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的病娇要和我水仙》 第1章 《养大的病娇要和我水仙 / 一叶偏舟》作者:觉明姐姐【完结+番外】 文案: 我重生了,重生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心理治疗师。 我继承了他的所有知识和技艺,同样地,也继承了他的重要顾客—— 一个患有严重心理问题的少年,叶落白。 从一个糟糕的人重生成为人人尊敬的心理治疗师,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孩子,叶落白,是前世的我自己。 …… 叶落白把涂满红色染料的白衬衫送给我做见面礼物, 把割断脖子的娃娃介绍给我当朋友, 他还画了一幅画, 画上的自己被死死捆绑,浑身是血,天空是血红色的,他流出来的眼泪也是血红色的。 他把这幅画展示给我看, 露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森冷笑容,声音听起来又乖巧又挑衅:“时医生,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但也会和前面的所有人一样……” 说着,他把画上的另一个人,一个拿着宝剑的黑色人影,当着我的面撕碎了。 “像这幅画里的你一样,被撕碎,被消灭,然后消失。” 我看着他不屑又隐隐得意的脸,他以为我会像其他的所有心理医生一样束手无策地愤然离开, 但我却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在他屁股上来了两下。 他恼怒地大喊:“可恶,你干什么打我?” 我说:“我是不会走的,叶落白,我可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 那天傍晚,时予舟非要带着叶落白去钢琴馆,叶落白并不乐意。 他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双手插在裤兜里,从进展馆开始就没有抬过头。 时予舟在一架钢琴上坐下,微曲十指,随着他指尖在琴键上跳动,流利而优美的琴声在展馆内骤然响起。 十几岁的少年叶落白,终于对这琴音有了回应。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时予舟弹琴的长指上,眼神终于从不屑变成了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狂热。 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时予舟侧过头,对他露出温和一笑。 小样儿,我们对钢琴的热爱可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我们,同时存在于过去和未来的这一个灵魂,也在这一刻有了深深的共鸣。 注:正确成语用法是一叶扁(pian)舟,书名改为一叶偏舟,偏意为偏爱,偏偏,偏执。 —————— ps: 1.双洁,1v1,he,攻受年龄差十二岁。 2.第一人称,介意勿入。 3.本文所有与心理学相关知识并非专业性知识,带有作者的个人主观推测和想象,请勿深究! 内容标签:边缘恋歌 重生 现代架空 成长 多重人格 主角:时予舟 叶落白 其它:水仙,一叶偏舟,年上,主攻,病娇,纵欲 一句话简介:他天天想和自己睡觉 立意:爱自己是唯一的救赎 第1章 “时医生,你看看我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叶律成有些严肃的声音又一次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他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了,几个月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我抬起了头。 坐在我面前的真皮沙发上开口说话的叶律成,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表情有些严肃,俨然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 而在他身边隔着一人宽距离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 少年全身上下的穿着也同样精致名贵,有着一头蓬松茂密的碎发,额前的刘海留得很长,此刻他低着头,刘海和阴影完全遮挡住了他的整张面容。 一旁的叶律成也注意到了,皱了皱眉:“叶落白,你怎么回事,刘海留这么长干什么,不男不女的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声来自父亲的训斥,少年的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但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语。 “今晚就去把头发剪了,听到没有?”叶律成继续训斥道,“还有你房间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该扔的也都扔了……”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地皱起,没再说下去。 我忍不住开口道:“叶先生,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喜好和自由,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倒也不用非要剪寸头,扔东西。” 叶律成看了我一眼,皱着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消了点气,对我说道:“时医生,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他在期末考前恢复正常,然后顺利参加中考和之后的高考。” 我抿抿唇角,正想着怎么开口拒绝,又听叶律成继续道:“价格随便你开,只要签了合约,工资预支也行。” 说着,他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如果你觉得行,这张卡你就先拿去用着。” 我看着那张金色vip银行卡,推辞道:“叶先生,你这怪不好意思的,钱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什么时候签合约?” 叶律成愣了一愣,说道:“现在就可以。”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式两份的合同,我看也没看,直接就在乙方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叶律成对我点头道,“时医生是个爽快人。” 签完了合约,他让叶落白抬起头来。 叶落白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秀气的少年面容。 “叫时医生。”叶律成对他冷声道,“以后就是时医生来负责治疗你,你好好听话乖乖配合,别再像之前那样把心理医生都撵走了,听到没有?” 叶落白没说话,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冷不热地直直盯着我。 这目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少年该有的阴暗。 我顿了顿,正要开口,少年却又重新低下了头。 “叫时医生。”叶律成皱眉道。 “算了叶先生,他不愿意叫也没关系。”我开口道,“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行。”叶律成站起身,看了看手腕上昂贵的名牌手表,点头道,“公司还有个会议,那我就先走了,时医生,家里的钥匙我让人给你配了一把,客房也收拾好了,有需要你可以随时留宿。” 说完这些,他拿着公文包急匆匆地出了别墅大门。 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从别墅地下车库里开了出去。 整个别墅的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叶落白早已重新低下了头,他坐得依旧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两根大拇指轻轻相互环绕着。 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说道:“有点儿内急,我去上个厕所。” 说着,我朝别墅的卫生间方向走去。 走进熟悉的卫生间,我反手关上门,站在洗手台前敞亮的镜子前,陷入了沉思。 几秒后。 我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用力来了一巴掌。 “啪”一声,怪疼的。 很好,鉴定完毕,我还活着,并且没有在做梦。 我重生了。 不过是重生在了别人的身体里,时予舟,是这个身体原主人的名字。 就在前十分钟,我还泡在自己家大豪宅的私人温泉里,享受美好人生的自由与胜利。 然而就在下一秒,我的身体就开始在水池里抽搐起来。 紧接着,水池下方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牢牢吸附在水池的底部,动弹不得,满池子的水呛进了我的鼻子里、嘴巴里,最后灌进我的肺里。 我的生命就在这一刻结束了,享年二十六岁。 我还来不及遗憾我这命运多舛的一生,下一秒眼前就一亮,视野里重新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家庭布局,还有年轻了十几岁的老爹叶律成。 那一刻,我心里没来由的想哭。 当然是高兴的,因为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回到了十多年前,见到了多年没有再见到的父亲。 也拥有了一次让一切重来的机会。 没什么比拿着未来剧本走开挂人生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正当我准备开口喊一声“爸爸”时,就听我那位老爹开口说道:“时医生,这是我儿子叶落白,他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年多了,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吧。” 说着,叶律成冲他身旁的少年抬了抬手。 嗯? 他是叶落白?那我是谁? 我的表情一顿,硬生生忍下了那声差点喊出口的“爸”。 “他现在不爱搭理人,只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叶律成继续向我说明道,“以前一直成绩优异,但是现在,学校的课也不听了,成绩一落千丈,有时候还会和同学打架……” 第2章 叶律成还在不停数落着自己儿子的不足之处,而我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当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重生到了别人的身上,而过去的那个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并且就坐在我的面前? …… 最终,我对着镜子里这张陌生的、称得上英俊的脸轻轻叹了口气,选择对命运做出了妥协。 既来之,则安之。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在右脸上冲刷了几把,让脸上的红巴掌印消下去后,才转身出了卫生间。 虽然没有重生成过去的自己,但却能以心理治疗师的身份待在自己的身边,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我还是有很多机会去改变过去发生的一切的。 回到客厅里时,叶落白早已经不在沙发上。 他原本坐过的位置上,多了一张白色的纸条。 我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条,只见纸条上用红色的字迹张牙舞爪地写着几个字:不想死就快滚。 ……可恶。 我当年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孩。 将纸条随意地折叠起来放进口袋,我走到叶落白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房门。 意料之中的,他并没有来开门。 又敲了几下后,我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了一下,没转动。 门上锁了。 …… 叶落白独自一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也将窗外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半睁半闭,只看着脚下的地毯一动不动。 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大概是来自门外的光突然照了进来,有些刺眼,叶落白下意识抬起头看了过来。 我站在门口的逆光处,朝他走了过去。 他立刻又重新低下头去。 “不和我聊聊,认识一下吗?” 我在他旁边坐下,借着门口进来的光,观察着这间我曾经睡过十几年的熟悉的房间。 现在,这个房间其实还算整洁,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边的书桌上也摆满了整整齐齐的书,只不过除了这些书外,书桌上还有许多奇怪的东西,像是某种部件的残渣碎片,被统一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盒子旁边放着剪刀、手工刀等手工用具。 引人注意的是,床头的中间,放着一个制作仿真又精美的人形娃娃。 人形娃娃的一半身体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但她有着一头长长的黑色头发,头发垂落在枕头上,乍一眼看去和真人的头发没什么区别。 一般来说,男孩子不怎么会玩这样的人形娃娃。 我的目光从那个娃娃上收了回来,继续对无视我的叶落白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打开你上锁的房门,走进来的?” 叶落白果然动了动白皙的耳朵尖,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听我说话了。 一般而言,要想和这种自我完全封闭的孩子说话,就要先从他感兴趣的事物入手,就像是打开封闭气球的一个破口,这样气球才会慢慢泄气。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说道:“你在房间门上做过改装,所以一般的房门钥匙根本打不开这间屋子。我说的对吗,叶落白?” 没等他回答,我又继续说道:“所以,你如果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话,就先答应我一件事。” 叶落白动了动唇角,属于这个年纪有些细软的少年音响起:“什么事?” “等下告诉你,”我笑了笑说,“先答应我。放心,不会很为难。” 叶落白将自己的下巴从手臂上移开,慢慢坐直了后背,深黑色的眼睛落在了门口的门把手上。 看得出来他已经开始对我说的话感兴趣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我说。 说完,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反驳,便胸有成竹地站起身,走回了房间门口,指着房门上的锁开始了我的讲解。 其实这扇门的门锁没什么太难的改装。 那个时候的我,因为只喜欢呆在黑暗的房间里独处,于是就偷偷找人把房门的明锁改装成了隐形锁。 所谓隐形锁,就是从外表看起来和普通锁没有区别,有门把手,有开锁的锁眼,但这些都是假的。 门把手是无法按下去的摆设,锁眼里面也是空的,无法转动上锁的齿轮。 想要打开上锁的齿轮,就要找到隐藏在这把锁上隐秘位置处的机关口,机关口有一个又细又小的孔眼,只要将特定形状的细长钥匙插进去,门锁就能从外面打开了。 这一套设计流程,全部是由当年的我一个人构思完成。 几乎所有人都只会在表面展现出来的锁眼上下功夫,而不会去考虑到门锁的真正锁眼另在他处。 这玩意儿如果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打开这扇门。 同时这扇属于我房门的门锁,也是当时的我,送给每一个试图撬开我内心的心理治疗师的第一个恶劣的“礼物”。 和叶落白讲完我的设计思路后,我用手摁着那把金属门锁,大拇指指尖忍不住在这门锁上来回摩挲,有一些走神。 叶落白的少年音唤回了我:“钥匙。” 我顿了一顿,低头看他。 他仍曲着腿坐在地上,目光冷淡地看着我:“你怎么找到钥匙?” 嗯,当然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把备用钥匙藏在哪里了啊。 不过这个理由没办法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来。 在他乌黑目光的注视下,我重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坐着的高度保持齐平。 然后,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把细长的特殊钥匙来。 我说:“你相信光吗?” 叶落白:…… 叶落白面无表情,眼神甚至有点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我把钥匙举高,在门口洒进来的光里把钥匙晃了晃,高声说道:“如果我说,上帝派我来帮助你,而这把被你仔细藏起来的备用钥匙,就是上帝存在的最好证明——我这么说,你会信吗?” 第2章 叶落白仍旧面无表情,这次他连看傻子的眼神都不愿意再给我。 好吧,自己当年真是油盐不进。 我放下手臂,拉过他的一只手,准备将钥匙放进他的手里。 谁知,就在我的手刚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他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黑色的地毯上。 ……他娘的。 忘记当时的自己非常反感他人的碰触,尤其是同性男人的接触。 脸上的眼镜也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黑色长毛地毯里,我的视线立刻变得像打了巨大马赛克一样模糊。 想不到这个时予舟的身体,竟然是一个超级严重的近视眼。 没了眼镜,世界就像一个大型的盲盒,手里摸到哪就是哪,碰到啥就是啥。 我在地上摸索着眼镜,手指就碰到一只细嫩的小手。 还没反应过来,叶落白猛地收回手,在我耳边大吼出声:“别碰我!” 这一声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 但好在我的判断没有失误,我的眼镜刚才果然掉在了他的手边。 重新戴上眼镜,世界再度清晰。 可就在我戴上眼镜的那一刻,我看到自己的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把美工刀。 美工刀尖十分锋利,就这样抵在我的眼前,握着这把刀的双手紧紧绷着,却还在微微颤抖。 叶落白的脸上是难以形容的恐惧。 我心下一紧,后退一步,立刻安抚道:“叶落白,你先把刀放下,冷静一下。” 叶落白拿着刀对我大喊:“滚!” 我皱了皱眉说:“如果你肯把刀放下,我保证离开这个房间,等你冷静了我们再来沟通,好吗?” “滚开。” 叶落白并不信任我。 “如果你不滚开,就别怪自己死在这里。”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拿着刀,用最凶恶的语气攻击别人,简直是够让人头疼的。 见我没有立刻走,叶落白的身体似乎颤抖得愈发厉害。 为了不再刺激他,我只好步步后退,一边后退一边仍不放心地叮嘱他:“那我先出去,你答应我不要伤害自己,知道没……” 我的话还没说完,叶落白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门刚刚好顶着我的鼻尖关上,头一次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碰了一鼻子灰”。 房间内变得安静下来。 我听到美工刀掉落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后,见里头没再有什么动静,我才回到客厅,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顾着在叶落白身上,此刻冷静下来,我也开始思考起现在的局势。 第3章 现在,是二零一二年,叶落白刚好十二周岁,还有三个月就要参加学校的小升初选拔考试,三年后就是中考。 而我,重生回到了这一年,但不是重生成自己,而是变成了自己曾经的一位心理治疗师,时予舟。 时予舟,时予舟。 在我的记忆里,时予舟是我的老爸叶律成,给我找的第三位心理治疗师。 前两位都被我以各种难以言述的方式赶走了,但这位时予舟,却和前两位有些不同。 他没有被我的顽劣和阴暗吓退,反而像一个朋友一样,一点点走近了我的世界。 可最后,时医生还是离开了。 原因是什么来着? 仔细想想当时的我,也并不知道时医生突然离开的原因。 我只知道,在时医生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病情急剧恶化,大多数时候我几乎陷入了某种浑浑噩噩的无意识状态里。 直到多年后,我才靠着自己的强大意志力,在多位医师的帮助下,慢慢康复,并很快在父亲意外去世后,接手了公司里的一堆烂摊子事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现在十二岁的少年叶落白,正是当时心理问题最严重的黑暗时期。 而我,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理治疗师时予舟,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好好治愈他或者直接杀了他。 思绪正急速飞转着,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出卖我的爱,背着我离开……”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凭着原主时予舟的记忆解锁了密码,想也没想就挂断了一串数字来电。 谁知刚一挂断,对方的电话又立刻打了过来。 这次我接通了电话。 “喂,予舟,是我,”一个年轻女人的温柔嗓音响起,“今晚你还要在公司里加班过夜吗?” 我顿了一顿,一时间没有把这个女人的声音和时予舟的记忆串上,但看她说话时如此熟络的模样,应该是时予舟的家人或者女朋友。 想了想,我答道:“我回来吃个晚饭。” 温雪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高兴道:“好,予舟,那,那我现在就去准备晚饭……你大概几点回来?” 我抬头看了看客厅墙上挂着的水晶钟摆,估算了一下时间,正要开口回答,眼角余光却瞥见叶落白紧闭的房门开了。 少年叶落白穿着松垮柔软的蚕丝睡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似乎要去厨房里接热水。 我下意识对他说道:“我来帮你吧?” 叶落白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露出一双乌黑色的漂亮桃花眼。 就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叶落白却冲我轻轻扬了一下嘴角:“好啊,时医生。” 这态度的变化差距有些大,我一时没有适应过来,但身体已经上前一步,接过了叶落白手里的保温杯。 “不过杯子可能要洗一下了。”叶落白继续看着我说道,声音里似乎还带了点不好意思。 “我帮你洗。”我口快心直道。 温雪在电话那头问道:“嗯?予舟,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我先挂了,晚点儿联系。” 挂了电话后,我把手机顺手放在沙发的茶几上,转身进了别墅一层的厨房里。 叶落白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宽敞的厨房被家里的阿姨收拾得干干净净,洗手台前有一扇宽大的窗台,窗台上安装了防盗窗,窗外是小花园西侧面的小面积种植地。 刚刚开春,地里的农作物呈现一片新鲜的嫩绿色。 洗好杯子,我在厨房里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有热水,就拿出热水壶重新烧了一壶。 等待水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站在门边的叶落白。 叶落白问我:“时医生,你觉得窗外的植物好看吗?” 挺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我摸着下巴随口回答:“还可以,一片绿色春意盎然,挺有生命活力的。” 叶落白扬了扬下巴,又问:“那时医生喜欢这些绿色吗?” 更无厘头的一句问话了,我一时无言,在叶落白的注视下,回身把烧好的开水倒进了保温杯里。 叶落白接过保温杯,低头看了一眼杯子。 我解释道:“你正在长身体,我看你气色有些差,就给你泡了点黄芪枸杞进去。” “那真是谢谢时医生了。” 叶落白冲我笑了笑。 说实话,这张少年模样的脸笑起来阳光又好看,嘴角轻轻地勾起,眼角也弯起,脸蛋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即使以我现在的审美来看,也觉得可爱至极。 只是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怎么爱笑。 笑完后,叶落白忽然收起所有的表情,后退一步出了厨房。 “既然时医生喜欢绿色,那时医生就多看一会儿这些绿色的植物吧。” 下一秒,门被砰一声关上,从门锁里传来一串锁扣上锁的声音。 我反应过来,去转厨房的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当时是把家里所有的门锁都改装过一遍的。 ……这个熊孩子。 聪明才智用来干什么不好,偏偏要用来对付未来的自己。 “叶落白,你这是做什么?给我开门。”我象征性地对门口喊了几句,但没指望他会开 果不其然,叶落白在门边阴测测道:“时医生,祝你夜晚愉快。” 少年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我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去看厨房里唯一一扇能逃出去的窗户——窗上的防盗栏结实整齐,窗外的太阳已经接近落山,天边晕染的尾红也在一点点没入黑暗。 手机在客厅里又响了几次,大概是吵得叶落白嫌烦了,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后,手机铃声被摁断,电话再也没响起。 我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看着窗外完全黑透的夜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饿了。 做点东西吃吧。 在我上高中以前,家里的阿姨王妈会经常买些水饺、汤圆之类的速食品冻在冰箱里。除此之外,她老人家还特别喜欢在冰箱里屯满蔬菜鲜肉。 我打开冰箱,果然看到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食材储备。 一种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 王妈她的确是一个很尽职的阿姨。 我挑了一把蔬菜,解冻了一块牛肉,洗菜切菜,起锅烧油,锅铲在铁锅里炒得噼里啪啦作响。 十几分钟后,我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牛肉炒饭,蹲在厨房门口吃了起来。 有几年没做饭了,这牛肉炒得老了点,不过整体味道还是不错,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吃到一半,我听到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叶落白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后,又走远了。 我夹起一块牛肉,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吧唧嘴道:“嗯,真香,好吃。” 门外没了脚步声。 吃饱喝足,我把锅碗筷收拾好,在宽敞的厨房里转了一圈,没事可干,不如…… 做点运动吧。 于是,我脱掉了来时时予舟身上就穿着的薄外套,随意往门把手上一搭,撸起袖子,在地上一口气做了五十个俯卧撑。 时予舟的身体素质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许多。 又做了一些简单的肌肉训练,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将上衣衬衫的扣子解开,用水洗了把脸。 一边洗脸,一边低头观察这具身体。 时予舟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作为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不仅没有发福,反而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清晰,腹部上更是没有一块赘肉。这样的身体相比我当年二十四岁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我摸了摸肚子,感觉又有些饿了。 于是,我再次打开冰箱,准备下一顿美味的夜宵。 半个小时后,花园别墅厨房里的香气,飘满了整栋别墅。 裹着浓郁番茄气息的肉香从门缝里、窗户里飘了出去,直直飘进了坐在客厅沙发上低头看书的叶落白的鼻子里。 叶落白合上书,抬头去看墙上的水晶时钟,眼角微微下垂。 我依旧蹲在厨房门口边,用筷子搅和着锅里的番茄底料,然后抄起一块切好的牛肉片,涮进锅里,几秒后夹出来,蘸点儿自制的调料,入口美味至极。 “这牛吊龙真不错,带雪花,口感就是好。” 涮完牛肉,我夹起桌上片好的白花花鲈鱼片,丢进锅里,煮熟后咬一口,鲜嫩又肥美。 “鲈鱼片也不错,只可惜不是活的现杀的,不过这样也可以了。” “嗯,这个羊肉卷还算正宗。” “猪肉丸居然是纯手工做的,真难得……” 我正吃得津津有味,身后门突然“啪”地一声被推开了。 我故作惊讶地回过头,看见少年叶落白站在厨房门口,低垂着头,双手攥着自己真丝睡衣的下摆。 第4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叶落白,好像又恢复了最开始我见到他时的神态。 叶落白在门口站着没有动。 我又夹起一块牛肉涮了涮,涮熟后,我把牛肉放进一旁崭新的碗里,将碗递到了叶落白眼前。 叶落白的身体动了动,似乎微微抖了一下,然后,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碗筷。 “一起吃点?”我对他说。 叶落白在小桌板的另一头坐下,离我远远的,好像生怕我吃了他一样。 我把配好的涮菜往他跟前挪了挪,叶落白抿了抿唇,总算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我又注意到他的身体过分的瘦弱,完全不符合同龄人的体型标准。眼见盘子里剩下的荤菜被吃得差不多了,我便起身重新切了满满一盘的牛肉片。 叶落白像是许久没吃东西一样,低着头,扒着涮好的牛肉一口一口地吃。 果然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美食不仅可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还可以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人心理的开关。 吃饱喝足后,叶落白拿起柔软的纸巾,在自己的嘴巴上沾了沾。 我则打算起身收拾小桌板,但还没动,就听到叶落白开了口:“时医生。” 他的声音在这个年龄段是一种特殊的细细软软,加上他说话时总喜欢低着头,一时之间给人一种乖巧又胆小的错觉。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被他亲手锁进厨房五个小时,这会儿我也就差点信了他的乖巧模样。 刚吃饱,我有些慵懒地问:“怎么啦?” 叶落白说:“你之前说,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 第3章 难为他还记得这事。 我坐直身体,理了理衣服,又觉得敞开着衬衫说话不太庄重,于是我将衬衫扣子从下往上扣了几颗后,才认真地说道:“我想请你答应我……和我成为朋友。” 叶落白明显一愣。 他虽然没有抬头看我,长长的刘海也遮住了大部分的表情,但我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情绪明显错愕了一下。 他以为我会像前几个心理治疗师一样,上来就给他讲阳光未来美好人生的空话大道理。 我记得第一个被叶律成请来家里的心理治疗师,年龄挺大,接近五十岁,顶着个半白的头发走进别墅,身旁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助理扶着她。 一进来,她就像只八爪鱼一样朝我张开双手,想要拥抱我,嘴里还大声说着:“哦天呢,我的小宝贝,是什么让你这样痛苦难过?” 那个时候的叶落白,是非常讨厌别人的触碰的。 当时的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后退一步,姜医生就扑了个空,险些摔断她的老腰。 之后没过几天,姜医生就走了。 原因很简单,她受不了我的恶劣。 她对叶律成摇着头说道:“这孩子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和严重,我建议你们带他去医院住院治疗……” 叶律成当时皱着眉没说话。 姜医生走后,过了一段时间,叶律成又请了第二位心理治疗师上门。 这次的治疗师看起来正常很多,约莫三十多岁,姓杨,是个有着十年从业经验的女性,笑起来很温和,也比较有耐心。 毕竟她承受了我近三个月的折磨,没有耐心也是不行的。 但是三个月后,她却突然地离开了。 这件事对当时的我来说没有太大影响,因为我并不在意杨医生的去留,那个时候的我每天只活在自己黑暗又狭小的世界里,对周围一切事物都没有太大兴趣。 但是许多年后,成年的我却在无意中得知,当时杨医生突然离开,是被叶律成赶走的。 因为她曾试图爬上叶律成的床。 叶律成别的本事没有,赚钱是顶流,其次就是长了一张快四十了都让女人们为之疯狂的脸。 对于现在十二岁的叶落白来说,前两个心理治疗师,都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好印象。 一个热情得显得浮夸,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和自己爸爸上|床,叶落白早已对心理治疗师失去了信任。 但是现在,我,作为时予舟,他的第三位心理治疗师,却温和又平静地告诉他,我只想和他成为朋友。 而且是那种真正意义上平等且相互尊重的朋友。 说完,我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叶落白。 叶落白用沉默回应了我。 就这样干坐了几分钟后,我听到他小声地说:“我……” 我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有时候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知道他说的控制不了自己是指什么。 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控制自己突然爆起的愤怒和突然跌入谷底的悲伤。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都会瞬间淹没我,最终操纵我,使我变得浑浑噩噩,甚至失去意识。 双相情感障碍。 我的脑子里,哦不,时予舟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专业性的词汇。 原来那个时候的我,是得了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 我看着他说:“我不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交朋友也要一点一点来。” 说完,我站起身收拾剩下的饭菜碗筷。 等我打扫好厨房的卫生,从厨房里走出来时,就看到叶落白坐在沙发的一角,双腿蜷着,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大概是吃得太饱的缘故,他今天看书时注意力不怎么集中,没过多久就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有些聚不上焦。 我把一旁衣架上挂着的叶律成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叶落白动了动身子,没有反抗,把脸侧着靠在了大衣上。 离开叶家时,已经接近十二点。 虽然叶律成给每位心理治疗师都提供了留宿的房间,并且别墅内二十四小时都有保镖严密看守,但此刻我并不打算留宿在这里。 因为我需要更多地了解有关时予舟的信息。 按照时予舟记忆中的路线,我骑着小电驴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小区门口。 门口看门的大爷瞅了我一眼,开门放行。 来到206号门前,我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套房子是时予舟租的,在s市这样物价极高的城市里,能租下这样一套完整的套房,必须得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推开门,客厅里的灯意外地亮着,一股空调暖气迎面扑来。 一个身穿吊带裙的年轻女人,正靠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站起了身,更加凸显出她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 “予舟。”温雪柔柔软软地开口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的脚步一顿,低头打量起这个女人来。 温雪长得很漂亮,有着一头乌黑长发,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笑起来还有两个圆圆的酒窝。 她是时予舟的女朋友。 “嗯我回来了。” 我把外套脱下搭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边脱鞋一边努力从时予舟的记忆里搜索有关温雪的信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时予舟对温雪的记忆,我读取起来有些困难。 零零碎碎只捡起了一点信息:温雪,女,今年22岁,刚刚大学毕业,在她大三的时候就和海归的时予舟成为了学校里公认的一对郎才女貌的小情侣。 时予舟从十八岁起就在国外知名大师名下接受专业的心理学习和教育,同时跨级考下相关研究生学历后回国,回国那年刚好二十二岁,比温雪大两岁。 回国后仅仅两年的时间,年纪轻轻的时予舟,一边继续深造学历,一边开展心理治疗的工作,因为治愈了多位达官显贵家里的问题少年,在心理行业内立刻声名远扬。 见我发愣,温雪温柔地笑了笑:“予舟,饿不饿,我做了点夜宵,给你热了吃吧?” 我摸了摸吃番茄火锅吃得饱饱的肚子,摇头道:“不了,回来前吃得很饱。” 说完,我转身往书房里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温雪眼里闪过的失落。 在书房里,我打开了时予舟的电脑,输入了他的开机密码。 他的电脑里基本上都是些心理学相关的文献资料,看得出来,这位原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在他的电脑里,我还找到了几张看起来比较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仅七八岁的男孩时予舟,身旁站着几个中年妇女,身后的背景却是一个福利院。 ——时予舟是个孤儿。 这几张照片被他保存许久,长大之后又把照片扫描成电子版,留在电脑里永久保存。 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在电脑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关上电脑,我双手交叠撑在脑后,两条腿伸直,挑了个舒服的放松姿态靠坐着,陷入了思考。 首先,我想知道为什么我重生了,却不是重生成自己,也不是重生成任何其他人,偏偏是一个与我仅有几个月交情的心理治疗师时予舟。 第5章 我查看了时予舟电脑里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社交账号和各个社交平台,最终都没有发现一点与我相关的线索。 也就是说,时予舟和我,叶落白,是的的确确没有任何瓜葛的两个人。 时予舟是个孤儿,父母不详,从小在福利院的资助下刻苦学习,后来得了好心富商的资助,送往国外钻研深造心理学。 我呢,则是从小作为叶家唯一的儿子,物质上过得像个少爷,从小到大生活上基本就没什么困难。 这样看来,时予舟和我除了医师和患者的关系外,其它是八辈子都打不着关系的。 难道重生成时予舟,真的只是随机性的巧合? 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结果,我伸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里头没有烟。 算了。 与其纠结毫无线索的原因,不如思考一下之后要怎么办。 究竟是用着时予舟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还是……再死一次重生试试? 但是叶落白还活着,如果我自杀了,那还能重生回叶落白吗? 所以要不要连叶落白也一起杀了呢? “咚咚咚——” 书房外响起轻柔的敲门声,温雪在门外温和地说道:“予舟,我给你热了点夜宵,工作别太辛苦。” 没等我说话,门已经打开了。 温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看见我放在桌上伸直的双腿,她愣了一愣。 我收回两条长腿,看着她把一盘饺子放到了桌上,又要把筷子递到我手里。 然而我看着那盘大葱猪肉饺子,胃里一抽,一阵反胃感涌了上来。 大葱猪肉,绝对是我这辈子吃饺子的噩梦。 我捂着鼻子,身体后仰了好几十度,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温雪又是一愣,小心地问道:“怎么了,予舟,不想吃饺子吗?” “我吃饱了,你先拿走吧。”我捂着鼻子说道。 温雪只好拿走了大葱猪肉馅的饺子。 离开书房前,她有些受伤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关上了房门。 等大葱的味道散去了一点儿后,我从座椅上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我根本无法呆在时予舟的家里。 无论是家里过于冷清奇怪的氛围,还是他那位过于小心翼翼的“女朋友”温雪,都让我无法适应。 真的要以时予舟的身份活下去吗? 那这个与我毫无感情的“女朋友”温雪又该怎么办? 我穿上外套,有些头疼地弯腰穿鞋。 温雪看到我要走,有些着急起来:“予舟,你又要走了吗?今晚又要去公司里加班?” 又? “嗯。”我应了一声,穿好鞋,转身拉开了房门,“你在家好好休息。” 差点忘了我还有时予舟的心理治疗工作室可以呆。 然而我刚出家门,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叶律成打来的。 “喂,时医生,不好了,出事了。”叶律成的声音疲惫又焦急,“落白他又在家里闹事了,你在哪里,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怎么了?冷静一点和我说清情况。”我问。 叶律成更加焦急了:“说不清楚,时医生,我现在派人来接你,你快点来一趟花园别墅。” 当我急匆匆赶到别墅里时,叶律成站在大门口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从车上匆匆下来,还没多问一句,叶律成就拉着我进了屋子。 一进屋,我愣在了原地。 两小时前我刚离开的时候,别墅的客厅里还一片干净整洁,而此刻,客厅的墙上,地上,沙发上,地毯上,到处都沾满了红色粘稠的液体,像是一大片被喷洒出来的红色血迹,乍一看之下触目惊心,令人头皮发麻。 沙发上还盖着那件叶律成的大衣,只不过我走之前大衣是完好无损的,但此刻大衣却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像一个被解剖成好几块的尸块,瘫在沙发上,周围的血迹仿佛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我刚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还以为……”叶律成的手都还在抖着,“还以为是发生了凶杀案。”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绕过地上的红色血迹,走到沙发边,拎起了那件大衣。 大衣下,沙发的夹缝中,夹着一张不起眼的纸条。 我拿起那张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这将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 字迹和白天叶落白留在沙发上的纸条字迹一模一样,毫无疑问,这又是他对我恶劣的恐吓。 我把纸条叠好,与第一张一起塞进了口袋。 然后,我站起身,对一旁紧皱眉头的叶律成道:“红色的血迹是番茄酱,衣服被剪成了十二块,已经不能穿了。” 叶律成脸色难看地说:“那叶落白他……” “我现在正要去找他聊聊。”我提了提脸上的眼镜,大步朝叶落白紧闭的房间门走去。 第4章 叶落白的房门一推就开了。 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一下子就能想明白,果然是在我到来之前,叶律成已经进房间里训斥过他了。 小叶落白背对我坐在书桌前,头低着,上身微微俯下,看起来像是半趴在桌子上在做着什么。 身后叶律成也想跟进来,我用眼神制止了他,回手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一盏暗色的床头灯静静亮着。 我走到他的床边坐下,两条胳膊肘搭在自己的腿上,做出一副放松的姿态。 “今晚的凶杀案现场是你布置的?” 叶落白连头也没抬,自然也没有搭理我的明知故问。 我又问:“布置了多久?” 叶落白依旧头也不回地冷淡答道:“十分钟。” “十分钟,”我摸着下巴称赞道,“不错,很迅速,很完美。” 叶落白直起后背看向我:“是吗?” 很迅速、很完美?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乍一看真以为是凶杀案现场呢。”我点头说,“只是不知道,你布置只用了十分钟,那么清理这个凶杀现场,会需要多少时间?” 叶落白没说话。 我思考了一番自顾自回答道:“如果是我的速度的话,我想应该需要几个小时。想象一下,如果是我刚刚行了凶,需要清理现场不留下任何痕迹,恐怕至少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 “当然,首先,我要把被我解剖的尸体全部收集起来,不能落下任何一块,然后还要想办法处理掉,比如带到野外埋起来什么的。” “接着,我还要把案发现场打扫干净,包括到处飞溅的血迹和我的指纹,以及角落里可能掉落的我的头发。” “最后你看,这个房子的地毯很多,我还得把地毯上的血刷干净了,才敢放心离开。” 听完我的话,叶落白忍不住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哪个杀人凶手行完凶还帮忙刷地毯?” 我惊讶地问:“不会吗?我没杀过人,不太清楚。” 叶落白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透过房门的猫眼虚虚地向门外看去。 门外,叶律成喊来的保洁正在清理客厅的沙发和地毯。 “我也没有做过,但我知道,最快的处理现场,只需要三十分钟。” 我更加惊讶了:“你为什么会知道?” 叶落白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但他用手指了指房间里的书架。 借着房间里暖光的灯,我看到他的书架上摆放了很多特别专业的书籍。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讲,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是对我唯一的救赎。 因此我很爱读书。并且我只读专业类的书籍,比如刑侦,工程设计、生物化学等。 可以说,从小到大我读过不少同龄人根本读也读不懂的书。 我了然:“那么你今天布置的凶杀案现场,其实是模仿福尔探案集里的第二场凶杀现场吧。”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重新抬起头,眼里有些惊讶。 我想他一定惊讶于我的知识渊博以及我的敏锐洞察力,连这都能说得对。 ——傻孩子,你看过的书我都看过,并且我比你多活了十四年,看的书可比你多多了。 我对他笑了笑:“我说得没错吧?” “……是,没错。” “那我再猜猜,你特意布置这样一次凶杀案现场,目的是什么?” 叶落白微微垂下眼角,似乎在等着我说下去。 我故作皱眉思考状,片刻后我一拍大腿轻笑道:“我知道了,叶落白。你是在引起我的注意。” 叶落白刚垂下的眼角又提了起来。 我一本正经地推测道:“这场凶杀案,原书里是这样写的:阿尔卡总是在麦迪的家附近来回徘徊,一开始还只是做一些骚扰的动作,后来甚至会直接趁麦迪不注意溜进他的家里,一呆就是好多天,给麦迪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最后,忍无可忍的麦迪,在最后一次被阿尔卡跟踪到家里时,杀了他。” 第6章 “这个案件里,阿尔卡一开始总是试图引起麦迪的注意,但得不到麦迪的回应,所以最后才演变成跟踪私闯民宅,酿成了悲剧。所以我想,叶落白,你是在借这个故事提示我,你很喜欢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对吗?” 叶落白:…… 我看着十二岁少年的脸,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冷淡麻木,到中途的错愕不解,最后停留在茫然和微怒上。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我立刻接话道:“不用害羞,落白,其实我也挺喜欢你这个孩子的。只是我觉得,你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叶落白抿唇,可是他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继续看着他笑着说:“因为你即使不这样做,我们也会慢慢成为朋友的。叶落白,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很缺乏被爱和被关注,但我要告诉你,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我感到喜欢,你不需要通过任何方式去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即使你什么也不做,我也同样会注意到你,陪伴你,并且……喜欢你。” 这下叶落白似乎是真的茫然了。 他与黑色的眼睛里闪过困惑和不知所措,最后又有些许的挣扎。 我站起身,尽量温和地靠近他,边走边说道:“看吧,叶落白,你并不是一个恶劣糟糕的精神病患者,你只是因为缺乏爱和关注,你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细心又真实的孩子……” 我的声音轻柔而有力,像是循循善诱,面前少年白皙的脸上出现了更多的迟疑。 难道我真的只是因为缺乏爱和关注?而并不是因为我讨厌时予舟,讨厌所有虚假的人? 叶落白的脑子里开始一片混乱。 所以我制造伪杀人现场,并不是为了恐吓时医生、想要把他赶走,而只是因为我心底喜欢时医生,渴望时医生的关注? 真是这样?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此刻我已经走到了叶落白的面前,站在他的身边,我温和地伸出手,手落在他的肩头上方,没有落下,只是虚虚地拍了一拍。 “叶落白,你只是不够了解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在,我会帮助你找到真正的自己,并且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说话时嗓音微微低沉,语气温和又坚定,叶落白听得仍然有些发愣,但他还是下意识对我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轻轻笑着,收起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时予舟脑子里的知识和技巧是真的好用。 暗示引导。 运用一点催眠的技巧,通过我笃定的话语,将一个心智尚不完全稳定的孩子引导向更加积极、正面的思维模式,不知不觉改变他的思想和信念。 这个方法对心智不成熟或者自我意志不坚定的人非常有效。 果不其然,叶落白冲我点完头后,又抬起乌黑的眼睛看向我,正要开口说话,我们身旁的房门被打开了。 叶律成进屋查看我和叶落白的沟通情况,但此刻我们就站在门口,被推开的房门撞到了我的手肘,我的肩膀一沉,手臂就碰到了叶落白的胳膊。 几乎是一瞬间,我感受到叶落白的身体紧绷,他身上的气息似乎骤然变化。 叶律成走了进来,点亮了房间里最亮的主灯。 他一进来,就先将锐利的目光扫视在了门边叶落白身上。 “怎么样了?”叶律成问我。 本来挺好的,就是你突然进来了,现在恐怕不太好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没开口,忽然感觉到手腕上一冰。 用眼角余光瞥去,我看到叶落白拿着那把之前的美工刀,正将刀片贴在我的手腕上。 这熊孩子,怎么能随身携带这么危险的东西。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挺好的,叶先生,我们的交谈很快就会结束,你先在门外再等一会儿吧。” 叶律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低头的叶落白,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猛地翻转手腕,右手五指紧紧扣住了叶落白拿着美工刀的手腕。 叶落白一僵,眼里闪过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霾和狠厉。 “放开我。”他抖着身子愤怒地低吼道。 “小孩子不可以总是携带这样危险的东西。”我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头,将美工刀抽了出来,收回刀刃塞进了自己的内袋里。 叶落白恶狠狠地盯着我。 几秒后,他却突然对我笑了起来:“时医生,你是觉得收了我的刀,我就不会再对你动手了吗?” 又是这个神态! 此刻,叶落白近乎无害的笑容里,几乎看不出半点之前的冷淡与阴郁。 相反,他的笑容和下午在厨房门口时一样,天真,可爱,真诚又无害。 我轻轻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此刻的叶落白和几分钟前的叶落白,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叶落白继续笑着说:“时医生,松开手。” 我没有立刻松开他,而是将空着的另一只手伸向了他大腿外侧的裤子口袋里。 果不其然,在另一边的口袋里,我又摸出了一把小刀。 这孩子真的太危险了,怎么可以随身携带这么多刀? 我当时也是这样的吗?似乎也不太记得清了。 叶落白的脸色变了变,眼底有阴霾一闪而过,随即他收起笑容,开始挣扎着要从我的控制中挣脱。 但是在年龄和力量的差距之下,他根本无法挣脱我。 我依旧扣着他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严肃。 “听着,叶落白,你的所有刀具我都会收走,这是我作为你的治疗师的职责之一。” 挣扎中的叶落白用力地抬腿踢了我一脚。 我忍着痛,肺都要气炸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这件事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我也会和你爸爸说明情况,不会再让你接触任何锋利的刀具,包括厨房的门锁,我也会让你爸爸找人换掉。” 顿了顿,我又说道:“如果你有一些手工制作需要用到这些工具,就向我提出申请,并且要在我的陪同下使用。” 叶落白终于不挣扎了。 他像是有些累了,微微侧头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眼角微微一弯,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知道了时医生,可以先放开我吗?” 见他这副模样,我松手放开了他。 叶落白立刻后退一步,低头仔细查看自己的手腕,并用纸巾来回擦拭着手腕上被我碰过的地方。 我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收拾他书桌上的其它锋利物品。 什么剪刀、刻刀、锉刀、螺丝刀……我找了一个袋子,将这些物品统统装了进去,也包括我内袋里的美工刀,装完后我将袋子打了个死结,揣进怀里。 走出房间时,我看到叶律成正坐在客厅清理好的沙发上等我。 这些高价的保洁动作的确是快,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客厅基本恢复了原样,除了那张厚厚的白色地毯被拖到了院子里,等着明天白天再刷洗干净。 我刚走出叶落白的房间,身后的门就被他用力地关上了。 “情况怎么样?”叶律成问我。 我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神色有些许复杂。 就在刚刚与叶落白的接触中,我得知了一个连我自己过去都不曾知道的信息。 这个消息几乎让我无法相信。 看见我的表情,叶律成也有些焦急起来。 别看这老男人在生意场上如何叱咤风云,一旦涉及到自己儿子的事,他就变得无法冷静。 “落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医生,你和我直说就是。” 我提了提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神色凝重地说道:“叶落白他……可能患有人格分裂。” 第5章 “什么?”叶律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眉头皱成了川字形,“这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又问了一遍:“时医生,你确定?真的是人格分裂?” 但此刻,我与他同样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上一世我活了二十六年,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人格分裂,更没有直接与第二个人格的自己有过任何沟通。 但就目前叶落白的表现来看,再结合时予舟大脑里的专业知识,我几乎不会判断出错。 “大概率是。具体的,还需要找个时间去我的治疗所,让他来做进一步的确诊。” 叶律成拧着眉,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也默默站在一边,在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以叶律成这要强的性子,他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患上这种比较难以启齿的精神病的。 从叶落白出现异常开始,直到现在,他都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只是有一些心理上的小问题,比如情绪不好、抗压能力差等等,但绝不应该会有任何精神类的疾病。 第7章 否则,以后走出去,别人问起时,他难道要说自己的儿子得了精神病?这实在难以启齿又毫无面子。 半晌,叶律成才开口道:“就明天吧,明天下午我抽空回家一趟,带叶落白去一趟你的诊所。” 我点点头:“可以。但我还要提醒你,叶先生,叶落白的精神问题可能并不止一种,到时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律成皱着眉点了点头。 已是凌晨四点,我看了看窗外依旧暗着的天色,叶律成邀请我在家里留宿过夜。 我并没有推脱,毕竟这里才是我住了二十年的家,要比时予舟租的那套房子更让我感到熟悉和习惯。 临睡前,我轻轻打开叶落白的房间门,站在门边看了一眼。 叶落白没有锁门,已经睡下。他蜷着身背对门口躺在大床的里侧,呼吸不稳,手上抱着那个逼真的长发人形娃娃。 见他没有踢掉被子,我重新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回到了叶律成给我准备好的客房。 睡了几个小时后,我被房间门外一阵响动吵醒。 我下意识坐起身,冲门外喊了一声:“王妈,拖地小点声,我昨天四点钟才睡。” 门外的王妈一愣,没了动静,半天才隔着客房门对我小心又客气地问道:“您是时医生?” ……忘了自己已经穿成了时予舟,不是叶落白了。 我打开房门,身上还穿着宽松的里衣里裤,冲门口的王妈笑了笑:“是,王妈,我是……时予舟。” 王妈赶紧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时医生,不知道你昨晚睡得那么晚,小少爷起得比较早,我还以为你也睡得比较早。” 叶落白已经醒了? 王妈又说:“时医生,现在要不要吃点早饭啊?我昨天回乡下带了两只老母鸡回来,早上炖了点鸡汤,还煮了点皮蛋瘦肉粥,喝完再走吧?” 我点头说:“好,多谢。” 穿好衣服后,在卫生间里洗漱完毕,我与叶落白一起面对面坐在了餐桌上。 叶落白习惯性地低着头,用精致的陶瓷勺子一点点翻舀着碗里的粥,但却一直没有把粥送进嘴里。 我则盛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又接过王妈递过来的鸡汤,美滋滋地喝光了。 好久没吃到王妈做的饭菜,再次吃到,真是感觉格外的幸福。 吃好饭,叶落白二话不说,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我叫住了他:“叶落白,不和我这个准朋友打声招呼再进去吗?” 叶落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幽暗没有光泽。 但他见我笑容温和,还是小声又冷淡地开口说了声:“早。”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我微微一笑:“早,我们下午见。” 离开叶家后,我骑着时予舟的小电驴直接去了心理诊所。 诊所里已经有两个医师就职到位了,其中一个坐在前台的年轻女医师,留着清爽的短发,见我进来,对我客气地笑了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表示慰问,却没想到她微微一愣,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难道时予舟以前不如我这么平易近人? 我在诊所的办公室里一直呆到了下午。 下午,叶律成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他现在要开车带叶落白过来。 我提前布置好了咨询室,用办公室的微波炉热了一杯牛奶,在叶落白跟着他爸进来时,我把牛奶端到了他的面前。 叶落白顿了顿,接过牛奶,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说:“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多喝牛奶有利于长高长壮。” 要知道,当年成年的我才长到一米七五就不再长了,没达到我心目中一米八的身高标准,实在是一大遗憾之一。 而现在十几岁的叶落白正在发育,还是有机会实现我当年未能实现的遗憾的。 叶律成说:“时医生,尽快开始吧。” 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皱着眉,看起来很是忧心忡忡。 我点点头,先找出了几套心理测试题,让叶落白将它们一一认真做完。 叶落白拿着黑色的水笔,低着头,在密密麻麻的测试题目上勾勾画画。 我和叶律成坐在一边等待,中途叶律成问我:“做这些测试能确定人格分裂吗?” “不能,这些测试主要是看孩子的心理状况,对一些常见的心理问题进行初步诊断。比如抑郁症、焦虑症等。” 叶律成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个小时后,叶落白做好了所有问卷和测评量表,把黑色水笔轻轻放到了一边。 我走过去收起那些量表,对门外叫道:“王琴,你进来。” 王琴就是坐在前台的那位年轻女医师,她快步走进来,接过我手里的量表,离开了咨询室。 “接下来该进行人格分裂测试了吧?”叶律成问。 “是,但是可能需要你先出去一下。”我说,“我要对这孩子进行一个催眠,尝试主动唤醒他的副人格,这个过程不适合有外人打扰。” 等叶律成离开后,我把房间的窗帘拉上一层,让室内的光线暗下来一些,然后再打开室内蓝牙音响,播放起一段轻柔舒缓的音乐。 “过来床上躺着吧。”我站在床边冲叶落白招了招手。 叶落白看起来并不情愿,但现在整个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还是朝床边走来。 “先坐着,别躺下。” 叶落白坐在床边,他把两只鞋子脱到了地上,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耷拉着,双手放在大腿下,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弯腰把他的一双白鞋往床底下塞了塞。 “叶落白,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我问。 叶落白摇了摇头。 “我们要进行催眠。”我对他说,“催眠非常简单,你只需要听我的声音做就可以了。你能做到吗?” “为什么要催眠?”他问。 “因为我怀疑你的身体里还有第二个人格。为了证实这一点,现在我们需要通过催眠唤醒你的第二人格。” 我看见叶落白的眼里闪过疑惑,他的确和当时的我一样,对于第二人格的事情毫不知情。 沟通得差不多了,我让叶落白躺在床上,催眠开始。 “闭上你的眼睛,专注于你的呼吸,现在,让你的耳朵里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和背景音乐的声音……” “接下来,我会从七数到零。我每数一个数字,你都会更加的放松,并进入到更深、更深的催眠状态。” “七——” “六——” “五——” …… “一。” “零,睡着。” 我在叶落白的面前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少年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我立刻对他重复暗示道:“非常好,你现在是安全且放松的。叶落白,继续听我的声音。” 叶落白轻颤的睫毛安静下来,呼吸也渐渐开始恢复平稳。 我观察着他的状态,继续说道:“很好。接下来,我会从一数到三,当我数到三时,原本的叶落白会暂时沉睡,听着,当我数到三时,原本的叶落白会暂时沉睡……” “另一个叶落白会清醒过来……” “一……” “二……” “三……” 床上的叶落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抓住这一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很快恢复了常有的冷淡和无神。 我试探性地问他:“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淡淡地说:“叶落白。” 我轻轻皱了一下眉:“你还是叶落白?” 叶落白点了一下头:“是。” 我的催眠失败了? 虽然我是严格按照时予舟的记忆和经验对叶落白进行的催眠,但也许催眠的技艺无法就这样被我简单复刻,失败或许也是正常的。 见我陷入思考没有说话,叶落白有些疑惑地问:“我们失败了?” “是,我失败了。”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对他道,“现在我们进行一个结尾的唤醒,就结束这次催眠吧。” 催眠结束后,我让叶落白坐在咨询室的沙发里休息,自己则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王琴正在前台上等我,我走过去,却没看到叶律成的影子。 “叶先生接了个电话,看起来比较着急,就急匆匆地走了。”王琴说,“他麻烦我们帮忙照顾一下叶落白。” 嗯,做老板的总是这么忙的,顾不上自己亲儿子对他来说也算正常。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傍晚六点,又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问卷资料:“结果怎么样了?” 说起对叶落白的诊断结果,王琴的表情严肃起来。 第8章 “这孩子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且有些严重,具体的时医生你看看吧。” 我拿起报告,只看了一眼,时予舟的脑子里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精确的判断:重度抑郁倾向,中度焦虑,以及轻度的双相情感障碍 ……专业心理学天才的脑子就是好用。 我放下报告,对王琴说道:“给叶落白开一个心理档案,这些信息你先帮我录进去,之后的我会自己做记录。” 回到咨询室,刚一推开门,脸上突然一阵凉意袭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冰冷的水滴顺着我的脸庞滑落下来。 镜片被水花覆盖得模糊一片,我迅速关上了身后的门,伸手提起了试图趁机夺门而出的叶落白。 叶落白被我提着后脖领子,脸上的恼怒一闪而过,但此刻我的眼镜一片水雾,并没有看到。 “叶落白,泼水好玩吗?”我问他。 叶落白似乎抖了抖身体,然后有些僵硬地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第6章 不气不气,消气消气,不要和过去的自己一般见识。 我深吸一口气,一手提着叶落白,一手摘下了脸上的金丝边眼镜,把镜片在自己的黑色衬衫上蹭了蹭,重新戴上。 叶落白低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既然你不是故意的,”我问道,“那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对门口泼水?” 叶落白说:“我不知道。” 我看着他低垂的脑袋,静默半晌,才松开了提着他的领子,他立刻后退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我。 我拿起一旁桌上的纸巾,擦了擦脸上剩余的水珠。 擦完脸上的水,我对他说:“走吧,叶落白。” 叶落白仍然有些许的防备:“去哪?” “带你去吃饭。” 少年并不怎么乐意:“非要出去吃吗?” 现在的叶落白并不怎么喜欢出门露面,但人一直窝在室内可并非好事。 我摊了摊手说:“我的诊所里没有东西吃哦。” 十几分钟后,我带着叶落白步行到了诊所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天色已暗,但商业美食街上一片热闹,灯火通明。 叶落白跟在我身旁,见到面前热闹非凡的商业街,他脸色一沉,停下了脚步。 “跟着我别乱走,放心,我们不进去。”我说。 这个时候的叶落白,非常讨厌人多热闹的地方。 当然我也并不是带他去美食街的,我要带他去的地方,是路过步行街入口,转弯侧面一条小巷子里的米线馆。 这家米线馆,从我出生开到我死去,几十年了都没有关闭。 刚走进小店里,就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呀,来啦,两位吃点什么呀?” 我带着叶落白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这家的招牌米线酸汤肥牛。 热乎乎的米线端上来时,我拿了两双筷子,跟叶落白一人一双。 叶落白看着汤汁金黄肥牛鲜嫩的米线,半天都没有动筷子。 “怕我给你下毒吗?”我夹起一块肥牛,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立刻让我这被熊孩子泼了一头水的心情好了许多:“只有你会捉弄我这个朋友,我可从来不会捉弄你。” “捉弄?”叶落白歪了歪脑袋,重复了一遍。 我见他还是没吃,拿起他面前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条,问他:“要不要我喂你?”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立刻抿紧唇,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我的判断果然没错,我喜欢吃的东西,即使让过去的叶落白提前吃上,叶落白也会喜欢。 眼见他把一碗米线都吃完了,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喊来老板娘结账。 出米线馆时,外面意外地下起了小雨。 我拿起手机,正考虑要如何处置叶落白时,叶律成打来了电话:“时医生,是我,今天公司里临时出了点状况,恐怕不能回去接落白了。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给他打个车送回家,麻烦你了。” 我抬头看了看似乎要越下越大的雨势,抬手冲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斯文又客气地询问道:“去花园别墅是吗?” 我说:“是,打卡吧?” “对,打卡计表。”司机说,“上车吧。” 我点点头,拉开了后座车门,转身对身后的叶落白说道:“上车吧。” 可叶落白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又说了一遍:“你爸爸有事没办法来接你,我给你打了辆车,你先上车吧。” 叶落白还是不肯挪动脚步半分。 连司机都忍不住探出头来问:“这孩子怎么了,是在闹什么别扭?” 我说:“没事,应该是刚刚吃多了身体不舒服。” 又等了一会儿,后面的车辆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摁起了喇叭。司机见叶落白还是杵在那儿不肯上车,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 “不上车就算了吧,我说这位年轻人,要不你先把等时费给我付了,我还要接下一单呢?” 我看了看站在黑暗角落里仍旧毫无反应的叶落白,只好掏出了钱包:“不好意思,我给你付等时费,你走吧。” 司机走后,我走到叶落白面前,感受到高大的人影逼近,叶落白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有些许的警惕,似乎预感到我要对他大发雷霆,他垂下了眼帘。 我看着这个还不及我肩膀高的孩子,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一把银色钥匙。 “不肯坐出租车,那要不坐我的专属宝车回去?” 不等他拒绝,我继续说道:“乖乖回家,我就告诉你一个你会感兴趣的秘密,你看怎么样?” “什么秘密?”叶落白问。 “这个秘密与你有关,保证会让你感到震惊,怎么样?” 一个小时后,我骑着小电驴带着叶落白回到了花园别墅。 王妈守在别墅门口,和几个保镖一起,往别墅门外望啊望,然后就看到时予舟的那辆黄色小电驴破开雨雾,在道路上平稳地开了过来。 身后,叶落白举着伞,身上披着我的外套,伞沿的阴影将他的脸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 “终于回来了!”王妈着急地打开门,接过叶落白手里的伞,替他撑着,“晚饭还有,饿的话我就去给你们热。” 我在别墅的车棚里停好电瓶车,回头对王妈说道:“先让他洗个热水澡,路上吹了风,免得受凉感冒。” 王妈赶紧一拍大腿:“对对对,你看我这……小少爷,先去洗个澡,我去把浴缸的水放起来。” 叶落白去洗澡时,我站在客厅门口的落地镜前擦拭自己身上的雨水。 骑车回来的时候,为了防止叶落白着凉,我把自己的外套强行给他披在了身上——虽然他并不情愿。唯一一把伞也给了他,我自己则几乎是淋着雨回来的。 好在雨没有再下大,半路上又突然减小了许多,倒也不是特别难受。 王妈给叶落白准备好浴缸的热水后,又拿着一条崭新的浴巾走了过来。 “时医生,你用毛巾吧把头发也擦擦,免得受凉了。” 我接过王妈手里的浴巾,看了眼浴巾上还挂着的吊牌,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老国货品牌,是王妈最爱买的一款。 “谢谢。”我对她笑了笑。 王妈笑眯眯地说:“这有啥好谢谢的,你之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啊,家里很多东西都是我在操持的。” “好。” 给我拿完毛巾,王妈又去前前后后忙了起来。 中途她在厨房里转了几圈,然后又有些疑惑地走出厨房,在客厅的酒柜前转了几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脸上还有些疑惑。 “怎么了,王妈?”我坐在沙发上问。 王妈摇摇头说:“我年龄大了记性不好使了,今天白天叶先生吩咐要把家里的刀都收起来,用的时候再拿出来。这会儿我想给你们切点水果,却怎么也找不到收起来的水果刀了。” “没和厨房其它的刀放一起?”我问。 “按理来说应该放一起了,但可能之前我用的时候没收回去,不知道顺手放哪里了……”王妈絮絮叨叨着,我见状站起身说道:“我帮你一起找找。” 等叶落白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他穿着真丝睡衣,头发还有些湿嗒嗒的,似乎是嫌沾了水的过长刘海遮住了眼睛,他将刘海随意地分到两侧,完全露出白白的额头和漂亮的黑色眼睛。 “我洗好了。”他对我说,“该你说了。” “不急,先回你房间再说。” 叶落白暗暗地看了我一眼,抿着唇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反手把房门关上。 他回头:“时医生是要出尔反尔吗?” “怎么会,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对他笑了笑,用极其温和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叶落白。” 第9章 叶落白眼神一闪,抬头看向我。 我继续说道:“其实我的催眠没有失败,当时的叶落白的确已经沉睡了,而你,其实是他的副人格——这个秘密,我说对了吗?” 说完,我静静观察着叶落白。 叶落白的表情总算有了点不同的反应。他原本垂着的睫毛微微提了起来,露出一双幽暗的眸子。整张脸的神态都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只见他扬了扬下巴问:“时医生,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伪装成他呢?” “很简单,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你很清楚,你的存在一旦被人知道了,你就会消失。” 沉默半秒后,叶落白突然对我咧开了一个笑容。 他薄薄的嘴唇弯起,脸上映出两个浅淡的酒窝,乌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一时间看起来可爱又乖巧至极。 “时医生,你果然和前面两个蠢货不一样,没有令我失望。”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隐藏得这么深,还是被你发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最开始。”我提了提金丝边眼镜,在心里感叹着少年这令人惊赏心悦的笑容,嘴上回答道:“从最开始,你睁开眼的那一刻。”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似乎没法回答,总不能告诉他,我非常了解自己的神态,而当叶落白的副人格睁开眼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所有微表情都被我尽收眼底。 这些微表情和神态,都让我敏锐地察觉到,这根本不是过去我所了解的那个自己。 从那一刻起我就起了疑心。 如果说最开始我没有心理准备,和叶落白的接触没有立刻发现到他的异常,那么当时,在我已经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叶落白的任何变化都不可能逃出我的眼睛。 见我没有回答,叶落白走近我,从一开始的安全社交距离,走到了我的面前较为亲近的距离。 他依旧扬着纯真的笑容问我:“时医生是又想告诉我这是一个秘密吗?” “是啊,”我挠了挠后脑勺道,“你想知道的话,就放下对我的敌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好好谈谈。” “朋友?” “嗯,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叶落白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子,将锋利的刀刃隔着我的衬衫,抵在了我的腹部上。 “相反,时医生,在我看来,你现在可是一个随时会杀死我的敌人。。” 我脸色微变,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把水果刀,刀刃上还泛着锃亮的光,从反光的刀面里我甚至能看到叶落白依旧天真无害的笑容。 我忍不住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臭小孩,又玩刀。 第7章 天知道我穿进来的这二十四小时里,用时予舟的嘴巴为叶落白叹了多少口气。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玩刀?把刀放下。”我严肃地制止道,“放下刀,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不应该用刀这样对着你的朋友。” “这招对我没用。”叶落白把手里的刀轻轻往前抵了抵,“时医生,感情牌只对天真的人才有用。” 刀刃似乎划破了我的衬衫,我突然哼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大摊红色液体来。 叶落白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猛地一把收回了刀。 只见他手里的刀尖上,已经染上了一小片红色的液体。 再低头看去,能看到我腹部前的衬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黑色衬衫的颜色被染得更深。 叶落白看了那刀子一会儿,正要开口,突然他脸色一变,身体颤抖起来,刀子掉在了地上。 几乎只在一瞬间,他的表情由刚才的阴霾狠厉变为了黯淡与茫然。 与此同时,我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叶落白先是一愣,然后他低头看到了地上带血的刀子,再看看坐在地上的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我,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别人了吗……”他茫然又有些惊慌地低语起来。 “不是你,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不,是我,我想起来了,是我,刚刚拿着刀……我为什么没有控制住我自己?” 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拿地上的那把刀,面上还是关心地说道:“刀我就没收了——但是落白,答应我,不要再随身带刀了,这太危险了。你看,即使是我,也会不小心被刀子划伤。” …… “实在抱歉,时医生。”叶律成站在我的诊所里不停地和我道歉,“我没想到落白会这么偏激,他竟然还敢拿刀伤害别人。这样吧,为了表达歉意,我给你转点钱算作误工费。” 我轻咳一声,说道:“叶先生,钱的事情不重要,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责怪这孩子,只需要提醒他不可以再随意碰刀,更不能一直带着刀,这很危险。” “放心,时医生,我按照你的吩咐,没有骂他,只是严肃地批评了他,也指责了他不要再这样偏激。” 我点点头:“孩子还小,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心理问题,一味的打骂说教是没有用的,需要给他更多的包容和理解。” 叶律成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试探性地问我:“那时医生还愿意接手落白的治疗吗?”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叶律成似乎理解了我的犹豫,随即说道:“昨天晚上我也仔细想了想,时医生,其实他们建议的也有道理。像落白这种复杂的情况,或许是应该送到专门的精神医院里住院治疗,这样也许会更好。” 昨天晚上他接到王妈的电话赶回来,得知叶落白拿刀捅了自己的心理治疗师后,他顿觉一阵后怕。 晚上他想了许久,虽然不想承认,但此刻他也觉得,把孩子送进精神病院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开车来了时予舟的心理诊所。 精神病院? “不行。”我立刻制止出声。 叶律成顿了顿,不确定地问:“时医生的意思是?” 我轻皱起眉,尽量平静道:“叶先生,落白这么小的孩子就送进精神病院,这等同于放弃治疗,我觉得并不妥当,也……过于残忍。” “我知道。”叶律成叹了口气,“那你还愿意接手落白的治疗吗?只要你……” “再给我点时间想想。”我说,“叶先生,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到时候给你一个认真负责的答复,可以吗?” “好。”叶律成点点头,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对我露出了一点微笑,“时医生,你的确是年轻有为,认真负责又有担当。” 想不到期待了父亲二十年的夸奖,今天居然在我作为别人的时候,听到了。 叶律成离开诊所后,王琴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看见她进来,我立刻问道:“王琴,昨天晚上我回来时脱下的那件黑衬衫去哪里了?” “你是说放在杂物间的一件黑色衬衫?”王琴惊讶地说,“那衬衫上面沾满了番茄酱,黏糊糊的,我以为是不要的衣服,就给扔了。怎么了,时医生,那衣服是你的吗?” “嗯……不是。”我提了提眼镜,微笑道,“没关系,扔了就扔了,不重要。” 反正这件衬衫已经达到了它最大的目的。 经此一事后,我有信心保证,叶落白不会再敢轻易碰刀。 虽然尚不清楚他的第二个人格具体是什么性子,但就他的主人格而言,他是绝对不会再在自己身上放刀了的。 下午,我骑着小电驴还是回了一趟时予舟自己的家。 家里空荡荡的,没看见温雪,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别人的女朋友,等事情一切稳定后,或许我可以找个机会和她提出分手。 只是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女人。 到了家,我往书房走去。 再次打开时予舟的电脑,这一次我没有再漫无目的地翻找,而是直接打开了他珍藏的心理学资料库, 在时予舟的记忆里,有一篇有关人格分裂的国外研究论文。 但因为人格分裂这种症状非常少见,并不常用,时予舟记得并不清晰,所以我才来重新再看一遍。 文件夹里全部是过去时予舟分类整理出的各类有价值有意义的精神心理学论文,按照他的归类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篇论文报告。 满满一屏幕的英语字母,对我来说并不难,每一个字符在我的脑子里自动转换成了中文文字。 这位国外的研究学者指出,人格分裂至今尚不能明确其病症产生的根源,但大多数的人格分裂可以按照人格分裂的形式粗略地分为两种类型:分离型与创造型。 所谓分离型,是指从一个原本完整的人格中,分离出其中的一部分成为了副人格,这种情况下的副人格对主人格及其了解,副人格虽然会扩大某一种性格特质(例如暴力),但主副人格之间的喜好和心理年龄、心智的差距变化不会太大,如果他们想伪装,甚至可以让所有人都发现不了主副人格的存在。 第10章 对于分离型人格的概念,这位学者形象地引用了“并蒂莲”的象征:同根同源开出了两朵不同的花,但它们所使用的主干枝叶全部相同,开出的花朵也只是略微不同。 而创造型人格分裂就好理解很多。顾名思义,是指一个完整人格创造出了另一个或多个完全不同的副人格,这些被创造出来的副人格与主人格完全不同,从性格、喜好到能力,都几乎完全像是另一个灵魂。 打个比方,一个人的主人格可能是一个成绩垫底的差生,而他分裂出了一个副人格,这个副人格是他按照自己的想想的样子创造出来的,因此,分裂出来的副人格乐观开朗,成绩优异,与主人格找不到太多相似的共同点,几乎等于是两个人。 分离型人格分裂的主副人格之间往往相处融洽、互相尊重与认同,而创造型人格分裂的主副人格之间情况就要复杂很多,临床案例中经常出现副人格想要杀死主人格并取代主人格的情况。 从目前叶落白的表现来看,他的人格分裂更倾向于第一种,分离型,把一个完整的人格分离成了两个较为独立的完整部分。 那么应该如何治疗呢? 我滑动鼠标滚轮,继续向下看去。 研究者指出,分离型和创造型的治疗方法大都一致,都是通过催眠和药物的手段,将多个人格修复为一个人格。 但它们两种类型的治疗方针却完全不同。分离型人格分裂的治疗理念是将两个或多个分离开的主副人格融合,让他们形成一个统一的、唯一的完整人格体。 而创造型人格的治疗理念则是消除多余的、原本并不属于主人格那部分的副人格,使得一具身体里最终只有唯一一个主人格存在。 “分离型人格分裂治疗成功后,主副人格会完整融合,记忆会重新整合,包括喜好能力思维性格等都会重新整合,最后形成一个稳定的完整人格。” 我轻轻念着这段文字,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皱了皱眉。 主副人格间的记忆并不一定完全相通,彼此也并不一定完全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治疗融合后会带来记忆与喜好、性格等的重新整合……可也并不意味着全部记忆都会融合。 所以…… “叶落白,你为什么总是要做出偏激又疯狂的事情?” “我,我没有……不,我有,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刚刚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刚刚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落白,你做好接受治疗、迎接新人生的准备了吗?” “……是的。” “恭喜我们的治疗顺利结束,叶落白,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头有点晕,但是好像,还想起了很多东西……” “别担心,这是治疗后的正常反应,要吃点你最喜欢的话梅糖缓解一下心情吗?” “不……医生,我现在,突然不喜欢吃话梅糖了,我……好像突然不喜欢吃酸的了。” …… 无数个前世曾经的细节在脑子里一一闪过,像播放幻灯片似的停不下来,弄得我脑袋嗡嗡作响,用手轻轻摁了摁太阳穴。 原来前世我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人格分裂的蛛丝马迹,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敏感,没有发现异常,也不学医,更无从得知人格分裂的相关信息。 就连当时负责治疗我的心理医师们,也没有明确告诉过我的病症,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隐瞒病症? 想到这,我继续滑动鼠标,看到了论文的最后一行。 “治疗分离型人格分裂,最好不要告知患者的分裂病症,否则很可能会让副人格产生提防,这样不仅容易治疗失败,还可能造成副人格伪装治疗成功的情况。” “治疗成功的一段时间内,也建议保守秘密,继续观察,防止副人格的再次分离或者伪装治疗成功。” 原来如此,当年我的那些医师们对我守口如瓶,是为了完全地治愈我。 而现在,我在叶落白最开始出现症状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还成了他的心理治疗师,我完全可以做到提前治愈他的疾病,减少他后来六七年的痛苦。 沉思了一会儿后,我挪动鼠标准备关闭论文离开书房,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原本的主人格叶落白,并不知道自己的人格分裂,副人格也伪装得很好,没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叶落白只是喜怒无常、行为偏激,没有人往人格分裂的方向上思考过。 但现在,我却直接戳穿了叶落白的人格分裂症,主人格叶落白已经知道了此事,被我戳穿的副人格也对我充满了防备和敌意……这种情况下,还怎么顺利地对他进行催眠人格治疗? 更何况,叶落白的副人格看起来更加狡猾且具有暴力倾向,一想到他未来很可能还会在主人格叶落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更多偏激又极端的事,我就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我这次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闯了个大祸。 果然光拥有别人的知识和技艺是没有用的,脑子这玩意儿,它就没办法共通。 第8章 半夜十二点左右,叶律成对我进行了电话轰炸。 我原本在诊所的休息室里睡觉,听到电话那头叶律成低沉地说:“不好了,时医生,叶落白好像出事了。” 我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叶律成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又疲惫,“我和王妈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 “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刚才。我刚下班回来,想去他房间看看他的情况,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里。” 叶律成的那套别墅虽然不小,房屋是上三层下一层的结构,院子面积也较大,但别墅里有五个保镖二十四小时换班值守,叶落白即使有再聪明的脑子,也不太可能在这些训练有素的保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那么眼下只有一个可能,他大概率还在别墅里。 我握着手机,对叶律成安抚道:“叶先生,你先别着急,我过来帮你找,我想,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 “真的?”叶律成有些感激地说,“麻烦你了,如果再找不到,我就打算报警了。” 我打车赶到叶家时,叶律成和之前一样守在门口,眉头皱褶,看起来仍然忧心忡忡。 “我和王妈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 “叶先生跟我来。”我径直往别墅的地下室走去。 叶律成见状跟了上来。 别墅的地下室原本装修时是打算用作健身房的,但后来叶律成发现自己几乎没有时间在家里健身,于是健身房就被荒废,渐渐变成了地下杂货室。 走到一处紧闭的房门前,我转了转门把手,门把手纹丝不动,显然上了锁。 “这里是杂货间。”叶律成解释说,“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落白应该也不知道钥匙在……”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在一旁的柜架夹层里找出了一把备用钥匙。 叶律成的话骤然停止。 刚拿出钥匙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后悔了,下一秒便感受到背后一股视线朝我射了过来。 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太久,我几乎是下意识就从柜子里拿出了这把备用钥匙,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叶律成充满探究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但好在他现在的心思全都在叶落白身上,加上对心理治疗师时予舟又比较信任,并没有过问。 我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息,打开灯时,能看到灰尘在空气里弥漫,满屋子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许久都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里我和王妈之前来找过一次,在门口见没人才重新锁上的。”叶律成在身后道。 但他的话音一落,就看到昏暗的房间角落里,一个清瘦的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白色的睡衣角都沾上了淡淡的灰尘。 叶律成先是一愣,随即大步走了过去,有些斥责道:“叶落白,晚上为什么不好好睡觉,躲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叶落白轻轻抬了抬头,一双眼睛黯淡无光,脸上的表情像是一潭死水,这样的神态让我一个成年人看了都心里忍不住一沉。 但叶律成之前的担心在此刻全都转化为了气愤:“你怎么又是这样的表情?好好的不好吗?是我哪里对不起你吗,为什么一天天的都要这样?前两天你突然拿刀伤害了时医生还不够,现在又要怎么样?” 听到“拿刀伤害时医生”几个字时,叶落白的身体抖了抖,飞快低下头去,不肯再有任何反应。 叶律成又心疼又头疼,还想继续发作,我终于忍不住制止了他:“叶先生,孩子现在是生病了,并不是什么矫情闹委屈,你体谅一下。” 一个当爹的老男人就知道凶孩子,当年凶了我那么多年还不够,现在还要当着我的面凶我自己,真是不能忍受。 第11章 听到我的话,叶律成噤了声,但眉头紧紧拧着,像是有万千怒火与不满都挤在了他那两根剑眉里。 我走到叶落白面前,轻轻蹲下身,问他:“叶落白,要不要跟我这个老朋友下会儿棋?” 下棋? 叶落白被我的不按套路出牌惊讶到了,抬起头看着我:“下……什么棋?” “国际象棋。” 叶落白:“……你愿意和我下?”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愿意?” 几分钟后,叶落白跟在我身后,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准备下棋。 茶几上摆了一副有些老旧的国际象棋,棋子虽然有些摩挲但仍能看出它的做工精致,棋盘也是用较好的木材打磨而成。 我拿起一颗黑色的小兵,手指在这颗棋子上来回摩挲,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在我比较小的时候,妈妈的身影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印象里那个永远慈眉善目、温柔耐心的母亲,仅仅存在了很短的时间,就从记忆里脱离了。 小时候我还问过叶律成,妈妈到底去了哪里,那会儿叶律成还没戒烟,只会一根一根抽着烟不说话,问急了他就不耐烦地说一句:“她走了,不要你了。” 可想而知,这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是多大的心理创伤。 现在我眼前的叶落白,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感受和记忆。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棋盘和棋子,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亮光,却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亮光再次黯淡下去。 他大概是想到了爸爸那句“妈妈不要你了”的话。 我把皇后前的小兵向前移动了两格,轻咳一声说:“到你了,叶落白,我们可是开了计时器的。” 叶落白这才恍然回神,同样拿起一个小兵,走了两步。 我再拿起一颗小兵,走了一步。 叶落白也拿起一颗小兵走了一步。 我们之间下棋的气氛渐渐认真起来。 中途,王妈稍稍走近给我和他倒了杯热牛奶,见我们下棋下得专注,又稍稍地离开了。 叶落白手里拿着自己的白色皇后,细长的眉毛轻轻皱着,棋子半天都没有落下,眼见步时就要超时,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用手里的皇后吃掉了我的黑子丞相。 他的皇后刚吃掉我的丞相,我就拿起旁边的黑马,吃掉了他的白子皇后。 叶落白垂下了眼睑:“我输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有些低落地小声回答:“我死了一个相一个马,皇后也被逼死,而你却只死了一匹马和几只小兵。” “那又怎样,还没到最后,不能说明什么。”我说,“所以你是打算放弃了吗?” 叶落白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拿起棋子:“我没有打算放弃,我只是……” 只是在想为什么时医生的下棋技巧和思路,会和自己这样相似。 几乎就像是在和一个更更厉害一些的自己下棋。 十几分钟后,我移动了最后一颗棋子,将黑色的车隔着大半个棋盘将到了白子的皇帝面前。 “将军。” 叶落白的白子皇帝再无任何逃跑余地。 “我早说我输了。”叶落白放下棋子,不知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 我把王妈端来的热牛奶递到他面前,然后开始一颗一颗把棋子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 “你只是现在输了一局而已,但如果刚才你在中途就放弃,那么你将会输给我无数局。” 叶落白拿着牛奶,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 我收拾好棋盘,抬头提了提脸上的金丝边眼镜,正对上小少年复杂而带着点忧郁的目光。 我冲他笑了笑:“喝完牛奶该睡觉了吧。” 他顿了顿,慢慢地点了下头,然后在我的目光注视下,他把温热的牛奶喝完,站起了身。 王妈赶紧走过来好声地说道:“小少爷,我给你拿了套新的睡衣,换一套再睡吧。” 叶落白垂着眉点头:“嗯。” 王妈把心准备的睡衣递到少年的手上,少年走了几步,却在上二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 我还坐在沙发上观察着那副国际象棋,感受到背后有一道视线,回头看向了他。 他垂下视线,轻声地问我:“明天……我们还能一起下棋吗?” “嗯?”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勾起嘴角问他,“你还想和我下棋?” 叶落白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我说:“那你得先告诉我,今天为什么把自己锁到地下室里?” 叶落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我:“我讨厌自己。” “为什么?”我问。 “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他答非所问,小声又极轻地说,“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应该……” 从这世上消失的。 “我答应每天和你一起下棋。”我忽然打断他,声音有力地道,“一直,每天,直到你厌烦为止。你看怎么样?” 叶落白的话语止住了,他抿了抿唇,然后点头,又转身回了房间。 站在我旁边的王妈目送她的小少爷上了楼,开口对我感叹道:“时医生,落白小少爷好像挺喜欢你的。” “嗯?” “之前叶先生也请过两个心理治疗师来家里,但每一个小少爷都不喜欢。”王妈回忆着说,“他几乎没主动和那两位治疗师说过话,也不愿意亲近,更别提下棋了。我有时候都在想,这好好的一个孩子是不是有那什么孤僻症啊,怎么会不愿意和别人有一点点的互动呢?” ……王妈这说的,是那个时候的我没错了。 从上小学开始我就性子孤僻,不爱结交朋友,在学校里只做两件事:上课学习和写作业,即使有同学想来和我套近乎,我也只是冷淡地应一声,更多的也不会再去搭理。 而至于叶律成请来的那两个心理医生,我更是一个都不喜欢,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讨厌的人强颜欢笑?所以无视他们是当时的我最好的选择。 当然,现在的我是知道了,叶落白的副人格,应该是在背地里帮着他干了不少折磨人的坏事。 但当时的叶落白不知道,他每次都在被副人格控制完身体后,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那些偏激又伤人的事,自责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无法控制自己…… 有时甚至自责后悔到想要让自己消失,让一切一了百了。 我的思绪渐飘渐远,直到叶律成叫了我好几声:“时医生?时医生。” 我回过神来,从沙发上站起身,冲他点了点头:“叶落白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这会儿回去睡觉了。” 叶律成说:“刚刚我听王妈说了——你看现在挺晚了,要不再留在我这儿休息一夜吧?” 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凌晨两点半,为了叶落白的事情这样一通折腾,也确实挺累人的。 “好。” 听我答应,王妈立刻去客房里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说实话,比起睡在又硬又小的诊所休息室,我更喜欢睡在这大别墅的客房里。虽然比不上我前世豪掷千金的上亿豪宅,但至起码能让我睡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我起床穿好衣服,刚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口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盒子。 王妈正好路过,对我笑眯眯地说:“时医生,这是小少爷给你准备的礼物。” 礼物?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过去的我,还会给别人送礼物? “是啊,早上我看到他亲自放到你门口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时医生可以打开看看啊?” 我也来了兴致,拿着礼物盒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拆开了礼物盒。 刚打开盒子,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 王妈的脸色僵了僵,接着,她就看到我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件带血的白色衬衫。 第9章 确切地说,这件白衬衫上染着的并不是血,而是大片的红色染料。化学染料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整件白衬衫的一角被染上了大片的红色,有些地方还零零散散地印着几个红色的手印。 不夸张地说,谁要是这衣服要是半夜穿着这衣服出门,是真够吓死人的。 就知道过去的我不会有这么好心的。 王妈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时医生,你,你别介意,应该是小少爷他拿错礼物了……” “我不介意。” 我把衣服完全展开,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倒是挺喜欢,这礼物很有创意。” 王妈震惊地看着我。 在她震惊的目光里,我走回房间,几分钟后,我穿着这件加了工的白衬衫,走到餐厅桌子前,在叶落白的对面坐了下来。 叶落白原本正低头拿着一块手工吐司慢慢地磨着,听到我走来,他抬起了头。 紧接着,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诧异,随即又立刻变得惶恐,在他低下头时,手里的吐司面包掉在了地上。 第12章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吐司面包,摇头嗔怪道:“怎么才吃这么一点,掉在地上浪费可惜了。” 叶落白不说话,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身上的红色白衬衫。 我把吐司扔进垃圾桶里,抬眼看他:“怎么了?” 叶落白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王妈担忧地说:“少爷又只吃这么一点就不吃了,哎,这可怎么办啊。” 我说:“把早饭给我吧,我去给他拿到房间里。” “那真是太好了,时医生。”王妈赶紧点头说,“落白看起来很听你的话,你去监督他的话,他肯定会吃完。” 我端着王妈准备好的吐司牛奶和荷包蛋走到了叶落白的房间门口。 还没等我敲门,房门就自己打开了。 叶落白看到我,脚步一顿,嘴唇抿了抿:“对不起。” 我问:“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他抿着唇,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衬衫上:“衣服……” “衣服我很喜欢。”我打断了他要说的话,“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有创意的礼物。这衣服是你和小小白共同为我准备的,我其实很高兴。” 我一边真诚地说着,一边在心里佩服自己胡说八道的本领。 “小小白?”叶落白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 “这是我对另一个你的称呼。”我轻轻一笑,“只要是叶落白送给我的礼物,我都会喜欢,毕竟我们可是朋友。” 叶落白低下头,这一次,他倒像是因为害羞。 我把早餐盘子递给他,他接过,坐在二楼楼梯口的小桌子前吃了起来。 “把牛奶喝完。”我在一旁监督着他,“面包干,就着牛奶慢慢吃,别噎着。” 在我的看管下,叶落白吃完了所有的早饭。 我满意地点头夸道:“不错。” 少年抿了抿唇,别过头去看楼下的大门口。 只见叶律成从门口走了进来。 像他这样事业有成的商业大佬,无论昨晚折腾到多晚,早上凌晨五六点都会雷打不动地起床出门去公司。 叶律成和楼下打扫卫生的王妈交流几句后,径直朝楼上走了过来。 “你爸爸来了。”我扭头对叶落白说。 叶落白低低地嗯了一声,低下头没有接话。 我说:“我觉得他今天会夸你。” 少年抿了抿唇。 说话间,叶律成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 他先皱着眉看了叶落白一眼,又看了看我身上触目惊心的衬衫,正要开口,我却率先出了声:“叶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叶律成止住话势,问我:“时医生有什么事?” 我轻松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你,落白今天早上的表现很不错。” 表现很不错? 叶律成皱着眉看着我身上的白衬衫。 之前在公司的时候,他就已经和王妈打过电话,王妈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了他。 叶落白的行为,怎么看也不像表现不错吧。 “是的。”我点点头,认真地说,“落白送了我一件非常有创意的衬衫,我很喜欢,正打算拿到几天后的儿童心理学讲座上演讲展示。” 叶律成不确定地问:“你很喜欢?” 他问这话时,我看到一旁的叶落白也稍稍将目光落了一点在我身上。 我郑重其事地道:“当然很喜欢。叶先生,这是我从事心理行业两年多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而且,这件衬衫上的手染色也很独特,你仔细看这片红色的花纹,像什么?” 叶律成又看了看我身上的衬衫:“有点儿像一只正在展翅飞翔的鸟。” “是的,叶先生,这其实不是鸟,而是——”我提高了嗓音,“而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 叶律成和叶落白两父子同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几秒后,叶律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时医生,你说的这艺术画作,应该是手指画。” “前些天我还在艺术展里看到过,艺术家让孩子们用手沾上染料,在画布上进行创作,当时还在想手指画还挺有意思。” “想不到落白也会对手指画感兴趣。” 说到这,叶律成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伸出手摸了摸叶落白毛绒绒的脑瓜子:“落白,之前爸爸不知道你是真的对画画感兴趣,还扔掉了你那些好的绘画颜料——这样吧,今天晚上爸爸就去给你买一些好的绘画颜料,那些颜料刺激性没这么大,不伤皮肤。” “而且他今早胃口也不错,吃完了所有的早饭。”我又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 “……不错。”叶律成有些欣慰地说道。 叶落白愣愣地看着叶律成落在自己头上的宽大掌心。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爸爸几乎没有再这样算是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了…… 这时,叶落白忽然神色一变。 他的表情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挣扎起来,嘴唇紧紧抿着,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渗了出来。 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叶落白的双手死死抠在椅子的边缘上,身体因为挣扎与自我对抗而微微颤抖起来。 叶律成已经收回了手,正要继续说话,这时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落白,你怎么了?”男人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要重新皱起。 我上前一步拉住了叶律成的手臂:“叶先生,关于落白的治疗,我有事要和你说。” 不管怎样,尽量减少叶律成对叶落白的斥责和批评,减少对叶落白的刺激才能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 叶律成一顿,看了一眼我攥着他手臂的双手,沉声道:“那去我书房里说吧。” 拉着叶律成下了二楼,我才松开了他的手臂。 叶律成说:“时医生,直接在客厅里说吧。” 客厅说就客厅说吧。我提了提眼镜,开口道:“关于叶落白的治疗方案,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抽空我需要和叶先生好好谈谈,因为家长对孩子的影响最大,在孩子治疗过程中同样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时医生,你愿意继续接手落白的治疗了?”叶律成反应过来,眉头舒展开来,“如果是这样,我会尽力配合,只要落白能好起来,好好学习生活,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先从多夸夸你那可怜的儿子开始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点头说道:“是的,落白这孩子我很喜欢,也和我很投缘,接下来的治疗我希望家长能多多配合……那我们现在就谈谈吧。” 下午,叶落白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楼梯边缘往下望。 正在二楼打扫卫生的王妈看见了他,关心地问:“小少爷,是在等叶先生回来吗?” 叶落白摇了摇头,垂下眼帘问:“时医生走了?” “是的,中午和叶先生谈了许久,已经离开两个多小时了吧,” 听到王妈的话,少年原本就灰暗的脸色更加暗了暗,看着门口没再说话。 正在这时,别墅的大门打开了,大片阳光穿过大门从外头照了进来。 在这片明亮的光中,一个瘦高的身影缓慢出现。 男人提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浅淡笑意,笑容如沐春风。 那一刻,叶落白觉得整座黑暗得如同牢笼一般的别墅里,第一次真正照进了光。 “叶落白,”我抬起头冲着楼上栏杆边的小少年喊道,“下来帮我收拾收拾东西可好?” 王妈听到我的声音,赶紧拍着身上的灰跑下楼来:“时医生,你回来了,怎么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时予舟的东西确实不多,基本都放在诊所里,几件衣服几条裤子,虽然品牌是不错,但数量不多,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精简又节俭的人。 既然决定要在叶家长住,成为叶落白的专属家庭治疗师,东西就要带全,而时予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他那台拥有无数资料和档案的电脑,为此我特意回了一趟他的家,把书房电脑里的资料在笔记本电脑上备份了一遍。 如果不是要备份这些资料,我还能来得更早一些。 叶落白从楼上走了下来。 少年的步伐很轻,穿着做工精细的黑裤白衬衫,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衣服,也完全掩盖不住这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 以前从没发现,而现在自己作为旁观者观察曾经的自己,才看得更加真切。 叶落白,注定是要发光的。 叶落白走到我面前,拿起我的白色行李箱,往客房里拉去。 在我离开叶家的时候王妈已经把我睡的客房又重新收拾了一遍,叶落白吧我的行李箱拖进房间里,然后蹲下身想要帮我收拾箱子。 “东西我自己收拾就行,”我叫住了他,“谢谢落白帮我拿进来。” 第13章 叶落白站起身,退到一边,垂下双手看着我收拾东西。 把不多的几件衣服挂进衣柜里,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书桌上,再把几本书堆到电脑旁边,就算是收拾完成了。 收拾好后,我问一旁的叶落白:“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站在二楼楼梯边,是在看什么?” 叶落白抿了抿唇说:“看风景。” 在室内看风景? 我在心里忍俊不禁,这孩子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说谎了。 “今晚我们继续下棋。”我看着他说,“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叶落白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说话间,我走出卧室,正看到门口王妈推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王妈说:“时医生,刚来了个快递,署名是你的名字,还挺沉的。” 我走过去:“是我的快递,王妈,我来弄就行。” 王妈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剪刀递给我,我拿着剪刀拆开了这个沉重的大箱子。 叶落白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只见我从快递箱里,拿出了一本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本。 第10章 叶落白:…… 紧接着,我又掏出了初一数学书、英语书、科学书…… 王妈奇怪地问:“时医生,这些是初中的课本,是要提前给小少爷上初中的课程吗?” “不错。”我提了提眼镜,目光转向身旁的叶落白:“叶小少爷,还有三个月你就要小学毕业升入初中了,来和我一起提前拥抱初中知识的海洋吧。” 叶落白:“……哦。” 听到我要给叶落白辅导学习,王妈赶紧去把二楼的小书房收拾了一下。 叶家大别墅有两个书房,大书房是叶律成平时在用的,小书房叶落白不怎么用,因为他更喜欢窝在房间里看书。 叶落白还算听话,跟着我乖乖坐在小书房的桌子前,打开了数学课本。 我将配套的数学作业本也拿了出来,放到了他的桌上:“学完了记得写作业。” 叶落白忍不住抬头看我:“我自己学?” “当然,这对你来说又不难。”我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开始学吧,落白,我可是会在这里监督你的。” 叶落白抿抿唇,翻开课本,看起书来。 初中的知识对于叶落白来说,的确不难。 虽然他现在一直考试倒数,上课不好好听讲,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他只是不想好好考试而已。 肯定他的能力,引导他培养自发学习的习惯,这是我对他的第一个小目标。 毕竟,人一旦闲下来,脑子里就会乌七八糟地瞎想,但如果让自己变得充实一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就会自然而然地减少。 更何况,有了我的陪伴,叶落白也不会再这样孤独, 两个小时后,叶落白看完了语数英三门学科的课程,开始拿出作业本写作业。 傍晚六点的时候,叶律成下班回来看了一眼,看到我正在替叶落白批改作业,叶落白则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结果。 然后叶律成又稍稍地离开了小书房。 “叶落白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拿着他的作业本忍不住发自内心赞叹道,“自己看了一遍课本就能做到全对,落白,你真的很棒。” 叶落白捶下头,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我知道,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这样发自内心地赞美他。 刚上小学的时候,他虽然也是成绩优异,但叶律成却觉得这是他应该做到的,而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令人夸赞的事。 至于叶落白的其它兴趣爱好和亮点,叶律成更是没时间也没耐心去看到。 想到这,我看着小少年毛绒绒的黑色脑袋,突然想伸手去摸一下它。 但我刚伸出手,叶落白就瑟缩了一下脖子,我只好收回了手。 叶落白抿着唇说:“我现在,还控制不了我自己……” 他在和我解释。 我忍不住笑了笑:“我知道。今天的学习任务先到这里吧,吃完晚饭,我再陪你下棋怎么样?” 叶落白点了点头。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叶律成也在家。 他坐在餐桌的主座位置,冲我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有些疲惫地拿起了筷子。 “落白,爸爸今天在家陪你吃饭。”他说。 叶落白的动作顿了顿,应了一声:“嗯。” “今天下午在和时医生学习什么?”叶律成又问。 叶落白看了我一眼:“学习。” 我夹起一只红烧大鸡腿儿,放到叶落白的碗里,接话道:“在提前预习初中的课程知识。” 叶律成有些疲惫地说:“预习初中的知识?他现在小学的课程都一塌糊涂,初中知识怎么可能跟得上?” 那你可真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跟得上,他今天的初中作业做的全对。” 叶律成有些不太相信:“全对?” “嗯是的,不信你可以等会自己看。”我说,“而且,这些知识都是他自己看书本学的,我并没有教他。” 叶律成不说话了,有些不太相信但又有些惊喜地看着叶落白。 叶落白拿着筷子,低头扒着饭,没有抬头。 我冲叶律成使了个眼色:“叶先生,我倒觉得,落白是一个非常优秀和聪明的孩子呢。” 叶律成回过神来,他谨记着白天我们谈话时的内容,也赶紧点头说道:“嗯是,是啊,落白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正在吃饭的叶落白眼里闪了闪。 除了让家长多给予家庭的陪伴,赞美和肯定孩子也是非常必要的。 叶律成的一句夸赞大概是真的起了作用,吃完晚饭后,叶落白没有和往常一样立刻把自己关进房间,而是跟着王妈进了厨房,站在王妈身边搭起了下手。 王妈自然是不会真的让叶落白做什么的,但叶落白偶尔帮忙递一下东西,她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叶律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这一切,对我说道:“时医生,你果然厉害,才来了几天,落白就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了。” 我说:“过奖了,叶先生,治愈一个孩子不止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要持之以恒,作为家长,我们任重而道远。” 叶律成说:“我看他今天的样子已经好了很多了,乍一看之下都看不出什么心理问题,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康复了吧?” 我摇了摇头:“叶先生,要想孩子完全康复,看的不是他的行为表现,而是心理状态。孩子可以做到在状态还好的时候逼迫自己去学习,去听话,去懂事,但是一旦逼迫的压力大了,他们就很可能会走向极端。” 叶律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单手摸着下巴没有接话。 我说:“总之,心理问题不能急于一时。” “也对,我就是太着急了。”叶律成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他又说道:“对了,时医生,白天的时候忘记问你,上次落白的人格分裂测试……结果确定了吗?” 这倒是个问题,虽然我已经确定了叶落白是分离型人格分裂症,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叶律成。 此刻被他问起,说实话我有些犹豫。 如果将叶落白人格分裂的事情告诉叶律成,按照叶律成的性子,大概率又要焦急,恨不得一天就能把叶落白掰正治好。 但这件事情也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叶律成,于是我点头说道:“是的,叶落白的确有人格分裂。” 果然,听到我的话,叶律成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治疗好?我听说这种疾病很少见,也比较棘手,时医生,只要你能治好他,多少酬谢金我都可以给。” 我无奈道:“叶先生,叶落白的情况的确很复杂,但既然你已经决定全权交给了我,就按照我安排的治疗节奏和方案来吧。” 叶律成揉了揉眉心,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叶落白和王妈一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路过沙发时,少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冲他笑了笑,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那盘国际象棋:“来下棋。” 叶落白走了过来,抿着唇盘腿坐在我对面的羊毛毯上。 叶律成看了这副棋盘一眼:“这棋……”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站起身,出发前往了公司。 客厅里,我和叶落白一人一步走着象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才一天过去,叶落白这小子的棋技好像变化了不少。 但姜还是老的辣,几十分钟过去,叶落白摊开双手,认输了。 这一次他的认输是无奈之举,因为他手中的黑子皇帝,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不得不认输。 明明自己有故意改变之前的下棋思路的,怎么还是会被时医生看穿? 第14章 叶落白垂着头,拿着手里的黑子把玩着,不知在想什么。 我再次将棋盘一一收拾好,安慰他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换做其他人和我下,不会超过十分钟。” 叶落白:…… 他一定觉得我是在夸自己。 收好棋盘,我进浴室里洗了个澡。 洗完澡,我穿着棉质睡衣,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我对路过的叶落白笑了笑:“晚安,明天见。” 叶落白的脚步一顿,沉默了一秒,小声地回道:“晚安。” 第二天上午,我从家里找出一副崭新的羽毛球拍,和叶落白吃完早饭后,我喊他陪我一起打羽毛球。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在长身体,适度的运动以及接触阳光,会更有利于他的成长和发育。 要知道,我当年就是因为不爱出门,在病情完全康复前也几乎不怎么运动,这才导致之后的身子骨瘦瘦弱弱,身高也不让人满意。 更何况,运动能够帮助治疗抑郁症。 叶落白一开始看起来不太乐意,但在我承诺他晚上给他做番茄牛肉火锅后,他总算答应了。 我举起羽毛球,冲着半空一丢,挥起球拍,白色羽毛体贴往叶落白的方向飞去。 叶落白穿着宽松的运动装,皮肤被太阳照得发白反光,几回合下来,他就已经喘起了气,稀碎的短发上淌下汗珠,偏长的刘海因为汗水黏在了一起,被他撩到了两边。 “嘿,叶落白,你体质太差了,这可不行啊!”我站在他对面冲他摇手大喊,“男孩子是不可以这样虚弱的,继续啊!” 运动完,中午吃着王妈做好的午饭,稍微休息一阵,下午两点就开始叶落白的学习时间,吃完晚饭再陪他下一盘国际象棋,看着他不解又不服气地输掉棋局,我的一天就结束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一直紧密关注着叶落白的情绪,日常相处时也尽量避免自己触碰到他,他的另一个人格小小白也就没再出现。 直到这天,叶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天上午和叶落白打完羽毛球,少年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动了动喉咙,有些欲言又止。 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他把羽毛球拍收进袋子里,然后抬起满是汗水的小脸和我说道:“我……想理个发。” “理发?”我故作惊讶地问,“现在的发型你不喜欢了吗?” “嗯。”叶落白抿了抿唇说。“刘海太长了,不太方便。” 我笑了:“好,那我骑我的专属宝马车带你去剪怎么样?” 叶落白点了点头。 有些时候,比起直接命令或者强迫孩子去做什么,不如通过一些方法引导他自己自发地去做。 叶落白偏长的刘海是他自我保护的防具之一,但当他打开这层防具,发现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时,他就会自己想要去卸下这层防具。 换句话说,就是我天天带他晒太阳打球做运动起了效果,他现在开始嫌弃这刘海长了,碍事儿了。 带叶落白理完发回来,已近中午,刚迈进别墅大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有些尖锐的高嗓音:“王妈,我特意带着小齐来拜访一次,这家里怎么就一个人也没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欢迎我来呢?” 第11章 这声音……我在脑子里搜刮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叶律成的表姐、我和叶落白的表姑——李美琴。 李美琴踩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在别墅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挑剔的语气不停说道:“我说叶律成也真是的,这好好的家怎么就弄得这个样子,要这么大个房子他又不回来住,有什么用?昨天就和他说了今天我要带誉齐过来,他怎么连回来都不回来……” 王妈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叶先生最近工作比较忙,平时几乎也没什么时间回来。” 李美琴白她一眼:“你一个保姆就别接我的话了吧,去给我和誉齐倒杯热茶来,真是没有眼力见。” 王妈挤了个笑容,转身去厨房里煮茶。 我和叶落白就在这时候进了屋。 李美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翻看着超大显示屏里的电视节目,听见有人走近,她斜着眼瞥了我一眼。 “嗯?叶落白,他是谁?”李美琴指着我问。 叶落白几不可见地轻轻皱了一下眉,叫了一声:“表姑。” 李美琴继续问:“我问你这人是谁啊?怎么在你们家?” 面对李美琴咄咄逼人的语气,我上前一步,半挡在叶落白面前,郑重有礼地介绍道:“你好,我姓时,是叶落白的心理治疗师。” “心理治疗师?”李美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这么年轻的,有用吗?我看电视上的心理医生不都是三四十岁的吗?” 我:…… 李美琴又道:“叶律成可算知道给自己孩子找心理医生了,我老早就和他说过了,叶落白这孩子一看就有问题,之前不知道是心理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反正看起来就是有毛病,就得找你们这种专业的来治治才行。” 我说:“李女士,这不是……” “要我说啊,早在他小学三年级出现异常的时候就该带去医院治了,现在搞成这样子,心理医生还能行吗?” “李女士,叶落白的情况……” “心理医生估计也没啥用了,我看电视里那些问题严重的,都是精神病,得找神经科医生才行……” “李美琴!”我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李美琴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一个陌生人还会对她大吼出声。半晌,她抬起长长的指甲指着我:“你,你,你什么心理医生啊你,这么没素质,怎么这么和我说话?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转头对叶落白道:“落白,你先上楼回房间,看看陈誉齐是不是又偷偷进了你房间。” 叶落白愣了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立刻小跑着往楼上走去。 李美琴对他叫道:“喂,叶落白,你听姑姑一句劝,这心理医生不行,回头让你爸给你换一个更好的。” “李美琴,”我打断了她的话,对她露出了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 “为什么?”李美琴不满地问。 “因为我其实是一个……”我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说道,“算卦先生。” 李美琴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不仅算出了你的名字和出生日期,我还知道你最近手头很缺钱,这次来找叶先生,就是为了问他借钱。” 李美琴立刻瞪圆了眼睛,她放下遥控板,坐直了身体:“你真会算卦?” “这是个秘密,李女士。”我肃然神秘道,“不可外传也不可声张。” “那你帮我算算我能不能成功从叶律成手里借到五百万?” 五百万?我轻轻皱了一下眉,原来表姑当初一直恳求老爸借钱的数额,竟然这么高。 记得当时表姑三天两头来自己家里,一开始好说歹说,后来就又哭又闹,这样的软磨硬泡下,叶律成终于同意了从公司的账目里先给她支出五百万来用着。 要知道,虽然叶家有钱,但也比不上那些集团财团。眼下这个时期叶律成投资了很多新型的企业和项目,手里的流动资金有限,拿出五百万的确不算容易。 这五百万后来如何了? 当初我总在房间里听到表姑信誓旦旦的承诺:“叶律成,我是你表姐,不会害你。你借我这笔钱投资起家,日后我保证翻倍还你。” 可之后表姑李美琴却被警方查出涉嫌参与了违法犯罪活动,上缴没收所有公司财产,罚款千万。这件事当时还牵涉到了借钱的叶律成,导致叶家的公司原本打算今年上市,却不得不延后。 而叶律成为了借这五百万给李美琴,当时原本打算投资一家叫讯腾的小公司的计划也作废。却没想到,十年后我接受叶家公司的时候,听说讯腾企业已经做到全国前百强了。 “时医生,怎么不说话了?”李美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可等着你的回答呢。” 我扶了扶眼镜,看着李美琴满脸厚厚的脂粉答道:“不会。” 李美琴嗤笑出声:“那你可就算得不准了。我这个表弟,我最了解他。等着看吧,他一定会答应。” 就算叶律成要答应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不要答应。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李美琴觉得我算得并不准,就对我失去了兴趣,摆摆手,重新拿起遥控器,翘着二郎腿看起电视来。 我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往楼上走去。 就在我前脚刚迈上第一层台阶,就听到楼上房间里传来一声大喊:“啊——” 我眉头一皱,隔着房间门不能完全听清声音的主人,但这会儿楼上只有叶落白和表姑的小儿子陈誉齐,两人都是十二岁的半大少年。 第15章 我大步冲上二楼,刚把手放在房间门把手上,房间门就自己打开了,然后一个毛孩子冲了出来,一头撞在我的胸口上。 “哎哟,你谁啊。”陈誉齐大叫道,“我的头好痛啊啊啊。” 听到这个声音,我基因里的怒火差点就要被调动起来。 ……该死的陈誉齐。 陈誉齐随了他妈妈的性子,性格乖张目中无人,偏偏又从初中开始和我上了同一所学校,直到高中他都和我一个班,可想而知,他这张没把门的大喇叭嘴和令人讨厌的性格,曾经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直到后来我接手家里的公司,陈誉齐都扯着一张臭脸,在股东大会上指着我说:“你们的新董事以前可是个精神病,大家都多担待点啊,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除了恶毒的嘴,陈誉齐干过的事也不少。 比如上初中到处散播我有心理问题的消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不敢表白就用我的名义写情书,学校里有他参加的比赛他就会想尽各种办法阻止我参加……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稳坐第一宝座。 当年的我受困于自己的心理牢笼,没有时间理会他,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只想抡起拳头替过去的叶落白给他来一拳。 “你干嘛,你还想揍我?”陈誉齐瞪着我飞过来的拳头大叫起来。 我的拳头停在他的鼻尖,刚刚如果没收住力,他这个还算挺拔的鼻子应该就会歪到一边…… “怎么会,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了?”我收起手,看着他不到我胸口高、脸上带着明显稚气的脸,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呢?” 很好,陈誉齐,你现在可比我小十二岁,落到我手里,来日方长。 陈誉齐看着我的笑容忍不住后背打了一个寒颤。 叶落白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我就已经确定,他的人格状态,切换了。 “没做什么,时医生。”叶落白淡淡回答了一句,目光又落回陈誉齐身上,“表弟想看我的手工制品,可能做得太逼真了,被吓到了吧。” “你胡说。”陈誉齐脸色一白,“明明是你突然把那些蜘蛛蟑螂虫子扔我身上的,你还好意思说是我想看?” 叶落白疑惑道:“表弟一直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在我的柜子里和抽屉里翻来翻去,我还以为你想看那些……” 说着,他又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浑身翠绿、十几公分长的小蛇。 “啊啊啊——”陈誉齐又大叫起来,眼见叶落白甩了甩手腕,绿色的小蛇飞向了他,他立刻大叫着跑下了楼,中途楼梯没走稳还差点摔了一跤。 我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条一动不动的塑料蛇,有些无奈:“落白知道你拿他的这些手工制品吓人吗?” 叶落白冷漠地看我一眼,难得的没有用阴阳怪气回应我,当然也没有理我。 我又问他:“以前你……也经常这样帮落白背地里出气吗?” 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来没有对陈誉齐做出过什么类似打击报复的行为,但这不代表第二人格小小白不会做。这一点我之前倒是没有意识到。 难怪后来陈誉齐总是一见我就对我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表情,可偏偏就再也没做出过什么实际性的行动,现在想想,八成是小小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替我收拾过他。 “帮他?”叶落白轻轻哼了一声,“帮他不就是帮我自己吗?” 我认同地点点头,正要开口,楼梯口传来女人高跟鞋用力的踩踏声,接着李美琴令人头疼的尖锐嗓音再次响起:“叶落白,你怎么搞的,怎么把你弟弟弄哭了?” 陈誉齐站在李美琴旁边,指着叶落白大声说:“妈妈,就是叶落白欺负我,他故意把蜘蛛和蛇放我身上吓我!还说我想偷他东西!” 李美琴立刻斥责道:“叶落白,弟弟只是看看你东西怎么就成想偷东西了?而且你没事吓他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家小齐向来胆子小吗,半夜一点动静都会吓得睡不着,你还吓他?” 陈誉齐胆子小? 听到这个形容词,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初中就敢用别人的名义给女神学霸写情书,趁讨厌的班主任不注意偷偷给他衣服上贴卖丑字条,嫌学校的饭菜不好吃还敢偷偷翻墙溜出学校买路边的炸串……至于半夜一点动静就睡不着觉? 废话,那是他偷偷在玩手机,家长突然来查他睡觉情况,他吓得只能把手机丢进床底下,撒谎说自己听到脚步声被吓醒了,睡不着觉。 大概是我笑容里的嘲讽之意太过明显,李美琴和陈誉齐都奇怪地看了过来,就连一旁的叶落白,也抬了抬眼皮子。 我说:“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你们继续。” 李美琴:…… 陈誉齐瞪了我一眼,他总觉得我的笑容就是在嘲笑他。 “总之叶落白……嗯啊,对,你不应该欺负小齐,他可是你表弟。”李美琴的思路回到了正轨,继续说道,“快来给你弟弟道个歉,这事儿姑姑就不追究了。” 陈誉齐也立马扬起了下巴:“给我道歉。” 第12章 自己不尊重别人隐私偷窥别人的东西,被抓包了还反过来要求对方道歉这道理就算放到成年人身上,也毫无道理可言啊。 我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叶落白,正想开口说几句,突然转念一想,我过去的记忆里好像并没有关于现在发生的这一段。 那么原本的第二人格的我,是怎么处理眼下这个情况的呢?这让我对过去这段空白的记忆产生了些许好奇。 于是,我住了嘴,试图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见叶落白不说话,陈誉齐又说了一句:“听见没,跟我道歉。” 叶落白原本一直微微垂着头,他额前的刘海已经剪掉,微微低头时能看到眼睑下垂的眉眼,看起来倒是有些乖巧。 然后,他抬起了头,对李美琴笑了笑:“好啊,我这就和表弟道歉。” 李美琴扬着眉,满意地点了点头。 叶落白面向下巴快要翘上天的陈誉齐,诚恳地开口道:“陈誉齐,对不起,我不应该……知道了你上个月月考考试不及格的事情还答应帮你隐瞒表姑。” “嗯?”李美琴扬起的眉毛塌了下来。 陈誉齐脸色一变:“叶落白,你怎么知道……”话还没说完,他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美琴的脸沉了下来:“陈誉齐,真有这件事?你不是和我说上个月的英语考试老师把你的试卷弄丢了,你没有拿到成绩吗?” “是,是没有拿到成绩,妈妈,你听我说……” 李美琴揪住陈誉齐的耳朵:“你现在给我说清楚,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 “我说,我说,我考试的时候睡着了,所以,所以没有考试成绩……” “你交了白卷?”李美琴尖声咆哮起来,“难怪你说你这学期不会再有三好学生拿了,我和你爸还以为真的是老师偏心,差点就要找到学校去了!陈誉齐!!!” 陈誉齐挣脱了李美琴,拔腿开始满屋子乱跑。 李美琴气得脱掉高跟鞋满屋子追。 看着屋子里鸡飞狗跳的画面,我笑得脸都快抽筋了。 叶落白白我一眼:“收起你的笑容吧,时医生,非常难看。”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忍不住道:“我这脸长得还不错啊,不至于难看吧?” 叶落白转身下了楼。 我跟着他下了楼,心里想,还是我的主人格好啊,虽然沉默寡言了点但却是真的温顺听话又乖巧懂事,哪像这个副人格,浑身上下都长着刺,还一副全天下人都是他敌人的样子。 刚走到家楼下,叶律成就回来了。 他依旧是皱着眉一副疲惫的样子,进门时步伐有些匆忙,应该是刚忙完公司里要紧的事就立刻赶了回来。 “落白,爸爸回来了。”他一进来就对叶落白打了声招呼,然后冲我点了点头,才问:“你表姑呢?” 叶落白和我同时朝二楼抬起了头。 只听二楼这时传来了杀猪般的惨叫:“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谎了,啊——” 陈誉齐的最后一声惨叫响彻整栋别墅,叶律成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连王妈都听得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等陈誉齐和李美琴再下楼的时候,陈誉齐的脸上已经多了两个大大的红巴掌印。 叶律成顿了顿,不赞成地问:“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打孩子干嘛?” 陈誉齐捂着脸,不敢和自己老妈撒气,于是冲叶律成叫道:“舅舅,是叶落白先欺负的我,他把蜘蛛和蟑螂放进我衣服里吓我!!” 听到陈誉齐的话,叶律成立刻皱起眉头,斥责的目光落在叶落白身上,正要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第16章 “时医生?” 是在向我询问刚才具体的情况。 我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叶落白,叹了口气,开口道:“陈誉齐小朋友在落白的房间里玩,两人应该是玩得过火了些……” “才不是玩呢!”陈誉齐抓着叶律成的袖子喊道,“我可没有和叶落白玩,叶落白就是在欺负我。” 我故作好奇地问:“既然你没有和他玩,那你进他房间里干什么?” 陈誉齐话头一噎,改口道:“我,我就是叶落白的房间里看看。” “哦原来是自己跑去别人房间里看看的啊。”我笑眯眯地强调了一句。 陈誉齐反应过来,脸上的巴掌印气得发红:“你到底是谁啊,干什么一直帮他说话?” 我说:“我是叶落白的心理治疗师,姓时,你可以叫我时医生,或者……时哥哥也行。” 前世我比陈誉齐大几天,按理来说属于是他的表哥,但他除了对外指控我的时候会强调一下我是他哥,其他时候根本没管我喊过一声哥哥。 可偏偏我顶着这个“表哥”的头衔,还得在李美琴的口里“哥哥就得多让让弟弟”——我心眼小,这事儿我可一直惦记到今天。 陈誉齐撇撇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道:“你是叶落白的心理治疗师?那岂不是说明,叶落白真的精神有问题?” 叶律成的脸色变了变。 李美琴扯了扯陈誉齐,陈誉齐还是继续大声说道:“不然你一个心理治疗师怎么会在舅舅家里呢?总不能是给舅舅看病吧!” 有些人从小嘴就这么毒,这可真不好。 我提了提金丝边眼镜,看了看依旧低头摆弄手指的叶落白,微笑说道:“陈誉齐小朋友,你知不知道,除了你们所知道的心理问题患者外,还有一种人也是需要心理治疗师。” “什么人?”陈誉齐问。 “天才。”我说。 陈誉齐一愣,身旁的叶落白也抬头瞥了我一眼,在与我目光对上后,这熊孩子冲我露出了一个虚假的乖巧笑容。 “你说他是天才?”陈誉齐大笑起来,“我才不信呢,你是和他一伙儿来耍我的吧,他每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都是倒数,怎么可能是天才。” “叶落白真的是天才。”我笃定地说,“而且还是比所有孩子都聪明的天才。” 说完这话,我又在心里为自己拍了拍手,感叹自己对自己的一通彩虹屁,不知道有没有被叶落白用心听进去。 面对隐藏自卑的孩子,光给予表面言语的鼓励和肯定是远远不够的,他们需要的是真正感受到他人发自内心的认可、打心眼里的肯定。 这种肯定和认可也需要一定的现实佐证,比如下一秒,陈誉齐果然如我所料不服气道:“就他还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的?连我一半都比不过吧。”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陈誉齐。 陈誉齐生气地说:“那比比啊。” “比就比,”我拉着叶落白的手腕,把他拉到了我的面前,“我说过叶落白是最聪明的孩子,我绝不可能看错。” 叶落白:…… 叶落白给了我一个阴嗖嗖的眼神,眼神里写满了:多管闲事。 “那好,我现在就让我妈和舅舅出题。”陈誉齐叉着腰大声说,“妈妈和舅舅一人出几道数学题,我和叶落白来做,比比谁能做得更快,还能做全对!” 叶律成看了看自己儿子,犹豫了一下:“誉齐,你表哥他最近身体不太好,都没怎么去学校上课了,舅舅觉得誉齐也是非常聪明的孩子……” 李美琴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她也非常乐意通过叶落白来彰显自己儿子的优秀:“我说律成,孩子间的比试是好事,既能激发孩子的上进心,又能训练孩子的承受能力,这你都要阻止吗?” 叶律成无奈道:“那出就出吧。” 于是他们两人拿出纸笔,对着数学课本的模式一人出了几道题。 这两人都是高知识分子,出几道题并不难,出完后他们把题目抄写成两份,正准备拿给两个孩子时,我叫住了他们:“等一下。” 叶律成和李美琴同时看向了我。 我说:“再加两题附加题。” 说着,我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两道解答题。叶律成和李美琴面面相觑:“这题目会不会有点太难了? “试试看,让孩子们挑战突破一下自己嘛。”我说。 于是,两份题目被各自摆到了两个孩子面前,陈誉齐拿起笔,立刻开始飞快的运算解答。整个做题过程中,他都把自己的答案捂得死死的,生怕被叶落白看到半分。 他早就想好了,要通过这次比试,证明叶落白就是一个小废物,他也要找回刚才被老妈追着打而丢了面子的场子。 叶落白却坐在桌子前一动没动,世间过去了一半,他连笔都没拿,只是就用眼睛无聊地来回扫视着那几道题目。 我在一旁站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落白。 现在的叶落白是副人格小小白,按理来说,他和落白拥有相同的记忆,甚至许多落白没有的记忆他都有。那么技能和学识应该也是共通的,甚至可能许多被落白压抑和掩藏的技能,小小白可能会拥有更好的展现力。 所以,这次的数学比试,叶落白不可能会输,除非……他不想赢。 陈誉齐已经做完了叶律成和李美琴出的所有题目,现在他正在看我出的两道解答题,脸色却越看越差。 再看叶落白这边,依旧一片空白,唯一的变化是,这会儿他拿起了笔,但没答题,却是拿着笔在转圈圈。 我俯下身,在叶落白耳边小声地说道:“小小白,好好做题,晚上我还请你吃过桥米线怎么样?” 叶落白眯起眼睛看我:“小小白?” 我说:“给你取的小名,不喜欢吗?” 叶落白说:“时哥哥。” 我脸色一顿,看着顶着自己脸的自己管自己叫哥哥……我的头皮顿时麻了一片。 “予舟哥哥。”叶落白欣赏着我的表情变化,又叫了几声,“予舟哥哥,这是我给你取的小名,你不喜欢吗?” 我扯了扯嘴角,这个副人格真是比主人格难搞多了。 “时间到了。”李美琴敲了敲桌子,得意地看了看一道题都没写的叶落白:“大家卷子交上来吧。” 陈誉齐率先第一个交了卷子,轮到叶落白时,我冲他眨了眨眼:“总该把最后两道题的答案写上吧,嗯?过桥米线?” 叶落白没理会我,但黑色水笔飞快在最后两道大题目上写下了答案,然后卷子被李美琴抽走。 两个家长决定交换卷子互相批改,叶律成先批改陈誉齐的卷子,一连串下去全部都是勾,他也忍不住表扬起这个表外甥来:“誉齐,不错,目前都全对。” 改到最后两道大题目的时候,陈誉齐都只做出了两道大题目的第一小题,最终得分86, “最后两道题目真的太难了,我连题目都看不懂。”陈誉齐嚷嚷着,还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这些题目根本就是超纲了。” 轮到叶落白的卷子时,李美琴干脆直接拿起红笔,在得分处打了个大大的零鸭蛋。 第13章 陈誉齐凑过去看了一眼,捂着嘴笑了起来:“叶落白,交白卷,你是拿零鸭蛋的天才吗?” 叶律成也微微沉了点脸色,他看了看叶落白几乎没写几个字的卷子,有些窝火:“落白,为什么没有好好答题目?” 要知道,不答和答错是两码事,一个字也不写那是态度问题。 “你平时在学校里考试也是这样交白卷的吗?”叶律成的声音沉了下来。 叶落白撑着下巴垂着头,没有做任何的解释。 我指了指他卷子上最后两题的答案写道:“叶先生,叶落白答了这两题。” 李美琴立刻说道:“过程都没有,只有几个数字答案,该不会是编造上去的吧?” “就是就是。”陈誉齐附和。 叶律成看着答案没说话,我在一旁补充道:“叶先生,要不你先算算这两题的答案?” 李美琴很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但叶律成还算听劝,他拿起了笔,几分钟后,算出了和叶落白给出的一模一样的答案。 陈誉齐不信:“怎么可能?我都不会,他怎么可能做对?” 李美琴拿着叶律成的解题答案对了对,然后说道:“就算是真做对了,前面的题目不是也一题都没做出来吗,他肯定……” 李美琴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叶落白连超纲的数学题目都能做对,那他前面那些空着的题目,并不是因为不会做,而是因为……懒得做。 “那又怎样,还是我赢了。”陈誉齐说,“我拿了86分,叶落白做对最后两题也就二十分……” 我拿起叶落白的卷子,当着几人的面,微笑着把红笔放在了第一道题目上。 第17章 然后,我看向叶落白,叶落白声音冷淡地开了口:“第一题,答案278。” 我又把红笔笔尖指在第二题题目上。 “答案是九分之五。” 第三题。 “六十度角。” …… 其他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叶落白是在……现场看题目报答案。 我把卷子放在桌上,勾起了嘴角:“叶落白全部答对,满分一百。” 陈誉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不,怎么可能,他难道是一边看题目一边算出答案的吗,连草稿也不打吗?这怎么可能?” 叶律成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抖:“落白,你,你真的是……数学天才?爸爸,爸爸真的太……意外了。” 今天才知道吗?我心里腹诽。 叶落白抬起眼皮看着叶律成:“爸爸今天才知道吗?” ——小小白,好样的。 叶律成轻咳一声,有些惭愧地说道:“爸爸以前对你的关注太少了……” 一直以来叶律成是个工作狂魔,他对叶落白的要求很高,但却几乎没有真正花心思去了解过自己的儿子擅长什么、喜欢什么。 因此,他也就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很普通,越不去了解,就越看不到孩子的光点。 李美琴脸色不太好看地说:“看来律成,你家孩子还是挺有天赋的,以后可得好好培养了。” 正说话间,王妈端来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叶先生,晚饭我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和李女士一起在家里吃吗?” 叶律成点点头:“在家里一起吃吧。” 我接过王妈手里的水果盘,放到茶几上,李美琴拿起一颗李子,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呸,怎么这么酸啊,酸死了。” 王妈转身下去准备晚饭了。 叶律成还没从儿子可能是数学天才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他冲叶落白招了招手:“落白,过来坐到爸爸旁边来。” 叶落白走到叶律成旁边,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坐下。 叶律成有些不悦地说:“坐那么远干什么?离爸爸近一点。” 叶落白又挪近了一点点。 叶律成看着自己长到十二岁的儿子,忽然有些感叹时间的飞逝,他印象里始终记得那个小小的、被包裹着的孩子,窝在他的怀里咿呀咿呀地哭…… 现在再去看这个孩子,已经长得和记忆里小小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落白,爸爸……” 叶律成想开口说一些增进父子感情的话,一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父亲,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儿子有过亲密的情感交流了…… 这一刻他忽然更加明白,就像时医生所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称职的父亲。 “爸爸,”叶落白乖巧地看着他,“怎么了?” 叶律成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叶落白的脑袋,缓声道:“爸爸过段时间……带你去旅游怎么样?你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你在作文里写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旅游,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爸爸决定等放暑假了,就带你出去旅游,去比较远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叶落白低下了头,再抬头时,他的神态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眼角微微下垂,抿了抿唇回答道:“谢谢爸爸。” 叶律成难得宽心地笑了笑。 王妈在厨房里忙活,我跟着进了厨房,找了条围裙系在自己身上。 王妈惊讶地说:“时医生,厨房我来忙就行了。” “我来给落白做碗米线吃。” 我反手将围裙的绳子在腰后系好,从冰箱里找出一包过桥米线,这是前两天我让王妈出门买菜时买回来的。 王妈看着我笑眯眯地说:“时医生,你一个大男人也会做饭啊。” “会一点。”我一边起锅一边随口答道,“以前有一段时间很困难,每天为了节省开支,只能自己做饭。” 我说的是前世,老爸叶律成突然去世,公司出现巨大的财务问题,濒临破产,一大摊烂摊子都堆在了我身上,每天也有一堆银行债主打电话催债。 那个时候我才堪堪二十二岁,四年的运营才让公司恢复正轨,只可惜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呢,就一命呜呼了。 王妈突然不说话了,在一旁默默地做起饭来,只是时不时地充满慈爱和同情地看我一眼。 晚饭时,我将刚刚做好的一碗过桥米线端到了叶落白的面前。 叶落白眯了眯眼睛,拿起一旁的筷子,低头吸了吸鼻子。 我在身边拉开椅子坐下:“答应过请你吃过桥米线的,我亲手做的,尝尝?” 叶落白夹起米线,吃了一口,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吃了起来。 陈誉齐拉着叶律成叫道:“舅舅,我不想吃米饭,我也想吃过桥米线。” 叶律成吩咐王妈道:“王妈,给誉齐也装一碗面条。” 王妈为难地说:“叶先生,这个过桥米线是时医生做的,过程有点复杂,我不会,他只做了一碗。” 陈誉齐不高兴地撇撇嘴,看我一眼,又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叶落白,米线的大骨头汤香气不停地往他鼻子里飘,他越看越想吃。 看了半天,陈誉齐扭头对李美琴说道:“妈,你也给我请一个家庭心理治疗师吧。” “噗……”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李美琴顿时沉下脸色:“你很好的要请什么心理治疗师,好好吃你的饭去。” 吃完晚饭,李美琴要和叶律成在茶艺室里单独谈事,把两个孩子留在客厅,让他们自己去玩。 叶落白坐在沙发上看书,陈誉齐则在一旁走来走去,故意把拖鞋踩得噼里啪啦地响。 王妈在洗碗,我热了杯牛奶递给叶落白,叶落白抬了抬眼皮,没有立刻喝。 看来小小白并不那么喜欢喝牛奶。 陈誉齐说:“我也要喝牛奶。” 我瞥他一眼:“厨房里有,可以让王妈给你热。” “为什么你不能也给我热一杯?”他问。 “因为你爸妈没给我付工资。”我微笑着回答。 陈誉齐哼了一声,踩着拖鞋去丢房里找王妈。 叶落白翻了一页书,感受到身旁的沙发有些下陷,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笑眯眯地问他:“今晚是轮到你和我下棋了吗?” 叶落白又翻了一页书,才冷淡地回答:“和那你下棋没意思。” 下又下不过,自己的所有招式时医生都能提前猜到,只有软柿子叶落白才会喜欢和这样的人下棋。 我说:“那今晚我们一起做点什么?” 叶落白正要回答,就听陈誉齐气呼呼地跑了过来:“叶落白,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真是不讲诚信,为了赢我竟然还作弊!” 叶落白睨他一眼:“作弊?” 陈誉齐说:“其实说什么你是现做现答,都是骗人的,你早就和这个医生串通好了,是他偷偷告诉了你答案,你把答案背下来了而已!” 我扯了扯嘴角:“陈誉齐,只有最后两道题是我出的,其它是你妈和你舅舅现出的。” “是现出的没错,但是在答题的过程中,我看到你——”陈誉齐抬起手没礼貌地指着我,“你和叶落白说了好几句悄悄话,那个时候,你就是在给他传答案吧!” 我:…… 叶落白:…… 叶落白露出了一个看白痴的表情。 陈誉齐说:“所以这次比赛我是不认的,有本事再比一次。” “行啊,”我挑了挑眉接话道,“再比一次也可以。” 陈誉齐说:“那我这次要和叶落白比摔跤。男子汉就要能文能武,现在我们比武。” 摔跤? 哦想起来了,这小子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跟着他爸爸学摔跤。 陈誉齐的老爸是个摔跤爱好者,请了业内小有名气的摔跤教练陪练,陈誉齐也跟着一起学,至起码学到了高中才停止。 再看叶落白这瘦胳膊瘦腿的,皮肤比女孩子还白,摔跤可不一定占优势。 我皱了皱眉:“这不……” “好啊。”叶落白合上了书,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从沙发上下来,踩在了地上,手里的书被他顺手塞进了我手里。 “那就比摔跤。”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陈誉齐,嘴角一点点扬起了笑容,“开始吧。” 我在一旁拿着书,扶了扶额头,小小白这笑容,总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4章 两个少年各站一边,各自摆出了准备进攻的姿势。 陈誉齐弓着后背,两手蜷在身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落白。 叶落白微微眯起眼睛,单腿后撤一步,做出一个随时能够迅速行动的姿势。 我有些头疼起来,总不能真让这两个孩子打架吧,真出了点什么事可就麻烦大了。 第18章 陈誉齐后撤一步,进攻蓄势待发。 正在这时,茶艺室的门开了,叶律成率先走了出来。 “叶落白,” 听到叶律成的声音,我和叶落白同时回过头来。 叶律成冲叶落白招了招手:“你和爸爸来一趟书房。” 李美琴也从茶艺室里走了出来,叶落白正要迈开腿,忽然背后一股猛力的撞击,他猝不及防地猛地往地上栽去。 我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叶落白,但还是晚了一点,叶落白的膝盖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旁的茶几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誉齐还在原地喊:“喂,怎么这么弱啊,一招都吃不起?” 叶律成脸色一变,大步走了过来。 “王妈,去拿点伤药膏。” 王妈赶紧小跑着去拿医药箱。 叶落白坐在地上,低着头,慢慢地卷起裤管,露出了膝盖上的一块青紫色青紫色伤口。 王妈把药膏拿了过来,叶律成接过,想要替叶落白擦药。 叶落白抽回了腿,看起来有些抗拒, 叶律成一愣,还是又尝试了一次,这次叶落白没有躲开,任由他替自己上了药。 等叶落白上好药坐回了沙发上,我拍了拍衣角,朝陈誉齐走去。 陈誉齐有些心虚地看了我一眼:“你,你干嘛?” “我不干什么,别害怕,陈誉齐。”我扬起了手,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我就是教训教训熊、孩、子。” “你,你,你干嘛,想打……” 我一巴掌打在了陈誉齐的屁股上。 陈誉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又抬起手,准备打第二下时,李美琴反应过来,不高兴地大喊:“喂,你干什么,我儿子轮得到你来教训?” 我忍着性子收回手,回头对李美琴笑了笑:“李女士,我是在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告诉你,为了不让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打屁股才是正确的惩罚方式,不管孩子做了多大的错事,即使撒谎隐瞒考试零分的事实,也不应该打孩子巴掌。” 不提考试的事还好,一提考试的事,刚刚被叶律成拒绝借钱的李美琴顿时怒火中烧:“陈誉齐,你给我过来,滚回家。” 陈誉齐被李美琴拽着离开了叶家。 他俩走后,叶律成原本还想和自己的儿子再多说几句话,但公司里却来了&电话,似乎有些意外需要处理,他不得不开车赶去了公司。 所有人都走后,别墅里只剩下我和叶落白,还有正在收拾卫生的王妈。 叶落白蜷着受伤的腿坐在沙发上,裤管依旧卷起,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伤口附近来回摩挲,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他旁边蹲下,拿起茶几上的药膏,用棉签蘸了蘸。 “别碰我。”叶落白咬着唇警告我道。 “我不碰你,”我耐心哄道,“我用棉签给你重新上点药,刚才你爸没给你抹匀。” 叶落白冷冷地看着我。 有时候我也挺想不明白,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怎么就能表情这么老成, 我寻思自己以前应该也不是这样的吧……也许? 给叶落白重新抹匀了药膏后,我把药膏收进医药箱里放好,回来时看到叶落白已经离开了沙发,正在楼梯上一瘸一拐地上楼。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开口鼓励道:“小小白,虽然你现在一瘸一拐的,但是已经很棒了。” 叶落白咬牙切齿道:“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笑了笑说:“我在说一句违心的废话。” 叶落白:…… 叶落白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几分钟后又拿着一套换洗的新睡衣一瘸一瘸地走了出来,再一瘸一拐地往浴室里走去。 我问:“要不要我帮你?” 回应我的是叶落白用力关门的声音。 这孩子,真是别扭。 我下了二楼,在楼下的卫生间里做了简单的冲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临睡前,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再次对分离型人格分裂的相关论文进行了研究。 再结合这段时间以来我对叶落白的观察,我已经基本确定以下几点信息: 第一,叶落白的主人格和副人格小小白之间,大多数记忆共通,但部分记忆应该是只单独属于某一人格的。这一点以我自己就可以佐证,因为我对过去的许多记忆都是缺失的。 第二,叶落白的两个人格之间大多数的喜好和天赋都相同,只在一些细节上有所区别。比如,叶落白喜欢吃番茄牛肉火锅、喝牛奶,但小小白更喜欢吃酸菜肥牛过桥米线,对牛奶的感觉非常一般。 而我,作为两个人格融合后的完整叶落白的人格,是两个人格的喜好和天赋的集合体。 简单来讲,就是过去我只是叶落白的时候,喜欢吃番茄火锅,后来我的人格与小小白完整融合,我就开始也喜欢吃过桥米线。 过去我对理工科类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喜欢捣鼓一些手工制品或者机械设计,而在与小小白人格融合后,我开始喜欢并关注起音乐与艺术类领域。 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我盖上笔记本电脑,将电脑放到一边,慵懒地双手抱头躺在床上。 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只要仔细分辨我身上的各个新旧特质,我就能更全面地了解到小小白。 …… 客厅的水晶钟摆指向了午夜十二点。 沉闷的空气突然撕开一道银色的裂缝,紧接着,雷鸣伴随闪电在深夜里炸响。 花园别墅外忽然狂风大作,漆黑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黏腻潮湿的空气里渐渐滴落下冰冷的水滴。 哒哒哒。 哒哒哒哒…… 有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叶落白……” 二楼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雷电与黑暗交织的影影绰绰中,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长发身影站在门口。 “落白……” 轰隆隆—— 长发女人的声音淹没在雷鸣声之中。 床上的叶落白动了动睫毛,感受到身边的异样,他猛地睁开眼睛。 刚睁开眼睛,他就看到几缕黑色的长发在眼前飘落,其中一缕长长的头发还飘到了他的脸上,弄得脸上阵阵发痒。 “落白。”女人温和地开了口,长长的头发掉落在叶落白的手边,叶落白想伸手拍散那缕黑色的头发,可刚一动,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浑身根本动弹不得。 “落白,你怎么不说话呀?” 女人站在床边,弯下腰,把脸凑得更近了些。 刹那间,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女人隐在长发之后的若隐若现的脸。 长发遮住了女人几乎全部的面容,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以及下巴上那道咧到嘴角的诡异笑容。 叶落白的心跳猛地加速起来,一阵恐惧感自心底涌起。 这恐惧却不完全因为女人的诡异,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女人抬起苍白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叶落白的脸上。 像是抚摸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她瘦削的手指一点点划过少年的脸庞,声音温和至极:“落白呀,你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 她的动作轻轻一顿,收回手,猛地撩开了自己面前长长的头发。 “是不是因为讨厌妈妈啊……” 一张惨白的、扭曲的、毫无血色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 是妈妈。 “是不是讨厌妈妈、害怕妈妈啊……” 妈妈突然哭了。 妈妈的脸上挂满了红色的泪痕,红色的泪痕一滴一滴滴落在叶落白白色的床单上,像是一朵绽开的玫瑰花。 “我问你话呢,叶落白!” 妈妈猛地瞪大双眼,嘴角长长地咧到了耳后,露出森森白色的牙齿。 她的手指突然扣在叶落白白皙的脖颈上,声音渐渐由之前的温和变得扭曲:“说话啊,叶落白,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讨厌妈妈,你说话啊,说话啊!” 窒息感传来,叶落白的呼吸急促起来,最后他吓得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但是下一秒,他又再次睁开了眼睛。 叶落白晕了,小小白醒了。 妈妈的手越掐越用力,长指甲似乎已经陷进了少年细嫩的皮肉里,钻心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传遍大脑。 叶落白浑身僵硬,恐惧如海水漫来,可他却依旧动弹不得 女人见他的表情变得冷漠,突然大叫起来:“叶落白,你果然是害怕了妈妈,你果然害怕我!你凭什么害怕我,我忍受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你,你凭什么害怕我,你说啊——” 窒息感和压迫感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强烈,眩晕感也阵阵袭来,仿佛下一秒,他真的就会死在这里。 死在妈妈的手下。 叶落白的浑身终于轻轻颤抖起来。 第19章 在强大的死亡逼迫面前,小小白也被恐惧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任命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房间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 房门被再次推开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向床边走来。 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相反,一个宽大结实的怀抱猛地抱住了他。 轰隆隆—— 窗外再次炸起阵阵雷鸣。 叶落白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身体依旧被人紧紧地抱着,头顶传来男人沉稳而温柔的安慰声:“别怕,有我,别怕。” 第15章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非常害怕打雷,尤其是雷雨交加的夜晚。 每一道响彻天际的雷声都像刺破耳膜的刀刃,每一次骤然闪过的电光都会让我担忧黑暗中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这种恐惧一直伴随着我到治疗完成后,随着我的人格整合完成,恐惧雷电的心理障碍也被一起治愈了。 可现在,叶落白还是当初那个没有被治愈的我。 他的恐惧和我曾经体验过的是一致的,他的无助和惊慌也和我曾经的我是一样的。 想到这,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感受到叶落白的身体渐渐变得不那么紧绷,呼吸也变得缓慢许多,我才稍稍松了些力度,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现在好点了吗?”我在他耳边问他。 “……不怎么样。”叶落白说,“刚刚差点被你憋死。” 又一阵雷声响起,叶落白的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我立刻重新抱住他,在心里好笑道:这么嘴硬,看来是小小白无疑了。 叶落白:…… “啪嗒”一声,我点亮了房间的床头灯。 有了暖光的照亮,叶落白终于看起来不再那么紧张了,他坐在床边,双腿膝盖并拢微微曲着,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伸手去探他的手脚,他的手脚一片冰凉。 叶落白不自在地看我一眼,但最终没有抗拒我的触碰。 我问:“还能睡着吗?” “嗯。”叶落白不确定地回答。 我走到窗边,窗户早已被王妈关好,窗外仍在不停闪烁着雷电,雨声和雷声时不时传来,这场暴雨来得确实突然。 “那要不要尝试继续睡觉?” 我把窗帘重新拉上,坐回床边,看着坐在原处依旧一动不动的叶落白:“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也可以一直陪你度过今天晚上。” 叶落白说:“不想。” 我好心提醒道:“小孩子睡眠不充足的话以后可能会长不高。” “无所谓。” 哎,我叹了口气,现在无所谓,以后你可就不会这么想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叶落白的双手攥着白色的床单,依旧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看他的样子可能是进入了过度情绪刺激后的解离状态,这是一种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这个情况下让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也不太放心。 想了想,我起身走到他的书桌前,从桌子上抽出了一张纸和一盒崭新的水彩颜料。 看来这次叶律成说到做到,真的给叶落白买了新的水彩颜料。 这个老男人……当年对我怎么就没有早点改变呢? 在心里长叹一声后,我拿起铅笔,开始在纸上绘画草稿,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雨声、风声、偶尔的雷声和铅笔在纸张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响声。 我画得专注,时间就过得飞快。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后,床上的叶落白终于有了反应。 他从环抱着的双膝间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画纸上。 但我的背影把整幅画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几分钟,他下了床,赤着双脚朝我走来。 “把鞋穿上。”我头也不回地说道。 叶落白不怎么情愿地退回去穿上拖鞋,然后走到我身边,目光刚刚落到我手里的画上,他就立刻屏住了呼吸。 我手里的纸张上,已经画出了古典欧洲风格的绘画草图。 一片枯草与焦土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黑色城堡,微微倾斜的城堡形成高耸危险的视觉冲击,城堡里有一个被捆绑着,看不清面容的王子,城堡下是一位手持宝剑英勇的骑士,天空右上方盘旋着一只巨龙——这幅画显然是一个骑士勇敢对抗恶龙、救下小王子的故事。 虽然是草图,但整体画面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美观度已经足以让人惊叹。 ——这就是我的天赋,当然此刻,它也属于小小白的天赋。 叶落白眯眼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点在城堡中心的小王子身上:“这个人……是我?” “是你。”我放下铅笔,对着画作满意地点点头,“怎么看出来的?” 叶落白说:“感觉。” “感觉很对。”我赞许地说,“艺术创作本身就是需要灵性的感知力的,对于每一件艺术品,你能有感觉,那就说明你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天赋。” 叶落白认真地看着这幅画,脸上难得褪去了一点阴霾。 他专注地来回打量、端详着草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城堡的结构,恶龙的体型,骑士的位置……不得不说,专注起来的小小白,看起来和他的主人格一样安静且内敛。 “可惜……”叶落白把手轻轻放在纸张上来回抚摸了几下,“还没有上色。” “色彩会比较复杂,古典欧式风格的画作都讲究浓墨重彩的厚涂。” “你会吗?”他问。 “我会。”我提了提嘴角,“这幅画我可以带你一起完成。如果你喜欢,之后我还可以教你画画。” 叶落白抚摸画纸的手顿了顿。 半晌,他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嗯。” “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该睡觉,不然以后真的会长不高。” 话题一转,我开始继续劝说他睡觉。 他点了一下头,沉默地坐回床上,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躺下身子。 见他躺好,我拿起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 “睡吧,我等你睡着给你关灯就离开。”我放轻声音温和地说。 叶落白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淡淡的防备。 他开始愿意选择信任我。 我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从床头柜上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到书签夹着的一页,我轻声念了起来: “二氧化碳并不完全是人们所以为的人体废气,相反它的存在反而有利于机体细胞的运作……” 这应该是落白最近在看的人体生物科普书,我选择在叶落白睡前念诵,两个孩子应该都能听得到。 听到我的声音,叶落白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第二天,由于昨天折腾得太晚,我和叶落白都错过了早饭时间。等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王妈在院子里已经洗好了一大桶衣服。 我走出自己房间时,正好看到叶落白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从楼梯上走下来。 看见我,他微微抿了抿唇,轻轻地说:“时医生,昨天晚上……谢谢你。” 他应该是感谢我睡前给他读书的事。 我笑了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没什么。” 叶落白的身子立刻一僵,随即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看着我。 四目相对十几秒后,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落白眨眨眼,抬起自己的手心看了看,忽然惊喜地说:“时医生,我好像可以……” “我好像可以控制自己了。” 他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 “是吗?”我看起来也很高兴,再次伸出手,这次把目标对准了他毛绒绒的黑色头发。 叶落白被我摸着头,忽然不说话了,低下头去,耳朵尖尖泛起一点点红。 男孩子大了还被摸头终究是会害羞的。 我过了一把手瘾,收回手,拍拍他道:“走,先吃点东西,一会儿也还是稍微做点运动,下午还要照常学习。” “嗯。”叶落白低着头往餐桌走去。 我则去了一楼的卫生间,开始洗脸刷牙。 刚洗漱完毕,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温雪打来的,上次我就已经给她的陌生号码设置了备注,刚一接通,她就有些埋怨地说道:“予舟,你怎么把家里的东西和工作室的东西都搬走了?你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住了?” 听着她一连串的发问,我有些头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嘴巴比脑子反应还快:“搬走好几天了,你今天才发现?” 我:…… 这并不是我想说的话,应该是原主时予舟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电话那头的问雪显然一噎,几秒后她才打圆场说道:“我这几天公司里也有点忙,所以才没有注意到你搬走了。你是搬到叶家去了吗?” 第20章 “是。” “这样啊,那你休息回来的话记得和我说,我给你包你最爱吃的大葱猪肉饺子。” 大葱猪肉饺子倒是不必了。 挂了电话,我走向餐桌时,看到小叶落白正在偷偷看我。 我看见他碗里的皮蛋瘦肉粥喝得见了底,于是拿起一旁的锅勺舀了一勺粥:“再来一碗?” 叶落白点点头:“好。” 王妈煲的皮蛋瘦肉粥,几乎是我从小喝到大的味道,后来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王妈可能也就会一直呆在叶家…… 我喝了一勺粥,转头问正在收拾桌子的王妈:“王妈,你家雨宝最近怎么样啊?” “啊,时医生,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叫雨宝?”王妈惊讶地说,“我儿子呀,和小少爷差不多大,今年下半年就升初中了。” 我说:“挺好的,做王妈的儿子肯定很有福气。” “哎哟时医生你这话说的,”王妈立刻笑得合不拢嘴,“我倒是说啊,谁能有你这么个儿子才是有福气嘞。我儿子以前天天就吵着想要个哥哥,你要是谁家哥哥,做父母的都能省心不少。” 我又喝了几口粥,突然“啪嗒”一声,叶落白手里的勺子掉在了桌子上。 我侧头看他:“怎么了,勺子没拿稳?” “……嗯。”叶落白低下头,没看我,捡起掉在桌子上的勺子,用纸巾擦了擦。 吃完饭又休息了半个小时,我带着叶落白在院子里放风筝。 四月初,天气正好。 即使是接近正午的太阳也并不猛烈灼人,反而照得人暖洋洋的,运动使人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很是舒服。 叶落白脱了运动外套,只留下一件运动短袖,在太阳底下奔跑的时候整个人都白得发光。 “时医生!”他指着半空中缓缓升起的风筝说,“已经升起来了!” “还差一点……” 我的话一落,一阵风吹过,叶落白的风筝开始急剧下坠。 眼见着风筝就要跌到地上,叶落白不停来回拉扯着风筝线,拯救摇摇欲坠的风筝。 忽然,一双温热的大手盖在了他的手上。 “我来帮你。” 我握着他的手,帮他一起来回操纵着风筝线。等风筝稍微有了一点抬升趋势后。我又拉着他的手,在固定的方向跑了几步,漂亮的风筝就借着风势,一下子飞得老高。 叶落白静静地看着快飞成了一个小影子的风筝。 我说:“不能再放啦,再放一会儿没影子了。” “嗯。”叶落白点点头。 下午,我照常陪着叶落白上课。 叶落白自学课程的速度很快,初一上学期的那点知识,对于一个能解答出高中数学题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简单。 我看着他次次全对的作业,决定改变他的学习方式。 以叶落白的聪明程度,根本不需要每天几节课的去学习初中知识,或许他只需要一个礼拜,就能掌握所有的初中理科知识。 剩下的时间,应该带他去学习高中知识甚至更深的学习领域。 见我看着他的作业本沉思,叶落白轻轻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看书。 但是高中的知识更加复杂,只靠我一个人恐怕很难系统全面地帮他梳理。或许……可以找叶律成谈谈。 第16章 傍晚叶律成回家一起吃了晚饭,饭后他把我叫到书房了解叶落白的情况。 我将最近记录的叶落白心理档案拿给他看,他认真地看了几页,然后摁着太阳穴说道:“落白这孩子……有好转就好。” “是的,现在他的情况开始趋于稳定,只要保证不再刺激到他,情况稳定后就可以采取更进一步的心理治疗。” “很好,时医生,短短大半个月,你真的做了很多,落白的情况也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叶律成有些宽慰地说,“当初选择信任你真的是正确的选择。” “这没什么,叶先生,且不说你给我的报酬丰厚,我自己本身也很喜欢落白这孩子。” 我说的是实话,之所以对叶落白这么上心,除了叶律成出口阔绰外,还有就是我是真的喜欢叶落白。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吧?尤其看到过去的自己身上满是亮点与天赋,就会格外忍不住想要替他做点什么,替他提前铺好未来的路、也规避掉自己走过的弯路, 叶律成对我的坦诚感到很舒心。 他问我:“时医生,你是怎么看待落白这孩子的?” “善良,敏感,聪明且细心。” “是吗?”叶律成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最近我也才开始发现,他确实很聪明,但没想到这男孩子也会是心细和敏感的。” “人类敏感的内心是不分男女的,也无关年龄大小。”我直视着老爹的眼睛说,“叶先生你也一样。” 叶律成轻轻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安静片刻后,我开口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和叶先生商量。落白的数学天赋你也看到了,他这种情况,如果找一个好的老师培养,未来前途不可估量。” 叶律成有些犹豫:“我到也不是不愿意给他找老师,只是他会愿意学吗?他现在学校里天天上课睡觉,考试也是倒数……” “ 二十分钟后,我从叶律成的书房里走了出来。 刚打开门,就看到叶落白站在门口,一副似乎刚刚路过正好要下楼的样子。 我招呼他:“走,一起下楼。” 吃完晚饭,按照以往的习惯,我从茶几下方抽屉里拿出妈妈留下的国际象棋。 可刚拿出来,叶落白就将手摁在了棋盘上,抬起头看着我说:“时医生,你陪他下了这么久的棋,也该轮到我了吧。” 诶嗯? 见我有些诧异,叶落白冲我露出了一个过分乖巧的笑容:“予舟哥哥昨天还答应过我的呢,今天就忘记了?” 我轻咳一声,收好棋盘,拍拍手说:“走,小小白,哥哥带你画画去。” 叶落白听话地跟着我上了二楼,进到他的房间里,我把灯打开,拿出了昨天半夜画的那幅画。 “会调颜料吗?” 叶落白眯了眯眼:“我不是白痴。” 说着,他拆开崭新的颜料,拿出一个调色盘,开始调色。 我说:“复古欧式的画作风格色彩大多厚重华丽,颜色的选择尤为重要……” 调好色,我拿起毛笔,递到叶落白手中。 叶落白迟疑着接过:“让我来上色?” “嗯,你来。”我说,“不用担心画错,错了我会补救,即使这幅画画坏了也没关系,我还可以画。” 叶落白拿过笔,在调色盘上来回逡巡,最后蘸了蘸颜色。 他刚下笔的那一刻,在他眼前,整幅画都像是活了一般,自行出现了许多美丽而丰富的色彩。 就这样,叶落白按照自己的想法,再加上我从旁在技巧上的帮助,一个小时后,他完成了绘画初步的上色。 即使是最熟悉自己画风的我,在看到叶落白上好的底色后,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他对色彩的搭配和运用非常有天赋。 “真不错。”我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接下来,我教你上光影。” 说着,我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少年拿笔的右手,在调色盘上重新调色。 叶落白先是愣了愣,随即立刻抬起头看向我。 我没有注意到他警惕而锐利的目光,只顾着攥着他的手专注地调整色彩。 见我调色调得专注,叶落白重新低下了头,目光落在我握着他的大手上。 “好了,接下来,你仔细听我说,我要教你怎么定光源,上阴影……” 我握着叶落白的手边做示范边同他讲解。 他安静地听着,右手的手腕渐渐变得放松,脸上的表情也专注投入起来。 之后的几天,小小白都定时醒来,找我教他画画。 我们共同画的那幅画已经完全完成,我从网上订购了画框,把这幅画裱了起来,给叶落白挂在了书桌上方的墙上。 “《骑士与他的小王子》,”打扫卫生的王妈念着这幅画上标注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别说,画得真挺好,时医生,想不到你什么都会啊。”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还好啦,职业心理治疗师的基本素养。” 有人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侧过头,看到叶落白正抿唇看着我,似乎有话想和我说。 “怎么啦?”我放下杯子问他。 他收回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时医生最近每天都教小小白画画……” 我点头。 “我也想学。”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教他不就是教你吗?” 难道我在教小小白画画的时候,小小白阻断了记忆,没让叶落白知道? 第21章 “不是,我的意思是——”叶落白的声音带了点请求和忸怩,“我想让时医生也教我一些东西,比如机械设计或者数学什么的。”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半俯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落白,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叶落白眨了眨眼看我。 “你在数学和物理方面很有天赋,我打算给你找一位很厉害的数理化老师教你学习更深的知识,你愿意吗?” 叶落白微微垂下眼皮:“不能时医生亲自教我吗?” “术业有专攻,我可不是万能的。”我摸了摸叶落白毛绒绒的黑脑袋。 说起这点,哦确实有些遗憾。 虽然当年的我拥有很多优点和天赋,可就是天妒英才,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已经在与自己的心理疾病作斗争。 直到初中,高中,我也一直在与病魔做斗争,早已错过了最好的天赋开发和教育时期。 后来接手了老爸的破烂公司,更是没时间在学术上进行深造,偶尔闲下来琢磨一下弹琴画画下棋这类,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但现在的叶落白和王当年是不一样的。 他有了我的介入和帮助,他可以完全发挥自己的优势,成为更加闪亮耀眼的一个。 想到这里,我看着叶落白的眼神都忍不住充满了温柔与期待。 就像是在养一个孩子一样,把过去那个充满遗憾的自己重新养大,这种感觉非常有成就感。 窗外的阳光穿过窗边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叶,在叶落白的脸上、身上以及他脚下的地上映出一片美丽的光影斑驳。 叶落白见我半天没有动作,仰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耳朵尖尖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开始微微泛红。 “嗯?落白?”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点?” 叶落白眨眨眼。 我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应该是长高了,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激动,在抽屉里找到了卷尺,拉着他站在墙边量身高。 一米四七,我记得当年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还只有一米四四——果然长高了一点。 看来这段时间天天给他读书督促他按时睡觉起了作用。 “真不错,”我勾着嘴角又揉了揉叶落白的头发,“再接再厉。” 叶落白应了一声,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长高了,我却比他还要高兴。 吃过晚饭,又到了每天的睡前娱乐时间。 今天一天小小白都没出来,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蹲在茶几前问道:“今天我们是……下棋还是画画?” 叶落白立刻回答:“下棋。” 可他刚说完,同样的声音换了个腔调响起:“当然是画画。” 叶落白说:“下棋,时医生已经连续陪你画了一个礼拜了。” “但是我睡了一整个白天,他可是陪你了一整个白天呢。”叶落白又说。 我蹲在原地,表情认真又耐心地等着他俩商量完,内心里却已经笑了无数次。 当时的我,并没有发现自己是人格分裂,所以也不存在能和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沟通说话这件事。 但是现在的叶落白因为有了我的参与,他不仅知道了副人格的存在,两人之间似乎还能达成某种协议互相商讨身体的使用权。 从某一个角度来讲,这样似乎也算有趣。 一分钟后,叶落白重新抬起头,轻轻挑起眉毛看着我:“时医生,画画。” “好吧。”我从茶几边站起身,往二楼走去,“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达成协议的?” 小小白冷淡拒绝:“不能。” 不能就不能吧,反正明天白天我还可以问叶落白。 叶落白看到房间里被我挂起的成品画作,走上前,用手摸了摸画框和画框上刻着的名字。 “很喜欢?” “还行。” 叶落白收回手,坐在小书桌前拿起纸笔。 我说:“今天我要教你更复杂一点的素描构图和光影,需要用到一些模型,东西都在隔壁小书房,所以今天我们去小书房里画。” “嗯。” …… 两天后,叶律成请来了我替叶落白挑选的家庭教师。 老师姓徐,名义良,五十多岁,是s市内一所不错的大学的理工科教授,在相应学术领域小有名气, 叶律成开车把他请到了家里来,亲自给他倒了茶,又招呼王妈准备待客的点心和水果。 徐义良说:“叶先生,如果你家孩子真有你说的那么有天赋,我倒是乐意来亲自教导他——不过你也知道,我平时很忙,除了上课还要做学术研究,天赋差点的孩子我是不会亲自带的。” “是的是的徐教授,您在业内的成就我们都知道。”叶律成客气地说,“您能亲自来一趟真的万分感谢。” “嗯,把孩子叫出来让我看看。” 叶律成点头,正要喊人,就看到我已经带着叶落白从二楼的楼梯处走了下来。 第17章 今天要见徐教授,我特意给叶落白的穿着简单调整了一下。 以往他为了方便和我一起运动,基本上都穿着运动装,今天我让她换回了之前常穿的普通白衬衫和黑长裤,加上他已经修理过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很好,文静又聪明。 叶律成说:“叶落白,这位是徐教授徐老师。” 叶落白面向徐教授,面对陌生人他习惯性低着头,不去看对方,但我在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慢慢抬起了一点头:“徐教授好。” “嗯。”徐义良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问道:“听你爸爸说初中的知识你已经自学完了?” “嗯。” “高中的知识学到哪里了?”徐教授又问,“学到函数了吗?” “学了一点。” “那好,我现在教你几个基础公式,然后你根据这些公式做我给你出的题目。” 说完,徐义良就直接给叶落白讲了几个高中的基础公式,讲完之后,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刷刷写下几道题目。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眼这些题目,心里也忍不住感叹徐教授的刁钻。 且不说叶落白只是刚刚学会了几个基础公式,就说这些题目,即使是当年上了一段时间高中的我,也需要好好琢磨一番。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现在的叶落白能不能做出来。 叶落白低头看着纸上的题目,拿起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停留许久。 这个时候我们外人也帮不上忙,于是我和叶律成去院子里的后花园里边走边聊。 “徐教授是比较有名气的数学家了,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联系上他。”叶律成说,“一开始他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反复问了我好几次确不确定。” 当时叶律成被徐义良一连三次的“确定吗”问得有些心虚,险些就要放弃,但好在他还是想到了时医生对自己的交代:“无论怎样,也要把老师带到家里来亲自看看。” 最后,他还是肯定地说:“徐教授,我儿子确定是个可塑之才,他现在年龄还小,正需要一位好老师带他,之前就有听说您想要收一位亲传的学生,不如到我家里去看看吧。” 如此,徐教授才同意来看一看。 我问叶律成:“那如果成了,你打算给徐教授多少钱?” 叶律成每次都对我的直白感到又惊讶又欣赏,他顿了一下说:“徐教授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他满意的学生,可以不收一分钱。” 我问:“叶先生打算怎么做?” “我认为还是要给。老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虽然徐教授看起来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但给了钱还是不一样的。退一步来说,他如果真的愿意一直带着落白直到大学,那可能就是叶落白终生的导师了,给一笔钱当作拜师费是理所当然的。” 我认同地点点头,不愧是亲父子,连想法都一样。 “只是……”叶律成话锋一转,“我还没想好给多少合适。对了时医生,你怎么看?” 我想了想,抬起手,露出五根手指头。 叶律成看着我的五根手指头,轻轻皱了皱眉:“五……” “五百万。”我说。 叶律成震惊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掉在地上。 要知道,五百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上个礼拜李美琴问他借钱时,他都没有答应,现在如果要把这么大笔数目给另外一个人…… “叶先生,其实要不了五百万。我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说道,“我听说徐教授有一个正在组织的科研团队,最近好像有新的研究项目正在筹集资金……” 叶律成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仍有些犹豫,眉头依旧轻拧着。 但我很清楚,他这个样子其实已经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了。 于是我继续说道:“叶先生,我想问你三个问题。” 叶律成:“你说吧。” 第22章 “第一,钱重要还是儿子的前途重要。” “当然是落白的前途重要。”叶律成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二,你信得过徐义良教授吗?” 叶律成沉吟了一下:“你第一次把徐义良推荐给我时,我其实就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他了。他呢,是个数学迷,为人清廉节俭,为师认真负责,总的来说,我还是信得过的。” “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得不拿出五百万,叶先生是打算将这五百万借人还是将这五百万投资自己的孩子?” 听到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叶律成皱着的眉头转向我,半晌他轻轻地笑了:“时医生,你这个年轻人……很厉害。” 叶律成采纳了我的建议。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看叶落白的表现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和叶律成一前一后走进别墅,刚一进去,就看到徐教授背对着门口站在茶几前,手里拿着卷子看起来有些激动,而叶落白还保持着离开前的姿势,手里拿着笔,对着写满一页的草稿纸继续飞快运算着。 我们刚走近了一点,徐义良立刻转过头,表情严肃地冲我们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我和叶律成立马站定,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已经隔着大老远落在了叶落白飞快运算的手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徐教授出的那几道题,叶落白还在算吗? 怎么会算这么久? 偌大的别墅客厅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黑色水笔快速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 突然,叶落白抬起头,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说:“徐教授。我……好像做完了。” 徐义良立刻走过去,拿起叶落白手里的答案。 他抬着脸上的黑色老花眼镜,仔细地检查叶落白落笔的每一个步骤,越看,他的表情越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天才,天才啊。”徐教授忍不住大声称赞,““简直是神童,能够无师自通,举一反三,我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孩子。” 我和叶律成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想不到原来我自己这么厉害。 我忍不住扬起嘴角,走到叶落白身边,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叶落白抿着唇看了看我的大拇指,转过头,又看见自己爸爸脸上难以抑制的喜悦和自豪。 “叶律成先生,”徐教授突然握住了叶律成的手,“你家这孩子我要定了啊,现在还小,一定要抓紧时间好好培养,将来必然大有成就啊!” 叶律成立刻说道:“徐教授,一言为定啊,感谢你认可我们家落白。” “一言为定,为定。”怕叶律成反悔,徐教授又补充道:“这孩子天赋很好,只要跟着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他,叶先生,你一定要给他选对老师啊。” “肯定的,徐教授,这样吧,我们先借一部去茶艺室坐坐,有些事还想和你聊聊呢。” “好好好。” 叶律成引着徐教授去了茶艺室,王妈笑眯眯地端茶倒水,路过客厅时也忍不住对叶落白夸道:“小少爷真厉害。” “小少爷真厉害。”我学着王妈的语气对坐在茶几前的叶落白重复了一遍。 叶落白大概是头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和赞扬,他反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了,下巴微微收着,耳尖因为不好意思微微泛红。 我说:“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叶落白思考了一下回答:“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自己……” “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我插话道。 “嗯。”叶落白轻轻地眨了一下长睫。 何止是他呢,其实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数学天赋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高。 “以后你会越来越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可怜虫。” 当年的我因为“病入膏肓”,每天浑浑噩噩,时常精神状态恍惚、记忆混乱,三年的高中加起来最多也就上了一年,这一年也几乎是恍恍惚惚的。 那个时候的我,只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差,比任何人都要糟糕,从来不会想过,自己的身上是有闪光点的。 可叶落白不同了,从今天开始,他正式成为了徐教授——未来数学诺贝尔奖获得者、国内数学第一人的亲传学生。 他将接受真正的、更加精英和深入的数学教育,完全发挥属于他的特长。 “时医生,”叶落白忽然开了口,“你……看着我的样子……好像很温柔。” 咦? 我冲叶落白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落白,今天才发现我对你很温柔?” 叶落白不说话了,别过了头,从茶几里拿出那副国际象棋。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我陪他下棋奖励他今天的优秀表现呢。以往这个时候他还得学习或者看书,今天不一样了,今天他会邀功了。 我俩面对面坐着,摊开棋盘,把棋子一一摆好。 下到一半的时候,他问我:“时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下过你呢?” 我认真地想了想:“应该快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会越来越聪明,而我呢,已经老啦,哈哈哈。” 叶落白抿着唇,又下了几步棋后,他突然说:“你不老。” “嗯?”我正在专注思考棋局,被叶落白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思路。 “我觉得你不老。”叶落白的眼睛盯着棋盘,但语气却很认真,“很年轻,很好,像……哥哥一样。” 我顿了顿,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在心底轻轻荡漾了一下。 叶落白这孩子好像是在安慰我。 我说:“谢谢你了,小落白。” 说完,我注意到自己的步时几乎没时间了,赶紧随便走了一步棋,这一走,导致我把之前布的局全给打乱了,还给叶落白送了一匹马吃。 最后这局,我和叶落白下了个平局。 叶落白看起来有些高兴,毕竟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下棋没有输给我。 晚上,切换了人格的叶落白又来找我画画。 我指着小书房里布置好的模型造型,冲他扬了扬下巴:“画吧。” 叶落白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开始画素描。 他画得认真,铅笔勾勒的线条整齐有致,在我的指导下,他将整幅画的光影明暗都修饰得十分到位。 我一边替他收好画作,一边问他:“小小白,你需不需要也找个老师带你画画?” 小小白冷淡地拒绝了:“不需要。” “为什么?” “画画只是我的兴趣爱好而已。”他说,“我还没有找到想要去做一辈子的事情。” “你会找到的。”我说。 小小白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第18章 叶律成给徐教授的科研团队捐赠了三百万的研发资金,徐教授很是感激,对叶落白也更加上心。 目前叶落白一周要去徐教授那里三次,包括周六周日,还有一天选在了周三。 叶律成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地址定位有些发愁:“s大离我们家还是有段距离的,但每天下午这个时间点公司里正忙,我也没有时间送他过去。” 我正和叶落白一前一后下楼,听到叶律成的感叹,我接话道:“我可以送啊。” 叶律成问:“你会开车?” “当然会。”我笑了笑,“只是没有打算买车,驾照早就有了。” 于是,叶律成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豪车钥匙递给了我:“那好,时医生,就麻烦你了。” 我接过亮晃晃的车钥匙,车钥匙上还带着高级华丽的标识,提起来沉甸甸的。 这可是老爸的豪车啊。 前世,叶律成意外去世,就是死于车祸。 当时接到消息的我,急匆匆赶往案发现场,就只看到老爸的爱车被一辆大型卡车挤压得不成样子,道路上满是暗红的血迹,围观的人和维护秩序的人都在摇头窃窃私语…… “时医生?”叶律成轻轻皱了一下眉,“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差?” “啊不。”我看着叶律成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刚刚有些走神,抱歉。” 这一次,我应该是可以阻止叶律成的悲剧发生的。 “时间差不多了,那你们先去徐教授那儿吧。”叶律成说。 我和叶落白走后,叶律成在别墅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紧紧落在院子里一高一矮的两人身上。 他为什么总觉得……时医生这么熟悉? 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叶律成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帮我查查时予舟。” “叶总,时予舟之前已经调查过了。他的所有资料都给您发过。” “再查查。”叶律成皱着眉说,“有没有其它的……更细致的东西?” 我带着叶落白到s大学时,徐教授刚刚下课,他走出教室,过来就要牵叶落白的手。 第23章 叶落白本能地后退一步,刚躲开徐教授的手,他立刻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我。 好在徐教授没怎么在意,反而笑了笑:“小孩子还挺有个性。” 我牵起叶落白的手,在他头顶轻轻地说:“没关系,放轻松。” 徐教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支了一个移动白板,桌上摆着几本崭新的数学教材,不是我们上学时用的那些,看起来像是某些高校里才供给的书籍。 “时医生,你可以先去附近走走。”徐教授说,“两个小时后课程会结束,到时候来接他就可以。” 我点点头,像他这样级别的教授,应该是不太喜欢别人免费听取他的知识的,这倒也能理解。 临走前,我揉了揉叶落白的头,对他鼓励了几句,离开了办公室。 闲着没事,我在s大的校园里闲逛起来。 s大的校园建筑很漂亮,学校范围里有一片湖泊,湖中心有一个漂亮的小岛,远远看去岛上种满了各种植物,正是初夏,整座校园里的植物郁郁葱葱,十分茂盛。 不远处有几对手牵手在湖边散步的小情侣,他们有说有笑,倒让这校园里充满了生气与喜悦。 正走着,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是你吗,时医生?”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脸有些熟悉,想了一下才在时予舟的记忆里找到她。 “真的是你啊,时医生。”于紫妍惊喜地说,“我是紫妍,以前在你的心理诊所里接受过治疗。还记得我吗?” 我确实是不记得,但时予舟记得。 于紫妍是心理诊所里王琴的顾客,她在两年前患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经过一年多的治疗,病情得到了稳定和缓解。今天在s大里看见她,我也有些意外。 于紫妍高兴地说:“刚才远远地看见你,就觉得你的背影很眼熟。时医生,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我送一个孩子来上课。”我客气地笑了笑,“你是这里的学生?” “是啊,我在s大读研究生。” “看起来很不错,现在状态也好多了吧?” “嗯是的,我一直非常感谢你和王医生。”于紫妍的脸上露出一点娇羞。“状态稳定了很多,也追到了自己喜欢的男神。” 我恭喜道:“真不错。” 正说着,于紫妍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冲我挥了挥手:“时医生,先不说了,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如果你下次还来的话,和我说一声,我请你吃我们学校里的特色饭菜!” “好。” 于紫妍小跑着奔向了不远处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那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和于紫妍相差了至少十多岁。 回去的路上我百无聊赖地想,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对年龄差距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时医生,你去哪里了?” 教学楼走廊上,叶落白独自站在走廊口,看见我走来,他对我轻轻地开口说道:“课程已经结束十分钟了。” “不好意思,在学校里逛了逛,碰到了以前的一个顾客。”我拉起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有些冰凉,才想起来,叶落白可能一直站在楼道口吹过道风,有些受凉了。 “没关系,时医生的顾客比较重要。”叶落白乖乖地跟着我往停车场走。 我说:“哪有什么重不重要的呀,只是刚好遇见了说了一会儿话而已。” “嗯。”他又很乖地应了一声。 上车时,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之后你来上课我就在教学楼附近等你,这样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也不用等我那么久了。” 今天徐教授的课程提前十分钟就结束了,他之后的上课时间应该也不会固定在两个小时,叶落白这孩子现在出门还是有些怕生,在外头只喜欢跟着我,之后我还是就留在原地等他比较好。 “好。” 叶落白点点头,低头去系安全带,掩去了眼底的一点灰暗。 就这样,叶落白的生活开始步入较为有序的正轨。 虽然在家休学,但在我的陪伴和带领下,他照样做到了学习、治病两不误,并且还开始德智体美劳全面健康发展。 很快就到了他要回学校参加小升初考试的那天。 原本我打算和叶律成一起送他回学校,然后留在学校附近等他参加完考试再一起回来,但前一天温雪却给我打来了电话:“予舟,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明天回来家里一趟吧,正好我工作也休息。” 我下意识拒绝道:“明天我还有事。” “我知道你现在在叶家应该挺忙的。”温雪好声地说,“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是关于你以前孤儿院的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你回来一趟吧,我在家里等你。” 关于时予舟以前孤儿院里的事? 我思索了片刻,最后答应道:“明天上午我过来一趟,到时候当面说吧,不过下午我就要回叶家,尽量时间安排紧凑点。” 我的打算是上午去租房里见温雪,把事情说清楚——是的,我主要是想和她摊牌提分手。 下午叶落白五点钟考试结束,我还可以去一趟学校,和叶律成一起把他接回家来。 就这样,第二天上午我和叶律成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一大早就离开了叶家。 临走前叶落白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正在穿鞋,见我要走,他抬起头问我:“时医生不和我一起去学校吗?” “嗯,我回家一趟有点事,下午来接你。” 叶落白穿好了鞋子,顿了顿,点头:“好。” 目送着叶落白和叶律成开车离开,我骑上自己搁置了许久的小电驴,往租房的小区方向骑去。 半路上温雪又给我打了个电话,确定我会来后,她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到了206号房门前,我正要开门,却看到房门虚掩,并没有关,有柔和的音乐声从里头传来。 我推开了房门。 只见屋内光线昏暗,窗帘被拉得紧紧实实,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就是桌上摆成特殊图案的蜡烛——我扫了一眼,大致有二十多根蜡烛。 蜡烛的中心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蛋糕,蛋糕有两层,顶层铺满了水果,底层边缘撒满了巧克力,做得很漂亮。 “予舟,生日快乐!”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下一秒,属于女性的软软的身体就贴在了我的后背上。 我身子一僵,几乎是立刻就下意识推开了她。 温雪被我一推,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上,最后扶了一把边上的椅子,才堪堪站稳。 她的眼里闪过受伤之色。 因为这样一个动作,桌上摆着的心形蜡烛被推倒了几个,原本完整的爱心图案立刻缺了一角,变成一颗有破洞的心形图案。 “予舟,你……”温雪咬着唇,说话的语气里满是委屈,“你怎么可以……” “抱歉,温雪。”我皱着眉头,压下心里的不适,尽量温和地开口道:“刚才我吓了一跳,没有其他意思。” 一边说着,我一边把翻倒的蜡烛拿起,用纸巾擦掉泼出来的蜡烛油:“谢谢你的生日祝福。” 温雪的脸色好了一些,她说:“予舟,许个生日愿望吧。” 我擦好了桌子,开口道:“温雪,谢谢你的好意,有什么事就尽快说吧,下午我还有事。” 温雪说:“你许个愿,我们等下边吃蛋糕边说吧。”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道:“今天是我为你准备了很久的。”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对着满桌子的蜡烛许了个愿:愿一切都能顺利掌握在我手中。 然后,我把蜡烛吹灭,点亮了客厅的灯。 灯一亮,就看到一身性感吊带裙的温雪站在桌子边,低领露出的肌肤雪白,漂亮的波浪卷发打理得非常精致,仿佛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 可她这样过分的精致却反而让我更加不适应。 温雪切了两块蛋糕,一人一块摆到面前,还给我递来了小叉子。 我吃了几口,放下叉子,再次开口道:“温雪,既然你不急着说,那我就先说我的事吧。” “你有事要和我说?”温雪抬起漂亮的小脸,表情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那你先说吧。” “嗯。”我斟酌着用词,最后决定还是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分手吧。” “当”一声,温雪手里的叉子掉在了桌面上。 “予舟,你,你说什么?”她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对吗?” “没有。”我认真且严肃地说,“我说,我们还是分开吧。” 温雪的表情完全僵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也不需要等她回应,事实上,说分手只是我的通知,我不需要她的同意。 只是,我这样绝情的行为,应该会刺伤到她吧…… “为什么?”温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她用手抓着自己的袖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吗,可是我已经……你明明说过会给我机会的……” 第24章 之前的什么事?什么机会? 我读取不到时予舟这方面的相关信息,正有些头疼时,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大串记忆迅速涌来,紧接着我脱口而出:“是吗,可是你做过一次还不够,现在又做一次?” 温雪咬住下唇:“什么意思?” 第19章 “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最清楚,温雪,不要试图隐瞒或者欺骗我第二次,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冰冷的声音从我口中发出,但这些话语却根本不是我要表达的。 我并没有打算说这些话。 温雪似乎有些着急了:“予舟,你是说我又背叛你了吗?你无凭无据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 “要我说得更仔细一点吗,温雪,现在那位,是你的顶头上司吧?” 我不受控制地步步逼近温雪,走到她面前时,我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没说错,他还是有妇之夫。” “你,你……”温雪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大概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伪装隐瞒得那么好,时予舟还是能够发现。 事实上我也想不明白时予舟是怎么发现的,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我在使用这具身体,而我对此都毫无觉察。 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现在才知道,这具身体里竟然还残留着一点属于时予舟的意识。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温雪像是破罐子破摔般有些大喊起来,“时予舟,明明这一段时间以来你对我不闻不问,我们两个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时予舟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前段时间,我在s大学里看到他了——温雪,他身边可不止你一个女人。” 听着时予舟说出的话,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紫妍和她的那位三十多岁的男朋友? 难道时予舟的意识在当时就已经敏锐地发现,于紫妍的男朋友其实就是温雪的出轨对象,不仅如此,他还推断出那个男人是一个有妇之夫? 温雪用力往我身上推了一把:“时予舟,那又怎样,我和你在一起这些年,你跟个道士似的不沾染半点情爱尘土,对我也是漠不关心——我跟你在一起,就像是和一个和尚在谈恋爱一样!” 我忍不住疑惑地问:“和尚?” 温雪说:“不是吗?四年了,你愣是碰都没碰我一下,我也是正常女性,也有生理需求的好吗?” 噗。 一时没忍住,我用时予舟的身体嘲笑了时予舟一下。 说到这儿,温雪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我,我和你在一起久了都开始控制不住地自我否定和自卑了。如果,如果不是他,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一个丑陋又毫无魅力的女人了……” 说实话,看见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在面前哭,我即使对她毫无感情,也于心不忍。 虽然根据刚才的对话,我大概已经知道这两人之间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归根结底,这一次要提分手,有一大部分原因还是我鸠占鹊巢。 提了提脸上的眼镜,察觉了一下时予舟的意识已经暂时消失,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温雪。 温雪一愣,撇过头没有接:“时予舟,既然已经这样,我们大概也是走不下去的了……对吧?我……” “温雪,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把纸巾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终于开了口:“我原本就想告诉你,我不是时予舟。” 温雪:? 温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几秒后眼里又写满了嘲讽和不满:“时予舟,为了和我分手,已经开始使用谎言了吗?” 我说:“你只是最近和我接触少了,没有发现我和他的不同。我现在倒是可以示范给你看。” 说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当着温雪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抽了起来。 烟是我过来路上在小卖部里临时买的,打火机也是。 我抽烟的动作非常娴熟,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细长的烟管,轻吸一口,再眯起眼睛慢慢吐出白色的烟雾。 烟雾在空气里散开,一部分飘到了温雪的脸上,温雪咳嗽几声,反应过来。 “你……”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表情变得有些半信半疑:“你,是最近新学的抽烟?” “你觉得呢?”我掐断烟头反问她。 温雪不说话了,因为她很清楚,真正的时予舟是绝对不会抽烟的。 再仔细想想,之前几次为数不多的接触中,眼前的“时予舟”的确存在许多细节的不同。 “你真的不是他。”温雪忽然笃定道,“那真正的予舟去了哪里?” 她看起来有些颓废,但似乎已经对我不是时予舟的事实相信了几分。 “我不知道。”我诚实回答。 原本我想告诉她,这具身体里还有一点时予舟残留的意识,但想了想我决定住嘴,避免引起之后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温雪小姐,话我也说清楚了,我不是时予舟,你可以理解我是穿到了这具身体里——这对你来说应该非常不可思议,但它就是发生了,的的确确是事实。” “因此我和你分手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我不是时予舟,我对你没有感情,第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恋爱上。第三,我决定把事实告诉你,也是因为,之后我们或许词可以保持一定联系,说不定还可以互相帮助。” 时予舟的许多记忆我都是无法完全读取的,但温雪是他身边目前最亲近的人,如果她肯帮忙,或许我可以知道更多有帮助的信息。 温雪咬着唇,已经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震惊。 既然话已说完,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也该去接叶落白放学了。 不然,这孩子大概率就要像上次在s大里一样,因为我和于紫妍说话晚到了十分钟,他眼里的不高兴藏都藏不住。 但我刚一站起身,就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四肢乏力,身上开始阵阵发热。 怎么回事? 一下子涌上来的燥热感让我难受至极,身上的薄外套脱掉也无济于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做点什么让自己更舒服一点。 看见我的反应,温雪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坏了,是蛋糕里的药效发作了。” 我:…… 另一边,叶律成开车送叶落白去学校的路上,还是没忍住叮嘱了几句:“落白,这次考试对你来说也是比较重要的,如果你能顺利升进同校的附中,之后考上重点高中就容易很多。所以这次考试要好好考,听明白了没有?” 叶落白坐在车后座,戴了一顶鸭舌帽遮住自己大半的表情,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叶律成又说:“今天你就好好考试,发挥你最好的实力,也别管其他同学说什么,更别打架知道不?” 大概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教的语气有些严肃,叶律成顿了顿,又放缓声音补充道:“如果你能考出满意的成绩,爸爸和时医生都会很高兴的。到时候答应你,暑假带你去旅游,好吗?” 考出好成绩时医生也会高兴吗? 叶落白抱着书包,又回应了一声:“嗯。” “嗯,去吧,好好加油。” 叶落白刚一下车,就看到学校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还冲车上的叶律成客气地笑了笑。 “季老师,”叶律成也客气地点了点头,“我孩子就麻烦你了。” 季文成点点头,伸手拉住想要与他擦肩而过的叶落白:“落白,见到老师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说完,他走近叶落白,熟络地揽过少年的肩头:“走吧,季老师带你进教室。” …… 一个小时后,我和温雪面对面坐在单人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半晌两人都尴尬得无言以对。 温雪眨了眨眼,终于先开了口:“不好意思,小叶同志,之前我不清楚予舟和你的情况,所以才……想着借点外力加速一把。” 我拿起桌上的纸巾,说:“没关系,温雪女士,我也就冲了半个小时的冷水澡而已。”说完,我用纸巾擦了擦鼻涕。 温雪轻咳一声:“我之前说送你去医院你没有答应。” 我:…… 市医院里许多人都是时予舟的朋友,有一个还是时予舟在国内大学考博时的老师……去医院,没脸是小事,但牵扯上太多时予舟曾经的人际关系,就容易多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先走了。” “哦好。”温雪也跟着站起身,“如果你有予舟的消息麻烦随时告诉我,我……也好安心。” 我点点头,骑上小电驴就要往叶落白的学校赶。 温雪也跟着下了楼,看我着急的架势她说道:“你急着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我正想说不用了,就看见她拿出车钥匙,往地下车库走去。 “学生早就放学啦。”贵族学校门口的保安大爷说,“半个小时前人就走光了。” 第25章 “那我再顺路送你去叶家吧。”温雪开着车说。 等我赶到叶家别墅时,王妈已经坐在院子里摘菜,为今晚的晚饭做准备了。 “小叶同志,”临走前温雪再次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有任何关于时予舟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其他的事情我也会尽量帮助你。” “好。再见。” 走进院子,王妈笑眯眯地朝我招手:“时医生,你回来啦,刚刚那姑娘是谁啊,这么漂亮,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我摆手:“不……” 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别墅门口的屋檐下。 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之中,似在看我,但我的目光刚一落过去,叶落白就转身进了屋。 王妈悄悄地说:“落白小少爷好像从学校里回来心情就不太好,一直在门口站着,站了好久。” “我去看看。” 我扶了扶眼镜,往屋子里走去。 叶落白没有上楼,反倒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头上还戴着出门时的鸭舌帽,低着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孤独和低落。 我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俯下身:“落白?” 叶落白抿了抿唇,拿起茶几上的一杯牛奶递给了我。 我有些意外地接过:“你给我热的?”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心理有些波动,这孩子……今天明明是我失了约,答应过会去接他放学却没有做到,现在他倒反过来给我热牛奶安慰起我来了——我的心里一阵暖意。 低下头,我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牛奶。 “咳咳咳……呕——” 下一秒,我将含进嘴里的大口“牛奶”吐了出来。 耳边响起叶落白嘲笑的声音:“好喝吗,时医生?” ……我来不及感叹这副人格以假乱真的本事,就感觉口腔里辛辣恶心的味道愈发浓烈,不得不去卫生间用漱口水漱了好几下,才勉强冲掉了那股味道。 好在叶律成给叶落白买的纯天然白色颜料没什么有害成分,但也正是因为纯天然无害,才让它混进牛奶里几乎闻不出半点气味。 对着镜子洗了把脸,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气不气,是自己失约在先,不怪他,不怪他…… 洗好脸,摸索着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后,我伸手去摸洗手台的桌面——眼镜却不见了。 卫生间外响起叶落白的脚步声,像是故意踩出来给我听一样,他的步子在附近一直来回徘徊。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门边,温声开口道:“叶落白,我的眼镜在你那里吗?” 叶落白停下脚步,乖巧地应道:“在啊,时医生,你过来拿吧。” 我再次吸一口气:“我近视比较严重,可以先把它还给我吗?一会儿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今天……” “可以。”叶落白说,“时医生,我就在这里,你走过来拿吧。” 我寻着他模糊的人影靠近,然后摊开手:“小小白,给我,乖。” 一个滑腻冰凉的东西被放到了我的手上,有些恶心的触感让我心里一惊,但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叶落白的仿真蛇模型。 我将小蛇攥起,再次安慰自己,不要和小孩子生气,现在生气就是正中他的下怀。 “来,把眼镜给我。”我继续耐着性子道,“你刚刚答应给我的。” 叶落白却后退一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屑:“时医生,今天可是你食言在先。” “是的,落白,但是我是有一些原因的,并不是故意这样的。” “嗯,时医生,我刚刚不把眼镜给你也是有原因的,”叶落白点头道,“因为它根本就不在我的手上。” 顿了顿,小小白似乎扬起了一个笑容,用非常乖巧的语气说出令人抓狂的话:“予舟哥哥,你可以在附近找找看,说不定等下就能找到了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 十几分钟后,院子里摘完菜进屋的王妈看见半趴在地上找东西的我张了张嘴巴:“时医生?” 在王妈的帮助下,我终于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眼镜。 王妈替我把眼镜洗好擦干,小声地说:“时医生,这个是小少爷干的吗?” “没事。”我说,“我们只是在做游戏。” 戴上眼镜,我上楼走进小书房里。 叶落白正独自坐在小书房的画板前画画。 见我进来,他冷冷看我一眼,转头继续画画。 “叶落白。” “滚。”他从牙缝里只挤出一个字给我。 “我是来和你们道歉的。” 第20章 我特意用了“你们”这个词, 此刻还是副人格主导的叶落白,大概有些许意外,他抬起眼皮淡淡瞥了我一眼。 不要小看语言词汇的力量。“你”和“你们”两个词只有一字之差, 但对于此刻的叶落白来说可能有着巨大的差别。 用“你”,则仅表示叶落白一个人。而用“你们”,则是在向对方传达, 我潜意识里是尊重你们两个人格的存在与独立性的,这样可以让原本就防备心极高的副人格稍稍放松一些。 我走到叶落白身边, 在他面前诚恳地半蹲下身子。 “今天是我失约了,我向你们两个道歉, 对不起。”我看着他乌黑如晶石般的眼睛说, “是时医生食言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食言已经是事实。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失约,不辜负你对我的信任,好吗?” 我的道歉态度诚恳至极,说话语气也温和平静,脸上的表情更是抱歉得恰到好处。 据心理学的调查发现, 许多成年人都觉得对孩子道歉是一种耻辱。 这是因为大多数家长或者长辈, 他们潜意识里就将孩子视作低自己一等的存在, 因此让他们向小孩低头, 就等于让他们放低姿态, 把自己变得连小孩的地位都不如。 往往这样, 会让孩子感受到被压迫与不被尊重。 尽管叶律成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但一直以来,面对孩子时他也极少表现出低头的姿态,这样情况下的叶落白, 自然也是极少感受到真正的平等与被尊重的。 而此刻,我认真诚恳的道歉,大概是在叶落白的意料之外。 叶落白怔愣了一阵,这是我头一次在第二人格主导的叶落白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的茫然与不可思议。 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恶意般的发泄与不满,换来的不是严厉的批评或虚假的包容,而是一个真正真心实意的道歉。 “算了。” 几秒后他撇过头,薄薄的唇线抿成了一条微微下垂的线。 停顿半晌,他又翻了个白眼说道:“哦,那个白痴还让我问你,今天下午送你回来的那个阿姨是谁?” 阿姨?是指温雪? 我说:“是以前的一个朋友,今天去找她商量点事,中途出了点意外,所以才回来迟了,真的抱歉。” 说着,我伸手要摸叶落白的头。 叶落白头一撇,躲过了我的手:“别碰我,我不喜欢……” 没等他说完,我的手腕一转,手已经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叶落白登时大喊:“不是让你别碰我的头吗,我都说了我不喜欢!” “你果然是心情不好。”我收回手,下了断定,“是因为什么?除了我,还有学校里的事?” 叶落白不耐烦地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打算回答,重新拿起笔继续画画。 第二人格与第一人格的性格完全不同,我知道只要他不想说,即使再怎么追问也得不到答案。 于是我不再询问,起身站在他身后,静静观察他正在画的画。 这是一幅叶落白最近新创作的画。 在他要回学校考试的前几天,他就开始创作了这幅画。画面是一片黑暗色调的废墟,废墟中心隆起一片高地,高地四周插满剑尖朝下的宝剑,宝剑中心有一个被紧紧捆绑的少年,少年的头顶是一片更深的黑暗漩涡,背后是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某些建筑。 我仔细端详着这些建筑,发现它们很像叶落白一直在就读的这所贵族学院。 “这里……是还要画什么吗?”我指着画面的另一角问叶落白。 这一角是画面里唯一带点光亮的地方,但只晕染开一片淡淡的暗色光,光之中是一片空白,没有内容,看样子是还没有画上去。 叶落白不理我,但手里的笔已经挪到了那片白光的区域。 随着他笔尖的移动,一个成年骑士的身影渐渐成型。 骑士手里高举着宝剑,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个骑士的装扮和手里的宝剑,都与上一幅《骑士与他的小王子》里一模一样。 原来小叶落白是在模仿我上次的画作,进行了自己的改动与再创,形成了一幅崭新的《骑士救小王子》故事。 第26章 只是不太明白的是,背后的背景为什么会是他的贵族学院呢?这样一所有着现代色彩的学校建筑,画在欧洲古代风格的画作里,难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思索了一阵,再次问他:“小小白,今天在学校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开心的事?” 叶落白仍旧没有回答,而是放下铅笔,伸手要去拿一旁的勾线笔。 我替他把勾线笔拿过来,放到他手里,又说:“过几天你还要去学校领成绩报告单的吧?你打算自己去吗?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吧。” 叶落白刚要摇头,突然动作一顿,像是突然卡顿了一般,半晌后他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去吧。” 接着,小少年就完全沉浸在他的绘画之中,我见状也没再打扰他,独自轻手轻脚地出了书房。 我刚走没多久,叶落白就停下勾线的动作,抬起头看向床头柜上一盏小小的镜子,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你明明不想去的,怎么,听到他要去,你就也要去了?” 镜子里的叶落白变换成眉眼低垂的神态:“或许,他可以帮我们。” “就他?”小小白声音冷漠又不屑,“他今天刚刚食言过,还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就算他真的愿意帮我们,无凭无据的,他能怎么办?” 叶落白抿了抿唇:“我,我只是想再相信他一次。” 小小白冷笑:“白痴。” 我刚下楼,就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看到了两个有些眼熟的人——李美琴和她的小儿子陈誉齐。 我上楼前这两人还不在,看来是刚刚才到没多久。 陈誉齐率先看到了我,冲着我扬起了高傲的下巴。 看到陈誉齐这小子,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手里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李美琴斜眼看到我,开口叫住了我:“哦,时医生,你知不知道律成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你恐怕得问他的私人助理或者秘书。”我回答。 李美琴的脸色不咋好看:“他那个秘书的电话刚接了,听到我声音就挂,这不明显是故意躲着我吗?至于吗,搞得我跟瘟神似的?” 喘了口气,她又继续骂骂咧咧道:“有些人的心怎么就是这么冷血,有钱给科研团队捐三百万,没钱借给我这个表姐救救急?” 她的话我没法接,但我又不想和她一起呆在客厅里,于是我往厨房走去,打算帮王妈打打下手。 陈誉齐见状立刻跑了过来:“喂,时医生,你是不是又要做上次那个好吃的米线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扭头看他:“叫人的时候不要加上喂,会更加有礼貌哦。” 陈誉齐顿了顿,说:“时医生,我也想吃上次那个米线,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一碗?” “我为什么要给你做?”我摊摊手故意道,“你爸妈可没给我付工资。” 陈誉齐愣了愣,思考了一会儿后。他从随身口袋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手表:“你如果给我也做一碗,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我看着他手里那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一下子就想起前世陈誉齐长大后的样子。 …… “喂,叶落白,我看你最近新谈的准未婚妻不错,不如就让给我把?”二十多岁的陈誉齐身穿一身昂贵的白色西装礼服站在宴会厅的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桀骜不驯地说:“怎么样,表哥,我觉得你配不上她。” 我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用力一砸,但碍于当下的场合,我没有发作。 陈誉齐却丝毫没有收敛半分,反而走到我身边,对我身边的女人勾了勾手指,然后从手上取下一块价值十几万的手表,抛到了女人面前:“送给你了,美女,下次记得来找我,跟着我表哥委屈你了。” 几天后,那天宴会里坐在我旁边的女人果然出现在了陈誉齐的朋友圈。 他发在朋友圈的合照里,满脸吊儿郎当的陈誉齐正搂着身穿性感泳装的女人,在独家温泉里泡澡,配字说:“一条限量版钻石项链,轻松拿下。哥哥的东西就是香。” 我看着这条朋友圈,气定神闲地给他点了个赞。 一段时间后,我在公司里又见到他,他沉着脸,怒气冲冲地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叶落白,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你未婚妻,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我从电脑前抬起头:“我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她是我未婚妻,不是你自己喜欢那美女,一块十几万的手表说送就送,限量版项链说买就买吗?” 陈誉齐咬牙切齿:“叶落白,你果然是故意的——你现在怎么越来越难对付了?” “嗯,陈誉齐,我是你表哥,这可都是为你好。”我慢条斯理地说,“初中的时候你们家濒临破产,后来还是我爸爸资助你们才让你们重新发展,有了今天的富裕,你这样大手大脚地给别人送东西,要是哪天再破产了可怎么办?” “你!”陈誉齐指着我怒目圆睁,“你在诅咒我家破产?” “我的意思是,你看,我现在自己的公司都一团乱麻呢,你们家要是再被你败完了,我可没办法像我爸当年那样再资助你们家了。” …… 回忆结束,我低头把目光重新落在那块昂贵的手表上——看来,得找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了 “行,我给你也做一碗。”我接过陈誉齐的手表,点头应道。 陈誉齐扬扬下巴,抱着手坐回沙发上看电视。 吃晚饭的时候,叶律成才急匆匆赶了回来。 他一见到李美琴,眉头就皱了起来:“进房间说。” 两个大人进了茶艺室,留下两个孩子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各自低头吃过桥米线。 吃到一半,只听砰的一声,李美琴从茶艺室里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拽起还在吃面的陈誉齐往外走:“我们走,以后就当没你这个亲戚!” 陈誉齐的米线还没吃完,嘴上还沾着油,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我:“我不走,我的面还没吃完呢!” “你走不走?”李美琴气得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要是不走,那我就不要你了,我就也当没你这个儿子!” “不要,我就不走,我的面还没吃完!” 李美琴大概是真的气坏了,她猛地甩开陈誉齐,转身摔门而出。 陈誉齐后退了几步,撞在我身上。 我扶了他一把,他撇过头不服气地冲空气哼了一声。 叶律成也脸色不佳地从茶艺室里走了出来。 “时医生,”他对我道,“进来聊聊吧。” 我点点头,回头看了眼仍在默默吃面的叶落白,跟着叶律成一起进了茶艺室。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刚才叶律成迟了几分钟才出来,原来是在屋里抽了一根烟。 但事实上,他已经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戒烟了,之后几乎很少抽烟,看来这次他和表姑李美琴的交流的确非常糟糕。 “李美琴她要和我断绝关系。”叶律成开门见山地说道,“时医生,你可能不知道,她是我唯一从小到大有联系的亲人。” 叶律成要说的这些我大概都知道,但此刻我必须得装作不知情:“是吗?” “嗯是。”叶律成叹了口气,“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其实很穷,很多亲戚都看不起我们,只有他们家愿意帮助我们家,李美琴是我的表姐,从小也总是会多照顾我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李美琴性格有些跋扈,但叶律成依旧包容她的原因。同样,前世叶律成即使有困难,也愿意从公司里拿出五百万的资金借给李美琴。 叶律成用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现在她老公的公司缺钱,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一个低风险高回报的投资项目,急需五百万,对方承诺一年内就能翻倍——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但她就是偏偏信了,为了给她老公凑到更多的钱,听说连车子都抵押给了银行。” “我不借钱,她就要和我断绝关系,唉。”叶律成又叹了一口气。 我理解老爸此刻为难又有些内疚的心情,但其他事情就算了,李美琴这次借钱的事情,涉及法律红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参与其中。 如果可以,最好也想办法拉表姑一把。 我轻轻皱起了眉,开始努力回忆前世这个时候相关的事情。 当时表姑和表姑父是怎么被警方查到的?具体的情况是什么?犯罪团伙是如何露出了破绽? 见我不说话,叶律成皱着眉主动问道:“时医生,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嗯……好像想起来了。 我看向叶律成坚定地说道:“叶先生,我的看法还是这笔钱不能借。且不说你已经给徐教授捐了三百万,根本无法再短期内拿出五百万,就说即使你有这笔钱,也不能借。” “为什么?” “就像你说的,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如果有,那可能大概率是麻烦的陷阱。” 第27章 第21章 “我是知道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 但李美琴她听不进去啊。”叶律成无奈叹气。 “我有个想法,叶先生要不要试试看?”我压低了声音,在叶律成耳边说道, “叶先生可以找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告诉李美琴你愿意投资,不过需要亲自与她对接的人碰面, 届时别说是五百万,一千万你都愿意拿出来。” 叶律成皱眉:“然后呢?” “然后李美琴一定会带着对接人来见你的人。会面当天, 你就直接报警,报警的理由就说——对方手里有枪。” 叶律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有枪?” 我点点头。 叶律成见我表情严肃, 不像开玩笑, 可他又不太相信我的口说无凭:“这,如果对方手里没钱, 那不就是报假警?” 对方手里是一定有枪的,但这点我没办法直接和叶律成解释。 我说:“如果对方手里没枪,你也不算报假警,因为对方绝大概率就是某种炸骗团伙或者传销组织。只要你怀疑,就可以报警, 等警察到了, 你可以解释说当时太害怕了, 以为对方真的有枪。只要能见到他们对接的人, 之后的调查, 就交给警察吧。” 叶律成神情凝重:“我, 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呀, 我的老爹。 我提了提眼镜,再次重复道:“如果你的人足够聪明,见到对方应该也能发现不对, 所以不管怎样,先套出李美琴背后对接人,非常重要。” 叶律成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 从茶艺室里出来的时候,叶落白已经吃完饭,正站在茶艺室附近的走廊上,看起来像是在等我。 见到我,他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开口跟我道歉之前,我先开口打断了他:“落白?” “嗯。”叶落白乖乖地应了一声,向我走近几步,又停了下来。 我笑了笑,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次他没有抗拒,把脑袋微微垂下了一点,额前长长的刘海重新遮住了眼睛,没有说话。 我问:“你现在已经能和小小白无障碍地完整沟通了吗?” 他点点头:“嗯,大多数时候都可以。” “那你就要知道,你不应该指责自己。” 我撑起叶落白的脑袋,直视着他黑漆漆的眼睛:“以前你总是因为自己无法控制地伤害别人而感到自责和懊悔,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所以你不必再感到愧疚和自责,更不要因此而讨厌自己……当然,也不用和我道歉,因为我本身就没有生你们的气,知道吗?” 说着,我用手撩了撩叶落白额前的刘海,这刘海确实有些长了,看来过几天还是非带他去理个发。 叶落白愣愣的,看起来有些走神,半天都没有应我的话。 我有些奇怪:“怎么了,是天气太闷热了吗,脸怎么这么烫?” “没有。”叶落白后退一步,低下头,边往客厅走边用不大的声音说:“嗯不,是,是有点热。” 我跟着他慢条斯理地往客厅走去,按照以往的惯例,现在是叶落白的两个人格轮流交换的娱乐时间,不是下棋就是画画,具体干什么看他的两个人格如何沟通分配。 看叶落白往茶几方向走的架势,今晚应该是要我陪他下棋。 但今天有些不妙的是,家里还多了一个熊孩子陈誉齐。 只见陈誉齐已经蹲在了茶几边,手里正把玩着一个长条形熟悉的木制棋子——棋子正是叶落白妈妈留下的那副国际象棋。 叶落白看到这一幕,脸色立刻白了白。 他非常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就触碰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对他而言尤其珍贵。 感受到身边少年的情绪变化,我伸手摁了摁他的手心:“不用叫小小白了,我来帮你收拾他。” 叶落白身体一顿,抬头看着我。 我大步走到陈誉齐身边,陈誉齐见到我,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棋子敲了敲茶几桌面:“时医生,你和我下棋吧。” 我不动声色地拿走他手里的棋子,看了一眼,好在棋子并没有损坏:“你会下吗?” “不会啊。”陈誉齐无所谓地摇摇头,“但是你可以教我啊。” 我把散落在桌面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好,对他点头应道:“比起下棋,我有别的东西要教你,你想学吗?” “好玩吗?”陈誉齐问。 “好玩。”我对他神秘地笑了笑,“你转过去。” 陈誉齐信以为真,站起身转了过去,把后背留给我。 我抬起手,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陈誉齐顿时恼羞成怒,转头怒视着我:“你凭什么打我?” 我冷冷一笑:“我这可不是打你,我这是在教你做人。” 叶落白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蹲下身去检查茶几上摆放的棋盘。 陈誉齐大喊:“我需要你教我做人?” “当然,我是要教你:第一,学会尊重别人和他人的隐私,不要随意进入他人房间,不要不经他人允许随意触碰他人的东西。” 说到这,我再次抬起手,陈誉齐条件反射地捂住屁股,不过我的手却落在了他的左耳朵上,不轻不重地揪起了他的耳朵:“第二,我要教你,学会节俭,学会收敛,不要随随便便就给别人送东西、送钱,装大款之前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从兜里取出下午他送我的那块名牌手表,有些粗暴地塞进他的手里:“记住了没有,嗯?!” 既然他的父母在他从小到大的时候都没有教好他,那么现在,也就只能我这个过来人表哥勉为其难地好好教导一下他了。 大概是被我的严肃震慑到了,陈誉齐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愣一愣的,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不去理会他,转身去看正在检查棋子的叶落白。 在他身边轻轻蹲下,我问:“怎么样?” 少年立刻抬起头看我,挺立的鼻尖险些撞到我的鼻子上:“没,没事。” “没事就好。”我笑了笑,放下心来,“刚刚我也检查了一下,没有损坏,放心。” “嗯……”叶落白重新低下头收拾棋盘。 只要妈妈留下来的东西没有损坏,叶落白就不会情绪过激,叶落白情绪不应激,小小白一般就不会轻易出现。 虽然我并不歧视他的第二人格小小白,但这个第二人格还是太狡猾和顽劣,现在家里已经有一个熊孩子陈誉齐了,他要是再出来了也真是够让人头疼的。 最后叶落白也没有下棋,而是早早拿着象棋回了房间,自己看书去了。 我则是洗了个澡,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上床就收到温雪发过来的一条短信:有空通个电话。 我摁下拨打键,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几乎是同时接通了电话:“喂,小叶,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吧?” “我是,怎么了?” “我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分手的事,可能有些麻烦。” 分手的事有些麻烦?我轻轻皱了下眉,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温雪即使知道我不是时予舟,但还是爱上我了吧。 “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吗?”温雪问。 我想了想,在时予舟的记忆里找到了一点关于温雪爸爸的记忆。 温雪的爸爸,温东海,是个有一定资产的富商。 时予舟在国外本硕连读拿下了研究生学历后,在回国读博的两年多里,和温雪感情升温,她爸爸知道这事后,亲自出钱给时予舟赞助了现在的这家心理诊所。 因此,时予舟回国后基本就是一边在大学里学习一边在诊所里就诊积累经验。 温雪说:“这家心理诊所是我爸爸出资的,但也是予舟非常重视的事业,如果我们分手,我爸爸一定会立刻撤资,予舟的心血就要毁之一旦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虽然我也不清楚如果是予舟自己会怎么选择,也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回来,但至少现在,我觉得我们没有办法替他做选择,毁掉他的心血。” “你说得有道理。”我说,“那怎么办?” “我目前的提议是我们先不要公开分手,平时也可以互相配合伪装一下,但这些都是做给我爸爸看的。平时我们继续保持互不干涉、不往来的模式就好。” 我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如果只是需要资金的话,即使你爸爸撤资,我也可以想办法补贴……” “你的心理诊所投资成本是100万,后续每年的运营成本都要30-60万元。”温雪说,“予舟之前一直在运营的时候,目前每年还只能堪堪维持住运行成本的同时获得一些稀薄的利润,现在你……应该也没怎么去好好运营诊所吧?” 温雪说的倒是没错。自从重生穿越过来之后。我就一直满心思扑在了叶家和过去的我自己身上,至于时予舟的心血诊所,我压根就没有怎么管过。 第28章 “所以,你现在的诊所,每年都需要我爸爸的资助。”温雪最后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我只能答应温雪的提议。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之前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又再次浮现了出来—— 我到底要怎么办? 现在的我,无非是一个借用别人的身体、赖在曾经自己家里、过着谁也不是的生活的人。 从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刻,我就问过自己,我要怎么活接下来的人生。 是披着时予舟的皮继续活着,还是完全割舍时予舟的一切活成我自己。 可现在看来,我是没有办法割舍时予舟的一切的。 而从穿越到现在,我的脑子里也一直只有治愈叶落白和改变叶律成的命运,除此以外,我的确没有好好想过之后该怎么办。 治好了叶落白、改变了家庭悲惨命运之后,我该何去何从? 那个时候,我既不能重新做回叶落白。也没办法做成为予舟,那我……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反倒是太阳穴有些发疼起来。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笑,思虑这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愉快地活在当下。 这样想着,我心安理得地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感受到手上传来毛绒绒、热乎乎的触感。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窗外炸起一声惊雷:“轰隆隆——” 一声雷鸣刚落下,更响的一声又立刻响起,此起彼伏,惊闪的雷电将整个夜空霎时照得雪亮。 我手边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更加往我的掌心里靠了靠。 这时我才完全清醒过来,刚坐起身,还没有打开灯,伴随又一阵雷鸣声,我的怀里一沉,有人扑了过来。 黑暗里,我听到少年特有的嗓音颤抖着,充满恐惧地在我怀里响起:“时医生,我,我好像又看到……妈妈了。” 第22章 叶落白极少表现出这样直白的胆小和恐惧。相处这么久以来, 他主动找我寻求帮助也还是第一次。 他的脸紧紧埋在我的胸前,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我张开手回抱住他,紧紧搂住他瘦削的后背, 有力地安慰道: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不会发生什么的,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叶落白不说话,只在我的怀里将身体轻轻蜷缩了起来。 我用手顺着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另一只手则伸长去点亮了房间的床头灯。 温暖的灯被点亮的那一刻,又一阵雷鸣突然响起。 叶落白埋在我怀里的身子一抖, 我立刻安慰道:“打雷啦, 我也差点被吓了一跳呢,不怕不怕, 怕怕都飞走。” 抱了他一会儿,我见他的呼吸平顺了一些,才轻轻松开他,双手盖在他肩膀上,观察着他的脸色。 叶落白的脸色发白, 一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 嘴唇紧紧抿着, 耳朵尖倒是红红的, 像是充血了一样。 看见他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记忆。 在上高中以前, 我的确是非常怕打雷的。 怕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此刻叶落白的程度。 或许比叶落白表面表现出来的还要恐惧。 每一声低沉震响的雷鸣, 听在年幼时我的耳朵里,就像是野兽的怒吼,风暴的狂啸与……死神的叫嚣。 这是一种贯彻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种恐惧几乎让我立刻浑身乏力, 头皮发麻,烦躁而害怕得只想逃离。 在被治愈之前,曾经无数个雷鸣交加的夜晚,我,一个小小的叶落白,是怎么度过的? 是一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蒙在身上的被子早已被汗水打湿,而我依旧恐惧得瑟瑟发抖。 是恐惧得近乎窒息,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身体躯体化的反应,时间滴答滴答在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 是绝望又渴望地期待夜晚快点过去,暴风雨快点消失,雷电快点安静。 分秒如年,身心俱疲。 想起了这些,我却更加心疼起眼前的叶落白。 既是心疼他,也是心疼曾经独自挣扎的我自己。 趁着下一声雷鸣没有响起,我弯腰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叶落白的神经依旧紧张,他下意识用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口,我反手握住他细细的手腕,终于在抽屉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一副小巧的白色耳机。 我把耳机塞进叶落白的耳朵里,用手机播放起一段舒缓轻柔的音乐。 放松的音乐可以遮挡一些雷鸣声,叶落白放松了许多,在我床边坐下,蜷起两条腿盘了起来。 一首音乐播放完,我拿起手机,放了下一首。 叶落白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则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替他捏了捏紧绷的肩膀,放松身上的肌肉。 心理学上有一个快速排解紧张焦虑情绪的办法,就是通过身体肌肉的放松来刺激大脑,传给大脑一个放松的信号,从而达到情绪放松的目的。 随着叶落白身上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他的紧张和恐惧感也会随之一点点消失。 听完第三首音乐,叶落白动了动身子,打了一个哈欠。 我轻轻一笑,开始出现困意,则表明他已经从紧张恐惧的应激状态里走出来了。 果然,叶落白摘下耳机,漆黑的眼睛看向我:“时医生,我感觉好多了。” “外面还在下雨。”我说,“需要我陪你入睡吗?” 叶落白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马上就是初中生了,不是什么小孩子,还要人哄着入睡未免也太…… 看出他的犹豫,我干脆站起了身,拉起他的手往二楼走。 “走吧。”我边走边说,“给你念书听。” 二楼的楼道里黑黢黢一片,楼道上还掉落了一只拖鞋,应该是叶落白慌乱下楼时不小心掉下来的。 可以想象当时他下楼来找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又是有多么的慌乱和害怕。 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我的脚步微微顿住了。 站在半掩的房间门,我回过头,有些小心地问道:“落白,你离开房间时……关灯了吗?” 叶落白在我身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从我身侧越过直直落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下一秒,少年瞳孔骤缩,脸上出现一层恐惧。 “是……妈妈……” 只见叶落白的房间里,透过半掩的房门,能看到一个细细长长的影子,被昏暗的夜灯拉得很长。隐约能听到从房间里传出的细细碎碎的低语声,但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像是冰冷又稀碎的咒语,断断续续。 如果说这还只是让人有些害怕,那么下一秒,从房间里出来的一个长发人偶,才更让人感到惊悚。 只见一个皮肤极白的人形玩偶,挤开半掩的门缝,脑袋朝下的突然出现在门口。 娃娃过分精致而逼真的脸,在此刻显得格外诡异,脸上的笑容更是诡异得瘆人。 我的头皮一麻,就听身后的叶落白“啊”了一声,猛地往我身上倒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转身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却见下一秒,他又重新站直了身体,眉毛轻轻上挑了一下:“他又吓晕了。” 我:“呃,是吗?” 小小白懒得搭理我,相比之下,他没有叶落白主人格那样害怕,只见他迈开腿,径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等一下。”我拉住了他的手腕,“我走前面。” 我当然是不相信他的房间里有鬼的,尽管亲身经历过重生,可我对鬼神之说仍然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 刚才第一眼确实是被吓了一跳,可此刻冷静下来,我第一反应是——有小偷闯了进来,并且在故意装神弄鬼。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种时候,以防万一,更不能让叶落白走在我前面承担风险。 叶落白有些不屑,但没有反对,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放轻脚步,拿起墙角的拖把,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 越靠近门边,越能听到屋子里传出的细碎动静。 这一次我也听得更清楚了一些,的确是有人在里头翻箱倒柜,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一样。 当我走到门口时,人偶娃娃突然动了起来,在门边消失了。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猛地推开了房门,抄起手里的拖把,就要往门内人的身上砸去。 “啊,时医生?”门后那人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我手里的拖把头朝他脑袋上砸来…… 好在这最后一刻我的大脑反应过来,硬生生收住了力道,拖把杆子勉强没有砸到对方的头上。 但是看清楚面前的人后,我的一股无名火就窜了起来:“陈,誉,齐!” 陈誉齐被我冷若冰窟的表情吓了一跳,松开手里的娃娃,娃娃掉在了地上。 “时,时医生,你听我解释。”他一下子有些慌乱起来,“我这次真不是不尊重别人隐私故意进别人房间的,我,我只是……” 第29章 我拿着拖把,镜片闪着寒光,等着他继续狡辩下去。 “我只是被雷声吵醒了,有些睡不着,想,想来看看叶落白。” “说谎。”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和叶落白关系很好吗?你睡不着会来找他?” “我,我这次说的是真的!”陈誉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的,却没想到房间门没关,叶落白也不在里面……” 正说着,叶落白已经走到了床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人形娃娃。 他把娃娃抱在手心,用大拇指轻轻蹭着娃娃脸上站上去的灰尘,一下一下非常细致而认真,他脸上的表情却全部隐藏在刘海之下的阴影里。 我放下拖把,见陈誉齐的眼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神情看起来也不像是说谎,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那你为什么拿这个娃娃装神弄鬼?” 陈誉齐瞪大了双眼:“我没有装神弄鬼,我只是看这个娃娃有点眼熟,就拿起来看了看……” “出去。”叶落白忽然在一旁开了口,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像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冷漠,“我让你滚出去,陈誉齐。” 陈誉齐一愣,下意识扭头想回怼,但在看到叶落白的表情后,话又噎住了。 只见叶落白温柔地抱着手里的人形娃娃,一只手紧紧抚着娃娃的脸,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着娃娃逼真又长长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看起来和刚刚擦拭灰尘时一样耐心而细致。 可当他的视线从娃娃身上移开,落到陈誉齐的身上时,仍未完全褪去少年稚气的脸上瞬间变得阴鸷诡谲。 显然,之前陈誉齐的行为,是触犯到了副人格小小白的红线。 继续让他呆在这里,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在陈誉齐发愣的时候,我已经揪起了他的领子,把他半拖着带离了叶落白的房间。 陈誉齐出了房间,才总算反应过来:“叶落白他刚刚……” “没事。”我打断了他,“你房间在哪里?回去睡觉吧。” 听到要回去睡觉,陈誉齐不太愿意地撇了撇嘴:“可是……外面还在打雷下雨。” 打雷下雨和回去睡觉有什么关联?我扯了扯嘴角,问他:“你不会是害怕打雷吧?” 陈誉齐立刻大声反驳:“我才不怕!” “不怕那就回去睡觉。”我重新揪起他的领子把他往楼下拽。 陈誉齐说:“是有点怕,怎么了?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你现在不就应该帮帮我这个心理问题吗?” 我停下脚步,陈誉齐站直身体,撇着嘴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 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陈誉齐——也害怕打雷? 我看了他一会儿,几秒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笑死我了。 如果前世早点知道他这个“没出息”的把柄,说不定可以以此威胁他,让他少针对我几次了。 见我笑了,陈誉齐有些猪脑:“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搞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把之前借给叶落白的耳机掏了出来,递给他:“借给你,听点音乐,就不会怕了。” 陈誉齐的脸又红又白,他接过了耳机,转身飞快下了楼。 确定他回了自己房间后,我掏出手机,点了几首歌曲,然后把手机塞回裤袋里,重新进了叶落白的房间。 叶落白已经半靠着躺在床上,他的身边是刚刚那个皮肤白皙的人形玩偶,玩偶被摆成了和他一样的姿势,半靠着躺在床上,黑色的长发散落开来,娃娃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 我将视线从娃娃身上收回,走到叶落白身边坐下:“我给你念会儿书?” 叶落白抬了抬眼皮:“随便。” “好,那你们两个想听点什么?” “随便。” 我从书桌上拿起一本看了一半的书,翻开书签页,从开头念了起来。 叶落白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窗外偶尔电闪雷鸣,会让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我的读书声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渐渐的,叶落白的呼吸变得有些深长起来。 他上身依旧靠在床上,只有腿上盖了被子,我合上书,正准备给他拉拉被子,就听到他轻声地、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时医生,今天……谢谢你。” 我拉着被子的手微顿,见他并没有醒来,而是翻了个身,整个身体侧着躺在床上,蜷缩在了一起,像一个小小的蚕茧,把自己保护了起来。 这一刻,我心里涌上了一些以前极少有过的……暖意。 过去的自己在半睡半醒间真心实意地和自己道谢。 这种感觉……真是温暖又奇妙。 第23章 第二天一大早, 消了气的李美琴就过来把陈誉齐带走了。 临走前陈誉齐把耳机还给我,眼神有些闪躲地说了声“谢谢”。 我看着他眼下两个依旧大大的黑眼圈,提了提唇角:“不客气, 再见。” 上午,照旧陪叶落白一起做些户外运动。下午,叶落白认真学习, 傍晚,小小白苏醒, 跟着我学习更进一步的绘画技巧……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晚上, 我又多了一个给叶落白念书的任务。 暑期将至, s市的气候迎来了雷雨季节。 回忆起曾经的自己非常害怕夜晚打雷后,我就决定在这段时间里, 每晚给叶落白读书哄他入睡,直到他睡得安稳后,再轻手轻脚地离开。 有一次,我读得有些犯困,就趴在他的床边过了一夜, 第二天叶落白醒来时, 眼里满是内疚与歉意, 双手攥着袖子欲言又止。 于是当天晚上睡觉时, 叶落白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在床的外侧腾出一个人的位置来。 我有些不解:“怎么了?今天想睡里侧?” 叶落白摇摇头, 抿了抿唇小声地说:“如果你读书累了, 可以直接躺下来……一起睡。” 这个提议让我感觉有些意外——自己邀请自己睡自己的床上?这逻辑险些给我逗笑了。 “好。”我笑了笑欣然接受,“我很高兴你愿意……为我着想。” 叶落白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侧过身, 把头对着我,然后闭着眼睛等我开始给他念书。 “隐性遗传的性状表现是……”我翻开书轻轻念诵起来。 …… 入睡的时候,我在叶落白的身边躺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头顶天花板熟悉的布局和昂贵起床熟悉的触感,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我微微一愣,就看到紧闭双眼的叶落白,像只小猫咪一样蜷缩着,脑袋往我身边手臂上凑了凑,又凑了凑,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靠在了我的手臂边。 静谧的深夜里,我听到他喉咙里口齿不清地发出两个字节:“妈妈……” 妈妈。 我的心里猛地一缩,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将手臂张开,把半大不小的少年往怀里搂了搂。 几天后,到了叶落白要回贵族学院领成绩报告单的日子。 叶落白穿了身普通的运动衫,戴了顶鸭舌帽,长帽檐遮住了脸上大部分的五官。 叶律成对于我们要去学校拿成绩报告单这件事有点意外:“这次要亲自去拿报告单?” “是啊,我陪他一起去。” “那我开车送你们去吧。”叶律成说着,拿上西装外套,去地下车库开了车。 坐车去学校的路上,我注意到叶落白一直看着窗外,眼角微微下垂,双手收紧攥着裤子上的布料,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看来学校里的确做什么被我遗忘、但是现在对他影响比较大的事。 是什么事呢? 我伸过手,将自己宽大的掌心盖在了叶落白攥紧的手背上。 叶落白下意识地身体一紧,反应过来是我之后,他转过头,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抿了抿唇角。 “有我在呢。”我稍稍冲他比了个口型。 大概是被我的话鼓励到了,他看起来放松了一些。 “白痴,这种话你也信?”小小白在叶落白脑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质疑。 “……”叶落白不肯同地说,“时医生是心理医生,他或许能作出更准确的判断,也许,一切都是我太敏感了……” 小小白沉默,似乎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但最后他没再说过任何话。 贵族学院距离花园别墅很近,开车也就几分钟的事,到了学校门口后,叶律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像是心血来潮般忽然说道:“今天公司正好也不怎么忙,我也陪落白进学校里等着吧,我记得下午应该还有一节家长会。” 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就也没那么意外了。 这段时间以来叶律成改变了很多,而在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潜力天赋后,他就变得对孩子更加上心许多。 我拉着叶落白的手腕,和叶律成一起往学校里走。 第30章 刚走没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欠揍的声音:“叶落白?” 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是熊孩子陈誉齐。 陈誉齐跑了几步跟上来:“舅舅,你今天也在啊。”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躲了躲,倒是礼貌地叫了我一声:“时哥哥。” 时哥哥?这是什么称谓? 我扯了扯嘴角,脑子里出现了陈誉齐十几年后长大成人的样子,顿时后背一阵恶寒。 但仔细想想,他这么叫我倒也没错。 陈誉齐喊完人,走到我左侧,于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往教学楼方向走。 贵族学院内部的建设贵气又漂亮,越靠近教学楼,我越感觉到叶落白被我攥着的手腕微微发紧。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陈誉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喂,叶落白,你今天怎么也亲自来学校拿成绩报告单了?以往不是都不来的吗?” 叶落白没有理会他,这会儿,我们已经走到了教学楼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教学楼走廊口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格子衬衫,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正是叶落白六年以来的小学班主任——季文成。 “季老师好!”喜欢表现的陈誉齐立刻大声地冲季老师打了声招呼。 季文成和善地笑了笑:“陈誉齐,你这次期末考试数学成绩很不错,等着被你们班主任表扬吧。” 听到夸奖,陈誉齐乐得眉毛都快飞上了天,可下一秒他突然想到上次和叶落白数学比拼的事,顿时嘴角一撇,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季老师迎着我们三人进了教室。 教室里也有其他家长提前到了,都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附近,拿起课桌上的成绩报告单查看。 陈誉齐小学这会儿还没和叶落白分到一个班,因此他在教室门口就和我们分道扬镳了。 叶律成在叶落白的位置上坐下,拿起桌上老师打印好的成绩报告单仔细查看。 我站在叶落白身边,也有些好奇他这次考试的分数。 前世这个时候,哟虽然也被叶律成多次告知小升初考试很重要,但最后我的考试并不理想,错过了留在本校附中的机会,最后被叶律成安排进了一所普通中学就读。 当时我只记得自己在期末考试时昏昏欲睡,最后竟真的睡了过去,睡醒时,就已经到了交卷时间。 现在想想当时我可能并不是真的睡着了,或许是副人格小小白占用了身体的控制权,替我完成了一塌糊涂的考试。 只是,当时的小小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落白!”叶律成看着成绩报告单上的数字,声音有些激动起来,“爸爸真为你感到高兴!” 只见叶落白的成绩报告单上,每一门学科后的分数,都写着明晃晃的两个字:满分。 语文满分一百,数学满分一百,英语满分一百二,科学满分一百,社会思想满分一百。 这样的成绩,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叶律成越看越激动的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叶落白的成绩单拍了一照照片。 此刻我也感到非常高兴。 但我与叶律成的高兴完全不同。 在我看来,这些小学知识对于叶落白来说,简直简单得就像小儿科,那满分十分轻而易举。 我高兴且激动的是,过去的事实,被我改变了。 不管怎么样,叶落白如今出现与前世不同的变化,必然是有我出现的原因。 这也意味着,之后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尽我所能去改变。 包括之后公司的内乱,叶律成的倒台,……还有叶落白二十六岁的莫名死亡。 像是察觉到我的兴奋,叶落白忽然拉住我的袖子问我:“时医生很高兴吗?” “当然是啊。”我几乎收不住我嘴角的笑容,“我可高兴坏了。” 叶落白怔怔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一点复杂的光点。 这时,班主任季文成走了过来。 他微笑着,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叶落白的头:“叶落白这次表现非常突出,简直是个小天才,说实话我刚看到成绩时都感到非常惊讶。叶先生,您真的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 被班主任这样当众夸赞,叶律成脸上有光,语气也带了点喜悦:“哪里,是季老师教导有方。” 两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而我却注意到叶落白的状态愈发紧绷。 他被藏在鸭舌帽檐阴影下的脸上,露出了紧张又不适的神情。 “你别出来。”叶落白在心里对小小白说,“你现在出来肯定会做极端的事,到时候爸爸和时医生都会很为难。” 小小白冷哼:“你没看到季文成盯着你的目光都……” “你先别说话了。时医生在呢,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发现的。” 小小白:…… 他真不知道该说叶落白什么好。 时予舟真的就这么值得他信任? “怎么了,落白?”我开口问道,“是不是口渴了?我带你学校的小卖部买点水喝?” 我的声音引起了季文成的注意,他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位是?” 叶律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家庭教师。” “难怪叶落白这么优秀,原来是有了优秀的家庭教师。”季文成看向我伸出了手,非常客气。“老师很有水平。” 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皱了皱眉,心里一阵莫名的反感,可出于礼貌,我还是迅速地和他握了握手。 季文成又说:“叶落白是口渴了吧?老师办公室里正好有水,去我办公司里拿吧,顺便也给你爸爸和家庭老师拿一瓶。” 叶律成挥挥手说:“谢谢季老师了。”然后,他用眼神示意叶落白道谢。 可这会儿的叶落白根本没有心思道谢,他脸色发白,在季老师和叶律成的注视下,有些僵硬地挪动脚步跟着季文成往门外走。 不对劲。 我皱起眉,抬脚想要跟上,就听季文成回头道:“家长们请稍等,办公室不远,很快就能拿到。” 他话里的暗示意味明显,但我没有犹豫,还是走了几步跟了出去。 一直跟在叶落白身边,我们三人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另一头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叶落白的身子越靠我越近,和前方的季文成尽可能拉远了距离。 看来问题真的出在季文成身上。 可在我的印象里,季文成只是我小学六年里一名普通的班主任,上学的时候我虽然有些怕他,不喜欢与他接近,但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吧。 难道这一世的叶落白的遭遇改变了? 走到办公室门口,季文成突然开口道:“时老师,学校办公室有比较严格的规定,家长就在外等候吧。” 说着,他拉开办公室的门,另一只手半拉着叶落白,将叶落白带进了办公室。 然后,办公室的门又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第24章 叶落白跟着季老师走进办公室, 注意到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他的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的,没事的没事的, 只是自己多虑了而已,季老师其实也挺好…… 季文成看起来心情不错,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笑眯眯地冲叶落白招了招手:“落白,你过来。” 叶落白不肯挪动步伐。 季文成也不恼, 从办公桌下拿出几瓶矿泉水,又对叶落白说道:“过来拿水。” 叶落白抿了抿唇, 拖着步子慢慢靠近, 季文成笑笑,把水递给他两瓶。 叶落白接过, 转身想走,手臂却被猛地抓住。 “叶落白,你是在害怕老师吗?”季文成斯斯文文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沙哑,“老师这么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老师吗?” …… 我在门外来回踱步着, 这所学校的教室办公室也采取了防偷窥的设计, 站在玻璃窗门口依旧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办公室的门把手上。 要不要直接开门闯进去? 但叶落白只是跟他的班主任拿个水而已, 再说了, 大白天的, 季文成能真对孩子做什么? 如果贸然闯进去, 结果什么事也没有, 岂不是显得很冒昧。 犹豫片刻,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从教室里大大咧咧走出来的陈誉齐。 我冲他远远一笑,招手道:“陈誉齐, 你过来。” 陈誉齐见到我,表情一顿,刚刚大大咧咧的模样消失了,立刻换成了一副正经的样子。 他走到我身边,问:“时哥哥,怎么啦?”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指了指办公室的门。 “你进去帮我看看叶落白?” 怎么又是和叶落白有关?陈誉齐撇了一下嘴,不太乐意:“好好的我进老师办公室干什么啊。” 我说:“要不你找个理由进去看看?” 陈誉齐:“我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 第31章 我勾起嘴角,露出有些阴森森的笑容:“你想要好处?” 陈誉齐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然后飞快敲了敲办公室门:“报告,季老师,我来找你请教一道数学题。” 说完,他飞快推开了门。 我正站在门口的正中心,陈誉齐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了办公室里的画面。 只见叶落白手里举着一只纯白陶瓷水杯,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手里的水杯也同时落在了季文成的头上。 然后,办公室里响起噼里啪啦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 还有延迟了两三秒,反应过来的陈誉齐的大声尖叫。 “啊——叶落白,叶落白他要谋杀季老师!” 随着他的大声呼喊,周围听到动静的人都聚了过来。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叶落白叫了一声:“叶落白!”声音说出口时才发现它竟然在微微颤抖。 我承认此刻我的情绪翻涌着。 叶落白攥着破碎的陶瓷杯碎片,侧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苍白又有些扭曲的笑容 但没过多久,他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地丢掉手里的陶瓷杯,惊恐地看着眼前头顶一片血肉模糊的季文成。 “季,季老师……”他声音里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老师,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医务室的老师和叶律成都同时赶来。 原本还满面喜色的叶律成,在看清办公室的现场情况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叶落白依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己刚刚又没控制住小小白? 时医生是不是对他失望透顶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师学生们围成了一圈,看待他的目光像是在看待一个发狂的疯子,周围议论的声音也充满了指指点点。 他求助似的向我投来目光:“时医生……”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走过去,用我的身体替他遮挡了其他人的各色目光。 “我们回家说。”我沉声道。 …… 几天后,叶律成在贵族学院里办理了叶落白的离校手续。 学校特意调查了此事,最终通过监控确认,办公室里是叶落白无故先动了手。 因此,这两三天叶律成一直在奔波处理叶落白打伤老师的事件,光是给季文成赔礼道歉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为了平息大家的情绪,他还给贵族学院捐了点钱,当作对学校的精神赔偿。 季文成拿到的赔偿金也同样丰厚。 他原本只是中度的皮外伤,去医院里缝了几针,叶律成不仅替他付了所有医药费、看护费、误工费等等,还给了一笔不小的精神损失费。 道歉的诚意到了这种程度,学校和老师也没再追究学生的责任。 花园别墅的客厅里,我和叶律成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气愤一时有些凝重的沉默。 我用手轻轻摩挲着茶几上精致高档茶杯的花纹,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这件事,我仍觉得有不对。 虽然一开始刚看到叶落白出手打伤老师时,我的确感到愤怒而失望,但后来冷静下来,我却觉得疑点重重。 首先,季文成如果真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做,那么叶落白为什么会那样抗拒他,对他应激? 其次,即使叶落白的副人格再怎么极端偏执,他也不至于见人就打吧?这背后难道没有其它更多的原因? 但叶律成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杯子里的茶水倒了一杯又一杯,许久后才突然开口道: “季老师还算好说话,他原本就说不怪孩子,不会追究叶落白的责任。” 我没有说话,放下茶杯,给他又倒了一杯茶。 “但是叶落白毕竟是做错了,他出手打伤了自己的老师,我怎么都应该给出最大的道歉诚意,表明态度的。” 说完,叶律成又揉了揉太阳穴:“时医生,叶落白这孩子怎么又这样了?他最近一段时间明明都已经开始变好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他:“叶先生,其实这次主要是我的疏忽,责任在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律成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他这个情况……确实有些吓人了。” 他的语气显然已经认定这件事是叶落白的全责,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与他争辩。 有些父母,可能永远也很难改掉他们对孩子的思维逻辑的。 既然亲爹无法帮他,那这件事就只能由我来解决。 将手里的茶杯重新拿起,我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 叶律成又道:“时医生,你实话告诉我,这次的意外,是不是因为落白的人格分裂?是不是和他的副人格有关!” 我动作微顿,诚实答道:“是。” 叶律成的神情立刻变了变:“那么时医生,现在应该怎么解决他的人格分裂问题?” 我沉吟了片刻,说道:“是。以往一些较为极端的案例,通常会采取消灭他副人格的方法,来让他不再具有这样的暴力行为。” 我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叶落白已经轻手轻脚地下了楼,穿着白色睡衣站在楼梯转角口,我的话就这样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停下了原本准备下楼的动作。 “也就是说,只要消除他的副人格就可以了?那么之前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做?” “叶落白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也正是我准备和你沟通的。。”我解释说,“之前没有立刻针对他的人格分裂展开治疗,一个是因为他对我的信任不够,一个是因为他的本身心理精神状态太过脆弱,需要先解决问题更重的一方,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就是我一开始给叶落白制定的心理治疗计划。 先打开他的心扉,取得他的信任,让他更加严重的抑郁问题先有一个破口,然后再找时机针对人格分裂的问题进行系统性治疗。 在发生叶落白伤人事件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自学校那天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治疗方案是有问题的。 我低估了叶落白副人格的冲动性和危险性,即使他这一次是事出有因,但如果真的任由他的副人格随意成长,以后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多不可控的危险。 “那针对叶落白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叶律成又问了一遍,“是消灭他的副人格吗?” 我正要开口,突然听到身后楼梯上传来一声震响。 楼梯的转角处露出一点叶落白的身影,只见他匆忙捡起地上的手机,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跑去。 我站起身,试图追上他:“叶落白。” 叶落白头也不回,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任凭我怎么叫也不肯再出来,更没有理会我。 实际上自从三天前从学校回来后,叶落白就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和我说话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何人去叫他他都没有回应,白天也几乎看不到他从房间里出来。没有办法,我和王妈只能轮流给他送饭,把饭菜放到门口,他才肯趁我们不注意时拿进去吃一点。 我知道他大概是陷入了深深的自卑和自责之中,也清楚他现在需要自我排解的。 见他不开门,我重新下了楼,和叶律成继续聊叶落白的治疗情况。 在我的一番耐心讲解后,叶律成似乎终于听懂了一些:“也就是说,落白的这个情况,是没办法简单消除另一个副人格的是吗?因为副人格本质也是他的一部分,如果强行消除只会导致人格的不完整?” 我点点头:“是这样。一般来说,只能用融合代替消灭。” 叶律成沉吟着说:“也不是不行,只要他是健全正常的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叶律成拿起桌上的茶杯。看着我说道:“这方面我也不是特别懂,但是时医生,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说完这话,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所以请你务必要好好治愈落白,有什么需要我协助或者提供的尽管提,但我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叶落白早日恢复,尽快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说实话,叶律成严肃的时候,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就会产生,即使是成年的我,也难免对这位父亲感到些许的心理压力。 “好。”我点头答应了。 叶律成没有在家里休息太久,很快他就又被一个电话叫走。 他走后,王妈走过来悄悄地说:“时医生,你快去看看小少爷吧,他今天连中午的饭都没吃,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吃好把碗碟放到门口了。” 我抬起腿,往二楼走去。 给了他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冷静了,接下来,我们需要共同面对现实问题。 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我先敲了敲门。 自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声音平静地开了口:“叶落白,你是想一直这样做逃避问题的缩头乌龟吗?逃避和陷入情绪里无法解决任何实际问题,是时候该面对了。” 第32章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如果他执意不开,我大概就会想办法解决掉这把锁。 但房间里传来叶落白冷淡的少年嗓音:“门没锁。” 我推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看到想象中黑暗一片的房间,也没有看到叶落白颓丧着缩在角落里的样子。相反,屋子里开了一展小灯,窗帘也是拉开了一半,房间里意外的明亮。 叶落白,或许说是副人格小小白,正坐在桌旁的小画架前,看起来很认真且专心地画着画。 见我进来,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点不怎么合时宜的笑容。 “时医生,你说吧。”他放下画笔,认真且乖巧地看着我。 我轻轻蹙了蹙眉,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到他床上的一角,注意力被转移。 只见他的大床上,依旧安静地靠坐着那只人偶娃娃,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只原本完整的娃娃,现在却没有了头。 娃娃的身体只到脖子处就戛然而止,脖子上的脑袋部分,正立在她的手边,正面刚好对着我,黑漆漆的大眼睛像是在直勾勾地看得我,脸上依旧是天真的笑容。 第25章 或许是因为这娃娃做得过于逼真, 此时此刻的她这头身分离的模样,竟让人的心里有一点点发毛。 见我盯着娃娃看了许久,叶落白忽然笑出了声:“时医生, 怎么一直盯着我的娃娃看?” “这么喜欢的话,要不就送给你做朋友吧?”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无头娃娃, 连同被拧断的头颅一起,递到了我手里。 我接过断头的娃娃, 用手摩挲着娃娃脖颈处的裂痕,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么喜欢, 你又为什么要亲手把它毁掉?” “喜欢?”叶落白轻轻地笑了, “卑微者的喜欢并不值钱,不是吗?” 我一时有些哑然, 把断头娃娃放到一边,我问他:“你怎么了?” “让你说你又不说,不说就算了,之后也别再说了。” 小小白不再理会我,重新坐回画板前继续他之前正在画的画。 我:“……” 根据以往的经验, 我知道绘画是小小白的第二语言。 我将视线放到他的画板上, 第一眼, 就在整片画布里看到了一片刺目的红。 血红色的天空, 血红色的大地, 林立矗立的宝剑上也沾满了红色的血迹。 画面中心的高地上是一位被紧紧捆绑的少年, 少年浑身是伤, 赤裸的脚掌下汇聚出一片暗红色血泊。 少年眼里流出的泪水也是两行血色。 在画面的不远处有一位手握长剑的骑士,看得出来这位骑士原本是画面里唯一的救赎之光,但此刻却浑身被重新涂上了阴影, 光芒消除,漆黑一片,黯淡无光。 这幅画其实我之前看到过。 上一次看到的时候,骑士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当时他并没有画完。 后来他一个人完成了这幅画,把骑士补全,表达了一个骑士英勇拯救被困地狱少年王子的故事。 但今天,叶落白又重新拿起这幅画,对它进行了改造。 改造成完全黑暗又令人窒息的样子。 我看在眼里,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今天的叶落白副人格的确不对劲。 改完最后一笔,叶落白把画板转过来,将整幅画完全地展示给我看。 然后,他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森冷笑容,指着画面上被死死捆绑的少年问我:“时医生,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是你。”我有些复杂地回答。 “嗯,答对了。” 他又将手指尖放到一旁手拿长剑的黑色身影上:“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是……我?” “是啊。” 叶落白把画纸从画板上轻轻取了下来,然后用听起来乖巧又挑衅的语气对我说道:“这个人的确是你——时医生,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但也会和前面的所有人一样……” 说到这,他的手指用力一捏,当着我的面,将画上的执剑骑士一点点撕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像这幅画里的你一样,被撕碎,被消灭,然后消失。” 房间里有一阵冗长的沉默。 叶落白冷漠又不屑地松开手,撕碎的画纸碎片从他指尖片片掉落,落到精致木地板上、羊毛地毯上、还有我穿着拖鞋的脚上。 我沉默地看着叶落白的脸许久。 叶落白见我不说话,挑了挑眉,嘴角虚假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得意。 突然,我对着他抬起了手。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我的手掌结实而有力地拍歪了……他的屁股上。 隔着睡衣布料“啪啪”两声响,足以证明我打得不轻。 叶落白猛地瞪大双眼,漆黑的眼眸里情绪瞬息万变,最后由难以置信变成了恼怒:“你干什么打我?” 可恶。 竟然拿对付陈誉齐的方法对付他。 时予舟竟然敢打他屁股! 真是可恶! 叶落白恼火至极,同时又觉得无比的羞耻。 “呵。”我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再次抬起手。 他立刻后退一步,恼怒减半,警惕更甚。 “你给我听着。” 我的手仍然举着,没有放下,说话的语气一字一顿,鼻梁的眼镜仿佛都在闪着寒光: “我,是,不,会,走,的。” 叶落白捂着屁股看着我。 “听着,叶落白,我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没有之一。 无论是第一人格叶落白还是第二人格小小白,我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们的人。 如果我走了,还有谁能做到像我这样对他知根知底,兢兢业业,不求回报? …… “你不会走?”叶落白忽然意味不明地问道,“所以你坚持留下来……就是是为了杀死我?” 杀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 我轻轻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我没有对他动过杀人灭口的念头,那也是不可能的。 在刚刚重生穿进时予舟的身体里时,我曾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并且考虑过杀了叶落白后我变回叶落白的可能性。 但最后当我面对着敏感而脆弱的叶落白时,我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那之后我几乎没再想过要对他做任何伤害的事情。 事实上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仍然觉得我们是一体的,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让他过得好,其实就像是让我过得好。 见我皱眉不说话,叶落白以为我是默认了。 他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之前的冷漠和阴霾:“是呢,你想杀了我,你想留下来消灭我……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只是为了……杀死我。” “既然这样,你就是我的敌人。我们之间,必须只能有一个人存在。” 嗯? 我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说什么呢你?” 我抬起手,趁他不注意又给他屁股上狠狠来了一下:“所以你就是听到了我和你爸的谈话,才这样反常?” 叶落白眯着眼睛怒视向我。 看来真是这样了。 简单来说,现在的情况是第二人格小小白产生了不满和对被“消灭”的恐惧心理。 起因是之前在楼下客厅里,他无意中听到我的那句:“采取消灭副人格的方式……取得他的信任……” 这些话似乎一下子刺激到了叶落白的副人格。 然后愤怒的副人格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开始实施各种各样的宣泄和报复手段——就像我与他刚见面时一样。 他扭断了自己心爱的娃娃的头,又把过去的画作涂改得面无全非。 他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思考报复我的计划。 ……这熊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当时的话听完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会消灭你呢?”平复了一口气,我说。 叶落白显然不相信,长睫盖住了眼里的黑暗:“我是他分离出来的暴力分子,你怎么可能会不消灭我?” 我表情认真道:“是,我承认一开始看到你伤害别人,我很失望和愤怒,但现在,我还是会肯定地告诉你,我不会消灭你。” 我说得斩钉截铁,反正叶落白的人格分裂,本身也不能通过消灭副人格来解决。 见我表情认真,叶落白似乎有了点点的动摇。 但他仍然警惕而疏离地防备着我,看到我向他靠近了一些,他下意识就要捂住自己的屁股。 而我只是走到他身边,拉起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走下了楼梯,又往别墅大门外走。 叶落白的脸色难看至极:“去哪里?” “别问,去了就知道了。” 我拉着叶落白坐上了我的专属小电驴。 四十多分钟后,我停下电瓶车,带着叶落白走向一家装修明亮的钢琴店。 第33章 叶落白从电瓶车上下来,表情不屑地瞟了一眼眼前的钢琴馆,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鸭舌帽的阴影之下。 我拉着他径直走进了店内。 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闲聊几句后,向我推荐了一架钢琴。 “喜欢的话,先生可以试试。”店员笑着说。 “好。” 我坐在白色的三角钢琴前,看着钢琴上黑白分明的琴键,用手轻轻摩挲了几下。 叶落白则沉默地站在一边,他不知道我整这一出是要干什么,更何况他对钢琴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我将手搭在琴键上,侧头对他说道:“叶落白,你听。” “什么?”叶落白轻挑着眉抬了抬头。 与此同时。我将双手用力一沉,摁响了第一个音符。 紧接着,我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起来。 琴音就这样在我指尖荡漾开来。 修长的十指,流利悦耳的音调,暖光灯般柔和的夕阳,巨大的落地窗上映射出我端坐在钢琴前的影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交织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 我身边的叶落白,也终于对这琴音有了回应。 他慢慢抬起头,脸从遮阳帽下的阴影里解放出来,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双手上。 我的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弹奏每一个音符时都沉稳有力。 琴音婉转,仿佛能流进人的心里。 叶落白的眼底,也随着这琴声变化闪烁。 他从一开始的不屑,到惊讶,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狂热。 是对钢琴来自灵魂深处的狂恋。 这种狂热让他漆黑一片的眸子里终于亮起了点点的光。 摁下最后一个音符,一首《梦中的婚礼》完美书写完它最后的篇章。 我侧过头,对着身边的少年温和一笑。 叶落白怔怔地看着我。 此刻钢琴和我一半的身体都沐浴在夕阳的暖光之中,身后被拉长的影子也染着柔和的弧度。 怔愣片刻,叶落白像是恍然回神,目光痴迷地看着我面前的钢琴,朝我走了过来。 “想试试?”我问他。 他看我一眼,眼里依旧有光在跳动:“嗯。” 我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了他。 可他从来没有学过钢琴,刚坐下,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站在他身后,双手环过他身体两侧,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规范地放在琴键上。 “这个音是c。” “这是d。” e,f,g,a,b。 在c调中,c到b分别对应:哆(1)来(2)咪(3)发(4)唆(5)拉(6)西(7)。 叶落白安静地听着,随着我教导的动作一点点尝试摁响每一个音符。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颓丧与阴霾。 眉眼舒展,嘴角不自觉轻轻上扬。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忽然分不清此刻的他到底是哪个叶落白。 是主人格叶落白还是副人格叶落白? 又或者,到底是主还是副本身就并不重要。 因为无论是哪个,他都是属于完整叶落白的一部分。 都是叶落白。 叶落白有些笨拙地来回摁着每一个琴音。 直到,天色昏暗,倦鸟归林,夜幕笼罩,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钢琴,在店员的催促下走到了结账台。 “这架钢琴多少钱?”我拉着他的手问店员。 “先生,这是店里比较好的一台,性价比也是最高的,一共……三十万。” 多少?三十万? 三十万要是前世的我,的确不会眨一下眼睛,但现在,我是时予舟,要拿出三十万的确有些肉疼。 低头看了看叶落白依旧盯着钢琴的视线,我在心里咬了咬牙,面上云淡风轻地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嗯。先定下吧,过几天联系我再送过来。” 等过几天和叶律成商量好,说不定我那财大气粗的老爹会给我报销。 回去的路上,叶落白一直很安静。 他不说话,脸依旧隐藏在鸭舌帽下,沉默地看着我开小电驴的宽大背影。 直到他开了口:“谢谢。” 一声道谢都说得简洁又有点别扭,我笑了笑:“为什么谢我?” 小小白犹豫了一下:“谢谢你没选择让我消失。” 看来他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 虽然无论哪个人格都是叶落白的一部分,但前面我就说过,两个人格有不同的喜好倾向。 根据我现在融合过的自己去推测,就能分辨出,两个不同人格之间的喜好与偏爱。 主人格叶落白喜欢理工类,因此他对数理化和机械设计更加痴迷。 副人格虽然拥有同样的能力,可他自身对艺术却是更加偏好的。 推测副人格会喜欢钢琴,是因为前世的我在人格治愈完成后,突然有一天喜欢上了弹钢琴。 那时我偶尔会跟着老师学习弹琴,虽然时间花的不多,但用当时老师的话来说:“天赋很好,可惜就是现在才开始对钢琴感兴趣,不然世界舞台都将属于你。” 前世的我因为没有和副人格有过任何沟通和链接,大多数记忆也被隐藏,因此,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属于自己的另一部分,其实是非常热爱钢琴的。 不过……现在知道了,也并不晚。 我的思绪漫天飞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微微沉了沉声音开口道:“叶落白,关于学校里的事……” 可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背后一沉,是叶落白从背后抱住了我,把整个人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正疑惑着,就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鼾声,这孩子……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吧。 我赶紧停下电瓶车,转过身,发现刹车的惯性也只是让他咂了咂嘴,压根没有醒来,,继续沉沉地靠在我怀里睡觉。 想想也是,他闭门不出、独自自责的这三天里,晚上又没有我读书哄他,估计是没怎么好好睡觉的。 第26章 回到花园别墅时, 叶律成已经从公司回来,正坐在沙发上等着我们。 “王妈说你们去市里了?”他对我说道,“是回诊所制定落白的人格治愈方案了吗?” “是的。”我对叶律成撒了一个小谎,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叶律成放下心来:“那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的融合治疗?是否需要去你的诊所?到时候提前和我说一下,我过来看看。” “不用,在家里任何一个安静的房间就可以。”我面不改色地回答, “头几次叶先生可以旁观,但之后随着治疗的深入, 就不方便再有外人的打扰。” “好,我知道的。” 趁叶落白去洗澡的时候, 我在学术论坛上查找了很多有关“分离型人格分裂不做融合治疗”的相关研究报告。 但我没找到任何确切的相关信息, 几乎所有被记录的案例,最终都是融合成功的案例, 也没有任何研究报告指出,未被治疗的分离型人格分裂,到最后会有怎样的下场。 一切都是未知。 而此刻,这个未知在叶落白——在过去的我自己身上。 合上笔记本电脑,我也去一楼的浴室里洗了个澡。 这些天来, 我一直在考虑要如何在保留两个人格的情况下, 让叶落白的状况达到健全与平衡。 但目前的心理医学界, 完全没有不治疗、任由两个人格发展的先例可供我参考。 即使从伦理道德来讲, 说句现实又不那么好听的话, 如果叶落白的两个人格完全成长起来, 那以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 主人格喜欢张家姑娘,副人格喜欢李家姑娘,这时候该怎么办?总不能两个姑娘都娶回家吧。 理智虽这么想, 可今天白天我看到房间里被叶落白扭断脖子的娃娃,和那幅被涂改的画时,内心又变得动摇。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经过专业教育的合格心理治疗师,如果这种情况换作是时予舟本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叶落白的两个人格缝合。 可我只是一个爱自己胜过一切的普通人,面对过去的自己时,无论这个自己是哪一部分的我,我都会容易心软和动摇。 或许……这个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应该留给叶落白自己。 我关掉花洒,擦干身上的水,穿上睡衣睡裤。 叶落白依旧和往常一样,蜷在床的里侧,安静地等我进来给他念书。 今天一天都没有下雨,自然也不会打雷,但每晚为叶落白读书哄他睡觉这件事,已经成了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 我在床的外侧坐下,和往常一样读了大约半个小时的书,叶落白终于迎来了困意。 他和以往一样攥着我的手,闭着眼,忽然迷迷糊糊地开口道:“时医生,谢谢你。” “嗯?”我合上书本应了一声。 第34章 “谢谢你没有让小小白消失。”叶落白轻轻地说,“我平时跟孤独,只有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顿了顿。 原来叶落白也是不舍得小小白离开的。 最后,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哄道:“睡吧,落白。” “嗯好。”叶落白应了一声,像是要睡着了,又有些不舍得,半天含糊不清地又问了一句:“时医生,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我哭笑不得地说:“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快点睡觉。” 趁着他意识迷糊,他要不赶紧睡觉,一会儿我还得再多读半个小时的书。 “嗯,好,谢谢……予舟哥哥。” 上一次叶落白叫我予舟哥哥时我还觉得背后一阵恶寒,可这一回我再听到他喊我予舟哥哥,却莫名其妙觉得很受用。 我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等他睡着后。我才轻手轻脚地把书本放回床头柜上,时间太晚了,我没有回自己的客房,直接在床外侧睡了下来。 半夜,叶落白一如既往地踹掉被子,然后没过多久又觉得有些冷,就往我身边不停地凑。 第二天醒来,我一如既往地发现,叶落白蜷着身子缩在我的怀里,身上的被子已经不见了。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准备给他重新盖上,他却睁开了眼睛。 “予舟哥哥。”少年刚刚睡醒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红扑扑的,“早上好。” “嗯,早上好。”我把自己身上凌乱的睡衣理好,催促他道:“既然醒了,就早点起床吧,今天我们还要去徐教授那里上课。” “好。”叶落白抿着唇答应道,“你先起,我,我等下就起来。” …… 几天后,我给叶落白的第一次人格治愈催眠,在叶律成的看护下开始了。 在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催眠引导后,我唤出潜意识状态下的副人格小小白,对他进行了人格矫正。 叶律成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但没有怀疑过我治疗的真实性。 直到整个催眠治疗过程结束后,叶律成稍稍问我:“时医生,催眠真的有用吗,只要对他一直说话,进行暗示就可以了?” “嗯,有用,只要保证催眠足够深入进入潜意识状态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想问问,你对他的催眠暗示,为什么不是融合你们的人格,而是消除你的暴力倾向,保持冷静不要冲动之类的?” “哦,这是因为,要先把副人格有害的一部分性质降低到最小程度,之后再进行融合才有利于叶落白的完整人格健康发展。” “原来如此。”叶律成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对我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其实我也不算全部说谎,我的确打算借着这次催眠治疗,将副人格身上的暴力倾向等问题进行改善。 虽然我不确定这样做最终会达到哪一步的效果,但好在时间比较长,接下来的两三年里我都可以对叶落白的人格进行重塑培养。 关于叶落白的人格分裂问题有了处理办法后,接下来,我要处理另一件事。 抽了一天空,我独自去了一趟贵族学院。 学校门口的保安对我还有印象,没怎么阻拦就让我进去了。 凭着记忆,我向学校的监控室走去。 虽然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学生们已经放暑假,但老师的假期会比学生延后,监控室里也正有老师在值班。 见到值班老师,我直接和他表明了来意。 “叶落白的心理治疗师?” ”是的,你好。我想再看一次领成绩报告单那天的监控,这对我他做心理治疗有所帮助。” “一般情况下学校监控是不允许其他人随意观看的,但考虑到叶落白这孩子情况特殊,你又是他的心理治疗师,我帮你找出来看看吧。” “好,麻烦了。” 我客气地道了谢,坐在监控室一旁的椅子上等待。 是的,我需要亲眼看一遍监控,才能更加调查清楚,那天叶落白“无缘无故”打伤老师的真正原因。 几分钟后,值班老师调出了监控录像。 在她的操作下,我看到叶落白跟在季文成身后走进办公室的画面。 两人看起来非常正常,季文成的表情也和蔼可亲,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 乍一看之下,倒真像叶落白突然发难,把桌上的陶瓷杯砸向季文成。 “等等,这里,再倒回去一下。” 我看到季文成伸出手握住了叶落白的手,并且还面容温和地说了些什么。 监控里听不清他的话语,但我对他的口型进行了反复比对,仔细拼凑出他的唇语: “老师这么喜欢你,你不喜欢老师吗?” 我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句话,让我本能地感到反感和……恶心。 前世季文成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吗?我为什么没有太多印象? 离开监控室后,一路上我都在尽力回想前世与季文成有关的记忆。 但就像是被刻意屏蔽了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来,当年有关我对季文成的这一段记忆,应该是被副人格小小白独自消化和隐藏了,并且在人格融合后,同样也没有留给我。 走到小学部教学楼时,我停下了脚步。 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我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办公室门边,注意到我的视线,那人也望了过来。 是季文成。 我眯起眼,朝他走了过去。 季文成的头上还包着纱布,见到我走来,他礼貌而客气地笑笑: “是你啊,时老师。你怎么来学校了,是来处理叶落白相关的事情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回答道:“算是。” 季文成摇着头惋惜地说:“落白这学生我是真挺喜欢的,可惜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季老师很关心他?” “可不是嘛,从一年级带到六年级,我都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季文成叹气。 我说,“叶先生给他找好了新学校,不过之后都会在家里完成学业,不会常去新学校。” 说完,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季文成的反应。 听到叶落白只会在家里完成学业,季文成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可惜:“这样啊,那有点惋惜,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就应该多出去接触同龄人的。” 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微沉道:“是啊,季老师,你说他那天为什么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季文成说:“这个,孩子嘛,可能情绪有些起伏不定。” “叶落白在我看来,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孩子。”我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他虽然不善言语不喜欢表达,但是一个人是否真心对他好,他是分得清的,更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一个对他好的人。” 听到我这样直白带了点质问的话,季文成脸上的和善笑容微微一顿,眉头轻轻皱起:“时老师,你的意思是……在怀疑我?” 我眯着眼看他,没有说话。 季文成却把手一滩,态度坦诚地道:“时老师,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如果你怀疑我对他做了什么,大可去问他,如果不放心,我们学校里的监控会保留十年,你也可以去监控室随时调取任何时间的监控。哦,看你刚刚走来的方向,应该已经看过监控了吧?” 我皱着眉,一时无言。 季文成说的没错,我没有证据。 叶落白的主人格对于季文成的事情记忆模糊,思维混乱,就和现在的我一样,对于季文成只有本能的排斥的厌恶,却没有其他更多的记忆。 而副人格小小白,却对此只字不提,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无法问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至于监控,既然季文成敢这么说,那就一定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在学校这样公开的场合,一个老师,似乎也真的对孩子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小小白就算性格再倔强,也一定会多少告诉我一些。 但是…… 季文成见我没说话,转而恢复了温和的语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时老师,之后叶落白如果有找家庭教师的需要,可以联系我,我可以做上门家教。” 但是季文成想要亲近叶落白的意图如此明显。 我收下他的名片,将名片捏紧,忽然抬起了手。 季文成一愣,再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拳头在他脸旁呼啸而过。 季文成的表情变了变:“你……” 我冷漠地开口道:“季老师,我可真是有些冒犯,不过请你记住——以后叶落白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保护他。” 说完,我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张名片,当着他的面,把名片撕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第35章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教学楼。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季文成脸上和善的笑容不见了,转而冷漠又阴鸷地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 “我不会放弃的。”他垂下头喃喃自语道,“没有人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没有人,没有人……” 从贵族学院回花园别墅的路上,我仍有些忧心和恼火。 我的本能与时予舟的心理经验判断告诉我,季文成明显是有问题。 可偏偏我找不到也证明不了他的问题在哪里。 直到回了家,我的心里仍旧沉甸甸的。 推开别墅的大门,叶落白正站在门口等我。 他手里拿着一双拖鞋,见我进来,将拖鞋递到了我的身前。 这孩子倒是越来越贴心懂事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谢谢,落白越来越温柔贴心懂得照顾人了。” 叶落白嗯了一声,耳朵尖尖红红地看向我:“那我们今天,还可以去钢琴馆弹琴吗?” 自从那次在钢琴馆里弹过一次琴后,叶落白无论主副人格,都疯狂地迷恋上了钢琴。 我说:“今天不用去啦,因为今天钢琴会到。” 叶落白的眼里立刻亮起光来。 我的话音一落,别墅外就有送货的卡车声传来。 “请问时先生在家吗,您定制的三角钢琴已经到了,这边给您负责安装。” “走吧,去迎接你的新朋友。”我对叶落白笑了笑,拉着嘴角上扬的少年出了门。 送货的工作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卸下钢琴。 叶落白站在货车边上,抬着头去看车上还未装好的钢琴。 “别急,琴腿和踏板都还没装上。” 叶落白点点头,等安装人员把钢琴抬到别墅大厅里装修好后,他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坐在了钢琴前。 斜斜的夕阳透过别墅内巨大的落地窗,暖暖地打在叶落白的身上。 他身上的白色衬衫与白色的琴键都反射出淡淡的金色光点。 “时医生,你过来教我。” “好。” 我走到他身边,那层金色的阳光就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掰着叶落白的手指,替他一点点纠正手型。 他学得很认真,侧着头紧紧地看着我,从始至终没有半分松懈,生怕错漏一点关键的信息。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的沉重稍稍散去了一些。 不管怎样,至少以后叶落白不会再见到季文成了,我也不会再让季文成和他有任何接触。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他。 想到这,我的心情好了一些,用手抚摸了一下少年的头,我开口道: “落白弹琴也很有天赋,要不要让你爸爸再给你请一位钢琴老师教你?” “不。”少年的眸光闪了闪,几乎立刻否决道:“我不想让其他老师教我,我只想……让你教我弹钢琴。” 说完,他垂下头,露在碎发外的耳朵尖尖又开始泛红。 “小小白也是也这样想的?”我故意问他,“万一他想要一个更厉害更专业的钢琴老师呢?” “不会,这是我们共同决定的!” 我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头。 我教就我教吧,反正以我的钢琴水平,教他入门到专业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叶落白又练了会儿指法和爬格子,忽然转过身,冲着我张开了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抱住了我,整个人几乎是扑进了我的怀里。 “谢谢你,予舟哥哥,我真的很高兴。”他把整个脸都埋在了我的胸口里,说话时我都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乎乎的气流,“我真的很喜欢予舟哥哥。” 先是陪他下棋,教他画画,再给他念书,哄他入睡,给他找喜欢的数学老师,现在,又愿意自己掏钱送他钢琴,还愿意亲自教他学习钢琴。 最重要的是,时医生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治疗师,却没有强行夺走他唯一的好朋友小小白。 什么都尊重他,什么都依他,什么都包容他。 如果予舟哥哥是他的亲生哥哥该多好,那样就可以永远一直在一起了……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位时医生。 可是…… 叶落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在我怀里狠狠地甩了甩头。 可是不对,是亲哥哥好像也并不好…… 而此刻的我,却有些愣神。 我知道小孩子口中的喜欢与大人的喜欢并不一样,他们喜欢一个人就是觉得这个人好相处,对他们好,可以玩得来,是纯粹又干净的喜欢。 我愣神的是,在听到他对我表达情感的时候,我感十分不可思议。 对,不可思议。 是感动得不可思议。 难以形容这种情绪,只觉得心里很暖很暖,很踏实,很满足,这一刻觉得之前自己的所有付出和陪伴都是非常值得的。 所以我是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于是我也感动地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在他头顶认真而专注地说道:“哥哥也很喜欢你。” 是啊,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呢? 叶落白喜欢我这个未来的自己,我也同样会喜欢他这个过去的自己。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 ! 第27章 炎热的夏季让人躁动, 尽管花园别墅里几乎一整天都开着空调,可天天待在空调房里又并不健康,于是, 叶律成决定带一家人去海边旅游,感受一下大海的凉爽。 临出发前,时予舟仔细整理了要带的东西, 什么护目镜防晒霜男士泳衣……连带着把叶落白的东西也都带上,最后整理了一个小行李箱, 拎着行李箱进了机场。 反观叶律成,向来简约, 只背了一个高档奢华的男款背包, 王妈则和时予舟差不多,带了一个不超标的小行李箱。 上了飞机, 叶落白坐在时予舟身边。 叶律成和王妈坐在对侧,大总裁从头到尾一直在看文件,几乎没有停下休息。 时予舟则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书,在叶落白脸上晃了晃。 叶落白的眼睛亮了亮:“知名钢琴家皮安诺的传记故事?” “是的。”时予舟说,“我给你念?” “好。” 他们坐的头等舱里非常安静, 时予舟念书的声音不大, 为了听更清楚些, 叶落白把头凑到时予舟的头边。 不知念了多久, 突然, 飞机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周围的乘客立刻变了脸色。 只听空姐温和的广播音响起:“乘客们, 飞机前方遭遇突发气流,可能会有些气流颠簸,请不要惊慌, 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时予舟合上书,拍了拍叶落白的脑袋:“看来到海边要延迟了,不如你先睡会儿吧?” 叶落白点点头,靠在座椅上,吧头歪向时予舟一侧,轻轻闭上了长长的睫毛。 时予舟刚松了口气,总算能休息会儿了,没过一会儿,就见叶落白又重新睁开眼睛,眉毛轻轻上挑:“他睡着了,我还想听。” 时予舟:…… “要不你自己看会儿?”时医生亲切建议道。 叶落白撑着下巴笑得乖巧:“予舟哥哥愿意给他念书,换成是我却不愿意了?” “……给你念。” 少年这才满意地收起笑容,靠在座椅上继续听时予舟读书。 等下了飞机,再打车赶往海边时,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叶律成早些年在海边投资买入了一套独栋小别墅,后来一直没有转卖,现在就成了出去海边度假的居住圣地。 换好泳衣后,步行几分钟,就到了沙滩边上。 放眼望去,蔚蓝的大海一望无垠。 海浪一波又一波向外拍打着岸边,深蓝色的海水波光粼粼,空气中都透着海水咸咸的、淡淡的腥气。 叶律成找了个沙滩椅躺着,继续看文件。 叶落白的脸上则是掩藏不住的兴奋,看着一片汪洋大海有些雀跃地跃跃欲试。 时予舟忍不住笑了笑,孩子就是孩子,出来玩总是这么兴奋。 不过……话说回来,叶落白这两三年好像长高了不少。 和六年级的时候相比,他现在的身高至少已经有一米六七八了。 这还没到高中猛猛发育的时期呢,就已经这么高了,看来过几年实现时予舟一米七八以上的愿望是没有问题的了。 叶落白主动拉着时予舟往海水里扑。 “我和小小白约好了一人玩一个小时。”他说着,扑进了海里。 时予舟还没来得及下水,就被叶落白扑打起的水花泼了一脸。 叶落白在水里抿着唇笑了一声。 时予舟提了提眼镜,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臭小子,给我等着。” 叶落白却刷一下在水里窜出老远。 时予舟下水去追。 十几分钟后,时予舟跟丢了目标。 海里到处都是游泳漂浮的人们,叶落白的身影在人群里一窜,忽的就消失了。 第36章 而时予舟的镜片上,已经沾满了水花,他不得不停下来,用手擦拭镜片上帝水。 要不是这身体的近视度数实在太高,时予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游泳的时候带眼镜的。 正擦着眼镜,忽然身后有水波涌动,然后只听“哗啦”一声,一大片水花在时予舟背后袭来。 时予舟却是反应极快,迅速转过身,两条有力的手臂一圈,将试图逃跑的少年圈住了。 叶落白眨了眨眼,被抓住了就开始卖乖:“时医生,不如我们去……” 时予舟抬起手,然后往海面上砸去。 哗啦啦,浪花飞溅,扑了叶落白一脸, 少年白皙的脸上顿时满是水珠,湿漉漉的头发上也沾满了水。 可他却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有些开心。 时予舟扑完水花,又用手抹去叶落白脸上的水。 叶落白指着不远处说道:“予舟哥哥,大浪潮要来了。” 只见海面的不远处,卷起了大片的浪潮,高高低低,一阵一阵朝这里扑来。 “我想去浪潮里看看。”叶落白说。 时予舟说:“那里有点危险,先上岸穿件救生衣。” 叶落白狡黠一笑:“时医生,我可不会乖乖听你的。” 说着,他的身子迅速向下沉入海面之下,灵活地逃出了时予舟圈住的环形后,像条鱼一样飞快地向大片浪潮的中心游去。 看来是已经到了一个小时了,现在的叶落白,就是副人格主导下的脱缰的野马,根本不会像小落白那样顾忌时予舟。 时予舟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大片的浪潮高高扑来,许多人们惊叫一声,迎着浪潮被推开老远,的确刺激。 时予舟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在叶落白身上。 叶落白在人群的前方,在浪潮扑来之时,他迎着浪潮,向上一跃,跟着飞涌的浪潮跃起老高。 弄潮儿。 时予舟的脑子里闪过这个词,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开始羡慕起年轻小朋友的旺盛精力来。 突然,又一阵巨大的浪潮扑来。 叶落白在浪花里跳跃,浪潮却猛地盖下,像一堵坍塌的水墙将他淹没。 等一波又一波的浪花铺平时,却忽然没了叶落白的影子。 时予舟心里一惊,快速扫过周围的人群后,立刻没入了海水之中。 越往里游,海水越深,水温越冷。 他在深不见底的海水里四处寻找、摸索着叶落白的身影。 直到一口气憋完,他不得不游出水面换了口气,可没有找到叶落白,他的心里愈发紧张,再次跃入了海底。 翻涌的浪花一波一波拍打着他。 终于,时予舟在海底一处看到了正在缓缓下沉的叶落白。 他心里一沉,顾不上太多,飞快游了过去,拉住少年的胳膊,将他往海面上拽去。 好在时予舟有常年健身的习惯。体能和肺活量都算不错,终于把叶落白拉出了海面。 不敢有任何停留,浮出水面后,他一手环住叶落白的腰,拼尽全力向岸边游去。 沙滩上只知道看文件的叶律成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匆匆往海边赶来。 “落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先做急救措施。” 时予舟语速飞快,手上的动作更快,开始按压叶落白的胸部中央,帮助他排出吸进肺部里的海水。 终于,叶落白吐出一口海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时予舟和叶律成都同时松了口气,叶律成仍不放心,决定带叶落白去附近的医院里再看看。 晚上从医院里回到别墅里时,叶落白却发起了烧。 他躺在王妈新收拾好的大床房间里,脸上又红又热,眼睛看向天花板时都觉得天旋地转。 时予舟端着一碗王妈煮好的姜汤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盒药片。 幸亏他出发前准备充分,带了一些常用药,不然这会儿刚从医院回来的叶落白又得去一趟医院了。 叶落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时予舟把姜汤不轻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不冷不热地说道:“起来吃药。” 叶落白没动,但是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 刚一睁开,他就看到时予舟近在咫尺的脸,表情严肃。并对他轻轻扬了扬眉:“不装睡了?;” 叶落白只好从床上坐起来。 他端起姜汤,头晕眼花地一口一口喝着。 时予舟不冷不热地看着他把姜汤喝完,又到了杯热水递给他:“吃药。” 叶落白头晕眼花地拿出一颗药片,就着水吞了下去。 盯着叶落白做完这一切,时予舟拿起空碗空杯子转身要走。 “时医生!”叶落白小声地叫住了他,“我不太舒服。” 时予舟回过头:“嗯,然后呢?” “我想要你再给我念会儿书。”叶落白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的双手说。 时予舟看着他这幅心虚的样子,转身出了房间。 叶落白顿时有些失落,躺回床上在心里唉声叹气。 小小白说:“别叹气了。” 叶落白说:“予舟哥哥看起来生我们气了。” 小小白:我当时也没想到会突然那样。 叶落白:早知道就不这样了。我不想让予舟哥哥生气。 小小白:……你就这么听他话? 叶落白:时医生会不会以后都不给我念书陪我睡觉了,难过,呜呜呜,qaq。 叶落白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次,还是睡不着。 直到时予舟再次推开了房门。 他立刻抿紧了唇,侧躺在床上乖乖地看着拿着书走进来的时予舟。 时予舟已经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清凉的短袖短裤睡衣,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沐浴清香,和夜风里的淡淡海腥气混杂在一起,居然有种格外的好闻味道。 叶落白吸了吸鼻子,乖乖躺着没有说话。 时予舟翻开书,找到书签页。开口道:“钢琴家皮安诺在离开巴黎之前,曾问过他朋友两个问题。”顿了顿,他继续念道:“第一个问题是,叶落白当时为什么会溺水?第二个问题是,叶落白当时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为了玩得意忘形?” 叶落白抿着唇,有些心虚,没有抬头去看时予舟,视线只落在时予舟拿着书本的修长指节上。 时予舟说完这些话,没再“念”下去,而是静静等着叶落白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叶落白才慢慢抬起头,态度诚恳道:“我当时没想到会这样,小小白一开始也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 “所以你就任由小小白胡来?”时予舟严肃着脸,长指点着床单,“所以这其实是你们共同的决定,对吧?” 按理来说,经过这两年多的催眠人格重塑,叶落白的副人格与主人格之间已经非常平衡稳定,并且,主人格已经占据了身体的主导地位,副人格是无法强行控制身体的。 所以,小小白所采取的一切行动,都只能是主人格叶落白默许或者同意的。 也就是说,当时的两个人格,都一致决定,先躲起来,假装被海水淹没,吓一吓时予舟。 主人格这么做是为了看到时予舟的关心,副人格这么做可能纯粹就是想耍时予舟。 于是两个人格达成了共识。 但是他们这样做的确是太危险了,时予舟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 如果当时他晚到一点,或者他最终怎么也没找到叶落白,那么后果…… 时予舟继续板着脸问:“那你们下水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昏迷了?” 这也是时予舟疑惑的地方。 叶落白从小水性就很好,加上这两三年以来一直跟着自己运动,体能也不差,更何况他们已经在海里玩了一会儿了,也不存在突然抽筋的情况。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回忆起海里的场景,叶落白却也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发生,就是突然……突然感觉很恐惧。” 沉入海底时,因为他呆着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只是一片浸没他的海水,所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这种巨大的恐惧感像是即将面临死亡一般,让他感觉浑身像是被牢牢吸附在海底,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听到自己在求救。”叶落白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我听到自己在喊保安,救命之类的话,可我知道当时的自己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而且,身体也完全动不了。” 说到这,叶落白抬头看向时予舟。 他想这么蹩脚的理由时医生大概是不会信的吧,尽管这就是事实。 可时予舟却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头上。 然后,叶落白的头发被揉得一片凌乱,时予舟的力气不小,掌心很大,也很温暖。 第37章 “时医生……” 时予舟忽然俯下身抱住了他。 “别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了。”他说,“忘掉它吧。” 那些记忆本就不该属于你。 那是时予舟前世,作为二十六岁的叶落白,被溺死在自家泳池里的场景。 他不知道这一世的叶落白是怎么共感到这些记忆的,但他知道,这些不好而痛苦的记忆不应让现在的叶落白再感受一次。 他自己感受过一次就够了。 时予舟用手轻轻拍着少年因高烧而发热的后背,声音温和道:“既然已经安全回来了就好,但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很危险,知道了吗?” 叶落白应了一声,乖乖地在时予舟的怀里点点头。 时予舟松开了他,对他温和一笑:“最开始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要和你做朋友,是那种非常好的朋友,从我的角度出发,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成为了好朋友,如果你突然出了什么意外,我会非常……的难过。” 叶落白垂下眼帘,眼里眸光闪动。 原来在予舟哥哥心里他也是非常重要的。 “对不起,时医生。”叶落白抿着唇认真地说道,“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时予舟笑了笑:“我相信你。好了,给你读书,你快点睡觉吧。” “嗯!” 叶落白的烧到了第三天才完全退下。 叶律成想要他再休息几天,但叶落白却不愿意再待在屋子里,拉着时予舟去海边沙滩上散步玩耍。 没办法,时予舟只好跟着他一起去。 不过为了防止叶落白被太阳晒得重新发热,时予舟挑了个接近傍晚的时候,和他一起来到了沙滩边漫步。 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刷在两人的脚上。 软软的沙滩上也留下一串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走了一会儿,时予舟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大螺壳。 螺壳五颜六色的很漂亮,放在耳边,似乎还能隐隐听到某种风声的旋律。 叶落白也捡了一个,也是五颜六色的,但是要比时予舟手里的那个小一些。 他把时予舟手里的螺壳也拿了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一大一小的两个螺壳,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莫名的般配。 真般配。 叶落白心想。 然后,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看看手里的两个螺壳,又看看自己和身边的时予舟,突然耳根子就飞快地开始泛红。 “怎么了?”时予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是不是太热了,脸好像有些晒红了。” 但转念一想也不像是晒的,这会儿已经日薄西山,这点儿阳光应该不至于把叶落白晒出毛病。 难道是又开始发烧了? 时予舟不太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叶落白的额头,见他额头上除了有一层薄薄的汗珠外,温度一切正常。 叶落白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予舟的问话。 时予舟往前看了看,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叶落白有些小紧张:时医生是知道什么了? 就听时予舟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刻意回避的,今年暑假过完你也就是高中生了,有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的。” 嗯? 叶落白眨了眨眼。 时予舟看着前方一对相拥而吻的情侣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我不提倡在公共场合过于亲密,但是别人要怎么做是别人的选择,我们只要保持平常心态就可以。” 叶落白总算明白予舟哥哥悟到什么了。 他眸光微动,忽然问道:“时医生,但是他们,好像是两个男人。” “嗯?”时予舟似乎愣了愣,提了提金丝边眼镜仔细看了看,还真是。 只不过其中一个男人留着很具有艺术浪漫气息的长发,距离又有些远,时予舟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一对普通男女情侣。 叶落白看着时予舟的眼睛继续问道:“那时医生,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的吗?” 时予舟一时语塞。 说不可以吧,就显得他们要对同性恋歧视,说可以吧,又担心叶落白这孩子真信以为真,以后走偏了了可咋整。 时予舟开始思索用词,作为半个长辈,他应该如何完美地对一个青春期懵懂的少年解释这个问题。 叶落白则一直安静而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非常认真地等待这个答案。 “其实……” 时予舟刚要开口,忽然看到叶律成大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原来是不太放心的叶律成,决定跟过来看一下。 毕竟前两天自己儿子刚从海里救出来,他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心有余悸。 叶律成来了,时予舟就不再好多说有关同性恋的话题。 太阳已经接近完全落山。 远处海天一色的交界处,残留的温暖余光逐渐被漆黑深夜里的满天星光取代。 叶落白拉着时予舟的手,跟在叶律成身后,三人就这样安静而悠然地往别墅方向漫步回去。 夏夜晚风依旧温暖。 大海依旧一浪又一浪轻轻拍打海岸。 时予舟和叶落白,也依旧牵着手,慢慢地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一直走着。 第28章 八月末, 夏季似乎接近尾声,但炎热却不愿意太早褪去,每天的温度依旧在三十八九度徘徊。 我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 笔记本电脑被我搭在腿上,显示屏上弹出了一封电子邮件提醒。 我正要点开,别墅的大门开了。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对走在前面的叶律成笑了笑。 叶律成也冲我点了点头, 在沙发上坐下。 他身后的清瘦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 已经快长到了叶律成鼻子的高度——正是叶落白。 叶落白也跟着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问他:“确定好去哪所高中了?” “嗯, 确定好了。”叶落白回答。 “去了哪里?”我有些好奇地问。 前世我因为多方面的原因, 中考成绩并不太理想,最后只去了一所普通高中。 但这一次轮到叶落白时有所不同。 从贵族学院退学后, 叶律成给他找了一所普通初中挂读,平时可以不去学校,只在家里独自学习,只有要考试时才会去一趟学校。 在我不怎么费力的辅导之下,叶落白很快就完成了初中课程的学习, 并且连高中课程也开始自己学习。 六月底的中考, 他更是以全科接近满分的成绩, 成为了全学区范围内的第一名。 因此, 成绩一出, 附近的几所重点高中都开始给叶律成打电话, 并纷纷表示愿意开出不错的条件迎接叶落白入学。 可叶落白却犹犹豫豫的, 一直没有选择好要去的高中。 之前他就在市一中和市二中两所重点高中的选择里犯了难。 在许多人看来,市一中是当之无愧的省级重点第一高中,除了离家远了一些, 其他什么都好。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市二中虽然也很不错,但较之市一中显然差了一些,唯一的特点就是离花园别墅近,位于接近市中心和郊区的交界地带,交通便利,到哪儿都很快。 直到前两天,叶落白才决定去看看学校,然后确定高中办理入学手续。 “选了市二中。”一旁的叶律成开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两所学校我都带他去看了,但他还是觉得市二中好。” “好吧。”我笑了笑说,“只要孩子自己喜欢就好了。” 叶律成叹了口气,没有否认我的话。 又闲聊了几句后,叶落白站起身,往大厅的钢琴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转过头看我:“时医生,一起吗?” 我看了看时间,的确是到了叶落白练习弹琴的时候了。 叶落白在钢琴前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优雅而有力地搭在琴键上。 经过两年多的练习,他的弹琴技巧突飞猛进。 只见他指尖跳动,流利的乐声就开始流动。 今天叶落白弹了一首旋律较为低沉缓慢的乐曲。 我则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叶落白弹琴的时候,就像和钢琴融为了一体,褪去了许多稚嫩的脸上,表情很是专注。 弹完一曲,叶落白停下双手,转过头看着我,等待我的评价。 “越来越棒了。”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的悲伤难过的情绪都快从曲子里溢出来了。” 叶落白顿了顿,轻轻垂下睫毛,摇头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忽然想弹一下而已。” 虽然明知道他是有心事,但他不说,我也没有多问。 这三年以来,叶落白长高、也长大了不少,同样的,心事也跟着多了不少。 因此,以我的心理学专业眼光的判断来看,这大概率是青少年青春期正常的生理变化,这个时期的孩子难免敏感又脆弱。 第38章 至于叶落白人格分裂的问题,经过这三年的长期治疗,我已经极大程度地降低了副人格的暴力倾向和冲动危险性。 同时,也加强了叶落白主人格对身体的主导性,副人格将无法在主人格意识清醒且反对的情况下操纵这具身体。 可以说,我尽我所能把他的两个人格做了最好的分工与平衡,也把可能存在的风险与危险降到了最低。 虽然医学研究上从未有过这样做的先例,但就目前我的观察来看,迄今为止,我的治疗方法还是比较成功的。 叶律成也并没有发现叶落白身上的异常,他欣然接受了现在更加稳定的叶落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弹完琴后,叶落白独自回房间画画。 他没有叫我去,我就也没有跟过去。 青春期的青少年非常需要独立的自我空间,也很需要被尊重隐私的权利。 于是我坐回沙发上,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刚刚那封没来得及看的陌生电子邮件。 只是我还没看几个字,就听到一旁的叶律成开了口:“时医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问的是叶落白上学后我对叶落白的治疗计划。 按理来说,叶律成三年前委托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他当时要求叶落白尽快回归正常人的生活,顺利参加中考,考上重点高中。 但许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叶律成选择完全听从我对叶落白心理治疗的方案与打算。 “我也正打算和你说这件事。”我再次合上笔记本电脑,提了提眼镜,说道: “叶落白的心理健康状态已经逐渐稳定,我打算,在他上高中之后就不再呆在这里,他也只需要每周或者每半了月再来我的诊所里复诊一次就可以。” “你决定要搬离了?”叶律成有些感慨,“说实话,这三年相处下来,我都快把你当成亲儿子了,一下子说要走,还真是有点不舍得。” 不舍得吗? 我看了看叶律成,这三年来,他头上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一点。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二楼的的走廊扶梯。 二楼里,叶落白的房门紧闭,门外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这几年来他画下的大大小小的画。 有的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有的是和我一起完成的。 都是这些年来留下的大大小小的足迹。 这么说来,其实我也有些舍不得。 但叶落白的情况已经稳定,他不再需要我每时每刻陪伴在他身边,我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叶家别墅。 更何况,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二楼,叶落白的房间里,白衬衫的少年坐在画架前,正一笔一划地勾画着一个人物的侧脸。 画上的男人身姿挺拔,一头短碎发,五官立体英俊,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标准的浅笑。 叶落白画得专注,深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画面上的男人,右手握着的炭笔在男人薄薄的嘴唇下一点点涂抹着阴影。 画到一半,房间门被敲响了。 “是我。”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可以进来吗?” 叶落白放下画笔,眼睛有些不舍地在刚刚勾勒的唇部线条位置停留了一下,然后他收起了这张画纸,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里。 得到叶落白的应答后,我推开了他的房门。 一进门,就看到书桌上摊开的高中教材资料,叶落白从一堆书本里抬起头,乌黑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怎么了,时医生?” “这么积极。”我笑着打趣道,“这么优秀还这么内卷,让其他同学怎么办?” 叶落白抿了抿唇,合上书本,站起身来。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镶金边的银行卡在他面前晃了晃:“走,带你去商场买新衣服,你老爸给的钱。” “好。” 叶落白马上就要开学上高中了,叶律成想着要给自己儿子添置一套新行头,奈何他自己根本没有时间陪儿子去逛商场,于是这个事情就轮到了我。 我很乐意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给叶落白挑衣服,有种给自己养了两三年长大了的好大儿玩装扮游戏的乐趣,当然,看着叶落白越长越俊俏的模样,我也总有某种不知名的成就感。 尤其是站在试衣镜前,营业员把叶落白几乎从头到脚都夸上了天。 我在一旁听得很是满意,掏出了叶律成的金边黑卡。 “那就都要了吧,到时候打包一起送到花园别墅。” 营业员立刻乐开了花:“哎呀这位先生,您真是有实力!我这就给您全部包起来。” 叶落白站在我身边,眼睛正看着一件模特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 “这种白色衬衫不太适合你这个年龄。”我在他头顶开口道,“一般都是我和你爸这个年龄穿的。” “我想要这件。”叶落白转头对一旁的营业员说道,“要xxl码,结账刷我的卡。” 营业员赶紧找出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递给叶落白,叶落白却把衬衫递给了我。 我拿着衬衫,才反应过来叶落白是要把这件白衬衫送给我。 再低头看了看衬衫上的吊牌价格,一万九千八。 我:…… 叶律成当年为什么没有给我这么多钱。 自己突然有些嫉妒自己是怎么回事? 买完衣服,我又带叶落白去买鞋子。 年轻人的潮鞋店里人倒是不少,大多都是爸妈带着准备开学的孩子们来买新鞋。 叶落白似乎对吃穿用度都没什么太大兴趣,他坐在等候区的小沙发上,等着我把挑好的鞋子拿过来,放到他脚边。 一个店员热情地在旁边介绍:“这位先生眼光可真好,挑的都是当下学生里最流行的款式……弟弟,你哥哥对你可真好啊。” 叶落白准备脱鞋的手顿了顿,抬起头,对我说道:“予舟哥哥,都买了吧。” 我有些惊讶:“不试试?这几双你都喜欢?” “嗯,哥哥挑的都很好看。” 我笑了笑,对一旁的店员道:“那行,就麻烦你先包起来吧。” 店员又笑眯眯道:“这位先生,要不您也给自己挑一双吧。” “我不用。包这几双流行。”我摆了摆手。 “或者给您女朋友带一双也可以啊?”店员继续说,“您看您长得这么帅,女朋友一定也很漂亮吧,我们这儿有专门的女士鞋,可以考虑也带一双回去……” 我正要遗憾地告诉这位店员我没有女朋友,一旁的叶落白却突然站起身说道:“时医生,我们走吧。” “嗯?”我回头看向他,“那我现在去结账付款。” “不用了,我突然又不想要了。”叶落白站起身,拉起我的袖子,直接离开了鞋店。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再次感叹这个年龄的孩子的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刚刚还说都喜欢的鞋子,怎么转眼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走出店门,叶落白松开攥着我袖子的手,往对面的另一家男士鞋店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挑了两双简单朴素的黑白色运动鞋。 我拿起其中一双看了看:“品味不错啊,和我有的一比了,简约大气的设计的确比那些潮牌款式更有格调。” “嗯。”叶落白点点头,把鞋子推到我脚边,声音不大地说道,“哥哥试试。” 说完,他在我面前蹲下身,主动替我解鞋上的带子。 看着他黑乎乎的毛茸脑袋,克制住想撸毛的冲动,然后换上了他挑选的那双黑白色运动鞋。 叶落白也在一旁换上了自己尺码的运动鞋。 我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鞋子,再看了看他的,忍不住笑了一声:“叶落白,我们现在两个看起来像……” 叶落白立刻扭头看着我。 “像亲子鞋。” 叶落白轻轻眨了眨眼,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 第29章 从市中心商场回到花园别墅时, 已经接近傍晚。 晚上洗完澡,我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给叶落白念书。 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叶落白睡前喜欢听别人给他念会儿书, 这样他才能一整晚睡一个比较安稳的觉。 不过今晚,我念了快一个小时,叶落白还是没有睡着。 我合上书本, 有些无奈地说:“你不闭上眼睛,怎么睡得着?” 叶落白轻轻眨了一下黑色眼睛前长长的黑色睫毛。 过了一会儿, 他开口道:“时医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把。”我冲他扬了下下巴。 “我想知道, 人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关进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会被限制自由,也不能轻易的离开, 想见的人也见不到……可这些人就是拼了命的想挤进这个地方,渴望自己被关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真会有人愿意把自己关进这个地方吗?” 第39章 “有些人是自愿的,有些人不是,但他们都必须进去。”叶落白说。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他。 叶落白指了指书桌上新买的准备带去高中的书包:“学校。”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 “还有工作也是。”叶落白又补充了一句。 我伸手想摸他的头, 但又想到男孩子长大了不会再喜欢被摸头, 于是拍了拍他放在脸旁的手背:“你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 “所以你这段时间以来, 是在为上学的事不开心?” 叶落白抿着唇, 没有说话。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不安。”我把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轻轻收紧指尖握住他的手背, “你从小到大, 因为一些原因,对外的社交非常少,也几乎没有独自长时间离开过家。因此突然要离开熟悉的家去陌生的学校环境, 对你来说是非常不安和陌生的。” 其实关于是否要让叶落白正常就读高中并留校住宿这个问题,我和叶律成曾经一起讨论过。 叶落白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请假在家,小学六年级时,因为我的到来,他为了治疗心理问题,也一直在家呆到了初中毕业。 因此,叶律成担心他会适应不了高中的学校生活和同学之间的人际交往。 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 前世,我的情况比叶落白还要糟糕,因为没有心理治疗师的帮助,我在进入高中仅仅一个多学期后,就病情恶化,不得不休学在家,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可现在的叶落白已经和当年的我完全不同,我更愿意相信他会有能力处理好学校里的一切。 “我和你爸爸,都相信你有能力适应和应对崭新的校园生活。”我握着他的手说道,“穿过你内心的这层恐惧之后,你会发现崭新的高中生活将会十分精彩难忘。” 叶落白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整个身子蜷在了一起,把脸轻轻贴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温和地用手背蹭了蹭他的侧脸,继续说道:“如果到时候,你真的觉得坚持不下去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 叶落白轻轻应了一声。 我用另一只手替他把被子盖好,重新拿起书本:“再给你念一会儿书,乖乖睡觉。” 叶落白点点头,只是脸依旧贴着我的手没挪开。 我就用另一只手拿着书,给他念了十多分钟后,他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且深长起来。 合上书,我在床边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他脸旁抽回。 关了床头灯,我离开叶落白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客房。 但我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再一次点开了白天那封没来得及看完的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的署名是个陌生的名字:杨庆,邮件内容也并不长,大致意思是他是时予舟许久未见的发小,最近几个月有回国的打算,希望回国后能约上时予舟和温雪一起见一面。 我在时予舟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却没有找到有叫杨庆的这个发小。 但鉴于之前有过对时予舟的记忆读取不完整的情况,我想了想,用时予舟的口吻给他回了封邮件:可以,到时候提前联系。 …… 还有一个礼拜叶落白就要离开花园别墅,正式步入高中,看得出来他对现在的生活舒适区十分不舍,每天找我陪他下棋、画画、弹琴的时间越来越多,似乎恨不得充分利用所剩无几的每一分每一秒。 就连睡觉前的听书时间,也从每天半小时,被他硬生生延长到一个小时,他才肯依依不舍地入睡。 有时候我忍不住在想,自己以前这个时候也是这么恋家又粘人的吗? 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当时离开家有多难受,最后只能感叹一声,现在的叶落白可能和我当年还是有些不同的。 终于,叶落白迎来了他的开学第一天。 叶律成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开着车从公司赶回家,来接叶落白。 叶落白身上穿着那天在商场买的轻奢休闲装,鞋子也是商场里买的黑白运动鞋,他的手边有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另一边是一大包王妈收拾起来的生活用品 我替他把行李箱和大袋子放进后备箱,然后跟着一起上了车。 一路上,叶落白显得格外沉默。 开车的叶律成偶尔会说几句嘱咐关怀的话,他都只是淡淡地应着。 我坐在他身边,与他肩膀挨着肩膀,注意到随着离学校越来越近,他的身体就有些愈发紧绷。 我伸手拍了拍他蜷起的手背,鼓励道:“加油。” “嗯。”叶落白应了一声,“会加油的。” 到了学校,叶律成原本想跟着一起进来收拾寝室,谁知刚一下车,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打来,他不得不赶回公司。 临走前,他有些不舍地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嘱咐道:“爸爸公司最近比较忙,没办法陪你进去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爸爸说,有事也记得给爸爸打电话,在学校里要好好的,知道吗?” 叶落白这次很听话地应答道:“我知道了,爸爸。” 叶律成点点头,又重新拉开车门,急匆匆地开车离开了。 一般而言,新入学的学生要先去宿舍整理行李。 市二中的学生宿舍还算不错,一路上看下来,大多数都是六人寝室,有少数的是四人寝室,叶落白倒是很幸运,被分配到了四人寝室间。 寝室门虚颜着,我拉开门,拎着行李箱和叶落白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叶落白的学生宿舍里已经来了人。 有两个瘦高的男生正一边铺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见动静,他俩同时转头往门口看来。 我冲那两个男孩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就开始给叶落白铺床。 因着寝室里上床下桌的设计,所有学生的床铺都在上铺。 王妈给叶落白收拾的床上用品非常齐全,我先在底层床板上铺了一层报纸,然后再把又厚又软的床垫铺好,最后再铺上床单,套好枕头,再将那个被叶落白拧断但之后又被我俩花了几个小时修好的人偶娃娃放到他的枕头边,悄悄藏进床的里侧。 铺完床,再给叶落白装好床帘,就大功告成了。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叶落白已经整理好了日常生活用品,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他身旁有一个男生正对他开口说道:“同学,这是你哥哥吗,对你可真好啊。” 叶落白应了一声,看起来有些疏离,我正好走到他身边,接上了那男生的话头:“是哥哥,不过不是亲生的。” 男生身上的学生卡写着“张路远”三个字,显然他也比较自来熟:“是表哥或者堂哥这种吧?真是太好了,我做梦都想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 整理完宿舍,还有时间,我和叶落白在校园闲逛起来。 市二中的校园建设很美,学校傍湖而建,校园内到处可见繁茂的绿化带,在宿舍楼的后方还有一个后花园,花园里布置了长椅,满地都是修剪整齐的花草。 我在长椅上坐下,向叶落白招了招手:“过来坐会儿。” 叶落白挨着我身边坐下,抿着唇,目光看向花园铁护栏外波光粼粼的湖水水面。 我知道从踏进学校的那一刻起,叶落白的心情就不怎么高昂。 说实话,看见他低落的频率,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我知道,成长和独立是他必经的人生之路。 就像每一只小鸟开始具备飞翔能力后,鸟爸爸和鸟妈妈即使再不舍,也要放手让自己的小鸟学会飞翔、独立生活。 叶落白也必须找回自己作为社会人的独立生活和社交能力。 尽管这对于一个长期心里自闭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想到这,我伸手揽住了叶落白的肩。 叶落白原本正盯着铁护栏外的湖面发呆,感受到我的手贴着他的后脖颈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微微顿了顿,回头看着我。 “跟你好好道个别。”我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毕竟我记得,市二中,可是要半个月才放一次假的呢。” 叶落白说:“予舟哥哥看起来很高兴吗?” 我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扯了扯他的耳朵:“我为什么要高兴?” “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大麻烦了。”叶落白别过头说。 “嗯,听起来”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说完,就看到叶落白黑色的眼睛暗了暗。 “再也不用每天被缠着下棋画画弹琴打球放风筝讨论题目做手工了……” 叶落白抿起了唇。 “不过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我长叹了一口气,又说,“感觉自己养了三年的好弟弟要被社会带走了。”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看着我又问了一遍:“哥哥……舍不得?” “是啊。”我对着湖面再次长叹一声。 第40章 听到我的确认,叶落白提起了嘴角,似乎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他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正靠在我的小臂上,目光看着地上的花草开口道:“我一开始还以为,哥哥没有舍不得我呢。” 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叶落白顿了顿,回答:“因为你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我:…… 我用手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脑勺:“那就不能是想好好和你相处最后几天,所以想多笑笑给你留个好印象吗?”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的眸光几不可见地闪了闪,他动了动嘴唇,说:“谢谢你。” “这有啥好谢的?”我搂住他的肩膀,“好了,我该走了。之后有事随时可以联系我和你爸爸,你要记得,我们一直都在你身后,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叶落白点点头,在我站起身之前,他忽然伸手主动抱住了我。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这孩子自从去年开始,就不怎么爱让人碰了,以前经常拉拉手摸摸头的这些亲子互动,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他就显得有些疏离。 我一直觉得他是长大了,有了羞耻心,也很正常,却没想到这会儿他还会主动给我一个分别的拥抱。 真是让人感动。 我摸了摸他的头:“好啦,你现在可是大男孩啦。再说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 叶落白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又轻又闷地应了一声,许久才松开了我。 离开第二高中时,我站在学校高高的围栏外,看了一眼校内整齐严肃的白色建筑。 叶落白站在教学楼下的走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走廊里的阴影将他脸上的表情都隐藏在了黑暗里。 我再次冲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叶落白也冲我挥了挥手。 第30章 离开第二高中后, 我回到花园别墅,开始收拾我的物品,把它们一样样装进行李箱。 王妈也在一旁帮着我, 她看起来有些不舍,好几次都叹着气说道:“时医生,这三年多来我和叶先生都快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小少爷也是,现在你们两个都突然要走, 这么大一个房子里,又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人啦。” “没事, 王妈。”我看着她微笑地说, “我还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王妈不停地点头。 “对了王妈,你家孩子应该也上高中了吧?” “是呀。” “他去了哪所高中啊?” “我们家远远这次中考发挥得挺好的, 去了第二高中。”说到自己的儿子,王妈就忍不住满脸笑意,“我看他啊,就是这次运气好,平时也没见多努力学习的嘞, 这次瞎猫碰上死耗子, 进了第二高中。” 这下我也有些意外了, 想不到王妈的儿子也这么优秀, 考上了市第二的重点高中, 说不定叶落白还能和他认识呢。 我立刻竖起了大拇指:“真不错, 很厉害。” 王妈赶紧摆摆手:“得了吧, 他哪里比得过小少爷啊,落白小少爷才是真的厉害嘞。” 收拾好东西,我没有立刻离开花园别墅。 在其他人看来我只是借住在这里三年多的心理医生,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里是我曾经居住了二十年的家。 我在二楼走廊里慢慢踱步,看着墙壁上挂满的画作,推开门,房间的展示柜上摆满了书籍和手工工艺品。 书籍是我每晚给叶落白读过的书,手工工艺品是我们闲暇时一起设计、共同制作的。 再低头,就看到这张睡了近二十年的大床,床上放了两床被子,娃娃已经被带走,但床铺依旧整整齐齐,干净整洁。 嗯,名正言顺地多呆了三年,现在也该离开了。 “对了,时医生,这个东西,是小少爷让我转交给你的。”王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我,“小少爷说,等你快走了再给你,因为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王妈递过来的盒子,掂了掂,还有点沉。 离开叶家别墅后,我回到了时予舟的心理诊所。 时予舟租的房子我是不可能回去的,目前,也就只剩下这家心理诊所可以歇脚了。 回到诊所,门口王琴冲我打了声招呼。 我把行李放到休息室,将休息室简单布置收拾了一下后,打开了叶落白送给我的礼物。 包装盒里躺着一个小巧的小狗机器人。 小狗机器人浑身雪白,模样很可爱,身后有一个开关按钮,我好奇地打开了开关,就听到小狗机器人里传出叶落白的声音:“予舟哥哥,下午好,现在是下午二点三十八,天气晴,气温37摄氏度……” 居然是一个会播报天气预报的手工机器人,还挺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这么一个机器人,全部出自于叶落白之手。 我把机器人放在单人床的床头,跟它道了声谢:“谢谢你啊,小白狗,以后都省了看时间和天气预报的时间了。” 小白机器人说:“不客气,哥哥。” 我勾了勾唇角,走出了休息室。 王琴正在前台电脑前整理着资料,看见我过来,她问我:“时医生,你站在可以恢复接诊了吧?我帮你把接诊信息公布。” “嗯,可以。”我提了提眼镜,“预约我的人多吗?” “以前挺多的,后来许多顾客都以为你不再接诊了,就去预约了诊所里的其他医师。” “没事,你先给我挂上吧,只挂下午的就好,之后下午我应该会一直呆在诊所里。” “好。”王琴在电脑前飞快敲着键盘。 在给叶落白做专属心理治疗师的这三年里。我没有再接过其他任何顾客的委托,就连诊所也较少回来,大部分时间,运营诊所的事情都交给了温雪来打理。 温雪的本职工作是一家大企业公司秘书,平时忙完工作,她就会抽空到时予舟的心理诊所里管理运营。 今晚温雪也来了。 她看见我有些惊讶:“小叶,你在叶家的工作结束了?” “是啊。”我低头喝了一口茶,“那孩子已经基本恢复稳定了,我回来这里,接下来倒是可以帮你一起打理诊所的事务了。” 温雪说:“如果是卸载哦的话,那可太好了。” 我从衬衫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温雪的面前。 温雪一愣,不解其意。 我说:“这是叶律成结清的治疗费用,按照以往的惯例,时予舟应该会拿把一大部分拿来运作诊所吧。” “……是。”温雪迟疑地拿过这张卡,她知道叶律成给了我一笔不小的数目,只是没想到我会愿意把这笔钱拿出来。 犹豫了一下,她说:“明天我去一趟银行,取出投资诊所的一部分后,剩下的再给你吧。” 我随意地点头:“都可以。” 除去最开始的五十万定金,叶律成又给了我一百万的尾款,按照时予舟以往的模式,这一百五十万里他会拿出一百万投入心理诊所。 但这些钱对我来说并不十分重要,毕竟这三年里,我凭借着对未来的了解,通过投资理财已经赚了丰厚的一笔。 温雪收起银行卡,想到时予舟,她的神色难免有些许惆怅。 又闲聊几句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今晚我爸让你和我一起回去吃顿饭,我们还是老样子,装装样子,你懂的。” 我放下茶杯:“行吧。” 在温雪开车去往她家的路上时,我的手机响起一个提示音,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随手点开短信看了一眼: [予舟哥哥,是我,今晚九点,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居然是叶落白发来的短信,这孩子不过才在学校里呆了半天,就忍不住给我发消息了。 手机号码应该是他爸给他新注册的,我回了个“好”后,把他的手机号存进了备忘录。 到了温雪家的独栋别墅前,温雪从车上拿下几个大包小包的礼盒,塞进我手里。 我接过礼盒,和往常一样,将这些温雪准备好的礼品送给她父亲温东海,然后被温东海高兴又热情地迎接进家。 和之前一样,温东海在饭桌上对两个小辈嘘寒问暖,询问心理诊所近期的发展情况,我一一回答,答不上来的,温雪就在旁边帮着回答。 这一套应付温东海的流程我和温雪已经炉火纯青,顺利地吃完晚饭,温东海却叫住了我们:“今晚要不先别急着走吧,予舟,你过来,伯父有话要和你说。”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还要半个小时就到九点,希望温东海能谈得快一点。 温东海说:“予舟,你看你和我们家温雪在一起也有四五年了吧,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打算?当然是美希打算。 我提了提金丝边眼镜,微笑回答:“伯父的意思是?” 温东海拍拍大腿道:“我是个俗人,就不绕弯子了,予舟,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温雪订婚结婚?” 第41章 我正在思索要怎么回答,好在一旁的温雪抢过了话题:“哎呀,爸,我和予舟现在都是事业上升期,我俩只要在一起好好的就好了,结婚这个事情先不着急。” “还不着急呢。”温东海嗔怒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你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不想结婚,人家予舟说不定急着呢,别耽误我们予舟了。予舟,伯父知道你的经济情况,结婚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钱,只要你开口,伯父这边会给你们小两口想办法。” 温东海的话说得很诚恳,可惜我不是真的时予舟,否则应该也会被他所打动的。 最后我笑了笑说:“我还是尊重温雪的想法吧。” 应付完温东海,回到心理诊所时,已经堪堪到了九点。 叶落白的电话在九点准时打了过来。 电话铃响起,我看着他的手机号码,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边接通边往休息室里走去。 “喂,落白?” “予舟哥哥,是我。”叶落白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你在忙吗?” “不忙。” 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解身上的衬衫扣子,一会儿打算洗个澡,白天给叶落白整理宿舍时流了不少汗。 叶落白坐在自己的寝室床上,床帘拉着,身旁是他的洋娃娃,正紧紧地贴着他。 他小声地说:“予舟哥哥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我正想和你说谢谢呢,我给机器人取了个名儿,叫小白,你觉得怎么样?” 叶落白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时医生就只会取这种名字了吗?” 小小白:…… 敢情他和那只白狗机器人只差了一个“小”字? “在学校里适应吗?寝室的人怎么样?大家都比较友善吧?” 我改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两只手脱掉衬衫和裤子,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 诊所的休息室里配备了可以洗澡的花洒和洗衣服的洗衣机,除了不能做饭,其他倒是挺齐全。 “嗯,还可以吧。”叶落白说。 手机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我的声音一半被淹没在了水声里:“嗯,慢慢适应,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哥哥你在洗澡吗?”叶落白问。 “是的。”我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举着花洒,“等我洗完澡,给你读会儿书?” “好。”叶落白乖乖地应了。 过了一会儿,水声关了,我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问他:“今天在学校里,情绪稳定吗?你和小小白的沟通情况也稳定吗?” 在我的催眠治疗下,现在的叶落白应该不再会因为他人的触碰而轻易切换人格,只要他状态稳定,他的人格主导权便不会轻易丧失。 “今天挺稳定的。”叶落白说完,话音一转,语气忽然变得轻佻许多:“时医生,你这是不放心我吗?” 我说:“我放心你,你信吗?” 小小白轻哼了一声:“不信。” “我洗好澡了。”我坐在床前说道,“你们两个不管是谁。都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我要开始念书了。” “好。”叶落白又恢复了听话温顺的语气。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书念了几句,才发现自己念的是一本心理学题材的小说。 这会儿我才想起来,现在自己可不是在叶家别墅的房间里了,这里的床头柜可没有叶落白喜欢的那些书。 “我手边目前就这一本书。”我对叶落白温声说着,“你不感兴趣的话,明天我再去书店找一些新书来。” “就读这本吧,时医生。”叶落白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我很久没看小说了,听听也挺有意思的。” “好。”我继续念了下去。“主角张三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催眠师,每天买找他进行催眠治疗的人络绎不绝……” 九点半的时候,我听到叶落白那头传来一阵铃声,是寝室熄灯的提醒。 叶落白便没再说话,只有呼吸声隔着耳机清晰传来。 当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而深长时,我便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合上书,悄悄挂了电话,临睡前我突然想起来,晚上的时候忘记问温雪有关时予舟的发小杨庆的事了。 只能等白天再问了。 …… 第31章 “杨庆?”温雪一边喝粥一边回答道, “我没有听予舟提起过,怎么了,是你突然想到什么了吗?和予舟的线索有关吗?” “没什么, 只是他的发小突然联系我,我就来问问。”我说,“等这个杨庆回国, 见面的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行。”温雪说,“先挂了, 我上班马上要迟到了。” 和温雪挂了电话,我从床上下了地, 在卫生间里洗漱完毕后, 坐到了诊所的前台。 很快我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 重新熟悉时予舟曾经的工作模式,对我来说并不太难。 一开始几天没什么人来预约咨询, 本以为我会一直只坐在前台看看门,看看书,没想到第四天的时候,就有顾客找了过来。 来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体型高大, 一进门就径直走向我:“你们这里谁是时予舟医生?我预约挂了他的号。” 我在前台上站起身, 客气道:“是我。” 男人打量了我几眼:“这么年轻?你能行吗?” 我:…… 过了片刻, 他又道:“我听说你是道格拉斯的学生, 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心理治疗师, 专业能力应该很强吧?” 不等我接话, 他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既然你这么厉害的话, 应该也会读取别人心里的想法吧?” 我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从桌上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了他:“您先填写一份资料信息, 具体的我们到咨询室里详谈。” “不用填了,不是我治病,我就是来问问情况。”男人摆摆手道,“我叫吴语,时医生,我是来问问,你能不能通过心理治疗,读取孩子的想法,然后再改变他?” “心理治疗不是玄学通灵,没办法知道他人心里的具体想法。” “那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孩子说一些他平时都不怎么说的话?” 我皱起了眉:“吴语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是谁需要心理治疗,具体情况又是什么?” 吴语看起来有些烦躁:“哎,我要怎么和你说?我家有个小孩儿,她……算了。” 他说到一半,突然摆摆手,然后自己转身走了。 我和一旁的王琴都有些莫名其妙,王琴说:“这人和他的名字一样,都是挺让人无语的。” 我问王琴:“他预约我的咨询,有提前付款吗?” 王琴说:“当然,预约时医生你的咨询,需要提前支付咨询费的百分之三十作为定金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提了提眼镜,坦然道:“付了就好,这人看起来毛毛糙糙的,我还担心他没有付款。” 时予舟的咨询费用目前是一个半小时一千,百分之三十就是三百,然后这位令人无语的吴语先生,是用三百块和我说了几句话,自己转身就走了。 想不到代替时予舟上任遇到的第一个顾客,竟然是一个这么奇怪的人。 好在后来,来找我咨询的人都十分正常。 在与这些个案们接触沟通的过程中,我倒是有了一些感受和发现。 慕名来找时予舟做治疗咨询的,大多是经济条件优渥的中年已婚女士,她们一般围绕的问题几乎都是老公出轨、孩子叛逆不听话、婆婆的压迫和针对…… 另外一大批就是带着孩子来找心理咨询师,希望心理咨询师能改变并说服他们的孩子变得听话又懂事。 在心理咨询的顾客中,男性的比例非常少。 偶尔有几个男性前来,却几乎都是在母亲或者妻子的半逼迫下妥协而来,并且他们个人敞开心扉、自我表达的欲望很低,往往都是母亲或者妻子成为他们的嘴替,替他们去说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由此可见,在关注自我和内心课题的方面上,男性与女性有着截然不同的关注度。 就这样,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到了九点,叶落白的电话就会准时打过来。 我担心他会觉得休息室的那本心理治疗小说没有意思,特意抽空去附近书店买了一些理工科类和艺术类的书籍,放到休息的小书桌上一一摆好 就这样,白天工作赚钱,晚上给叶落白念书,一天做两份工,生活简直充实至极。 很快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我结束了工作,将最后一位咨询顾客送出咨询室,那位女顾客脸上还挂着泪水,出门前不停地和我道谢。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我回了休息室,刚将白色外套脱下,就听到王琴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时医生,有人找你。” 我勾了勾嘴角,看了看床头柜上那只白色的小白机器人,故意放慢了脚步,站在休息室门口等着。 果然,没几秒,休息室半掩的门被推开了。 第42章 一个清瘦的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口,叶落白的脚步有些急,没有来得及反应,一下子撞在了我身上。 我伸手扶了他一把:“这么急,不看路?” 叶落白先是身体一僵,在听见我的声音后,他放松下来,张开双手顺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时医生。”他脸上的表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亮了起来,“我回来了。” 我拍了拍怀里少年的后背,看着他已经长到我下巴的脑袋:“怎么过来的?自己一个人吗?” “嗯。我自己打车过来的。”叶落白松开了我,乖乖回答。 我点点头,接过他肩膀上斜挎的书包,转身往休息室里走。 叶落白赶紧跟了上来。 我不打算把叶落白带到心理咨询室去交流,而是拍了拍休息室的双人小沙发,同以前在别墅里一样,像朋友一样邀请他坐下。 叶落白在双人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了我床头柜上的小白狗机器人上。 我伸手拍了拍那只小白狗:“小白做得很精致,我很喜欢,谢谢你。” 叶落白说:“我一共做了两只,还有一只是黑色的猫咪,不过已经送去参赛了。,” “原来还有一只小黑?”我一边给叶落白倒了杯牛奶,一边说道,“看来这次比赛的奖项非你莫属了。” 牛奶纸杯被放到了他的面前,叶落白双手轻轻握住杯子,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 “和我讲讲学校里的事情?好玩的,不好玩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感受到身边的沙发微微下陷,叶落白侧过头看着我说:“好。” 于是他开始和我讲这半个月以来他在学校里的生活。一开始他还只是泛泛地说了一些琐事,比如学校里的饭菜没有王妈做的好吃,所有人都在埋头努力学习,但是那些知识他都已经会了,上课只觉得很无聊,老师不让看课外书,就只能趴着睡觉…… 我忍俊不禁,嗯,这是独属于天才的苦恼。 讲到后来,叶落白攥着空纸杯,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予舟哥哥,在我们的班级里,有两个人有些奇怪。” 我问他:“怎么奇怪了?” 叶落白说:“有两个同学,一个叫张路远,是我们寝室的室友。” “然后呢?” “我觉得他有点烦人。”叶落白说,“我平时对他爱答不理,但他很喜欢一直和我说话,即使我不理他,他也总是会主动找我。” 张路远就是叶落白开学第一天,我在他寝室里看见的那个性格比较自来熟的男孩子。 听叶落白的描述,看来他不仅自来熟,还有着一颗热情而顽强的心。 “那他平时都和你说什么?” 叶落白却突然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低垂,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本也只是随口问问,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叶落白回答道:“你。” 我一愣:“我?” “嗯,他总是和我问起你。”叶落白单手撑着下巴,语气更加冷淡了,“问我你是我的表哥还是堂哥,年龄多大了,有没有嫂子之类的……” 我忍俊不禁:“看来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哥哥。” 叶落白没抬头,应了一声,用一只空着的手来回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 “还有一个人呢?他/她为什么奇怪?”我又问。 说到这个人,叶落白的语气更加冷淡了一些:“这个同学,她和张路远差不多,我不搭理她,她也总喜欢主动和我说话,问我喜欢什么,家在哪里之类的问题。” 听到叶落白的话,一个猜测在我脑子里浮了出来:“她是女孩子?” “嗯。”叶落白点头。 这下,我是真没忍住笑了一声。 叶落白看向我:“哥哥为什么笑?” 我笑着说:“我笑是为你感到高兴,你很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你。” 叶落白眨了一下眼睛,乌黑的眼睛紧紧看着我:“大家都喜欢我?” “是呢。”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嫌别人烦,别人却非常喜欢你呢。为什么不尝试和他们敞开心扉,成为朋友呢?” 叶落白说:“我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做朋友。” “那你想和谁做朋友?” “我和小小白,还有时医生做朋友就够了。” “好好好。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我应道,“让小小白出来和我说会儿话!” 叶落白点点头,低头再抬头时,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有所不同。 “在学校没添乱吧?我问他。 小小白扬了扬眉,语气有些不满:“予舟哥哥可真偏心,刚刚对他还这么温和,对我怎么就这么凶?” “少来。”我说,“不要岔开话题。” 叶落白勾起嘴角,神情随意:“我很乖的,予舟哥哥,送给你的那只小白机器人可是也有我一半的功劳和付出,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对我。” 我笑了笑:“好,那我也谢谢你。” 结束了今天的对话后,我让叶落白先在休息室里独自歇会儿,自己则去了前台,在电脑档案里做了一个本次谈话的简单记录。 一旁的王琴有些好奇地问:“这孩子现在怎么样?” 我莞尔一笑:“感觉状态很好,在学校里也比较适应。” 做完记录,我回到休息室,看见叶落白已经拿出了作业,正在小桌子上认真写着。 他的字迹干净秀丽,回答的每个题目几乎都不需要过多的思考,答案就落笔成书。 我在一旁等了他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口道:“饿不饿?带你去吃小火锅或者过桥米线?” 叶落白放下笔,黑眸里带光:“番茄火锅?” “好。” 半个小时后,我带着叶落白坐在了火锅店里。 热腾腾的番茄锅底端上桌,一盘盘新鲜现切的肥牛也被端了上来,火锅热腾腾的水汽伴随着番茄锅底的香气蒸腾开来。 “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长得比我还高。” 吃饱喝足回到诊所时,已经九点多了。 我担心叶落白回家晚了叶律成估计会说他,便提议道:“我送你回家?” 叶落白不紧不慢地收拾桌上的作业,目光却落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 这张小床其实是简易沙发折叠床,材质偏硬,床上只铺了薄薄的被褥,看起来睡着不会舒服到哪去。 “哥哥这半个月……平时就睡这里吗?”叶落白忽然问。 “嗯呢,住在这里工作很方便。” 叶落白没有说话,手上已经收好了东西,才把目光从我的床上收了回来。 叶落白不喜欢打车,我推出了三年都没换过的小电驴,冲他扬了扬下巴:“来,上豪车。” 九月中夜晚的风带了点轻微凉意,为了不让叶落白着凉,我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戴上头盔,在夜晚的小路上骑行。 叶落白非常享受坐在电瓶车上,夜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感觉。 他把头轻轻靠在我身上,前头的风都被我挡了个结结实实。 “可别睡着了。”我说,“不然从车上掉下去可就麻烦了。” 叶落白侧脸贴在我背上,轻轻应了一声。 第32章 把叶落白送到花园别墅时, 我看到叶律成的车并不在家,看样子还没回来。 王妈倒是在门口等着叶落白,见到我, 她立刻说:“时医生,没想到你还亲自送小少爷回来,刚刚叶先生还打电话问起这事儿呢。” “没事, 顺路送一下。” 我冲王妈和叶落白挥挥手,骑上小电驴, 离开了花园别墅。 王妈一边接过叶落白手里的书包,一边感叹道:“时医生这年轻人真的很不错啊, 热心善良, 又有自己的工作事业,以后哪个姑娘嫁给他可真有福气了。” 叶落白进别墅的脚步一顿。 王妈回过头来, 惊讶地说:“啊,小少爷,你身上的外套……是时医生的吧?” 我前脚刚回心理诊所,后脚叶落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接起电话笑着说:“怎么,小落白, 你是掐着时间知道我刚刚好到家?” 叶落白应了一声, 说:“刚好洗完澡, 就打过来了。” “那还挺巧啊。”我把诊所的大门锁上, 走进休息室, 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 开始脱衣服。 “我正好也要洗个澡, 洗完澡再和你联系,嗯?” “好。”叶落白乖乖应道,“我等哥哥。” 挂了电话, 我忍不住想,现在叶落白叫我哥哥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主要是这声哥哥我听得也越来越顺耳了。 而叶落白的表现似乎也的确越来越把我当成他的哥哥。 …… 叶落白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左手边放着手机,右手边是他最近正在研究制作的小型机器人,书桌前靠墙的位置摆着他画的那幅时予舟的画像。 第43章 书包被他放到了床角的地毯上,正安静地靠在床板上看着他。 叶落白的目光停留在书桌前的肖像画上。 这幅画已经被他亲手裱了起来,他画了很多幅时医生的画像,只有这张最为满意。 看了一会儿,叶落白收回目光。 桌面台架上的一面小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少年愈发立体的五官,但镜中少年的眉毛轻轻上挑,嘴角微微下撇,神情更加冷淡许多。 “予舟哥哥应该洗好澡了吧?”叶落白开口道。 小小白道:“然后呢?” 叶落白说:“他平时就只住在诊所的休息室里。” 小小白面无表情:“然后呢?” 叶落白垂下眸子:“那张床又硬又小,睡起来根本不舒服。” 小小白挑眉:“关我什么事?” “我想帮帮他。” 小小白懒得接话,正想给叶落白翻个白眼,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眸光微闪。 “是有点可怜。”他眯起眼睛,嘴角轻轻挑起,眼里露出狡黠之色,“不如,我们明天忙完就再去看看他吧。” …… 洗完澡,我穿上睡衣,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大概是这个天用冷水洗澡还是太早了些,但是诊所休息室里为了省电,只装了太阳能热水器,这几天一直阴天,热水器里没有储备太多热水。 走到床边,我刚拿起手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不是叶落白打来的。 “喂,时先生,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对面响起一个中年男人温文尔雅的声音,“你的委托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人找到了?”我眼睛微亮,修长指节轻轻扣紧手机,“他在哪里?” 私人侦探老k道:“你一直在找的吴志凯,其实就在s市和h市相交地带的郊区里。” 和老k挂了电话后,我收到了他发送来的电子邮件。 邮件里是他调查的有关吴志凯的信息,除了一些吴志凯的照片外,还有几张家庭住址的照片。 我把这些资料仔细看了一遍,再次确定了吴志凯就是我要找的人。 半个月前,我从花园别墅里搬离没几天,就找到了前世合作过的老k,给他下了这个委托。 老k是私人侦探界里比较有名的存在。想要联系上他难上加难,但好在,我会背他的电话号码。 关闭电脑前,我又看了一眼吴志凯的住址信息,心里已经决定明天天亮就去拜访他—— 这位会在未来某天声名鹊起的科技天才。 正想着,叶落白的电话终于又打了过来。 “哥哥刚刚在给谁打电话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蒙在了一层棉花里,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我给你打了好几个都打不通。” 我忍不住笑了笑:“我和朋友聊工作呢。” “哦。”叶落白应了一声。 我说:“那为了补偿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今晚我给你多读一会儿书怎么样?” “好。”叶落白立刻乖巧应道。 …… 第二天上午,正好诊所里没有客户预约,我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打车去了临近h市边缘的郊区——民安镇。 从心理诊所打车到最南面的郊区,用了将近两个多小时。 到了民安镇时,已经日上三竿。 与繁华的s市街区不同,整座民安镇显得清静朴实许多。 按照老k给的地址,再配合提前打探好的线路地图,我一路往小镇的西面走去。 越往西走,周围就越发偏僻,散落的人家住户也愈发稀少。 很快我就找到了老k照片上的房子。 这是一栋农村老式建筑风格的房子,青瓦白墙,房子比照片中看起来还要大,几乎与叶律成的花园别墅大小差不多,只不过这种房子是农村自建房,与叶律成市区外围的别墅价值远远无法相比。 房子外围没有围栏,但门口处有两台竖立着的户外落地灯,我走过去,两台灯就自动亮了起来。 “请问你是哪位,要找谁?”其中一台灯冲着我说了话,“有什么事?” 我停下脚步,注意到落地灯上有一个圆圆的玻璃孔眼,正散发着暗红的微光。 心念一动,我回答道:“我来拜访吴志凯先生。” “吴先生不在家。”落地灯说,“你请回吧。”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又问。 “抱歉,我不认识你,因此你没有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权限。” “那我能问他去了哪里吗?” “抱歉,你没有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权限。” “那我总能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吧?”我仍不放弃,“毕竟如果今天他不回来,我可以下次再来拜访他,今天就不用来打扰了。” 落地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冷冰冰的金属音回答道:“会。” 于是我蹲在落地灯旁边,一边看着前方小路的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落地灯聊着天。 我问:“你多大了?” 落地灯说:“我已经一岁了,一年前我被主人制造出来,迄今为止已经为主人看护家门三百八十五天。” “这么厉害。”我说,“那你除了会自动照明,会回答问题,还会什么?” “我的头顶有一个可旋转的针孔感应器,可以通过温度磁场等感应到周围人的存在,并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跟拍。” 我蹲累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然后换了个重心继续蹲下去:“你把我拍下来之后,会发给吴先生看吗?” “我的所有数据主人都是可以完全浏览的。” 就这样等到中午十二点半,我揉了揉有些瘪瘪的肚子,还是没有等到吴志凯。 倒是等到了叶落白给我发的一条信息,告诉我他在s大的课程已经结束,但是下午徐教授要带他去看s市科技展会现场参观,所以没有时间来看我了。 我给他回了个“好”,就收起手机,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小路上一个推着三轮车路过的大爷。 “大爷,等等!”我冲路边的大爷挥了挥手,“草席怎么卖啊?” 大爷立刻停下脚步,推着三轮车朝我走来:“小伙子,你要哪种草席啊?最便宜的十五块一张,贵的二十五。” 我看着他车上堆满的手工编织草席,挑了一个最厚实的:“这个。” “好嘞,这个二十五。” 我又指了指被夹在草席中间的手工编织枕:“这个也给我来一个。” 大爷乐呵呵地走后,我把厚厚的编织草席铺在房子旁边的大片草地上,然后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仰天躺下,午后阳光有些刺眼,我把枕头盖在了脸上。 守株待兔。 老k给我的调查资料里,并没有吴志凯的联系电话。 因此对于我目前的情况来说,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在他的家里等到他。 不知又等了多久,我打了个哈欠,感觉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然后,我没忍住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脸上有一阵热乎乎的气息吹来,脸上的枕头已经不翼而飞。 我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几乎是贴在了我的脸上,一双深色的桃花眼正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一愣,对方见我醒来,立刻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我从草席上坐起身,心道这人要是刚刚动作再慢一步,我的旋风腿就会踹到他白白净净的脸蛋上。 “你是谁?”他率先开口问道。 我一边戴上眼镜,一边回答:“路人。” 男人轻笑了一声:“你是来找吴志凯的?” 我停下收铺盖的动作,转头看他:“你认识吴志凯?” 他点点头:“认识。” 我提了提眼镜:“在哪儿?” 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沉默了几秒后,我见他毫无反应,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我来找你干什么?” “你来找我干什么?”他问。 “……我来找你谈合作。”我从衬衫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色名片递给了他,“我姓时,是叶舟科技公司的创始人。” 吴志凯拿着我的名片,侧着头看了看,片刻后他说:“进屋说吧。” 两分钟后,我收拾好铺盖,跟着吴志凯往房子大门走去。 吴志凯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根据老k的调查,他今年至少已经三十五岁,但却看起来很年轻,顶多像是二十七八岁,皮肤也比正常男人要白许多,留着一头齐肩中长发,乍一看之下不像是搞科研的,倒像是搞艺术的类型。 “a5,开门。”他对门口的落地灯吩咐道。 接着,房屋大门的门锁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吴志凯轻松地推开了房门。 刚走进室内,我就看到一个方方正正、正面自带一个显示屏的机器通过脚下的滑轮移动到门口。 第44章 “吴先生,欢迎您回家。b3检测到您带了一位客人,已为您准备一次性拖鞋一双,请问是否需要准备酒水茶饮?” 机器b3的金属音一落,它的中心部位就打开了一个小门,从里头掉出一双一次性棉拖鞋来。 “两杯柠檬水。” 我换好拖鞋,再抬头看四周时,即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房子里的场景震撼到了。 整个屋子内,到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屋子中央有一个大大的工作台,工作台上各式各样的专业设备十分齐全,四周两侧墙壁上全是展台,摆满了各种已完成或者未完成的机械半成品。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已经成形的智能机器设备,有会自动扫地拖地的圆盘型机器人、会自动调整高低舒适度的座椅、自动端茶倒水的蜘蛛臂机器…… 而屋子正后方的展台内,正安静地站着一个人形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没有五官,仅仅具有初步的人形特征:一个圆形的头,主干以及四肢。 我忍不住走上前,隔着厚厚的玻璃仔细观赏起这具初具人形的机器人。 叶落白是一个科技机械迷,我当然也是。 如果说进门之时看到的所有机器人都只是开胃小菜,那么现在眼前看到的这个人形机器人,才是调动我每一根兴奋神经的真正大餐。 前世,在我死前的前一段时间,隐约听到过这么一个新闻消息: 一个自学研究高科技ai机器人的民间鬼才科学家,凭借着一台接近人类的完美机器人,拿下了世界级的科技奖项。 而此刻,未来的这台机器人还只是一个简单的雏形。 “她叫玛丽一号。”吴志凯在我身后突然开口介绍道,“是我们研制的第一台仿人类高智能机器人,目前她已经具备人类的肢体动作能力和语言能力,具有一定的逻辑思考能力……但这远远不够,并没有到达我们想要的标准。” 听到吴志凯的话,我终于将目光从玛丽一号身上收回来,看向他:“你是说……你们?” 他点点头,桃花眼微微眯起,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再次传来落地灯a5的金属音:“主人,欢迎您回家。” 紧接着,一个高大而眼熟的中年男人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吴志凯指了指他说:“来了。”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女孩儿背着书包,正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看样子是刚刚放学回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很漂亮精致的人形娃娃,娃娃的材质看起来倒是和叶落白的那个有点儿像。 我站在原地准备与男人打声招呼,却在与对方四目相对时,脸上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对方一愣:“时医生???你怎么来我家了?” 我也很是意外:“是你?吴语?” 吴语,就是前几天那位付了三百块定金,来我诊所里说了几句话后转身就走的客户。 吴语很是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吴志凯,当着我的面不悦地说道:“哥,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什么人都带进家里来?我们的这些试验品和数据都非常宝贵……” 第33章 我正想开口解释几句, 就见身旁的吴志凯竖起食指,在自己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吴语继续说道:“时医生,如果你是上门来推销心理学业务的, 那就大可不必了,请回去吧。” 他的话音一落,紧跟着自己又无缝衔接对吴志凯说道:“哥, 以后不要再把不熟悉的人带进来了,如果遇到狗仔记者或者死对头窃取信息怎么办?你这样也太轻易了。” 说完, 他大大叹了口气,这次终于暂时没再继续接下去, 而是拉着身后的小女孩朝屋内的大工作台走来 他身后的小女孩低着头, 刚走几步就在桌子的一角坐了下来,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任何一个人。 吴语则继续朝我走来。 在他要再次开口前, 我立刻掏出一张黑色名片递给了他:“是的,吴先生,我的确是来谈业务的,不过谈的并不是心理学业务。” 吴语把名片上的名字念了一遍:“叶舟科技有限公司?” “是。”我观察着他的表情,点头道, “这是我的公司, 如你所见, 我今天到来, 就是想邀请你哥哥吴志凯加入我的公司。” 叶舟科技, 也是我半个月前离开叶家别墅后注册成立的科技有限公司。 公司的发展方向是开发并运营新型智能ai机器人, 将更多优质智能机器设备融入生活, 从而达到帮助人们减少不必要的琐碎生活成本、使得生活更加优质便利的目的。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用于宣传的标语。 成立这家公司背后的真正原因,其实有许多。 最主要的原因, 是我已经考虑好,要为叶落白铺路。 凭借叶落白在机械设计上的天赋以及他对创造的热爱,未来他大概率会继续选择走科技化的相关道路。 而叶律成虽然有钱,但他只是一个传统行业的商人,未来十年社会发展迅速,他的财富也未必能换来叶落白想要的资源。 而我凭借着前世的记忆,比别人更早的知道,未来十年里ai和智能机器人的发展将会有多么迅速。 只要我提前占据这相关领域的资源与技术,那么未来叶落白大学毕业之后,他将能在这条道路行走得更加顺利。 第二个原因,当然是为了赚钱。 知道未来社会科技的发展方向后,提前抢占市场,占据坑位,舍得付出,就会有难以想象的回报。 而有了金钱后,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会变得轻松简单许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说服吴志凯同意加入我的公司。 吴语看完我的名片,把名片还给了我,摆摆手:“没兴趣。” 我耐心道:“你如果没兴趣的话,不如问问你哥哥有没有兴趣?” 吴语说:“他也没有兴趣。” 我转头看向吴志凯,吴志凯冲我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拒绝吗? 想了想,我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吴语看了我一眼,没理会我,转身去和工作台另一边的小女孩轻声说着什么。 吴志凯走到我身边,我身边的椅子就自动从桌子下滑了出来,并调整了椅子腿的长度。 他在椅子上坐下,从工作台面上随意拿起了一张芯片把玩起来:“时医生——原来你就是吴语说的那位徒有虚名的心理治疗师啊。” 我:…… 吴志凯又说:“其实我在门口刚见到你时就认出你了,只是没想到你给我递来了一张科技公司的名片,当时我感到很惊讶。” 我看向他诚恳地说:“吴先生,我是真心来邀请你加入我的公司的,公司已经选好了场地,会配有专门的实验室,所有专业设备都会采购齐全,我承诺会尽我所能给到你最好的待遇。” 说到这,我顿了顿,转而换了肯定的语气道:“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也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实力。” 谈判桌上,利益是基础,诚恳是态度,而特意强调对对方能力的认可和信任,则是最后的必杀技。 果然,吴志凯的神情微微一顿,脸上出现动摇之色。 他看向我,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眼中光芒流转:“时先生,你突然这么说,我感动得差点就要答应了。” 我说:“既然如此,不如就直接从了吧。” 吴志凯看了我一会儿,却摇头道:“抱歉,不行。” 我用眼神表达了我的疑惑。 他轻轻叹了口气:“因为这些机器人的创作和完成,只有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我弟弟,也就是吴语,他负责设计与制作,我负责ai的开发和应用落地,我们两个缺一不可。”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只不过前世从未听过吴语参与开发制作的消息,我下意识就以为,这样庞大而精密的工作量,仅仅是由吴志凯一个人完成。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吴志凯又说:“时先生,如果你能说服我弟弟加入你的公司,我自然也是乐意到来的。” 说完,他轻轻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毕竟,有一个好看又年轻的未来老板,是一件很让人赏心悦目的事。” 看来,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说服吴语。 我抬起头,目光隔着镜片落在不远处正耐心和小女孩说话的吴语身上,吴语正好和小女孩说完了话,回过头,对上我的目光,他站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可以走了吗?”他问我。 我不语,只在心里默默数了个一。 “我对你的科技公司没有兴趣,我和我哥研究这些从始至终就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你请回吧。” 我在心里默默数了个二。 第45章 吴语立刻又道:“更何况,我和哥哥的研究创作都是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和你合作泄露给你?今天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的。” 我在心里数完最后一个“三”后,吴语停止了继续说话,表情不满地看着我。 我喝了口之前机器人b3拿给我的柠檬水,开口道:“也就是说,你站在拒绝我的理由,一共是两个。第一,你认为加入我的科技公司,就会受人牵制,公司的目的是盈利赚钱,你担心这会影响到你继续研究创作,影响你的初心。” 吴语不语,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二就是,你不信任我。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如果你轻易答应了我,而我却是个骗子,那么你们多年的研究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吴语点头,顿了半晌,又补充道:“还有第三点,就是你太穷了。” 我:…… “刚才我查了一下,你的公司注册资金只有五百万。”吴语说,“五百万对于研制一台智能机器人来说,远远不够。” “好,那么就这三个问题。”我平视着吴语,平静开口道,“第一个问题,只要你愿意加入我的公司,我可以直接将你们作为技术入股的原始股东,每个人都给予一定量的股份。而你们,也可以成为公司的重要管理层之一,公司的未来发展方向你们都有权进行把控和调整。” “至于第二点信任的问题,相信你们已经看出我的诚意,我的所有身份信息网络上都公开可查。一旦合作也会走正规的合同合约。” 话已至此,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地支撑在工作台上,目光俯视向对面的吴语:“吴语先生,我相信你研制这些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别人,但如果这些东西不能被更多人看到,或者最终因为没有资金的支持而半途而废,这都是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的,不是吗?” 吴语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 但他却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反而问道:“时予舟,你对机械设计了解多少?” 我勾唇微笑,双手轻轻点了点工作台的桌面:“还好,知道的不多。” 吴语从台面上随手拿起一个芯片,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控制机器人的中枢芯片,你手里拿着的这个,是mciu微控制器。” 我的话音一落,吴语和吴志凯同时都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这个呢?”吴语又拿起了一块芯片。 “这是……传感器芯片。”我的目光在看到这个芯片后亮了亮,“和目前市面上已有的芯片不太一样,这是你改装过的?” 吴语看了我一眼:“对,想不到你一个心理医生,还对这些这么了解?” 我的目光依旧有些兴奋,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扫了扫,将扫视到的每个部件都说了一遍:“驱动芯片,通信芯片,语音处理芯片……” 几乎说完了他手边的每一样零部件后,吴语的表情终于变得郑重起来。 一旁的吴志凯递给了我一杯崭新的柠檬水,我接过,喝了一口。 吴语有些结巴地说:“那,那你,这么了解,怎么,怎么还当心理医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做这方面的研制?” “因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我笑了笑,放下杯子,“哦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金钱的问题。”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深色银行卡,连同一张薄薄的银行对账单一起,不轻不重地放到了吴语的面前。 “虽然我的公司注册资金只有五百万,但我却为你们的研发团队准备了整整一千万的流动资金。吴语先生和吴志凯先生,你们可以过目。” 吴语愣愣地看着桌面上的银行卡和对账单,没有接,倒是吴志凯伸出手指,拿起了桌上的银行对账单。 “时先生,”他数完了账单上的数字后,立刻抬头看向我,“你可……真有钱。” 我知道,谈判到此,我已经接近胜利。 将银行卡和账单重新收好,我弯了弯嘴角,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水杯静静等待吴语的回应。 这时,一直坐在桌子另一头默不作声的小女孩,突然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她看起来不过才七八岁,低着头走路时两个马尾辫轻轻地一甩一甩的,很是可爱。 “小月亮……”吴语看见她,声音有些担忧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事情和舅舅说,来,到舅舅这里来……” 小月亮却不搭理吴语,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停下,然后抬起头,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我。 然后,她突然对我叫了一声:“哥……哥。”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后,对面的吴语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喊道:“小月亮,你,你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 叫作小月亮的小女孩,此刻正站在我面前,动作有些笨拙地从她粉色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小糖果。 她把小糖果放在肉嘟嘟的手心,迟疑着将手心送到了我的面前。 “小月亮!”吴语仍然有些激动地想要走近,却被一旁的吴志凯拉住了。 吴志凯对自己的弟弟摇了摇头:“时先生他是心理医生,小月亮愿意和他说话,说不定病情会有好转的机会。” 吴语顿住脚步,脸上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给我的?”我没有去接那颗糖果,而是温和地问小月亮,得到小月亮的应允后,我才用两根手指头轻轻夹起粉色的糖果,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谢谢你,小月亮。”我对她温和一笑。 小月亮没什么表情变化,见我收下糖果后,又一个人坐回了椅子上,继续低头盯着手里的娃娃发呆。 吴志凯站起身,对我笑了一下:“时先生,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不知不觉在吴家两兄弟这里待了这么久。 和吴家两兄弟的合作其实已经谈得八九不离十了,我没有拖延,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临走前,我回头又看了一眼小月亮。 小月亮依旧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娃娃,像是进入到某种独立的空间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知与反应。 ……她是一个比较严重的孤独症儿童。 吴志凯从屋子后院推出了一辆灰白摩托车,他坐在车前对我笑了笑:“时先生,上车吧?” 在这个偏远的小地方打车并不容易,于是我欣然接受了吴志凯的提议。 吴志凯坐在车前,戴上头盔,同时也递给我一个头盔。 车把手拧动,摩托车速度极快地飞奔出去。 两个小时后,吴志凯将我送到了诊所附近。 我下了车,摘下头盔,和他道谢:“谢谢,今晚麻烦你了。” 吴志凯看着我,接过头盔,轻轻眨了一下他的一双桃花眼:“不客气。” 说完,他忽然抬起手,将手伸向了我的脖子。 我一愣,眉头刚一皱起,就见他从我脖颈的衣领处拿出了一片叶子。 “有叶子。”他对我轻轻笑了笑,“路上风太大。” 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要怎么接上这话。刚才他替我拿出衣领处落叶的动作过于亲密,已经超出了我所习惯的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吴志凯倒显得随意许多,他重新拉下头盔,双手扶上摩托车把手:“过几天我弟弟应该就会主动联系你,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时先生,再见。” 说完,他拧动车把,伴随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灰白色摩托车扬长而去。 ……吴家两兄弟可真都是奇怪的人啊。 我往心理诊所方向走去。 今天能够说动吴语和吴志凯加入我的公司,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接下来,就可以正式开始初步的公司建设了。 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诊所门口,我的脚步却一顿。 只见诊所厚重的玻璃门前,站着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 诊所的大门已经被一把挂锁牢牢锁上,门外道路边的路灯,将叶落白的影子在玻璃门前拉得很长很长。 听到我的脚步声,叶落白突然回过头。 “时医生……”他的脸上挂着副人格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乖巧笑容,因为最近处于变声期,声音也变得沙哑许多:“我可真是等你等了好久呢。” 第34章 “落白?”我快步走上前, 拉住了他的手臂,感觉到他的手臂上一片冰凉,“在门口等了多久了?” 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 诊所一般九点锁门,也就是说,叶落白至少已经在外面站着等了近两个小时。 叶落白眼神幽怨, 正要开口,却突然别过头去, 弯着腰咳嗽起来。 我心里一沉,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温度似乎有些不对。 第46章 “是不是感冒着凉了?”我皱起眉, 立刻打开诊所的大门,拉着叶落白往里走。 小小白哼着鼻音说:“没事, 你放开我……” 我把他拉到休息室的床前坐下,找出一支崭新的温度计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叶落白立刻噤了声,眯着眼睛不满地看着我。 “你的体温不对。”我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你量量体温,乖, 别乱动。” 说完, 我脱下外套, 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叶落白发白的脸上终于因为温度的回升而恢复了点血色。 几分钟后, 我拿下叶落白的体温计, 看到体温计上显示的37.8摄氏度, 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在不是高烧, 但这个体温显然是因为寒气入体而引起了低烧。 现在正是初秋,夜晚的温度不比夏季,这孩子就穿着短袖短裤在门口硬生生站了两个小时, 白天还到处参展忙碌,现在身体表达不满也太正常不过了。 叶落白嘴角下垂,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纸,擤了擤鼻涕。 “怎么一个人在门口站那么久,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一边把温度计收好,一边问他。 三十七度八的这个体温并不需要吃退烧药,我拿起桌子上的烧水壶,烧了壶开水,又找出一盒风寒感冒颗粒,准备给叶落白泡中药喝。 叶落白醒完鼻涕,翘着二郎腿靠在了我的床上。 他语气不明地说:“是我没给予舟哥哥打电话吗?” 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抱歉。”我把泡好的风寒感冒颗粒递到他手边,诚恳地说:“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办点事,没有看手机。” 叶落白看了我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轻哼,接过药一饮而尽。 喝完药,我拿着空杯子对他说:“先躺下来休息会儿,嗯?” 叶落白撇嘴:“不,没有洗澡,不想躺在床上。” “那我给你擦擦?”我说。 前两年叶落白偶尔感冒发烧不能洗澡的时候,我曾经帮他擦过身体,就是简单的擦擦脸和前胸后背,把闷出来这带着病气的汗擦掉后,身体就会轻松许多。 我问得顺口,问出口后才想起来,现在的叶落白已经有了羞耻心,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更何况副人格本就不喜欢别人过近地接触他。 谁知,我的话音一落,叶落白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的眼里闪烁起点点幽光。 微顿片刻后,他勾起嘴角,一张线条越发挺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啊。” 我原本已经坐下,听到这声应答,有些意外地重新站起了身:“好,那我去接盆热水。” 在叶落白的注视下,我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但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转身后,叶落白脸上的表情变得兴奋和玩味起来。 “真好奇。”他看着地面上白色的大片瓷砖自言自语道,“那白痴对他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接了盆热水端到床前的椅子上,没找到新毛巾,就用自己的毛巾沾了水,走到叶落白面前。 叶落白依旧翘着二郎腿坐着,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表情似乎有点……期待。 我总觉得他好像在预谋着什么。 “我给你擦脸?” “嗯。”叶落白抬起了尖尖的下巴,“你给我擦吧。” “行。” 我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一手用湿漉漉的热毛巾,像他小时候那样给他擦了把脸。 擦完脸,我将毛巾重新蘸水,接着准备给他擦擦脖子。 叶落白穿着圆领的短袖t恤,脖子修长,我拿着毛巾弯腰靠近他,热乎乎的毛巾刚碰到他的脖子,他却突然把身子往后一仰,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被他推得后退一步,险些碰翻身后椅子上的热水盆,顿时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了?” “算了。”叶落白忽然垂下睫毛,表情冷漠地说道,“不擦了,我想直接躺下。” 我收回手无奈道:“好吧,那你躺下来,盖好被子,先让身体温度恢复过来。” “嗯。”叶落白淡淡应了一声,背对着我躺下身,把我说的“盖好被子”的话完全当作了耳旁风。 我只好拉过杯子,给他盖了上去,然后就端着水盆再次往卫生间里走。 小小白侧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脖子下,一手摁在自己脖子的大动脉处。 该死的,心跳如雷。 这是什么诡异又恐怖的感觉? 所以主人格那个白痴每次看到时予舟时,就是……这种感觉? 一点也不有趣好吗? 卫生间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是我正在清洗毛巾和水盆的声音。 小小白撇着嘴,在脑海里怒道:“白痴,你还是自己来吧。” 等我收拾好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正看到叶落白蜷着身子躺在床上,只不过已经从背对着我变为了面对着我的方向。 我走到床边,看到他的神态和刚才有所不同,显然是已经切换了人格。 虽然有点好奇这两小鬼换来换去的到底在搞什么,但我并没有问出口,而是拿起了已经重新充满电的手机,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看见我的动作,叶落白立刻有些紧张地支起上半身:“哥哥要给谁打电话吗?” 我看了他一眼:“给你爸爸打电话。你生病了,我没办法骑电瓶车送你回去,只能让他来接你。” 叶落白眨了眨眼,说:“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他晚点儿就会来接我。” “是吗?”我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时间。” 叶落白有些心虚:“我爸爸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已经睡了那还怎么来接你?”我轻轻挑眉看着他,“你不是说和他说过了晚点儿会来接你吗,嗯?” 见被我拆穿,叶落白抿了抿唇,脑袋耷拉下来。 “对不起,予舟哥哥,我刚刚说谎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责怪他,而是耐心问道:“今天为什么来找我?而且这么急,连自己身体也不顾?” 听到我的问话,叶落白从床上坐起身,犹豫了一下后,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银行卡。 “这是?”我有些疑惑地问他。 叶落白看着我认真开口道:“这是我从小到大攒下来的零花钱和参加比赛获得的奖金,我把它们都存了起来,一起上交给哥哥。” 把自己存的钱上交给我? 我有些没明白叶落白的意思。 叶落白抬起眼悄悄观察我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的钱虽然不够时医生在这里买一套房子,但是租一套很好的房子是完全够了……” 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总算明白过来。 原来叶落白想把他存起来的钱给我,是为了让我租一套可以居住的房子。 叶落白说完这些话,就把头低了下去,双手轻轻攥着床上的被单,看起来乖巧又无辜。 他大概是觉得我一直住在诊所简陋的休息室里,大概率是没有钱,或者舍不得花钱。 毕竟,时予舟连一辆汽车都没有买。 所以,他才趁着休息日,急匆匆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存到一起,又在机械展会的活动结束后急匆匆地赶到我这里,只为了……快点把他的心意送给我。 即使我没有及时回来,电话关机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可他还是坚持站在门外等着,甚至等出了风寒。 说来说去,他都是为了我。 原本我还有些嗔怪他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可现在,我却完全无法再责怪他了。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善良又懂得感恩。 和我当年似乎已经完全不同了。 想到这,我心里一软,伸手摸了摸叶落白的脑袋。 “你是不是傻,就为了这点小事,在门口站了两个小时?打不通我的电话,你可以下次再来找我啊。” 虽然是嗔怪的话语,但我的语气却没有半点责备,面对一个一心想着我的孩子,我根本责备不起来。 好吧,我承认自己又一次被过去的自己感动得七零八落。 叶落白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地说:“但是下次和哥哥见面,就是半个月之后了。” 他不想让予舟哥哥再在这样难受的地方住半个月。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 将他身上披着的被子裹紧,我紧了紧抱着他的力度。 叶落白先是一愣,随即他放松了身体,将侧脸像小时候一样贴在了我的胸前。 “你是不是觉得我住在诊所的休息室里,是因为不舍得花钱去租房子?” 叶落白没说话,但他看着我的表情显然写着“是”。 “我当然不是。”我勾起嘴角,声音温和了许多,“我住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方便,平时我就要在诊所工作,住在诊所里还可以省去很多来回通勤的时间。” 第47章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许多需要一步步去完成的事,至于居住条件的好坏,我早已不那么在乎。 “但是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叶落白小声地说完,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我拿起一张纸,用纸巾擦了擦他的鼻子。 他顿时抿了抿唇,耳朵尖以飞快的速度开始发红,撇过头不去看我。 “谢谢你,落白。”我在他头顶温声说着,“如果你还想要把钱交给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暂时收着,但如果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拿回去。” 说完,我松开了他。 “嗯。”叶落白低头应了一声。 见他没有要把钱拿回的意思,我将他的银行卡小心地放进了口袋,就当是我暂时替他保管存款、投资理财了。 过了一会儿,我拿起手机,决定还是给叶律成打个电话。 但叶落白忽然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直视着我,声音极轻:“哥哥,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第35章 “嗯?”我微微一愣。 叶落白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会睡不好。” 顿了顿,他又半垂睫毛诚恳地说:“而且爸爸已经睡下了,他最近工作一直很忙, 只有今天难得有时间早点回家休息,我不想打扰他。” 最后,他抱枕似的说道:“明天早上我会回去和爸爸解释说清楚的。” 说完这些, 叶落白裹着被子就静静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他的眸光微闪, 认真而期待等着我的回复。 原来他不想回去是因为不想打扰叶律成的休息。 印象里,叶律成的确很少会早早的回家并在十二点之前就入睡。 尤其现在……叶落白刚上高中, 他的公司正在上升期。 显然叶落白比当年的我更加有一颗细腻而孝顺的心。 最终, 我同意了:“好吧。” 叶落白眸光一亮,随即又立刻低下头, 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我又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说道:“但我这里的床比较硬,睡起来可不舒服。” “没关系。”叶落白温顺地说,“我觉得非常暖和。” 安置好叶落白后,我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热水顺着我的脖颈滑落, 洗手台上的小镜子里朦朦胧胧映照出我的脸——五官立体英俊, 表情沉稳而带着点冷淡。 热水持续顺着我的下腹部继续往下。 我握住花洒的手微微一顿, 忽然感觉不太对, 身体好像…… 低头往下看去, 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活了两辈子, 再加上时予舟二十多年的记忆, 约等于三辈子都毫无姓经验的我,此刻沉默了。 好好的这身体怎么就有了反应? 十几分钟后,床上的叶落白裹着被子, 带着鼻音喊我:“哥哥,还没好吗?” “嗯马上。” 我对着卫生间空荡荡的墙壁面壁思过,开始祈祷这不适的感觉能够快点消失。 一想到叶落白还在门外等着我给他念书睡觉,我就忍不住抹了一把脸, 是不是这具身体太久没有正常性生活,所以才…… 越想越觉得头疼,从重生过来,这几年我一直忙着大大小小的正事,哪有心思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 最终,这个澡我洗了半个小时。 换好睡衣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叶落白已经靠在沙发床的里侧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呼吸不均匀,睫毛偶尔还会轻颤一下。 我紧了紧身上睡袍的带子,小心地在休息室的柜子里翻找新的床被。 沙发床实在太小,我不忍心和叶落白挤一张小床,眼下打地铺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很可惜,我没有在诊所里找到第二套床被。 在床边坐下。我的目光落在叶落白的脸上。 仅仅在高中呆了半个月,他的五官看起来就成熟了许多。 相较于过去少年感十足的面容,现在他的长相更像是介于青少年和青年之间,五官线条不再像以前那样柔和圆润,反倒多了些许棱角。 时间过得真快啊。 叶落白半张脸掩在深陷的枕头里,露出了的另半张脸的耳朵尖尖是健康的粉红色。 我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低烧似乎已经退去,再替他把被子拉了拉,我关上灯,在床的外侧平躺下来。 床头柜上的机器人小白发出微弱的夜光,这是它原本就有的小夜灯功能。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许是白天在吴志凯家门口睡了太久的缘故? 我再次翻了个身,还是没什么困意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坐起身,我的手臂上一凉,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是叶落白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一双黑色的眼睛正带着迷蒙雾色看着我:“哥哥……”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我冷……” 他把身体往被子里蜷了蜷,可冰凉的手还在紧紧攥着我的手臂。 我重新躺下身,这一次,我躺着的位置靠得离他更近了些。 感受到周围有温暖靠近,叶落白立刻半睁着眼,往我身上凑来。 一开始,他还只是裹着被子靠近我,脑袋刚好顶到我的下巴,他就停了下来。 见我没有太多反应后,他又大着胆子往我怀里挤来。 到最后,叶落白整个身子都挤进了我的怀里。 他像只小老鼠一样蜷缩着,头深深埋进怀里,身上原本一个人裹着的被子被他掀开,一起盖到了我身上。 小小的休息室里一片安静。 叶落白在我怀里安静下来,静静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伸出手,绕过他肩膀,拍了拍他的后背。 “睡吧。”我轻声说着,“这样一起,就不冷了。” “嗯!”叶落白应了一声,黑暗里一双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予舟哥哥没有推开自己! 他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哥哥也没有推开他。 我环抱着叶落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就这样,我感受到他的体温终于一点点升高,我也终于有了困意。 第二天早上,我和叶落白差不多同时醒来。 刚一睁开眼,我就看见叶落白坐在床角,被子只盖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也许是觉得昨晚钻进我怀里的举动太像小孩子了,他现在看起来格外害羞,已经不仅仅是两只耳朵泛红,他的整张脸都因为不好意思而红得像个柿子。 我从床上坐起身,没有掀开被子,而是对着他笑了笑:“怎么,昨晚睡得不好吗?” 叶落白依旧脸红红的:“挺好的,昨天晚上谢谢哥哥收留我。” 我点点头:“没事,既然醒了就起来洗漱一下吧,卫生间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品,昨天晚上睡前我都准备好了。” “好。”叶落白从我脚边挪到床边,下了地,像只小兔子一样跑进了卫生间里。 我则继续曲着腿,盖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这身体……真该死啊。 怎么最近就突然意气蓬发了呢? 之后叶律成过来接走了叶落白,临走前还不停地和我道谢。 我摆摆手说没事,叶落白跟着叶律成上了车,拉下车窗看着我。 我冲他也挥了挥手:“下次见。” 叶落白点点头:“时医生再见。” 叶落白走后,诊所里的其他心理治疗师们都陆陆续续前来上班。 王琴刚走进诊所大门,我就冲她招招手叫住了她:“王琴,你过来一下。” 王琴以为我找她有急事,急匆匆跟着我进了一间诊疗室。 进了房间。我提了提金丝边眼镜,严肃地问她:“王医生,我想问一下,你平时会做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嗯?”王琴被我问得一愣,“时医生是在检测我的职业心理素质吗?我一般心情烦躁时,会看看书,看看电影,或者做会儿运动,来让自己从滴落的频率里脱离……” 看书似乎不太行,如果下次还在孩子面前出现异常,突然拿起书来看未免显得太突兀了。 看电影?也不行,理由同上。 做运动……倒是不错的方法,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做运动,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 我说:“那么如果你陷入比较急性的情况,需要一些应急措施,你会怎么做?” 王琴认真想了想:“我这个人比较舍得对自己下手,我可能会当场给自己一巴掌叫停自己,或者掐自己也行。怎么了,时医生,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哦没事没事。”我摆了摆手,神色平静地陷入了沉思。 …… 几天后,吴语带着小月亮来了诊所。 他刚进来,就对前台的王琴说道:“时医生呢,我预约了他的挂号。” 第48章 没等王琴回答,我就从休息室里走出,和他点了点头。 “我是来带小月亮看看的。”到了诊疗室里,吴语率先开了口 “作为心理医生,你应该看得出来她的状态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对吧。” “你有没有让小月亮好起来?” “吴语先生还是不相信我的专业性?”我笑了笑,没有主动提合作的事,而是顺着他的话题,低头对躲在吴语身后的小月亮轻声说道:“小月亮。” 原本低头抱着娃娃、满脸麻木的小月亮,在听到我的呼唤后,她慢慢抬起了头。 我轻轻拍了拍诊疗室里的小沙发:“到哥哥这儿来,好吗?” 小月亮抱着娃娃,步伐缓慢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吴语看着眼睛都直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带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对陌生人这么亲近。”他有些酸溜溜地说。 小月亮在小沙发里坐了下来。 “和哥哥聊聊天吗?”我对她温和地说道,“不如就讲讲你的这位好朋友,洋娃娃吧。” 一个小时后,我和小月亮的第一次正式诊疗结束,吴语拉着小月亮站起身,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叫住了他。 吴语挑着眉转过头:“我还没考虑好,这事以后再……” “玛丽的发夹掉了。”我从地上捡起一个粉红色的迷你小发夹,递到小月亮手里的洋娃娃面前。 小月亮慢慢接过发夹,有些笨拙但细致地给叫作玛丽的红裙子人偶娃娃别上发夹。 “谢…谢。”夹完发夹后,小月亮对我小声地道了声谢。 吴语的话音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我对他挥了挥手道:“吴先生请回吧,下一位客户预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吴语僵着脸色,拉着小月亮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几天,吴语依旧会带着小月亮在下午两点时准时来到诊所里。 经过几天和小月亮的接触,我发现这孩子并不像我一开始所以为的那样,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孤独症儿童。 事实上她的情况比我预估的要好许多。 相较于其他重度自闭症的孩子来说,小月亮的情绪相对稳定,只要不对她大声说话造成刺激,大多数情况下她都非常安静。 她可以听懂其他人大多数的表达和语言,但绝大多数她不愿意给予回应,而是选择抱着玛丽发呆,陷入到自己的思维里。 这也意味着,她的自闭症完全有大概率治愈的可能性。 第五天的时候,换成吴志凯带着她来到诊疗室。 小月亮坐在小沙发上,看到桌子上的东西眼神微微变化,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好奇。 她指着满桌子的手工配件牢牢掌握:“什么?” “你想试试自己做一个简单的洋娃娃吗?”我在她身边弯腰轻声说,“我会帮着你一起做的。” 小月亮说:“……想。” 于是我带着小月亮开始了简单的手工娃娃制作。 桌子上准备了各种颜色的毛线团和布匹,小月亮负责设计娃娃的样子,头发颜色,衣服颜色和表情神态等,我则负责动手将她的想法一针一线缝起来,缝制出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在设计娃娃的过程中,小月亮表现得比以往任何一天要活跃许多。 她断断续续地述说着自己心目中娃娃的样子:黑色的长而卷的头发,眼睛弯弯的,嘴巴也是弯弯的,衣服是一件洁白色的长裙,,脚上没有穿鞋。 我问她:“为什么娃娃没有穿鞋呢?” 小月亮闭着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我拿起针线和布块,开始裁剪并缝补起来。 所有需要动手的事情,基本上都难不倒我。 手里的针线飞快地来回穿梭,很快一个娃娃头部的轮廓逐渐显现。 小月亮安静地看着我和手里一步步成形的娃娃。 吴志凯也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静地旁观着。 时间的流动也和房间的氛围一样静谧。 在一针一线的穿梭之间,我忽然隐约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那是一段我还很小的时候的记忆。 第36章 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一个女人坐在亮着台灯的桌子前,正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什么。 女人有着一头长卷发,模样温和, 正专注认真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在她的身边,坐着小小的小男孩儿。 小小的叶落白坐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才勉强看清女人手里的东西。 是一个模样精致的布娃娃。 布娃娃已经有了脑袋和身体, 而此刻,妈妈正在一点点给她缝眼睛。 大大的眼睛只缝了一圈轮廓, 还没来得及填补瞳孔黑色的部分,两只眼睛里全是一片空洞的白色。 妈妈就这么一针一线, 手指灵活地操作着。 窗外残留的夕阳余光终于一点点沉入了天际线之下。 小叶落白也坐在桌边昏昏欲睡。 忽然, 正在穿针的女人轻呼一声:“啊……” 下一秒,她的指尖上渗出点点血珠, 原来是针头不小心刺破了她的手指。 小男孩儿立刻靠上前,有些害怕地问道:“妈妈,你没事吧?” …… “时先生,时先生?”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有些担忧的声音,将我从过去那段久远的记忆里唤了回来。 “我没事, 刚刚走神了一下。” 回过头, 吴志凯正担忧地看着我:“真的没事吗?你手上出血了。” 出血了?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发现攥着布的那只手指尖上, 不知什么时候被另一只手上的针扎破了一个小口子, 鲜血正缓缓从破口处流出。 我反应过来, 立刻拿起纸巾盖住手指, 将血迹隐藏了起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一旁的小月亮已经看到了血迹,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 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眼见着小月亮处于了情绪崩溃的边缘,我迅速用完好的一只手拿起娃娃半成品,递到她面前问:“小月亮,你觉得眼睛颜色用什么好呢!” 小月亮一愣,张了张嘴,原本要发出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 停顿片刻后,她说:“棕色。” “好,那我们就做棕色的眼睛。”我对她笑了笑,“小月亮真厉害,棕色的眼睛一定很漂亮。” 小月亮重新恢复了平静麻木的表情,抱着玛丽继续看着我。 “小月亮帮忙挑选出能涌来做头发的毛线团吧”我又说,“然后再把这些毛线团打开,按照你想要的程度摆出来。” 趁着小月亮低头挑选毛线团的时候,我背过身,迅速处理手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我用纸巾仔细擦掉周围残留的血迹。 吴志凯突然伸出了手。 他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五指忽的攥住了我受伤的手指。 我一愣,眉头正要皱起,就见他另一只手上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张创可贴。 他低声说:“小月亮对血液很敏感,以防万一还是包扎一下吧。”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为了不让小月亮应激,把伤口包起来是最保险的。 但这种事情我可以自己做。 我正要拒绝,吴志凯却已经动作流利地替我将伤口贴上了创可贴。 我:“……谢谢。” “时先生客气了。”吴志凯说。 接着我转过身,继续缝起娃娃来。 吴志凯走到桌子前,问我:“我可以加入你们一起吗?” “当然可以。” “好。” 吴志凯将自己的长发理到耳后,拿起桌上的白色布料,开始认真地缝起衣服来。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想不到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也会做这些细致的手工活。 见我看着他,吴志凯侧头冲我笑了一下,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怎么了,时先生?” “有些意外。”我收回视线,一边缝着娃娃的身体一边说道,“这些针线活儿,还是挺需要耐心的。” “我有个姐姐,她从小就带着我和吴语一起做手工。”吴志凯温声说道,“所以不只是我会针线活,吴语也会。” “你们的姐姐吗?”我顿了顿,“是指……小月亮的妈妈?” “是的。”吴志凯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她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吴语应该和你说过,这件事对小月亮的打击很大。” 我看着仍在认真挑拣毛线团的小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从事了心理治疗师之后,就会发现仿佛世界上所有不幸的孩子都集结在了自己身边,让人同情又无奈。 小月亮终于挑拣完了毛线团。 她在一大片理顺的黑色毛线里,加入了几根白色的毛线,似乎是用来作为娃娃的白色头发。 与此同时,诊疗室的计时器也响了起来。 第49章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我把半成品的娃娃递给小月亮,答应她下次来的时候再一起完成接下来的部分。 小月亮点点头,接过娃娃,把它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又将玛丽放到了娃娃的身边。 吴志凯放下手里的针线问我:“时先生等下还有客户预约吗?” “今天正好没有。”我把后背靠在沙发背上,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手腕,“吴先生有话要对我说?” 吴志凯眉眼弯弯地看着我:“时先生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笑了起来:“走吧,去休息室里说话。” 让王琴暂时替我看护一下小月亮后,我带着吴志凯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桌子上放着两份文件,我拿起一份递给吴志凯,文件封面上写着合作协议几个大字。 吴志凯拿着合同,倒没有立刻去看,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时先生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目前是的。”我随意答道,“之后公司装修完毕,我可能会睡在公司,毕竟就地休息很方便。” “时先生真是个洒脱随性的人。”吴志凯笑了起来,大概是想到了上次我在他家门口买了张草席就地睡觉休息的事了。 之后吴志凯拿着合同文件看了起来。 这份合同是我亲自拟写完后,找公司法务进行了完善修改,里面的条约内容公开透明,足以见证我的诚意。 吴志凯也几乎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很快在合同末尾处签上了名字。 “吴语的协议你带回去给他吧?”我拿起另一份合同说道。 “不用了,他不希望自己和功名利禄挂上关系。”吴志凯摇了摇头,“这是他的意思,他希望自己的研究能更加纯粹,因此,他更愿意在背后做一个无名的研究者。” 吴志凯带小月亮离开后,我一边收拾休息室的合同文件,一边有些感慨。 难怪前世各大新闻媒体都只报道了吴志凯的名字,没有任何一个媒体提过吴语的名字……原来这是一个对机械科技无限狂热和执着的研究者的自我选择。 收拾好合同,我起身去诊疗室。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一次咨询疗愈后,我都需要对诊疗室进行整理和打扫。 简单收拾了地面和沙发后,我走到桌子边。 桌子上还摆放着那只半成品布娃娃,但与原本的样子有些不同,在我的吴志凯离开后,小月亮把这个娃娃做了简单的“加工”。 她把半成品娃娃平放在桌面上,把吴志凯做了一半的白色裙子盖在娃娃身上,又把自己挑拣出来的黑白色毛线团一一拼在娃娃的脑袋上。 乍一眼看去,这个娃娃除了没有五官外,它已经有了完整的身体、衣服、和头发。 然而这并不是我所在意的点。 让我停留的是,这个娃娃,忽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黑色的长卷发,白色的连衣裙,没有穿鞋的双脚…… 妈妈。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在那段久远的记忆里,妈妈就是这样的模样——头发长而卷,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在家里不爱穿鞋,表情总是温和…… 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一双深棕色的瞳孔。 此时此刻,诊疗室桌面上的这个娃娃,虽然没有五官,可它的存在,却让我越看越感到头皮发麻。 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小月亮随意设计的娃娃,却和我们记忆中的妈妈如此相似。 “嗯?时医生,你在里面?”王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正准备过来收拾一下呢。” 我转过身,对她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说完,我快步离开了诊疗室。 直到走出诊所,我扔感到心里莫名的不安。 说是不安,但又不完全是不安,更像是一种心里被吊着的感觉,飘飘乎的总不能踏实落地。 为了缓解这种莫名的情绪,我去了附近的健身房,开启了疯狂健身模式。 当一个人通过运动而大汗淋漓的时候,那么他/她所有负面情绪都会消失。 回到诊所时,我的浑身淌满汗水,心情却通畅了许多。 洗完澡后,我打开手机,坐在了床前。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电信营业厅发来的缴费通知,一条是吴志凯发来的: [今天见到时先生很是开心,日后我们合作愉快。] 我简单地回复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后,又在通讯录里翻了翻,发现今天叶落白既没有给我发消息,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这还真是稀奇,以往接近九点钟的时候,他就已经会开始联系我了。 临睡前,窗外电闪雷鸣,下起了雷阵雨。 我将诊所的窗户一一关上,在关白天那间诊疗室的窗户时,窗外正好有闪电伴随一声雷鸣划过,扫进来的雨水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动作一顿,脑海里猛地闪过记忆里的那个画面。 昏暗的房间里,穿鞋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被针刺破了手指,她看着不断往外冒血的手指,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然后,她的表情突然在一瞬间变得诡异而扭曲。 她麻木地转过头,转头的动作很慢,像是上了缺油的发条一般,一卡一卡地将头转了过来,然后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小男孩身上。 “落白,”她一字一句地说,“妈,妈,好,痛,啊。” 第37章 夜晚的雨愈下愈大。 直到入睡前, 我都没有收到叶落白的信息和电话,想了想,我给他发了条问候的短信, 便独自上了床。 关上灯,满耳都是哗啦啦的雨声,偶尔有雷声响起, 这样的雨夜也不知道叶落白一个人在学校能不能睡得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 我感受到沙发床边轻轻陷进了一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床边爬了上来。 半睡半醒间我翻了个身, 却感受到手边触碰到了一阵冰凉而潮湿的肌肤触感。 紧接着, 那团冰凉的东西像只湿漉漉的小猫一样,朝我怀里拱来。 我伸出手, 下意识将麻团凉凉的肌肤抱住了。 过了一会儿,我猛地睁开眼睛。 似乎不太对。 在我睁眼的那一刻,我的意识迅速清醒过来。 借着床头柜上小白机器人微弱的灯光,我看到自己侧身躺着,怀里正搂着浑身冰凉的…… 叶落白? 叶落白见我醒了, 没有起来, 而是半闭着眼又往我怀里挤了挤。 “哥哥, 我好冷。” 他开了口, 声音听起来明显不对, 带着一点沙哑和浅浅的鼻音。 我抬手啪的一声点亮了床头灯。 只见叶落白穿着短袖长裤的蓝白色校服, 脸上、头发上都还带着水渍, 衣服和皮肤都带着潮气。 显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 叶落白见我坐起身,也跟着坐起来, 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沉默半晌,面上毫无表情变化,内心已经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然后,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他:“怎么出来了?怎么过来的?怎么进来的? 叶落白轻轻抬起眼睛看我:“我在学校里睡不好,今天打雷了……” “嗯。” “我骑共享自行车过来的。”叶落白又说。 顿了顿,他回答了我最后一个问题:“哥哥今天……没锁诊所的门。” 嗯?我忘记锁诊所的门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原本我打算关好诊疗室的窗户后,再去锁门。但最后我急匆匆离开了诊疗室,就忘记了锁门的事。 叶落白见我不说话,大概是以为我不高兴了,吸了吸鼻子,主动说道:“予舟哥哥,我知道错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孩子认错倒是越来越积极? “错哪儿了?” “我不该不打招呼自己偷偷跑进来。”叶落白乖顺地说,“还打扰到了哥哥休息。” 他说得诚恳,只字不提连澡也没洗就偷偷爬上床这件事。 我被气笑了:“不。” “嗯?”叶落白看着我。 “你错在又一次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雨下这么大却还是淋着雨骑自行车。” 我说完,在叶落白星光点点闪烁的目光中,把床边我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去洗个热水澡。”我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别着凉了。” 叶落白乖乖点头,披着我的外套往卫生间里走。 我先去了一趟卫生间,检查了一下太阳能的热水储备,确定水温和水量足够后,又替他把热水放好,才离开了浴室。 叶落白洗澡时,我提前用热水壶烧了壶热水,找出王琴放在前台的生姜红糖冲饮片,给他泡了杯红糖水。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叶落白洗好澡,站在卫生间门边隔着门板问我:“予舟哥哥,我的衣服……” 第50章 “衣服已经湿了,别穿了。”我站在门边说,“穿我的吧,将就一下,嗯?” “好。” 叶落白吧卫生间的门打开一个小缝,伸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手臂。 我把找好的白衬衫个黑色棉裤递给了他。 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给叶律成发了一条短信: 叶落白今晚在我的诊所里。 几分钟后,叶落白穿着我的衣服,带着热乎乎的水汽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我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明显大了一圈,不过好在他这几个月以来长高了不少,倒是勉强能撑起这件衣服。 不过裤子就显然不怎么合身了,裤腰要比他的大一圈,裤腿也长了一大截。 叶落白拖着长裤脚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宽大的白衬衫。 我把红糖水递给他,然后弯下腰去卷他脚上长长的裤管。 叶落白抿着唇不太情愿地把红糖水喝完,坐在床上问我:“哥哥,这件衬衫,是开学前我们一起去商场我送你的那件吗?” “是啊,”我点点头,“一直穿着呢,质量很好。” 叶落白的眼睛闪了闪,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衬衫。 “睡觉穿的话,应该会皱吧。” “没关系,皱了我还能给它熨平。”我说,“好了,明天要回学校上课吧,赶紧睡觉。” 叶落白立刻乖乖躺在床里侧,把左手枕在脑袋下,看着我拿出了书。 等叶落白睡着后,我也轻手轻脚上了床,刚躺下,刚刚还蜷缩在床里侧的叶落白,就立刻像个乌龟一样挪了过来。 自从上次叶落白发现我没有拒绝抱着他睡觉后,他的担子就越来越大,只要我一上床,不管他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都会麻溜儿地往我身上凑。 我把他身后的缝隙处用被子盖好,然后开始思考,叶落白这孩子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明明还没上高中的大半个月前。他还非常自尊自爱羞耻心爆棚,不喜欢与人过近接触,怎么才上了大半个月的学,性子就变得这么粘人了。 说好的自尊自爱独立高冷天才美少年呢。 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才是叶落白最真实的样子。 也许是在学校接触了更多的社交,他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压抑自己,换句话来说,一个人愿意展现更真实的自己其实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想到这,我不自觉伸手捏了捏叶落白的脸。 装睡中的叶落白:…… 被哥哥捏脸了,在线等哥哥这么做的原因qaq。 副人格小小白:受够了,请屏蔽一下共感,谢谢。 一夜无梦。 叶落白睡得格外安稳,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偶尔响起的雷鸣反而成了他的大自然助眠音乐。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睁开眼睛,我从床上坐起身,看了一眼旁边仍在熟睡的叶落白。我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轻轻掀开看了一眼。 我:…… 叶落白很快也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身,两条修长的腿搭在床边,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予舟哥哥……” “哦,早上起来想做点运动激活一下身体的活力。”我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平静回答道,“你醒了就先去洗漱吧,等下如果来得及,我送你去学校。” 叶落白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从床上起来,而是坐了一会儿后,才掀开被子下了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我打开诊所的大门,迎面吹来一阵带着秋意的微风,身后叶落白已经穿好校服走了出来。 “穿上我的外套。”我推着电瓶车对他说道,“今天有点降温,在学校你也要穿件外套,知道吗?” “嗯,知道了。”叶落白乖乖地迎着,扶着我的肩膀上了电瓶车。 我俩一人一个头盔戴好后,小电驴往第二高中开去。 半路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腰上一紧,是叶落白从背后抱住了我。 “冷了?”我问他。 “嗯,有点。” 三十多分钟后,到了市二中的门口,叶落白刚从电瓶车上下来,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嘿,叶落白!” 接着,一个男生出现在学校门口,冲叶落白不停招手:“你回来啦。” 张路远紧接着又看到了我:“啊,叶落白的哥哥,又见面了!” 我冲他笑了笑,张路远又说:“叶落白,你哥哥真好啊!” 叶落白并不理会他,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只转头对我说道:“对了,哥哥。” “嗯?怎么了?” “我们学校下周五有一场运动会。到时候可以邀请家长来学校观赛。”叶落白说,“哥哥你能来吗?” “好。”我答应道,“我提前关闭周五的咨询预约,过来看你比赛。” 叶落白眨了一下眼睛,嘴角轻轻地扬了一下:“哥哥再见。” “嗯。走吧。”我冲他挥挥手,想了想又补充道,“下次要离开学校,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不要再一个人骑共享自行车了。” “好。” 送完叶落白,回去的路上,我绕了个弯儿,把车骑到了附近的一家某马汽车4s店里。 店员见到我,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穿着后,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先生,要看车吗?” “嗯。看看你们这儿的最新款。”我回答,“要有现货的,不要等太久。” 是时候买一辆车了。 有了车之后接送叶落白也会方便很多,更何况,等公司正式运行起来,也会经常需要用到车。 “时先生是打算贷款还是全款呢?” “全款。”我掏出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了销售员。 “好的,那么再确认一下,车主记名是叶落白先生对吗?” “是的。”我微微一笑。 下午的时候,吴志凯又带着小月亮过来了。 小月亮看见昨天她拼好的娃娃今天被打乱了,脸上露出些许不高兴来。 她的反应我都看在眼里,事实上,自闭症儿童能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往往意味着好的趋势。 “今天我们继续把娃娃做好。”我拿起娃娃对她温和道,“做好之后,就会一直是一个完整的娃娃,没有人可以再把它打乱了。” 吴志凯也和我一起继续缝着娃娃的衣服。 又是三个小时后,一个总共耗时六个小时的简易娃娃终于完成了。 小月亮拿着崭新的娃娃,指着娃娃长长的黑色头发摇了摇头。 “别急,我们现在就把它的头发弄卷。” 我拿起卷发棒,在小月亮的注视下,把洋娃娃的毛线头发一缕一缕地烫成卷发。 这一次,娃娃是真正做成了。 我看着手里的娃娃,熟悉的感觉却再次涌上心头。 小月亮看起来很着急,她有些激动地从我手里拿走了娃娃。 “喜欢吗?”我笑着问她,“喜欢的话,以后她,你,和我,我们三个就成为最好的朋友,可以吗?” 小月亮抱着新娃娃点点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娃娃。 “这样,我们三个人在的时候,有什么悄悄话和小秘密都可以互相分享,你觉得怎么样呢,小月亮?” 小月亮依旧紧紧盯着娃娃,没有回答我的话,片刻后,她却突然奶声奶气地开了口:“妈……妈。” 这声“妈妈”是对着娃娃开口叫的。 我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小月亮对着娃娃又叫了一声:“妈妈。” 我终于反应过来——难道小月亮的妈妈……也和娃娃有着相同的特征。 并且,这些相同的特征,我和叶落白的妈妈……也有。 会这么巧合吗?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转过头,我看向一旁的吴志凯。 吴志凯正看着小月亮手里的娃娃若有所思,此刻也显得格外沉默。 思索片刻,我开了口: “吴先生,我能看看小月亮妈妈的照片吗?” 第38章 吴志凯回过神, 点了点头道:“好啊。不过我姐姐没怎么拍过照,一些仅存的照片可能还在我电脑里存着,回去我找找发给你吧。” “好。” 晚上, 我收到吴志凯发来的电子邮件。 邮件里只有两张照片,吴志凯附了一条信息:抱歉时先生,许多照片丢失了, 仅找到姐姐吴婉柔的两张照片。 我仔细看了看两张照片。 这两张照片,一张是远景拍摄的模糊侧脸, 背景是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吴婉柔站在山脚下张开双手, 似乎在拥抱大自然的气息。 她穿着一身浅白色长袖连衣裙, 头发是漂亮的自然卷,但整张脸因为距离太远而非常模糊, 只隐隐约约辨认出女人有着白皙的皮肤和尖尖的下巴。 另一张,则只是背影。 吴婉柔一左一右挽着两个孩子,左边的男孩正抬头看着她,右边的女孩正低头看着脚下的潺潺的流水。 第51章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小女孩并不是小月亮。 小月亮的后脖子处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胎记, 但这张照片里的女孩子没有。 从背影来看, 吴婉柔的形象和洋娃娃简直一模一样。 卷卷的黑色长发, 白色的长裙, 更重要的是, 这张照片里, 吴婉柔没有穿鞋。 她的脚下是一条清澈流淌的小溪, 溪水溅起的水花打在她纯白色的衣裙上,她一左一右牵着的两个孩子,脚下也没有穿鞋。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 喝了一口茶,看着电脑屏幕沉思良久。 光从照片来看,我无法辨认出小月亮的妈妈和叶落白的妈妈之间是否有什么潜在的联系。 但心里一种隐隐的预感和照片上女人的熟悉感,都让我无法忽视这件事的可能性。 我把照片保存到电脑桌面相册里,退出邮箱后,我进入心理咨询系统,点开了小月亮的个人信息档案。 小月亮的全名叫张悦悦,今年刚好六岁半,妈妈吴婉柔,爸爸姓张,两人在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一起离开了人世。 从那天开始,小月亮就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性格越来越孤僻,到最后,她开始封闭自我,对外界几乎没有任何回应。 目前能产生回应的,就是对血液的应激和对我这名心理治疗师的一些比较亲近的互动。 小月亮的妈妈有许多和叶落白妈妈相似的特征。 害怕血液,对血液会应激,手工,针线活,娃娃,大山,陌生的孩子,张先生,遇难…… 所有的关键信息都在我脑子里散漫地铺开,似乎就只差一条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但此刻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将它们串在一起的那条线。 也许我可以问问叶律成,关于妈妈更多的信息? 但目前我似乎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开口问。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我收起有些凌乱的思绪,拿起手机,看见是叶律成打来的电话。 “叶先生?” “时医生,今天我们家里有场家宴,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叶家的家宴?我微微停顿,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叶落白,叶律成怎么会邀请我参加叶家的家宴? “今天情况有点特殊,”叶律成放低声音说,“落白的情况不太对劲,我担心他会在亲戚面前出状况,所以想请你过来帮忙照看一下他。费用我会按照你的时薪付给你。” “……好。”我说,“是在花园别墅吗?” “是的。” 半个小时后,我打车到了叶家别墅。 别墅门口站着一身西装的叶律成,他身后的房子里一片热闹,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和音乐声。 “时医生,麻烦你了。”叶律成道,“九年前的今天,是叶落白他妈妈离开的日子,这件事对落白的打击很大,所以才突然打扰你。” “没关系,我们进去吧。” 我走进叶家别墅的大门时,正好看到叶落白在钢琴前坐下,修长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轻一拨,第一个琴音响起。 霎时间,所有在交谈的亲朋好友都安静下来。 我站在门边,看着叶落白专注地弹奏着一首《夜色钢琴曲》。 这首钢琴曲是由国内知名的钢琴家赵海洋老师创作,曲音静谧而悠扬,宁静中带着淡淡的了悟一切的淡然和哀婉。 叶落白指法娴熟,半垂睫毛,神情投入。我仔细地看着他,忽然发现,此刻的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弹奏。 他的左手与右手仿佛是两个人在弹奏,但却配合得完美而恰到好处,此时此刻,他的体内有两个少年的灵魂在与这琴音产生深深的共鸣。 叶落白和小小白…… 我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就这么静静落在钢琴前的少年身上。 从他指下弹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能够穿透我的外在,直达我内在的心底深处。 然后,我们就一起借着这琴音在一致的频率里共振,在一样的旋律里共鸣。 在相同又不同的我和我之间共舞。 一曲毕了。 叶落白站起身,向在座的每一位听众深深鞠躬,却将他们两个少年的悲伤全部藏在了弯腰的阴影里。 “好,真好啊!”众人里,叶落白的爷爷叶大山率先开了口。“我的大孙子真是越来越优秀了!” 叶大山的话把大家都从刚才琴声的情绪里拉了回来,其他亲朋好友也跟着纷纷夸赞起来:“对啊,叶律成这儿子优秀得不得了,听说中考还是全学区第一呢。” “哎呀,中考第一算什么啊,我听说他还经常参加市里省里大大小小的数学竞赛呢,每次都会拿奖。” “真羡慕啊,叶律成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的啊?” “有啥好羡慕的,”李美琴酸溜溜地说,“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罢了,再说了,孩子又不是全能的,把孩子逼这么紧可不好。” 一群亲戚又再次议论起来,我走到叶落白身边,在他脸上挥了挥手。 原本还在出神的叶落白看见是我,眼睛闪了闪:“予舟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老爸叫我来陪陪你。”我对着不远处招待客人的叶律成扬了扬下巴,“他说你心情不好,看样子他说的没错。” 叶落白说:“我们去花园里坐一会儿吧。” 于是我们来到院子里的花园边,坐在长椅上,椅子边上亮着一盏五颜六色的落地灯。 虽然我知道叶落白为什么不开心,但我还是问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叶落白顿了顿,反问我:“哥哥,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爸爸妈妈?”我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想知道?” 傻孩子,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啊。 “嗯,从来没听哥哥提起过。” 但我不能告诉叶落白真实情况,我只能把时予舟的情况告诉了他:“我没有爸爸妈妈。” 叶落白显然没料到我的回答会是这样,他抿了抿唇,侧头看向我。 “没关系,不用替我感到难过。”我说,“一个从来没有过爸爸妈妈的人,其实是不会因为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而感到难过的。” 最难过的,反而是是曾经拥有过妈妈,后来妈妈却离开了。 叶落白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的感受的。 我耐心地等着他主动开口和我叙说。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叶落白已经习惯了和我敞开,没多久他开口道:“在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吧,妈妈突然离开了我,日子就是在今天。” 九月二十二号。 我也清晰地记得这个日期。 “妈妈走了之后,那天我就生病了。”叶落白继续说,“但是病好了之后,我就把有关妈妈的一切,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只隐约记得她有着长而微卷的头发,喜欢穿白色的裙子,给人的感觉总算温和。 但我也同时隐约记得,与她相处时内心深处总隐藏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时医生,你说我为什么……会忘记她?” 我明明那么爱她,那么依赖她。 我为什么会忘记她? ……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二号。 一身白衣的女人,背对着叶落白站在别墅的大门门口,别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吊灯,昏暗的灯光把女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妈妈站在大门前,抬起手,长长的指甲一点点刮蹭着紧锁的大门。 “不回家,不回家……” 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凄惨,指甲在精致大门的花纹上用力抓挠起来。 “今天,还是不回家,不回家,还是不回家……” 女人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她身后的小叶落白,微微瞪着眼睛,想要靠近,却又停住了脚步。 妈妈的样子看起来太奇怪了。 妈妈抓挠大门的力度越来越大,突然,只听一声细微而清脆的咔嚓声,是妈妈的长指甲断了。 被强行劈开的指甲带起了一点皮肉,有血丝从指甲缝里汩汩流出。 女人登时顿住了,她抬起自己的手,双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劈断的指甲。 “好痛啊,好痛啊……”她突然惊叫起来,“流血了!” 然后,小叶落白就看见自己的妈妈开始尖叫起来。 她像是疯了一样的大吼大叫着,不停地用双手拍打大门上紧闭的门锁。 咚咚咚,咚咚咚…… 巨大的砸门撞击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停回响。 咚咚咚,咚咚咚…… 妈妈砸着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要骗我!” “我流血了。” “我真的好痛,律成……” 妈妈的双手因为用力砸门而破出伤口,有更多鲜血从她手指缝间流淌下来。 滴答,滴答…… 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米白色的厚重大门。 第52章 “妈妈……”小叶落白颤抖着身子,小声又颤抖地轻声说着:“我知道钥匙……在哪里……” “在……哪里?” 不停砸门的女人猛地回过头来。 在她回头的一刹那,窗外电闪雷鸣。 轰隆隆—— 一声惊雷乍起,煞白的闪电在一瞬间照亮了女人惨白的脸。 小叶落白惊恐地后退一步,跌坐在沙发边上。 妈妈的脸上……也有血。 …… 第39章 我猛地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刚才一瞬间, 一片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被记忆中的巨大情感冲击,险些迷失在混乱的记忆画面中。 叶落白发现了我的不对:“哥哥?你没事吧?” 我轻轻喘着气, 许久后才缓过劲来。 叶落白将手攥在我的手腕上,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哥哥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晚就留在我家休息吧。” 我摸了摸他的头:“我没事了。” 叶落白却拉着我站起身, 往别墅二楼的房间方向走去。 路过大厅的过钢琴时,一个青少年与我擦肩而过, 又忽的回过头来:“你是……时医生?” 这声音非常熟悉,我转过头, 看见身高猛蹿的陈誉齐, 正站在钢琴边怔怔地看着我。 “时哥哥……好久不见。” 叶落白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他的手还拉着我的手, 但他并没有松开,而是径直走到陈誉齐面前两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然后,在我看不到的位置,他给了陈誉齐一个冷冷的笑容。 陈誉齐一愣, 微瞪着眼睛:“怎么, 还想像上次一样威胁我吗?” 叶落白轻笑了一声, 声音极低:“陈誉齐, 你最近早恋了吧。” 陈誉齐瞪大了眼睛。 “不想被表姑揍的话, 就离时医生远一点。”叶落白恢复了淡淡的语气, “还有, 你也没资格叫他哥哥。” 陈誉齐哼了一声,正要说话,我已经慢慢走了过来。 我站在叶落白身边打量着陈誉齐。 他现在已经长得像半个大男人了, 五官和身形都要比叶落白成熟许多,身上是某知名设计师独创品牌的高定礼服,手腕上却还带着几年前他送给我又被我还了回去的那只手表。 看他的样子,表姑李美琴他们家应该避免了那次破产的经济危机。 “这几年怎么样?你爸爸妈妈都还好吗?”我问他。 陈誉齐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点点头:“挺好的,我爸和舅舅之前一起合作了,现在生意越做越大。” “那就好。” 听到他的回答,我在心里轻轻松了口气,看来,当年我告诉叶律成的办法,叶律成应该是去尝试了,并且成功了。 后来他虽然没有和我提起过李美琴他们的情况,但我曾在新闻报道上看到过,有人举报诈骗和军火走私商,在警方的追击下,这些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 今天问陈誉齐,不过是想再确认一次。 如此一来,叶律成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那么几年后,应该就不太可能会有公司的经济危机了。 “哥哥,我们回房间休息吧。”叶落白带着担忧的温顺嗓音响起,“哥哥应该也累了吧。” 说完,他拉着我往二楼走去。 走到转角处,陈誉齐忽然在背后叫住了我:“时……医生!” 我顿了顿脚步,转过头。 陈誉齐大声说:“你的心理诊所在哪里?有空我也想去看看!” 他的话音一落,叶落白就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 “你身体好心态健康,不需要来看心理医生。”我笑了笑说,“你好好学习,努力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吧。” 说完,我走进了楼梯转角。 叶落白攥着我的手紧了紧,进了房间,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再也支撑不住,我疲惫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刚才突然解封的一段记忆,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不知为什么,身体突然在一瞬间变得格外无力,沉重感像块大石头般沉沉压来。 叶落白弯下腰,在我面前蹲下身来。 我低下头,就看见他在替我解鞋子上的鞋带。 叶落白认真地解开我的鞋带,脱掉了我脚上的运动鞋。 “哥哥躺一会儿吧。”他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事实上我也累得想尽快躺下来,此刻已经顾及不上没有洗澡的洁癖了。 在床上躺下,我的意识很快变得漂浮起来。 脑子里不断重复闪现我想起来的那段记忆画面。 昏暗的客厅,特大的暴雨夜,淌血的干瘦的手,还有妈妈最后回头那一刻惨白而恐怖的脸……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了深深的恐惧。 或者说,这原本就是被深深埋藏在我和叶落白体内的恐惧。 我正思绪混乱间,叶落白走出了房间。 那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妈妈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那样的大雨夜,妈妈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她和小月亮的妈妈……到底有没有关系? 叶落白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我闭着眼,只听到他关上门,重新走到我身边,然后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水? 此刻我的意识已经逐渐不那么清醒,挣扎地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房间里怎么会有水声。 直到一块热乎乎软绵绵的毛巾碰到了我的脸上。 叶落白拿着沾了水的热毛巾,摘下我的眼镜,细致地在我脸上轻轻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小心又轻柔,认真地给我擦完脸后,他把毛巾重新投洗,又将毛巾放到我的脖子处。 接着,擦完脖子,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开始替我解开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 我正想疲惫地开口告诉他不用替我擦了,但念头刚起,一阵眩晕感袭来,我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 叶落白尝试着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后,停住了动作,抬起眼皮观察床上的男人。 见予舟哥哥没有任何反应,他抿了抿唇,尝试着叫了一声:“予舟哥哥?” 没有应答。 “时医生?” 仍旧毫无反应。 “哥哥。” 叶落白的胆子大了起来,将脸一点点凑近床上的人。 直到近到某个距离时,他才克制般地停了下来,然后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床上男人的脸。 予舟哥哥真好看啊。 五官立体,英俊得像是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但是比起外表,予舟哥哥的内里才是更让叶落白着迷的地方。 哥哥温和,耐心,包容,聪明,好像什么都会,几乎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几乎自己喜欢什么,哥哥就会什么。 某种层面来讲,予舟哥哥和自己……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叶落白垂下眸子,目光停留在时予舟的温润的薄唇上。 他想起自己绘画的予舟哥哥的肖像画,在为哥哥刻画嘴唇的时候,他反复斟酌修改了好几次。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要怎么才能把哥哥的嘴唇最完美地刻画出它的弧度、它的饱满和柔软。 手里的毛巾已经凉透了,叶落白恍然回过神,坐直身体,侧身去洗毛巾。 但此刻水盆里的热水也已经凉了,只能再重新换一盆热水。 可叶落白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现在似乎没有办法立刻出门去换水了。 …… 等我恢复意识时,就感觉到额头上传来阵阵暖意。 我闭了一会儿眼,等思绪重新变得清晰时,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身体总算恢复了力气。 头顶上热乎乎的是一个小型热水袋,身上已经被盖了一层薄被,脚上的袜子被脱掉了,上衣还只解开了一颗扣子。 叶落白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在写作业,只不过露在碎发外的两只耳朵都是红红的。 我从床上坐起身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头,见我醒来,立刻放下手里的纸笔,向床边走来。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我抱着热乎乎的热水袋,感觉暖和至极,“已经没事了。” 叶落白问:“之前你是怎么了?” “之前我是……” 我正要回答,话音却顿住了。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反应大概率是因为想起了以前被潜意识深深埋藏的记忆,这些记忆伴随着巨大而强烈的情绪冲击,导致我一时没有适应,才出现了身体的不适症状。 但是这个情况我不能告诉叶落白。 我的妈妈就是叶落白的妈妈,我对过去有关妈妈的痛苦而恐惧的记忆,也是叶落白对妈妈痛苦而恐惧的记忆。 尽管我只是想起了一部分,就已经反应如此激烈。那么叶落白呢?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让他过早承受这些。 第53章 在心理学理念中,人们对于痛苦的记忆具有一定的自我保护能力。 我们的身体为了保护自己,会把曾经痛苦而不堪的过往记忆压进潜意识里。 虽然这些记忆被我们遗忘,但却从来没有消失,它们仍然会在某一时刻不自觉出现,也会时不时影响到一个人的正常生活。 比如,叶落白对打雷的恐惧。 又比如,他总是在雨夜梦魇看见自己的母亲。 甚至,他的人格分裂都可能与母亲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我思索了片刻,笑了笑答道:“最近工作比较忙,晚上没怎么睡好,可能是睡眠不足太累了。”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起身合上书桌上的作业本,然后脱了鞋,往床上爬来。 “不写了?”我看着他。 “写完了。”他说着,在床的里侧躺了下来:“我们今天早点休息吧。” 我轻轻勾起嘴角:“好啊,给你读书?” 叶落白摇摇头:“今天有点困了,想早点睡觉。” “好。” 叶落白拉了拉我的手臂:“哥哥也一起睡下吧。” 我关了灯,在床上重新躺了下来。 自己家的床比诊所的床大许多,睡起来也的确更加舒服,我和叶落白两个人也不用互相挤着睡了。 但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到身边的床位凹陷,叶落白又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地跑到了我的身边来。 …… 两天后的上午,我去某马4s店里提了新车,开着新车回到了心理诊所。 下午,我打开了电脑的电子邮件,发现吴志凯又给我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吴志凯留言:时先生,这两天又找了一下,无意中找到了姐姐早年的一张照片,不知道你是否还需要? 看到这段留言,我心里没来由一紧,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滑动滑轮向下,点开了对方发来的照片。 在照片加载的几秒钟里,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终于,照片加载出来了。 我微微瞪大了眼睛,飞快跳动的心率终于在一瞬间跌入了谷底。 吴志凯发来的是一张比较久远的早期照片。 照片的质量和色彩都远远无法达到如今的水平,但却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一片绿色的草地上,一个长微卷发的女人,皮肤白皙,身穿乳白色碎花裙,光着脚踩在草地间,正对着镜头笑得温柔。 而这张脸,即使我再怎么记忆模糊,也绝对不会认错——只需要一眼,熟悉的感觉就立刻涌上心头。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妈妈。 也就是说,小月亮的妈妈吴婉柔,就是我和叶落白的妈妈——吴娅琪。 第40章 无论她换多少个名字, 无论她离开我多久,无论她被我遗忘了多少…… 只要她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绝不可能认错。 我的手心渐渐沁出汗水来。 显示屏上妈妈的正脸, 在我眼里开始渐渐晃动起来。 接着,我的周身陷入一片昏暗。 诊所的场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间昏暗的主卧房间,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上等红木书桌, 而妈妈,正坐在书桌前, 一针一线地编织着漂亮的洋娃娃。 她一边缝制着, 一边轻轻地哼唱着断断续续的儿歌: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去看花……” 我低下头, 看见自己两只小小的手,和一双摆在地上的小小拖鞋。 “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突然,妈妈停止了哼唱,转头看向了我。 “落白, 你过来帮妈妈看看, 这次做的娃娃你觉得好看吗?”她温柔地问我。 我站起身, 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看见了她手里的娃娃。 这一次妈妈做的并不是一个布娃娃, 而是一个具有人体关节的树脂娃娃。她刚才缝补的是娃娃的衣服, 此刻衣服已经穿在了娃娃的身上, 洁白色干净的长裙子非常漂亮,更衬得这个娃娃皮肤雪白。 “好看。”我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妈妈, 这个做完之后,可以……送给我吗?” 妈妈温柔地笑了起来:“落白是男孩子,也会喜欢娃娃吗?” “喜……欢。”我看着妈妈的脸说道,“只要是妈妈给的,我就喜欢。” “时医生。” 休息室的门口传来敲门声,王琴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响起:“今天下午的顾客预约临时取消了。” 我恍然回过神,眼前的场景和画面全部都消失了,又恢复了熟悉的诊所休息室。 提了提眼镜,我关掉照片,抬头问道:“什么?” “刚刚前台吴语打来了电话,今天下午吴悦悦的预约临时取消了。”王琴又重复了一遍。 小月亮今天的治疗预约取消了? 想了想,我拿出手机,给吴志凯拨了一个电话。 十几秒后吴志凯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时先生?” “今天小月亮的预约取消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啊,”吴志凯的声音带了点怅然,“今天是姐姐的忌日,我们带小月亮去看她了。” 妈妈的忌日…… “是在民安镇后面的那座墓园吗?” “是的,你上次来的时候路过看到那座墓园了吧?我的姐姐和姐夫就葬在那里。” …… 傍晚s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雨与雷电交加的暴雨不同,它点点滴滴显得温柔许多,可雨水却一直缠绵不停,像是某个压抑悲伤偷偷哭泣不止的女子。 我撑着黑色的雨伞,在墓园的石板路上缓慢向前走着。 身边排列整齐的墓碑一座座矗立在石子路旁,有的墓碑上已经刻好了名字,有的却还是空着的。 脚下的黑色皮鞋溅起点点水珠,身上的黑色西装却被雨伞保护得滴水不沾。 我在一排排墓碑中穿梭,终于在墓园的一角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吴婉柔。 母亲的墓碑上印着的照片,正是今天下午吴志凯发给我的那张,只不过此刻已经变成了黑白色,她的笑容在黑白色的墓碑上显得黯淡了许多。 吴婉柔的碑旁紧挨着另一座墓碑,墓碑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张世忠。 而张世忠的墓碑上却没有任何照片。 此刻,墓前已经被人打扫过,坟墓盖板上被摆放着鲜花和一些水果食物,毫无疑问这些是吴家两兄弟临走前留下的。 我在妈妈的墓碑前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的遗照,心里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前世我一直在苦苦寻找妈妈的下落,到死都没有找到任何与她有关的消息。即使委托了侦探老k,却因为名字错误、没有照片、信息太少等多方面原因,最后就连老k都束手无策。 却想不到,我在今世就这么无意中得知了真相。 如果,上帝让我重生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改变过去的命运,也是为了让我找到妈妈的下落……那么,这位上帝真的已经十分仁慈了。 墓碑上用黑色字体刻着几行文字,我撑着雨伞,在墓碑前仔仔细细查看着那些文字。 “二零一二年,吴婉柔与丈夫张世忠在山区做志愿公益时,不幸遭遇山体滑坡,双双去世,享年三十四岁。吴婉柔一生顽强与病魔做斗争,热心为社会贫困儿童做贡献,不求回报,令人感动。” 读完这些文字,我忽然想到了吴志凯发给我的另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吴婉柔的背影,背景是山脚下的一条小溪边,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陌生的孩子——原来,这是她在山区为贫困儿童做公益支援时拍下的照片。 妈妈在离开叶家后,终于有了张世忠的支持,可以一起投身于公益事业了。 可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墓园里的灯亮了。 雨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却丢掉了雨伞,半跪在母亲的墓前,冲她深深地弯下了腰。 可是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宁愿接触并帮助山区里的那些孩子们,却不愿意回来看我一眼? 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宁愿花更多的时间给那些陌生的孩子,给他们做娃娃,给他们织衣服,给他们唱儿歌……却不愿意把这些事情,都只为我做一遍? …… 淋在背上的雨突然停了。 我从母亲的墓碑前直起上半身,转过了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把纯白色的宽大雨伞,雨伞正罩在我的上方,雨水被它阻挡在外,沿着伞边滴答滴答落下。 伞的主人,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面容带着明显的中西混血的特征:五官深邃,鼻梁挺直,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男人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片刻后,他看着我开口道:“时予舟?” 我从墓碑前站起了身。 与男人面对面站在同一把雨伞下,奇怪的是,我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任何本能的排斥。 第54章 他的身高与我接近,我平视着他,微微放低嗓音开了口:“你是?” …… 开车回诊所的路上,我仍然没有从与妈妈有关的事情里完全抽离出来。 因为下雨,我没有开太快,到了十字路口时,正是红灯,我停下车,低头看了一眼车座上的手机。 手机上正好弹出一条陌生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过几天和温雪一起约个时间叙叙旧吧。 看到这条短信,我陷入了回忆。 几十分钟前,在妈妈的墓碑前,陌生的白色西装男人喊出了我的名字:“时予舟?” 我问他:“你是?”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用一双镜片后的蓝色的眼睛打量了我片刻。 然后,他礼貌而客气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是杨庆啊,你忘记了吗?” 杨庆? 我微微停顿,想起来了一件事。 近一个月前,我收到一封来自国外的电子邮件,对方自称是时予舟的发小,说回国后要来一起聚一聚。 那封邮件的署名就是杨庆。 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这个时候遇到杨庆。 杨庆大概也很意外,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墓碑。 我从地上捡起黑色雨伞,后退一步退出了他的雨伞范围。 重新撑起雨伞,我学着时予舟以前的习惯,对他点了点头:“没忘,刚才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 杨庆问:“你来扫墓吗?” “嗯,不算是。”我含糊地答道,“跟着朋友一起来看看。” 之后简单寒暄了几句,杨庆看了看手表,似乎有事要提前离开。 临走前,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现在我回国了,之后会在爸妈的公司里工作,这是我的手机号。” 说完,杨庆转过身,白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水汽蒙蒙的道路尽头。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的名片,轻轻皱了一下眉。 杨氏集团…… 杨庆? 有些熟悉的名字。 是了,想起来了,杨氏集团的确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小公子,就叫杨庆。 只是我没想到,前世我那位普普通通的心理医生时予舟,竟然和杨氏集团的小公子杨庆是发小。 绿灯亮起,我重新启动汽车,向前开去。 前方路口左转就是叶落白的高中,而直行是回诊所的路,在绿灯亮起时,我突然心念一动,向左旋转了方向盘。 现在正是六点,应该是叶落白晚自习刚刚上课的时间。 再往前已经能看到第二高中的教学楼,即使是雨天,依然能见到教学楼里间间灯光明亮的教室。 我拿出手机,正想给叶落白发条信息,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学校后门的巷子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蓝白校服的少年,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七五,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黑暗里几乎看不见他的五官,只能看见他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从昏暗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我放下手机,视线跟在了少年的身上。 少年刚走出巷子没多久,又有三个人朝他迎面走来。 走来的三个男生长得人高马大,穿着不同颜色的校服,显然并不是第二高中的学生。 他们一上来,就将蓝白校服的少年团团围住。 “喂,是你小子拒绝了我们老大的女神,还把他的小弟给揍了一顿是吧?”其中一个男生指着蓝白校服大骂道,“现在我们龙哥来了,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赶紧跪下来给我们老大道歉!” “你是说那个先动手想要教训我、却被我几下吓跑的废物吗?”蓝白校服冷笑一声。 “龙哥,你看见没有,他太嚣张了。” “是啊,老大,快给他点颜色看看。” 龙哥双手抱胸,脸色难看地一声令下:“给我上,打到他跪下认错为止。” 两个男生立刻朝蓝白校服少年身上挥来拳头。 然而,少年却身形一闪,灵敏躲开二人夹击后,飞起一脚,反踹在了其中一人的膝盖上。 龙哥也加入了战斗。 三打一,四个高中男生在雨里扭打成一团,竟然一时难分胜负。 突然,站在蓝白校服少年身后的龙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雨夜里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到龙哥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拿着那东西朝中间的少年后脑勺上砸去。 少年察觉到危险,回过头,然而为时已晚,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朝自己脸上砸来。 少年下意识闭上了长长的睫毛。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突然出现。 那个身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伸出了手,死死地用手握住了龙哥手里的东西。 我的手里顿时一片冰凉。 “时医生!” 身后的叶落白猛地反应过来,他用力推开一左一右的两个男生,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用力将我往后拉去。 就在我刚退后没几步的时候,龙哥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对着我用力地……摁了几下。 然后,那东西喷出一股刺眼又刺鼻的气体。 我:…… “快跑,”龙哥大叫道,“有大人来了。” 三个男生拔腿就跑。 等我的眼睛重新适应周围的光线时,大街上已经没有了那三个男生的影子。 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刚刚从龙哥手里抢过来的东西。 ——一瓶香水瓶大小的防狼专用辣椒水喷雾。 我再次:…… 身后的叶落白沉默得震耳欲聋。 我收起防狼喷雾,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 像是映照了我的心情一般,雨水突然在这时大了一倍。 叶落白半垂着睫毛,头上的鸭舌帽早已不翼而飞,身上的校服也已湿透了一片。 我依旧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叶落白抬起眼,撇着嘴角说道:“我可以解释……” 我走到他身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黑色雨伞。 然后我把雨伞举起,撑在了我和他的头顶。 小小白一愣,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了。 “上车。” 第41章 雨水打在车前的玻璃上, 我发动汽车发动机,打开车内的暖空调,又拉开了车前窗的雨刮器。 叶落白左右看了看我的新车, 又看了看我的脸色,模样很是乖巧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来,和我解释一下吧。”我靠在车座上, 轻轻挑起眉头看他,“这个点, 晚自修,校外, 和别人打架?” 叶落白侧过头, 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片刻后他刘海下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狡黠之色:“我……” 我抬起手, 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胸口上:“别想让落白替你收拾烂摊子,课是你逃的,架是你打的,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责任。” 小小白轻轻地闷哼一声,不悦地别过头去:“但是拒绝校花的事情可不是我做的。” 我挑眉:“什么?” 小小白说:“要是我, 我才不会拒绝校花的告白, 你看现在好了, 被隔壁学校的混混记恨上了, 天天要我出来帮他解围。” “你现在还是高中生, 不能早恋, 知道吗?”我严肃地说。 “我对谈情说爱可没兴趣, 但是接受告白又不代表一定要恋爱。”小小白继续诡辩道。 “……” 小小白这话差点给我气笑了,原来人气到极致真的会无语得想笑。 见我沉着脸色不说话,叶落白动了动眸子, 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此刻我已经脱掉了黑色西装外套,上身只留一件白色的薄衫,薄衫在之前雨里沾了点水,有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叶落白的表情微微一顿,再次别过头去。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时语气平和了一些:“那说说吧,为什么逃课?别告诉我是因为那几个男生来找你麻烦,你如果不出学校,他们怎么找你麻烦?” “我通校了,准备回家。”叶落白撇着嘴说道,却仍然没有回过头。 我有些惊讶:“通校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家庭聚会的时候。”少年抬起双手,交叉着枕在了脑后,两条修长的腿也直直地伸展开来,“那天我和老爸说了要通校,他同意了。” 没想到叶律成真的会同意叶落白通校,虽然第二高中的位置交通很好,但怎么说距离叶家别墅也有一些距离。 “那你平时来回出行怎么办?” “骑车。”叶落白翘起了二郎腿,百无聊赖地轻轻抖着腿,“自行车和电瓶车都有。” “那么远怎么骑车?”我轻轻皱了一下眉,赶不上学校的课程是小事,关键是来回这么多路程,每天骑车也吃不消吧。 即使是电瓶车,之后的气候也会越来越凉,来来回回又要吃这种寒冷受冻的苦,难道不难受吗? 第55章 想了想,我开口道:“你每天几点放学?我过来接送你。” 叶落白停止了抖腿的动作。 他直起了上半身,终于把头再次转向了我:“接送我?每天早晚?” “是。” “为什么?” “为了让落白有更多时间好好学习。”我看着他幽黑的眼睛说道,“也为了防止你再次和别人打架受伤。” 叶落白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轻轻扬起嘴角,脸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哥哥真好。” 我转回头,拉下了车档,发动汽车。 “系好安全带。” 车子没开多久,小小白把脑袋凑到了我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 “怎么了?”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你受伤了呢。”他漆黑的目光落在我包着创可贴的手指上。 “没事,小伤口已经好了。” 正值红灯,我停下车,回头去看叶落白。 叶落白正好抬起头,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下巴,四目相对,我冲他扬了扬下巴:“坐好,开车的时候不要影响司机。” 绿灯亮起,车子开出了斑马线。 叶落白抱着脖子坐回了副驾驶座上,说道:“时医生,前面右转。” “嗯?” 前方左转是开往花园别墅的岔路,右转则是开往心理诊所的路。 “我想吃那家过桥米线。”小小白扬着下巴说。 “好。” 开着车带叶落白来到了诊所附近的那条美食街,在后方的小巷子里依旧是那家开了许多年的老招牌过桥米线店,老板娘依旧热情地迎上来询问:“来啦,这次想要吃点什么呐?” “两碗酸汤肥牛米线。”我看了身边的叶落白一眼,“再加一份热牛奶。” “好嘞。” 叶落白攥着热乎乎的牛奶,脸色不佳:“我对牛奶可没什么兴趣,哥哥,你怎么又记错了呢?” “没记错,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喝牛奶。”我拿出纸巾仔细地擦拭着两双筷子,“不过现在你正在发育,多喝牛奶有利于长高。” “……” 我把擦好的筷子递给他一双:“吃吧。” 吃完饭,叶落白忽然说:“哥哥,今晚让我留在你诊所里睡觉吧。” 我正在慢条斯理地折叠一张用过的纸巾,听到这话我抬起了头:“又不回家?” “不行吗?”叶落白问。 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害他,只有我和叶律成绝对不会。 只是叶落白现在还是未成年,叶律成才是他的监护人,不管怎样他一个高中生天天和我挤在心理诊所里睡觉似乎也不太能说得过去。 叶落白见我犹豫,忽然睫毛一垂,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委屈之色:“予舟哥哥可真是偏心。” 嗯?偏心? “落白他想留在哥哥身边就可以。”小小白委屈地说,“怎么换作是我,哥哥就思前想后地不愿意了呢?” “天天这么想,”我伸出手在叶落白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没见过自己和自己不得劲的。” 小小白耸耸鼻子,眯眼不满地搓了自己的脸一把。 “下次再这样就按家法伺候。”我微笑着冲他扬了扬手掌,“两三年了,应该没忘记吧?” “可恶。”叶落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时医生,我现在是高中生,你不能再……” “不能再什么?” 叶落白咬着牙,对我露出充满恶意的冷笑。 我笑了一声。 再怎么倔强的孩子,不还是怕打屁股? 走出过桥米线店,叶落白跟在我身后,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愤恨和不甘。 我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你想和我睡就和我睡吧。” 叶落白的额头一下子撞在了我的下巴上。 咯噔一声,声音还挺清脆。 我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酸的下巴,在叶落白复杂的目光里,我抬起了手。 然后—— “混蛋!” 可恶! 太可耻了! 叶落白捂着裤子对我怒目而视。 …… 我开着车,但没有开向心理诊所,而是开往诊所附近、一家靠近市区的公寓。 几天前我去提车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租了一套房。 考虑到叶落白这黏人的性子,以后可能经常会想要留在诊所里,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半大不大的男人挤一张拥挤的小床,怎么说都有点太委屈叶落白了。 租公寓的钱用的是我自己这些年投资赚来的钱,叶落白的小金库我没有动,而是一直帮他妥善保管着,也没有去看里面的数字是多少。 推开门,叶落白跟着我进了公寓,入目便是一间白色干净整洁的客厅,淡灰色的毛绒沙发,地上铺着白色的毛绒地毯,圆形岩板沙发桌上摆着几本书,都是我前两天带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书。 叶落白走到沙发桌前,半蹲下身,一一看着桌上的书。 “这些是平时给你们念的书。”我说,“你喜欢的那本钢琴家传记出了第二部,我也买来了。” 叶落白伸手抚摸着还未拆封的崭新书籍,眼里带着点兴奋的光点。 “你可以把学校的东西放在这里。”我在沙发上坐下,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抛给了叶落白。 叶落□□准接过钥匙,眯起眼睛看着银色的钥匙。 “只要你爸爸同意,这里以后你想来就能来。”我伸长双腿靠在沙发背上,“即使你想一直住在这里也可以。” 这套公寓虽然不大,但三室一厅,功能俱全,最重要的是,这家公寓是我挑选过的安保最好、环境最安全、房子最干净的一家。 “不过前提得是你爸爸同意。”我看着叶落白又补充了一句。 叶落白的视线终于从钥匙上移开,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小小白不笑的时候,嘴角会自然性下垂,但此刻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我看不明白的复杂。 “嘿,白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他有那种感情了。”他在脑海里冲主人格落白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他真是……让人想象不到的温柔。” ——“你今天才发现哥哥很温柔吗?” 的确非常温柔。 温柔得如此无微不至。 温柔得如此不求回报。 他到底是为什么? 图叶律成的钱?图名声?利益? 叶落白朝沙发走来。 我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了一个人的沙发位置。 图什么?时予舟明明看起来什么也不图。 可是一个人要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对另一个人毫无所图地无私付出? 难道…… 小小白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惊异和……玩味。 “叶落白,和你商量一下怎么样?你今晚暂时把身体的主导权完全交给我,我帮你试探出……时予舟的底细怎么样?” ——“你是说……你不要太过火。” “放心,我会把握度的。”小小白循循善诱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他可以一直这样毫无所求、不图回报地对你这么好吗?” 最后,达成协议的两个人格,副人格切断了与主人格的链接。 有些东西……少儿不宜,好孩子主人格还是不要看的好。 叶落白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我面前:“哥哥,这个给你。” 第42章 “银行卡?” 叶落白递给我的, 是一张银行卡,不过这张银行卡与他之前给我的小金库卡不太一样。 果然,叶落白说道:“是老爸给的, 我申请通校,他原本给我这些钱让我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原来如此,这倒是像叶律成的作风。 “那你就拿着吧。”我说, “在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子也不是不行。” “我不租。”叶落白把银行卡放到了沙发桌上,眼角泛起点点笑意, “哥哥的公寓我很是喜欢,以后我要天天过来, 和哥哥一, 起,睡。” 我看了他一会儿, 收起银行卡,问道:“为什么突然想通校?是学校里住的不太适应吗?” “嗯。”叶落白点点头,却似乎不太愿意继续多提这个话题。 “哥哥,我先去洗澡了呢。”说完,他站起身, 往浴室里走去。 我则坐在沙发上, 随意地拿起一本书翻看了几页, 沙发桌上传来一阵震动。 是叶落白的手机响了。 手机主屏幕页面一连弹出三条信息: [怎么样啊, 落白。] [你们成功了吗?] [我教你的方法绝对管用。] 我原本没打算窥探叶落白的隐私, 奈何一眼扫过去就把这些消息看得清清楚楚, 并且紧接着第四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第56章 [和我说说呗, 你哥哥什么反应啊?] 叶落白的哥哥,除了我还有谁? 我的视线在书本和他的手机上来回转移,最后, 我放下书本,伸手拿起了叶落白的手机。 虽然明知道这么做不好,但该死的好奇心就是在此刻战胜了理智。 那位备注名为[远]的人又给叶落白发来了第五条消息:[拜托拜托,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和我说啊。] …… 叶落白洗好澡,穿着我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新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灰色修身的睡衣,更衬得他皮肤白皙,身形修长。 他走到我面前,脸色看起来却有些发白:“予舟哥哥。” 我放下手里的书本,抬头看向他,却看到他微微泛白的嘴唇:“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感觉,有点不太舒服。”叶落白垂下眸子道。 我轻轻皱了皱眉,伸手在他的手腕上握了一把,只感到手心里一阵冰凉。 “怎么回事?没用热水洗澡吗?” “嗯呢。”叶落白抬起眼直视着我,“洗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不出热水了。” 热水器突然坏了?不应该啊,前几天我还检查使用过,当时热水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拉着叶落白往其中一间卧室里走去。 叶落白默默跟在我身后,几步路的距离他还侧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卧室里的大床是我之前就铺好的,床铺崭新而干净,整个房间的布局和叶家别墅的房间也很像,当时选中这套公寓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让叶落白能在熟悉的环境里睡得安心些。 “在床上躺会儿,我去楼下给你买生姜红糖。”我说,“现在还不能开空调,以免冷热交加更容易感冒发烧,知道了吗?” 叶落白看我一眼:“知道了。” “嗯,上床躺着去吧。” 他上了床,两条长腿用力一蹬,两只拖鞋就一左一右地甩向了不同的方向。 “不好意思呢哥哥。”叶落白裹着被子说,“只能麻烦哥哥帮我捡一下了。” 我蹲下身,将一左一右分家的两只鞋子重新整齐摆在了床边。 叶落白眸光微动,坐在床上又说道:“哥哥,你知道城北有一家糖水铺吗?我想吃。” 我出门的脚步一顿,回过头:“那些糖水都比较凉,你现在……” “可是我想吃啊。”叶落白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自从上高中之后,我都很久没吃到了。” “好吧。”我妥协道,“我开车去给你买,你注意保暖,等我回来。” “嗯。”叶落白乖乖地应了一声。 但我前脚刚出公寓,后脚他就踢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直接光着脚下了地。 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生病得更严重一点呢? 他打开卧室门,在干净温馨的客厅里来回走着,走到了小厨房里,目光落在了厨房的冰箱上。 哦对了,还有冰箱。 叶落白的嘴角勾起笑容。 我开着车从城南市区边缘,一路开到了城北的那家糖水铺子里。 这家糖水铺子开了很多年,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上高中以前吃过几回,我最开始自己感觉味道其实一般,但在之后人格融合成功后,我发现自己又重新开始喜欢上这里的糖水味道。 原来是小小白喜欢。 铺子接近打烊,我点了两碗豆沙糖水,靠在车门边等待。 等待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在叶落白手机上看到的聊天信息。 叶落白和备注为[远]的人的聊天记录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对方叽里呱啦一大串,叶落白只是简短地回复几个字。 但尽管这样,也足以看出一些信息:这个[远],大概率是叶落白的高中同学,并且两个人平时关系应该比较紧密,对方可能知道许多叶落白的私事和秘密。 我滑动着手机聊天页面,直到几行字进入我的视线里: [我跟你说,你想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就按照我白天和你说的事去试试看,绝对管用啊。] [相信我,身体是不会说谎的!] [如果成功了到时候记得和我说啊啊啊。] 看到这几行字,我的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就皱了起来。 一个不太妙的念头几乎立刻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叶落白早恋了。 我试图在聊天记录里找到更多相关的信息,可两人的聊天对话实在少得可怜,除了这些以外。再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与此同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叶落白已经洗好了澡。 我放下手机,重新拿起书,可这回却没怎么看得进去。 直到叶落白穿着睡衣出来时,我都在想这件事。 叶落白真的早恋了? 作为长辈,我是应该插手这件事,还是佯装不知,再在某次时机恰当的时候对他进行一次性的教育? 又或者,我应该委婉地把这件事透露给叶律成?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还不能直接确定叶落白是否真的恋爱了。 而且,他如果早恋,还要区分是主人格早恋还是副人格早恋。 …… 裤脚上传来异样感,我低下头,看见一只黄白色的橘猫在我腿上蹭来蹭去。 “啊,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的猫咪。”铺子里的一个店员急匆匆跑了过来,抱起猫咪和我道歉:“我没看好她,让她跑出来了。” 这位店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说话时低着头,眼睛似乎不敢看我:“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笑了笑,“我喜欢猫。” 小姑娘低着头,又急匆匆跑回了店里。 没过多久,糖水铺里传来喊话声:“先生,您的糖水好了。” 我走过去,依旧是刚刚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她把打包好的糖水递给我,脸却红扑扑的,眼睛总时不时看向我。 “谢谢。”我接过糖水,小姑娘的脸却更加红了,低着头跑进了铺子里头。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仍然无法控制地又在想,如果叶落白真的早恋了,那么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以及…… 叶落白早恋的对象到底是谁?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关系又到了哪一步?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不怎么是滋味。 此刻也终于体会到那些格外担心自己孩子早恋的父母的心态了。 叶落白的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如果现在恋爱……这个年龄的感情大多不成熟且不稳定,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影响到他的学习和未来。 我记得当年陷入病魔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青春期那些懵懂的情感关系,但是今非昔比,叶落白的人生轨迹已经与我当时完全不同。 心事重重地回了公寓,打开门,却看到叶落白躺在沙发上,脸色比出门之前更白了一些。 我立刻脱下鞋,走到沙发边,伸出手一探,皱起了眉。 这滚烫的温度,显然是发烧了。 我立刻放下糖水袋子。在抽屉里寻找温度计和药品。 幸好我在公寓里准备的东西很齐全,拿出体温计,我重新走到沙发边。 小小白这次倒是很配合我,他乖乖地张开嘴吧,舌头上翘,等着我吧温度计塞进去。 “抬起手。”我甩了甩温度计,“这支是腋□□温计。” 叶落白闭上嘴,慢悠悠地抬了一下手臂。 腋□□温计需要接触皮肤才能准确测量温度,我拿着体温计,双手刚靠近叶落白胸前睡衣,就停了下来。 “自己放进去,嗯?”我把体温计放进他手里。 叶落白却晃了晃头:“哥哥,我发烧了,没力气呢。” 说完,他又仰起下巴,将两条手臂舒展开来:“哥哥帮我吧。” “……” 我低下头,解开了叶落白睡衣上的第一颗扣子,将体温计从衣服里放到了叶落白滚烫的皮肤上。 “夹好了。” 放好体温计,我站起身,往厨房走去:“给你煮生姜红糖水。” 叶落白应了一声,看着我走进厨房的背影,嘴角依旧是若有若无的狡黠笑容。 煮好红糖水,叶落白的体温也量好了。 他依旧仰着头,张开手臂,任由我的手穿过他的衣服拿出了体温计。 看到体温计上的温度,我皱起了眉。 三十八度七。 我出门的短短几十分钟,叶落白怎么就发起了这样的高烧? 这个温度,喝红糖水已经没用了,必须得吃退烧药。 我把药片和热水递给叶落白,叶落白晃晃悠悠地支起上半身,看了眼我手里的药片:“哥哥喂我。” “吃不了药?”我问他。 他认真点头:“是呢,哥哥,我没力气。” “吃药的力气也没有?”我在他身边半蹲下来,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了一番,总觉得这小子又在谋划些什么。 第57章 但叶落白的脸因为高烧而泛红,表情也难受得恰到好处,我没有找出他想要耍花样的半点证据。 叶落白就这么支着上半身看着我。 “好。”最终我点点头,“我喂你。” 叶落白点点头,躺回了沙发上。 我一手拿着药片,另一手从叶落白的脖子后圈住他的后背,稍一用力,就支起了他的上半身。 他把头靠在我的胳膊上,低头就能看见他白里透红的脸颊和飞扬得如同绽放成了一朵花的眼尾。 我把药片塞进了他的嘴里。 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把水杯怼到他嘴边,略一倾斜,叶落白就下意识喝了水。 一套流程飞快迅速,看到叶落白做了吞咽的动作,我把水杯放下,拿起了沙发桌上的纸巾。 “也要我帮你擦擦嘴吗?”我微笑地问他。 叶落白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直起身子,拿过了我手里的纸巾:“不用了,哥哥,我自己擦。” 我点点头,拿着杯子转身进厨房洗刷。 叶落白用纸巾擦着嘴边的水珠,眼里满是阴暗之色。 可恶,失败了。 不过……等下他还有其他办法。 将沾了水的纸巾随意揉成一团,叶落白用手轻轻捻着纸巾,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上次那样退缩,他一定要试探出时予舟的底细! 洗好杯子,我从厨房里走出来,就看到叶落白步伐不稳地要往浴室里走。 我叫住了他:“怎么了?” 叶落白回过头,用手扯了扯身上开了一颗扣子的衣服:“有点热,我想洗个澡。” “不行。”我有些头疼地说,“你就是洗澡着凉导致发烧的,现在还不能洗澡。今晚早点睡觉,明天白天应该就能退烧。” “身上黏糊糊的,睡不着。”叶落白说。 见我没说话,他仰了仰下巴,又说:“要不哥哥像上次那样,帮我擦擦吧。” 我原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 叶落白往卧室的床上走,我则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浴室。 总感觉副人格给我下套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了。 走进浴室,我拧开水龙头,将水盆接在水龙头下方。 等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才发现热水器根本没开。 第43章 晚上九点, 王琴准时关掉诊所里的电源,关上大门准备上锁。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 看见一张英俊的东西混血的脸。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她客气地问道:“先生,你是来我们心理诊所里的吗?” 杨庆温和地提了提嘴角:“是的, 我来找时医生。” “抱歉,时医生今天临时有事, 很早就下班离开了。”王琴说,“你有需要的话, 可以预约他明后天的咨询, 这是我们的电话。” 说着,王琴从随身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诊所的名片。 杨庆接过名片, 低头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他忽然问:“诊所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啊?”王琴又是一愣,想了想回答道:“先生如果担心我们的专业性不够,可以上网查一查,我们这儿的心理治疗师都是比较有名有实力的, 尤其是时医生, 他是海外留学归来, 前两年还顺利在国内拿下了心理学博士学历。” “这样啊, 我知道了。”杨庆点点头说, “那我下次再来吧。” …… “哥哥, 来吧。” 叶落白仰着头靠在床背上, 身下盖着薄薄的被子,上衣扣子又被他多解开了两颗,露出来的皮肤因为高温而微微泛红。 我把端进来的热水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崭新的毛巾浸湿热水,然后在叶落白的脸上擦拭了几把。 叶落白眯着眼,黑黢黢的眸子一直盯着我:“谢谢予舟哥哥。” 我又用毛巾替他擦脖子。 热乎乎的毛巾盖在光滑的脖子上时,叶落白的身体明显一僵,但这次他却没有推开我,而是双手攥紧两边的床单,模样看起来竟然格外……坚毅。 我停下动作,拿着毛巾问他:“要不要自己来?” “不。”叶落白咬着鼻音说,“你帮我擦,我……我没力气。” 虽然不知道这小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还是不动声色地重新打湿热毛巾,将毛巾围绕着他的脖子处不轻不重地擦了擦。 叶落白一开始还表情僵硬,擦完脖子后,他看起来适应了许多,趁我转身投洗毛巾的功夫,他往床背上靠了靠,使自己的上半身坐得更笔直一些。 拿着投洗好的毛巾转回头,叶落白恢复了桀骜不驯的笑容,对我扬了扬下巴:“哥哥,帮我解扣子。” “你确定吗?”我问他。 “确定。” “……好。” 我在床边低下头,修长十指搭上叶落白的睡衣扣子,然后在他幽黑目光的注视下,我将他上衣胸前的扣子一颗颗解开。 叶落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起来——明明是有些紧张和抗拒与他人的亲密接触的,我实在想不明白小小白这么做的原因。 是又想恶作剧、恶搞我? 但是恶作剧也不需要他把自己搭进去吧,而且什么恶作剧需要我……为他解扣子脱衣服? 解完最后一颗扣子,我没有立刻掀开他的衣服,也没有把毛巾放在他的身上,而是微抬起头,再次看着叶落白询问道:“要自己擦吗?” 叶落白有些不耐烦了:“不要,让你给我擦就你给我擦,难道哥哥是不想照顾我了吗?” “好。”我答应道,“水凉了,我先去换盆水,稍等一下?” “嗯。”叶落白应了一声。 我把被子拉到他身上盖好,转身端起热水盆,出了房间。 在浴室里接水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掏出蓝牙耳机,在手机上播放了一首《大悲咒》后按下了单曲循环。 然后,我端着换好的热水重新进了卧室。 叶落白还保持着我离开前的姿势没有动,但搭在他上半身的被子已经滑落,被解开扣子的睡衣微微敞开,少年清瘦紧致的身体若隐若现。 我耳朵里的大悲咒适时响起:“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叶落白歪着头,看着我的目光里居然有些许莫名的期待。 我把双手轻轻搭在他的领口,长指攥住睡衣的左侧,轻轻一拉,把领口的衣服拉到了肩膀处。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我耳边的大悲咒使人清心寡欲。 叶落白的体型偏瘦,大概是住校后没怎么好好吃饭,他看起来比上高中之前反而更瘦了一些,肩下的锁骨深陷,很符合当下女生们流行的美瘦标准。 但这样的体型对于男孩子来说明显过于偏瘦了。 好在他已经通校,之后如果他真的要经常来公寓里,我倒是可以每天晚上给他做点补充营养的青少年发育晚餐…… 叶落白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地动了动肩膀。 我从思绪里回过神,拿起热毛巾在他的肩膀上来回擦拭。 “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 替叶落白擦好两边的肩膀,我又将他的衣服向下拉了一些,开始替他擦胸口和后背。 叶落白的身上因为发烧而沁出一层薄汗,我的额头也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耳边的大悲咒依旧反复循环着: “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 终于替他擦完了上半身,我把被子盖在叶落白的身上,端着水盆准备离开卧室。 叶落白却喊住了我:“哥哥——” 我脚步顿住,扭过头,就见床上的少年嘴唇轻启,几个字从他喉咙里幽幽传出:“还有腿……” 我问:“腿也要擦吗?” 叶落白轻眨长睫:“嗯。”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端着水盆离开了卧室,这一次没再重新接水回去,而是将毛巾直接在浴室里用热水打湿,然后我拿着热毛巾走回了卧室。 叶落白见我来了,掀开被子,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露出来。 我把他的裤管从下往上一点点卷起,卷起的位置也恰到好处,然后开始低头认真替他擦起双腿来。 在我擦拭的时候,叶落白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我。 他试图从我的脸上找到什么东西,从我替他擦小腿开始,到擦一半的大腿,他都紧紧盯着我,生怕错过我的一举一动而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信息。 然而直到给他擦完两条腿,叶落白都没有从我的脸上看到半点他想要看到的表情。 也没有在我身上找到半点他所猜测的蛛丝马迹。 在他的视线里,时予舟全程面容沉静而温和,像一个真正的哥哥或者长者,连半点不该有的表情和越举的动作都没有。 第58章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听从一个孩子的需求,包容一个任性的孩子的要求,然后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地替这个孩子去做事, 小小白一时有些懵了。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服气地将视线从身边男人的脸上向下移动,直移动到对方膝盖弯曲半蹲在床边的位置。 我侧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叶落白咬牙:“没怎么。”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和不服气?”我一边替他捋下腿上的裤管一边揭穿了他。 “没有。” “是吗,那我倒是有话要问你。”我拿着毛巾沉声道,“为什么洗澡不用热水?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弄感冒?” “不知道!” 叶落白此刻已经顾不上被揭穿的心思了,他只觉得越想越不爽。 明明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忍受了那么久,结果却在时予舟身上看不到半点动摇和其它的心思,反倒是看到了一个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时予舟——他真是越想越生气。 这显得自己像一个小丑和一个小人。 可恶。 小小白简直愤怒至极。 他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两条长腿径直一迈,下了地,脸色难看地往门外走。 “去哪里?”我皱了皱眉,“小心一点。” “上厕所。”叶落白走进卫生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则依旧保持着在床边半蹲的姿势,将耳机摘下,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大悲咒对我也没有用。 …… 叶落白板着一张脸从卫生间里回来时,我已经坐在了卧室的书桌前,正有些严肃地看着他。 他吸了吸鼻子,无视了我,径直上了床,胡乱地把被子往身上一搭,背过身去。 我叫住了他:“等等,叶落白,我有话要和你说。” 叶落白撇了我一眼:“什么?” 虽然在叶落白发烧的时候讲这些可能并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是此刻气氛到位,却是最好的时机来给他上一节—— 性的教育课。 “什么?”叶落白挑起了眉毛,有些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什么课?” “性教育课。”我又重复了一遍,“你现在虚岁已经十七,很快就会成年步入更复杂的社会,现在对你进行性教育,是非常有必要的。” 叶落白的后背几乎立刻僵住了,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知道一直以来,以叶律成为主导的家庭环境相对保守,而叶律成自己本身又是一个情感过分淡薄的人,因此,叶落白在这方面也是比较内敛羞耻的。 但对于一个即将成年的男生进行性的教育却是必不可少的。 近些年来,越来越多因为缺乏性教育的青少年们,带着好奇和无知的心偷尝禁果,导致一不小心犯下了终生大错…… 这些受到伤害的孩子们大多是女生,但男生也并不排除被伤害的可能性。 更何况,叶落白最近很可能已经恋爱,那么,尽早对他进行教育,就能尽量避免对另一个女孩子的伤害。 想到这,我压下心里莫名涌上的不适情绪,尽量平和地开口道:“哥哥说话就尽量直白一点,叶落白,小小白,这是一堂你们两个人都要认真听讲的课程,并且要记在心里,听明白了吗?” 叶落白从震惊里回过神,眯着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他虽然表情不怎么认真,但后背却挺得笔直,看得出来,叶落白已经开始对这节课感到好奇了。 我轻轻提起嘴角,微微一笑:“这节课,我主要讲三点。第一点,作为男性,你会比女孩子拥有更多的力量和责任,所以,你必须要明白,尊重和保护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 顿了顿,我看着叶落白的眼睛认真说道:“因此,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一个人,这种情愫我可以理解,但是哥哥希望你能够做到,无论多喜欢,都学会尊重和克制,保护和三思。” “嗯。”叶落白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淡淡应了一声。 “第二点,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出那一步的话……”我打开手机,从某宝上找到一家成人用品的店铺,在叶落白的面前,我把售卖避|孕|套的店铺页面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 叶落白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在看清商品介绍详情的几行文字后,我看见他的耳朵几乎是立刻就从头红到了尾。 原来小小白的耳朵也会红。 我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一下,面上却依旧严肃:“不要为了贪图一时的享受而不顾后果,这不仅仅因为后果很重,也是因为,要提前保护你喜欢的女孩子。” 叶落白看着手机屏幕没有说话。 给了他一点接受的时间后,我说出了这节课的最后一点:“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叶落白,哥哥希望你也能学会保护自己。” “我?我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叶落白不以为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不会伤害别人,也会保护好自己。” “你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吗?” “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呗。” “嗯,这里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如果你遇到一个女孩子,她很漂亮,各方面都很符合你心意,她说她想给你生孩子,你会怎么做?” 叶落白冲我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我是说如果有呢?” “不会有。”叶落白斩钉截铁。 “……好吧。”我提了提眼镜,“那我换个说法吧,叶落白,你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在普通人眼里是怎样的吗?” 叶落白想了想:“很有钱?” “嗯,不仅有钱,你还长得好看,并且优秀,所以,在一些人的眼里,你会很抢手。” 叶落白:“……” “我的意思是,克制好自己,避免被一些心机叵测的人缠上,对你来说,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叶落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点了点头。 “嗯。”我伸手拍了拍他裹着被子的肩膀,“第二个方面,就是你所理解的,对自己的人身安全的保证和防护。如果有人让你感到不舒适或者有问题,就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或者你爸爸,你知道吗?” 说到这儿时,我想到了季文成。 已经好多年没有再想起这个令人糟心的名字,同样的,这几年叶落白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还有,出门在外你要保护好自己的隐私。” 说完,我抬起手,掀开叶落白身上的被子,开始从下到上替他一颗一颗系上刚才没来得及扣完的扣子。 扣完所有的扣子后,我在他耳边低声耳认真地道:“这些事情,你可以让我给你做,但是不可以让别人给你做……你明白吗?” 说完,我坐回书桌前,静静等着叶落白消化今天的课程。 叶落白垂下眸子,他的脸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就飞快地泛起红晕。 过了一会儿,叶落白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嗯”。 我总算是舒心地笑了笑。 我知道,话已至此,两个人格的叶落白必然都明白之后要怎么做了。 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我看着躺在床上耳朵依旧泛红的叶落白,温声道:“给你读书,早点睡觉,嗯?” 第44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我从卧室里走出来时,看见叶落白已经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腿上摆着作业本在写作业。 我走过去,他听到动静,写作业的手停住, 抬起头看我:“哥哥……” 他的脸上有着些许的不好意思,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从昨晚上的情绪里走出来。 我伸出手, 将手心覆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松了一口气。 已经退烧了。 但以防万一, 叶落白今天最好还是在家里再休息几天。 “和学校请假几天吗?”我收回手说道, “你爸爸那里我会和他沟通——过两天就是学校的运动会了吧,你的病要是没好透, 到时候可就没办法参加运动会了。” 学校的这次运动会叶落白应该还是比较感兴趣的,毕竟第二高中这次除了常规的校园运动项目外,还开设了篮球比赛,羽毛球比赛和乒乓球比赛。 之前叶落白就和我提到过,这次运动会他报名了羽毛球和田径一千五百米, 小小白则报名了篮球比赛。 “好。”叶落白点了点头。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记得吃药, 中午我会回来做饭。”我一边嘱咐着一边出了门。 几分钟后, 我又从门外回来, 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 将买好的洗漱用品在卫生间里摆好, 我拿着另一个袋子走到叶落白身边。 叶落白依旧蜷着腿, 两只脚踩在沙发边上,腿上摆着作业本,和我出门时的姿势几乎没变。 我弯下腰, 从袋子里拿出崭新的袜子替他穿上。 第59章 叶落白握着笔的手一顿,耳根子几乎是立刻红了起来。 其实在昨晚之前,他一直都没觉得和予舟哥哥这样过分亲密的举动会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即使他知道可能有些什么问题,他也不想理会,因为他就是想和予舟哥哥更多的亲近一些。 可是当今天早上醒来,他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后,脑袋里嗡的一声就炸了。 小小白简直是给他闯了个滔天大祸。 他不知道予舟哥哥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觉察到什么,也想不明白昨天晚上那节[性教育课]背后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更不知道,当时小小白急匆匆跑去厕所时,蹲在床边的予舟哥哥有没有发现当时自己身体的反应…… 总而言之,现在的叶落白,有点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又有点儿像在薄冰上走路小心翼翼。 还有点儿后悔昨天晚上把身体主导权全权交给了小小白。 但看到予舟哥哥蹲下身亲自给自己穿袜子,他的心里还是又高兴又暖暖的。 “以后都要注意保暖。”我在沙发边微抬起头,看着叶落白漆黑的眼睛,“你好好休息,早饭给你买了皮蛋瘦肉粥,放桌子上了,有力气的话就吃一点。” “嗯好,我知道了。”叶落白看着自己脚上崭新的袜子说,“谢谢哥哥。” 我伸手摸了摸叶落白的脑袋,离开了公寓。 下午,吴语带着小月亮准时来了诊所。 今天小月亮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扎着简单的公主头,她的怀里抱着两个娃娃,一个是玛丽,一个则是那只酷似妈妈的布娃娃。 这一次见到小月亮,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月亮大概率是我和叶落白同母异父的妹妹。然而这样的信息,实在有些超出常理,我也无法告诉任何人。 今天的心理治疗过程中,小月亮显得比以往积极许多。 她把两个娃娃一左一右放在治疗室的桌子上,一个人对着布娃娃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 我在一旁仔细听着,才听出来,她是把布娃娃当成了妈妈,在和这个娃娃妈妈叙说着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小月亮对娃娃妈妈说:“妈妈,我想你了。” “妈妈,舅舅和外公外婆都说你去天上了,我也想去。” “妈妈……我见到哥哥了,但是好像和相片里的,不太一样……” 我做记录的手一顿,从档案里抬起头去看小月亮。 小月亮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的布娃娃,此时此刻在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布娃娃。 “妈妈,哥哥……很好。” 小月亮突然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自我接触小月亮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和叶落白一样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一旁坐着旁观的吴语,看见小月亮的笑容后眼睛都瞪大了。 想不到时予舟的心理治疗真的有效。 这段时间以来。他这个做舅舅的,是亲眼看着小月亮一点点变好了起来,如果姐姐在天之灵能看到这些,应该也会感到非常欣慰吧。 结束了小月亮今天的治疗后,吴语到前台准备付费,却被前台的王琴告知,以后小月亮的所有治疗费用都将免费。 吴语皱了一下眉:“为什么?” “这是时医生的意思。”王琴说,“吴先生可以亲自问时医生。” 吴语收起手机,在前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又拉着小月亮重新走进治疗室。 我还坐在治疗室里整理今天有关小月亮的笔记记录,听见吴语的脚步声传来,我从文件里抬起头。 吴语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 我反问他:“吴先生是说什么为什么?” 吴语摆手:“我是说费用,小月亮的治疗费用,为什么不收钱了?” “最近在做关爱儿童身心健康的主题公益。”我说,“刚好小月亮抽中了名额。” 吴语说:“我不信。” “好吧,那我说实话吧,”我无奈道,“我的新公司马上就要装修好了,给小月亮免费治疗,是希望你和吴志凯能够更加忠心耿耿地为我的公司付出。” 吴语的脸上露出了“我就知道”的恍然大悟神情。 临走前,我拿出几颗糖果,递给了小月亮:“小月亮,明天再见。” 小月亮接过我的糖果,抬起头看着我:“哥哥,再见。” 吴语带着小月亮离开了。 我把治疗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开车离开了诊所,去公寓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买完菜,我拎着两手的袋子回了公寓。 一打开门,就看到叶落白正在用笔记本电脑远程连线徐教授,在上一节大学生的数学课程。 他听得认真,腿上还放着草稿,手里不停地反复计算着,我进来了他也只来得及抬头看我一眼,就低下头去继续计算着题目。 换了双拖鞋,我拎着菜大步往厨房里走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下厨了,看来又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时候。 公寓的厨房没有花园别墅的大,但好在干净齐全,一个人做饭倒也不显拥挤。 将买来的食材一一洗干净,摆放到菜板上,我拿起刀,手法娴熟地切着菜。 …… 一个小时后,最后一道番茄炖牛腩也出了锅。 我将满盘红彤彤的番茄牛腩盛进汤碗里,正要转身,身后有人伸手接过了碗。 “哥哥。”叶落白站在我身边说,“我来帮你端菜。” “课程结束了?” “结束了。” 我点点头,反手背在身后解开身上的围裙。 叶落白把饭菜一一端上了桌,我则盛了两碗饭,一人一碗面对面放在餐桌上。 这顿晚饭我做了两菜一汤:一大碗番茄炖牛腩,一盘西兰花炒虾仁,再加一锅玉米排骨汤。 每份的量不算太多,但味道和品相都很精致,最重要的是,这些菜……都是叶落白爱吃的。 叶落白看着桌上的饭菜,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夹起一块牛肉,却放进了我的碗里:“哥哥先吃。” “好。”我笑了笑,“谢谢落白。” 晚上,叶律成给我打来了电话,在了解了叶落白的情况后,他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时医生,落白的事情总是麻烦到你,我最近公司里实在太忙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之后就麻烦你帮我多照看一下落白,我会按照你的时薪付给你费用的……” “不用了叶先生,这么久以来,我和叶落白已经是属于私人交情了。”我笑道。 “那倒不是。”叶律成坚持道,“钱还是要给的,时医生,我刚刚给你的账户里打了一次款,等下你注意查收。” 挂了电话,我点开手机银行账户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来叶律成这两年是真的赚了不少钱。 这时,洗好澡的叶落白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带着残留的温暖水汽,穿的还是昨天那套浅灰色的睡衣,但头发却还是湿漉漉的。 我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轻轻皱了一下眉:“怎么洗头了,万一反复发烧了怎么办?” “好几天没洗了。”叶落白用手理了理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昨天晚上出了很多汗。” 我放下笔记本电脑,起身往浴室里走:“过来。” 叶落白乖乖跟着我进了浴室。 我从洗手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吹风机,插上电源,摁开了开关,热风立刻从吹风机里呼呼吹出。 我帮叶落白吹起了头发。 叶落白的身高已经快接近我的鼻子,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从那个仅仅到我胸口高的少年长到了这么高。 但就和其它所有的家长一样,叶落白在我的眼里,永远都像是一个孩子。 吹干整个头皮后,我用手一撮一撮攥起他的头发,用吹风机耐心而细致地将每一缕头发都吹干。 叶落白全程都很安静。 他看着面前洗手台上的镜子,从镜子里他可以看到身后予舟哥哥高大的身影,认真而温柔的神情。 对,是温柔。 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平时像是深埋地底的晶石,充满神秘与智慧;此刻却像是浸在月光里的春水,深不见底的温柔没过了堤岸。 看着这样的神情,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大胆猜测在叶落白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但随即又被他疯狂地否定了。 不可能的,昨天晚上,小小白已经试探得那么明显了。 予舟哥哥就只是把他当弟弟,当家人,当朋友而已。 尽管如此,可一旦想到有这么一个可能性存在,叶落白的心脏就狂跳起来。 咚咚咚—— 咚咚咚—— 跳得太快了,声音又这么响,身后的予舟哥哥会不会听到? 第60章 …… 我关掉了手里的吹风机。 拍了拍叶落白的肩膀,我把吹风机重新在抽屉里收好,见叶落白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我回头问道:“等我给你念书睡觉吗?” 叶落白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哥哥。” “嗯?” “以后哥哥都不用给我念书陪我睡觉了,我自己睡就行。”叶落白说。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应该有责任和担当了,不能再黏着赖着予舟哥哥了。 叶落白心想。 毕竟这可是哥哥昨晚说的,自己马上就要十八岁成年了。 见他不说话,我大概想到了原因,便点头应道:“好。” 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近期的个案心理治疗档案,直到十一点才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夜,我听到门口传来轻轻的开门声,然后一个一米七几的大男孩儿从门口悄悄地走了进来,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我的床。 见我没醒,他大着胆子往我身上凑。 我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他。 叶落白小心翼翼,把头贴在我的脖子后。热乎乎的呼吸留在我耳后,他又把手轻轻地环在了我的腰上。 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过多久呼吸慢慢深长起来。 我知道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我也知道,我并没有睡着。 第45章 早上睁开眼, 我从床上坐起身,看到身边的床位上空无一人。 叶落白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学习了,姿势也和昨天一样, 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坦然,仿佛昨天偷偷钻进我被窝的人可不是他。 “哥哥早。” 我看着他一如往常的脸,故意问道:“昨晚你一个人睡得怎么样?” 叶落白有些心虚, 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还可以,哥哥呢?” 说完, 他抿着唇等待我的回答。 “还不错。”我说,“睡得很实, 连梦都没做。” 叶落白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揭穿他, 而是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餐。 今天早上给他下了碗猪肝面,搭配新鲜的小青菜, 、番茄和枸杞子,面条出锅后再摊一个荷包蛋,简单又营养丰富。 我做早饭的时候,叶落白在沙发上有些走神。 他手里的高等数学竞赛题半天都没有写下第一个步骤,脑子里的思绪已经飘到九霄云外。 昨天晚上他刚信誓旦旦说过要独立睡觉, 再也不黏着予舟哥哥了, 结果几个小时都没坚持到, 从小白机器人的中枢画面里看到哥哥睡着后, 他就溜进了哥哥的房间, 爬上了哥哥的床。 只有待在哥哥身边的时候, 他才会觉得安心和安全。 他才能很快地入睡。 虽然今天一大早他就从哥哥的房间里溜了出来, 但是他不确定哥哥有没有发现,会不会有所察觉。 叶落白越想越心虚。 小小白在脑子里嘲笑他:“胆小鬼,敢做不敢当。” 叶落白反驳:“那天晚上你敢做, 怎么后果让我来担。” 提到前天晚上的事,小小白就噤了声,他的心虚也不比叶落白少多少。 最后,叶落白发现自己怎么都静不下心,干脆放下作业本,从沙发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崭新的乐高积木。 这个房子里的许多东西,比如齐全的绘画工具,书柜里各式各样丰富的图书,各种完备的手工工具和机械零件……都是予舟哥哥提前就准备好了的,就好像这套房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他而租的一样。 想到予舟哥哥的细心和温柔,叶落白的心里又酸又暖。 …… 下午,叶落白跟着我来到了诊所。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衬衫长裤,皮肤白皙,身形修长,刚进诊所王琴就看见了他:“啊,是你啊叶落白,和时医生一起来的吗?” “嗯。”叶落白点了点头。 他在前台找了个位置坐下,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了上午没有写完的数学竞赛题。 我则坐在他旁边继续查看客户的心理资料。 两点钟,小月亮准时来了。 今天带她来的是吴志凯, 吴志凯今天穿了身十分正式的浅灰色西装,小月亮则穿着白色的公主裙,身后还背了一对白色透明的翅膀。 见到他俩这幅样子,我笑了笑:“这是做什么去了?” 吴志凯看着我温声说道:“上午刚刚参加要学校的舞台剧表演,我刚看完她们班的演出。” 这一次小月亮愿意参加演出并且顺利演完精灵公主的角色,学校的老师和小月亮的家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这么厉害。”我对小月亮招了招手,“小月亮,让我看看你的精灵公主装扮。” 小月亮慢慢走到我面前,转过身,把她身后的两只白色透明翅膀展示给我看。 “她现在已经渐渐开始尝试接受学校的日常生活了。”吴志凯说,“时先生,这些都多亏了你。” “客气了。” 我伸手揉了揉小月亮的脑袋,心里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看来孩子的心理问题只要矫正得早,效果会比长期患病的患者要显著很多。 想到这里,我侧头看了看叶落白。 叶落白还坐在前台,我看他时,他正好也在看我,然后我与他四目相对。 我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小月亮转过了身,也看到了前台上坐着的叶落白。 她原本还算轻松正常的表情,在看到叶落白后,突然愣住了。 愣了几秒后,她对叶落白小声地开了口:“……哥哥。” 叶落白这才看到了前台外被柜台遮得严严实实的小月亮。 这是叶落白第一次和自己的妹妹见面。 虽然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个没有柜台高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 但小月亮却似乎知道。 她看着没什么太多回应的叶落白,又叫了一声:“哥哥。” 然后,她又转过头,看了看我,声音里充哪了疑惑:“两个哥哥……好奇怪。” …… 叶落白一共请了三天假,这三天他上午在公寓里上徐教授的课,下午就和我来到诊所里,看看书,写写作业,或者偶尔帮我点小忙。 他和小月亮第一次见面之后,两兄妹之间似乎没产生什么太多交集,小月亮虽然也管他叫哥哥,但显然更喜欢跟着我和我聊天玩耍。 不过叶落白似乎不太喜欢吴志凯。 第一天下午见到带小月亮过来的吴志凯时,他就提出要和我一起进诊疗室,旁观学习心理治疗的过程。 征得吴志凯的同意后,我带着叶落白进了小月亮的诊疗室。 叶落白和吴志凯坐在诊疗室靠墙的一排椅子上,两人之间隔了两三张椅子,互相都没有交流。 而叶落白进来后也只是安静地做作业,完全没有半点“要学习心理治疗”的样子。 之后两天依旧是吴志凯带小月亮过来,叶落白就一直跟着我在治疗室里旁观,有时候治疗过程会延时,他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 晚上,我们照常回各自的房间睡觉,然后到了半夜,叶落白照常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爬上我的床,像只小猫一样往我怀里钻。 他似乎觉得经过自己这几天夜晚的试探,已经发现只要我“睡着”后,就是雷打不动地吵不醒。 于是他的胆子更加大了,甚至钻进我被子里后,还主动抬起我的胳膊,把头枕在我的另一只胳膊上,然后再把我抬起的胳膊环着他的腰放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胆大包天的叶落白才安心睡去。 …… 在第二高中高一高二学生们的期盼下,心心念念的校运动会终于如期而至。 一大早我开着车,和叶落白一起进了学校。 市二中的校运动会是为数不多的高中开放性运动会,学校的学生和学生的家长都可以凭借有效证明来学校里围观。 市二中门口围满了人,热闹非凡。 叶落白把学生卡拿给保安看,保安点点头,放行了我和叶落白。 学校的操场上也已经来了许多人,操场很大,一圈大概有六百米的距离,操场的四周都有围观看台,看台上已经坐了许多学生和一些家长,附近都有站岗的保安,操场后方一角还有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按照学校班级的分配,我跟着叶落白来到了高一a班的观众台位置。 一个穿着黑白运动装的男生冲叶落白招手大声喊道:“嘿,叶落白,坐这里!” 张路远站在看台的中心,身下一左一右三个位置都被他用书本占着:“叶落白哥哥,来这里,这里看比赛的位置最好!” 在看台上坐下,张路远就开始热情地跟我讲解起学校的运动会场地布置和时间安排。 “田径、跳高跳远和扔铅球都在操场这里比。今天下午的羽毛球和明天的乒乓球、篮球都在体育馆,但是体育馆的比项目要在明天了。”张路远说,“我报名了乒乓球,叶落白报名了篮球,比赛时间都不冲突,到时候哥哥可以一起都来看看啊。” 第61章 叶落白说:“哥哥没空。” 张路远小声说:“这么小气,给我捧个场都不行吗?” “不行。”叶落白也压低了声音说,“你上次发消息给我出馊主意的事情,我们还没说清楚呢……” 张路远干咳一声,有些兴奋地挤眉弄眼:“你试了吗?” 叶落白勾起冷笑,脸上没有半点温顺乖巧的样子,声音冷漠:“滚。” 张路远闭了嘴。 我在一旁竖着耳仔细听,想听清楚这两人在偷偷聊些什么,奈何周围的嘈杂声太多,我根本听不见。 看来叶落白也的确是有一些连我都不能知道的小秘密了。 我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也许这个秘密可能和他谈恋爱有关。 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打算,趁着学校运动会这两天,探查出叶落白恋爱的情况。 虽然那天晚上我给他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也知道以他的聪明程度,清楚应该怎么做。 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像每一个操心的家长一样,我要亲眼看到对方女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善良的还是另有所图的,如果是一个纯粹善良的姑娘,我可能会对这件事装作毫不知情,偶尔提点叶落白几句。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富有心机的女生……我的脑子里开始上演起“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狗血桥段来。 总而言之,这件事我觉得我作为叶落白的未来自己,理所应当可以拥有一个知情权。 叶落白在我身边的座位上轻轻坐了下来。 他拿出一本数学竞赛题,开始做题目。 一旁的张路远大叫起来:“不是吧,叶落白,你都已经全校第一了,开运动会还要学习啊,你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叶落白没理他,继续做题。 张路远吐了吐舌头,再叶落白身边坐了下来。 我从包里拿出两瓶之前买好的能量饮料,一人一瓶递给了他俩,张路远立刻眼冒金星地说道:“谢谢叶落白哥哥啊,这瓶饮料可是要十几块钱一瓶呢,你真大方。” 正在这时,学校的广播里响起了学生主持人的播报声:“各位学生们,老师们和家长们,欢迎你们来到第二高中参加本校一年一度的高中生校运动会,这次运动会和以往一样,是全市学区内联合共同举办,感谢家长们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伴您的孩子……” “原来是校级联合运动会。”我看了看四周的人群,“难怪人这么多,还有外校校服的学生。” 张路远说:“对啊,我们学校的篮球赛就是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比的。” 校领导在看台中心高台上发表了简单的讲话,简单的开幕仪式后,第二高中的校运动会正式拉开序幕。 一群年轻的青少年少女们,身穿校服,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朝气蓬勃,充满青春的活力。 张路远也在看台上坐不住了,他跟着几个同班男生跑到操场上,四处晃悠去了。 相比之下,一直安静做题目的叶落白倒真显得格格不入。 “你今天应该有比赛吧,不去准备一下吗?”我问他。 叶落白说:“男子一千五百米要在后面,现在才开始女子二百米。” 我往操场上看去,正看到几名女生站在跑道的起点上,个个身材修长,只穿了运动短袖短裤,做着开始前的准备工作。 叶落白连看都没看操场一眼,继续低头写作业。 看来他喜欢的女孩应该不在这群人里。 我默默下了个结论。 二百米田径之后就是四百米,八百米(女)/一千米(男),女子与男子分组交替进行,最后才到田径的长跑重头戏——女子/男子一千五百米。 当男子一千米准备开始的时候,我在赛场上看到了张路远。 张路远正冲我和叶落白挥手,隔着大老远大声喊道:“哥哥,下来——” 我正思考要不要下去给这个自来熟的高中男孩捧个场,就见身边的叶落白忽然收起作业本,站起身说道:“哥哥,我们准备一下吧。” 我打消了替张路远捧场的念头,跟着叶落白往看台下方走去。 第46章 叶落白先回寝室换了一身运动装。 他在寝室里的东西基本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大包小包放得整齐,只等着有空搬走。 叶落白在行李箱里找出一套深色的修身运动服,换好衣服后, 他才离开寝室,往操场方向走去。 刚走上操场,周围就有女生小声地惊呼起来。 “我没看错吧, 那个是a班的男神兼学神叶落白吗?他竟然也会来报名运动会项目哎!” “你才知道啊,我上个礼拜就听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说了!” “啊啊啊他好好看啊。” “明天他还有篮球比赛, 到时候我也要去看!” “啊啊啊我也去,我想给男神递水!” “算了吧, 你没听说吗, 他冷漠得很,谁都不爱搭理。” “……” 一群小女生几乎不带掩饰的议论声完完整整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甚至已经有女生开始拿出手机偷偷给叶落白拍照了。 想不到几乎不主动社交的叶落白,会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 叶落白一身黑色的运动装,修身的版型更衬得他身姿修长,白净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一群小迷妹炽热的目光下,他表情冷淡, 却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我:“哥哥。” 我正一一观察哪个女孩子有可能是叶落白的小对象呢, 听到他突然叫我, 我收回了视线:“怎么了?” 叶落白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 挡住我刚刚观察的女生的方向, 说道:“鞋带散了。” 我这才看到叶落白左脚的运动鞋上鞋带散了一半, 于是习惯性地蹲下身, 替他系鞋带。 给他系鞋带的时候,我听到周围又响起一片小小的惊呼声。 等鞋带系好,我收回手, 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公开场合,可不是在只有自己人的家里。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替叶落白系鞋带——这样会不会对叶落白的形象有不好的影响? 但叶落白看起来丝毫不介意这些,对着我轻轻一笑:“谢谢哥哥。” 他一笑,脸上浅浅的酒窝就露了出来,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 我轻咳一声,自动屏蔽了脑子里跳出来的这个奇怪的形容词。 “男子一千五百米选手准备!”裁派员在裁判台上举着喇叭大喊:“一组准备,一组准备!” “去吧。”我对叶落白笑了笑,“加油,尽力就好。” 叶落白点点头,站到了操场跑道上的指定位置。 他的衣服背后被老师贴了一个大大的数字标签,标签上写着“099” 叶落白是第九十九号选手。 一千五百米的长跑田径与短跑田径不同,这个距离的比赛一般不设置总决赛,每组只比一次,最后按照计时分出名次。 所有选手准备就绪后,裁派员举起发令枪,“砰”的一声枪响,所有选手立刻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 这声枪响像是一下子激起了我年少青春的热血神经,我的心跳也一下子飞快起来。 叶落白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第一圈,他和大家都一样保留体力,因此几个选手的位置几乎都挤在一起,没有拉开太大的距离。 第二圈开始,运动员之间开始逐渐拉开距离。体力差的已经开始掉在最后,并且距离越拉越大。 叶落白跟在前头两名体训生的身后,步伐依旧稳健有力,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的汗珠。 赛道边上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叶落白,以我对他的了解,能看出来他仍然在保持实力。 这么多年我带他一起保持运动的习惯,此刻已经凸显出了优势。 到第二圈快结束的时候,其他学生已经越拉越远,但叶落白却依旧跟在体训生身后几步的距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体力素质并不亚于这些长期训练的体训生。 我站的位置是一千五百米比赛的终点,此刻周围已经站满了学生,比赛只剩下最后半圈,这些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叶落白真的好帅啊,他会拿第一吗?”一个女生说。 “想太多了,好看能当饭吃吗,他前面两个可是体训生啊。”另一个男生说。 “你不会是嫉妒他好看吧?”那个女生反驳他,“你没看出来叶落白是故意留在他俩后面,目的是为了保留体力做最后的冲刺吗?” “切,现在只剩二百米了,你看他冲不冲得动啊?” 那男生的话音一落,叶落白就猛地加速起来。 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好样的,叶落白!” 他的速度突然加快,前面两个体训生似乎没有料到,但也随之加速起来。 我站在终点处向不断靠近的叶落白招手。 第62章 叶落白很快超过了第二名的体训生。 眼见着他就要持续超过第一名体训生,突然,意外发生了。 第一名的体训生突然往右侧靠了靠,挡住了原本要从右侧超上来的叶落白,但在裁判黄牌警告的时候,他又立刻挪回自己的跑道位置,利用身位和规则给对手添堵。 然而叶落白却以为他要一直挡在自己的跑道面前,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叶落白!” 我的瞳孔骤缩,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就向他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一名的体训生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只剩下最后一百米的冲刺,看起来他的第一势在必得。 叶落白双手撑地,我看见他黑色裤子的膝盖位置处更深了一块。 叶落白受伤了! 我正想叫停他的比赛,然而叶落白却抬起头,目光却冰冷坚毅,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但我却清晰地知道,他并没有切换人格。 他咬着牙,从地上站起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刺去。 这是我第一次在主人格叶落白的脸上看到这样冰冷又刚强,坚毅又狠厉的表情。 以至于我下意识就以为副人格小小白出来了。 但是并没有。 叶落白选择独自承担属于自己的困难。 距离终点只剩下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 跑在第一的体训生突然感觉背后有股劲风刮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在最后十米的时候,叶落白的身影像一道闪电,在最后一刻超过了那名体训生。 在跨越终点线的那一刻,裁判按下了计时器。 高一a班的同学都欢呼起来。 刚换好衣服就急匆匆赶过来的张路远,也大声欢呼起来:“叶落白超棒!高一a班超棒!” 在叶落白飞过终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飞步到了他面前,抬起他的一条胳膊架在了我脖子上。 在他身后,第二名的体训生也冲过了线,脸上的表情又震惊又懊恼。 我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在学校里,我其实很想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他一愣,撇开头,有些慌张地离开了。 叶落白轻轻喘着气,脸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我环着他的手背上。 “哥哥,我身上有汗,自己走。” “没事,我扶你去医务室,听话。” 张路远也跑了过来:“叶落白,我刚刚听说你摔跤了,没事儿吧?” 叶落白摇头:“没事。” 张路远对我说:“哥哥你跟我来,操场看台下面有一间休息室被临时改成了医务室,比去后面那辆救护车那里快。” 我扶着叶落白走了几步,见他走路姿势都有些僵硬了,轻轻皱起了眉,停下脚步。 张路远还在前头带路,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于是回头查看情况。 刚一回头,他就瞪大了眼睛。 只见我弯下腰,一手环过叶落白的后背,将叶落白拦腰抱了起来。 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张路远几乎看呆了。 “医务室在哪里?”我抱着叶落白问他。 张路远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指了指某个方向:“在这间。” “哥哥,”叶落白小声地开了口,“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进去吧。” “好。” 我在门口放下了叶落白,叶落白扶着我站好,藏在碎发下的耳朵从头红到了尾。 张路远眨着眼,帮忙推开了临时医务室的门。 “怎么摔得这么严重?”年轻的女护士看着叶落白左膝盖上的伤口皱眉摇了摇头,“等下还有没有比赛了?有的话不要参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一瓶药膏:“自己先用碘伏消一下毒,消完毒再上药膏,药膏可能会有点痛,忍一下。” 叶落白接过护士递来的药,正要低头给自己消毒,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哥哥帮你。” 我拿走他手里的碘伏和药膏,半蹲下身,动作熟练地用棉签蘸着碘伏,开始替他消毒。 叶落白的两条腿膝盖上都有伤口,但左边的膝盖上已经模糊一片,看起来十分严重,右边的膝盖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 消完毒,我再打开药膏,用棉签蘸着药膏给叶落白的伤口上药。 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张路远一直朝叶落白挤眉弄眼。 叶落白全程无视了他,表情乖顺地一直看着我手里的棉签。 上好药,我放下药膏,转头问身后的张路远:“同学,这附近的卫生间在哪里?” 张路远正在对叶落白挤弄他的两根飞剑一样的眉毛,见我转过头,他立刻恢复了正经的表情: “啊,厕所啊,这里出门左转走到底就是,很近的。” “好。”我站起身,对他点了点头,“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叶落白,我去上个卫生间。” “好的好的,哥哥就放心交给我吧。” 我转身出了医务室。 见我背影走远,张路远在叶落白身边坐下,用手肘顶了顶叶落白的胳膊:“你哥哥平时一直都这样啊?” 叶落白飞来一个眼刀:“不该问的别问。” 张路远撇嘴:“刚刚还乖巧温和得很,现在你哥一走你就装都不装了。” 叶落白:“……” 面对叶落白的冷淡,张路远早已习惯,但这会儿他内心的八卦之火还在熊熊燃烧,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狂浪内心。 天知道他刚刚看到时予舟抱起叶落白的时候,内心的情绪是有多么巨大。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么多,这一切都要从那天傍晚寝室里的意外说起—— 某天傍晚,张路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打乒乓球,而是提前回了寝室。 寝室里空无一人,似乎只有他自己,他一进门,没走几步就在自己的桌子旁边坐下。 好巧不巧,他一转头就看到了隔壁书桌上,叶落白放在桌面上的一本厚厚的素描本。 更巧的是,刚好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开了画册上的某一页。 只看一眼,张路远就认出了画上的男人是之前来过寝室的叶落白的哥哥,时予舟。 他忽然好奇心大起,四周看看确定没人后,就拿起这本素描画册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 越看他越觉得不太对劲。 这本厚厚的画册上,每一页都是那个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面容英俊的男人时予舟。 从肖像画到全身画,从日常生活到私人写真,甚至连更加私密的出浴图都有。 虽然这些画面并没有真正露骨的内容,但这整整一本画册绘画的角度,都像是一个……者在偷偷观察并记录着心上人的一举一动。 张路远当时看得就有些震惊了。 他虽然从小也很想要一个哥哥,尤其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格外羡慕叶落白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感和此刻叶落白展现出来的情感明显是不一样的。 震惊的张路远完全没发现寝室卫生间里的门开了,叶落白从里头走了出来。 等他走到书桌前时,原本冷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变得阴鸷而狠厉起来。 “对,对不起!”张路远结结巴巴地放下画册,大脑还在震惊里回旋,“我,我不知道是这些,我给以为只是你平时的练习画……” 叶落白垂下长睫,手上动作飞快地将画册小心地收好,然后才将冷漠的目光落在了张路远身上。 张路远捏了捏手心里的汗,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其实,其实我觉得,你喜欢你哥哥也挺正常的。” 叶落白:“?” 叶落白的表情微变。 张路远说:“而且你俩其实看起来挺般配的,就是,就是如果有血缘关系的话,还是,还是有点儿麻烦的……” “没有血缘关系。”叶落白淡声说。 “哦,啊——啊?哦!那就更好了。”张路远拍了拍手说,“其实我早觉得你俩相处很有爱了。” “……你不觉得恶心?”叶落白又问。 “啊,这有什么的!”张路远瞪大双眼,“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啊,真心喜欢的人不论性别,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 恋爱自由。 真心喜欢的人不论性别,有什么恶心的。 叶落白垂下了眸子。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叶落白才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批群体叫作[腐男]和[腐女]。 …… “你就告诉我嘛,是不是真的去——色诱啦?”张路远忍不住又凑过来问道。 最后几个字他把声音都快压得只剩口型了,但叶落白还是听明白了,他只回了一个字:“滚。” “呜呜呜叶落白,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 第63章 张路远快哭了,叶落白简直刀枪不入,不管他怎么软磨硬泡,都问不出半个字来。 最后,叶落白垂眼理着腿上卷起的裤管,对张路远说道:“你平时表现正常一点,说话小心一点,别让予舟哥哥发现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把嘴巴封得严严实实。”张路远在自己嘴上做了一个封死的动作保证道。 第47章 卫生间里, 洗手池里的水哗啦啦流下。 我摘下眼镜,用手接了一大捧水,狠狠向脸上洗去。 冰凉的水顺着我的脸庞滑落, 冰冷的温度终于让微微发热的身体冷静了一些。 我将双手撑在台面上,靠在水池边轻轻喘息。 身体似乎已经变得越来越不正常的敏感了。 即使身上的燥热散去,但脑子里还在反复跳着刚才的零碎画面:叶落白发红的耳朵、劲瘦而富有张力的身体触感, 以及那一双白皙而修长的小腿…… 很奇怪,明明叶落白的身体, 我曾在过去看过二十多年,毫不夸张地说, 这具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我都了如指掌。 可偏偏最近, 我却总是在与这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体接触时,可耻地起了反应。 并且一次又一次, 越来越频繁,已经到了我无法再忽视程度。 ……可是为什么? 水声仍在耳边哗啦啦流淌,我轻轻攥起撑在台面上的手指。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具身体禁|欲太久了吗? 可为什么我又只会对过去自己的身体有反应? 我曾经在夜晚悄无声息的诊所休息室里,尝试着打开某些不可言说的颜色网站,试图通过用这样的方式去缓解这具身体的正常欲望。 但事实却是, 无论我怎么看。电影里的女演员叫得多么卖力, 我都毫无感觉。 平时一碰就旺盛的身体, 这会儿就像萎了一样, 提不起半点兴趣。 最后我只好放弃。 可是现在……光天化日, 我仅仅是抱了一下叶落白, 为他撩开运动裤的裤腿。替他线条紧实的小腿上了个药, 就…… 我猛地低下头,又捧起一大捧凉水不停地朝自己脸上扑来。 这次冷水顺着我的脖子滑进了胸口。 我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 我的身体只会对叶落白有反应。 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荒唐可笑至极。 如果叶落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信任的时医生、所依赖的予舟哥哥,却可能对他的身体藏着某种龌龊的心思……他会怎么想? 他会对我感到恶心吗? 对另一个自己感到厌恶和恶心? 思绪像打结的线团越缠越乱。 但持续的冷水冲洗终于让我恢复了理智。 此刻我的脸上已经全部是水, 白色衬衫的领口也被水溅湿了一片,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 关掉水龙头,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对着镜子,我将脸上的水用纸巾耐心地擦去,就仿佛在擦掉我内心罪恶的证明。 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除了领口那浸湿的一片外,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我将沾了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回到医务室里时,叶落白还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只不过此刻卷起的裤管已经放下。 “哥哥。”他和往常一样,一看见我就眼底泛着微光叫我,“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哦,没事,洗手的时候溅到身上了。”我也如平常一样轻轻一笑,问他:“等下是要继续看比赛还是把东西搬回公寓里?” ——态度和语气都无比自然。 叶落白说:“回去吧。” 我点头:“那我先扶你去车上,寝室的东西我帮你搬出来。” 一旁的张路远举手道:“那哥哥,我来帮你一起搬!我看他东西挺多的,你一个人搬不完。” “好。”我对张路远笑了笑,“谢谢。” 张路远眨眨眼,看着我的脸有些发愣,直到叶落白不动声色地抬脚踹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啊,好,不客气!” 于是张路远跟着我一起回到寝室搬东西。 哦拿起地上的大包小包,他则身上背着叶落白书桌上的书包,手里拎着两个行李箱。 “等等。”临出门前我叫住了他,“书包没有拉好。” 叶落白的书包只拉了一半的拉链,从里头掉出一本厚厚的本子。看起来像是画册本。 画册本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一声响。 我蹲下身,正要将这本厚厚的画册捡起,张路远的手却速度更快地捡起了画册。 “哎呀哥哥。我来捡我来捡。”张路远一边大声顺着一边动作飞快地把画册塞进叶落白的书包里,咔嚓一声拉上了拉链:“好了好了,这下拉好了,哈哈哈。” 我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对他客气地笑了笑:“那我们走吧。” “走走。” 从男生宿舍走到校门口需要一点距离,张路远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旁,走了一会儿,我突然停下脚步。 张路远立刻转头看我:“啊,怎么啦?” “嗯,张路远,你是叶落白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了吧?”我笑了笑,声音温和又轻松地道,“我有些关于落白的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张路远转转眼珠子,看起来有些警惕。 “我注意到他在学校的这段时间瘦了很多,想问问你知道他平时在学校里的饮食情况是怎样的吗?”我问。 原来是问生活上的事儿啊,张路远松了口气,飞快回答道:“这个我知道,因为我俩平时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过都是我主动找他一块儿。” “他一般吃些什么?” “就吃一些很普通的饭菜。”张路远摸着下巴回忆道,“而且吃得也不怎么多,反正比我少很多。” “为什么会这样?”我轻轻皱了一下眉。 张路远偷偷看我一眼,小声地嘟囔道:“因为他说学校的饭菜没有哥哥你做的好吃。” “嗯?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没事。”张路远摆手,“哥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尽管问我,我保证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除了叶落白暗恋你这件事不行。 张路远在心里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好啊。”我欣然道,“那你们学校里……” 我又问了张路远几个有关学校生活的问题,张路远一一回答,在这种能够“助人为乐”的事情上,他做起来就格外开心。 最后,我听完他的所有回答,认真点点头,又飞快地问道:“那你知道,叶落白在学校里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呢?” “有啊,”张路远下意识脱口而出回答道,“不过不在……” 说到这,他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天,他刚刚怎么就下意识把真话给说出来了。 叶落白,我对不起你啊。 张路远在心里默默给叶落白点了一根蜡烛,又庆幸好在自己及时刹车,不然这事儿可就真的闹大了! 我看着一脸纠结愧疚、被窝套路了却丝毫没有察觉的张路远,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我的笑容温和至极,但张路远此刻却觉得这笑容有点儿惊悚。 “哥我错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拎着两个行李箱拔腿就跑。“我刚刚是说错了。真的,我什么也没说!” 眼见着张路远越跑越远,我慢慢收起笑容,重新拿起行李,往学校门口走去。 从张路远的反应来看,叶落白大概率是恋爱了。 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我的内心情绪却复杂起来。 心里的感受五味杂陈,我忽然有些分不清这些情绪是因何而起。 这些情绪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 校门外,我看到叶落白坐在我的车的副驾驶上,车窗被拉下,他的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满满地看着我。 一个对我无比信任无比敬仰的孩子。 我真的有资格借由为他好的名义去阻止他的青春懵懂的情感吗? 而这名义背后,又有多少是我个人肮脏而龌龊的心思呢? ——我也很想知道。 把叶落白的东西都搬到车上后,张路远瞪着眼睛在我的车前转来转去:“叶落白,你哥哥开的这车至少有五六十万吧,你,你们家怎么这么这么有钱。” 叶落白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而是侧头看向我刚刚坐上副驾驶座的我:“哥哥,走吧。” “好。”我点点头,对车窗外的张路远挥了挥手:“张同学,走了,再见。” 张路远这会儿看着我还有些心虚,也对我挥了挥手说道:“再见啊,再见啦。” 我发动了车子。 叶落白靠在车背上,双手搭在腿上,下巴微扬,身体放松,展现出对我和这个空间完全的信任。 第64章 我的目光在他白皙漂亮的脸上划过,又收回了视线,看着前方的路问道:“你的膝盖受伤了,明天的篮球比赛,小小白还能参加吗?” “能。”叶落白抿了抿唇说,“这次的篮球比赛他们训练了很久,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参加的。” “好。”我鼓励道,“今晚睡前我给你用活血化瘀的中药揉一下,明天说不定能好得快一些。” 叶落白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谢谢哥哥。” …… 晚上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变成了一条阴暗扭曲的爬蛇,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爬行着,爬着爬着,我爬到了一张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赤|身|裸|体,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清瘦而线条流畅的身体曲线。 我扭动着蛇身爬到了那人的身体上,整条蛇身缠绕在床上人的下半身上,吐着蛇信子一点点靠近那人的脸。 然后,他的脸就开始在我眼前一点点成形,直到逐渐变成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这时我从梦中惊醒,醒来后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身后叶落白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肌肤相贴间能感受到温暖的温度。 叶落白的呼吸均匀深长,在我耳后脖子的位置有节律地呼吸,带来更加滚烫的热意。 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真的又想给自己两巴掌了。 …… 学生们最关注的校篮球比赛,终于拉开了序幕。 我开车带着叶落白早早地到了学校,出发前他就已经换上了学校篮球队的统一制服,从房间里出来时,他的神情微变,眼睛微眯,眉峰微扬。显然已经是切换成副人格了。 学校体育馆的篮球场附近,围满了人。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但体育馆周围一圈的坐台上早已坐满了人,空着的位置也有不少人成群地站着,一眼看去大多数都是拿着水瓶的女孩子们。 篮球场上已经比赛成员在练球了。 叶落白在篮球架后方的候场区,慢条斯理地替自己腿上的伤口涂抹着药膏,然后就开始做运动前的热身拉伸动作。 他身上的队服是蓝白色的背心和运动短裤,背心后印有专属的数字。 我在看台座位边上站着,冲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他扬扬眉,勾起嘴角,回给我一个欠揍又傲慢的笑容。 “嘿,予舟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来我这里!看我,看我,我在这里!” 我四下看了看,在看台的中心位置看到张路远。 张路远冲我拼命地挥手:“来我这儿,我给你占了位置!” 第48章 “第一场比赛按照抽签, 我们学校是和市一中的篮球队比。”张路远指着篮球场上一群白色队服的学生说道。“他们刚刚才到,不过不用太担心,市一中的篮球队实力向来不如我们。” 随着他的讲解, 我把目光落向了市一中的篮球队上。 原本只是随意一看,谁知这一看却让我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那男生也正好转头看到了我,是四目相对片刻后, 陈誉齐朝我看台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时哥哥。”陈誉齐看了我一眼,说道, “你是来看篮球比赛的吗?” 这不废话吗,来篮球场不看比赛还能干什么? 我点头:“是。” 陈誉齐的目光在四周看了看, 看到了篮球架后的叶落白, 大概就知道我是来陪叶落白的了。 正巧叶落白也看见了他,远远地冲他比了个口型:“手, 下,败,将。” 陈誉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好了,去准备准备吧。”我对陈誉齐好心提醒道,“比赛的时候最好不要戴着手表, 容易损坏。” 他的手上还戴着小时候的那块手表, 这样少见的节俭和专一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的。 “拿下来我先帮你收着?” 陈誉齐犹豫了一下, 摘下手表, 把手表递给了我, 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做热身运动了。 他一走, 张路远凑过来看了手表一眼:“我的妈呀, 这手表好像是几年前某大品牌的限量款,就算是现在也要买不少钱呢……哥,你们有钱人身边怎么都是有神人啊。” 那是你没发现, 其实你身边最有钱的是叶落白,他现在已经是叶氏集团正儿八经的少爷了。 我笑而不语。 刚刚被岔开了话题,这会儿张路远想起来了,又继续说道:“哦对,市一中其实不足为惧,比较关键的是第二场,如果第二场我们是和越崎中学比,那么进总决赛的希望很大,如果是和青城高中比,就有些麻烦了。” 正说着,又有两支队伍从体育馆门口走了进来。 穿黄绿色队服的是越崎中学的篮球队队员,穿青蓝色篮球服的队伍则是青城高中。 青城高中篮球队进来时,引起了体育馆里的女生们小小的轰动。 篮球队为首的一名男生,身材高大,五官立体,长得倒是很飒气,不少女生都拿出手机对着他拍照,甚至已经有女生跑上前给那男生递水。 这男生我怎么看怎么眼熟,于是问张路远:“他是谁?” 张路远撇了撇嘴说:“哦他啊,是青城高中篮球队的队长,平时都属于学校小混混了,好像叫什么龙,别人都管他叫龙哥。” “哦。” 我提了提眼镜,原来那天晚上叫了三个人围殴叶落白的“龙哥”,是青城高中的篮球队队长。 “怎么啦,予舟哥,你认识他?”张路远八卦地问。 “我怎么会认识你们高中生呢。”哦笑了笑,“随口问问,觉得他长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长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张路远心中顿时警钟大作,不行,他得找机会告诉叶落白,他的予舟哥哥竟然夸杨云龙长得帅! 随着比赛人员的到齐,第一场篮球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场比赛,第二高中对第一高中。 裁判一声令下,两队篮球队员们纷纷骚动起来。 偌大的体育馆内满是篮球与地面的碰撞声和运动鞋与木头地板的摩擦声。 以及篮球队员们奋力比赛和挥汗如雨的身影。 我在看台上看着这群热血沸腾的年轻少年们,不知不觉目光就跟在了叶落白身上。 他的身影在这两支队伍里尤为突出。 每一个运球的动作,投篮的姿势,都干脆而漂亮,显然小小白的确是练习了很久。 只见一个队友将球传给了他,他默契地接过,在一群对手的围攻之下,猛地跳跃,一个极其漂亮的灌篮,篮球擦出篮网划出银弧,霎时间,全场观众席瞬间发出一声欢呼。 “漂亮。”我忍不住轻叹出声。 张路远更是激动地站起来大喊:“叶落白,干的漂亮,好样的!” 叶落白平平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滴落,他冲着看台上的我和张路远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容。 和张路远说的一样,第一高中的篮球队的确完全不是第二高中的对手。 大概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平时都在好好学习,没怎么过多训练,被叶落白抢下第一颗球后,市一中的队伍就开始节节败退,直到完全输掉比赛。 可以说这场比赛二中赢得毫无悬念。 第一场比赛结束,叶落白和周围的几个队友简单交谈几句后,就拿着擦汗的毛巾慢悠悠地朝观众席走来。 他走得越近,周围的女生就越激动起来。 “啊啊啊,是叶落白,他来了,他朝我们走来了。” “啊啊啊是啊,不知道他是找谁啊?” “肯定是找校花唐优啊,他俩是一个班的,而且就坐在我们位置附近。” “啧啧啧……” 我坐在观众席上冲叶落白招了招手。 叶落白径直走到我面前,扬了扬眉:“水。” 我从背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矿泉水,正想递给他,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女生温柔的声音:“叶落白,我买了能量饮料,给你喝吧。” 话音一落,一个穿着长裙渣马尾辫的女生,拿着一瓶能量饮料递到了叶落白面前。 叶落白挑着眉看着女生送来的能量饮料。 张路远拉了拉我,小声地说:“予舟哥,她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唐优,她……”说到这,张路远把声音压得更低:“她喜欢叶落白,但是你放心,叶落白没有和她在一起!” 我摸了摸下巴:“哦,我放心。” 我有什么资格好不放心的。 张路远见我反应平淡,有些奇怪,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叶落白看着那瓶能量饮料好久,一直没有反应,唐优一直举着饮料终于有些耐不住了:“叶落白,你不喜欢喝这个吗?” “倒也不是。”叶落白对着她认真说道,“只是你挡到我的路了。” 唐优立即僵在了原地。 第65章 叶落白又说:“让一让。” 唐优咬着唇给叶落白让开了一条道。 叶落白没去看他,径直走到我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朝我伸出了手:“予舟哥哥,我的水呢?” 我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了他。 他拧开矿泉水瓶,扬起下巴。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 一边的唐优红着眼睛跑开了。 叶落白喝完水,把水瓶随手递给了我。 我问他:“怎么不喝能量饮料?不喜欢?” 小小白看我一眼,嘲讽般答道:“听哥哥的话,不早恋。” “你真会这么听话吗?” “哥哥觉得我不会吗?”叶落白挑眉反问。 看他这样问心无愧的表情,我想副人格他大概率是没有恋爱的心思的。 但是主人格叶落白可就说不好了。 想到这,我轻轻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莫名的烦躁。 小小白在我边上坐着休息,和其他人一起看第二场比赛。 第二场是越崎中学对青城高中,两支篮球队伍的实力不分上下,一时半会还难以分出胜负。 叶落白看比赛看得出神,我从包里拿出了药膏,递给了他。 他斜看我一眼:“哥哥给我上啊。” 哥哥,给我上? 我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不是东西了,一句简单的话还能听出歧义来。 叶落白撩起了长腿的裤管。 见我没有动作,他晃了晃腿说:“看来哥哥果然是偏心……” “给你上。”我拧开药膏的盖子,用手蘸着药膏涂抹到他的伤口处。 叶落白从篮球场上收回视线,垂下睫毛看着我弯腰替他膝盖上药的动作。 第二场比赛,最终以青城高中的胜利而结束。 越崎中学与青城高中的比分相差很近,因此最后输得都很不服气,个个垂头丧气,与被吊打的市一中篮球队完全是两个状态。 最后一场比赛,就是第二高中对战青城高中。 这一场比赛的胜负,不仅是分出排名的先后,同时意味着,要选出一支获胜的队伍代表市里参加省里的篮球比赛。 这片学区的名额只有一个,而两所高中都想争夺这唯一的名额。 为了让两支篮球队的运动员们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最终的决赛被安排在下午进行。 和叶落白一起去食堂吃了个简单的午饭,再次回到篮球场时,就看到两支队伍的教练分别在给自己的篮球队做着思想工作。 教练看见叶落白,朝他招了招手:“叶落白,你过来。” 叶落白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教练严肃地开口道:“你问都挺好,这次决赛的对手是青城高中,他们的实力和我们不相上下,大家都要拼尽全力,不留余力!” “是!”二中篮球队员们齐齐应道。 教练又严肃补充道:“同时你们也要谨慎小心……” 我走回观众席上,刚坐下,就看到换好常服的陈誉齐朝我走来。 我把替他保管的手表还给他,他接过手表,低头把手表仔细地戴上,停顿了一下后和我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冲他摆摆手。“你站在要回一中了吧?” “对。”陈誉齐说。“我们学校两周一放,这周不放假。” “行,路上注意安全。” 陈誉齐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我:“对了,时哥哥,今晚叶家的晚宴你会来吗?” 我有些好笑道:“你们叶家的晚宴,我来做什么?” 说完,我又有些心酸。想不到现在我已经这么适应自己不是叶家人的事实了。 陈誉齐站在原地愣了愣,盯着我的脸发呆了片刻,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一旁的张路远摸着鼻子,看着陈誉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叫了他一声:“嘿,张同学,比赛要开始了。” “啊,啊?”张路远回过神,“对对对,要开始了。” “帮我拿一下东西,我拍几张照?”我说。 “好好好,好嘞!” 我拿出手机相机,此刻比赛已经开始,相机屏幕在一群奔跑的少年里,精准地锁定到了最为亮眼的那一个。 咔嚓一声,我按下了拍照键。 拍照的一瞬间,篮球场上的叶落白似乎心有灵犀般,恰到好处地回过了头。 张路远凑过来看我拍的照片,点头不停地夸道:“予舟哥拍得真好看诶!” 篮球场上的比赛依旧热烈。 此刻两支队伍的分数都不分上下,这支偶尔高一点,另一支又会立刻追上,比赛进行到四十八分钟时,两支队伍的比分依旧持平,因此比赛时间不得不延长。 两支队伍的运动员都已经大汗淋漓,比赛的时间拖得越久,最后比拼的就是运动员的体力和耐力。 我看到叶落白的速度忽然明显慢了许多。 就连一旁的张路远也看出了不对劲:“哥,叶落白好像……不太对劲。” 我皱起了眉头,目光在晃动的叶落白身上仔细查看,终于看到了他运动裤下泛红的伤口。 他膝盖上的伤口似乎因为浸湿了汗水开始加重了。 由于叶落白的状态下滑,第二高中的分数开始渐渐落下了一些。 这样下去,显然第二高中必输无疑。 叶落白腿上的伤口已经有红色的血迹开始渗出。 我皱眉看着叶落白忍受疼痛却仍然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从医者和长者的角度来看,我希望他能为了自己的身体立刻停止比赛。如果因为剧烈运动导致伤口发炎,这对他来说可能得不偿失。 但如果从身为叶落白的角度来看…… 我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圈起放在嘴边,对着场上的叶落白大声喊道:“喂,小小白,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你不会放弃的对吧!” 叶落白猛地抬头看向我。 我站在座位上,抬起右手,冲他比了一个大大的加油奋斗的手势。 叶落白眯起眼睛,再次转身时,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刚毅许多。 第二高中的分数开始重新追上了青城高中。 在最后几分钟里,比赛进入紧张阶段。 现在,只差一颗球,就能分出两支队伍的最终胜负。 而场上,二中的队伍明显占有优势。 篮球在二中运动员的手中来回传递,最后安全落到叶落白的手上。 球一到叶落白手里,基本就等于胜利了一半。 叶落白运着球,在一群对手中来回穿梭,找准时机,他仰头跳跃,准备将手里的球投向篮筐。 突然,有人抬脚在他的左膝盖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踹得十分隐秘,可偏偏,我在观众席上看得一清二楚。 张路远也看见了,他瞪大了眼睛几乎立刻大喊出声:“裁判,有人作弊!” 但裁判却不为所动,没有举牌,比赛依旧照常继续。 叶落白手里的球瞬间滚落在地上。 他蜷下身子,整条左腿都在微微发抖,鲜血开始顺着他线条紧实的小腿滑下。 张路远怒不可遏:“可恶,我看难了,刚刚是杨云龙,是那个滚蛋踢了他!可恶,裁判为什么没有看见!” 两方运动员开始重新抢球。 叶落白半蹲在地上,几乎已经寸步难行。 鲜血仍在不断流出,看到他这幅样子,我的心里忽然像被拧了一下抽痛起来。 我曾以为像我这样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凡事看淡,不会再轻易愤怒。 但显然我错了。 二中的队员重新掌握了篮球。 运球的队员被对手团团包围,一个个都在对他手里的篮球虎视眈眈。 比赛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 他被逼无奈,猛地举起手,对半蹲在地上的叶落白大喊一声:“喂,叶落白!” 然后,他将手里的球飞快地传了出去。 人到底会有多大的潜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此刻的叶落白身上看到了。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受伤的双腿用力一弯曲,再伸直,一个跳跃将队友的球稳稳接住。 对方运动员又开始转而对他手里的球虎视眈眈。 时间已经只剩下三十秒。 叶落白的膝盖受伤,此刻运球已经成为了困难。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抱举起里的篮球,叶落白站在三分线外,向远处的篮球框瞄准了距离。 然后,他起身跳跃,双臂肌肉发力,篮球脱手而出,飞快地向篮筐飞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篮球最终的走向。 只听哐当一声,篮球砸在篮筐背板上,一个小小的反弹后,球顺势向下,直直地穿过了篮筐的中心! 一时间,全场欢呼起来。 尤其是第二高中的学生们,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尖叫出声。 第66章 “太帅了!” “叶落白太厉害了!” “妈的难怪那些女生喜欢他,他太帅了,我一个男的都要喜欢他了!” 欢呼和赞美络绎不绝。 青城高中即使再不想承认,却也被最后一颗球打得心服口服。 我从观众席上站起身,径直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 身后张路远赶紧问道:“予舟哥,你去哪儿?” “处理点事情。”我冷淡地回答,活动着手指关节,将十指用力攥成了拳。 第49章 体育馆的休息室里, 杨云龙愤恨地锤了一拳墙面,嘴里骂道:“妈的,叶落白他还是人吗, 这都能赢?” 身后的门口传来响动,有皮鞋踩在瓷砖地面上的脚步声传来。 他回过了头,就见一个面容俊美的男人, 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 他忽然脚下一空,领口被对方狠狠揪了起来。 “你叫杨云龙是吧?”我收起脸上的笑容, 声音冰冷地道, “你看看我,有没有想起我是谁?” 杨云龙不悦地扯着身体, 想要后退,但显然他的力量并不是我的对手。 他怒道:“你他妈是谁啊,想怎么样,打架是吗?” 我摇摇头:“我不打未成年。” 说完,我拿起墙边的一把不知是谁的雨伞, 朝杨云龙的腿边扫了过去。 “但是我会教你怎么做人。” 杨云龙立刻双脚一跳, 躲过了雨伞的扫腿攻击。 我微微一笑, 手里的黑色雨伞再次向他的两腿之间扫去, 杨云龙顿时变了脸色, 一边骂了一句脏话一边后退。 于是, 我手里的雨伞就像长了眼一样, 动作灵敏而迅速地直击对方要害。 杨云龙气得又蹦又跳到处闪躲,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一把气势汹汹的雨伞拿捏得死死的。 “你不要脸!”杨云龙气急败坏,找准时机, 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雨伞,愤怒地朝我冲了过来。 我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唰一声,水雾在杨云龙脸上散开。 杨云龙顿时停住脚步,想要发作,但一开口,眼泪和鼻涕就先流了出来:“你,你,你是那天晚上和叶落白一起的男人。” 我晃了晃手里的辣椒水防狼喷雾,认真道:“那天晚上多谢你送我的见面礼,现在把它还给你?” 杨云龙又气又恼,但这会儿他已经鼻涕眼泪一把抓了,压根儿没法发作,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一个一米七八的大男孩儿躲在角落里正咿咿呀呀地哭呢。 正在这时,又有人走进了休息室。 唐优指着杨云龙生气地说:“杨云龙,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哭!” 杨云龙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女神,你,你听我解释……阿嚏!” 眼泪又流了下来。 唐优嫌弃地后退一步,生气地说:“比赛的时候,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踹了叶落白一脚!” “女神,哦那都是替你出气啊。”杨云龙痛哭解释,“上午的时候他还无视你送来的饮料,都把你差点气哭了,我那是为你出气啊。” 唐优气得直跺脚:“你要是真的为我好,你就不应该那样对叶落白!” 我正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校园大戏呢,身边人影晃动,忽然有一条修长的胳膊勾着我的脖子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熟悉又带着点轻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予舟哥哥,走啊。” 我转头,看见浑身是汗的叶落白,脖子上搭着一块毛巾,膝盖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去领奖去。”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就在操场。” 我看了眼那条环在我肩膀上的手臂,不动声色地问他:“现在腿怎么样,能走吗?” “能走啊。”叶落白说,“不能走的话,难道用爬?” 我:“……” 操场的领奖台上,已经围满了人。 第二高中的篮球队员们站在领奖台的中心,教练站在他们身后,个个脸上的笑容都很璀璨。 校领导把沉甸甸的荣誉奖杯交到二中篮球队队长的手里,点头鼓励道:“你们真的太棒了,之后的省赛,好好发挥,学校的荣誉就靠你们了!” 拍了一张合照后,又有老师走过来,替叶落白的脖子上挂了一金一银两枚奖牌。 “叶落白同学,一千五百米田径你是第一名。羽毛球成绩你是第二名。”老师笑着说,“非常优秀,我为你感到骄傲。” 下了领奖台,叶落白走到我身边,把两枚奖牌随手塞进了我手里。 “哥哥拿着吧。”他毫不在意地说,“我们回公寓。” 我掂量着两块奖牌,嘴角扬起笑容,将它们认真地收进背包里。 张路远在背后冲我们挥手:“叶落白,予舟哥,再见啦!” 叶落白脚步没停,一只手举过头顶冲着背后的张路远挥了挥。 张路远摸摸下巴,为啥他总觉得今天的叶落白和往常好像不太一样? 走到校门口,我却在路边意外地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豪车。 车窗被拉了下来,驾驶座上的叶律成冲我点了点头:“时医生。” 我这时才想起来,陈誉齐之前说过,叶律成晚上要在花园别墅举办宴席,看样子宴席应该挺重要,他还特意亲自来接叶落白。 叶落白垂下头,再抬头时,神情已经变得乖巧温顺,飞扬的眉尾也恢复了主人格的谦逊神态:“爸爸。” “嗯,上车,今晚家里有宴席。爸爸请了几个重要的客人,你必须得来认识认识。” 叶落白点点头,打开副驾驶座上的门,临走前有些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哥哥再见。” “再见。”我对他挥了挥手,看着叶律成的车子发动,黑色车尾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叶落白高一的时候家里是宴请了哪些客人,这个晚宴到底为什么会如此重要? 坐在自己的车上,我扶了扶眼镜,仔细回忆了许久,终于确定,在我前世的时候,叶律成并没有在家里举办这场晚宴。 这次的晚宴是我完全不清楚的情况。 不过听叶律成的意思,我猜测他应该是邀请了几位商业领域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这些人物面前亮亮相,好为他以后的从商之路打下基础。 叶律成的思考很周密,只是可惜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叶落白并不喜欢从商。 前世的我不喜欢,今世的叶落白也不会喜欢。 创造和音乐才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热爱。 我发动了车子,正准备踩下油门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第二高中的校问口,出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在人群里一闪而过,可却立刻让我心里一沉。 瘦瘦高高,微微驼背……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能记得他。 季文成。 怎么会在第二高中的校门口看见季文成? 几乎是立刻,我熄灭了车子,开门下了车。 在一群孩子和家长中,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难道是我看错了? 但心里的警钟已经敲响,直觉告诉我不要轻易放松警惕。 我在人群里飞快地寻找起来。 穿白色的人并不少,但刚刚那一晃而过的身影穿的是白色的格子衬衫,一片搜寻之后,我在街道的尽头看见了一个相似的瘦高背影。 那人在街头转角处转了个身,身影就要消失在尽头。 我迈开腿,迅速朝前方跑了过去。 转过街道尽头的弯,白色衬衫的身影在我面前停下,我伸出手,用力拽住了对方衬衫的衣摆。 对方回过头来。 “时予舟?” 高挺的鼻梁,蓝色的眼睛,竟然是……杨庆。 “怎么是你?”我一愣,松开了拽着杨庆衬衫的手。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之前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不是季文成,其实就是杨庆? 杨庆垂下视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多了几条褶皱的衣服。 “时医生也来第二高中看比赛吗?”他恢复了温文有礼的神态问道,“我也是。” “你……也是?” 我一时有些抱歉,刚才没有认清人,就冲上来揪着对方的衣服,想必这在杨庆看来已经非常失礼了。 “”是啊,杨庆点点头,温和道,“我有个朋友,他弟弟就在这里读书。” “这样啊,刚才抱歉,是我唐突了。”我说道。 杨庆摇摇头,不介意道:“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生疏了,既然今天正好都有空,来我家坐坐吧。” 我没有立刻答应,但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最后我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好。” 杨庆的私家车在前头带路,我则开着自己的车跟在他身后。 如果不是杨庆的再三邀请,我其实并不想和时予舟以前的朋友走得太近。 一个是因为我没有关于杨庆的任何记忆,与他相处很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候如果被问起,要解释一遍非常麻烦。更何况,解释了对方也不一定会像温雪那样相信。 第67章 另一个原因就是,杨庆总给我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他看起来温和有礼,从内而外散发着经历过良好高峰教育的高贵和优雅,似乎所有普通人站在他身边都容易被他身上的这种光芒刺伤。 而他的表情和神态似乎总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和有利,这给我一种随时会被掌控和看透的不适感。 但我同意去他家做客。也有自己的原因——我想知道杨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以杨庆的心机和聪明程度,他不可能没有发现我和他的发小时予舟是有所不同的。 但明明已经发现了我的不对之处,他却还是一而再三地想要与我产生更多交集,这背后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前方的车子在一栋普通的公寓楼前停下。 我有些惊讶,本以为杨氏集团的小公子会带我去他的私人别墅或者豪宅院子里做客,却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了一间他租的普通公寓里。 之所以知道这公寓是他租的,是因为我跟着他坐电梯上楼时,公寓房间门口正站着一个穿睡衣和人字拖鞋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拿着钥匙,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准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听到电梯门开了,房东回过头,指着杨庆大骂:“喂,小伙子,你都已经半个月没交房租了,今天你把欠我的房租都结了,然后把东西都收拾走,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了。” “不好意思,”杨庆说,“这房子我还需要用,不如我买下来吧。” 房东听到前半句话时正想发作,随即听到后半句话,挠了挠耳朵,话到嘴边变成:“你买得起吗?” 杨庆/说:“价格告诉我吧,我直接转给你。” 房东竖了一根手指头:“你是年轻人我就不为难你了,精装修全款一百万,你可以先付我十万首付……” “叮——您的账户收款一百万元。” 房东住嘴了。 他拿出自己手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确定是一百万直接到帐后,立马变了个态度:“好好好,杨先生你先忙,晚一点儿我来找你签合同?” 房东走后,杨庆拉开房门,对我歉意一笑:“请进吧,时予舟。” 第50章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有风铃声响起。 叮铃叮铃,像是某种迎接客人到来的讯息。 杨庆在门口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递给了我:“麻烦换一下吧。” 我低头换上白色的拖鞋, 走进了公寓。 杨庆租的公寓是两室一厅的设计,客厅的陈设简单干净,只是有些过于素气, 通屋都是白色色调,乍一眼还会让人误以为是医院的病房。 白色沙发对面的墙上, 还挂着一顶非常老式的钟摆时钟。 这样的钟摆时钟叶律成家里也有一个,不过他的那个钟摆仅仅是装饰意义, 时钟本身还是依靠电子机械计时。但杨庆公寓的这个, 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钟摆时钟。 时钟的摆锤一左一右极其有规律的摆动着,一左一右, 每一下都发出规律而有节奏的咔咔声。 我盯着这来回摇动的钟摆看了一会儿,直到杨庆给我倒了杯热茶走了过来:“放点音乐,先坐着放松一下?” 他的话音一落,屋内的音响随即播放起温柔而婉转的音乐,这音乐让整间屋子的氛围放松了下来。 茶水有些烫, 还不能喝, 我把茶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茶杯里升腾起淡淡的白色水汽。 杨庆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手里捧着同样的茶杯, 他仿佛不嫌烫, 低头轻轻抿了口茶水。 放下茶杯, 杨庆问我:“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就喜欢和我一起这么喝茶。” “……是。”我犹豫着应了一声,事实上我当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杨庆又抬头看了看房屋四角的壁挂音响, 说道:“这首是逍遥道长在忘川山亲自弹奏的古琴乐《忘尘》,听起来让人心旷神怡,悠然放松——你仔细听。” 我顺着杨庆的话仔细听了听这首古琴乐。 杨庆问:“你听到这音乐里除了古琴,还有什么?” “还有笛和萧。”仔细辨认半晌后,我回答道。 “是的,非常好,你说得非常对。”杨庆露出了赞许而温和的笑容,“这首曲子,你以前很喜欢听。” 是吗,“我”以前很喜欢听? 短暂的沉默,杨庆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 我忽然也觉得有些口渴,拿起桌上的杯子也喝了起来。 茶杯里的温度并没有那么快降下来,但我一连隔了好几口,才放下杯子。 这时,《忘尘》正好结束,几秒的安静后,又一首同样风格的古琴乐悠悠响起,琴声悠然,配乐悠长。 “现在这首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杨庆问。 “很不错。”我将身体靠在沙发上,如实回答,“感觉很让人放松。” “是的,完全放松。” 杨庆从茶几上摆放的纯木聚宝盆装饰物里,随手拿出了一个古玩把玩起来。 这是一个古铜制品的铃铛,铃铛不大,发出的叮铃声响倒是十分清脆。 铜质铃铛的上头拴着一根长长的银色铁链,杨庆攥着铁链的一头,十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摆弄着长长的铁链。 我见气氛寒暄得差不多了,再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后,我放下杯子问道:“杨庆,你最近一直急着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杨庆晃了晃手里的铁链,铁链另一头的铃铛发出叮铃的脆响。 “的确是有一件事。”他点头承认道,“你想知道的话,就听我慢慢和你讲。” 我点头,靠在沙发上微微伸长双腿,双手随意搭在身体两侧,等着他开口。 等了几秒,杨庆悠悠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找你,的确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你来说也同样重要,在告诉你之前,你需要完全相信我才行。对,完全信任我,我才能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 说到这,杨庆停下手里把玩铃铛的动作。 叮铃叮铃—— 铃铛发出最后一声脆响,然后响声就在杨庆的手里戛然而止。 杨庆攥着铃铛,深蓝色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 “对了,你先帮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下意识抬起头,往他背后的墙上看去。 杨庆背后的白色墙面上正挂着那只老式钟摆,钟摆咔——咔——地一左一右来回摆动,发出规律的声响。 钟摆的上方是老式的椭圆形表盘,表盘上有一根指针在旋转走动着。 我看着那钟摆静默半晌,才开口道:“六点。” 杨庆声音温和地问:“确定是六点吗?” “……不。”我犹豫了一下,听到钟摆的咔嚓声越来越响,仿佛是在耳边响起:“是十二点。” “确定是十二点吗?”杨庆又问。 我盯着来回摆动的钟摆,呆愣几秒后,我有些迟疑地低头看向面前的杨庆:“那你说是几点?” “我说,现在是早上八点,你看看是不是?”杨庆温和一笑,“仔细看看,是不是八点?” 我再次抬头仔细地看着墙上的钟摆,看到表盘上的指针清晰地指向了“八”。 “是。”我喃喃起来。“是八点。” “是的,现在是早上八点,你做的很好,你看到了正确的时间。”杨庆说,“接下来你仔细听我的声音,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顿了顿,他问道: “你正在杨庆的家里,对吗?” “是。”我点头。 “你面前的茶水是红茶对吗?” “对。” “你脚上的鞋子是白色吗?” “是。” “那么,你是时予舟吗?” “……不是。”我几乎毫无犹豫地脱口而出。 杨庆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 …… 叶落白跟着叶律成刚回到花园别墅,就看到别墅外停了好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 别墅的花园里早被精心布置过,一场十分庄重且盛大的晚宴已经准备就绪。 别墅内,正有几位雍容华贵、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其他女人们则身穿优雅得体的礼服,坐在茶艺室里轻声交谈着。 叶律成带着叶落白向这几个商界的大佬们一一问好:“这位是杨氏集团的杨董事长。” “这位是季家家主……” “这位是……” 叶落白一一向他们恭敬而有礼的问好,那几位商业大佬笑了起来:“叶董,早听说你有个优秀的儿子,现在一看确实了不得啊。” “你们过奖了。”叶律成笑道,“犬子就是比较努力。” 接着,叶律成让叶落白和他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陪几位商业大佬说话。 看叶律成的样子,应该是和这些大佬混得比较熟悉了。 第68章 陈誉齐和他爸爸陈望也在,但表姑李美琴却没来。 聊天气氛融洽,聊到一半,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叶落白会弹钢琴这件事,有人提议要叶落白弹首琴。 叶落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有些迟疑。 在回来别墅的路上,叶律成先开车带他去商场换了一身昂贵的西装礼服,这会儿长西裤将受伤的伤口捂得难受,汗水沁出,伤口就开始一阵一阵的发疼。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聊天对话,在这种情况下也更没什么心思去弹琴。 但叶律成不想扫了这几位大咖的兴致,用眼神示意叶落白快去。 叶落白抿抿唇,只能站起身,忍着痛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钢琴边。 坐在钢琴前,他微垂眸子,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双手。 十指在琴键上有力地弹奏,两个人格互相合作,弹出的却是温柔的音乐。 乐声柔软,跳动的音符在叶落白面前谱出了时予舟的模样。 每次弹琴时,叶落白都会想起时予舟。 他的予舟哥哥同这琴音一样温柔。 而此刻他却将这温柔的曲子弹得更加柔情似水。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在大厅里拉出长长的温柔尾音。 所有人都沉默了。 杨老爷身边的杨夫人,攥着一张绣花手帕擦着眼泪说:“太好听了,太感人了……老杨,叶落白这孩子真的不错,真应该让我们家阿庆和他认识一下。” 杨老爷说:“好好好,你先不哭了,之后我们家和叶家多合作合作,咱们儿子一定有机会和他认识的。” 杨夫人抹着眼泪点头。 叶落白从钢琴前站起身,对一旁走来的叶律成欠了欠身:“爸爸,我先出去透透气。” “去休息会儿吧。”叶律成眉头舒展,嘴角微扬,“等下晚宴开始的时候再过来陪几位数叔。” 叶落白走到院子里,在长椅上坐下,卷起裤管查看膝盖上的伤口情况。 伤口还是开始轻微发炎了。 好在学校里.予舟哥哥就已经把药膏放到了他的口袋,换衣服的时候他也一直拿着药,这会儿就用得上了。 叶落白伸手在裤子的口袋里找药。 但是摸了两只口袋后,却没有找到药膏。 难道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 他正想起身去找王妈,这时身后却响起一个亲和的声音:“你在找这个药吗?” 紧接着,一只白衬衫的袖子从耳后伸到他面前,一瓶熟悉的药膏出现在眼前。 ……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 我的大脑里混乱一片。 像是被蒙了一层面纱一般,我的所有思考都开始变得迟钝而模糊,甚至连说话都变得迟缓起来: “我是……时予舟。” “不,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杨庆的声音微微严肃起来。“我问的是你,你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谁?” “我,我是……”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受控制的声音,“我是叶落白。” 第51章 “叶落白?”杨庆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叶落白”的名字。 白手起家、凭借一己之力做成百强企业的叶氏集团家主叶律成, 拥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儿子,就叫叶落白。 但是现在这个叶家少爷叶落白,顶多不过十七八岁, 更何况,他本人还好好地存在着呢。 杨庆将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你说你是叶落白?” 片刻后, 他重新拿起手里的铃铛,有规律地晃动了几下。 叮铃叮铃—— 我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此刻变得更加迟钝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 现在叶氏集团的太子爷叶落白,又是谁?” “也是……我。”我麻木地开口道。 “我问的是他真正的身份。”杨庆再次严肃地强调了一次, “如果你是叶落白, 但穿成了时予舟,那么你告诉我, 现在的叶落白又是谁?” “就是……叶落白。” “好,那我换个问法。”杨庆用长指点着茶几道,“你和叶落白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突然丢进了一颗石头,水面破散,直击我的灵魂。 我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你和叶落白是什么关系? 我和叶落白是什么关系? 然后, 零碎的记忆片段涌了上来, 像是一张张被启动且无法暂停的幻灯片, 在我脑子里一一闪过: 叶落白漆黑如同仲夏夜空般的眼睛…… 叶落白乖巧听话地牵着我的手的样子…… 叶落白偷偷爬上我的床, 从背后紧紧抱住我的画面…… 以及…… 叶落白躺在公寓的床上, 下巴微扬, 光滑的脖子下是解开了扣子的睡衣衬衫, 白皙紧致的皮肤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我们是什么关系? 似乎看出了我思维混乱,杨庆并未着急,只是用铃铛轻轻有节律地摆动着, 耐心地等着我回答。 我终于迟缓地开了口:“我们是……情人。” 杨庆手里的铃铛一顿。 铃铛的叮铃声戛然而止,杨庆向来温润如一的脸上,也终于绷不住了。 “情人?”他皱着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显然不太相信这样的回答,“你们不是两个男的吗?” 两个男的…… 此刻,我全身的肌肉开始微微颤抖,感受到原本迟钝而麻木的大脑正在一点点重新恢复思考能力。 是潜意识的心理保护机制开始起了作用。 尽管杨庆已经催眠了我,但由于这种催眠程度还没有深到使我失去主观意识,而他的问话又引起了我内心的反感和警觉,因此,心理保护机制开始运行。 头脑的理智和对身体的掌控权开始一点点恢复。 杨庆看出了我的变化,拿起手里的铃铛轻轻晃了晃:“催眠结束。” 一瞬间,我感觉蒙在我脑子里的那层面纱消失了。 我从沙发上猛地站起身,额角渗出几滴汗珠,十指攥紧:“你到底是谁?” 杨庆说:“稍安勿躁,喝点水缓和一下吧。”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杨庆的脸看了半晌,重新坐回沙发上。 杨庆起身替我重新倒了杯热茶。 我沉着脸接过茶水,这次茶水的水温刚好。 杨庆说:“既然你是天才叶落白。不如你猜猜我是谁?”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看了杨庆一会儿。 杨庆背后的钟摆还在一下一下地摆动着,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却是晚上九点。 在杨庆目光的注视下,我“将后背靠回了沙发上,冷静开口道:你是时予舟。” 杨庆的脸微微一变,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说出正确答案。 看到他的反应,我心下了然,看来他竟然真的是时予舟。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我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我重生到了时予舟身上,而真正的时予舟,却到了杨氏集团小太子爷的身上。 “怎么发现的?”杨庆摸着下巴认真地问我。 “我说是直觉你信吗?”我回答。 “不信,”杨庆道,“是因为我催眠时问了你是谁,引起了你的怀疑。” “从进门开始,你就在催眠暗示我。从门口的风铃,到钟摆的摆钟,从屋子里的古琴乐到你随手把玩的铜铃铛……”我逐字逐句分析道,“能做到在他人清醒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催眠他人……这样出神入化的心理学应用,也只有心理学天才时予舟了。” 杨庆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忽然问我:“你有我的记忆?” 我:“……有一些。” “你有我全部的心理学知识和经验。”杨庆却笃定道,“你是个小偷。” “那我很抱歉。”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但你应该也拥有杨庆的记忆,并且还顶替了他的身世和地位,你和我半斤八两。” 杨庆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想了想,毕竟是我先顶替了时予舟的身份和人生,我还是先开口缓和道:“你也是……重生吗?” 杨庆看我一眼:“如果睡一觉等于死亡,第二天醒来在停尸房也算是重生的话,那就是了。” 我摸了摸下巴。 看来时予舟的情况还是和我有些不同。 准确来说我是经历过未来的、来自几年后时空的人,而进入到杨庆身体里的时予舟却还是这个时空的人。 尽管如此,但我依然无法理解上天如此安排的用意。 “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彼此的真实身份,也是这世上唯二与众不同的人,”我说,“不如以后做朋友吧,说不定还可以相互帮忙。” 杨庆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第69章 之后我又和他简单聊了聊这几年诊所的情况,十点左右,我准备离开。 临走前,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他说道:“你有空去看看温雪吧,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实情的人。” 提到温雪,杨庆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动摇。 “她……现在怎样?” “她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开始新的关系。”我答道,“她每周还会来诊所里帮忙管理诊所的事务,你的诊所能发展起来她功不可没。” 杨庆道:“我现在已经是杨庆了,一家小小的心理诊所我早已不需要。” “也是,你是未来坐拥亿万资产的太子爷,怎么会在乎一家小小诊所。” 我话锋一转,又道:“但物是物,人是人,时予舟,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做决定吧。” 离开杨庆的公寓后,我开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半路上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入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雾蒙蒙的天气总压得人心有些发沉。 到了公寓,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眼指向十点半的时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通讯录显示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虽然最近叶落白的确不再缠着我每天给他念书睡觉了,但每晚睡觉前他一定会给我说一句“晚安”,此刻已经十点半,没有收到他的消息,看来叶家的晚宴还在进行。 窗外的蒙蒙细雨下的我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我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想了想,我走进了叶落白的房间。 叶落白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东西,已经全部再房间里收拾整齐。那只漂亮的人偶娃娃被他重新摆在了床上,娃娃的头身断口处被修复得很完美,几乎看不到损坏过的痕迹。 这是年幼的叶落白从妈妈手里讨来的第一个礼物。 从娃娃上收回视线,我又看到了叶落白整齐放在床尾的浅灰色睡衣。 睡衣被他叠得整整齐齐,衬衫扣子面朝上。我在床边坐下,一只手不自觉轻轻放在深灰色衬衫的扣子上。 一颗一颗的扣子…… 我轻轻眯起眼睛,之前杨庆催眠我时的对话在我脑子里响起: “那我换个问法,你和叶落白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情人。” 这对话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而“情人”两个字,就像是锚定在我心里一般,我想把它从脑子里拔出,可它却在脑子里根深蒂固。 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杨庆想问的“关系”,自然不是我所回答的那层“关系”,他这么问是想确定我的身份,但我的回答却连此刻清醒的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人在被催眠的情况下,主观意识的活跃主导性,会随着催眠的深入而降低。这也就意味着,一个人被催眠得越深,那么他的主观意识越少,被隐藏的潜意识会浮现得更多。 当时我的回答,显然是深藏在潜意识里的那个“我”的答案。 所有不被人类主观意识到的信息,都藏在深深的潜意识海洋里。 此刻的我即使在感情的事上再愚钝,也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这隐藏在意识深海之下的情绪。 我已经无法再欺骗与自我逃避。 我低头展开叶落白的浅灰色睡衣,将他睡衣上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 正视到自己的内心后,过往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我会对叶落白越来越无限包容,明知道他需要独立却允许他对我百般依赖,即使他每晚爬到我的床上我都默许。 为什么我会对他不求回报地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他,我的车我的房属于他,我的公司属于他,我的进千万资产也属于他……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是重生的他, 以及,为什么我会唯独在面对他时,身体燥热而兴奋得丝毫不受我控制。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对他的感情已经变了质。 可是…… 他就是我自己啊。 这种感觉如此离奇又奇妙。 如果叶落白知道后,会如何看待我? 我对他不仅仅是身体欲|望上的那点龌龊心思,我对他还有更深入的情感渴望。 他会怎么看我? 真该死啊。 把扣好扣子的衬衫重新叠整齐,放到床尾上,我慢慢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有些感情,是需要烂在肚子里的。 叶落白还很年轻,前途是一片大好光景,而我已经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奔三大叔。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男人。 离开房间,我把他的房门上了锁,将钥匙摆放在房门边的柜子上。 然后,我转身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燥热的身体在温水的冲洗下渐渐恢复平静,大概是被水净化了心灵,洗完澡后,我感觉压着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虽然我无法和叶落白真正成为那样的关系,但是我却可以一辈子做他的哥哥,陪着他,直到他老去,直到我死去。 这样一想似乎还挺浪漫。 想通之后,我准备上床睡觉。 临睡前,我再次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这一次,手机通讯录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叶落白发来的短信。 我点开短信界面,四个字映入我视线: [哥哥救我。] 这四个字却让我的心跌入了谷底。我立刻点开电话号码,拨打了电话过去。 然而电话那头却传来冰冷的嘟嘟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短暂犹豫了一下,我又给叶律成按了电话。 几十秒的等待后,叶律成的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哥哥救我。] 我反复看着这只有四个字的短信内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第52章 秋夜的雨还在下。 我把车子开得飞快, 车轮胎在道路上溅起片片水花。 越接近叶家,我心里的不安就愈发严重。 叶落白如今情况稳定,心理状态良好, 他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会随随便便玩这样低劣的恶作剧。 可在安保严密的叶家别墅里,在叶律成和众多保镖的眼皮子底下,叶落白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 我突然联想到了白天下午,出现在第二高中校门口的那个白衬衫背影。 虽然当时杨庆穿的就是白衬衫, 可这并不意味着,当时在场那么多人, 只有杨庆一个人穿了白色衬衫。 难道真的是季文成吗? 我攥紧方向盘, 一脚油门猛地踩了出去。 叶家别墅内,晚宴早已结束, 几位商业大咖都已离开,只留下杨氏集团董事长杨方顺和杨夫人还站在门口和叶律成作最后的道别。 杨夫人攥着手帕说:“叶董,今天谢谢招待,以后有机会我还想把叶落白介绍给我们家阿庆认识认识呢。” 叶律成笑着点头,简单道别之后, 杨方顺带着杨夫人开车离开。 我从车上急匆匆地下来, 刚准备转身进屋的叶律成看见我有些惊讶:“时医生?你怎么来了?” “叶落白在家吗?” 我一边询问, 一边用眼睛扫过别墅的情况。 别墅里有几名杂工和阿姨正在收拾打扫, 周围一圈都有保镖防守,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 “你说落白啊?”叶律成说, “之前吃饭的时候倒是还在, 不过的确有一会儿没看见他了。” “他的学校作业落在我这里了,我给他送过来。”我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目光扫视完别墅一圈后, 还是没有看到叶落白的影子。 叶律成转头让王妈把叶落白喊过来。 王妈进了屋,几分钟后,她急匆匆地小跑了出来:“叶先生,小少爷好像不在。” “不在屋里?”叶律成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怎么会,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听到王妈的话,我心里微微沉了下来。 “叶先生,现在方便让我进去找叶落白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我需要亲自见到叶落白确认他的情况。 叶律成点头:“当然,时医生请进,” 进了屋,确定一楼没有人后,我大步往二楼走去。 推开叶落白房间的门,里面的确空无一人。 然后,我又打开其他房间的门,书房,客房,甚至卫生间和浴室……都空无一人。 “时医生,三楼我又找了一遍,小少爷确实不在。”王妈站在三楼楼梯口喊。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屋檐砖瓦上,却像是直直打进了我心底。 我的视线穿过二楼的窗户落在一楼的院子里。 一楼的院墙外挂着一台方方正正的东西,是监控。 对了,监控。 “叶先生,以防万一,看看监控吧。”我快步走下楼,走到正在给叶落白打电话的叶律成身边,急切地说道。 叶律成正握着手机眉头紧皱,刚刚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提示电话不通,此刻叶律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第70章 好好的一个人,难道真的在安保严密的家庭晚宴里……失踪了? …… “你在找这个药吗?”极具亲和力的中年嗓音在身后响起,叶落白回过头,见到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当下中年男人常穿的普通白衬衫,胸口的挂牌上写着张平两个字,看样子应该是叶律成临时请来的家政公司的员工。 张平憨憨地笑了笑说:“我之前看见这个药掉在地上,就临时收起来了,刚刚看到你在找,我想应该是你的。” “谢谢。”叶落白接过药膏,极有教养地道了声谢。 上完药,叶律成正好来叫叶落白。 晚宴开始,叶落白陪着叶律成在几位商业大佬身边接待。 进行到一半时,叶落白去了一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又看到了站在别墅大门口欲言又止的张平。 叶落白走过去问:“怎么了?” “刚刚外面有位戴眼镜、穿白衬衫的先生要找您。”张平挠挠头说,“我想着进来和你说一声。” …… 监控画面停在叶落白独自离开别墅处。 以监控拍摄的角度,再往后就已经看不到叶落白的身影了。 可是监控却明明白白显示着,叶落白是自己离开别墅的。 自己离开别墅,没有受到威胁,保镖自然就不会阻止他。 “把这个叫张平的叫过来。”叶律成皱着眉说道。 “张平他们已经下班回去了。”王妈摇了摇头。 “让人去带过来。” 半个小时后,刚刚到家的张平又被带来了叶家别墅。 他被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带进了屋子里,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但整个人看起来老实憨厚。 我注意到他的外套里面露出了白色衬衫的衣领,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又是白衬衫。 今天一天,算上我自己,已经遇见了四个穿白衬衫的熟人了。 难道真的就是一个巧合? 我把监控画面向前拉到别墅门口的位置,指着画面问张平:“你对叶落白说了什么?” 张平愣了愣,回忆了一下,回答:“当时我看到门外有人,就来告诉少爷。” …… 叶落白听完张平的话后,眼神闪烁,转身要往别墅门外走。 张平提醒道:“少爷,那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帽子压得很低,你小心一……” 但他的话并没说完,叶落白已经走出了院子。 …… “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不先来告诉我?”叶律成适时发问。 “那位先生戴了帽子和墨镜,但是穿着白衬衫。”张平说着,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和这位先生有点儿像,他说要找少爷,我就先去告诉少爷了。” 他的话音一落,叶律成看向了我。 我转头迎上他的视线:“我是刚刚才来的。” 叶律成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什么人会和你有点像。” 我把目光重新落回张平身上,眯起眼打量着他:“你确定你说的都是事实?” 张平点头肯定道:“对。”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慌张和心虚,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 那么按照张平所说,叶落白是出去找那个白衬衫男人了。 可问题是……整个监控过程根本没有拍到半点白衬衫男人的影子。 如果张平没说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监控。 显然是有备而来。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是他带走了叶落白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是如果张平说谎了呢? 那么张平如何做到带走叶落白,动机又是什么? 叶律成也皱着眉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叮铃一声响起提示音。 叶律成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在看到一条短信内容后,眉头舒展开来:“臭小子,是去同学家玩了。” 他把短信内容拿给我看,又好气又无奈地说:“时医生,落白他之前和同学在看电影,手机没电了,这会儿到同学家才充上电。” 话音一落,短信界面又弹出第二条信息,是叶落白发来的照片。 照片比较暗,像是随手拍的一般,但可以清晰分辨出这是在一家昏暗的影院里。 叶律成终于放下心来。 “这孩子,下次再这样不打招呼就走可不行。” 他让人送走了张平,又和我说了几句话。时间已晚,我只能离开。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了公寓楼下,我坐在车里打开手机,手机里没有任何短信提醒或者来电提醒。 给叶落白回拨电话过去,电话是打通了,但却一直无人接听。 难道真的是在看电影没有开手机铃声? 我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叶落白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能处到去家里玩的同学了。 我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了[哥哥救我]这四个字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车窗上。 最后,我关掉短信界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k,是我。”电话接通后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我有一个人详细的信息,并且知道他最后消失的地点和大致时间,让你找到他需要多久?” “那得看具体情况。”老k独特的沙哑烟嗓响起,“最慢三到五天,最快的话……半个小时。” “那你现在过来,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行是行,就是我刚刚睡下……” “我给你双倍酬金。”我看着车窗上斑驳的雨水沉声说道,“但我要尽快找到他。” …… 天空里炸起一道惊雷。 这雷声惊醒了床上的少年。 叶落白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片黑暗。 浑身乏力,动弹不得。 耳边除了雨声和雷声外,还有些许细碎的声响隐隐隔着什么东西传来。 这是哪里? 他躺在床上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吸了口气后,缓缓从床上坐起身。 刚一坐起身,漆黑的周围忽然亮起光来。 大片烛光诡异地自己亮起,照亮了房间里的情景。 这是一间装扮精致的卧室。 卧室不算特别大,但有书桌,电脑,衣柜和书柜,墙上的展示架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机械玩具和手工装饰品。 而这些突然亮起的蜡烛,则分布在地上、桌子上、架子上的各个角落里,昏暗闪烁的光将整个房间照得破碎。 叶落白下了地,白色袜子踩在地板上的那一刻,脚边亮起了同样昏暗的烛光。 然后他每走一步,脚边的烛光就接连亮起一小段同步的距离。 叶落白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确认这些并不是真正的蜡烛,而是装了人体光学感应器的仿真蜡烛灯。 面前,是紧闭的房门。 昏暗的灯光下能大致看出这扇房门是朱红色的上等木材,门面打磨得光滑,门上挂着一个小挂牌,挂牌上用黑色可爱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天天开心]。 门外忽然又响起了细碎的声响,窸窸窣窣,分不清是什么声音,但能听出那声音越来越近,到最后似乎已经贴近了门边。 贴在门外,与这扇卧室门后的叶落白仅有一门之隔。 叶落白抬起手,将右手放在门把手上。 他没有立刻拉开房门,而是立在门边屏息听了一会儿。 此刻门外已经毫无动静,就连之前的窸窣声也没有再响起。 要打开吗?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这个房间里的,但他清楚,如果不出去,一直呆在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也迟早会饿死。 肚子里适时传出咕噜的叫声。 叶落白抿抿唇,摁下了门把手。 咔嚓一声,门上锁了。 打不开。 但这声清脆而清晰的门锁的咔嚓声,却似乎引起了门外什么东西都注意,原本消失的细碎声响再次响起,这一次同时响起的,还有什么东西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哒哒声。 哒哒哒,哒哒哒…… 那东西在门口转了几圈,叶落白敏锐地辨认出,这是动物肉垫爪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门外的,可能是一条狗,或者一只猫。 听声音判断体型不大,顶多是一只泰迪犬的大小。 那只小动物忽然“汪”地叫了一声。 然后,卧室房门上开始响起门板被抓挠的声音。 是那只狗在挠门。 叶落白在房间内四处找了找,很快在书桌上一本书的下方找到了房门的钥匙。 他把钥匙插进孔眼,向右旋转,咔嚓一声响后,锁开了。 门外的狗也停止了抓挠门板的动作。 叶落白打开了房门。 第71章 房门外,依旧是一大片的漆黑,但四周的墙壁上、地上摆着零星的蜡烛,白色的蜡烛淌下烛泪,燃烧的火焰随着开门带起的风轻轻摇晃。 ——这些却是真的蜡烛。 零星的烛光照亮房间的部分角落,从部分的角落能够看出,这里似乎是房屋的大厅。 但因为烛光有限,叶落白无法判断这个大厅具体有多大,周围点亮的烛火只够他低头看清眼前的事物——一条狗。 一条浑身长满雪白绒毛、有着一双在黑暗里反光的红色眼睛并且脖子上装着发条的比熊狗。 此刻,这条雪白的狗正身子歪斜地倒在叶落白的脚上,白色绒毛和白色袜子几乎融合在一起,但小狗血红色的眼睛却因此显得格外突兀。 第53章 刚才是这只装了发条的狗在抓挠卧室的房门。 可现在它却一动不动, 只呆呆地躺着,半个身子靠在叶落白的脚上。 怎么看怎么诡异。 叶落白抿了抿唇,将脚从发条狗上抽出, 往前方的蜡烛光中心走去。 在烛光密集的一片中心区域,有一张不到膝盖高的长方形矮脚桌。 烛光摇曳下,能看见矮脚桌边的地上堆满了儿童卡通书籍和一些纸张, 纸张上画着简单而可爱的简笔画,矮脚桌上却有一张单独被笔盒压着四角的画纸。 叶落白低头仔细看了看这张画纸。 这是一幅儿童画, 画上有三只简笔画小鸭子,一左一右是两只大鸭子, 中间是一只小鸭子, 但中间的小鸭子与另外两只大鸭子有些不同,它的颜色并不是黄色, 而是浑身通体的黑色。 简笔画的下方写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体,看起来是画这幅画的孩子留下的笔迹: [今天,爸爸妈妈和我成为了一家人。我们一家人都要天天开心。 ——天天 20xx年x月x日] 叶落白放下画纸,继续往前方走去。 走出这片蜡烛光源,前方几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但走几步, 还是可以隐约看见几只点亮的微小蜡烛的光源。 叶落白沿着光源行走, 试图在黑暗里摸索到墙壁上可能存在的灯光按钮。 他的手沿着粗糙的墙纸墙壁一路摸索过去。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想象中的灯光开关, 反而摸到了一手诡异的毛发。 光滑而过分柔软的长发在他手心里滑过, 像是突然跳进手心里的毛毛虫, 带着点黏腻的触感, 让人心里忽的一毛。 正在这时, 窗外有闪电划过。 明亮的闪电在一瞬间将周围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也照亮了叶落白脸上几乎贴着的另一张惨白的人脸。 这张人脸过分苍白,脸上的皮肤却反着光, 下巴上从左到右被缝了一整条z形线条,针线穿过嘴巴,将嘴巴牢牢地缝合在一起。 闪电消散,光亮消失,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叶落白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借着墙边地上的一盏蜡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手心里还残留着刚刚被他不小心扯下的一缕头发。 好在,那只是一个逼真的人偶娃娃。否则被这样残忍地缝上嘴巴,一定会疼的吧。 他还来不及思考更多,身后忽然响起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 是肉垫踩在瓷砖地板上的脚步声,从他背后来时的方向一点点靠近。 是那只发条狗。 发条狗睁着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和微弱烛光交织的阴影里僵硬地走来。 因为是靠着旋转发条移动,它无法真正迈开四肢行走,而是前脚和后脚来回跳跃,行走的样子就像是抽搐一般。 发条狗路过了叶落白的脚边,继续往前走去。 叶落白深吸一口气,决定抬脚跟上。 前方很快没入黑暗,但发条狗的哒哒声响十分清晰,叶落白根据声音判断方向,慢慢走了一段距离,前方忽然亮起一大片烛光。 上百只蜡烛围成了一个心的形状,铺在地板上,爱心的尾端用蜡烛延伸出一条线,这条线向前方延伸了一米左右,引向了一张亮光的餐桌。 餐桌上摆着两支烛台,烛台是精致爱心形状的高直蜡烛,蜡烛边上是一个大大的蛋糕,蛋糕足足有三层,每一层上都摆满了各种颜色的水果,最顶层上还摆着两个简易人偶,一男一女,象征着爱情。 蜡烛底层用黑色巧克力酱写着几个字:结婚七周年纪念日快乐。 桌子上摆着一次性碗碟和刀叉,一共是四副,但是第四副的碗碟和刀叉却被红色的胶带紧紧粘在了餐桌上,胶带形成一个大大的叉叉,而这副碗筷根本无法使用。 叶落白捂着肚子盯着那蛋糕看了一会儿,蛋糕上闪烁的心形蜡烛淌下烛泪,滴在一旁红彤彤的草莓上。 算了,还是不吃了吧。 总感觉诡异至极。 他这样想着,正准备转身继续寻找光源,这时头顶却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抬起头,借着烛光看见头顶不知何处飘下来一张纸。 这张纸和刚刚矮脚桌上的是同一种材质的画纸,画纸慢悠悠飘到叶落白的面前,他伸手接过纸张,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画纸上依旧画着三只鸭子,两只黄一只黑。 黄色的大鸭子围着一个生日蛋糕在唱歌,黑色的小鸭子在旁边开心地吃着蛋糕。 [爸爸妈妈过节日,蛋糕很好吃,我们一家人要天天幸福。 ——天天] 一样的字迹,一样的署名。 叶落白放下画纸,再抬起头时,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又有一片光源亮起。 他向着那片光源走去。 这一次,蜡烛集中亮起的地方是一片沙发休息区。 沙发围成了三面半包围的结构,地上是一张灰色的毛绒地毯,地毯中心摆着一张常见的高档茶几,那些集中发光的蜡烛就摆放在茶几上。 沙发的正前方是一个红木电视柜,电视柜上镶嵌着一台大屏幕电视机。 叶落白走近这片沙发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刚刚距离太远,他并没有看清,此刻走近了才看清,沙发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影隐藏在烛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沙发的角落上还坐着人。 那人一动不动,像一个极其安静的木偶——而事实上,它确实是一个木偶。 叶落白举起茶几上的一个蜡烛,眯着眼往沙发角落靠近,看清了那人的脸。 依旧是一个精致而逼真的人偶娃娃。 依旧是同上一个看到的人偶娃娃一样,有着同样漂亮的脸蛋,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娃娃的脸上没有被针线缝住嘴巴,她的整张脸都完好无损,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莫名的奇怪,看起来像是正在恐惧着什么。 叶落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女娃娃的眼睛正看着墙上的电视机。 就在这时,电视机突然亮起。 一阵嘈杂的花屏后,电视机里开始出现画面,是一段播报新闻。 新闻主持人用严肃而标准的语调说道:“近日,我市发生一场凶杀案,凶手将被害人残忍杀害后,将其全身肢解,将身体各个部位丢至不同地区目前已有16处区域发现被肢解的尸体部位……” “目前该凶手已被警方抓获,经过调查,确认死者是凶手的结发妻子,因妻子出轨,愤怒的丈夫策划了这样一场凶杀案……” 主持人说到这里时,声音戛然而止,电视屏幕开始重新花屏,画面破碎,只剩下“呲呲呲——”刺耳的信号声。 沙发背后再次有发条狗的脚步声响起。 叶落白回过头,却看见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偶娃娃,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了起来! 这个人偶娃娃完全复刻了成人女子的形象,站直的时候仅仅比一米七八的叶落白矮一些。 此刻,女人偶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转为了惊恐与愤怒共存,一条僵硬的手臂直直抬起,伸直,然后向叶落白身上直直抓来! 叶落白头皮一麻,迅速侧过身,后退几步,那人偶娃娃没有改变方向,依旧直直向前扑去,然后倒在了地毯上。 扑通一声,娃娃落地带起的微风吹动了茶几上的蜡烛。 蜡烛摇曳,叶落白清晰地看见女人偶娃娃的背后,浅色的睡衣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叉叉符号。 哒哒哒,哒哒哒…… 安静的大厅里,发条狗的脚步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响亮。 叶落白步步后退,跟着发条狗的脚步声,来到了楼梯边。 这是一个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旋转楼梯的把手上每过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此刻这些煤油灯有的亮着,有的却是熄灭的。 白色的发条狗停在了楼梯口,安静地站在第一节高起的楼梯前。 叶落白抬起头,看着前方模糊的楼梯深处,慢慢抬起了脚。 第72章 他忽然很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很快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内。 走廊的地上依旧摆满了点亮的蜡烛,走廊的一边是可以看到楼下的扶手栏杆,另一边则是一个个经过设计分布的房间,走廊的深处是一个转角,蜡烛光只到转角处便消失了,转角背后是未知的黑暗。 叶落白在长廊内缓慢前行。 每经过一扇房门,他都尝试着按下门把手,但却没有一扇门可以打开。 直到,他走到了一扇挂着牌子的房门前。 门口的小挂牌上写着四个与楼下熟悉的字: [天天害怕]。 叶落白摁下门把手,发现这扇门的把手可以转动。 但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继续往前走着,把每一扇门的门把手都按了一遍后,确定除了这扇门以外,的确没有其它任何门可以打开。 他再次回到了挂着牌子的房门前。 要进去吗?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走廊的尽头是黑暗,而一路上亮起的蜡烛和自己跑动的发条狗,都像是某种指路标般在引导他步步前行,为他指引方向。 叶落白打开了房门。 刚一打开房门,一阵温暖的光照了出来。 这光是正常的暖色,但却由于叶落白在黑暗里待的太久,暖色的光都显得有些许刺眼。 待眼睛重新适应了光线后,他看清了房间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这是一间非常宽敞、整洁而漂亮的卧室。 与最开始楼下的那间相比,这一间的装修风格更加细致,整体房间的布置也更加细心和温馨,像是专门用来给孩子做卧室的。 房间的床头柜上放着几包未拆封的零食,书桌上有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叶落白看了一会儿,走进了房间里。 他刚走几步,身后的门忽然砰的一声关上了。 外界的黑暗与诡异似乎被这扇关上的门短暂隔绝,叶落白轻轻吐了口气,坐在白色床单的床边,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咕噜咕噜—— 肚子在这时又叫了起来。 他倒是突然想起来了,在来到这个诡异的房子之前,他还在自己的家里陪老爸一起招待客人。 晚上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因为要招待客人,又要顾及礼仪,他几乎是什么也没吃。 现在也不知道是几点,但肚子却已经饿得无法忍受了。 叶落白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几包曲奇饼干上,犹豫了一下,他拿起饼干。 饼干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都非常崭新,反复检查后,他撕开了包装袋。 吃了点饼干后,叶落白又看到了书桌上的一本浅蓝色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用黑色水笔写着:[天天的日记]几个字。 但是翻开本子,却发现前面大多数的日记内容都已经被毁坏,纸张被故意撕毁,残留纸页上的字体也非常模糊,几乎无法分辨清楚。 只有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内容,还能依稀辨认出一个男孩儿的字体。 [过年了,爸爸说年后我就要满十周岁了,可妈妈什么也没说。 2月12日] 第54章 [爸爸给我和妈妈一人送了一件新衣服, 我穿上了,但是妈妈没有穿。我问她为什么,她依旧没有说话。 2月28日] [有点奇怪, 最近妈妈的话越来越少了,而且,也不怎么爱动了, 她好像也不喜欢吃饭了。 3月1日] [好奇怪。 3月2日] [最近一个礼拜总是半夜醒来,会听到一些非常奇怪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有点远,我听不清楚, 又不敢出门去看。要不明天晚上我偷偷出门看看吧。 3月8日] 读到这一页时, 叶落白看见这篇标注三月八日的日记下方,用红色水笔写着一行提醒字:今晚我一定不能睡着, 十二点的时候一定要出门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落白又翻了一页日记,但是这一页日记却被撕毁了。 一页的纸张被撕掉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的笔迹,也被红色的线条划掉,但如果仔细观察, 还是能隐约辨认出剩下的字迹: [妈妈……没有头发, 她的皮肤也被……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但还是看见了……好多妈妈……爸爸突然看见我了, 他看见我了。我想, 爸爸是不是疯了。 (没有日期)] 虽然拼凑出的文字并不完整, 但潦草颤抖的字体, 已经足以看出写这篇日记的人的恐惧。 叶落白轻轻皱了一下眉,这些破碎的文字让他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可能性,想到那些画面顿觉后背阵阵发凉。 “有点可怕。”他低头盯着笔记本上的笔迹, 忽然有些不太敢继续往下翻看。 “别怕,我在呢。”小小白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害怕的话,不如让我来吧。” “暂时还不用。”叶落白抿了抿唇,慢慢将日记本翻到了下一页,“我还想再看看。” 下一页,笔记本上纸张完好,字迹也比较清晰。 [爸爸告诉我,我只有一个妈妈。但是我晚上不可以再偷偷跑出卧室了,他说天亮之前会把我的房门上锁。 ——3月1日] 叶落白看着尾部的三月一日日期轻轻皱了皱眉。 时间似乎不太对。 他往前翻了一页,看了眼上一个三月八日的日期,很显然,这一页日记的日期是错的。 而之后的几篇日记,叶落白都发现,日期是混乱的。 [天黑了,可是我想出去上厕所,可是房门开不了。 1月1日] 忽然,叶落白听见房间门外再次响起了熟悉的窸窸窣窣声,紧接着,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锁上了。 他放下日记本,脚步极轻地走到门边,转了转门把手,门果然上锁了。 书桌上的小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钟,窗户外下了一整个前半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房门是被从外反锁的,这种单向开锁的儿童锁装置很常见,在屋内的人是无法打开门锁的,除非找到特定的钥匙。 叶落白重新坐回床边,继续拿起了那本笔记本。 [爸爸说谎了。他明明说过只会在晚上锁我的房间门,可是现在天都亮了,他为什么还是不给我开门。 妈妈呢,妈妈去哪里了,我好像好久都没有看到她了。 不对,我前几天好像看到她了,对,而且不止一个,有好几个妈妈呢。 13月32日] [我好想妈妈和我在学校的同学们。 3月24日] [爸爸又不让我出房间了。 (没有日期)] [啊,今天我又看到妈妈啦,虽然没有离开房间,但是还是可以看到妈妈! 因为妈妈就在我的房间里! 她在某一个角落里看着我。 她躲起来啦。 让我们一起找到她吧。 4月4日] 看完这篇日记的最后一个字,叶落白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日记的心理暗示,他莫名觉得房间里像是多了一双眼睛在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阴嗖嗖的凉风从背后头顶的方向吹来,伴随着轻微的机器轰鸣声——竟然是房间里的空调自己开了。 这个房间里安装的是中央空调,没有空调机箱,只有藏在吊顶缝隙里的吹风口在不断往外吹着冷风。 床头边有一块空调的控制面板,面板上显示的空调温度是十八度。 已经入秋,十八度的冷空调只会只会让人感觉浑身发冷。 叶落白伸手在空调的开关键上按了按,但这块控制面板似乎已经失去作用,无论他如何操作,空调都无法关闭。 强风等级的空调风,吹动了书桌上的日记本纸张,诡异地将敞开的日记本又翻了一页。 [一定是妈妈的惩罚,所以我才会这么冷,这么冷。 我好冷。 我找不到妈妈了。 9月25日] 叶落白怔怔地看着日记本上九月二十五日的日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正好是九月二十五日。 是巧合吧。 但是这样的巧合为什么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头顶的空调风越吹越大,而整个房间内的温度都在迅速下降。 没几分钟,叶落白就感觉到了寒冷。 他看了一眼日记本上的最后一篇日记: [我又找到妈妈了。 妈妈说我可以去找她,但条件是离开爸爸。 我同意了。 可是我们的计划被爸爸发现了。 爸爸追着我跑了很远。 很远。 我还是被他抓了回来。 但是没关系,我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要离开这里,去找妈妈了。 但是在这之前, 爸爸会杀了吗? 第73章 12月25日 ——耶稣的降生日。] 寒冷的温度让叶落白身上的肌肉微微战栗起来。 按照这个冷风的架势,这样下去房间内的温度恐怕只会低于十八度。 他身上的短袖长裤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低温,因此必须要在打开门锁前找一些保暖的东西。 房间里的床上只有床单和枕头,并没有棉被,而大床的床位有一排整齐的蓝白色衣柜。 也许衣柜里会有衣服。 叶落白动了动因为低温而有些微微僵硬的身体,向衣柜走去。 走到最外侧的衣柜边,他盯着轨道衣柜门看了一会儿,慢慢将衣柜门沿左推开。 在柜门被推开一半的时候,衣柜里突然响起轻微的动静,叶落白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下一秒,一个圆圆的东西从衣柜上方的平台里滚了出来。 掉出来的是一颗圆滚滚的人头。 一颗带着长长头发、眼睛大大地瞪着的人头。 …… 已经凌晨两点。 我站在花园别墅的街道边,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的老!k,眉头不自觉皱起。 老k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认真对比两个被雨水淋得七零八落的脚印。 “老k,大概还要多久?” 老k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头也不抬地说:“时先生别急,今晚下雨,很多线索都被冲掉了。” “那你现在发现了哪些线索?”我仍旧有些着急地问他。 “我发现了对方确实是个男人。”老k说,“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嗯,大概率是个惯用左手的左撇子。” “还有呢?”我烦躁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能查出他带着叶落白去了哪里吗?” “我都说了别着急,快了。” 老k从地上站起身,收起放大镜,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烟,蹲在路边的花坛上抽起烟来。 我一时有些无语:“不查了?” “等助手把通过ai对比分析的数据结果发给我。”老k看了我一眼。“现在都是智能时代了,ai发展迅速,我们搞破案的也得借鉴一下。” “好吧。”我叹了口气,在等待数据对比的过程中,我实在放不下心,在路边反复反复踱着步。 其实在老k最开始说出对方的信息时,我就已经怀疑到了季文成,八九不离十。 身高一米八左右,惯用左手——季文成虽然不是左撇子,但他在日常运动中却的确是惯用左手,例如小学学校里和其他老师打完羽毛球时,他基本就是使用左手。 眼下,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只等老k最后一步的确认。 十几分钟后,老k看着手机终于开了口:“哦,果然如我所料,时先生,跟我走吧走吧带你去找你的叶落白。” 我心里一紧,问道:“在哪里,开车吗?” “开车。”老k道,“路上和你解释。” 我立刻弹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老k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刚一坐下他就说道:“这车是为叶落白买的啊?” 我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有些惊讶地问他:“这个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副驾驶的座椅,调整的角度和位置,都更适合高中生的身段呢。” 我问他:“去哪里?” “去未名山。” “未名山?”我愣了愣,“s市西北方向的地区交界处?” “不错。”老k点头,“如果你车技不错的话,就尽量开快点吧。” 他的话音一落,我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地奔驰而去。 未名山距离s市南面的花园别墅至少有一百公里。 我难以想象,那个人是如何把叶落白逮到了那么远,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而叶落白站在又怎么样了。 越想越烦躁,我感到自己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问你个事儿,时先生。”一旁沉默了一阵的老k忽然开口道,“叶落白,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我的心里轻轻一跳,开着车面不改色道:“他是我的心理客户。” “哦,那你还挺热心的。”老k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说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弟弟或者家人一类的呢,毕竟你看起来比他亲爸都要上心。” 车子行进飞快,凌晨没有太多车辆,雨也停了,似乎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最好时机。 越靠近山区,温度越低,路面就越发崎岖。 “到了。”我看着眼前的高山沉声说道。 车子在上山的路口停了下来,老k下了车,在上山的路口处蹲下重新掏出放大镜仔细查看起来。 而我则站在车边抬头看着没入夜空的山顶,不知为什么,一种熟悉感忽然从心底升起。 “上山。”老k说道。 他重新上了车,我又开着车往山路上行走。 一开始的山脚下,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农户人家分布,为了不错过信息,我的车子开得并不快。 但老k始终没有喊停。 车子开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上,有一圈两人高的铁栅栏出现在视线里。 老k看到那些铁栅栏,喊道:“停。” 他走近那些铁栏,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上面斑驳的锈迹。 然后,他带着我绕着铁围栏往前走,走到了一扇大铁门前。 铁门上也生满了铁锈,铁围栏一圈都长满了杂草和野生的灌木苗,通过铁栏杆和铁门的缝隙,能看到里面有一座面积极大、如同城堡宫殿一般的房子。 这里竟然是一座废弃的小型私人庄园。 我皱了皱眉,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之前山脚下出现的熟悉感再次涌了上来。 老k蹲在大门边查看半晌,抬头对我点头道: “就是这里了。你要找的人和叶落白就在这里面,要不要报警和如何处理就看你自己决定。好了,记得给我结清尾款,我该走了。” 第55章 那颗突然滚下来的圆滚滚的人头, 确确实实把叶落白吓了一跳。 他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只手还保持着握着衣柜门把手的动作,极冷的温度下, 额头上却瞬间渗出了汗水。 “是玩偶的头。”小小白说,“不是人头。” “我知道。”叶落白动了动嘴唇道,“只是我刚刚看到这张脸……” 他收回手, 弯下身,用手将人偶的头转到正面来。 只见这个人偶的整张脸, 五官是用红色的粗记号笔绘画上去的,红色的眉毛像两条扭曲的毛毛虫, 大红色的嘴巴线条从左耳朵拉到了右耳朵, 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娃娃的脸上没有眼睛,两个眼眶的位置是黑漆漆的洞, 乍一看之下格外渗人。 叶落白又把这个娃娃的头翻到后方,拨开它的头发,在硅胶材质的头皮上看到了两个歪扭的字:[妈妈]。 看来这就是天天所说的藏在房间里的妈妈了。 叶落白皱了皱眉,重新站起身,这次直接完全拉开了衣柜门。 衣柜里毫无意外地没有任何衣服或者棉被。 空空的衣柜里只有一个没了头的人偶身体。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塞进柜子里, 但仔细观察, 却发现娃娃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叶落白将那东西从它手里抽出, 发现竟然是一块空调遥控器。 看来他的体温终于有救了。 叶落白举起遥控器, 对着头顶的空调按下了开关键。 滴滴两声后, 房间内的空调关闭了。 与此同时, 房间门口传来咔哒两声, 头顶的吊灯突然开始频繁闪烁起来。 几次闪烁后,头顶的灯熄灭了。 整个房间猝不及防地陷入到完全的黑暗中。 房间里没有任何蜡烛,叶落白不得不走到门边, 打开刚刚突然被解锁的房门。 走出房间,外头依旧是那条长长的通往黑暗的走廊。 但与进房间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走廊的转角的尽头,却多出了三个人偶娃娃。 三个身形各异的人偶娃娃,在走廊尽头烛光即将消失的半片阴影里,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最左边的人偶娃娃身材高大,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型,一只手臂正张开搂着身边的另一个娃娃。 被他搂着的人偶娃娃身形较小,看起来像是一个十岁左右男孩的体型。 最右边的人偶娃娃则有着明显的女性身体曲线,长长的头发垂在两侧,两只手却放在胸前,呈现一个抱胸的动作。 这三个娃娃显然是故事里的一家三口。 左边的爸爸,右边的妈妈和中间的儿子天天。 这样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一家三口,不知道是否意味着什么。 叶落白又往边上的扶手栏杆处向下看了一眼,然而此刻楼下已经一片漆黑,他来之前所有的光亮都已经消失了。 看来现在的情况是想把他导引到三个娃娃的方向,以及他们身后的阴暗转角处。 第74章 叶落白向前挪动了步伐。 越靠近那三个人偶娃娃,他就越发感觉到浑身不自然。 直到走到娃娃面前,他才终于知道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三个人偶娃娃的脸上,都没有五官。 他们的脸上是一片模糊的轮廓,仅仅有简单的轮廓凹凸,可除了五官外其他部位又做得无比真实,这样的反差总让人感觉很不舒适。 三个人偶娃娃面前的地上,都分别放着一样东西。 [爸爸]的人偶前,放着一副黑色的眼镜,眼镜是比较普通常见的款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儿子]的人偶前,放着一块儿童手表,表身有些许磨损,表面老旧,但却依旧能看出其价值。 而[妈妈]的人偶前,则放着一条绿色四叶草吊坠的项链。 这三样东西就这么摆在三个娃娃面前的地上,叶落白不解其意,在儿子天天的人偶前蹲下,随手拿起了那块儿童手表想要查看更多的线索。 但就在他拿起手表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潮湿的闷响,由远及近,每一声都在走廊里传出回响。 终于要来了吗,布置这一切都幕后之人? 叶落白轻轻抿起嘴角,目光飞快扫视着面前所有的物品,脑子里快速思考可以使用的防身工具以及直接肉搏的胜利可能性。 等那脚步声走到他身后时,他猛地转过头,举起手里的手表向对方砸去。 身后之人却比他高大一些,反应极快,一只手牢牢按住了他的手腕,下一秒,一块潮湿的、带着某种药香气息的湿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别乱动,乖,听话。” 熟悉的男人声音响起,然而叶落白却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开始一点点消散。 在他的意识完全昏迷之前,借着走廊里微弱的烛光,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如此熟悉。 …… 给老k付完尾款后,他独自下了山。我则围着庄园的外围,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爬进了两米多高的围栏。 然而进入院子里后,我才发现更棘手的事情在后头。 庄园里唯一的一栋超大楼房,无论门窗都被锁得严严实实,一楼的绝大多数窗户都被拉上了窗帘,我根本进不去也无法看到屋子里的任何情况。 叶落白真的在里面吗? 我抬头看着三四层高的独栋大别墅,越看熟悉感越发强烈。 老k应该不会查错,叶落白在这间屋子里的可能性很大。 可我到底要怎么进去? 围着别墅转了一圈,凭借不远处山路边上路灯的余光,我看到了顶楼某个凸出的空调外机。 空调外机上方就是一个独立的房间小阳台,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小阳台的玻璃门似乎并没有上锁。 这应该是能进入房间里的唯一办法。 但是要怎么才能爬到四层楼高的空调外机上? 我的目光落在了屋子一旁直挺的树上。 …… 叶落白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从床上坐起身,发现自己还在二楼天天的卧室里,只不过此刻卧室里一切正常,没有滚落的人头和失灵的空调,门上也没有挂着[天天害怕]的挂牌。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普通而正常。 除了……他右手腕上那块被莫名戴上的儿童手表。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假笑面具,面具外却还别扭地戴着一副熟悉的黑色眼镜——是那个被放在[爸爸]人偶前的普通眼镜。 男人走到床边,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的洞口直直地打量着叶落白。 片刻后,他开口的声音却意外的温和:“天亮了,该起床了,天天。” 天天? 叶落白垂下眼帘,短暂的思考后,判断自己大概率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才抬起头,站起了身。 “和我下楼吃早饭吧。”面具男人温和道,“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土豆饼。” 叶落白跟着男人下了楼,此刻屋子里灯光通亮,他终于看清了整个房子的结构。 屋子很大,内部结构类似于欧洲的城堡宫殿,屋内装潢华丽。一楼是一个极大的大厅,大厅周围布满房间,二楼一圈都是走廊,走廊一边是栏杆,一边是分布着房间的墙面。 三楼也是如此。 而四楼则是一个小阁楼。 此刻,一楼的厅堂布置得干净整洁,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 男人带着叶落白走进餐厅,在长方形的华丽餐桌上坐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都还冒着热气,看样子的确是刚刚做好。 在男人的催促下,叶落白拿起餐具,却迟迟没有下口。 也许这个时候是饿过劲了,他不仅没有感觉到一点饥饿,反而在面对食物时有种莫名的恶心想吐感。 “怎么不吃?” 见他许久没有动口,面具男人温声问道:“这么久没吃东西,不饿吗?” 叶落白说:“我还没有洗漱。” “原来是这样,抱歉,我忘记了。”男人恍然大悟道。“走吧,我带你去洗漱。” 叶落白跟着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叶落白仔细观察着房屋的细节,发现门窗无一例外都上了锁,并且上锁的结构都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也就是说,他无法轻易从这里逃脱,除非找到打开门窗的钥匙。 面具男人从卫生间的柜子里找出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放到洗手台上,然后退出卫生间,站在门外等着。 叶落白看了他一眼,说:“我想上个厕所。” 说完,他将卫生间的门关上。 男人并没有进来。 门一关上,叶落白就拧开水龙头,利用水声做掩护,开始翻找起卫生间的柜子。 虽然他清楚大概率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和线索,但还是要试一试。 “好了吗?”门外的男人催促道。 “嗯,好了。” 等叶落白走出卫生间,男人带着他重新走回餐厅,开始吃早饭。 一整盘丰盛的早餐,叶落白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餐具。 整个吃早饭的过程中,面具男人都用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动碗筷。 看见他盘子里的早餐还剩下一大半,面具男人忽然站起身,问道:“不吃了?” 叶落白顿了顿,回答:“不怎么饿……” 男人手里的刀叉“啪”的一声砸在了餐桌上。 “为什么不吃完?”他一改之前的温和,忽然严厉地质问道,“为什么就吃这么一点点?为什么要浪费食物?” 第56章 叶落白攥了攥指节, 在假笑面具的注视下,他重新拿起餐具说道:“我还能再吃一点。” 说完,他忍着胃里的不适, 继续吃了起来。 男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回了椅子上,耐心地看着他吃完一整盘早饭。 吃完后, 假笑面具起身,端着餐盘进厨房里洗碗。 他洗碗的时候, 叶落白坐在餐桌上没有动,而是看着对方裤子后带上挂着的一串钥匙。 这一大串钥匙至少有二三十把, 随身携带并不方便, 面具男人就这么一直把它带在身上,看来这些钥匙极有可能是打开窗户和大门锁的唯一办法。 叶落白眯了眯眼, 忽然起身往厨房里走去。 假笑面具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我来帮忙。”叶落白说。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欣慰:“好孩子。” 于是叶落白顶替了假笑面具的位置,站在厨房的洗水池前清洗剩下的碗筷。 假笑面具一直站在他身后紧紧盯着他。 叶落白认真地洗着碗,目光看向依旧黑暗的窗户外,一个盘子却从手里滑了下来。 啪啦一声, 盘子掉在地上, 碎裂成两半。 “抱歉, ”他立刻道歉。低头想去捡碎裂的盘子, 假笑面具却动作更快, 先伸手捡起了盘子。 “我来, 你别划伤。” 面具男人说着, 把所有盘子碎片捡进垃圾桶里,最后一次弯腰擦拭地板时,叶落白忽的抬起手, 速度极快地扯下了男人脸上的面具。 一张在记忆中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叶落白微微瞪大双眼,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这张在记忆里熟悉又恐惧的脸。 季文成。 季文成的动作停在了擦拭地板上。 几秒后,他捡起因为被扯掉面具而掉在地上的黑色眼镜,,慢慢地戴在脸上,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叶落白的脸上。 叶落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而身后退无可退,后腰贴在了洗手池的橱柜上。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小落白发现了。”季文成笑了,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宠溺的幼崽一般,“你真的又调皮又聪明。” 第75章 叶落白抿着唇没有说话。 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季文成。 季文成从地上站起身,看了身体紧绷的叶落白一会儿,却没有像想象中发作,反而侧开身子,给厨房的门口让出一个道:“你累了,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叶落白吞了口唾沫,颤抖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冷静,但他此刻的确想要逃离。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远离季文成。 季文成温和而耐心地看着他。 最终叶落白还是一步步往门口走去,靠近季文成身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心里的抵触感上升到极点。 好在,最后他还是出了窄小的厨房门。 然而他的脚刚迈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季文成又开口了:“休息到五点,就下来练习今天的功课。” 叶落白并不知道季文成说的功课是什么,但还是僵硬地应了一声:“好。” 走到二楼的走廊里时,叶落白顿了顿脚步,抬头往三楼楼上看了一眼。 但他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他知道楼下大厅里的季文成仍然在看着他。 刚刚应该是自己眼花了吧,叶落白低头打开房门时心里如是想道,他竟然看见予舟哥哥长出了翅膀,在外面飞来飞去,真是离谱至极。 一想到予舟哥哥,叶落白的心里就一紧,只希望哥哥不要一个人过来冒险。 只要再给他一年时间,他有把握从这里逃离。 但就目前的观察来看,季文成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太正常了。 …… 我翻进四楼的小阳台内,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后,收起了身上的滑翔翼。 这东西前世我只在俱乐部里体验过几次,用起来实在不怎么得心应手。 四楼小阳台的门果然没有上锁,推拉式的阳台门打开了一个小缝,我将门轻轻拉开,走了进去。 屋子里黑暗一片,我从老k给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灯光照射下,发现这里是一间阁楼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简单的卧室陈设,阳台对面还有一扇门,我举着手机手电筒,拧开了门把手。 门外,是整个阁楼的大厅。 因为整栋房屋的占地面积很大,因此阁楼的面积也很大,除了中央大厅外,四个角落都被单独隔出了房间。 我刚刚走出来的休息室,就是其中一角的房间。 阁楼大厅里堆满了许多高高低低的杂物,杂物上被盖了一层厚厚的盖布,我拿着手电筒路过时,却不小心踩到其中一块盖布的一角,盖布被扯了下来,滑到地上,露出原本之下的一个……人偶娃娃。 刚看到这个人偶娃娃时,我的确吓了一跳。 黑暗里,这娃娃逼真得就像一个真人,如果不是手电筒照在树脂皮肤上的微弱反光,加上她一动不动的姿势,恐怕真的难以分辨她的真假。 定了定心神,我的目光又落在大厅其它的杂物盖布上。 出于某种猜想,我又掀开了其中一块盖布。 果不其然,这块盖布之下,依旧是一个逼真的人偶娃娃的脸部五官和上一个女娃娃一样,只是嘴巴被做成了针线缝合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瘆人。 又掀开几个盖布后,我已经基本确定,这个阁楼里放着的所有杂物,几乎都是人偶娃娃。 绝大部分都是一个长者漂亮五官的女人偶,有少数的成年男人偶和儿童人偶,但都赤|身|裸|体,且脸上没有五官。 一个私人庄园,超大面积的房子,阁楼里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偶娃娃……这种组合怎么看怎么让人难以理解。 在阁楼的另一角,有一个向下通往三楼的楼梯。 我在楼梯口用手电筒向下照了照,确定安全后,才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走到底部时,却有一扇上下贯通的铁门,将阁楼与三楼的走廊阻拦开来。 铁门上挂着一把厚重的大锁,锁身在外侧,显然这扇铁门是被从外部上锁的 我皱了皱眉,看来想要进入到这个房子的主要楼层里,还是需要费些功夫。 但好在,老k的工具包里有几把撬锁工具。 这个工具包连同他的滑翔翼一起,是当时他刚走后没多久,又去而复返,将东西; 从围栏外抛给我的。 “这些东西就借给你了,”老k说,“二十四小时后如果你没还给我,我就报警说你失踪了。” 老k给的东西的确帮了我大忙。 眼前的铁门门锁虽然在门外,但铁门栏杆的缝隙很大,手臂可以伸出铁门外,对门锁进行操作。 但撬锁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 前世,我继承了叶律成的烂账公司后,曾被追债的人找上门,被他们在小黑屋里关了整整三天。 最后我在老旧的屋子角落里找到一个废旧的衣架,从里面抽出铁丝,凭借着天才大脑的智慧,无师自通,打开门锁才逃了出来。 不过时隔这么久再次尝试撬锁,手法难免有些生疏。 手电筒被我放在楼梯的地面上,灯没有关,整个楼梯里只能听到金属铁丝摩擦金属锁的声音。 就在我快要将门锁打开时,我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因为之前我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撬锁,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但此刻,我低着头,清晰地看到手电筒照射的前方地面上,多出了一道并不属于我的影子。 下一秒,我感到头顶一亮,一道更亮的光束穿过铁门直直打在了我的脸上。 极强的光线使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强光在我的脸上停留几秒后,移开了。 铁门上传来咔哒的声响,然后,门开了。 一个隐在阴影里的人走了过来,地上的手电筒光渐渐照出了他的五官。 季文成。 真的是他。 我沉下心神,双手不自觉摸上了后口袋里的防身武器。 真是出师不利,刚潜进屋子里就被抓包。本就想着先进来英雄救美,现在可好,还没见到叶落白,就把自己搭上了。 “能找到这座山庄,又能溜进来……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时予舟。”季文成脸上的笑容被地上的手电筒光照得崎岖不平,“正好,我也一直在等你。” 说完,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防身武器就要脱手而出时,他忽然停下脚步道:“你知道这个房子里,我装了什么吗?” “什么?”我警觉不好。 “炸弹。”他笑了起来,靠得离我更近了一点,安静的楼道内,我清晰地听到他身上传来的电信号声。 “滴——” “滴——” “开关就在我身上。只要我轻轻一拨,整个屋子都会爆炸。”季文成温和地补充道,“或者只要我死了,大家都会跟着我一起陪葬。” 我微微一惊,手里的刀具掉在了地上。 季文成冷淡地看了眼地上的刀片,弯腰捡起,随手丢出了窗外。 然后,他转过头,忽然对我抬起手,朝我脸上喷来大量水汽。 “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过完这最后一天吧。” 刺鼻的药味使我步步后退,然而没退几步。我却迅感觉到头晕目眩,浑身的力气竟然开始迅速抽离。 “季文成,你无耻。”昏迷前,我骂道。 等再次醒来时,还没有睁开眼,耳边就传来一阵钢琴声。 这琴声如此熟悉,我睁开眼,看见了不远处坐在大厅转角处钢琴前的叶落白。 叶落白正侧对着我,在弹琴。 他的身边站着季文成,季文成正眯着眼,专注地看着弹琴的叶落白。 而我,则被反手绑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身上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脖子上却被戴上了一条绿色四叶草的吊坠项链。 这条项链显然并不是为男性设计的,戴在我一个男人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叶落白弹完了一首曲子,坐在钢琴前微微低下头,似乎在等着季文成发话。 但从我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眼角余光朝我看来,有些发白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对我轻轻做了一个唇语:“哥哥。” 我对他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张开口型冲他比了四个字。 叶落白紧紧看着我。 这时,季文成开口道:“真不错,天天的钢琴弹得是越来越好了,爸爸很满意。” 叶落白没说话。 季文成又道:“现在去休息会儿吧,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画一会儿画。” 他虽然用的是建议的语气,但目光却已经落到了客厅一角的一张矮脚桌上。 矮脚桌上摆满了崭新的画纸和画笔,叶落白在季文成的监视下,经过沙发,走到了矮脚桌前。 我坐在沙发上,扭着头,仔细观察着叶落白的方向。 只见叶落白在矮脚桌前坐了下来,矮脚桌的高度对于他的身高来说实在有些矮了,他不得不把桌子架在自己的双腿上,才拿起了画笔。 第76章 然而矮脚桌上的画笔颜色只有两种:黑色和黄色。 叶落白拿起黑色的画笔,犹豫着迟迟没有下笔。 季文成站在一旁温和地道:“快画吧,天天,随便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叶落白终于下了笔。 一笔一划地,他在纸上中心画了一只黑色的小鸭子。 第57章 然后, 他又换成黄色的画笔,在小鸭子的一左一右画了两只黄色的鸭子。 画完后,他停下笔, 抬头去看季文成。 季文成在看到这幅画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眼里立刻泛起光来。 “真好看, 天天画得真好看。”他举着这幅幼稚的简笔画仔细看着,对它赞不绝口:“从今天开始, 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天天, 爸爸, 和妈妈,就是一家人了。” 独自欣赏了一会儿, 季文成放下画纸,朝我走来。 他身后的叶落白立刻站起身,跟了过来。 季文成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目光极其柔和地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 只觉得这种过分温柔的目光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季文成说:“小丽, 今天是我们的七周年纪念日, 也是天天来家里三周年的日子, 你不开心吗?”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 小丽, 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天天的妈妈, 也就是……季文成的妻子。 但是三年前,叶落白离开贵族学院时,我曾调查过季文成, 当时他的妻子就已经去世了。 “你不开心吗?”季文成又问了一遍。 我:…… 如果你能给我松绑的话,我想我可能会开心一点。 我在心里想。 “没事,你不开心也没事。”季文成笑了,“我会让你开心的,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七周年礼物。” 然后,他伸出手,一只手绕过我的脖子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则穿过我的膝盖,想要将我拦腰抱起。 “你……”我正想开口骂人,身后的叶落白抢先一步,伸手按住了季文成的手臂。 季文成动作一顿,眼神不明地看向他。 叶落白按着季文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勉强稳住声音说:“我,我来扶妈妈过去。” 季文成停了一会儿,笑着同意了:“我们家天天真孝顺。” 说完,他转身径直往前走去。 叶落白立即走到我身后,开始替我松绑。 但他只能解开缠绕在椅子上的绳子,而将我反手锁在背后的却是上锁的铁链。 叶落白烦躁地扯着两条铁链,我则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双手有些冰凉,手心冒着微微的虚汗,我心疼地攥紧,对他低声道:“别冲动,季文成身上有炸弹。” 叶落白声音恹恹地说:“我知道,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胡说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小丽?天天?”季文成站在前方的阳台前喊道,“怎么还不过来?” 叶落白扶着我往阳台方向走去。 阳台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窗帘完全遮住了阳台外的光线。 “快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季文成一把拉开了阳台的窗帘。 一束清晨的阳光从阳台外洒了进来。 因为房子里一直拉着厚厚的窗帘,此刻窗帘被拉开,我们才知道窗外已经天亮了。 这里一楼的阳台被做成了阳光房的设计,简单观察后,我和叶落白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这里并不能逃脱。 阳台的瓷砖地面上,摆满了白色的蜡烛。 蜡烛围成了一个人形的形状,而在这人形的形状中心,安静地躺着一个赤|裸的无头人偶娃娃。 人偶娃娃的头部,被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替代了。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七周年礼物。”季文成向我招手,“小丽,过来看看。” 我背着手走过去,季文成抬起一脚不情不愿地踹在我的膝盖窝上,我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跪在礼品盒前。 “哥哥……”叶落白想要付我,却被季文成冷厉的眼神制止了。 季文成打开了礼品盒。 顿时,一股恶臭混着福尔马林的药水气息扑进我的鼻子,刺鼻难闻的气味几乎让我下意识就干呕起来。 然而更令人感到恶心发毛的,却是这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头。 确切的说,这是一颗被做成了娃娃的人头。 这个人头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男人面容,皮肤如娃娃般光滑,并且有着娃娃树脂般的光泽,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头部的边角皮肤上,已经开始长出了点点尸斑。 这是一颗真正的人头。 我和叶落白都瞪大了双眼,后背的寒毛竖起,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再去看被蜡烛围在中心的人偶身体,我只感觉恐怖。 但这具身体并不是人的身体。 因为季文成很快说道:“这还只是礼物的其中一个部分,小丽,我还有五个礼物部分要给你。” 五个? 身体,两条手臂,两条腿……刚好五个部分。 “先吃蛋糕吧。”季文成又说,“天天,带妈妈去餐厅。” 此刻叶落白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那颗人头,恐怕已经给十几岁的他的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我用背在身后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叶落白浑身颤抖,身体轻轻地靠在了我身上。 餐桌上,季文成已经摆好了一个大蛋糕。 蛋糕有三层,最上一层摆着两个人偶,一男一女,用来象征爱情。 但蛋糕最底层的巧克力字体写得却不是周年纪念日快乐,而是[生日快乐]四个字。 季文成点亮了蜡烛,蜡烛把昏暗的室内照亮了一些,但很快他又吹灭了蜡烛,拿起了水果刀,对着蛋糕准备切下。 水果刀反着冷光,我的心里微微下沉,只担心季文成会突然发疯拿这把水果刀对准我和叶落白。 但好在,他只是用这把刀在切蛋糕。 软软的蛋糕用水果刀切显然是小题大做了,但季文成一刀下去切得很用力,只听咔嚓几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但季文成不为所动,把切好的蛋糕分在两个盘子里,递到了我和叶落白面前。 “吃蛋糕了。” 叶落白攥着叉子,胃里还是一阵恶心,他不敢吃季文成给的任何东西。 谁知道会不会在蛋糕里吃出什么恶心的尸体部位来。 见我们没人动蛋糕,季文成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为什么不吃蛋糕?”他盯着叶落白问,“是不是觉得爸爸做的蛋糕没有卫叔叔买的好吃?” 叶落白抿了抿唇,只好用叉子叉下一小块蛋糕,慢慢往嘴里送。 此刻季文成手里还拿着那把水果刀,没人敢刺激他,更别说我们的脚底下还有着危险的东西。 “等下。”我开口道,“我想吃,喂我吃吧。” 季文成说:“好啊,那天天喂妈妈吃。” 叶落白的手抖了抖,并不情愿地看向我。 我对他笑了笑:“没事,喂哥哥吃。” “嗯,天天快点。”季文成手里的刀仍未放下。 叶落白叉起一块蛋糕,颤抖着手把蛋糕递到我嘴边。 我张开嘴,吃下了这块蛋糕。 一股莫名的腥味混合着蛋糕的甜香味道,我突然想到刚才季文成切蛋糕时发出的咔嚓断裂声,胃里一涌,嘴里的蛋糕吐了出来。 “啪”一声,季文成将手里的水果刀砸在桌上,刀尖直直指向了我。 “刚刚有点噎住了,再给我喂一块吧。”我立刻说。 叶落白白着脸,用叉子再次叉下一块蛋糕,可这次,他从蛋糕里叉出来的,却是一小截人类的手指头。 我和叶落白都同时变了脸色。 但季文成却高兴至极:“小丽,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份礼物,没想到被天天发现了呢,快吃了吧。” 他兴奋地看着我,似乎非常期待我能把这根混在蛋糕里的手指头吃下去。 见叶落白白着脸迟迟不动手,季文成干脆自己拿过蛋糕,朝我走来。 “不要。”叶落白反应过来,伸手挡在了我面前。 “天天乖。”季文成说,“妈妈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她在外面犯了错,就要回家接受爸爸的惩罚。” “你到底要怎样?”忍无可忍的叶落白终于大吼出声,“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天天,他也不是你的小丽。你把我们关在这里,陪你演这场戏,目的是什么?” 季文成沉默了。 他看着挡在我面前脸色苍白但表情坚毅的叶落白,眼里出现了些许混乱和疑惑之色。 像是溺水之人在水里不停地挣扎,叶落白的一番话似乎让季文成的思维开始挣扎起来。 “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们家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你正在犯罪!”叶落白鼓起勇气对上季文成的眼睛,清瘦的后背仍旧死死挡在我面前: 第77章 “季老师,请你冷静一下,如果你现在愿意收手,一切都来得及!” 季文成一手举着水果刀,一手拿着单号叉,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叶落白紧紧观察着他的脸色,在对方脸上看到些许动摇后,他稍微缓和了一点声音继续循循善诱道:“季老师,及时止损,我们不应该活在过去,如果你真的感到很痛苦,就和我们说吧,不要再伤害自己和别人了。” 不得不说,叶落白这番话说得真是能直接说进他人的心里去,季文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刀叉,半低下头,表情隐藏在阴影里。 叶落白悄悄松了一小口气。 然而他刚放松一些,下一秒,季文成重新举起刀子,狞笑着抬起了头:“不,不,我不能原谅。犯了错的人就要受到惩罚,怎么可以被原谅……”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猛地朝叶落白的方向扑来。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叶落白,而是叶落白身后的我。 叶落白死死挡在我面前,在季文成拿着刀扑过来的那一刻,他举起手抵挡,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刀割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而是有一双大手从背后紧紧环上了他的腰,接着一用力,叶落白整个人都被带着重心偏移,侧方向跌倒在地上,但却躲过了季文成的刀子。 叶落白猛地回头看我。 我从地上站起身,动了动被锁太久而有些发酸的手腕,将叶落白拉到了身后。 叶落白在我身后攥住了我的手腕:“哥哥,你……” “撬锁花了一点时间,”我低声道,“还得多谢落白替哥哥争取时间。” 季文成愤怒地继续向我扑来。 但我早有准备,抄起桌上的烛台,迎上了刀刃。 当一声撞击,我迅速闪到季文成身后,一套行云流水的擒拿术,将季文成控制住,反手夺走了他手里的刀。 叶落白立刻递上铁链和绳子。 季文成闷哼一声,被我反手套上铁链,然后被捆绑在了椅子上。 做完这一切,我在他面前蹲下,开始在季文成身上寻找钥匙和电话。 一串约莫有几十把钥匙的大串钥匙被我掏了出来。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通讯设备。 没有电话就无法立刻报警,看来季文成应该是把通讯设备藏起来了。 叶落白和我对视一眼,我们决定分头行动。 我去找通讯设备,叶落白则负责用钥匙试锁,打开门窗。 为了以防万一,我将绑在椅子上的季文成又加固了一些,然后将他连同椅子一起拖到大厅中心,这个位置无论我在几楼都能看到他。 叶落白拿着大串钥匙开始试锁,我则在一楼的各个房间里寻找有用的线索。 在走进一间一楼的客房时,我的脚步微微顿住。 这间客房不大,床边的书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发旧的画纸,画纸上都是儿童水平的简笔画,这些画纸看起来都被完整地保存着。 而房间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人偶。 这个人偶穿着帅气的童装,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 但床头的装饰柜上,除了机械玩具和蜡烛装饰品外,却还放着一个灰黑色陶瓷罐。 这种陶瓷罐我曾在叶律成的火化场上看到过,它是一个骨灰罐。 搜索完一楼,我又去了二楼。 在二楼的主卧里,我找到了被藏在柜子里叶落白的手机和老k给我的工具包。 但是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想要使用就必须先充点电。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异样的动静。 我立刻下了楼,却看到被捆在椅子上的季文成笑得很开心。 再去看叶落白,眉头皱着,别墅的大门却依旧没有打开。 “哥哥,我们被骗了,这一串钥匙里没有一个是能打开门窗锁的。” 每一把钥匙都能插进门锁或者窗户锁里,但是每一把钥匙都无法拧开这些锁。 季文成笑够了,看着叶落白说:“天天,我怎么舍得让你再次轻易离开我呢?傻孩子,这些钥匙没有一把是真的啊。” 第58章 叶落白抿着唇, 脸上是隐隐的怒火。 我走过去,抬手给季文成胸口上来了一拳。 季文成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钥匙在哪儿?”我掰过他的脑袋问他。 “没有钥匙。”他答。 我冷着脸, 转身要走,又听季文成补充道:“这里的每一扇上锁的门窗都连接着地下炸弹的电子信号通路,时予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转过头,停止了走向大门的脚步。 “即使你会撬锁也没有用, 只要门窗的锁被打开,就会给地下的炸弹传输引爆的信号。” 我盯着他道:“警察很快就会来, 季文成,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说不定你还可以争取减刑几年。” 季文成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又笑了起来:“说什么呢, 时予舟,你们还能等到警察来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你仔细听。”季文成扬了扬下巴,“听我身上的信号音。” 我沉下脸,四周安静下来,靠近季文成胸口处, 我再次清晰地听到从季文成身上发出的信号提示音:滴滴滴, 滴滴滴…… 这一次, 信号提示音的频率比之前更快, 更急促。 定时器。 我的心几乎立刻沉到了谷底。 季文成已经不仅仅是心理变态这么简单了, 现在的他, 显然是完完全全疯了。 他要拉我和叶落白给他陪葬。 “为什么?” “我早就不想活了, 所以减不减刑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季文成微笑道,“时间不多了,倒是你们两个, 好好和这个世界道个别吧。” 我怒不可遏,再次抡起一拳砸在了季文成的下巴上。 这一拳我几乎没有控制力道,这么久以来压抑的怒火和不满都狠狠砸在了这一拳上。 季文成的脸一歪,下巴传来清脆的脱臼声。 我却没有就此收手,愤怒已经几乎使我丧失理智。 又一拳砸在他的腹部,季文成的嘴角渗出血来。 “为什么要扯上叶落白?” 混蛋。 季文成自己要寻死,为什么要拉上叶落白。 我含辛茹苦、费尽心思培养到今天的叶落白,凭什么要成为他一个疯子的陪葬品。 一拳又一拳下,怒火中烧的我完全无法停止,直到叶落白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喊道:“哥哥,不要再打了。” 我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 此刻季文成已经被我打得鼻青脸肿,瘫在椅子上喘着气,嘴角渗出了更多的血。 但他还是用脱臼的下巴含糊不清地说道:“因为我……喜欢叶落白啊。” 叶落白在背后紧紧贴着我,双手握在我的拳头上:“哥哥,他这样的人应该交给法律来处理,而不应该脏了你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理智终于回归。 是了,如果我现在打死季文成,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更何况,按照季文成所说,他的身上还有一个炸弹信号传输器,只要他死了,整座山庄都会被引爆。 思索片刻,我拉起叶落白的手往楼梯上走去。 一直走到三楼通往四楼阁楼的铁门前,铁门被季文成重新上了锁,但这锁我能撬开一次,就能撬开第二次。 开了锁,我拉着叶落白径直到了阁楼一角的休息室。 休息室连接的小阳台处,阳台的推拉门果然还是开着的。 这种老式推拉门的结构无法上锁,因此它也就不可能与炸弹引爆的信号传输有连接通路。 叶落白看到开着的阳台门,眼睛微微一亮,这里是整栋房子里唯一能逃离出去的地方。 但是四层楼高的距离,要怎么出去? 我低头从老k的工具包里,掏出了一套滑翔翼装备。 但我没有立刻展开他,而是站在阳台门边,冲叶落白招了招手。 叶落白走到我面前,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却猛地被拽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我将下巴贴在叶落白的肩膀上,后背微弯,双手环着他的腰紧紧按在他的后背上,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紧紧融合进我的身体里。 叶落白先是一愣,随即,我感受到他也伸出了手,慢慢回抱住了我。 时间在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我们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在我的身体开始要变得燥热起来时,我松开了叶落白。 叶落白眼尾泛红,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但同时又有些许的闪躲。 “予舟哥哥……” 我听到他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呼吸的气息并不平稳。 “会用滑翔翼吗?” 叶落白犹豫着点了点头:“以前玩过。” “好。”我展开身后的滑翔翼,“穿上。” 第78章 叶落白没有伸手,而是用眼睛在我身边寻找着什么。 很快,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只有一件?” “有两件。”我说,“我先帮你穿上。” 叶落白却不相信,他后退一步,声音滞郁道:“哥哥骗我。” “没有骗你。”我好声劝道,“真的有两件,你先穿。” 叶落白却说什么也不肯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后,我开始对他用强的。 叶落白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撞在墙上,我用体型优势将他的身体抵在墙角,两只手开始麻利地解开滑翔翼替他穿上。 叶落白拼命挣扎起来。 “我不穿。”他喘着气叫道,“我不走。我不会一个人走,我……” 叶落白反抗的话并没有说完,声音戛然中断,唇上突然传来湿热和柔软触感。 “吵死了。”我压低声音在他面前含糊不清地说道,“安静一点。” 叶落白像是愣住了,一双唇被紧紧咬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动作飞快,已经将一整套滑翔翼完整地穿在了叶落白的身上。 然后,我才松开了叶落白。 叶落白脸颊绯红,但眼里已经写满了不满和愤怒。 他开始想要脱掉身上的滑翔翼。 但我怎么可能会给他机会。 我将他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往阳台外走去。 叶落白想要挣扎,但在力量的差距下,他在我怀里几乎动弹不得。 走到阳台的扶手边,我低头看着楼下四层楼高度的距离。 还真挺高的。 如果没有滑翔翼,直接跳下去,应该不死也残了吧。 叶落白的双手死死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放开。 我再次同他确认道:“会用滑翔翼对吧?” “不会,”他拼命摇着头,“我不会。” “嗯,就算不会,滑翔翼也会有很强的减速作用。”我对他轻轻一笑,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我猛地掰开了他搂着我的双手,找准角度将他从楼上推了下去。 身体求生的本能让叶落白下意识操作起滑翔翼来。 “哥哥!” 我站在四楼的阳台前,看见他的身影一点点变远,变小。也看见他回望我的眼角里,有泪滴滑落。 奇怪的是,冰凉的泪水竟然也滴到了我扶着栏杆的手背上。 我低下头,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两世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年的老男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落泪了。 叶落白安全落在了地上,我转身走回了阁楼里。 把老k的工具包收拾好,我拿着工具包回到了一楼大厅。 其实我早已不畏惧死亡。 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再死一次又何妨。 唯一可惜的是,再也看不到叶落白多年后长大成人的样子了。 一个被我亲手带上正轨、健康长大的自己,在未来能绽放出怎样的精彩? 楼下,季文成还保持着颓废的姿势被绑在椅子上,见我一个人走来,他抬起镜片后的眼皮,看了我身后一眼。 我听到从他身上传出的滴滴信号声,变得更加急促了些。 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我面无表情地替他接上了脱臼的下巴。 刚一恢复,季文成就开口道:“叶落白呢?” “让你失望了,他走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既然你非要拉人为你陪葬,那么你觉得就让我来陪你如何?” 季文成脸上露出失望无比的表情:“他怎么走了?他怎么走的?” “你藏在二楼暗层的滑翔翼被我找到了。”我解答了他的疑惑。 “太可惜了……”季文成垂头叹道。 我冷哼一声,无法拉上叶落白给他陪葬他还搞到可惜? 沉默片刻,我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按下了口袋手机里的录音键。 “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将死之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不如和我聊聊吧。” 季文成不语。 “和我说说你的过去,你的事情,嗯?”我盯着他道,“以及你策划这一切拉上叶落白的心理动机?” 季文成依旧沉默不语,满脸失落。 见他许久不开口,我改变了策略,改口道:“如果你不肯说的话,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 季文成说:“那你最好快一点。” 他抬头看向大厅中央的时钟,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窗外阳光依旧明亮但室内的光线却被遮挡得七七八八。 “七点钟。”他又补充道,“七点钟就结束了。” 像是印证一般,他的话一落,我听见一声响亮的提示音在他身上响起。 随即信号音的播报频率愈发加快。 只剩两个小时。 但也足够。 将脑子里的线索整成一条线,我缓缓开了口:“季文成,你曾经有一个非常恩爱的妻子,她叫小丽,你们感情很深,也十分和睦……” “在你二十四岁时,你与小丽结了婚。你们婚后恩爱,如胶似漆,就这样过了四年,但是这四年你们却一直没有孩子。” 说到这,我顿了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所有人都以为不婚不育的那个人是小丽,但实际上——不婚不育的那个人却是你。” 我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季文成终于正视向我。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低声问道。 “这个屋子里藏着很多线索,有许多都显而易见。”我道,“事实上,你也并没有打算隐瞒,不是吗?” “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季文成说着,动了动被捆绑太久的身体,不过他几乎动不了太多动作:“你和叶落白,都让我感到无比欣赏。” 我站起身,走到附近的窗边。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起窗外忽然刮起了风,天空中乌云密布,雨势隐隐要来。 季文成也看向了窗外,叹了口气:“下雨了啊……” 我继续开口道:“于是,在你们结婚四周年的时候,你们决定去领养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天天。” “天天刚带回来的时候才六岁,是个安静又聪明的孩子……” 第59章 季文成是如此满意现在的一切。 他的妻子小丽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发小,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即使分隔异地也一直挂念彼此, 为彼此守身如玉。 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天夜里他跪在s市中心大厦的顶楼餐厅包厢里,一身白衣,对着小丽单膝跪地, 身后的红色玫瑰花绽开了一大片。 “嫁给我吧,小丽, 我承诺给你一辈子的幸福。” “好。”小丽几乎没有犹豫,含泪答应了。 即使婚后他们也是如此恩爱。 季文成原本是高中的高级教师, 但由于学校离家太远, 为了能够早点下班回家陪伴小丽,他辞去了高中教师的职务, 在家附近的贵族学校应聘了小学教师。 小丽温柔贤惠,每天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傍晚下班回到家的季文成,都能在家门口看到笑得温柔的小丽,弯腰替他摆上拖鞋。 结婚第三年, 季文成的祖父去世, 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季家几个兄弟分了这笔钱, 季文成的父亲送给了儿子一套s市边缘山区的小型私人庄园。 季文成决定带着小丽住进山庄的别墅里。 这套别墅建得很华丽,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型宫殿一样, 搬进去时还有没来得及被遣散的保姆和管家。 季文成问小丽:“会不会不适应现在的生活?” 小丽说:“我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老公竟然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季文成笑了,紧紧搂住小丽,然后他们在大厅的真皮沙发上缠绵起来。 但是小两口富裕的新日子没过多久, 就有长辈和亲戚开始操心起他们的孩子问题来。 “已经结婚三年了啊。” “对啊,这么久怎么会没孩子呢?” “文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和小丽好好说说,也开始备孕了吧。” 这其中,对孩子问题最为关心的就是季文成的父亲季遥。 季遥的身体并不好,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满心满念都只想快点看到儿子成家立业,抱上大孙子。 季文成的母亲去世得早,因此对父亲十分孝顺。 他决定和小丽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 但小丽眼神闪躲,推三阻四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在他的温和劝说下勉强同意了。 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小丽握着季文成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医院。 医生姓卫,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医生,他告诉季文成,妻子小丽身体健康,有问题的是男性的质量太差,导致受孕率非常低。 天之骄子季文成在这一刻有些挫败,他感到十分的难以置信。 原来有问题的是自己。 第79章 原来小丽一直推托不去医院,不是为了隐藏她的问题,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自那以后,季文成开始频繁与卫医生来往,而出于内心的自责,他对小丽更加百依百顺。 他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小丽无法拥有幸福完整的家庭。 他把那份检验报告藏进了二楼卧室房间的暗格里,只是秘密被掩藏,却掩藏不了他面对着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时内心的愧疚。 好在,卫医生一直在努力帮助他治疗与检测身体状况。 第四年的时候,小丽突然提议,去领养一个孩子吧。 她说:“其实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并不重要,只要好好爱他,待他,培养他,即使不是亲生的也会胜过亲生的。” 这个提议季文成想了很久。 他能看出小丽对孩子、对完整家庭的渴望,可他属于比较保守的类型,始终觉得可能只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才会更有感情。 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他与小丽一起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皮肤白净、看起来聪明而文静的天天。 办完所有手续,在结婚四周年的那天,天天也正式来到了家里。 楼上的儿童房还在做翻新装修,于是小丽收拾了一间楼下的客房,暂时给天天居住。 天天一开始有些怯弱,很安静,不爱说话,每天只喜欢对着白纸画一些简笔画。 小丽一直细心照顾他,季文成也给他买了崭新的画纸和画笔。 慢慢的,天天融入了这个新的家庭。 一天晚上,内向的天天主动开口叫了“爸爸”和“妈妈”。这声称呼让季文成的心里一动,内心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情感。 天天把自己画的三只鸭子简笔画展示给季文成看,三只鸭子贴在一起,背后是一个大大的爱心。 从那以后,天天的到来让这个家变得更加温馨和圆满。 季文成开始了对天天的悉心培养,因为自己就是老师,知识分子出身,因此他对天天的要求难免严格。 他严格按照子午流注的养生理论,要求天天每天八点必须睡觉,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要起来早读一小时,然后五点吃他精心准备的健康早饭,之后可以休息一小时,六点半再去学校。 放学回来天天就要立刻写作业,饭前再跳绳两百次,饭后休息半小时继续写作业,如果作业完成得早,还要抽出一小时的时间练习弹钢琴。 至于双休日。天天更是要学习钢琴,下棋,书法,写作,运动……除了绘画。因为季文成认为画画没有太多的作用。 小丽曾委婉地提醒他,这样对孩子是不是管得太紧了,可能会给孩子带来太大的压力。 季文成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孩子还小,爱他就要提前为他做好人生的所有准备,给她最好的资源和栽培。 小丽不太认同,可懂事的天天却拉了拉爸爸和妈妈的手,小声地说道:“爸爸,妈妈,我不累,只要你们开心天天就开心。” 转眼,三年过去了。 季文成除了工作,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妻子和孩子身上,当然,他同时也依然没有放弃治疗自己的不育问题。 可这天下班回家,他却敏锐地发现了一点异常。 以往,卫医生都是在他下班到家后才上门来就诊。 但是今天,卫医生却提早来了,季文成从学校里回到家里时,就看到卫医生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小丽正蹲在他面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走进去,卫医生就站起了身:“季先生。” 季文成看了一眼仍旧蹲在地上的小丽,才发现她是在捡地上掉落的彩色铅笔。 小丽没有抬头,也没有主动和季文成打招呼,正有些奇怪,一旁的卫医生催促道:“季先生,借一步就诊吧,等下我还要赶时间回医院值班。” 等季文成送走了卫医生时,却看见小丽从浴室里走出,她刚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睡衣吊带,浑身上下都是沐浴露的清香气息。 季文成的心里有些奇怪,以往小丽都是睡前才洗澡,今天为什么洗得这么早? 但眼下他要给天天辅导作业,于是就没有开口,可心里一直有疑惑,到晚上睡觉时,他实在忍不住问小丽:“今天卫医生几点来家里的?” 小丽犹豫了一下,回答:“下午四点就来了。” 以往卫医生一周来一次,基本都是傍晚五六点左右到山庄里,这一次却足足提早了一小时。 季文成说:“这次怎么来这么早啊?” 说完,他看向自己的妻子。 小丽今年不过才三十岁,却依旧姿态动人,漂亮可人。此刻,她斜撑着身子靠在床头,贴身吊带裙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柔软的长发披散着,光滑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他送她的第一条四叶草吊坠项链……她仍然如此具有魅力和吸引力。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来这么早。”小丽笑了笑。 季文成看了小丽一会儿,忽然抱住小丽,在她耳边低声说:“小丽,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那个了……” 小丽回抱住他,小声嗔怪道:“小点声,天天还在隔壁呢。” 季文成把小丽折磨了大半夜,才从床上坐起身,进浴室洗澡。 其实他看出小丽是有所隐瞒的。 小丽说她不知道卫医生为什么会来这么早,可是季文成却明显看出了她说这话时的不自然。 但他不相信小丽会背叛自己。 他故意在小丽的身上留下了更多痕迹,等第二天下班回家时,他却看到卫医生又来了。 卫医生和小丽并肩坐在沙发上正交谈着什么,小丽穿着修身的微高领旗袍,头发盘起,气质优雅。 两人交谈甚欢,季文成拉着天天进来时,他还听到小丽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故意把开门的声音弄得很响,这才引起了小丽的注意,小丽一边和卫医生说了几句话,一边朝门口走来:“文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季文成的眼睛在镜片后紧紧盯着小丽:“今天卫医生怎么来了?” 小丽愣了愣,目光闪躲:“嗯,他来拜访……” “我来和季夫人讨论有关你们备孕的情况。”卫医生走来接话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卫医生走后,季文成拉着小丽上了二楼房间。 他有些恼火地质问小丽:“为什么今天卫医生来了不和我说一声?” 小丽无所谓地说:“你不是在上班吗,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呀?” 季文成说:“这是小事吗?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在家里,你不和我报备,现在还和我说这点小事?” 小丽瞪大眼睛:“这有什么的,他不是你的医生吗?季文成你是不相信我吗?为什么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以前你的控制欲也不会这么强啊。” 季文成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只好沉默,但心里无论如何都觉得不舒坦。 他要调查清楚这件事。 沉默地下了楼,他看见天天正坐在餐厅上吃蛋糕,没有在书房写作业。 “怎么不写作业?”季文成问道。 天天看了眼爸爸不太好的脸色,小心说道:“我有些饿了,看到桌子上有蛋糕就吃了一点……” 蛋糕? 季文成皱起眉,去看桌上的蛋糕。 他可不记得自己买过蛋糕,而小丽因为是家庭主妇,她的所有开销都走季文成的账户,季文成记得他最近也并没有订过蛋糕。 那这个蛋糕是谁买的? 答案不言而喻。 天天看着爸爸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停止了动作,赶紧和季文成道歉:“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不该不写作业就吃蛋糕的……” 几天后,季文成在学校里请了一天假,用手机约了卫医生五点上门就诊。 然后,他蹲在山庄附近,打开了最近刚刚装上家里的监控。 卫医生果然又早到了。 四点左右,他穿着一身白大褂走进别墅,小丽笑着迎接,为他找了拖鞋。 季文成盯着小丽弯腰找拖鞋的动作,以前,这个动作她明明只为自己而做。 卫医生却弯腰扶住了小丽,温声制止道:“你现在少弯腰做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小丽温和一笑,然后两人走到客厅坐下,卫医生拿出了几张纸,指着上面的字和小丽低声交谈。 两人交谈的声音非常小,距离又离得很近,可偏偏监控里就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季文成看着监控里几乎头贴在了一起的两人,双手不自觉握紧。 中途,两人站起了身,似乎要上楼。 楼上就是主卧,难道他们要去床上了? 这时,监控画面里的小丽在上楼时,没有站稳,脚下一空险些跌倒,好在被身后的卫医生扶了一把。 但卫医生的两只手放在了小丽的腰间,尽管很快就松开,可季文成的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第80章 他们两个人已经如此亲密。 胸口里涌起一股巨大的火浪,季文成起身,边盯着监控边往家里走去。 他要捉奸。 可监控却只显示到二人走进了主卧房间,季文成想切换到主卧房间的监控,却发现主卧的监控可能是由于没有安装好,画面一片漆黑。 季文成的脸阴沉了下来。 他快步走回了家,可还是晚了一步,等到家时,两人已经下了楼,卫医生正好站在门口等他,却假装出一副正好也刚刚才到的样子。 季文成盯着弯腰替他拿拖鞋的小丽,一旁的卫医生似乎想阻止,但最后还是没说话。 小丽把拖鞋递到季文成脚边,却听到季文成沉着声音质问:“不和我解释一下吗?” 小丽一愣:“解释什么?” 季文成冷笑:“解释一下你们两个?” 小丽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文成,你在说什么?” 卫医生也开口解释道:“季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 “滚。”季文成对卫医生吼道,“现在,立刻,滚出我的家。” 卫医生还想说话,但小丽却不停和他使眼色,他只好离开。 卫医生走后,季文成再次质问小丽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和我说实话吗?” 小丽看起来也有些生气了,她不满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你自己疑神疑鬼,我真的很累。” 自己不忠却怪别人疑神疑鬼? 看着小丽毫不在意的态度,季文成忽然笑了。 “我这么多年以来,一边赚钱养家一边照顾家庭,我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为了让你过上舒适的生活,为了让天天出人头地……” “到头来,我换来了什么?” “小丽,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小丽看他一眼,后退一步,可却还是被季文成突如其来地掐住了脖子。 季文成几乎失控,他不顾小丽的挣扎和解释,手上的力道却不受控制地加重。 就在这时,天天放学回来了。 “啊——” 一声尖叫声唤醒了季文成的理智。 季文成猛地松手,小丽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对不起,对不起。”季文成慌张地上前和小丽道歉,可小丽却一把推开了他,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季文成不知所措,回头去看天天,向来温顺乖巧的天天此刻却用恐惧和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天天走到了小丽身边,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安慰小丽。 小丽抱着天天哭了起来。 那一刻,季文成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孤家寡人。 妻子背叛他,儿子不理解他。 他沉默着,转身离开了屋子。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趁着暴雨夜,跟着卫医生进了他的单身公寓,只用一个领带就让年仅三十二岁的卫医生断了气。 然后,他凭借着自己超高的智商,从善如流地处理好命案现场,面对警察询问时他也准备好了完美的说辞。 就连警察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可妻子小丽却十分清楚卫医生突然失踪的原因。 但她什么也没有问,每天都保持着沉默,照常洗衣做饭,照顾这个家庭。 只是到了夜里,她不再允许季文成碰自己。 季文成想与她亲近,诉说自己内心的悲伤与苦楚,他想告诉小丽,一切都已经过去,他可以为了爱和家庭忘掉过去的一切,和小丽重新开始。 但小丽却在他靠近时惊恐地后退,她不说话,只是不停后退,直到离开房间。 后来小丽不再和她同床共枕。 季文成每天照常上班下班,然后有一天,他买了一个三层的蛋糕回家。 他把蛋糕放在餐桌上,花了一点时间在阳台摆了一个漂亮的蜡烛爱心阵,上方还为小丽准备了一份精致的礼物。 小丽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季文成对她笑着招手:“老婆过来,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丽走近,就看到季文成拉开窗帘,满屋子的爱心蜡烛闪着光,小丽的眼睛红了。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今天是她和季文成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季文成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着充满爱意的情话。 然后,季文成把礼物盒放到了小丽的手心。 “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拆开来看看吧。” “好。”小丽含着泪点点头,“等一下我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有点重,小丽当着季文成的面,打开了礼物。 然后。 “啊——” 一声尖叫几乎要震灭地上闪烁的蜡烛。 小丽双手颤抖,手里的礼物盒子掉在地上,咚咚咚,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之从盒子里滚落出来。 熟悉的卫医生的面孔,混合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气息,眼睛瞪大着,到死都没有瞑目。 小丽疯狂尖叫起来。 可季文成却蹲下身,把那颗人头重新装进盒子里盖好,平静地说道:“走吧。我们去吃纪念日蛋糕。” 小丽已经脸色惨白,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跟着季文成往餐厅里走。 走到餐厅里,季文成看到门外回来的天天,有些意外:“爸爸今天不是让你去爷爷家玩吗?” 天天说:“今天是爸爸妈妈的七周年纪念日,我想回来一起陪爸爸妈妈。” 小丽白着脸,死死咬着唇控制眼泪。 季文成点点头,去厨房里拿了一把水果刀,开始给三层蛋糕切块。 餐桌上却放了四份餐盘,其中一份被红色胶带呈叉字形封在桌子上——小丽知道这是季文成的暗示。 季文成在暗示她,这个属于家庭第三者的卫医生,已经被逐出游戏了。 季文成切了一块最边上的蛋糕,递给天天,然后又切了一块中心的蛋糕,蛋糕里传出咔嚓的声响,这一块被递给了小丽。 小丽看着蛋糕怎么也无法开口吃下去。 她知道这蛋糕里一定有其他东西。 可季文成却不停问她:“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吃?” 小丽惊恐地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她刚刚看到,自己的蛋糕里有露出来的一小截指甲盖。 她猛地捂着肚子,恶心地呕吐起来。 天天吃完了蛋糕,皱了皱眉,忽然大喊起来:“爸爸,血,有血!妈妈流血了!” 季文成脸色一变,低头看到小丽下身红色一片,他顿时脸色发白,抱起小丽往附近的诊所开去。 “很可惜,孕妇腹中的胎儿流产了。”医生这样说道,“你是孩子的父亲吧,别太难过,回去好好照顾孕妇,以后还能再有的。” 开车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格外沉默。 等红灯的时候,季文成不顾身边的小丽,对着车窗前晃眼的汽车尾灯大笑了起来。 真可笑。 他根本无法生育。 那么小丽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 回到家,把天天安置在房间里,他掏出钥匙给房间上了锁。 然后他走到在沙发上不安地坐着的小丽面前,半蹲在她面前,开始温柔地替她擦拭双脚上沾上的灰。 多好看的一双脚啊。 多干净细腻的皮肤啊。 如果做成娃娃该多好啊。 第60章 “你怀疑妻子小丽和其他男人有染, 然后你先是杀了那个男人,接着又杀了你的妻子,我说的对吗, 季文成?” 我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炸响了季文成隐藏内心多年压抑而痛苦的记忆。 他的面容在此刻接近扭曲:“是她先背叛我的,是她……” 我用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边框, 再次同他确认道:“所以你承认,你杀了两个人, 一个是你怀疑与小丽有染的男人,一个就是小丽, 对吗?” “是。”季文成笑了起来, “是我做的。” “那么天天呢?”我继续问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天天……” “对, 天天,他怎么死的?” “他……” 季文成垂下了头。 “他自己从房间里跳下去了。” 说到天天,痛苦就浮现在季文成的脸上。 “我不能相信,只是二楼,二楼而已, 他怎么会……我的天天怎么会……” “即使是二楼, 孩子也有可能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而离开。”我打断了季文成的絮叨, 时间不多了, 我需要直抓重点:“他为什么自己跳下去, 你知道吗?” 季文成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 “他后来总是说看到了妈妈。”季文成又笑了, “但是哪有什么真正会动会说话的妈妈啊?那些家里的妈妈,都是娃娃啊。” 事已至此,我已经明了了事情的全过程。 第81章 季文成杀了妻子后, 把妻子做成了娃娃。 但是他不只是做了一个,而是做了很多个。 每天,他用不同的娃娃代替小丽出现在家里。 久而久之,敏感又聪明的天天,也开始出现了精神上或者心理上的问题。 这点,从孩子房间里那本破旧的笔记本里可以看出来。 之前搜索通讯设备时,这个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我都简单看了一遍。 天天的日记也不例外。 我看到孩子的日记最后,已经明显地出现了精神错乱的问题。 错误的时间记录,越来越不正常的语言逻辑,都足以证明这一点。 最后,在一个夜晚,天天选择了跳下二楼,追寻他幻觉中的妈妈去了。 这样的结局如此令人心痛。 孩子本就无辜,而造成这一切的,是这个家庭。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四十五分。 “是今天吧?” 沉默半晌,我忽然开了口,冷淡地问季文成:“是今天吧,天天离世的日子?” 季文成答:“……是。” 竟然这么巧。 九月二十六日。 既是天天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也是……叶落白的生日。 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难怪季文成会对叶落白不一样,又难怪叶落白会如此恐惧他。 季文成把叶落白当成了儿子天天的替代品,某种形式上的情感寄托。 而叶落白,大概是因为过于敏感,感受到了某种潜意识的恐惧和压力,因此他才非常排斥季文成又找不到原因。 如果不是马上就要死去,此时此刻我很想再揍季文成一顿。 倒是发怒已经失去了意义。 如果这时间真的有上帝存在,那么请在死后,让季文成下地狱吧。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六点五十分。 季文成忽然说道:“时予舟,你去帮我拿一样东西吧。” 我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在餐厅酒柜第一个柜子的木板夹缝里。” 反正到死也只剩下十分钟了,我干脆地站起身,向他所说的方向走去。 在酒柜柜子里仔细翻找了一阵后,我才终于在他所说的夹缝里找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被故意卡在木板和木头墙面的夹缝里,又用东西挡着,因此一开始翻找手机时我才没有看到。 但当我拿出这张照片查看时,却顿时觉得心里一震。 照片上是四个人的合影。 最右边的是季文成,最左边的白衣女人却是叶落白的妈妈吴婉柔。 而中间的两个孩子,分别是十岁左右的天天和六七岁左右的叶落白。 照片的背影就是这座山庄的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手微微发抖起来。心里有一种诡异感油然而生。 季文成认识我和叶落白的妈妈。 并且,妈妈还曾带着年幼的我来过未名山庄,还与十岁的天天和季文成合了影。 但是我对这件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小小白?! 这个副人格隐藏了我的这段记忆。 因此,同样的,主人格叶落白也没有这一段记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子里一片混乱起来,有太多为什么和想要去弄清楚的事情,可偏偏,此刻季文成身上的计时器响起了清晰的提示音:“倒计时,一分钟。” “60,59,58……” 我握着照片走回椅子前,却看到季文成低着头,闭着眼睛,一副不再愿意与任何人交谈的样子。 “57,56,55……” 他身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地报着数。 我在椅子上坐下,忽然觉得,人生的最后几十秒。问再多都没有意义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结束了录音,把这条录音内容发给了老k。 看到老k几乎是立刻接收了录音文件,我才放心地放下手机。 “30,29,28……” 我又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了与叶落白的聊天记录,输入了几个字: [落白,哥哥爱你。以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19,18,17……” 想了想,又觉得这段话太过肉麻,我把它全部删掉,只留下八个字: [哥哥爱你。生日快乐。] 我按下了发送键,然后闭上了双眼。 “15,14,13……” 等待死亡的过程如此漫长而平静。 就在倒计时喊到“10”时,我突然听到楼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里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叶落白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他脚步飞快地向我奔跑而来。 八。 七。 六。 “别过来!”我冲他大喊,“快离开!” 叶落白却已经冲到了我面前,一把扑进我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我。 三。 “如果哥哥离开我了,那我,那我也不活了!” 二。 “你这个……蠢蛋!” 我怒骂一声,身体却已经死死地抱住了他。 我们从未拥抱得如此紧密。 叶落白视死如归,咬着牙死死抱住了我。 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暴烈前的沉寂。 我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只听到季文成身上的炸弹计时器,发出了一声刺耳尖锐的声音: “滴——” 叶落白身体微微颤抖,闭上了眼睛。 “滴滴滴,滴滴滴——七点钟到了,七点钟到了。” 计时器发出了响亮的播报声。 与此同时,椅子上的季文成大笑起来。 轰隆隆—— 窗外雷声大作,雨水更加迅猛。 可室内,除了李文成的放声大笑外,却一片安静。 “哈哈哈……”季文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理智终于回归,体柔有些发软,但我仍警惕地盯着季文成的举动。 季文成笑完了,抬起头,看着我怀里的叶落白。 “我怎么可能会弄得到炸弹。”他的声音骤然温柔起来,“我又怎么舍得让叶落白和天天一样死去……” 我走上前,长指摁在季文成的胸口,稍微搜索后,一只电子闹钟计时器从他的衣服里掉了出来。 我小心地捡起那只计时器,反复检查,发现它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电子计时器。 完全不是什么定时炸弹信号控制器。 原来一切只是季文成的骗局。 叶落白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他的嘴唇发白,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恍然。 此时此刻,我应该庆幸这一切只是一个骗局。 至少我和叶落白都没有死去,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正在这时,别墅外响起洪亮的警铃声。 警察冲到大门边,几分钟就撬开了门锁,将椅子上的季文成牢牢控制住。 然而,季文成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已经毫无反应。 警察们互看一眼,其中一名警员走上前,简单查看后,却脸色微变:“他已经停止呼吸了。” 季文成死了。 后来法医鉴定,确定季文成死于服毒自尽,他给自己吃了致命毒药,计算好时间,刚好在七点左右毒发身亡。 后来警方经过调查,找到了被季文成杀害并肢解的卫医生,以及被残忍做成娃娃的妻子小丽。 当他们找到小丽时,小丽的尸体正躺在阁楼的某一间房间的床上,而季文成平时就和这具尸体一起睡在阁楼的休息室里。 当然这些都挺后悔了。 眼下,叶落白忽然向我身上倒来。 我急忙扶住了他,却看到他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浑身发冷,半垂的长睫毛不住颤抖着,直到完全闭上了双眼。 我心里一沉,立刻把他抱上了救护车,送往医院。 救护车开得飞快,车上的跟车医生迅速对叶落白进行检查和抢救。 车窗外,雨已经停了。 未名山的私人山庄离我们越来越远。 突然,未名山上空的天空炸起几道绚丽夺目的烟花。 多彩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成了几个字: [生日快乐。] 路过的人们停下脚步看着头顶漂亮的烟花,纷纷猜测是哪个有钱人家为另一个人准备的庆生惊喜。 我正有些疑惑,听就听到口袋里叶落白的手机响起一道短信提示音。 [叶落白,一位姓季的先生在我司为您订制了生日祝福烟花,因之前突发暴雨,现在才为您点燃。季先生留言祝您十七岁生日快乐,身为老师他希望您能身体健康,不忘初心,永远开心地活着。] 我看着这条手机短信,再抬起头,眼角余光看见了远处警灯闪烁的警车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转角。 第82章 “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了?”我关掉手机沉声问稍微空闲下来的跟车医生。 医生安道:“别担心,应该只是受惊过度昏迷了,刚刚血压和血糖有些高,现在都恢复正常了。具体的等我们到医院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叶落白安静地躺在救护车的手术台上,我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冷而修长的五指。 叶落白的手指修长而漂亮,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我的手越握越紧,最后,我张开五指,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与他的手指交错着穿插在一起、交叠在一起。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在刺耳的倒计时提示音中,脸色发白的叶落白,毫不犹豫地冲到了我面前,狠狠地扑进我的怀里,死死地搂着我的腰不肯放手。 可当时他的身体明明已经颤抖不止。 “如果哥哥离开我了,那我,那我也不活了!” 他明明已经离开了山庄,却还是选择了回头。 他不可能不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 可他还是选择和我一起……赴死。 为什么?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赴死? 我收紧五指,感受到叶落白的手心被我掌心的温度温暖了起来。 “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一旁的医生忽然开口道,“放心吧,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忧。”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赴死? 叶落白对我,又是何种感情? 第61章 我在医院里守了叶落白一个晚上, 白色病床上叶落白安静地躺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冰凉的体温渐渐恢复温暖, 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第二天早上,叶落白还是没有醒来,但我不得不离开。 今天是科技公司正式开始运营的日子, 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只差我亲自返场与大家一起迎接开业仪式。 替叶落白拉了拉胸口上掉落的被角, 我开车离开了医院。 叶舟科技公司位于s市中心大厦的顶层,大厦顶层包括一片宽阔的天台都属于公司的地盘范围。 吴志凯带着小月亮在公司门口等我, 见我来了, 他对我弯眼一笑:“时董到了。” 我摆了摆手:“别,以后该怎么叫我还是怎么叫我。” 小月亮走过来, 尝试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口:“哥哥。” 我俯下身看她:“小月亮,最近过得好吗?” 小月亮点点头,又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哥哥没事。不要担心。” 我心里一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整个开业仪式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心里一直牵挂着还没有苏醒的叶落白,以及偶尔会想到那张被藏在酒柜里的四人合照。 看照片上我的年龄, 可以推测出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妈妈离开叶家前没多久拍的。 小小白究竟隐藏了什么记忆? 还有多少有关过去的信息, 是我不曾想起的? “接下来我们有请叶舟公司的创始人, 时予舟时董事长来为和大家讲讲公司未来的发展, 为大家一起加油打气吧。”台上的主持人话音一落, 掌声响起,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站起身, 在众人注视下走到台前,平静而沉稳地开口讲述着我对公司的期望与发展计划。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我演讲,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 偷偷拿出手机给我拍照。 演讲结束,我向全公司微微鞠躬道了谢。 掌声更加激烈地响起,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被我的话燃起了斗志。 “公司的老板这么年轻,眼光却如此长远,真是年轻有为啊。” “是啊,我要跟着时董事一起,把公司做大做强!” 有人开始恭维起来。 我淡淡一笑。 但我心里很清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公司未来的一切,都会属于叶落白。 我的一切都会属于叶落白。 “时先生不在酒店里和大家一起用餐吗?”吴志凯问我。 我打开车门,对他笑了笑:“不了,我等下还有事,公司里的事就先交给你处理了,吴总监?” 吴志凯也笑了:“好的时董事长。” 离开公司,我开着车回了医院。 还没有走进叶落白的病房,刚站在门边,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我皱了皱眉,刚拉开房门,一个黑色的东西紧跟着朝我脸上砸来。 幸好我反应及时,抬起手臂挡住了飞过来的……一只黑色拖鞋。 一个小护士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歉意道:“不好意思,这个病房里的病人刚刚醒过来,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她的话一落,又一只黑色的拖鞋飞了过来。 我的手一伸,越过小护士的头顶接住了那只拖鞋。 小护士挎着脸,为自己刚刚险些被拖鞋砸中脑袋而感到悲哀。 我向病床走去。 病床上,叶落白穿着白色条纹的病号服,半低着头坐在床头,两条修长的腿曲起,双手环抱住膝盖。 他胸口上的心跳监护器已经被扯掉了一半,病床前的监护仪器不停地“滴滴滴”发出警报声。 我伸手想要拍拍叶落白的肩膀,谁知手还没碰到他。他却猛地抬起头,抬起手用力拍开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漆黑而冰冷的眼睛。 此刻的叶落白神态冰冷而阴鸷,脸色苍白,漆黑不见底的眼里却流露出某种脆弱和破碎。 这样的神态,我很清楚是副人格小小白。 但此刻的小小白却和以往不太一样。 像是不认识我一般,他警惕而防备地盯着我的手。 “落白,你怎么了?” “别碰我。”叶落白死死盯着我的手,脸上的表情愈发阴郁。 “好,我不碰你。”我收回手,在他面前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想找把椅子坐下,这时病床头的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我心里一惊,还以为是叶落白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却见叶落白浑身一抖,暴躁地抄起床上的枕头往我身上砸来。 小护士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把监测器关掉,病房里一下子恢复了安静,与此同时叶落白也安静了下来。 我终于意识到,小小白在恐惧病房里监测仪的电子提示音。 确切地说,他很可能在恐惧所有的类似于“滴滴滴”的电子提示音。 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机,点下了录音键。 录音被开启的一刻会发出“滴”的一声,尽管只是飞快的一声提示音,病床上的叶落白还是身体一僵,抬起头警惕而阴郁地看着我。 我的心里微微一沉。 昨天晚上在季文成家里发生的一切,给叶落白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我没有提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更忽略了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恐惧,会给一个仅仅十七岁的孩子造成怎样的影响——这完全是我的疏忽。 “时先生,病人的精神状态如果持续这样的话,我们考虑建议病人转移到精神科的住院病房。”小护士提议道,“提前和您说一下。” “我知道了,我先和他聊聊。”我对小护士客气地笑了笑,“麻烦你们了,出去时帮我把门带上。”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叶落白两个人。 没了机器的提示音,小小白安静了许多,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里依旧明暗不定。 我在椅子上坐下,给了他一点安静缓和的时间,才开口问道:“还知道我是谁吗?” “嗯。”小小白应了一声。 “那我是谁?” “……予舟哥哥。”他低声地回答道。 “嗯,是我。”我点了点头,“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吗?” “嗯。” “做了什么?” 小小白看了一眼病房里凌乱的陈设,轻轻别过了头。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半晌他半垂下眼帘有些迷茫地道,“我听到那个声音就感到害怕,也不能接受任何人靠近我。” “我也不可以吗?”我把椅子拉得离他近了一些,“哥哥也不可以靠近吗?” 小小白眯着眼睛没说话。 见他没有太大的应激反应,我靠近他身边,伸手替他系上了胸前敞开的扣子。 小小白身体紧绷,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紧张,但他却尝试着将下巴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在我耳边低低说道:“哥哥,带我们回家吧。” 热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我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留痕迹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好。” 叶落白嗯了一声,伸直双腿,仰头靠在床背上,眼角余光看着我开始收拾病房里的东西。 虽然他在尽力让自己放松,但应激的身体肌肉仍在微微颤抖,这种躯体化反应完全消失至少还需要一点时间。 第83章 等我收拾好东西,去楼下办理好出院手续后,再回来时却发现叶落白已经睡着了。 但我一走近,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把鞋子递到他床前,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 说实话,最近我开始有些时候分不清叶落白的主人格与副人格之间的状态了。 比如此刻,叶落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弯腰穿鞋,我就一时分不清他现在是哪个状态的叶落白。 直到他穿好鞋,对着我轻轻挑了挑眉:“走吧,哥哥。” 我才确定他还是小小白。 开着车回到了叶家别墅,得知消息的王妈早就守在门口等着我们回来。 但刚一进门,叶落白的脚步猛地一顿,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拿起身边转角柜上的装饰烛台就要往屋内砸去。 我反应极快地挡在他面前,双臂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烛台险些砸在王妈身上,王妈吓了一跳:“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王妈,你先把厨房的定时闹钟关掉,”我紧紧搂着叶落白浑身颤抖的身体,不让他发作,王妈听到我的话赶紧转身去了厨房,她一走,我则弯腰抱起了叶落白,飞快把他抱进了二楼的房间里。 “放开我。”叶落白眯着眼睛拼命挣扎,恶狠狠道,“别碰我,滚开。” 我把叶落白丢在了床上。 他立刻蜷起双腿,目光警觉而阴郁地盯着渐渐靠近的我。 “别碰我。”他再次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别过来。” “我不碰你。” 我弯腰靠近他腿边:“我给你脱鞋。” 小小白红着眼,拼命挣扎起来。 我动作飞快,替他脱掉了鞋子,但身上和手上还是被踹了好几脚,白衬衫上多了几个灰色的脚印。 脱掉鞋子,我正准备弯腰放好鞋子,床上的叶落白却忽然发难,用力推了我一把。 他这一下力道不小,我没有防备,闷哼一声,后背撞在身后的书桌角上,一下子刺得我的腰间生疼。 “我都说了别碰我!”叶落白冷冷低吼。 我深吸一口气,一手揉着老腰,一手把他的鞋子放到了地上。 弯腰的时候后腰处持续传来一阵疼痛,也不知道撞的这一下是不是肿了。 “抱歉,我跟你道歉。”我蹲在床边抬头看着他说,“但是穿鞋上床会把被子弄脏,你知道的,王妈打扫卫生也不轻松。” 小小白沉默着,身体往床角坐了坐,再次蜷起了身子。 我的心里却一片愁云。 叶落白这样反复的应激,如果没有得到真正的恐惧释放,问题就难以真正解决。 安静几分钟后,小小白仰起头,抬起下巴把后脑勺靠在了软软的真皮床头上。 “我该怎么办?”他斜着眼看了我捂着腰的手一眼,眼眸暗了暗,“我这样是不是有病?” “没病。”我说,“你只是承受了太多了。” “承受了太多了?”小小白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仍旧蹲在床边,微微抬头看着他漂亮的下巴线条,温声说道:“你承受了落白所没有承受的一切,那些被他所遗忘或者所逃避的,都在由你承担。” 小小白沉默不语。 半晌,他侧过头,眼角微扬起:“继续说。” 我笑了笑,继续道:“我很你讲讲你的故事吧,你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讲。” “大概是二零零几年的某一天,你突然出生了。” “你的出生与所有人不同,你的世界里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另一个自己。” …… 小小白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很清楚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的身体就好像住着两个灵魂,他和另一个人格共同使用同一个身体,但是令人心酸的是,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副人格。 什么是副人格? 就是原本不该分裂出来并苏醒的那个人格。 可是他苏醒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意识。 和所有的孩子一样,那个年龄的他也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可偏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存在并不光彩,只有在主人格睡着或者想要逃避痛苦的时候,他才能出现。 第62章 因此,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见到的世界,大多都充斥着负面、黑暗和痛苦。 从一开始面对这些的茫然无措, 到之后的坚强忍受,再到后来学会了暴力反抗……每一个时期,他都是独自经历并承受着。 在认识时予舟之前,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作为一个完整人格该有的尊重和关爱。 他甚至长期痛恨着自己的醒来和存在。 …… “我说的对吗?” 小小白愣了一愣,回过神来, 深不见底的眼里染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脆弱。 这层脆弱被包装得很好,几乎严严实实, 难以被人发现。 我摸着自己的腰, 静静地看着叶落白的反应。 忽然,叶落白勾起嘴角, 露出一个破碎的笑容给我:“是又怎么样呢,哥哥,知道这些后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我会帮你。”我坚定地承诺道,“我会帮你释放这些痛苦,疗愈这些创伤, 直到你完全恢复正常。” 小小白却冷淡道:“不可能的, 哥哥。” “为什么?” “我的出现本就是为了替他面对和阻挡一切他不能面对和应对的苦难。” 小小白收起笑容, 认真地问我: “所以, 予舟哥哥, 如果我恢复正常了, 那么意味着什么?”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小小白却替我给出了答案:“意味着我可能会消失。” 没有人会想要从黑暗中醒来后再次睡去。 以往我们通过心理学手段进行人格分裂的干预, 来让人格分裂的人格融合或者消失。 可即使不通过医学干预,随着两个人格的发展愈发健全和平衡,原本出于某种目的而产生的副人格就会失去作用, 到最后可能会自己与主人格融合。 但这并不是百分百,目前已有的相关研究中,相关的论文报告也非常少。 可小小白的担忧和推测却不无道理,凭借我脑中那些属于时予舟的心理学知识,我也能推测出,他说的情况就是最后大概率的结果。 但…… “我们不会让你消失。”我说道,“我和落白都不会让你消失,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你们共同的选择。” 小小白看了我一会儿,撇过头去,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不信,我们现在就叫落白出来问问。”我道。 小小白撇了撇嘴角:“叫不了,他那个胆小鬼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中午叶律成回来,我和他沟通了叶落白现在的情况。 “一听到电子音就应激吗?”叶律成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都怪我,我没想到季文成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当时我还差点考虑让落白去和他学习……现在想想我都后怕。”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了当年叶落白攻击老师的那件事,所以,他当时突然攻击老师,也是有原因的吧? 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当时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只是一味地觉得是孩子的心理问题导致了这一切。 按照我的建议,叶律成替叶落白请了几天假,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并且尽可能杜绝了所有会产生电子音的电器。 只要这几天的隔离治疗能让叶落白不再应激,那么之后就不需要再采取其他治疗手段。 这几天我一有空就从公司和诊所里过来叶家别墅,每天基本上是公司、诊所、叶家别墅三头来回跑。 反正现在真正的时予舟已经借尸还魂了,不如之后有空就让他重新回来接管诊所吧。 第三天的时候,我刚走进别墅大门,就看到叶落白小跑着过来,弯腰替我拿了一双拖鞋。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里一片光亮:“哥哥。” 我知道,主人格落白苏醒了。 我晚起叶落白的手,带他走进房间,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我问他:“现在还害怕电子音吗?” 叶落白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应该还是有一点。” “没关系。”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再休息几天就好了。” 叶落白乖乖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我的下巴上。 “怎么了?有脏东西吗?”我摸了摸下巴。 “没有。”他摇摇头,从我的嘴唇上收回了目光,“就是好几天没见到哥哥,感觉有点儿……想念。” 我笑了:“你昏迷的时候也能记得没见着我吗?” 叶落白眨眨眼。 又过了几天,我来到叶家别墅,看到正在院子里拿着画板画画的小小白。 我走过去,看到他正在画一对双生子。 这对双生子紧紧贴在一起,五官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态完全不同。但他们两人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站在光明下。 第84章 在双生子的背后,有一双尽头处伸出的大手,正托在两个孩子的脚下。 我在小小白身边坐下,耐心地看着他一点点把这幅画完成。 等完全画完后,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我在他身边默默陪了他几个小时。 “哥哥觉得我这幅画得怎么样?”叶落白忽然斜着眼问我。 “越来越好了,”我说,“就像一个专业的画家一样。” 王妈这时来喊我们吃饭,吃完饭后,我带叶落白到了一个安静的环境,拿出了研究准备好的闹钟。 叶落白看那闹钟一眼,挑了挑眉。 “准备好了吗?”我问他。 “嗯。”他扬了扬下巴,“你开始吧。” 我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我按响了闹钟。 滴滴滴…… 滴滴滴…… 小小白的瞳孔骤然缩紧。 我看见他的嘴唇立刻发白,脸色也跟着一寸寸白了下去。 但他仍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 滴滴滴…… 普通闹钟铃声此刻在叶落白的耳朵里变得无比刺耳。 眼看着他颤抖着身体,双手开始烦躁不安地乱动起来,我对他喊出了声:“喂,叶落白,小小白,你们两个听着,这个东西为什么可怕的,它只是一个普通的闹钟,不是你的敌人,不是猛兽,也不会伤害到你!” 小小白用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口,暴躁的冲动仍在被压抑。 “小小白,”我又喊道,“如果有的时候你也感觉跟糟糕的话,不如就躲起来吧。” 小小白一愣:躲起来? “对,你也可以躲起来。”我紧紧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过去你是一个人承担这一切,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一个人承担,你可以寻求任何人的帮助,你也可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你只要知道,你不需要一个人忍受,更不需要为了安全而逼迫自己发狂。” 寻求别人的帮助? 小小白将目光转向了我。 我知道我的话对他起了作用,他虽然身体仍在颤抖,但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已经被我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我继续再接再厉道:“对,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你的朋友,落白也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寻求我们的帮助……” 滴滴滴…… 叶落白忽然靠近了我。 他发白的脸靠得离我极近,低沉而冷淡的沙哑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哥哥,你说,我可以这样寻求你的帮助。” 话音一落,我感到眼前的光线骤然被遮挡,唇上传来一个凉凉的触感。 我大脑里的弦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断了。 时间如同静止搬漫长地卡在了这一秒。 我的十指不自觉曲起,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热起来。 天知道叶落白这样的行为对我的杀伤力有多大。 我感到自己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和欲望开始疯狂打架。 但是……不行。 我猛地抬手推开了他。 叶落白后退一步,站稳身体,黑色的眼睛明暗不定地看着我。 闹钟因为响得太久,此刻已经停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 我调整着紊乱的气息……以及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的身体。 叶落白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被我推开的姿势,只是抬起手指意味不明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我吸了口气,抬手指着他道:“你让落白出来。你,进去。” 副人格叶落白垂下眼,眼里的情绪被长长的睫毛尽数遮挡。 几秒后,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种神态。 只是脸色依旧发白,身体微颤,显然这种对电子音的恐惧是两个人格都存在的心理问题。 此刻,切换了人格的叶落白抿了抿唇,目光微闪地看着我。 我盯着他明显心虚的眼神看了半天,想开口训斥他,可唇上的柔软触感还没有完全消失,指责教育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明明自己仍在心猿意马,却还想义正词严地教训他。 最后,我站起了身,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叶落白赶紧跟了出来,但没敢开口说话。 我径直走出了别墅大门,往自己的车方向走去。 叶落白立刻问我:“哥哥要走了?” “嗯。”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听见叶落白又小声地问道:“哥哥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笑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叶落白低着头,透过车窗看我:“对不起,哥哥,我只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看着他垂下的睫毛,心里一阵悸动,又痒又燥,滋味复杂。 “你先回去。”我克制着内心的骚乱对他道,“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叶落白垮了脸,哥哥这次竟然要过几天才来看他,早知道他刚刚就应该立刻阻止小小白的行为。 可是当时,他也很想这样做。 自己没有勇气做的事,眼看着小小白做到了,只是没想到哥哥会这么生气——也是,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喜欢一个……同性恋吧。 哥哥一定是觉得自己恶心又讨厌了。 我拉上了车窗,在叶落白的注视下踩下了油门。 叶落白垂丧着脸往屋内走。 可没走几步,他忽然看到了站在院子里没有说话的王妈。 王妈在靠近房子的后侧院子里除草,她站的位置离某个房间的窗户很近,而那个房间,就是他和予舟哥哥刚刚呆着的……茶艺室。 “小少爷,”王妈看着叶落白欲言又止,神情无比复杂,“时医生……走了啊?” …… 我一路开着车去找了杨庆。 我承认我有落荒而逃的成分。 但暂时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此刻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解决叶落白应激创伤的办法——就是求助真正的时予舟。 杨庆接到我打来的电话,没问原因,直接给我发了一个地址。 我低头看了看,这个地址并不是上次那间公寓,而是市里的一家私人医院。 这家医院……似乎还是杨家注资建立的医院。 到了医院,我在前台问道:“你好,我找杨庆,他让我到了来前台找他。” 医院前台有两个年轻的小护士,其中一个抽空回头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清:“先生你找谁?” “杨庆。” “杨院长?”小护士又眨了眨眼,看了看我,罪木不确定地问:“您是院长的朋友吗?” “是的。”我点头,“老朋友了。” 小护士说:“啊,这样啊,院长现在正在在给病人动手术,才刚开始没多久,要不你先等等吧。” 我摸了摸下巴:“好吧。” 于是我在医院的长椅上等杨庆,一直等到天黑。昏昏欲睡时,才感觉到身边有一个男人走近。 我侧过头,看见杨庆穿着白大褂,脸上架了一副眼镜。正上下打量着我:“找我什么事?” “和你叙旧。” “我没有舅舅。”杨庆说。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对他笑了笑,正色道:“我想请你替我做一次催眠。” 第63章 杨庆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了我一眼,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 “来我办公室说吧。” 顶层院长办公室里十分安静,杨庆坐在办公椅上, 我则在对面的客人沙发上坐下。 “给谁催眠?”杨庆问。 “给我。”我答。 杨庆的脸上出现些许好奇之色:“为什么?” 虽然我不太想和他人提及太多有关自己的事,但是当我选择杨庆成为我的催眠师时,我就需要对他毫无保留地提供我的信息。 “实不相瞒, 我遗忘了很多与以前有关的事。我的记忆有空缺。”我如实说道,“我想通过催眠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去看我那些曾被副人格小小白所隐藏起来的、不为人知的记忆。 直觉告诉我,这些记忆里藏了许多我和现在主人格叶落白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 这些记忆很可能是彻底疗愈叶落白主副人格心理问题的唯一关键。 包括他对打雷的恐惧, 对他人触碰的排斥,以及……可能还有人格分裂的起因。 能做到如此深入催眠的催眠师, 在我熟知的人之中,就只有时予舟。 而他又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人。 杨庆用长指点了点办公桌面,半天只问了一句:“你知道找我做催眠的费用吗?” 我:“一小时一千?” “那是以前。”杨庆淡然道,“现在是两千一小时了,毕竟这些年我利用杨家的资源, 在国外进行了更加深入的学习和研究。” 我说:“可以接受。” 杨庆却摇头道:“我说的两千一小时是对外普通市场价, 你不一样。” 第85章 我挑眉:“时大医生是打算给我免费?” 杨庆冲我竖起两根手指头:“你要两万一小时。” 我的嘴角一抽。 杨庆耐心地解释说:“催眠师的定价本就会因为情况的复杂程度而有所调整。而你的情况显然并不简单。最重要的是, 你找我是刚需。你只能找我, 那么价格必然会昂贵, 你说是吧, 叶先生?” 我:…… 其实他就差把“我就是趁机坑你一次”说出来了。 “好。”我摸着下巴, 咬着牙齿答应了。 杨庆离开办公桌,拿了一份协议朝我走来。 我接过协议,是一份合作责任协议书, 大手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后,我忽然抬眼故意问杨庆:“时予舟,你说我现在签的是你的名字,但我是叶落白,这协议还作数吗?” 杨庆收起协议说:“作数。”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接通电话,叶落白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哥哥,你到家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我原本安静下来的神经又变得些许兴奋而浮躁起来。 他最近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不再像几年前那样细细软软,反而多了一点成熟男人的低沉感。 但他的声线不粗,声音很好听,这一点沙哑感就像锦上添花一样,让他的嗓音更加动听而……充满了诱惑力。 该死,我好像又想偏了。 “哥哥?”叶落白犹豫着,忽然鼓起勇气说道,“我想了更久,还是想和你说——今天是我和小小白做错了,对不起哥哥,你不要生我们的气,也……不要多想,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不要多想? 叶落白让我不要多想??? 我真是好气又无奈。他不会知道,从离开叶家开始,他就已经在我脑子里出现了无数次。 然后这孩子现在跟我说,让我不要多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叶落白半天没听到我的回答,心里更加紧张了。 怎么办怎么办,哥哥好像真的生气不想理他了。 偏偏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小小白却显得格外沉默,甚至连以往的嗤之以鼻和对他的嘲讽都没有。 叶落白后悔莫及。 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当时他就应该自己来亲,现在虽然也是自己亲的,但是那个不是完全的自己,还是不一样的……总之,叶落白是丝毫不想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作出那样的行为。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 予舟哥哥的温和嗓音终于在电话里响起。 “这个事情……以后就都当没发生过吧。好了,我现在在朋友这里呢,晚点儿给你打回去好吗?” 叶落白听话地说:“好。” 挂了电话,他又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哥哥说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但他对这种处理方式并不太满意。 …… 收起手机,再抬头时,我看见杨庆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总觉得他的目光极具洞察力,仿佛能从我脸上看出我内心那点儿不怎么见得光的心思。 这大概就是一名真正心理学者的敏锐而深刻的气质吧。 “另一个叶落白?”杨庆问。 “……是。” 杨庆露出了些许怪异而难以理解的表情。 思索了一阵,他道:“你找我催眠,是和他有关吧?” “是,”我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 “既然如此,明天就把他一起带来。”杨庆道,“既然你们是同一个人,就应该拥有相同的记忆。如果你找回记忆是为了疗愈自己,那么为什么不让他亲自来面对?他难道不需要自我疗愈吗?”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我仔细思考了杨庆最后的建议。 其实他说得有道理。 一直以来我总下意识想着先由自己去替叶落白做“试错尝试”,仿佛只有我先经历过一次规避了风险之后才能允许他去做。 任何我认为可能危险的事情,都想着先自己“以身试险”,替他做好一切的规避和打算。 可是杨庆的话却提醒了我,他终究是他,他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 那些来自心里深处的问题和创伤,或许还是需要他自己经历和面对。 回到公寓,我洗了个澡。 因为家里没人,洗完澡我也懒得立刻换上睡衣,用浴巾在下身上裹了一圈,带着氤氲的水汽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然后我拿起手机,看了看短信消息,没有看到叶落白的道安信息。 我放下手机,看到次卧叶属于落白的房间紧闭的房门,顿时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茶几上放着的书一本也看不进去,最后我决定早点进屋睡觉。 房间里漆黑一片,心烦意乱的我连灯也懒得开,直接裹着浴巾上了床。 叶落白依旧没有和我道晚安。 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只是刚闭眼没多久,忽然感觉身后的床位开始塌陷。 一只暖乎乎的手从我身后伸了过来。 这只手小心翼翼的,像是试探,又像是故意般,直接放在了我的下巴上,然后还有隐隐想要往下去的趋势。 我忽的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啪”一声,灯被点亮。 短暂的强光目眩后,我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叶落白侧身靠在床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正静静看着我。 他身上的浅灰色衬衫睡衣,已经沿着光滑干净的肩膀线掉下了一大半,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脖颈线和锁骨线。 薄被盖在他的腹部上,敞开的扣子之下被薄被遮挡,但这已经足以致命。 真是该死啊,以往这高度近视的眼睛,此时此刻怎么就能这么清晰。 “哥哥。”叶落白先叫了我一声,“我,我今晚睡不着,所以想……想和哥哥一起睡。” 和我睡? 我伸手在脸前胡乱地抓了抓,抓到床上的被子,将被子一把盖在他身上,盖得严严实实。 叶落白这才反应过来:“哥哥是在找眼镜吗?” 说完,他从床上坐起身,原本只滑落了一半的睡衣几乎完全滑到了床上。 我:…… 再给他盖被子就显得刻意了,我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床头柜上拿起了眼镜。 戴上眼镜后,我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目视前方墙面上的一副山水风景画,开始数画上究竟画了几颗石头。 叶落白在我身后动了动,似乎是看得离我近了一些。 我佯装平静地开口道:“你怎么过来的?” “我打车过来的。”叶落白如实回答道。 我心里一动,回头:“你不害怕电子音了?” 这一回头,我就看到他白皙的皮肤,顿时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戴了耳机。”叶落白说,“听了一路的音乐,就听不到外面的电子音了。” 他说得平淡,但我听得有些心疼。 沉默片刻后,叶落白忽然问:“哥哥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这会儿我已经数完了山水画上的石头,一共有十三颗,这个数字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没有。我们不是已经说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那哥哥为什么要躲着我?”叶落白追问。 我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然后回过头,没有去看他,我低着头伸出手,开始一颗一颗替他系上敞开的睡衣扣子。 我系得小心翼翼,没有让自己的手指碰到他的肌肤,但整个系扣子过程却显得格外漫长。 叶落白一直眸光闪烁地紧紧看着我。即使没有抬头,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热乎乎的湿气。 替他系上最后一颗扣子后,我说道:“睡觉吧,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我关上了灯,径直躺了下来。 刚一躺下来,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都是赤着上半身的。 也就是说,叶落白刚刚用亮闪闪的目光盯了我一整个过程。 正思绪纷飞着,一旁的叶落白隔了点距离躺到了我身边。 他安静得像只温顺的小猫,许久都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落白开始翻了个身,没多久又翻了个身,然后再翻身…… 我睁开眼睛看着黑暗里他模糊的轮廓:“睡不着?” “嗯。”叶落白应了一声,试探着往我身前靠了靠。 但他依旧和我保持着一点距离,因为我清醒着,他完全不像趁我睡着后往我怀里钻时那样肆无忌惮。 “我给你读书?”我提议道。 叶落白顿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不想听书了?”我问,“那你想怎么做才能睡着?” 叶落白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我想……让哥哥抱着睡。” 他这话一出,空气瞬间沉默。 我正要开口,叶落白又认真补充道:“我这两天总感觉很恐惧,但是如果有亲近的人抱着我一起睡,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第86章 顿了顿,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哥哥,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经常抱着我一起睡觉的。” 他的这番话说得我心里一软,忽然意识到,其实叶落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在寻求爱和帮助的孩子。 无论他长多大,外表看起来多像一个大人,他的内心永远都停留在童年的创伤中。 相比之下,我内心的那点心思似乎就显得更加龌龊了。 沉默一会儿,我伸长胳膊,将他搂进了怀里。 叶落白有些受宠若惊,但显然很开心,他乖乖地钻进我的被窝,把脸贴在我的胸口上一动不动。 “谢谢哥哥。”他小声地和我道谢,说话时热乎乎的气息扑打在我胸前。 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心理学上有一条普遍规律,就是认为人在陷入过分压力和无助的情况下时,可能会出现“返老还童”的现象。 比如一个成年人,可能会出于过度的压力而在某一刻变得像孩子一样,大哭大闹和大吼大叫;一个断奶很多年的孩童,也可能会由于某些恐惧和不安而想要重新寻求母乳的安慰。 弗洛伊德心理学也认为,人们在成年后往往会不自觉寻求幼儿时期没有得到完全发育的性发育期替代行为。 也就是说,当时的副人格叶落白想要通过亲吻我的方式来缓解恐惧和焦虑,不管这行为是不是出于主人格的默认或者授意,他当时都只是为了自我保护,在心理学上这是完全有理有据的。 他的行为完全符合一个极度恐惧和不安的孩子可能会出现的寻求保护和安慰的方法。 而我,却因为自己先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揣测他们两个孩子这种自我保护的行为……这样未免太过小人了。 想到这,我收紧双臂,将叶落白搂得更紧。 叶落白在我怀里轻轻哼了一声。 老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人似乎一旦有了欲望就会变得特别容易失去理智。 没多久,叶落白在我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我将下巴靠在他的头顶,想通了白天事情的原因后,心里沉甸甸的石头也轻了一些。 只要叶落白身心健全,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只要他不要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做出不理智的选择和决定,其他什么我都可以支持他。 第64章 “上午十点你们直接来我的公寓。” 看到杨庆发来的信息, 再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正好十点,刚好到了杨庆的公寓楼下。 电梯门打开时, 杨庆正站在电梯门口等着。 见我只身一人,他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带他来。” 我进了电梯,笑了笑:“他现在是我的心理客户, 带来我怕你抢了我的大生意。” 杨庆看我一眼:“你是很会金屋藏娇,把你那宝贝藏得严实。” 我摸摸下巴, 总觉得他的话别有深意。 到了公寓里,杨庆直接带我进了卧室。 这里的卧室并不是简单用来睡觉的房间, 而是被精心布置, 用来进行深度催眠和疗愈的安全室。 “催眠过程我会录音和录像,醒来后你可以随时反复观看。” “嗯。” 杨庆问:“有什么禁忌词或者不想被触及的领域吗?” “没有。”我摇头,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问我太过隐私的事情就行。” 杨庆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水晶钵,听到我的回答接话道:“比如爱情吗?” 我轻咳一声:“我这次主要是想看小时候丢失的记忆,爱情也和这个没什么关系。” “只要你没有干犯法的事,我可以不追问, ”杨庆用长指敲了敲水晶钵说, “他现在可是未成年。” “绝对没有。”我再次轻咳一声, “我可是正人君子, 怎么会对未成年下手。” 难道成年了你就会对自己下得去手?杨庆心里默默地想。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 我把季文成那里拿到的照片递给了杨庆。 “就从这里开始吧。”我指着照片上的小叶落白说, “这是二零零七年初时我在小学老师季文成家里拍下的照片, 我要知道这段时间前后的事情真相。” 杨庆仔细看着照片上的四个人,敏锐的目光一一划过每个人的脸,最后摇摇头悲悯道:“真可怜, 照片上的四个人,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 极端敏锐的心理学家可以一眼看出一个人心理上的情况,杨庆显然是这块领域的佼佼者。 我在催眠床上躺了下来,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轻柔的音乐开始缓慢响起。 杨庆温和而富有张力的嗓音缓缓响起,开始一步步引导我走向潜意识的深渊。 我终于可以找回被副人格刻意隐藏的记忆了。 …… 叶家别墅,王妈忧心忡忡地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织着围巾。 每年入冬前,她就会开始给儿子远远织围巾。 只是今天她格外有些担忧。 不是担忧自己的亲儿子,而是担忧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叶家小少爷叶落白。 昨天中午她在后院除草,太阳有些毒,除累了,她直起腰,沿着别墅墙边想往外走。 可她刚走近别墅,眼前一晃,就看到玻璃反光的房间里,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 王妈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她看到时医生推开了小少爷。 小少爷背对着窗户,看不见她,时医生大概是被冒犯和震惊到了,也没有注意到窗外边站着的她。 王妈的思绪短暂空白后,反应过来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叶落白亲了时医生。 还来不及震惊,她就看到时医生沉着脸往门外走。 小少爷自然立刻跟了上去,他当时的神情在王妈眼里看来活像村口埋怨丈夫离开时依依不舍的村妇。 王妈就算读的书再少,可生活的经验却不少,她很清楚少爷这样的行为和反应意味着什么。 一个即将成熟的男人,亲了另一个男人,还对另一个男人满目爱意…… 这根本就是不对的。 于是,在叶落白送别时医生返回的时候,她实在没有忍住,犹豫着对他开了口:“小少爷,时医生……走了啊?” 叶落白是很聪明的人。 他仅仅看到了王妈脸上的犹豫和复杂,目光就扫过了后院的窗口位置,心下已经全部了然。 只是王妈没想到,叶落白直接先开了口:“王妈,你都看到了?” 王妈点了点头。 叶落白问:“你会告诉爸爸吗?” 王妈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很矛盾,理智告诉她,这件事不是小事,需要告诉叶先生。 了她又不知道怎么对叶律成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叶落白拉着王妈进了屋子。 他带着王妈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叶落白的房间王妈每天都会进入打扫,但此刻,叶落白却在书桌里一个上锁的抽屉前蹲下身,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锁。 然后,王妈就看到满满一抽屉的画像。 叶落白把这些精心保存起来的画像一一拿出来,展示给王妈看。 画像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时予舟,每幅画都标注了地点和日期,还用小字简单记录着这幅画上所代表的事件。 从二零一二年到现在,厚厚的画纸,一个抽屉已经装不下,叶落白还有两个这样上锁的抽屉。 王妈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些画像,没有说话,叶落白又打开房间里侧一个上了锁的杂物柜,柜门打开,柜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时医生送给叶落白的所有小东西,包括那套初中数学课本和习题、被小小白弄脏了白色衬衫、一起打羽毛球打坏了的球拍、第一次放的风筝…… 每一样与时医生有关的东西,都被小少爷珍惜地保存了起来。 最后,叶落白走到王妈面前,双手轻轻放在王妈肩上,认真地看着这位跟了叶家十几年两鬓斑白的“家人”,慢慢开口道:“王妈,这件事一直是我的秘密,在我心里隐藏了很久很久。”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低落:“七岁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我,后来的十年里,你在我心里就像半个母亲一样。” “一个秘密一直憋在心里,我也很不好受,但是今天你知道了,我不想隐瞒你。” “王妈,”叶落白放低了声音,在王妈耳边轻轻说了六个字。 [我喜欢时医生。] 喜欢很久了。 久到可以说是过于早熟的地步。 “如果你真的要告诉爸爸,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想和时医生一辈子……所以,爸爸迟早会知道的,早点知道和晚点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这些,叶落白松开手,静静地看着王妈。 王妈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反应了,她的眼里却莫名泛起了一点泪花。 第87章 小少爷是在和她坦白自己的内心。 虽然她不是叶落白的亲生母亲,但她自己也有儿子,太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被感动得老泪纵横,可仍在担心着叶落白的未来。 叶先生不会同意的。 叶家庞大的家业和产业,肯定是需要不断继承延续下去的。 两个男人……怎么继承香火。 “时医生……知道吗?”最后,王妈哑着声音问。 叶落白摇了摇头,眼角微垂:“他不知道。” 房间里一阵沉默。 “真的这么早就做决定了吗?”王妈仍然不想放弃,她尽力用最委婉的方式劝说自己看到大的小少爷:“你站在还这么年轻,也许以后还会,给会遇到……喜欢的姑娘。” 叶落白却笑了,笑得温柔:“没有任何人能像他一样与我的灵魂如此完全而完整地契合。” 王妈深深地叹了口气。 手里的围巾已经织出了一半的雏形,远处的太阳也在一点点西斜。 究竟要不要告诉叶先生呢? 这件事事关叶落白的终生,她一个小小的王妈又有什么资格做主呢? …… “很好,你现在已经进入到了非常深的催眠状态,现在请想象你的面前有有一扇门,这扇门上写着2007年6月,你正一步步走向这扇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你推开这扇门,门后是一片白光,你走进了这扇门之中……” 一片黑暗中,眼前的一扇陈旧的铁门孤独地矗立在面前。 我推开这扇铁门,在一阵白光之中,我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模糊的景象。 “看见了吗?”杨庆的声音像是画外音一般响起。 “有些模糊。” 我努力看着周围的场景,这些模模糊糊的场景摇摇晃晃,有些看不真切。 “别着急,仔细看看,调动这些记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如果还是不行,你就先听声音。” 十几秒的等待之后,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 随着听到这串电话铃声,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华丽的装潢,白色的地毯和真皮沙发……是在自己家里。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来自茶几上的一只第一款触屏手机。 而此刻的我,则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故事书,并且看得十分入神 回溯过去记忆的视角很奇妙,我既可以第一人称看着周围,又可以以第三方上帝视角看着过去的自己。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会儿,沙发上的小叶落白才放下书,跳下沙发,拿起手机往楼上跑。 只是楼梯上到一半,楼上就传来脚步声,妈妈吴娅琪(吴婉柔)从楼上走了下来。 “落白,是妈妈的手机响了吗?”女人温柔的嗓音在楼梯口响起。 “嗯。”叶落白把手机递给走过来的妈妈,妈妈拿起手机。一边下楼一边接通了电话。 “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吴娅琪拿起包,开始在门口换鞋。 叶落白站在门边,看着妈妈换鞋的动作,抿了抿唇问:“妈妈又要走了?” “是啊,你张叔叔打来电话,儿童公益所里又多了一份求助的信件,我们现在打算去那孩子家走访一下。” “好吧,那妈妈今天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吴娅琪看了眼时间,点头说“能”,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家门。 叶落白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默默回到沙发上,拿起书本继续看。 院子里洗完菜的王妈走了进来,有些奇怪地问:“夫人又走了吗?” “嗯。” “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知道。”叶落白回答。 王妈惊讶地说:“可是今晚不是小少爷的家长会吗?叶先生特意说过他今晚要加班,嘱咐夫人一定要去参加。” 叶落白没应声,只是坐在沙发上翻了一页书。 到了晚上八点贵族学院的家长会,叶落白的班里全班学生和家长都到齐了——除了他。 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周围给家长准备的座位是空着的。 季老师温和有礼地招待各位家长,走到叶落白身边时,他问道:“落白的家长不来吗?” 叶落白摇了摇头。 “好吧,没关系。”季文成一如既往地温和一笑,“下次还有机会。” 第65章 这个时候的叶落白似乎并不害怕季文成。 离开学校前, 季文成还特意问了叶落白的来去交通情况,得知小小的叶落白是自己打车来学校后,他不太放心, 特意自己开车把叶落白送到了家附近的岔路口。 可叶落白回到家,街里还是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的王妈并没有住在叶家,仅仅只是街里白天的保姆。 因此, 妈妈不在家时,偌大的叶家别墅就空旷得显得孤单。 丝毫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叶落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九点半,他决定给妈妈打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 可刚一接通, 传来的却不是妈妈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男孩儿声音在听筒里响起:“你好。” 叶落白愣了愣,问道:“你是谁?我妈妈呢?” “妈妈……在卫生间。” “把电话给我妈妈。”叶落白抿着唇说。 对面的男孩应了一声, 却不知怎的,反而挂了电话。 叶落白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总是这样。 她喜欢陪在别的孩子的身边,而总是忘记有关自己的事情。 小叶落白站在客厅里,低下头,昏暗的客厅只开了一盏头顶的吊灯, 灯光只照亮了下方的一片区域, 却让周围其他区域显得更加黑暗。 滴答, 滴答。 几滴眼泪滑落, 滴落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 他好孤独。 为什么他总是孤独一人, 没有任何朋友和家人愿意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叶落白, 叶落白?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杨庆的声音忽然在画外响起, 我恍然回神,从记忆的情绪里抽离些许,回答道:“能。” “别太投入过去的记忆。”他提醒道, “保持和我的沟通,听从我的引导,必要时记得让自己屁用心理保护机制从催眠里苏醒。” “嗯。” 杨庆问:“现在是在照片记录的地点吗?” “不是,在我家。” “你家里?知道具体时间吗?” 借着叶落白的眼睛,我看到手机上写着2007年6月30日。 想起来了,这是二年级学期的最后一天,开完家长会后就会迎来两个月的长暑假。 而与季文成合影的照片日期是七月,看来我进入的记忆时间要比照片早了一个月。 “好,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你要立刻告诉我。”杨庆说,“切记,不要太过投入过去的记忆,更别让过去的情绪淹没了你。” 晚上十点,别墅的门终于打开,比较意外的是吴娅琪和叶律成一起回了家。 叶律成的脸色不太好,显然是强忍着没有发作。他走到叶落白身边。问道:“洗漱完了吗?” 叶落白点头:“嗯。” “那就早点上去睡觉吧。”叶律成半命令似的说道。 叶落白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妈正低头看着手机短信,眉头轻轻皱起,看起来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感受到叶落白的目光,她对叶落白温和地笑了笑:“听爸爸的,上去睡觉吧。” 叶落白只好转身上楼,却在楼梯转角处猫下腰,蹲在栏杆扶手1后一动不动。 见儿子上了楼,叶律成对妻子不满地说道:“今天落白的家长会我不是让你参加吗?” 吴娅琪说:“抱歉,今天公益所里临时有点事……” “有什么事比儿子的家长会还重要?”叶律成严肃打断了她的话,“而且,你们慈善会里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你去?” “因为这个任务正好落到我和张哥手里,而且求助的孩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我比较擅长抚慰这类型的孩子,所以他们都决定让我……” “行了。”叶律成不耐烦起来,“别的孩子精神不好,你就去陪,那落白呢,他一个孩子在家谁来陪?” 吴娅琪没有说话。 叶律成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平时工作忙,家里的事情你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但是你现在在做什么?外面的男人和孩子都比家里的重要!” 叶律成这话说得有些重,吴娅琪脸色一白,反驳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张哥是我的事业朋友,帮助那些孩子们本身就是我的热爱和梦想,叶律成你怎么可以把这些说得这么不堪?” “所以你就可以连家都不顾吗,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吗?”叶律成沉下了脸。 第88章 吴娅琪却生气道:“当初我就说了不要那么早生孩子,是你非说想要早点有个儿子,我才妥协的。当时我早就说过,我有自己的事业和梦想,肯定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家庭,你呢,你怎么说。你说家庭是两个人共同的责任,不会只把照顾家庭的责任推卸给女人完全承担!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口口声声指责我不顾家,你呢?你一周回家几次?一个月回家几次?” 吴娅琪的一通输出,让叶律成沉默了。 然而,沉默一阵后,叶律成依旧皱着眉开了口:“我努力工作不还是为了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别和我说这些了。”吴娅琪疲惫地摇了摇头,“叶律成,如果当初不是你执意要我生,叶落白这孩子我早就会打掉,我本就不想这么早要这个孩子。” “你……”叶律成气结。 二楼楼道边上,小叶落白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猛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把房门用力关上,小男孩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没有开灯,唯一提供视野的光线是窗外圆圆的月亮。 原来妈妈并不想要自己。 所以她才会一直宁愿去陪外面的孩子,也不愿在家里陪自己。 原来妈妈……一直都不喜欢自己。 泪水开始在眼睛里打转,最后控制不住完全地倾泻而出。 大概没有哪个孩子可以接受自己妈妈不想要自己的事实吧。 叶落白抱着自己的膝盖抽泣得一刻不停。 [叶落白,你怎么哭了?] 我艰难地回答着:“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曾经,以为妈妈并不爱自己,不想要自己了……” 杨庆立刻道:“原来是这样,没关系,面对这些悲伤的回忆吧,我会一直在这里,你将一直安全。” 叶落白哭够了,忽然站起身,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动作。 他走下床,光着脚,站在房间的落地镜前,把脸凑近了镜面。 七岁的孩子,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与当下悲伤完全不符的笑容。 “我刚刚为什么要哭?”他对着镜子奇怪地问道,“好像是……有什么很伤心的事?” 但是好像突然想不起来了。 刚刚到底为什么哭呢。 在伤心什么?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话自己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小叶落白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完全脱离了之前极度的痛苦和悲伤,反而一脸平静和坦然地打开灯,坐在书桌前,拿出自己的作业本开始写暑假作业。 叶律成上楼时,就看到他点灯夜读的情景,心里对儿子的努力赞不绝口,但面上仍旧有些严肃道:“好了,学习也要有个度,早点休息。” “好。”小叶落白乖乖地应答,“我现在就睡觉。” 那天晚上叶律成和吴娅琪商量了许久,最后吴娅琪决定以后出去工作时都带上叶落白,这样就不会让叶落白缺少父母的关爱和陪伴了。 几天后,吴娅琪又接到了未名山庄里天天的电话求助。 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天天打来电话时,他的爸爸就在旁边。 天天在电话里对吴娅琪说:“爸爸不相信我看到了妈妈,我想让你今天过来陪我。” 吴娅琪温柔安慰道:“好的天天,我和张叔叔都会来拜访你和你爸爸的。” 挂了电话,吴娅琪牵着叶落白的手一起出了门。 她先带着叶落白去了一趟儿童慈善救济所,与一位年长一些的叔叔一起开着车往未名山庄去。 路上,张世忠问吴娅琪:“很少见到你带儿子出来,你儿子看起来挺乖的。” 吴娅琪笑了笑:“他一直都很听话,几乎不用我们怎么操心。” 叶落白看着窗外蜿蜒的盘山公路,耳朵却在认真听着两个大人的对话。 但妈妈和张叔叔却没再提他,很快转移了话题,讨论起这次义务帮助的儿童天天。 “天天看起来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张世忠说,“你是我们这里最擅长儿童心理疗愈的了,这次又要你出马。” “没什么。我本来就很喜欢做这些。”吴娅琪说,“我真的非常喜欢孩子们。” 到了未名山庄,季文成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他依旧文质彬彬地和两个大人打了招呼,一转眼却看到叶落白从车上走了下来。 “叶落白?” “季老师。”叶落白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吴娅琪也有些惊讶和意外,从落白上小学以来她从来没有关注过他的学习生活,因此也并不知道叶落白的班主任就是眼前的季文成。 张世忠笑着说:“原来大家都是熟人,这真是……缘分啊。” 季文成也笑了:“原来天天说的人,是落白的妈妈啊,张先生,吴女士,一起进来坐坐吧。” 吴娅琪眉眼弯弯,拉着叶落白走进了气派的私人庄园。 刚进房门,一个比叶落白要高一些的小男孩小跑着走了过来。 他看到了走在中间的吴娅琪,下垂的眼角一扬,朝吴娅琪扑了过去:“妈妈!” 妈妈? 叶落白猛地停住脚步,一只手拉住了要继续往前走的吴娅琪。 “妈妈。” 天天已经冲到了吴娅琪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吴娅琪松开了拉着叶落白的手,转而拥抱住了扑过来的天天。 她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天天的头,一边不好意思地对季文成笑了笑。 季文成有些惊讶,半天才反应过来,出声阻止道:“天天,不可以没礼貌,这位是吴阿姨,” 天天却说:“爸爸,妈妈回来了,你看,我没有骗你,妈妈真的回来了。” 季文成皱了皱眉头,叫不住自己的儿子,他只能对吴娅琪道歉:“不好意思,天天他……前段时间妈妈刚走,他可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没关系,前几天电话里天天已经和我说了。”吴娅琪笑笑,“我们是儿童慈善救济会的,前几天你儿子给我们打电话,和我们聊了很久,我当时就想他一定很孤单,一直想找个机会来拜访。” 季文成感谢道:“落白妈妈,你有心了,十分感谢,天天的确自从妈妈去世后就变得孤僻了许多。” 吴娅琪一左一右拉着天天和叶落白在沙发上坐下,季文成端来点心和水果,她则拿起一个橘子,细心地拨开橘子皮,把橘子肉分给两个孩子吃。 叶落白拿着橘子没有吃,但天天却吃得很开心,一直眼睛发光地看着他的妈妈。 这明明是自己的妈妈。 叶落白垂下头,把橘子放进嘴里,总觉得橘子很酸,一点也不甜。 “来,天天,我跟你介绍一下。”吴娅琪忽然对天天说道,“这是叶落白,比你小三岁,算是你的弟弟了,以后你们可以经常一起玩,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天天点点头却没看叶落白,眼睛一直看着吴娅琪:“好。” 吴娅琪笑着说:“去和弟弟说说话,玩一会儿吧。” 天天这才把眼睛看向一旁的叶落白,走了过去,对叶落白打了声招呼:“落白弟弟好。” 叶落白看着他,应了一声:“嗯。” 吴娅琪说:“落白,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你也要和天天哥哥好好打招呼,知道吗?” 第一天的拜访会面十分顺利,用季文成的话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天天这么开心和活泼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慈善会的人能够经常来家里帮助天天尽快走出心理阴影。 吴娅琪欣然答应,日薄西山时带着叶落白坐上了张世忠的车,离开了未名山。 后来的暑假,妈妈果然经常带着叶落白去看望天天。 一开始,叶落白和天天并不熟悉,两个孩子除了打个招呼外,几乎不怎么说话。 但几次过后,一次天天看到叶落白正在画画,终于有些好奇地主动走了过来。 “你在画什么?”他问。 小叶落白回答:“妈妈。” 天天说:“你画的妈妈不对。” 叶落白:? 然后。天天在一旁坐下,拿过纸和画笔,认真地画了一只黄色的鸭子。 他指着这只鸭子说:“这个才是我的妈妈。” 叶落白:…… 你的妈妈是鸭子。我的妈妈不是。 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而是沉默地低下头,默默用稚嫩的笔法画着自己的妈妈。 天天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叶落白,我带你去见我的妈妈吧。” 叶落白没有理会他,又听天天继续说:“我的妈妈和你的妈妈好有点像,头发都很长,而且她们都喜欢穿裙子。” 天天不把自己的妈妈当成他的妈妈了? 叶落白抬起了头。 天天指着别墅的楼顶说道:“我妈妈就在顶楼,我带你去看看吧。” 叶落白顺着他的指尖往楼上看去,却只看到封得严严实实的阁楼天花板。 第89章 第66章 “你的妈妈……在阁楼里?” 叶落白站在空旷的阁楼中心, 阁楼里的光线有些暗,隐约可以看见角落里堆放着杂物以及四个方向都有延伸进去的房间。 “对啊,我昨天才看到的。”天天神秘兮兮地说着, 在阁楼的杂物里翻找起来。 他找东西的动作带起了一大片灰尘,叶落白皱了皱鼻子,捂着脸轻咳了一声。 “奇怪, 前几天明明就在这里的。”天天找了许久有些急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眼看天天的表情瞬间变化, 似乎下一秒就会抓狂地哭出来,叶落白只好开口道:“你说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我帮你找。” 天天说:“就是妈妈, 长头发, 穿裙子,前几天她还在这里站着。” 小叶落白四周看了看, 心里总觉得奇怪,但还是随手打开了一个大型的衣柜。 衣柜门被打开的一刹那,他看到柜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头发长长的,笔直地站在衣柜里一动不动,像是一个娃娃一般, 又像是一个仿真的雕塑。 但这个光线下叶落白看不清她的脸, 同时内心升起的怪异感让他后退一步, 不敢再靠近。 可天天却瞪大了眼睛, 眼睛里放出光彩来。 “妈妈!”他兴奋地大叫着, 往衣柜里扑了过去。 叶落白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钻进了衣柜里, 和衣柜里一动不动的人抱在一起, 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 [看见什么了,这么惊恐?] “……尸体。”我仔细看着记忆里的画面,对杨庆说道:“一个女人的尸体, 这具尸体被强效化学剂完整保存着,味道……很刺鼻。” [当时的你意识到那是一具尸体了吗?] “没有。但我当时很害怕……等等。” [怎么了?] 叶落白忽然走到了衣柜边。 他伸出手碰了碰女人冰冷僵硬的身体。 [怎么了?]杨庆又问了一遍。 “我,我好像当时发现了那是一具尸体。” 冰冷的触感让叶落白立刻收回了手指。 他是一个何其聪明的孩子,心里已经隐隐确定,这是一具尸体。 季老师之前说过,天天的妈妈已经死了快一个月,可她的尸体却还被藏在家里的衣柜里。 这意味着什么? 天天依旧抱着自己的妈妈,幸福地笑着,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叶落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好像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了。 眼前看到的事物,听到的声音似乎都开始变得恍惚而模糊起来。 就像是进入到某种解离状态一样,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看着自己。 他甚至看到自己好像对衣柜里相拥的一人一尸露出了一个笑容。 “天天,落白,你们去哪里玩了?” 楼下传来妈妈的呼喊声:“落白,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告别回家了。” 叶落白立刻回过神,转身一个人离开了阁楼。等到了楼下时,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到恐惧和害怕,全身都有些发软。 这时,季文成也走了过来,笑着问他们两个孩子刚刚去哪儿玩了。 叶落白看着季老师温和关切的笑容,又想到阁楼里那具被藏起来的尸体,恐惧感蔓延,忽然觉得季老师的笑容更像是魔鬼的微笑。 “今天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季老师。”吴娅琪和季文成道了别,与张世忠一起离开。 那天晚上,叶落白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季老师家的阁楼,黑暗的角落衣柜里,躺着一具尸体。 他走近那具尸体,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着,却发现尸体的脸被一块黑布遮挡住了。 小叶落白犹豫片刻,小心地掀开了那块黑布。 下一秒,自己的脸却出现在眼前。 躺在衣柜里的尸体竟然是自己! 这个梦把小叶落白吓醒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背后渗出了大片冷汗。 窗外开始打雷,下雨了。 叶落白起身去关房间的窗户,重新回到床上时,他的目光落在床尾墙面的衣柜上。 白天衣柜里女人尸体的画面在脑子里回闪,梦里死掉的自己躺在衣柜里的样子也在回闪,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恐惧感。 他紧紧盯着房间里的衣柜,身体蜷缩着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自己应该打开衣柜看一看,他也很清楚衣柜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衣服和被子。 可他就是恐惧得无法动弹,窗外的雷声一声接一声,像是他内心惊恐的咆哮。 直到这时,房间门开了。 一身白衣的长发女人走了进来。 叶落白紧紧盯着走近的女人,女人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直到女人开了口:“落白,怎么没睡?妈妈来给你房间关窗户。” “妈妈?”叶落白回过了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吴娅琪。 吴娅琪温和一笑,发现房间的窗户已经关上后,就离开了房间。 叶落白这才觉得自己好受了些,他在床上重新躺下,渐渐睡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开始拒绝和妈妈一起去季老师家里。 一开始妈妈还有些奇怪,但叶落白坚持,她也没再强迫。 对于小叶落白而言,比起去到那个令人感到害怕又诡异的地方,他更宁愿一个人呆在家里承受孤独。 更何况,他最近开始觉得没那么孤独了。 他发现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开始变得很快,有些时候甚至快得连自己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作为过去观察者的我,却清晰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原来在这个时候开始,叶落白就已经出现了轻微的人格分裂症状。 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格,虽然还没有完全掌控身体的使用权,但已经开始接管他的意识,替他承担所有的孤单、恐惧和不安。 这个时候的叶落白还只有七岁。 七月下旬的时候,吴娅琪还是带叶落白去了一次未名山庄。 因为她说今天是天天的生日,很希望落白能跟着一起去给天天庆祝生日,陪他一起玩耍。 在妈妈温和又期待的目光下,叶落白还是同意了。 他跟着吴娅琪一起来到了未名山庄。 张叔叔和妈妈一起出钱给天天买了一个两层的大蛋糕,天天果然很高兴,季老师也微笑着给大家一起切蛋糕。 吃完蛋糕,季文成突然提议一起合影留念。 吴娅琪平时并不怎么喜欢拍照,但这次她也觉得今天的日子很有意义,尤其是看到天天最近似乎越来越开朗,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 于是,张世忠充当摄影师,吴娅琪带着叶落白,季文成带着天天,一起在别墅里合了一张影。 照片上,除了叶落白,其他人脸上似乎都有笑容。 之后,小叶落白提出想要在院子里散步走走。 妈妈同意了。 于是他一个人出了屋子,借着西下的残阳在山庄的花园里闲逛。 逛了一会儿,叶落白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一角栅栏上,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黑色运动衣,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将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是小偷吗? 似乎感受到了被注视的目光,爬在栏杆上的男人低下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屁孩。 然后他对这个孩子眨了眨眼睛,长指竖在脸前,比了一个“嘘”。 叶落白也眨了眨眼睛。 男人跳进了院子里,在一棵大树下一晃,身影就不见了。 要回去告诉妈妈这里来了小偷吗? 叶落白犹豫着,正好院子里起了阵风,一股难闻的气味被风带着吹进了鼻子里。 这味道非常难闻,小叶落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下意识沿着味道的来源处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屋子里的几个人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正在同吴娅琪交谈天天心理状况的季文成,忽然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起身往院子里走。 叶落白沿着味道走到了山庄里另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有一间被独立起来的单独平层小房间,像是以前留给佣人居住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空着的杂物间。 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叶落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转身离开。 但他刚走几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是之前那个偷偷溜进来的口罩男人。 男人没有看见站在树荫后的他,而是径直走到屋子前,检查起上锁的门窗来。 只见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铁丝,很快用铁丝打开了生锈的门锁。 然后他径直走了进去。 叶落白想了想,抬起脚悄悄地跟了进去。 第90章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天边的太阳已经几乎落尽,现在唯一能照明的就只有—— “啪”一声,男人打开了手里的手电筒。 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男人用手电筒在屋子里四处搜寻着,最后灯光落在了屋子里一角陈旧的行李箱上。 难闻的气味似乎就从这个行李箱里传出。 手电筒光在箱子上停留几秒后,男人迈开脚步准备走上前。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响起另一个脚步声。 季文成来了。 几乎是立刻,男人熄灭了手电筒光,想要翻窗从屋子后方跳出去时,却一眼看到了还躲在门后面的叶落白。 “你怎么在这里?”他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迅速架起叶落白,想要翻墙已经来不及,他只能架着叶落白就近藏进了老旧的木质衣柜里。 衣柜不大不小,刚好能挤下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小孩子。 重新关上衣柜门的那一刻,季文成拿着手电筒走了进来。 看见被翘开的门锁,他沉下了脸。 手电筒光扫过发出恶臭的行李箱,随即又开始在屋子里迅速搜索起来。 门后的角落,桌子下沙发后,床下…… 季文成一一搜寻,最后手电筒灯光打在了角落的衣柜上。 灯光透过老式衣柜的细密格栅门打了进来。 季文成眯起眼睛盯着那衣柜,一步步走近。 走到衣柜前,他没有立刻打开柜门,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刀。 叶落白的心里一跳,下一秒嘴巴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他才没有发出任何惊恐的声音。 衣柜门外的季文成,已经伸出了手,正准备拉开衣柜门。 看季文成的脸色,他们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对于一个手里已经有了两条人命的人来说,再多两条似乎也无所谓。 叶落白的心跳如雷。 忽然,他身边的男人动了动。 接着,只见口罩男人伸出手,主动推开了一半的衣柜门。 他用体型遮挡住衣柜后叶落白的身影,站在季文成面前,不动声色地关上了背后的衣柜门。 季文成拿着刀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谁?” 男人不语,而是飞快伸手要夺过季文成手里的刀。 季文成脸色一沉,两个大人很快在屋子里扭打起来。 叶落白浑身颤抖地躲在衣柜里,惊恐到了极点时,他反而觉得莫名冷静下来。 身体不再受他的控制,目之所视耳之所闻都开始变得失真。 “切换人格了。”我低低地呢喃一句。 催眠室里的杨庆愣了愣,皱了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我却没再说话,因为此刻记忆里的桥段,正进行到非常激烈的时刻。 只见口罩男人逐渐占了上风,控制住了拿刀的季文成。 而衣柜里切换了人格的叶落白,此刻显得格外冷静。 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副人格却丝毫没有好奇或者惊恐。 他透过衣柜缝隙紧紧盯着外面的情况,开始伺机寻找逃跑的机会。 而眼下,口罩男人控制住季文成,冲衣柜里的叶落白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此刻叶落白只需要悄悄走出衣柜,从正门就能离开屋子,因为季文成的脸被口罩男人摁着,他无法看到身后的情况。 可偏偏叶落白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妈妈的呼喊声:“落白,我们该回家啦。” “季老师,你在哪儿呢,我来和你说一下,我们打算离开了哦。” 听到吴娅琪的声音,屋内的三个人皆是一愣。 叶落白立刻加快脚步,夺门而出,躲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 他现在还不能露出身影,否则一定会引起季文成的怀疑。 而屋子里的季文成,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奋起反抗。 口罩男人大概没有料到他突然的爆发,胸口上被用力挨了一下,闷哼一声后退一步,却立刻被季文成掐住了脖子。 季文成拿起刀子,毫不犹豫地,将刀子贯穿进了男人的心脏。 有鲜血喷溅而出。 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光,正好打在了这一个角落。 躲在树后的叶落白,清晰地看见口罩男人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颓然,头一点点垂了下去。 以及季文成狰狞而病态的笑容。 叶落白的表情也终于从冷漠麻木变得惊恐起来。 即使副人格再怎么天生冷血,可真正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他还是感到了恐惧。 和莫名的兴奋。 他浑身血管倒流,整个交感神经系统兴奋紧张到难以克制。 又害怕又新奇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竟成了诱发小小白暴力倾向的种子因素。 屋内的季文成拔出刀子,用带血的刀片摘下了男人的口罩。 男人已经死了,惨白的五官暴露出来。 树后的叶落白只看了一眼,便看到吴娅琪似乎要朝这里走来,思索过后他转身离开。 但只是这一眼,却让我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细密的长眉、高挺的鼻梁、线条漂亮的尖下巴…… 这是我的脸。 这是我。 确切地说,这是我重生成为时予舟之前,活到了二十六岁的我。 第67章 吴娅琪站在小屋子不远处的道路上停了下来。 再往前就没有光了,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叶落白和季老师应该不太会在这里,决定转身离开。 但不远处传来异样的声响。 她低下头, 顺着小路往前看看到尽头屋子的门边,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 她顿时瞪大眼睛, 后退几步,目光变得惊恐起来。 是血。 血。 “妈妈, 你在找我吗?”叶落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刚刚绕了一圈走到了吴娅琪身后, 假装出一副正在其它地方玩的样子。 吴娅琪僵硬地回过头, 目光混乱而有些呆滞。 小叶落白眯起眼睛,对了, 妈妈怕血。 他拉起妈妈往外走。 好在,没等到任何人的张世忠很快也走了过来,见妈妈的状态不对,立刻带着她上了车。 季文成也正好处理完一切,朝车里走来。 “季老师, 我们下次再来看天天。”张世忠说道。 季文成微笑着点点头, 目光却打量起车后的叶落白和吴娅琪。 叶落白抬起下巴, 用上半身挡在了车窗前:“季老师。” 他说话时, 浑身都在发抖, 但现在我才知道, 他不是完全出于害怕, 而是……还有一半的紧张和兴奋。 季文成仔仔细细地看着叶落白的脸。 叶落白像往常一样,看对老师有些胆怯,除此之外看起来一切正常。 “妈妈有些不舒服, 睡着了。”他小声地说,“我们……先走了,季老师。” “好。”季文成笑了笑,完全放下心来,甚至伸手摸了摸叶落白毛绒绒的脑袋,“下次见,落白。” 叶落白低着头,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但这次之后,张叔叔把妈妈的异常告诉了爸爸,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叶律成决定不再让吴娅琪单独外出。 于是,吴娅琪被关在偌大的别墅里,一天又一天,一开始她会在家里看看书做做手工,后来,她开始一天又一天看着别墅高耸的大门,不知道在期盼着什么。 而一个在家呆久的女人,精神状态也开始显得愈发疯癫。 …… 离开杨庆的公寓时,天已经黑了。 上午我刚到公寓时才十点,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 这场催眠足足经历了九个小时。 杨庆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比起他的疲惫,我也感觉到更加疲惫和恍惚。 一下子回忆起这么多,难免有些接受不了那些喷涌而来的情绪。 在自己的车门外站了许久,夜风才把我从恍惚之中吹醒。 上了车,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看了会儿窗外的东红酒绿,我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老k的电话。 “哦,时先生,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说件事。”老k叼着烟含糊着声音开口道,“是关于季文成的,我猜你应该会感兴趣。” 我握着手机,另一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我也正想问你他的事。” “那可真是太巧了,”老!k说,“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季文成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刚刚才从催眠里看到的记忆画面,现在又从老k的嘴里听到了同样的确定。 这是否意味着,那段出现了“我”的脸的记忆并不是被我的潜意识所虚构的,也没有任何错误,而是真实存在的? 可这样一来,一切似乎就更加诡异了。 “不过很可惜,被杀的第三个人面容全毁,警方已经认不出他的身份了。”老k唏嘘道,“时间太久,警方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第91章 “那这第三个受害者有什么明显特征吗?”我沉声问道。 老k说:“这个问题你问我倒是问对人了,警方调查的时候我正好也跟着一个警察朋友一块儿去了。” “这第三名死者是个男性,初步判断死时年龄在二十多岁左右。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手无名指上常年佩戴有婚戒,整个左手无名指的指节比其他手指小了一圈。因此我们推测他可能是一名已婚男士。” 我微微眯起了双眼。 前世,因为不想被圈子里的小姐们骚扰,也不想动不动被年龄大的长辈拉去相亲联姻,我特意给自己买了一个订婚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无声地告诉所有人我已经订婚了。 这枚假订婚戒指,我一戴就是好几年。 “不过警方是没有找到戒指的,除此之外,当年当地也没有任何已婚妇女来报案说自己的丈夫失踪了。所以这第三名死者的身份,倒成了未解之谜了。” 短暂的沉默后,我心情复杂地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就是关于季文成的财产分配。”老k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个叫季文成的疯子,把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继承给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非常上心的心理客户叶落白。” “什么?”这回我也有些吃惊了。 “是的,过几天你们应该就会收到他的那位委托律师的电话了。”老k说,“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和一座价值千万的私人小山庄。” 挂了电话后,我开着车飞快往公寓赶去。 路上我仍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过去自己的记忆里,换句话说,为什么前世的我会出现在过去的我身边,并且我却毫无印象? 到了公寓,我刚打开房门,一个身影从转角处冲了出来,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 我顿了顿,低头看见叶落白把额头顶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 “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接着我感到肩膀上的衣服有些潮潮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是眼泪。 我的心里莫名一酸。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他,用手揉了揉他乌黑柔顺的碎发。 叶落白安静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回答:“今天早上醒来哥哥就不在,天黑了也没回来,发消息打电话也没有回……我以为哥哥还在生我的气。” 他在公寓里等了整整一天。 等不到予舟哥哥的电话回复,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还会不会回来…… 他甚至想过,如果哥哥就此厌恶了自己而离开,那么自己……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找到哥哥,无论怎样都不会让哥哥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听到叶落白的话,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对我是这样满心的真诚和尊重,只是因为我不辞而别就担心得哭了……这样的坦诚和真心,两辈子我都没有遇到过第二个。 有时候我也会想,他为什么会如此的信任并依赖着我。我又为什么会如此不可控制并病态地爱上了他。 大概是与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有关吧。 叶落白搂着我的腰,在我怀里抬起头看我。 予舟哥哥没有拒绝自己的拥抱,他在心里想,也许哥哥并不讨厌自己。 我用手背擦了擦叶落白眼角的泪痕:“还记得我昨天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吗?” “嗯!”叶落白点头。 “我们现在就走吧。” “去哪里?” 我拉着叶落白进了主卧。 然后。我拉开主卧的衣柜,站在衣柜门边看着叶落白。 叶落白冲我眨了眨眼: “我们去……衣柜里?” “不。”我拉着他钻进了衣柜里,把衣柜门一点点关上。 “我们去……安全屋里。” 好在这个衣柜足够大,可以勉强容下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青少年。 但叶落白已经整个身体都贴在了我的身上,他的后背紧紧贴着我的胸口,双腿弯曲,我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两条手臂一左一右搭在衣柜两侧。 狭小的衣柜里,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叶落白吞了口唾沫:“安全屋是什么?” “嘘。”我低声地说道,“你仔细听听,外面有什么声音?” 叶落白安静下来。 我在他耳边温和地循循善诱道:“是的,安静下来,仔细想想,仔细听听,外面有什么?” 大约一分钟后,叶落白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哥哥,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对。”我点头道,“你知道这是谁的脚步声吗?” 叶落白茫然地摇摇头,哥哥的家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你再看看,外面有什么?”我继续问他。 叶落白透过衣柜的门缝模模糊糊地看着外面,这一次他安静了许久,我则在他耳边耐心地轻轻从一开始数着逐渐递增的数字, 当我数到第一百时,叶落白忽然有些沙哑地开了口:“哥哥,我好像看到……季老师了。” 随着他开口,他的声音里开始充满了恐惧。 我知道我已经成功利用了他的信任催眠了他。 带他回溯到2007年的那个晚上,是唯一能将他从心理牢笼里拯救出来的办法。 也困吧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我能感受到他几乎立刻僵硬的四肢和随之被打开的恐惧蔓延而来。 “哥哥,季老师手里……拿着刀。” “别怕,你忘记了吗,我们在安全屋里。” 我在他背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双臂交叠放在他的胸前。 “这里是安全屋,你很安全。” “可是,可是他好像看到我了。”叶落白瞪大双眼,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哥哥,季老师的表情好恐怖。” “他看到我了。” “他……好像要杀了我。” “他……” 我侧过头,一只手掰过叶落白的下巴,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他微微瞪大眼睛,被这蜻蜓点水的触碰扰乱了恐惧,只怔怔地侧头看着我。 “你再看看,外面的季老师真的在往这里走来吗?” 叶落白愣愣地转回头,透过衣柜门缝看着外面。 “好像……没有走过来了,但是还在看着我……唔。” 我捏着他的下巴又一口亲了下去。 叶落白的话戛然而止。再次松开时,他用眼角余光看着衣柜门外,茫茫然地说道:“季老师……还在……。” 又亲一口。 “可是他手里有刀。” 再亲一口。 “哥哥,我……” 我没刹住车又对着他软软的唇亲了最后一口。 叶落白彻底安静了。他不再开口说话,而是轻轻喘着气看着我。 也不再去看衣柜外的情形,刚才的所有恐惧似乎都在顷刻间被治愈了。 “哥哥……”他轻轻地,低低地叫着我,“哥哥。” 我知道他一定是察觉到了身后我身体的异样。 我和他的身体贴得这么近,近到丝毫没有办法掩藏的地步。 “嗯。”我低沉着嗓音应了一声,“你再看看外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哥哥。”叶落白说。 “还害怕吗?” “不害怕了。” “那你听听。”我说,“闹钟响了。” 正好十点。 提醒我入睡的手机闹钟,在主卧的床上响起。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叶落白仔细听着,身子却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 良久,他转头对我说:“哥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不害怕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感激,“我不害怕电子音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终于深深松了口气。 用美好的东西去填充恐惧的记忆,直到最后取代这段恐惧的记忆。 这是心理学中常见的疗愈方法之一。 当患者把某样事物和恐惧联系在一起时,那就用美好和安全替代这种联系。 衣柜外的闹钟足足响了五分钟, 叶落白经历了刚刚的情绪大起大落,大概是真的累坏了,他竟然就这样听着闹钟铃声,在狭窄的衣柜里、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伸手抚摸着他仍有些发热的耳垂,再低头时,却看到他睁开的晶亮的眼睛。 “予舟哥哥。”他哑着声音幽幽地开口道,“你又偏心了。” 第68章 “小小白。” 我转手摸着他的头:“你辛苦了, 一直以来默默承受了那么多。” 副人格掌控下的叶落白,目光锐利了许多,他侧头斜斜地看了我一眼:“哥哥看起来就像知道了我经历了什么一样。” 第92章 我点头:“是, 我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不告诉你。”我说。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扬起了下巴,将整张脸凑近我的下巴, 声音缠人地开口道:“既然哥哥已经知道了我承受了什么,那么也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内心吧。” 说完, 没等我回答,他抬起头, 把柔软的唇朝我贴来。 这一下, 险些把我刚刚消下去的火又勾了起来。 但这次的叶落白并不是那个乖乖听话的主人格,而是思维和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的副人格。 只见叶落白抬起双臂, 将双手缠绕在我的脖子上。 他半垂双眼,双唇翕动,甚至开始想要伸出柔软的舌头。 我一把推开了他,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揪起了他的耳朵。 然后我抬起腿, 一脚踹开了衣柜门。 叶落白轻嘶一声, 沉着脸, 表情一片阴霾。 “谁教你这些的?”我揪着他丢到床上, 弯下腰, 从地上拿起了一只拖鞋。 “你要干什么?”叶落白脸色又黑又白, 儿时被打屁股的恐惧突然浮上心头。 “当然是替你爸爸教导你。”我拿着拖鞋一步步靠近他, “你还没成年,就学这些东西,该好好管教了。” “喂, 那又怎么了,我又没对别人做过!”小小白在床上疯狂逃窜起来。 可惜我的拖鞋不长眼,任凭他怎么护着,这鞋子就只喜欢揍在屁股上。 “你还想对别人做吗?”我冷笑,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瞬间就气得双手发抖。 “你殴打未成年。”他怒了。 “你早恋,还想教坏叶落白,不该打吗?” “我没有。呵,说白了你还是偏心,怕我带坏他。” “我偏心?”我气急败坏,丢下手里的拖鞋,长腿跨上床沿,一把揪住了叶落白的衣领。 小小白正要挣扎,却见我低下头,恶狠狠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然后又咬了一口。 “一共三下。”我冷笑,“公平了。” 小小白瞬间安静下来。 他衣衫不整地坐在床的一角,呼吸轻得像羽毛,视线却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上来,眼底泛起不易觉察的渴望之色。 “我去洗澡。”我长舒一口气,将睡衣搭在肩上对他说道,“你想睡哪里都可以。” 听到我的话,叶落白收起眼底的阴暗之色。对我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 等我洗完澡回来时,他已经在床的里侧躺下了,衣服扣子依旧凌乱地掉着几颗,听见我的动静,他半睁开一只眼睛,瞥了我一眼又闭上。 我上了床,替他重新系好身上的睡衣扣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肌肤,却发现他的身上一片冰凉。 人格的切换似乎可以改变一个人身体的物理化学状态。 叶落白的主人格大多数时候体温温暖,身体要更加柔软一些,而副人格每次出现时,体温都偏低,像长期躲在不见日光的山洞深处一样,身体也更加硬实一些。 叶落白轻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却依旧没有睁眼看我。 替他拉了拉被子,我在床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几分钟后,身边的被子驱动,一只凉凉的手臂贴着我的小腹上移,搂在了腰侧。 我睁开眼,就见叶落白已经到了我身边,身体贴在我的手臂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该睡觉了。 …… “叶先生,我有些关于小少爷的事想和你说。” 叶律成今晚难得从公司里提前回到家,却没看到叶落白的身影,只看到坐在门口有些忧心忡忡的王妈。 “正想问你,王妈,落白呢?” 王妈的神色有些踌躇:“小少爷应该是……在时医生那里。” “哦,在时医生那里啊。”听到在信任的人那里,叶律成放下心来,眉头稍稍舒展,“时医生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对落白一直上心,认真负责。” 王妈听到这话,脸色更加复杂起来, 叶律成在沙发上坐下,一边给自己泡了杯普洱,一边问王妈:“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踌躇了许久,王妈终于下定决心道:“先生,我觉得小少爷……他可能太孤单了。” 客厅里一阵沉默。 叶律成放下茶杯,有些奇怪地问:“你说落白太孤单了?” “是”啊。”王妈点点头,“我觉得也许可以让少爷多结交一些朋友,叶先生比较忙,但可以给少爷多介绍一些少爷和小姐们认识……” “哦,这样啊。”叶律成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落白自他妈妈离开后,就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时医生就剩下咱俩了。正好明天我要去杨家拜访,我带上落白一起吧。” 王妈赶紧点头:“是啊是啊,小少爷也长大了,总是需要多认识一些异性朋友的……” ……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叶落白没在房间,我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却闻到一股极香的饭菜气味。 厨房里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在晃动,我走过去,看到叶落白背对着我,身上系着明显大了些的围裙,正在认真但有些生疏地给一根胡萝卜切块。 我走过去握住了他拿刀的右手,在他轻轻回头看我的时候,我用另一只手摁住胡萝卜,拿刀的手速度飞快,将胡萝卜切成了整齐完整的一小块。 叶落白说:“还是哥哥厉害,什么都会。” “当然,我比你多活十四年呢。”我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将切好的配菜一起下进锅里:“接下来让我来吧,你坐等吃饭就行。” 叶落白抿抿唇,看起来欲言又止。 我专心地炒着菜,嘴上却问道:“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 “嗯。” 我说:“那就说吧。” 叶落白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开口道:“哥哥,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们是在进行心里治疗。”我温和而坚定地接话道,“方式可能有些偏激,但目前来说却是对你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 ——个屁。 一派胡言。 你就是没忍住,你就是见色起意,你就是趁虚而入。 我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几遍。 叶落白站在我身后,神情顿了顿:“心理治疗?” “是的。”我把一锅炖好的粥关了火,拿出碗开始盛粥。 沉默了一阵,叶落白仍然不太确定地问:“哥哥的意思是,那些都只是……心理治疗吗?” “是啊。”我把盛好的冒着热气的蔬菜粥端到桌上,没有去看叶落白,却已经清晰感受到了他瞬间变化的情绪。 “过来吃早饭吧。”我对还站在原地的他招了招手。 叶落白慢慢走到桌边,正要坐下,却被我阻止。 我弯下腰替他解围裙。 只是刚碰到围裙,他却伸手握住了围裙带子,远离我一步:“不用麻烦哥哥了,我自己来。” 然后,他垂下头,黑色的刘海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动作麻利地解开了围裙,并将围裙重新挂回衣架上。 他重新坐回桌子前,我看到桌上没有餐具,转身准备去厨房拿。 但叶落白却又站起了身,动作比我还快地进了厨房,拿了一套自己的餐具。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面对面坐着,气氛格外的沉默。 叶落白看起来安静而平淡,和以往一样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只是我却清楚知道他有情绪了。 是生我的气了? 因为我昨晚冲动地轻薄了他,今天却若无其事地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一次心理治疗? 也是,叶落白并不傻,他大概已经猜出了我的心思。 昨晚最开始,我原本的确只是单纯地打算替他进行一次心理治疗。 我打算借助相似场景的重塑,运用无意识的暗示催眠带他场景回溯,然后再用常规的心理治疗手段替他解除恐惧的心理障碍。 可当时,在黑暗而狭小的衣柜空间里,他就在我怀里,贴着我的胸口坐在我身前,我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颤抖不止的身体,以及……一双因为紧张而过分充血泛红的嘴唇。 只是一念之间,我没有忍住。 而此刻的叶落白,只是想要等我一个交代和解释。 但我却笨拙而敷衍地告诉他那些只是心理治疗的一部分。 这毫无疑问是在践踏叶落白对我的信任。 我不免有些苦笑,可我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上他了,我爱上他了,我对他有不一样的心思吧。 吃完早饭,叶落白告诉我他今天要和叶律成一起去拜访杨家。之后会和徐教授一起去参加全国数学竞赛,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在s市。 我点点头,在他动作极慢地关门时,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叶落白立刻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我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 第93章 他接过,有些错愕地看着手里被精心保存的精密小物件。 “机械关节驱动模组?” 叶落白有些难以置信地反复打量着手里罕见的芯片,眼底闪烁起兴奋之色。 “从朋友的ai机器人上拆下来的。”我笑了,“送给你研究,你的小白机器狗也可以升级了。” “送给我?” 叶落白欣喜若狂,小心地捧着那块芯片,打量半晌,猛地扑过来抱住了我。 然后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哥哥,这个我很喜欢。” 他微微踮起脚尖,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道。 叶落白走后,我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侧脸。 叶落白现在这应该是……不生我的气了吧? 我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转身准备去收拾餐桌上的碗筷。 然而,才刚走几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无力感突然袭来。 这种无力与眩晕感非常熟悉,上一次出现时,是在我第一次回忆起有关妈妈的记忆时,在叶家别墅里。 而这一次,它却又突如其来地发作。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瘫坐在地上。 在我快要完全失去意识前,我挣扎着拿起手机,拨通了最近的一个电话。 但还没等我开口,我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9章 低调奢华的杨家别墅内, 一身高定西装礼服的叶落白坐在钢琴前,在杨方顺和杨夫人期待的目光中,弹响了琴音。 杨夫人身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正是杨家的小儿子杨庆。 杨庆的混血长相属于隔代遗传,杨夫人的母亲是欧洲血统,但父亲是华人, 只不过杨夫人又大多数遗传了父亲的基因特征,看起来倒不像是明显的混血。 没想到到了小儿子杨庆这里, 挑挑拣拣地长了一张非常标准的混血脸,因此, 杨方顺很疼这个儿子, 杨夫人的母家也疼这个孙子。 叶落白弹琴时,杨夫人拉着小儿子的手小声地赞许道:“阿庆, 这就是妈之前一直跟你提起的叶家少爷叶落白,你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杨庆挽着母亲的手温和道:“是呢,不过虽然是第一次见,之前倒是经常听说过他。” 杨夫人点头道:“是啊,叶落白这孩子优秀得很, 我也经常听说。” 杨庆笑了。 他上一次听说叶落白, 似乎就是在昨天? “你看他弹琴的样子, ”杨夫人又说道, “跟你小时候学钢琴的时候可完全不一样, 你呀, 从小就对这些没兴趣, 偏偏就对做医生感兴趣,哎。” 杨庆轻轻拍了拍杨夫人的手背,目光却朝钢琴前的叶落白身上看去。 叶落白弹琴的模样专注而认真, 左右两只手灵活而娴熟,完美地配合与技巧的融合,总让人怀疑他的左手和右手是两个灵魂,在共同完成每一场漂亮完美的演奏。 两个灵魂? 杨庆却忽然轻轻皱起了眉头。 叶落白结束了弹奏,就看到杨庆朝自己走来。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杨庆。” 男人温和有礼地伸出手,在几位长辈的注视下,叶落白也礼貌地伸出右手,却在伸出手后发现杨庆伸出的是左手。 两人都笑了笑。 “之前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是经常听到一个朋友提起你。”杨庆说,“我的那位朋友叫时予舟。” 听到予舟哥哥的名字,叶落白心里微微一动,对陌生人的戒备和疏远几乎在顷刻间就放松了许多:“是吗?” “是的。我和他算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了。” 叶落白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因为我也是一名医生。”杨庆道,“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和他可以算作是同事了。” 两人闲谈起来,叶落白发现和杨庆聊天时,自己对他几乎没什么排斥心理,相反难得能感觉到相处自如。 杨庆收张有度,说话很有分寸,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欢提自己的医生朋友时予舟, 这可正中叶落白下怀。 “我听时予舟说过,你在机械设计非常有天赋。”杨庆忽然道,“时予舟也和我提到过他在这方面有所研究。” “是。”叶落白点头。 “说来很巧,我有个大学同学,他的导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下周他的导师会来到中国开展一次相关学术研讨会,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说着,杨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机械设计学术研讨会的邀请函,递给了叶落白。 这是一张极具含金量的学术研讨会邀请函。 叶落白看到邀请函上的专家名字后,有些许犹豫了。 这位专家,的确是领域内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可他和杨庆只是初次见面,对方为什么会愿意把如此贵重的东西给他? 杨庆温和地笑笑:“收下吧,我这还有一张,正打算送给时予舟。” 予舟哥哥也会去? 叶落白接过邀请函,抬头对杨庆道谢:“谢谢。” …… “莱昂纳多的学术研讨会?” 我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低头看着吴志凯递过来的金色邀请函。 两个小时前,我在昏迷前拨通了吴志凯的电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吴志凯还是过来了,并找人翘开了我公寓的门锁,给我送进了医院。 在得知我没有身体大碍后,他却双手抱胸有些担忧地问:“如果不是身体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导致突然昏迷呢?” 医生摇摇头,一时也无法说清楚原因。 而我是在医院里躺了足足两个小时才醒来。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吴志凯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正紧紧盯着我……脸上的呼吸器。 见我醒来,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我从床上坐起身,拔掉了脸上的呼吸器。 “我昏迷多久了?” “两个小时吧。”吴志凯说,“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我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还好,只是晕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里我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长到我甚至以为我这一晕就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吴志凯不太放心,叫来了护士,确定我没什么大碍后,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两张闪着金光的研讨会邀请函。 莱昂纳多是当下机械设计和ai领域十分知名的大师级人物。 这种十分具有学术专业性的研讨会,如果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学者,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拿到这样的资源。 我接过邀请函,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拿到的?” “莱昂纳多是吴语的老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吴志凯说,“莱昂纳多得知吴语加入了你的公司后,感到很惊讶,表示想要见见你。” “感谢。” 我看着这两张邀请函,心里已经打算下周日带叶落白一起去参加。 这样一个非常难得而珍贵的机会,他一定会很高兴。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笑。 “时先生,你在笑什么呢?”吴志凯眨了眨眼问我。 “没事。”我把邀请函仔细收好,对他笑了笑,“下午我来公司看看大家的工作情况,现在你先去忙吧,今天麻烦你了。” 下午,我去公司里巡视了一番,公司的大小事务在吴志凯的打理下井井有条,这点让我十分宽心。 晚上回到公寓,眩晕感又隐隐泛起,虽然并不严重,但却让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尤其之后的几天,这种无力感和眩晕感总是会时不时发作。 到了周日下午,我坐在车里正准备给叶落白打电话,叶落白却先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哥哥,我在目的地等你。” 紧接着,叶落白又发来了研讨会的酒店位置。 我摸摸下巴,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打算带他去研讨会的? 等开车到了酒店大堂时,却发现酒店大堂里汇率了许多人。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金色的研讨会邀请函,有些离谱的是,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的小孩儿,被爷爷抱在怀里,爷孙俩手里都拿着邀请函,表情却一脸茫然。 叶落白看见了我,立刻朝我走来,但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了这是?”我问他。 “研讨会被临时取消了。”他身后的杨庆摇头道,“因为邀请函泄露,有人恶意制造了大量不辨真假的邀请函,导致莱昂纳多不得不临时取消今天的学术研讨会。” 叶落白看起来失落至极,长长的睫毛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之后还会有吗?”我问杨庆。 杨庆还未开口,一旁同样失望的学者接话道:“不一定,莱昂纳多的行程安排非常紧密,如果今天不能开展研讨会,下一次恐怕就要等到明年了。” 他这话一出,叶落白更丧气了。 第94章 见他这副模样,我有些不忍心,正想安慰几句,手机铃声响起,是吴志凯打来的电话。 “时先生,莱昂纳多让我转告你,研讨会改在s大学里进行,他说你可以带两位相关领域的学者一起参加,到了之后你联系吴语就可以。” 挂了电话,我揽过叶落白的肩膀,嘴角上扬道:“别难过了,哥哥带你去见莱昂纳多,嗯?” 叶落白说:“嗯,我不难过……嗯?” 他反应过来,抬头看着我。 他还被我揽在怀里,侧头看我时的这个角度,让他的嘴唇险些碰到了我的嘴唇。 杨庆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我松开了他,笑了笑:“真的,哥哥带你去见莱昂纳多老师。” 叶落白几乎立刻就相信了我的话,眼底重新泛起光彩,丝毫没有怀疑:哥哥,谢谢你。” 等开车到了s大里的指定地点时,远远地果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吴语。 叶落白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机械设计领域的顶尖人物莱昂纳多。 莱昂纳多头发接近花白,面相倒是温和,但浑身都散发着严谨而负责的研究学者气质,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我本以为叶落白的专业水平不过是刚入门的佼佼者,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极具含金量的研讨会场所里,他不仅听得专注入神,甚至还能和莱昂纳多偶尔讨论几句,遇到不懂的也会虚心求教,等研讨会结束时,莱昂纳多看叶落白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研讨会结束后,莱昂纳多带着吴语走向了我。 “时先生,我本来很惊讶我的这位最优秀的学生为什么会愿意跟着你加入你的公司。”莱昂纳多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但现在看到你的学生,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学生,想必你的个人实力和魅力也并不差。” 原来莱昂纳多是把叶落白误当作是我的学生了,我正微笑着想要解释,叶落白却谦逊地开口道:“是的,我能有今天,都多亏了这位人生导师。” 莱昂纳多赞扬道:“后辈人才出,名师出高徒。时先生,这次恐怕是没时间了,之后若我再来中国,想拜访你的公司看看。” 我点头:“好。这是我的荣幸。” 吴语在一旁抱着手冲我扬了扬下巴。 能牵上莱昂纳多这条线,对我和公司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发展机遇。 可以想象,若干年后公司发展起来的时候,叶落白将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高更远。 离开s大后,杨庆提议可以去他家里吃点夜宵。 我和叶落白都对杨庆有人际交往上的好感,于是我一边调转方向盘一边问他:“是去你哪个家啊?那个破公寓还是大别墅啊?” 杨庆笑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去公寓吧。”我敲着方向盘说:“我给你们炖牛肉火锅吃?” 副驾驶座上的叶落白听到牛肉火锅动了动耳朵。 “嗯,番茄味的。”我又补充道。 叶落白立刻侧过头来看我。 红灯路口的夜灯下,我看到他白净漂亮的脸上,红色的薄唇像一朵娇艳的玫瑰,深色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 后排的杨庆坐在中间又轻咳了一声。 正好绿灯亮起,我收回目光,继续开车。 可我的内心里却泛起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像逐渐汹涌的浪潮,让我心潮澎湃且无法忽视。 ——叶落白是不是也喜欢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 第70章 叶律成今晚还是回家得挺早, 但他依旧没在家里看到叶落白。 “今天不是周日吗,落白不是昨天回的s师吗?”叶律成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正在做饭的王妈。 王妈想了下回答:“好像是和时医生还有杨家少爷一起去参加什么研讨会了。” “哎,孩子大了, 总是有自己的事情了。”叶律成感叹道。 王妈回厨房继续做饭。 “对了,王妈,这两天有点降温, 你把我的那件厚点的西装外套放哪里了?” “在楼上衣帽间里,叶先生。” “行, 我自己去拿。” 叶律成起身上了二楼,在衣帽间里找到了厚外套, 路过叶落白房间时, 发现他的房门没关,一眼可以看到房间的墙上挂满了许多画作, 还有书架展示柜里堆放的各种奖项和奖杯。 一时兴起,叶律成进了儿子的房间。 满柜的奖杯和满墙成熟的画作看得叶律成赏心悦目。 打开书架,叶律成仔细地看着这些属于儿子的荣誉。 什么全国奥利匹克数学竞赛银牌,全省机器人设计大赛第一名,国际数学竞赛第三名…… 每一个拿出来都是保送清北大学的敲门砖。 除了这些专业知识性的奖项, 下排柜子里还放着其它的奖杯。 省知名音乐会钢琴组第一名, 全国pan钢琴大赛一等奖, 全球著名绘画大赛二等奖…… 叶律成看着这些奖杯, 越看心里越发感慨。 以前自己错误的教育方式, 究竟是埋没了儿子多少的才能。 如果不是时医生及时出现, 纠正了自己的错误教育理念, 替代自己陪伴落白的成长和教育,落白又怎么能够成长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才子。 叶律成轻轻抚摸着其中一个奖杯,这个奖杯是他抽空陪着落白一起去领的, 当时他就觉得站在领奖台上的儿子闪闪发光,前途无量。 忽然,一个小小的金属片不知从哪里掉了出来。 轻微的哐当一声,叶律成好奇地将那一小截金属从书本里抽了出来,才发现这是一把小巧的钥匙。 落白偷偷藏了一把钥匙? 叶律成更加好奇了,拿着钥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上锁的书桌抽屉。 四十多岁的叶律成对于儿子藏起来的秘密格外好奇。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无非就是青春期的那点儿青涩故事,都是当过大男孩的,叶律成非常能理解。 但还是好奇地想看看。 于是叶律成试着用这把小巧的钥匙转动上锁的抽屉,没想到抽屉果然开了。 叶律成朝门外看一眼,看到楼下的王妈还在厨房里做饭,就又心虚又放心地低头查看起抽屉里的东西来。 …… 餐桌上的火锅煮得正沸,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杨庆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红酒,问道:“喝点儿酒吗?” 我摇了摇头:“不了,等下还要开车。” 叶落白却看向了杨庆手里的红酒,看起来有点跃跃欲试。 “那你少喝一点。”我接过杨庆手里的红酒给叶落白倒了小半杯,“不能再多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总是对大人的东西充满兴趣和好奇,喝点红酒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叶落白不对抽烟感兴趣就好。 和杨庆一边闲聊一边吃着火锅,不知不觉已经有些晚了。 叶落白安静得不太对劲,我转过头,却看见他抱着红酒瓶,瓶子的红酒已经快见了底。 见我看他,他微微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脸上红得就像这红酒一样。 ……这小子,竟然趁我不注意偷喝了这么多。 我把红酒从他手里拿走,他顿时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两只手用力紧紧抱住了我拿着红酒的手臂。 我瞥杨庆一眼:“快来帮忙,你干的好事。” 杨庆笑了笑:“孩子嘛,第一次不注意量也很正常。” 剩下的红酒全部被杨庆收了起来,但叶落白还紧紧抱着我的手臂,甚至这会儿更过分,当着杨庆的面他要往我怀里钻。 杨庆轻咳一声,建议道:“要不今晚先在我这儿休息?催眠室的床够大,你俩可以一起。” 叶落白已经把头钻到了我怀里,带着鼻音发出轻轻的哼唧声。 杨庆起身去收拾催眠室。 刚收拾好,我就抱着叶落白走了进来。 杨庆说:“我就在隔壁主卧,有事情随时可以来找我。” 顿了顿,他又极其严肃地补充道:“他是未成年。” 我干笑:“我看起来这么如狼似虎吗?” 杨庆头也不回地关门走了。 我把叶落白放到床上,刚想起身,他就伸手搂住了我的腰。 “哥哥去哪里?”他睁着清醒又迷蒙的眼睛问我。 “我去把餐厅的火锅收拾一下。”我用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松手,马上回来。” 原主时予舟和这个半醉不醉的叶落白都是生活白痴,一桌子没吃完的食材如果不收拾起来,第二天恐怕就臭了。 “好。”叶落白乖乖应了一声,却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把两条手臂上移,转而搂住了我的脖子。 这样亲密的姿势已经十分暧昧。 他就抬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看着我,脸上酒精的薄红却不如一双唇红得发艳。 第95章 “哥哥快点,我想和哥哥一起睡觉。”他说,说得自然又坦荡。 一起睡觉,一起睡觉…… 我出了房间,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我想和哥哥一起睡觉”的诅咒。 客厅里杨庆果然坐在靠近门边的沙发上佯装看书。 见我走出来,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虽然什么都没干,但我还是心虚地摸了摸下巴。 收拾完桌子,把碗筷一一放进洗碗机里时,一旁换垃圾袋的杨庆突然问我:“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嗯?什么?”我没接上他的思路。 “你和叶落白。”杨庆说,“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靠在墙壁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桌边,叹了口气,“就这样一直做好朋友吧。” “他喜欢你。”杨庆却直接打断了我,“你也喜欢他。你们就这样?” “嗯?” 叶落白真的喜欢我? 这个意识让我的心脏在某一刻几乎停跳。 杨庆说:“挺有意思的,自己把自己掰弯,然后再和自己在一起,狗血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我:…… “我这是害了他。”我叹气,“我没守好咨询师红线,没把握好和客户的距离,才导致……他这样依恋我。” 杨庆没说话,表情是默认了。 厨房的洗碗机里开始发出轻微的轰隆声,已经开始清洗碗筷了。 短暂停顿后,杨庆认真提议道:“不如我帮你催眠他,让他遗忘对你的感情?” “你这是直接毁坏催眠师公约,违背他人的个人自由意志。” 杨庆笑了:“我开玩笑的。” 我不太信任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刚才提议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 想起时予舟拥有能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把人催眠的能力,虽然这种能力会受到环境状态等条件的限制,也并非每次都成功,但这也不能降低时予舟本人的“危险性”。 看来我之后得看好叶落白,让他离杨庆远一点。 正想着,我的眼前突然又开始发黑。 眩晕过后,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 杨庆觉察出我的不对劲,皱了一下眉:“叶落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我强打起精神,疲惫地摇摇头,“我先去睡了,有点累了。” 杨庆目送着我进了房间。 我在床上躺下,虚弱感已经让我无力关注其他动静。 刚一躺下,叶落白就像泥鳅一样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的思绪正一片混乱,意识茫茫然之间只觉得他的浑身又软又热,全身的皮肤也十分光滑…… “你怎么了?”叶落白把下巴抵在我的胸口,发现了我的异常,看着我问道。 我虚虚地抬起手抚摸了一下他好看的下巴,隐约看见他光滑的脖颈下是一片同样的白皙和光滑…… “哥哥累了……先睡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沉沉地昏了过去。 昏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叶落白是什么反应,又做了什么。 …… 叶律成今夜失眠了。 从儿子的房间离开后,他就一直皱着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形。 他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青春期的秘密”,竟然是……时医生。 满满一抽屉的时医生。 时医生吃饭睡觉看书做饭运动……每时每刻都被刻画并珍贵保存着。 甚至还有时医生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床边的绘画。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记录,还是叶落白悸动的想象? 而时医生又对此是否知情? 如果知情,他们又发展到了哪一步? 叶律成简直心力交瘁,焦灼不已。 他只能告诉自己,时医生是一个正人君子,一个温文尔雅认真负责的心理医生,他不会对叶落白做什么。 可叶落白喜欢时医生、喜欢男人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叶律成又烦躁又郁闷,最后从口袋里拿出许久没抽的烟,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打火机。 正心烦意乱时,手机电话却响起,来电却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 “叶董,你好,我是杨庆。” 叶律成有些意外:“杨庆啊,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啦?” “我来自荐成为叶落白新的心理治疗师。”杨庆的声 音平稳而充满了力量,“我注意到叶小少爷患有可能较为长期的人格分裂障碍,我愿意免费为叶落白诊治并治疗,而我的心理诊所也将在下周正式开始营业。” 叶律成愣了愣,人格分裂? 叶落白的人格分裂不是早就在三年前治好了吗? “叶董,您可能不太清楚人格分裂的危险性,如果副人格肆意发展而不加限制,很可能到最后会吞并并替代主人格。如果这样,您将永远失去您真正的儿子。但具体的情况还是需要您的同意和配合。允许叶落白来到我的诊所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检查。” 第71章 这一次昏迷我依旧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无法分辨出现实里的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只看见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和一扇紧闭的房门。 我从床上坐起身,身边的监护仪器立刻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几秒后, 病房门被打开,两个人走进来,又反手立刻关上了门。 走在前面的是护士, 而走在后面的人却让我十分意外。 “温雪?”我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护士开始给我检查身体, 温雪则走到了病床边坐了下来。 她只叫了我一声“小叶”,之后便什么也没说, 只沉默地坐在靠近床尾的门边。 护士检查完我的身体, 确认没有大碍后,离开了房间, 房门发出一声轻响,被紧紧关上。 喝了口床头柜上的热水,我想在口袋里找手机,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了病号服,手机也不翼而飞, “这是哪里?现在几点了?”我问温雪。 温雪犹豫了一下回答:“上午八点, 现在在医院里。” 顿了顿, 她又补充道:“你晕倒了, 予舟他把你送过来的。” 我看了温雪一眼, 转头看了看窗外正值当头的太阳——显然温雪说谎了, 此刻至少已经接近中午。 “那我要好好谢谢杨院长了。”我站起身, 往门口走去。 然而房门却拉不开,门上的电子屏跳转,提示我需要指纹或者密码才能解锁。 “什么意思?”我问门前的温雪。 温雪咬了咬嘴唇, 没有说话。 我用力敲了敲病房门,通过猫眼可以看到刚刚那个护士正坐在不远处的护士台前,却不为所动。 “小叶,你刚醒,先别太激动,在医院里好好休息一下……” 我猛地看向温雪,温雪神色一顿,住了嘴。 上锁的房门,不为所动的护士,和被派来监视我的温雪。 这是什么意思? 杨庆想要限制我的行动范围? 为什么? “我的手机呢?”我盯着温雪问道。 温雪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杨庆让你来监视我?” 温雪沉默。 “为什么?”我的内心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是和叶落白有关?” 温雪依旧不说话。 但她犹豫又动摇的表情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有些颓然地坐回床边,看着窗外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以我对时予舟的了解,他大概率是带走了叶落白,可能已经联系上了叶律成,要对叶落白进行全面的心理检查和催眠治疗。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时予舟十分敬业。 在心理学治疗的领域。他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坚守和忠诚。 如果不是我拥有他的记忆,了解他的性格,我也很难想到,时予舟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对心理医学的坚持——要让每一个心里患者尽可能的康复。 包括叶落白的人格分裂。 这样想来,他大概早已看出叶落白的人格障碍。 昨天晚上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吃夜宵,恐怕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如果我不是突然发作昏迷,他大概率会采取其他措施依旧限制我的行动力。 ……原主时予舟可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医学怪人。 事已至此,我清楚杨庆已经布置缜密,即使我现在飞出去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还是不能放弃的。 我转过头,看着温雪愧疚的眼神,有些惆怅地开口道:“温雪,这几年我虽然顶替了你爱人的身份活着,但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愧对他和你的事。” 温雪眼里的愧疚更甚。 “时予舟的心理诊所我一直在好好经营着,尽管他现在已经很不需要了,但我也早已决定将这个诊所归还给他。” 第96章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真正的时予舟的下落。” “我洁身自好,兢兢业业,扮演好时予舟,也扮演好你的男朋友。一直以来,我知道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身体,几乎没有渴望过什么。”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可这一次,也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渴望,温雪,我想去见杨庆和叶落白,这是我第一次请求你,拜托你,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叶落白……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非常非常重要。” 温雪终于动摇了,眼角都有些湿润起来:“小叶,对不起,这是予舟的意思,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告诉我你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不太好,让我务必要看好你,让你好好留在医院里休养一周。” “一周?”我忍不住皱起了眉,“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温雪咬着唇说:“六天。小叶,今天是第七天。”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这一次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更重要的是,杨庆要限制我七天的行动力。 为什么是七天? 因为七天心理暗示锚定法。 像叶落白这样复杂而缺乏信任的心理个案,杨庆即使查出了问题也没有办法直接对他展开催眠治疗。 因为狡猾而复杂的个案很可能会拒不配合,更何况叶落白的分离性人格分裂,情况要更加复杂,心理学天才杨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最稳妥的方法,就是通过七天的无意识反复暗示,在个案心里深处锚定下一个催眠暗示的种子。 比如,有些催眠师会对个案锚定“听到我打响指的声音就会非常容易进入催眠状态”的指令。 而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叶落白一旦接受了锚定和暗示,这就意味着,之后杨庆可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轻易对他展开催眠治疗。 如果杨庆是催眠让他忘记我,或许还有办法解决,但如果杨庆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将叶落白的两个人格融合呢? 我的眼前出现那天晚上,小小白半垂眼帘平淡又低落地说着:“我迟早会消失的。” 我曾答应过他不会让他消失。 更何况,叶落白也不希望他消失。 “让我出去吧,温雪。”我看着温雪的眼睛几乎是恳求道,“拜托了。” 温雪终究心软,被我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打动了。 她走到门边,伸手摁下了指纹。 门刚打开,刚才怎么都不为所动的护士这会儿立刻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护士站在门口问, 温雪说:“他要丢去上个卫生间。” 护士反问:“病房里不是有卫生间吗?” “卫生间坏了。” “坏了?”小护士犹豫了一下,和温雪交换了一个眼色,往卫生间里走去, 却没想到,下一秒温雪给我使了个眼色,让开了出门的道路。 我立即夺门而出。 沿着安全通道一路向下,护士即使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出了医院,我拦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看见我一身病号服,脸色发白头发凌乱,愣了一愣:“去哪里啊?” “去……” 对啊,去哪里? 杨庆把叶落白带到了哪里? 见我愣神的模样,司机有些犯嘀咕了——这人该不会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精神病吧。 “师傅,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新开的心理诊所吗?”我问。 还真是精神有问题的!司机心里暗骂倒霉,但他不敢得罪精神病,只好想了想,还真想到这附近两公里处有一个新开的心理诊所,前几天载客人的时候刚好见到。 “那就麻烦带我去那家心理诊所。”我说。 司机不敢多说,开车出发。 路上我心急如焚。 等红灯的时候,我实在等不及,问司机道:“师傅,能借一下你的手机用用吗?我想打个电话。” 师傅脸都快皱成麻花了,但还是不轻不重地掏出了手机递给我。 “你打完电话就赶紧还给我。”他反复叮嘱道。 这单钱怕是赚不到了,只要别搭上生命危险就好,他可没少看到精神病杀人不用坐牢的新闻呢。 我先是给叶落白打了个电话。 意料之中地打不通,应该是关机了。 接着我又给杨庆打电话。 杨庆的电话也开了免打扰。 最后,我还给叶律成打了个电话。 几十秒后,叶律成倒是接通了电话,但是在听到我的声音后,他却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顾不上思考太多,出租车终于开到了目的地。 一家崭新的心理诊所正矗立在马路的对面。 “喂,小伙子,就在对面,你快把手机跳给我,下车吧。” 我把手机还给司机,下了车,刚想让他留个电话给我,我下次补账,却见司机一脚油门下去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正值红灯,但我已经从诊所二楼的玻璃窗里看见了一个晃动的熟悉白色身影。 是杨庆。 …… “这首钢琴乐你熟悉吗?”杨庆站在催眠室的床边,温柔的钢琴乐曲自音响里响起,床上半闭着眼躺着的人,正是叶落白。 叶落白的神情有些许恍惚,他仔细听了一会儿音乐,迟疑地回答道:“是我弹的。” “是的,你说对了,是你弹的。”杨庆温和道,“那天你在我家给我父母演奏的时候,我就非常欣赏,替你完整地录制了下来。” 叶落白轻轻应了一声:“嗯。” “最近的失眠治疗对你有作用吗?”杨庆又问。 “有点用。晚上可以一个人睡觉了。” “很不错。那么现在听着这首音乐你有感觉到困意吗?” “嗯有一点点。” 杨庆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小巧的铃铛。 他轻轻晃了晃这只铃铛,叮铃清脆的铃声像是某种古老的传言一般,声声传进了叶落白的耳朵里。 叶落白的表情一顿,眼睛正要闭上。 “困了就休息吧。”杨庆反复有节律地晃动着手里的铃铛,“让大脑好好休息一下,把一切都交给你的潜意识吧。” 叶落白闭上了眼睛。 然而杨庆正要停手,叶落白又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他继续晃动着铃铛问。 “我好像看到了……哥哥。” “在哪里?” “在窗外向我招手。”叶落白神情恍惚,脸上出现了一点疑惑。 杨庆窗前,向楼下看了一眼,拉上了窗帘。 “你困了,看错了。”他转回身对床上的叶落白温和道,“安静地睡去吧,把你的意识暂时交给潜意识管理吧。” 这一次叶落白终于沉沉闭上了眼睛。 杨庆观察着他的状态,几十秒后他试探着说道:“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能的话,就动动你的小手指头。” 叶落白动了动小手指头,但意识依旧沉睡。 杨庆笑了笑。 “以后,在这间催眠室里,只要听到我的声音和晃动的铃铛声,你就会很快进入到非常深的催眠状态。记住,我再说一遍。” 重复三遍后,杨庆收起铃铛,暗示种子已经锚定完成,接下来一切的治疗都将会变得非常顺利。 轻声出了门,他向楼下走去。 走到诊所大门口时,刚拉开诊所大门,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以及一串急促的刹车片。 停顿几秒后,有人尖叫出声。 “啊——出车祸了!” “快,快叫救护车。” “血,好多血!” 众人都反应过来,司机白着脸从车上下来,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不是我,我不是想撞他的,是他自己刚刚闯红灯的——” 诊所门边的杨庆脚步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片血泊中躺着的人,露出了一张清晰又模糊的脸。 时予舟的脸。 第72章 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 灵魂就像是被强行弹出一般,浑浑噩噩地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时予舟的身体躺在血泊里, 看着熟悉的司机面孔慌张又懊恼地被众人围了起来。 我还看到杨庆脸色发白地从诊所里走了出来。 动了动身子,我直接飘到了诊所二楼的催眠室窗外,在往前, 我径直穿墙而入。 叶落白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深长, 我清楚他此刻已经没有太多意识,但像是感应到我的到来一般, 叶落白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但被关闭了大量意识的他, 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也无法醒过来。 我用手虚虚地在他手上握了一把, 在他头顶说道:“没事的,落白,别难过,以后的日子很长,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叶落白的身体却抖得更加厉害了。 我想去摸他的脸, 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第97章 虚空里有一道光向我碾来, 留给我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我在叶落白的额上落下虚虚的一吻, 头顶的白光越来越近, 几乎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我急切道:“落白,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哥哥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和惊喜, 记得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做傻事,记得睡觉不要踢被子, 不要喝冰的,对了,还有老爸……” “你要保护好老爸,后年,后年……” 白光吞噬了我。 “哥哥爱你!”我用尽最后一个力气大吼出声,却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传出去,也不知道叶落白究竟有没有听到。 白光淹没了我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滴……” “滴……” “滴滴滴……” 周围有凌乱的响动,声音从隐隐约约变得逐渐清晰。 身体也不再轻盈,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医生呢,医生,这里的病人醒了!”一个熟悉的纨绔嗓音在身边响起,这个声音虽然熟悉,但似乎已经许久没听到了,我闭着眼睛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直到几个医生护士跑进病房,对着我进行一通检查抢救后,我总算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记忆里许久未见的陈誉齐那张欠揍的脸正怼在我的脸上。 “没死啊。”陈誉齐完全没了之前喊医生时的紧张,这会儿反而挑着眉,一脸欠揍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说你无儿无女的,真死了这一大笔财产不都得归我一部分了。”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陈誉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成熟了,而且怎么又开始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见我毫无反应,陈誉齐皱起了眉:“傻了?” 我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水……” 陈誉齐这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给我倒水。 “现在是几几年?”我问他。 “真是傻了吗,现在是2026年啊。”他答。 我一愣,二零二六年? 那岂不是我前世被淹死时的那一年? 我踉跄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陈誉齐皱眉叫我:“喂,刚醒就别乱动了,你要去哪里?” “照镜子。” 镜子里的脸让我感到陌生又熟悉,但这确确实实是我的脸,是我用了二十六年的脸。 这张脸惨白,毫无血色,显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突然我剧烈咳嗽起来。 陈誉齐冲进厕所骂道:“叶落白,你刚从鬼门关回来就乱动,是不是真不想活了?” 他扶着我躺回了床上。 我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喘了会儿气,才接受了自己回到了前世的事实。 按照陈誉齐的说法,我在自己新买的小庄园里泡温泉,然后差点儿淹死自己。 好在管家来得及时,立刻送我去医院抢救,抢救了整整一天一夜,又在医院里躺了三天。 总共四天,也就是今天我才醒过来。 关于我在自家泳池里差点被淹死的事情,陈誉齐先是一通嘲讽加嘲笑,见我不接,才收起笑容说道:“这件事我觉得有蹊跷,所以事发当天晚上,我叫来了老k,并委托他调查这件事。” “嗯。” “以老k的效率,估计这几天就能有初步的进展。” “嗯。” “你是灵魂出窍了吗,魂不守舍的?” “嗯。” 陈誉齐看了我一眼,表情复杂又无语。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你还记得我高中时,给我治疗人格分裂的那个医生叫什么吗?” 陈誉齐被我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那个医生啊,好像听舅舅提起过,应该是姓时?” 我说:“我爸爸是不是和你说过他叫时予舟?”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怎么了?” “我要见他。”我闭上了眼睛,“今天就想见到。” 陈誉齐顿了顿:“好,我去请他。” 陈誉齐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原来如此,高中时候治愈我的那位医生,其实还是时予舟。 只不过当时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浑浑噩噩得不知今夕何夕,也就全然不记得自己的主治医师是谁。 所以说,两世的叶落白都是被时予舟治好了人格分裂。 而现在,我要见到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他。 在医院里从下午躺到晚上十点,时予舟才匆匆赶来了医院的vip病房。 如今的他已经三十八岁,面容更加温和,气质也平易近人了许多。 “叶落白啊,自从高中你痊愈之后,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时予舟对我温和地笑了笑。 我看着他的脸,三十多岁依旧保养得年轻而英俊,似乎和二十多岁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区别。 时予舟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时医生,我有事情想单独咨询你。”我开口道,“陈誉齐,你先出去吧。” 陈誉齐不爽:“人是我请来的,现在你又要把我赶出去?” “等我出院请你吃饭。”我对他眨了眨眼,“你喜欢吃番茄味的过桥米线吗?我亲自做给你吃。” 陈誉齐表情一顿,叶落白这死家伙怎么突然知道自己也喜欢吃番茄味的过桥米线了? 最后他摸着鼻子轻哼着离开了病房。 时予舟耐心地等待我讲述情况。 “时医生,实不相瞒,在我昏迷的这四天里,我穿越了,并且还重生成了你。” 时予舟顿了顿,镜片后的眼里闪过惊讶之色。 我知道我是多么语出惊人,但还是想要说下去:“一切都那么真实。我变成了你,遇到了过去的自己,并且还用你的身份治愈了他。” 时予舟收起惊讶之色,开始认真听我的讲话。 “那个世界里,你则穿越到了杨家已经去世的小少爷杨庆身上,我们还成为了朋友,你成为了杨家投资的医院的院长,并且还在附近又开了一家自己的心理诊所。” “但是就在不久前,我在你的心理诊所前出了车祸,好像是死了吧,然后我一睁开眼又穿回了这里。” 将我的故事一通讲完后,我靠在床头轻轻喘了会儿气。 时予舟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不太看得懂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于是我问他:“你觉得我是在编造一个故事吗?” “不是的。” 时予舟认真地摇了摇头,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就像曾经我作为时予舟多次安抚叶落白那样,他温和而耐心地解释道:“我相信你一定是经历过的,因为你脸上的表情和你眼里流露出来的情感都如此真实,它们都欺骗不了你和我。” 听到时予舟的话,我的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时予舟又继续说道:“虽然这些经历和体验是真实的,但它们却未必是发生在真实世界里的。” 我的心里再次一紧。 “它们可能是发生在你意识层次的真实体验,换句话说,这些可能都只是你在昏迷期间做的一场无比真实无比盛大的梦。” “啪嗒”一声,手里空掉的塑料杯掉在地上,一起跌入谷底的,还有我的心。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苏醒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害怕着。 我害怕这段经历它只是一场梦。 它如果只是我的一场梦,那么过去我和那个世界里的叶落白所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么真实的每时每刻,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我对叶落白的感情就变得像是一个一厢情愿又病态的笑话。 可时予舟的话和理智都在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重生和穿越,这一切它都只是梦,它是梦才会合理。 时予舟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手心依旧无法让我的内心平静。 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抠着般疼痛而窒息。 黄粱一梦。 然后梦醒了,我将再也无法见到叶落白。 ——那个我深爱的自己。 …… 我在医院里躺了五天,第五天的时候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医生终于同意放我出院。 管家开了车来接我回小庄园,我看到庄园的泳池附近被圈上了黄色的警戒线,正在重新做安全施工。 浴室内,浴缸里泡满了昂贵的中药药材,水温合适,我躺在浴缸中间,浴室侧面的大面落地镜反射着头顶暖黄的灯光。 浴缸里的水因为我的进入而漫出浴缸,热水顺着陶瓷壁滑下,在瓷砖地面上排开一道水痕。 水汽氤氲间,我侧头看了眼镜面。 镜面上糊满了雾蒙蒙的水汽,我的脸在镜像中模糊得若隐若现。 可却依旧可见那是一张可以用漂亮和俊美去形容的脸蛋,标准的瓜子脸型,漆黑而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而柔软的唇。 第98章 我盯着镜面上的那双唇眯起了眼睛。 光影迷蒙,紧绷的身体线条被水珠划出一道湿润的弧度。 两张一样的脸在镜面里重合。 浴缸里的水晃动起来。 水声哗啦啦漫开,水花一片片满出浴缸,滑落在地面上。 轻弱的喘息声夹杂在不断持续的水声中,愈来愈快,愈来愈粗重。 水面在晃动,镜子里模糊的人影在晃动,最后连头顶的那盏黄色的水晶灯都开始晃动起来。 摇晃到极致后,是短暂的释放和欢愉。 然而欢愉过后却又带来深深的空虚和茫然。 我双手撑在浴缸两侧,脖子上仰,头顶靠在墙壁上,轻而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叶落白。 哥哥爱你。 第73章 晚上十点, 老k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靠在卧室里的单人沙发上,正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夜景发呆。 电话声响起时,我下意识以为是叶落白打给我的问安电话, 甚至我都已经开始思考今晚要读什么书哄他入睡了。 直到老k的烟嗓响起才将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叶总,你这件事果然有蹊跷。他说道,“经过我这几天的排查, 已经找出了嫌疑人,但是对方有点狡猾, 目前还没有抓到他。” “嗯。”我不太关心地应了一声。 从老爸手里被迫继承公司后,几年来我一路经历了腥风血雨, 得罪了很多人, 也成就了很多人,有些人恨我, 想杀我,似乎也能理解。 “目前确定的这个嫌疑人姓张,叫张平,但我查出这是他的化名。” “嗯。” “他的真名叫张世忠。” “嗯……嗯?”我猛地攥紧手机,神游的意识终于回归, “张世忠?” “是的, 张世忠, 我还查出他的妻子叫吴婉柔, 这也是我正想告诉你的, 他的这位妻子, 和你在寻找的母亲吴娅琪很像……” “张世忠在哪里?” “他躲了起来, 我还在找他。”老k道,“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就该被绳之以法了。” “带我去找他。”我从沙发上站起身, 语气坚定,“如果你提前找到了他,也先让我见到他,不要报警。” “你确定?”老k有些惊讶,“一般被害人可不会想要见到凶手的。” “我确定。” “行。” 挂了电话,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印象里张平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和儿童慈善会的张世忠开始一一出现、对此,然后融合。 以前从未吧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两人的外表形象和气质的确是天差地别。 但仔细对比后,的确能找出他们五官中的相似之处。 张平只是一个经常来叶家做临时工的杂工,如果不是在另一个世界里见过他,我可能到现在都想不起他的脸,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张世忠就更加不会知道了,这个世界里,原本我连妈妈都找不到,更别说知道张世忠了。 等等……妈妈,张平,张世忠。 我的呼吸一滞,心跳随之加速。 我过去四年多经历的那一切,并不是梦! 如果它只是我基于个人意识创造出来的梦,那么为什么有关妈妈的事,以及张平和张世忠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都是准确的。 我可不相信自己有做预知梦的能力。 此刻的我已经丝毫不关心张世忠杀我的原因,我只想找到张世忠,让他再杀我一次。 这样我或许就能再次回到那个平行世界里。 这个世界里我虽然功成名就,坐拥万千资产,可身边却了无一人,最后大概率是孤独终老。 可那个世界里,我虽然一无所有,但父亲健在,杨庆也成了我的朋友,最重要的是,我有叶落白。 我有那个总是喜欢偷偷看我,偷偷喜欢我的叶落白。 我要回去。 “叶落白,给我开门!”门外忽然传来陈誉齐的声音,“快点开门!” 我下了楼,管家已经替我打开了别墅大门,陈誉齐拎着一大袋东西走了进来。 “叶落白!你不是说出院就给我做饭吃的吗?”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桌子上一堆,“食材我买好了,来,做饭请我吃吧。” 一旁的管家好生提醒道:“小陈总,叶总他才刚刚出院,身体还比较虚弱……” “没事。”我对管家摆了摆手,“今天你也辛苦了,你先下班去休息吧。” 陈誉齐似乎没想到我的态度会这么温和,有些意外地瞅着我。 我拎起桌上的食材走进了厨房。 反正我马上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为他做最后一顿也是唯一一顿饭也没什么关系。 真要说起来,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关系和轻微的挂念,就只剩下他了。 陈誉齐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拖着病体给他做饭。 更没想到我做饭的手法如此娴熟,做出来的番茄肥牛米线更是色香味俱全。 陈誉齐吃了一口,顿时难以置信道:“这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我把锅里剩下的米线都盛出来,推到他面前。 满满两大碗,陈誉齐看得两眼放光,嘴上却逞强道:“我又不是猪。” “嗯不是。”我随口应道。 陈誉齐吃了一会儿,突然停下筷子,抬起头问我:“你怎么了?” “我?”我回答,“我很好啊。” “你不对劲。”他盯着我的脸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你在和我告别,你在和这个世界告别。”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陈誉齐竟然说得如此精准。 见我沉默,陈誉齐“啪”地一声放下筷子。 “叶落白你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悦道,“难道你真的想死吗?” 我依旧沉默地看着他。 但我的沉默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肯定的默认。 他烦躁道:“不会吧?你真的想死吗?你……” 连米线也不吃了,他站起身走向我:“你叶家一大家子的财产你都不要了?” 我叹了口气:“我走后,这些都可以给你。” “你混蛋。”陈誉齐却怒了,抡起一拳朝我腹部上砸来,“你他妈要是真死了,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他的力气不大,但砸在我这个刚出院的病人身上着实有些疼。 陈誉齐收回手,抱胸,斜眼瞪我:“既然你真的不想活了,那你不如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死?” 我揉了揉腹部,推了推桌上的米线:“先吃饭吧,等下凉了。” 陈誉齐气急败坏:“叶落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后他不管说什么我都没再接话,最后陈誉齐气呼呼地离开了别墅,临走前没忘记把那两碗过桥米线打包带走了。 他走后,我坐在书桌前拿出纸币,开始书写遗书。 今天陈誉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叶家的一大笔财产需要善后,我当然没办法一走了之。 将财产分割成几大部分,大头给陈誉齐,剩下的捐赠给福利院以及给时予舟的心理学事业提供资金帮助。 对了,还有小月亮。 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以及照顾她的两个舅舅,也会分到一部分我的遗产。 公司的新任董事会和总裁名单都写好,我的股份都转让给陈誉齐,私人庄园也继承给他。 一切安排妥当。我躺在床上,给自己的律师发了条短信,然后闭上了双眼。 两天后,老k抓到了张平。 张平伪装成乞丐,躲在s市的郊区一家福利院里做义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从始至终都没逃出过s市。 “人我是偶然遇到的,现在在我手里呢,你要怎么做?”老k在电话里问道。 “先别报警!”我立刻说道,“他在哪里,我过来。” 老k报了个位置给我,然后说道:“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就要把他送去警局。”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一个小时也够了。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我出门去开车。 只是车刚开出庄园没几米,有一辆熟悉的骚包红跑车朝我迎面开来。 “叶落白,你要去哪里!”陈誉齐坐在敞篷跑车里冲我大喊,车身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得不停下了车。 他下了车,拉开我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带上我一起。” “你回去。”我侧头看他,“我今天出去有事。” “别骗我了,我都找你秘书和管家打听过了,你今天可没什么大事。”陈誉齐抱胸道,“该不会是出去约会吧?” “下车好吗,我这次真的有事。” “不。” “好吧,那你先把你的车开走,我带你一起去。”我只好点头答应。 陈誉齐确认我没有骗他后,才下了车,把开车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然而他刚下车时,我却摆下一脚油门,开着车扬长而去。 第99章 “叶落白你个混蛋!”陈誉齐在原地气氛直跺脚。 老k的地址是一座山区脚下,在儿童福利院附近的一间无人居住的废旧小屋子里。 小屋子还是十几年前那种砖瓦房搭建成的,看起来摇摇欲坠。 老k正抱着手站在门口,鸭舌帽压得很低,嘴上叼着烟,屋子里的张平正被反手绑在椅子上,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走过去,冷淡道:“张世忠,我就问你三件事。” 张平抬头撇我一眼,没有说话。 “第一,我的爸爸叶律成,是不是你杀的?” 出乎意料的,张平坦然承认了:“是。” 我的眼里闪过一丝怒火,随即又冷静下来。 “第二件事,你杀害我和我爸,是不是和我妈妈吴婉柔有关?” 听到吴婉柔的名字,张平恍惚了一下,点头道:“是。”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靠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能不能再杀我一次?” 张平黑瘦的脸上一顿,显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看了眼门口背对着我们的老k,继续低声说道:“如果你能答应杀掉我,我保证不报警,给你留一条活路。” 张平打断了我:“你是疯了吗?” “没有。”我淡淡道,“这是我的选择。” 张平沙哑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的老k回头道:“我去买包烟,你一个人可以吧?” “可以。” 老k的离开正合我意,目送着他远去后,我把屋子的门窗全部关上,在张平对面的桌子上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一一份财产捐赠协议和一份自杀遗书。 这下张平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他大概觉得我是真的疯了。 事实上我也觉得这几天没有叶落白的日子。我和疯了也没什么区别。 拿完这些东西,我走到张平背后,替他解开捆绑的绳索。 张平重获自由,却盯着桌面上的刀子和那些书面文件没有动。 “动手吧。”我坐在椅子上敞开手说道。 第74章 张平反而不动了, 他反问我:“你为什么突然不想活了?” “这个你不用知道。”我催促道,“快点吧。” “那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和你爸爸?” “你恨我和我爸爸,大概率是和我妈妈有关吧。”我再次催促道,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动手吧。” 张平拿起桌上的刀子,却转手把刀子丢出了窗外。 他冷笑道:“叶落白,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想置我于死地。” 我:? 他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这一次我早已决定和老k回去主动向警方自首, 我年龄大了,想金盆洗手了。” 我:?? “你就打算这么放弃了?”我不死心地问道。 “我除了放弃还有什么办法吗?”张平笑了起来, “叶落白, 你就像杀不死的小强,无论我怎么杀你, 你都死不掉。” 我:??? 他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继续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叶落白,我对你动过很多次手。” “从你上小学开始,我就一直在谋划你的死期。但是每一次,不是被你侥幸逃过, 就是……” 就是奇迹显现。 张平记忆最深的一次, 就是几年前, 叶落白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去爬山。 他当时就跟在这群人身后, 伪装成山区的工作人员, 在叶落白落单时, 亲手将他推下了山崖。 他甚至还亲自下了山, 半山腰亲眼看到了叶落白不成形的尸体,才放心地离开了山区。 可几天后,他在叶家别墅里又一次看到了叶落白, 一个完好无损完整的叶落白。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曾被人推下过山崖,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所行过的凶。 这一次,他同样混迹在庄园里,亲眼目睹了叶落白在水中断气,身体沉入水底。 可不过五天,他就听到了叶落白抢救成功重新活过来的消息。 九次,他整整尝试了九次。 叶落白死不掉,而他也终于想通,决定放弃复仇,伏法自首。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张平的讲述,而自己却对他所说的“每一次“死亡”都毫无印象。 但我突然想起在催眠中见到的叶落白记忆里的另一个我。 ——在季文成的未名山庄里,那个被季文成亲手杀死的我。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只要我在这个世界里死亡,就会重生或者穿越到那个平行世界里去,而如果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死亡,又会重新回到现在的世界,直到下一次死亡时再次回去。 这简直是颠覆认知的事情,可却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的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的选择就是准确的,只要我在这里死亡,就可以回到叶落白身边。 然而张平不肯再对我动手。 他说:“我想明白了,你一直死不掉,或许是因为……婉柔。婉柔在保护你,她不想让你死掉。如果是这样,我不应该违背她的意愿。” 一个小时后,老k准时带着张平去了警局。 我留在原地,在窗外找到了那把刀子,握着刀柄,我将锋利的刀尖朝向自己。 ……自己对自己还是下不去手。 刀尖抵在我的胸口上,仅仅是一点点刺痛感就让我不敢再继续施力。 偏偏这时,陈誉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落白,你果然在自杀!” 他朝我扑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刀子,向一旁的河里丢去。 然后,他把我摁在地上,整个人狠狠地压在了我身上。 “叶落白,你不许死。”他的双眼发红,怒气冲冲道,“我不允许你死!” 我喘了口气:“你给我起来,想压死我吗?” “我不起来。”他恶狠狠盯着我道,“我要是起来了,你是不是就要去投河了!” 我的眼睛一亮,对啊,跳河,我怎么没想到。 陈誉齐看见我的表情,更加愤怒和懊恼。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在医院里躺了四天,醒来后的叶落白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天天魂不守舍的,只想着一心求死。 这死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快起来。”我皱起眉,也有些怒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就要管。”陈誉齐道。 “起来。” “不。” “滚开。”我仰着头骂道,“多管闲事。” 陈誉齐气急败坏,瞪着眼,猛地低头朝我扑来。 我闷哼一声,嘴唇上像被狗啄了一口,又痛又痒。 陈誉齐恶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呼吸却一滞。 “混蛋,叶落白,你这张脸……真是让人从小讨厌到大。” 说完,他却低头想要继续亲我。 我猛地发力,用力一脚踹开了他。 他哼了一声,表情扭曲起来:“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但此刻我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重获自由后我头也不回地往河边走去。 比起用刀捅死自己,或许我可以尝试淹死自己。 陈誉齐却像狗皮膏药一般从背后贴了上来。 他死死拽着我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地面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整座山脚下的村庄房屋都开始晃动起来,天边隐隐传出轰隆隆的闷响,路上的村民都变了脸色。 “地震了!” “快跑啊!” 陈誉齐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死劲拽着我往外跑。 “叶落白,算我求你了,只要你活着,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冲我大声喊道,“我再也不和你对着干了,真的,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他声嘶力竭,几乎要哭出来。 我被他拉着不停奔跑,摇晃的地面让人难以站稳。 突然我抬起头,一把推开了他。 这一下我推得很用力,他几乎没有准备,一下退开好几步,就在他刚刚后退几步时,一块山体滑坡砸落的巨石轰然砸在了我的身上。 “叶落白!”陈誉齐红着双眼要朝我冲来,他身旁的村民好心拉住了他:“小伙子,那里危险,你朋友用自己的命救了你,你不要去送死了!” “不——”陈誉齐盯着不断砸落的山体巨石大吼,“叶落白!” …… 滴答,滴答。 滴滴滴…… “哥哥。” “哥哥,今天怎么还没起来?” “不是说好要一起去参加钢琴比赛的吗?” 这是……叶落白的声音? 混沌的意识突然苏醒,意识回归的那一刻,身体沉重得如同巨石。 视野里一片昏暗,周围空无一人,耳边的仪器滴答声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变得持续而洪亮起来。 第100章 紧接着,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房门外的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来人关上房门,将刺眼的光线挡在了门外。 他走近了我,目光与我视线交汇时,微微一顿:“你终于……舍得醒了。” 熟悉的面容和声线,是杨庆。 杨庆伸出手在我身上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将床头柜上的录像机按下了暂停键。 原来之前我听到的叶落白的声音,是来自这台摄像机。 “我就知道这个方法对你有用。”杨庆说,“早知道就早点这么用了,说不定你会醒得更早。” 身体依旧沉重而疲惫,我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叶落白呢?”但却没有等到杨庆回答,我就疲惫地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 两名护士围在我的床边,一个在替我抽血,另一个在替我放松腿上的肌肉。 没多久杨庆又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份早饭。 “小米粥,过一会儿再吃。”他说,“不要吃太多,很久没进食需要重新激活肠胃的功能。” 我沙哑着嗓音问他:“我躺了多久?” 他看我一眼,回答:“不久,刚好七年。” ……七年? 七年! 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只待了七天,但在这里却已经过去了七年! 杨庆看到我脸上的震惊和懊悔,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不管过去多久,醒来就好。” 我竟然错过了陪伴叶落白成长整整七年的时间。 叶落白的人格应该已经融合了,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公司怎么样了?还有最重要的,爸爸叶律成怎么样了?还活着吗?那场车祸……还有没有发生? 有太多话想问,可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撑我继续开口。 杨庆走后,我吃了几口小米粥,看见自己拿着勺子的手骨瘦如柴,像一只干枯的鸡爪。 护士替我打开了电视机,把遥控器递给我,让我自己翻看节目解闷。 就这样我在杨庆医院的专属vip病房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也打听到了很多我想要知道的信息。 例如叶律成并没有死,他并没有经历前世的那场车祸,一直安全健□□意也一路顺遂到了今天。 又比如,我的叶舟科技公司已经成为了上市公司。成为了当下十分具有实力的ai科技公司之一。 再比如……我还知道了叶落白要结婚的消息。 病房的电视机上播报着叶氏集团太子爷即将与杨氏集团小公主订婚的消息,叶律成甚至在公开场合承诺,只要两家结为亲家,他愿将公司全权交给儿子叶落白打理,并将所有自己的股份平分给小两口。 我在电视上看到记者采访的画面中,叶律成老了一些,但精气神依旧很好,这是我前世从未见到过的他的样子。 但记者采访会里并没有看到叶落白的影子。 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想念他。 他的电话号码已经更换,似乎也不再和叶律成一起居住在花园别墅……七年的变化太大,这之间有太多我错过的空缺。 我把那台用来唤醒我的摄像机抱在手心反复观看,这段视频的片段是当年我偷偷录制的,那时是叶落白在上初中,我答应陪他去参加省里的钢琴比赛,但早上我却故意装睡,直到他走进我的房间来叫我,我趁机从被子里拿出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高定礼服,送给了他。 礼服是按照他当时的尺码量身定做的,也是为那次钢琴比赛量身定做的。 叶落白当场感动得立马抱住我,脑袋像发情的猫咪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这段我偷偷录制的视频被我保存了起来,后来又发给了叶落白,叶落白一边看一边轻轻地笑,耳朵却在一点点发红。 我正看着视频出神,门被推开,我没有抬头也知道是杨庆。 杨庆是医院里的大忙人,身为院长依旧亲自行医,最近又兼顾偶尔来看望一下我这个老朋友,他就更加忙了。 “我要出院。”我头也不抬地说道。 杨庆在床边坐下,一边看着我的各项数据检查报告,一边说:“不再多休养一段时间?不用感觉不好意思,这些钱我都替你记着呢。” “不用了,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说,“躺不住了,放我出院吧。” 杨庆说:“是等不及要去见你的小情人了吧?” 他话音一落,电视机上又开始播报与叶氏集团有关的花边新闻。 “据公开消息,叶氏集团少爷叶落白与杨氏集团千金杨淼淼的订婚宴将在本周六举行。据传,叶少爷亲自为杨小姐设计了一款价值不菲的钻戒,两人感情基础十分深厚……” 我转头问杨庆:“杨淼淼是你妹妹吧?” 杨庆说:“名义上是。” “他们两个感情深厚?”我盯着他又问。 杨庆摸了摸下巴:“这个我不太清楚,这几年我一直投身医疗事业,家里的这些事情从不参与,也不怎么关心。” 杨庆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不可能不知道叶落白和自己妹妹订婚的事情,看样子他还是有事情隐瞒我。 沉思了一会儿,我开门见山地问道:“当年你替叶落白融合人格的时候,是不是也给他做了遗忘我的催眠?” 杨庆沉默不语。 看样子是默认了。 我垂下嘴角,板着脸起身下床。 “要去哪里?”杨庆问。 “老子要出院。”我忍着火气没好气地说道,“再躺下去,人都要结婚了。” 杨庆留在原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 半晌,他放下手里的报告,提起唇角漫不经心地道:“是订婚,不是结婚。” 第75章 叶落白和杨淼淼的订婚宴选在s市最豪华的温泉酒店里举行。 酒店外围一圈被安保人员围了起来, 酒店门口陆陆续续豪车陆续来往。 我压低头顶的鸭舌帽,蹲在酒店大门口的灌木丛里,盯着陆陆续来往的豪车。 酒店内部很大, 中心有一大片露天的天然温泉,进来的贵客们都被迎宾小姐领进了宴会厅入口。 我在草丛里蹲了许久,没有看到半点叶落白的影子。 正午阳光正毒辣, 我用纸巾抹了把脸颊的汗珠,听到身旁的灌木丛有动静,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草丛晃动,一个和我同样戴鸭舌帽, 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从灌木丛里挪了过来。 “嘿, 你能借我一张纸巾吗?”男人问。 我又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他。 男人摘下口罩, 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又重新戴上口罩,然后我俩就一起安静地蹲在酒店大门边。 过了一会儿。 口罩男人问:“兄弟,我看你蹲了好久了,你是狗仔队吗?” “不是。”我说。 “那你蹲在这里干嘛?” 我反问:“我看你也吨了好久了, 你难道是狗仔队?” “不是。”口罩男人摇头道, “我是来抢亲的。” 我:“……好巧, 我也是。” 男人一愣, 警惕又不确定地问:“你也抢亲?抢……新娘?” 我对他微微一笑:“不, 我抢新郎。” 空气沉默了一秒钟。 “那可太好了。”男人欢呼道, “咱俩一起合作, 一定都能抱得美人归。” 我:“……怎么合作?” 男人道:“你看见门口守着的那两个黑衣服保镖吗?他俩是叶家的人,战斗力惊人,只要能解决掉他俩, 咱俩都能进去。” “说得不错,但是我们两个了打不过他们。” “所以还有第二个办法。”男人认真说道,“就是调虎离山” 说完,他一把把我推出了灌木丛。 我没有防备,就这么水淋淋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正对上两名黑衣保镖的视线。 “有人要抢亲啦!”口罩男人蹲在草丛里大喊,“叶总小心啦!” 我:…… 事不宜迟,走为上策。 我拔腿就往酒店里冲。 两名保镖立刻反应过来,追着我而来。 我穿过人群,跑进了一栋酒店大楼里。 两名保镖追了进来,楼道里却空无一人。 两人在楼道里认真巡视了一番,又询问了保洁是里的工作人员,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才不得不离开了大楼。 他俩刚一走,我从角落里站起身,丢掉了手里的鸡毛掸子,还没来得及脱掉身上的保洁服,一个阿姨走了进来。 “你是总部派来帮我的小李吧?”保洁阿姨欣喜地问,“你可终于到了,最近我都忙不过来了。” 没等我开口,她就把一堆东西塞到我手里,还递给了我一张全楼可刷的房卡。 “顶楼总统套房的客人正需要打扫服务小李,你现在上去处理一下吧。” 我推着保洁车刚出门,保洁阿姨又补充道:“对了,我们酒店里所有工作人员都要戴口罩,你记得戴口罩出去,不然监控拍到的话一张就要扣一百块钱。” 第101章 我:“……好。” 顶楼的总统套房门前,我停下保洁车,四处打量了一下。 头顶有两个监控,楼道各处都站着至少一个保镖,其中两个保镖正严肃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看来经过刚刚一闹,酒店的安全防卫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面前的房门虚掩着,我抬手敲了敲门,压低声音说道:“你好,保洁服务。”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有声音隔着远远的水声传来:“直接进来吧。” 我推开了房门。 进门就是一间保镖房,两个虎背熊腰的保镖正站在门口盯着我。 我拎着扫把和抹布往主人房间里走去。 豪华酒店的装潢和设计十分大声华贵,从地上的瓷砖到墙上的浮雕都价值不菲,越往里走,房间越暗,从客厅到主卧房的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窗外的光线只能隐隐约约透过些许。 这房间的主人是吸血鬼吗,这么见不得光。 在两名保镖的注视下,我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拉开窗帘,开始替酒店做起了免费保洁, 先把每个柜子都擦了一遍,然后收拾桌上残留的垃圾,再换几个我房的床单被罩。 换主卧的床单时,我刚将被子掸开,就有一个白色透明包装的小东西从被子里掉了出来。 我捡起那小包未拆封过的东西,扯了扯嘴角,给它塞进了床头柜抽屉里。 然后我弯腰换房间的垃圾袋,却看到垃圾桶里装满了纸巾,还有数不胜数拆了封的白色透明小包装袋。 这下我是真的忍不住要敬佩这房间的客人了,一晚上用这么多,人还能健全吗? 正感叹着,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被我敬佩的尊贵总统套房的客人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带着湿热的水汽,身上只裹了条白色的浴巾,径直坐在了房间的沙发上。从我低头换垃圾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浴巾和肌肤交接处紧绷的腹部线条。 担心被识破身份节外生枝,我没有抬头去看他,而是低着头换好垃圾袋后,转身想要离开房间。 现在已经接近下午两点,我来酒店的目的是要抢走我的叶落白,可不是来给酒店做免费保洁的。 但我刚一转身,坐在沙发上的人却冷淡地开口叫住了我:“这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冷淡,嗓音却十分好听,甚至还有些熟悉。 我猛地顿住脚步,想要回头看他,他却已经站起身,背对着我,将房间的窗帘重新拉了起来。 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等窗前的人再次转过身时,我却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我试探性地开口:“请问……” “还有马桶没刷。”他冷淡地打断了我,“浴室和卫生间还没有打扫。” “好。” 我应了声,往浴室房间走去,目光却在暗暗打量着他。 年轻的男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房间昏暗,但他却安静地坐在黑暗中,仿佛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光线还是太暗,我无法看清他的五官。 走进浴室里,我点开灯,看着凌乱的浴室一阵沉默。 架子上的洗护用品东倒西歪,浴缸里的热水也没有排干净,地上还残留着白色而黏腻的液体…… 这人应该不会是叶落白,落白从小就爱干净,怎么可能会这么邋遢。 我一边清理浴室,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 正刷着地板上的不知名液体,我听到主卧房间里传来了那人好听的声音。 “喂?嗯,我知道了,爸,我马上过来。” 听起来像是在打电话。 然后,电话画了,有脚步声朝浴室里走来,停在了我身后。 我正蹲在浴室门口刷着地板,忽然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刷完了眼前的一块地板,后退一步,后背碰到一双修长的大腿。 我回头正想道歉,耳边有风划过,一只有些冰凉的手猛地掐上了我的脖子。 这变化太过突然,我被扣着脖子,却在被迫抬头正视对方的瞬间,借着浴室里的灯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精致到近乎完美的五官,眼眸如昼夜日月,薄唇如玫瑰朱砂。 这张脸与记忆中熟悉的脸渐渐吻合,只是相比七年前,他如今更加成熟而沉稳,五官的线条更加锐利,脸上的神态更加冷淡内敛。 叶落白。 “你不是酒店里的工作人员。”叶落白的声音冷漠至极,“混进来有什么目的?” 顿了片刻,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弯下腰向我靠近了些许:“是来杀我的?” 我紧紧看着他的脸,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七年过去,你现在到底为什么变得这么邋遢了! 我的目光又斜到了门口装满纸巾的垃圾袋里。 对了,还纵|欲。 真是又爱又恨,气不打一处来。 见我不说话,叶落白微微收紧了手上的力度,目光渐渐暗沉下来。 脖子上传来阵阵不适的窒息感,我有些费劲地开口道:“落白,你先……” “你叫我什么?”他却猛然压低声音,手中力道更紧,“谁让你这么叫我?” 我的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起来。 叶落白的力度几乎让我无法开口说话,极速减少的氧气更加让我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这个臭小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暴力。 正僵持之际,叶落白松开了手。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挂着小白狗雕刻件钥匙扣,这个钥匙扣是刚才从我的口袋里掉出去的。 他盯着钥匙扣上的小白狗看了半天,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叶落白动作飞快地抓起我的手腕,在我手上刚扣上了什么东西,浴室外就响起了十分熟悉的声音:“落白,还没准备好吗?” 叶律成朝浴室门口走来。 叶落白转过身,用身体挡在我的面前,收起了脸上的阴霾,温文地开口道:“刚刚洗了个澡,现在换个衣服就可以了。” 叶律成在门外点头道:“尽量快一点,杨家的人已经到了,今天杨庆也来了。” “好。” “嗯,那我先去会厅招待客人。”叶律成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走后,叶落白转过身,在我面前蹲下身,把小白狗钥匙扣塞回了我的口袋里。 接着他沉默地离开了浴室,几分钟后,他换上了白色的礼服,站在浴室门边对里头动弹不得的我低声说道:你别乱走,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干嘛?等他回来不由分说掐死我这个曾经他最心爱的哥哥吗? 叶落白离开了酒店房间。 我看着双手手腕上被叶落白扣上的手铐,心里一阵无奈。 杨庆不是已经治疗了叶落白的人格问题了吗? 怎么现在看来他还是没有痊愈。 叹了会儿气,我冲浴室外喊道:“喂,有人吗?” 一连喊了几声,终于有一个保镖不耐烦地走了进来:“干什么?” 我问:“有牙签吗?” 保镖说:“你要牙签干什么?” “有点儿塞牙。”我认真回答,“想用一下。” 保镖看着我被铐在水管上的双手,非常怀疑我话语的真实性。 “给我一根牙签也没什么关系吧。”我无奈地笑道,“我总不能用牙签开锁吧。” 保镖想想也是,最后从餐桌上拿了一根牙签递给我。 但我没法接,他只好替我摘下了口罩,把牙签递到我嘴边。 半个小时后。 我从酒店贵宾楼里走出来,快步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尝试用牙签开锁,着实是浪费了一点时间。 订婚宴席似乎已经开始。 会厅外就能听到厅内主持人动听的嗓音,豪门的订婚仪式并不是简单的订婚,自然还有生意场的合作和交易,当然今天也还有叶氏集团的股份转让仪式。 董事长叶律成将要把他的所有股份都转让到儿子叶落白名下。 然而备受瞩目的两大家族订婚宴,两个主要人物却都没有出现。 主持人汗如雨下,不停活跃气氛,但会厅里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叶律成坐在主座上,眉头紧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旁的杨方顺和杨夫人也面露尴尬之色。 我在宴会厅里扫视了一圈,正准备偷偷溜出大厅,身旁有人撞了我一下。 “诶,真的是你,你还在这儿呢?”戴黑色口罩的男人压低声音有些惊讶地开口道,“之前可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混进来。” 我看了他一眼,抬腿要走,他又叫住了我:“等等,兄弟,你不是要抢新郎吗?你知道新郎在哪里吗?” “叶落白在哪里?”我转头问他。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间被休息室:“他和淼淼都在休息室里。” 休息室门口的楼道里来回巡视着两名保镖,我看了一会儿,对他笑了笑:“那我们继续合作?” 第102章 他眼睛一亮:“好啊,想不到你还愿意挺身而……” 他的话没说完,我手上发力,把他推到了楼道里,正不偏不倚地站在了其中一名保镖面前。 “有人要抢新娘。” 口罩男人一心虚,转身要跑,他一跑,原本还云里雾里的保镖立刻锁定目标,朝他追了过去。 两个保镖一走,我光明正大地走到休息室门前,正想推门,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一身白色新娘装扮的姑娘跑了出来,目光直接越过了我,在楼道里来回张望着。 “刚刚那个要抢新娘的人呢?”杨淼淼有些着急地问我。 我指了指一个方向:“被保镖追着去了。” 她立刻变了脸色,顾不上那么多,踩着高跟鞋往楼道尽头小跑了过去。 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感受到身侧有一道厚重的目光落了过来。 那目光紧紧落在我身上,像一条光滑的蛇缠绕在我身上,黏腻腻又带着温热的湿意。 我佯装没有察觉,故意指着远去的新娘问道:“叶总,你的未婚妻跑了,你不追吗?” 我的话音一落,一双手向我腰上缠绕而来,紧接着,一个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像个孩子一样朝我怀里钻我。 我感到胸前一沉,有温热的气息隔着布料扑来。 这温热的气息瞬间让我的心头一热。 我反手抱住了他,双臂环过他细瘦的腰身,下巴轻轻刮蹭着他的耳廓。 和以往一样,他的耳朵在碎发下迅速开始泛红。 是我的叶落白没错了。 “哥哥,原来真的是你……”叶落白的声音惊喜又带了点哽咽,“你真的回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捏着我的手腕。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可我却听出了他语气里带着无数的委屈和心酸。 我仿佛一下看到,在我离开的这七年里,他是如何在每一个独自入睡的夜晚里偷偷想念着我,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都在期待着我的出现。 “是的,哥哥回来了。”我紧紧搂着他,感受到两颗几乎贴在一起的心脏正在同步有力地跳动着,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我们的重逢感到喜悦而欢呼不已。 “哥哥不会再离开了,哥哥保证。”我承诺道。 过去失陪的七年,我用余生给你补回来。 叶落白像以前一样在我怀里轻而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都说了他不会走的。”休息室里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你刚才非要把他锁在酒店里。” 说话的人正是杨庆。 杨庆坐在沙发上,冲门口还抱在一起的我和叶落白说道:“你们先进来。” 叶落白搂着我,恋恋不舍地从我怀里离开,我用手替他擦了擦潮湿的眼角:“我们先进去。” “好。”他点点头,目光还是紧紧追随着我。 哥哥瘦了,也憔悴了一些,但是七年过去他却还是和七年前一样好看,五官甚至没有一点变老的痕迹。 他有很多话想问哥哥,想问他这七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那么久,又为什么周围所有人都对他避而不谈…… 也还有很多话想和哥哥说,想告诉他自己这七年的每个日夜是怎么度过的,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想念他,自己又有多么努力在维持他留下来的每样东西…… 但此刻这些喷涌的情绪和话语都被卡在了心里。 走进休息室,我握着叶落白的手在沙发上坐下。 刚一坐下,叶落白就贴了过来,伸出手臂搂住了我的腰。 我用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叶落白立刻反手握住我的手,把手放在他的脸边轻轻蹭了蹭。 杨庆看了眼我俩,又别过头去,,冷静地开口道:“叶落白,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妹妹跟祁奕跑了,你也要跟时予舟跑了,这订婚宴该怎么收场?” “没关系。”叶落白蹭着我的手平静地开口道,“订婚宴还会继续的。” “怎么继续?”杨庆问。 订婚宴还要继续?难道叶落白真的要和杨淼淼订婚吗? 我心里微微一沉,就听一旁的叶落白看着我温顺而认真地说道:“我要和哥哥订婚。” 正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啪的一声被踹开了。 杨淼淼和祁奕牵着手走了进来。 “叶落白我决定了,我今天不会和你订婚,明天也不会,以后都不会。”杨淼淼牵着祁奕的手肯定地说道,“我不爱你,也不喜欢你,我的婚姻不想就这样被轻易地安排。” 她说完,视线落在了沙发里叶落白的身上。 叶落白正靠在我身上,攥着我的手温柔地蹭来蹭去。 杨淼淼呆了呆,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身后的祁奕,则对我偷偷比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我们都抢到了自己心爱的人。 我们都将和心爱的人终成眷属。 …… 宴会厅内,迟迟等不到两个新人主角的两家长辈,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他们决定亲自出去找人时,主持人忽然欣喜地宣布道:“我们的新郎新娘官终于来了!” 在场的所有聚光灯都打了过来。 只见红毯之上缓缓走来了……两个男人。 一个身穿黑色华贵礼服,面容英俊气质沉稳,另一个身穿白色高定礼服,模样俊美气质淡然,两个男人走在一起竟然没有丝毫违和感,仿佛就像是天生一对般,让人忽然忍不住想要祝福起他们来。 主持人惊愕地半天没有说话。 我淡定从容地接过他手里的话筒,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和叶律成复杂的视线中开了口:“各位,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只说一件事,我爱叶落白。” “我爱叶氏集团小少爷叶落白。” “我爱他。” 我的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只有记者的快门声和闪光灯不断朝着我和叶落白怼来。 杨方顺气氛拍案而起:“叶落白,叶律成,你这们是什么意思,那我女儿怎么办?” “爸爸!”杨淼淼也拉着祁奕走上了高台,她拿着话筒大声道:“我也要说一件事,我爱祁奕,我只爱他,此生我非他不嫁!” 这回杨方顺指着自己的女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叶落白从我手里拿过话筒,在一众宾客的视线中,他看着我声音温柔而坚定地开口道:“哥哥,我也爱你。” 哥哥,我也爱你。 从过去到现在,再到遥远的未来,我对哥哥的爱意永远都不会改变。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