治疗方案了,到时候你想出也出不去了。 程应晓被说动了,开始治疗后还不知道要在医院住多久呢,如果等不到合适的配型,他的生命无异于在倒计时,趁着现在状态还不错,出去转转也挺好的,于是欣然同意。 赵天旻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尽量别吃外面的东西,去人少点儿的地方,口罩带好,消毒酒精带好。盯着他们把必要的用品装好后才离开。 余晖也担心外面的食物不干净,自己打了果汁,烤了小点心和蛋挞装进密封袋里,毯子、坐垫、腰托,常用的药品所有东西一应俱全装进后备箱里。 走吧宝贝,余晖扶着程应晓上了车,自己钻进驾驶座,他今天仍旧是开程应晓送他那辆沃尔沃,东面有个湿地公园,咱们转一圈去? 行啊,今天都听你的。 车子流畅地驶入绕城高速,不多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湿地公园人不多,空气湿润又清新,是难得的能让程应晓摘下口罩,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户外场所,两人停下车,沿着河道边的木板桥慢慢走。 这样安稳惬意的时光,余晖和程应晓却很少拥有,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两年前程应晓一头扎在公司里,忙得连个完整的假期几乎都没有,平时更是应酬不断。后来余晖出国,他刚解决完公司的烂摊子就出了车祸,身体出了问题后大半时间都耗在医院里。 这儿风景真好,很安静。程应晓的眼神贪婪地留恋着眼前的景色,真不想回医院啊。他仰起头,感受阳光洒在脸上。 余晖不忍他扫兴,揽住他肩膀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呢,我多找点儿环境好的地方带你去玩。 沿途都没什么人,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老大爷坐在岸边垂钓,程应晓笑着说:我老了也想天天钓鱼,每天悠闲自在的,如果能有这么一天的话 余晖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程应晓坦然地说出自己对生存渴望,也毫不避讳这一生可能很短暂的现实,最让他心痛的是,给程应晓本就不够健康的身体一击重创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河道边种植着很多树木,有鸟鸣声窸窸窣窣地传来,余晖抬眼一看,一只鹦鹉在树丛中跳跃着,翠绿的羽毛隐匿其中,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发现它。 他抬手指了指鹦鹉所在的方向,哥,你看见那只鸟了吗?程应晓顺着余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翠绿的小身影在枝桠间若隐若现。 那种鸟叫折衷鹦鹉,样子很可爱,可是这种鸟饲养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很容易生病,不过有的主人很会养,这种鹦鹉也可以活得很长,它们的寿命最长可以达到七十多岁。 程应晓仔细听着余晖的科普小课堂,余晖却加重了语气,握住他的手,接着说:我对你也是一样,哥,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的一生可以很长,很幸福。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在国外做项目的时候也接触了几个生物学和医学方面的教授,我已经把你的配型要求发给我的导师了,他答应我会在国外关注合适的供体,有消息就会立马通知我。 程应晓看到余晖的眼睛里漫上些水雾,却眨眨眼没让眼泪流下来,泪光碎在眼里像散落在夜空的星星,如今的余晖身上已经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和腼腆,偶尔也会让程应晓产生想要依靠他的冲动,即便眼前这个男孩比自己足足小了七岁。 你放心,有我陪着你。 余晖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他,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你放心。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打破了林中的静谧。 谁?余晖警惕地回过头,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户外套装的年轻女孩端着相机从树上跳下来,不好意思啊,我是生态学院的研究生,刚才在这儿拍鸟呢,我想拍折衷鹦鹉起飞的样子,结果没注意到你们入镜了,如果你们介意的话我现在就把照片删了。 能给我看看你拍到的照片吗?余晖问。 当然,女孩快步走过来把相机递给余晖,取景框中一只小折衷扑棱着翅膀起飞,只拍到他俩的侧脸,余晖从身后环着程应晓,两个人的之间流露出自然的亲密。 余晖看着这张照片对女孩说:可以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吗?有偿的。 女孩痛快地答应下来。 两个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到了一座古寺门前。 一个非商业性的古寺,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余晖拿出准备好的果汁和点心给程应晓补充体力,程应晓捏着一个蛋挞慢慢啃,余晖一手给他端着橙汁,一手顺着他的脊背,问他:累不累,吃东西不反胃吧? 程应晓摇摇头,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蛋挞。 余晖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在古寺门前默默地祈祷,保佑程应晓尽快找到合适的移植对象,让幸福偶尔也降临在他的手心吧。 回程路上,还没到家余晖就把车临街停下。停在这儿干嘛?程应晓不解。 我去把照片印出来。说完他就推门下车,大步走进街边一家照相馆。 再回来时,余晖手中多了一个白色信封,里面装着洗好的两张照片。 车子启动,程应晓却发现并不是回医院的路。于是问余晖:现在去哪。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车子停在一栋公寓楼下。 这时我回国后租的房子。 程应晓不解,怎么带我到这儿来? 咱们都和好了,你还不让我搬回家住啊,余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边我已经给房东说了不续租,今天我就打包东西去你家。 第42章 程应晓大脑还没转过弯来,就被余晖拉着进了电梯,站在了余晖家门口。 打开门,房子里几乎没有居住的痕迹,余晖迅速地打包行李,三两下把房间收拾得如同第一次进门,推着一个行李箱从卧室走出来。 程应晓被他雷厉风行的操作震得目瞪口呆。 我都退租了,程总还不肯收留我吗?他又捏着程应晓的手撒娇。 程应晓被他无赖的样子逗笑了,走吧,回家。 余晖总算鸠占鹊巢,回到了他住了两年的家,虽然放下行李就出来了,但他心里美得还是忍不住哼着歌。 回到病房,两人还觉得这一天过得像梦一样,浮生偷得半日闲。 赵天旻料想的没错,吃完饭时主管护士就通知了正式的治疗方案,病情发展迅速,在目前匹配不到移植供体的情况下,只能开始atg治疗,如果疗效好的话,或许程应晓能够减少甚至脱离输血需求。 好在程应晓体检评估的各项指标满足atg的要求,身体还扛得住,医生才敢定下治疗方案。 总归来说,有治疗方案就是好事,对于程应晓来说就多一层希望。 余晖知道,程应晓和病魔抗争的战役正式打响了,他顾不得其他人怎么想,默默跟赵天旻申请了线上办公,做好了陪程应晓打持久战的准备。 夜里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谁都没有说话,两人心里都打着鼓,又是希冀,又是担心。 余晖率先打破了沉默,哥,不用有太大压力,atg还是挺有希望的,哪怕效果没那么好也不怕,供体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嗯? 程应晓翻身侧躺,缩紧他怀里,别害怕,我能扛住的,为了我宝贝,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两个人说着宽慰对方的话,却不知道是为了宽慰对方,还是宽慰自己 余晖用力搂着怀里温热的身体,他们隔着薄薄的睡衣肌肤相贴,怀里的温度和触感让他心安,现在只有把这个人搂在怀里他才能感受到久违的安稳。 第41章 哪怕余晖做足了心理准备,atg强烈的副作用反应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一大早护士查完房就给程应晓进行了静脉置管,打开通路,静脉滴注atg药物。 注射的不良反应来得很快,只过了十来分钟,程应晓就觉得心跳如擂,似乎有只手在他胸口敲得咚咚响,一开始他还能够忍受,只是心跳地速度越来越快,让他几乎承受不住了,胸口又闷又痛,每动一下都像卡车在胸口碾过。 嗬嗬嗯 他想开口叫余晖,声带却像被紧紧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他仰躺在病床上,天花板在他的视线里扭曲变形,眼前冒出点点黑斑,他急促混乱地喘息声潮水一样涌入自己的耳膜,整个人陷在一片嘈杂混沌之中无法挣脱。 哥!余晖猛然扑到床前,他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程应晓浑身打着寒战,粗重地喘息着,头发被冷汗打湿狼狈地贴在脸上,满脸虚汗,脸色迅速地衰败下去。 余晖看到程应晓努力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苍白地唇微微抖动着,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余晖抖着手按下呼叫铃,又抽出张纸巾给他拭去满头满脸的汗。 医生护士很快冲进病房,把他从床前挤开。 心动过速!先把点滴停了! 不行,血压太低了 体温37.9,有高热迹象 急性过敏反应,拿甲泼尼龙,糖皮质激素注射 病房里医护有条不紊地诊断着,余晖只能站在一旁不挡道,医生的术语他几乎一句也听不懂,只能茫然地看着程应晓无力地躺在那里被好几个人摆弄。 程应晓身上连着的心电监护滴滴像个不停,整个病房都被急促混乱的声音充斥着,像利刃一样切割着余晖无法平静的心。 一针激素注射下去,程应晓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他总算从剧烈的痛苦中脱身出来。 观察半个小时再开点滴,速度调慢。护士长给责任护士交代道。 余晖坐在病床前攥着他的手,好半天程应晓才虚虚睁开眼睛,费力地喘息着。每一声喘息都沉沉地压在余晖心头,他感受着程应晓手心的湿冷,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 病房里只余心电监护的机械声与程应晓长短不一的换气声交织在一起,他感受到脸颊上的触感,侧过脸去蹭了蹭余晖的手心,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没事,好多了虚弱地几乎听不见声音。 余晖轻轻把手放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平复,才长舒了一口气,现在什么感觉? 累没力气。说着他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乖乖睡会儿,我守着你。余晖温柔地拭去他头上的冷汗,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看着眼前的人总算睡熟了,余晖才轻轻起身,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医生,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啊?atg还会有什么反应啊。余晖坐在主治医生对面,语气担忧。 他这是急性过敏,糖皮质激素打过就很难停药,我们一般不建议在atg之前来用,但是他过敏反应很严重,还是得打,后续可能会出现血清病反应,大概在atg治疗一周左右出现症状,到时候我们可能还要加大激素用量。医生回答时也眉头紧皱,程应晓的病情确实是很棘手。 那这激素对他身体 余晖的问题还没问完,医生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既然是激素,肯定会对身体产生副作用的,最明显的应该是出现失眠和情绪波动,需要家属细心一些。 听完医生的话,余晖点点头谢过医生,快步回到病房。 程应晓还歪着头睡着,余晖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又开始发烧了,全是药力作用导致的。他想起医生的话,激素后期会让程应晓出现失眠的症状,他不忍心打扰他仅剩的好梦,端着电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办公。 忙完手里的工作,余晖起身做饭,煲了一锅牛尾汤,又做了番茄豆腐煲,即解腻,又能补充营养。牛尾汤炖在火上小火慢煨,渐渐地香气飘满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还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余晖不敢饥一顿饱一顿地由着他睡,轻轻摇醒他,哥,别睡了,吃点饭吧,这两天刚把胃养好一点,可不能再折腾了。 程应晓只觉得余晖的声音忽远忽近,能听见他在说话,大脑却无法处理信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余晖看见他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根本没有半点儿起床的意思。 余晖又跑到病床另一半蹲下,捏捏他的手,等他睁开眼,又开口问道:醒了吗?我做牛尾汤了,可香了,吃一点? 看程应晓意思渐渐清醒,余晖才敢把床摇起一点儿弧度,把人扶在怀里顺背醒神。 程应晓没骨头似的倚在他怀里,空气中飘来汤的香味,程应晓敏锐地抽了抽鼻子。 余晖全心全眼都在他身体,看见他的小表情,笑着说:闻到香味了?程总赏脸吃点儿? 嗯。 听到程应晓弱声弱气的回应,余晖把他扶着靠坐起来,立马起身去盛汤,生怕慢一步有人就要反悔。 发烧使程应晓头昏脑涨,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胃口,但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他还是知道的,不吃饭胃病和低血糖肯定要找上门来。 一勺清澈浓郁的牛尾汤递到嘴边,程应晓喉头滚动,咽了下去,好在没有反胃的感觉,两个人都不觉松了一口气。 小半碗汤下肚,程应晓总算恢复些力气,从余晖臂弯里坐起来,伸手端过码着番茄豆腐的米饭碗,一勺一勺慢慢吃了起来。 余晖腾出手来立马伸进被子里缓缓在他腹部打着圈,一边在他耳边叮嘱,慢慢吃,能吃多少算多少。 知道了,领导。程应晓调侃他。 一顿饭总算是心惊胆战的吃完了,好在程应晓没有严重的排斥反应,做atg病人的体力和抵抗力都要依靠食补吸收营养,能吃得下饭,治疗的效果也会越好。 吃饱了的病号有些犯困,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吃完饭余晖拉着程应晓在病房里散步消食,生怕他再次睡着胃里积食。两个人在套间式的病房慢悠悠地兜了几圈,余晖才放困得不行的人去睡觉。 程应晓体力消耗的速度很快,躺下没一会儿就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余晖坐在一旁边用电脑画图边守着他,起初人还睡得很安稳,一个小时后病床上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了哥?余晖凑到他跟前,仔细看程应晓的脸色,脸颊上泛着红晕,嘴唇破皮干裂,出了满头满脸的碎汗。 第43章 冷病床上沉睡的人发出无意识的嘤咛。 余晖擦去他头上的汗,测温枪在他前额测了一下,三十八点五度,刚退下去不久的温度又卷土重来了。 余晖看着程应晓难受的样子,眉头皱得死紧,灌了一个热水袋塞进他怀里,程应晓还是不住地打着寒战,陷在痛苦中醒转不过来。 余晖叫来护士,护士检查过后告诉他是atg的正常反应,没有什么办法缓解,治疗一但开始就不能中断,护士又在留置针中接入淡黄色的药液。 可能会有点凉。护士调节着点滴的滴速,可以给他捂捂,小心跑针。 果然,液体注入体内没多久,刺骨的寒意就从血管中往外冒,满眼至全身每一个角落。程应晓难耐地蜷了蜷手指,下一秒,一只宽厚的手掌温柔的握住他的手,不动不动,我给你捂捂就不冷了。 程应晓被多方刺 激地睁开了眼,他又冷又晕,一睁眼更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中午吃下去的饭和汤如同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胃袋里,食物像岩浆一样葱食道往上涌,灼得他胸口连着食管都热辣辣地发烫。 程应晓闷闷咳了两声,胃里泛上来的呕意还是没有平息,他伸手拽住床边护栏,想把自己拉起来,无力的手颤抖着,根本使不出力。 别使劲哥,要什么,嗯?余晖扒开他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 程应晓偏过头又咳了两声,扶我起来他紧紧锁着眉,想吐话没说完他就捂着嘴,脸色难看得要命。 余晖坐在病床边,把他揽在怀里,拿了个盆接在他嘴边,吐吧,别忍着。 程应晓心气高,决不允许自己在爱人面前如此失态,但此刻的他以及顾及不了这么多了,呛咳着吐了出来,胃里翻涌个不停,午饭吐空后还是止不住呕意,他靠在程应晓怀里喘了两口气,一偏头又吐出几口胃液来。 好点没有?余晖缓缓顺着他的胸口,端来一杯水放在他嘴边,漱漱口。 程应晓难受得睁不开眼,含了口水半天才吐掉,漱完口就脱力地歪在余晖怀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第42章 余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感受他脱力的身体沉沉压在自己身上,又掖了掖被角,把人包严实了,轻轻晃着他哄睡。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缓,余晖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平在床上。刚一躺平,程应晓就皱着眉头咳了两声,然后睁开眼,低声说:躺平想吐 那靠着我睡,咱们尽量不吐,好不好。余晖摸着他的胸口安抚道。 余晖把程应晓扶起来,重新揽在胸口,让他侧躺着,手拍着他的背又哄着人入睡了,这次他没再敢把他放下来,而是一直搂着他,睡了还算安稳的一觉,醒来时窗外一片橘黄,是夕阳洒满天边,程应晓揉了揉惺忪的眼,才发现自己压在余晖臂弯里。 他立马弹坐起来,我睡了多久,你胳膊早麻了吧。程应晓蹙着眉,语气中尽是懊恼。 哎哟你慢点,吓我一跳。余晖赶紧把人扶稳了,刚才他也累得眯了一会儿,一睁眼就看见程应晓腾的一下坐起来,整个人晃晃荡荡的。 这会儿他才察觉出自己的一条手臂连着肩膀早已酸麻得没了知觉,面上却不显,漏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着说:哪能啊,你现在才多重,根本没感觉 程应晓看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却半个字也没相信,皱着眉头给他捏肩膀。 余晖说着说着感觉到程应晓周身气场不对,悄悄看他神情,程应晓黑着一张脸,情绪明显很不好,手上动作却没停过。 怎么了哥,不开心?是没睡好吗?余晖握住他给自己按揉肩膀的手,歪头仰起脸看着他问。 程应晓从他手中抽出手来,我不想这样,我是个成年人,是你男朋友,还有很多身份,这些都比我是一个病人要排的靠前吧,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总是以你照顾我迁就我这种不平衡的状态相处。他抬起头来平视余晖,表情很认真。 余晖知道程应晓这是心疼他,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应晓原本就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他害怕自己随口回答会让他想得更多,负担更重。 见他久久不说话,程应晓本就难受的心情更加堵得慌了,在心里责怪自己不识好歹,他住院之后余晖几乎没闲过,更别说睡过几个安稳觉了,现在他做什么不是为了自己,自己得了便宜还不领情,莫名其妙说出这些话来,简直不识好歹。 对不起,小雨,我程应晓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你都这么累了,我没说要体谅你,反倒说这种话,我真是 余晖没想到一个病号的思维会跳跃得这么快,被他敏感多思的心绪弄得哭笑不得,晓哥,干嘛和我说这些,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咱们之间不计较这么多,我就想搂着你睡,看着你难受我也睡不着。他伸手把程应晓捞回怀里,病号不许想这么多,你的任务就是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能做到吗? 程应晓在他怀里苦笑一下,你把我当小孩儿哄啊。 没,我把你当老板。余晖用胳膊把他圈紧了。 有这样对老板的吗?程应晓撇撇嘴,那谁来给老板汇报一下工作啊。 余晖坐起身来单手敬了个礼,报告程总,时代盛华地块主体完成95%,超出原计划2%,幕墙安装完成70%,预计今年年底交付。规划验收已通过,消防验收整改完成90%,预计12月15日复验。 程应晓一边戴腰托一边听得很认真,上次抽检有什么问题没有? 顶层的闭水测试已经通过,但是发现了两处楼板裂缝,已经在加固处理了,后天可以去验收,这个月质检合格率还可以,98%。 程应晓点点头,最好你或者小旻亲自盯一趟,然后尽快把明年的台风预案让大家弄出来,翻过年就可以动工了,不会太赶。 他还想拿过电脑看工作文件,余晖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程总,今天的汇报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不是余工,是你男朋友,我命令你立马喝半杯水,然后我们去楼下做理疗。 程应晓悻悻收回手,没想到有一天他被这个毛头小子给狠狠拿捏了。 不,现在不是毛头小子了,他的小雨早就是独当一面的余工程师了。 再次趴在理疗床上,程应晓心里挺没底,上次理疗的痛让他记忆深刻,这会儿看着医生用火燎干针心里多少有点儿发怵。 余晖给他卸下腰托,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安慰他,疼别忍着,喊出来也没关系,我陪着你。 医生先用手揉了揉他紧绷的腰部肌肉,直到肌理恢复柔软,才掀起他的病号服,在各个穴位上扎针。 理疗床上铺着的一次性消毒垫被程应晓无意识攥紧,手心冒出的汗浸湿了一小片消毒垫,洇出一圈深色的水渍,后腰上已经明晃晃扎着六枚银针,老中医屏息凝神,捏着针尾缓缓碾转,第七根针也扎进了穴位,针尾还因惯性在微微打着颤。 老中医喊来学徒,小宋,你来看看患者的伤型。 实习的小医生手里紧紧捏着记录板,腰椎有过脱垂,习惯性错位,右侧肌肉群呈条索状僵硬 这种症状扎什么穴,平时预后应该怎么护理?老中医扎完最后一根针,转过头接着提问她。 肾俞穴,命门穴。小宋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抚过程应晓的腰椎,感受着肌肉间的拉扯与粘连。师傅听过徒弟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预后怎么调理,你去开一副药贴。 小宋闻言去隔间办公室电脑上下药方了,只余剩下三人留在理疗室。 刚才师徒俩在理疗室的对话程应晓压根没听进去,鼻腔里越来越浓的消毒水味已经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后腰又开始发烫,他的后背不受控地向上拱起,像一弯镰刀似的月牙,湿冷的汗流入眼睛里,蜇得他睁不开眼。 余晖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干针在程应晓的挣扎下掉出来,又得受二茬罪,想安抚他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给他擦擦汗,摸着他软塌塌的头发说:别动哥,你觉得疼就咬我,我给你讲讲我前两年上学的事,很快理疗就结束了。 程应晓脸上的虚汗被擦去,总算能勉强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被浸得湿淋淋的,给我喝点水,甜的。 好,你等着,余晖麻利地从小包里取出灌好温水的保温杯,又取出一小袋蜂蜜挤进去,程应晓住院以来一直觉得嘴里苦苦的,喝水也觉得有怪味,余晖为了督促他多喝点水,经常时鲜榨果汁,蜂蜜,牛奶换着来,出门给他带一小包蜂蜜早已成了习惯。 第44章 来,慢慢喝。余晖把吸管插到杯口,方便他喝水不易呛咳,程应晓抿了几口,甘甜的液体流入口腔,刺 激味蕾,总算冲淡了点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也分散了腰间灼热的疼痛。 他长长嘘出一口气,腰却还弓着没有放松下来,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已经在微微颤抖。 放松,放松哥。余晖心里着急,却还是平缓下语气安抚他。 老中医拽过程应晓的手,按了几个穴位:经脉阻滞,他又捏住一根针尾缓缓碾转,疼是正常的,现在气至病所了。 又过了半晌,老中医缓缓拔去干针,在程应晓灼痛的后腰上按揉着,直至所有的肌肉再次放松下来,才给他拉好衣服,可以了,回去不要久躺久坐,适当活动一下,尤其是饭后,我看你这个年轻脾胃两虚,可要好好保养啊。 余晖替程应晓应下,连连称是。 两个人慢悠悠走回病房,程应晓的腰已经灵活多了,不像之前一样常常僵硬一片,只是理疗过程消耗体力,这会儿还有些腿软,余晖知道他不愿意一直让人搀着,于是走在后面悄悄护着他的腰,就怕他腿一软栽倒在地。 刚在病房安顿好,余晖就收到了张悦茹的消息。 在病房吗?我看看你去,顺便见见你男朋友(奸笑) 余晖回复:我问问他方不方便。 他三两下蹿到程应晓身后拥住他,哥,我姐说想来看看你,行吗? 在医院啊,程应晓犹豫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见她会不会不太好啊,这么狼狈,邋里邋遢的,会显得很不重视吧 余晖捏住他的脸,程总,我姐是急诊科医生,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她就是想见见我男朋友,何况你穿病号服也不邋遢呀,好看的很。 程应晓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只不过原因不是余晖说的那么简单,姐姐是余晖现在唯一的亲人了,不可能不见她,他只是想到自己做atg到后期,说不定头发都要掉了,等到那时侯再见面岂不是更难看,他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在等待张悦茹来访的十几分钟里,余晖发现程应晓还是很不安,一会儿去找找镜子,一会儿又去抓抓头发,最后钻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算是消停了。 第43章 余晖看着他在病房里捯饬来捯饬去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程总这么在乎形象呢? 程应晓睨他一眼,擦干脸上的水,涂了点护肤品,然后走到他面前给他一爆栗,等会儿你姐过来看见你男朋友那副鬼样子,你很有面子吗? 什么鬼样子,你怎么对自己要求这么高,那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在你眼里得什么样啊!余晖发出崩溃的哀嚎。 你那时候啊程应晓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像个黑煤球,脸上还一本正经的,哈哈哈哈哈哈,特别可爱。 余晖气急败坏地去捂他的嘴,程应晓却笑着躲开,哎哎哎,不带这样的啊,给我发型弄乱了。 两人的笑闹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程应晓立马把余晖推开,在病房的小沙发上正襟危坐,指挥余晖去开门。 余晖一打开门,张悦茹就提着果篮,挂着标准得体的微笑大步走了进来。 程总你好,我叫张悦茹,是余晖的姐姐。 程应晓站起身,我知道,别叫程总了,太别扭了,我比你大几岁,如果你愿意的话和小雨一样叫我哥就行。程应晓笑着说。 余晖接过果篮,坐吧姐,坐着聊。 三人围坐在茶几边,才刚聊几句,病房门又被打开了。 哟,今天这么热闹,这位是?赵天旻放下手里的公文包问到。 余晖站起来介绍,赵总,这是我姐,今天过来探望一下晓哥。 两人颔首,张悦茹落落大方地介绍:你好,久闻大名赵总,我叫张悦茹。 既然人这么齐,那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出去吃饭。赵天旻朝程应晓笑笑,程总,我就用你给我发的奖金借花献佛了。 几人来到一家做药膳的私厨,一迈进大门就闻到一股馥郁的药香,环境很雅致,只有两个能待客的餐桌,一个在小院里,露天式的,另一个在房间里,简洁的木桌木椅,收拾得格外干净。 程应晓吹不了冷风,几人坐在屋里,侍应生小妹拿来一本手写的餐单,菜品后的图片是在店里现拍后贴上去的,非常原始,却足以看出店家走质不走量的经营理念。 听说张小姐是医生,能不能请你帮忙看看我哥比较适合吃那种药膳。赵天旻绅士地把菜单递给她。 张悦茹仔细地扫了一遍菜单,四红汤吧,补气血,味道也比较好入口。她继续补充到,赵总,你看上去没太休息好,可以来一个滋阴清火的瘦肉汤。 几个人依次点好,明厨边,师傅将称好的红枣倒进陶罐,又从乌木药匣中取出当归、黄芪和桂圆肉。陶罐装水,药汤在小火煮沸的清水中上下浮动,泛出莹润的光泽。 药膳连瓦罐端上桌来,汤水已经染上诱人的琥珀色,程应晓盛起一勺来吹凉,放进口中,药香混合着果香,甘甜滋润,很合胃口,他埋头专注地解决面前的药膳。 一餐饭气氛很融洽,张悦茹性格随和,也很懂待人处事之道,很快和初次见面的程应晓和赵天旻相熟起来。 吃完饭余晖开车送张悦茹回家,赵天旻先带程应晓回病房。 说吧,今天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两人行驶在路上,程应晓主动开口发问。 赵天旻笑笑,你可真厉害,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程应晓转过他看着他说:咱俩从小吃一锅饭长大,你一撅屁 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话糙理不糙。赵天旻认可道。 说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最近外面有很多风言风语,你突然放权,你的几个老对头可是蠢蠢欲动啊,股价动荡得厉害。赵天旻一把方向盘打进车库,停在车位上,两人却都没下车。十天后有一场酒会,冲你来的,就是为了探探程氏的虚实。 程应晓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那就去呗,把问题消灭在萌芽阶段。 余晖回到病房时,程应晓还没躺下,一个人坐在小沙发上抱着电脑一边回邮件,一边看上面批复下来的项目表,身上披着一块小毯子,已经在滑落的边缘了。 怎么又抱着电脑工作,你怎么答应我的,回来立马休息。余晖揪起毯子的角给他披严实,一副质问的表情。 程应晓自知理亏,只能卖乖推卸责任,我这不是害怕自己洗澡会滑倒吗,专门等你给我洗。说完就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得余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怪我怪我,我考虑不周。余晖举手投降,顺便强制合上他的电脑,掳着人洗澡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程应晓首先迎来的不是温暖的日出,而是冰冷的药水再一次在血管中蔓延,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甩不脱,逃不过。 随之而来的变本加厉的药物反应。 程应晓甫一清醒过来,就被天旋地转一般的眩晕感折磨得面无人色,喉头激烈地上下浮动着,心口窒闷得喘不过气来。 食道反流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张开干涩的唇呼唤余晖,喉咙却只能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绕是这样一点细微的声音,余晖也立马捕捉到了。 哥,哪儿难受。他从一旁的陪护床上弹起来,胡乱套上拖鞋就去床边看程应晓的情况。 眼前的人双眉紧蹙,眼睛虚虚睁着,手指绞着覆满消毒水味儿的床单,却没什么力气,只是给床单拉出一条褶子来。 见他喉结来回快速地滚动着,余晖立马了然于心,知道他这是又恶心想吐了,刚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胸膛,连接呕吐物的容器都没来及拿出来,程应晓就忍不住吐了自己一身。 空气中发酸的气味使程应晓更加难受,胃里翻搅着,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余晖,迈着虚浮的步子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到卫生间,跪在地上开始搜肠刮肚地吐。 胃酸上涌的滋味很不好受,程应晓眼前发花,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呕吐地太过厉害,牵连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压也升了上去,整个眼眶通红,持续发着烫。 余晖快步追到厕所,就看到他吐得直不起身,穿着病号服的脊背在马桶前一起一伏,跪坐在卫生间地上。 十二月的天气四处冒着寒意,卫生间没有地暖,余晖担心他着凉,只好先打开浴霸,提高一点儿温度。 第45章 哥,好受点没有?余晖焦心地抚摸着他微微发颤的脊背,手心感受到从棉质病号服上传来的潮意,程应晓凌乱的喘息声像骤雨一样敲打着他的耳膜,余晖心里难受得厉害。 余晖的问题没有得到程应晓的回应,在他刚想把人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掌下的身躯猛得一颤,紧接着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直愣愣往后仰倒。 哥! 余晖声音不稳,喊了出来。 怀里的人哪还有半分意识,脖颈无力,脑袋也不受控得向后仰着,没有血色的唇微张,隐约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 余晖立马把他打横抱起,睡了一夜的一丁点儿热气早就在一番折腾中散光了,怀里的身躯湿冷湿冷的,余晖把人塞进被窝,立马按了呼叫铃。 医护人员很快进病房开始检查,血氧已经掉到危值,护士麻利地給程应晓戴上氧气面罩。又翻开他的眼皮,一双眸子已经失去神采,无力地上翻,眼睑周围出现了一圈因呕吐用力出现的出血点,毛细血管被撑破了。 为了防止持续皮下出血,护士不得已又给他加输了一包血小板。 这些不良反应都是正常且无可避免的,余晖心疼得要裂开,却也束手无策,恨不得替他挨了这份病痛。 医生和护士走出病房,一切又恢复安静,房间里除了滴滴的仪器声,就是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深一浅,程应晓虚弱的呼吸声微不可闻,被氧气罩隔绝了大半,余晖却因极度的紧张而呼吸沉重。 牵起他虚软无力的手,余晖才发觉程应晓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瘦了一大圈,连手指的骨节都比从前分明了许多。病床上的人仍旧陷在浅昏迷中醒不过来,余晖只好轻手轻脚地换去他弄脏的病号服,除了害怕他看见会多想,更重要的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禁不起任何感染了。 程应晓这一昏直到半夜才醒转过来,他微微一动手指,余晖就察觉到了。 哥你醒了,还难不难受了?余晖俯下身看着他虚弱的脸庞,直到程应晓缓缓睁开眼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程应晓说不出话来,他的记忆如同断片了一样,只记得自己在卫生间昏天黑地地吐了,再之后就坠入了一片黑暗。 吓死我了,哥,余晖心有余悸,语气发颤,握着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见程应晓不说话,又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想吐? 程应晓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找寻着他,眼神却有些聚不了焦。 我找医生学了几个按摩手法,我给你按按止吐的穴位。 程应晓瘫软在床上,意识仍旧不太清明,肢体却感觉到有一双熟悉的手在给他按摩,堵住胸膛的那口浊气竟真的被驱散了。 第44章 整整一个礼拜程应晓的状态都不太好,嗅觉和味觉变得格外敏感,刚开始只是吃不下荤腥,几天之后已经连肉汤的味道都闻不了了,只要空气中飘来荤油的气味,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激得他呕吐不止。 每吐一回,都是对他本就岌岌可危的食欲又一次灭顶打击,余晖看他吐得喉咙沙哑,体力不支的样子,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难受,再狠不下心劝他吃饭,由着他每天吃点儿水果和稀稀的米糊勉强维持身体所需能量。 程应晓不但胃口全无,甚至每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饥饿,说白了,现在他现在逼着自己吃的每一口饭都是为了让余晖不那么担心。 哥,我煮了雪梨汤,喝点吧。余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问。 程应晓点点头,他心里比余晖还着急,再不好起来,过几天的酒会他都不知道怎么和余晖开口说要去,现在余晖完全把他当作一个易碎品,每天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余晖慢慢把床摇起三十度,观察着程应晓的脸色,看到他适应了新的体 位,才继续把床摇高了些。 来,余晖吹凉了一勺梨汤,送到他嘴边,味道怎么样? 好几天没吃下什么东西,呕吐又极其耗费体力,程应晓已经端不稳汤盅了,他顺从地咽下汤水,心里默默祈祷着可千万别再吐出来。 还算安稳地喝完大半盅,余晖高兴地一直咧着嘴笑,手上却不敢闲着,在他的胃部按揉着,避免这个娇气的器官又造反折磨程应晓,饭后给他按 摩腹部已经是余晖养成的习惯了,做起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吃完饭的程应晓看上去很无聊,坐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余晖看出他很想去外面透透气,但他们俩人都知道,在每天消杀的无菌病房里才是最安全的。 余晖想起上次张悦茹来病房看望过程应晓后,在回去的路上说他: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就把人关在病房里,一点儿娱乐活动都没有,小雨,姐姐这就得批评你了。她瞄了一眼余晖补充道,你好歹整点儿人家喜欢的休闲活动嘛,不然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想起上次在程应晓家沙发上看到的游戏手柄,立马下单了一套ps5,趁人睡觉的时候连在病房的电视上,只不过这两天程应晓一直躺着床上昏昏沉沉的,他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今天正好可以拿出来给他解解闷。 哥,想不想玩游戏?余晖像片膏药一样贴在程应晓身上问。 程应晓顺手揉揉他的脑袋,玩什么? 余晖露出一个得意求夸的表情,我买了一套ps,玩不玩? 真的假的?程应晓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操办的。 当然是真的。余晖三两下跳到电视柜前,取出手柄,打开电视,把手柄递给程应晓,说吧程总,想玩什么? 胡闹厨房。 好。余晖看到程应晓果然有兴趣,心里非常得意,就这样慢慢来,他总会把程应晓里里外外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余晖没玩过手柄游戏,程应晓带着他从第一关开始玩。 事实证明,是人就会有短板,小余同学从读书到工作几乎所有环节都能凭借自己机制的小脑瓜做出不错的成绩,偏偏一个小游戏把他给放倒了,不是把锅烧着,就是盘子带菜一起扔进垃圾桶里,平白给程总制造了好多乐子,几乎所有关卡都是程总一个人凭手速过的。 游戏通不通关的余晖不在乎,能让程应晓的住院生活不那么无聊,能让他开怀大笑,这才是最重要的,见程应晓心情很好,余晖哪怕被他嘲笑心里也美滋滋的。 宝贝儿,你知不知道这个游戏还有一个名字。程应晓扔下手柄,靠在余晖怀里笑着问他。 余晖知道程应晓在逗他玩,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问:叫什么。 叫分手厨房。程应晓抬起余晖的一条手臂,让自己靠得更舒服,知道为什么吗?余晖侧过脸来低下头等他解释,因为很多情侣玩的时候会因为配合不默契而吵架,但是咱俩没有吵。 那你觉得咱们配合的怎么样。余晖很没有自知之明地问。 程应晓仰起脸来看着余晖棱角分明的脸庞,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没有,咱俩能通关全凭我的实力。你知道吗?之前我拉着小旻玩的时候,他才是真的没兴趣,全是为了陪我才玩的,他也菜得很,所以我的技术就练出来了。 余晖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增加默契的办法,他歪过头看着程应晓狡黠地笑了,想不想试试? 什么办法还没等程应晓说完,余晖就翻身把他搂在怀里,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脸上,两个人交换体内菌群,也可以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效果 程应晓失笑,什么歪理唔 不等他说完,余晖温柔细密的啄吻已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程应晓闭上眼睛,轻轻地回应他。 余晖抓起程应晓的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简单的动作打乱了程应晓亲吻的节奏,余晖眉头微蹙,不太满意地提醒他,专心一点。 病房里回响着轻浅的吸允声,和两个人呼吸声交错在一起,奏出一曲旖旎的乐章。 一吻罢,程应晓半躺在床上微微喘息着,余晖爱抚地摸摸他的脸颊,脸上带着餍足的神情,温柔地看着他笑。 程应晓看余晖心情不错,决定趁机告诉他酒会的事。 宝贝,我有个事跟你说,程应晓拉住余晖的手臂让他躺在自己旁边,大后天有个酒会,我得出席一下,但是你放心,保证不吃外食,滴酒不沾。 余晖一听哪还躺得住,坐起来一脸严肃地问:什么酒会啊,不去不行吗?应酬多累啊,你身体怎么受得了。 最近公司股价比较动荡,好几家竞品公司都虎视眈眈地等着探程氏的虚实呢,程应晓叹了口气,小雨,你知道的,程氏是我父母白手起家做起来的,对我意义很重要我必须得去。 第46章 余晖心里多少有点动摇了,没人比他更知道程应晓有多看重程氏,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是他真的不放心,不放心让程应晓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应付各路牛鬼蛇神,可程应晓服软的话语又让他不忍开口拒绝。他知道程应晓完全可以先斩后奏,甚至程应晓做这些决定完全不需要他的同意,可他仍然愿意告诉他,有事情都和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见,这是完全的尊重和信任。 余晖躲避他的目光,一个人站在床边思考了半天,终于开口,哥,你去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认真地盯着程应晓,带上我,让我陪你去,让我照顾你。 好。 还有,这几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哪不舒服不许忍着,要立马告诉我,咱们好好休整两天,不然去了酒会你的体力也撑不住。 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药物反应发作起来,就完全不是程应晓能控制得了的了。 又一次吐空费了好大劲才吃进肚里的食物,程应晓的胃狠狠拧绞着,像有只手在拧湿毛巾一样,他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哼出声,手却不受控制地往脆弱的胃腹没轻没重地狠狠按下去。 余晖看见他痛到失去理智的动作,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哥,轻点,不能这么按!他扒开程应晓湿冷的手,把一个热乎乎的热水袋塞进他怀里。 一连好几天吃的东西没有吐得多,程应晓摄入的营养物质严重不足,体力消耗巨大,这会儿他浑身冷汗直冒,手指也微微颤抖着,到处都不舒服,他放任自己埋在被子里,浑身的骨骼肌肉却绷得死紧。 小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我头晕 他实在是晕得太厉害了,眼睛都睁不开,明明是躺在病床上,他却觉得自己坐在密不透风的大巴车里,胃里翻搅个不停,脑袋也发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再也忍不下去,放任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像余晖求救。 我给你揉揉太阳穴吧,看看能不能好点。余晖也急出一头汗,程应晓现在完全陷入恶性循环了,一吃饭就吐,不吃饭又没有体力维系后续的治疗。 余晖坐在床边,让程应晓躺在自己腿上,虚汗又打湿了他的鬓角,苍白的脸颊上也尽是星星点点的碎汗,余晖心疼地替他擦去,然后在他太阳穴上亲亲按揉着,试图缓解他剧烈的晕眩感。 程应晓无力地躺在他腿上,眼皮轻轻阖着,怀里抱着热水袋,紧紧贴在胃腹,试图熨帖那不安的器官,痛得狠了,他就会忍不住发出小小的嗳气声,手指尖的颤抖还没有停下,让余晖忧心更甚。 突然,怀里的人整个瘫软下来,也没了时断时续的忍痛声,余晖轻轻扳起他的脸,毫无血色,人已经昏过去了。 余晖吓得心如鼓擂,赶忙叫了护士,把程应晓慢慢平放在病床上。 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吐得太厉害有点儿脱水了,电解质紊乱。还是吃不下饭吗?护士检查完后询问道。 是,他几乎每一顿饭吃完都会吐,也没有食欲。 护士又摸了摸程应晓叫嚣个不停的胃腹,这样不行,打营养液吧,不然人要熬坏了。 一大袋乳白色的肠外营养液被挂在点滴架上,缓缓注入病床上昏沉的人的体内,余晖坐在病床边,牵起他没打针的那只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在无人知晓的黑夜,发出了一声心碎的叹息。 第45章 一连打了两天营养液,程应晓总算恢复点体力,能够下床走走了。但毕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第一次下床时,饶是余晖已经给他戴上了强支撑的腰托,他也站不稳当,两条腿直打颤。 双脚踩在地上,总觉得踩不实,每往前迈一步都摇摇晃晃的,余晖在一旁稳稳扶住他,不着急哥,慢慢走。 后天就要去酒会了,现在身体却只恢复到这种程度,甚至连坚持到酒会结束的体力也没有,他心里着急得不行,越是心急就越是想练习,被余晖在病房扶着走了一圈儿,他就累得嗬嗬直喘,急剧的体力消耗使他出来满头虚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 嗬嗬程应晓双腿打颤,腰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身体越来越多的重量倚在余晖身上,伸手紧紧扒住了床尾的护栏。 哥,不走了吧,余晖紧紧护着他的腰,今天已经很厉害了,比昨天多走了一圈儿呢。 再再走一圈程应晓喘着气说,他知道体力恢复有个过程,但是现在他没时间了,不得不揠苗助长。 余晖知道他心里着急,只能顺着他来,那我先给你擦擦汗,别着凉了。他让程应晓自己扶着床位栏杆站稳了,迅速去消毒柜里取了一块消毒毛巾,然后给他仔仔细细地擦干浮在肌肤上的汗,顺便让他休息一会儿恢复一点儿体力。 程应晓又咬着牙在病房里走了一圈,直到体力彻底告竭,双腿软软打着颤,再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腿一弯就要往地下跪倒,余晖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托起他的膝弯,把人稳稳抱起来放回床上。 祖宗,你没劲儿了怎么不跟我说啊,摔着你怎么办,他转身给程应晓递来一杯蜂蜜水,好了,今天不许再锻炼了。 程应晓老老实实地喝完一小杯水,然后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电脑,开始翻看上面新下发的文件,一边又观察着股市,他这一趟去酒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势必要把所有人的试探和猜忌统统打消。 他工作的时候很专注,周身气压都低沉沉的,余晖第一次去他公司看他办公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尽管程应晓每天都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并且到了去酒会的这一天,他的身体状况仍旧令人担忧。 赵天旻下午四点多就到了病房,给程应晓带来出席酒会的衣服,顺便按照程应晓的要求,把苏韵带来给他简单化个妆,遮掩一下脸上的病气。 余晖一边给他整理腰托,一边皱着眉头说:哥,能尽量早点结束就早点结束,千万不能逞强,知道吗? 放心吧。程应晓捏捏他的脸,去把你给我煮的爱心晚餐装起来。 支开余晖,程应晓叫来小护士,悄悄给他打了一支肌肉针,起恢复体力维持精神的作用。小护士手起针落,悄无声息地打完就出去了,余晖一点儿没察觉,赵天旻却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地看了全程。 哥,这是什么针啊?他心里隐隐泛起不安的感觉,要么不去了吧,我看你脸色也不好,咱们不冒这个险了赵天旻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 程应晓一抱枕朝他扔过去,去你的,少给我来这套,去给我把药装起来,让小韵进来给我遮遮黑眼圈。 收拾停当也差不多到了出发的时间,程应晓给苏韵叫了个车让她回家了,赵天旻开着车拉着程应晓和余晖去了酒会的会所。 车子停在会场门口,三人躬身下车,侍者接过赵天旻手中的钥匙,替他们泊车。 余晖手里拎着个样式简洁的提包,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显得与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格格不入,他却毫不在乎,目光扫视过觥筹交错的会场,却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侍应生替他们推开旋转的玻璃门,程应晓定制的手工皮鞋踏过香槟色的地毯,迎宾的礼仪小姐走上前来接过他们身上厚重的外衣,指引他们去前台签到。 程应晓握住签到册上的鎏金钢笔,写下遒劲有力的四个字:程氏地产。 高高的吊顶上悬挂着许多盏水晶灯,璀璨的灯光折射在波光粼粼的香槟塔上,泄下满地流光。程应晓刚一走进会场中心,就有几位熟识的老板走过来打招呼。 程总,好久不见啊!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行头十分考究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来打招呼,最近我都是和赵总在交涉项目的事,真不愧是程总手把手带出来的人,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程应晓得体地笑笑,天旻能得到张总的赏识,是他的荣幸,还希望在日后合作的时候,张总能够多多提点天旻,不吝赐教。程应晓拍拍赵天旻的后背,小旻,好好和张总聊聊,张总能教你的可不少。 赵天旻端着酒杯走上前来,张总,我敬您。 程应晓看这边两人相谈甚欢,带着余晖转身去了角落的沙发坐着。这次酒会只要他出席,某些流言就会不攻自破,剩下一些难缠的,不用他主动去交涉,很快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他只需要默默坐在这里等着就行。 果然不出他所料,没得多久的清净,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47章 程总怎么自己在这儿躲清净,难道是脱离公司太久,和我们这些过去的伙伴没话聊了? 程应晓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李成旭。这个人与当年陷害余晖窃取专利的宋恺是发小,宋恺在程应晓这没讨到便宜后,公司效益也一落千丈,如今只能靠啃老本行维持生计,早已掉出了头部企业的行列。 反倒是李成旭家的日升集团,抓住机遇,赶上了芯片的热潮,和很多公司都有合作,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资本,公司涉猎范围越来越广,今年更是风头正盛,拿下了一个很有前景的游乐园项目,已经是一只脚迈进了地产新秀的行列,大有和程氏一较高下的势头。 李总说笑了,最近效益很不错啊,拿下游乐园的项目,李总可有得挣了吧。程应晓轻描淡写地揭过他的挑衅。 李成旭比较比程应晓年轻几岁,程应晓越是云淡风轻,他心里就越是恼怒,俗话说金钱使人膨胀,他现在就是如此。程氏现在怕是想挣这笔钱也有心无力吧,他冷笑两声,咱俩也别兜圈子了,几年前你整宋恺的恩怨还没了呢,不如程总和我碰一杯,咱们一笑泯恩仇,日后也好合作不是。 余晖在一旁默默听着,一听到碰一杯这个关键词,立马皱起眉头,沉下脸来。 程应晓随性地笑了声,李总既然知道我和宋恺的往事,想必我这两年的消息李总也没少打听,两年前我出过车祸,如今这身体好不容易调养得差不多了,实在不敢喝酒,万一功亏一篑,多不值啊,李总应该能够体谅吧。 程应晓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当年车祸太突然,他没来及封锁消息,加上后来复健耗在医院里的时间太长,这事儿就成了行业里公开的秘密。倒也不是全无好处,此后程应晓凡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情况,都拿这事当幌子,反倒是没人起过疑。 程总这么不给面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日后生意场上相见,程总可别怪老弟我帐算得太明白,让您面上不好看。说罢转身就走了。 程应晓面无表情地坐下,像李成旭这种小角色,无非就是说点难听话刺他两句,顺带摸摸程氏的资金状况,很好应付,只不过让他忧心的是,连李成旭这么个没多少本事的货色都敢跟他叫嚣,看来,最近程氏的股价确实是有些不受控了。 哥,喝点小米粥垫垫肚子。余晖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递上来一个小小的焖烧杯,知道他胃口不好,余晖专门把粥煮得又软又糯,散发着清甜的米香。 程应晓三两下喝完小杯子里的粥,动作快得让余晖眉头紧皱。 喝完粥不过片刻,又有人端着酒杯朝他走来。 程总真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看了程氏的股价不足以动摇程总的信心呀。 王总您可太高看我了,程氏效益再不好,和您也是合作多年了,资金再怎么周转也不会让咱们两家的项目开天窗的。程应晓站起身来得体地回应,一身挺括的西装尽可能遮掩去他消瘦的身形,两颗黑曜石袖口沉静地镶嵌在袖口,典雅又不失身份。 那可太好了,程总果然是有实力才有底气。王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仍不踏实,要是程氏今后大大小小的项目程应晓不再经手了,他多少也有些不放心,继续打探道,滨江商场的地批下来了,不知道程总现在还能不能吃得下这块蛋糕? 程应晓听出他的画外音,仍旧笑脸相迎:程氏肯定会去竞标的,只是这生意场上的事哪是我一个人说得准的,过阵子程氏有个新算法发布会,届时给您发请帖,如果对后续合作有兴趣,欢迎您来捧场赏光。 打发走王总,程应晓又在会场内和各路公司的高层打过招呼,应酬一圈才得以脱身。 明里暗里打探程氏消息的人不计其数,想看程氏笑话的人也多如牛毛,程应晓强打精神应付完各路牛鬼蛇神,已是精疲力竭,手中装着气泡水的高脚杯晃晃悠悠的,已然是拿不稳了。 小扶我去去卫生间 第46章 两人避开人群,磕磕绊绊地走到卫生间,程应晓扑在水池边就开始干呕,他心里清楚,恐怕是那一管肌肉针的药效过了,虚不受补的身体要将透支的体力尽数反扑回来。 胃部一下一下向上挛缩着,他晚上没吃几口饭,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反胃的感觉却愈发严重,程应晓一边干呕一边呛咳着,手指紧紧扒在水池边,用力到充血发白。 哥,怎么出这么多汗啊!余晖从后面紧紧揽着程应晓,这才没让他直接跌在地上,他的手抚上程应晓一跳一跳的胃袋,立马被那里剧烈的挛缩吓坏了,是胃又难受了吧。看着程应晓呕了半天,却只吐出来几口未消化的米粥,混合着胃液,余晖担心的几乎要破音。 程应晓无力回应他,仍旧干呕个不停。 余晖架着程应晓慢慢走出卫生间,让程应晓的手搭在他脖子上,方便稳住身形。程应晓的额头软软地蹭过余晖的脖子,呼出的灼热气息打在余晖脸上,让他担忧更甚。 余晖在卫生间的水池边给程应晓掐了好半天止吐的穴位,才堪堪止住恼人的干呕,卫生间热气不足,余晖看他稍微恢复些气力,便赶紧把人搀了出来。走了不算短的半截路,程应晓的喘息一声粗过一声。 哟,这不是程总吗?怎么了这是? 程应晓隐约听见有人和他说话,一只手暗暗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维持大脑的清明。 刘总见笑了,我久不应酬,不胜酒力。程应晓勉力抬起头,佯装醉态,脚步还有些踉跄。 那位刘总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程应晓,然后呵呵一笑,程总酒量退步了,这么几杯红酒和香槟就扛不住了,好久没和程总聊天了,我还想和程总再喝两杯呢。然后他的目光扫向一旁的余晖,行了,快扶你们程总去休息会儿吧。说完迈开长腿往前走了。 总算应付过关,余晖快步架着程应晓往酒会后门走,怀里的人步伐越来越凌乱,突然,步子一顿,整个人软倒下去。 哥!余晖不敢大声喊,压低嗓音焦急地唤他。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不敢耽搁,打横抱起软倒的人,快步往停车场走去。 在他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一部手机录下了全过程,然后将视频发了出去,随后立即拨通了电话。 程应晓身体肯定有问题,查,查他的病例和住院记录,我要详细的。 我知道他的信息保密程度很高,怎么查是你们的事,我只要结果。 尽快。 短短几句话电话便被挂断了,手机屏幕被按灭,那个身影又混入酒会繁杂的人群中。 余晖来不及告诉赵天旻,也不敢用这个地方的司机,他明白程应晓的意思,他的身体状况是要保密的,为了安全起见,他只能自己开车。 车子开出瑰丽的庄园,酒会的璀璨灯火被甩在身后,在后视镜中只余一个光点。 程应晓被余晖抱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座椅被放倒,他半躺在上面,虚汗一层层往外冒,汗湿重衫,身体一直在吸冷,他的意识时断时续,脱力地躺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和我说说话!余晖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关注着身边的人。 冷程应晓听见余晖的声音,意识回笼了几分,他恍惚间看见余晖紧绷地下颌线,眼神里尽是担忧和着急。 车子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余晖拿过自己扔在后座的衣服,给程应晓盖在身上,没来及仔细看看他的脸色,信号灯就变绿了。 程应晓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再也支撑不住,歪头彻底睡了过去,一只手覆在他额头上,余晖感受到手心的传来灼热的温度,心里一沉,脚下的油门加大了马力。 先别睡,哥!先别睡!余晖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声音着急得变了调。 剩下的半程路,余晖几乎是单手开过去的,一只手覆在程应晓额头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掌下的温度不断攀升,烫得灼人,手掌下的身体微微打着摆子,似乎衣服也无法阻挡热气从他身体中溜走。 余晖一抬手把空调温度开到最高档,自己热得浑身是汗,却还是稳着心神平稳地开到了目的地,总算把车子刹停在急诊门口。 副驾驶上的人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余晖把他抱下车来,快步往急诊跑去,程应晓的一只手从余晖怀里垂落下来,软哒哒的,随着步频来回摆动着。 余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脑袋无力地后仰,面色坨红,呼吸不畅微微张着口,却听不见半分声音,安静得让他害怕。 第48章 医生!医生! 很快有医护人员推着平车跑来,把程应晓安置在上面,快步跑进抢救室,余晖也推着车往前跑,直到被抢救室的大门阻拦住,才垂着手开始了坐立难安的等待。 期间他只给赵天旻发了条信息交代情况,再没看一眼手机。 深夜的急诊还是那么多人,狼狈地、嘈杂地被锁困于这一方浸满消毒水气味的天地,等待着命运的宽恕或审判。疾病面前,所有人都褪去了名利身份等身外之物,只余一身骨肉,来与病魔抗衡,家属源源不断地祈祷,在此刻显得既单薄又无力 不到一个小时,程应晓就被推了出来。 精神和身体都过度劳累,体质实在是不太好,病人现在高烧退不下去,他胃里没东西,我们不敢打退烧针,先物理降温,等人醒了让他垫点东西再挂水吧。医生简要地交代了病情,就把人推回病房了。 回到病房,余晖先给他消毒换衣服,发烧的人免疫力几乎为零,现在绝不能让他有感染的风险,否则真的会危及生命。他用酒精反复擦拭着程应晓的四肢,额头上的冰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来势汹汹的高烧却没有半点儿退却的迹象。 病床上的不受控地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肩胛骨在纯棉病号服下颤抖着,越来越剧烈,几乎是浑身痉挛了起来,余晖扑到他身前按住他不停抖动的身体,却听到了他口中脆弱的呢喃:妈妈,咳咳小 我在呢,我陪着你呢。余晖忙不迭回答。 抬手用体温枪测他的额温,电子屏上赫然显示着39.8摄氏度,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破了寒夜的寂静,夜班医护推门进入病房。 压舌板,快! 护士按住程应晓不断蹬踹的双腿,家属去按住他的胳膊,别让他伤到自己。 血氧一直在掉。 地西泮静推,冰毯! 在医护人员的一番忙碌下,刺耳的警报声总算消失了,余晖赶快在他腰间垫起一块厚毛巾,避免乍冷乍热腰伤发作,又按照医生的要求,把人扶起来硬灌下几口糖水,失去意识的人无法吞咽,余晖耐心地按 摩着他的喉咙,总算喂进半杯。 程应晓无知无觉地昏睡着,眉头却像解不开的死结,定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生病的是程应晓,余晖却觉得自己也遭受了一番皮肉之苦,程应晓受的罪如同在他身上来了一遍般,让他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随即他又苦笑一声,如若世界上真有换身而替的药,只怕他会抢着去买,事实上,根本没有这种好事,程应晓遭的罪,他半分都没体会过。 清早护士来查房,程应晓还没醒来,只好给他打上营养液,免得身体透支,无法进行后续治疗。 程应晓的一只手因为长期注射已经肿了起来,几个指尖紧绷绷的,从胳膊一直凉到手指,余晖来回摩挲着这条胳膊,试图把它搓热一点,忙了大半天却收效甚微。 好在退烧针打下去,到凌晨天蒙蒙亮时,程应晓的烧已经渐渐开始退了,余晖才算喘过一口气。 再睁眼时,程应晓对上的是两双熟悉的眼睛。 两个人眼巴巴守在病床前,恼怒的是余晖,心虚的是赵天旻。 太不可思议了,程应晓以为自己脑袋还没清醒,余晖似乎在对赵天旻发脾气,更离奇的是,赵天旻一副理亏的样子,蔫头耷脑地挨训。 咳咳怎么了你俩。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猫叫一般的声音,声音小得像只病猫。 俩人听见声音,齐刷刷转过头来,哥,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死的心都有了。赵天旻眼神都亮了几分,目光紧盯着他,观察他的脸色。 好啊你,程应晓,谁给你的胆子打肌肉针,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我真是后悔,答应你参加什么酒会,由着你这么没轻没重地糟蹋自己的身体,给你瞒着我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余晖气得声音发颤,话没说完却哽住说不下去了。 程应晓自知理亏,哑哑咳了两声,我想喝点水眼神却闪躲着不敢直视余晖。 余晖一言不发,把床摇起一小点弧度,待他闭眼缓过一阵眩晕,才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程应晓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余晖周身压抑的气息,攒攒力气抬手握住了他拿杯子的手。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余晖不理他。 小对不起 第47章 余晖还是冷着一张脸不搭腔,他这次是真被程应晓气着了,下定决心要给他长个记性。 现在回忆起昨天晚上程应晓高烧不退,浑身痉挛甚至出现了谵妄,他都不敢回忆自己心里有多害怕。等叫来医生,却告诉他程应晓在几个小时前要求给他打一针维持体力的针剂,这种药性很强的药他果然还是承受不住,发作起来才会这么严重。 等到赵天旻总算从酒会脱身,风尘仆仆地赶来后,余晖立马黑着脸逼问他知不知情,态度之恶劣甚至忘记了赵天旻是他顶头上司。赵天旻没想到那一针带来的后果这么严重,立马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全过程,余晖听到是程应晓有意支开他,瞒着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气他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这会儿程应晓的示弱求和他通通当做看不见,不让他一次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下次保不住他还会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病房里的空气几乎都要在余晖的沉默中凝固了,赵天旻见气氛不对,立马站起来,那什么,你们俩先聊,我出去打个电话。果断溜之大吉了。 小雨,想上厕所程应晓小声哼哼。 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上厕所就得下床,下床就得戴腰托,还得让余晖扶着走去卫生间,这么多肢体接触的机会,他就不信余晖不心软,等余晖态度一软化,他就好好道歉,哄哄人。 余晖看他一眼,走到床尾慢慢把床摇起一些弧度,表情冷冰冰的,却始终观察着程应晓的表情,确保他没有因为姿势变化而头晕不适。待程应晓完全适应了,他才走上前去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稳稳抱进怀里。 哎不用 程应晓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却因为一夜高烧,胳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又软软垂落下来。 别动。余晖皱着眉看着怀里的人,又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稳稳当当的大步往卫生间走去。 从厕所出来,程应晓被余晖放回病床上,一言不发地给他擦拭身体,又剥开他的衣服,程应晓几乎没在清醒的时候被余晖这么坦荡荡地脱过衣服,别扭得不行,脸色绯红,连耳朵尖都红红的,我,我自己来吧 余晖一把拍掉他跃跃欲试的爪子,三两下给他把病号服换好了。 总算没有什么事可忙活,余晖转身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看手机,程应晓有些不知所措的搭话:小雨,今天天气不错哈 余晖没想到程应晓也有吃瘪的一天,这种无厘头的对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一种幽默,但他还是忍住没笑。天气再好也和发烧的人无关。 嘿嘿。程应晓尴尬地笑笑,那咱俩打会儿游戏? 余晖摇摇头表示拒绝,程应晓这下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个人半靠在床上蔫蔫的,很没精神的样子。 看他不说话了,余晖又见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沮丧的样子,忍不住开口,知道错了吗? 程应晓没想到余晖居然主动搭理他了,赶忙点头,眼神可怜得很。 错哪了? 不该打那针,更不应该瞒着你。 余晖长叹一口气,坐到他床边,我气你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一点儿数没有,你知道昨天晚上烧得有多高吗?你说了半宿胡话,他眉头紧锁,盯着程应晓的眼睛:哥,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气不气。 程应晓老老实实地认错,虚虚握住余晖的手,看到他的小动作,余晖心软地张开怀抱,程应晓顺势把头埋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昨天从会场往外走的时候身上突然没力气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只手抚上他的脊背,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程应晓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 夜晚,城市的另一边,程氏地产顶层,专为高层密谈预留的小会议室灯火通明,厚重密实的隔音墙透不出一点儿声音,会议室里长条形的黑色檀木桌围坐着十来个人,主位却空置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在了首席的位置上,没人发出异议。 第49章 各位,今天如此匆忙的叫大家来开个小会,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事关程氏的未来和各位的资产与股份,我自认为有必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告知大家。 说话的人叫林周,程氏第二大股东,是早年跟随程应晓的母亲一起从无到有创业的元老之一,他身形精瘦,个子不高,身上价值不菲的定制手工西装却衬得他精神抖擞,很有气场。 其余围坐在桌边的面孔,也都是程氏的肱骨之臣或举足轻重的股东。此刻,听完林周的一番话,大家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各个都带着一层伪装的面具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所有人都暗戳戳怀揣着这个想法。 现在公司是赵总在管,程总虽然已经辞去了职务,可是他所持有的股份仍旧高达46%,他眼神没什么起伏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昨天我在酒会上见到程总了,他看上去似乎身体不太好,出于对公司负责的考虑,我查看了他在医院的就诊记录和诊断书,各位,程总辞去职务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将一份复印对就诊单往前一推,供大家传阅,程总已经确诊了急性髓系白血病,白血病各位都清楚是什么意思吧,以程总的病况,生存期不过两年左右。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在各位股东头顶上蔓延。林周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随和与亲厚,揭下这副久以示人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目光里的锋利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就诊单在长桌上传阅了一圈,白纸黑字印的清清楚楚,会议室里静得似乎能听见气流声,股东们霎时表情各异有人凝重如铁,有人焦躁不安,还有的人眉头紧皱却一言不发。 老林,这说话的人喉头滚动了一下,这,这消息可靠吗?这毕竟是件大事 林周的目光对上提问的股东,千真万确。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他指上报告单的签字和盖章,三甲医院盖的公章,还有医生的签字,不会有错。他顿了顿,等待在坐的给我给出反应,接着说:各位,这是医院内部渠道的一手消息,自程总辞去职务后,外界一直谣言纷纷,即便我们信任程总,但事实摆在眼前,程氏的股价是什么样的走势大家都看在眼里 话说到这份上,其余人开始窃窃私语,隐约有赞同之声。 他抬高了些声音,程氏走到今天,已经不是他程应晓一个人的了,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是上上下下总部到分部几万员工的饭碗,外面有多少饿狼盯着我们,行业的更新换代有多快,多残忍,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坐视集团以这种效益继续发展,决策层无限期空置各位,后果是什么,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会议室的灯光一宿未熄,有人已经按耐不住,想要趁机把水搅混。 第二天一早,赵天旻一把推开病房门,来得太匆忙,跑进病房时他气都没喘匀。 程应晓昨天夜里睡得不踏实,这会儿还没醒,倒是余晖被推门声惊醒了,他从陪护床上爬起来,看到赵天旻气喘吁吁的样子吓了一跳。 赵哥,你怎么这么早来医院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哥还没醒吗?赵天旻压低声音。 余晖走到病床边看了看,程应晓被响动声吵得翻了个身,却没有醒的迹象。 赵天旻长叹一口气,对余晖说:走,咱们俩去里间说。 两个人走到病房里的小套间关上门,赵天旻才开口道:今早六点收到杨叔的消息,公司出事了,有人盗取了我哥的就诊记录,现在公司有几个老股东想趁机把我哥架空,吞他的股份。 什么?杨叔今早告诉你的?余晖没想到一夜之间程氏的格局天翻地覆,是有人要引导着大家站队了。 赵天旻口中的杨叔名叫杨邵杰,是程应晓父母的挚友,从小看护程应晓长大的长辈,这么多年来在公司贡献了不少心血,也是辅佐程应晓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师父。 赵天旻一脸忧虑,杨叔说今天下午林周就要召集公司有倒戈意向的大小股东收购股权,要赶在我哥发觉之前完成股权变更,时间紧迫,万一大家真的被他的鬼话说动了,我们就完全陷入被动的局势了 还不等余晖想出合适的应对方法,小套间的门被推开了。程应晓在病号服外披着一件灰色开衫,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阴鸷,下午几点开会,我去现场洗耳恭听。 赵天旻和余晖明显没想到程应晓会醒来,更没想到他会听到刚才那番话,一下子有些慌了神。 哥余晖先开口了,你别多想,公司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你可别动气,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程应晓脸上的表情仍旧冷漠,语气却软了几分,小雨,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轻重。 第48章 下午四点半,程氏顶层的会议室大门紧锁,里面却进行一场如火如荼的股份收购较量,林周已经说服了大部分小股东,花言巧语地哄着他们签下了股份转让协议,现在他将目光转向了杨邵杰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老杨,不要感情用事,我知道你爱护应晓这孩子,他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是现在公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真的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家人的未来去赌吗?林周试图打感情牌,唤起杨邵杰心里的理智,你们家老二今年要去德国留学吧,这一去不知道得几年,人生地不熟的,你舍得让孩子吃苦啊,不得给她攒点家底啊? 杨邵杰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一份被传阅了好几遍的诊疗单,半晌才开口,应晓这病,还有转机,两年生存期是最坏的情况,不一定走到这一步。他抬头看着林周冷峻的脸,老林,我们当年和应晓他爸妈怎么走到今天的,你可别忘了,程氏这么多年不论效益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说,有没有亏待过咱们这几个老的,现在孩子遇到难处了,你怎么你怎么忍心他声音发颤,眼圈发红,动容地说出这番话。 林周语气冷下来,老杨,你心软,你不为自己家人做打算,我还要为我的孩子存下点底子,你手里的股权是不少,但一个人的力量比较薄弱,和我手上现有的股份相比,也不过是一小部分,你觉得还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如此冷漠无情的话语,却被他套上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外壳,杨邵杰眼尾的皱纹都气得直颤,双手暗暗握拳,却想梗住了一般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时会议室的电子锁滴的响了一声,在沉默的会议室格外清晰。 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程应晓的脸赫然出现在门外,后面还跟着赵天旻和余晖。 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守擂的鼓点,一下一下狠狠砸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窝,他步伐稳健,不疾不徐地走到长桌主位,面无表情地环视着一屋子各怀鬼胎的人,黑色高领毛衣外套着一件版型考究的羊绒大衣,一身黑衬得他原本就有棱有角的脸庞更加泠冽,那双随和的眸子此刻却如刀剑般锋利,看得人心生寒意。 看来各位是真心效忠程氏,休息日都过来加班,人还这么齐。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了,谁来说说出什么大事了?让各位周末的休息日都不能好好度过。 会议室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没人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哦?没人肯说吗?程应晓收敛起嘴角的弧度,林董,您跟我讲讲行吗? 被点到名的林周对上程应晓的视线,目光没有一丝躲闪,程应晓从前都是亲厚的称呼他为林叔,现在却是装都不装了,一声林董,把两人之间的工作和感情彻底分开了。 程总,别再逞强了,年纪轻轻的身体出了问题应该要好好调养,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啊。他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上的诊疗单,程应晓随他动作看去,从他掌下抽走了那张纸。他的目光急切而仔细地扫视着纸上的每一个字,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让人琢磨不透。 林周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掩饰的痕迹,却没能如愿。他又加上一把火,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公司章程有明确规定,在最大股东因不可抗力因素,包括严重的健康问题,长期无法履行职责时,董事会拥有紧急处置权,且最大股东手中的股份占比应适度下调,以其他方式进行补偿 程应晓听得心烦,直接了当地打断他,行了,林董省些心力,有话直说吧。 程总直爽,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林周抬高了声音,程总手里有46%的股份,而我的手里,算上刚刚收购的在座几位股东的股份,总共有37%,是程氏第二大股东,您作为第一大股东,隐瞒身体状况,导致程氏股价下跌,按章程,应把您手中股份的8%平均转让给股份占比前三的股东,作为补偿,您将按比例得到现金分红,其余股东则自动成立临时董事会,代替ceo执行公司决策,程总,您同意吗? 第50章 呵呵,程应晓冷笑出声,老林啊,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你伪造我的诊疗单,泄露我的个人隐私,这笔帐咱们是不是要先算算。 啪! 程应晓将手中的纸片狠狠甩在桌面上,林周的眼睫被震地一抖。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这诊疗单的假的,程总,我知道你现在很心急,但是说话要负责任! 程应晓低头,眼神睥睨着林周,林董,这句话应该是我原封不动地送给你吧。他一把抓起那张诊疗单,小旻,去查查这个签字的医生是不是附院的,如果是,直接向医院举报,一锅端了。 会议室中除了林周以外的人,都已经坐不住了,听了程应晓的这番话,心里更是没底,开始窃窃私语,林周见势头不对,稳住心神继续说:公司效益下跌,股市不稳是事实,成立临时董事会是必然之法,程总不要太自私了,程氏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私有物了,多少也要为下面的人考虑一下。 这一番话算是给程应晓上了道德高度,林周就是要这样,让他进退两难。 程应晓环视一圈,目光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各位,目前程氏的困境我都明白,但现状远没有严峻到不可转圜的地步,目前我手里有几个保密项目,都是赵总在跟进,下个月初程氏将举办一场新算法发布会,届时公司的效益一定会回暖,外界也会重新评估程氏的实力,如果那时候股价还是一路下跌,咱们就按林董所说的,我自愿转让手里的股权,但如果走势良好,林董可要给我个交代,自觉退出程氏,各位,意下如何? 程应晓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能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没人出声打破窒息的沉默,程应晓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是对大家无声的催促。 我同意。 我同意。 会议室中总算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应声。 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总算告一段落。 程应晓转身出了顶楼会议厅,顶着寒风坐回了车里,没让赵天旻和余晖扶他,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在大家眼里格外敏感,他不敢出一点纰漏。 一上车他就泄了一口气,整个人陷在后排座位里,头向一侧歪倒,身体全靠安全带固定着才能在座位上坐稳。 他面色苍白,薄薄的眼皮阖着,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上蜿蜒着,整个人气色差到了极点。程应晓只觉得自己很累,身体很疲惫,精神更是,他突然好想撒手不管,任由所有的事情随意发展,再也不去理睬外界的纷扰,他懒得说话,甚至懒得去在意自己身体的不适,就任由他去逃避一会儿吧 赵天旻自觉地钻进驾驶座,余晖坐到后排,一上车就看到程应晓闭眼靠在沙发座椅上假寐,神情很疲惫,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 余晖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把人扶过来躺在自己腿上,又从一旁拿过条小薄毯给他盖上,整个过程程应晓都由着他摆弄,眼皮都没掀开一下,似乎很没精神去支撑他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 看到他这副样子,余晖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程应晓心里烦,应付这些事情让他觉得很累,更别提林周之辈的贪婪与绝情,让程应晓感到心寒。他知道程应晓心里不好受,想安慰他两句,却在看到他不愿说话的神色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程应晓闭着眼没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到了医院门口车子停下也没醒来,余晖干脆拿小毯子给人裹了,直接揽怀里抱回病房。他解开程应晓身上拘束的衣服,卸下厚重的腰托,一只手伸向他后腰感受着患处肌肉的状态,果然硬成一片,余晖拆开一包药贴给他贴在患处,尽量不去扰了他的安稳觉。 今天跟着程应晓听了全程,余晖已经知道他的打算,立马从赵天旻手中要来新算法发布会的所有资料,埋头在电脑上优化算法数据,这一次他不会让程应晓独自面对,他要为他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 暮色四合,程应晓一直睡着没醒,余晖也埋头在电脑前,完全忘记了时间,他连灯都顾不上开,手下却忙个不停,偶尔会抬头看看病床上沉睡的人,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程应晓,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输的,一定不会 第49章 接下来的几天,余晖发现程应晓话变得很少,虽然他本身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最近明显更沉默了。 好消息是,程应晓现在对于atg治疗非常配合,即便药力作用让他几乎没有任何胃口,他也一顿不落的吃饭,饭量也比之前大了一些,哪怕这些食物总会在他胃里转一圈又被吐出来一部分,他也不厌其烦地循环着这个过程。 甚至对于腰部的理疗,他也当作正事放在心上,不用余晖提醒,到了理疗的日子,他自己就会收拾好东西等余晖带他下楼。 除此之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发布会的策划及方案翻来覆去地改了好几版,力求将统筹做到最优。那天从公司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过会议室发生的事,只是一门心思地把握机会,做好眼前的事。他深知,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伤春悲秋。 每天晚上十点,程应晓都会自觉地合上电脑,洗漱睡觉。现在他格外注重自己的身体,这些变化余晖都看在眼里。 每当程应晓入睡后,余晖都会一个人钻进小套间里,进行完善算法数据,系统加密处理等工作,两个人虽然谁也没说过这件事,但却配合得很默契。 这一期atg治疗就要结束了,余晖不想在最后关头让程应晓被外界因素影响,因此格外看重这次发布会。 让余晖觉得奇怪的是,哪怕程应晓每天都早早睡觉,半夜他起来查看时也没有发现异常,但程应晓的精神却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眼下的青黛越来越明显。 程应晓话很少,余晖也找不到机会问他,时间很紧张,转眼就来到了发布会当天。 刺眼的镁光灯打在程应晓脸上,高清摄像机一刻不停地拍摄转播着现场画面,程应晓没有气色的脸庞早就被妥帖的妆容遮盖住,在转播的大屏上显得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破绽。即便已经准备充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攥着话筒的手心渗出汗水。台下坐满了记者,业内专家和同行业的负责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深知,今天就是程氏打翻身仗的日子。 不成功,便成仁。 各位来宾,下午好,我是程氏地产安居盾算法项目的总负责人,程应晓,很荣幸今天能向大家介绍一项有望彻底改变房地产行业安全标准的技术突破。程应晓稳重的声音在会场中清晰回荡,他刻意放缓语速,确保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 他点击翻页笔,身后的大屏上赫然显示出安居盾的标志,简单的logo背后是成千上万个数据条的托举,程应晓深吸一口气,早就熟记于心的介绍词脱口而出。 在房地产交易中,黑白合同,产权纠纷和抵押贷款风险是老百姓最容易造成财产损失的部分,也是房地产企业与消费者出现信任危机的关键所在。红外线笔指向大屏幕上的数据图表,每一个数据都是余晖熬夜核查检验过的,极具说服力。而程氏目前推出的安居盾算法能够通过分析海量数据,在交易完成前检测并预防96.8的风险。 这个极高的数字引起了台下一片惊叹声,记者和业内专家饶有趣味地等待着程应晓进一步的介绍,程应晓的视线从台下扫过,很快锁定在余晖身上,余晖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着对他的钦佩和鼓励,这是他们两个人这几天共同的成果,程应晓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我们的算法整合了人工智能和区块链技术,通过精确的大数据分析,能够实时验证房产信息真伪,针对房产保值增值问题的用户,也能够提供详细的市场波动预测。 他环视台下人群的反应,心里有了些把握,点击翻页笔,进入模型演示环节,各位请看,这是一栋位于a市三环的一套住宅,从表面上看,这套住宅产权清晰,售价也符合市场预期,但当我们用安居盾系统进行扫描,会看到这套住宅存在三个抵押贷款未解除,以及系统以及预测出未来两年这套住宅的价值可能会下跌至少25%,因为它位于一条即将开工的高架桥施工范围内。 台下的观众忍不住发出赞叹声,几位最前排的专家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程应晓的目光扫过林周,对方脸上僵硬的笑容终于出现裂痕,眼神主动避过了程应晓。 余下的演示进行得非常顺利,程应晓深度介绍了安居盾的其他功能,每当他提到一个功能,大屏上就会同步显示一个真实案例的算法过程,高效而直观。在记者采访和问答环节中,程应晓也从容应对,展现出了最佳状态。 第51章 终于,在台下热烈的掌声中,此次算法发布会圆满成功。 程应晓也卸下一口气来,他看到台下的余晖站在人群中,眼神亮晶晶的,真诚的爱意从眼睛里跑出来,不用开口,他就能感受得到。 他们两个人的辛苦没有白费,发布会效果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好,程氏在行业里的声量又一次起势了。 程应晓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余晖替他高兴,一路上哼着歌开车回了医院。 吃晚饭时,程应晓大部分时间都看着余晖吃,给他不停地夹菜,自己却装模作样地没吃几口。 哥,你不用管我,吃你的就行,一会儿饭凉了吃了胃难受。余晖把程应晓的小动作都看着眼里,开口提醒他好好吃饭。 嗯。 程应晓嘴上答应得挺好,行动上还是在敷衍。 余晖看不下去,从他手中夺过已经不怎么热的米饭碗,重新拿起一只小碗,给他盛了半碗鲫鱼豆腐汤。 是不是没胃口?不吃米饭了,喝点汤,不然胃里空着又要难受。 一小碗汤被程应晓啜饮了小半天,只受了点皮外伤,他不是不想喝,只是胃里总觉得又胀又顶,哪怕胃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看到他如此艰难地和一碗汤大眼瞪小眼,余晖也舍不得再逼他,哥,实在喝不下就不喝了。又仔细观察程应晓的脸色,问他:你是不是胃不舒服啊? 嗯有点胀。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余晖嗔怪他,我给你揉揉胃。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余晖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起身看看程应晓,他悄悄走到床边,竟发现程应晓根本没睡着,一个人睁着眼侧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 哥,你怎么还不睡?余晖担心他睡眠不足会头疼。 就睡了。程应晓囫囵一句,然后闭上眼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余晖先醒来,程应晓还没醒,沉沉陷在被子里,眼下一片青,余晖看着这张气血单薄的脸,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昨天一晚上没太睡好,怎么会气色差成这样。 余晖看他一脸疲态,不敢打扰他的睡眠,蹑手蹑脚地准备早饭去了,等到早餐的紫薯包和杏仁露都上桌了,程应晓还蜷在被子里,半分醒的意思都没有。 哥,醒醒吧。他凑到程应晓床前,吃完早饭再睡。 程应晓皱了皱眉,一把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他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余晖失笑,隔着被子揉他脑袋,怎么了?今天不高兴啊。 程应晓不吭声,也不肯动一动,余晖哪敢让他这么闷着,掀开条缝给他透气,从被子里掏出一条纤瘦的手臂,轻轻放在嘴边亲吻着。 绵软的袖子顺着伶仃的手臂滑下来,余晖看到程应晓苍白的胳膊上星星点点地附着着很多小红点,不正常的凸起,格外扎眼。 余晖眉头一紧,立马把人从被子堆里刨出来,程应晓被折腾得浑身炸毛,烦躁不堪地被他禁锢在怀里。 别动哥,我看看你身上,好像起疹子了。余晖慌手慌脚地解开他的衣扣,果不其然,白皙的胸口也布满了红疹,不对劲,哥,你有没有哪儿难受啊。 余晖把他放回床上,低下头与他额头相贴,感受着他的体温,没发烧啊。他喃喃自语。 他按下呼叫铃,一分钟后护士就出现在了病房里,简单检查过就得出了结论,非常典型的血清病症状,也是atg高发的不良反应之一。 他现在虽然没烧起来,但是一两个小时之后体温肯定会上来。护士向余晖交代道,出皮疹很难受,所以他现在才这么焦躁,家属注意观察着点儿,体温上来之后容易出现喉头水肿。症状不严重就尽量不打激素,要是实在难受再按铃就可以。 好。 还有,病人的睡眠监测质量很差,今天晚上家属可以留意一下他的睡眠状态。护士把余晖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说。 好。 程应晓心头像有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烦躁不安,不住地在床上辗转,浑身上下都又刺又痒,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在床单上蹭来蹭去,皮肤和床单的摩擦让他浑身都火辣辣的,折磨人的痒意却无法被压制下去。 突然,他的身体被一双手紧紧圈住,限制了他的动作,他难耐地挣扎着,却使不出多少力气,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安抚道,不动了,哥,不动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痒了。 第50章 在余晖的安抚下,程应晓抵挡不住身心的疲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仍旧不安稳。余晖听了护士的话,始终放心不下,坐在床边守着他。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程应晓的体温就烧起来了,红疹越来越多,附着在他单薄的皮肤上,余晖贴贴他的额头,给他贴上一张退烧贴,看着病床上的人难受得不住辗转,他焦心不已,却只能轻轻拍哄着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程应晓只觉得大脑像被高热烧到熔断的线路,外界的声音和信息怎么都无法被接受,身体如同陷在一片幽深的泥沼之中,呼吸越来越费力,想呼救也无法发出声音。胸口的窒闷使他头晕眼花,他迷迷糊糊地想抬手锤一锤胸口,顺出堵着的那口气,手臂却半点儿不听使唤,沉沉地坠住身体两边,抬不起来。 缺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副孱弱的身体却无法为自己疏解,程应晓意识涣散,只余求生的本能让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不自觉地张开嘴,口鼻并用地呼吸着,吸入地氧气却仍是杯水车薪。 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晖也伏在病床边睡着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是连轴转,本来没打算睡的,却抵不过生理性的疲惫,只不过他心里有事,刚陷入黑甜就挣扎着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程应晓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嘴唇烧得干裂起皮,不住地辗转呓语。 他的瞌睡虫一下子吓没了,耳边医疗器械的警报声越来越大,整个病房里都被滴滴声充斥着,余晖几乎被这声音扰得无法思考,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去看程应晓的状况。 看到程应晓嘴唇泛着青紫,明显的缺氧症状,余晖立马起身去按呼叫铃,不等他按下去,护士已经推着车进来了。 三十五床!程应晓,听得到我说话吗?护士走到床边,检查程应晓是否还有意识。 回答她的只有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监护仪上血氧饱和度的数值正以惊人的速度下跌,96%94%92%89%!程应晓没扎留置针的一只手慌乱地抠抓着自己前颈的皮肤,病中的人不知轻重,透着血管的颈部被挖出一道红痕。 余晖总算被这抹红色唤回神志,仓惶地扑上前去按住他自伤的手,哥,放手,不抓自己,啊。他动作急切,语气却极尽温柔。 看到余晖控制住程应晓的身体,护士迅速地为他查体,耳边呼吸不畅的倒气声越来越急,每一次吸气程应晓的锁骨、胸骨和肋间隙都会出现可怕的凹陷,这是三凹征,典型的窒息症状! 三十五床血清病反应,急性喉头水肿,已出现窒息症状,患者目前意识不清,准备抢救!护士连接通讯仪,大声地向值班人员告知患者信息,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从病房外传来,打破了病区的宁静,值班医生拿出喉镜,果断地撬开程应晓的口腔,喉镜毫不留情地探进去,强烈的异物感激得程应晓干呕不断,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生理性地泪水顺着眼角流入鬓间。 余晖早已被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挤到病床外围,他深知自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不能碍事,但看到程应晓痛苦的泪水时,心脏如撕裂一般痛,终究还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回过神来停下,他过去忙不了任何忙,反倒会影响抢救的进度。但是让他眼睁睁看着爱人如此饱受磨难,这实在太残忍了。 肾上腺素雾化!1:1000,甲强龙200mg静推,快! 护士立马撕开雾化器包装,连接氧气,抽吸药液,动作一气呵成。面罩牢牢扣在程应晓的口鼻处,刺鼻的药味很快散发出来,只是对于他现在的症状来说,这点药力远远不够。 医生表情凝重,声音如同紧绷的琴弦,气管切开包,穿刺针! 金属器械盘呲啦一声被推至床头,湖蓝色的无菌布上明晃晃地放着几枚闪着寒光的穿刺针,泛着独属于金属的冷气。 血氧掉得太快,程应晓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极度的缺氧对大脑的损伤很严重,对于抢救的医务人员来说,必须做到分秒必争。 加压给氧!用力!医生低吼道,不等他的话说完,一名护士就扑到呼吸气囊前,用尽全力地起伏按压,珍贵的氧气总算从穿刺过的通路中挤进程应晓的呼吸道,干裂难耐的喉咙总算得到一点微薄的浸润,程应晓在挣扎中被刺 激地眼睛睁开条缝来,眼球不住地上下翻转,眼黑眼白交替,半晌总算缓过一口气来,黑眼仁落在眼睛中央,眼睛虚虚张着,意识还没回笼。 第52章 吸气!张口吸气,鼻腔出气!护士指导着程应晓做雾化动作,看他脑袋还无法处理文字信息,又用夸张的动作给他做示范。 程应晓尽力维持着神智,看着护士的模糊的轮廓,努力理解她的意思。 耳边这样嘈杂,病床四周围着这么多人,这场景自己应该在被抢救。 他尝试着模仿护士示范的动作,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嘶哑的嗬嗬声中总算参杂了几分气流音。 很好,继续吸气!再坚持一会儿。 程应晓又强迫自己吸入了几轮药物,混沌的大脑总算清明了几分。 病房里刺耳的警报声总算渐渐停止,只余此起彼伏的喘气声,一通抢救格外耗费心血和体力,血氧90%,往回升了!责任护士激动得喊了出来,终于,那条红色的数值在大家的注视下艰难地往上攀升,迈过了95%的临界值。 气道开了点儿,水肿开始消退了。医生也如释重负,雾化开着,做完给患者换氧气面罩,持续吸氧。他转过头向余晖交代。 余晖被程应晓这番发病吓得不轻,连连称是,又抖着声音感谢过医护人员,待病房里人都走空了,才八魂丢了七魂半一般地坐在病床前,一错不错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程应晓已经从缺氧的牢笼中挣脱出来,人醒着,只是嘴唇上的紫绀还没褪去,整张脸气色差得简直不像人能有的。他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余晖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开口安慰一下吓坏了的狗崽子,却没力气发出声音,只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余晖看到他勉强的样子,立马明白他的心思,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回应他,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嘴角颤个不停,任凭他怎么压抑都控制不住。 程应晓戴着雾化面罩,还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转过头看着余晖,眼神里满是心疼,他心疼余晖一次又一次地承受至亲生病的重压,他也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五的男孩,正是恣意张扬的年纪,余晖却因他被拖困在医院的这一方天地。 虚软无力的手还在细细发颤,被余晖轻柔地牵起,好受点没有?余晖着实被他吓得不轻,声音还有些发抖。 程应晓眨两下眼以示回应,他疲惫的厉害,身体却被多重不适的感觉拉扯着,逼得他无法入睡,他不想再让余晖徒增无谓的担心,干脆翻了个身侧躺着,闭上眼睛掩饰自己的不适,只留一颗后脑勺对着余晖。 余晖以为他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会,便没有坐在床边缠着他,走到厨房里,三两口喝完了早上熬好的粥。一番折腾,早饭几乎变成了午饭,已经凉透了,他却跟没感觉似的,喝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护士早晨查房时给他说的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程应晓睡眠监测的质量很差,看样子最起码已经有十天没睡过整觉了,每晚的睡眠报告,深睡时间很短,惊悸多梦,身体始终得不到很好的休息,怪不得atg副作用这么强烈,以他的身板,一顿吃不好,一天睡不好都是大事,这样子干熬,难怪身体要垮。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每天在医院陪床,程应晓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失眠了这么长时间,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粗心,每天起夜几次去看他,还能被他瞒天过海,甚至今天,程应晓发病时他也睡了过去,要不是被惊醒,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今天程应晓真的因为他打的那个盹出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余晖心里只剩下后怕,仿佛不把程应晓放在他的视线里,他就心慌意乱地不能做任何事,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地走回病床前,盯着病床上的人看了好半天,才看清他的眼睫在隐隐颤动,若不是在白天的光线下仔细看,还真看不清,原来他就是这样骗过了自己的眼睛,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要是他更上心一点儿,是不是就能发现他夜里都是在装睡。 他默不作声,脱下鞋子躺在了程应晓身侧,伸手环住了他 第51章 程应晓闭着眼放空大脑,突然身体一沉,后背贴上了一片温热的胸膛,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他,把他拖进了怀里。 余晖从身后拥着他,鼻梁贴着他的后颈,在嗅到程应晓身上独有的气味时,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 两个人就以这种后背贴着胸膛的姿势紧紧相贴,闭着眼安静地躺着。 睡不着觉怎么不跟我说。 最终还是余晖先忍不住问了出来。 程应晓一愣,弱声弱气地说:没睡不着。 还在嘴硬。 跟我也不说实话吗?余晖的语气甚至带着些赌气的意味。 程应晓不吭声,埋头当鸵鸟。 余晖用力把他往怀里捞了捞,态度很强硬,我没在怪你,我只是想让你有什么情况都告诉我,别瞒着我,这是咱俩说好的,对不对? 嗯。 既然睡不着觉,那咱们俩聊会天? 嗯。 余晖抬手把人在自己怀里翻了个个儿,面对面搂着他,用自己的手给他充当枕头,不让他脖子悬空。 程应晓瘦了好多,两年前他俩躺在一起时,身量差不多,余晖稍微高一些,结实一些。但程应晓身材很好,宽肩窄腰,腹部的线条很清晰,身上一层薄肌,好看的很,每次程应晓应酬回家脱衬衫的时候,余晖都移不开眼,常常看着看着就上手帮忙了。 他觉得程应晓微醺的样子,格外迷人,带着一股与平时很不一样的痞气,白皙利落的脸庞泛着红晕,很是勾人。 如今程应晓久卧病床,身上的二两肉都躺没了,整个人单薄的让人害怕,余晖搂着怀里瘦得硌人的一把骨头,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要聊天,把我翻过来又不说话。程应晓小声抗议。 余晖回过神来,低头看他,杨叔说想来看看你。 杨叔这次公然和林周抗衡,算是帮了咱们大忙了,得好好感谢他,而且咱们得拿出态度来,不能让公司里跟着杨叔的人心寒,程应晓额头抵在余晖胸前,就今天下午吧,不见杨叔我心里也不安稳。 余晖点头,杨叔是真疼你。 医院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小包间里张悦茹和赵天旻面对面坐着,中间的牛油锅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锅开了,先下肉吧。 赵天旻拿起公筷,把新鲜地牛肉卷一股脑倒进红汤里,热闹的汤底一下子偃旗息鼓,肥牛片在辣锅里打起卷来。 你说你能吃辣,才点了一个全红锅底,可别逞强啊。张悦茹调笑道。 必须能啊,我无辣不欢,只不过我妈做饭很清淡,我哥胃不好,很多东西吃不了。肉卷烫熟了,赵天旻先给张悦茹夹了一筷子,尝尝味道怎么样,医院附近就这一家火锅店有包厢,我也没来过。 张悦茹笑道:火锅这东西很难做的不好吃吧。 赵天旻果然能吃辣,裹满辣椒片的火焰牛肉一连吃了好几片也面不改色。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辣。张悦茹打量着他, 哦?那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像什么样的人。 嗯第一印象嘛,西装革履的,感觉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很正经。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现在感觉不一样了。 赵天旻扬了扬嘴角,哪里不一样? 感觉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还挺有反差的。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我印象更好了?说完这句话,赵天旻又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人和人之间的了解,还是得建立在接触的基础上嘛,就像今天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帮我牵线去查我哥就诊单被伪造的事,又给咱俩创造了一次接触的机会。 张悦茹被他逗笑了,你还挺会说话的。而且,你和你哥的关系似乎特别好啊。 那是,我俩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当然了,肯定是我捡他穿过的。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才五岁,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在他们家住过一阵,他爸妈忙,我妈就给我俩做饭吃,小孩子嘛,玩了几天就熟了,后来从他们家走的时候,我妈说我搂着他哭得不撒手。赵天旻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来,神采奕奕的。 后来呢? 后来他爸妈把我送到他上的学校,私立学校嘛,从小学一路上到高中,十二年制的,我俩就一直在一块上学。赵天旻又在锅里下了几样菜,接着说,再后来,他上大学,然后周末给我补课,两年之后我也考上他的学校了,我大二的时候他保研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的,毕业之后就入伍了,退伍之后才去公司,我哥带着我上手的。 第53章 张悦茹感叹道:这么说的话,你俩可真是比亲兄弟还亲啊。缘分真是奇妙啊,你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和自己的亲弟弟居然做了二十多年陌生人 赵天旻怕勾起别人的伤心事,赶紧安慰她:好在你们俩亲缘不浅,来日方长嘛。 是,所以只要他过得开心,我就挺满足的。 一餐饭吃完,赵天旻把张悦茹送回医院,在急诊分别时,他还是忍不住问她,小悦,过几天我哥出院,我请大家吃饭,你能来吗? 张悦茹掰着指头算了算,排班还不一定呢,有时间我一定来。 一言为定。 赵天旻目送她走进急诊大楼才转身离开,往内科楼走去。推开病房门,杨绍杰已经坐在病床前,小茶几上放着好几样程应晓爱吃的水果,不是打包好的精致的果篮,而是装在塑料袋里散称的,新鲜的不得了。 赵天旻打趣他:杨叔,我让你下午等我一起过来,你非不听,说等不住我,这下见到人了,踏实了吧。 可不是嘛,见到人就踏实了,赵天旻还没走到床边,杨绍杰就撮起鼻子嗅了嗅,赶快洗澡换衣服去,一股火锅味,也不怕呛着你哥。杨绍杰笑骂。 程应晓半靠着软枕坐在床头,在一旁暗戳戳地拱火,搭腔道:就是,杨叔你看这个小兔崽子,明明知道我吃不了这些好吃的,成心气我。 赵天旻指着他:程应晓你少给杨叔告状,我还有一大堆你的状没告呢。说完又有点心虚,万一身上的味真给他呛到可就不好了,赶紧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病房条件有限,赵天旻飞速洗完,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绞上,套上衣服出来了。 余晖人呢? 程应晓眼神古怪地打量着他,回答到:他去楼下取腰部理疗的药贴了,之前的用完了。 你什么眼神啊,我从柜子里随便拿的衣服,我看款式像你的,但是你不穿这个码吧。赵天旻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程应晓敷衍地嗯了一声,我给余晖买的,你穿上没他好看。 赵天旻无语,我就不该问你。又转过头问杨绍杰,杨叔,这两天我忙得都没顾上,公司那边还好吧? 嗯,林周那边的股份我已经按下了,只是现在大家多少有点人心惶惶的,如果应晓能回公司待一段时间,估计大家会安心一点,只是现在你这身体怕是承受不住吧杨绍杰看着程应晓迟疑地问到。 我现在好多了,没问题的,出院之后我就回公司待一阵。 赵天旻不赞同地摇摇头,哥,我劝你别冒险,别的不说,余晖他能放你去公司啊? 这时门响了一声,余晖提着一袋子药进来,谁刚才说我呢?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环视一圈病房才发现杨绍杰也在,赶忙打了个招呼。 没人说你。赵天旻故意逗他。 余晖直愣愣看着赵天旻,赵哥,你怎么穿我的衣服,这是晓哥新给我买的,我才穿了一次。 赵天旻满头黑线,程应晓在病床上笑个不停,对着余晖问:今天取药怎么这么长时间? 去了趟医生办公室,问了一下后续治疗的情况。医生说明天这期治疗就做完了,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异常数值就可以回家休养了,不过切忌劳累和感冒,避免感染。 一听见能出院了,程应晓喜形于色,赶紧点头连连保证会谨遵医嘱,至于回公司的事,还是缓两天再告诉余晖吧。 送走余晖和赵天旻,程应晓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光了,一大早刚发了一通病,现在身体还虚着呢,他懒怠地不想动弹,余晖却不敢由着他,连哄带喂地给他灌下去半碗虾仁粥,又把人拎起来在病房里散了两圈步。 程应晓没力气与他抗衡,只能由着他支配,最后累的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耍赖让余晖伺候他洗了通澡,精力全部被消耗,钻进被窝后竟然难得有了困意,没多久就歪过头睡着了,余晖看着熟睡的人,对自己的干预睡眠计划十分满意。程应晓总算睡了一个礼拜以来第一个整觉。 第52章 傍晚,余晖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顺手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程应晓的羽绒服,程总,到点该下班了。他倜傥地扬起嘴角,冲程应晓挑了下眉毛。 工程部下班这么准时啊,看来我们余工带队有方。他笑着抬头看了眼余晖,又低下头在电脑前忙活。等我一会儿,这个报表要的急。 余晖不满地蹙起眉毛,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材料往你这里堆,小韵姐出差,其他人连活都不会干了吗? 他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把手里的东扔在沙发上,坐到他对面就开始整合资料,有了余晖的帮忙,速度果然快得多,两人总算在六点半之前收工交差了。 程应晓自己能感觉到,出院之后他虽然能勉强适应早九晚六的工作和生活,但效率和从前相比下降了太多,稍微一熬夜就头疼,坐在电脑前时间一长腰就酸痛得直不起来,哪怕戴着腰托也坐不稳,各式各样的文件,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他已经做不到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还有让他最心里没底的一点,他的身体现在畏冷得厉害,办公室开着暖风,他仍旧手脚冰凉,一到户外更是严重,有时懂得手脚都不灵活。这种状态,很难让他不往坏处想,难道是一期治疗做完,血液中的各项数值没上来?如果血象真的不好,岂不是意味着这一茬院白住了 出院一个月了,余晖知道程应晓平时只要没有难受到扛不住,都会想办法瞒着他,他的性格很要强,不愿让别人担心,不想拖累自己,这些余晖都知道。 只是程应晓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余晖早已看穿他的伪装,即便程应晓不说,以余晖对他身体的了解程度,也知道他现在就是个熟透了的瓜,只能在手里小心捧着,禁不起一点儿磕碰。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余晖把车开得很稳,程应晓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街景,放空大脑。 还有几天就到跨年夜了,夜晚的街道被装点的霓虹闪烁,大街上,商场中,到处都是跨年夜计划对推广和营销,似乎是疲惫了一年的人们,要在这一夜感受一下久违的疯狂,城市中到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热烈氛围。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明明平时也可以做,但如果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反倒会成为大家眼中的异类,从众是人自我保护对本能,程应晓坐在脑海中默默思考着,自己也不例外,也是一个不能免俗的普通人。 哥,跨年夜想去哪儿玩? 程应晓默默思索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陪我去看看我爸妈吧,跨年夜咱俩就在家自己过,你给我做点儿好吃的。 行,我也该去见见你爸妈了,不然我这男朋友也太没认可度了。他眼睛忙着看路况,嘴上还不忘安慰程应晓,如果有想去的地方,你就告诉我,我尽可能想办法满足你,不会让你交叉感染的。 真没有,还是家里最舒服。程应晓回答到。 两个人达成一致,在经历了出国,住院等一番折腾之后,两个人的小家就是最安宁的港湾,他们俩都心照不宣地把彼此当做无法退让的底线。 很快到了跨年这天,两人睡了个饱觉才慢吞吞起床,收拾停当开车前往南山墓园。 余晖给程应晓找了个十分厚实的医用口罩,把他清俊的连遮了个七七八八,身上套着一件充绒量密实的羽绒服,程应晓底子在那,这样穿着也显得毫不臃肿,只是没人知道,这身还算体面的装束,里边是秋衣扎进秋裤里,秋裤扎进袜子里,穿着之齐整简直和小学生没两样。 午后的墓园没多少人,很清净。深冬时节,只有一些常青的植被还绿着,被工作人员修剪的规整好看,不至于太显零落。 这里空气很不错,余晖把车停在山脚下,两个人沿着平缓的石阶往山上走,程应晓难得在户外能够摘下口罩,他嗅到空气中干冷的气味,真难得,这样平常的一件事,对他来说却来之不易。 他贪婪地汲取着新鲜空气的滋味,说心里话,他很喜欢来墓园,虽然这个地方常常承载着悲伤,但对他来说却是离亲人最近的地方,是一片安隅,程应晓一向话不多,所以很享受一个人静静坐在墓园的时光。 穿过几排墓碑,他们总算来到了程应晓父母的长眠之地。一方双穴,是程应晓母亲去世时,他父亲买下的,生同衾,死同穴,大抵就是这样深刻而厚重的感情,才能在爱中滋养出程应晓这样如玉一般的性格。 第54章 爸,妈,好久没来看你们了,别怪我,程应晓蹲在墓碑前,从余晖手中接过贡品摆在台前,墓园管理的很到位,供台上干净整洁,墓碑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程应晓供血不足,余晖怕他蹲久了头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坐垫铺在地上,扶着他坐下。厚实的坐垫既能隔绝地下冒上来的冷气,又能缓解程应晓的体力流失。 对于现在的余晖来说,照顾程应晓这件事已经可以做得得心应手了。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我挺想你们的。冷风吹过山岗,往人衣襟里钻,程应晓抽了抽鼻子,接着说,小旻现在挺好的,我手把手带了他一阵,现在他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撑起公司了,赵姨也挺好的,就是年纪大了,身体不灵活,偶尔有个跌跌绊绊的,幸亏问题不大,人没受太多罪。 他避重就轻地交代着身边人的近况,却独独略过了自己。报喜不报忧,不论亲人还在不在身边,人们总是不忍亲近的人为自己伤怀的。 今年过年我就不去小旻家了,有人陪我一起过,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余晖却从中听到了一种隐秘的满足,我谈恋爱了,他比我小七岁,我们感情挺好的,以后以后应该就会和他一直过下去了。 余晖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听他向父母介绍自己,明明知道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他却没由来得感到紧张,手指不经意间攥成拳,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程应晓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之前一直没跟你们说过,他是个男孩,其实我们两年多以前就在一起了,后来又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不过这次,我们都把话说开了,以后就是和这个人相伴过一辈子,变不了了。 爸,妈,你们能理解我的,对吧,我知道你们最在乎的就是我的感受,最关心的就是我过得快不快乐,和他在一起,我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生生的,有牵挂的,因为他,我时常觉得生命很美好,我也我也更有勇气面对一些困难,我觉得我可以坚持下去。 在墓前絮叨了半天,程应晓也没勇气向父母交代自己病情恶化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说出来之后,会有人比他更加难受。 墓园里只有细风卷过的簌簌声,余晖静静站在身后看着程应晓的背影,是遮掩不住的孤单。 小雨,过来。程应晓回头叫他,爸,妈,我今天带他来见见你们。 余晖站在墓碑前,叔叔阿姨,我叫余晖,是晓哥的男朋友,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程应晓的。 余晖笨拙地说完,就站在墓碑前不知道干什么好,程应晓接过他的话,爸妈都听见了,别傻站着,陪我坐会儿。 两个人并肩坐在墓碑前,阳光撒在他们头顶,照得发丝金灿灿的,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份静谧。 晚上回到家,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程应晓体力下降得很厉害,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支撑他进行跨年的娱乐活动了,于是两人随便吃了顿晚餐,就洗澡上床了。 时间还早,两个人都不想睡觉,于是躺在床上聊天。程应晓窝在余晖怀里,枕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余晖正是盛气的年纪,身上热腾腾的,像个小火炉,冬天搂在怀里格外舒服。 小雨,哥之前一直没问过你,在国外那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余晖下巴顶着他毛绒绒的脑袋,柔软的发丝挠着他的肌肤,他低下头看着程应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之前是不敢问,害怕你心里怪我,更害怕听到你说过得不好。程应晓仰起头对上他黑漉漉的眼睛,但是今天去看过爸妈之后,我觉得自己这个恋人做得很差劲,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对不对。 那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了。 余晖把他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一点,保证能看清程应晓的眼睛,才缓缓开口。 说实话,那两年我过得真挺好的,最好的平台,接触到的人物和资源都是顶尖的,对我的帮助很大,哥你知道吗?在那两年里我能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人在被完整地构建,过去很多我无法自洽的东西,都在这个过程中消弭了,这两年对我真的很重要,没有这两年,可能我一辈子都是个幼稚的人,事业上更做不到今天这一步,而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我知道是你一直在托举我。哥,谢谢你。 第53章 见程应晓不答话,余晖把人按回自己怀里,继续说:当年你说要分手,要送我出国,我答应了,确实有一部分赌气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想过就这样和你分手。 程应晓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哥,我从没想过出国后就和你彻底断了,我根本放不下你。余晖的手指亲亲揉捏着程应晓的耳廓,当时钢厂改造那件事对我影响挺大的,虽然是别人嫁祸我,但是在我手底下给你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其实特别愧疚,你分手的态度又那么坚定,我就觉得是自己配不上你,想去深造一下。 不是的,我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我当时程应晓急着解释,生怕余晖现在还有这种想法。 我知道,我现在都知道了,哥,我在国外跟项目的时候才渐渐明白,做生意有这么多门道,你当时压力肯定特别大,但是你的第一反应是要保住我,不想让我被这件事影响。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当时的我不明白,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你的苦心,所以一回国就来找你了,我当时就在想,哪怕你真的看不上我,咱俩这辈子都没可能了,我也在程氏给你打一辈子工。 程应晓听完之后表情依然没有松懈下来,他只觉得懊悔,自己比余晖大那么多,怎么到现在才懂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这么简单的道理呢?听见余晖说出这些真心话,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倒是很心疼,明明两年前余晖的某些痛苦是可以被规避的,但是自己却选择了最折磨人的方式让他自己去琢磨明白。 怪我,小雨,两年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替你做决定才是保护你,小雨,你应该怪我的。程应晓努力压着嗓音不让它发抖。 余晖了解程应晓,他骨子里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尤其是住院之后,更是容易多想,他把程应晓抱得更紧了些,一只手搂住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而且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比两年前变得更好了,咱们也还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对不对? 怀里的人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余晖松了口气,对他说:我给你讲讲我在国外的事好不好,但是我口才不好,说不定你会听得无聊到睡着。 嗯。 两个人在跨年夜里就这样交颈耳语,相拥而眠。 迎接他们的是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元旦,是个大晴天。 余晖先醒来,怀里的人已经卷着被子溜到床边了,程应晓特别喜欢搭边睡。昨天晚上躺床上时还贪恋着他的体温往他怀里钻,自己捂热了就卷铺盖走人了,余晖一觉醒来怀里空荡荡的,身上也只搭着一片被角。他苦笑一声,转身捏了捏程应晓的鼻子,太没良心了,过河拆桥! 程应晓裹着被子蠕动了两下,还在睡梦中,没搭理他。 余晖索性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狠狠亲了两口,程应晓总算被折腾得睁开眼,小雨,别折腾,困 好好好,你睡吧。余晖终究还是不忍心真把人给弄醒了。 程应晓醒来时窗帘被拉开一条小缝,床边的加湿器开着,袅袅地冒着水汽,余晖套着睡袍靠在床头枕上看手机,阳光打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整个人泛着年轻的朝气。 醒了?余晖看都没看他就开口问到。 你怎么知道。程应晓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突然消停了,可不就是醒了。余晖扔下手机笑着说。 程应晓一脚踹他小腿上,去你的,我睡觉老实得很。 余晖连人带被子把人摁在床上,昨天晚上把所有被子卷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他笑着吻下去,衔住程应晓薄薄的唇瓣,卧室里响起热烈的鸣奏,如水中泛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此起彼伏,程应晓闻到他颊边淡淡的薄荷清香,是须后水的味道。 两个人的唇齿总算分开,起伏的呼吸打在彼此心头,显得卧室格外安静。 他俩都只穿着睡衣,隔着衣料描摹着彼此的轮廓,睡衣和睡袍绞在一起,余晖身上越来越灼热滚烫,怀里的人睡衣被扯松,斜斜挂在肩膀上,苍白很皮肤,肩膀微耸,连着锁骨,消瘦得厉害,整个人只余单薄的一片。余晖不忍心看下去,把头埋在他怀里,沉重地呼吸着,他咬住下唇,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第55章 程应晓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后背,权当做安抚。只是他感受到余晖浴袍之下隐约发生了改变,如同小火炉一样灼烧着他。 好烫 是了,程应晓回过神来,余晖正是年轻火气重,荷尔蒙爆发的年纪,然而自从他俩和好,几乎就没有过太亲密的举动,仅有的一两次也是浅尝辄止,杯水车薪,程应晓甚至没来得及感受余晖就撒开他冲冷水澡去了,都是因为顾忌着他的身体。 程应晓不忍让他这样得过且过,再怎么说余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正是最有活力的年纪,自己这拼拼凑凑的破烂身体,真是 小雨,我们 余晖猛然抬起头来,表情很严肃,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小雨,我认真的。程应晓又重复了一遍。 不行。 余晖确实被早上这一番旖旎激出了几分冲动,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擦枪走火,这太冒险,程应晓简直是胡闹。 小雨,我可以,咱们小心点就可以,没问题的 不行,万一伤到怎么办,程应晓还没说完就被余晖急切地打断了,我去洗澡。 余晖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翻身就要下地。 程应晓伸手拉住他,小雨,别动,我来。 余晖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程应晓没再开口,只是一把拽住余晖,他生病以来肌力大大下降,手上几乎没什么力气,但余晖还是被他拽倒在床上。 使蛮力程应晓哪里敌得过余晖,只是他一使劲余晖就不敢有动作,怕一拉一扯地伤了他,只好就势躺下。 刚一躺下燕鱼余晖就感受到一摸清凉柔弱的触感,细密如雨点一般,像奶酪一般轻柔丝滑地溜进他的唇齿间,余晖被勾得七魂丢了三魂,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后脑迎合他。 一吻结束,程应晓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他眼中,面前白色的衣带好似一弯绵延的溪水,水中漂浮着一条葳蕤的茎蔓。他忍不住探手轻点这细流,伸出冰冷白皙的手,握住了一蕊花茎。 余晖被他手掌的温度冰得一激灵,先是一愣,而后被强烈的爽感刺 激得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薄荷味充盈着鼻腔,往大脑窜。从头顶麻到脚趾,他几乎按耐不住自己滚烫的心,到此刻他才真正懂了什么叫人性本就贪得无厌。 他沉沉地呼了几口气着,努力从极致的满足中唤回神智,好了 程应晓充耳不闻,整个人趴在凌乱的浴袍上,手下却一点儿没停。他搅弄着溪水,水流击打过他的掌心,他却不忍搅乱平静的水面动作小心又仔细,开辟一片新的水域时总是一点点试探着。余晖用双肘撑起上半身,正好能看到程应晓泛着薄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 凸起的蝴蝶骨随着力道耸动着,像一对脆弱的翅膀。程应晓体虚,瓷白的肌肤已经隐隐透出汗珠,挂在单薄地脊背上,如同一片碎星子。余晖的视线被紧紧勾住,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已经无法准确感知到时间的流逝,突然,程应晓手下动作一重,余晖只觉得心口一痒,如同一枝花被温柔地采撷,清晨的露水总算顺着花瓣滴落下来。 好温柔,只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他的视线对上程应晓泛着微红的脸庞,这张白玉似的脸真是秀色可餐,他喉头一滚,几乎要按耐不住自己,好想采撷这一朵独属于他的玉兰花 余晖咬住自己口腔中的嫩肉,疼痛刺 激他压抑住难以抑制的心跳。 他整个人仰面躺倒在床,长长呼了几口气,平稳呼吸,然后坐了起来。 程应晓累得够呛,歪倒在床沿上,气还没喘匀,手指还在轻颤着。睡衣的衣扣被蹭开了几粒,被子也卷成一坨堆在一边,他身上余汗未消,就这样蜷成一圈晾着,星星点点的汗珠格外晃眼。 余晖心头一跳,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伸长手臂拽过被子把人卷了,又抽了几张纸巾擦他被弄脏的手,擦他头上的汗。 太累了,手酸死了程应晓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时间太长了,真要命 余晖又想逗他,又心疼他累,把人揽进怀里又亲了两口,怀里的身体总算热了起来,只是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舒服吗?程应晓问他,眼神里冒着狡黠的光。 舒服,哥,我也让你舒服一下。说完余晖就把人稳稳放在床上 第54章 哎!程应晓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叫了出来,只是声音低哑,没什么威慑力。 余晖已经开始了动作,程应晓没力气长时间用手臂撑起上半身,脱力地躺倒在床,他看不到余晖,但身体的每一寸知觉却都被无限放大,双腿几乎全麻了,一路沿着小腹,如同微弱的电流打过,又痒又麻。 耳边交错的呼吸声敲打着耳膜,他的,还有余晖的,他感受到一滴微热的水滴在他身上,那是余晖的汗珠。 触感持续不断地传向大脑,程应晓只觉得心头的火苗越烧越旺,几乎让他承受不住,他难耐地蜷了蜷脚趾,眼前白光一闪,身体总算松懈下来 程应晓喘着粗气,来不及喘匀就撑坐起来,别咽! 余晖已经眯着眼睛咽了下去,用拇指擦去了嘴角的余渍。 余晖飞快地下床把自己打理干净,给浴缸放满水,回到卧室把程应晓打横抱了起来,放进浴缸里仔仔细细地给人洗澡,程应晓靠在浴缸枕上,闭着眼养神,享受着余晖的洗头放松一条龙服务。 洗完之后程应晓脚都没沾地就被裹着浴巾抱回床上,倒不是他体力下降到走不了路,只是冬天浴室内外温差大,余晖实在害怕他着凉,要是因为这档子事给人冻病了,太得不偿失了,他得后悔死。 没哪儿难受吧?在浴室检查了一番,把人放回床上,余晖仍不放心地问。 程应晓嘴里嘟囔着,人没事,但我手要酸死了,他瞋视余晖一眼,你给我按按。 得嘞。 余晖从被子中牵出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手心里使了几分巧劲按揉,直至整个手掌的肌肉都松懈下来,筋络清晰,一双总是冰凉的手也有了几分热乎气。 程应晓舒服得昏昏欲睡,医院一趟算是给他养出一身懒毛病,每天断断续续能眯好几觉,眼看着又要睡着,余晖赶紧拿出片新的药贴给他敷在腰上,又给他睡姿捋顺了,才纵着他又睡过去了。要是让他胡乱一躺,肢体交叠着睡一觉,醒来后腰疼肯定是跑不了的。 看着他睡着了,余晖也没敢出去,隔一会儿就探探他的额头,试试温度。余晖被他发烧烧怕了,现在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好在这一觉程应晓睡得还算安稳,没烧起来。 毕竟是元旦,余晖也想给程应晓单调的生活增添点儿惊喜,趁他睡熟了,赶紧把家里布置一番,提前给程应晓买好的礼物也藏在家里各处,等着他挖掘。 余晖一边动手在家里折腾,一边时不时去卧室看看程应晓,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没底,程应晓很久没有过这种体验了,别猛然来一遭,真给人累坏了。眼看着午饭点儿都过了,程应晓还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余晖心里急得直抓,后怕得很。自己怎么就这么禁不住诱惑,真陷在程应晓的温柔乡里,和他胡闹了一通,要是再来一次,打死他都不敢冒这个险了。 别睡了哥,起来吃饭。余晖总算忍不住,蹲在床边喊他起床。 程应晓揉着惺忪的眼,早上没吃早饭又进行了体力劳动,这会儿已经是晕晕乎乎的,坐起来三摇两晃的。 余晖赶紧把人扶稳了,别急别急,先喝口蜂蜜水缓缓,低血糖了吧。 液体吸收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程应晓眼前就清明起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种想吃东西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揉了揉平坦的腹部问道:中午吃什么? 你前两天说想吃的。 程应晓对食物常常是三分钟热度,早把自己说过想吃什么忘在脑后了,从卧室晃荡到餐桌前,看到桌上准备好的物事才回过神来。 铜锅涮肉! 看到他兴奋的样子,余晖满意得很,是啊,你不是说想吃,我刚才叫的闪送,买了个铜锅,里里外外刷了好多遍,卫生质量保证达标。 两个人隔着铜锅腾腾的热气,一边涮肉一边闲聊。程应晓只觉得心里被软软地填满了,如果说之前他给余晖的定位是爱人,如今他已经很明了,自己已经把他放进了家人的行列。 下午两点,一辆奔驰停在医院对面,过了一会儿,车窗被轻轻敲击了两下。 赵天旻降下车窗,来了?快上车。 第56章 张悦茹绕到副驾驶,钻进车里,摘下口罩,接下围巾。赵天旻这才看到她的脸色,一脸疲态,眼下的乌青很浓重,一看就知道一宿没睡觉。 怎么着,看上去忙了一晚上啊,那咱还去吗?要不我直接送你回家吧。余晖手扶着方向盘,歪过头问她。 张悦茹原本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听了这话立马精神了,去!好不容易抢到的票。 那走,路上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嗯。张悦茹拉过安全带,头一歪就要睡着了。 程应晓出院后他们四个人聚了一次餐,越相处赵天旻越觉得和张悦茹很合拍,于是隔三差五地和她在微信上聊天,暗自了解她的喜好。 终于在前几天,张悦茹在聊天时无意中表示自己很喜欢逛画展,赵天旻在某个深夜把她的微博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终于看到了她转发的最喜欢的画家的微博。 他默默记在心里,偷偷查了这位画家的日程,总算在一片围追堵截中抢到了临市画展的票。 他在微信上装作不经意地问,后天有没有时间,朋友送了我两张mr.ling画展的票,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逛逛? 张悦茹震惊地一连发了十几个感叹号,这票可难抢了,你朋友抢到居然舍得送你,真的假的! 赵天旻对她强烈的反应很满意,隔着屏幕偷笑,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不过后天我下夜班,到时候电话联系吧。 好。 两人在画展逛了一下午,因为是个限 量票的小展,整个馆很清净,动线也好,张悦茹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里,逛的如痴如醉,直到闭馆才恋恋不舍地出来。 连轴转的疲惫感已经在极度的兴奋中被遗忘了,张悦茹笑得很甜,对赵天旻说:感谢赵总请我看展,为了表示感谢,让我请你吃饭吧。 赵天旻听到这话心里暗爽,面上却不显,说了多少次了,别叫赵总,太别扭了。 张悦茹在大众点评上找了一家排行很靠前的烤肉店,美其名曰辛苦了一周,只有优质蛋白能拯救她半死不活的肉体。 赵天旻平时在外面吃饭多半是应酬,其实吃烤肉火锅这类他真正爱吃的东西的机会并不多,于是欣然答应。 烤盘上的肉滋滋啦啦地响着,散发出诱人的油脂香,口蘑鲜甜的汁水盈满中心的凹伞,赵天旻一边翻烤,一边问她,昨天不是夜班吗?怎么今天下午才下班? 别提了,张悦茹苦着一张脸,今早本来都要交班了,突然有个病人情况不好要抢救,折腾了快俩小时,刚准备下班,又有个病人管子堵了,我又去重新置管,所以才这么晚。 赵天旻听得眉头紧皱,医生是真不容易,读书的时候又苦又累,工作之后压力还这么大。 张悦茹听完笑了,有你这句话我觉得好受多了,起码让我知道有人是理解医生这个职业的。 吃完饭赵天旻开车送张悦茹回家,车子刚上高速,张悦茹就睡着了,赵天旻关掉了车载cd,狭小的空间里至于她清浅的呼吸声,到了张悦茹家楼下,赵天旻才有些不舍地叫醒她,看着她进了单元门才调转车头离开了。 三天元旦假期转瞬即逝,四号早晨,余晖忙着把早饭端上餐桌,程应晓在衣帽间丁零当啷地找衣服,小雨,我那件厚呢子的西服呢! 余晖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牛奶杯,快步走到衣帽间把人给带出来,你先吃饭,我给你拿。 程应晓裹着睡衣坐到餐桌前,抓起三明治完成任务似的往嘴里填,没胃口已经是他的常态了,只好拿牛奶顺下去。 余晖把衣服连防尘袋和衣架拿出来,见他已经吃完早饭,便让他去换衣服,自己囫囵吃了早饭,又绕到镜子前帮程应晓系领带。 都怪你,我说昨天晚上就把衣服找出来,你非缠着我,结果我一不小心睡着了,弄得今天早上这么紧张。 余晖一边给他翻领子,一边尴尬地笑笑,怪我怪我,下次保证提前准备,再怎么说我也是总裁助理出身,怎么能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呢。 程应晓无语地白他一眼,快走,要迟到了! 过年前公司还有一波新业务要交接,旧业务要结算,属于比较忙碌的阶段,程应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哪天又会出问题,atg治疗也要在两个月后才能看出是否成功,这一个月仍旧属于观察期,他想要在身体还撑得住时尽可能把公司的事理顺了,免得丢下一个烂摊子给赵天旻。 一坐到办公室,程应晓就趴在电脑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如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时间更珍贵了。 第55章 程总,幸福城二期的翻新项目需要您开会审批一下;还有,公司高层以及董事会人员的变动是否直接于公司内部系统告知?另外,这周五省里那边有个饭局,行业里很多人都会去,估计是有些关键信息要传达,您是否去参加呢?苏韵一大早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向程应晓汇报一周行程。 企业高层组织架构直接发内部系统里,幸福城翻新项目的会议尽早安排吧,最迟周三上午我要看到最终方案。程应晓思索了一会,周五的饭局帮我应了,我会去的。 饭局上的应酬劳心劳力,程应晓自然知道,但在这个行业里,及时获取最新的政策和信息是极为重要的,这种饭局表面上只是几方叙旧,维系关系,实则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那些不可明言却至关重要的信息往往隐藏在推杯换盏的每一句闲聊里,这可都是为之后一阵子企业经营方向起着关键作用的方向舵。 他病情恶化后隐退了这么久,之前有点交情的几位领导还能记着他,主动邀请他来,他更不能下人家面子,更何况现在赵天旻还没在业内站稳脚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程氏迟早都要彻底交到他手上,他更要给他好好铺路。 又是连轴转的一周,程应晓叹了口气,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提高工作效率,在余晖来办公室催他之前合上电脑。 兵荒马乱地过了五个白天,周五下午程应晓总算没办法再拖延,老老实实跟余晖交代了自己晚上要去应酬的事。 什么?你要去应酬!余晖表情很难看,蹙着眉看他,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那种饭局能吃的了几口,哪怕你今天中午告诉我,我都来得及给你做点吃的垫吧垫吧! 我的错我的错,你别着急,我有分寸的,嗯?程应晓看他黑着脸,赶紧劝慰到。而且小旻也去,有他在,你怕什么。 程应晓一边说,一边把出门不得不带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装进公文包里。余晖看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又软下语气跟他说:快结束的时候给我来个信息,我接你们去,赵哥肯定要喝酒,你一个人弄不住他。 好。 饭桌上几位同行交替给领导敬酒,程应晓嘴甜,哄的在场的几位大人物连他滴酒未沾也未见怪。比起会说话,他更会来事,自己喝不了,就让赵天旻敬酒,既不失礼数,也算是给他牵线结识几位领导。 饭桌上行业里的大事小事都成了谈资,程应晓手起刀落,利落地了断了集团高层站队分裂的事更是话题中的话题。善意的、恶意的打听层出不穷,有人想挑拨离间,有人想偷师学艺,更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程应晓都一一连消带打地应付过去,一顿饭吃下来,可谓是心力交瘁。 程应晓给余晖发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腰椎一抽一抽地疼。饭局上他不能太显颓态,为了使仪容齐整些,挺着腰杆坐了一整晚。自从余晖带他针灸敷药贴调理过之后,已经很久没这么难受过了。 还有胃,此时也隐隐有些冰凉发痛。这种饭局上少不了中看不中用的漂亮菜,再者说,程应晓现在吃外面的饭心里多少有点没底,干脆假模假式地动了两筷子,此时胃里基本还空着。倒不是说他饿得难受,他没胃口,时长觉得胃里食物都积着,现在倒也没多疼,只是这种疼法,难免给他一种今天晚上要遭罪预感。 此时看赵天旻的样子已经有点酒劲上头了,程应晓只能暗暗这场饭局尽快结束,祈祷余晖快点来,别再出什么岔子。 余晖把车停在饭店门口时,程应晓一行人正从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往外走,赵天旻步履有些踉跄,程应晓倒是走得很稳,他果然守信,余晖心里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先把几位领导送上车,又和几位同行告别,程应晓秉着来了就要实现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周到地把大家都送走,才撑着赵天旻往车边挪。 在人前赵天旻还能强撑着掩饰一下醉态,外人走后他总算松懈下来,整个人醉得像滩烂泥,程应晓勉力架着他,像玩两人三足一样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第57章 余晖关上车门,快步走到他面前,把赵天旻架起来,半拖半扶地把人扔进后座里。程应晓也慢慢挪了过来,刚才架着赵天旻腰部使了些力,这会儿实在有些吃不上劲。 他趁余晖没看见,偷偷在后腰揉了揉,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稳步坐进车里。 赵天旻醉成这样,两人干脆把他抬到自己家,余晖把他撂在客卧床上,大致安顿了一下。 程应晓已经自己挪到浴室洗澡去了,脱下衣服,他站在镜子前看了一下腰椎的状况,有点肿胀,微微发着烫。热水淋在身上,熨贴过每一寸肌肤,身上的疲乏消解了一些。 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余晖就大喇喇站在门口,半倚着墙等他,见他出来立马问道:晚上吃饱没? 嗯,程应晓只是觉得很疲倦,他觉得所有的不适似乎只要睡一觉就会消散,不想再让余晖为他紧张揪心,我睡了,今天有点累。 余晖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叹了口气,我就多余问你。 他放程应晓回到卧室,自己去厨房端来一碗骨汤小馄饨,喏,少垫点儿吧,那种饭局能吃几口。 程应晓胃里是有点空,但是却没什么食欲,但不吃点东西他害怕又会胃疼,到时候反倒更折腾余晖,于是没有拒绝这碗皮薄馅少的泡泡馄饨。 馄饨不大,汤里的油花也被撇干净了,味道很不错,程应晓却也只吃了五六个,感觉胃里妥帖了些,就把碗放到一边。 不吃了? 程应晓点点头。 那刷牙睡觉吧。 嗯。 余晖三两口解决完他剩下的半碗馄饨,顺手把碗给洗了。再回到卧室时,程应晓已经睡着了,侧身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床头的小夜灯还没来得及关,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程应晓的侧脸,勾勒出清俊的轮廓。余晖默默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差不多睡熟了,才小心地揭开被子,把手探上他的胃袋,能感受到里面轻微的抽动,好再不算太严重,还不到吃药的地步,于是在他怀里塞了个热水袋。 程应晓应该是累得狠了,任由余晖摆弄都半点儿没醒,余晖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撩起他的睡衣,腰上的旧伤有些肿了,今天在饭店门口接到他时,余晖就看出他腰不舒服,哪怕已经尽力掩饰,走路时也有些不自然,偏偏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余晖给他揉了揉患处,又试图把他蜷着的身子展开,腰部的肌肉稍被拉扯程应晓就疼得闷哼一声,眼睫颤动,很不安稳。 好了好了,我轻轻的,蜷着睡一晚上腰怎么受得了。 程应晓果然安静下来。 余晖关掉床头灯,在黑暗中看着熟睡的人,久久没有睡着。 第二天起床时程应晓就有点不舒服,平时几分钟就能缓解的低血压迟迟缓不过劲来,稍微坐起一点儿又撑不住倒回床上,眼前黑雾白雾交替,视线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放大,扭曲变形。 晕 眼前的景象跳转得太厉害,程应晓眼眶突突直跳,闭上了眼睛,他咬住舌尖,尽力保持大脑清明,缓慢地思考,这种晕法,这么长时间都没缓过来,难不成低血糖了?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抬手去够床头的蜂蜜水。 胳膊没有一点力气,手堪堪抬起十来公分,又重重垂落下来,连水杯的边都没摸到。 刚攒起来的几分力气又被耗尽了。 余晖在外边隐约听见卧室窸窸窣窣地有动静,里面推开门进来。 哥! 程应晓伏在床沿上,出了一身虚汗,半阖着眼,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不适。 是头晕吗?余晖着急起来,低血糖了?来,喝点蜂蜜水 余晖还在说话,只是程应晓听不清楚,所有外界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泡沫板,模糊一片。程应晓完全睁不开眼,身体又软又沉,完全靠余晖抱着才能坐稳,清甜的蜂蜜水流入他唇齿间,干裂的嘴唇总算得以滋润。 又靠着余晖缓了一阵,耳边的嗡鸣声才渐渐消失,脑袋也没那么沉了,程应晓勉强睁开眼,大脑重新获得了四肢的掌控权,看来真的是低血糖,他松了一口气。 怪我,余晖懊恼地握着他的手,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房间里的。 程应晓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别想太多,然后坐到床边,起身下床。 余晖不敢大意,一只手扶着他。程应晓刚站直身子,所有意识就突然断线了,眼前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跌软下去 哥! 第56章 程应晓和余晖并肩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余晖握住程应晓的手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程应晓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嗯 早上程应晓只晕了一瞬就醒转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余晖凑近的面孔,眼睛里的担忧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程应晓撑着余晖站起来,那股难受劲似乎褪得差不多了,但余晖却放心不下,拽着人来了医院检查。程应晓没抗拒,因为他现在也是真为自己的脆皮身板捏把汗。 机械的播报音响起,诊室门口回荡着程应晓的名字和就诊室,余晖扶着人推门进去。 上午做的检查是吧?医生戴着一副大口罩,鼻梁上挂着一副厚眼镜片,叫人看不清神情,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从报告单上看 什么?医生,您再给他看看,还有两个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说不定说不定余晖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发颤。他的耳边嗡鸣一片,医生刚才分析的一大堆数值一句没听进去,只剩医生宣告的那句atg治疗失败,现在唯一的治疗方案就是骨髓移植 怎么会呢,余晖想不通,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程应晓年少丧母,青年丧父,独自支撑家业,车祸后那么艰难的日子也没想过放弃,强撑着做了atg治疗,前前后后遭了那么多罪,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竟然就宣告失败了。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程应晓,不知怎的,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在害怕什么呢?害怕看到程应晓隐忍的情绪和强忍的表情吗?他说不清。 小伙子,我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血检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看,红细胞和血小板都掉得厉害,从数值上看,这期治疗确实没成功,先办住院吧。医生的视线紧紧盯着检查报告,表情很凝重,皱着眉推了推眼镜,不过你也别太失望,atg的成功率一直不高,骨髓库里也一直在给患者匹配,再等等吧,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余晖机械地点点头,程应晓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边,两个人都像没缓过神来。 直到医生按下下一位患者的叫号广播,余晖才扶着程应晓出去。 又回到这间熟悉的病房,程应晓觉得老天真是爱跟自己开玩笑,和上次不同的是,这间单人病房改成了层流病房,他的免疫力几乎为零,一场小流感就足以让他去鬼门关转上一圈。 医生宣告atg治疗失败时,程应晓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烦躁,甚至开始怀疑坚持下去的意义,一个稀有血型的再障患者,匹配到骨髓的概率恐怕低的如同大海捞针,偏偏又还有这一线生机,才让他的痛苦中反复煎熬。 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强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一旁余晖的声音已经有些稳不住了,他和医生说了些什么,程应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好累啊。 他看出余晖明显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但他实在无力去劝慰他了,毕竟自己还能活多久,真的是个未知数。想到这里,心绪又莫名陷入纠结,如果他的生命确定进入倒计时的话,他甚至不知道祈求上天给他多一点时间去享受和在乎的人相处的温存,还是让他结束这种折磨,早点解脱,免得拖累别人。 最终还是余晖先开口了,哥,别难受,atg本来就是个缓解的手段,咱们别放弃,我再联系一下国外的专家,看看有没有能匹配得上的骨髓。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些,平稳一些,但说着说着,他眼眶就有点儿泛酸了,程应晓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眼眶通红的人,又心疼了,搂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别难受,不哭,嗯? 余晖也抬手把他按进怀里,又些哽咽,没多想,我就是想到想到你治疗受了那么多罪,竟然就维持了一个多月,我心疼,看你受罪我心疼 赵天旻到医院时,天已经擦黑了,病房里静悄悄的,点滴架上又挂满了药瓶,程应晓已经睡过去了,余晖守在病床前,脸色很难看。 第58章 看见他进来余晖也只把目光挪开了一瞬,然后仍旧一言不发地坐着,似乎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懒得维系。 原本接到程应晓住院的电话时,赵天旻还没有情况不好的实感,看到余晖这副样子,他也像被当头敲了一棒,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病情还有转机。 一包药刚输完,护士又进到病房里,在点滴架上加了一个血包,拍打着他手背上的血管,针头刺破皮肤,深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他的体内。程应晓昏昏睡着,他血管条件不好,又细又脆,再加上贫血,打针抽血吃了不少苦头,今天还没来得及扎留置针,针头直接扎苍白的皮肤上,因为气血虚弱,手背已经青了一大片。 赵天旻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难受,压低声音问余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程应晓家客卧,今天又约了合作方,于是给程应晓留了条消息就悄悄离开了,这条消息一直没能等到回复,赵天旻心里莫名有些慌,今天是周末,按道理程应晓应该没有工作安排,而且他从来没有过不回消息的情况。 他一通电话播过去,忙音。 等再接到电话,就是余晖告诉他程应晓住院了,让他立马过来一趟。 atg失败了,病情现在很不稳定,今天早晨晕倒了,只能先输血。一整天了,医生说的话余晖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语气很平和。 赵天旻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所以说,现在是只有移植一条路了吗? 嗯,余晖的目光又转向病床上的人,医生说得很隐晦,病情发展现在一天一个样,如果一直匹配不到合适的供体,恐怕余晖不忍再说下去,那个残忍的字眼,只是闪过一瞬就给他心头烙下一块痛疤,让他没有勇气再细想下去。 赵天旻还是难以接受,怎么会这么快,之前血常规不是都稳定下来了吗?这才过了多久,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啊。 医生说这病就是这样的,他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数值稍微一掉,人状态就会很差。余晖用手心贴贴他的额头,已经有点烧起来了,不是突然间严重的,是他身体本来就走到这一步了,之前atg只能说延缓了一下恶化的进程吧。 两个人相顾无言,病房里安静得空气近乎凝滞,一种等待命运眷顾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们,谁都没心思说话,更没心思吃饭,就这样静静坐着。 程应晓觉得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在酒局上,一会儿又回到了家里,画面再一转,似乎又是在医院,任凭他如何努力地回忆也无法将记忆串联起来。 他感受到身体由内而外透出的疲惫,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那种疲惫,而是身体沉重,大脑短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撕扯着他,试图将他拽下黑暗的深渊,几乎要将他拖垮了。 好累 可他潜意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似乎还有牵挂。 如同被茧包裹的蝶,竭尽全力振翅,力图挣破这牢笼,他觉得自己已经使出了十万分力气,可落在余晖眼里,也不过是手指颤动了几下,夹着血氧夹的手指微微往回扣,苍白的眼皮上透着血管的轨迹,眼球不安地滚动着,睫毛轻颤。 哥,是醒了吗,余晖将他的手小心地握在掌心,害怕他不清醒时的挣动会导致滚针,眼神像长在程应晓身上一般,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程应晓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海里,胸口又憋又闷,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余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岸边传来,虚虚实实地叫人听不清楚,他竖起耳朵更卖力地听,却发现根本没用,除了过度集中的精神让他头痛欲裂之外,什么都没得到。 他难受得睁不开眼,不自觉蹙起了眉,余晖一下紧张起来,怎么了,哪儿难受,是不是头晕? 他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程应晓还是听不清楚,但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头晕二字,如同被触发了关键词,一下睁开了眼,窒闷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如同一尾在岸边搁浅的鱼卖力翕动着腮,贪求着氧气。 一只细弱的手揪住余晖的衣襟,程应晓试图借力将自己拉起来,手臂却没有一点力气。余晖看出他的意图,小心翼翼地将人抄抱起来,动作尽可能缓慢,好让他有个缓冲的时间。 程应晓稍微坐起来一点喉头就剧烈地滚动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胃液和胆汁就从食道逆流而上,他太虚弱了,连呕吐的声音都发不出,只是一边呛咳一边不住往外呕着酸苦的液体,整个人浸在汗水、泪水和污渍中,泥泞不堪。 余晖的心重重沉下去,心里却暗暗庆幸,幸亏现在程应晓意识没那么清楚,否则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不知道心里该有多难受。 第57章 两个人身上都一片狼藉,程应晓吐完一波后晕得抬不起头,额头抵着余晖的胸膛,靠着他才能勉强坐稳。 空气中酸苦的味道并不好闻,程应晓的感官也断断续续的,偶尔有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吐了。 床单被套都脏了,病房里空气也很混浊,程应晓又憋闷得难受,余晖却不敢开窗,冬天的风很硬,吹进来程应晓肯定受不住。 他丝毫不在意程应晓衣服上的脏污,半扶着他给他顺着胸口,叫护士先停了输血的针。等他终于不再呕吐了,才慢慢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小套间的床上。 身体稍微被挪动,姿势的变化就让程应晓难受得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手不自控地揪住余晖的胸口的衣料,余晖顺势俯下身子,不让他的手用力,看到他冷汗涔涔的面孔就知道他一定是头晕的厉害,只能尽量平稳地抱着人往前走,再把人轻手慢脚地放在小床上。 小套间的床是很简易的木板床,床垫矮矮的,也不像病床一样有护栏,程应晓歪在床沿上,胃里恶心欲吐的感觉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泛,灼得他喉咙滚烫,哪怕已经吐了好一阵,恼人的呕意仍然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 余晖心惊胆战地护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平衡就一头栽下床去。 不能再这样吐了,余晖拍着他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难受,只是收效甚微,程应晓虚汗混着生理性眼泪流了满脸,余晖看得焦心,又抓起他绵软的手,颇使了几分力按揉止晕止吐的穴位,程应晓苍白发青的手疼得不住往回蜷,余晖心疼却无可奈何,狠下心继续按揉着,直到稍微有了点效果,程应晓不再干呕才停下,此时他的皮肤下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瘀血。 淋漓的虚汗出了一身,连衣角都泛着潮意,程应晓睁开迷蒙的双眼,隐约看到余晖的轮廓,他弯着腰正熟练地给自己换衣服。 弄脏的病号服被余晖麻利地脱下,扔在一边,余晖拿起一块消过毒的毛巾,用热水烫了几遍才开始擦拭程应晓的身体。 热腾腾的毛巾接触到皮肤让程应晓感觉很舒服,脑袋又清醒了几分,额角的汗珠滑入眼眶,程应晓被蛰得难受,把头往余晖手的方向侧了侧。 余晖立马明白他的意思,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略有些狼狈的脸庞,又迅速给他套上干净的病号服,盖好被子。 余晖自己也一身污糟,安顿好程应晓便起身打算去换衣服,刚从床边走了一步,衣角就被人抓住了,下一瞬这双手就无力地垂落下来,被余晖稳稳接住。 休,休息一会 余晖立马蹲在床边,用手捋着他潮湿打柳儿的头发,轻声说道:我不走,我去换个衣服就来休息。 程应晓大脑转不过弯来似的,好半天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余晖去浴室三两下脱了衣服,打开淋浴冲了个澡,又把自己和程应晓换下的衣服泡在水池里。 与此同时,在病房里的赵天旻已经将弄脏的床单被套换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又铺了一套新的。 趁着病房没人,他打开了紫外线消毒灯,病房里的角角落落都被照了一遍,知道余晖和程应晓都没吃晚饭,干脆出门买了点蔬菜和生鲜,打算简单做几个方便开胃的菜。 余晖冲完澡将今天换下的所有衣服床品都扔进消毒箱里,仔细消杀。来不及把头发吹干,就回到小套间去陪着程应晓,现在只要程应晓没有出现在他视线内,他就心如火燎,担惊受怕得无法平静。 程应晓果然还在强撑着等他,哪怕他浑身脱力,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却也硬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直到余晖坐到他身边,才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个苍白虚弱的笑容看得余晖鼻酸,明明身体那么难受,还是努力自己消化痛苦,不让身边的人担心。余晖宁愿他不再忍耐,大发一场脾气,或者流泪宣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在乎身边人的感受,却对自己遭过的罪闭口不谈。 程应晓抬高手去够他湿漉漉的头发,乌黑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些,显得人更加成熟俊朗,散发着薄荷柚子的清香,闻着很清爽。 第59章 怎么不吹干,程应晓声音很低哑,会感冒。 不会,我陪着你,你不在我眼前我心不静。余晖牵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把我放回病床上吧,我躺这儿不习惯。程应晓攒了几分力气,才说完这一长段话。 余晖一听这话立马紧张起来,是不舒服了吗?这床板不行,是不是躺得腰疼了?还想吐吗? 你别紧张啊,现在不太难受了,我真的就是不习惯。程应晓的声线又虚又抖,听得叫人担心。 好,那我抱你过去,你闭眼靠着我,我尽量不让你晕。 再睁开眼时,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白炽灯。重新回到病床上,程应晓还是有点不舒服,脑袋涨涨的,还是那种熟悉的头晕的感觉。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感觉好一点儿才睁开了眼,顺着记忆随手从病床旁的毛巾架上拽下一条毛巾,对余晖说:坐下。 余晖顺着他的意思坐在病床边,下一瞬,柔软的毛巾就盖在他的头上,程应晓手臂打着颤,动作却很轻柔,擦拭着他湿漉漉的黑发。 大冬天的不吹头发,我看你是等着以后头疼,咳咳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胸闷气短地咳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余晖让他身前凑了凑,方便程应晓动作,看着他微微泛着紫绀的嘴唇,就能直观的看出红细胞数值掉得有多低,头晕气短,很明显的缺氧症状。 我的错,怎么能这么不把身体当回事呢,我要是病了你肯定心疼,对不对。 程应晓被他说中自己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又些不好意思地把毛巾往他头上一罩,带着病容的脸庞也漾起几分红意,鬼才心疼,你自己擦去吧。 余晖就势抓住毛巾在头上呼噜了几下,他头发硬挺,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程应晓歪在枕头上躺着,背对着他,咳嗽声渐渐平息下来,余晖仍不放心,给他扣上氧气面罩,调好氧流,是不是累了,先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程应晓疲倦地点点头,肩膀往被子里缩了缩,一歪脑袋就陷入了昏沉。 精神头这么短,足以见得他的气血已经虚到一定程度了,余晖烦闷地叹了口气,看着程应晓每天在痛苦里挣扎,对他无疑是一种心灵上的凌迟。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赵天旻提着几兜子菜回来了,看这左手袋右手包的架势就知道绝对是一场大采购。 余晖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两个人进到厨房,分工明确地归置起来。余晖觉得他和赵天旻在干家务这方面及其有默契,两人这种既能一起上厅堂,也能一起下厨房的配合,时常让他忘记赵天旻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归根结底,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两人心系同一个金主。 晚上做清淡点儿吧,我看他没什么胃口。 嗯,余晖从塑料袋里翻出一袋小番茄,尽量别炒菜了,他一闻油烟味就反胃,还咳嗽。 他把小番茄泡在水池里,打开羟基离子清洗机,去除农药和虫卵,身体各项指标上不去,程应晓的肠胃也脆弱得厉害,余晖不敢冒一点险,给他频频呕吐的胃再添负担。 之前我听杨叔说,程氏一直在资助一个稀有血型基金会,这么多年了,积累下来的人员一个能匹配上的都没有吗?余晖转头问赵天旻。 赵天旻闻言手里动作顿了一下,基金会的事我哥没让我接手,一直是杨叔在负责,有消息的话杨叔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咱们的。他有些郁闷地扔下手里在削皮的丝瓜,我也真是纳闷了,虽说我哥血型比较稀有,但是怎么能这么长时间基金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怎么就这么背! 余晖本来还对基金会抱有一丝希望,一听是杨邵杰在管理,却半点消息也收不到,当下心就凉了半截。杨邵杰对程应晓好得没话说,对这事肯定是一百二十分的上心,这样都没消息,难道程应晓就这么时运不济吗 干邑色的陶瓦罐里滚着丝瓜蛤蜊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抽油烟机开到最强档,厨房门也紧关着,一丝气味都溜不出去,旁边的白瓷碗中是用蜂蜜腌得小番茄,这道菜要在冰箱里冰镇一下才好吃,但是程应晓的胃受不了寒凉,余晖干脆把它放得比常温还温一点。 他想起之前在国外跟导师做项目时接触过一位很有声望的血液科专家,打算今晚再骚扰一下有一阵子没联系过的导师,让他从中牵个线,在国外的血库中再找找供体。 从小到大,从山塘镇到国外,余晖觉得自己命一直挺好的,几个重要的人生节点都有命运之神眷顾,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好运没有被提前透支,能匀给程应晓一点,哪怕一点儿,也是一份希望。 第58章 医院的生活还是一样的压抑难捱,程应晓每天被头晕呕吐折磨得蜕了一层皮,心绪也不好,大把大把的药往嘴里灌,舌头都苦得没知觉了,随之而来的不是病情的缓解,而是连绵不断的副作用。 又是一个睡不了整觉的夜晚,他被胸口的窒闷扰断了睡眠,断断续续的浅睡比干熬夜还让人崩溃,解不了乏的睡眠让他身心俱疲,烦闷地睁开了双眼。 病房里没人,四下一片黑暗,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他下意识看向余晖常睡的小沙发和套间,也没看见人影。 余晖不在病房,程应晓立马得出结论,按往常,他夜里稍一醒来,余晖就会知道,等他能睁开眼时,余晖已经扒在床边了。 大半夜的,人去哪儿了? 病房的门关着,门上的玻璃透出医院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偶尔有护士端着托盘走过,脚步声急促。程应晓瞌睡跑了大半,耳朵变得格外灵光。 走廊里似乎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说的是英文。 ──是余晖的声音。 深更半夜打越洋电话,程应晓在心里偷偷算了下时差,最大的可能是:电话那头的人是余晖留学时认识的人。莫非出什么事了? 不等他继续想下去,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束光骤然照进来,程应晓赶紧闭上了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装睡。 怎么醒来了?余晖一眼看出他在装睡,演技差的要命,偏偏自己还没感觉,他觉得好笑,忍着笑意问,装什么?还装不像。 程应晓尴尬地把脸往被子里埋,心里腹诽:余晖真是烦死了,总这样当面揭穿他,耿直的让他无言以对,这让他当哥的老脸往哪儿搁! 余晖可不吃他这套,三下五除二把人从被子里刨出来,保证他整张脸都露在外面,呼吸通畅,然后佯装恶狠狠地警告他:说你多少次了,睡觉把脑袋露出来,怎么总记不住,下次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程应晓懒得和他争论,含含糊糊道:别说话,睡了睡了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是和余晖斗了几句嘴,心情却没那么阴郁了。 住进医院已经一个礼拜了,程应晓状态却一直没好转,各项数据升了跌,跌了升,总稳定不下来。医生会诊之后,还是决定让他联用环孢素和海曲,一来程应晓体重符合联用要求,也没有肝肾功能的疾病史,二来两种药物配合着用可以从开源节流两个方面尽快提升血小板计数,哪怕这个治疗方案风险较高,但是却是目前能稳定程应晓病情最有效的办法。 只是再有效的治疗方案,也只能做到稳定病情,延缓发展,唯一斩草除根的解决办法还是移植,且移植的预后也是一个大工程。 目前的情况是,药物的疗效还未完全显现出来,程应晓的肠胃已经不堪重负,连着一周上吐下泻,几乎没吃过几顿囫囵饭,余晖再怎么精心地变着花样做饭也无济于事。 看着程应晓日渐消瘦的身形,余晖急得起了满嘴燎泡,连带着下半张脸都火 辣辣的疼,牙龈肿胀,这下好了,他也陪着程应晓过上了食不下咽的日子。 程应晓看见余晖又端着饭坐到床边时,满脸都写着拒绝,转过脸闭上眼睛假寐,是他无声的抗拒。 他每天是怎样难受余晖都看在眼里,任何一个人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没日没夜的晕都会没胃口,情绪不好,食欲不振都是人之常情,余晖很理解,因此对他抗拒吃饭的行为没有半点气恼,只有心疼。 哥,试着吃两口,嗯?余晖把手里的粥碗放在桌子上,蹲在程应晓床边拍拍他的肩膀 我喂你,你要是你说不想吃了,我立马就停下,行不行? 程应晓不吭声。 这两天吃完海曲你都会胃疼,不吃点饭医生都不敢给你吃药了,海曲不能停,你知道的,余晖深深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大夫要插胃管了,那多受罪啊。 第60章 听见可能要插胃管,程应晓果然躺不住了,紧张地动了动。 听话,好不好。余晖的声音带着恳求的意味。 程应晓不开口说话,却妥协地点了点头。 细糯的白粥米粒都快熬化了,除了米的清香一点别的味道都没有,因为任何一种混合的气味都会给程应晓的嗅觉增加负担。 余晖舀了半勺米粥,吹到温度适口才喂到他唇边,好半天才看见程应晓喉结滚动着咽了,余晖不敢逼他,直到程应晓抬眼示意已经咽下去了,下一口粥才递过来。 以这种速度吃饭,没吃几口碗里剩下的粥就温了,余晖每喂一口都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反胃就功亏一篑了。 只吃了小半碗,程应晓就把面前的小碗推开了,不吃了,胃里顶得慌。 这一刻还是来了,余晖竟然有一种意料之内的感觉,在吃饭这件事上他必须让程应晓对他保持绝对的信任度,于是信守承诺,立马放下碗说好。 虽然饭没吃多少,程应晓还是觉得胃里又硬又顶,自己给自己打着圈促进消化,余晖不用摸就知道他的手掌肯定是冰凉一片,担心这样的动作反倒寒了他的胃,又想起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病人久坐久躺,会有血栓的风险,于是旁敲侧击地问,晓哥,医院顶楼有个活动区,走廊两边的玻璃花房里有无土栽培的梅树,特好看,咱俩去转一圈? 程应晓身上没劲,再加上这几天一直有些腹泻,不想去外面,害怕会不方便,于是摇头拒绝了。 求你了,陪我转一圈吧,我还没见过无土栽培的梅花呢。余晖实在不能让他在床上一躺一整天,再加上刚吃完饭,不去活动着消化一下,恐怕又要全吐出来。于是放软语气,眼巴巴看着程应晓。他太了解程应晓了,知道怎么样最能让他心软。 程应晓果然吃这套,他最看不得余晖一副可怜兮兮求他的模样,哪怕知道他多半是装的,仍然心甘情愿地被他拿捏。 行吧行吧,就去一小会儿。 得嘞! 从病房去顶楼活动区可以直接坐电梯走室内连廊,不需要经过室外,一路上都属于医院的供暖区域,只是连廊面积大,暖气烧得再热也远不及病房,余晖给程应晓在病号服外套了件薄羽绒服,抗风又保暖。程应晓不让他搀扶,自己握着扶手慢慢往前走,他走不了太快,速度稍一起来眼前就秩序颠倒,头晕得难以保持平衡。 余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去接可能会晕倒的人。 走过连廊,两边的玻璃花房里红梅白梅交映着开得正好,阳光照在玻璃上,折射出许多束琉璃般的彩虹,给如乌云笼罩着的医院增添了几分色彩和趣味。 似乎生活中有些美好并没有被冰冷的医院围墙所隔绝,自然就是这样,很公平,它的美好是每个人都能触及的;看不见色彩的人可以享受阳光,听不见声音的人可以闻见花香,哪怕所有感官都被剥夺,也可以感受到拥抱和亲吻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程应晓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把那抹绚烂攥进手心,他抬起手臂,张开手掌,那抹色彩却从他指缝间溜走,他越想攥住,光影越是扭曲。 余晖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没有打断他稍显怪异的动作,其实他并不完全能猜透程应晓的心思,有时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心灵上也是有距离的,这是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的本质,彼此之间留一些精神疏离,这样的感情才正常,只有正常的感情有资格谈论长久,他深知这个道理。 他是要和程应晓在一起一辈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尊重他身上的光芒与学识,也要接受他的不堪和脆弱,他的狼狈,他的退缩 余晖看着他的背影,在玻璃花房的折射下镀上一层泛着透明的金色光泽,这是他的爱人,挚爱。 手心里的虚无感却猛然让程应晓心头一震,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再睁开,眼神里的感性悉数散去,只余一抹与平时无二的平静。 没有彩虹,没有花香,脚下是医院特有的米灰色地坪漆,他在医院,他还被困在医院,等什么呢?等骨髓?还是等死?他已经分不清了。 花朵被关在玻璃罩子里,散不出花香,彩虹也是阳光撞在这些人为干预的景观上才能出现,都是人为的。是他错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生病的人没有特权,有的只是一道道不可触碰的红线,生活的维度在这一道道红线中越圈越小,就这样没有转圜的余地,直至死亡。 程应晓胸口一阵急剧的闷痛,眼前的一切景象变得刺眼,让他痛,让他烦躁,他终于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对余晖说:不想逛了,我要回去。 他的唇瓣开合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却极小,余晖感受到他极为低落的情绪,担心几乎要溢出眼眶,只是程应晓始终低着头,没能看见。 好,咱们回去。 第59章 一路上程应晓都没开口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路,没看余晖,也没看沿途的景色。其实他走出病房的机会很少,以往他总算恋恋不舍地不愿回去,今天却一反常态,余晖心下一沉,猜到他多半是被消极的情绪裹挟了,几次开口想问问他,最后却没能发出声音。 胃里硬邦邦的鼓胀感稍稍褪去,胸口却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程应晓右手紧握着走廊的护栏,左手放在胸前揉了揉心口的位置,那抹似有若无的疼痛又似乎消失了。 余晖看不过眼,再不敢由着他自己往回走,立马把人护在身前,搀着他。 程应晓回到病房时已经累得双腿打颤,太久没活动了,体力下降得厉害。他刚摸到病床边上的护栏,还没来及爬上床,整个身体就紧紧绷住,随后剧烈的一颤,心口剧烈的疼痛如同一把利刃将他当胸劈开,眼前瞬间白光一片,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权,整个人如一滩软泥般跌坐在地上,这变故瞬间发生,来得太快了,余晖甚至来不及伸手扶住他,就看到他倒在地上,不住地倒气。 程应晓并没有失去意识,此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整个上半身都被无休无止的疼痛震麻了,他看到余晖仓惶地跪在地上,却不敢随意搬动他,只是不停地抚摸他的脸颊,喊他的名字。 程应晓!哥 然后是脚步声,金属推车的声音,是医生和护士进来了。 医护人员非常专业,冷静地先帮他查体,确认没有器质性损伤后才合力将他转移到病床上,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和余晖进行了一段简短的交谈,医生表示程应晓出现突发性胸痛的症状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负荷不了海曲和环孢素双管齐下的治疗方案了,也就是说,目前唯一且有效的治疗方案又被迫流产了。 余晖懵了,追问医生,您说这些的意思是 这种血液免疫系统的疾病对人的消耗是非常大的,患者原本体质就不太好,两年前的那场车祸算是把他的底子全毁了,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只怕下一次换季或者下一次流感他都有可能扛不下去。 余晖只觉得耳边轰鸣乱响,医生一番话说得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敢接受事实,仍旧不死心地问:真没办法了吗?那现在怎么治疗呢? 医生表情很凝重,这就要看病人和家属的意思了,继续现在的疗程可能会很受罪,不过血象能好一点,能等到骨髓的可能性也会高一点,医生说得很隐晦,如果保守治疗,人会好受一点,不过身体免疫力就约等于零,或许没有等到骨髓的机会了,所以病人和家属要好好商量一下。 医生走后,余晖还怔愣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双脚不能挪动半分。 这种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感觉让余晖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刚认识程应晓那年,他也是这样纠结痛苦,辗转反侧地为母亲做了最后的抉择,如今,竟换到程应晓身上了吗? 上一次有程应晓去开解他,安慰他,那这次呢?谁又能来帮帮他。 程应晓再睁开眼,身上软绵绵的,但失去意识前几乎让他崩溃的胸痛感一扫而空,胃里丝丝缕缕的钝痛也没感觉了,很舒服,他很久没有这样舒服过了。 一抬头他才看到,护士给他开了止痛泵,除此之外,深红色的血液正进过他的静脉流向身体各处,还插着鼻氧管,他整个人都被这些管管线线穿连着,难怪睡了这样安稳的一觉,原来都是外力作用,不出意外的话,护士应该还给他打了一针安定。 余晖人呢?这次肯定又把他吓坏了。 这是程应晓醒来的第一反应。 他有些着急,张开干裂的唇,呼喊余晖的名字:小 第61章 嗓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突然吸入冷空气刺 激到脆弱的喉管,他不可抑制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 我在呢我在呢,不着急啊。余晖凑在他耳边柔声道,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起伏颤动的胸口,试图平息他胸腔里乱窜的气流。 恼人的咳嗽渐渐归于平静,程应晓伸出没吊针的一只手,握住了余晖宽厚的手掌,对不起,是不是又吓到你了,总让你这么担心,怎么办呢? 程应晓似在问他,又好似只是在无力地叹息,说给自己听。 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一时心里堵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原谅你,但是我想让你多依赖我一点,比如你今天不开心,可不可以告诉我,或者找我发泄出来。余晖尽可能保持理智说出这番话,但鼻腔中的酸意却压抑不住,他低下头鼻翼翕动,努力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又抬起头来说,不是你的问题,哥,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余晖不知道他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短短几个小时,他所接收到的信息和刺 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一股深深的无助感正疯狂地蚕食他的理智和意志,一看着程应晓这张憔悴又温柔的脸,这种滋味就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直到程应晓冰冷的指尖触上他的脸颊,抹去了一行湿润,他才发觉自己哭了,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眼眶,弄得脸上一片泥泞。 耳边传来一声无力的轻叹,别哭,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这个样子 程应晓清浅的声音如同一个有魔力的开关,余晖只觉得安稳。是了,他还在自己身边,看得见,摸得着,还有机会,还不到穷途末路。余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强烈的,快要冲破胸膛的情感,他只知道,自己再不拥住眼前这个人,暴烈的情绪将无从消解,他控制不了自己,低头深深吻上那张薄唇。 程应晓唇齿微启,将他急促的情绪宽厚地一一包容,纵容他急切地探索着唇舌间的每一寸角落,他感受到余晖还带着体温的泪水坠落下来,砸在他的脸颊上,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声和抑制不住的呜咽。隐忍的呜咽声像把软刀子,割得程应晓心头鲜血淋漓,他很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余晖为什么如此伤心都不知道,但是他不傻,能够猜到八九不离十又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余晖不说,他也不去问,免得给彼此添加负担。 他在逃避,程应晓很快意识到,他不敢面对残忍的真相,也无力面对余晖直白的泪水。 余晖仍然俯下身啄吻着他,程应晓勉力抬起手臂,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是无声的安慰。 他感受到后背被拍抚的力度,很轻,似有若无的,让他觉得如同眼前这个人一样,随时会失去。余晖放过他柔嫩的唇瓣,低下头深呼吸,逼迫自己尽快平复下来,然后才抬起头,擦去自己落在那人脸上的水痕,看着他说:一切都有我,有什么情绪都跟我说。这是一个肯定句,余晖没在跟他商量,语气是一反常态的坚决。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这就算是回应了。余晖也不想在他一醒来就逼问他,慢慢来吧,心里那层防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知易行难。 正是因为知易行难是人之常情,余晖辗转反侧一夜,最后还是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他不想把医生的话告诉程应晓,而是擅自帮他做了决定,继续连用海曲和环孢素,等配型,再赌一把。 哪怕这样程应晓会吃不少苦头,他也只能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夜里程应晓睡熟后,他才坐在床边,把头靠在他手臂旁,低声说:对不起 这次他真的不能放手,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做不到去放弃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的擅作主张,我真的做不到让你就这样离开。 程应晓即便不知道自己身体最真实的状况,但这样强烈的胃痛和腹泻还是让他多少有所察觉,几天时间里,他几乎拉到虚脱,胃里的绞痛一刻没断过,身体所需的能力和营养难以补给,头晕和乏力更是裹挟着他,每天除了躺床上就是跑厕所,浑浑噩噩得几乎无法明确感知时间的流逝。 病情断崖式的加重,病人的感知是最清晰的,他感受到从自己体内源源不断流失的生命力,看不到尽头的痛苦身心折磨着他,只可惜,他现在连说放弃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身体机能已经无法支撑大脑继续运转着思考,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 余晖更是觉得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程应晓现在受的这些罪,都是因为他做的那个决定,每天他睁眼闭眼都在幻想收到配型成功的消息,只有程应晓昏睡过去后,他才敢轻手轻脚地去抱抱他,摸摸他的头发,在他清醒时,余晖甚至不敢去面对他。 再这样希望渺茫地等下去,他只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第60章 一大早余晖就接到了赵天旻的电话,为了不打扰还在睡眠中的程应晓,他走出病房,悄声关上门才接通。 赵哥,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是公司有什么急事吗?余晖声音没什么精神,他心里装着事,差不多一个礼拜没睡过安稳觉了。 然而等他听清电话那头赵天旻说的话后,顿时精神起来,疲倦的眼睛里一下亮起光来,什么?确定吗? 赵天旻啧了一声,这种事我会拿来开玩笑吗?你自己跟初筛成功的志愿者联系吧,尽快查查能合上几个点,来之不易的好消息,他真希望程应晓这次可以运气好点,希望能达到移植条件吧。 行行行,那你把资料和联系方式发我,我今天就去见人家。余晖语调上扬,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总算有转机了,这么久地等待,还好有好消息传来。 他思虑一番,还是没立马告诉程应晓,移植的要求很高,过了初筛只能说有移植的希望,至于究竟能不能行,还得看后续的筛查,万一不行,岂不是给他希望又带来更深的失望,这样对程应晓实在太过残忍。 余晖不敢耽误,立马给配型成功的志愿者打了电话,约对方今天下午来医院进行复检,他严辞恳切,让人不忍拒绝。 程应晓刚醒来时,脑袋还不甚清醒,眼睛也畏光睁不开,余晖把手遮在他眼眶上,等他适应了光线才撤开。于是他一睁眼就看到余晖咧着嘴坐在他床边,和最近几天蔫头搭脑的样子很不同,看上去心情格外不错。 哥,下午我约了理疗师给你做牵引,咱们这儿湿气重,要是一下雪,你肯定要难受,提前理疗一下能好受点。余晖早就想好了怎么安顿程应晓,把他一个人撂在病房肯定不放心,找个理疗师,既能修复一下他的旧伤,又能有个专业的人陪护他,一举两得,更重要的是,程应晓做理疗时多半会睡过去,往常就是这样,这几天他精力不济,应该出不了岔子,这样一来,余晖就能不知不觉地带志愿者把配型做了。 程应晓哪里能猜到余晖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很听话地答应下来,毕竟余晖这几个月对他的身体格外上心,所有治疗和调理都是一手安排,他也乐得轻松,放手让余晖把他的衣食住行都包圆了。 对于程应晓良好的治疗态度,余晖非常满意,吧唧一口亲他脑门儿上,真听话,给你的奖励。 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啊!程应晓哭笑不得,但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余晖脸上像现在这样露出轻松的笑容了,也就纵容了他这种越活越回去的小孩行为。算了,还有什么比他开心更重要呢,自己已经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和烦恼了,能让他笑一笑,也算是自己作为男朋友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下午余晖看着程应晓在理疗师的按 摩下,浑身肌肉放松,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深眠,才退出病房关上了门,快步走向和志愿者约定的血液中心。他赶到的时候,血液中心门口人不少,一个小姑娘四下张望着,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他大概估摸了一下年龄和身高体重等基本信息,大致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走上前前询问,您好,请问是李薇女士吗? 是的,请问您是余先生吗?稀有血型基金会那边让我和您联系。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说话很腼腆。 余晖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说:是我,那咱们现在就去化验吧,我已经预约好了。他真是一刻都不想耽误。 鲜红的血液从针管中抽出,装进了好几个不同颜色标签的抗凝瓶里,检验科的护士立马开始进行检测,操作间大门紧闭,李薇右手按着肘窝的出血点,默默坐在走廊的排椅上,余晖一声不吭地站在她对面。 第62章 他面上装得毫无波澜,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到极点,脑海里像播幻灯片一样各种画面交杂着出现,一会儿是程应晓发病时痛苦的神色和无助的泪水;一会儿是赵天旻告诉他,程应晓的再障转为重型都是因为那场车祸;再一闪,是那年程应晓冷着脸对他说他们结束了;还不等余晖回忆起当你的细节,就看到程应晓躺在医院急诊昏迷时的样子,那是他在出国两年后第一次见到他 过往的回忆像一支风筝线,不时会拉扯着余晖的思绪,让他一阵阵感到痛苦和愧疚,却又是支撑他日复一日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程应晓对于他,很重要,不可割舍的重要。 不知不觉间,他浑身上下都打满了名为程应晓的烙印,他低头看见自己的一身装束,从头到脚都是程应晓给他选的,手表、袖扣还有他那辆车,全是程应晓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由头送的,尤其是那辆他视为挚友的沃尔沃,自从他走后,程应晓就停在车库里没动过,只是偶尔疲倦的时候会一个人去车里默默坐着,这些都是赵天旻告诉他的。 程应晓总是这样,生意场上舌灿莲花,八面玲珑得不得了,唯独对亲近的人,很少说好听的,但却很愿意为在乎的人花心思。自己出国的那两年,程应晓究竟是怎么样把所有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一边复健一边重新让公司运转起来,他无法想象那段日子程应晓该有多累,靠什么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熬过了这一个又一个难关,才会把身体熬成这个样子 越想余晖心里越乱,李薇看着对面眉头紧促目光空洞的男人,一张略带着些凌厉的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不敢出声。 李薇,请到二号窗口领取您的报告单。李薇,请到二号窗口领取您的报告单。 广播一连喊了两遍,把余晖从过往的思绪中摇醒了。 不等李薇站起来,他目光一敛,快步向窗口走去,神情又恢复了外人眼中的冷峻。 他接过医生手中的报告单,密密麻麻的各种数值看得他眼睛犯晕,他的视线一路下扫,寻找着最终决定程应晓命运的诊断。 报告单最下方有一行黑色的小字:移植者与被移植者相合点位为2个,不符合移植要求。 余晖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遍,拿着报告单的手都在微微发颤,那一行冷冰冰的小字仿佛要把他冻住了,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没想到这份希望存在的时间这样短暂,又暗暗庆幸没有提前告诉程应晓让他空欢喜一场。 希望又破灭了,比起从没收到过配型成功的消息,这次余晖感受到的是更加无助的虚无。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礼貌地向李薇道谢,然后递给一张她一张银行卡,里面是10000元酬金,哪怕没能达到移植条件,余晖也很感谢她。 送走李薇,余晖一个人坐在医院楼下的台阶上缓冲了片刻情绪,郁结的心情让他很想抽支烟,但一想到程应晓那个纸糊的身体,他又收回了手,这种险他是绝不会冒的。 回到病房时,理疗师在一旁的陪护椅上坐着,程应晓胸口一起一伏,还在沉沉睡着。余晖点头示意理疗师可以离开了,然后迅速给自己消了一遍毒,坐在病床前静静看着程应晓的睡颜,等待他醒来却又害怕他醒来,余晖怕自己在程应晓面前藏不住情绪,反倒惹得他多想。 赵天旻发了一连串消息,着急地询问配型的结果,余晖简短的回复:只合上了两个点,不行。 消息刚发出去两分钟,余晖的手机就嗡嗡震个不停,他叹了口气,起身去走廊接电话。 什么情况,所以还是不能移植吗?赵天旻的语调很是着急。 嗯。 唉,赵天旻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小余,你也别太着急,基金会这边我再让杨叔联系,我也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配型的渠道。 余晖听后,眉间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开口了,赵哥,基金会那边你别让杨叔一个人管了,有些东西你还是要自己接手才能放心些。 赵天旻很少听到余晖用这么严肃的口吻说话,不由得多想了三分,小余,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问题了,你实话跟我说。 余晖确实没想瞒着他,今天哪位志愿者问我,我们的配型信息是什么时候发布的,我说已经发布快三年了,她就觉得很奇怪,她的信息已经登记在基金会一年半了,是最近一个月才接到的消息,紧急联系她来配型。 余晖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电话那头好半天没听见赵天旻的声音,半晌后,他才听到赵天旻说:我知道了,这两天我着重查一下基金会的事,就先不去医院了,你好好照顾他。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余晖收起手机,深呼了一口气,神色如常地走进了病房。 第61章 电脑屏幕还亮着白光,余晖仔细地填写着配型的详细信息,手机电脑交替上传文件,是程应晓的确诊报告单和一系列配型情况属实的证明。全英文的页面看上去很费眼,余晖全神贯注地在电脑前敲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点了提交。 昨天余晖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告诉他a国有一个非官方的血液病协会,是一群血液病友及家属自发成立的,已经运行几十年了,里面的讯息更新很快,是一个很活跃的协会,或许可以一试。 余晖连连道谢,一刻都没耽误,挂了vpn点进网页链接,大致了解了一下配型需要提交的材料,立马给赵天旻播了电话。程应晓的病情属于隐私信息,不方便假手于人,两个人分头奔走了一整天,斡旋一番总算把材料办齐了。 国内配型难度大且信息不集中,程氏的基金会又不能完全信任,几番对比下,这个国外非官方的协会反而是最有希望的。网站的注册问题很繁杂,要求来访者的信息高度真实透明,因为是病友自发经营的网站,体量虽然有限但内部信息都很有效,为了避免资源的浪费和二道贩子的介入,余晖对这种有门槛的注册规则表示理解。 夜色浓郁,程应晓已经睡着了,余晖合上电脑,坐着病床边,先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胃,还算安分,只是连着下腹冷冰冰的一片,病房已经调至二十七度恒温,他身上的被子也是密实保暖的,怎么就捂不热呢? 他插了个盐袋放在程应晓小腹上,胃部和下腹都被严严实实盖住,盐袋微微有些重量,压在身上反而有几分沉甸甸的安全感,程应晓被拨弄地动弹了两下,发出了一声梦呓,翻了个身,侧躺着继续睡了。 还好没醒,余晖松了口气。 最近程应晓状态不怎么样,虽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沉沉睡着,但眼下还是冒出了一圈青黛,整个人一副憔悴的模样,腹泻勉强用药止住了,只是仍旧吃不下饭,每顿像吃猫食一样,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又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两颊都微微凹陷下去,原本流畅的面部弧线越发尖锐,下颌处的骨头都凸显出来。 这副病容实在和他两年前俊朗的样子没法比,余晖却坐在床前移不开眼,他总觉得不踏实,这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很不好受,似乎眼前的每一分安稳都像偷来的,稍不注意就会像手中沙一样尽数流失。他仔细描摹着程应晓的五官,睡着时和清醒时很不一样,他的眼裂又长又直,侧躺着闭上眼反而有些眉眼弯弯的,睫毛也俏皮的一卷一卷的。挂在鼻腔下鼻氧管衬的面色格外苍白,嘴巴微微张着,也是毫无血色的样子。 他忍不住凑上前去,贴了贴他冰冷的面颊,在他沉静的睡颜上落下一吻,才熄了床尾的小夜灯,窝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盖着一块儿小毯子睡了。 第二天一早,余晖是被病床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眼皮有些睁不开,突然间回过神来,坏了,应该是程应晓又难受了。 他像被点了穴一般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来不及思考就套上拖鞋,滑溜溜的毯子一下溜到地上,被他一脚踢到一边。 病床上程应晓半蜷着,淋漓的冷汗出了一身,鬓发凌乱地贴在耳侧,一双手深深捣进胃里,用力到指节泛白,淡薄的唇紧抿着,拉成一条直线,偶尔溢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呻 吟。 余晖身上的血都凉了半截,声音发抖,哥,是不是胃疼?我叫医生! 程应晓在迷蒙中半睁开眼,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试图借力把自己拉起来。鼻氧管早已被折腾的移了位,虚虚挂在脸上,没起到半分作用。 余晖顾不得别的,一把扯开碍事的鼻氧管,顺着他意思把他半抱起来,程应晓脑袋吃不住力一般歪倒在他肩窝里,身上简直没有一点温度,一直在不住地发颤,凉得让余晖害怕。他按住程应晓自伤的手,但病中的人蛮力大得出奇,刚从胃部拽开,又没轻没重地往自己胸口捶去。 第63章 咳咳咳呕 怀里的人边咳边干呕,喘不上来气似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肠胃里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鸣叫声,程应晓被一阵阵上泛的呕吐感逼得眼前发晕,眼里的焦点一会儿聚一会儿散,终于支撑不住,双眼翻白却来不及合上眼皮。 他还残存些意识,并没有昏过去,一只手无助地在余晖的身上抓了几下,已然是使不出力了。 浑浑沉沉中,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一路上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混杂着胃液的呕吐物从他嘴角往外溢个不停,他没有力气往外呕,因此难受得一边吐一边咳,头靠在余晖肩窝里不住辗转。 余晖从没见过他人都不清醒了还止不住在吐的情况,紧张得大臂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害怕程应晓被翻涌上来的呕吐物呛住气管,把他头侧过来,微微抬起他下颌保持呼吸道通畅。姿势调整后,或许是呼吸通畅了些,程应晓半阖着的眼皮又微微张开,眸中又显出一颗湿漉漉的黑眼仁,手臂也恢复了几分力气,抓住余晖的小臂不放。 还不等余晖松一口气,怀里的人瞳孔剧烈收缩,眉头蹙得死紧,惨淡的唇张开,喉结也上下滚个不停,余晖连忙伸手给他顺着胸口。 程应晓只觉得一口浊气要从胸口涌出,窒闷无比,整个胃腹连着气管都灼烧得发疼,他看不清余晖担心的表情,来不及想太多,他的眼神停留在余晖声音所在的方向,喘息着看着他。 突然他眉心一跳,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大脑却无法控制唇齿的肌肉,一抹鲜红的细流从他嘴角流出,胃部的灼痛愈演愈烈,如同有铁锤抡在上面,疼得他浑身一颤。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下巴和侧脸,沾在余晖的衣服上,他的眼神停留在余晖腰腹处被染脏的衣料上,清晰又模糊 余晖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他不住地叫程应晓的名字,轻拍他的脸颊,却眼睁睁看着他眼球无助地上下翻动,最终只留下一片软白,眉眼归于沉寂。 他手忙脚乱地按下呼叫铃,怀里的人还在吐血,无声的,安静的,他攥住对方无力瘫软的手,湿冷一片,余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飞快地跳,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如过电般席卷而来,漫布他全身。 医务人员跑进病房,余晖如木偶般僵硬,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回病床上,退到一边。两个护士三两下剪开程应晓的病号服,被弄脏的衣服转瞬成了几片凌乱脏污的破布,从病床边飘落下来,如同折翼的蝶。衣服退去,程应晓苍白病态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起伏的胸膛能看见一排排凸出的肋骨,几乎只包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挂不住肉。 一旁的心电监测仪上还有起伏的波浪,滴滴响个不停,一旁的两位医生,一个扶起他的脑袋,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伸进他的口腔,清理出残留的血和秽物,打通呼吸道,另一位迅速记下生命体征的数值,掀开他脆弱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眼底。 推抢救室! 一行人推着程应晓快速地离开了病房,余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仓惶地追上去,看着医生把他推进抢救室,钢制的气密门砰的关上,把他隔绝在外,门口亮起抢救中的红灯,刺眼的红光如烈火般灼痛余晖的双眼,他喉咙干涩,这会儿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全麻了。 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几乎不敢回忆程应晓刚才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吐血的样子,自己怎么能睡得那么沉,要是早点醒来,早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是不是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余晖越想越害怕,程应晓的身体极度贫血,隔三岔五往里输血都不够,怎么禁得起这样吐,难道是最近吃药却吃不下饭伤了胃?他只觉得自己也如失血一般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汗毛也竖起,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真是把程应晓逼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果然没有程应晓,他总会做出错误决定。 如果他注定要失去程应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片狼藉的生活。 余晖痛苦地蹲在抢救室门前的墙边,他紧紧揪住自己粗硬的头发,身体试图通过生理上的疼痛来对冲心里上的剧痛,他恍惚听见耳边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是谁在哭?下一瞬,溢出眼眶的泪水砸在他脸上,衣服上,是自己在哭啊 他的衣服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上面还粘着程应晓吐出来的食物残渣和混着血的胃液,配合他现在濒临崩溃的样子,着实有几分狼狈和吓人,只是在抢救室门口,这副模样竟显得并不出格,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那盏红顶熄灭,抢救室大门打开时,自己只能扶着墙勉强站起来。 程应晓被推了出来,面无人色,如同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折磨。 第62章 余晖两条腿全麻透了,他一瘸一拐地往程应晓躺着的平车前走去,模样滑稽不堪。 推床上的人不着寸缕,被子堪堪盖在胸口,一头凌乱的碎短发几乎被冷汗浸透了,白的泛青的脸被氧气罩盖住大半,他已经瘦的脱了型,下巴失了原本的饱满圆润,尖得有几分瘆人,锁骨也深深凹下去,整个人只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余晖心痛如绞,他几乎快要想不起程应晓穿着西装皮鞋时倜傥的样子了,他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瘦到了如此境地。 太瘦了,瘦得让他害怕,病床上躺着的几乎是一副没有生命力的躯体,原本余晖对医生口中的病情危重没有什么实感,怎么会呢,明明昨天他还在自己怀里耳鬓厮磨,虽然虚弱,精神却还好,还有力气和自己说笑,他以为是血象好起来了,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原来,竟是一场海市蜃楼吗? 程应晓被推回病房,医生告诉余晖,吐血是因为药物引起的胃部压力过大,导致程应晓胃病复发,原本就埋下病灶的胃,被刺 激到溃疡出血,刚才在抢救室已经下了胃镜止血,好在溃疡面不大,出血很快止住了,只是麻药没过,人又失血才清醒不过来。 除此之外,医生还很严肃地告知他,程应晓现在服用的多种药物对他的肝肾功能损伤也很大,不管能不能等到骨髓,为了病人之后的生存质量,已经不能再这样大剂量的给药了,也就是说,程应晓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等到合适的供体,血象稳不住,人很快就会昏迷,也就没多少时间了。 这是医生第一次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直白的让余晖一时难以接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复了医生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自己像被罩在一个真空罩子里,听不见,说不出,也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信息,他恍惚觉得眼前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现实。 程应晓应该是年轻的、蓬勃的,闪闪发光的。 日子不都应该是越过越好吗?他觉得自己挣脱了从前的泥沼,疗愈了内心的伤痕,甚至连孤独都有程应晓来为他填补。 他几乎快要承认世上的一切美好都是需要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的,他这一路走得太顺遂,原来是有人在为他付出代价。 程应晓就是他获得成功的代价。 而他真的、真的快要失去他了。 无能为力的滋味痛得让他无法承受,可这又及得上程应晓从车祸后的几分痛呢? 似乎就是遇见他之后,程应晓的路才会越走越难,余勇三番两次的恶意伤害,让程应晓的腰落下了病根儿;再障也是因为那次杀人未遂的车祸才发展到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都是因为自己,余晖完全陷入了愧疚的怪圈之中,他开始恨余勇、恨自己、恨命运 他似乎总是照顾不好程应晓,住院出院还有好几次的抢救,早已磨去了他的信心,他本来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把程应晓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受了这么多罪,强烈的挫败感与无力感攻击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脸上的表情苦涩得要命。 医生在一旁劝慰他,程应晓身上出现的都是再障病人很常见的并发症,还有一些不良反应是药物作用而不可避免的,只是余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已经被接连的坏消息逼得失去了理智,偏执地钻牛角尖。 医护人员合力把程应晓过到病床上,为他开了止痛泵,氧气面罩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从鼻孔插 进胃里的一条软管──最终还是没逃过下胃管。 胃部出血点刚止住的二十四小时需要禁食禁水,之后的恢复期,为了不给他千疮百孔的胃造成二次伤害,下胃管打鼻饲是更为稳妥的办法,但这么长一根管子放在体内,多少是有些难受的,都是没办法的办法。程应晓的身体状况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个部位出问题,其它部位都会被牵扯着接二连三地犯毛病。 终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余晖受不了程应晓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一丝不 挂的样子,看得他一颗心像被拧住一样难受,他走上前去,给他把被沿儿拉到下巴核,现在还不能给他折腾着穿衣服,他只好以这样聊胜于无的方式维系着程应晓最为在乎的尊严和体面。 第64章 余晖感觉自己很疲惫,身体很累,心里也很累,可他无心睡觉,不敢睡,也睡不着,他坐在床边听程应晓有些粗重费力的呼吸声,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能安抚人心的纯音乐。他察觉到自己内心开始逃避程应晓生命很可能进入倒计时的残酷事实,现在他想放纵自己只在乎当下,现在人还在自己眼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珍惜两人相处的每分每秒。 夜里程应晓恢复了几分意识,只觉得鼻腔和喉咙强烈的异物感几乎要让他呕出来,偏偏嘴巴干得不得了,他只觉得连口腔里的唾液都蒸发了,难受得如同往他喉咙里灌了一把沙。 他微微掀开眼皮,神思还有些混沌地求水喝,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陷在床褥里,身体绵软地像煮过的面条,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余晖一直钉在床前的陪护椅上,半点儿没挪动过,妥妥一个望夫石。程应晓稍一有动静他就看见了,立马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说话,程应晓嗓子几乎发不出声儿来,可怜兮兮地要水喝。 还不能喝水宝贝儿,我给你拿棉签沾沾嘴唇,再坚持坚持,好不好。余晖说话的语气简直软得不像话。 程应晓一听到不能喝水几个字,肉眼可见地蔫了,微微蹙起眉毛,很烦躁的样子。 余晖看得心疼,赶快拿湿棉签在他失了血色的唇上来回擦拭,试图浸润一下这两片可怜的唇瓣。 湿润的触觉刚一落在唇上,程应晓就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残留的水珠,灵巧的舌尖贪婪地汲取着甘霖,只是太少了,对于渴得嗓子冒烟的程应晓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他恹恹睁开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他颇有些焦躁,虚飘飘地抬起手,意图扯下鼻腔中碍事的东西。 余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甩手扔掉棉签,眼疾手快地按下他不安分的爪子,宝贝,不能摘,这两天都要靠胃管吃饭的,摘了还得重新插一遍,多受罪啊,嗯? 程应晓脑袋还迷糊着,懵懵地看着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无助的嘤咛,似是哪里还难受。余晖担心他又开始胃疼了,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难受?胃还疼吗? 病床上的人没回应他,余晖搓热双手,轻轻放在他胃口,娇气的器官还算老实,掌下没有感受到虬结,余晖松了口气,给他把被角掖严实了,再睡会儿,闭上眼睛。看程应晓那个神游天外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清醒。 其实程应晓身上到处都难受,只是他还没精力分辨究竟是哪里不适,腰背上的肌肉僵成一片,身上硬得几乎让他躺不住,他想开口让余晖帮他捏捏,还来不及攒足力气开口,人就又一歪脑袋昏沉沉睡过去了。 睡了一天一夜,程应晓再次睁开眼,大脑总算开始缓慢地运转,躺得时间太久,后背连着臀部硬得像一块铁板,他很想挪动一下身体换个姿势,稍一动弹,肌肉就扯着疼,后腰更是完全没知觉了,他一时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余晖立马跟大狗一样从地上翻起来,哥,你醒了! 背背疼程应晓两个字说得磕磕绊绊,病房里拉着窗帘也能看出来天还黑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进行暗适应,求助地望向余晖的方向。 我给你揉揉,余晖立马起身把他翻成侧卧的姿势,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按揉舒缓着硬结的肌肉,程应晓这才看见自己就这样赤 身 裸 体地躺在床上,一时有几分气恼,脸颊绯红,带着点埋怨的语气问余晖:你怎么不给我套个衣服裤子啊就让我这样光着,像什么。 余晖认错态度良好,立马解释道:大夫说还得观察一下胃里的出血点止住了没,要是没止住还得下胃镜,就没让我给你穿衣服,不过你放心,这一天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看见。 僵硬的肌肉在余晖的按揉下逐渐恢复了绵软,余晖看到他腰椎旧伤处有些泛红,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给你翻翻身的,但是怕把你弄醒或者压到胃管,才没折腾你,没想到腰还是受不了,怪我。 给我贴片药贴,程应晓有气无力地说,再给我喝点水吧,我快渴死了。 余晖看着程应晓干得结壳的嘴唇,面露难色,还不能喝,再坚持三个小时。其实他一直在用棉签给程应晓润嘴唇,只是蒸发得太快了,浮于表面的那点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几点了。 凌晨五点。 你睡会儿,上来。程应晓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动作和声音一样软绵绵的。 不了,压着你怎么办。 不会,快上来,见余晖还是不动,程应晓啧了一声,三、二 不等喊到一,余晖就老老实实爬上了病床,从身后轻轻圈住他,压着你了就踢我,嗯? 快睡吧。 第63章 余晖这两天累得够呛,闻着被子上熟悉的气息很快坠入了黑甜,程应晓身体亏虚,听着余晖微弱的鼾声也迷糊过去。 又断断续续睡了三四个小时,程应晓先醒来,余晖脑袋埋在他后背,睡得正香,两条结实有力的腿像绳索一样紧紧缠着他,胳膊搭在被子上,半点没压着他的胃。 他从余晖的小腿下挣脱出来,又咬着牙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许是这几天精力太过透支,程应晓这一番动作竟没弄醒他。 程应晓好久没见着余晖的睡颜了,自从他俩和好以来,大半儿时间都耗在医院,余晖对他的事都是事必躬亲,从不假手于人,一门心思只围着他转,自然牺牲了不少睡眠时间。 二十啷当岁,正是觉大的时候。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余晖的脸看了一圈儿,瘦了,也憔悴了。 头发乱蓬蓬的像刚搭的鸟窝,脸上冒出几颗痘,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泛着青,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皮有点儿肿,看样子像是哭过。 睡着的表情也并不安逸,满腹心事的样子,或许是太累了,呼吸发沉,微微打着鼾,一侧脸颊上的肉被挤出个小弧,像照了哈哈镜一样。 还挺可爱,程应晓在心里偷笑。 他忍不住抬手戳了戳那个被挤出的小弧,余晖在睡梦中咂巴两下嘴,下意识伸出胳膊推拒。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眼,自己好像在睡梦里推了什么东西,程应晓还插着胃管!余晖直接从梦里吓醒了,一睁开眼就急切地扫视着面前的人,见程应晓全须全尾地躺在他面前,一颗狂跳的心才咽回肚子里。 把他弄醒了,程应晓挺不好意思,又见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想开口逗逗他,张了两回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嗓子干得时间太久了。 余晖皱着眉看他干得起皮的嘴唇,跳下床给他接了杯温水,放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程应晓如逢甘霖,卖力地往嘴里吸,他没几分力气,再卖力也喝得不快,余晖就乖乖举着杯子扶着他喝水,眼看着一大玻璃杯下去大半杯,有些坐不住了。 先喝这么多,啊,余晖的手从他嘴边撤走,玻璃杯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这么久没进食没喝水,一点一点来,不然胃受不了。然后把怀里的人放平在病床上,捋顺他周围的管管线线。 程应晓越发感觉自己气力不济,躺了一天一夜,只是喝了半杯水,竟累得出了一头汗,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呼哧带喘的,真要命。 见他肉眼可见的精神头儿又弱下去了,余晖心里说不着急那是骗人的,这得是身体虚到什么样了啊。 病床上的人又闭着眼躺在床上养神,病房里特别安静,只有新风系统运转的微弱声音,正当余晖以为他又睡过去时,程应晓突然睁开眼问:我这是怎么了? 余晖差点儿被他逗得气笑,总算想起来问了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吓个半死自己装失忆呢。见程应晓不接他的话碴,他又接着说,胃出血,下了胃镜止血,还插了胃管。 听了他的话,程应晓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却悠悠开口,交代余晖:别告诉小旻。 余晖其实理解他的意思,毕竟告诉赵天旻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劳神,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看到程应晓面无表情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样子,他心里就不舒服,又不敢逆着他的意思来,不情不愿地应了。 给我套个衣服吧,天亮了。 嗯。 病床被摇起来,程应晓随着床头角度的抬升,眼前又是一片昏花,不过他早已习惯了,一下一下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这是他与体 位性低血压和睦相处的日常。 见他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余晖才把人往怀里一揽,露出他的后背,把病号服披在上面,再把他放回床头靠稳了,程应晓自己攒了点力气把两条胳膊穿过袖口,余晖低下头一颗一颗给他扣身前的扣子。 第65章 穿裤子就有些费劲了,程应晓腰使不上半点劲,下半身死沉死沉的,他自己把两条腿塞进裤腿里之后就半点儿进展也没有了,余晖看不过眼,把人搂着腰单手架起来,另一只手麻溜地把裤子提了上来。 这种事程应晓本不想全依赖余晖的,他觉得人的精力有限,再亲密的人,无限度地拿各种琐事烦扰,也会产生不耐烦的情绪,为了两个人亲密度不被消耗,他都是自己能做尽做。但现在,每一天睁开眼都如同一场必输的赌注,越来越不受自己支配的精神和肢体,不断地提醒他,他是一个身患重疾的人,过一天少一天,除非上天眷顾。 一场胃出血又把前一周治疗的进度打回原型,即便恢复的还行,但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恢复的还行也就是指没一命呜呼,接连的虚耗让他已经没有力气下床走走了,只是站立这个动作,他就头晕地承受不住,不住地往地上栽。 起初他和余晖都没意识到身体机能下降了这么多,程应晓第一天下床上厕所时,是余晖抱着去的,后来有一次余晖刚把他抱到卫生间,一个重要电话打进来,他只好把程应晓放在马桶上,程应晓起身时自己撑着一旁的防滑扶手,不敢完全直起身,草草穿上裤子就蹲在了地上,这个姿势能有效缓解头晕,却没想到自己连蹲都蹲不住了,头重脚轻地往一旁栽过去。 余晖听见里面一声闷响,匆匆挂了电话,推门看到的一幕差点让他心梗,程应晓狼狈地侧躺在地上,手虚虚捂着脑袋,下颌绷得紧紧的,似是在忍痛的模样。 等把人抱在怀里,余晖才看清他额头撞在柜角上磕出个大包来,万幸没流血。 他对自己单独把程应晓放卫生间去接电话的二逼行为非常后悔,从此再没让程应晓自己下过地。 这天是个例外,余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邮箱有一条陌生的海外邮件,他以为是公司业务方面的对接,面无表情地点开,在看到邮件内容后却愣住了,他发动全身力量压抑自己不兴奋地叫出声来。 是程应晓配型初筛成功的信息。 对方要求程应晓一周内到达a国,核实身份信息与病情是否属实,确认无误后可以进行下一步配型。 又有希望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甚至让余晖有些不敢相信。 他心里盘算着下午叫赵天旻母亲过来陪程应晓说说话,自己迅速把出国的手续和材料准备好,这话一出口,程应晓果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情绪甚至没太多起伏,仿佛余晖说的话不关他的事。 时间紧迫,余晖来不及想太多,答应了程应晓自己给赵阿姨打电话的要求,交代了他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他脚步轻盈地像在飞,不知怎的,他的第六感觉得这回配型肯定没问题,看着路边和往常别无二致的行道树都格外顺眼。 那一头程应晓却没如余晖所想叫来赵阿姨陪着自己,而是约了程氏法务部的律师来病房。 程总,王律师穿着展板的衬衫西裤,提着公文包站在病房门口。 程应晓半靠在床头,微微颔首示意他坐在床边,说话很耗神耗力,他要把力气花在刀刃上。王律师,咱们俩也是老熟识了,论资排辈,我还得叫你一声王哥。程应晓偏头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搭配他的病容显得格外打动人。 王律师强扯出一个笑脸来,不敢当。他和程应晓也算是一同经历了程氏的起起伏伏,如今见他缠绵病榻,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我就不多废话了,王哥,请帮我拟一份遗嘱。程应晓面色如常地说出这句话。 王律师听了这话脸色却有些难看了,程总 程应晓打断他,别这样看着我,人嘛,总有这一天的,我提前准备好,免得真到那时候乱了阵脚。他看王律师还是一脸苦涩,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也不一定很快能用到。 程氏这样的企业,其中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确实需要时间来捋顺,王律师很有职业素养,很快调整好情绪认真聆听着程应晓的要求。 我在公司的股份,之前已经说过了全部给赵天旻,只是还没有下发文件,这次就写在遗嘱里吧,老宅也给他;其余名下的房产全部给余晖;街心公园的房产和商品,转赠给余晖的姐姐张悦茹 他详尽地交代着自己默默规划了好久的事情,最后他总结道:我名下那张商行的卡,里面的钱就用来处理我的身后事,其余部分归你,是你的报酬。他淡淡一笑,很释然的样子,差不多了,记得把我葬在南山墓园,我爸妈旁边,一切从简,就这样吧。 余晖回来时,王律师早已离开,程应晓半分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神色如常地问余晖事办得怎么样。余晖沉浸在一切都很顺利的喜悦中,没看出半点异常,只是高兴地收拾着行李,为了尽快进行下一步配型,他定了两天后的机票,心里祈祷着这一次好运能够降临在他们头上。 第64章 程应晓让王律师拟好遗嘱后,竟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临行前的两天几乎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格外依赖余晖,夜里说什么也不让余晖睡沙发或者陪护的小床,一定要他躺在自己身边才安稳。 他这样子昏沉沉的,余晖心里冒出几分恐惧,他太害怕了,害怕希望就在眼前,程应晓却撑不到了。 直到上飞机,程应晓状态仍旧没有好转,人不清醒,是余晖裹着毯子抱上飞机的。 时间太紧迫,来不及安排私人航班,程应晓的身体又扛不住人流密集处的病毒,余晖只能把这趟航班的头等舱包下,从机场走了爱心通道登机。 从医院出发到坐上飞机,这一路上程应晓都无知无觉地窝在余晖怀里,脑袋无力地靠在余晖胸口,偶尔会因为惯性向后仰倒,露出苍白细弱的小半截脖颈。 航程较长,为了让他路上舒服点,余晖给他穿了件带拉链的纯灰色卫衣,外面套着轻薄的羽绒服,下身也是宽松的卫裤,怕他受凉还给戴上顶针织帽,许久没剪的头发被帽子一压,遮住了部分眼睛,消瘦的脸庞被一副医用口罩遮了个严实。程应晓自己平时很少穿这样休闲的风格,如今被余晖包着毯子抱在怀里,很是显小,反倒像他的弟弟。 一上飞机空姐就过来询问余晖是否需要帮助,余晖礼貌地拒绝了。 多一个人接触程应晓,就会多一分病毒感染的风险,程应晓抵抗力几乎为摆设的身体自然是赌不起。 他把人稳稳放进座位里,将座位放倒至一个可以舒服仰躺的角度,给程应晓脖子悬空的地方垫了一个颈枕,掖了掖毯子,确保他躺得舒舒服服的。 脚下最方便的位置放着他提前准备好的急救用品,这一趟没带医生和护工,人多口杂,事情没有百分百有把握之前,任何人余晖都信不过。只有他们俩的行程,他自然是要做好万全之策。 起初程应晓睡得挺安稳,飞机上跑道滑行时,极快的速度让他觉得有点上不来气,脑袋歪向窗边,双眼紧闭着哼了两声。余晖立马侧身把他脑袋扶正,稍稍摘下半拉口罩让他换口气,只是收效甚微,程应晓还是被难受醒了。 一双不聚神的眼睛微微张开,蕴藏着虚弱的痛色,嘴巴张开,口鼻并用地大口大口呼吸,可肺部却像一个瘪了的气球,怎么也填不满,他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人也躺不稳,没有力气去维持身体的平衡,整个人全靠安全带绑在座位上,随着飞机左摇右倒的,脑袋一下下撞击在座仓边上。 余晖只好跪在座位前把他扶稳了,一只手托住他的脑袋尽可能减少磕碰,此时飞机已经开始抬升,强烈的失重感让程应晓晕得意识又断了线,余晖只能看到他没有闭实的眼睛露出一截惨淡的白,呼吸凌乱不堪,整个人状态极差。 哥,余晖心里慌得不行,一只手托起他血色全无的脸,狠狠心掐了他的人中。疼痛唤回了他几分意识,程应晓偏头咳个不停,疲软的气道咳不出声,尽是倒气声。 余晖只好坐在座位上把他横抱在怀里,空拳一下下叩击他的后背,一口气总算倒过来。程应晓合上眼皮恹恹窝在余晖怀里,连抬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他摘下程应晓的口罩,露出他没二两肉的脸庞,低下头用下巴贴了贴,没一丝热乎气儿。嘴唇干得起纹,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这几天血象不好,红细胞数值太低,体内总是缺氧,在医院时几乎从早到晚挂着鼻氧。余晖从包里拿出便携式氧气瓶扣在他口鼻处。 哥,张嘴,吸点氧。余晖在他耳边低声哄着。 氧气罩扣在口鼻处,程应晓本能的就去吸,他吸的很慢,过了十来分钟才勉强起效,脸色好看点了。 喝点水吧?嘴巴太干了。 程应晓摇摇头,磕磕绊绊地说:上厕所麻烦 第66章 余晖对他拒绝喝水的理由很不满意,不麻烦,我抱着去,不喝水怎么行。 程应晓没力气和他争辩,乖乖含住了嘴边的吸管。喝了两口水,又倚在余晖胸口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足足睡了四五个小时,余晖见他又昏睡过去,只好把人安顿在旁边的座位上,飞机上温度有些低,余晖把毛毯给他掖得严严实实的。 长途飞行很辛苦,余晖这些天也没怎么休息好,其实他的身体本能很想沉沉睡上一觉,但他闭上眼,心里又落七八糟扰的他睡不着,程应晓最近状态太差了,他只想紧紧盯着他,一刻都不敢放松。 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他闭上眼浅浅眯了一会儿,根本没睡实。 耳边传来程应晓的声音,很低哑,在叫他的名字。 小咳咳小 余晖睁开眼看到程应晓已经醒转过来,一张汗涔涔的脸对着他,整个人软若无骨地陷在座位上,浑身细细打着摆子。 余晖吓了一跳,赶紧把人从座位上捞起来,擦他满头满脸的汗。 厕所 闻言余晖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大步往卫生间走去。刚推开卫生间的门走进去,程应晓就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下来,余晖害怕他不小心摔了,顺势把他放下来扶稳了,程应晓却猛地扑向马桶吐了起来。 先是消化了一半的食糜,再是胃液和清水,最后连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余晖看到他如此难受,心疼的无以复加,不停地给他拍背顺气,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程应晓已然跪不稳当,全靠余晖从后面箍着才没栽在地上,舌苔上难以消散的苦味攻击着他的神经,他迫切地想要漱口。 看出他的意图,余晖先把他放着马桶上坐稳了,然后请空姐送来一杯温水,扶着他漱了口。 来都来了,上个厕所吧,省的来回折腾你?余晖轻声问他。 程应晓没力气回应他,便默认了。 等解决完生理问题,程应晓觉得好受些了,但缓冲了几个小时的体力又耗尽了。 后半程他再也没睡踏实过,昏昏醒醒的来回折腾,昏过去还好受些,醒来除了呕吐就是呕吐,哪怕胃袋早已倒空了,也会抑制不住地干呕。 飞机落地时,对他而言又是一场劫难,剧烈的眩晕感几乎让程应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眼前昏花一片,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时断时续,他简直无法想象此时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 清涎不受控地从他嘴角滑落,余晖抬手替他擦去,程应晓的身体已经经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航程,四肢因为活动不畅而水肿着。最后两三个小时程应晓几乎是扛不住彻底昏过去了,最后又被飞机下降滑行时的颠簸和失重感逼醒,难受的忍不住呻 吟出声。 余晖已经把能缓解他不适的办法都实施了一遍,吸氧、按揉关内穴、抬高通风口,还给他贴了好几张晕机贴,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黑眼珠不住往上飘。 机舱一打开余晖就抱着程应晓第一个下了机,摆脱了狭小窒闷的空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程应晓的脸色总算不那么吓人了。预约好的保姆车和司机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他们了,坐上车,直奔酒店。 到达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余晖喂程应晓吃了药就由着他去睡了,现在每一分一秒都很重要,他们只有这半天的休整时间,明天一早就要和配型成功的志愿者去做复筛。 月过中天,余晖看着身旁日渐虚弱的人,辗转难眠。 好在第二天的复筛很顺利,他们与协会的负责人见面后,首先提供了个人信息属实的证明,核验通过后驱车来到一家私立医院,配型成功的志愿者名叫alex,是一个和善的大叔,四十岁出头,是个性格跳脱的中年人,在整个过程中十分配合,他并不把程应晓当病人一般小心翼翼的对待,而是像老熟人一样跟他俩谈天说地,气氛反而轻松了很多。 在聊天中他们才得知,alex的女儿是儿童白血病患儿,幸运的是在病情恶化之前等到了可移植的骨髓,孩子现在恢复的很不错,五年的观察期已经平稳度过了三年,只要两年之内没有复发,就可以宣布痊愈了。而这位父亲为了感谢上帝的眷顾,选择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才主动成为了志愿者。 晚上回到酒店等结果时,余晖掩饰不住的焦虑被程应晓尽数看在眼里,他见不得余晖为了他的身体如此耗神,开口安慰他:别担心,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我答应你,一定尽我所能坚持下去,好不好? 余晖看着他憔悴虚弱的脸色,忍不住把头埋在他怀里,程应晓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他的头,不伤心了,嗯?我这还好好的呢,现在就这样,要是我真死了,你可怎么办啊程应晓看他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是放心不下。 你胡说什么! 一听这话余晖那还坐得住,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怒气瞋视着他。 程应晓立马有眼色的闭上了嘴,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第65章 第二天复检结果就出来了,半相合,总共合上了六个点。对于程应晓这样血型稀有的病人来说,已经是很高的匹配度了,余晖收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无以复加,露出来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误,立马把配型成功的消息告诉了主治医生,探讨下一步的治疗方案。程应晓病例档案都在国内,并且身体也不适应a国的气候,为了方便后期的治疗和恢复,余晖和alex协商随行回国进行移植。 求人要求到点上,余晖知道alex最需要什么,女儿还没有度过五年的观察期,后续是否需要治疗还未可知,且血液病是出了名的富贵病,治疗费用之高昂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得起的。 余晖给他开出了一笔让他无法拒绝的报酬,alex果然一口答应下来。 远在大洋彼岸的赵天旻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好消息,同样兴奋得不得了。 绝路上的一道光,说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 配型成功后他们在a国停留了三天,一是等alex对手边的工作进行交接,和家人告别,二是程应晓的身体确实也经不住立刻再进行一次长途飞行,不得不停下修养几天。 或许好的消息确实能带来积极的心理暗示,程应晓这三天身体状况还不错,每天清醒的时间也比之前多,除了因为水土不服腹泻的老毛病有点反复之外,竟然没有反胃呕吐,摘了胃管后第一次能安稳地吃下点东西。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坐上回国的飞机,程应晓才对自己命不该绝有了实感,只是身体没给他享受希望的机会,没多久熟悉的失重感与眩晕感卷土重来,把他从想象中美好的未来一把拉回了残酷的现实,此时此刻他还是一个重型再障患者,距离恢复到能够正常生活的程度还有漫漫征途要走。 在窒息感与呕吐感的双重施压下,他的意识再一次陷入了黑沉,闭上眼睛前最后一个画面,是余晖心痛的眼神,来不及开口安慰他,大脑就断了电。 再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余晖的衣领和锋利的下颌线,他正躺在余晖怀里,抬头是熟悉的车顶,已经下飞机了吗?他竟一点没察觉。 赵天旻开着车,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睁开眼,笑着问:醒了哥? 程应晓像刚连上网的电脑,一条一条往外弹未接收到的信息,半晌才嗯了一声。 你这一趟可把小余累够呛啊,上车没多久就迷糊过去了,你看那大黑眼圈。赵天旻打趣他,一旁副驾驶上的alex也笑。 他这才看到余晖脑袋靠在座枕上睡得正香,一双胳膊却把他抱在怀里圈得紧紧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在他心头激流而过,是一股浓郁的幸福夹杂着对余晖的心疼,原来真的有人能在乎他在乎到超过自己 我怎么睡这么久,下飞机都不知道。程应晓有气无力地问。 起飞没多久你就晕过去了,小余害怕你又像去的时候一样遭罪,问了医生,给你吃了一片安定,一路都睡过来的,人家可一分钟都没闭眼,守了你十几个小时。 赵天旻稳稳把车子停在内科楼门口,几乎是刚停下车,余晖就惊醒了,抱着程应晓大步流星地下了车,往病房走去。 主治医生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们了,在详细参考了程应晓目前的各项指标后,医生决定再输三天液,对体内的各项指标进行最后的稳定再进仓,这样会比较比较保险。 alex也需要在这几天打动员针,所有人都竭尽全力为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着。 准备进仓的这几天,余晖和程应晓谁都没多聊与病情有关的事,只是照旧吃饭、聊天、看电影,偶尔还会聊聊公司的事,程应晓逗余晖,说给他发着部门经理的工资,结果他干的却是生活助理的活,对于公司来说真是亏大了。 第67章 余晖缠着他问,那如果不从公司的角度考虑,只从你个人的角度来看你觉得亏了吗? 不亏啊,我太赚了,这笔钱发给总裁办的其他人,她们肯定干不了这活,男女有别的多不方便啊,请个护工吧,也不一定能请到心坎上,还是你好,我们余工拿一份钱打两份工,太划算了。程应晓白得发透的嘴唇一启一合,余晖被勾得移不开眼,欺身堵住这两片花瓣一般的唇。 自从知道程应晓生病以来,他查遍了关于再生障碍性贫血的资料,知道进仓移植以及排异的过程是多么的痛苦难熬,一想到程应晓还要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他就恨不得以身替之。移植也是有很高的风险的,他是真的害怕了,这是他爱人的生命,他真的赌不起 程应晓扬起下巴迎合着他,他吻得比余晖还要用力,两年前那场车祸,他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重伤、复健、病情恶化,一步一步紧逼着他。他恨余勇,却从未迁怒过余晖,当年送他出国,和他一刀两断,是他翻来覆去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做法。 他年长余晖七岁,余晖考虑不到的影响和后果他不能视而不见,当年他不确定是不是把余晖带上了歧路,送走他,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且是要让他看过其他不一样的风光后再做一次选择,给他事业走上正途的机会,这是当年他作为爱人为余晖做的最后一件事。 送走他,程应晓没妄想过他还会回头,更没想过他是余晖永远的第一选择,他的小雨,还是和两年前最吸引他的那个样子没区别,耿直、坦白,像一块没有花纹的厚毛巾,第一眼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却没人能否认它有多实用。 他就喜欢余晖这副不加藻饰的样子。 程应晓下了狠劲啄吻着余晖,霸道地在他唇齿间扫荡,直至鼻腔完全充斥着余晖的气味也不肯卸力,洁白的牙齿蹭过他的下唇,他狠了狠心,咬了下去,像在给他打一个暧昧的印记。 余晖吃痛,闷哼一声忍了下来,侧过头露出嘴唇最饱满的部分,完全暴露在外让他咬。两个人似乎都在借这个吻发泄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宣泄着不舍。 像两头小狼一样撕咬着对方,却又滚在一起取暖。 没有你的冬天,我会很难熬。 一吻结束,谁都没把忐忑的情绪宣之于口,就这样心知肚明的用自己的的办法笨笨地安慰对方。 余晖很少感受到程应晓如此外露的情绪,不用说出口他也明白程应晓此刻的心情,他没说话,只是把面前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我爱你,小雨,我真的挺爱你的。程应晓把头埋埋在他怀里一字一顿地慢慢说。 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在余晖心上,抹擦不掉。 进仓的前一天,需要准备好要带进仓内的东西,交到护士站进行检查和消毒,程应晓没多少东西,除了日常起居的生活用品之外,只带了一个kindle打发时间,这个东西续航久,还好消毒,最合适不过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他才慢吞吞地对余晖说:小雨,帮我把头发剃了吧。 嗯。 余晖把他抱上轮椅,推进浴室,拿了件淘汰的旧t恤给他围住脖子,他没让程应晓正对着镜子,而是轮椅背靠着洗手池。剃头发是进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拿起推子,却迟迟下不了手。 还是程应晓先开口,让我看着镜子吧。他的表情是那样的释然,似乎比余晖的心情还要平静。 余晖把轮椅转了个方向,程应晓看见自己憔悴病态的脸庞,他几乎要认不出自己了,住院后他就有些逃避照镜子,现在这副样子着实算不算好看。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又抬起头,面色如常地说:剃吧。 推子接触头皮的一瞬间,微微有些发麻,下一刻,黑发从眼前滑下,飘落在地上,直到一头乌发全部落下,余晖轻轻放下推子,程应晓才睁开眼仔细端详着镜子里自己陌生的模样。 他抬手摸了摸溜光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有点难看。 余晖也把手放他脑袋上,来回摸了摸,笑着说:手感不错。 程应晓转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心里偷偷盘算什么,你要是敢给我搞那套陪剃光头的二逼行为,别怪我扇你啊。 没想到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余晖挠了挠鼻头掩饰自己的心虚,嘴硬道:谁要剃了,我可扛不住这发型,到时候你嫌我丑,把我踹了怎么办? 程应晓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余晖在轮椅前蹲下来,把他紧紧抱住,进仓后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身体难受就按铃,别硬扛,知道吗? 程应晓点点头,知道,我肯定好好的。他直起身,一只手推开余晖,但是现在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他盯着余晖茫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去给我买两顶帽子去,这样子太特么难看了。 余晖被他气哄哄的样子逗得不行,立马起身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第66章 仓内不允许陪护,程应晓一个人被推进去,将要在这间小房子里独自熬过移植的二十来天。 程应晓一进去,余晖就心神不宁,一个劲地往仓内看,层层叠叠的玻璃和防护门,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一想到这么多天都见不着程应晓,他就抓心挠肝的不踏实,要是他在里面难受了怎么办,无聊了怎么办,余晖越想越心慌,不停地在走廊里踱步。 进仓第一天,程应晓的任务很简单,配合护士在体内置一个picc管,这个管子是用于长期治疗的,从手臂的外周静脉穿刺导管,插入靠近心脏的上腔静脉,置入后每七天需要维护一次,只是手臂的活动稍微受限,还是会给生活带来一些不便。 他的血管条件太差了,在放大无数倍的精细仪器下仍旧细软,置管难度太大,哪怕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也来回扎了几次才把管子置好,好在程应晓很能忍痛,或者说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已经不足为惧了。 程应晓暗自庆幸昨天让余晖帮他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不然置了管也太不方便了,等能出仓时还不知道得脏成什么样呢。 中午时,护士把余晖给程应晓做的病号饭带了进来,凡是进仓的东西都是反反复复消过毒的,饭也是由科室二次消杀过的,再可口的饭菜经过这几茬折腾也没什么滋味了,好在还热腾腾的,都是他爱吃的菜,程应晓胃口一般,长期的输液治疗导致他吃什么东西都一个味道,因此也不挑,他答应过余晖会照顾好自己,于是一口接一口逼着自己把一小盒饭菜都吃了。 余晖看到护士带出来的空饭盒时,惊得合不拢嘴,他全吃了!是今天胃口好?还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硬吃的?见不着人,余晖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想给程应晓打个视频,护士却说病人已经睡着了,他只好作罢,不停地在移植仓门口打转。 下午程应晓一觉睡醒,医护就紧锣密鼓地开始给他备皮,拿了瓶乳果糖给他喝,于是直到半夜程应晓还在一趟一趟跑厕所,等到终于把自己排空了,他才能消停地睡一会。 第二天一早,护士就给他打了白消安和环磷酰胺,持续用药大概一周后,将各项细胞打到0就可以移植了。在这一周里因为用化疗药,程应晓的身体又开始一日虚过一日,血象掉得太厉害,在移植前还输了四次血,三次血小板。 每天余晖都会给程应晓打视频,起初程应晓还能在接电话时还能打理一下自己的形象,戴上帽子,擦擦脸,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后面几天他状态不好,吃饭时基本上是给余晖直播吃一口吐三口,余晖隔着屏幕心疼得不行,却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到了回输的前一天,程应晓上厕所时腿软了一下,膝盖磕在地上青了一大片,他自己爬起来,觉得问题不大就没有告诉医生,明天就要回输了,他不想节外生枝,一个人在仓内确实太压抑了,他想要尽快出仓。 第一天回输时,程应晓的不良反应还不算太严重,吃饭前照例先吐一阵,然后边吃边干呕,和前几天症状差不多,护士鼓励他说,现在这些反应都在正常范围内,还能吃得进饭就是好消息。 余晖的视频电话又打了进来,程应晓接了。 哥,感觉难受得厉害吗?余晖一看见程应晓就露出个笑脸来,他只要看见程应晓的脸,人就能踏实一点儿,但他其实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但他不想在程应晓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影响他的情绪。 还可以,还能吃下饭呢。程应晓已经尽力表现得轻松一点,可眼神里的疲态和难看的脸色却无法掩饰,他没什么力气,靠坐在床上,头上戴着余晖给他新买的冷帽。说来也惭愧,他一个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在乎自己的发型,他也尝试着劝过自己,可一照镜子就前功尽弃,只能一天到晚戴着帽子,骗骗自己的眼睛。 第68章 他以为自己把身体的不适隐藏得很好,可从余晖的镜头里,明明白白地看见他根本没力气坐稳当,整个人恹恹地陷在靠枕里,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 医生说白细胞长得好的话,很快就能出仓,哥,再坚持坚持,马上就不难受了,啊。余晖劝了他两句,又插科打诨地逗他乐,没一会程应晓就精力不济,手机一晃一晃得拿不稳当。看着飘忽不定的镜头余晖就知道他要睡着了,没再说话,等对面终于黑屏了,他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程应晓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整个人像被扔在正午的沙漠里炙烤,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病号服皱巴巴贴在身上,眼皮沉甸甸的,怎么也睁不开。心率升高,超出了正常范围,心电监护滴滴滴的报起警来,护士进来一量体温,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 钝痛和刺痛交替着,程应晓疼得几乎失去理智,用力将脑袋抵在床边的铁护栏上,他动作没轻没重的,没一会儿额头就被垫青了一大片,他几乎是将全身的蛮力都使了出来,护士根本拉不动他。 这样烧下去人就烧坏了,大夫只能给他挂上退烧针,用刺激性小一点的药物,程应晓在半昏半醒中一阵阵打着寒战,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泥沼,几乎感知不清时间的流逝,他真恨不得能够直接晕过去,好过像现在一样硬熬着。 无菌仓外头的余晖急得像无头苍蝇,今天早上起程应晓就没回过消息,打电话也没接,他心脏紧紧一缩,一定是出事了,程应晓定然是哪里难受得厉害,才会连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一大早护士就进到移植仓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余晖心跳剧烈地快要跳出胸膛,生怕护士会带来不好的消息。 他心里太慌了,巨大的情绪压抑得他难以喘息,他几乎是寻求依靠似的给赵天旻打了电话,他一个人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没多久赵天旻就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了,与之同行的还有张悦茹,余晖心里有事,竟没对他俩一起出现这件事产生任何疑问,只是垂头丧气地蹲在移植仓门口,喉结滚动两下却没说出话来。 张悦茹走上前去将余晖扶起来,赵天旻也走过去,两人合力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余晖弯下腰,将脸埋在手心里,哑声道:我害怕,姐,我真的害怕了 赵天旻脸色也很难看,除了程应晓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他心里还压抑着愤怒,这几天他没来几趟医院,是被别的事情缠住了手脚。 自从上次余晖跟他提醒过基金会的事后,他就花了点功夫把这些年基金会的记录细细查了一遍,一查不要紧,带出了不少陈年泥垢,他没想到杨邵杰会和程应晓耍这样的心眼,这么多年装得口蜜腹剑,不声不响地整出一大滩烂账,借此给自己谋了不少私利。 张悦茹揽住余晖的肩膀,轻拍着,安抚着他。 这时护士总算走了出来,赵天旻第一个迎上去询问情况,护士对余晖比较眼熟,走到余晖面前向他交待道:病人起了高烧,意识不太清醒,刚才挂了退烧针,别太担心,很多回输的患者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余晖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急切地问:没有生命危险吧。 体温已经控制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余晖这才泄下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赵天旻表情也缓和了些,基金会的事还没完全查干净,他决定先按下不提,转头对余晖说:你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去,赶紧回家补一觉, 不要,我睡不着,不守在门口我什么事也干不下去。 张悦茹也劝他:小雨,别倔,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啊,治疗是个长期活,你懂不懂。 余晖听不进去,只是不住地摇头。 你看你衣服,又脏又皱的,几天没洗澡了,要是医生让人进去陪护一下,你这个满身病毒的样子他能扛得住吗? 余晖这才回了回神,有了点正常人的反应,抬头看着赵天旻。 看着我干嘛?还不快去,我和你姐在这守着。 余晖顿顿地点了点头,蹦出几个字来:有事给我打电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程应晓的家里,余晖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在病房也能洗澡,但他不想待在病房,比起家,那个地方才是角角落落都有程应晓的痕迹,并且在他的记忆里,病房里的程应晓总是脆弱的,单薄的,饱受折磨的,他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一幕幕在余晖脑海中滚动,割着他的心。 他在家里把角角落落都转了一遍,这里规划着装个护栏,那里盘算着贴上防撞条,卫生间得重新装修设计,还有卧室,这个床也不行,得重新选购一个护理床。他用这些事把自己的脑子填满,逼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洗完澡后他吞下两粒褪黑素,扑进程应晓的大床上倒头就睡,被子上还有淡淡的甜橙香,是程应晓沐浴露的味道 第67章 余晖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他被惊得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赵天旻急切的询问声,医生说需要一个家属下午进仓陪护,你能过来吗? 能!余晖瞬间清醒了,此时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家属进仓陪护,整个人沉浸在能够见到程应晓的喜悦之中。 来不及打理自己,他随手抄过沙发上的外套,就往楼下跑去。 一路上他控制不住地超车,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十来分钟就到了,余晖一路往内科楼跑去,到了无菌仓门口,赵天旻的表情却很阴沉。 来了?赵天旻抽了抽鼻子,快去换衣服吧。 余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跟随医生去换了无菌罩衣,他语气有些颤抖地问医生,为什么突然让家属进去陪护?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医生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怜悯,病人状态不太好,身上没力气,现在无法在仓内自理,所以需要进去一个家属。 余晖尽力消化着医生的话,越想越是一阵胆寒。状态不太好,已经到了无法自理的地步了吗?他恍恍惚惚地跟着医生穿过一道道门,进入了程应晓一个人奋战的移植仓。 病床上的人昏睡着,额头上贴着一片退烧贴。程应晓烧得嘴唇上起了一层干裂的白色皮屑,整个人从头到脚泛着浮肿。 余晖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又去摸他的脖颈试了试体温,体温果然已经控制住了,只是人还很虚弱。他取下那片退烧贴,眼睛却瞬间被刺痛了,他看到程应晓额头肿起一个大包,周围泛着乌青,余晖心痛得轻轻摸上去,程应晓却像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皮似有千斤重,程应晓视线渐渐清晰,眼前浮现出余晖的轮廓,他以为自己还在发烧昏睡时的梦里,不由得溢出了几分脆弱,小他把这些天独自捱过的痛苦与崩溃尽数融入这一声亲昵的呼唤中,中气不足的声音带着几分脆弱和委屈。 余晖眼圈一下红了,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来了宝贝,我陪着。 程应晓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又昏沉沉闭上了眼,恼人的头痛还不消停,他再次用老办法把脑袋重重顶在床边的护栏上,试图通过外力压迫缓解自己的痛苦。 他没轻没重的动作吓得余晖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么多天没见,没想到程应晓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自伤,他甚至没有思考,本能反应下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贴在护栏上护住他的头。 程应晓病中不清醒,使了蛮力往上撞,这一下撞得很重,余晖的手被护栏狠狠硌了一下,瞬间充血红肿,这下他知道这人头上这么一大片伤是怎么来的了。 想象中冰凉冷硬的触感没有来到,取而代之是柔软温热的触感,程应晓蹙了蹙眉,带着几分不耐烦睁开了眼睛,余晖的轮廓还在眼前,是那么的真实。 他几乎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没人知道在这样痛苦无助的时候有多渴望看见最亲近的人,失神地望向余晖的方向,喃喃道:小雨?是你吗 余晖扶正他的脑袋,弯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是梦,我来了宝贝,我陪着你。 程应晓瞬间心软下去一片,他不是一个人了,他可以依靠的人来了,他刚想开口说话,张嘴就是酸水从嘴里往外涌。他难受得歪过头,酸水顺着食道从胃里往口腔里回流,灼得他嘴巴生疼。 余晖用纱布把狼狈四散的污渍擦去,把床又摇高了些。程应晓已经不能平躺,随着床头的抬升,胃酸回流的感觉总算弱了些。余晖把医生开的漱口水拧开递到他嘴边,程应晓一偏头躲开了,一闻到这个气味他就反胃得不得了。 他一把推开余晖拿着漱口水的手臂,整个人因为局部发力而往一边栽倒,余晖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了,就听见程应晓带着几分怨气的声音,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结果和医生一样,逼我喝这么恶心的东西。 第69章 好不讲道理的一番话,要是平时的程应晓绝对说不出这样逻辑不通,不分好歹的话,余晖心里没有半点不耐,反倒是心疼得能滴出酸水来,这是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啊?他把漱口水放到一边,摩挲着他置了管子活动不畅的左臂,缓解肢体的酸麻,低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我宝贝受苦了,但是不能不漱口呀,不然感染了多麻烦,是不是? 程应晓还是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吃不喝他都吐个不停,医生还要求他每天不停地用漱口水清洁口腔,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就漱一下,好不好。 程应晓知道余晖和医生一样,都是为了让他减少回输后感染的风险,少受点罪,于是没再逃避,一咬牙猛灌了一口,含在口腔里,味蕾感受到不美妙的味道,立马向大脑发送信号,整个食道叫嚣着要呕吐出来,程应晓闭上眼牙关紧咬,努力调整呼吸平复着恶心的感觉。 味觉和嗅觉在品尝美食的时候总是罢工,这个时候又格外敏感,反胃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不消停,程应晓终于苦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歹漱口水在口腔中停留了片刻,勉强也起到了消杀的作用。 这一吐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胃腹到喉咙又开始了新一轮翻搅,程应晓浑身没一点力气,坐不起来,吐得格外狼狈,余晖这下才知道患者无法自理是什么意思,他避开程应晓手臂上的管子,把人从背后抄抱起来,在他身前放了一个盆,让他吐得不那么难受。 程应晓这一整天还没吃下任何东西,这样空腹吐,胃酸对食道和消化道的腐蚀是很强烈的,折腾半天已经吐不出什么固状物,但胃连着肠子却拧绞起来,吐得太凶,程应晓眼前已经全黑了,靠着余晖也坐不稳当,直挺挺往后倒。 哥!余晖被他吓得面如土色,程应晓体力耗竭,人又陷在病床上,无力给他回应。余晖红着眼睛给他简单清洁了一遍,看他在昏睡中仍不住干呕,叫来护士给他吊了止吐针。 然而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面,一场高烧之后程应晓的膀 胱和尿 道都有些发炎,还没人进仓陪护的时候医生扶着他上了一次厕所,之后就一次都没排出来过。眼看着距离上次小解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各种各样的药水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往程应晓体内输,却代谢不出去,一天下来小腹已经微微臌胀起来。 医生让余晖给他打圈揉揉腹部,或者用毛巾热敷一下,通过外力刺 激排尿,否则再这样下去,感染的风险就太高了,这对于回输的病人危险程度极高,有致命的风险。 余晖又拿酒精给自己消了遍毒,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撩起他的上衣,在微微隆起的下腹打圈按揉着,他的手甫一活动,程应晓就被激地闷哼一声,憋涨的滋味很不好受,更何况他现在还头疼、恶心,到处都不舒服。 余晖被他叫得心里一抖,低头一看,那处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只好继续打圈,手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存储着不少水分,揉了十来分钟,病床上的人却还是半点要排解的意思都没有。 这招效果不行,余晖立马去烫了块热毛巾,敷在他小腹,热气透过皮肤往体内钻,程应晓还昏昏睡着,半点反应也没有,余晖不死心,热敷和按揉交替上阵,折腾了半个小时,除了让程应晓打了几个抖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没办法,余晖只好叫来医生在他千疮百孔的手背上又吊上利尿的药水。 在仓内需要多喝水,又源源不断地打吊针,程应晓已经肿得像块注水肉,手指脚趾绷得圆滚滚的,连眼皮也肿胀着,深邃的双眼皮硬生生肿成了单眼皮。医生让家属进仓陪护也是因为他水肿实在太厉害,自己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没有活动量排不出尿,也容易形成下肢血栓。 等解决了尿 道发炎的问题,余晖还得帮助程应晓每天药浴,还得下床稍微活动一下下肢。 药水渐渐起效了,程应晓在睡梦中蜷了蜷身子,姿势的变化压迫到膀 胱,他瞬间被急迫的尿意憋醒,想起身却总使不出力气,磕磕巴巴地说:上,上厕所 余晖把他抱起来快步往卫生间走去,起身那一瞬间程应晓眼前就漫起一片黑雾,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知道一但昏过去,必然会失 禁。视线再次恢复清晰时他已经坐在马桶上了,下腹又坠又胀,分身却软塌塌的半天没动静,程应晓已经扛不住身体一连打了好几个摆子,急得粗 喘起来。 余晖跪在他面前,让他头顶在自己胸膛借力,扶着他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哄着他放松,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盖在他的小腹上,微微向下按压,又打了几个圈,下腹瞬间像过电一样酥麻,夹杂着些许刺痛,卫生间里总算淅淅沥沥地响起了水声 第68章 憋涨的时间太久,程应晓在马桶上坐了很长时间才断断续续地排干净,等重新躺回病床上,两个人俱是一头汗。 没躺多久,身体再一次开始代谢,又有水分需要被排出体外,俩人又开始一趟一趟跑厕所,在病床和厕所折腾了五六个来回,程应晓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几乎是一躺到床上就睡过去了。其实病房里有坐便椅,但是程应晓始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还是要求余晖抱他去卫生间解决。 程应晓还在退热期,睡着没一会就发了一身汗,连枕头都被洇湿了,余晖轻轻托起他的脑袋,在枕头上垫了一片医用护理垫用来吸汗。 睡了不到一个小时,程应晓就迷迷糊糊醒来了,仍旧是因为膀胱的压迫,他哼唧了两声,余晖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身上余汗未消,此时去卫生间会有着凉的风险,于是余晖和他商量在坐便椅上临时解决一下。 已经来不及顾及这么多,程应晓果断点了头。 余晖先让人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一只手护着他的脊背,把人抱了起来。下身一被挪动憋涨的感觉瞬间变本加厉的爆发,头晕得似有千斤重,一下子支撑不住往后仰去,他几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低血糖的爆发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突然的发作让他狼狈地瞬间瘫软下来。 意识如断线的风筝般飘远,余晖急切地呼唤着怀里晕软的人,低头看到他眼皮微阖,黑眼球已经不见踪影,对他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好先把人放回床上,小臂从他双腿下抽离的瞬间,余晖突然感觉到了一抹湿意,视线下移,他看到程应晓浅色的病号裤上已经洇出了一片水渍,还在缓慢地向外扩散 医生很快进仓对程应晓的各项数值进行了评估,告诉余晖是低血糖发作导致的晕厥,给他灌了两口葡萄糖。在他醒来之前,余晖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他把身下的狼藉处理了,免得他看见会多想。 他脱下程应晓的裤子,小心地替他清洁了下身,在给他换干净裤子时,程应晓正好缓过来了点,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赤 裸的双腿,余晖手里拿着刚消杀过的裤子正准备给他穿上。 他一时愣住了,紧接着表情变得难堪,逃避似的闭上了眼,心里堵得慌,太狼狈了,太丢人了,自己居然真的失禁了,不管他再怎么小心,再怎么控制,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余晖一门心思都在给他赶紧换好衣服上,根本没注意到昏厥的人已经醒了,等他终于抬起头时,却看到病床上的人死死咬着嘴唇,半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有水珠滚落,悄无声息地砸在枕头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程应晓已经拼尽全力去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控制不住连绵的泪水,一场疾病把他的自尊和骄傲全部撕了个粉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机能一天比一天差,从一个整洁利落体面的人沦落为一个离不了人的拖油瓶,他都逼着自己接受了,可如今自己连最基本的生理问题都无法自理,最后一片遮羞布也被撕下,只得拖累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底线已经一退再退,痛苦的治疗,漫长的疗程和复杂的预后,像一个个沉甸甸的石头重重砸在他心头,希望太渺茫了,他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也不过一两年,怎么他却觉得已经久到自己快要记不清健康的滋味了呢? 一天又一天忐忑的煎熬,如今他真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哪怕移植成功了,他的寿命还能达到平均值吗?活下来还要再拖累余晖多少年?他越想越没劲,甚至冒出了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 他的难堪和崩溃被余晖尽数看在眼里,没人比他更了解此刻程应晓为什么而崩溃,他拿起消毒湿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酸涩,温柔地对程应晓说:宝贝,别想太多,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程应晓睁开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余晖,眼神中竟透出些绝望,余晖心头大恸,面上却掩饰得很好,不是你的问题呀,都是那个利尿的针搞得,不难过了,啊。 第70章 病床上的人还是双唇紧抿一句话都不说,程应晓现在情绪很低落,整个人转进偏执的怪圈里不肯出来,他听见余晖继续在他耳边说:而且咱俩谁跟谁,你用得着和我分这么清吗?裤子脏了老公给换不正常啊? 离这么近说的话程应晓总不能装没听见,伸腿踹了余晖一脚,语气带着几分嗔怒的无奈,你怎么这么不害臊呢?你不嫌脏我还嫌丢人呢!他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丝毫没有威慑力。只是他愿意开口说话,余晖就松了一口气。 但这次他这口气却松早了,程应晓的下一句话几乎要把他气得直接暴走。 要是我真到了离不了人的地步,你干脆就放我走吧,咱俩都早点解脱 你特么故意气我是吧,故意说这种话剜我的心!余晖声音骤然高了好几个调,气得双拳紧握浑身发抖,眼眶一下子红透了,你觉得这样我能解脱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两句话吼出来,他的眼眶再也包不住充盈的泪水,啪嗒啪嗒地往地下掉。 程应晓被他吼懵了一瞬,看到余晖伤心的泪水才回过神来,整个人像从梦境中摇醒一般,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多么不负责任。 小雨,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小雨,我错了,我不该说这种话,我,我他急得语无伦次,余晖站在床边,程应晓急切地想坐起来抓他的手,身体却软绵绵的不听使唤,越着急越起不了身,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胀痛无比,一跳一跳的。 强烈的情绪波动加剧了程应晓头痛的症状,他猛地用胳膊撑起身体,下一瞬又重重地砸回床上,床板发出一声闷响,余晖此时也顾不得再生他的气,忙不迭蹲在床边问他:磕着了吗?唉,你说你急什么啊!我看看磕哪了? 程应晓顾不得理会他,喉咙抽动了两下,表情似是忍痛般有些扭曲,一偏头胃液又顺着食道往上涌,从嘴角向外急流,程应晓被呛得咳嗽不止,胸口凌乱地上下起伏着,一时吐得停不下来。 余晖看到他如此着急痛苦的模样,几乎要被愧疚淹没了,他久病,心态不好是很正常的,在爱人失落无助时,自己不但没有安慰鼓励他,反而只顾着自己宣泄情绪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深呼吸!余晖把他半抱起来,又是揉后心又是顺胸口,看到程应晓饱受折磨的样子,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程应晓吐到脱力,直到胃里实在是倒不出一点儿东西了,才得以获得暂时的喘息。 别生我气,小嗬嗯我错了程应晓委顿在余晖怀里,堪堪几个字就说得上起不接下气。 他虚弱的声音更是如刀子般割得余晖心口发疼,他不由自主搂紧了怀里瘫软无力的身躯,恨不得把他紧紧抱在自己身体里。 哥,咱们约法三章,你不要为我照顾你而愧疚,也不能再随便说放弃,我再也不跟你发脾气,咱们好好的,成不?他摸着程应晓消瘦苍白的脸颊,咱们与其别扭着和对方赌气,不如好好的,你受罪我帮不了你,我心里其实特别不好受,你跟我闹脾气,让我大事小事都照顾你,反而会让我心里轻松点儿 余晖垂下眼看怀里的人,眼睛一下一下很费力地眨着,余晖知道他没有力气说话,但一定在认真听。 于是他继续说:宝贝,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生病的是我,你来照顾我,你会觉得脏,会觉得我拖累你了吗?你呀,就是想太多,每次遇见事,总是想着怎么让别人好受点,余晖轻轻在他鼻头上点了一下,语气带着些无奈与心疼,再怎么说你从小也是个少爷,什么时候能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想,啊? 怀里的人似是听进去了,睫毛抖了抖,接着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小雨,不生病 余晖听得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听了自己的假设,心里不舒服才这样说,明明自己每天被病痛折磨,却还是第一时间想着他,这样在乎自己的人,恐怕这世界上就程应晓一个。 他鼻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地落了满脸,他不想让程应晓听出异常,再勾得他情绪失控,于是把哭腔压进肚里,对怀里的人说:我好好的呢,不说这个了,我让赵哥明天炖了梨送来,你可得记住今天答应我的话,少胡思乱想,多吃点东西,知道吗? 嗯。 第69章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都是好消息,发炎的问题在余晖精心的照料下很快解决了,有了他的监督,程应晓每天坐浴,也没有出现感染的症状,最好的消息是,这几天白细胞长势喜人,不出意外的话,出仓已经近在咫尺。 程应晓果然守信,那天过后再也没有过半点消极的想法,哪怕身体状态恢复得很慢,呕吐和头疼仍旧没完全消停,他也尽力多吃点东西,每天饭后让余晖扶着站一会,绕着床走两圈。 血象一天比一天好,血细胞计数一天比一天高,看着他熬过了回输的各种磨难,余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么长时间的煎熬总归是有了好结果。 一周后,医生评估了程应晓的身体状况,批了出仓。 医生叮嘱他们,出仓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排异反应,任何症状都不能掉以轻心,血液科的病人就是要做好长期战的准备。 回到病房,程应晓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小旻呢? 余晖心里有点吃味,果然是远香近臭啊,赵哥不在你眼前晃,你就惦记他,我天天都在,你就没感觉了。说完还歪过头朝他撇了撇嘴,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程应晓靠在床头,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扬起一边嘴角朝他勾了勾手。 余晖根本扛不住这种程度的勾引,身体比脑子诚实,坐在床边头一个劲地往程应晓跟前凑。 想象中的香吻并没有到来,脑门一痛,他睁开眼看见程应晓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给他一记爆栗的手。 程应晓恨铁不成钢地瞟了他一眼,最近你赵哥有情况,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看着余晖大脑平滑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啧了一声,你难道没发现他和你姐最近关系很密切吗? 余晖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俩?!他在脑海中搜刮着这俩人同框的记忆,突然回想起在他进仓陪护的头一天,赵天旻和张悦茹是一起到医院的,当时他心里有事,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程应晓一说他才反应过来,这俩人确实不声不响地凑到一块去了。 我前两天跟小旻打视频的时候,明明看见他在公司办公室里,但却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当时我没在意,挂了电话我觉得那个声音越听越耳熟,想了一晚上我才猜出来,那就是你姐的声音嘛。 余晖抱怨道:你早发现了,那怎么不告诉我啊,他俩看我这么迟钝,不知道怎么在背后笑我呢! 我看你这个担心是有点多余,以我对小旻的了解,他要是真和你姐在一起了,肯定憋不住要得瑟得瑟,现在这么安静,我看啊,八成是他还没追到人家。程应晓往床头一靠,懒洋洋地说。 你怎么知道在一起他肯定会说啊,说不定人家想低调点呢?余晖还不死心,凑到他面前问,一张俊脸距离程应晓只有几厘米。 程应晓一脸无奈地撇撇嘴,一把推开了他距离过近的脸,就凭我是他哥,知道他就是这么个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货。 你嘴可真毒! 不行,我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今天过来一趟。程应晓思索片刻说到。 一通电话拨过去,没多久赵天旻就出现在病房里了。 赵天旻一见到程应晓瘦了一大圈,面无血色的样子,鼻子一下就酸了,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他说:哥,恭喜出仓,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程应晓冲他笑了笑,这段时间你和小雨都累坏了吧,他一进仓陪护,公司的事就全落在你头上了。 赵天旻摇摇头,不累,都挺好的。 好在还有杨叔能帮你。程应晓对基金会的事一无所知,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赵天旻表情肉眼可见的有点僵硬,杨邵杰这些年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他这些天差不多查清了,这下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林周收股份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动摇,坚定的站在程应晓这边,原来是早就揩够了油水,那时和程应晓站一边对他而言无疑是最优选择。 既能将风险降到最低,又能增加程应晓对他的依赖,一举两得。 杨邵杰肆无忌惮的利用着程应晓的信任和尊重,赵天旻一想到这些年他口蜜腹剑的伪装,就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第71章 这事一但要追究起来,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程应晓知道真相,恐怕会大受打击,大起大落的情绪对他的治疗极为不利,赵天旻不敢拿他的身体冒险。 但现在程应晓身体这个状态,完全是不摊开来说这事的时机。 赵天旻没接程应晓的话,囫囵一句带过了,好在程应晓没察觉到异常,转头问别的事了。 程应晓给赵天旻交代了几项比较紧急的工作,赵天旻临走时,他才开口问道:小旻,你最近是不是又情况啊?那天打视频的时候我可听出来是谁了,你还不老实交代? 赵天旻一愣,随后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你听出来了啊哥,但是我这边还没得手呢,人家对我没有那种意思 行吧行吧,你加油,有情况记得告诉我。 赵天旻答应下来,转身回公司了。 意料之中的排异反应还是到来了,出仓的第二周,程应晓起了满嘴溃疡状燎泡,疼得吃不下饭,每咀嚼一次都会变成血泡,唾液变得粘稠,无法咽口水,只能不断往外吐,这样一来恶心反胃的老毛病又找上门了。 身体不能代谢过多药物,医生建议先不采取药物治疗,而是通过多喝水,多吃带皮水果和高频率使用漱口水来缓解口排的症状。 但程应晓疼得张不开嘴,更别说吃进东西了,每天入口的食物量还没有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吃得多,身体无法摄入营养,程应晓的体重又开始暴跌,第二天滴米未进时,余晖实在是坐不住了。 补充不了能量的身体没有丝毫力气,程应晓从早到晚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状态一夜回到解放前。 余晖端着一小盅燕窝坐在床边,轻声哄着程应晓,哥,就吃两口,你试试,我已经晾凉了,嘴巴不会疼的。他问过医生,燕窝口感细滑且营养丰富,很适合程应晓现在食用。 程应晓知道余晖为了让他吃进点东西操碎了心,他不忍心看余晖为自己发愁,勉强坐起身来,含住了余晖递到嘴边的勺子,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对口腔的刺激,余晖给他用的是婴儿使用的软头勺,勺子很小,正好适合程应晓口排期张不开嘴的症状。 吃了几口,嘴巴里发苦粘稠的感觉越发明显,程应晓偏头躲过了再一次送到面前的燕窝,拿起水杯漱了好半天口,嘴里的灼痛才短暂的消减下去片刻。 余晖看着剩下大半的燕窝直犯愁,吃不下饭身体哪来的机能去恢复呢? 医生观察过程应晓的状态后,还是决定给他打营养针,否则后续的治疗他就扛不住了。 程应晓精力不济,挂上营养针就沉沉睡去了,只是没过多久又一次被剧烈的反胃感逼醒,身体伏在床边开始剧烈的呕吐,肠胃拧绞着,吐出来的食物半点都没消化,处于排异期的口腔被灼得剧痛。 余晖回到病房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程应晓手背上的针已经回血了,针眼处泛着肿胀的青紫,他先替程应晓拔了针,又把快要栽下床的人抱进怀里。 剧烈的呕吐让程应晓眼压升高,眼底飘着红血丝,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连成一片,生理泪水糊了满脸,整个人难受得呜咽不止。 余晖按下呼叫铃,医生进来检查一通,竟也查不出是什么引起了这样剧烈的呕吐,但保险起见还是停了营养针,程应晓窝在余晖怀里冷汗涔涔,紧紧蜷着身子,捂着胃腹不住抽气,衣服皱巴巴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看到他如此遭罪的样子,余晖恨不能以身替之,可现在他能做的只是替他揉揉跳动的胃脘,擦去他脸上的泥泞。 这样吐过一番,程应晓说什么也不肯吃东西了,把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逃避着外界的一切声音。 晚上医生进行了一轮会诊,最终确定是因为肠外营养液中的脂肪造成程应晓呕吐,医生重新开了氨基酸的营养液给他打上,体内能量得到补充,程应晓总算有点力气了。 窗外下着小雪,人行道上铺着雪粒子,大街上装点许多耀眼的红色,灯光璀璨,是城市为即将到来的春节作准备。 看着好不容易安稳睡过去的人,余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路顺着眉骨摸到下巴,最后轻轻吻了吻他紧闭的唇。 宝贝,再坚持一下,就快要熬出头了 今年的除夕我们一定要一起守岁,只有我们两个人,弥补这几年缺失的团圆。 第70章 折磨人的口腔排异期总算在一周后偃旗息鼓,程应晓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状态好,余晖心满意足地撑着下巴坐在床边看他一勺一勺的吃饭,每一口不会含太满,为了减少消化道的负担,程应晓嚼得很仔细。 他的吃相很好看,咀嚼的时候嘴巴紧闭着,吃饭的时候基本不怎么说话,都是他书香门第的父亲给他从小培养的习惯。 最近每一顿饭程应晓都保质保量的吃,身上被消耗的肉又重新长回来了些,虽然整个人还是有些病态的消瘦,但比起之前形销骨立的样子,已经好太多了。 余晖对自己投喂男朋友的成果非常满意,每次接过程应晓吃完饭的空碗,他都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但是程总似乎对他这种鼓励方式不太买账,常常是给他一个大白眼作为回应。 随着身体的恢复,程应晓对食物的味道越来越敏感,余晖给他做的饭基本都是清淡的病号饭,吃三五天还行,连着吃十天半个月他就有点吃不消了,明里暗里撺掇余晖给他做点儿有滋味的换换胃口。 当然,这项提案必然没有被余晖通过,但是为了不打击程应晓主动点菜的积极性,他答应程应晓,过年的时候如果恢复到可以出院的状态,年夜饭可以让程应晓点菜,他绝对有求必应。 程应晓慢慢恢复到了生活可以脱离余晖帮助的状态,正好又处于春节前公司业务比较繁重的时期,他听着余晖手机里一通又一通打过来的电话,终于忍不住发号施令,让余晖手头有工作的时候不用在病房守着,去公司忙完了再回来。 余晖自然是不干,他不放心把程应晓一个人扔在医院,但是他也知道,程应晓迟早是要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他们俩总不可能永远形影不离,于是再三斟酌后同意了。 每天早上余晖还是照例在医院陪着程应晓,因为早上时常有检查;中午两人吃过饭,余晖陪程应晓午休睡着才离开;晚饭点他带着营养师做好的饭菜回到医院,两人吃完饭后在病房散步消消食,之后洗澡睡觉。 很健康的作息时间。 年底要结算的业务不少,程氏这一年在舆论堆里打了几个滚,年尾的收官余晖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市场对程氏的评估,年尾的业务报告是极为重要的,他想给程应晓一个有意义的新年礼物,庆祝他重获新生,思来想去,一份有分量的年终汇报,为程氏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是他最想要的礼物。 看到余晖的事业回到正轨,程应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他最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生病耽误余晖,耽误他原本的人生节奏,给他的生活平添负担。 如今自己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健朗一点,哪怕只是微小的进步,就足以带给他很大的希望和信心。 哥,今天下午我去现场验收,晚上可能赶不及陪你吃晚饭了,要是五点半我还没来,你就给营养师打电话,让他帮忙送一下饭,别忘了啊。余晖对着穿衣镜换衣服,从镜子里看着程应晓向他交待到。 程应晓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镜子前帮余晖整理衣领,看见余晖身着西装挺括的样子,对自己的眼光很是满意,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知道了,放心吧。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勾起余晖的心火,哪能轻易放过程应晓,搂住他的后腰禁锢住他的身体,把人按在怀里吻到站不稳才作罢。 余晖出门后,程应晓用手背揉揉发红肿烫的嘴唇,气恼地嘟囔:真是属狗的 病房的门又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程应晓捧着手机头都没抬,又忘带东西了吧,三心二意的 对面没回应,程应晓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杨邵杰提着几盒补品站在病房门口。 程应晓尴尬地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杨叔,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外面这么冷还跑医院来看我。 你住了这么久院,叔也就来看过你几次,听小余说你好多了,病房也让人探视了,我这才过来的。他仔细看了看程应晓的脸,气色好多了,人也有精神了。 恢复得还行,程应晓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端了杯热茶,笑着说:今年过年应该不用被关在病房过了。 杨邵杰也笑着呷了口茶水,那就好,这是好消息啊,这趟住院受罪了吧,你这孩子从小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行,唉 第72章 程应晓看他表情有几分动容,赶紧开口安慰了几句。 杨邵杰转而问到:应晓,你最后是在哪里找到合适的配型的啊? 是国外的一个血液协会,我运气挺好的,匹配到了一个亚欧混血的志愿者,要不是他恐怕我现在已经没了 啧,杨邵杰听得眉头紧锁,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知道避讖呢! 程应晓没接话。 杨邵杰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应晓,程氏的基金会我已经跟赵总交接好了,他给你说过这事吧。 他提过一嘴,不过杨叔,小旻跟我说是您主动请辞了基金会的事务,为什么呀? 杨邵杰哪敢把自己被赵天旻抓到把柄的事情老老实实说出来,只能找了个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的借口含混过去。他今天来就是想打探一下赵天旻有没有把这件事捅到程应晓这来,看程应晓的反应,他应该还完全不知情,这对他是极为有利的。 他可以在程应晓不知情的这段时间,集中精力和赵天旻斡旋,神不知鬼不觉地扫除当初谋利的证据。 他在程氏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手段对付一个半路出家的赵天旻还是绰绰有余。 程应晓听了杨邵杰回答,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杨叔确实年纪大了,想减轻点负担也很正常。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杨邵杰便起身离开了。 程应晓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总觉得今天的杨邵杰有点反常,但究竟是哪里反常,他还真说不出来。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今天杨邵杰来医院不只是探病这么简单。 思来想去,他登上了公司的官号,点进程氏稀有血型基金会的页面,从今年开始往前一笔一笔地查询交易。账面很干净,没有任何问题。他停下了下滑的手指,对着电脑屏幕思考,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杨邵杰好歹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如此揣度怀疑,是否太没良心了。 可这么多年来杨叔几乎不主动和他聊基金会的事,今天却在他刚刚完成移植的档口提起这件事,他总觉得这个时机过于敏感了。 程氏是父母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他有半点马虎,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他给苏韵打了一通电话。 小韵,帮我调去杨邵杰所有的流水。 对,马上。 公账私账都要,先要近两年的吧。 没一会儿,邮箱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程应晓没有迟疑,立马点了进去。 杨邵杰的账面也很干净,没有异常的收支。 这下程应晓真的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他把电脑推到一边,又打开了基金会官网。 任凭他怎么看两边的账目都没问题。 突然,几个数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转账时间! 基金会每筹集一轮捐款,杨邵杰的账户都会收到一笔转账,数额不大,在密密麻麻的流水中根本无法引起注意,可这笔钱不是固定的数额,而是随着筹款数额的大小而变动的,也就是说,杨邵杰在账面上做了手脚,以此来谋取私利。 难怪两头的账都干干净净查不出一点问题,原来是把心思花在这儿了。 程应晓发现了这一盘腌臢的烂账,像被人当头锤了一棒,太可笑了,自己依靠信任了这么多年的长辈,居然藏着这样的心思,他明知道基金会的资金对需要帮助的患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却仍旧能够狠下心一笔笔吞下,他明知道当初父母创立程氏有多么不容易,信任他才把大权交到他手上,他却利用大家的善意钻空子。 心口凉凉的,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突然觉得杨邵杰特别陌生,和那个细心的、和蔼的、手把手教导他的杨叔仿佛是两个人,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 闭上眼睛消化了片刻,再睁开,程应晓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理智凌厉。 他让苏韵给他调取了杨邵杰进入程氏以来所有的股份和投资。 苏韵很快给他发来十几个巨大的压缩包,程应晓戴上眼镜,在电脑前仔细地浏览。 日暮四合,他却半点没察觉,他对账目是很熟悉的,只是需要仔细核查的数目太过庞大,一时半会查不到重点,直到一阵急迫的电话铃声响起,才把他从一行行让人眼晕的数据中拉回现实。 电话接通是余晖带着几分愠怒的声音,六点了,你让营养师给你送饭了吗? 我 你怎么答应我的,我就这一个晚上没盯着你吃饭,你就钻空子是吧。 我真忘了,我的错我的错,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余晖那头似乎还在忙,程应晓听见他低声和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又对着话筒说:行了,别折腾了,我已经让人送了,一会儿晚饭到了,你先好好吃饭,我晚上回来再找你算账。 程应晓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现在他脑袋里一团乱麻,只好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 第71章 余晖推门走进病房时,程应晓已经睡下了,在墙角给他留了一盏小夜灯。 他走到床边附身看程应晓的睡颜,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呼吸清浅,小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今天程应晓一句话没说把电话挂了之后,他对着一片忙音的手机当即就后悔了,自己怎么那么没耐心,他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说话,明知道他是病人,平时又爱多想 自己不过脑子的几句话,程应晓心里肯定不舒服,悄无声息把电话挂了,肯定是生气了。他本想着早点回来哄哄他,再态度端正地道个歉,别让这事给彼此留下心结,却被公司的事缠得脱不了身。 紧赶慢赶还是到这么晚了,果然,人已经睡下了,想说句软话都没机会。 都说夫夫没有隔夜仇,这下好了,竟然让程应晓带着情绪入睡,余晖站在床边叹口气,蹑手蹑脚地洗澡去了。 听见余晖离开的脚步声,病床上的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程应晓听着卫生间刻意放小的水流声,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第二天早上护士来查房时程应晓还没醒,昨天晚上他几乎是一夜未眠,闭上眼就是杨邵杰的那些流水和报表,怎么也无法从脑海中抹除,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天亮,赶快把所有数据尽快查完。 直到凌晨四点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只是这一觉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一刻不停地在做梦,梦里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脑海中却又没留下关于梦境的记忆。 余晖温柔的把程应晓从睡梦中叫醒,让护士为他查体。 不对劲,程应晓住院时间长了,除去状态特别不好的时候,基本上他的生物钟在护士查房前就已经醒来了,好在量过体温后并没有发烧,其他各项指标也在正常范围内,他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单纯地以为程应晓没睡好。 难道他是因为昨天的事而睡不好觉吗?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早上余晖都蔫头搭脑地跟在程应晓身后,活像一块狗皮膏药,可左等右等,程应晓就是没有开口的意思,看来这回是真把人惹了,余晖懊恼得不得了。 程应晓那边根本就没注意到余晖的一系列动作,更猜不到他这么多小九九,他满脑子只想着让余晖赶紧去公司,自己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核查了。 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余晖终于忍不住了,弱弱地问。 啊? 余晖看到程应晓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整个人完全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程应晓这才反应过来,昨天他挂了电话后,俩人到现在还没说几句话呢,这事闹的 我饿了,今天早点吃午饭吧,昨天做了一宿梦,我吃完饭想补会觉,你早点去公司,晚上早点回来。程应晓只好先发号施令安抚身后郁闷的狗崽子。 得嘞,小的这就去做饭!果然程应晓一开口,余晖就像被解除了魔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打起精神了。 总算熬到余晖出门,程应晓一刻没耽误,立马从床头柜里拿出电脑,顺着昨天的记录继续查。 倒不是他刻意不告诉余晖,只不过让他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自己揽下来不让程应晓成天到晚对着电脑,两个人来回扯皮只会增加矛盾,干脆不让他知道,速战速决。 程应晓一下午连位置都没挪过,坐在电脑前眼睛干涩不堪,好在总算是有所收获。 杨邵杰投资不多,名下只有两家公司,一家广告公司,一家餐饮,还有一家有些出乎程应晓的意料,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科技公司,杨邵杰不是法人代表,却持有股份,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程应晓混迹商海这么多年竟连名字也没听过。 第73章 程应晓自诩记性不错,程氏也时常业务要外包给科技公司,既然没听过这号人,就说明这个公司的体量还不足以达到与程氏合作的水平,他查看了这家公司的注册资本,只有三十万。 果然是个小公司,可杨邵杰为什么要入股这样一家毫无特点的公司呢?程应晓调查了一下这家名叫精诚科技有限公司的主要成员,发现其中并没有杨邵杰的亲属或友人,这就更奇怪了,按道理,以杨邵杰的市场敏锐度这种小公司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程应晓继续往下查,没想到又有新的发现,这家公司的注册名称变更了好几次,而早在十六年前杨邵杰就入股了这家公司法人代表万磊的另一家科技公司,且这家公司已经于十三年前注销了。 看来更多的事情要从这个叫万勇的人嘴里套了。 程应晓沉吟片刻,联系了一位名叫何子烨的户籍警朋友,要到了万磊的联系方式。 并且他还得到了这个万磊最近的信息这个人现在在城郊经营着一家汽修厂,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么问题来了,一个科技公司的总经理怎么会去开修车厂呢? 所有的事实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精诚科技有限公司是个有名无实的皮包公司,它存在的作用只有一个掩人耳目。 遮掩的必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这就好办了,程应晓立马请人调查了这家公司的收支流水,有好几笔支出果然和杨邵杰户头上时间紧挨着,数目也随杨邵杰的收入而变化,看来这就是杨邵杰的中转站了。 程应晓找了个消防设施不达标的借口举报了万磊的汽修厂,片警很快赶到现场进行检查,果然查处几处违规,把人直接带去派出所了。 与此同时,给万磊的手机号码发送了一条匿名短信:你最好配合警方的调查,这是你唯一自救的机会。 审讯室里,警察就洗钱的问题对万磊进行了提审,即便他极力掩饰,但还是有一瞬在眼神中泄露了不安。 他满心只想着如何应付消防违规的问题,完全没想到警察直接查到了公司账目上的交易,一时错漏百出。今天突然收到的那条匿名短信不断提醒着他,恐怕这回是很难全身而退了。 下午五点四十,程应晓收到了一条短信: 何子烨:万磊已经交待了替杨邵杰洗钱的全过程,明天提审杨。 他立马回复到:多谢兄弟,明天有结果给我说一声。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余晖就推门进来了,程应晓放下手机,神色如常地和他吃了晚饭,直到睡觉也没被看出半点端倪。 第二天上午程应晓时不时拿起手机,焦急地等待着审讯结果。 何子烨的信息很简短:招了,方便见面详谈吗? 程应晓看了看正在厨房做午饭的余晖,高大的背影哪怕只是做饭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格外好看,这事先不能告诉余晖,程应晓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多少有点心虚。 他收回目光,回复何子烨:你把地址发我,下午两点半见。 对面几乎是秒回:沿林路派出所。 下午余晖和程应晓几乎是前后脚出了门,一路上程应晓都有几分恍惚,他的心情很复杂,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事情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呢? 到派出所后,何子烨表情很严肃,见到他连客套寒暄都省了,直接把他带到了一间没人的审讯室,开门见山地说:应晓,除了洗钱和集资的事,我们还套出点别的来,你答应我,听完之后要冷静。 程应晓心里一沉,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审讯万磊的时候,询问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认识杨邵杰的,起初他一直说忘了,不肯交代,和他缠了半天才问出来,他十几年前是一个修车工,杨邵杰是他的客户。 很平常的交集。 后来杨邵杰主动联系他,说可以给他投资开一个自己的修车厂,让他自己当老板,只需要万磊帮他办点事就行。 何子烨抬眼看了看程应晓的神色,继续往下说。 那家修车厂只开了两年,就是在你母亲车祸出事的那期间,而在车祸发生前的一个月,杨邵杰曾把你母亲常坐的那辆车送去那家店保养,所以我们怀疑 你们怀疑我母亲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程应晓眼神冷得像冰,竭力压制自己颤抖的语调。 是,万磊那边已经交待了,杨邵杰当年确实让他改过一辆黑色宝马五系的刹车片,不过已经过去太多年了,车牌号他已经记不清了,早些年店里的监控也全部找不到了,所以,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 程应晓冷笑一声,呵,哪有这么多巧合,还不够明显吗? 何子烨点点头,担心他情绪崩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是啊,咱们都心知肚明,现在的问题是,找不到证据,十几年前的车祸,我查了卷宗,当时车辆损毁的太严重,警察和消防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一块废铁了,当时现场完全属于意外撞击导致的死亡,所以就结案了。 我想见见杨邵杰,可以吗?程应晓站起身来,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第72章 程应晓推开审讯室的门,手无法自控得有些颤抖。 房间里泛着潮湿和昏暗,只在头顶亮着一盏吸顶灯,白光荧荧,杨邵杰侧身对着门口,被禁锢在审讯椅上。听到推门声,他缓慢地抬起头,没想到来人是程应晓,他脸上平静的面具被撕破一个豁口,表情终于有点难看。 程应晓沉默地走到他对面坐下,屋里静极了,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又给沉重的气氛平添了几分压抑,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长桌,一时相对无言。 真不愧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孩子,脑子灵光,办事也利索。杨邵杰呵呵笑了两声,率先开口了,应晓,账目的事我已经向警方都交代了,我财迷心窍,该怎么判我都认,我 我有别的事问你,杨叔,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想听实话。程应晓无心和他纠结私吞的账款,打断了他的话。他抬起头来紧盯着杨邵杰,目光陌生得让杨邵杰心中犯寒。 杨邵杰在和他眼神接触的几秒钟思绪乱成一团,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招架不住,偏头躲开了。 房间里再一次被沉默充斥。 当年我妈出车祸,你有没有从中做手脚。 一句话如冰锥般落下,程应晓没想到这句话问出口也并不是如想象般艰难,而听到这句话的杨邵杰心里却莫名地平静了下来,仿佛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他这么多年的表演可以谢幕了。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过愧疚,但当年他做的假账被程敏察觉到了问题,为了保住自己埋坑多年的这棵摇钱树,他还是选择先下手为强,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还是有点不够看。 何况了结了程敏,自己在公司就能手握大权,程敏的丈夫是个传统的学院派教授,对经商的事情可谓是一窍不通,程应晓还年幼,程氏必然会攥在他手里。 这样大的诱惑,杨邵杰分分钟就把良知抛到脑后了。 可真到了收到程敏死讯的那一天,他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感到高兴,反而心里沉甸甸的。 在苍白肃穆的灵堂里,哀泣声不绝于耳。看着丧妻的男人,丧母的少年,他竟生出了几分不忍与懊悔。 于是这些年来他对程氏算得上是鞠躬尽瘁,对程应晓也是毫无保留的教导,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歉疚,给自己积点阴德。 可贪婪的口子一但被撕出一个裂缝,邪念就会无孔不入,他抵抗不住金钱的诱惑,何况这种事总会一次比一次更顺手。 应晓,为什么这么问? 程应晓看着他,目光尖利,杨叔,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杨邵杰不说话了,也不去看他,转过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万磊那边已经全都交代了,杨叔,事实如何我心知肚明,我来见你,是想是想亲耳听到你说出真相!程应晓声音渐渐大起来,眼睛攀上一层水膜,显得格外澄澈,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不过分吧。 应晓,这么多年来,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这件事过了这么久,其实应该也找不到什么能翻案的证据了。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叔不想再骗你 这就是承认了。 即便已经提前知道了真相,听到杨邵杰亲口承认,程应晓一颗心还是痛得鲜血淋漓,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杨邵杰当亲人一般对待,他是父母多年的故交,程应晓说是在他臂弯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儿时他常来家里做客,次数多了,老宅的阿姨都和他很熟捻,连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喝什么品种的茶都一清二楚。杨邵杰每次来都给他带一两样小玩意,把他哄得嘎嘎乐,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有不少关于杨邵杰的趣事。 第74章 程应晓闭了闭眼,逼迫自己消化汹涌的情绪,再睁开眼,声音已经有几分发抖,为什么?我爸妈和你那么多年的挚交,他们有哪点对不住你的,能让你狠下心来去要她的命!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红得能透出血来,双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附身怒视着杨邵杰,怒吼着质问他。 杨邵杰不敢抬头去看程应晓的脸,这些年来他确实后悔过,害怕过,也曾有过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拷问过自己的良心,可当他看向妻女的睡颜,欲望又一次次吞噬了他,这条捷径,他一次又一次地踏足其中,迷失了自己。 他的缄默与逃避彻底激怒了程应晓,他重重将双手砸在桌面上,从喉咙里爆发出尖锐的质问,说话啊! 杨邵杰咽了咽唾沫,再抬起头时眼眶竟有些泛红,半晌,他总算发出声音:应晓,这些年来我真后悔过,是我当年的贪念,一步错步步错,每次看到你,我都想要去弥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更对不起你妈妈。他坦白的语调渐渐带上了哽咽声。 程应晓厉声打断他,弥补?可真够恶心的,你觉得一条人命是能弥补的了的吗!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气喘不止,支撑在桌上的双臂因用力过度而发颤,指节发白。 当他亲耳听到这些罪恶的真相,才终于想明白,那天杨邵杰为什么要找他来问最终配型的事,恐怕他早已在基金会做了手脚,自己要是把配型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基金会上,恐怕现在已经没命在这说话了。 这么多年,捂不热一个人的心。 程应晓不由得冷笑出来,杨邵杰是怎么有脸说出想要去弥补这种话的,明明他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 我现在不想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我要让你付出代价!程应晓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剧烈的爆发让他身心俱疲,双腿发软,只能靠撑着桌面站稳。 只是他没想到杨邵杰还有脸跟他讨价还价,他听见杨邵杰说:应晓,我还有妻儿,我女儿你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啊,玥玥妹妹,你不记得了?能不能,能不能别把我逼上绝路啊。 这话说得好像程应晓让他受了好大委屈似的,程应晓气得浑身发抖,是我把你逼上绝路的吗?你要点脸吧!长时间处于应激状态,他的胃开始绞痛,那处器官似乎要在他腹中造反了,痛得他快要站不住。 杨邵杰还在用那种讨饶示弱的眼光看着他,凭什么,是他毁了程应晓的家,残忍地夺去了一条生命,怎么好像自己不肯放过他似的。 程应晓怒火中烧,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椅子,老子要让你坐牢!让你偿命!少拿这种眼神看着我! 彻底爆发后,程应晓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腹中一阵激荡,一股浓郁的腥甜涌上喉头。 噗 一口血从他唇齿间喷涌而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跌软下去。 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大力地打开,乌泱泱涌进来好几个人,为首的是林子烨,而在他后面紧跟着的,竟然是余晖。 门一打开,眼前的场景几乎让余晖心跳骤停,程应晓像烧断了钨丝的灯,骤然失了光彩,整个人软软往地上倒去,唇边脸颊都是血迹。 他健步跑过去把人接在怀里,急迫地喊他的名字。 半个小时前余晖就给程应晓打了好几通电话,因为今天整整一下午他发的消息程应晓一条都没回,他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电话拨过去却仍旧没有人接。 程应晓的手机被他遗忘在林子烨那间审讯室,还被调成了静音模式,当林子烨看到一连串未接来电时,本想给程应晓把手机送过去,却不小心误触了接听键。 他听出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和程应晓关系甚密,于是向余晖大概告知了事情的原委,余晖听完那还坐得住,一刻不停地往派出所赶来。 他搂着怀里微微抽搐的人,心有余悸,要是他没能及时赶到,他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 小雨?程应晓张开涣散的双眼,染着血迹的唇微弱地开和着问道: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解,每说一个字就有血丝顺着唇齿间的缝隙向外流。 先别说话了哥,我带你回医院,你先节省体力,靠着我。余晖紧张得声音发颤,他把程应晓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稳稳站起身。 林子烨立刻接话:我去开警车。说罢飞快地向外跑去。 杨邵杰从没见过这样的程应晓,声嘶力竭,竟当着他的面吐血了,他迟钝地用目光去探寻余晖怀里那孱弱的身影,此时此刻他竟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程应晓就此撒手人间,过往旧事一并带进土里;还是希望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够坚持下来,获得新生 余晖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路过杨邵杰时,他步子一顿,低头看了眼怀里神思混沌的人,看到他苍白的脸颊和微阖的眼眸,冷声道: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让你生不如死! 余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杨邵杰,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他的骨头焚化。 第73章 林子烨一盘子把警车开到派出所正门口,余晖抱着人大步跨上车,车门还没关好就已经起步了。 一路上警笛鸣响,车辆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一辆轿车在偌大的城市,庞大的车流中显得是那样渺小。 余晖心跳得飞快,怀里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咳,只是没有力气,咳不出卡在喉咙里的痰液,只有鲜血顺着唇角不断滑落,他感受到程应晓的身体一直在细密地发颤,肌肉紧绷着,几乎快要痉挛。 余晖从包里翻出无菌湿巾,狠下心捏住他的下颌,撬开他的嘴巴,擦拭他口腔中的瘀血,程应晓被迫张开嘴巴,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似乎是哪里痛极,在余晖怀里他也躺不安稳,手指用力撕扯着一侧的衣料,身体不住往回蜷,快要拱成虾米状。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余晖的面孔。 眼前的脸庞越来越模糊,他快要看不清了。 余晖眼睁睁看着他眼皮无力地往下垂,脑袋往后仰倒,臂弯里的身体越来越沉。 恐惧和慌张袭卷了他全部的神经,他抖着声音对程应晓说道:别睡,哥,别睡,和我说说话。 程应晓像是听见了这句话,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面上染着痛色,眼睫一个劲儿地颤,可眼皮似有千斤重,只张开一条缝,就再无法继续下去。胃里的绞痛还不肯停歇,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着:闭上眼,晕过去就没感觉了 程应晓的意识被这声音吸引,顺从地又一次闭上了眼。 恍惚中他听到了余晖崩溃痛心的呼唤。 有水落在他脸上,温热的,然后一点点变凉,直到失去温度,从他脸颊上滚落下去。 是泪。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是余晖哭了。 一只手不断轻拍着他的脸,耳边的声音也没停下。 哥,程应晓,不许睡,和我说话,和我说话 他哭得可真惨,程应晓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就是听不得余晖哭。 程应晓一只手握拳,指甲嵌入手心,新的疼痛点让他脑袋清明了几分,总算有力气睁开眼, 咳咳一会让我别说话,一会儿又让我说话短短一句话说得他粗喘起来,嗬嗬嗬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几乎是他一开口说话,余晖就破涕为笑了,哥,陪我说说话。 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程应晓只觉得心里酸软一片,自己未免对余晖太残忍,总和他玩心跳,这样倒在他怀里,他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别哭,别哭他抬起手去擦余晖颊边的泪,手指触上余晖的脸颊,他的指尖被迅速染上独属于余晖的温度,哭,难看 余晖被他逗笑,你故意的是吗? 程应晓很想笑一下去回应余晖,可是胃里太痛了,他来不及说话就痛哼出声,整个身体都开始痉挛发抖,又有血丝从唇间溢出。 是胃疼吗?哥,你看着我,别闭眼睛!余晖几乎要崩溃了,他抬手去擦程应晓唇边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渍,双臂圈住程应晓颤抖的身体,却怎么也无法让痉挛的肢体归于平静。 程应晓紧闭双眼,咬牙捱过一阵急痛,再睁开,两只眼睛已是水雾盈盈,别怕,我不睡,我想我想和你说说话 余晖用手扶起他的脑袋,让他侧脸靠在自己胸口,对他说:你说,我听着。 第75章 这半年你陪着我,我很幸福小雨,我在这世上只有三个亲人了,你、小旻,还有赵阿姨,可我最对不起你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像一根细弱的棉线,余晖不敢打断他,生怕扯断这条脆弱的线绳。 之前是我一意孤行,不懂得遇到事情两个人要一起面对,害你害你吃了好多苦,他的胸膛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竭尽全力汲取氧气,可你没怪我,你比我勇敢 可重新在一起,我仍然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总为我担心,被我的病拖累他抬起手握住余晖的小臂,我让你特别累 余晖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语气是心疼带着两分嗔怒,不许胡说!两个人在一起,这是心甘情愿的事,你从没拖累过我,知道吗? 听到这话,程应晓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自私一次,就把你拴在我身边,你烦了厌了也不放你走咳咳直到我死,才给你自由 那就拴我一辈子,好不好,听你的。余晖装作若无其事地擦去他嘴角向外淌个不停地血水,你自己说的栓一辈子,可不能反悔。 呃嗯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程应晓忍不住从喉间泄出几声呻 吟,他的脸色青白如霜,细密的冷汗爬了满脸,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撕裂般的疼痛逼得他失去了理智,一头撞上了余晖的左肋,他已没有几分力气,这个力道的撞击是撞不疼人的。余晖像没有任何感觉一般,把程应晓护在怀里,连晃都没晃一下。 狭小的车内瞬间只余程应晓急促的倒气声和痛哼声。 余晖只觉得自己心疼得要碎成几瓣,他感受到怀里的人越来越虚弱,这让他很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程应晓总算再次从摧人意志的疼痛中脱身出来,他对上余晖担心的眼神,突然觉得很疲惫,小雨,我好累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几乎摧毁了全部的心力,疲惫如龙卷风席卷了他的身心,曾经他觉得自己虽然时运不济,事业和健康都曾被背弃过他,给了他很多常人难以承受的考验,可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扛过去,扛过去一定会好起来的。 余晖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便更坚信了这种想法,他觉得自己不怕困难,不怕考验。 可现在,东补西漏的身体,至信之人的背叛,他真的有些承受不住了,一想到自己识人不清,对仇人敬重多年,他就心痛得喘不过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想解脱,一了百了,哪怕这样只会是亲者痛仇者快。 可他不在乎了 余晖低下头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头,我知道,我宝贝受苦了。 程应晓脸色已是难看至极,苍白的像一捧快要消融的雪,胸口起伏的力度越来越小,他张了张嘴,几次才发出声音,小雨,我好想睡对不起。 答应你要坚持下去,可能可能做不到了 不要,哥,你不能言而无信,求求你,别睡,别睡余晖听到他的话心痛得难以自抑,他急得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程应晓坚持下去。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守岁,你答应我了! 再坚持一下,求求你 正值晚高峰,马路上的车流量很大,前方已经出现了拥堵,哪怕是警车鸣着笛也无法迅速破开车流。 程应晓已经说不出话,眼神涣散,一点点失去光彩,拽着衣角的手也松了力道。 余晖把他垂落下去的手拢在自己手心,轻吻他的指尖,手背。 他有一瞬恍惚,仿佛这个人就像一串绚烂的泡沫,在他生命中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光彩,然后又会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不能触碰。 林子烨看着停滞不前的车流,焦躁地鸣笛三声,最前头红绿灯路口总算有车开始缓慢的挪动,可还有不明真相的车在不断加塞, 他憋气地骂了一声,打开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喊道:有急救病人!避让警车! 一路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往医院开去,因为车速很快,哪怕林子烨已经尽量将车开得平稳,仍然时不时会有减速和急刹,车子每受惯性回冲一次,程应晓就痛苦地呻 吟一声,鲜血不受控地从微张的口中流出。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要不是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到了微弱悦耳的心跳声,余晖几乎以为怀里抱着的只是一副冰凉的骨架,他被这突然冒出的不详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概率如大海捞针般的配型都等到了,步步艰难的移植也熬过来了,程应晓吃了那么多苦,老天也该给他一点甜头了。 余晖捧起他冰凉的脸,颤抖着吻了吻他,失控地泪水接连掉落在程应晓脸上,余晖的眼泪,却由程应晓流下,车外夕阳挥洒在天空中,车里的角落却是一场只淋湿两个人的淋漓的大雨。 到达医院时,程应晓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瘫软在余晖怀中,鼻息微弱。 主治医生和急诊科的大夫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余晖把他放在平车上,一路追着平车来到了抢救室门口。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整个人神思混沌,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 抢救中三个刺眼的红字灼得他眼睛生疼,低下头,却看见自己的衣服上是同样的鲜红。 是血,是程应晓不知要输多少次才能补充够的血 他靠墙颓软下来,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第74章 余晖蹲在抢救室门前,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程应晓气息奄奄地躺在他怀里,歉疚的说对不起,说他好累的画面,他知道人的身体支撑不住到达极限时,意志就会发挥作用,再搏一线生机;可他也知道,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有耗尽心力的时候。 程应晓亲口说他坚持不住了 余晖不敢再想下去。 跨过年就是他们相识的第六年了,可他们陪在彼此身边的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三年,还不到一半,可这六年里他们已经陪伴彼此度过了好几个有关生命的课题。 余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学习告别这一课的,原本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上天也要残忍的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夺去,他不理解,凭什么。 脑海里是从前各种回忆的片段,一帧帧凌迟着他。 他想起第一次在镇医院见到程应晓时,自己局促不安的样子,被他三言两语安抚下来;想起第一次去公司找程应晓,他干练矜贵的样子,不知不觉中,自己对他动了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究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医院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 终于,医生走出来高喊:程应晓家属! 余晖几乎是踉跄到医生面前,抖着声音问:医生,他怎么样? 病人胃底血管破裂,溃疡面溃烂导致胃出血,出血量太大,刚刚已经手术止血了,先去icu观察一下,家属做好准备吧。 余晖耳边嗡鸣一片,准备什么?他逃避似的不想听懂医生的弦外之音。 行尸走肉般在icu门前坐了一晚上,余晖也没能看到程应晓一眼。 icu门前蹲守着许多形容狼狈的家属,余晖一身脏污,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丝毫看不出半分平日里倜傥干练的样子,他祈求医生能尽快给他带来好消息。 胃出血,一个还在排异期的再障患者胃出血,他上网查过了有关的信息,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病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与医生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张冰凉的病危通知书。 余晖面容仓皇,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纸片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常用的汉字,可他却像患了阅读障碍一样,怎么也读不懂。 患者姓名:程应晓,年龄:31岁,科室:重症监护科。 尊敬的患者/监护人/委托代理人: 您好!您的家人现在我院接受治疗,患者目前诊断为:极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 患者病情危重,并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目前存在以下一种或多种情况,随时可能危及患者生命: 1、胃溃疡破裂导致胃底出血,失血量过大导致患者出现昏迷症状; 2、腹腔轻度感染; 3、白细胞减少,患者用药后易发生严重感染,严重时可出现感染性休克,危及生命; 上次接到病危通知书是什么时候?是几年前,母亲住院的时候,可是母亲病了好几年,一天比一天痛苦受煎熬,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这次不一样,明明已经越来越好了,怎么会 第76章 他目眦欲裂,浑身不住地颤抖,手里拿着笔,签名的字迹和泪水一并落下。 赵天旻和张悦茹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赵天旻拿过病危通知书迅速浏览了一遍,瞬间感觉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整个身体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张悦茹是医生,更是一眼就看出如今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胃出血,腹腔感染,每一条对再障患者来说都是致命的,程应晓这回当真是一脚迈进鬼门关里了。 住进icu的第三天,医生告知家属,病人免疫系统紊乱,高烧不退,倘若这场高烧能够控制住,就有机会脱离危险,转出icu,倘若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恐怕会造成多器官衰竭,那时候就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余晖说不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什么心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他和赵天旻来到派出所,找林子烨了解了前因后果,听到杨邵杰这些年来的恶行,赵天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自己查出来的腌臢事已经够恶心人了,害怕程应晓听过后会伤心,情绪不稳,隐瞒着不敢告诉他,却没想到那些只是餐前小菜,真正的丑事还在后头。 程敏夫妻二人对赵天旻和母亲有恩情,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赵天旻,他把程应晓当亲哥,自己也是把他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一样爱戴。至亲之人死于非命,下毒手的是多年挚友,太讽刺了,赵天旻怒火中烧,忍不住痛骂出来。 当务之急是收集证据,重审当年的案子,让杨邵杰受到法律的制裁。 可车祸已经过去太多年了,现在应当是一点物证都没留下,这样看来,最有效的方式还是劝杨邵杰自首,赵天旻对这个人的良知与底线不抱任何期待, 为了讨一个公道,他不介意去做恶人,用杨邵杰的妻女去逼他就范。 程应晓还躺在医院,等待一个迟来的判决,不能轻易放过! 转瞬来到了余晖原本期盼已久的新年,他把赵天旻和他姐全赶回家了,一个人在医院守着程应晓,陪他守岁。 好消息是程应晓状态略有好转,虽然还没能完全脱离危险,但可以让余晖进去探视一个小时。 快两周了,余晖终于踏进icu的大门,见到了饱受折磨的爱人。 他陷在被褥里的身形消瘦不堪,身上不着寸缕,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身上有很多医用敷贴的红痕,各式各样的管子从床褥中延伸而出,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余晖裹在厚重的防护服里,眼睛唰得红了,泪水决堤而出模糊了视线,他站在程应晓床前,俯下身来,却不敢触碰他。 他的脸颊浮肿着,呼吸声很沉重,余晖能够从他的一呼一吸间感受到他是多么卖力地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所有的坚强与伪装瞬间化为齑粉,一时间病房里之余仪器运转的声音和余晖痛彻心扉的哭声。 新年到了,窗外烟花绚烂,可这一回没有人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 他擦干眼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看程应晓几眼,他不知道下一次能够离他这么近还要过多久,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哥,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想你,特别想你我知道你现在每天都很辛苦,但是求求你,再坚持一下,我等着你,陪着你,好不好。 又过年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特别想给你打个电话,可是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找你,那天我一个人在宿舍坐了一整晚,突然特别特别想回国,想见见你,哪怕远远的看你一眼也好,可是我还是忍住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我混出个名堂再回国,这次回去肯定卯足了劲追你,你怎么赶我也不走。 要是我知道这两年你过得这么辛苦,我当年肯定说什么也不听你的出国去,我就天天陪着你,守着你,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之前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守岁的,骗子,这次我真的要生气了,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有信誉值了,哼。 算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我不生你气了,行吗? 哥,如果实在太幸苦,你真的撑不住了,就到梦里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我不会强留你的 余晖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往下掉,病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半分回应。 探视时间结束了,医生把余晖叫了出去。 出门前,他眷恋地看着爱人,直到那扇大门又一次紧闭,再也看不见一分一毫。 一个月后,余晖打开电脑,浏览着某公司高管涉嫌杀人,十三年后终于伏法的新闻页面。 赵天旻说什么也不让他插手这件事,只让他在医院好好陪着程应晓,但余晖哪能真的甩手不管,在他的追问下才得知,赵天旻以杨邵杰女儿的学业为要挟,逼他自首了。 只要杨邵杰能伏法,赵天旻不介意采取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判决结果显示,杨邵杰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 余晖合上电脑,坐在病床前,轻轻牵起程应晓骨节分明的手。 赵哥给咱妈妈报仇了,哥,你不想醒来亲眼看着他伏法吗?你怎么这么狠呢,我好想和你说说话,你不是最舍不得我难受吗,我现在心里快要难受死了,怎么办 他转头望向窗外,桃树已经打起花苞,医院的小公园里充盈着莹润的粉红色,柳枝抽出嫩绿的枝条,春来了。 算了,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你这几年特别幸苦,你累了,想多睡睡觉,我理解的,我就在这等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低下头,一个温柔的吻落在程应晓的额头上。 春天都来了,我等你一起去看风景。 他不敢去回忆那天在派出所接到程应晓的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每次当他以为程应晓有所好转时,现实总会给他迎头一击。 两次心跳骤停,数不清的抢救。 他们一墙之隔,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如果程应晓没救过来,那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说自己好累,用气声跟自己道歉,说答应的事情可能做不到了。 余晖不敢深想下去,看着每一次抢救后都如同遭受了一场磨难的爱人,他心痛至极,却又无能为力。 之前程应晓在icu的时候,他想着能转入普通病房,让自己能够每天看着他就满足了;可现在,程应晓无知无觉地躺在自己眼前,他又如此渴望着他能够睁开眼 人都是欲求不满的,有一点希望就会变本加厉。 程应晓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很沉很沉的梦里,怎么样也挣脱不出。在这个梦里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睡着时的轻松,而是无止境地折磨和痛苦, 身上痛,脑袋也痛。 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迫切地想要打破梦境的念头,似乎知道睁开眼等待着自己的仍旧是疲惫的泥沼,他退却了,或许是大脑想要保护自己,让他在梦境中自再逃避得久一点。 可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答应了某个人一件事,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与一个真空罐子里,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有一天,这个罐子张开了一条缝隙,有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渐渐的,他好像能够听到一点声音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每天在他耳边说话。 他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只是从他温柔的语气中,他能够感受到一种浓浓的珍爱。 可能自己对他真的很重要吧,他对自己也是如此,不然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忍不住鼻酸想哭呢? 他忽然很想睁开眼看看这声音的主人,可是他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无力感再一次席卷了他,但想睁开眼看看那个人的念头如同小树在心底扎了根,每一天他都在拼命汲取养分,重新恢复身体的感知。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随着知觉的恢复,肉体上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直到有一天,一阵急痛激得他睁开了眼。 眼前朦胧的烟雾散去,他先感知到光亮,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色彩,再最后,焦距落到一张有点模糊的脸上。 哥!你醒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就是这个声音,梦里就是这个人在陪着他,和他说话,只是他怎么好像要哭了。 程应晓勉力撑开眼皮,渐渐看清了这张脸,在看清楚的那一瞬,他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余晖,是我的爱人。 他瘦了好多,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和沧桑,下巴上的胡渣还没来及刮,比从前多了几分颓然和成熟。 他张了张嘴,可太久没说话了,嗓子发不出声音,他看到自己的手被捧起来,贴在余晖脸颊边,余晖侧过头去吻了吻他的手,下一秒就有湿意落在他手背上 第77章 医生一股脑挤在床前给他做检查,程应晓体力不济,不等检查结束,一歪头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病房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亮着,余晖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程应晓微微扬起嘴角,用气音说:没骗你,说好了拴你一辈子的。 余晖也笑了,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戒指盒,程应晓这才看到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洗了澡刮了胡子,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戒指盒,先抓起他的手给他戴上,又给自己戴上。 我的嫁妆已经准备好了,老公,我这辈子已经被你牢牢拴住了。 程应晓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一天就被迫求婚了,哭笑不得地说:哪有你这样的自己给自己戴戒指。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和我过一辈子。余晖看着他,程应晓恍惚间觉得他的眼神和当你在山塘镇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真诚的,带着几分小忐忑。 他庆幸昏迷时那个陪伴着他的声音给了他再一次重返人间的勇气,笑着回答道:我愿意。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