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之下》 第1章 《巫山之下》作者:七弦未半【cp完结+番外】 简介: 师徒不死不休的情咒,是冷落十年的红线。 - 李遗在14岁那年中了诅咒,他以为那是至死方休的杀咒,非杀了白藏不可解。 后来才知道,那是不死不休的情咒,永生不可解。 白藏x李遗 高冷且小心眼师尊攻x温柔但有点叛逆徒弟受 ---- 李遗本是修仙弟子勤奋的楷模,却因盗窃《赎罪书》的罪名,成了修仙门派人人喊打的叛徒。 他被巫山门派的长老就地格杀。 众人都以为他死了…… 避世修养七年,李遗一穷二白,三冤枉。 再度出世,他踏上了寻找《赎罪书》的旅途。 没想到竟被普通人威逼去挖坟。 挖坟这么不道德的事情,做了能有好下场? 拿着铲子,在土里挖地的李遗:应该还好吧,能有什么坏下场?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自己那冷着脸的师尊,拿着鞭子甩了过来。 被抽了几鞭子的李遗心里暗笑,果然没有坏下场,都是好下场。 ps:1、非传统仙侠,更偏向于灵异志怪,夹杂一点民俗。 2、主受视角,师徒二人一起解密打怪。 3、he,师徒年上,半养成,双向,久别重逢。 标签:年上、师徒、强强、剧情、非传统仙侠、暗恋 第1章 李遗此人,在他死之前,人们总对他议论纷纷。 死后,却成了修仙界不可说的人。 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议论有三。 一是他的出身。 在三大门派之一的巫山门派里,基本上的修仙者都来自大大小小的门派,或者传承几百甚至上千年的修仙世家。 而李遗只是个普通人,家里没有任何人修仙。据传他最初也只是个乡野小子,被他爹接去国都后,才跟着无名无姓的老道士学习了两年,就通过了巫山门派的考核。 二是他的刻苦。 在门派求学三年期间,李遗从来都是提前到修炼地点,没有请过一次假。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就算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也保持一天四个时辰以上的修炼时间。 三是他的师父。 李遗的师父是门派最神秘、最难得一见的长老,虽然他师父对他也很冷淡,并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但他师父本身只招这一个徒弟,本身就是独一份的殊荣了。 出身低微,但刻苦修炼,和朋友组成的三人小队,一举拿下门派比武大会的第一名。 他一度成为了门派弟子勤奋学习的榜样。 但这个榜样还没成为多久,就传出消息,门派的弟子李遗监守自盗,窃取了《赎罪书》。门派的几个长老们勃然大怒,把畏罪潜逃的、激烈反抗的李遗就地格杀。 人死后如果有执念,不肯离世,就会变成一团孤魂。人的执念以“怨”居多,所以常常会变成怨魂,强大的怨魂可以附身在物体上,对活物产生影响。在世间做了乱的怨魂则为鬼祟。 几百年前的大战乱时期,战争频发,民不聊生,怨魂横生,鬼祟祸世。修仙者们联合起来,把作乱的大鬼祟封印到了书里,是为《赎罪书》。 人们哗然,对此各怀想法。 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况且人一死,很快就会成为旧时代的人物,人们对此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第2章 秋天的风揉黄了银杏树,吹远了桂花香。 这是李遗出谷的第三个月了。 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隐世修养了七年的伤,他今年已经二十又四了。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比起七年前,他只是稍微长高了些许,结实了些许。 他是个美少年,玉质金相,举止端庄秀美,颇有仙人之姿。 李遗是天生的灰瞳,双眼空灵坚毅,这样的眼睛总让人联想到乌云烟雾那样抓不住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样的眼睛是让人不愿意亲近的。但偏偏他还生了嘴角微微上扬的嘴,天生的带着淡淡笑意,柔和了他眼睛带来的疏离感。 这让他看上去柔中带刚,有种温和的坚定。 李遗自认为不是个有仙人之姿的,只是世人夸大了。 但只要有人这么夸他,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笑。 李遗出关后,就一直在寻找《赎罪书》的下落。辗转得知《赎罪书》的鬼祟被放了出来,在各地作乱。 普通人不知道修仙界的事情,普通人只知道哪里有解不开的悬案、哪里有古怪离奇的命案、哪里又闹鬼…… 李遗走走停停,四处打听哪里可能有《赎罪书》书页的下落。辗转许久,还真听说有个小镇,一天之内接连发生了两起离奇命案,而且就在前两天! 死的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的血迹,死得莫名其妙。 李遗连忙赶了过去,拼拼凑凑地知道了两起命案的经过。 第一起离奇的命案,死人的是小镇上最有钱的的付家,付家世代经商,家缠万贯。在十三州都有房屋土地。 据官府所说,报案的人是在凌晨发现付家出命案的。 报案人当天喝了酒,不辨方向地在小镇乱走,想找个地方撒尿。结果好巧不巧地就走到了付家附近。 付家向来舍得在各个地方花钱,以彰显自己的财力以及身份。小镇的人都知道,他家最喜欢彻夜点灯,特别是大门口,一定要点四盏。像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付家有的是钱。 报案人见付家大门口长明的灯没有亮,一时好奇,走过去一瞧。只见大门关闭,只留出一条缝,缝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光。 他喝了酒脑子转不过来,直愣愣地走过去,越走越近。结果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迟缓地低头一见,他龟儿子的!竟然是个人。 他见那人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发灰,四肢僵硬,估摸着是死了一会了。 报案人吓了一跳,顿时酒醒了,急着投胎一样跑去了官府。大舌头讲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 官府的人连夜去往付家,发现报案人所言不假,付家门口实实在在是死了一个人。死的是付家的门房。 家大业大的付家嫌晦气,连夜搬走了。等人们知道付家门口死人的时候,付家已经空无一人了。 于是小镇上好事的人总是有意无意想去付家看看,探其究竟。官府则是派人守在付家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据报案人私底下说,死的那人没有任何伤口,地上也没有血迹,他也没闻到任何的血腥味,甚至尸体的霉味也没有闻到。 付家在此之前,说自己的儿子高热不退,请了好几个道士来做法。门上墙上贴满了符纸,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于是人们纷纷说付家是招惹了什么东西,这才连夜搬走了。留下人看门,结果看门的死了。 人们各有各的猜测,各有各的道理。但唯一改变不了的是——这个小镇莫名其妙死了人。 这起命案发生没多久,第二起命案发生了,报案的人死了! 就死在家里面,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的血腥味,就那么闭着眼睛死去了。 于是人们不敢再谈论与付家有关的事,人人自危,缄口不言,连门也不出了,生怕惹祸上身。 李遗率先去了付家。 付家现在冷冷清清,只门口有两个官府的人守着。 发生命案,没了主人的房屋衰败得很快。虽从高门大院可见付家的殷实家底,但总像是没了魂一样的人,空洞空旷。 李遗付宅门口看了好大一会,发现这里并没有怨魂的气息。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死的人并不是怨魂所杀,要么怨魂强大到已经可以遮盖气息了。 他围着付宅走,依旧没发现怨魂的气息,只听得付宅里面有动静。 他从怀里拿了一张符纸出来贴在墙上,耳朵贴上了符纸。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符纸传入李遗的耳朵,那是金银珠宝碰撞的声音,还有故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 “诶,你说这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看这块玉,品质好,又轻巧,正好可以放在兜里。这付家世代经商,好东西那么多,多一件少一件,也没人会发现。” “你的意思是……” “我们在这里不眠不休地搬了十几个时辰了,大人对我们这底下的人没有任何表示。难不成就白白替他做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大人有钱有权,顾不上我们,难不成我们还不能替自己做打算了?” “哎哟你小点声,大人可都吩咐了,付家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说。” “我这不是对内说的吗?付家这么大,别说我这么小声了,就算我大喊大叫,外面的人也听不见一点。” 李遗:…… 他又靠着听了一会,却没再听到有人说话,只听见各种搬箱倒柜的声音,甚至还有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第2章 匆匆赶来,李遗饥肠辘辘,索性不再听,转身去了一家饭馆——小镇最好的饭馆。 他在山谷养伤前,还算有金有银的,但是在人迹罕至的山谷里待了七年,他已经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 现在他身上只有几块小得不能再小的碎银子,是他替一户人家做法事,那家主人给他的。 他进了饭馆,跟店小二道:“我要一碗白粥。” 店小二确定再三,终于相信了面前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客人,大踏步走进这家以山珍海味出名的饭馆,只需要一碗白粥。 没过多久,李遗又要了一碟排骨,因为店小二一直盯着他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白粥碗,又不经意地拿着菜单在他面前晃悠了许久。 店小二瘪着嘴把排骨端了上来,皱着眉打量了好一会,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是修仙的?怎么还吃肉?” 李遗无奈摊开双手道:“你看我哪里像是修仙的?” 店小二啧啧了两声:“哪里都像。” 李遗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腰,示意自己并没有佩剑,不是修仙之人。 店小二不大信服,他每天见不知道多少人。一般修仙的人也许他看不出来,但修仙到一个境界,他一定能看出来。 但他也没再说什么,最近出了命案,大家都不怎么来茶馆了,生意不好做,客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李遗手肘往店小二那里滑了一大截,随之身体也偏了过去,状似无意地问道:“诶,付家的事情你也都听说了吧。” 见店小二不回答,李遗又问:“你说付家已经连夜搬走了,那付家死的那个人是谁埋的?” 作为小镇上最好的饭馆,这里的消息也是最灵通的。店小二这两天听了不知道多少小道消息,但又苦于没有一个求知欲强、与小镇无关、能保密的人来询问他,让他一吐为快。 客人此时的微笑,简直像世界上最好的催言剂。让原本在心里排练了几十遍,有客人问起命案的事情,一定要坚定地说不知道的店小二,也在心里暗自激动,神情却严肃道:“这个我还真知道,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李遗狠狠点了头道:“我绝不会乱说的。” 店小二环顾四周,确定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后才道:“官府说的是通知家里人了,如果家里人两天不来,就找块地埋了。哼,死的那人我知道,无父无母,不然也不会去付家看门,哪里会有家里人来。官府也知道,所以发现尸体之后,就埋了。” 李遗用自己那双坚毅的灰眼睛盯着店小二,仿佛店小二是世界上最有学识的人,而他是最虔诚的求知者。 于是店小二继续侃侃而谈:“你知道官府给他埋哪儿吗?他龟儿子的直接丢乱坟坡去了。要不是我那天值夜班摸黑出去撒尿,也不可能知道。” “这官府一天就是说得好听,还龟儿子的说付家只死了一个人。那付家看门的都不止一个,怎么可能只死了一个。那报案的现在也死了,到底死多少个,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那报案的我认识,也是个孤家寡人。要不是最近农忙,好多人在外面割稻子,看得到他家院子,还不知道死多久才让人发现。” 李遗听得认真,适时地问道:“说的是死的人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是真的假的?” 店小二立马答道:“付家死的那个具体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报案那个,确实是全身没有伤口,我也去闻了,确实没有什么血腥的。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反正被发现的时候,是靠坐在凳子上的。” “报案的也可怜,他在隔壁那家小茶馆喝茶都是赊账的,穷得快要打光脚了。他那人性格也差,整日酗酒,好吃懒做的,死了也没个买棺材的。应该也被官府的丢去乱坟坡了。” 听店小二言辞恳切,说到报案的,他还止不住地叹息。李遗相信他说的八九不离十,就算是假的,那也是店小二以为是真的。 李遗又问道:“那乱坟坡又在哪里呢?” 店小二道:“哪儿没有活人,哪儿就是乱坟坡。” 第3章 白天是不适合去乱坟坡的,晚上更是不适合了。 李遗在白天观察好了大致的路线,天一黑,就沿路捡了根笔直的树枝,折断成剑的长度放在手里。 刚开始走出小镇的时候,李遗还需要借助周围环境来判断路线,但走到后面就不需要了——有一个地方已经鬼气熏天了。 据店小二说,乱坟坡最开始也不是乱坟坡,而是一个被分成几十块整齐的长方形菜地的坡。有一户人家把先人埋在了耕种一生的土地里,立了碑。后来的人们也开始把死去的先人埋在菜地旁边,久而久之,菜地上的坟越来越多。 后来这里附近的人们搬走了,留下了一座座被遗忘的坟。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把尸体埋在这里的,在这之后很多买不起棺材的就裹块布,随便挖个坑埋在坡上。 这里就成了乱坟坡。 每到七月半,官府还会请道士来做法。但清明节的时候,没有人敢来烧香。 乱坟坡杂草丛生,在野蛮的枝叶中,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还算可以走路上坡。 李遗走到小路口,正要用树枝拨开野草,却发现道路两旁堆着人为砍下来的残枝枝落叶。看截断处分明是才砍下来没多久,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而在堆积的残枝下面,还有几根截断处已经发黄发干的树枝,看样子是两天前砍下来的。 两天前开路的,应该是官府的人。 今天来开路的,就不知道是哪路人了。当然,可能根本不是人。 李遗沿着小路往上爬了半柱香时间,眼前忽然开阔了起来。原来这乱坟坡看上去不高,但翻过去竟然是在另外几座山的山顶了。 越往坡上爬,怨气与鬼气就越是深重,这样的地方是最容易滋生怨魂和鬼祟的。 但这里的群山又形成了个天然的屏障,把怨气和外界隔绝了。加上每年都请人来做法,这里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怨魂离不开乱坟坡,山势也消除不了怨气。 就在李遗想要继续深入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呵斥:“什么人站在那里?” 李遗四处看了看,确定这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那道声音是对自己说的。 很快一个人从草丛里跳出来,陆陆续续又跟上来好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指着李遗问道:“你是谁?怎么上来的?” 来的几个人都是短衫长裤的打扮,手里拿着铁楸铲子,看面相都不是良善之辈。眉毛低得压住了眼睛,看上去非常凶恶。 见李遗不说话,有个带红巾的汉子忍不住了,走过去用铲子背拍了拍他的背骂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傻的是吧?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老子现在就把你杀了。” 这汉子是个性急的,说完就刀锋一转,作势要直接一铲子劈下去。 在这几人来时,李遗就注意到他们手上的铁楸沾满了湿润的泥土,一看就是刚挖过地。 这乱坟坡能挖的,无非就是坟。 李遗想了想,这坟是得挖的。但挖坟这事不道德,得等别人来挖。 他正要闪躲,另外一个戴黄巾的人大喊:“等等,大哥。别杀他啊,我们现在缺人手,正好抓他去做事。” 戴红巾的沉吟片刻,从旁边人的手里拿了个铲子,丢给李遗道:“跟上我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吗?不然老子一刀劈死你。” 李遗莫名其妙被塞了把铲子,心里一乐。白天还在店小二那里当修仙者,晚上就被几个土匪当成倒霉的人质了,身份转变之大,让他不由得起了顽劣之心。 他埋下头,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道:“是是是,知道了,别,别杀我。” 戴黄巾打量了一下他,不禁道:“大哥,我怎么看这小子怪怪的。” 戴红巾的嗤笑了一声道:“都这个点了,一个人跑来这乱坟坡,能是什么正常人。你没看到他眼睛又没神又空洞的,我看他多半脑子有问题,是傻的。” 黄巾的凑近看了看,反复琢磨了一番,怎么看这人也不太像是傻子,犹豫再三还是道:“还是大哥眼睛好,这么一看,我也觉得他像是傻的。” “一个傻子,你还怕什么。让他走中间,别一会跟掉了,不然又少个干活的。”戴红巾说完,又走到人群的前面,领着众人向前去。 李遗低着头,滴溜溜转着两只眼睛左看右看。 走了一段路后,周围的泥土有挖掘过的痕迹,这些土匪挖开了土,也不埋进去,在地上留了好几个大坑。 显然他们没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李遗跟着戴红巾的,弯弯绕绕走了好长一段路。前面的人提着的灯笼摇晃得厉害,映着的树影也摇摇摆摆,和走动着的人影夹杂在一起,简直分不清树是树,人是人。 过了好久,戴红巾的把一行人带到了一处平地。他把铲子往地上一插,手朝着手下人一扬道:“开始干活,分开挖。” 第3章 听众人大喊一声好,李遗也跟着小声喊了一声好。 旁边的人听见了,抬手挥在他的手臂上,指着一棵树道:“你去那树下挖,快点,动作麻利。” 闻言李遗点了点头,慢吞吞走到树边,有气无力地开始挖土。 人活着有活气,死后有死气。 他看这块平地一点死气都没有,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挖得很敷衍。 见周围人都开始专心致志挖地,没人注意到他,李遗躲到树后,仔细感受着这附近的气息。 他发觉这群土匪也不是完全乱走,这边的土地明显比之前那块土地要更松散更肥沃。 但这里离真正的目的地还差好长一段距离,李遗决定帮一把。 李遗看准时机,在大家挖了好几个坑,隐隐觉得这里也没有想要找的东西后,忽然大叫了一声。 他丢下手里的铲子,大步跑到人群中间,有意地站在戴红巾的人面前害怕地大喊:“啊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戴红巾的拉住了惊魂未定的李遗,不满地大声呵斥:“你嚷嚷什么呢?怎么这么多事?” 李遗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指着那棵树道:“那,那树后面,有鬼。” 戴红巾的一把拍到他背上,不耐烦道:“什么鬼不鬼的,你是不是想偷懒。让你挖人,你还挖出鬼来了。” 戴黄巾的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走了过去道:“诶,大哥。我们这趟来,不也就是挖鬼来了吗?要不先先过去看看?” 大哥点了头,众人却面面相觑,握着手里的铁楸不肯动。 这死的人本来就听说死得蹊跷,这月黑风高的又遇见个傻子,这傻子还说有鬼。不管是鬼是真的还是假的,死人肯定是真的,谁知道会看见什么。 大哥看不下了,指着几人斥道:“叫你们过去看看,磨蹭什么呢?连鬼都不敢看,那你们还来挖什么坟?” 众人纷纷看向两个提着灯的,那两个人顶着十多道灼人的视线,只好硬着头皮往树边走过去。 两人蹑手蹑脚,走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挪到树边。 本来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风也停止了下来。两人正要提灯一看,就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他们耳边阴测测地说:“有鬼。” 两人吓得几个哆嗦,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跌掉在地大声喊道:“救命,有鬼,有鬼啊!” 戴红巾的走过去,两巴掌重重拍在他们头上大骂:“老子看你们眼睛长在裤腰带上,好好回头看看,哪里来的鬼?” 原来刚刚李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树边,跟在他们身后耳语。众人当时眼睛都看着两人的背影,也没人注意到李遗是怎么过去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那里了。 李遗这时候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偷笑。 那两人被吓得不轻,好半天才缓过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等等,你们站一边去。” 戴红巾的眼神好,一下子就看见两人屁股底下的几团已经干成沙的小泥团——这是从其他地方被带来的泥土,因着这两天没下雨,和地上的其他泥土没融到一团去。 这个发现让戴红巾的很高兴,连手下也不骂了,拿着铲子就往前边走边喊:“快点跟上。” 走了一会儿,他又反应过来,指着李遗问道:“刚刚他们过去的时候,你跟着去捣什么乱?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叫你动你再动。” 李遗顺从地噢了一声,拿着铲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天黑,没人发现他手上沾满了泥灰,和刚刚戴红巾的在地上发现的泥团一样的灰。但就算发现了,也只会以为是他挖土挖的。 第4章 天色忽暗,浓雾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森林的树也像是一瞬间挤压在一起,变得层层叠叠,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遗走在人群中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一个小弟忍不住地揉搓自己的双臂,感叹道:“大哥,我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这路好像越走越阴森了。” 戴红巾的不耐烦道:“我们本来就是来找死人的,越阴森,越说明我们走对了地方。”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一团浓雾,而更浓的雾立马就补了过来。 远方隐匿在浓雾中的树像是一个个从黑暗里走出的人影,从远处一步步地朝这群人逼近。错落有致的草丛则像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人脸,黑漆漆的眼眶一动不动地朝着人群的方向,从近处凶恶地注视着。 那小弟不禁揉搓自己的双臂,前看看后看看,生怕自己掉了队。 忽的,那小弟一个激灵,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小碎步走到大哥门前,神色不安地道:“大哥,大哥,多,多了一个人!我们来的时候是点了十一个人,现在有,有十二个人!” 戴红巾的听见这话,心里也有点发},但面上没显出来,故作淡定地数了数人头——还真是十二个人,多了一个人。 他心脏砰砰跳,那小弟更是抱紧了他的手臂,整个人都倚靠在人高马大的大哥身上。 很快,小弟的头就被可靠的大哥狠狠拍了一巴掌。 “老子看你是瞎子算命,一天那脑子不好用就算了,眼睛也瞎。刚刚路上不是带了个傻子吗,不正好多一个人,少给我疑神疑鬼的。” 戴红巾的气不过,又甩了两巴掌才解气。 小弟捂着头,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东张西望,专心跟随大哥的背影。 这场闹剧全部进了李遗的眼里,他低着头暗暗感到好笑。 看来这些土匪也没到胆大包天的地步,还是知道害怕的。 戴红巾的走得很快,李遗跟也跟着加快步伐。 两炷香就又走到一处平地。 沿路过来,地上都有干成沙的泥土,不规则地散落着。平地上的泥土松散,地上的草稀疏极了。 戴红巾长舒一口气,跳上一块大石头,用力一招手,眉飞色舞地对着手下道:“肯定就是这里了,你们都给我好好挖。来之前我也跟你们说过了,付家啊,有钱得很。但凡能从他们身上挖出个什么金什么玉的,好一阵子都不用愁了,保管吃香的辣的。” 这群土匪也不知道平日里吃什么,走了这么长段路,也不嫌累,直接就动手挖了起来。 李遗有一搭没一搭地把铲子往地上杵,旁边的人见了,大喊道:“你挖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李遗默默地挪了个地方,背对那人装出一副很卖力的样子来。心里暗想,这里的怨气都要冲得熏眼睛了,敢挖那么快,真是嫌命长了。 他这里铲铲,那里挖挖,一有人叫他动作快点,他就懒洋洋地刨两下。 戴红巾的专注寻找着合适下铲的地方,见李遗一副悠闲无所事事的样子,招了招手叫道:“你给我过来,看见我铲子的这地方没有,你就照着这里给我挖。” 李遗见了那块地,立马扶住铲子,做气喘吁吁状,整个人软成一滩泥,擦了额间不存在的汗水道:“我,我累。” 戴红巾的抬起脚就要踹他,李遗颤抖着跌掉在地,看上去是吓得没站稳,实则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攻击。 “哼,真是没一点用,快点给我爬起来挖。” 见李遗不动,戴红巾那点微乎其微的耐心耗尽了,向前两步就要抓李遗。 李遗丢开手上的铲子,从地上站起身。 这时戴红巾的抓住他的手腕,气冲冲地怒视着他,手上的力道骤然加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李遗叫了一声,挣扎着脱开了戴红巾的束缚,立马跑远了。 戴红巾的抬脚就要追,就听见有人叫喊:“挖到了,挖到了!大哥,你快来看看。” 他朝李遗离开的方向剜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遗本来已经躲到了树后,听见这话又悠悠地走了过去。 众人把那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李遗艰难地从人缝中看见了——土里有一具穿着绸缎的男尸,眼睛瞪得老大,眼球几乎要全部凸出来,一看就死不瞑目。 “诶,大哥,你说这是谁啊。死了也没副棺材的,能有什么值钱的陪葬品吗?” 戴红巾的见所有人都来了,挥了挥手道:“看了就都给我散开,继续挖,杵在这干嘛?” 戴黄巾的啧啧叹道:“大哥,你真的料事如神。这人绝不是传闻中死的那个看门的,真被你说中了,付家不可能只死了一个人。” “哼,那官府什么做派我还不知道吗?这付家要是真搬走了,怎么可能不请镖局给自己运剩下的财产,用得着他官府派人守着?保准是看付家已经没人管事了,趁火打劫罢了。只是没想到这官府的坏事做绝,竟然连棺材也不准备一副,直接就埋土里了。” 戴黄巾的见挖出来的竟然不是棺材,而直接是死尸,也极为震惊。他们土匪兄弟死了,都好歹用布裹一裹,砍几棵树做个简易的棺材。 第4章 “那大哥,你说,这付家究竟是死了多少人?” 戴红巾的琢磨了一阵,摸着下巴道:“不清楚,但肯定死了不少。估计付家的急着逃命,也顾不得官府霸占财产了。” 这时候吹过阵阵阴风,戴黄巾的哆嗦了好几下,颤巍巍地看着那具尸体道:“大哥,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太对呢?” “有什么不对的?” 戴黄巾的伸手准备指那具尸体,手伸出一半又放下了,看向大哥道:“按道理说,这付家的人都死了两天了。这尸体怎么还没烂,也不臭,就好像,好像,根本没死一样……” 这时候,有人又喊道:“大哥,我也挖到了!” 李遗隔得近,率先跑过去,一瞧,又是具穿着绸缎的尸体。 眼睛是同样的死不瞑目,但这具尸体张大了嘴,那黑漆漆的猩红嘴巴,白森森的牙齿,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看上去简直像什么畸形的丑猴子。 不多时,戴红黄巾的也走了过来,戴黄巾的道:“大哥,这,这具也是,尸体一点没腐烂。” 李遗见这两具尸体的死状,默默走回去,拿起来丢在地上的铲子。 这铲子顶端应该是打磨过,还算尖锐,勉强是个武器,比木棍要好一些。 他默默躲在树后,有尸体挖出来就走过去瞧,瞧完又不动声色地走开。 众土匪心思都在土里,忙着挖尸体,也没那个闲功夫管他。 他心里数着挖出来的尸体数,两具,三具……十五具,十六具。都是一样的死不瞑目,一样的尸体没任何腐烂的迹象,只是不瞑目的样子略有不同。 十六具尸体,男男女女都有,老的有,小的也有。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竟像是几乎付家一家人都在这里了。 除了,付家当家的老爷。 众人挖得又累又振奋,气喘吁吁的同时眼睛冒着贼光。 就算是把这些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拿去卖也值一笔钱。但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只挖土,不去搜尸,也没人去挪动那些尸体,就让他们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土外。 李遗又走过去每具尸体都仔细打量了一遍。 这些尸体虽然看上去可怖,但单具尸体的怨气都不强,一般来说没有尸变的可能。至于这尸体为什么不腐烂,那就得找找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 他一具具尸体看过去,锁定了一具大着肚子的尸体。 这时候,也有人过来看这具尸体,是个斗鸡眼的男人,看上去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只听他不禁感叹:“也不知道这付家人怎么死的,居然连孕妇也不放过。这肚子看上去,应该就快临盆了吧,真是可惜了。” 说着,他才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李遗,恨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谁站在这里,你不去挖地,在这里瞅什么?” 李遗道:“我在这里瞅这个人,怪奇怪的。” 斗鸡眼又看向尸体,接话道:“是挺怪,怪……有钱的。” 那尸体身上虽然也穿绸缎,但料子的光泽好上不少,绣纹也都是绣得栩栩如生,最重要的,手上戴着个玉扳指。 斗鸡眼奇叹了一声:“这妇人怎么戴这么个玉扳指,这玉扳指看着值钱啊。” 说完他看了看四周,见只有李遗,大哥隔得远远的,便凑过去想摸一摸那个玉扳指。手指都要伸过去了,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转头望去,竟然是李遗。 李遗一字一顿,明明白白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摸这具尸体。” 斗鸡眼被他唬住,两颗眼珠子挤在鼻子上,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不客气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跟我这么说话?你让我不要动,老子偏要动。” 说完,他的手腕立马就得到了解放,以为自己这个小弟,终于是有了大哥的气概,唬住了李遗。哼哼了两声,洋洋自得道:“算你识相,少管老子的事。” 他见李遗目光惊恐,逐渐感觉不对,自己再怎么有气势,也不至于把人吓成那个样子。 见李遗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的身后。 斗鸡眼一瞬间僵成了一团,脖子像卡壳的机械,一顿一顿地向后转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第5章 众人一个个抬起头,朝着尖叫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那斗鸡眼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大着肚子,站着比斗鸡眼还要高一截,因而把它脸上的两个滚圆的眼球和狰狞面目看得清清楚楚。 斗鸡眼吓得六神无主,站在原地,浑身都软了,别说跑,连站都快要站不住。 李遗本来要继续装傻充愣,没想到这斗鸡眼被吓成这个样子,只好倒回去,拉着他的手,往后跃出一大步,躲开了那具大肚子的女尸。 女尸一击扑空,又迅速向前冲去。 李遗拖着个失去行动的能力的斗鸡眼,速度有限,只好丢下铲子,拉着斗鸡眼左右跑。 几次险些被女尸追上,他踢了踢斗鸡眼的腿喊道:“回回神,我拉不动你了。” 斗鸡眼吓得眼睛更加斗鸡眼了,苦着一张脸道:“我,我,我,吓死了,没力气,你好好拉住我啊。” 那女尸刚死没多久,动作和活人一样灵活,从地上捡了铲子,劈头盖脸就朝两人砸去。 铲子正好处于两人中间,再拉着必定有人要被劈一铲子,但一放手,下一秒斗鸡眼肯定会被追上。 就在李遗进退两难之际,戴红巾的从另一边跑来,喊道:“把他丢给我。” 李遗推开斗鸡眼,向一旁躲去。女尸并不追他,转而去抓斗鸡眼。 戴红巾的看出李遗武功在他之上,心下震惊,也暗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许多了,张口就喊道:“为什么她追我,不追你?你快把他引开,我要拎不动这斗鸡眼了。” 李遗道:“是他的活人气息刺激到了女尸,女尸不是在追你,是在追他。” 其余众人见了这突发情况,脑子在转动,但没转出个所以然的,全是一团浆糊。 戴黄巾的率先反应过来,听了李遗的话,大声喊道:“大哥,你别拉他了。别管他,我们走!把他丢在这里,他也一时半会死不了,刚好我们有时间走。” 众人沉默着,像是一种不认可,又像是一种默认。 戴黄巾的一心为了大哥好,但戴红巾的呸了一声道:“当初你们上山做土匪的时候我就许诺过,绝不会亏待你们。他叫老子一声大哥,我绝不会丢他不管。除非是我实在保不住他,不然绝不能丢下他。” 戴红巾的躲得困难极了,其余人站在原地,手握铲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的话,万一再遇到这么个尸体,死在路上连个收尸的没有。 不走的话,站在这里,也是危险和可怖。 李遗见两人暂时还有余力躲避,便跑到一人身边,连忙道:“快把你的刀给我。” 那人腰间别了一把巴掌长的刀,犹豫再三,咬咬牙,还是把刀抛给了他。 李遗又把刀抛给戴红巾的,大声喊道:“把他丢给我,你从背后砍女尸的脖颈。” 戴红巾的看准时机接住了刀,但没料到那女尸竟然极快地挥了铲子过来,一时躲避不及,手臂一震,刀随之掉在了地上。 那女尸捡起了刀,铛一声刀就出了鞘,一手拿刀,一手拿铲子,丝毫没影响她的速度。 李遗痛心疾首,斗鸡眼知道自己成了烫手山芋和累赘,竟然吓得哭了起来,紧紧握着李遗的手臂不放。 李遗嫌弃他的眼泪吹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很认真地强调道:“我背着你,你别流任何的眼泪鼻涕在我衣服上,还有,别吓尿了。” 女尸动作奇快,李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怀里,发现是连一张符纸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带有灵力的物品。 他转身问道:“有没有纸和笔?” 一群土匪大眼看小眼,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李遗背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行动受限,见一棵树粗壮高大,只好先跳了上去,反手把低矮的枝干全部劈掉。 女尸一时上不去,守在树下,目光炯炯地盯着树上的两人。 得了这个间歇,李遗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声朝树下喊:“快把那些尸体全部埋起来。” 一众人听了,连忙像是有了目标的无头苍蝇,把挖土那些尸体埋了回去。但毕竟是失了头脑,呆愣愣的,挖得颠三倒四。 然而女尸也像是反应了过来,朝着坟地大嚎了一声。 众人吓得一颤,就见面前还没埋进去的尸体,一个个四肢扭曲地站了起来。 这可真是吓死人了,众人拿起铲子,颤巍巍地发问:“如果被这些尸体抓到了,应该不会有事吧?我听闻尸体可是有尸毒的,见血了不会中毒吧?” 李遗听了一乐,回道:“会。” “啊,怎么办?”有人原本都拿起铲子准备搏斗了,听见这话吓得拔腿就跑。 第5章 “别怕,他们吃完活人就走了。” 众人听了这话的内容深觉骇人,但听李遗调笑的语气,一时间也拿不准是真的假的。 而李遗没在意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数了数,刚才已经埋上了的尸体并没有起尸,除去脚下的这个女尸,也就只有六七个。 仔细看了看那些尸体,他瞧出了不对来。 里面有一个妇的人穿着打扮,明显是主母的模样。 而脚下的女尸,看上去也是主人的打扮。 这一个付家,怎么会有两个女主人? 李遗又仔细比对两具尸体,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把斗鸡眼放到一根粗枝上嘱咐道:“你就在这好好待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去。你自己也坐稳了,别掉下去。” 斗鸡眼听他这话,知道他要走,连忙扯住他的袖子道:“别,别走啊,我,我害怕啊。刚刚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但我,我是无心的。你大人有大量,救我一命啊。” 李遗指了指树下的女尸,示意自己要去解决它。 而斗鸡眼会错了意,以为是在责怪自己,语无伦次道:“都是我的错,没听您的话。但您别抛下我啊,我保证绝对听你的话,我保证。” 说着,斗鸡眼还伸出三根手指对着天。 李遗懒得再听他废话,甩开衣袖就转身离开。 他双脚点在树干上,与地面平行着滑了下去,这个姿势正好对着女尸的头,李遗一把抓住它的头发向后一仰,跳到了地上。 他拎着尸体仔细一看,果然这是具男尸。 原来这男尸长得修眉凤目,皮肤白皙,加上大着肚子,一眼望去下意识就以为是怀孕的女尸。 看着穿着打扮,李遗想这应该就是付家老爷了。 那男尸被抓得愤怒,也不盯着树上的斗鸡眼了,扭着头就挥刀朝李遗砍去。 李遗侧身躲避,两人斗了三四个回合,他便看准时机,一脚踢在男尸的手腕上。 男尸吃痛,松开了手里的刀。 李遗捡了刀,这把普通的刀立马就像是有了灵魂一般,一劈一砍都威武锐利。 于是战况立马颠倒,原本一直躲避的李遗变成了攻击者,一直张牙舞爪的男尸成为了躲避者。 原本挤在一团,瑟瑟发抖的土匪们,见此情况找到了救命稻草,频频望向李遗那边,盼着他早点消灭这些尸体。 李遗不负众望,把男尸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然后一脚把男尸踢跪在地上。 “诶,你们来个人,把他肚子剖开。” 土匪们忽然变得很忙,七手八脚地对付那些死尸,不上前也不退后,一直耗着。 那男尸鬼模鬼样,谁知道肚子里是什么东西。 李遗又喊:“你们不来,我可就把他放开了。” 这下土匪们更忙了,分出好几个心眼提防李遗那边。 好一会儿,戴红巾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刀,小心翼翼地挪近男尸道:“你抓紧一点,别让他挣脱了。” 李遗信誓旦旦保证:“肯定的。” 戴红巾的心一狠,双手握着一把小刀,从男尸胸前劈了下去。 一时间那男尸五官全部皱在一起,竭尽全力嘶吼着。戴红巾的吓一跳,大骂:“你龟儿子的叫什么叫?死了都不安生。” 李遗侧身看去,只见男尸的大肚子被割开,伤口边的肉瞬间干瘪萎缩,成了两片腐烂皱巴的叶子。而在这中间,有一团发着暖光的东西。 戴红巾的盯着那团玉似的东西,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往后退了几步。 李遗低声道:“得罪了。” 说着他就附身掏出了那团东西,光芒渐渐褪去,他手心躺着一个有些皱巴巴的纸团。 终于找到了,李遗欣慰地把纸团往兜里放。 然而就在他欣慰的心还没落到实处的时候,被他制住的男尸也突然暴起,在男尸正前方的戴红巾的吓一跳,撒腿就跑。 然而男尸并没有冲向他,而是急冲冲的转身朝李遗拍出一掌,原本攻向其他土匪的死尸也围了过来。 李遗向后退了几步,攀上一棵树向上跳,迅速地在树间穿梭,转眼间他又回到了斗鸡眼身边。 斗鸡眼原本在树上找回了自己的四肢和安心,看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笑脸盈盈的李遗,又看了看朝他们冲过来的死尸,又软成一滩泥道:“你,你,我我我,应该没事吧?” 李遗道:“当然有事了。” 斗鸡眼很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即树就开始晃动,他低头看去,就见男尸一刀劈在树干上,其余死尸把树往一边推。 李遗拉着他往旁边跳,然后在一处转弯,把斗鸡眼丢给了戴红巾的道:“你的小弟,看好了。” 戴红巾的问道:“现在是要怎么办?” “等。” 等这些死尸残存的怨气消耗殆尽,他们便会停下来,到时候把他们埋进土里就好了。 戴红巾的叹道:“看来挖坟这种事还是做不得,死人的东西,没那么好拿。今天差点和弟兄们栽在这里。” 李遗道:“缺德的事情少做,没有好下场。” 说着那些死尸又冲了过来,李遗正要开口让他们都散开,就见死尸忽然定在了原地。 李遗正疑惑,就见死尸的脚下出现一个个雪白的方形法阵。 见此,李遗浑身一僵,方才的从容淡定全部褪去,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复杂。呆呆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只无法落脚的飞鸟,被定格在了那里。 戴红巾的和斗鸡眼见此,心里更是一沉,喃喃问道:“怎么了?我们是,要死了吗?” 李遗道:“你们先站在这里,一会去把这些尸体全部埋回去。” 说着他就要走,斗鸡眼拉住了他,苦涩着张脸道:“你别走了,救救我们啊。” 李遗甩开袖子,一下子就跑没了影,只留下一句:“你们的命没事了,现在需要被救的人是我。” 第6章 李遗跑得很讲究,心比脑子更快地规划好了路线。 既没有快到后面的人完全追不上,也没有慢到让人很轻易就追上。 李遗也想不清楚究竟是想要那人追上自己,还是别追过来。 不追过来,说明那人不在意,他也就可以装作没看见,继续逃避。 追过来,也不能说明那人在意,死了七年的人,忽然再出现,好奇心驱使也会追上来。 况且两人见了面,也不过就是相顾无言,就像以前沉默的大多数时间一样。 李遗想到此,停下了脚步,发觉根本没人在后面追逐自己。 自作多情四个字紧紧绞住了他的心。 于是他叹了口气,第无数遍跟自己强调:不要试探,不要妄想,不要自作多情。 前面是一片湖,湖水在月光下跃动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碎片。走近了,湖水清澈见底,映出湖底的石头和水草。 李遗在岸边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有点失落的脸,眼尾下垂,还有点可怜的意味。 一滴水掉在湖面上,荡开倒映着的李遗的脸庞,水面回归平静后,场景转换到了十年前。 也是这么个夜晚,李遗蹲在岸边,神色失落,可怜地看着湖面里的自己。 那时候他去边缘森林,寻找传说中的仙缘草,以求父亲同意让他去门派修仙。 然而仙缘草还没找到,他先被一团黑色恶灵雾下了咒。 “刚才在你身上下了死咒,是刻在骨头上的咒,这咒至死方休,三年之内,要么他死,要么你就万虫噬心啃骨而死。” “要你杀的人就在巫山门派里面,名叫白藏。” “杀死白藏——” “杀死他……” 那咒刻在背上,脊骨的地方形似竖着眼睛,两边对称散开着几片花瓣状的叶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伴随着至死方休的死咒,白藏成为了李遗的噩梦。 十年前失落的脸和十年后失落的脸在水中重叠,但白藏对于李遗来说,已经从陌生人变成了唯一的师徒,再一别七年。 李遗甩了甩脑袋,认为自己实在不该在此感叹。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在水里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大战乱时期的衣袍,里衣是如雪般的洁白,交叉的领口和外袍则是鸢尾花般的紫色。 李遗瞧着那道影子怔了神,蹲坐在地上,视线全然落到了那人的衣袍上,又落到了、手上。 还没看清那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他就见那道身影动了,紧接着背上吃痛,他下意识地往一边闪开。 在起身到闪开的动作之间,足够那人再甩出一鞭子。 李遗眼前衣袍翻飞,他先是闻到一阵冷冽的气息,才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一鞭子落下,李遗揉了揉疼痛的手臂。 鞭子很软,上面有块块的鳞片,温润的触感很像是蛇。 见又是一鞭子挥过来,李遗连忙向后闪躲。 第6章 然而就在他向后躲的时候,白藏也跟着向前,始终跟他保持着鞭子能挥中的距离。 李遗不断向后退,退得也很讲究,不至于让他师尊鞭子轻易地抽中他,但如果他师尊是铁了心要抽,鞭子一定落到他身上。 两人这样追逐着,身影在地面飞速地来回穿梭。 李遗不明白他师尊这是做什么,抬头望去,只见他皱着眉,轻轻咬着薄唇,是个略微苦恼的表情。 这一看,看得李遗又怔了神,结果那鞭子立马卷到他腰上,死死缠住了他。 鞭子越卷越短,两人越贴越近,李遗的心跳得比大雨落地还要乱,就那样看着他师尊朝自己走过来。 白藏问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躲着我?” 李遗脑子四肢早在两人靠近的时候都全部空了,只看见师尊嘴唇动了,至于说了什么,他是一点没听见,只怔怔的愣在原地。 白藏见他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挥着鞭子就把人甩到了湖里。 扑通—— 李遗整个的入了水,脑子稍微清醒了两分,但清醒得有限。只够他见师尊站在湖边,大有他一上岸就甩鞭子的架势,便继续待在湖里,扭头去看他师尊在水里的倒影。 李遗知道师尊在看自己,他也看着师尊的倒影,两人互相看着,却没有对视。 他现在心里很激荡,脑子想了很多,但好像什么也没想。想到最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只轻轻汇成了两个字。 “师尊。” 白藏听此,问出了今晚第二个问题:“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尊?” 李遗嗯了一声,又说道:“一直都是的。” 李遗知道师尊是个寡言的人,但他很想知道此刻是为什么沉默,为什么因为他而沉默。过了许久,白藏动了,挥鞭子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虽是秋天,但白日里太阳暖烘烘的,李遗穿得并不多。这一下水,浑身湿透了,上衣湿漉漉的贴在胸膛上,把他劲瘦的身材尽数展现。 风吹过,李遗忍不住地瑟缩起来,显出几分避世修养后的脆弱来。 白藏瞥了一眼,并没有动作。又连着看了好几眼,才拿出一张符纸丢在地上,那符纸落地的地方,立马升起一团燥热的风。 李遗处在风的中心,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没一会就干了。 奔波一天,被抽了两鞭子,又落了水,李遗觉出了一点累,背靠在一棵树上。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师尊,隔着白藏几尺远的距离,他很小声地试探性唤道:“师尊。” 白藏很轻地嗯了一声。 “师尊……” “嗯。” “你怎么来了?这里离门派很远。” “路过。” 李遗噢了一声,白藏点了点头道:“跟上。” 见师尊抬脚走了,李遗连忙理了理衣领便追了上去。 他始终隔着白藏几尺远的距离,站在他的背后,眼睛直直地看着师尊的背影,只有站在他师尊身后,他才敢这么放肆地打量。比起正面,他更熟悉师尊的背影。 师尊这人,无论从穿着还是言行,都像是旧时代的人物。古朴,古板,典雅含蓄,像是千百年前的山水画,他自有他的浓墨重彩,但总是隔着一张纸,隔着一个时代。 站在师尊身后,才是站在了师尊这幅画面前。 李遗无言地跟在师尊后面,心神飘荡地闻着师尊身上的气息,情不自禁地笑了。 走出好长段距离后,李遗才发现师尊领着他到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不大,目之所及的两层楼就是客栈的全部。 此时夜已经很深,客栈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中年人睡眼朦胧地守在一楼。见人来了,中年人站起身,习惯性地绽放了客气的微笑,揣着手问道:“这么晚了,两位是要住店是吧?” 白藏拿出了银子放在柜子上,然后道:“嗯,要一间好点的房。” 中年人喜滋滋地收下银子,弯着腰向楼梯一指:“好的客官,请跟我这边来。” 客栈地处偏僻,说是要好点的房,但实际上除了宽阔以外,便没有其余可取之处。 白藏走到桌边坐下,用手撑着头看向窗外。 李遗想了想,也走过去坐下。正方形的桌子,李遗并没有坐在对面,而是在白藏的左手边,正好前方对着窗户。 坐下来后,白藏开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遗想了想,捡了最不重要的话说:“我听说这边接连发生了两起离奇的命案,便过来了。遇到一群土匪想要挖坟取财,结果尸体起尸了。” “嗯。” 白藏转头过去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李遗拿出从男尸肚子里得到的纸团,把它抻平递了出去:“我是想来找赎罪书,从死尸肚子里找到了这个,应该是在死之前把书页吞了下去。” 白藏没有接,只是问:“还有呢?” “我之前也在其他地方找过,但都和赎罪书没有关系。一直找了两个多月,才找到这里来。” 白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页赎罪书出现在了黑市拍卖场,被付家人高价买走了。” 李遗明白了过来。黑市包罗万象,鱼龙混杂,总是能得到常人不可得的东西。黑市不知道怎么的得到了赎罪书书页,把它当作了什么厉害的法器,对此大吹一番,付家便买了下来,却不想招来了灭门之祸。 有人发现付家门口死了人,便去报官。官府的见付家已经被灭门了,为了把付家的财产全部霸占,便说付家已经搬走了,然后把报案的一起灭口,尸体一齐丢到了乱坟坡。 付家当家的在死之前吞下了书页,埋进土里,肚子开始胀大。在被那群土匪挖出来后,接触活人气息,就起了尸。 而他师尊呢,也是摸着付家的线索而来。 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相逢。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白藏又问:“痛吗?” 李遗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摇摇头道:“鞭子软,现在已经不痛了。” 白藏起身关上了窗,眼睛在徒弟身上转了好几个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睡觉吧。” 李遗站起身,让出了桌子边的路。在师尊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忍不住地向前凑了凑鼻子。等师尊走到床边,他又立马站成笔直的模样。 客栈的床很小,也不知道掌柜的怎么想,床的三面都靠墙,只能从床的侧面上去。 白藏坐在床头,拍了拍床道:“你睡里面去。” 李遗迅速脱下外衣和鞋子,在床尾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面,然后像虫子蠕动一样爬到了床的里面去。 他抓着被子面朝墙,听到oo@@的脱衣声,随即身旁的位置微微下陷,是他师尊躺了下来。 师尊身上有股独特的气息,像是一种香味,更像是一种感觉。在远处感受不到,但隔得近了,就会紧紧把人包裹住,让人感到安心,安定,安稳。 李遗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觉。 因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睡相有多差。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睡相不太好,因为每次睡醒起来,被子都会卷成一团。 白藏也是第一次知道徒弟的睡相有这么差。 他本来睡着了,睡着之前,在徒弟身边下了阵法,以免徒弟又会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然而才入睡没一会,他的头就遭受了攻击,一只拳头躺到了他的脸上。 白藏睁开眼睛,将那只拳头按了下去,又扯了扯被子把拳头掖了进去。 绕是这样,那只拳头也并没有安分下来,趁白藏不注意,又冲出被子躺在了白藏的胸口上。 白藏板直地躺在床上,叹息了一声,一只手把拳头握住,用大拇指静静地摩挲。 瘦了。 在晚上第一眼看见徒弟的时候,他就这样觉得了。把那只拳头握在手心,大拇指从徒弟的虎口处按进去,轻轻地拍了拍,那只拳头就渐渐放松了。 白藏摸着徒弟温热的手,直到把那只手揉搓地发烫了,手的主人才在睡梦中哼唧了两声,抽回了自己被作乱的手。 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徒弟翻来覆去,这张小床简直不够他四肢乱放。 白藏挨了好几下后,侧身过去按住了徒弟的腰,把下巴抵在他头上轻轻哄道:“别闹了。” 白藏手上的动作及其僵硬,不像是搂,也不像拥,仅仅只是把手臂放在了徒弟的身上。不出一会,他在手臂发酸中不得不换了个姿势——把手放到了徒弟的背上。 他看别人哄孩子就是这样的姿势。 而他的徒弟,唯一的徒弟,在他旁边熟睡,就像是个小孩,一个七年了不来找他的叛逆小孩。 比起醒着的悠然自得的师尊,在睡梦里的李遗则是心情复杂。 他梦到自己刚上巫山的时候。 那是他14岁时候的事情了,虽然在边缘森林被恶灵下了诅咒,但他最后还是找到了仙缘草。父亲信守承诺,同意他去门派求道。 第7章 于是他一个人拿着老道士给的桃木剑,就踏上了去巫山的路途。 李遗骑了一个多月的马,屁股都磨出泡了才到达巫山。 巫山常年多云雾,连绵的山被层层叠叠的云雾遮住顶端,花草树木都被云雾遮去了一部分。偶有空灵的钟声从远方传来,又飘去远方。 他到达的时候正好赶上巫山门派的弟子在初步筛选参加门派考核的人。 一共有两次考核,他都顺利通过了。 通过考核的弟子可以参加选师大典,由长老们选择自己的徒弟。 但并不是每个通过考核的人都能成功拜入师门,还需要经过长老们的筛选。如果没有被任何长老看中,那就算是通过了考核也只能遗憾离开。 从最高辈分的长老开始挑选自己的弟子。 李遗虽然是通过了考核,但表现在众弟子里面并不出色,加上普通人的出生,辈分高的长老全部都放弃了他。 眼见身边大部分人都被长老们挑选,正式成为了巫山门派的弟子,李遗心里急得团团转,他只有这一次进入巫山门派的机会。 背后的诅咒纹在隐隐作痒,好像在吸食他的血气。李遗忍不住地往树下站了站,隔着衣服抓了抓。 就在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那位站得很边缘的年轻长老。 长老穿着鸢尾花色的外袍,头发半束。 巫山多云雨,这位长老有如雾里看花,只看得清花的颜色,以及云雾的疏离和冷漠。 所有的长老中,只有他没有收任何一个弟子。 两人眼神纠缠,李遗在心里升起一种感觉,为了这一刻,他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像是魔怔了一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到那位长老的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问道:“仙君,请问我是否可以拜入你门下?” 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嚣,声音很乱。李遗没有听清他们的话,但对他们的嘲讽心知肚明。 长老有些意外,薄唇微启,说了什么。 李遗还是没有听清,呆愣愣地看着长老。 长老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这次他听清了:“回神。” 噢噢,回神。 回神—— 李遗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那位长老,他更加恍惚了,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 白藏靠在床边,对着阳光照射进来的方向道:“已经日上三竿了,你睡很久了。” 李遗眨了眨眼睛,思绪渐渐开始回拢,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白藏起身坐到桌子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玩意放到桌上道:“过来看看。” 李遗走过去一看,只见是一只有拳头大小的鸟,浑身是用纸做成的。 “你得到的那页赎罪书正好是序言,我把它做成了纸鸟,可以带着我们去找其他的书页。” 李遗坐下来,用手戳了戳纸鸟,纸鸟向后退了一步,纸糊的喙很轻地在他手上啄了三下。 “师尊,这鸟是什么意思?” 白藏摸了摸鸟道:“封印赎罪书的修仙者,把灵力注入了序言,残存得有修仙者的薄弱意识。它现在是感知到其他书页的位置。” 李遗点了点头。 白藏道:“残存的灵力很有限,尽可能在消散前找到其他书页。” 第7章 纸鸟飞得并不快,师徒二人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它的身后。 但也就是两三天功夫,两人跟着纸鸟从东北方向前进,到了扬州边缘的一座小城——朝城。 巫山门派地处西南,傍山而建。而扬州多水,傍水而建了折风门派。 在这山水之间的地方,隔巫山门派远,隔折风门派也远,渐渐形成了个三不管地带。 朝城全年潮热,多生蚁虫,昼夜温差大,并不适合人居住。但因着没什么人管,看上去竟然发展得还算繁荣。 李遗走到靠近朝城的地方,就忍不住地脱掉了外袍拿在手里,时不时抬起袖子擦擦额间的汗。 “都秋天了,这里居然还这么热。” 白藏点了点头。 他知晓师尊的衣袍是由特殊的丝线制成的,冬暖夏凉,是不会热的,点头不过是附和他的话。 纸鸟飞到小城里面就不动了,任凭李遗怎么戳都跟木雕一样。 白藏把戳得快秃了的纸鸟收起来。 李遗垂头丧气的,潮热的天气让他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地跟在师尊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水。那水被他握在手里,从最开始还有一点冰气儿到温热。 他拿起水壶,伸出舌头舔了舔壶口,然后仰起头抖了抖手壶。 一口水还没喝进去,就被人从后面重重撞了一下。他本就在神游,这一撞,人连着水壶都往前向前扑。 白藏在他被撞的时候向后看了看,在徒弟撞过来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似的站在原地。 李遗朝他扑过去,双手下意识地抱住师尊。 师尊伸手扶住了他,李遗的头撞在了师尊宽阔的胸膛上,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经意地抓紧师尊的手臂。 “抓住前面的人,那是上山流窜过来的贼。” 一道声音怒气冲冲的响起来,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飞快地向前跑去。 李遗象征性地咳了咳,恋恋不舍地从师尊身上起来,把水壶放到他师尊手里道:“刚刚就是那贼撞的我,我去抓住他。” 李遗正要撒腿跑,手腕却被师尊握住了,一道红光从师尊的手心缠绕到李遗身上,围着李遗绕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他的脚踝上。 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那道红光就消散了。随之李遗背后的诅咒纹开始发烫。 这诅咒不是不是七年前就解开了吗,怎么还会发烫,李遗不解,难不成其实诅咒根本没解,只是被压下去了。但从没听闻这个死咒还可以压制。 李遗把心里对诅咒的疑惑压了下去,问道:“师尊,这是什么?” 白藏松开手,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没什么,贼要跑没影了。” 李遗点了点头,迈步向贼的方向跑去,没注意在他身后的师尊,手指捻了一根打结的红线。 贼对这座城很是熟悉,东跑西拐,身姿是格外的飞扬。 追在他的身后的人,抽出了腰间的刀,大声喊道:“贼人,给我站住!” 李遗跟在他们身后,环顾四周,待出了城,周围已经没人后,才飞快地一脚踏在树干上,借力在空中一翻,追上了贼。 那贼慌乱地拔出刀,朝着李遗就砍过去。 李遗向后一欠身,躲开了贼的刀,又一掌拍在贼的手腕处。 贼手腕吃痛,但不愿松开他的刀,连人带刀的向旁边滚去。 就这一会功夫,那个官府的人也追了过来,向李遗点了点头,便脚步一定,挥刀朝贼刺去,大声喝道:“贼人,还不束手就擒,交出东西来!” 贼呸了一声道:“林捕头,我可没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偷的也不是你的东西,你多管什么闲事?” 林捕头皱了皱眉:“你在我的地盘做了坏事,就得受我的管束,看刀。” 贼跑起来是格外的快,但一身功夫是完全不到家,两三招就被林捕头捉住,绑了手腕狼狈地跪在地上。 贼挣扎不开,愤愤不平,怒骂道:“你个装模作样的死娘儿们,手把老子绑这么紧,是没摸过男人吗?哼,你这死娘们识相的立马放开老子。” 闻言,李遗朝那林捕头看去,林捕头的头发全部束进乌纱帽里,眉眼之间全是英武之气,一身白衣,飒沓如流星,没想到竟然是女子。 林捕头单手提犯人,朝着李遗拱了拱手道:“谢了。” 李遗也拱了拱手,心里说不尽的敬佩。 那贼人本就是无赖,林捕头牵着他走,他就躺在地上滚。林捕头冷笑,单手拖着他,毫不费力地往回走。 “死娘们儿,别怪我没提醒你,快放开老子。你现在跑还来得及,不然等会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捕头不理,拖着人就向前走。 贼不死心的在地上滚,满地的枯叶,三三两两地粘在他被汗打湿的衣服上。 李遗也抬脚往回走,他还有师尊在等他。 然而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批黑衣人,那贼见了,恢复了满身的力气,像鬣狗一样爬过去,但还是被林捕头一把抓了回来。 那群黑衣人看穿着打扮,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别说还扛着砍刀,一副恶霸样。 “哈哈哈哈哈哈,我大哥他们来了。你们别想走了,都把命留在这里吧。老子提醒过了,只怪你们命短,今天活该死在这里。我大哥号称狂风刀,一刀劈死你们。” 林捕头从鼻尖哼出一口气,向前两步走到李遗面前道:“你先在原地待着别动,一会我拖住他们后,你就快走。” 挡在李遗前面的那道身影是如此正气凛然,遮得住前面的黑衣人,也遮得住人心里的恐惧。 第8章 林捕头跟栓狗似的,把嘴里骂骂咧咧的贼往旁边的树一栓,便抽出自己的刀,一跃向前。 李遗在后面看了看,单论身上的功夫,林捕头可比他强上一大截。她以一敌多,也毫不怯弱,而是逼得敌人节节后退。 李遗这看着看着,就看出了不对劲来。 林捕头越看越熟,是两人从陌生到熟悉。 而那群黑衣人越看越熟,却是熟人重逢。 李遗看了看树下的贼人,确定林捕头是栓得结结实实,才走了过去,大喊:“戴红巾的,戴黄巾的,斗鸡眼!” 领头人疑惑地看去,吃了一大惊,这不是一下子就跑没影儿的救命恩人吗? 戴红巾的连忙喊道:“住手,住手,别打了!” 一群人很快就停了下来,朝着李遗走了过来。 林捕头很不解地走过来问道:“你和这群贼人认识?一伙的?” 戴红巾率先回道:“认识认识。” 斗鸡眼很激动地附和:“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 林捕头思索一番,对李遗道:“这群人没在我跟前犯事,我可以不管,但那人,我必须带走。” 李遗指着那树上栓着的人问道:“你们的人?” 戴红巾的道:“刚来投奔我们没多久,还没正式拜进我们寨子。既然惹上了官府的人,任凭你们带走。” 林捕头朝着李遗点了点头道:“无论怎样,今天多谢了。以后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拿着这个令牌来找我,决不食言。” 说罢,她丢了个雪白的令牌过来,上面刻着一个“林”字。 李遗收好令牌,跟她告了别。转头问道:“刚刚听那贼说,什么狂风刀要来,就是你?” 戴红巾的点了头,拍了拍自己肩上的大刀道:“这刀杀鬼不行,杀人那是绰绰有余。上次没能好好答谢,这次你跟着我们,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之后,你再走。” 狂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们虽然是土匪,干些缺德事。但钱财绝不是欺善掠弱来的,我狂风还不屑于做那种事。” 李遗也拍了拍他的胸脯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是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有人在等我呢。” 狂风摆摆手道:“就算你再多十个人,我也招待得起。” 李遗煞有介事的解释道:“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是很挑剔的。水他只喝卯时栀子花上滴下来的露水,饭呢只吃粒粒两分长、用珍珠粉养大的米,菜呢必须是无根水浇灌长成的。这还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呢,吃饭的规矩更是多,只要一点不合他的心意,他都是要生气的。” 狂风听了,不可置信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难不成是神仙?” 李遗诶了一声道:“就是神仙。” 鬼话一旦开了头,李遗很快起了兴,侃侃而谈:“你们呢,肯定没见过这种人,所以不了解。我和他在一起,都是要好言好语捧着的,生怕他有一点的不如意。他啊,还有一根鞭子,前两天惹他不快,他还狠狠抽了我。就是这样,唰唰!唰唰!你们想想,这种人,你敢招待吗?我这是为你们好……” 李遗说得忘我,一边摇头,一遍拍拍狂风的肩,那些说不尽的心酸与血泪,简直闻者不落泪,听者也不伤心。 狂风用手肘戳了戳他,李遗拍开他的手臂,啧了一声:“你怎么比我还激动,淡定一点好吗?” 狂风见他是沉溺沉醉沉迷,且执迷不悟,默默走到一边去,让出来一条路。 剩下的人也默默让出一条路,李遗少了观众,疑惑地抬头望去。 ——白藏站在那里,朝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第8章 李遗目瞪口呆,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哽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 等那口气缓下去后,李遗立马恢复了神智和机灵,他戳了戳狂风,高声问道:“你刚刚不是说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吗?快点带路啊,快点带路。” 狂风这人胸大无脑,可惜李遗和他相处太少,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狂风不赞成:“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非常挑剔,非常不合常人逻辑,一言不合就抽人的神仙?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李遗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牙都要咬碎了,反咬一口道:“你在说什么?我说的是其他人,你听错了。这是我师尊,是我最尊重的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快呸。” 李遗走近狂风,看上去是为弯腰的狂风拍背,实则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把话捋直了好好说,说点好话。” 狂风点点头,立马呸呸了两声,在李遗期待的眼神里,对着白藏叫道:“我这位朋友是很仗义的,他不仅救过我们的命,刚刚还帮助了官府的人办案!你不可以那样对待他,他说你是他最尊重的人,你也应该尊重他。” 李遗看着脸色逐渐阴沉的师尊,一拍脑门,几乎要向后晕厥在地。 白藏看了看狂风,又看回自己的徒弟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是。” “不是!”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李遗和狂风视线相对,一个抓狂,一个不解。 白藏沉吟一会,不太情愿地皱眉道:“既然是朋友,那就去叙叙旧吧。” 这下一个不解,变成两个不解了。他师尊一直不喜欢和旁人打交道,有的巫山弟子,一年到尾都见不了他一面。除了出席必要的门派事务,他师尊平常是绝不会出现在弟子面前的。 别说和没见过一面的,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狂风了。就算是其他门派的大长老来了,他师尊也不见得要“叙叙旧”。 李遗忧心师尊是被自己气昏头了,连忙道:“师尊,我们也只是恰好遇到了。我本来是要回去找你的,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走吧。” 狂风诶了一声,拍拍李遗道:“你这就不仗义了,你刚刚叫我快点带路,你师尊也答应了,那我们就走吧!” 一行人最终还是一起走了。 狂风越走越偏僻,到了荒郊野岭的地方,又从荒郊野岭最荒最野的地方前进。 在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李遗才终于看到了一个两层高的饭馆。 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除了狂风,其他人看起来都这么瘦了。打家劫舍的,每次来回走个两个时辰,想不瘦也难。 饭馆里里外外的窗都开着,但开在偏僻地方,没什么人气,看上去很破败。 狂风在饭馆门口把桌椅摆好,拍拍桌子道:“快来坐。” 李遗白藏坐一桌,狂风也跟着他们坐下来,狂风的手下则是进了饭馆没了身影。 李遗还在想,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家饭馆,就见斗鸡眼拿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刚沏的,还冒着热气儿。” 他又朝着饭馆里面看了看,见掌柜的位置,和穿梭的店小二,全部都是狂风的手下,非常惊诧地问道:“这个饭馆是你开的?” 狂风仰着头道:“是啊,是不是还挺有模有样的。” 李遗算是明白为什么狂风要带着手下的人做缺德事了,但凡长了一点脑子,就算脑子只有黄豆大小,都不应该把饭馆开到这荒郊野外来。这里除了抢劫的土匪,和土匪的朋友,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了。 狂风道:“我们山寨还在更远的地方,有时候下山晚了,就回这里。” 李遗问道:“平时有生意吗?” 狂风很自信:“肯定有啊。” “都是什么人来?” 狂风指了指饭馆周围的山道:“这些山里都是住着人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来我这里买菜带回去。但是山民都是自给自足,出门很少。只有那边山上的,会经常来。” 斗鸡眼从一旁挤了过来,兴冲冲地附和:“对,没错!听在这里的兄弟说,他们村子的人,刚好今天早上的时候来过。” 李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很小很远的山坐落在那里,不禁问道:“从那里走到你这里要多久?” “至少得两个时辰,他们那里的人一下山准要到我这里来喝酒,喝了酒有力气继续赶路。” “那你去过他们山里吗?” 狂风摆摆手:“没有,他们村子不欢迎外人,有一次我手下的人只是路过,老远就被赶走了。” 李遗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边民风淳朴,大部分人都是热情欢迎外人的。不欢迎外人的村子,却又总是下山的村民,听上去就古怪。 若是平时李遗也就不多想了,但赎罪书的纸鸟停留在这边,他不得不多想。 这时候白藏说话了:“他们下山做些什么?” 狂风想了想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下山的时候两手空空,上山的时候就带着很大很重的包袱,应该是去买东西吧。” 李遗这时候拍了拍狂风的肩膀,真诚地感叹:“你命真大。” 敢于挖坟,敢于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开饭店,敢于招待来路不明的客人。 第9章 狂风莫名其妙:“干我这一行的,谁不命大?又要躲刀子,又要躲官府的,命不大能行吗?” 李遗已经有点看透狂风胸大无脑的品质了,但不聪明归不聪明,这人还是很讲义气的。斗鸡眼端了好十几盘盘好菜来,还上了一壶陈年老酒。 白藏没有动筷,李遗夹了几筷子,把每个菜都尝试了一遍,最后把一盘蒸排骨摆到白藏面前道:“师尊,吃这个。” 白藏迟疑片刻,犹犹豫豫的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碗里,看着,没吃。 狂风忽然觉得李遗说的话也不是完全胡扯的,看神仙那僵硬的动作,不动声色但让人能看出他的嫌弃的神态,这不是挑剔是什么? 几个呼吸间,白藏还是夹起排骨吃了起来。 看着师尊肯吃,李遗暗自欣慰,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有闲情好心提醒狂风道:“都说了这边的人自给自足,他们空手下山,怎么买东西?” 狂风哼了哼,不屑道:“空手怎么就不能买东西了?老子买东西都是空手买的。” 李遗:…… 李遗看透了狂风胸大无脑的本质。 吃完饭,李遗看了看天,走快点的话,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那个不欢迎外人的村子的。 狂风在后面挥挥脖子上的红巾,大声呼道:“有空的时候常来我这里啊,我兄弟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闻此,李遗走得更快了。 而白藏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道:“以后交朋友,可以多交一点……修仙界的。” 李遗见他一副,很想教育自己,但又担心自己不爱听的神情,忍俊不禁。 如果要说白藏这个修炼到顶峰的师尊,有什么教不了徒弟的,其中一定有交友。 白藏的身世在巫山门派不是什么秘密。 才出生没多久,他就被人遗弃在巫山脚下。巫山门派的一位长老见他可怜,又看他有修仙的天资,便带回门派养了。 那位长老年岁已高,每天都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打交道。 他养出来的白藏把深居简出发挥到了极致,巫山门派的人全部都把他遗忘了。 直到白藏十多岁的时候,外出历练,三战玄妖,横空出世,一举成名。 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白藏已经成了那个不近人情、为人淡漠的虚宿长老了。 以至于在巫山门派的人眼中,白藏似乎生来就是虚宿长老,没有任何的成长期,他生来就站在高不可攀的高位。 这让本就不喜欢出现在大众视野的白藏,更加难以接近,也就没什么人去和白藏交朋友。 白藏动了动嘴,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李遗微笑着答应:“谨遵师尊教诲。” 天色渐晚,夕阳向西沉去,光线一丝丝地消失在山顶上,越过这座山,夕阳又落在了另一座山顶。 山顶上是天,山顶下是人间。 而山的深处,坐落着不为人知的村庄。 通往山的深处的路上,李遗摸着动了动翅膀的纸鸟,欣喜道:“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虽然过程阴差阳错的,但目的地是对的。” 白藏道:“世间因果交错,在很久之前,这个果就已经种下了。” 李遗挠挠头,那些什么因果轮回的大道理,他一知半解,从来没学明白。在巫山门派待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再久一点,也许就能学清楚。 白藏知道徒弟没听明白,也不多加解释。只是把一动不动的纸鸟收起来道:“我们还得走快点。” 两人又加快脚步,终于是在天黑之前进到深山里面去了。 这里的山有高有低,目之所及处,房屋都建在了山脚和半山腰,山顶上只有极少的一两间房屋,看上去非常破败,不一定就住了人。 两人翻越高山,把目光锁定在了一座山的山脚下。那里的房屋有几十间,建在两座山的最低交界处,错落有致,正正是个村庄的规模。 现在这个时间,正应该是农忙结束,回家烧火做饭的时候。 但这个村庄,却家家户户都没有升起炊烟。 第9章 靠近冬天的日子,天暗得很快。 师徒二人爬山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夕阳的光线,和斑驳的树影。等两人快走到村庄的时候,天就差不多已经暗了。 月亮被群山遮挡住,月光很有限地路过村庄,带来微乎其微的光亮。 而那村庄,是一片齐刷刷的黑,万籁俱寂,只有一家点了灯。 李遗朝唯一点了灯的房屋仔细看去,只见那间屋子红影绰绰,从头到尾都是红色。在其余房屋都灰暗的、安静的坐落在那里时,这间亮灯的红房子看上去是那样的诡异、离奇。 李遗疑惑道:“这个村子真古怪。就算是有喜事,按照这边的习俗,要办席也应该是早上或者中午的时候。怎么大晚上的挤在一起。” 白藏道:“刚刚纸鸟又动了一下,赎罪书页应该是就在这里了。赎罪书页在的地方,鬼祟作乱,肯定有离奇的地方。” 李遗想了想道:“鬼祟作乱的地方,活人活着也像是死了,死了也像是活着。也有可能不是村民都挤在一家,是有活人的,就那一家。” 白藏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李遗指着红房子道:“那屋子上还挂着七个红灯笼,要我说,好事成双,怎么能挂七个呢?不仅不喜庆,反而在这种没什么生气的村子招东西。” 白藏不置可否。 两人沿着小路又走了一段距离,李遗忽然拉住白藏的手腕,故作神秘地不说话,把他拉到了一靠近溪边的角落位置。 白藏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瞳孔微缩,把头偏向一边。温热的触感爬上他的手腕,他转而眼睛看着徒弟,却也没说什么。 那条小溪从远处蜿蜒而来,水声哗啦啦的,打在长满浅矮杂草的岸边。岸边的岸边有一条极窄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漆黑一片的土坡。 小路上的泥土靠近溪边,湿润得像稀泥,人在上面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进水里。 李遗拉着白藏走到了狭窄的小路上,一前一后,脚步都是统一的小心翼翼, 李遗率先到了土坡下面,发现这里落脚的地方小得可怜,就光是他一个人,已经占满了能落脚的地方。 “师尊,这里落脚的地方很小,你小心一点。” 白藏往前走了两步,也发现这个地方实在小得可怜。但凡再向前一步,就像是要把徒弟挤扁了。 然而就算是停在原地,也像是要把徒弟挤扁了。 但两个人都没有动,没有人退步,由着两人的体温相触,相融。 李遗蹲下身,捡了根木棍,朝着身前的一个地方扒拉。白藏在身后只听见了木棍刮在坚硬物体上的声音。 不多时,李遗拍了拍前面的碑,欣喜道:“师尊,你看。” 白藏无奈道:“你挡住了,我看不见。” 李遗解释道:“一块碑,应该立了很长时间了。上面的小字看不太清楚,只有大字看得清楚。写着天阳村,应该是这个村的名字。” 白藏沉吟着,喃喃道:“天阳村……” 李遗点点头道:“我看旁边的小字应该是天阳村名字的由来,基本上的字都不清楚,只有一句话看得清楚一点,应该是写着‘望多诞男婴’。” 天阳,男婴—— 白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碑?” 李遗得意地笑道:“在去巫山门派之前,我也在村子里生活了十年。村子是怎么样的,我再清楚不过了。刻有村庄名字的碑一般在快要进村的地方,有水的会立在水边,有山有水,村子才能平平安安。” 白藏又问:“那你怎么又来了巫山门派?” 选择巫山门派的真正原因,不为外人道也。李遗看着小溪里的倒影,似乎透过衣服看到了背上的诅咒纹。 他甩掉脑中似梦似魔的记忆,故作轻松道:“和大部分人的原因不太一样。” 白藏没有再追问,沉默片刻,向徒弟伸出一只手道:“抓紧我。” 李遗惊诧,有些不可置信。师尊这人,向来不喜欢与外人触碰,永永远远跟别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是疏离,也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看来,他不在的七年里,师尊变了很多。 李遗抓紧师尊的手,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又碾了碾凸起的泥巴,把一条路走得乱糟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闷闷不乐。 沿着道路往村庄的方向又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就见前面的路上修建了两人高的栅栏,生生地把唯一的道路给堵住了。 狂风说天阳村的人不欢迎外人,现在来看,不仅不欢迎外人,是直接不允许外人进入。 栅栏后面,甚至还有两个人在看守。见有陌生人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的?有事没事,都快点离开这里。” 李遗瞧那两个看守的,不过是还没成年的少年,一个少年稍矮些,瘦弱极了,另一个少年高些,也是瘦弱的样子。 第10章 李遗悄悄凑到白藏身边,小声嘀咕:“我看这个村子有点不务正业。刚刚过来的路上,那些田野里的庄稼我看了,长得是真不咋地。民以食为天,但这个村庄食都不要了。” 高个少年捡起地上的长刀,朝着栅栏外比划道:“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快点离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李遗小声跟白藏道:“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他就向前走去,露出一个和善无辜的笑容道:“我们本来是要来拜访亲戚的,但是好久没来了,有点找不到路,才找到了这里。现在天也晚了,可以先让我们去你们村住一晚上吗?天一亮我们立马离开。” 高个少年像挥苍蝇一样挥手,不耐烦道:“我们村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快给我滚开。” 矮个少年神色恹恹,眼睛一闪而过厌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捡起地上的弓,装上箭。 高个少年很厌烦,示意矮个少年直接射箭。 矮个少年举起手,把箭射在了李遗身后的一块石头上。哐哐两声,那箭就直直地射进了石头里面。可见少年力气之大。 高个少年用刀指着李遗道:“看见没有,再嗦,这箭直接射穿你。” 李遗没想到这两人这么难以沟通,为了不打草惊蛇,李遗只好装作害怕的样子,颤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两步,神色慌张,连忙跑开了,边跑边念叨:“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来了。” 跑回白藏旁边,他拉着师尊去了个守门少年看不见的角落,小声道:“那两人是普通的活人,身体很瘦弱,个子高的那个生气很淡,感觉离死没差多少了。那个矮一点的,虽然看上去病怏怏的,很苍白,但生气很浓。” “嗯。” “我刚刚过去的时候,在地上放了催眠的药。等他们睡着了,我们就进去,看看这里面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景。” 果然,不多时,栅栏门口放哨的两个少年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那栅栏虽高,但两人一撑,一跃,一跳,很快就到了村子里面。 李遗附身去探两个少年的鼻息,高个少年的呼吸及其微弱,像是病入膏肓一般。矮个少年呼吸正常,是个大好活人。 李遗本想着,这么个古怪村子,应该不止在门口严加看管,村子立面更应该是机关重重才是。没曾想,走进村子里面,除了寂静还是寂静,除了草丛里鸟兽虫鱼的叫声,没有其余任何人的声音。 村子的房屋分布散乱,并不密集,各家各户保持着亲近但不失礼的距离。每家每户的后院或者前院,都挖出来了一块田,只是正值丰收的季节,田地里却是草盛豆苗稀。 师徒两人走过一间间屋子,发现那些没点灯的屋子,确确实实是空屋子,里面没有人。但屋外的院子里满是住人的痕迹,或是晾晒的玉米粒,或是晾晒的衣服。 房屋是大同小异的木房,门上贴着早就发了霉、看不出字的对联。 唯有一间小屋子,小到只有别家柴房大的屋子,在其他的房子的衬托下,显得寂寞孤清。那大门的对联,还依稀看得清上联:怨天恨天天无情天夺我爱…… 在对联的上面,是长着蜘蛛网的屋檐,在对联的下面,是被老鼠啃噬过的门槛。 墨色的大字写在白底的纸上,纸张已经残缺,四个角都卷曲着,不甚完整。但那字写得是格外遒劲有力,混合着漆黑的夜晚,有种跳出纸张的遗憾悲凉。 住着人的屋子,有人气的滋养,很少会像这样散发着淡淡的腐烂的味道。除非是住着半截身子已经踏入坟墓的人。 看着这幅景象,李遗忍不住叹了口气,放轻声音道:“我在其他地方看见过这幅对联。” 白藏转头看向他,眼神充满探究。 李遗指着看不清的下联道:“下联应该是‘哭母念母母有恩母走心空’。我还小的时候,去别家拜访的时候,在那家门口看见过这幅对联。是那家人的母亲过世后,请有文化的先生写上去的。看这幅对联的纸腐蚀的程度,贴在这里至少两年了。” 看这房子的模样,很能看得出,母亲死后,住在这里的人过得并不好。 第10章 李遗不禁心想,整个天阳村都有住人的痕迹,但活人的气息并不充盈。看上去是个能力不太足,便一点点抽空人精气的鬼祟。被封印进《赎罪书》的鬼祟,力量随着时间在不断消减,几百年过去,再强,也强得有限。 两人朝着村子更远处走去,这才发现,只有靠近栅栏那边的屋子有活人居住的痕迹。更远处的房屋老远就能看见木板都已经坍塌,堆满了白的蜘蛛网和黑灰的尘土,腐烂又腐朽。 两人在村子的大路上走了几段距离,大致明白这个村子之前规模不小,但到现在是走向没落了。老房子只剩下空壳,住人的房子也只剩下微薄的活人气息。 于是两人便向那个亮灯的红房子走去。 红房子虽然在村子比较偏僻的地方,但沿路看去,红房子的前院流淌着小溪,后院则靠着山,正是个依山傍水,好风水的地方。 在距离红房子十丈远的地方,师徒便听到了红房子里有动静。默契地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听上去,这个红房子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像是村子的人都聚在了这里。隔老远都能听见里面嬉笑的声音。只是那愉悦的嬉笑声,并不像是自己的快乐,像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一种从人性的恶里长出来的笑声,听上去刺耳极了。 隔得近了,李遗发现红房子的所有大门紧闭,唯有一条通往里屋的走廊是敞开的。 在走廊的前端,挂着两个红灯笼,房梁上也挂满了红色的帷幔,门上还贴着大大的红“帧弊帧u庑┖焐的物品,染红了原本木做的房子。 走廊旁边的大门口,堆着一沓烧过的香和香纸,地上还躺着几根筷子。 难不成这家在举行婚礼?然后村里的人都来祝福? 只是这边的习俗都是白天举行,哪有晚上结婚的。 况且这红色帷幔,挂得也不太上心了,歪七八扭的。那个“帧弊郑也是破破烂烂。只有房子是好的,以及地上的香是新的。其余的地方,无一不吐露着,无论嫁过来的人是谁,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是什么好日子。 李遗不禁摇头,再要带着师尊去一探究竟,就见一个男人从走廊里走了出来。那是个很瘦弱的男子,身形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他扶着木墙理了理衣服,然后仰起头往外走。只见那人脸上挂着邪笑,瘦削的脸上浮着几团红光,脚步虚浮。 李遗心下一滞,这人大半截身子都入坟墓的人,竟然还敢做那种事。但很快,想着那人从红房子里出来,他立马觉出了不对劲。 就在这凝滞的片刻,那个男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白藏拉着他,两人一个闪身就往树后一躲,暗地里看着男人走过来。待那男人越来越近,李遗瞬间从树后出现,站到他身后,反扣住他的手,提着他的后脖,厉声质问:“那房子里面,是在做什么?” 那男人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和一股难以言说的腥味。 男子大惊失色,大喝:“你们怎么进来的?” 李遗抓着他的手更紧了,抓得那人连连痛呼:“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不耐地挣了挣,末了嘲讽笑道:“要想知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但我好心提醒你,就算你进去了,也还要很久才能等到你。” 李遗不知道他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听他那调笑又漫不经心的语气,心里来火。直接一掌劈在他后脖上,男人眼睛一翻,身体瘫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遗连说了几声不对,语速极快道:“太不对了,这房子外面明明白白是结婚的布置。看那男子,房子里面肯定有蹊跷。这房顶是瓦片,我们去屋顶上看看。” 两人找准机会,跃到了房顶上,风吹得他们衣袍猎猎。 他们蹲下来,俯身揭开一片瓦,光亮从瓦缝中一点点透出来。 瓦下面的屋子,竟然是个不堪入目的淫乱场景。房子里的房间是连通的,男人们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穿进左边。 左边的这屋子里,挤了十多个没穿裤子的男人,他们是统一的没穿裤子,裸露着下半身。 而在人群的最中间——是个女子。 李遗气急,一掌打在瓦片上。片片的瓦碎成纷飞的小块,激起一阵阵的灰尘。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两道撞击声。在他出手的同时,白藏也出手了。 李遗踢开前面碍脚的瓦片,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指着那些男人,他大声喝道:“全部给我穿好裤子,靠墙站好。” 屋里的人大惊,却并不穿裤子,对于这个忽然到来的不速之客,他们没有感到恐慌,而都是大声质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可能进得来。厌呢,不是叫他守在门口了吗?” 李遗见这群半死不活的人,神智都不清楚,身上全是一股腥臭味。便从墙上找了根绳子,施法后丢到地上。 第11章 那绳子落地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圆圈,李遗一人一脚,把他们全部踢进了圈里。 粗糙解决了这些男人,李遗背对着床,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和中衣丢过去道:“姑娘,这衣服昨天才洗过,不脏。你先将就着穿,下了山再给你买套新衣服。” 姑娘脸上的泪早就干了,整个人浑身没几处好地方,犹犹豫豫地抓住衣服,艰难地动身穿了衣服。她披着有些大的外袍,跌跌撞撞地赤脚移到那个通往隔壁屋子的门。 李遗连忙跟上。 在右边那个房间,也是一群没穿裤子的男人,已经被制服了。一个女孩扯着白藏给他的衣服,在角落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往角落缩去,脸贴在墙上,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木板里面去。 在看见旁屋女孩已经无虞之后,另一个女孩立马委顿在地,成了一团从树上掉下来的花苞。 两朵花苞,掉进了一场人生的寒冬中,瑟瑟发抖,无依无靠。 李遗和白藏对视一眼,两人把房间里所有的男人全部赶到了院子去。 白藏拿出符纸来,画地为牢,把男人们全部圈在一个阵法里。 这群瘦弱的男人,东奔西散,发现根本出不了圈地起来的阵法后,一直脏话骂个不停,恨不得把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说出来。 李遗心里本就藏着一团火,忍无可忍,用绳子当作鞭子,狠狠抽了十几鞭子下去,男人们才稍微安静了一些。 李遗隔着阵法,踹着离他最近的男人大声质问:“说,里面两个女孩是怎么来的?” 那个男人没穿裤子,一直用手捂着下半身,挣扎着回答:“要知道,你自己去问她们啊,问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搞来的,我只是搞了她们而已。” 听此,李遗一鞭子就甩到他嘴上。男人头一歪,吐出一口鲜血,又吐出两块碎牙来。 他把长绳子收了几圈放在手里,指着阵法里的男人们警告:“如果你谁再说污言秽语,那嘴巴就别要了,懂吗?” 男人们一片哗然,但谁也不服,有人在人群里大喊:“装什么?难道你不是男人吗?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男人们思想统一,在这种时候,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团结。而这团结的内容,便是他们自信是正确的,正当的。他们做的事,和错误没有半点关系。 谁要打破这种团结,谁才是错的。 第11章 那人喊完就缩回了人群里,几十个身形都瘦弱的男人,在这样纷乱的场景里,混在一起就像是鱼游入鱼塘里,自以为找不到他。 白藏冷哼一声,他一直关注着众人的动静,见那人跑走,立马脚尖点了点地。 从他脚尖的地方开始,阵法飞速转动,里面的人也跟着阵法变换位置。众人惊恐地看着旋转的地面,眼睛都瞪直了,试图挣扎,却怎么也移不开脚下那块地。 白藏静静看着那个大喊的人,双手混乱地摇摆着,这个人都抖成了筛子。直到那人被移到白藏面前时,阵法才停了下来。他站定后,立马扑腾着就要往后跑。 白藏从手中弹出去一块黑丸,正中那人尾椎骨的位置。那人一仰,向前扑去,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不多时,众人发现他的尾椎骨,竟然长出了一条猪尾巴! 在本就狭窄的阵法里,男人们本是很团结的,害怕恐惧侵袭着他们,但他们始终不曾内讧。而看见那人的怪样,竟然立马倒退远离那人,给他腾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誓要和那人划开距离。 “怪物!” “长猪尾巴的怪物!” “他长着猪尾巴!!” 人群阵阵惊呼,那人本来扑在地上后,疼痛不止,一直没能爬起来。见人群远离他,察觉出自己的问题,生出来力气往后一摸——真是一条猪尾巴。 他吓得大跳,摸着自己的猪尾巴尖叫,随即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有人颤巍巍地踮脚往前挪了挪,老远就伸出一根食指探了探鼻息,然后在众人求知的目光中小声道:“没死没死。” 李遗又换了个人问道:“那两个女孩是怎么来的?” 比起其他不知所谓的人,这人蹲在地上抱着头,是副老实模样。听到问他,胆战心惊的,不敢与李遗对视,而是把头撇向一边,发着抖道:“这次不是我下山,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来的。” 李遗抓住话里的意思,很严肃问道:“那如果是你下山,怎么来?” 那人道:“我和他们下山的时候,一般就是去远点的地方,买点蒙汗药。找到那种看上去是离家出走的,就哄她们到郊外,然后下药就行了。那个蒙汗药威力很猛,一般吸进去了就要睡一天,趁着她们睡着的时候,我们就把人带回山上。” 李遗问:“为什么要把她们带到山上。” 那人答:“我们去带人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山上布置婚房,等她们到山上了,正好可以结婚,然后洞房。过一段时间,她们应该就能怀孕了,再过一年半载的,就能生男孩了。我们天阳村是被神庇佑的村庄,在这里的女人,生下来的一定是男孩。” 李遗越听越生气,不禁怒问:“被神庇佑,什么神会庇佑你们这种畜生!” 那人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一点骄傲的神色:“我们村现在都是男人,就是因为被神庇佑。只要有女人来我们村,那一定会诞下男孩的。” 李遗看了看这群男人,忽的意识到,这里的人都是及冠了的男子,并没有看见男孩,又问道:“那你们村子的男孩呢?” 那人挠挠头道:“近两年我们村子没生男孩,早几年是有的,但是都夭折了。” 李遗正要再问,就见屋子的两个女孩搀扶着走了出来。那群阵法里的男人,看见两个女孩,眼睛里冒出精光。那眼光像最恶心的臭虫,黏糊糊的要爬上女孩。 两个女孩又往走廊里缩了缩,像是脆弱的工艺品,倒立在悬崖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们推进万丈深渊。 穿着李遗衣袍的那个女孩露出一只怯怯的眼睛,看了看李遗,又立马缩回走廊里。过了好一会,又露出小半个头,求助般的朝他投去了目光。 李遗不敢朝她们多看,生怕自己成了那悬崖边的一阵风,吹散这两件工艺品。 直到那个女孩招了招手,李遗确信她们需要自己,才走了过去。他眼神一直注视着地上,及见到与女孩的脚有半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两个女孩睁着灰败无力的眼睛,柔软无力地靠在墙上,互相紧握着双手,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朝着李遗跪了下来,小声嗫嚅:“杀了我们吧……” “我们不想活了,就想现在死了算了……” 女孩的声音像是快要断掉的琴弦,声声都凝滞,声声都是悲苦。 李遗呆呆的站在原地,手握成拳,好多话滚到嘴边,又被他悉数吞了下去。迟疑了好长时间才道:“这不是你们的错,我们把他们都抓住了,会惩罚他们的。” 穿着李遗衣服的女孩摇摇头,目光飘得很远,叹气道:“我早就不想活了。我从小父母就不喜欢我……” 说到这些,女孩哽咽着:“我本来就是母亲求神求来的,但她想求的是男孩,阴差阳错剩下我是女孩。父亲对此很不满,喝了酒总是打人,打母亲也打我。最严重的那次,是过年的时候,亲人来家里拜年,嫌弃我们家没什么好东西。亲人在的时候,父亲就陪笑。他们一走,父亲就拿起扫把打人,把家里剩下的东西,全部都砸碎了。好长一段时间,家里都乱得跟猪圈一样。” 想起那些往事,女孩忍不住泪眼汪汪,但她忍住了,咽了咽口水她继续道:“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我出门闲逛……”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倾听的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另一个女孩泪眼婆娑,哭得失去了力气,她很小声说:“我也……差不多。”说完这话,她像是再没有任何力气了,闭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好一会后,她浑身颤抖,掩面而泣:“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我活着,还不如死了。我想死……我想现在就死,死了就好了。” 李遗站在原地,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看得出女孩的痛苦,但无力结束她们的痛苦,也无意结束她们的生命。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屋顶上射来一支箭。 那支箭破开了空气,也破开了女孩的心口。倒在地上的女孩略略诧异了一下,动作变得很慢很慢,低头看到自己的伤口,确定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又仰头笑了起来。 李遗往旁边移了两步,把另一个活着的女孩挡在了身后,目光一凛问道:“谁?” 他正想要追,但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身后的女孩抓了抓他的衣角,发着抖贴在了他的腿边,像是无措的小动物。 李遗不敢动一步,女孩看了看旁边因死亡的解脱而痛苦的女孩,又看了看流向四方的鲜血,小声道:“我有点害怕,我不想那样死……” 第12章 李遗点了点头,又保持着两人恰好能听见的声音道:“好,我不会让你那样死的。” 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遗道:“我叫李遗。” 女孩又问:“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朝城这边的人。” 李遗:“我本来是南诏国人,后面来了西南一带后,就一直待在那边。” 女孩念了两声南诏国,语气轻飘飘的,那个遥远的地方,遥远到如果不是李遗提起来,她这辈子也不会想起这个地方来。 女孩沉吟了许久,下定决心说出一长串的话:“我叫小系,关系的系。我来自朝城旁边的一座小城,但那个小城太小了,你可以就当我来自朝城。我已经及笄三年了,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其他亲人和我也不亲,所以……死了也没有人在意。但如果你能记住我就好了,就算只记得一年,一个月,都算记得。这样我刚到地府的时候,也是有人惦记着了,就不会被当成孤魂野鬼,等我喝完孟婆汤,再忘记我。” 李遗应了下来:“我会记住的。” 院子里的男人们,乱哄哄地大叫,七嘴八舌的,只依稀听得他们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李遗抬眸看去,就见白藏的对面站了一个人——是在刚进入村子时,守着栅栏的矮个少年。 从村民的话里听出,这个人叫厌,是这个村庄的守护者。一直守在村子的门口,拦住每一个想进入村子的人。 厌还是穿着那身灰衣服,手里拿着弓。这个时候他的眼睛,犀利得像一把刀,却是要刺进小系的身体。 厌身体站得笔直,瘦弱的身形在沙土里初生的小树。他手紧紧地握着弓,咬牙切齿,像是在为没能一箭射穿小系而惋惜,也像是为了不速之客而烦忧。 李遗听动静,知道厌和白藏刚刚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而战斗的结果,都写在两人的脸上了,一脸平静的白藏,和一脸厌烦的厌,一胜一败。 一只纸鸟从白藏袖中飞出来,围着厌嗅了嗅,短暂地停留后,又飞回白藏的手上。 白藏开口问道:“和你在一起的鬼祟,在哪里?” 厌咬了咬牙,手里的弓被他握得快变了形。他弓起背,像是随时准备发动的豹子。 见他这副攻击的模样,院子里的村民立马看到曙光一样。 “厌,你快杀了他们!” “厌,你快点把我们放出去,我们在这里要待不下去!” “厌,我们知道你厉害,把他们杀了,我们就不追究你把他们放进来的错了。” 第12章 白藏听得厌烦,双手在胸前搓了搓,一个威胁的眼神看过去,冷冷问道:“再说话,舌头就别要了。” 厌听了那些村民的话,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他盯着白藏愤愤道:“为什么你们偏偏要这个时候来,不能晚一点?” 接着,他指着李遗,更生气地问道:“为什么你要挡着,不让我杀了她?” 李遗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杀了她?像你这样有本事,反而助纣为虐的人,才最应该死。” 厌嗤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屑,不屑于看那些困在院子里的村民,不屑看那两个不速之客。他像他的名字,写满了对世界的厌恶。唯有看着小系的时候,稍微柔和些。 小系被他看着,不知为何也不感到害怕,反而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厌不是要杀了自己,反而只是想帮助自己。 厌举起弓,转身去数院子里的人:“一、二、三……六十七、六十八,一共还有六十八个人,可惜了。” 李遗看他事到如今,还要和那些村民站在一起,替那些村民惋惜,心想:就算厌不说赎罪书页在什么地方,我和师尊迟早都能找得到。再纵容这么个人对小系的命虎视眈眈,只会让小系更加害怕,更加失去生的希望。 他不管不顾握着手里的绳子,手一甩就向前挥去:“你这种人,竟然毫无怜悯之心。” 厌以弓为剑格挡,嘴里怒骂:“难不成你们就有什么怜悯之心?世界上最没有怜悯之心不就是你们吗?但你看不见,因为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令人厌恶,但你比他们虚伪多了。” 李遗不解:“我和谁们是一样的?” 厌骂道:“天底下男人不都一个样!” 李遗琢磨着她他里的意思,竟然是把他当成村民一样的人了!他刚入巫山门派的时候,受到了不少的嘲讽和侮辱,但厌的侮辱,比那些狠多了。和当成和那种村民为伍,简直是他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侮辱。 心里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烧成灰烬了。 李遗在绳子里灌进了灵力,本是要将厌一击毙命,给另一个死去的女孩报仇。但他受此奇耻大辱,情急之下把转换了攻击的方向,绳子抽到了厌脚边的一块土地上,瞬间在原地砸出一个大坑。 他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和误会,即使厌是个将死之人,他也要一字一句把话说清楚,绝不容许这种折辱。 厌见那个坑,脸色煞白,后怕地大口呼吸着。 李遗站正,指着厌喊道:“你污蔑人也要有个限度。我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直,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就和那些人一样了!” 厌见他言辞恳切,生出一些怀疑来,但想起刚才的情景,他立马沉下脸坚定道:“哼,你刚刚挡在她面前,不就是装模作样,让她对你千恩万谢,然后再以她的追随为荣,显得你这人特有魅力似的,然后再将她一脚踢开,享受她的依依不舍。虚伪至极!” 李遗气得说不出话来,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像是一只小鹿撞来撞去。撞过去是空气,撞过来也是空气。 一直蜷在走廊边的小系,抓住了两人话里的意思。听着厌要杀她的话,她心里并不感到害怕,她有一种直觉,厌不是要杀她,只是想帮她。 因为厌听她说想死,所以想替自己结束痛苦。 厌这人浑身上下都阴冷极了,但每次向她投来目光时,她总觉得,里面是心疼,是安慰,也是惋惜,那是一种特别的关爱。 这种直觉来得毫无来源,也不知道这个直觉要到什么地方去,但小系忍不住要为这种直觉说话。 一直没说话的她,弱弱地朝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喊道:“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没有误会!” “没有误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清脆,一道干脆,是同样的坚定。 两人生气起来,是意想不到的统一,双手抱胸,厌把眼珠子要翻到天上去了,李遗那双灰眼睛则是不断迸发出亮光。 白藏看着他们两个像是半大孩子,生气起来不管不顾,不是要解决问题,而是想把对方活活气死。 他不禁想,徒弟这些年是只长了年龄,外表和心智是没见成长。 他往徒弟瞥去一眼,李遗立马转头接收到了师尊的眼神。 李遗眼珠子滴溜溜的看过去,明白了师尊眼神里的意思。把心里的火压了下去,看上去神色是冷静了,但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明显不太服。 李遗指着院子里那些村民问道:“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村民们纷纷向厌投去目光。 而厌看都没看一眼,呸了一声:“谁和他们这些恶心东西是一伙的。” 李遗和白藏又对视了一眼,转头去看厌。李遗心想,看厌这个态度,真不像是村民们一伙的。别的可以作假,但厌下意识的动作做不了假。厌一直站在距离那些村民很远的地方,连个嫌恶的眼神都不屑于给。 那看来厌守在这个村子里,是另有隐情。 李遗把那些火气吞进肚子里,冷静下来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替他们守在村子门口,刚刚还杀死那个女孩。” 厌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凭什么我要告诉你?” 李遗那些被压下去的火一下子加倍烧了起来,脖子都涨红了,咬着牙半天才挤出来道:“你,你……” 李遗甩袖抬脚就走,并没有往厌走过去,而是走到了师尊身后。师尊双手背在身后,他扯着师尊的袖子,也不说话,就是气鼓鼓地站在师尊身后。 他是真不愿意和厌说话了,不然厌没被他杀死,反倒自己被他气死了。 而正是因为站在师尊身后,他没能看见师尊眼睛里浅淡的笑意。 白藏语气却是冰冷:“你要明白,我们既然能找到这里来,那鬼祟逃到任何地方,我们都能找到。更何况——” 厌面对李遗时,是非常强硬的不屑态度。但是面对白藏,他的气焰消了不少,更多是紧张,是不安。 他很确信,面前这个一直神色冷漠的男人,既然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到。 更何况什么,厌慌张地等着他的答案,心里咯噔一下,随之心脏猛烈跳动,说不出慌乱和无措。 但白藏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拿过徒弟手里的绳子,握住绳子的一端,将另一端横着甩出。绳子带起片片的劲风,破空的声音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第13章 白藏看着厌措手不及,拿出弓横档在面前。但这样格挡,必死无疑。 就在绳子要击中厌时,一个神像从一旁疾驰而来,挡下了这一击。神像被绳子抽得倒退两步,被击中的地方开了裂,一直在往下掉尘屑,还掉下来两块小石头。 厌连忙捡起那两块石头放在手里。伸手虚搂住它道:“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快走啊。” 神像把厌挡在身后,面对白藏,它的神情是神像所固有的悲悯,声音则是向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而寂寞。 “仙君,不要杀他,他是无辜的。” 李遗从师尊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就见眼前的神像是个神女像,彩色已经从它身上褪去了,留下来的是斑驳的灰土色。只有从飘飞的衣裙能看出,这座神像最开始也是用心塑成的。 神像在点上眼睛那一刻,就有了和天地沟通的能力。又受百姓香火供奉,是块顽石也能显灵了。这样的神像可以避除邪祟,一般鬼祟避之不及。 而这鬼祟居然能附身神像,真是不得了。 神像从掌心搓出一小团亮光,那团亮光灰扑扑的,从掌心飞到空中膨胀变大,忽的爆发出一阵亮光。周围的景色开始像脱落的铁锈般,片片地往下掉,长出了新的景色来。 黑夜褪成了白天。 转眼间,李遗发现自己站在天阳村的村口。 他立马转身四处看,像个以为与亲人走丢的孩子,慌乱地寻找亲人。 一个人在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肩膀。 闻到熟悉的气息,李遗才放心下来。他打量着四周,约莫着他们是进入了神像的回忆里。 这时候的天阳村,村庄还一片繁荣安和,充满着生机。好几家都还升着炊烟,田野里、小溪边、山坡上,都能看见村民劳作的身影。 回忆里正值夏季,阵阵蝉鸣声从草丛里钻进耳朵。 好几个赤着胳膊的村民抬着一个神像走过来,路过师徒二人时,没有任何的反应。而是向同伴诉苦着:“村长,这个神像这么重,干嘛非得搬回来,我们村也没什么庙能供这神像啊。” 村长回道:“诶,随便哪家腾个柴房出来就行了。那虫草家不是正好老人都走了,不需要那么多地方,可以找个位置供神像。” “虫草家能愿意吗?” 村长一听这个问题,面露骄傲道:“肯定愿意了,虫草他家不是一直没生出男孩来,把女孩都送出去了吗。这个神像是送子娘娘,灵得很,供在他家,保准明年就生出个大胖小子!” 第13章 画面一转,灰扑扑的神像已经被供在了小屋里,面前摆满了贡品和跪拜的垫子。 村民们虔诚地跪在神像前,伸直了上半身,然后村长一声令下,整齐地弯身叩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后,村民们有的走了,有的留下来烧香。 回忆定点在这个小庙里。 只见最开始的那几天,村长天天带着村民们过来,烧香跪拜,满脸的虔诚。他们挤满了小庙,不少人还在庙外跪着。 “神啊,请保佑我们天阳村。” 后面,村长和村民们就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来。女人们不多,全部站在小庙里,都占不到小庙的一半。 女人们每天来,不仅烧香跪拜,还把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粒灰尘都不留下。 从庙外放着的锄头砍刀可以看出,女人们不仅要来烧香拜神,还要去下地干农活。所以她们神色期待虔诚以外,总带着一丝倦意。 渐渐的,这丝倦意越来越大,变成了女人们脸上的皱纹和皮肤上的沟壑。 在这堆女人里面,有一个只有倦意,从来没有虔诚的女孩。 女孩十来岁的模样,每次来都是母亲牵着来。所有的女人中,只有她一个小女孩,因此女人们总是笑嘻嘻地摸摸她的头,把她推到神像的正前方,最好的位置上。 女孩问母亲:“神真的能听见我们的祈祷吗?” 母亲神情空洞,好似并没有听见女儿的话。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梳成一团盘在脖子上,其他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倒是其他人不赞成道:“不要在神面前说这种话。神是很灵验的,它在天上看着我们。” 女孩若有所思,对着神像跪了下去,然后真诚地看着神像,用嘴型说:“我希望男人们全部,去死。” 没有人听见女孩的愿望,只有神像听见了。 神像那双悲悯的眼睛,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满含笑意。 只过了一个月的光景,女人们再来的时候,带来了更多的香火香烛。从她们的语言中能听出——她们怀孕了。 供神像的小屋也被装点得越来越好,不仅在神像周围拉了金色的布,还请先生把神像重新上了色。再过一段时间后,小屋也全部重新刷新过了,里面的木都重新刷了一遍漆。 来跪拜的人络绎不绝。怀了孕的女人每天都来,没怀孕的人女人也每天都来,女人们的脸上充满了幸福和期待。 春去秋来,一对对夫妻领着男孩过来,对着神像千恩万谢。 村子看上去沉浸在一派喜悦和祥和的气氛中。 村长来了一趟,安排那个年纪还小的女孩,日日夜夜守在小庙里。因为村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送子娘娘是很喜欢小女孩的,要让小孩陪在送子娘娘身边。 送子娘娘把女孩带走了,来到世上的就全是男孩了。 当着村民们的面,女孩没有说什么,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女孩站在神像前,破口大喊:“既然你有能力让所有女人都怀孕,你听得见她们的夙愿,为什么听不见我的?” “我的愿望难道就不是愿望了吗?我也每天都烧香,我每天都拜你,未来还会每天在这里打扫,把你的神像擦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不能实现我的愿望呢?” 女孩一脸倔强地看着神像,小小的她,抬着眼,也抬着头,才能与低头的神像对视。 这只是她千百万次悲言中的其中一次,女孩没做什么期待。她不信神,更不相信面前那个只是用泥巴堆起来的神像。 然而就是这一次,她听见了神像的冰冷的声音。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是你能给我什么呢?” 这道声音悠远、空灵,不同于以往听见的任何一道声音,女孩没有害怕,怔了一会,立马垂下眉眼,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神啊,我可以给您,我的所有。我的人,我的命,我的未来,都可以全部奉献给您。” 神像说:“我不要这些。” 女孩满脸虔诚都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倔强,她从案桌下钻了下去,一步步跪到神像的脚边,哑着嗓子道:“求您……我可以什么都给您。” 神像没有再回答。 一连好多天,等村子里的人都睡下后,女孩便一直跪在神像前,虔诚地烧香求神,一跪就是一整晚。白天的时候,她就站在庙里,把庙里庙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没有一片落叶能在庙前停留半天。 一直这样跪了一个多月,神像才再次跟她说话。 她比所有来求神的人都虔诚,理所应当得到了最多的神的眷顾。 神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头磕在地上回道:“我叫厌,厌烦的厌。” 神像看着面前满腹心事的女孩,开口承诺:“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神像给出了承诺,但是从那天起,整个村子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切都是原来的老样子。 厌无数次地看着来拜神的女人,发出只有神像听得见的叹息。 厌就这么守在庙里,看着庙外的树叶枯落,又长出嫩芽。 意外发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厌照旧拿着扫把扫地,村长急冲冲地跑进来,看着她站在神像前,呵斥道:“让你好好守在庙里,没让你隔神像那么近。别亵渎了神像。” 厌皱了皱眉,不耐烦地丢了扫把,去了庙后面的地方。 村长没心思追究她的无理,他身后跟了好几个男人,急忙忙地跑进庙里。 村长从一人怀中抱起一个小男婴,那婴儿浑身胀成了紫色,全身浮肿,眼睛闭成了两条毛毛虫。 对着神像,村长跪了下去,痛心疾首地问道:“神啊,为什么生下来的男婴,没多久就……就没了啊。您倒是保佑保佑,让他们长命百岁啊。” 剩下的村民也满脸痛苦惋惜,对着神像他们敢怒不敢言,用不忍直视死婴的发红眼睛来表达哀叹。 “神啊,请一定要保佑我们天阳村。” 男人们神情痛苦,在庙里诉了好长时间的苦,才抱着那个男婴走了。 厌听得厌烦,正要打水再拖一遍地,就听得神像说:“跟上去,把死婴带回来。” 厌闻言手脚一顿,疑惑不解的同时,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她可不愿意神把死婴救活,男婴长大后,又变成一个个令人厌恶的、自以为是的男人。 第14章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其间路过了她家,她不用看都知道房间里发生着什么。 从她记事以来,母亲就总是被关在小小的柴房里。柴房乱糟糟的,但被母亲收拾出一小张床,供她们母女二人睡觉。 母亲是他们话里的“疯女人”。 只有厌自己知道,母亲聪慧,知书达理,总在清醒的时候,教她各种知识。 但母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后来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地描摹母亲的容颜。除去母亲脸上的沧桑和难以退却的忧愁以外,母亲是个非常标志的美,比任何画像上的美人都要美。 像是一颗被蒙尘的珍珠,裹满了层层的泥土。只有在月光之下,才能窥得几分珍珠的荧光。 母亲总是说她很聪明,但又总是为她的聪明而叹息。 厌不明白,聪明为什么使母亲痛苦。 后来她明白了,在这里,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聪明。痴傻些,稀里糊涂地活着,日子也能活下去。但凡聪明一点,明白了村子的本质,那在这里的一呼一吸,都是痛苦。 果然,厌经过家旁边的小路,就听见男人在大喊大叫:“为什么全村那么多的女人都怀孕了,就你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拜神。我不是说了,只要你每天都去,都跪在那里,肯定怀得上。老子每天晚上都碰你,你呢,不给老子争气。这么多年,一个男孩都生不下来,没出息!” 剩下的话她不忍再听,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村长。 村长带着那几个村民,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上,随便挖了个坑,就把死婴埋了下去。 村长啧啧两声道:“虫草,你确定就把你儿子这样埋了?不给立个碑?” 叫虫草的男人烦闷地哼了两声道:“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晦气得要死,立个屁的碑。家里那些女人都是吃干饭的,连个小孩都看不住。” 村长点点头道:“女人嘛,就是那样,除了靠男人活着,没点其他用。” 有人戳了戳虫草的手臂,眉飞色舞问道:“诶,虫草,我记得你家四兄弟,共用一个婆娘。你说这死的,到底是不是你的种啊?” 虫草呸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反正那个婆娘,老子碰得最少,还真可能不是我的种。” 有人继续道:“什么时候,邀请我再去你家坐坐,你家那个婆娘,我都好久没碰了。” 虫草听他说这话,立马笑了:“可以啊,今天明天都行。但是你也要把你家婆娘牵出来,让我也碰碰,不能光是你占老子便宜。” 几人听了都笑了,污言秽语一句接着一句。 男人们说得越来越来劲,几人约定好,哪天晚上把女人们聚在一起,随便找个屋子,一起乐一乐。 他们一拍即合,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第14章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成了一颗颗小黑影,厌才从躲避的大石头后面走出来。 她往地上看去,那里有个新刨的坑,一个死婴躺在那里。那群男人聊得太入迷,挖了土,丢了死婴,却忘记把死婴再埋起来了。 仿佛在庙里求神保佑男婴的,和这群像丢垃圾把男婴丢在土里的,并不是同一批人。 把死婴放在庙里的案桌上,点上香,厌又跪了下去。 她面对神,她相信神,为此她谦卑。 神像享用着死婴,一缕缕的黑气从死婴心口飘出,落入神像的口中。没多时,案桌上的死婴变成了干扁的一团,蜷缩成拳头大小的模样。 “厌,处理掉它。” 神像用慈悲的眼眸看着厌一点点抬起头。 厌看见面前不成人样的死婴,没有出现一丝的恐惧,反而很兴奋,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她抬头看向神像肯定道:“你不是神。” 神像也笑了:“我从没说过我是神。” 厌把案桌上的死婴拿起来看了看,那个灰败的死亡东西,让她心里升起了难以言说的快乐。 “如果未来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我会很快乐。” 厌说完,就拎着死婴走了。 再回来时,她的双手空空。 未来的日子里厌每天都在忙碌——忙着处理尸体。 天阳村三天两头就死人,起先死的是小孩,后来体弱的老人也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死亡弥漫了整个天阳村,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是一场场有预谋的死亡。 在请神来的第三个夏天,天阳村下了一场持久的冰雹。花生大小的冰雹砸伤了许多正在田野里的村民,也砸碎了田里的作物。 村民们眼睁睁地看着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叫骂声、哀嚎声每天都在响起。 村长带着村民又来庙里了,烧香拜神。 “神啊,求求您保佑我们天阳村。” 神像欣赏着他们痛苦的神情,享受着村民的痛苦。 等村民全部走了,神像把厌叫了过来。 厌跪在神像的脚边,神像道:“厌,我说过,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厌依旧虔诚,比知道神不是神之前,还要虔诚。 神也许会失约,但鬼怪不会。鬼怪以活人的生命和痛苦为食,他们会背叛承诺,但不会背叛自己邪恶的本能。 而她自己,是鬼怪手里的一把刀,她也乐意做这把刀。 在一场接一场的死亡里,厌没有为谁的死亡而遗憾,即使死亡落到她母亲的头上。 她给母亲挖了坑,立了碑。母亲教她识字,厌认得很多字,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在碑上刻字:这是一个本不应该葬在此处的女人,但她的女儿把母亲葬在了这里。 厌还走了好久的路,托人写了副挽联,贴在了母亲生前住在的柴房上。 厌跪在神像前,趴在神像的脚边低语:“她终于死了。” “死的是谁?” “我的母亲。” 神像不解:“我以为对于人来说,死亡是痛苦的。” 厌垂下眼睛道:“有些人活着才是痛苦,但我还没有结束她人痛苦的勇气,我只能指望别人去结束痛苦。” 她母亲的痛苦结束了,带来痛苦的麻烦却没有结束。 过了没几天,厌的父亲来到庙里,拉着厌就要往回走,有些瘦弱的男子烦闷得要死,但还是装着和蔼的样子微笑道:“厌,跟我回家去。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女孩了,送子娘娘也不再需要你了。” 厌拽不开抓住她的大手,只得问道:“回去做什么?” 说起这个,厌父亲的眼睛发出光芒,乐道:“今年你也14岁了,该成亲了。我已经给你看好了,虫草家的婆娘去世了,几兄弟急着要娶亲,现在村里适龄的只有你了,你快回去准备一下。” 厌听到这话差点呕出来,她严厉拒绝:“不,我不去!” 厌父亲的双手像是坚硬的钳子,要用他的方式禁锢厌的未来。 厌不停挣扎,她的力气并不小,但不敌她的对手。她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神像,大喊:“救我。” 神像的双眼低垂,看着庙里的闹剧,它回答厌:“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给我的了。” 眼看着父亲要把自己拉出庙里了,厌急得团团转,有些语无伦次道:“求求了……我什么都愿意奉献给你。都给你……只要是你需要的。” 这两年里,厌对面了太多的死人。在死人面前,她有绝对的掌控力,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完全的不一样了,她有能力解决掉自己厌恶的人或事。 但现在面对活人,厌才后知后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她只是依附于神像的一只傀儡罢了。 在厌百般厌烦无奈的时候,她听见神像的声音:“厌,门外有一把锄头,你要试着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厌心里刮起狂风暴雨,几乎是没做什么犹豫,她对父亲说:“放开我,我自己走。” 父亲打量她了一会,确定女儿是不再挣扎了,慢慢松开了女儿。 女儿确确实实开始往前走后,父亲一点点放下了戒备。他的戒备本来就少,在他看来女儿就是他的附属品,女儿听父亲的话是天经地义,放下这点戒备后,他是完全地放了松。 然而他刚跨出庙的门槛,一抬头,就见一个带着泥土的锄头向他砍过来。 父亲没能避开女儿的全力一击。 厌眼看着父亲倒下,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拿起锄头又锤了几下,直到父亲的尸体已经烂成一滩血肉,厌才反应过来一般擦了擦汗。 厌看向神像,神情有些发怔问道:“这里脏成这样,应该怎么处理?” 神像语气愉悦:“你去把自己洗一洗,回来就会发现这里一切如故。” 厌了然地点点头,她换一身衣服回来后,果然就见父亲的尸体和地上的血都不见了。她也没多问,只是和神像商量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村里人觉得我是男的吗?” 到了这个年龄,绝不止她父亲想要打她的主意。村长、村民,都会成为父亲的帮凶,直到她被吞噬,被榨干最后一丝的价值。 第15章 神像允了。 从此,村里人都以为,厌生下来就是男孩,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守在庙里。 然而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直到后来,女人们都死完了。 这次,村长没有再到庙里求神保佑了,而是把村民们召集在一起。既然村里不再有女人,但村外还有。 村民们因为天灾人祸,心思早没有在农耕上了。听见村长的话,一拍即合,立马同意了这个荒谬的结论。 村里没了女人,送子娘娘暂时也没了需要祭拜的必要。于是村长叫来厌说:“你以后就不用在庙里守着了,去村口守着,我依旧派人来给你送饭。” 于是厌从守庙人,变成了守村人。 她一直守着村子,看春秋代序,看村子一天天走入死亡。 直到有一天,神像跟她说:“我得离开了。” 神像从来到天阳村开始,一直都立于庙里,厌不解:“为什么?” “有修仙的人来了,气息很强盛,我不是对手。” “那我呢?” “你也走……” 厌站在原地,她身前是昏黄烛光映照下的神像,身后的门外是黑暗的天阳村。 画面一直定格在厌的身上,好一会,厌才转身,烛光下她的脸一点点褪去颜色,变得灰暗。 她站在庙里,面前是无边无际的夜色,背后是守护着她的神像。 周围的景物一点点坍塌,从夜晚变成了另一个夜晚,从庙里到庙外。 神像依旧披着暖色站在她身后,但她面前,多了师徒二人。 回忆在此结束,但是这场审判还没有结束。 神像走到厌的面前,挡在她面前道:“仙君,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些事情和厌没有关系。” 李遗看了天阳村的回忆,眼睛看向远方,不禁叹息。 原来,原来厌竟然是女孩。这些年来,一直忍辱负重,遭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煎熬。 厌推开神像,手里死死捏着弓,随时准备爆发,她怒道:“这些事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全部都是因为他们该死,他们做的那些事,早该死了。苟延残喘到现在,还不就是因为我没能力,没办法一下子全部把他们杀死。” 厌死死盯着师徒二人怒骂:“如果早知道有一天你们会来,我就应该一把火烧了这里,谁都别活。” 村民没进入回忆,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了厌的话,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无助地四处乱瞟,不知道何时何处他们才能被解救。 厌情绪激动,大口大口喘着气。 神像按住厌的肩膀,安慰道:“他们被吸食了精气,本来也就十来年可活了。厌,你要向前看。” 厌眼眶泛红,烦闷地问:“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要回来,你神通广大,走到远处还不行吗?” 神像比厌高大,站在厌身后,微微俯下身子,简直像是抱住了厌。 神像道:“我本来早就活够了,从人活到神,又从神变成鬼。这七年又装模作样,为你当了神。人世间向前走了几百年,但和原来没区别,都一样的糟糕。” 第15章 神像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是一如既往的慈悲模样,语气却变得更轻道:“厌,我和你一样,在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庙里。” “他们算命,说我天生就是神命,可以为人们带来子嗣,应该被供起来。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庙里,受人们祭拜。他们说我是送子娘娘,每天都烧香,求我送他们一个男孩。 也许愿望说得多了,也总有实现的时候。当时来拜我的人,大多数真生了男孩。至于生了女孩的,就被责怪拜我的时候没虔诚。 但每个来拜我的人,都没有什么虔诚可言,只顾自己的愿望。 后来战乱,军队杀了过来,几名官兵用长枪结束了我的生命。我活的时候,他们拜我为神,但我没有任何的能力。反而在死后,我发现自己有了法力。 我可以决定生下来的孩子是否为男孩,我成为了真正的送子娘娘。 只是没多久,一个穿着道袍的仙人,把我封印了起来,此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七年前我醒过来,附身到这座神像身上,我又成了送子娘娘。我听腻了人们的愿望,厌,只有你的愿望是与众不同的。” 厌往后靠了靠,把身体蜷进了神像怀抱里。 神像揽住了她,轻声道:“厌,今晚过后,离开这里,去过新日子。” 厌咽了咽口水,依旧是副不甘心的模样。 李遗看着两人,脑子转了一圈,把所有的办法都想了一遍后问道:“天阳村的事,你想过报官吗?” 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悲痛之余轻蔑地笑了出来,翻了个白眼道:“报官?之前有一个官府的人来过。” 李遗又问:“然后呢?” 厌嗤笑两声道:“然后,然后在这里待了七天七夜。 来的时候,他义正辞严的,说村民的行为是错的,要捉了他们去官府。结果,才两天,他就和村民们混在一起,还舍不得回去了。然后就永远留在这里,现在坟头草都半丈高了。” 李遗拿出一块令牌,雪白的令牌上写着“林”字,他解释道:“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捕头,就在朝城。她也是女扮男装,肯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的。” 厌不屑道:“谁信?再说了,就算是个讲公正的。也得讲究证据,难不成就凭你一张嘴,别人就能拍板了?况且,就算能定罪,至多不过是关个一两年,还不如都杀了。” 李遗在巫山门派之前,年纪还小,对律法没任何了解。去了巫山门派后,对律法更是没有了解了。只知道遇到事情可以报官,有官府的人定罪。 他用手肘顶了顶白藏,凑过去,不近不远地超小声问道:“师尊,你知道按照朝城的律法,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定罪吗?” 白藏想了想,朝着厌的方向道:“按照朝城的律法,天阳村的人会判杖刑一百,关入大牢八年,或者是直接流放。” 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真的?” 很快她冷静下来,面前的仙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沉稳气息,那种冷漠冷淡的神情,像极了坐在道观里,怜悯众人的天神。比起神像,他更像是一尊神。 就算她能相信面前的仙人,但不公正的日子过得太久,她已经不相信世间还有公道了。 白藏道:“需要有证据和证人。” 口说无凭。 证人,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小系。 小系听众人的话,也听明白了个大概。面前那个拿着弓的、女扮男装的女孩,虽然是村子的人,但和那些龌龊的村民不是一伙的。她想要杀了这些村民,并且一直在为之努力。 而之前来的两个仙人,想要通过报官府的方式,来了解这些恩恩怨怨。 之前身边的女孩没被一箭杀死的时候,她恨不得杀了所有的村民,愤怒完全占了上风。 但当死亡真正摆在她面前,鲜血淋漓摆在她面前,她却怯了。 如果官府的人能管这些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她这辈子就没有和官府打交道的经验,印象中官府的人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更何况,官府的那些人,也是男人……这些事情要怎么说得出口。 面对众人的目光,小系迟疑了许久,目光在众人身上一直移动,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低下头往走廊内躲了躲。 众人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让一个受到伤害的人,在陌生人面前诉说受到伤害的经历,无疑是对受害者的第二次伤害。 更何况受害者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像一朵随时会枯萎的花,任何的风吹雨打都会让她彻底枯萎。 气氛开始僵硬,又变得剑拔弩张。 厌靠在神像的怀里道:“我就是觉得不甘心,凭什么他们做出这些事,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着。他们就应该去死。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努力,也根本没办法为我母亲,为所有在这个村子里受害的人讨回公道。” 小系在角落听到这话,捏紧了拳头。看着厌瘦弱却倔强的身影,她陷入了沉思。 神像安慰道:“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 厌的嘴唇动了动,许多次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神像拍了拍她的肩,慢慢向前走,站到白藏的面前道:“既然事情都已经明白清晰了,我任凭你们处置,但不要追究厌了,她没有错。至于那些村民,你们要包庇也好,要放也好,都随你们的便。” 白藏没有动,比神像更像一尊雕像,像是置身事外一般。 李遗知道他师尊降妖除魔的本事大得很,但极不愿意参与复杂的尘世纠纷,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做徒弟,自然要为师尊分忧。于是李遗点了点头道:“我们明白。” 然后转头对师尊道:“师尊,你先去一边超度,我留下来再劝一劝。” 第16章 白藏皱了皱眉,不是很赞同。 李遗推了推师尊,直到师尊抬脚,往另一边走去,才对神像道:“走吧。” 神像点了点头,在心口挖了块拇指大小的石块,交到厌的手中道:“这块石头能实现你一个小小的愿望,当是我没能完成你上个愿望的赔罪礼。” 厌握着那块石头,神色非常复杂。看着神像远去的背影,她有些绝望地垂下手、垂下头,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散发着颓然的气息。 就在气氛低沉,充斥着遗憾和诀别的时候,小系忽然慢慢走了过来,她走得很艰难,但很坚决。 李遗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连忙竖起耳朵,随时准备要扶住她。 小系看了他一眼,绕过了他,走到神像面前,跪了下去。 神像有些惊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小系道:“我母亲在生我之前,拜过您。本来我母亲因为生不出孩子要被赶出家门了,但拜了您之后,就生下了我。虽然我不是男孩,但确实是在拜了您之后才生下来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李遗算了算时间,小系出生的时候,《赎罪书》还被封印在巫山上呢。她拜的那座神像,现在已经被鬼祟附身了,面前这座神像,和赐予她生命的神像,有本质的区别。 但是他没拆穿,神像也没有拆穿。 小系道:“我……我想明白了,如果官府能给一个公道,我愿意一起去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却越来越坚定。 几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连已经要走远的白藏,也转过身来看向她。 李遗兴奋地一拍手,连忙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走!现在下山,正好在早上到官府。” 厌的难过,被小系的话冲淡了些许,她把小系从地上拉起来道:“走吧。” 众人兵分两路,白藏留在村里,超度鬼祟,也看着村民们,不允许他们逃跑。 李遗则护着小系和厌下山,去官府。 三人下山速度不快,小系走路走得艰难,全靠厌拉着她,才跌跌撞撞的没摔倒。 李遗有心背着小系下山,但疑心小系并不想和男人接触,因此并没有问。但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而三人离官府还遥远得很,李遗忖度了许久才开口道:“我看见前面有几颗枇杷树,果子结得很好。但是我够不到,可以我背着你,帮我摘两个吗?” 这话是看着小系说的,小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看着快要冲破黑暗的太阳,她点了点头。 枇杷摘了,三人也以极快的速度下了山。 面对这群不速之客,林捕头揉了揉眉头。 李遗拿着令牌,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林捕头,你之前说有事情尽可以来找你。我这恰好就有件事,还真得拜托你。” 林捕头在官府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官,看着李遗身后的两个人,就大致明白了他来所谓何事。 林捕头把厌和小系请进了屋子里面,自己则站在外面和李遗谈话。 李遗把天阳村的事情,略去鬼祟作乱,一一跟林捕头说了。 林捕头越听越皱眉,愤然拍门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这种事,罪人现在都在哪?” 李遗道:“我师尊守着呢,保证一个都跑不了。” 林捕头道:“我去召集手底下的人,马上跟着你去捉拿罪人。再请个郎中过来,看看受害者的伤势。” 第16章 林捕头雷厉风行,早上出的门,天黑之前就把天阳村的村民全部抓了回来,丢进了大牢里。 本来这种案件,是很难给所有人定罪的。 天阳村地处偏僻,虽然有证人,但缺乏证据。没办法因为小系一人,就给所有人定罪。 李遗虽然说得煞有介事,在厌和小系面前,摆出了十足的信心。但他自己也清楚,林捕头能把所有人抓来,丢进大牢,但没办法真正给出一个令厌和小系满足的公道。 审讯是在大牢秘密进行的。 林捕头特意换了一身女装,梳着发髻穿着直裾袍服进了大牢,李遗跟在了她的后面。 周围的看守看着林捕头,满脸都是探究和好奇,眼睛还在眼眶里,但眼神已经追着林捕头走了十万八千里。 林捕头没在意,走进牢里坐下。 几个男人被捆成了粽子,随手丢在了地上,他们身体安静了,但显然思想没有停下来,跟老鼠似的转动着两颗眼珠子。 李遗惊然发现这几个男人身后,都长着一条猪尾巴。那尾巴掉在地上,和牢里的脏土混在一起,从颜色上已经看不出区别了。 看来他下山之后,他师尊也没有闲着。 林捕头也看到了那些猪尾巴,好奇地转头看向李遗,用眼神询问:你们干的? 李遗用眼神肯定。 林捕头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正了正神色,面对犯人问道:“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被关到这里吗?” 村民们本来紧张得绷紧了身体,见是个女人走进来,一下子松了气,换成了满不在乎的轻蔑神色。 听到问题,其中一人质问道:“就是你个臭娘们抓的我们?” 林捕头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褪去了凌厉的神色,故意驼了驼腰,然后缓缓地点头。 质问的男人把林捕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舔了舔嘴唇道:“你这娘们长得好。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可以娶你回家,保证只有你一个。” 林捕头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噢?那除了我,你还娶过其他人吗?” 那男人意味深长地诶了一声道:“之前肯定娶过不少,男人嘛,难免的。但是我可以保证,以后只要你嘛。” 林捕头又问:“你不说你娶过多少,我怎么知道你的保证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男人还当真思考了起来,好一会才回道:“娶了……至少得有三四十个吧,应该比这个更多,但我记不清楚了,反正每个月都娶。” 林捕头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但很快就垂下眼眸,循循善诱问道:“那你之前娶的那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那人嘿嘿笑道:“别担心,她们都死了,不会跟你争的。” 林捕头噢了一声:“死了……怎么死的呢?” 那人不在意地咂咂嘴道:“玩死的呗,不禁弄,到村里没多久就不行了。” 说到这里,那人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飘飘然起来,周围人听了他的话,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跟着他一起笑了,扭了扭身体,躁动了起来。 黏腻的眼神像一滩蠕动的虫子,林捕头神色无异,依旧顺着问:“那你们一般是怎么玩呢?玩什么花样?” 那群人眼神对着眼神,都饶有兴致地思考着。 想到那些事,一人兴奋道:“就那么玩呗,什么花样都玩。” 林捕头点点头,又问:“那都是谁在玩呢?只有你们吗?还是所有人的玩。” 那人诶了一声,偏着头回道:“肯定是所有人一起玩啊,大家都是兄弟嘛,肯定好东西一起分享啊。” 听到这里,林捕头笑了起来,那群人也笑了起来。 他们放肆地笑着,但林捕头的目光和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犀利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刀,剜着他们身上的肉。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村民不明就里,收敛了笑容,疑惑问道:“怎么了?” 林捕头对着牢门招了招手,十几个狱卒拿了带血的木杖走了进来,围着林捕头战成了一排。 林捕头站起身,身后的狱卒立马站正,等待着她的指令。 “每人杖二十。” 狱卒整整齐齐地走过去,按照命令把犯人按在地上。注意到村民身后的猪尾巴,他们吓得瞳孔都缩了缩。 林捕头面不改色道:“那是仙人对他们的惩罚,现在是他们的受刑时间。” 林捕头带着李遗出了牢门,把身后的杖刑声,哀嚎声全部都抛诸于脑后。 李遗听着那些声音,心里那叫一个痛快,马不停蹄地就去跟厌她们说了这个好消息。 在朝城待了这些天,目前总算是尘埃落地了。小系的身体也让郎中来看过了,目前没有什么大碍。 李遗道:“林捕头说,杖刑之后,她会尽量争取让他们一直待在牢里七八年,不让他们流放。就算要流放,也一定让他们流放到苦寒之地去,绝不会让他们轻松的。” 厌和小系听了也很是震惊。 厌没想到村庄以外的世界,是有公道的。 小系没想到,她并不需要跪在公堂前,对面几十个陌生人异样的眼光,把自己悲惨的遭遇说给他们听。 厌了却十多年的心事,整个人像是快溺亡的人从水里捞起来,既有对新生的庆幸,也有对过往的疲倦。 她犹豫了许久,干巴巴地对李遗道:“谢谢……” 小系也捏紧裙子道:“非常感谢……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第17章 李遗神色惶恐,连忙摆手道:“不要感谢我,你们最应该感谢的是自己。你们才是最勇敢的,了不起的,我并没有做什么。想了这些天,你们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厌直截了当道:“不知道。” 小系沉吟一会道:“想先和厌到处走一走,然后开个铺子,卖包子。母亲说我做的包子最好吃。” 李遗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厌和小系的关系就这么好了。 如果这两位能够互相依靠,将来的日子也有了不少盼头。 厌想了想又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位,也……谢谢。” 看着她们轻松起来,李遗也笑了笑道:“和我在一起那位,是我的师尊。” 厌惊奇地啊了一声道:“师尊?师徒一类的关系?他看上去确实有点像你爹,你气得快疯了的时候,他甩一个眼神,你就大气不敢出了。” 李遗比她还疑惑地大啊了一声:“什么?这和爹有什么关系?” 厌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语出惊人,解释道:“在我们村,认了师父的,就是干爹,就是还要每年提着礼去拜年。” 小系也举起手道:“我们那边也是,好多人认了师父,都是直接叫干爹的。” 李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呸了一声:“这是哪里的习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法。” 厌道:“师徒,只是师父教徒弟技术,教完就出师了。像你们这样,长幼有序的,就是干爹。干爹不仅要教技术,还要陪着徒弟一起成长,为徒弟出头,是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关系。” 李遗干笑两声:“那你们这边的关系还真是精彩丰富啊,我和我师尊,就是单纯的师徒关系。” 厌问道:“看你的样子,也应该出师了。为什么你师尊还守着你?还是说,是你不要脸地跟着他。” 李遗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干爹不干爹的是其次,现在他和白藏的关系,他也说不清楚是白藏守着他,还是他不要脸地跟着白藏。 小系扯了扯厌的衣袖道:“好了,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啦,他们是仙……” 耳听她要说出些什么,仙凡有别的话来,李遗连忙打断道:“不不不,一样的一样的。” 厌道:“噢,那你师尊就是你干爹了。” 李遗和她们说不清楚,她们从小就待在这边,接受了这样的思想,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他也不想非要纠正她们的想法,她们觉得是,那就是吧。 于是李遗敷衍地点点头道:“是是是,那他就是我干爹。” 白藏正走过来,李遗最后一句话全部落入了他的耳朵,他皱了皱眉问道:“谁是你的干爹?” 厌和小系见势不对,立马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抓了抓耳朵,很有默契地干咳两声,很不经意地挪了挪步子。 小系拉住厌,完全把她当作了依靠。 厌看热闹不嫌事大,加之对这两位心中有恨,毫不犹豫地烧了把火:“李遗,你干爹来了,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丝毫不在意这把火会烧多旺,脚底抹油,拉着小系溜了。 白藏眉头紧锁,一字字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遗抓了抓后脑勺,像干笑两声,却只扯出了苦笑:“在说,师徒……与干爹之间的关系。” 白藏看着徒弟问道:“什么关系?” 李遗也想在脚底抹油,但抹了半天,没抹上,只得钉在原地,苦着张脸道:“就是,她们说,依这边的传统,像你这样的,应该算,算……干爹。” 算字和干爹两个字之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简直就像是李遗直接小声喊了出来。 第17章 白藏神色并没有变化,还是那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平静样子,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地问:“为什么?” 李遗有点抓狂,脚在地上磨来磨去,又不敢动静太大,停顿了好久才解释道:“因为,就是……我们,待在一起。虽然我已经学有所成,但我还跟在你身边,没有走。你教我,一直到现在,还在教我。” 不知道白藏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他又继续问道:“我教你什么?” 李遗想了想,缓了好久道:“教我,不应该情绪用事。要冷静,遇到事情的时候。” 白藏看着徒弟有点窘迫的样子,又问:“既然我教了你,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冷静。” 李遗倒吸一口气,心想,这要让他怎么冷静啊,就算现在天降冰雨,把他浇透了,也教不静他那颗躁动的心。 但李遗坚定地挺直了腰,跟要像长官汇报的小卒一样道:“我很冷静。” 白藏点点头,像是相信了他的话。但半晌,他转身道:“既然冷静了,那就跟干爹回一趟巫山门派吧。” 李遗:?? 应该大概也许是他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 两人并没有立马就回巫山门派。 林捕头捉人回来,路过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总有好事的人去打听缘由,再有好事的人添油加醋地把事情传播出去。 这一传,就传到了狂风的耳朵里。 狂风领着兄弟在林捕头附近蹲守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他的好兄弟。 并不认为是好兄弟的李遗,看到狂风挺吃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的,你一个,不正规行业的,出现在衙门?” 狂风嗨呀一声,走到李遗旁边,小声道:“这不是听说了最近林捕头给几十人定了罪吗?我越打听,越觉得是你们做的,想找你问问究竟。做人做到你们这个份上,真是仗义啊。我最佩服英雄好汉了,你们去我们那里喝两杯,我敬你两杯。” 李遗本想拒绝,但心想,这一回巫山门派,也不知道以后和狂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下来。 更何况,他其实也不太想回去。 走去狂风那个荒郊野外的饭馆的路上,听了村子里的事情,狂风直感叹:“那个村子的真不是东西,早知道是这种人,我就下毒,毒死他们龟儿子。” 李遗摆手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狂风一本正经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几人走到饭馆外,狂风眯着眼睛向前看。 这个天潮又热,屋子里面闷不说,光线也暗,因此来客都是坐在屋外。 此时屋外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围坐着七八个人。 狂风惊道:“这个时候竟然有客人。” 李遗比他更惊,心想,这饭馆真是每次来都有惊……吓。 狂风这个做掌柜的,直接忽视掉了他的客人。招呼人从屋子里面搬出桌子、凳子,摆在院子里。然后笑着招手让李遗师徒过去坐。 李遗在心里擦了擦汗,默念,不认识我,不认识我。接着走到了他师尊的身后,跟着师尊的步伐走了过去。 本来坐着的两桌人听见有客人来了,那是眼睛都没抬。不知道是谁眼睛瞟了过来,然后不可思议地戳了戳旁边的人问道:“诶诶诶,快看,那是谁?” “在这种小地方,看到谁让你这么震惊?” 几个人的眼光移到师徒身上,过滤掉李遗,定在了白藏身上。 切切察察了一小会,他们的询问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背对师徒二人,听见周围人的说话声,并没有什么反应,态度神情十分冷淡。 直到几个人全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才分出一丝目光,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立马抬头挺胸,站了起来。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那人恭恭敬敬地走过来,朝着白藏行了一礼,喊了一声:“虚宿长老。” 其余的人也跟着喊:“虚宿长老。” 白藏扁了扁嘴,没答话。李遗看出他不想搭理人的毛病又犯了,笑着在一旁搭腔道:“好的,长老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这几人究竟是谁,但李遗从他们腰间佩戴的玉佩看出来,这些是折风门派的人,并且在门派里面的地位不低。 折风门派是与巫山门派齐名的三大门派之一,地处扬州,离朝城几百里路。在朝城遇见折风门派的人不稀奇,但是在这个偏僻的饭馆遇见,就有得稀奇了。 与巫山门派这样广纳门徒的门派不同,折风门派是半家族制,风家在门派里面掌握大部分的话语权。 李遗一眼就猜出,第一个人走过来的人肯定姓风。不然也不可能会认出,很少出现在人前的师尊。 只是李遗不认识来人,但来人见到李遗,明显震惊,逐渐震怒,再慢慢升起了丝丝缕缕的敌意。 李遗摸了摸下巴,把记忆的人全部拉出来洗了洗,确定在布满蜘蛛网的回忆里,没有这号人物。 李遗看了看师尊,笑着对着来人问道:“长老问你是谁?” 来人不确定李遗话里的真假,但虚宿长老没否定,他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折风门派,副掌门座下弟子风落雪。” 第18章 原来是这号人物。 李遗在巫山门派拿下比武大会的团队第一名,三人小队里面,除了他以外,剩下两人分别是相土、风吹雁。 风吹雁是他出生入死的挚友,两人朝夕相处三年,彼此熟悉,无话不谈。风吹雁之前提起过风落雪的出生。 说起来还有点上不得台面。 风吹雁是折风门派副掌门的大儿子。而风落雪,风吹雁的弟弟,是个私生子。但副掌门知道有这个儿子后,明里暗里掰正了他的身份,把他过继给了风吹雁的母亲。然而风吹雁的母亲对他厌恶至极,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风吹雁也不喜欢这个弟弟,这么评价他:性格古怪、小心眼,为人好胜要强,不好相处。 这样看来,风落雪确实古怪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 李遗从来没和他打过交道,一点也不知道他这敌意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 李遗像是没看出他的敌意,礼貌微笑问道:“你认识我?” 风落雪几次话到嘴边都忍住了,最后吐一句:“不认识。” 李遗的微笑停了下来,听不出是玩笑还是嘲讽地说了句:“我也估摸着我们不认识,但你这样看我,我还以为我欠了你的什么债,没还。” 这次风落雪没再思考,直截了当道:“你欠我的,已经还不了了。但我想说很久了,你离我哥哥远一点。” 李遗:?? 他耳朵肯定出现了问题。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话。 风吹雁果然没说错,他这弟弟古怪,当真古怪。 两行人不欢而散,除了风落雪以外,其余人皆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话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李遗也没细究,不是他不想细究,穿针引线至少得有个孔,风落雪的话简直连个缝都没有,什么东西都究不出来。 师徒二人坐了下来,狂风再次热情地抬出好几盘菜。 这次的菜和上次的菜一模一样,无论从外形还是味道来看,和上次毫无区别。 狂风说:“我们只会做这些菜。” 李遗诚心诚意地祝福:“希望你这饭馆明天不要倒闭。” 一顿饭吃得很慢,李遗每吃一口饭,就要放下一次筷子,隔一会儿才吃第二口。 白藏就那样坐着,静静看着。 好一会儿后,李遗问道:“师尊,折风门派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藏一直没有动筷子,徒弟一问,他很快就答了:“折风门派的人也在寻找《赎罪书》的书页,找到这里来也不奇怪。” 李遗差点被吞下去的那口肉噎住,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所有有关《赎罪书》的东西,他都想避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白藏像是看穿了他的好奇,又道:“不仅是折风门派的人,三大门派的人都在寻找《赎罪书》。” 李遗把那口肉噎了下去,没有再问。 又吃了几口菜,李遗看了看天,对着大白天道:“我看天好像快黑了,要不我们今天在这里歇一天吧。” 白藏没有戳穿他,只是看着徒弟的眼睛道:“得到《赎罪书》书页后,需要尽快带回门派,记录以及除掉。” 李遗坐立不安,左右晃了晃,然后双手拍在脸上,遮住了眼睛。又低下头,发丝一点点地遮住手指,全然让自己的头顶面对白藏。 好一会,李遗才从手里探出两个眼睛,左看右看。 他心里知道,隐世修养后,将来是一定要回到巫山的。他的过去,止步于巫山,但不能永远止步于巫山。 他寻找《赎罪书》,也就是想为自己寻求一个答案,寻求一个真相。让他的过去,真正过去,让走的每一步,都是向前走。 但他没想到这么快。 就像没想到会这么快遇到师尊一样,他也没想到仅仅是三四个月,他就要回去了。 七年时间,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物是人非。 把心里的不安焦躁压下去,李遗放下手,理了理戳乱的头发。 白藏看师徒终于露出脸来,摆出了同意的架势,然后道:“一起走吧。” 第18章 回巫山的路途遥远,两人先是走水路,上岸后再改骑马。 李遗本以为从朝城到巫山,十来天的路程,他能对上巫山之后的事情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日夜兼程,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还什么都没想透彻,就已经进入巫山地界了。 巫山多云雨。 深秋时节,更是阴云密布。 连着巫山的山脉,全部都笼罩着层层白色的浓雾,云朵被压得极低,远远望去,真像是天上的仙山。 巫山设立了法阵,只要进入巫山地界,便可以御剑飞行。只是御剑而行对剑的要求极高,对御剑者的要求也高,因此平日里也难以见到有人在巫山御剑。 巫山门派坐落在巫山的最里面,需要穿过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曲折道路,再踏上一万五千步台阶。 台阶周围的银杏树开得正盛,璀璨的金色铺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有些软绵绵。 李遗抬眼望去,天空阴沉沉的,在云雾之间,有小小的十几个黑影,正在往山上飞。 这可真是奇了。 很快李遗恍然大悟:门派五年招收一次新弟子,算下来现在正好考核完毕,应该这两天就要举行选师大典了。 选师大典是热闹的盛典,巫山门派会邀请周围的门派,以及一些传承几百上千年的修仙世家。作为东道主的巫山门派,更是大部分的人都会出席。 巫山门派虽然有掌门人,副掌门,以及大大小小的管理层。但真正有绝对话语权的,是十二长老。十二长老代表着巫山门派最高的修炼水平,各有各的长处,各司其职,辅佐门派。 十二长老是选师大典中,必不可缺少的角色。 怪不得他师尊这么急的赶回来。 作为十二长老之一的虚宿长老,白藏是一定要出席选师大典的。至于选师大典要做什么,无非就是选师徒。 李遗越想,越觉得应该拖住他师尊,不让他回来的。 但很快他就摒弃了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 更何况,五年前还有一次选师大典,说不定他师尊早就收了不少徒弟了。 李遗心里在作斗争,一方面为自己是白藏唯一的徒弟而感到自豪,希望继续保持这份唯一性。另一方面,他很清楚,十二长老需要后继有人,白藏肯定要招收新弟子。 这份斗争的结果就是,从想起这件事来,李遗一直闷闷不乐。 快到巫山门派的时候,李遗终于忍不住问:“师尊,你收了其他徒弟吗?” 白藏把他的闷闷不乐都看在眼里,小徒弟的心思一向不难猜。现在耷拉着小狗尾巴,用希冀的眼神看着自己,是想要一个或庆幸或失落的答案。 但白藏只是看了他一眼,在徒弟紧张地期待中,保持了可耻的沉默。 李遗的小狗尾巴拖了一路,一直拖到看见巫山门派的牌匾,才收了起来。 巫山门派的牌匾,是由门派创始人南山真人篆刻的, 南山真人生于大战乱时期,那时候的修仙界基本上是以家族修仙为主,因此修仙世家分布散乱。经历战乱后,修仙世家逐渐走向衰落。 这时候南山真人以一己之力,创立了巫山门派,并且立下规矩:修仙之人不得参与尘世纷争。 最开始,修仙世家对于南山真人的避世,感到尤为不耻,认为南山真人是逃避的懦夫。 但随着尘世战争越扩越大,愈演愈烈,修仙世家开始凋零。又有一位真人效仿南山真人,在北方的苦寒之地章尾山,建立了明烛门派。 明烛门派也立下规矩:修仙之人不得参与尘世纷争。 从此,修仙界才开启了避世的传统,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建立在深山里面,不为外人道也。 只有地处扬州的风家,底蕴深厚,以出世的态度参与尘世。但在大战乱最激烈的时期,风家也逐渐抵挡不住,死伤无数。在大战乱结束后,也建立了折风门派。 大战乱时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鬼祟横行,正正是走夜路,鬼都能打死人。 南山真人深人间疾苦,联合几个门派的大能,封印作乱的鬼祟,这也是《赎罪书》的来源。也正是因为封印《赎罪书》,南山真人和门派的大能,消耗过多,很早就仙逝了。 南山真人为人简朴,仙逝后没留下什么东西,大部分东西要么陪葬了,要么失传了。到如今,留下的只有《赎罪书》和巫山门派的牌匾了。 这块牌匾和巫山门派恢宏的气势很不符合,牌匾上的字刻得歪七八扭,一笔一画,尽显文盲风范。 走过巫山门派的牌匾,就算是真正进入巫山门派了,也总是是进入了平地。 路旁有两三个小亭子,几个弟子在里面站得跟青松一般挺拔。 巫山门派的大门,从来都是由几个弟子看守。李遗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神情,就知道这几个是新弟子。 第19章 他最开始看守的时候,也是这样,认真得单纯。 几个弟子看见有人来,眼睛齐刷刷地转了个弯看向来人,但看了老半天,也没人认出来来人是谁。你戳我,我戳你的,窃窃私语。 李遗感到好笑,面色却不显,反而沉下脸来。指着几个弟子,示意他们看向白藏,问道:“你们这些新弟子,遇见长老,为什么装看不见?” 几个弟子跟老鼠看见猫似的抖了抖,连忙哆哆嗦嗦地迎过来,一个少年打头,红着脸很难为情地问道:“非常不好意思,我们才刚来门派,对门派的事务还不熟悉。所以,不太认识这是哪位长老。” 李遗看着他们身上那股青涩的劲儿,单纯得有些傻气,就忍不住逗一逗。 他很夸张的惊呼一声,惊叹道:“你们怎么连这位长老都不认识!” 几个少年苦哈哈地皱着脸,他们就是不认识啊。 李遗见他们真被吓住了,连忙摆手道:“这位是鹑首长老,人称造梦师,记住了吗?”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打头的少年立马挺直背,非常不服气道:“你简直是放……撒谎,你身后那位根本不是鹑首长老。我们在考核的时候,都见过鹑首长老,根本不是这样的。” 李遗微微惊讶,没想到今年鹑首长老参与了考核。 但他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狡辩道:“长老外出办事,易了容,还没有换回来。” 闻言,几个少年又皱着一张脸,余光四处乱看,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难以置信。 就在他们苦涩的时候,白藏敲了敲徒弟的头,轻叹道:“不要顽闹。” 李遗捂住自己的脑瓜子,也变成了和几个少年一般的苦涩模样,皱着脸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 李遗连忙站到一边,介绍道:“这位是虚宿长老。” 几个少年又开始你戳我,我戳你,小声讨论,这场无声讨论的结果是半信半疑。 白藏看着徒弟问道:“还有呢?” 李遗立马会意,对着几个少年道:“不好意思,不该捉弄你们。” 白藏轻轻嗯了一声,这才抬脚往前走。 李遗乐滋滋地跟在他身后,转头对着几个少年,用口语道:下次还敢。 几个少年气得牙痒痒,也用口语回:滚。 白藏又敲了敲徒弟的脑袋,李遗抱着脑袋,不敢再回头。 也没看见后面少年一副长老不愧是长老,终于小仇得报的欣喜。 李遗不再顽闹,一路跟着师尊。 巫山十二长老都有自己单独的地盘,都是从巫山山脉里划出来的小山。 虚宿长老的洞府——秋殿,位于巫山门派最深远的地方。只要不是刻意往那边走,平日里根本不会路过那处。 不喜与人打交道的虚宿长老,熟知每一条人际稀少的小路。 在即将进行选师大典的热闹时期,李遗跟着他走一路,竟然没遇上几个人。 不得不感叹:怪不得以前平日里很少见到他师尊,他师尊真是每一步都走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时间,才从巫山门派的大门走到了秋殿门口。 李遗听人提起过,秋殿最早是由收养他师尊的长老建立的,付出了很多的心血,用十多年时间打造,才修建成了,足不出户也能满足日常生活的秋殿。 在那位长老快仙逝前,他师尊继承了长老之位,也继承了秋殿。 据说他师尊在继承秋殿后,又重新加以改造,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正是秋意浓的时候,秋殿也不愧为秋殿。 秋殿整体呈方形,景物近低远高。近处是茁壮的、树叶挂满枝头的银杏树,远处则是颜色有深有浅的枫树,纵横交错。 中间则是一片小湖,水榭亭台都傍水而建。走过小湖,直到枫树绚烂的地方,才是住人的房屋。 李遗对这个地方大体是熟悉的,但师尊真正领着他进去的时候,他又觉得陌生。 七年前在门派的时候,李遗每隔六七天都要来这里寻求他师尊的指导。 李遗现在回想起最初做白藏徒弟的那段日子,还真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叹。 那段求学的日子,是他三年中,最难忘的一辈子。 第19章 在选师大典上,虚宿长老究竟说了什么话,李遗始终想不起来了。 好像当时就飘飘然的,那句话没传进他的耳朵里,又好像听见了,但是太紧张激动,被他落到地上了。 等他回神的时候,就摸到手里有一块虚宿长老的令牌,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虚宿长老门下弟子了。 虚宿长老已经离开了,远处的长老们以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近处的弟子们,则用懊恼和羡慕的目光看着他。 也有许多不友好的视线,特别是虚宿长老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以后。 那些不友好的目光逐步转成了不友好的声音。 “啊,还能这样死皮赖脸求长老收徒?” “他在考核的时候,表现超级糟糕。所以其他长老根本没有选他的,但没想到这人脸皮那么厚。” “看他那样子,根本不是出身名门正派,连把佩剑都没有。就这样的剑术,那些小门派都不会要。” “要出身名门正派,也不会这样死乞白赖了。” 选师大典已经趋近结束,这个时候还没有被选中的,只能离开巫山门派了。这类人对李遗的怨恨声是最大的。 除了这类人,也有已经被长老选中做弟子的在嘲讽。 李遗10岁以前,一直和母亲待在乡村,没少受流言蜚语。 只是那时候受到的,更多是对已经发生过的过往指责。 现在,是对当下以及未来的指责。 但既然能来巫山门派的,基本上都来自于名门正派,教养好,指责的话,落到李遗身上,也不痛不痒的。 就在李遗准备忽略掉那些扎在他身上的话时,一个身穿蝶纹橙白交领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此人面若桃花,眼波荡漾,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那人微微蹙眉,不悦道:“你们都在这围着说什么呢?” 围观的众人见到他,立马做鸟兽四散状,一溜烟没影了,生怕被来人记住样貌。 李遗看向他,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不知道来人单纯是因为自己烦,还是有心帮助自己,如果人家其实并没有帮助自己的意思,道谢简直是自作多情了。 来人走到他面前,粗略地打量了一番,又道:“刚刚看你那么大胆,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小。” 李遗现在心里装了很多情绪,多得快要溢出来,实在分不出精力来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来人笑了一声,笑起来更像是春水流淌:“呆成这个样子,简直跟我那弟弟一模一样。可惜我弟弟不在这里,不然你们两个面对面站着,就是在照镜子。” 李遗看他这态度,清楚他刚刚是特意帮了自己一把,于是道:“多谢,我叫李遗。” 来人也道:“我叫风吹雁,来自折风门派。我真是越看你越像我那傻弟弟,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住。” 巫山门派的新入门的弟子都统一住在主峰,四人一间院子,可以自由选择同住的人。 李遗没多想就答应了。 风吹雁对巫山门派很熟悉,三五步就带着李遗去领了院子的钥匙,然后回到了对应的院子。 院子本没有名字,但风吹雁找了块木板,大手一挥,题了个“风”字,便变成了风院。 李遗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分好了房间后,便去了自己那间。 屋子里面十分干净整洁,到了空荡荡的地步。他一坐下来,就听得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是各种搬动的磕碰声。 李遗出门一看,小小的风院挤进了十多个人,正在勤劳地改造他隔壁的屋子。速度之快,就这么一会功夫,李遗的屋子和隔壁,就像是隔了楚河汉界,成了两个世界了。 李遗这才从老道士的话里,挑出来有关折风门派的事情。 老道士一直在西南地区,对折风门派的了解全然来自道听途说。折风门派实力雄浑,底蕴丰厚,是唯一一家大量入世的仙家,大大小小的生意遍布东南西北,因此富得流油。 究竟有多富呢,据说门派里不起眼的一株草,放外面也是天价难求。那些世人只在传说里听过的奇石,被折风门派用来铺路。传闻总是有夸张的成分,传得折风门派像是专门寻求那些常人不得见的东西,用来暴殄天物。 李遗眼睁睁看着风吹雁,把除了他以外的三间房子全部打通,刷了白色的墙壁,瓦也换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换了品种,按照春夏秋天四种颜色,分成了不同的区域。 风吹雁看着李遗属于李遗的那块灰扑扑地方,又是大手一挥,好几个人又转移了阵地,把李遗那块地方也刷成了白色,换成了黛瓦。 第20章 李遗目瞪口呆,又见几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水,在院子里挖出一条绕院子的小溪。 这下正正是个白墙黛瓦映碧波,绿树成荫绕水乡的景。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那十几个人走了,风院成了名副其实的风院,李遗还呆楞在原地。 风吹雁拍了拍手,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有院子的样子。” 李遗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把剩下的两间屋子打通了,剩下的两人怎么住呢?” 风吹雁笑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个院子就住我们两个人。一个人住太寂寞,我们门派来的其他弟子,都不愿意和我住,还好有你。” 李遗看着那横空出世的江南小院,心里生出了敬畏之心。忽略了风吹雁话里那句“我们门派的其他人不愿意和我住”,等他意识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从小养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习惯,当听见丝丝缕缕琴声的时候,李遗还以为自己是没睡好,幻听了。 从被子里坐起来,果然琴声就停了。 李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倒了下去。 被子一盖,琴声又响了起来。 李遗惊然坐起身,发现琴声又消失了。 难不成他被什么给魇住了?李遗脑子里第一反应这样想,很快他就把自己否定了。都修仙了,怎么还怕这个,就算真是被魇住了,他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又一次倒下去,还是被琴声缠住,李遗索性把枕头立起来,半坐着睡。半梦半醒太磨人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暗想坐着睡果然有用,要从半梦半醒变成全梦的时候,一阵阵琴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李遗被惊醒,那琴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萦绕在他身边,让他整个人的心脏,忽上忽下。 显然这个院子隔音并不是很好,他现在意识到了这件事,但弹琴的人还没意识到。 李遗走出房门,敲响了隔壁的门。琴声停了下来,随之而起的开门声。 开门时,屋内的亮光险些闪到李遗的眼睛。李遗揉了揉眼睛,适应光线后,又被风吹雁闪到了眼睛。 风吹雁一改白日里温柔的模样,此时垂着的眼眸很是暗淡无光,加之刚刚的琴声,李遗立马明白过来,风吹雁心情很不好。 所以在风吹雁问:“怎么了?”的时候。 李遗干巴着声音回道:“没事,我就是到处走一走。你有事的话先忙吧。” 说着李遗脚底抹油走了。 忍着琴声,李遗回去后好久才睡着,第二天看上去人都快枯萎了。 晚睡的风吹雁则神采奕奕,恢复了翩然的样子,笑问道:“怎么了?” 李遗摇了摇头。 风吹雁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道:“晚上别想太多事,早点睡。明天才正式开始修炼,今天我带你熟悉一下门派。” 每到一个地方风吹雁就介绍一次,他对这里非常了解,连一块石头的来历都能说得清清楚楚的。李遗飞快地运转脑子,把这些基本的信息记下来。 风吹雁带着他从学宫的反方向走,走过好几条曲折的大路,又从小路穿过一片片的竹林,就在李遗以为他要带自己离开巫山门派的时候,风吹雁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路道:“这条路走过去,就是你师尊住的地方了,这里很偏僻,你不要记错路了。我只敢带你到这里,远远看一眼,让你知道大概地方就行了。” 李遗远远看去,便被那一方秋色震惊了,简直是别有天地非人间,他不禁问道:“我们可以过去吗?就说是拜访。” 风吹雁大吃一惊,连忙摆手道:“不行的。虚宿长老最是不喜欢与旁人交流,你别看这块地方什么都没有,但其实都是阵法,你还没走过去呢,阵法先把你丢出九霄云外了。” “啊……”这下轮到李遗大吃一惊了。 虚宿长老看上去是很冷漠,但既然能同意他的请求,他还以为长老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看风吹雁的反应,长老明显是,外冷,内更冷。 风吹雁拉着李遗退后了好几步,左右环视一圈,才凑近超级小声道:“等我回去跟你说。” 李遗点点头,满怀期待和忐忑,他很想多了解一点虚宿长老。 从虚宿长老答应收下他,他们成为了师徒,他便觉得,他们有了不同的关系,虚宿长老成了他牵挂的人中,最特别的一位。 关系一旦产生,羁绊便从这里生根。 第20章 两人回去后,坐在风院的院子里,风吹雁把脑子里有关虚宿长老的事一一道来。 “虚宿长老在早年的时候,跟着巫山门派一位深居简出的长老生活。他从来不参与门派的事,也不和门派的人一起修炼,门派里面基本没什么人认得他,大部分也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直到有一年,虚宿长老在南诏国,三战玄妖,斩杀了一条几百年的鸣蛇,带回来了鸣蛇的四对翅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家才知道,巫山门派原来还有这么个厉害的人。 几百年的鸣蛇啊,就算是我爹出手,也不一定能斩杀,更别说带回四对翅膀回来了。 又斩杀一头玄妖后,那位深居简出的长老便力排众议,把虚宿长老推上了长老之位。 听说最开始大家对虚宿长老也不服,那时候虚宿长老甚至还没及冠呢,大家觉得他根本担不起长老之位。后面虚宿长老用实力,让掌门到十一位长老都折服了。” 说到虚宿长老的过往,风吹雁满眼都是羡慕,把面前的茶当酒一样喝了,感叹道:“虚宿长老,那就是天才的代名词,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他生下来,就是要站在修仙的顶端的。” 李遗听到这里,和风吹雁的羡慕不同,他满满的都是期待。但很快他想到一个问题,又问道:“那既然虚宿长老这么厉害,为什么选师大典的时候,那些前三甲的弟子没有选他呢?” 选师大典是由长老们自行挑选弟子,但是表现十分优异的弟子,也可以选择在哪位长老门下修炼。 风吹雁咳了咳,又喝下一杯茶道:“这就是接下来要说到的,虚宿长老的行事作风了。” “虽然虚宿长老法力高深,但比起其他长老来说,毕竟年纪小,阅历浅,更没有带弟子的经历,真要选师尊的话,那肯定还是要选经验丰富的其他长老了。” “而且啊,虚宿长老为人是出了名的冷漠,总是对人爱答不理的。就算是我爹跟他说话,他也是五句回三句,三句回一句,一句装听不见。” “所以啊,做他的徒弟,谁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风吹雁露出一个“自求多福”的笑容来。 李遗听此,也不禁瑟瑟发抖,但很快就安定下来,他本就是来求学修行的,不吃苦怎么能登上更高峰呢。 末了,风吹雁安慰道:“也不用太担心,虚宿长老既然选择你,那说明你有过人之处,肯定对你会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才怪。 李遗站在虚宿长老洞府一里以外的地方,脚都站麻了,嗓子也喊哑了,但始终没人应他。 巫山门派弟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主峰的学宫里修炼,每隔七天去自己师尊那里修炼一次。李遗艰难地在学宫学了五天,每天晚上忍受风吹雁的琴声。 一到晚上,风吹雁就会化身为忧郁美男子,让他别再弹琴的话卡在李遗的嗓子里,一直没能说出口。 好不容易到了第六天拂晓,李遗满怀期待去找,自从选师大典后就再没有见过一眼的师尊。结果连师尊的洞府都没有进得去,只能站在这里干等。 要不是手里有一块虚宿长老的令牌,他都要怀疑虚宿长老收他做徒弟,只是他的臆想了。 把令牌贴在脸上,感受着上面的冰凉气息,李遗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但没完全踏实,他手里的令牌,就化作一片片叶子,从他手心落到了地上。 李遗立即蹲下找叶子,化作的叶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落在地上,和地上成千上万的叶子没有区别。 李遗只确定有两片叶子是令牌化成的,捡起来擦了擦放到了衣袖里。 又在此处站了许久,站到天黑了,站到凌晨了,站到他确定虚宿长老今天不会见他后,他才抬脚离开。 李遗很失落,但很快就打起了精神,把叶子放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天醒过来,他去摸枕头底下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叶子。李遗急得团团转,把屋子上下左右全部找了一遍,确定没有风把叶子吹跑的可能后,眼泪夺眶而出。 李遗的哭泣是寂静的,眼泪从他脸颊滑过,没有声响,呼吸声淡得像风,吹过就没了。 又过了七天,拂晓时分,李遗从床上起来,按照上回的原路,去到了距离虚宿长老洞府一里以外的地方。 再次站在这个地方,令牌已经没有了。 第21章 李遗总觉得自己在刻舟求剑。 又站了许久许久,已而夕阳在山,李遗饥肠辘辘地蹲在地上,像一根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的,小小年纪就饱经沧桑的木桩。 忽然,李遗听得一道声音问:“这是谁呀?怎么在这里。” 抬头一看,可把李遗吓到了。他连忙爬起来,把自己从上到下拍了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东君仙尊,我是新入门的弟子,在这里等我师尊。” 在选师大典正式开始的时候,巫山门派就介绍了出席的重要来客,其中第一位介绍的就是这位东君仙尊。 东君仙尊是明烛门派的前掌门,法力高深莫测,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二十岁的清秀面貌。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像是从天上来的人物。 此时此刻,李遗看着面前的仙尊,像是如沐春风,但又不免羞赧,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蹲着,都被仙尊看见了。 东君仙尊笑道:“虚宿长老是很难等的,天快黑了,你不如先回去,下次再来。” 李遗撅了撅嘴小声道:“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再下次,再下次我就不来了。” 东君仙尊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更欢乐了,嘴里笑道:“你这孩子,你不来了,那我也不来了。” 李遗理了理自己被摸乱的毛,又更小声道:“那你不来吧,我还是要来的。” 已经被东君仙尊看到了最狼狈的一面了,李遗也准备挽回颜面了,想说什么说什么,甚至问道:“仙尊,你来这里找我师尊吗?” 东君仙尊笑盈盈的,故意道:“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李遗疑惑地眯着一只眼睛问道:“真的吗?” 东君仙尊晃了晃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一根狗尾巴草,笑道:“我早知道这里有一只蹲着的小狗,特意来捡他的狗尾巴。” 李遗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小狗,又看了看东君仙尊那一脸坏笑,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涨红了脸,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红透了。 东君仙尊哈哈大笑,把那根狗尾巴草递给李遗道:“把狗尾巴还给小狗咯。” 李遗抢过狗尾巴草,愤愤地把它收进袖子里,撅嘴道:“你再骗我,我就把它吃掉。” 东君仙尊笑着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向前一推道:“好啦,很快天就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李遗点了点头,向前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道:“东尊仙君,我叫李遗,我来自南诏国。” 李遗前脚刚踏入风院,后脚就下雨了,要不是东君仙尊提醒,他真要被淋一身雨了。 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轮明月,李遗出神了许久。 明月摸不着,但好歹看得见,他师尊那是看不见也摸不着。 夜深人静时他不失落,阴雨连绵时他也不失落,但到要去师尊那里修炼的前一天,李遗感到无底洞似的失落。 他开始惧怕起来,害怕该去自己师尊那里修行的那一天。 但又是一个七天过去,李遗还是拂晓就起了床,背上自己的木剑,耷拉着脑袋出门了。 不一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李遗继续蹲着,玩着手里那根狗尾巴草。 时间过得很慢,太阳慢悠悠地从山顶升到正空,李遗摘了片大叶子盖在脸上。昨晚风吹雁没弹琴,改拉二胡了。 二胡这个乐器,李遗只在葬礼上听过,甫一听到风吹雁拉,就感觉前后左右,都凉飕飕的。 没睡好,又早起,他是没什么精神了,必须要睡一觉,睡醒就回去。 李遗躺在草里,睡得不安稳。这些草各长各的,东倒西歪,从哪个方向倒下去睡,都有草扎人。迷迷糊糊睡了一会,他便坐起了身。 等啊等,眼睛都看长了,还是没能等到师尊。 太阳重新落回山顶,李遗站起身,浑身酸痛。学宫的学业对他来说,是极为困难复杂的。那些修仙史、仙山经、妖兽图鉴等课业,旁的来自大家族大门派的弟子,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学得滚瓜烂熟。仙君们授课时,也讲得尤为快。 但就是这些看似修仙界常识的东西,李遗是一点不解。就算他每天把书卷翻来覆去看,但怎么比得上别人十多年的积累。 更别说各类修行,他更是落后于旁人。 别人早就有师尊指导,开始学习师尊的独家法术了,而他却还被师尊拒之门外。 李遗越想越委屈,朝着虚宿长老的洞府方向大喊:“下次我就不——来——了。” “我再也不来了!” “你是全天底下最坏的师尊!” 第21章 李遗大口呼着气,神情愤愤的,像个从地里刚冒出头的愤怒萝卜。 旁边有一个特别大的白蘑菇,李遗把蘑菇柄扯掉,把蘑菇盖在头上。 还想再喊几句,李遗就感觉自己的背开始隐隐作痛。皮肉像结了痂,有点痒痒的,只要一动,就扯着皮肉。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里升起,那个位置,是诅咒纹的位置。 李遗从领子里探进去摸了摸,诅咒纹在发热,烫得他指尖一颤。 他的注意力全被诅咒纹吸引了,全然没注意,一个人从道路的最末端走了过来。等感受到一股特别的气息的时候,他歪头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紫衣白袍的人走了过来。 他立马把手从领子里拿出来,站正,欣喜地喊道:“师尊!” 虚宿长老瞥了他一眼,神色跟平静的湖水一般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遗道:“每隔七天要去师尊那里上课,你的洞府我过不去,只能在这里等你。我本来是一根木桩,等你太久,我都成一个蘑菇了。” 他自觉是非常委屈的,但凡师尊对他有一点同情心,都应该可怜他。 但虚宿长老微微蹙眉道:“我不是告诉你,我这个月没空?” 李遗很惊讶地抬起双眉,灰眼睛圆滚滚的全是疑惑,问道:“没有啊,一直没人跟我说。” 虚宿长老道:“给你的令牌,背面写着。” 李遗回忆了一番,令牌的背面是有一堆文字。写的是几百年前才用的篆文,一般来说念过一些书的人,是一定认识的。但他也就几年前,父亲把他带到都城后,才念的书,认识现在通用的文字已经不易了,几百年前的文字,他看着跟看鬼画符没区别 他甚至是现在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那应该是篆文,本来他以为是什么符。 有些尴尬地挠挠蘑菇头,李遗道:“我……我没注意看。” 虚宿长老并没有任何顾及徒弟自尊心的想法,冷漠地开口道:“不认字就去学。” 随即冷漠地甩袖往前走。 李遗连忙追了上去,跟在师尊的身后。他惊喜地发现阵法对他不起作用了,之前怎么也不能再往师尊的洞府前进一步,现在却能无碍地向前走。 他心里暗自开心,师尊对他还是很好的,很会照顾他。师尊也不是故意不理他,只怪他自己不认字。 就当他心里唱独角戏的时候,虚宿长老已经把他带到了洞府前。 虚宿长老站在门前开门,李遗顺着师尊往上看,又是篆文写成的字。那古朴的字,和现在通用字的字形很像,李遗隐隐约约认出来,是秋殿二字。 古朴的门匾下,是穿着几百年前服饰的虚宿长老,总让李遗产生一种错觉,他的师尊是活在几百年前,熟悉了几百年前的一切,然后把几百年前的习惯,都带到了现在。所以让人产生一种时间上的距离感。 李遗维持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礼节,在虚宿长老开门后,他眼巴巴地站在门外,没有往前走一步。 虚宿长老扶着门,在徒弟的眨着亮光的眼睛中,冷酷地关上了门。 李遗抛弃礼节,大跨步走到门前大喊:“师尊,我还没进去呢,你开开门啊。” 门内传来声音:“别进来。” 李遗看了看天,墨色已经笼罩了过来,但就算不教术法,也可以进去喝杯茶啊。他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门内哼了一声:“因为我是天底下最坏的师尊。” 李遗又道:“啊,你都听见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等很久了嘛。那天也确实晚了,不进去就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门内:“你说你再也不来了。” 李遗道:“刚刚我是说胡话嘛,你不要记在心上。我下次一定早点来,天亮我就过来,到时候记得给我开门啊。” 门内没再传来声音,但李遗总觉得师尊还在,能听见自己说话,没话找话地问:“我头顶上那个蘑菇,能吃吗?” 这次门内有声音了:“能吃,吃了下次你来,刚好给你过头七。” 李遗:…… 李遗拿下蘑菇,愤愤地咬了一口,边嚼边往回走。 看见李遗明显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一扫前一段时间的阴郁,风吹雁问道:“有好事发生?” 李遗拿着没嚼完的小半个蘑菇道:“嗯,找到一个大蘑菇,很高兴。” 第22章 风吹雁道:“这个蘑菇都被你吃成这样了,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大。” 李遗道:“比我人还高的蘑菇。”说着他还比了比,用手在自己头顶上,比了个很高的身高。 风吹雁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金屋里的人,对蘑菇并无太大的研究,此时饶有兴趣地问:“真的吗?野外的蘑菇能长那么大?” 李遗笑盈盈的,把蘑菇嚼完道:“假的,蘑菇长不了那么高,但是人可以。” 风吹雁啧了一声,把李遗的话放进脑子里转了一圈,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这是经过不漫长的等待,终于见到了虚宿长老了,好奇问道:“虚宿长老跟你说什么了?” 李遗道:“跟我说,今天请我吃羹。” 风吹雁道:“什么羹?” 李遗哈哈笑了两声道:“闭门羹。” 风吹雁心想:见到师尊的李遗就是不一样,人都活泼向阳了。前段时间,还以为他是个闷葫芦,没想到这葫芦里闷的都是坏水。 李遗拍了拍风吹雁的肩,则是在想:这个不谙世事的公子,真是单纯地过分。都一起生活了近一月了,还是次次都能相信他嘴里蹦出来的话。 这种不可名状的开心维持了整整六天,直到第七天去秋殿的时候,才被吹散。 李遗特意在前一天沐浴,早早睡觉,又早早地起床,眼巴巴地赶去秋殿,结果等待他的就是紧闭的大门。 他围着秋殿走了一圈,发现这个秋殿实在名副其实,秋景比画卷还美。里面朦朦胧胧的雾气,像是飘渺的仙气。 青绿的琉璃瓦像是万秋丛中的一点绿,给这绚烂的秋色增加了生机。 这样的景色下,等待也不变得那么难熬了。等太阳高高挂起,秋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李遗走了进去,最先映入眼前的就是穿着随意的师尊,长发盘了个太极髻,太阳底下,还能看见头顶的几根绒毛。 李遗露出一个自认为很乖巧的笑容,笑道:“师尊,早上好。” 虚宿长老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遗关注虚宿长老,关注得非常细致入微。如果不想回答,虚宿长老会选择不说话。如果能用动作表达意思,他不会用语言表达。如果非要说话,虚宿长老总是会下意识地咬一咬唇,然后再说话,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凝滞。 以前的时候,李遗身边有一位嗓子受伤,几年没说话,后面重新学会说话几年后,说话的声音就是这样,带着点停顿。短句子听起来不明显,但凡说话多一点,就格外明显。 虚宿长老没在意他傻里傻气的徒弟,从树上折了根树枝,在李遗面前划了一条线道:“不要超过这条线。” 李遗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挠了挠头。虚宿长老又丢了本书卷过来,李遗一看,是剑谱。这本剑谱,浑身散发着不凡的气息,一摸就知道是不俗的剑谱。 虚宿长老手握树枝,身姿轻快地出剑,舞剑,一招一式,从简单到复杂,又从复杂化为简朴。 李遗的眼珠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简直不知道该先看虚宿长老手上的动作,还是腿上的动作。他眼花缭乱,剑带起的风,把他吹得一愣又一愣。 没一会,虚宿长老收了剑,把树枝丢给了徒弟道:“练。” 李遗眼睛都还没回眼眶里,那根丢过来的树枝,没被他接住,而是掉在了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就像李遗空白的脑子,被虚宿长老的一句话,激得“铛”的一声。 他咽了咽口水,捡起那根树枝,依葫芦画瓢地模仿虚宿长老方才的动作。 才出了剑,李遗的动作就停顿了下来,手里拿着树枝,一脚点在另一条腿的小腿上。好一会,他才双脚踏地,挥出了一剑。 方才虚宿长老挥出这一剑的时候,树枝轻颤,地上的树叶都卷了起来。 李遗挥出这一剑,树枝也颤,但是拿不稳地颤,地上的树叶,纹丝不动。 他眼巴巴地看着虚宿长老,但后者没有一点要指导的意思,李遗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练。 老道士的剑术并不高明,教了李遗两年,李遗学得十分有限。就算是天资再卓越,在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做得更好。 虽然这一个月在学宫,已经学了不少东西,但这点东西,也太有限。 李遗深感力不从心,最初的时候,树枝还能是一把剑,没多久,树枝就只是树枝。脚步像陷入泥潭里,无法再挪动一步。 他放下树枝,又从头练了一遍。但这遍更糟糕,也就一招,他就失去了动作。 又从头开始,这次,仅仅是出剑,他就没办法再往下练了。 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对着虚宿长老道:“师尊,我愚钝,到第四招就不会了。” 虚宿长老眼皮都没抬,不甚在意道:“不会就看书。” 第22章 李遗打开剑谱,里面依旧是用篆文写成的,但好在旁边还有小人画像,就算不识字,看小人画像也能看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很认真地对着剑谱,一招一式地学了起来。一遍又一遍,非常之有耐心。 但虚宿长老显然不太有耐心,在他翻开书学了两招之后,就离开了。 李遗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走到秋色深处,不见了踪影。 心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失落,但失落还没继续上升,李遗就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虚宿长老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能够收他做徒弟,教他练剑,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需要做的,应该是做好眼下的事情,把剑谱练熟悉。 认真练剑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天就已经要黑了。 李遗一天的成果,也不过是练会了六招。这六招还只是徒有其表,并不具有任何的杀伤力。 他很想问问师尊,该怎么把这六招融会贯通起来,他无论怎么练,每一招都是断开的。但他没有开口的机会,虚宿长老离开后,就一直没回来。 在天彻底黑下来,李遗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对着秋殿里面的方向喊道:“师尊,我先走了。我回去会好好练剑的,下次也会早点来的。” 软趴趴地回到风院,李遗并没有第一时间睡觉,而是继续拿着剑谱练起来。 一直到身体累得拿不起剑,李遗才匆忙沐浴睡觉。 次日天微微亮,李遗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日消耗殆尽的体力,在睡一觉后,又恢复成了充盈的样子。 学宫辰时才开学,在这之前的时间,李遗已经习惯用来练剑了。老道士常说他天资聪颖,但李遗疑心老道士是见识太浅,才会把他夸赞一通。来巫山门派之前,李遗对老道士的话还能信三分,来巫山门派后,他是一分也不信。 他只信天道酬勤,也好在他还有天道酬勤可以信。 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剑,风吹雁从房里走出来,熟练地站在门口大喊:“李遗,别练了,去学宫了。” 揉了揉眼睛,风吹雁定睛一看,有些新奇地问:“这套剑法,是虚宿长老教你的?” 李遗转动手腕,把剑从背后围着自己转半圈,收了剑,正对风吹雁道:“这是昨天师尊拿给我的,你认识这套剑法?” 风吹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套剑法是基础的剑法,因其招式复杂,所以处境尴尬。初学者学不好,熟练者不用学。他不知道虚宿长老为何会让一个初学者学习这门剑法,这对李遗的修炼绝对没有太大好处。 但面对朋友的问题,风吹雁只是笑道:“我也不太了解,只是听说过啦。” 两人没在这个问题上做太多的纠结,一起走去了学宫。 初入学宫,所有弟子学习的课程都相差不大,即使是考核的第一名,也要先从基础的课程学起。但饶是这样,李遗和风吹雁,平日在学宫里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多。 作为折风门派副掌门的大公子,风吹雁本人实力也不俗,备受瞩目。不少人抓住机会就想来找他请教,而风吹雁来者不拒,都微笑应和。 李遗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最后一桌,认真听着长辈们授课。那些陈词滥调的常识,授课的仙君讲腻了,听的人也早就听过了,因此双方都不甚上心。只有长辈们讲起降妖除魔的趣事,大家的耳朵才纷纷立起来。 “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再过一个月,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这次比赛是单人赛,五年举行一次,也就是每招一次新弟子,过两个月就举行一次。到时候基础的课程也结束了,在安排更多课程之前,会给大家时间多去看看比武大会,希望大家能在比武大会上多悟一些道。” 新弟子们对这个话题明显十分感兴趣,平日里就在讨论,仙君这么一提,这下更是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风吹雁转头过来对李遗道:“这个比武大会,到时候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看看。虽然它只是门派内的一次比武,但基本上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潜力了。一般在这个比武大会上获得什么名次,就能看出一个人以后是不是能成为修行的大家了。” 第23章 李遗对这个比武大会的兴致并不很高,他既没有熟人,也没有同门的师姐师兄,谁谁输谁赢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风吹雁把头往后仰,用超级低的声音道:“到时候巫山门派适龄的人都会参加,其实算起来我们也可以参加,但是一人只能参加一次,我们今年参加完全没有胜算。” 李遗忽的想到,平日里他们新弟子,与往届的弟子和门派其他仙君交往都不密切,但是在比武大会上,是个认识人的好契机。 李遗问道:“那相当于这次参加的,都是我们上一届的弟子?” 他想过很多种关于白藏这个人的可能,以恶灵的力量,能让它誓死也要给他刻下杀咒的,定是比它更强大的人,至少也得是往届弟子里非常杰出的人了。 甚至可能是巫山门派里更有地位的仙君。 风吹雁笑道:“一人只能参加一次,当然不止上一届的弟子。有很多上上届的弟子,他们一直等着呢,想一举拿下魁首。” 李遗又问:“往届弟子里面比较厉害的,你认识吗?” 风吹雁转了个身子,面对李遗很骄傲道:“往届,往往届,弟子里面厉害的,我都认识。” 李遗问道:“那你认识一个叫白藏的吗?” 风吹雁想了想,眼珠子转过去转过来,好一会才道:“不认识,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是想找他吗?我可以帮你找一找。” 李遗沉思了一会便道:“我来巫山门派之前就听说过此人,如果能见上一面,那再好不过了。” 在被种下诅咒后,平时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诅咒纹又在背后,平时也见不着,以现在的实力,就算真遇到了白藏,李遗也杀不死对方,因此并不太上心。 但昨日遇到虚宿长老的时候,诅咒纹隐隐作痛。这提醒了他,诅咒是真真正正存在着,威胁他生命的。 风吹雁见朋友对比武大会的事情冷淡,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便转了身子和旁边的人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 仙君见大家如此感兴趣,便也任大家讨论去。 李遗无人可讨论,便翻开虚宿长老给他的剑谱,从头到尾地看了起来。 周围都是讨论声,少年们激情澎湃,好像要去参加比武大会是自己一般。李遗像花圃中的一棵草,没有人关注,也没有在意。 草对此好似也并不在意,很认真地一页页翻看剑谱,偶尔从剑谱里探出头。因为风吹雁总是时不时地就要笑着转过头来,跟他说几句话。 剑谱学习了七天,李遗就已经学完一半了。 而按照在学宫里学习的速度,一套剑法需要学习一个月。因而再次去师尊那里的时候,李遗是很有一些底气的。 他有很认真地完成师尊安排的任务,就算他在门派考核中表现不出色,但他会勤奋刻苦修炼,绝不会给虚宿长老丢脸。 只是在秋殿里,虚宿长老丝毫没有问起徒弟的修炼情况,也没有关心徒弟是否学懂,而是直接又拿出一本剑谱。 李遗拿着学到一半的剑谱问道:“师尊,这个不是还没有学完吗?” 哪知虚宿长老诧异地皱了皱眉,像是很不理解地问道:“都这么多天了,还没学完吗?” 那语气那眼神,都丝毫不加以掩饰,李遗低下了头,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心里有气愤,有失落。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但其实并不然,在虚宿长老的眼中,他是个,七天都没能把一本剑谱学完的人。 虚宿长老沉思片刻,把拿出来的剑谱又放了回去,转身就要离开道:“那你学吧。” 李遗喊道:“师尊,上本剑谱我自己找个时间学吧,今天就教我新的吧。” 虚宿长老点了点头,又拿出了剑谱。 和上次一样,虚宿长老把剑谱丢给徒弟,随便找了根树枝,就演示了起来。 李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看着师尊的一举一动。 虚宿长老动作行云流水,招与招之间没有片刻的停歇。小小的树枝,在空中舞出了雷霆之势,发出破空的响声。 周围的环境也在他的剑下,变得肃杀起来。 很快,虚宿长老向上掷出树枝。树枝在空中以破军之势直直向上飞,他则一脚点在旁边的树干上,借力向上一跳,倒着用脚背踢在树枝上。 那树枝以更快的速度斜着向后飞去,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就插入了土里,破开土壤,在地上砸出一个大洞。 李遗咽了咽口水,仔细翻看剑谱的最后一页。剑招是为了在剑被夺之时,能够化被动为主动,让敌人失去可趁之机。 但是这招虚宿长老使起来,直接变成了凌厉的杀招。 虚宿长老从洞里把树枝捡起来,递给徒弟道:“练吧。” 比起上次的剑谱,这次的剑谱更加复杂,不懂的地方也更多,但师尊并没有给他请教的机会,转身就离开了。 李遗拿着剑谱,握紧那根树枝,从第一招开始学习了起来。 但一天过去,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只学会了前三招。 李遗难得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树下,望着虚宿长老离去的方向发呆。 在他思绪放空的时候,虚宿长老竟然从远处走了过来,问道:“剑谱学会了吗?” 李遗微微垂头,别过头去,不想说没学会,但也不愿意撒谎,想了想还是含糊道:“快学会了。” 虚宿长老点点头,又拿出一本剑谱道:“这几天学这本,下次来,我检查。” 第23章 风吹雁白天和朋友聊天阔地,喝了太多茶,夜里不免起夜。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院子里穿来练剑的声音。心想,现在至少都三更了,怎么还会有练剑的声音。 走出门一看,就见李遗单脚站立,手里握着剑,不停地重复着把剑刺出去的动作。也许太过入神,也许是太过疲惫,他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自己。 风吹雁认出来那是虚宿长老给好友的剑谱——那本根本不值得练的剑谱。李遗从不吝啬分享学到的知识,连虚宿长老给他的三本剑谱,也给好友看过。 风吹雁认为这三本剑谱,一本比一本不值得学。在这个阶段,只能让人事倍功半。一个以剑道扬名的长老,怎么会让徒弟练这种剑谱。简直像是,虚宿长老故意在引着徒弟往错误的方向走。 本来李遗之前就因为练剑殚精竭虑,现在更是到了要通宵达旦的地步。风吹雁忍无可忍,叫住了李遗。 肉眼可见的,李遗的眼下青黑,见到风吹雁出来,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风吹雁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的气上来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还在这里练剑,明天白天再练不行吗。” 李遗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气道:“不行的,师尊说下次去的时候他要检查。我自己跟他说练得差不多了,但其实根本没练好,再不好好练,他一检查就全都露馅了。” 风吹雁长吸一口气,深深叹出去,然后说:“我不是要说虚宿长老的坏话,但我之前就很想说了。你手里那本剑谱,我之前跟你说不太了解是骗你的。长老给你的三本剑谱我都了解,根本不是你现在应该学的。你练剑的时间短,现在最重要的是扎实基础,应该多练一下简单的剑谱,而不是练这种华而不实的剑谱!” “你学这些根本没什么用,练得再好,也对你的修行益处不大。像你这样练,不仅练不好,连学宫的功课也耽误了。” 李遗抿着嘴,眼睛看着地下,有些迷茫,那双灰眼睛,隐入阴影里,只看得见扑扇着的长睫毛。 风吹雁一把抢过李遗的木剑,摸了摸剑身,真是一把完完全全的普通木剑。虚宿长老是出了名的名剑收藏家,这么长时间了,居然也没舍得给弟子一把好剑。 好友拜入他门下,先是一个月不见人,又是给了三本剑谱敷衍。风吹雁不愿意说长者坏话,但此刻还是忍不住说:“与其浪费这些时间,还不如把学宫里教的多巩固几遍。虚宿长老,他,我说过的,他从来没有收过弟子,没有任何带弟子的经验。” 拍拍好友的肩,风吹雁把还在沉思的好友推到了门口道:“听我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睡觉。” 对着黑灯瞎火的屋内,李遗回了回神道:“可是,剑谱还没有学会。多花一些时间,总能学会的。” 风吹雁看他这副无比在意师尊的话的样子,想了想道:“你如果,实在是非学不可。明天东君仙尊会来授课,他剑道也是一等一的,你可以让他好好给你讲一下这三本剑谱。东君最喜欢弟子去请教他了,你要是去问,他肯定会知无不言的。” 东君仙尊卸任掌门后,乐于在三大门派传道授业解惑。 许是门派的比武大会举行在即,他近来都待在巫山门派,常常下午有时间就待在学宫。 第24章 李遗拿着剑谱去找他的时候,东君仙尊笑得乐呵呵:“狗尾巴来了。” 这话被旁边几个都听了去,纷纷侧目,对李遗投去探究的目光。李遗的耳朵涨得通红,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句话也没说,低下头显得很乖巧。 等众人不再朝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李遗小声地咬牙切齿:“不要这样叫我,我有名字,我叫李遗啊。木子李,遗憾的遗。” 东君仙尊笑着,看了看三本剑谱,却不笑了,问道:“你这是上哪弄来的剑谱?不会是虚宿给你的吧?” 李遗心一紧,不禁问道:“这些剑谱有什么问题吗?” 东君仙尊摸了摸下巴道:“剑谱本身没有问题,但你目前不应该学这些。” 不仅风吹雁这样说,连东君仙尊也这样说,看来这些剑谱是非常不适合他学习了。他有些失落,本以为自己在虚宿长老那里,算得上有些特别。唯一的师徒,无论怎么看,都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但其实并没有。 他好像只是虚宿长老一时的兴起,收下的徒弟。和一时兴起摘下的一朵花一样,带回家后,随手就丢在一边了。明明就摆在那里,但不会再像摘下去它时一样,那么细致地观看和欣喜了。 东君仙尊看出他的的难过,摸了摸他的头道:“这三本剑谱,要真学起来,也不难,你仔细跟着我练。” 东君仙尊是个及其耐心的人,李遗猜不到他的岁数,但估计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在尘世遇到的人和物太多,所以可以像海水一样,包容又温柔。 剑道悟到东君仙尊这个地步,只是一句提点,就能解开李遗的疑惑。但他还是带着李遗,一招一式从头到尾学过一遍。 仅仅是半个时辰,那些李遗怎么也悟不到的地方,一下子就通透了。 末了,东君仙尊收了剑,欣慰地对着李遗道:“狗尾巴,你的悟性很好。但你的使力习惯和骨骼生长情况,最适合你的武器不是剑,而是刀。你的师尊没有教你吗?” …… 你的师尊没有教你吗? 过了好几天,这句话还是在李遗心头久久不散。 他的师尊,他的师尊没有教他。 除了三本剑谱,师尊没有教他其他的。甚至这三本剑谱,都是东君仙尊教会的。 再次去秋殿的时候,李遗没有再为师尊的检查而担心担忧,他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事。 他迫切地想问长老,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为什么收他为徒后又不在意他,为什么连他更适合用刀,都不告诉他。 虚宿长老那种境界,难不成看不出来那三本剑谱不适合他吗?看不出来他不适合用剑吗?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很快就发酵,从一团疑云变成满天的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他连一个询问的机会都没得到——虚宿长老去降妖了,要一个月才回。 又是一个月。 李遗站在秋殿前,心里的乌云开始下起了雨。 走回去的时候,他抽了抽鼻子,天空好像变得格外潮湿了起来,空气粘稠又黏腻。 他本以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会冷静下来。跟师尊问那些问题,显得太幼稚了。即使他现在年纪也不大,东君仙尊也总是把他当小孩,但他实在不是应该纠结这样的问题了。 但时间没有让他冷静,反而越演越烈。 比武大会正式举行,巫山门派上下一片热闹。 风吹雁恨不得每天都挤在擂台边,把每一场精彩的比赛都看入眼中。 他兴冲冲地站在风院里,对着好友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造梦师的大弟子吗?我估计他至少能进前三,明天有他的比试。你不是说你想试试蛊修吗?他就是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蛊修了,你要真想炼蛊,一定要去看他比试。” 李遗这段时间,看似表现还正常,但心里早就想抓着师尊问个清楚明白了。好不容易把师尊望回来了,明天就是去师尊那里的日子了,他拒绝了好友的好意。 第二天一早,在大多数弟子都往比武擂台去的时候,李遗去了秋殿。 站在许久不见的师尊的面前,李遗终于问出了那句:“长老,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明明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比武大会,这不仅是个提升修炼的好机会,也更是找到白藏的好机会。 但他把提升修炼和找到白藏都放到了一边,选择站在他师尊面前。 修炼和死咒,在这一刻,都比不上师尊的答案重要。李遗疑心自己是疯了,或者是最近修炼入魔了。 虚宿长老看上去也很诧异,不解地看着徒弟,像是也没料到一个月不见,徒弟忽然气冲冲地跑过来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李遗没听到选师大典上,虚宿长老究竟对他说什么,但现在,他竖起耳朵,重新听这个答案。 虚宿长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李遗直勾勾地看着师尊的眼睛回答:“我很想知道。” “为什么?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虚宿长老不解。 李遗道:“很重要,非常重要。” 虚宿长老道:“这和你修行,没有关系。” 李遗有些急:“我知道这和我修行没有关系,但我就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然后问你这个问题。” 虚宿长老道:“既然和你修行,没有关系,那也没什么好问的。” 李遗很固执,像个缠着长辈的顽童,鼓着眼睛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师尊,你就告诉我吧,就当我求求你。” 他也不管答案是否是他想要的,便问了出来。问了也就问了,被人转移话题也不甘心,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 第24章 虚宿长老看着徒弟,微微蹙着眉,像是被徒弟的问题问得不厌其烦,才不耐烦反问:“当时不是你说的,让我收你为徒吗?” 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跟一盆水似的,浇灭了李遗心里的火气。 很理所当然的回答,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回答了。李遗继续刨根问底的勇气,第一次在师尊面前,沉默了起来。 虚宿长老话不多,徒弟不说话,他也更没话说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几乎站成了两棵树,融入进了秋殿里。 李遗把答案在心里琢磨了许多遍,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可笑。他曲折迂回问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问,师尊究竟在不在意自己。 但纠结这个答案的意义,李遗也想不明白。从小到现在,他还没有过这么复杂的感情,他分辨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想了许久,李遗拿着三本剑谱问:“有人说我不适合用剑,更适合用刀,你觉得呢师尊?” 虚宿长老眼睛转了转,问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更适合用刀,那就用刀吧。” 李遗道:“不是我觉得的,是学宫里的仙君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更适合什么,我身边也没有很懂的朋友,所以想问问师尊。” 虚宿长老道:“你想练什么,那就练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觉得自己的徒弟,不太开心。徒弟来的时候就不开心,听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更不开心了。 虚宿长老不明白,也更不理解,留下一句“我去给你拿刀谱”便离开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虚宿长老就走到了秋殿里面的一座阁楼。他站在古朴的大门外面,敲了敲门,这扇大门很快就从内打开了。 里面光线极暗,虚宿长老向里走了没两步,身影就影入了黑暗里。 虚宿长老行了礼,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蹙着的眉头和百般不解的眼神,才能看出他心绪不宁。 沉默了许久,虚宿长老才苦恼地开口道:“长老,我好像搞砸了一件事情。” 里面传来翻身的动静,在黑暗里看不见人,只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有些错愕:“你做事一直很沉稳,搞砸了事情,是什么事?” 虚宿长老想了想道:“我收了一个徒弟,像您当初教我一样教他,可是他好像很不喜欢这样。” “你是怎么教的?” 虚宿长老道:“把剑谱给他,我演示一遍,然后他自己学。他自己学的时候,我躲在暗处看,他自己也学得很好。” 里面呃了很长一声,才问:“你教了他多久?” 虚宿长老道:“有两个月都在外面除妖,算下来三个月只教了他三四天。” 里面叹息了一声道:“白藏啊,我之前只教你一遍,是我的力量只够教你一遍,这并不代表教弟子就应该这样。你作为师尊,要多花一点心思从各方面去了解徒弟。要教好一个徒弟,要把身心都放在徒弟身上,多听听徒弟的想法。要温和一点,耐心一点。” 虚宿长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方才他问我,他是学剑还是学刀,我说想练什么就练什么。他还问我,为什么要收他做弟子,我的答案他好像也不满意。” 第25章 里面笑了一声道:“你的徒弟,应该年纪还小。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希望自己是特别的,是与众不同的,遇到这样的问题,你夸他几句就好了。你难得想和谁相处,既然收下了这个徒弟,就好好和他相处吧。不要总是对人冷冰冰的,要多笑一笑。” “你要把徒弟,当作你的孩子。或者,当作你养的一只娇气的宠物。你要把徒弟当作是你的,才能把更多心血,义无反顾地花在徒弟身上。做师尊的,要付出,做徒弟的,也要懂得报答。” 虚宿长老醍醐灌顶,郑重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李遗还在原地练习之前的剑谱,见到师尊走过来,便收了树枝,朝着师尊行了一礼。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虚宿长老朝着他,笑了。 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像是有人拉着他的嘴角,东拉西扯,又拉着他的眉眼往下,硬生生地挤出来一个笑容。让人联想起尸体的笑容,不禁后背发凉。 李遗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以他师尊的实力,应该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虚宿长老把手里的刀谱递出去道:“这些是刀谱,你可以先学紫色封面的那本。” 李遗连忙接过刀谱,就见他师尊又对他笑了一下,惊恐藏都藏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咽了咽口水。 虚宿长老一改往日只演示一遍的教学方式,选择让徒弟跟着他做。他使一个招式,徒弟学一个招式。 李遗专心致志地跟着,调动全身的力气,生怕师尊停下来,笑着问他:学会了吗? 他第一次感受到,笑容,是如此骇人的力量,让他不敢有任何的放松。 当虚宿长老收了动作,停下来,重新起势时,李遗才后知后觉,这本刀谱竟然就学完了。 只有这么几招? 这么简单? 这还是他师尊能给他的刀谱吗? 见虚宿长老又开始动作,李遗立马跟上,跟着师尊又练了一遍。 刀法的施力方式和剑谱有所不同,但在基础上,又有不少相通的地方。练习了三遍,李遗已经确信他学会了这本刀谱,只需要再下去多加练习,多巩固就好。 只是他自认为学会了,他的师尊却不这么认为——虚宿长老又开始起势了。 李遗:…… 一直到夜幕降临,李遗都记不清究竟学了多少遍,虚宿长老才停下来。 他抬手擦了擦汗,紧张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和师尊相处过,今天一天相处的时间,比之前加起来的时间都要多。 两个人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沉默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即使没有什么沟通,李遗还是觉得他和师尊之间,更有默契了。 虚宿长老把剩下的刀谱给了徒弟,又挤出一个}人笑容道:“回去多看看。” 李遗把心里两人更有默契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接过刀谱,几次看着师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师尊,你还是别笑了”说出口。 虽然笑着的师尊很诡异,不像是为了他好,但总归也不是为了他坏。 门派举行比武大会,学宫的仙君们认为看比武大会有益修炼,便取消了下午的课。 弟子们欢呼雀跃,早早约好了三五好友,去看师姐师兄们的比赛。 李遗一会看剑修,一会看刀修,隔空还要去看蛊修,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风吹雁见他的身影像风一样穿过来,穿过去,连忙拉住了他问道:“你昨天不是还不愿意来看吗?怎么今天这么积极?” 李遗道:“我没有不愿意来看。” 风吹雁疑惑:“那你昨天为什么不来?昨天不仅造梦师的大弟子来了,我的好几个非常厉害的师兄也来了。东君仙尊也在,你是不知道,昨天东君仙尊给一名剑修送了宝剑,哇,可羡慕了。” 李遗道:“我要去我师尊那里嘛。” 风吹雁道:“你不是说虚宿长老就是教一遍,之后就是你自己学,你去一趟回来就是了。” 李遗摇摇头,有些小得意地拍着自己胸口道:“师尊他,昨天教了我一整天呢。” 风吹雁惊讶地哦了一声,颇为好奇地问道:“一整天那么长,虚宿长老教了你什么?” 李遗想了想道:“我跟他说,东君仙尊说我更适合用刀,师尊便教了我一天怎么用刀,把一本刀谱练得炉火纯青。” 风吹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修刀修剑,这么重要的事情,虚宿长老就因为徒弟一句话,让徒弟放弃修了那么久的剑。 这好比让一个从小念圣贤书的文弱书生,突然去习武。 果然还是很不靠谱啊。 当李遗拿出那本刀谱的时候,风吹雁翻开一看,忍不住扶额道:“这本刀谱,只适合基本没有什么武术基础的人学。你都有几年的修剑基础了,应该学更高阶的刀谱才是啊。” 李遗嘟囔:“怪不得我觉得这本刀谱,那么简单。我还以为,是我没悟到大道至简的道理。” 风吹雁道:“既然你决定要修刀,那你好好看看刀修的师兄师姐们是怎么修炼的吧。我呢,既不修刀也不修剑,也没办法给你更多更好的建议。” 修刀的事情,就这样草率地定了下来。李遗挠挠头,东君仙尊带过的弟子不计其数,既然他说自己适合修刀,那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修剑的时候,他没把好剑。 修刀的时候,也没把好刀。 巫山门派的学宫,一点也不缺乏秘籍和武器,只是并不对新入门的弟子开放。刚入门一年的弟子,要修完全部的基础知识的课程,并且通过结课的考核,才能顺利进入下一个阶段。 第一年,主要是熟悉门派修仙环境和打好基础。在五花八门的修仙方式中,找到适合自己的道。 在比武大会上,各道的修仙者大放异彩,其中最出彩的当属剑修和阵修,其次是巫山门派特有的蛊修。 李遗接连看了四五天,发现刀修者不仅少,还都表现并不出色,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捏一把汗。 第25章 “师尊,你真的觉得我适合用刀吗?” 李遗再次去秋殿的时候,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如果真想东君仙尊说的那样,他更适合学刀,那修炼起来应该更加如鱼得水才是。 但这几天练刀,李遗明显觉得比练剑更艰难。刀在他手里变得格外笨重,怎么也挥不出理想的力度。 李遗本以为虚宿长老会好好想这个问题,但虚宿长老想都没想,很利落地给出了回答:“没有人,一生下来就适合做什么,只有想做什么,去做什么。” 把这话放进脑子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出于对东君仙尊的信任,以及隐约对师尊教学的不信任,李遗还是选择用刀。 虚宿长老虽是个剑修,但用起刀来绝不含糊。徒弟一心一意地跟着他练,也丝毫没有怨言。 只是徒弟没有怨言,他却有。 “师尊,怎么了?是我哪里没有做对吗?” 看着虚宿长老忽然停下来,李遗还在空中的双脚,差点找不到落脚点,险些摔在地上。 虚宿长老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仰头望天,摇晃着手里的树枝道:“成天教这些简单的东西,很无聊。” 想到什么的似的,他眼睛一亮,转过来对徒弟道:“一会你放松身体,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不要抵抗。” 李遗还没同意呢,就见虚宿长老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个浅紫色的圈,那个圈迅速扩大到直径两丈,随即飞速旋转,卷起一片片的白雾。 站在白雾里,师尊成了长立的剪影,很快,那道身影就动了起来。动作看上去并不快,但是每一次动作都极为有力。 李遗正要动作,他的脚底就升起大一团水。那水从脚踝缠绕而上,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水游到他手臂下,李遗就顺着力道挥出一拳,水游到他的脚边,就带动他往前往后出腿。 平时那些做不到位的功法,这样一来,就全都合规了,几乎和他师尊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水有些冷冰冰的,但拂在身上很舒适,像是有只冰凉的大手在指导他,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李遗记着水团带动他的动作,如何发力,如何收力,尽力把这些功法要点记入骨头里面去。 练功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天就暗了下来。 李遗停下来后,才发觉自己四肢从内到外都是痛的,关节处像是有针扎。疼痛还带来了一些舒适,他知道自己这一天进步很大,很多以前没明白的巧劲,今天都明白了很多。 “谢谢师尊,今天我感觉受益匪浅。” 虚宿长老收了阵法,看着徒弟问道:“之前的那几天,怎么没说这种话。” 李遗:…… …… “你是说,虚宿长老用阵法,带着你练功,还一直有水团一样的东西,带着你!” 第26章 李遗回去后,迫不及待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好友分享。哪知风吹雁听了,拍桌而起,眼眶都要包不住眼珠子了。 李遗心里一惊,难不成,这次虚宿长老教给他的东西,比之前的还没用,还没必要吗? 但他觉得练得很不错啊。 不敢对上好友快喷火的眼睛,生怕好友说师尊坏话。 然而风吹雁激动得快要掉眼泪道:“你不知道这种修行方法,这,这,这,虚宿长老怎么会这样带你修炼啊!” 李遗一颗心都要完全沉下去了,他还以为最近师尊对他很好呢,看来,只是错觉吗?要不是跟风吹雁说,保不齐他根本不知道师尊对他怎么样。 以后。 他以后,不跟风吹雁说了。 风吹雁擦了擦眼角,双手按住李遗的肩膀摇晃,直到把好友的脑子晃成一团,不得不跟他一样心情激荡的时候,他感叹道:“这种修行方法,本身就是很难的功法了。使用起来也非常耗费心神,如果说他自己修行耗费一分心神,那带着你修行,耗的就是十分。今天带着你修行一天,估计明后天,虚宿长老都没办法正常修行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虚宿长老对待你这个徒弟,果然还是上心的。之前教给你的那些,肯定也是为带着你修行打基础。” “啊?”李遗疑惑道:“有这么夸张吗?” 风吹雁摇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夸张。就算是我爹,他也就这样带过我两次而已。都是在我遇到瓶颈的时候,带我破关。” 对于这些阵法,李遗懂得并不多,学宫教的,毕竟还太基础,对于他这样入道晚的,学起来简直就是纸上谈兵。 既然风吹雁说师尊对他好,那就是对他好吧。 他愿意这样去相信师尊。 这种信任,表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遗都乖乖地听师尊的话,师尊让他修炼什么,他就修炼什么。 即使看上去师尊教得乱七八糟,要么东教一点,西教一点,要么一个简单的功法来来回回学几十遍。 即使师尊还是笑得很诡异,李遗也还是不打断师尊的笑容。 即使师尊说话还是很少,他们两个大部分还是无言的沉默。 但细究起来,师尊“好”的时候,还是很少。语气冰冷、不太近人情,没有一句关心的话。但李遗还是对此满足了,比起之前师尊对他不闻不问,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边李遗在细究他师尊的时候,那边如火如荼的比武大会也接近尾声,在弟子的欢呼声和惋惜声中结束了。 比武大会的最后,有一个发言环节,本来是由获得名次的弟子发言,但渐渐变成了一个各长老表现自己的环节。 弟子发言,总免不了感谢师尊。而座下弟子得到好的名次,做师尊的,免不了要送点什么以示鼓励。 虽然比武大会本身就有奖品,但这些长老,总想显摆自己的奇珍异宝。 基本上的弟子都到齐了,虽然名次和奖励和新弟子毫无关系,但见见长老们的奇珍异宝,总不算亏。 风吹雁拉着李遗,占据了一个很好的位置。好到,台上的珍宝发出的灵光,都能闪到李遗的眼睛。 长老们的弟子众多,总有优秀的弟子拿到名次,一个人的成就,立马就变成了一群人的欢呼。 每个长老座下的弟子,在这个时候,都成了最团结的群体,他们传承了同一个人的武功,他们呼吸着同一种快乐。 风吹雁的师尊,座下弟子也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在弟子的发言的时候,风吹雁和其他弟子一起站起来,举着双手欢呼,享受属于他们的荣誉。 欢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这里找到了归属,除了李遗。 这种不是必要露面的场所,虚宿长老是必不可能来的。如果虚宿长老来了,那荣誉就把他们师徒二人排除在外了,但虚宿长老没来,荣誉就只把李遗一个人排除在外了。 他成了绝不起眼的孤岛,海边的浪声一下下拍打过来,让他心里落下一片片潮湿。 李遗看向太阳,把心里的潮湿一点点晒干。 风吹雁坐下来,就看见好友晒太阳,笑道:“你这个仰头的动作,真像我的弟弟。他一闹脾气,就这样高高仰着头,好像要把头仰到天上去,把他的脾气高高挂起来。你呢,在想什么?” 李遗正了正身子,朝着长老们的方向看去,好一会才说:“我想,有朝一日,也能让我的师尊站在台上。” 好友的神情是那样认真,风吹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很认真道:“你一定可以的。” 台上的长老,拿着他们闪耀的宝贝,很骄傲地把宝贝递给自己的弟子。 李遗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还要再努力一点。 这一努力,就是大半个年头。风吹雁每天起床,都能看见好友已经练功许久,每天睡觉前,也能听见好友还在练功。 风吹雁对此很是惊叹,有那么两天,也跟着好友一起起床,一起入睡。结果没出两天,就把前两天没睡的觉,全部睡了回来。 只是这样的努力,换来了并不多的收获。 如果说刚入门派的时候,李遗的实力是最末尾的话,经过大半年的努力,他的实力也依旧在末尾,从最末尾到末尾。 风吹雁有时候看着他都累,但也没听李遗抱怨过什么,有时候他也不禁问:“李遗啊,你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李遗擦了擦汗,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比武大会结束时的话,风吹雁都忘了,可是他自己还记得。 但现在说这种话,未免让人觉得天方夜谭。没有人会嘲笑一个努力的人,但李遗下意识想隐瞒与师尊有关的事。 入巫山门派以来,师尊是他很重要的人,却也越来越是不敢宣之于口的人。好几次与师尊有关的话到了嘴边,李遗还是嚼了下去。 有时候他自己也不懂,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第26章 学宫第一年的考核很快就来临了。 通过考核,意味着以后在学宫,不用每天三点一线地修炼了,而是可以自由选择更多的修炼的方式。 考核失败,意味着要重学一年,或者直接逐出门派。 实力强悍的弟子,完全不会把这个考核放在心上。会因为这个考核而伤神的,都是实力排在末尾的弟子。 风吹雁期待这场考核已久,通过考核后,有半个月的假,他终于可以回折风门派一趟了。在进入巫山门派后,他一直都没有回家。虽然算不上门派里最刻苦的,但绝不懒惰。 李遗因为这场考核,紧张了好些时候,几乎要到了彻夜练功的地步。 但好在最后考核险过,他还是巫山门派的一份子,没差劲到要被门派扫地出门的地步。 半个月的假,根本不够李遗回南诏国一趟。若是他实力再强上很多,就可以用符咒和阵法传送自己了。可惜以他现在的实力,就连有符咒,也催动不了。 山上绝大部分弟子都回家了,门派里面空荡荡的,走在哪里都听得见风吹。 于是李遗也下了巫山,把自己这一年画的符咒全部卖了出去,换得几片金叶子,放进信封里,寄回了家。 这一年来,他很少给家里人写信。他实在没有值得写进信封里,能让父母骄傲的事情,索性只写一切都好。 他和父亲相处时间不过短短四年,这四年也极少见面,因此感情有限。 母亲把他养育长大,李遗小时候是很依赖母亲的,只是搬到国都后,母亲变得忙碌了起来,忙碌到很少关心他,只是说他长大了,要学会自立自强。 母亲也来过几封信,话里话外都是关心他的。李遗每次看了信,都要躲在被子里,偷偷擦眼泪。 李遗想:这就足够了。 没有谁一定要为谁而活,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就足够了。 下山不过是短短半天时间,回到山上后,李遗又开始练功了。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 风吹雁从折风门派回来后,神秘兮兮地打断好友的修炼,把他拉到自己的屋子里,李遗配合地走进去。 “这是我找我爹要的内功功法,说是很适合刚入门的刀修,你翻开看看。” 风吹雁知道,对于修仙者来说,李遗入道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所以进入门派后,即使百般努力,修为也还是很难提升。修仙前路漫漫,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勤加苦练一年,还比不上那些不学无术的,李遗也没有抱怨,不仅不抱怨,也丝毫不自怨自艾,也没有因为实力不提升而气馁,一年如一日地刻苦修炼。 他不抱怨,但自己作为好朋友,不禁想为他出份力。但他自己是个阵修,对于刀修的修炼,只是一知半解,这次回了折风门派,询问了爹,才得到了妥帖的办法和功法。 第27章 李遗接过那古朴的功法秘籍,上面的气息非常不一般,只是浅浅翻开一页,里面的内容都能解答他不少的疑惑,对此有所启发。 风吹雁道:“我爹说,刀修一定要心性稳。这本功法不仅能提升修为,还能稳住你的心性。你刚好也还在入门期,这本功法很适合你。” 李遗收下了功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本功法很好,谢谢你的好意。” 风吹雁笑起来,又道:“还有你之前不是让我打听一个叫白藏的人吗?” 听到这话,李遗脸上原本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正襟危坐起来,但又觉得自己太过刻意,假装不是很在意地道:“怎么样?他是门派里哪一届的师兄师姐?” 风吹雁道:“我回家的时候,我姑姑没在,但我写信给我姑姑了,应该还要一两个月才知道呢。我姑姑以前也在巫山门派求学,她肯定是认识的。” 李遗点点头,对好友表示了感谢。 这一年来,他被诅咒折磨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时不时就要照镜子,发现那咒纹颜色越来越殷红,每次痛起来也更加刻骨铭心。 他丝毫不怀疑这死咒会在三年内要他性命,甚至要不了三年,他可能就因为咒发作而痛死过去。 他本不厌恶白藏这个人,但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每次想起白藏时,增添了许多恨意。 他的人生,不应该因为这个杀咒而停留,目前这个杀咒是把他折磨了,困住了,但这绝不是一辈子的事情,也绝不是两年后用他的血来结束。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用白藏的命,来为自己解开杀咒。他要杀了白藏,无论白藏是谁,就算选择一百次,也是这样的答案。 从杀咒被下的那一刻起,他和白藏,就是你死或者我亡的关系。 他下定了决心,在知道白藏是谁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杀了他。 在等待风吹雁姑姑回信的时间里,新弟子正式踏入第二阶段的修行。 风吹雁带着李遗踏入了藏书广场,这个广场修成了四方的形状,延伸出好几条大道,条条大道都通向这里。这里位于门派最中心的位置,藏书阁和接取委托的地方都在这里,因此这里也是门派最热闹的地方。 现在一眼望去,藏书广场人来人往,大多都是新弟子。 在前一年,弟子们是没有资格进入这里的。进入第二阶段才得以进入,因此挤满了新弟子。 学宫在昨天就贴出了告示,不再承担新弟子们的日常修炼花销了,不仅如此,弟子们还要补齐第一年在门派的花销。 门派的通用货币是云石,下到可以去饭堂买包子,上到可以去藏书阁买宝器。 弟子们只可以通过接取委托获得云石,根据委托的难度,可以获得不同数量的云石。 风吹雁站在藏书广场的中间,指着藏书阁道:“这里面就是藏书阁,我们终于可以进去了。里面有不少的好东西,我们可以先去看看需要多少云石。反正学宫也没催着让我们还第一年的云石,我们可以先买点好东西,再还学宫的云石。” 李遗点点头,朝着风吹雁指着的地方看去。藏书阁修成了塔的模样,塔身呈黑色,瓦片也是黛瓦,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家伙。 从外面看,藏书阁并不算巨大,但走进里面才发现,里面大得吓人。即使现在大部分的新弟子都涌进了藏书阁,也一点人满为患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很空旷。 第一层摆满了整壁的书籍,这些书籍整齐有序,高的和高的放在一起,矮的和矮的做邻居,绝不会出现高低错落的情况。在东南西北的位置,都装有旋转的木楼梯,风吹雁道:“我们现在暂时只能在一楼,等接了委托,赚够了云石,才能往上走,越往上走,里面的东西就越好。” 李遗看着这些书,眼睛大了一圈,头也大了一圈。如果藏书阁每一层都是这样的景致,那他不会第二次踏入这个东西。这些书,光看着,就已经够让眼睛发痛了。 风吹雁走到第一层的中间,挥手让李遗过来。 李遗走过去,风吹雁神神秘秘的,指着天上道:“诶,你看上面。” 李遗抬头看去,一瞬间就失落了下来,天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只是一本书罢了,这样的书第一层有千千万万。 风吹雁按住李遗的脖子,抬起他的头,笑道:“你好好看啊,别这么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啊。” 李遗被迫养着脖子,看着那本绝对看不出来特别之处的书,声音闷闷道:“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好。” 风吹雁用更大的力道抬起他的头,在他身后道:“这可是赎罪书,门派创始人留下的东西。你别看它就是一本书,里面封印着少说几百只怨灵。这些怨灵可都是大战乱时期的,那时候战乱不止,民不聊生,怨灵怨气冲天。这上面封印着的阵法,那也是最顶尖的阵法,好多都已经失传了。” 李遗还没外出历练过,对怨灵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边缘森林,给他下杀咒的怨灵。 看着赎罪书,李遗不禁问道:“既然里面封印那些怨灵那样厉害,放在这个显眼的地方,不会出问题吗?” 风吹雁指着藏书阁的另一个方向道:“真正的赎罪书在那边的塔里,这里的赎罪书只是幻术。挂在这个地方,是为了警醒弟子,现在的巫山门派建成来之不易,世上的怨灵也还多不胜数。我们要把怨灵的存在挂在头顶,多去降妖除魔,多去行义。” 李遗若有所思,又问道:“之前长老说过,阵法会随着时间而松动,那如果赎罪书上面的阵法也松动,里面的怨灵不是跑出来了吗?” 风吹雁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跑出来,阵法在松动,里面封印着的怨灵的力量也在削减。可能再过个几十年几百年,里面的怨灵就灰飞烟灭了。” 风吹雁放过了李遗的脑袋,把他的呼吸从自己手里解救出去,指着藏书阁的一边道:“那边有一个简单的画册,里面记录了可以用云石兑换的天才地宝,我们去看看。” 第27章 画册旁边人来人往,由于画册是个直白显眼的东西,挤在那里的人像水流一样游过去,又像水流一样游走。两人过去后,很快得到把画册放在手里翻开的机会。 上到出现在传说里的宝剑,下到一颗长头发的丹药,画册都记录好了价格。从瞠目结舌数不完的数字,到仅仅为一的价格,李遗的眼睛瞪大、缩小,又瞪大,又缩小。 最贵的当属武器,在武器图像的旁边,标了武器的铸器师和锻造原料。越是出名的铸器师,越是稀少的原料,价格也就最高。 其中有四件武器,分别是剑、刀、锤、鞭,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为设计蓝图,价格直接到了天文数字,仿佛在说:摆在这里,只是让弟子们看看,藏书阁有制作这种级别武器的能力。至于弟子想买,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真有赚如此多云石的能力。 价格令人震惊意外,铸器师的名字更令人震惊。 李遗擦了擦眼睛,又不可思议地扯了扯风吹雁的袖子道:“你快看看这个,我没看错吧?” 风吹雁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天文数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嗯”了一声道:“你没看错,就是这么贵。这个价格,看起来这些武器不是卖品,是展示品。” 李遗指着铸器师的名字,在那个名字那里来回打圈,道:“你看看这个,真是我师尊的名字?他还会铸器?” 风吹雁投出去个不理解的眼神道:“这是你师尊,不是我师尊,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啊。” 李遗笑道:“你是风百通嘛,什么都知道。” 风吹雁也笑了:“那风百通告诉你,长老的名字绝对是不重名的,既然写着虚宿长老的名字,那就肯定是他做的了。长老们本来就是身怀绝技的,虚宿长老不是之前教你剑,后面还教你刀,阵法也很熟练,再多一样铸器,也不稀奇。” 又再翻看了那些宝物,李遗总觉得差了点,没有他师尊做的好。翻回他师尊做的武器,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眼里是极度的炽热。虚宿长老做的武器,不仅好在它本身好,也好在是虚宿长老做的。 一只手按在画册上,李遗才回了神,抬头一看,风吹雁正在笑着打量他,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带着些狡黠。 “你想要的话,让虚宿长老给你不就好了。” 李遗笑道:“我倒是想,但这不合适,师尊他教导这么久,我都还没孝敬他什么,怎么还能让他给我铸器。而且,我和我师尊的关系,没好到可以开口让他为我铸器。我都说过了,我和我师尊关系很冷淡,他平时都不怎么搭理我。” 风吹雁扬了扬脑袋作思索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先是挑了挑眉毛,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表情可谓是五花八门。 末了,他还是没对这师徒发表看法,而是道:“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委托。” 第28章 走出藏书阁,往前直走,就是接委托的地方。里面很高很宽,天花板上交织着数不清的红线,一块块的牌子挂在红线上,发着淡淡的微光。 李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地把里面打量了一遍。此时人不多,三三两两地站在牌子前,仔细看着牌子上的文字。 李遗把最近的牌子拿过来,便看见上面写着:为云黑客栈江家制作气血丸,二十粒,奖励两块云石。 又拿了几个牌子,上面写着的都是容易完成的事,只是耗费时间。拿二十粒气血丸来说,就要守在火炉前三个时辰才行。 李遗摇摇头,抬步往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牌子上的委托就越难,奖励也越多。 他们需要还学宫八百云石,日常花销也需要云石,如果想兑换藏书阁的物品,那需要的云石更多了。李遗放弃那些只给二三十云石的委托,往里面走得更深了。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个,李遗才看见一个降妖的委托,位置就在巫山不远处,满打满算,两天就可以完成,获得五十个云石。 李遗正想得仔细,忽的就感觉背上一痛,他转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面带不善,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哟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我撞着谁了,原来是你啊,救苦救难的圣人~”救苦救难四个字拖得很长,咬字很轻佻,用眼睛上下扫了李遗一眼,那人又道:“我还以为,第二阶段没有这个荣幸看到你了。你修行都高到这个地步了,巫山门派还留着你,真是宽容啊。你应该每天跪在巫山门派的牌匾前,感谢每个收留你的人。” 李遗看清来人,笑着嗤了一声,原来是应梦。当初入门考核的时候,他和应梦分为一队,一起进入了造梦师的考核梦境。在梦境里,应梦准备杀光梦境人物和入梦的弟子,被李遗和另一个队友拦了下来。知道在梦境里杀人不算杀,双方斗了个你死我活,最后李遗和队友险占上风,导致应梦的考核成绩很差。 应梦出了梦境后,恨死李遗和另一个队友了,牙尖嘴利地对二人进行了暴风雨一般的嘲讽。但另一个队友是个蛊修,从小和毒物长大,嘴巴也修得很毒,把应梦骂哭了几次。应梦就把矛头对准了李遗。 李遗对应梦则是能避则避,倒不是惧怕应梦,只因看到应梦就忍不住惋惜。 应梦此人长了一张倾城倾国的脸,还有一具修长挺拔的躯体。无论是笑起来,还是生起气来,都别有一番滋味。就连骂人,也像是娇嗔。 这幅外貌,是绝不会让人讨厌的。但偏偏长了一张嘴,和一副歹毒心肠。应梦对李遗又动辄就是嘲讽和奚落,更让李遗惋惜了。 惋惜的同时,李遗又实在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厌恶。这就让人感到恐慌和奇怪了,仿佛在这人面前,情绪和心情都不归自己管了。 李遗在应梦面前,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因而应梦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就继续说:“你也别在这里转悠了,这里的每个委托,都能要了你那便宜命。你还不如求求你朋友,从他手里讨点云石花,好歹每天先吃两个馒头苟活一下。” 李遗笑了笑,双手抱胸,眼睛死死咬着应梦。他那双灰眼睛,只需要微微把眼珠子往上移,多露出些眼白,便可以显出十二分的算计,让人忧心他是个心眼子多得数不过来的人。 “好啊,我去求求风吹雁,他肯定愿意给我数不完的云石。甚至我都不用求,我只说我不想接委托,他就一个人把我的云石也赚了。你说的方法很好,得来全不费功夫。” 应梦被他这话气得牙痒痒,磨了磨牙道:“别以为你跟风公子关系好,就在这里得意洋洋。风公子是折风门派的人,迟早要离开巫山门派的,到时候你就是条丧家犬,谁都能咬你一口。” 李遗摸了摸下巴,做愁苦状,然后豁然开朗道:“那我到时候让风吹雁带我一起走,一起回折风门派不就好了。” 应梦捏紧拳头,指着门口道:“你敢不敢跟我出去打一场,只会赖着风公子的臭虫。” 李遗搓了搓双臂,摇摇头道:“不要,我不敢嘛。我只会赖着风公子,又不是赖着你。” 应梦气得跺了跺脚,他生气得像是一只炸毛的动物,整个人都鼓了起来,眼睛上斜下圆,嘴巴微微撅起。李遗暗自懊悔:干嘛跟他说这么多话,越说他越来劲,也越缠人。一直不理他的话,他自己无趣就走开了。 果然应梦开始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个没完。先是把李遗入门考核的成绩拿出来数落一番,又嘲讽李遗学了一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说李遗凭着虚宿长老进了门派,但是虚宿长老根本不待见他,劝李遗自己去跟虚宿长老断绝关系,别挂着虚宿长老徒弟的名头,惹长老烦。继而又对李遗的性格展开攻势,说李遗这种人,既不会拉拢别人,也不会主动表现自己,笨得跟木头一样,没有人会喜欢他这种人。 李遗不回,应梦自认为是攻击到了他的脆弱之处,露出个畅快的笑容,作势要走,但想到什么似的,指着刚刚李遗拿起来看的令牌道:“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你接下这个委托,我接个比你这难十个云石的,要是你输了,就给我嗑头认错,以后每次看见我,都要主动过来给我嗑头。” 李遗看着他,勾了勾嘴角问:“那你要是输了,又怎么办呢?” 应梦不屑,嗤笑一声,扬起下包道:“任你处置。” “好啊,赌就赌。”李遗笑着,笑得满肚子坏水,拍了拍应梦的肩,语气轻佻道:“那我赢了,你就跟我去小、树、林。” 第28章 巫山门派建立在山上,四面八方都是树林,高的、矮的、远的、近的,有些有名字有些没名字。 “小树林”是专指那一片,聚集着众多道侣的树林。那里不仅位置隐蔽,树整齐地排列着,被人为地割成了网格状,树与树之间间隙又很小,简直像是一间间的包间。不仅如此,那里还有几个湖泊,几座假山。 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诞生了多少艳闻奇遇。门派弟子口耳相传,对那个地方心照不宣。 那可是个污浊之地啊。 应梦脸色变得难看,哼了一声,从旁边拿下一块令牌。他斜视着李遗,把令牌举了过去。 李遗定睛一看,居然是去山下一个小门派,解开一个几十年的阵法。 应梦师承造梦师,是个阵修,实力不俗。李遗不禁暗笑,看来这人害怕小树林,害怕得脸都不要了,还以为他也要选除妖呢。 应梦把令牌收了起来,然后替李遗摘下除妖的令牌,丢到了他手里。又哼一声道:“虽然这有点胜之不武,但是我太期待你给我嗑头认错了。” 说着,他走近李遗,伸出食指,几下戳在李遗的肩膀上,一字一顿道:“明天这个时候,你就给我等着嗑头吧。” 放完狠话,应梦便离开了,走得大摇大摆,显然是对自己十分自信。 李遗无奈地笑了笑,他以后一定要离应梦远一点,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了。应梦那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学宫里其他人每日轻视的眼神,刻意避开他的疏远,明目张胆嘲笑他的出身和修为,甚至直接让他滚出门派的羞辱,应梦的话落在身上简直不痛不痒。 只是不痛不痒,不代表完全不在意。 风吹雁急冲冲地走了过来,发丝微微凌乱,有些紧张地问道:“我刚刚看到你和应梦在说话,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学宫里那些人是怎么说李遗的,风吹雁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忌惮自己,在他面前不敢说李遗什么,但是他又不能随时随地陪在李遗身边。 那些话,没有一句是能入耳的。他生怕好友受到不可磨灭的伤害。 李遗笑着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风吹雁拍了他肩膀一巴掌,瞪了一眼道:“到底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李遗见旁边有人经过,悄悄贴近风吹雁的耳朵说:“他说,邀请我去小树林。” “什么?!我没听错吧?”风吹雁不可置信地拉长一张脸。 李遗道:“当然是真的了,他亲口说的。” 风吹雁抓了抓头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件麻烦事。在他内心抓狂时,就见李遗笑着笑着,眼神又暗淡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风吹雁更急了,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李遗道:“他是答应了我去小树林,但是有条件。而且这个条件,只有你可以办到。” 李遗从不自诩君子,因此做一些坏事,也做得毫无心里负担。 和风吹雁商量好,他就下山了。 -- 令牌上没有说明说明什么妖,地点也不详尽。李遗带上头纱,问了一路,才知道了妖怪的由来。 原来那只是虎妖,这虎本身是个普通虎,有一天被雷劈后,竟然渐渐开了智,成了一只小虎妖。 虎妖的洞穴外面,有一颗老树成精,他就跟着这棵树修炼。 第29章 但毕竟不是从出生起就清心寡欲,虎妖越修炼,越忍不住心里嗜血的欲望。先是猎杀了飞鸟走兽,后又意外食到人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对路过的人下死爪,然后吃他个七零八落。 李遗没有直接冲去虎妖的洞穴,而是找了处低洼,把那里面的叶子扫了出来。 前段时间才下过雨,最深埋里面的叶子,是湿润腐烂的。李遗找了些枯叶子堆在最下面,又垫上助燃的纸。末了,再把掉下来的新鲜叶子铺在最上面。 这样看上去,简直和周围环境没什么区别。 李遗又找了处小坡,躺在小坡的最上面,从上而下地滚到了下面。滚得自己灰头土脸,才爬着躺到了低洼里面去。 接着,他把一条小腿上的裤子撕得破破烂烂,涂上早就准备好的鲜血,开始有气无力地大喊:“救命啊——” “来个好心人救救我——” 一炷香的时间嚎了两句,他来了劲,给自己多加了几句台词:“好痛啊,痛死了,要是谁能来救我,我一定做牛做马都报答他。” 李遗用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小腿,又腾的收回了手,倒吸了好长一口凉气。 “可怜我这辈子,还没怎么活,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呜呜呜呜。” 李遗硬挤出几滴眼泪来,咬紧自己的下嘴唇,装出一副不能忍受此痛苦的脆弱样子。 想象着自己的表情,李遗心里乐不开支,觉得自己要是不修仙,去唱戏也可以。 这个想法也不是空穴来风,他还真登台唱过戏。 大概是搬到国都一年多,李遗去看了传统的祭神游行。绕着城游一圈后,祭神队伍就会在郊外停下来,在神庙旁边搭建一个台子。 早就准备好的戏班子,敲锣打鼓地就演了起来。当地人对这种戏有两种称法,天戏和地戏,天戏唱的是天上神,地戏唱的是地上仙。 人们大多爱看天戏,那些经过经过人们百年千年传颂的神,无所不能,人们也无所不求。 而这地戏,稍微上点年纪的都不爱看,只有年轻一些的孩子爱看。因此天戏从早上唱到下午,等太阳快落山了,才是唱地戏。 吹着唢呐唱地戏的时候,人们基本上都回去了,显得寂寥极了。 李遗一直没走,他无比期待地戏,最后一出戏,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事。但他等了许久,最后一出戏迟迟不唱,为数不多留下来听地戏的人都快走光了。 他走到后台,客气地问:“你们好,请问最后一出戏,什么时候开始呢?” 老班主仰天啊了一声,大概也没有想到,还有观众来等这出戏。他很不好意思地作揖,神色带着歉意道:“抱歉啊,这出戏的饰仙人在今天害了病,恐怕是不能登台了。” 李遗很是遗憾,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却看见还有十几个人坐在那里,都在等着这出戏。还有十多个人和他一样,在期待这出戏。 下定决心,李遗走了回去,问道:“班主,是不是只缺一个饰仙人,就可以登台了。” 老班主眼睛左转右转,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把他细细打量了一遍。摸不清他的想法,老班主还是如实说:“只差一个饰仙人就可以了,其余吹拉唱打的角色都是可以登台的。” 李遗握紧拳头,浑身轻微颤抖着,把心里那个想法说了出来:“我可以吗?我当饰仙人。” 老班主见面前这个孩子,还真有些仙人的气质,身段也是极好的,瘦的同时并不弱,是一种含着力量的少年的瘦。 心一横,老班主也同意了。 李遗一边上妆,一边看唱词,妆好了,唱词也都记好了。 老班主看着李遗,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这孩子像个仙人,但和这出戏的仙人却不像。这出戏的仙人是冷漠的,带着些菩萨般的悲悯,而李遗嘴角天生微微向上,是个温润的模样。 老班主走到台前,发现台下原本坐着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个人端正地坐着,很耐心地等这出戏开演。 老班主走到台中央,声音洪亮地介绍:“马上要出演的这部地戏,是三进三出斗异妖,石破天惊封真神,感谢捧场。” 在老班主退场后,几个吹唢呐的上了台,吹奏了起来。接着又是两个弹箜篌的上了场,几人合奏出了个急切、萧瑟的调子来。 异妖戴着面具上了场,在台上阔步走了两圈,吐出火焰,哈哈大笑了起来。 同时打鼓的上场,鼓声盖住了唢呐声、箜篌声,听得人耳震心跳。 很快,十多个百姓从两边分别上场,异妖拿着武器,十多个回合下来,把那些百姓杀了个精光,并吃掉了部分人的四肢。 台上一片鬼哭狼嚎,连鼓声都渐渐平息了。 在异妖站在最高处的时候,李遗上场了。他的身形不够高,戏服拖在地上,但并不显得局促,反而像是踩着一片云。 李遗扮演仙人,一剑横在异妖面前,大声喝道:“妖孽,岂敢作祟!待我今日收了你,还此处一个太平。” 双方打了起来,异妖哈哈大笑,嘲讽了几句,双手一挥,刚才被他杀掉的百姓就动了起来,一齐冲向李遗。 第一场打斗,仙人败退。 没过多久,仙人又来了,手举降妖幡,和异妖又战了起来。 第二场打斗,两人打了个平手。 仙人离去后,异妖气愤难平,布下天罗地网,天上地下都被他设置了阵法,誓要让仙人有来无回。 再次来时,仙人只拿了一把剑,风吹起仙人的衣袍,显得他身影孤寂又决绝。 两人缠斗许久,异妖引得仙人中计,眼看仙人落入阵法,四面受敌,体力不支,仰头倒下。异妖狂笑不止,双脚一震,飞沙走石,火焰四起。 在紧急关头,天上忽降一道白光,萦绕在仙人身边。仙人大喝一声,翻身而起,直冲妖孽。 异妖心下大惊,连忙逃窜,却被仙人抓了住,一剑结束了妖孽的性命! 第三场打斗,仙人斩妖。 原来这仙人乃天上星宿转世,遭遇危机时,天降异象,祝他一臂之力。至此,百姓得救,仙人翩翩离去。 演到最后,只剩下李遗一人,背负长剑,衣袂飘飘,站在高台上,回首一望。 这一望,恰好和台上唯一的看官对视了。那位看官站了起来,双手鼓掌,喝了一声“好”字。 李遗走下高台,站在台子边缘,朝着看官深深鞠了一躬。 再抬头,那位看官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孤寂又决绝的背影。 李遗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眼熟,像那位在三战异妖中,救了他一命的仙人…… 第29章 回忆飘远,成了一团无人可知的白云,雾蒙蒙的藏在心里,让心脏有些痒痒的。 一道声音,让这团聚起来的白云,一下子散开。 李遗疑心是虎妖来了,不敢乱动,怕被发现端倪,只留了个眼珠子上下左右瞟。 然而他没等来虎妖,却是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遗率先跳起,隔着老远,就对着来人大喊:“站住,别过来,别说话。” 三个要求,那人一个也没遵守,快步走来,毫无声调地说:“如果你再在这里装尸体,那你很快就要变成真尸体了。” 李遗伸了伸胳膊和腿,躺了太久,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身体拉舒服了他才问道:“你说话真是一如既往地难听。” 也许是倒霉,也许是不倒霉,在这里居然遇到了相土。 相土此人,比她的蛊术更声名远扬的,是她的怪。学宫里不少人在背地里说她是个怪人。 怪,一是外貌怪。她七尺来高,气质阴郁,瘦弱到了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的地步,穿着一身带斗篷的黑袍,黑袍之外,露出来的手臂和脖子上都缠满白布。 二怪,是她身边还跟着个八尺怪人。站得笔直,从头到腰裹满了白布,穿了一条丝绸黑裤,脚踩黑色皮靴。 三怪,是她说话的腔调和声音,毫无声调的语言,听起来像是干瘪的木头。 李遗一直认为相土是个非常值得结交的朋友,两人在门派考核的时候就结识了,还一齐携手,打得应梦落花流水。 只是相土这人不适合每天都相处,不仅是她外表看起来阴侧侧的,更是因为每天都听相土说话的话,耳朵和心脏都难以承受。 相土面无表情,以示尊重地看着李遗道:“风吹雁让我来跟你说,这里的虎妖,最近修为暴涨,你不是对手,快点滚回去,不然没人来给你收尸。” 这点为数不多的尊重,在她仰视李遗,眼珠子往上看,露出眼眶下面的眼白后,荡然无存。 李遗扶了扶额头道:“相土,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嘛,你这样看人,眼睛很恐怖啊。” 相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眶里全是眼白,带着些乌青的血色,看上去和尸体差不了多远。 第30章 李遗并不想走,他需要云石,还和应梦有赌约在身,他可不想给应梦那种家伙嗑头认错。况且,他也急于在实战中证明自己的能力。 于是他道:“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再等等。一会看到虎妖,要是他修为暴涨太多,我肯定立马跑,不会傻傻跟他打斗的。” 相土没动作,站在原地思考。 忽的,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动荡,一股危险的气息织满了天罗地网。 两人反应过来,均是神色一骇,相土立马转身大喊:“念,念,念!过来!” 念是一直跟着她的八尺怪人的名字,相土原地喊了好久,迟迟不见念的身影,心一横,直接往动荡的地方奔去。 眼看这个动静,无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动荡,他们都完全不是对手。 相土是为了提醒他这里有危险,才来这里的,他绝不能不顾相土的安危,自己一个人走掉。 李遗把刀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跟在相土后面。 越往前走,越能看见动物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有的还受了伤,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这样大量动物的逃窜,往往代表着前方有绝对的危险。 相土跑得更快了,小小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 李遗落后她好几步,咬紧牙关,才能看见她的身影。 两人越来越快,最终在一座小山下停了下来。那座山寸草不生,此时山下正站着只怒气冲天的老虎,那老虎比普通老虎大出四五倍,它的前掌,死死压着一个人,正是念。 相土暴躁地啊了一声,从斜挎的布包里,丢出一只只的冷血动物,指挥它们怕向老虎。 老虎压着念,长大嘴巴,长啸一声,那一只只的冷血动物,都停了下来,甚至有往后逃的趋势。 相土眼睛一闭,咬破自己的舌头,粘在手上,一滴滴的血粒准确地溅到冷血动物身上,那些冷血动物又重新活络了起来。 李遗看准老虎在抽动鼻子宿空气中的气息,左脚向后点地,冲向了老虎身边,一刀就朝着前掌刺去。 然而这一击甚至没能削掉老虎一根毛,就被轻而易举地弹了回来。 “你跟过来做什么?嫌命长了就自己砍树打个棺材。”相土翻了个白眼,驱使着那群蛊虫。 李遗盯着老虎道:“我过来看看。” 老虎看出李相二人是为了他掌里的人,露出个残酷的笑容,抬起脚踩了下去。念连叫都没叫出声,就被踩扁在掌下,他身上的白布崩开,乱七八糟地支在地上。 李遗看这样子,念是没有生还了可能,便大喊道:“相土,我们先走,回去叫点人过来,再把念搬回去。” 相土一摆手,示意李遗自己走,她自己则抽出剑,一个跃步就到了老虎面前,短短一刹那,就挥出十多剑,剑光齐齐冲着老虎而去。 老虎咧嘴一笑,只是晃了晃脑袋,就把相土的剑气挡开了。 蛊修向来重修蛊而轻武术,真要算起来,相土的剑术可能就和李遗打个平手。 李遗站在原地,手里汇聚所有的灵力,一把刀被他握得咯咯作响。看准相土发力的时机,他一脚点在树上,借力俯冲,直直地朝着老虎的前掌刺去。 老虎呲牙咧嘴地向后躲去,前掌放开了已经被压成一滩烂泥的念。 相土连忙摘下自己的黑袍,把念从地上挖了起来,每一块都放进黑袍里,包成了团包袱。 她神情并不哀伤,反而冷静,像手里包的不是尸体,而只是一团土。 李遗不忍直视,来不及把五味杂陈的心情锊直,只是大喊:“走!” 相土背着尸体包袱,速度降低,两人才跑出十多棵树的距离,老虎就一跃而起,腾空跳到了他们面前。 两人对了个眼神,分两路跑开,老虎左右看看,直冲相土而去。 李遗转头,就见相土艰难地向前跑,包袱压弯了她的腰。老虎咆哮一声,朝着相土扑了过去。 一人一虎缠斗起来,相土连连败退,手上腿上都是爪伤。 李遗转身回去,持刀站在相土面前,面对面和老虎斗了起来。 虎妖力大无穷,两人都不是对手,只堪堪能抵挡住虎妖的攻击,不至于让任何一人毙命罢了。 李遗近战,和虎妖距离极近,硕大的爪子从四面八方挥向他这个人。 “相土,虎妖道行太深,你放下念,我们先走,不然再斗下去,一个都跑不掉了。” 闻言,相土退后几步,李遗眼看她终于想通了,终于选择放下念了,手里的刀更快了。发挥身体里最大的灵力,好给相土一个放下念的空闲时机。 在李遗竭力对付虎妖的时候,相土却并没有放下念,而是掂了掂包袱道:“我不可能放下念。”说罢,相土飞速转身,三两步跃进树林里去了。 这一去,就没回来…… 李遗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大惊失色,再到最后已经麻木了。 相土的那些蛊虫也随着她离开而消失了踪迹,李遗无论怎么突破,都被虎妖死死缠住。 李遗想起了学宫里那些流言蜚语,说相土这样的人,一天天跟从死人堆里出来的一样,千万别和她来往,会带来晦气。 而且相土对谁都没有个好脸色,这种人跟尸体一样,是没有感情的,不值得对她付出任何的感情。 李遗以前觉得这些话说得不对,在入门考核里遇到相土的时候,相土分明帮过他。 但现在一个人立在虎妖面前,背后是相土离开的路,身前是随时能一击将他毙命的虎妖。李遗不禁重新回想自己的选择。 如果重来一次,在相土奔向虎妖的时候,他还会不会为相土停留。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思来想去,李遗确信了,就算重新多少次,他也不可能弃相土不顾。 相土弃他不顾,是后面发生事情。而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相土是一个嘴硬心善的人,他一定会为,一个来这里提醒他有危险的相土,而留下来。 越是死亡临近,李遗的思想越是流动得更快。 先是回忆了在乡村里清苦的日子,又是在都城里三四年的迷茫日子,再是来巫山门派一年多的这些日子。 他想到了风吹雁,还想到了师尊,甚至想了想和应梦的赌注。 风吹雁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希望下辈子他们也能当朋友。 师尊对他的恩情,这辈子来不及报了,只能等下辈子。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还是不要遇到相土了。 李遗手里的刀越挥越慢,虎妖的动作依旧快准狠,一掌从李遗的侧面拍去,李遗躲闪不及,被拍了个结结实实。 他飞出去几丈远,身体从上到下都落入了土地里,猛烈的撞击让他的身体立马停止了运作,只能做两件事,一是呼吸,二是流血。 眼睁睁地看着虎妖朝他扑过来,李遗瞪大眼睛,心里恨意翻涌,他想,自己死也要死不瞑目。 第30章 想象中的钝痛并没有传来,虎妖忽然停住了动作,定在原地。 李遗打起精神,猛然吐了一口血,往后滚远了,就听到风吹雁的声音。 “还好赶上了,李遗,还有力气吗,往后再跑远一点。” 没仔细想风吹雁怎么在这里,李遗深吸一口气,扶着旁边的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劫后余生没让他生出太多庆幸,反而生出来源源不断的恨意,剪不断理还乱。 先是恨相土不吭一声就跑了,害他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但很快对相土的恨意就消减下去了,要真说出来,被有灵智的虎妖听了去,谁也别想跑。 他盯着虎妖,目光灼灼,眼神跟刀子似的,要把虎妖活刮个鲜血淋漓。这该死的畜生,差点就杀了他。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葬身了。 在他心里五味杂陈的时候,忽见一支箭从空中射到虎妖身上。 那支箭带着丝丝细小的火焰,射到虎妖身上时,冒出缕缕白烟。 再定睛一看,射箭人是相土,她站在一棵粗壮的树上,手里新拿了一把弓,背后还背着那个装着尸体的包袱。 虎妖呲着牙,露出森森白牙,先是朝着李遗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风吹雁,再把目光挪到相土身上。 它长啸了一声,地立马开始震动起来,无数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风吹雁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到李遗面前,拉起好友道:“他在召唤帮手,我们快走。我和相土用了传送符,现在灵力也所剩无几了,没办法正面迎击,能跑快跑。” 两人拉着手,一前一后向前跑,相土从树上往下跳,从另一个方向跑去,跟两人会了合。 三人跑出去好远,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跑出去没多远,就齐齐地停了下来。 前方竟然是个一眼看不到底的悬崖,弥漫着团团烟雾,谁也不知道悬崖底下,是另一种生机还是另一种死亡。 第31章 风吹雁领着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走了好一会,惊然发现前方还是悬崖。 就在这时,虎妖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它浑身散着和悬崖下面一样的烟雾,身后跟着几十只走兽,全都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们。 风吹雁流了一身的冷汗,目光冷然看向虎妖道:“我还是低估这虎妖的能力,竟然能用障眼法把这附近全部包围了起来,现在杀不死这虎妖,没办法走出去。” 风吹雁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把里面的丹药全部倒在手心上道:“快,我们把这些丹药吃了。” 接着他又拿出个圆环,极速地丢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很快,圆环开始扩大,成了个直径四丈的大圆,把三人围了起来。 “这个法器至少能撑几炷香的时间,大家不要离开这个圈。” 他们都知道,无论是法器还是丹药,都只是暂时的。因此谁也没有松懈下来,而是弓着腰,随时准备迎击。 虎妖在大圈面前停了下来,手一招,其余的走兽一下子全部围了上来,它们被挡在大圈外,张牙舞爪的,朝着三人张开血盆大口。稍不注意,就会被它们撕碎。 风吹雁提着剑,一脚踩在大圈的边缘,一手伸出大圈外,一剑了结一只狼的性命。 相土有样学样,站在圈缘,一箭朝着一只鬣狗射去。 李遗站在另一边,刀刀刺向一只健硕的豹子。 三人是第一次合作,效果出乎意料,没有语言的沟通,却配合默契。 一只只的走兽丧生,虎妖竖起眉毛,四脚跃起,重重地踩在地上,震得尘土满天。它张大嘴巴,露出獠牙,一口咬在大圈的结界上。 结界被它咬出一大块洞,那群走兽站在虎妖身后,随时准备冲进大圈里面。 他们不能继续拖了,风吹雁道:“我先出去引开虎妖,相土,你找个好位置,射虎妖的眼睛。李遗,你近战攻击,吸引住虎妖的注意,留点时间给我布置阵法。” 风吹雁从大圈里走出去,手里拿着把扇子,先是在最近的树上敲了敲。又以刁钻的角度,避开路上的走兽,身姿飘逸地穿梭在树林里,这里敲敲,那里锤锤。 相土占据了一个高位,看准虎妖要追击李遗的时机,一箭射入了虎妖的眼睛。等虎妖低头一看,脚掌又被一只蝎子夹了个正着。 李遗在走出大圈后,直奔虎妖,先是从从它背后划出一刀,把虎妖的注意力从风吹雁身上转到自己身上。 虎妖不慎中招,气急大吼,虎视眈眈地盯着李遗。抬起一掌朝着李遗按去,李遗向后躲开,却被身后一只狼咬到了小腿。他连忙拿刀向后一劈,狼被砍一刀后走开了,而此时虎妖又张嘴朝李遗的头咬去。 李遗把刀一横,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按住刀身,正好卡住了虎妖的嘴。一人一虎对视着,均是目光灼灼,杀意澎湃。 就在这个时候,相土又是一箭射入虎妖的背上。虎妖吃痛,发了狠扑向李遗,硬生生在他手臂上咬了条一尺多长的伤口。 虎妖双目猩红,死死地盯住李遗,飞快地挥动前爪,一下下地朝李遗扑去。 李遗浑身痛,手臂的疼痛几乎让他拿不稳刀,只得一次次地闪躲。 他的动作快,但虎妖的动作更快,咆哮着震动大地,李遗一个没站稳,虎妖的爪子就劈向了他,把他拍滚出几丈远。 那些野兽见虎妖震怒,也团团围了上来,把李遗包成了一个圈。 李遗躺在地上,恨意从他的每一寸血肉里滋长。明明是自己接下的委托,却根本应付不了,不仅自己要丧命于此,就连风吹雁和相土都被他拖下了水,还有已经死了的念。 他的疼痛,都在昭示他的无能。 虎妖能把他踩在脚下,一群畜生随时能把他分食殆尽。 为什么? 为什么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滔天的恨如熊熊燃烧的大火,没等野兽把他分食,他的理智就被吞噬干净了。 眼前的鲜血全部聚集成一条河,旋转着把他拖进疯狂的深渊。 李遗不甘地站起身,不管不顾,跟疯子一样,拿起刀就劈头盖脸地砍去。毫无章法,毫无技巧,全是下意识的蛮力。 虎妖一掌拍下来,李遗丝毫没有闪躲,直接提刀就冲,身上挨了一掌也不在意,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直挺挺地就往前冲。 虎妖被他的攻势吓住,开始后退,它回头一看,忽的发现周围环境变了样,树林还是树林,但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树林了。 李遗知道是风吹雁的阵法布好了,更加肆无忌惮地向前冲,踩着一只狼,直接跳到了虎妖的背上。 他咬住刀柄,抓住虎妖背后的那支箭,趴在它背上。用力地将那支箭往里面插。 虎妖拼命地扭动身体,甩起尾巴朝李遗鞭去。咚咚咚声一下下敲击李遗的双腿,骨头碎裂的声音从骨头穿进耳朵里。 李遗抓住那支箭,不让自己从虎妖背上掉下去。以虎妖现在的疯狂程度,以及周围凶狠注视的兽群,他一旦掉在地上,谁也救不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很重,压得他脖子酸痛,所有的思维凝固成干涸的血块。 虎啸声、嘶吼声混合着听不清的人声,一下下敲击着他。 李遗闭上眼睛,一只手握住箭,另一只手拿起刀,用尽全身力气刺了下去。 虎妖长叫,一个转身摆尾把他甩了下去。 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李遗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眼前一片模糊,缓缓闭上眼睛,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一片安静,一片祥和。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遗看着眼前雕刻精致的方格天花板,一点思绪都拉不回来。 身体空洞漂浮,仿佛已经和他的脑子分了家,各过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李遗听出来这是风吹雁的声音,但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没法回答。 “是不是身体还动不了,这是正常的,只要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你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直冲着虎妖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很危险,就不能等等我和相土吗?”风吹雁叹息了好几声又道:“算了,你先好好养伤,什么话等你养好伤之后再说也来得及。你的外伤本来就处理及时,回门派后,又请了个药修的长老过来看过,已经没大碍了。但是内伤,还有断裂的骨头,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养好。在半个月内,你是坚决不能练功了。” 风吹雁的语气里满是惋惜,这样的伤,再怎么样养都会落下病根,虽不至于对未来修炼产生多大的影响,就凭不能跑不能跳的半个月,也非常折磨人了。 “还有一件事,两年之后,门派有一个三人组队的比武大会,相土跟我说,我们三个人配合得不错,可以组成一个小队。我和她都没有意见,你可以想一想,要不要组这个队。” 风吹雁又在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他有太多想要感概的了。最大的感概就是,他居然此时此刻了才发现,他的好友本质上是个疯狂的、固执的人。 虽然这些不算良好的品质,他在李遗平时执着练功里就窥见了一二,但到了生死关头,才发现这种疯狂到了命都不要的程度。 人不能不要命,所以他要劝说自己的好友,下次一定不要这样冒险。 李遗对此并没有风吹雁那样大的感概,他是个非常惜命的人,仅仅是想到死亡后,这世间万事万物和他再无关系,他都能吓得蜷缩起来,不敢多想。 但同时,这世间总是有许多高于自己生命的东西。 他绝不允许,朋友因自己而死。 风吹雁把天上地上的东西说了一通,才意识到李遗眼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睁开了,轻轻替他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了。 李遗实实在在地困了,风吹雁走后,他六根清静,头脑开始变得轻盈,再轻盈,要轻到天上去。 他这样安然地在床上歇了两天,在风吹雁面前保证以后会更加冷静,但实则心里毫无悔过之意。 但也许是上天也看不下去,报应来得很快。 一道蛮横的声音强有力地从院子里穿透过来。 “李遗!快给我开门,别以为你躲起来,就可以逃避你输了的事实。” 是应梦的声音。 李遗不禁头痛。 第31章 应梦下山接委托的时候,是万般自信的。即使李遗早他一步下山,他也毫不在意。 但到了地方,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小门派曾经是个中门派,在中门派以前,还是个大门派。因此小门派底蕴深厚,阵法也是流传下来的古老阵法,已经失传了。 摸清楚阵法的布置就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终于要解开阵法的时候,来了个不速之客——风吹雁。 这人先是笑着和他寒暄了一番,应梦本以为是偶遇,后来风吹雁一直在打太极,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来拖延时间的。 第32章 应梦有些焦急,风吹雁一直说话干扰他不说,还在偷偷布阵法,要把新阵法盖在小门派的阵法上。 就在阵法将成,应梦急得要对折风门派的公子破口大骂时,风吹雁忽然脸色大变,阵法也不管,话也不说了,慌慌张张就走了。 风吹雁没布置完成的阵法不难解,应梦连饭也不吃了,生怕稍微慢一步,李遗那边就已经完成委托了。 他能做出让风吹雁来干扰自己的事,保不齐还有什么其他的阴招。 接下来解开阵法没再遇到任何的阻碍,应梦很快就回了门派,把令牌交给负责人,换取了云石。看见李遗接下的委托,至今还属于未完成的状态,应梦心里乐开了花,露出个坏笑来。 他是很想立马去找李遗的麻烦的,可惜连接两天,李遗的委托都属于未完成的状态。 终于又过了一天,李遗的委托完成了,应梦马不停蹄地就过去找他。 在李遗门口喊了好一会,才听见风吹雁房里应了一声。 应梦转而站在风吹雁的门口,语气戏谑:“你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还从风吹雁的房里出来,你在他屋子里干嘛。” 李遗一只手搭在门上,他本修养两天,身体已经大有恢复了,但看见应梦,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气又被吸走了。 应梦真像只妖精,说话声音像,长相更像。 “我在养伤,他屋里更暖和。” 应梦听见这话,眯着眼睛好好打量了李遗一番。发现他未束发,头发散乱地躺在肩上,一双灰眼睛没什么光彩,像蒙尘的琉璃珠子。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加上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整个人都像是一副褪色的画。 这个模样又病又弱的,血气不足,声音也带着喘息。 平时李遗是个富有精神劲的人,朝气蓬勃,得理不饶人。下山除个小妖,除成这幅模样,应梦对李遗修为差有了更加深入的体会,平日对他张牙舞爪,现在回想起来,都成了一种虚张声势、张牙舞爪。 应梦不禁嘲弄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还是太高估你自己了,就算叫风吹雁来阻挠我,我还是比你快太多了。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真是蠢死了。要我说,你求风吹雁也没用,还不如求我。” 李遗知道应梦的来意——来狠狠地奚落他,嘲笑他,侮辱他,这些是言语上的,后面还有行动上的。应梦赢了赌约,是要让他跪地道歉的。 但是当初立下赌约的时候,李遗并不是诚心要应梦去小树林的。 既然心不诚,那赌约就不是真心实意的。 既然不是真心实意的,那就尽管当它不存在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遗自认为是个很讲诚信的人,他当然可以给应梦道歉,但是跪地就不必了。 李遗点点头,不跟应梦再胡扯,不再受他蛊惑,坦白道:“嗯嗯,对不起。” “什么?”应梦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不明白李遗怎么没还嘴,而是就这么轻飘飘地道了歉。 应梦拽住李遗的衣领,李遗被他抓了个趔趄,撞在了应梦身上。 “你不会想这样就混过去吧,我看起来是这么好敷衍的人吗?” 李遗想退开,但奈何应梦抓得实在太用力了,只好半趴在应梦身上,无奈地眨了眨眼睛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应梦看着虚弱的李遗,把他看成了一只狡猾的狐狸。毛茸茸的狐狸,只要不动坏脑筋,不乱叫,那是再可爱不过的了。 一只虚弱的狐狸,那更可爱了。 脑子里回想的是两人定下赌约的那天,李遗那副轻佻又使坏的神情,特意用长长的语调说小~树~林~ 福至心灵一般,应梦学着李遗的语调,笑着说:“不是要我跟你去小、树、林嘛,如你所愿了。” 李遗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把不要跟应梦胡扯的话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笑着推了应梦一下道:“如我所愿,那你呢,是诚心想跟我去小树林嘛?不诚心的话,我可现在就给你磕一个了。” 应梦哼笑一声,当然诚心想欺辱李遗了。竟然敢对他说那种轻佻的话,他不仅要轻佻回去,还要让这人再也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 但对于那方面的事情,应梦实在没有太多经验,他需要时间去学习一番。 于是应梦拍了拍李遗的肩,在他肩上重重一捏道:“到时候进了小树林,你就知道我诚不诚心了。明天酉时,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在小树林门口等你。” 李遗笑了笑,送走了这个不速之客。 他回到风吹雁的房间,很有耐心地用灰押磨平香炉里面的香灰,再用勺子舀取沉香粉,倒在银雕刻的如意模具里。稳当地起了篆,李遗点燃了香。 丝绸般的白烟从香炉里飘出,燃烧的木质清香夹杂着丝丝的甜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宁静祥和的香气,并没有带给李遗心灵的平静。篆香燃尽,李遗摸着自己的胸腔,那里还是心跳得很快。 他又做糊涂事了,他想。 但这也不算糊涂。 比起跪下给应梦磕头,他宁愿跟应梦去小树林。 他不相信应梦真能做出什么来,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第二天,李遗起床沐浴,换上了熏好香的月蓝色新衣,估摸着时间就出门了。 到小树林的时候,他发现应梦也换了身深蓝色氅衣。 李遗抱着手笑道:“看来我们不算太貌合神离,还是有点默契的。” 应梦点了点头,他一夜没睡,脑子里装了太多五颜六色的东西,让他没法正常思考。看着还是有些憔悴的李遗,他不自在地低下头。 如果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李遗,他的嘴可以说出很多难听的话,但对着这样的李遗,再说那些话,就不合适了。两人在小树林,这里是说动人的话的地方。 应梦想了想,伸手拦住李遗的肩膀道:“希望我们一会更有默契,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两人差不多高,靠近了,风一吹,呼吸就撞在一起了。 李遗不知道这应梦打的什么算盘,只是笑着跟他走进了小树林里面去。 周围几个人在背地里,在他们走后,表情跟见鬼了一样。 应梦在学宫里,可谓是无人不识。不论他修为如何,就凭他那容貌和嘴,就声名远扬了。 至于李遗,更是不陌生了,出身低,修为低,在修仙上没可取之处。但他偏偏是虚宿长老唯一的徒弟,又跟折风门派的风吹雁交好。 有关这两人的传闻,凑起来可以组出他们十辈子的人生经历。 有知情的人露出了个坏笑,戳了戳身边的人道:“诶,这两人凑一起,去小树林了。走,看看热闹去。” “这热闹不好凑啊,应梦本来就是阵修,修为又高,隔得近了,肯定要被发现的。” 那人露出个“果然太年轻”的表情,不怀好意地解释道:“用不着隔多近,只需要啊,看看这两人去了多久,进去时表情是怎么样的,出来时表情是怎样的。再看看两人走路姿势,就全部都知道了。况且,我的眼睛可是能观二里之外的。” 旁边几个人都来了兴趣,跟着领头的就跟了上去。 领头的也自得其乐,招了招手,让其他人跟上。 一伙人装作毫不在意地跟着,实则眼睛都黏到李应二人身上去了。但隔着很远的距离,除了领头的,没人看得清楚。 领头的在眼睛上面贴了两张符纸,倾情地转述看到的东西。 “两个人在看周围有没有人呢。” “现在李遗靠在树上了,应梦站在他面前,两人隔得好近好近,我感觉应梦要亲上去了。” “应梦把一只手搭在李遗身上了,两人在讲话,不知道在讲什么。” “诶诶诶,李遗拉住应梦,把人抵树上去了,两人位置倒转了。不会吧,李遗修为那么低,能压得住应梦吗?” “应梦亲上去了,亲上去了!亲的不是嘴儿,亲的脸蛋。哎哟哟,不得了不得了。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啊,没听说这两人有龙阳之好啊。” “造梦师的爱徒应梦真情献吻,却被李遗推开了。噢不,两人又靠在一起了,李遗这是在欲擒故纵啊!” 其余人听见他的转述,一惊一乍地乱叫,索性隔得远,当事人也听不见。 “哎哟,你们别叫了,一会把其他人招来了。” “啊啊啊,天,应梦抱上去了,啊啊看样子两个人是要去旁边那个假山里面了,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遗这次甚至都不欲擒故纵了,直接和应梦抱起来了,哎哟哟,抱那么久。” 激情转述了令人血脉偾张的事情,居然没人附和了。领头人感到疑惑,他刚刚叫他们别叫了,还真就不叫了? 领头人没多想,一心都在李应二人身上。 “其实仔细这么一看,这两人也还是有点点般配的。应梦脾气差,是火一般的性子,李遗又恰好柔情似水,一火一水,既相克又相配。” 第33章 他说得忘我,正要再高谈阔论一番,就感觉有人使劲戳了戳自己的背。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摘下符咒,睁开眼睛望去。 就看见了他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从此,他再也没用过自己的二里眼。 第32章 虚宿长老从收了徒弟之后就一直在忙,他想给徒弟锻造一把趁手的武器。 很早之前就想做这件事了。 他有一块非常珍贵的海底奇石,这块石头来之不易,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偶然得到,再没可能得到第二块了。 他用这块石头给自己制了一把剑,名掩雨。剑身为浅蓝色,有海水的光泽感和流动感。可谓是剑携流水,波光流转,长剑出鞘,云雨怒吼。 剑有灵,在铸成之后,便认他为主,只有他能拔出此剑。 铸造完成后,这块石头还剩下一小块,铸剑是不够了,但恰好可以铸一把刀。 他每次外出降妖除魔,都在寻找适合的材料,以求铸出一把好刀。直到前两个月,学宫的人都放了假,回了家,他用缩地符,去了天南地北的地方,终于集齐了材料。 铸器是件不能马虎的事情,虚宿长老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把一堆不成形状的材料铸成了一把灵刀。 这把刀的刀身整体呈现雪白色,上部分是平直的,下部分刀尖前窄后宽,在中间部分又拉了个波浪般的弧形,一直延伸到刀柄处。黑红色的刀柄做了镂空的设计,以及适合手拿的弧形。 虚宿长老拿着这把刀,难得地感到雀跃,迈着小碎步走来走去,心里想象着徒弟拿到这刀,该是怎样的激动。 徒弟肯定要围着他欢呼的,然后说许多夸赞他的话。徒弟的夸赞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偶尔略显浮夸,但一颗心是绝不掺假的。 想着想着,虚宿长老自己也激动了起来,简直一刻也等不了,立马就要把这把刀送给徒弟看。 他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秋殿,一路都走得带风。等快到徒弟住的地方了,他又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风吹雁在风院门口看到虚宿长老那刻,心里小鹿乱撞,并且急切希望小鹿把他撞死得了。 他不敢说出李遗的去向,也不敢不说出虚宿长老徒弟的行踪。 舔了好几次嘴唇,风吹雁知道李遗这下是完蛋了。 按照李遗的说法,他现在正跟应梦在小树林里。那是个什么地方?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的地方,尤其见不得师尊的地方。 在虚宿长老审视的眼光里,风吹雁心虚地捏了捏手指,还是准备说出实情,指向小树林的方向道:“李遗和学宫里的人一起去了那边的树林里。” 虚宿长老看出风吹雁神色有异,但没开口多问,直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 这一走,徒弟没看见,就看见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嘴里还在念叨什么李遗,什么靠在一起。配上他们那副肆无忌惮的下流笑容,虚宿长老不禁皱眉,走到一群人旁边,冷眼瞥向他们。 效果显著,所有人都闭嘴了,除了那个在眼睛上贴符纸的人。 当那人也反应过来后,一群人胆战心惊地发抖,从上到下地静止不动了,连眼睛也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位置,丝毫不敢动弹。 虚宿长老仅仅站在那里,周围就凝结出了源源不断的冷空气,冷得众人都成没有思考能力的雕像后,他才开口道:“都闭嘴,明白吗?” 一群人连连点头,抿着嘴不敢言,也不敢看他。 虚宿长老不悦地甩袖离开,朝着自己的徒弟走去。剩下那伙人,立马做鸟兽散了,踩着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走了。 走了没多久,他就看见自己的徒弟,和一个男人亲密地贴在一起。 这种亲密目前只进行到手的亲密,四只手紧密地攥在一起,除此之外,两人其余地方还在各过各的。 但很快,他徒弟的肩就被另一个人的头挨上了,挨得难舍难分。 另一个人还在说:“没人教过你,要跟其他人保持距离吗?是不是谁站在这里,你都能跟他打情骂俏。” 他徒弟道:“你靠我这么近,我怎么还想跟你保持距离。你要是一直隔我远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也就保持了。” 徒弟的语气黏黏的,像是要靠这样的语气黏住面前的人。 虚宿长老站在树下,负手而立,从内到外都空了起来。他脑子是空的,什么也没想,身体也是空的,好像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残缺的魂魄。 应梦听了李遗的话,一直在笑,他以前光顾着骂这人了,没来得及发现他很有意思。一肚子的坏水,还长了张敢说的嘴。 他的笑是毫不遮掩的,左右晃动的,这一晃,就晃到了虚宿长老身上去。 跟受惊的鸟儿一样,他跳开一大步,规规矩矩站好,半晌缓过来后才道:“长,长老好。” 李遗见状,也顺着视线看过去,这一看,看得个双目发怔,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嗫嚅着开口:“……师尊。” 他浑身小弧度地颤抖起来,慢慢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眼睛酸涩,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颜色,李遗只顾着上害怕、担忧,其余的是什么都没有。恐惧把他占满了,他的心里连句完整的话都想不出来。 过了好久,他觉着是过了很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应梦已经不知所踪了,只有他的师尊站在他面前。 当世界只有师徒二人的时候,李遗的脑子又立马活络了起来,他立马想到自己是跪在了师尊面前。 跪应梦是万万不能的,但跪师尊是可以的。 这是师尊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不知道所为何事,想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 李遗跪着上前两步,抱住了师尊的双腿,小声道:“师尊,你听我说。” 虚宿长老垂下双眼,和徒弟的眼睛对视个正着。他没说话,等着徒弟说。 李遗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只是想靠师尊近一点,着了迷一样,就这样把师尊抱在了怀里。 把头靠在师尊的腿上,李遗心里有种隐秘的快乐。 这一年来,师徒二人的关系,从最开始的无话说,到现在心有灵犀。即使两人还是不说话,但气氛和谐,师尊也不会二话不说就走掉。 师尊会为了他停留,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李遗想了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他在入门考核的时候,有了点小摩擦。然后他每次看见我,就骂我个狗血淋头,我都不理他的。然后前几天,他非要和我打赌,然后我输了,他说要么跟他来这里,要么就跟我算账。” “我一心都在修炼上,他非要过来扰我,缠着我不放。” “这次刚好遇到师尊,下次他肯定不敢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我每天都有好好修炼的,绝没有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修炼。” 虚宿长老拍了拍他的头道:“起来,这样成什么样子?” 李遗道:“我犯了错,应该跪着给师尊认错。” 他抱着不放,用头在虚宿长老的腿上蹭了蹭。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气息,这还不够,他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贴在了师尊身上。 “师尊……” 虚宿长老无奈,收起自己的视线,看向了远方。 他忽然觉得,这个徒弟好像被自己养歪了。好像以前的徒弟,没这么黏人。又好像,这个徒弟一直都很黏人。 李遗抱着抱着,脊背开始疼痛起来——诅咒纹又发作了。 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痛的程度不深,但痛得密密麻麻。他低下头深呼吸,想把这股痛意压下去。 徒弟不说话,虚宿长老也找不到话说。他想起了这趟出门的目的,铸刀的成就感和愉悦又重新涌了上来。 他从背上解下长盒,递给徒弟道:“打开看看。” 李遗不得不离开师尊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低沉的银红色光芒从盒子里流淌出来,刀的模样也显现出来。李遗惊讶,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这把刀。 这把刀完全符合他的用刀习惯,刀刃的的前端前窄后宽,正好符合他由剑转刀的习惯。长度则是比他现在用的更长,如果他再长高两年,这个长度对他来说就是最合适的。 他不禁问道:“这是给我用的吗?” 虚宿长老指着刀道:“给你铸的,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能让他认主,你可以先给它取个名字,等之后修为上去了,再滴血认主。” 李遗把刀从盒子里面拿出来,一手抱着盒子,一只手握住刀柄,挥舞了几下。这刀握着的时候是极有分量的,但挥出去后,又格外轻盈。 他心里欢喜,面上也笑得灿烂。 只是背上的诅咒纹骤然剧痛,李遗痛得弯腰蜷缩,艰难地握住刀。血气从胸口上涌,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34章 第33章 那血恰好溅到了刀上,刀身立马闪烁着光芒,那光芒围着李遗转了一圈,继而回到了刀身,褪去了。 虚宿长老拉住徒弟的手臂,板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李遗被抓住的地方像刀割一般疼痛,强忍着没甩开师尊,他不安地解释道:“就是刚刚那人,他打了我一下,可能哪里积血了,刚刚激动就吐出来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遗自诩是个不撒谎的人,刚刚应梦确实是打了他一下,但那只是轻轻的,带着戏弄的,绝不至于让他受任何伤害。 虚宿长老在心底暗暗又回忆了那人的脸,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李遗擦了擦血迹,嘴角又恢复了往日里,自然的轻微的弧度,显出了个笑模样道:“我的刀法都是在秋殿学的,这刀也是师尊送的,那就取个秋字吧。” 虚宿长老的嘴角抽了抽,动了动嘴唇,他还是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只是道:“好。” 李遗待在这里,诅咒纹折磨得他难以维持直立,即使再眷念和师尊待在一起的氛围,也只好找个借口离开。 回到风院后,他把秋刀放到了枕边,痛苦地欣赏着刀工。 他疑心是这次受伤太严重,伤了身,导致杀咒进一步侵蚀了他的生命。希望风吹雁早日打听好白藏是谁,他要尽快杀了白藏为自己解咒。 在床上痛了好几天,诅咒纹的疼痛感才渐渐褪去,从十分的疼痛,变成了两分的疼痛。而且这两分的疼痛丝毫没有要消失的征兆,一直伴随着他。 起初李遗并不习惯这种疼痛,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十来天,才慢慢习惯了,能在夜里睡个深深的觉了。 这天,他在风院练功,手握秋刀,有如神助,以前学过的招式,在秋刀的加持下,能使出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果一直使用秋刀,相当于他的武力翻了一倍。 李遗对此很欣喜,计划着要再去接一次委托。 藏书广场依旧人来人往,新弟子们脸上还都洋溢着好奇的笑容,有的手里握着云石,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 其间还有三三两两老弟子,双眼直视前方,快步向前走。 李遗左看看右看看,脚步轻快,尽力地把四通八达的路线记清楚。就在他眼珠子来回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黏腻的眼神沾上了。 他放眼望去,就见一个人眼神幽怨地盯着自己。 那人身着玄衣,脑袋朝右边歪着,双腿站得随意,眼睛正朝着李遗这边看。 一段时间不见,应梦的外表没什么变化,但眼睛却幽深了起来。被他盯着,像是一条小毒蛇正在朝他吐舌。 李遗不禁打了个哆嗦,丝毫不理解他这是什么眼神。 李遗往前走,余光便发现应梦在跟着他。在床上躺了几天,加上被师尊在小树林里逮了个正着,他现在是真不愿意再靠近应梦了。 然而应梦的眼神实在太幽怨,李遗根本忽略不得。 等他从接委托的地方出来后,应梦直接走了过来,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往另一个地方走。 李遗看了看周围,抬了抬下巴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应梦直接扯住李遗的手腕,拉着他就走。一直走到一棵大树下才停下来,紧紧捏着手腕问:“你跟你师尊说了什么?” 李遗不解:“什么?” 应梦语气不佳地说:“就是我们去小树林那天,我走后,你跟你师尊说了什么?说了我什么坏话。” 李遗甩了甩手,两次都甩不开,皱着张脸道:“我什么都没跟我师尊说,我又不是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小人。” 会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应梦:“那为什么,我师尊跟我说,虚宿长老让我不要跟你来往。” 李遗眼睛一亮,反过去抓住应梦的手道:“鹑首长老怎么跟你说的?意思是我师尊去找过你师尊?” 应梦看他一听见虚宿长老就欢喜,丝毫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气得一甩手,双手抱胸,低下头,抬高自己的眼睛看向他。 李遗看他这幅翘首以盼,期待自己说两句好话的表情,差点又忍不住要说点话哄他。 憋住自己心里那一肚子打趣的话,李遗收回自己的手,作势就要走,挥手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既然我师尊说不要来往,那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说走就走,李遗走路本就较常人快,没一会他就把应梦甩在身后了。 而应梦呢,也根本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李遗越走越气,心想:为什么应梦非不把话说完,非要自己求着他说,这个德性一点都不好。我也不是每次都想求他,求一次两次是玩笑,求得多了,就显得我输他一头了。 这样想着,李遗憋了一肚子的火。这火烧得不旺,虽然应梦没把话说完,但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师尊定是听到他说,应梦打了他,以为应梦把自己打吐血了,才会去找鹑首长老。 也不知道师尊这样不爱与人交往的人,是怎么跟鹑首长老说的,竟然真让应梦不敢大张旗鼓地来找自己。 想着师尊对自己的好,李遗心里的火也就消下去了,等回到风院时,他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微笑。 心情是隐秘的畅快,在风院的院子里遇到风吹雁时,李遗灿烂地笑着:“回来了?今天也去山下找你弟弟了?” 风吹雁笑道:“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长大越黏我。明明就只是经过这边,非要喊我下山陪他玩两天。但他本来就赶时间过来的,人给累坏了,坐在茶馆里喝个茶,趴着我就睡着了。” 李遗笑道:“你不是说你这弟弟性格顽劣,不好相处吗?我看你和他相处很好啊。” 风吹雁笑了两声,有些无奈道:“和他好久没见了,他想我了,就乖些。天天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想我了,就很闹事,讨厌得很。” 李遗也跟着他笑,不明白他这又爱又恨的心情,只觉得兄弟间能这样相处,很有趣。 风吹雁说完弟弟,又说起了自己的姑姑:“我弟弟跟我说,他出门派的时候,姑姑已经出关了。她肯定看到了我的信,算了算时间,最多两天,我这边应该就能收到回信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遗笑了笑,但总感觉心慌意乱,一颗心跳得不踏实,七上八下的。 他归结于是自己大病初愈,加上诅咒的折磨,才会这样。 李遗在风院里来回踱步,每次抬脚,脚尖都拖到地上了,才缓慢地迈出那一步。 心里闷闷的,整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处是摆放合适的。他索性下了山,去完成委托。 这次的委托,是替一家人除鬼祟。据这家人说,自从他家大儿子带了一个女人回家后,家里就开始闹鬼。 先是有人在半夜听见唱戏的声音,顺着声音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声音就在耳边,但始终找不到唱的人。 再是有人说看见井里的水全是血水,里面还有虫在爬。但等人们白天过去看的时候,井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井水了。 让这家人决定去巫山门派挂委托的,是有人在夜里睡觉,莫名其妙就被吊在了房梁上,还好发现及时,不然就死了。 李遗听完后,拿出四张符纸,分别贴在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结果一炷香时间后,这四张探寻怨气的符纸,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种情况,要么是这里的鬼祟太强,要么是这里根本没有鬼祟。 李遗又用符纸做了个阵法,仔仔细细地围着院子外面探寻了一番,的的确确没有怨气。他确信了这里没有鬼祟,若果是强大鬼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杀人。 于是他对这家人道:“这附近没有鬼祟的怨气,府上没有鬼祟作乱。这符纸不会出错,你们尽可以放心。” 这家的主母右手摊在左手上,很难为情地拍了拍,犹豫道:“现在是白天,会不会还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看不到鬼祟。要不公子先在我府休息一晚,等天完全黑之后,再做定夺。” 李遗看这家人神情焦灼,大的小的都眼下淤青,大概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便道:“好,那就打扰一晚了。 趁着天色还没黑,李遗在大门口摆了张桌子,在上面依次摆放了香炉、符纸、麻绳、火盆、装有清水的碗。他喃喃自语,一边掐着手指,一边闭着眼在门上挂上麻绳,又在绳上贴了符纸。 退回桌子前,他手持灵刀,在众人的围观下,围着火盆跳了一炷香时间。香灭人停,他取下符纸,捏在食指中指间,凭空一摇,符纸就燃烧了起来。 接着,他把符纸放到碗上,眼疾手快地把燃烧的符纸屑换成碾碎丹药,丢进了碗里。 这家人一一喝下碗里的水后,立马变得容光焕发,一副就算鬼祟了,也丝毫不怕了的神情。 李遗的余光看见,有个男子拿起碗,嘴角一撇,有些不屑。但立马就恢复了微笑,把“符水”喝了进去。 第35章 他多了个心眼,把那人的模样牢牢记住了。 当家主母看着众人喝完,喜笑颜开,连忙比了个请的手势,把李遗引入了府里。 李遗心里不断扶额摇头,果然还是这样的方式,最令世人安心。 做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法事,李遗苦笑不得。这还是他师尊教给他的办法,但把符纸灰换成丹药是他自己的主意,他那懒得说理的师尊绝没有这种好心。 他坐在树下,看日影西移,树木被拉得很长,很长,又融进了黑夜里。 黑夜是寂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简单的沙沙声。 在一个思绪的时间后,先是响起了脚步声,后又响起了敲门声。 李遗站起身,去开了门。 只见门外地上,躺着好几只死老鼠,被开膛破肚个彻底,血流了一大滩。李遗正要往前细看,就见一个黑影闪过,一双绿色的竖瞳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凶狠凶恶,隐在黑夜里,让人联想到野兽一样的恶鬼。 就在李遗以为就这一只野兽的时候,很快,四面八方,像是点蜡烛一样,睁开了二十多双这样的眼睛。 李遗心想,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实在让没有办法。 第34章 躲不过,但也还是要躲。 李遗向后退了两步,那群眼睛有的闭上,融入了黑夜的,有的则是朝他扑了过来。 他连忙关门,却是发现关不上,门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他低头一看,一条手腕粗的蛇正夹在门缝里,支起上半身,朝着他吐蛇信子。 这条蛇的头椭圆且略扁,身上长着一节节的白色圆环,正是银环蛇。 这蛇剧毒无比,但凡被咬上一口,三炷香时间就可以见黑白无常了。 李遗本欲抽出刀来,把这蛇斩断,但仔细一看,一想,却是松开门,毫无章法地跑开,嘴里叫道:“救命,有蛇啊!” 蛇爬进院子里,朝着李遗的方向,趴在地上,甩了甩蛇尾。 李遗扒住院子的柱子,嘴里还在喊:“救命,救命,快来人啊。” 他这话只喊出了三成的音量,因为他只希望让近处的人听见,而不是真把远处的人也招来。 在蛇要朝着他这方向爬来时,李遗停止了喊叫,放低了呼吸,静得像另一根柱子。 李遗不动,蛇也不动,立起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下看。 一人一蛇僵持了一炷香时间,谁也没动弹一点。 就在李遗静得快不耐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动静——一阵悠长又幽怨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回头一看,只见屋顶上睁开了两双绿色的眼睛,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眼睛旁边,长又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沾满鲜血的破烂长衣。两只看上去骨头错位的手臂,从白色长袖里伸出,朝着李遗做了个“抓”的姿势。 被这样恐怖的女鬼看着,李遗躲在柱子后,嘴角一笑,但很快就收了回去。从身上拿出两张符纸,对着女鬼的方向道:“女鬼,你,你不要过来。我是巫山门派的道士,师承正统,你但凡过来,我肯定,肯定让你魂飞魄散!” 女鬼向前走了一步,李遗大惊地向后退了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地抖着,但还是虚张声势地指着女鬼道:“看到我这符纸没,是我派长老做的,你只要再近一步,别怪我手下无情。” 女鬼微微歪头,俯下身趴在地上,双手双脚朝地,像是一只即将发起攻击的四脚野兽。 李遗啊了两声,身体抖动得更厉害了,甚至快要站不住,他手放在符纸上,对着女鬼的方向喊:“上呼真君,与我神通,先降天雷,后斩恶鬼。急急如律令!” 女鬼往后爬了两步,警惕地看着李遗,又看看天,半晌,确定符纸毫无作用后,极快地朝前爬了好几步。 李遗连忙向后退,但看了一眼门口的毒蛇,直接被吓得跌在原地,擦了擦眼睛,梗着脖子看向女鬼道:“你,你,你别过来,滚开啊。我刚刚只是为了饶你一命,饶你一命知不知道。” 女鬼张开五爪,抓住屋顶的瓦片,直接跳了下来。 李遗双手在地上支撑了好几次,还是腿软地站不起来,在女鬼继续朝他爬来时,他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啊啊啊大叫。 女鬼扑过来,李遗得意地一勾嘴角,弯下膝盖,双脚起跳,一个箭步就闪到女鬼面前,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抓住你了。” 女鬼这才意识到不对,双腿站起来,想要抽回自己的双手。然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有撼动丝毫,反而整个人都拉着向前,被李遗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李遗踢了踢绑得跟虾一样的女鬼,有些嫌弃道:“就你这样,还装女鬼。你以为女鬼像你这样,先是用死老鼠和黑猫吓人,然后再弄条拔了牙的毒蛇过来吗?要真是女鬼,早在我开门的时候,就闪到我面前,脸贴着脸了。” 他本来就猜到是人在扮鬼,在看见毒蛇是拔了牙的之后,更加确信了。 要引出这背后的人不容易,不能把这些畜生轻松杀了,不然见他有真本事,吓得不敢出现了。也不能被吓得屁滚尿流,不然背后的人见效果到了,也就不出现了。 耗了好半天,总算是把这“女鬼”引出来了。 李遗放开声音大喊:“抓住鬼了,快来人啊。” 不多时,一串串的脚步声就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不多时,小小的院子就站满了这家的人。 当家主母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放眼一看,就见地上躺着个女鬼,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朝着李遗欠了欠身道:“真是多谢公子了,这么长时间困扰我府的事情,就这么被公子解决了。我刚才已经吩咐下人,把东边的小院收拾出来了,还备了些点心茶水。这里被鬼呆过,始终是不吉利,公子可以移步到那边下榻。公子既然抓住了这鬼,还望能把这鬼带走,彻底还我府一个清静。” 李遗摇了摇道:“困恼府上的,并不是真的鬼,而是人。夫人揭下这鬼的头发,自然就能知道是谁了。” 众人面面相觑,主母旁边的两个丫鬟得到主母的示意,走过去掀开了“女鬼”的头发。 这一看,两个丫鬟齐齐用手帕捂住了嘴,贴在主母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主母听得眉头紧皱,沉下脸,看着女鬼的方向道:“出了你们这些东西,真是家门不幸。我还道府里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千求万求,求来巫山的仙君。结果你们这些蠢货,毛才长齐,就想着要分家了。” 主母气得拍胸,周围两个丫鬟抚摸她的背。 她又对着这群人骂了许久,李遗从他话里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这家人的儿子们早就存了分家的心思,但当家的主母并不愿意,她乐意人多住在一起,热闹。但儿子们不愿意,便合伙,演了这一串的连续戏。 当家老太太是个信神信鬼的,便想着合伙几个道士来做法,串通道士,让他们说这宅子确确实实有厉鬼,绝对不能再长住了。 哪曾想,老太太请来了巫山的人。他们见李遗不是个好撺掇的,便想着,扮鬼吓走李遗,只要李遗一跑,就更加坐实府上有厉鬼了。 而那扮鬼的,正是白天对李遗不屑的男子,也是这家的三儿子。 别人的家务事,李遗不好再掺合,便告辞老太太,去了她说的东边小院。 休息一晚后,他本想离开,但老太太劝说他吃顿饭再走,李遗又只好过了中午才走。 走前,老太太差人送来金元宝,说什么也要让李遗收下。 李遗推脱不过,索性翻了墙,把金元宝丢了回去。 回山的路上,李遗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舒坦的。特别是一颗心,像是被拴在了嗓子眼,全身的气血往上涌,又急急地坠下去。 他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种直觉,越往山上走,就越强烈。 等快走到风院的时候,李遗只觉得双腿发软,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像是已经不归他管了。 风吹雁本就在院子里等着好友,甫一见到他的身影,便大声朝着好友喊:“正在等你呢,快来啊。” 李遗拍了拍心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走到风吹雁对面坐下,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两天总觉得不舒服。” 风吹雁道:“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李遗吐着舌头,口齿不清道:“应该没有生病,就是单纯的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山接委托,晚上抓鬼没睡好。” 风吹雁站起来仔细看了看李遗的五官,又替他把了把脉,抚摸下巴道:“我看着,也不像是生病了,估计是你之前受伤,还没修养好,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李遗收回舌头,简单讲了接委托的过程,直至话题又要扯远的时候,李遗才忽然想起来道:“你刚刚说在等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第36章 风吹雁一拍脑袋,笑道:“你说你不舒服,讲着讲着我都要忘记了。我姑姑的信,你昨天刚走,我后脚就收到了。” 李遗心一跳,问道:“信里怎么说?” 了却好友一桩心事,风吹雁很是欣喜得意,摇着指头,摆着头道:“说来也巧,你要找的那位白藏,就是虚宿长老。” 第35章 白藏—— 就是虚宿长老—— 李遗反应不过来,喃喃问道:“什么?!” 风吹雁摩挲着下巴,思考着信里的内容,沉吟片刻道:“虚宿长老的名就是白藏。你知道的,虚宿长老是从山下捡来的,刚好是在秋天的捡到的,就取名白藏了,白藏正是秋天的意思。虚宿长老住的那里,不也是叫秋殿嘛。” 最近所有的不舒适,所有找不到原因的心慌意乱,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李遗那颗心重重地跌回了胸腔里,砸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 剧痛传来,先是心脏,再是整个胸腔。背后的诅咒纹也在此刻爆发出难于忍受的痛,两种痛在李遗的身体里交织、撕扯。 几个呼吸间,李遗从凳子上跌落,滑到了地上,双腿抽搐,在地上难耐地翻滚着。 风吹雁被吓了一大跳,腾的从凳子上起身,一把抓住李遗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明明刚刚的时候,李遗脉象还很平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李遗的脉象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 “怎么回事,要不要我去请门派的药修来给你看看。按道理说,你修养得很好了,不应该这样才对。” 李遗艰难地反手握住风吹雁,眼眶里蓄着泪水,哀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风吹雁急得在原地打转,从兜里翻出几瓶丹药,坐在地上,扶住李遗的肩膀,把药一一喂了下去。 李遗无力地靠在风吹雁的怀里,先是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很快,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他歪了歪头,把眼睛蒙在了风吹雁的袖子里。 哭了很久,直至身体已经精疲力尽,李遗才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朝着风吹雁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示意自己要进去。 没等风吹雁反应,李遗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躺在床上,脑子里涌现出一条条的思绪。 要杀了白藏吗? 不杀掉白藏那又该怎么办呢? 等死吗?以现在诅咒纹的发作来看,可能要不了二年就死了。 无论怎么看,现在死掉都不甘心,不想死。 如果是现在的他再遇见边缘森林的恶灵,他一定不会被下这个诅咒了。可是,没有这种如果。 死了会怎么样呢? 李遗很想放空自己的大脑,但怎么也阻止不了思绪纷飞,直到他的力气、精力全部耗尽了,他才终于能闭上眼睛了。 他很累,累到一点都不能动弹,但一颗心还在砰砰直跳。 过了好久好久,李遗才一点点失去意识,睡过去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太久,李遗便从噩梦中醒来。 梦里,他拿着秋刀,架在了师尊的脖子上,明明他没有用力,但是鲜血从师尊的脖子流出,越流越多。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穿好衣服,走出了门。 他要去藏书阁再好好找找,到底有没有破解这个诅咒的方法。 风吹雁从昨晚开始,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好友,天一亮,他就待在院子里练功,这样好友只要一出门,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李遗并不想请人来看病,他也只好作罢,担心里怎么也忍不住地担心。 李遗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恢复往日温和的笑容道:“好了,你不要担心我了,我没有事。昨天晚上是个意外,你不要再想了,很丢脸的。” 他迈着坚挺的步伐,语气铿锵有力,完全没有病容。风吹雁也没太过探究,只好点了点头道:“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看着李遗走出风院,风吹雁心里也没有踏实下来。李遗一定有事情瞒着他,还是非常大的事。但既然他不想说,那自己也不好问出口。 他想,李遗总有想说的那天的。 只是风吹雁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是那样迟。 从李遗有事瞒着他开始,他的好友就变得很奇怪。 表面上,李遗还是和以前一样。依旧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练功,时间差不多了就下山去接委托。 晚上回来的时候,李遗还会给他带些糕点回来。 只要和他对视,他总是带着笑意,心情好的时候,讲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心情低落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踱步,然后时不时长长叹气。 风吹雁看不出李遗的变化,但就是觉得他变了。 直到有一天,虚宿长老过来,问风吹雁:“李遗在哪里?他这段日子很忙吗?” 风吹雁才知道,李遗和他师尊居然有三个月都没见了。 风吹雁知道李遗对师尊的重视。李遗在某些方面非常传统,他认为人一定要尊师重道,一定要听师尊的话,一定要孝敬师尊。 他还记得,之前虚宿长老外出有事务,要十多天才能回来,李遗难过得在院子里趴了一个一个时辰,仰天长叹,说自己很想师尊。 然而就是这样的李遗,居然整整三个月没去找他师尊。 这是一桩奇事。 算下来,正是他告诉白藏就是虚宿长老后,李遗就再也没去找过虚宿长老了。 他估摸着,事情就出现在,虚宿长老就是白藏身上。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虚宿长老就是白藏,和李遗不再理会师尊之间,有什么联系。 面对虚宿长老,风吹雁只能道:“他这段日子早出晚归,要么是在练功,要么是下山接委托。” 虚宿长老沉思了一会,小声喃喃:“难道是因为应梦吗?” 风吹雁与他隔着一定的距离,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见他站了许久,才抬脚离开。 晚上李遗回来的时候,风吹雁把白天虚宿长老来过的事情跟他说了,他也只是点点头,既不显得欣喜,也不显得哀伤。 但风吹雁总觉得他是痛苦的,因为他偏过头去,拖着步伐走进了屋子,在他偏头前,风吹雁看见他那双灰眼睛是暗淡无光的。 又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相土找了过来。 “之前说过我们三人组成小队,参加比武大会,找个时间下山磨合一下吧。” 风吹雁把这件事转达给了李遗,三人约定好七天后下山。 面对强大的山妖,风吹雁道:“我布置阵法,控制住山妖的行动,相土,你紧接着就远攻,李遗,等我布置好阵法,你就近战。” 风吹雁阵法又精进了,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就在湖边布置完成了,湖水腾空变成水雾,蔓延向四周。 不远处的山妖听见动静,从洞穴里爬出。 相土眼看它碰到白雾,行动立马变得迟缓,在它迟疑之际,飞快地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正中大腿。 山妖鼻孔冒火,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李遗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手握秋刀,在山妖冲过来时,他从山妖的身下滑过,一刀刺进了山妖的腹部。 这一刀是致命的一刀,三人很快就要了山妖的命。 风吹雁这时候才幡然醒悟,李遗变化最大的地方,就是他的修为和武功。 明明才进入第二阶段半年时间,李遗的修为已经进步神速,几乎已经快赶上自己了。 他不敢想象,李遗平日里是怎样疯狂接委托,下山历练的。 如果说去年在学宫,李遗的求学是刻苦的,那现在,简直是不要命的。 三人回到门派,商讨了一下今天的战斗,提出了些改进的地方。三人配合不错,山妖也是只小妖,聊了一炷香时间,相土便离开了。 离开之前,相土对李遗说了句:“我看你这幅模样,比念也差不了多少了。” 上次三人一起对付虎妖,李遗以为念死了,还跟相土说节哀。 相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念本来就是死的,被她做成了蛊人,只要尸体还在,就能拼凑起来。所以面对强大的虎妖,在没有把念的尸体救出来时,她坚决不会离开的。如果虎妖把念的尸体吞了,那就真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风吹雁听出了相土话里的意思,再也忍不住了,在相土离开后,一把拉住要回屋子的李遗,正色道:“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话给我说清楚。” 李遗眨了眨眼睛,装傻充愣道:“刚刚我说的,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地方吗?” 风吹雁一巴掌拍在李遗的肩膀上,他比李遗高些,眼睛直直地俯视他,很严肃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我想问,这几个月,你究竟怎么了?” 李遗嘴角扯出一个笑,但对上风吹雁那认真而担忧的眼睛,便收敛了笑容,垂下了眼。 风吹雁只看得见他落下的睫毛,那双带着哀伤的眼睛,被他隐秘地藏住了。 第37章 风吹雁叹了口气道:“你看着我。” 李遗还是垂着眼,嘴角动了动,嗫嚅了许久才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风吹雁按住李遗的肩膀,忿然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谈的。你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憋着,我替你解决好不好?我完全可以替你解决,你应该相信我。” 他下手很轻,语气也没有声嘶力竭,可是他发现李遗情绪很激动,全身都在哆嗦,牙关咬紧,嘴唇都被咬破了。 许久许久,李遗才开口道:“我要死了……” 第36章 李遗的语气有些委屈,他这些日子非常非常疲惫,身体的每一根弦都紧绷着,好像身体也知道他快死了,所以在死之前,尽量多做一些事。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忍不住害怕,忍不住在脑子里想,死后会怎么样。 死了,就像长眠一样,没有任何知觉,整个世界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到时候变成一g黄土,风一吹,他就和大地融为一体了。 可他现在正值年少,是一颗才长出枝干的小树,他还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 恐惧折磨着他,让他没一刻是安宁安心的,整日提心吊胆,所有的愤懑和无奈都憋在心里,没人诉说。 他扶着桌子坐下,声音颤抖:“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没有办法,能试的办法我都试了。” 风吹雁也坐下来,安慰道:“你不要这样自己吓自己,任何的事情,总有办法能解决的。” 李遗双手捧住脸,趴在了桌子上,很累地喘息着。身体累,心更累。 这几个月来,他受的折磨真是够多了。 风吹雁继续安慰:“你知道的,我有能力,我也愿意竭尽所能帮你。你说你不想这样,那就先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他把语气放得很温柔,语速慢慢的,李遗听在耳朵里,心里的烦躁也被吹去不少。 缓和了许久,李遗从手心里露出两只眼睛,睫毛颤了颤,开口道:“那你不要告诉别人,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 风吹雁不喜欢他把死挂在嘴边,这个年纪的人,对于死,缺少敬畏之心。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仿佛先要在嘴上,让自己死一遍,才能继续活下去。 但他悉知李遗不是这样人,所以“死”字变得更加面目可憎了。 风吹雁拍了拍心口道:“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遗点点头,选择了最直观的方式,他解开衣服上面的两个蝴蝶扣,把衣服拉到肩头,背过身去道:“你看看这个。” 饶是风吹雁再见多识广,他一时间也把握不准,李遗背上的痕迹究竟是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发现背上的痕迹是平的,完全已经和皮肤融在一起了,还在微微发烫。 “这个,我看不出来是什么。但怨气很重,气息也很狂躁。” 李遗穿好衣服,又坐回去。他本身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为了这个诅咒,他翻遍了藏书阁的典籍,只找出一句有用的话——强大的恶灵有自创诅咒的能力,要解开诅咒,需从恶灵本身下手。 他疑心这个诅咒就是恶灵自创的,不然也不会翻遍典籍都找不到。 李遗简单跟风吹雁讲了被下诅咒的事情,他没直接说,诅咒是要他去杀了白藏,只说:“这个诅咒是杀咒,需要三年内解开它。最开始的时候这个诅咒不痛不痒,但自从选师大典痛了第一次之后,后面就发作得越频繁。自从上次战虎妖回来后,每天都痛。我觉得根本要不了三年,这个诅咒就能要我的命。” 风吹雁沉思许久才道:“据你所说,当初给你下咒的恶灵,已经是油尽灯枯了,这个咒也不会很牢固。有很多可以解开诅咒的办法,你等我,我去找一找。” 接着十多天,李遗都没在风院里看见风吹雁,在门派里也没有找到。 这让李遗有些愧疚,为了自己,风吹雁还特意回了一趟折风门派。风吹雁在门派里非常低调,低调到了刻意的地步,即使再想家,也不会借自己的身份请假回家。 第一次破例,是为了他。 因此,在风吹雁回来后,李遗很听话地试了各种解开诅咒的方法。 其中最多的尝试,就是吃各种奇珍异材。 他捏着一块风干得看不出原样的肉材,谨慎地问道:“这是什么?” 风吹雁笑着:“你吃下去后,我再告诉你。” 等李遗吞咽下去后,风吹雁却没有告诉他是什么,只是笑着问吃了有什么感觉。 除了身体好像有点发热以外,没有任何的感觉。 接着风吹雁又布下好几个阵法,在里面放了几只异鸟,让李遗在里面待满六个时辰。李遗除了被鸟啄出十多个红包以外,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风吹雁又拿出一件用玉做的盔甲,让李遗日日穿着它。穿了半天,李遗就被捂出了一身疹子。 直到把所有的方法全部试一遍,李遗依旧没有一点儿好转后,风吹雁才消停下来。 但消停没两天,风吹雁道:“我要再回扬州一趟。” 李遗对风吹雁的愧疚,在各种解开诅咒的方法里,逐渐消失。消失之余,又很无奈,便不再听从风吹雁的话,而是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肯定还有他的办法的,我明天就去藏书阁找,我保证,我绝对把藏书阁的书全部翻找一遍。放心,我肯定不会自己放弃的,我会努力的,我肯定不会消极,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的。” 说着,李遗便走出了门。 风吹雁笑了笑,也不苦恼,大声朝着李遗喊道:“忘了告诉你,你那天问我风干的肉是什么,其实是我家后院湖里的癞蛤蟆。” 李遗猛的一个转头,神色惊骇道:“你说什么?” 风吹雁道:“癞蛤蟆,湖里最大最黑的那只,正在湖边吃苍蝇,刚好就被我抓住了。” 李遗脸色变得很低沉,很忧郁,嘴角瘪了下去,抿了抿嘴,又咬了咬牙,最后,带着幽怨的目光走了。 风吹雁连忙喊:“诶,骗你的,其实不是癞蛤蟆。” 李遗又一个转身,抓到一点希望,眼睛闪着光问道:“那是什么?” 风吹雁勾起一个坏笑道:“你吃起来的时候没发现有点脆脆的吗,是大蜘蛛啊。” 李遗四肢乱颤,嘴唇都哆嗦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干呕了起来。 风吹雁在原地哈哈大笑,李遗竟然敢瞒他这么久,他也该让李遗吃点教训。 “好了,不逗你了。我想起来,有个解开诅咒的办法了。” 见风吹雁恢复了严肃的神色,李遗把自己吃了蜘蛛的恶心感也压了下去,镇静下来,认真去听风吹雁说话。 风吹雁摸着下巴道:“传说一千年多年前,有一条真龙路过巫山,在一处山谷留下了一滴眼泪。那滴眼泪蕴含真龙神威,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后人把那里加以改造,成了个水下秘境。那里的水有度化怨气的奇效,一定可以化解你的诅咒。” 李遗对此略有耳闻,但没上过心,也不知道具体是个地方,问道:“有那么神奇的地方?那要怎样才能进去呢?” 风吹雁笑道:“要进去说难也不难,门派每三年举行一次比武大会,每次比武大会的第一名,就可以进入水下秘境。那里面的水不仅可以度化怨气,也可以重塑筋骨。” 要获得比武大会的第一名可不容易,门派每一届的弟子都高手如云,更何况,比武大会还有往届没参加过的弟子参加。 这是一个难如登天的事,李遗想,但比起另一个解决办法,获得比武大会第一名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这个年纪,有的是向前冲的勇气和奋不顾身的坚持。 如小树苗一般的少年,但凡有一点阳光,便能攒足了劲,伸出自己的枝芽。 光想不做是不能的。 李遗当即成为了三人小队的队长,把七天后的历练,改成了明天。 一个迫不及待想要活命的人。 一个亟待掌权的继承人。 一个想法设法要为蛊人寻求更好塑身的人。 凑在一起,是极端的,是疯狂的。 时刻疼痛的诅咒,追着李遗往前跑,一刻也不敢停歇下来。他不仅自己跑,还要拉着风吹雁和相土一起跑。 李遗做好了满满当当的计划,把每个时辰都规划得仔仔细细,什么时间除妖,什么时候练功,什么时候磨合战术,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无论刮风下雨,他都毫不停歇。 他从一个毫无经验的队长,迅速成长为安排合适战术的可靠队长。他不再莽撞,提着刀就能和妖怪硬碰硬,而是变得沉稳,沉静。 他们三人这样形影不离,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其中也包括应梦。 在和李遗打赌之前,应梦没有好好观察过李遗,只记得他是个笑着的老实人。打赌之后,李遗在他心里成了个狡猾的病狐狸,很快,这只狐狸也被推翻了,成了个稳重的小领袖,气质内敛且坚定。 第38章 他很想再去跟李遗聊一聊,或者是逗一逗,玩一玩,但师尊的话还在耳边,他不得不收起这份心。 想跟李遗聊一聊的,远远不止应梦一个人。李遗的极大进步,弟子们都看在眼中,有羡慕的,有惊讶的,自然也有不屑的。 来找李遗的人很多,无论来人什么态度,李遗从来都是和气的,笑着与人交流,跟以前如出一辙的不卑不亢、有一说一。 他的和气传到了每一个人身上,却在一个人身上戛然而止。 “师尊……” 第37章 徒弟忽然变得很奇怪,不仅不来找自己练功了,也不会跟在自己身后嘘寒问暖了,甚至也不会往秋殿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这让虚宿长老困惑不已,也无可奈何。 自己琢磨不出答案,他就去找收养他的长老寻求答案。 “我的徒弟忽然不理我了。” 长老听他说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立马就想到了原因,解释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变化大是正常的。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已经是可靠的大人了,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他们的思想走在了年岁的前面,于是思想和行为常常有分歧,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长老又举了不少的例子,以年长者的经验,对李遗的行为进行了从头到尾的分析。 虚宿长老认同了长老的话,徒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整日师尊长师尊短了。徒弟要成长为一个,不依靠师尊的大人了。 这是件值得等待的事情,他也不缺时间,徒弟对他不闻不问,他采取同样不闻不问的方式。 他本一直是个只做好自己的事,不爱跟人多交流,也不关心他人的人。 对一个人不闻不问,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如果是别人,他可以不闻不问一辈子,但放在徒弟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很困难。 他住在秋殿里,总是忍不住去想徒弟。 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想得并不具体,只是朦朦胧胧想着他那个人,至于那个人在做什么,是不在思绪范围里的。 他自问,好像没办法这样对徒弟一直不闻不问下去。 至少,要知道徒弟在做什么才行。 以他的修为,要无声无息地跟在徒弟后面,是再简单不过了。 第一次偷偷去看徒弟,他一眼就看出了徒弟外表和修为上的变化。 后来看得多了,徒弟的变化就不明显了,大多是过了一两个月,虚宿长老才意识到,原来徒弟又长高了一点。 徒弟对其他弟子的态度,也被虚宿长老看在眼里。 如果真是长老说的这样,徒弟处于一个奇形怪状的成长期,那无论是对师尊,还是对别人,都应该是同样的态度才对。为什么对别人都热忱,只对师尊冷漠。 饶是再不懂人与人交往的虚宿长老,这种时候,也明白过来了——徒弟只对师尊冷漠。 “师尊……” 徒弟站在门口,原本还笑着,看到他那刻,先是错愕,再是别过脸去的痛苦。 这些微小的表情,都被虚宿长老看在眼里。 一颗心闷闷的,重重的。 这个时候,虚宿长老的思想还是没有变得具体,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但一闪而过,什么都没留下。 他本来就不准备开口说话,站在那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李遗设想过师尊还会过来,但每次一想,诅咒纹就痛得厉害,把他的思绪全部打乱了。 他心里也有了个猜测,诅咒纹的疼痛和白藏是有关联的。 果然两人一见面,他便觉得背上的疼痛扯得他喘不过气。 只要靠近白藏,诅咒纹就会剧烈发作,激起他的愤怒和杀心,逼着他去杀了白藏。 靠近白藏,就靠近了痛苦。 这种痛苦是难以忍受的,明明只要远离师尊,就可以让自己少受痛苦。但李遗没办法开口,让师尊走。 见不到师尊的时候,理智能使他冷静下来,不至于让自己迷失在任何一种思念里。他不愿意在解开杀咒前,去找师尊。只要杀咒还在他的身上,他就是带着杀意去找师尊的。 这样不虔诚。 但师尊来找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使已经做了一年半的师徒,李遗依旧觉得师尊是难得一见的,他无比珍视每一次和师尊见面的机会和时间。 他不禁想到,如果没能成功进入水下秘境,诅咒解不开,那岂不是再过一年,他就永远见不到师尊了。 永远没法再见面了,那现在师尊站在面前,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了。 对未来的焦躁和不安占了上风,李遗心里的负面情绪全部激了出来,见到师尊并不使他开心,反而更加忧虑。这种痛苦让他无比渴望师尊。 李遗忍着疼痛,跑到虚宿长老面前,扑倒师尊身上,被师尊一把揽进了怀里。 “师尊……” 虚宿长老拍了拍他的背,发现徒弟这段时间,结实了不少,身上的肉不像以前那样软趴趴了。 李遗鼻子动了动,嗅到了师尊身上熟悉的味道,安定了些许。 虚宿长老摸到了不同寻常的问题,问道:“你的背很烫,热病了吗?” 李遗身体一僵,杀咒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师尊知道的。他可以对天发誓,接近师尊,和诅咒绝无半点关系。 带着明明白白的杀咒接近别人,怎么解释,都很难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清清白白。 索性不说,或者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等这件事已经成了过往,再说。 李遗担心被师尊摸出诅咒纹,在紧紧抱住师尊后,慢慢从师尊怀里退出来,却没有往后退。他的鼻子正正对上师尊的胸膛,两人挨得太近,连师尊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病,可能因为刚练完功,所以才有点发热。” 虚宿长老点了点头,半晌又摇了摇头。从徒弟那双柔情的眼睛来看,徒弟并没有对自己真正的冷漠,只是把他这个师尊束之高阁了。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师徒二人好似并没有因为长久不见,而变得生疏,只要一见面,就和往日相处没有区别。 师尊还是那个冷淡的师尊,徒弟也还是那个黏人的徒弟。 这就够了,虚宿长老想,或许徒弟处于成长阶段,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 只要成长阶段一过去,就好了,他应该给渴望成长的徒弟一点时间。 他们这样的修仙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就算是等个三五年,也是很快的。 于是虚宿长老道:“嗯,好好练功。” 李遗想笑一下,但背部的疼痛,让他没办法控制好表情,随便一动,都会微微抽搐。只好面无表情道:“我一直都在好好修炼,没有一天是松懈的。”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好让两人不仅是身体靠得近,也让两人心灵靠得更近。 但实在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是低着头看着师尊,看师尊从衣袍里露出的手,看师尊的衣角。 和师尊对话,若是沉默下来,往往代表着对话的结束,以及师尊的离开。 师尊没有走,也没有继续站着,而是走到院子里,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李遗心里一开心,也有了点力气,连忙沏了一壶热茶。 虚宿长老看着徒弟生涩的沏茶动作,就眉头微微皱起,等沏完茶,抿下一口茶,他的眉头皱了个彻底,不客气地评价道:“实在不咋样。” 李遗自己也倒了一杯尝了尝,并没有尝出什么不好来,这茶叶还是风吹雁的好茶叶呢。 虚宿长老又抿了一口,实在有些喝不下去,于是自己动手,把桌子上所有茶具都用了个遍,经过一系列繁琐的过程,才沏了一壶茶。 李遗准备起身接过茶壶,好给师尊倒茶,结果就见师尊把茶水全部掉倒了。 又经过许多李遗看不明白的动作后,虚宿长老的手总算是停了下来,给自己和徒弟都倒了一杯茶。 这次喝进去,虚宿长老没有再皱眉,而是喝了两三口。 李遗也喝了半杯,忍不住腹诽:搞这么麻烦,和自己沏出来的,味道也没什么区别。 但这话他没说,只是点了点,假意很陶醉。 喝完了茶,虚宿长老才起身,李遗知道他这是要走了,也起身准备送他。 虚宿长老走到门口,转身敲了敲徒弟的头,有些无可奈何道:“要听话一点。” 李遗郑重的点点头道:“知道了。” 李遗明白,这是告诉他,就算不去师尊那里接受指导,也要把师尊的教诲放在心上。认真练功,不要做出不好的事情。 心里像被有温度的海水冲打了一样,是一种暖洋洋的激昂澎湃。送走了师尊,李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听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和师尊见面真是要命,知道师尊并没有对自己疏远,李遗心里是痛快了,诅咒纹却快痛死了。 第39章 痛苦怎么也压不下去,李遗索性拿起自己的秋刀,下山去了。 在知道师尊的名字是秋天的含义后,这把刀的名字多了些隐秘的缱绻,李遗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这把刀和师尊的剑之间,是有感应的。 第38章 掩雨剑和秋刀取材于同一块海底奇石,在铸成之后,两者之间有了感应能力。但由于秋刀并没有认主,这种感应也只是掩雨剑对秋刀的单向感应。 虚宿长老把掩雨剑挂在了房间的窗上,无论他在做什么,第一时间都能看见掩雨剑的变化。 掩雨剑大部分时候是没有反应的,如果它身上的光泽流动起来,说明秋刀出刀了,并且见了血。 如果掩雨剑闪烁淡淡的荧光,则说明秋刀沾上了徒弟的血。 这两种都是平日里能常常见到的。 如果掩雨剑开始泛淡淡的血光,说明秋刀遇到了非常棘手的情况,也就是徒弟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这种是很少出现的,但每次出现,虚宿长老的心都忍不住猛烈跳动。 他知道徒弟是和两个人一起下山的,三人都是弟子里面比较出挑的,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应对那些委托。 但总归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这种不放心堆积到一定程度,虚宿长老就会偷偷下山,根据掩雨剑的感应,找到徒弟所在的位置。 再危险的境地,徒弟也总是能化险为夷。虚宿长老放下心后,便又回了山上。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去过。 李遗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比武大会开始的时候,他的师尊作为十二长老之一出席了。 师尊坐在擂台旁边不起眼的位置上,鸢尾花的长袍微微拖在地上。他一手撑着头,眉目微垂,神情肃穆悲悯,像极了一尊菩萨像。 李遗看得心智都快迷失了,旁边的风吹雁用手肘连戳了他好几下,他才反应过来,呆愣愣地问道:“怎么了?” 风吹雁有些无奈,他更加确信了,自己这个挚友,对师尊的感情真是不一般。每次虚宿长老一在场,就魂不守舍的,小动作也特别多,像是被下蛊了一样。 他见多识广,早就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而这双火眼金睛,显然在师徒二人身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不敢妄自揣测虚宿长老的想法,但挚友的想法,早就被他反复咀嚼了。 一想到虚宿长老那不近人情的样子,他就不禁摇头叹气。 “回回神啊,你有没有听清楚,比武大会的规则。” 李遗干笑了两声,眼神闪躲道:“听了听了。” 风吹雁直接一拳捶到他胸口,笑道:“我可不想给你讲解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遗也笑笑,一颗心被拉了回来,开始琢磨起正事来。 知道白藏就是师尊这件事,也过去一年多了,再有半年,就是杀咒的最后期限了。他一定要拿下比武大会的第一名才行。 经过长时间的历练,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已经和风吹雁齐平了。 加上修为更高的相土,李遗对第一名很有一些信心。 更何况,三人的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作为蛊修的相土,非常擅长远攻和下蛊,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对手下蛊,降低对手的进攻速度。蛊人念擅长进攻,攻击力是所有蛊物中最强的。 作为阵修的风吹雁,可以很好地查探对手的情况,控制对手的行动,同时也是个治疗的好手,攻击力也不可小觑。 作为刀修的李遗,是战斗的主力,负责进攻和战术安排。 比武大会采取积分制,有两个积分的方式,一个是进入幻境历练,一个则是比武对决。 幻境历练的积分并不高,是为了鼓励一些实力较弱的弟子也参与进来。 最重要的、也最受弟子关注的是比武对决。 比武对决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里,每个队伍可以随机抽签与另一个队伍比武。根据每局的表现,比武的队伍获得加分或者减分。 第一阶段为期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积分最高的64支队伍可以进入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里,长老们会让积分数相近的队伍比武,选出获胜的32支队伍,再从获胜的32支队伍里,选出16支获胜队伍,再次进行比武,选出8支获胜队伍。 第三阶段则是决胜阶段,长老们会更加细致地考量队伍的实力,让实力相近的队伍比武,选出4支获胜队伍。获胜队伍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比武,第三名和第四名比武,再由输掉的第二名和胜出的第三名比武,选出前三甲。 巫山门派专门在比武大会的场地,摆放了一块石碑,上面实时记录着每支队伍的积分。 作为队长的李遗,有心给三人小队取个响当当的名字,站在石碑面前思索良久,最后相土看不下去,直接在石碑上刻下了“三人行”的队伍名字,翻了个白眼道:“没文化还要故作深沉,就当我为你没什么墨水的脑子,减轻负担了。” 李遗双手捂脸,做了个西子捧心的痛苦动作。 相土白眼翻得更厉害,直接走去抽签处了。 三人行的第一局比武对决,就备受关注。 近年来修为暴涨的李遗,家世门第高的风吹雁,神秘莫测的天才相土,一站上比武台,许多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了过去。 不少人在台下小声地谈论着。 “你们说,他们这最后能排多少名啊?” “我挺看好他们的,肯定能进第三阶段,说不定啊,能排前三。” “他们是有实力,但是前三还不至于,你们别忘了,上一届弟子还有好多来参加比赛的,人家比我们多几年的修为。” “风公子的实力不必说了,在我们这届至少是前十。但是相土这种独来独往的,实力再强,配合不好也没用。还有那个李遗,他前两年的时候,是出了名的修为差,天资差。就算这两年有所提升,但根基也不稳。他居然还担任队长,我看,第三阶段都进不了。” “我之前下山历练,遇见过他们几次,我看他们之间关系还不错。而且有一次我被妖兽追杀,还是他们队长救的我,他们队长实力绝对不俗。” “如果把队长换成风家公子,胜算肯定更大。” “……” 第一局比武,三人行抽中的队伍实力一般,抽得出精力去听台下的话。 那些评价落入耳朵里,李遗也只是在心底笑笑。 那么多人都说他这个队长不行,说的人多了,越说越有道理。但无论别人怎么说,别人都只是别人,只有他们三人之间,是最互相了解的。 风吹雁战术柔和,相土又极为激进,在三人比武中,队长需要稳定的同时,也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李遗大部分是沉稳的,紧急情况的时候,比谁都疯狂。 三人一致认为,李遗当队长是最好的。 李遗让风吹雁出手,一打三,五个回合间,就赢下了第一局比武。 充当裁判的弟子笑着宣布:“第一局,三人行选择让风吹雁出手,快速赢下了比赛,恭喜获胜的队伍,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 三人行每天都在进入比武场,时常能听见他们队伍的讯息。 “三人行选择让风吹雁出手,布下一个减速的阵法,仅仅三个回合,就让对手出局。恭喜三人行,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 “三人行选择风吹雁和李遗出手,一个用符咒缠住敌人,一个出剑迅速解决对手。恭喜三人行,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 “三人行依旧选择风吹雁和李遗配合,短时间内就赢下了比赛,恭喜三人行,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 “三人行面对实力不俗的对手,竟然依旧选择让风吹雁单打独斗,二十个回合拿了比武的胜利。恭喜三人行,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 “三人行还是之前的战术,选择风吹雁一个人战斗,或者风吹雁和李遗配合。他们队伍选择了快速取胜的同时,隐藏了另一个队友相土的实力,猜测他们是为了保存实力,为之后的比武留下后招。好了,恭喜三人行获胜,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 “至今为止,三人行已经连胜二十局了,在石碑上的积分排名已经排到了五十名,如果稳定这个排名,三人行一定能进入比武大会的第二阶段。不过,这次他们对上的队伍,是排名第十的队伍,胜负究竟如何呢,让我们来期待一下……不可思议,三人行竟然选择弃战,连胜被打破,比武大会积分减三十!排名下降至五十二。” “三人行队伍在第一局弃战后,又抽中了积分排名是第十五的队伍,这一次……三人行依旧选择弃战,连输两局,比武大会积分减三十!排名下降至五十三。” “在经历了弃战两局后,三人行终于选择出手,战胜了排名二三八的队伍。恭喜三人行,比武大会积分加十分,排名依旧是五十三。” 第40章 “三人行又连胜七局,比武大会积分加七十分,目前排名第四十七名!” 在这条讯息后,再也没听见三人行进入比武场了,而此时,距离第二阶段,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不少人很关注三人行的排名,而三人行的三人,坐在风院里,关注的是第二阶段的战术。 李遗沉思道:“按照目前的积分,应该不用进比武场也可以顺利进入第二阶段了。目前风吹雁大部分的阵法和武功都在比武场用过,应该被别的队伍研究透了。我的一半刀法也在场上用过了,现在只有相土没展现过实力了。” “等进入第二阶段后,相土肯定需要一起战斗,第二阶段一结束,我们三人的战术就被别人摸了个七七八八了。所以我们要看一看,哪些队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要制定好针对这些队伍弱点的战术。” 第39章 制定战术是个伤脑子的事情,要想拿下第一名,靠的不仅是武力,更是脑子。 三人商讨了许久,才商讨出一系列合适的战术。 他们的战术商讨得差不多了,比武场那边也结束了第一阶段的比武,一道道的声音,随着时间传入李遗的耳朵。 “终于,我们比武大会的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在此之前大家已经在石碑上看见排名了,我在这里,恭喜每个进入第二阶段的队伍。没有进入第二阶段的弟子也不要灰心,修行之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经过了七天的休整,比武大会第二阶段正式开始!” “这次上场的是,排名第六十四的队伍和六十三的队伍……” “这次上场的是,排名第六十的队伍三人行和第五十九名的队伍。三人行终于选择三人一起出手,匪夷所思,三人行两个回合就结束了比武,恭喜三人行获胜!排名变更为三十名。” “恭喜三人行队伍再次获胜,排名变更为十五名。” “这次上场的是,排名为十六名的三人行队伍,和全是剑修的第十六名队伍。第十六名队伍师承同一位剑修长老,进入比武大会后,一路连胜。三人行队伍实力也不俗,期待两个队伍的比武……一场非常激烈比武,双方打斗了不下一百个回合,终于决出了胜负。最终三人行险胜,排名变更为第八名。恭喜三人行队伍,成功进入比武大会第三阶段的决胜阶段!” 作为第一个正式进入决胜阶段的队伍,三人行收获了不少激动的欢呼声。 三人却并没有太过兴奋。在第一阶段的时候,不少队伍选择了保存实力和功法,但在第二阶段,大部分队伍都展现了真正的实力。没有队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拿下第一名。 整个第二阶段的比武,三人一场都没有缺席,目光灼灼地看着其他弟子的招式,判断弟子的修为,以及自己要如何破招。 十五天后,正式迎来了比武大会的决胜阶段,每场比武都决定着最后排名,因此长老们也大部分出席了。 十二长老来了八位,其中有三位有要务在身,而另一位虚宿长老,据说人就在门派洞府里,只是不想来罢了。 唯一的弟子进入比武大会的决胜阶段,虚宿长老却没有来。弟子们不禁对着李遗摇头,感慨唏嘘。 看来传闻不假,虚宿长老对自己唯一的徒弟,并不是很关心。当初李遗一心想要虚宿长老做他的师尊,厚着脸皮求一场,最终还是落得个不被在意的下场。 而不被在意的徒弟,却没有在师尊缺席这件事上多纠结。强劲的对手就坐在他对面,虎视眈眈地要打败他们。 越是强劲的对手,越激发出了李遗内心的斗志。他现在每天十二个时辰,脑子里装的都是比武大会的战术,别说纠结师尊为何不来了,他连诅咒都来不及细想。 和好友站上比武大会的台子,李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春雨已去,夏日长临。正是个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的时节,比武大会的决胜阶段正式开始,期望每个弟子都能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现在上场的是,第八名的队伍和第七名的队伍,双方实力相当,都选择让队伍里的阵修先布下阵法,然后剑修刀修再突击。双方的打斗很激烈,一百多个回合,丝毫分不出胜负……奇怪,三人行的相土怎么忽然消失在台上了,对方的队伍要小心了。相土果然从背后偷袭,以弓化斧,送一名对手出界,第七名队伍剩下的二人抵挡不住,都被送出了界。比武结束,恭喜三人行队伍获胜,排名上升到第四名!” 一场比武下来,三人都满身大汗,六腿发软,大口喘着气。李遗拍了拍风吹雁和相土的肩道:“太累了,果然能进决胜阶段的队伍,修为和功法都很高深。我估计我们下一场,就是和应梦他们打了。他们队伍擅长远攻,很爱拖住对手,消耗他们。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说是速战速决,但真正比武了才发现,战局变化是由不得人的。 风吹雁和相土掩护李遗,让他突击对手。李遗刀修学得很杂,在比武中总能出其不意地制服对手。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李遗往往刀招使到一半,就被应梦几剑破招了。两人周旋了一炷香的时间,无论李遗怎么变招,应梦都有压制的办法。 就好像,应梦对李遗的刀招烂熟于心,非常清楚他接下去会怎么出刀。 李遗舔了舔嘴唇,心里想了很多战术,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能破解当前的困境。应梦对他实在太了解了,太了解了。 他的刀和应梦的剑抵在一起,两人面对面对峙着,李遗不禁笑问:“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在意我。” 应梦却没有笑出来,他的表情带着丁香花一样的哀怨忧愁,声音也闷闷道:“这件事,你明明早就发现了,只是你之前不想跟我说,现在才来说,你不觉得有点迟吗?” 李遗一刀挡开他的剑,看着应梦因为流汗而发白的面容,无奈道:“你这么在意我,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啊。” 应梦对李遗的在意,是日思夜想的。他无数次地回想,那个病狐狸一样的李遗,他以为那就是李遗最好的样子了。但看着在比武台上意气风发的李遗,他觉得这样的李遗更好。 只是病狐狸尚且和他有小树林的交往,意气风发的李遗最终会成为他的对手。早在三人行第一场比武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李遗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他仔仔细细琢磨了李遗的战术和功法,既然之前赢得过李遗一次,第二次他也一定要赢。 比武台也就三十丈宽,本来刀修能更好地发挥出实力,比阵修更占优势。但应梦对李遗实在太了解,即使他的出剑速度慢,力度不够,也能找准时机,四两拨千斤地挡开李遗的攻势。 按照安排好的战术,风吹雁和相土全力牵制住两名对手,给李遗一个最佳的战斗环境,让李遗压制住应梦,然后找准机会把对方的阵修先送下比武台。 但李遗没能压制住应梦,导致风吹雁和相土战斗压力增大。 在一招一式中,时间被拉得很长,平衡一点点被打破。 相土灵力开始不支,不得不放弃拉弓,化弓为剑,跟对手剑修缠斗起来。她的剑术并不高明,被对方压着打。 她那边一弱势,风吹雁不得不变换阵法,以协助她。阵法一经变动,便被对方的阵修找到破绽,一点点蚕食风吹雁的阵法。 当风吹雁和相土那边处于劣势后,应梦退后几步,一剑插在地上,从袖中甩出几十张符纸,转剑术为阵术,一道道符光围着剑扩散,把三人行包围了起来。 风吹雁率先感觉到了吃力,他对战的阵修本就实力不俗,再加上应梦布下的这几十道符纸,他的阵法迅速破裂,从远到近地消散到空中。 李遗提着一口气,握着秋刀快速进攻,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但对方有两名阵修,并不恋战,只是在躲开李遗攻击的同时,加固了阵法。 对手的阵法完全压制住风吹雁阵法的时候,李遗退回了队友身边。 他们失去了打破对手阵法的最好时机,现在对方联合的阵法已成,他们的修为被狠狠压制,在阵法里,仿佛地上都是对手布下的针,每走一步脚底都疼。 三人行的败势已定,台下的人也终于放开了呼吸,大口喘气,低声交流,期待等会儿的对决。 对手看准了风吹雁,运转灵力,齐齐地去围堵他。风吹雁举步维艰,连连后退。 在大家修为相差不大的比武中,人数是制胜的关键,但凡一个队伍率先出局了一个人,那等待这个队伍的,只有输。 李遗和相土对视一眼,用唇语说了四个字。相土神色一凛,非常短暂地惊讶后,化剑为弓,一箭射了出去。 在众人都以为那支箭是射向对手的时候,那支箭竟然是直直地朝着风吹雁射去。 风吹雁挡无可挡,逃无可逃,只得往后一跃,跳出了比武台,出了界,失去了比武资格。 第41章 比武中,仅仅是一刹那的惊讶出神,都能极大地影响战局。李遗和相土抓准了对手惊讶的时机,迅速出击,把对方的一名阵修也送下了比武台。 应梦连忙指挥队友向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招式全然是朝着风吹雁的方向去的,很难一下子全部收回来。 相土放出蛊虫,堵住对手的路,那人的退路又被李遗堵住,在前后夹击中,也被送下了比武台。 电光火石之间,战局变化迅速,应梦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队伍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李遗和相土也毫不拖延,李遗近战,相土远攻,把应梦的退路都给堵死,半柱香后,李遗以势不可挡的攻势,把应梦送下了比武台。 应梦从比武台倒下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李遗这个人的不甘心。 终于,三人行拿下了胜利,只需要再赢下最后一场,就能得到比武大会的第一名了。 李遗下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风吹雁,很抱歉地他道:“刚刚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了,你没伤着吧。” 风吹雁笑着喘气,对此并不在意,拍了拍李遗和相土道:“真有你们的,很厉害,我没白下台。” 相土点点头,靠在木桩子一样的念身上,大口地喘息着。 三人都太疲惫,连商讨这次比武的力气都没有了,简单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相土就带着念走了。 李遗和风吹雁也正要走,应梦走了过来,叫住了他们。 李遗转身看去,就看见个更加哀怨的应梦,那脸色略微惨白的容颜,看一眼,就能把人拉进年代久远的历史遗梦里。 即使在艳阳高照下,应梦看上去也实在太像只艳鬼。 第40章 应梦盯着李遗看了许久,好一会,才伸手抱住了李遗。 李遗没有挣扎,任他抱着,听得他在自己耳边道:“我恨你,李遗。” 像是一道雷劈下来,李遗浑身一震,然后四肢开始隐隐作痛。 应梦放开李遗,站在距离李遗半臂远的地方,用一种沉重而坚定的语气道:“我会永远恨你的。” 直到应梦走远,李遗都还没缓过神来。 应梦的哀怨哀愁缠住了他,李遗不禁开始反思,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沉思良久,李遗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应梦,从来没有好好相处过。这次他又出其不意赢了应梦,被他讨厌是不难理解的。 只是恨究竟从何而来,李遗就不懂得了。 他也实在没时间和心思细究,十天后就是最后一场比武,生死在此一举。 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递增,李遗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叹气。风吹雁知道他的心事,常常笑着安慰:“你能够做到的。” 李遗抬头看他,又埋下头,双手捧住脸,又叹了几口气道:“我还是忍不住地担忧,而且我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 风吹雁还是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把你的心吊着,当然会七上八下了。我应该把相土叫过来,让相土也来听听,你说的这些话。” 李遗也忍不住笑:“那还是算了,她要是听到,指不定又说什么刻薄话呢。” 风吹雁又宽慰了李遗几句,把他哄笑了,便把他赶去练武。李遗这人,只要练上武,那就什么事都能抛之脑后了。 只是等李遗一走,他就笑不太出来了,脸色凝重起来。自从知道好友中诅咒开始,他一直在寻找解开诅咒的办法。 什么水下秘境可以解开诅咒,只是骗李遗的罢了。如果水下秘境真可以解开诅咒,以他姑姑和巫山门派的交情,早就请求巫山掌门替他开启秘境了。 他只是想给李遗一个先活下去的希望,然后再慢慢寻找解决的办法。 却怎么也找不到。 马上就要到比武大会的最后一战了,胜了,李遗去了水下秘境就会发现根本没用。输了,李遗也会悲痛。 无论输赢,都不是风吹雁想看到的结果。 即使希望最后一战能晚点到来,但时间并不随风吹雁的想法流动,只像是眨了几次眼睛,最后一战的时间就到了。 再一眨眼,三人行就站在了比武台上。 他们对上的队伍,在第一阶段的积分,就远超第二名。以绝对强势的实力站在众人面前,他们不隐瞒实力,而是高傲的姿态,蔑视所有的对手。 他们绝对有这个资本,他们的队长,在入门派的考核中,便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被几个长老争着收其为弟子。 剩下的两名队员,也是门派里赫赫有名的天才,不仅出身好,天赋也高,人更努力。这样的队伍,即使态度傲慢,也被众人推崇为真性情。 对上这样一支“真性情”的队伍,三人行压力很大。 基本没有人看好三人行,相土和风吹雁的师尊都道:“尽力就好,修行之路漫漫,未必以后就不能强过别人。” 他们二人的师尊在比武前,或多或少地叮嘱了几句话。 而虚宿长老依旧没有出席。 台下人不禁猜测道:“李遗现在保底都是第二名,虚宿长老居然还是没来看过他,这师徒关系真是有够差的啊。” “要是我进第二名,我师尊肯定天不亮就来比武台看我了。” “死乞白赖拜入虚宿长老门下,李遗也没落到什么好。别看他现在修为还可以,但要是之后修行,没有师尊教导,指不定哪天就走火入魔了。” “……” 彼时虚宿长老正坐在秋殿里,他面前摆放着一张大镜子,上面倒映着比武台上的画面。 放置在他手边的掩雨剑,发着淡淡的荧光,昭示着徒弟在比武台上,一直处于极为紧张和负伤的状态。 比武台上的战局,从一开始就很激烈。双方都拼尽全力,各种功法都被使了出来。 徒弟的队伍占上风时,虚宿长老细数着徒弟比武的招式,至少有八层都是他教的。 徒弟落下风时,他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一会皱着眉头,一会又无奈地叹息。 一直持续被对方压着打,掩雨剑已经冒出了血光。虚宿长老手握成拳,扶着自己的下巴,不住地叹息。 徒弟的打法太激进了,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在这场比武后,徒弟的身体,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恢复。 他从没这样教过徒弟,可见这是徒弟的本性,在遇到危险和困难时,徒弟便会化身成一头倔强的蛮牛,十匹马车也拉不回他已经疯狂的心。 这对修行者来说,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看了许久,一直沉稳坐着的虚宿长老,终于忍不住,拿起掩雨剑起身走了。 比武场众人正看得入迷,没有人注意到,虚宿长老过来了。 就在他落脚站立的那一刻,相土被击下比武台,在身体悬空的那刻,相土射出最后一箭,把一名对手也送下比武台。 战局变幻莫测,转折出现在风吹雁精心布下的阵法被破,被对方的阵修送下了比武台。李遗不得不以一敌二。 李遗握着刀,已经战红了眼,刀法和步伐却并没有乱。硬生生从两名对手的包围里,撕出一道口子,把对方的阵修送下了比武台。 此时李遗气喘吁吁,双腿已经颤抖不止,连站立都站不稳。 对手还剩剑修的队长,虽然也消耗巨大,但看上去比李遗精神太多。 两人站在台上,一刀一剑,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战斗持续不久,李遗被对方一剑挑到半空,那把剑势不可挡地直刺向李遗。 此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剑刺中,要么跳下比武台,躲开攻击。 比武大会要求,攻击范围仅限比武台,在不可抵挡的攻势下,弟子必须选择跳下比武台。 众人都以为李遗会跳下比武台,就此输掉比武,最终以第二名的成绩收尾。 虚宿长老看出了不对劲,快步走到比武台前。李遗毫不闪躲,虚宿长老一颗心被高高吊起来,眼睁睁看着那柄剑从他脖子划过,又擦过他的脊骨。 李遗侧身,蓄尽浑身力气,一脚踢在对手的剑上。对手在冲击力下,被送下了比武台。 于此同时,李遗也因为冲击力慢半步被送下了比武台。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耳边传来爆炸的声响,他也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声音,就这样闭着眼睛晕了过去。 李遗没听清的欢呼声和赞扬声,虚宿长老也没听清,他只听见徒弟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虚宿长老接住了被送下台的徒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徒弟离开了比武场,直奔秋殿去了。 “坚持一下……” 坚持一下。 他跑在看不见尽头的森林里,后面好几个人黑衣人在追捕,但凡停下脚步,黑衣人的剑下一刻就会落到他身上。 无论他怎么逃,那些黑衣人都紧紧跟在他身后。他甩不掉黑衣人,黑衣人也追不上他,双方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追逐着。 第42章 惶恐和不安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只能告诉自己要坚持,千万不要停下来,千万不要被追上,千万不要死。 在错综复杂、树木丛生的森林里,他不敢回头看,只顾得不停歇地往前跑。 这样无穷无尽的奔跑,让人感到绝望和窒息,还没被黑衣人追上,就已经快呼吸不过来了。心里压着重重的一座山,先是压垮了他的呼吸,再是压垮了他的脚步。 李遗跑得快越来越慢,黑衣人却还是没追上来,依旧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追逐着。 紧接着,山越来越重,李遗被压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黑衣人就已经闪现到他面前,一剑劈了下来。 极度的死亡的恐惧,让李遗惊醒,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陌生的景象,让他不禁又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睁开。 意识慢慢回笼,李遗第一感觉就是累,很累。梦里的大山依旧压着他,让他感觉通体都是沉重的。 深呼吸了几口气,李遗第二感觉是痛,每一根经脉都在痛,从内到外的痛。 他试着起身,慢慢地扶住床头,艰难地半爬起来,上半身靠在床头上,不住地喘息着。 很快,他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第41章 这笑,笑得没完没了,笑得他身体是更加疲累了,但内心格外舒畅。 他终于赢了,这段时间的刻苦、坚持、疲累,都有了个落脚点,他这只盘旋在森林里的飞鸟,终于得以停歇。 这种时候,内心充盈着无限的力量,支撑着他的病体从床上走下去。 掀开床前的帷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意,摇摇晃晃的阳光被树叶切割,片片地从窗户落入屋里。屋内布局讲究,屏风立在窗户边,上面的花鸟图和阳光相得益彰。屏风不远处摆放着香炉和案几,香炉里冒着雾白的烟,丝丝缕缕地飘荡在案几旁边。 顺着案几看去,窗外是苍翠的夏景。 夏末,绿树葳蕤,没有一丝颓意,挺拔地立成一排,刚好在门口让出条小路来。 李遗心里更加确信了,这里就是秋殿。 师尊把他带了回来。 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笑容,又在此刻浮现在脸上。 师尊在无声无息地在意着他,担心着他。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师尊绝不止看了最后一场比武,在这之前的比武,师尊肯定也在看。 他们师徒之间,是极为有默契的,这种默契是无声的,无须怀疑的,因为默契的本质,是互相在意。 他总算是在所有人面前给他们师徒争了一口气,他不是死皮赖脸的废物,虚宿长老也不是没有眼光。 他也可以停歇一段时间了,可以完全地放松下来,只需要略略等待,进入水下秘境后,就可以解除诅咒。压在他身上近三年的大山,终于可以被他挪开了。 幸福,在见到师尊从远方小路走过来时,达到了顶峰。 虚宿长老还是一身大战乱时期的衣袍,手上却难得戴了两只美人镯,一只是深色的鸢尾花,一只是浅色的鸢尾花,与他紫色的衣袍极为搭配。 两支玉镯走路时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泉水和泉水碰撞在一起,激起了层层的浪花。 李遗内心欢喜,笑着喊:“师尊。” 虚宿长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色,神色淡淡的,抬眼看向徒弟,问道:“身体好了?” 李遗软绵绵地靠在门上,活动了一下四肢道:“应该是好了,但还是很酸痛。” 按理说,虚宿长老对徒弟向来是采取放任的态度,修道之人,都讲究逍遥二字,他认为徒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应该多干预。 但徒弟显然是逍遥过了头,连命都有点不放在眼里了。 想到此,虚宿长老摇摇头。 李遗摸不清这摇头的含义,略有些心虚地问:“师尊,你摇头做什么?这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 虚宿长老盯着他看了良久,盯得李遗从心虚转向了更加心虚,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头也低了下去。 虚宿长老的眼神意味深长,蕴含了很多李遗不明白的东西。 李遗没问,师尊没准备告诉他的东西,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但他又升起了一种直觉,这种意味深长,是不坏的,甚至是为他着想的。 虚宿长老叹了口气,抓过徒弟的手,伸出三根手指替他把脉,手按了没一会,李遗就笑着移开了自己的手腕道:“已经没事了师尊,真的,我现在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李遗下意识不想师尊替自己把脉,担心师尊发现他身上的诅咒。但他很快又想到,在他昏迷的时间里,师尊不知道替他把过多少次脉了,要发现早发现了。 他向师尊投去好奇的目光,试图看出来,师尊究竟知不知道诅咒的事情。 可惜没看出来,师尊这个人,没给徒弟看透他的机会。 两人在树树夏景下,站在一起,又沉默了起来。人安静了,周围的虫还在叫着,没让这场沉默太过于突出。 李遗有心在师尊面前,诉说自己参加比武大会有多么不容易,得到第一名,又付出了多少血汗。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为关心的事情。 可想到底,在比武大会期间,师徒二人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好似这场,在李遗生命里占据重要地位和荣誉的比武大会,和虚宿长老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可明明,他的本领,基本上都是师尊教导的。 他后知后觉,在这场比武大会里,他把师尊排除在外了。他潜意识里把诅咒和比武大会第一名放在了一起,在把师尊和诅咒分开的时候,也把师尊和比武大会分开了。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把比武大会的事情说出口。好久好久之后,李遗问:“师尊,我在你这里待了多久?” 虚宿长老道:“三天。” 李遗点点头,算算时间,他也该回去,准备水下秘境的事情。 笑着和师尊告了别,李遗从树荫下的小路走了。 他走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走得不情不愿,也有点不甘心。他受伤了,他需要养伤,明明师尊这里是养伤的好地方,也不耽误他准备水下秘境的事情。但他却不敢赖在这里。 他明白师徒关系之间是要有距离的,他要尊敬师尊,爱戴师尊,绝不能带给师尊困扰,让师尊觉得麻烦。 就是这种尊敬的距离,让他只能仰视师尊。 可实在有点不甘心,他对师尊的尊敬,反而让他怯弱。 李遗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只见师尊也看着他。两人隔得有点远,可李遗总觉得,师尊眼里也有和他一样的不甘心。 这个直觉让他心脏猛烈跳动,不敢多想,李遗猛地转回身,小跑着走了。 直至跑出了秋殿,李遗心脏还是在疯狂蹦。 疯了,他这样想自己。 真是疯了。 真是疯了,风吹雁不住地抓自己的头发。 从赢得比武大会最后一战后,他就没合过眼,一直在寻找解开诅咒的办法。他问了身边所有能问的人,但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个诅咒,也没有人提出一个确切可行的办法。 他急得团团转,不敢停歇下来,生怕李遗已经养好了伤,准备要去水下秘境。 在这几天里,他真觉得自己要疯了,极端的疲惫和焦虑,让他的头脑已经没办法清晰思考了,但身体还在盲目忙碌。 他心里一直有根快崩断的弦,担心李遗养好伤之后过来找他。 在听到李遗脚步声那刻,那根弦终是断了。 李遗总算是找到人倾诉心里那份快意,一看到风吹雁,不管不顾地就把手搭在风吹雁的肩膀上,前后摇晃了起来。他自己也摇头晃脑的,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好一会,李遗把手肘搭在风吹雁的肩膀上,哈哈笑道:“风大公子啊,可算看到你了。刚刚在我师尊那里,我都不敢说什么,怕师尊觉得我这个人太骄傲自满。可是我一想到我们拿到第一名,我这心里就痛快,我就觉得我们了不起。虽然在床上躺了三天,但是一点也不亏。你都不知道,最后以一敌二的时候,我心里那个紧张啊。” 说到这里,李遗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才继续道:“真的很紧张,要不是对面看我只有一个人,轻敌了,我都赢不了。不过啊,也多亏你的阵法,让他们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发挥不出全力,我才抵挡得下来。相土也很厉害,可惜比武禁了好多种蛊术,不然就凭相土的蛊术,我们根本不会赢得那么费力。” 说了好一会,李遗才瞥见自己的好友好似并不高兴,他疑惑地噢了一声,放开自己搭在风吹雁身上的手,退后两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打量着。 “风大公子,你看起来,怪怪的。” 风吹雁心里那根弦断成两根,又被他拉起来打了个死结,他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开口,犹豫着犹豫着,人就退缩了。 第43章 他理了理自己被李遗摇乱的发丝,无奈叹了口气道:“你睡了三天,活蹦乱跳得厉害。我三天没睡,是没有力气了。” 看风吹雁实在是疲惫,李遗笑着把人推进屋子里面去,把人按坐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凳子上,笑着说:“看你这样子,是得好好睡一觉了。你休息吧,我去找相土,她之前说过,她想去水下秘境把念的身体重塑一下,我跟她一起去。” 风吹雁艰难地点点头,话在嘴边滚了好几转,始终没说出口。他坐在床上,看着李遗起身,看着李遗跟他告别,看着李遗转身离开,看着李遗的背影被光吞没,然后消失在光里。 风吹雁无端感觉到一阵心悸,他想叫住李遗,伸手起身,立马感觉到一阵头晕脑胀,天旋地转,跌坐回了床上。 看着李遗消失的方法,他总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没机会说出口了。 第42章 相土一个人住在巫山较偏远的木房里,这是她师尊给她找的地方,靠近一片满是瘴气的林子,正好适合养蛊修行。 她一片片擦干桑叶上面的水滴,放在簸箕里,等桑叶摞起小山状,她起身走进一间屋子里。再出来时,簸箕里面的桑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的蚕茧。 她把蚕茧摆放在铺好的纸上,仔细把蚕茧们排列整齐,确保每个蚕茧都能晒到太阳。 李遗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相土在整理蚕茧。 相土没有搭理近在眼前的李遗,一心都在那些蚕茧上。李遗也不急,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蚕茧是要抽丝织成布,最后用在念身上的。念的所有东西,都是相土亲力亲为的。但念需要的东西又实在太多,相土不是每一样都能学精通,所以总是精致里面透露着粗糙,细致里面夹杂着差劲的手艺。 别看相土养蚕养得如此认真,连人来了也不搭理,但其实织成的布,没有多结实,往往是雨一淋风一吹,就不能再穿了。 直到把所有的蚕茧都晒了,相土才终于把目光放在李遗身上,眼珠子从上往下转了一圈,才道:“三天就养好了,看来他们还是手下留情了。” 李遗知道,她这是在对比武最后的招式表示不满。在别人看来,刀剑无眼,如果当时对方的剑,真刺到李遗身上,造成他重伤不愈,也只怪李遗不知所谓。 李遗也没解释自己身上杀咒的事情,只挠挠头说:“过去的事情就当它过去吧,我现在感觉也还好,虽然当时晕过去了,但是没伤及根本,醒来没觉得哪里很不舒服。” 相土冲屋子里喊了一声,念从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出来,他手上身上的白布,都沾了些墨水,黑白对比格外明显。 念走到相土身后,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相土,等待着她的指令。 相土转身抓住念的手腕,在他手腕拍了拍,一只长相绮丽的蛊虫从皮肤里钻了出来,飞到了李遗身上。 那蛊虫的翠绿翅膀,像透明的蝴蝶,爬到人身上时,并不让人感到害怕。但不能细看,只要发现翅膀下如千足虫一样的躯体,难免眉头紧皱,想要把蛊虫甩开。 蛊虫在李遗身上爬了半圈,最后飞回相土手上,被相土捏住,又放进了念的身体里。 相土道:“身体不是不痛就没事,你身体亏空得很厉害,至少还得再养一个月,才能把亏损的气血补回来。”说着她就要转身进屋子。 李遗连忙叫住她,疯狂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好好养的,风吹雁那里有丹药的,我一直在吃,就不麻烦你了,你的那些蛊虫全部留着,千万留着,给我是浪费了。” 为了逃离相土的蛊虫窝,李遗往前走了两步道:“快走啊,带上念,我们赶快去水下秘境,不然到时候天黑了,长老不在,我们又得等明天的白天了。” 水下秘境的那片湖,位置恰好在一位长老的洞府后山里。两人与门房说明来意后,门房就带着他们去拜见了长老。 长老上了些年纪,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双方寒暄了几句,长老就带着两人去了湖边。 看了看李遗和相土,长老又把目光放到了念身上,摸着胡须道:“水下秘境神力有限,每三年才能进入一次,每次只能进入三个人。小姑娘,你是想带着蛊人进去吗?” 相土回道:“我之前蛊术不高,捏造蛊人时,没能把筋骨塑好,他已经散架过了几次了,我想借水下秘境的神力,把他的身体重新塑造一遍。” 长老眼神有些不赞成:“无魂之物,终究是无魂之物,即使重塑筋骨,区别也不会很大。罢了,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很多事情也强求不来。” 长老摆摆手,很耐心地解释道:“你们跳进水里,顺着最冷的地方一直往下游就可以到了,一般来说,游个一炷香时间就能到了。刚进入秘境的时候,会觉得很冷很冷,等进去之后,看到天水一色的场景,就算真正到达秘境了。只需要坐在水里冥想,到时间了,秘境会直接把你们送出来的。” 两人齐齐给长老道谢,目送长老离开。 相土从拿出十多根白丝线,缠绕在念的身上后,最后把丝线系回自己的手指上,对着李遗道:“你先下去吧,我要绑好念之后再下去。” 李遗点点头,走到岸边,双手举起贴住耳朵,一个弯腰就跳了水里。 全身都浸泡在水里后,李遗几个哆嗦,抖了抖自己的身体,太凉了,简直像泡在冬天还结着冰的池子里。 感受着水里最冷的方向,李遗滑动双腿,慢慢游了过去。 果然是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李遗周围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白,渐渐的不像是游在水里,而是飘浮在白云上。 在冷得快受不住的时候,白光蔓延,把四周都包裹住,李遗在强烈的光下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头上是碧空白云,脚下是映着碧空白云,水上水下分界线是远方的一片白沙。他站在水上,一种超脱于物外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这里,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什么都不用想,也不为任何事而烦忧。 李遗盘坐在地上,解开上衣的子母扣,把衣服褪到小臂处,借助水的倒影,看着水里映着的背影。 诅咒纹的边缘开始冒出丝丝白气,看上去诅咒纹要从边缘开始慢慢变白,然后那些黑红的印记就会被白色覆盖,诅咒也会失效。 为了防止一会出去的时候,被人看到背上的诅咒纹痕迹,李遗穿好了衣服,并且把腰带系得非常紧,生怕被水冲掉。 他放松肩膀,手掌拇指合拢,搭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世界变得轻飘飘的,一缕缕的游丝钻入身体里面,一滴滴清凉的水滑过五脏六腑,最后汇集在背脊上,诅咒纹的地方,变得痒痒的。 紧接着,人也变得轻飘飘的,飘着飘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李遗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秘境里面,而是仰面躺在岸边,身前就是入水的那片湖。 他动动身子,真觉得通体舒畅,充满了力量,过度消耗带来的疲累烟消云散。 相土早他一步醒过来,站在旁边仔细检查念的身体,眼睛丝毫没有离开念的身体,这里敲敲那里拍拍。 看李遗醒过来,相土只是摆摆手,示意李遗先离开。 李遗也招了招手,抬脚离开。 还没走出长老的洞府,一个少年就叫住了李遗。 这个少年是长老的徒弟,和长老一样,他和善温吞,跟李遗一齐进入的门派,两人在门派里也算半个朋友。 少年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颊微微泛红,开口道:“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李遗笑道:“什么事情你说就好,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办的。” 看李遗这么爽快,少年也不扭捏了,解释道:“我之前接了个委托,需要看管《赎罪书》一天,可是我刚刚觉得要突破了,我担心我去看管《赎罪书》后,就悟不到了。眼看就快到看管的时间了,想拜托你帮我看管一天,日后,我一定厚报。” 李遗挥挥手道:“厚报就免了,看管《赎罪书》本来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我刚从水下秘境回来,现在正觉得精力充沛,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现在就去藏书阁,你只需要放心就好。” 少年对李遗百般感谢,李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往藏书阁去了。 藏书阁顶上的《赎罪书》只是个幻象,真正的《赎罪书》在塔里,但也需要从藏书阁过去。 到达藏书广场后,李遗还在看路,几个弟子就笑着迎了上来,拱手道:“幸会啊,在这里遇见李兄了。” 李遗抬眼看去,看出这几位是和他一起进入门派的,双方平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个认得出来是同门的关系。 李遗也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旁边的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跟着迎了上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李遗面前说了几句话。 第44章 李遗实在是不爱听这些话,但又不得不客气一番。 周围的声音,内容和语调都是相似的,在听不出区别的话语里,忽然多了道不一样的声音。 “这是谁呀?怎么在这里。” 李遗一听见这个声音,心里就升起羞赧,神色不自然起来,算下来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但每次东君仙尊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一样,语调总像是逗小孩一样。 见东君仙尊来了,围着李遗的人很有眼力地散去了。 东君仙尊背着手,笑着走过来道:“狗尾巴,有好长时间没见了吧。” 李遗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听到后,才道:“是有两三个月时间没见了。” 东君仙尊眉眼慈爱,把李遗打量了一番,发出感叹道:“一段时间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点啊,真要从小孩变成大人了。” 李遗挠挠头,觉得东君仙尊有些夸张了,他自己瞧着是没太大区别的,更别说东君仙尊那逗弄小孩子的语气,分明丝毫没把他当成大人。 李遗回道:“是长高了一点,虽然我还没成年,但在外面接委托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及冠了。” 东君仙尊问道:“你现在来这里,也是要接委托吗?” 李遗摇摇头道:“是,也不是。一位同门拜托我帮他完成委托,我正要去藏书阁后面的塔里,看守《赎罪书》。” 东君仙尊闻言,走近摸了摸他的头,像揉一丛狗尾巴草那样,好半天才道:“好,去吧。” 李遗理了理头发,跟他告别,走进了藏书阁。 第43章 从藏书阁往前走二里路,就能到达封印《赎罪书》的塔。 这塔建成于几百年前大战乱时期,塔顶为黛瓦,塔身则为朱红色,有五层之高。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墙面已经斑驳褪色,显出历史的混乱来。 远看塔很高很大,但走近了才发现,塔也就四丈高的样子。 他拿出少年给他的信物,按在塔前的一块石碑上,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塔里传来,李遗抬头一看,塔身的第一层,开了扇小门。 他拿走信物,顺着小门进去,才发现塔里面也很小,一层的楼梯尚且还可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但是上到三层,就仅仅够他一个人通过。 上到顶层,李遗看见了漂浮在屋檐下方的《赎罪书》,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封印阵法。和藏书阁里的《赎罪书》没有太大区别,就是一本线装的书,只是比普通的书更大,纸张也更厚。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独特的怨气聚集的气息。 这股气息幽幽凉凉,像是随时准备着要侵入人的身体,让人极不舒服。 李遗一开始站在旁边,尚可以抵挡,但几个时辰过去,他就发现那股气息冷得冻人,只好盘腿坐下来,收了思绪,开始打坐。 此刻已经是晚上,万籁俱寂,因为镇压着《赎罪书》,一般的生灵不敢靠近,白天夜晚都听不见一点虫声。 打坐是修仙之人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但李遗渐渐察觉出了陌生来,他总觉得有股寒气在阻挡他,让他渐渐变得混沌,好好的打坐,不仅没让他静下来,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意识到不对劲,想要睁开眼睛起身,却怎么也睁不开。 紧接着,他听见《赎罪书》的书页在疯狂翻动,唰唰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冰雹砸在地上,还有破裂的声音。 心道不好,李遗气沉丹田,一股气冲破了桎梏,睁开了眼睛,就见《赎罪书》上的封印在一道道破开,本就历史久远、松动的封印在此刻摇摇欲坠。 他立马急了,握紧双拳就要去请长老们过来,但是腿怎么也动弹不得,想大叫也叫不出,只发得出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李遗眼睁睁地看着《赎罪书》脱离了封印,本来翻开的书页也合上了,飞到远方去了。 《赎罪书》飞离的速度和人跑差不多,李遗发现自己能动弹后,立马追了出去。 他眼前不远处就是《赎罪书》,两者之间就是一臂的距离,李遗往前跑,山林在身后倒退,他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直到跑出巫山门派的主峰,遇见两个守山的弟子,李遗才终于把《赎罪书》握在了手里,他回头去看狐疑地朝他走过来的两个弟子。恰在此刻,《赎罪书》从他手里飞了出去,打伤一个弟子,另一个弟子大骇,转身就往门派里跑去了。 李遗正欲解释,但跑太久气喘吁吁,又眼看《赎罪书》要飞走,他去探受伤弟子的脉,确定他无大碍之后,下定决心去追《赎罪书》。 就这样追出去好远,他终于又追上《赎罪书》,双手把它紧紧攥在手里,生怕它又飞走。 还没歇上两口气,他听见周围传来十多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极怒的年轻声音传来:“长老,就是他,他不仅窃取了赎罪书,还杀死了小师弟。” 李遗一瞬间愣在了原地,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嗓子像是什么东西糊住了,能长得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最前方的长老的剑已经出鞘,瞬间就站到了李遗面前,怒目圆睁。他身后跟着十多个弟子,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回去报信的守山弟子,他旁边的弟子手里抱着一具尸体,赫然是刚才被《赎罪书》打伤的守山弟子,明明李遗刚才探过他的脉,虽然脉象急促,但绝不会死。但现在他身体僵硬,关节固定,显然是已经死了。 这位长老是昴日长老,最是愤世嫉俗,眼里容不得品行不端之人,最是讨厌有人因一己之私而伤害他人,在门派里,他是公正的大丈夫,也是最严厉的判官。 昴日长老指着李遗破口大骂:“我们门派怎么出了你这种的东西,事以至此,证据摆在面前,我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遗神情痛苦,心脏猛烈跳动,他升起了不详的预感,百口莫辩的恐惧让他唇色发白,整个人都哆嗦着。 别人把他这副样子看在眼里,简直就像是被人抓了正着,无可辩解了。 昴日长老眉头一竖,提起剑就朝李遗刺去,怒气冲冲道:“死不悔改,我现在就把你追拿回去,审讯之后,废除你的筋脉,散了你的修为,再亲自将你逐出门派。” 剑意汹涌,昴日长老眼睛里满是怒火,连带着剑招也是汹涌澎湃,真要中这一剑,恐怕根本不需要等到回去,筋脉就已经被废了。 李遗匆匆拔刀抵挡,刀剑相接,秋刀鸣得厉害,刀身也颤抖不止。 见这位犯下滔天大错的弟子还敢还击,昴日长老更加愤愤,手下更加不留情,以极快地速度从四面八方攻击李遗。 李遗拼死抵挡,身上还是被刺出好几道不浅的伤口,汩汩往外流血。 在双方都没注意的时候,血沿着李遗的伤口,流到了《赎罪书》上。它从李遗怀里挣脱,直直地冲向昴日长老,它浑身幽凉,气息邪恶,昴日长老不敢小觑,把剑一横,手指在剑柄上画符。 这一击,冲退了昴日长老身后的众人,也让昴日长老唇角沁出血液,长老怒吼:“你这个阴险小人,我今日必要将你捉拿,严惩你这个恶人。” 李遗心知昴日长老已经被彻底激怒了,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理智来对待自己,长老已经起了杀心,就算不即刻杀了自己,也必叫自己筋脉尽毁。 最好的办法就是——逃。 他说不了话,没办法为自己辩解,这其中肯定有隐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逃,等稍后门派长老们查明真相,肯定会还自己一个清白的。 李遗下定决心,趁《赎罪书》和昴日长老交战,他收起秋刀就跑。 跑过这一段夜晚的黑暗,下一段还是黑暗,褪不去的黑暗往后倒退,李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巫山地处西南,西南多峰,跑过一片片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森林,李遗气喘吁吁,但丝毫不敢停。 这种拼命逃亡的感觉,李遗总觉得似曾相识,想起来是在梦里经历过,梦里的景象和现在重叠了起来,激起李遗一身冷汗。 好久之后,在李遗心理临近崩溃的时候,他发现《赎罪书》竟然跟了过来。这个让他被污蔑的罪魁祸首,竟然到现在还要折磨他。 李遗低声怒骂:“滚啊。”但转念一想,《赎罪书》是绝不能失窃的,绝不能让封印已经松动的鬼祟逃出来。他憋着怒火,去抓《赎罪书》。 但《赎罪书》往上一跳,逃离了李遗,往远处去了。 李遗跟着它,竭尽全力追逐,却始终慢它一步。 昴日长老受了伤,心里那股气冲破了所有的理智,那弟子不仅盗窃《赎罪书》,还杀死守山弟子。而且看上去,那个弟子和《赎罪书》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这种坚决不能容忍的恶劣行径,和不能立马将恶人绳之以法的愤怒,让昴日长老斗志昂扬,让弟子们回去叫其他的长老,自己则紧紧跟着《赎罪书》离开的方向追。 第45章 捉拿弟子固然重要,但相比之下,《赎罪书》重要得多。 昴日长老修为不俗,没多时,就看见了森林里闪着幽光移动的《赎罪书》,令他意外的是,那位弟子竟然也在。而且,《赎罪书》竟然在给弟子带路。 这更加坐实了李遗和《赎罪书》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李遗要冒着风险窃取了《赎罪书》。 昴日长老加快速度,很快就追上了一人一书,紧接着,还有两位善于用符纸的长老也到了。那两位见昴日长老如此愤怒,再看见让《赎罪书》引路的弟子,心里立马明白了过来,默契地围住一人一书。 看着其余两位长老和昴日长老如出一辙的戒备和愤怒,李遗心里已经绝望了,他还是说不了话。刚才逃跑的时候他还觉得恐慌,真当被团团围住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解脱。 ——不用再跑了。 他握住秋刀的手颤抖不住,眼睛灼灼地看着三位长老,嗓子发出黏腻又沙哑的嘶吼,这拼尽全力的嘶吼很轻,轻不可闻。 甚至李遗都觉得,嘶吼只是他的幻觉。 他希望今晚的一切都是幻觉,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他只顾着崩溃了。 这个时候,他才觉着自己只是个孩子——一个还没有成长到足够面对一切状态的孩子。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感到无力和不甘。 长老们就地化了阵法,眨眼间阵法就把一人一书包裹了起来。 《赎罪书》从空中飞下,落到了李遗怀里。 李遗眼睛瞪大,手脚不受控住地把《赎罪书》丢了出去,把它扔得离自己远远的。 而《赎罪书》依旧追着李遗不放,李遗直接一刀劈了上去,被《赎罪书》轻易躲开,他又劈了第二刀,还是被躲开。 在第三刀时,他没有再落空,而是劈到了昴日长老的剑。 他顺着剑看去,和昴日长老眼睛里的杀意对上了,他张大嘴巴,没能尖叫出声。 昴日长老的剑又快又狠,李遗在他的攻势下,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向后躲着,还是被刺中好几剑。 李遗的闪躲越加迟缓,在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中,昴日长老一剑刺中了李遗的心脏。 完成这致命的一击后,昴日长老收回了剑,他毫不留情的剑,刺死了一个弟子。 血柱从李遗的胸口喷涌而出,呈喷射状地溅出。 李遗倒在了不知名的森林里,躺在血泊上,眼睛灼灼地看着前方,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昴日长老的脚。 昴日长老收走了他的秋刀,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在一片寂静里,忽然,昴日长老沉稳的脚步乱了起来,视线里出现了另外两位长老的脚,依旧是乱的。 一瞬间,一切都乱套了。 乱套了。 在与李遗不再有关系的乱套中,他用尽了今晚的最后一丝力气,闭上了本不瞑目的眼睛。 闭上眼睛时,虚宿长老心里慌乱不止,他有些不太敢眨眼,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发愣。 他本来是接了委托,发出委托的富商把当事人全部叫了过来,正讲着委托事宜, 他不敢眨眼的眼睛,瞥见了掩雨剑发出强烈的血光,他终于知道自己慌乱的由头,猛地从座位上起身,没说一句话,径直离开,只剩下一席面面相觑的人。 疯狂催动着掩雨剑,虚宿长老赶到了巫山的地界。 在月光下,发出刺眼血光的掩雨剑格外醒目,但很快,血光就褪去了,只剩下掩雨剑本身的淡淡的光。 虚宿长老有些发抖,连忙给掩雨剑上了一道符纸,顺着方向去找寻秋刀的位置。 他感觉到秋刀离他很近了,他拼命地追上去,好一会儿后,脚步停了下来。 三个人见到他,很吃惊。 虚宿长老见到受了重伤他们,跟雷劈了一样,僵直着身体,喃喃问道:“昴日,你手中的刀,怎么在你这里。” 昴日长老上前两步,把刀递给了虚宿长老道:“你的徒弟窃取了赎罪书,致赎罪书的封印被解开,里面的鬼祟全部被放了出去。” 虚宿长老有点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发怔着问:“那他人呢?” 昴日长老道:“已经被我就地诛杀了,我看他手里的刀锻工不俗,应该是你的手笔,替你拿了回来。” 诛杀两个字在虚宿长老耳朵里面爆炸,不可置信地看着其他两位长老,其他两位长老点了点头,认同了昴日长老的话。 虚宿长老脑袋嗡嗡的,找不到话语来代替,只得又问:“那他……人呢?” 昴日长老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太在意地道:“在赎罪书的鬼祟被放出去的时候,他的尸体也跟着消失了。刚死的人,身上的血还冒着热气,会被鬼祟们分食,应该是尸骨无存了。” 尸骨无存。 虚宿长老接过秋刀,脑子还是转不过来,愣在原地许久,愣成了一尊石像。 这尊石像,外表看上去无损,但里面已经完全裂开了,每处裂缝都钻着痛苦的气息。 无法黏合,也无法治愈。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虚宿长老都活成了石像, 但秋刀感应着主人还活着,这尊石像还不至于完全碎裂,在未来的日子里,虚宿长老的人生多出来一件天大的事——等待。 第44章 看着窗外的秋景,李遗把垂下来的发丝放在指尖缠绕。 过往的事情历历在目,他花了很长时间回忆过往,才躺倒在床睡下。 他有些迷茫,睡了一晚,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秋殿,那种迷茫被无限扩大,像是他的魂躺在了这里,但身体其实远在避世修养的那个山谷。 他又花了点时间,把这十年间的事情串在一起,才觉得脚踏实地了一点。 再一想到,明天就是选师大典,他不禁浮想翩翩。 十年前,他的师尊才坐上长老之位没多长时间,不受新弟子们的欢迎。但经过十年,他的师尊声名远扬,修为和能力都毋庸置疑,又是十二长老里面最年轻的。其他长老座下弟子众多,就算拜了师,大多时候也只是师兄姐们指导。而虚宿长老座下弟子,李遗知道的,只有他自己一个,如果有其他新弟子拜入师门,虚宿长老肯定有时间亲自指导。 五年前的选师大典,师尊究竟有没有收弟子呢,他忍不住问了,但师尊不告诉他。 这让李遗抓耳挠腮,眼睛瞥到窗边的帷幔时,心生一计。 在秋殿硬生生等了一个胡思乱想的白天,加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李遗又等到选师大典开始后,才脚步匆匆地离开秋殿。 选师大典作为巫山门派的盛事,热闹非凡。 新弟子们聚集在门派最大的平地上,欢喜又忐忑地窃窃私语,声音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激动。 往年的弟子们,有不少跟着师尊来凑热闹,站在周围的亭子里,用那双浅有阅历的眼睛看着新弟子。 李遗带上了自己做的斗笠,用了两层帷幔,确保自己不会被别人认出来,才慢悠悠往平地里走去,混在新弟子中间。 新弟子们年龄尚小,身形甚至还带着少年的赢弱,李遗混在里面有些突兀,但他自己脸不红心不跳,装模作样着,也没人发出疑问。 他往台上看去,掌门和长老们坐在台上的最前面,他们的后面是其他有收弟子资格的仙君们。 此时正好进行到资历最老的长老择徒弟。这位长老事务繁忙,加上座下弟子众多,只收了两名徒弟。 两名弟子都激动不已,沉浸在他们二人才懂的愉悦里,而其他的弟子,羡慕又忐忑。 后续几位长老都收了十来名弟子,轮到鹑首长老,他收了二十名弟子,是收弟子最多的长老。 昴日长老只收了寥寥五个。 眼看一个个长老都选完了徒弟,剩下没被选中的弟子忐忑不安极了,连着往前走了几步,生怕自己没听清自己的名字。 很快就轮到了最后一名长老——虚宿长老。 白藏坐在长老位最右边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漠模样,垂着眉眼,眼神不带感情地飘浮在空中。 直到轮到他,他才向新弟子们投去目光。 被他看着的弟子们,都屏息凝神,挺直了自己的身体,摆出自己最好的姿态。 白藏的目光小幅度地移动着,李遗隔着浅紫色的斗笠看了许久,两人的目光始终没有对视上,这让李遗不免有些泄气。 李遗比周围的新弟子都要紧张,其余弟子急于从虚宿长老嘴里听到名字,而李遗却怯于从长老嘴里听到名字。 没一会,负责传话的弟子走到白藏旁边,白藏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所有人紧张地看着传话弟子的表情,看着他微微张大嘴巴,又很快冷静下来,对着虚宿长老行了礼,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对着众人道:“虚宿长老说,他今年不招收新弟子。” 李遗惊喜地叫了一声,旁边的弟子皱着眉,非常不满地看着他道:“长老不收弟子你开心什么?是不是你自己入门考核表现差,就想长老不收弟子,自己没有拜入师门的机会,就想别人也没有,自私自利。” 第46章 李遗有心解释几句,但没有合适的话语,旁边的弟子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 被骂了一通,李遗也不难受,反而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还好戴了斗笠,不然别人见他这样,说不定以为他是疯子。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答案,李遗转身就欲走,岂料看见一个弟子走到白藏的前面,低声说了什么。 李遗心下一颤,着急得无以复加,但又不敢挤出人群过去听。 许多人都在盯着白藏,李遗也不例外,他甚至庆幸师尊的冷漠,不会给那名弟子好脸色。 但虚宿长老神色意外,反而是淡淡的笑了。 李遗急得团团转,没注意撞到了前面的弟子,前面的弟子见他一副不太正常的样子,讪讪地远离了他。 他心里想了很多只有自己明白,只有自己爱听的话,在心情到达一个快忍不住的临界点时,他看见虚宿长老摇了摇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给了围观的众人一个答案。 李遗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落下去,就听见后面的人道:“我跟你说,大概十年前,也有个弟子像这样,死皮赖脸地跑到虚宿长老面前,问他能不能拜虚宿长老为师。” 这话吊起来周围人的兴趣,愤愤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那人愤愤不平道:“那次,虚宿长老居然真的收下了那个徒弟。但我刚才就猜,虚宿长老不会收下他的。” 话说到这里,那人停顿了,周围人推搡着他,着急地问:“为什么?” 那人很肯定地说:“五年前,虚宿长老就说过不收徒弟的话,所以我猜今年他也是不会收的。因为啊,虚宿长老之前收的那个徒弟,犯下滔天大罪,死了。” 周围人继续问:“犯了什么罪啊?这和虚宿长老不收弟子有什么关系?” 那人故作很懂地哎呀了一声道:“那罪行,当然是不可原谅的罪,也不可以跟你们说。你们想想,收下的徒弟,做出这种事情来,哪还敢再收?” 有人插话道:“那个徒弟犯下错,是那个徒弟的问题,和虚宿长老后来不收徒弟,也没太大关系吧,我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人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你懂什么?我说的肯定是真的。”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前面走过来一个人,瞪了那人一眼道:“瞎说什么呢?刚才那个弟子,根本不是问虚宿长老能不能收他为徒,问的是其他的事情。什么都没听清楚,就在这里乱说话。” 李遗躲在斗笠下面偷笑,一下子心旷神怡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选师大典。 李遗边走,边哼着小曲儿。 曲儿不是什么雅曲,是他从别处听来的山歌,调子高昂,内容粗浅,他不会那地方的语言,唱得东一句西一句的,也自得其乐。 他往秋殿的地方走,小路偏僻,不用担心被认出来,他掀开斗笠就要摘下,忽然一愣。 透过斗笠掀开的方向,他看见一个人身着黑衣站在不远处,那人身后是葳蕤高大的树林,越发显得那人又高又瘦白,像个死了却还要留在世间的鬼。 经过七年,那人越发像鬼魅,简直和巫山这种仙山格格不入。 李遗一时间有点紧张,但又涌上一丝兴奋和期待,但很快,他的期待就被浇灭了。 那人走过来,无语地瞥他一眼道:“五音不全就别总是唱,听得别人想把耳朵割下来。” 熟悉的语气和面容,让李遗心里翻起层层的浪花,他恨不能在浪花上奔腾。不停搓着自己的手,他假意嫌弃回道:“怎么说话那么不中听。” 李遗又问道:“大家都在选师大典,你怎么就跟过来了?” 相土翻了个白眼道:“你带个紫色的斗笠,混在新弟子里面,生怕别人认不出你吗?我跟过来,只是叫你帮我办件事情。” 李遗往后退了一步,假意神色拒绝道:“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想丢给我,我也不想干。” 相土道:“不想干也得干,也不是什么难事。心月长老她五年前收了一堆弟子,里面有几个要参加两个月后的单人比武大会,她就把人丢给我了。” 心月长老是相土的师尊,李遗叹道:“所以你就把他们丢给我?” 相土道:“他们本身是蛊修,刀法和剑法都学得不太好,正好你可以教教他们。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回来。” 李遗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他们丢给我一个多月?还要教他们刀法剑法。” 相土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我一会回去,让他们有空的时候过来找你。” 李遗摇了摇头,无奈叹气道:“我现在住秋殿,让他们来秋殿找我吧。先说好,我可不一定教得好。” 相土保证道:“他们几个性格温润,修炼刻苦有耐心,教他们不会很劳神费力的。” 李遗点点头,斟酌再三,把心里想问的话都憋了回去。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七年前的事情,只是像七年前一样相处,继续保持着七年前相处的习惯,感情也就还像是七年前那样。 他很担心自己的话,骤然会提醒双方——你们已经分别七年了。 好在相土离开前,两人都维持着依依惜别的氛围,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没有因为分别而稀薄,反而一如既往,就像没有分别过。 友情能到这个份上,实属是难得的。 李遗心里乐得慌,寸步不离地守在秋殿,等着师尊回来。 虚宿长老一直等到选师大典结束才回秋殿,在台上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混进人群里面的徒弟,眼睛没看徒弟,但身后的掩雨剑,却把徒弟的表情变化展现得清清楚楚。 看徒弟忐忑不安,看徒弟惊慌失措愣在原地,看徒弟欣喜若狂,等徒弟转身离开,他才把目光从掩雨剑身上,移到徒弟身上。 等了好久,他才终于可以离席。 一到秋殿,徒弟就站在门口等他,这让虚宿长老心里有了慰藉,他不收新徒弟这件事,很值得旧徒弟欣喜,值得徒弟站在门口等他。 他准备好要回答徒弟的问题了。 第45章 “师尊,相土刚刚找我帮她带心月长老座下的弟子,他们可能一会就要来秋殿拜访,可不可以打开秋殿前面的阵法,好让他们进来?” 虚宿长老愣了愣,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徒弟并没有问他新徒弟的事情,而是说了件与师徒二人毫不相关的事情。 虚宿长老没说话,站在原地,等着徒弟继续开口。 李遗没能明白他沉默的由来,心里想着,是不是师尊喜欢安静,不想其他人过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可以去秋殿阵法外面的地方指导,随便找块石头也能坐着休息。 想了想,李遗摩擦着自己的下巴道:“其实也不是非要那几个弟子来秋殿,我出去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想着秋殿门口有块大平地,那里没什么树遮挡,宽敞亮堂。在那块平地修炼的话,也不会影响到秋殿里面……” 说着,李遗登时停了下来,因为虚宿长老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 他连忙闭嘴,跟在虚宿长老的身后,小声喊道:“师尊,师尊?” 一直从秋殿门口,跟到了秋殿里面,跟了半柱香时间,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李遗有些惊讶,开口问道:“师尊,我是不是之后都住在这里?” 白藏抬脚跨进去,站在门口里面道:“这间屋子的布局我没有大改,只是秋季之后,在窗户上挂上了帷幔,把屏风上的画也换了。” 闻此,李遗总算知道这房间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熟悉了,这间屋子分明是他比武大会昏迷,师尊带他回来养伤的屋子。 秋季的景色短暂,落叶逐渐飘落,只留下光秃秃枝干时,难免显得凋零。在窗户上挂上帷幔,窗外的景色再凋零,都被帷幔隔绝了不少。 而屏风上的花鸟图,换成了一幅秋景图,和窗外景色相得益彰。 李遗转头看了看屋外那条小路,那是他离开师尊的路,走出那条路后,差点没走回来。 他忽然想到了,问道:“师尊,我的刀是不是在你那里?” 他犹然记得自己的刀被昴日长老拿走了,想来拿回去后,应该是还给他师尊了。 白藏嗯了一声道:“在我那里,它知道你回来后,鸣得厉害,我把它放在秋殿中间的湖里了,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捞。” 这勾起了李遗的好奇心,问道:“它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记得当初我修为不够,没能认主。” 白藏道:“秋刀是灵刀,它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李遗想到秋刀,心里痒痒的,迫不及待要去去找秋刀,他走上门口的小路道:“师尊,我现在就去捞秋刀。” 他一路快走,秋刀是他这些年来,用得最趁手的武器,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刀了。 第47章 趴在湖边的石头上,他伸手放入水里,搅动着湖水。 想象中秋刀从水里出来飞到他手里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甚至感受不到秋刀的气息。 难不成这灵刀也有不灵的时候? 听见师尊的脚步声,李遗看见水里映出了师尊的影子,头也没抬就问道:“师尊,我没感觉到秋刀在这湖里面,你是不是放得太深了。” 白藏也看着水里的倒影,没有说话。他的手放在掩雨剑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掩雨剑,互有感应的秋刀,也被敲打着不敢从水里出来。 李遗手放在水里晃许久,手都快泡发了,秋刀还是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师尊不在,他一定跳入水里面去找。他现在的衣物是师尊给的,都是缎做的,不能沾水,他不愿意在师尊面前光着身子就跳进水里,那样显得他太轻浮。 他坐在石头上,一会看湖水,一会看师尊,陷入了一个小小的困境。 困境的制造者仿佛看不见似的,只是说:“那间屋子是给你住的,有问题找我。” 李遗心不在屋子里,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好,眼睛转了转,满脑子都是不入水但可以把秋刀拿出来的方法。 他想得入迷,一会撑在石头上,一会侧坐在石头上,一会蹲到水边用手在水里荡,嘴里念叨着:“过来,过来。” 李遗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他转头看向师尊的时候,才注意到有四个陌生人站在面前。 那四个人穿着打扮各有春秋,绿的绿,橙的橙,像是把季节摘下来穿在了身上。在巫山门派里,大部分人都穿着低调朴素,很少有这样明亮的颜色,看得李遗眼睛有点酸痛。 李遗下意识以为是师尊座下的弟子,但转念一想,立马否定了。他师尊怎么可能允许这样五颜绿色的人经常在他眼前晃,只是看着,就觉得很吵。 弟子们对着师徒二人行了一礼,橙色的上前一步道:“见过虚宿长老,我们是新月长老座下弟子,承相土师姐照顾,让我们过来找一位名李遗的师兄,修行刀法和剑法。” 李遗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理无可理的衣服,显出几分世外高人的气度,不经意地走到师尊旁边,对着师尊投去了个希冀的目光,小声求道:“师尊,他们来找我修行刀法呢,我好需要秋刀,师尊你就给我想个法子吧。” 白藏放开在掩雨剑上的手,几个眨眼间,秋刀就从湖水中间跃出,带起好几串水珠。 李遗连忙抛向秋刀落地的方向,双手去接,秋刀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中,小声地鸣着。 李遗极为珍重地拍了拍它,把刀柄握在手里,熟悉的触感让他激昂澎湃,下定决心要滴血认主,以他现在的修为,让秋刀认它为主不是难事,更何况秋刀本就认可他。 白藏不喜人多的地方,看到秋刀已经到徒弟手里,自行抬脚走了。 李遗和四个新月长老座下弟子目送走了白藏后,开始面面相觑。 双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打量和沉默。 李遗自认为是他们师兄,等待他们先开口。 那四名弟子在短暂的沉默和眼神沟通后,齐齐地朝着李遗行礼,唤了一声:“李遗师兄。” 说起来在李遗之后,巫山门派招收了两次弟子,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他,这声师兄,让李遗更加确切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他已经不再是新入门的弟子,而是可以被五年前入门的弟子称呼师兄的人。 同时也让他肃然起敬,心里多出了一份责任。 李遗不禁神情变得严肃,腰板挺直,学着师尊的样子负手而立,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听了他们的说辞,李遗不禁觉得心月长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原来这四人原本来自同一个门派,这个门派坐落在偏远的古城,远离尘世,因此在文化上和尘世脱了节。他们在取名时,用了当地的语言里的生僻字。他们的名,只有晦涩难念的发音,而没有个字形。 心月长老按照他们的穿着打扮,大手一挥给他们取了个号——橙黄橘绿,对应他们四个人的高矮胖瘦。 李遗又问了问他们修行的情况,听他们说完自己的修为,以及学习刀剑的经历后,他猛地出手,一掌打在了橙身上。橙被打得后退几步,很快反应过来,果断做好战斗姿势,朝着李遗进攻。李遗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健步移到橙身后,在他闪避之前,一脚把人踢到在地。 紧接着,李遗就朝黄一掌劈去,黄站在原地,也不出手,只是梗着脖子闪躲。他速度快,几个呼吸间就快走了数十步,李遗动作更快,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黄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下。 李遗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黄道:“师兄是长辈,我不应该对师兄出手。” 李遗拍了拍他的肩道:“在练武的时候,你可以对我使出全力。” 在挥掌向橘拍去的时候,橘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大着嗓门怪叫一声,扭着身子弯下腰,看着李遗一掌从他面前挥过,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在叽里咕噜说些胡话。 “师兄下手轻点。” “师兄,你力道太大了,我听见空气都响了。” 连连向后退了两步,还是被李遗一掌拍在背上,向前倒下。躺在地上,他滚过去滚过来,迟迟不站起身。 绿看着同伴接连倒下,弯着腰擦了擦眼睛,有些害怕,向后躲了两步。李遗本来准备给他痛快一击,岂料绿跟缩头乌龟一样,撒腿就跑。 李遗没有动,在绿跑远,试探性地回头看时,一脚点地,闪身到他面前,直接把人按倒在地。 在四人陆续起身后,李遗一个箭步闪到四人身后,对他们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橙迅速对着同伴喊道:“一起上,别落单。” 橘率先和橙统一战线,绿犹豫不决地围在橘橙旁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黄选择自己站在一旁,如果李遗攻过来,他就自己抵挡。 几招过后,绿选择和橘橙靠在一起,形成个三角,挡下了李遗两招。李遗没有手下留情,直接用秋刀的剑鞘,给了每人一刀,连一旁的黄也没有放过。 四人一次次的倒下,又一次次地站起来,半个时辰过去,四人体力不支,橘躺在地上,捂着脸道:“不来了,我不来了,我没力气了师兄,你就饶过我们吧。” 李遗一眼瞥去,脚尖点地,冲到了橘面前,橘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 剩余三人见势,不用李遗招呼,直接站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人脸色通红,眼睛迷离,脚步虚浮,吐着舌头,躺在地上蜷缩得跟死虾一样。 见他们这次是真的没有力气,身体到极限后,李遗才收了秋刀,对四人提出了批评:“蛊修本身就会反噬,你们修为上去了,但是身体还停留在原地。要学习刀法和剑法,身体强健有力是最基础的。明天记得带上你们的刀谱和剑谱过来。” 第46章 把四个弟子送走后,李遗兴致勃勃地给秋刀滴血认主,过程非常顺利,秋刀没有任何一点抗拒,任由那几滴血进入刀里面。 再次把手放在刀上,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刀身好似像脉搏一样在跳动,有一团不知道从哪儿而来的缱绻触感,通过指尖蔓延到心里。 就好像,他把手搭在了一个人身上,李遗心口发烫,连忙放开了秋刀。 同时,他双颊微微发红。他想到了一些东西,在书里,他见过一种说法。有的灵器生于同源,在认主后,持有灵器的人会互有感应。 这种感应是直白的,毫不加以掩饰,也不可遮挡。 一想到秋刀的那头是师尊,李遗心里就有些发怯,总觉得这种感应,像是直接握住了师尊的手腕。 李遗忽然很想见到师尊,只是单纯地见,眼睛里有那么一道身影,知道师尊就在自己不远处就好。 这么想着,李遗走出了房门。 月色入户,出门时,外面的小路上也洒满了月光,小石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很是晶莹剔透,这是个好夜晚。 在李遗的人生中,月亮一直是浅淡的,白日里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在月亮下,变得稀薄,然后在入梦后,被短暂地遗忘。 月亮没能在李遗人生中留下深刻的痕迹,回想过往,大部分轰轰烈烈的事情都发生在白天,太阳底下。至于七年前夜晚发生的事情,李遗已经忘记那天有没有月亮了。 越站在月光中,李遗越觉得今晚的月色很浓,浓到在一片幽静中也不能使人安稳。 心里激荡,他又想起自己不敢多想的话——虚宿长老不招收新弟子。 白天人太多,他在心里不敢多想,生怕在心里想一想,也会被人听见。到了这个没人的时候,他才敢稍微想一想。 想也不是深想,很浅地在想他听到的那些话,在想师尊的神情,在想师尊以后会不会收弟子,至于其余需要深想才能猜测答案的,他不敢想,即使思绪到了那里去,也被他自己拉回来。 第48章 重复回忆白日里所见所闻后,李遗收拢了自己的心思,笃定不再多想,抬脚便准备回去,余光却瞥见湖中水榭里坐着一人。 那人坐在桌边,把手轻轻搭在桌子上,手边摆着一把剑,正是掩雨剑。 李遗要走的脚立刻定住,左脚往前抬了抬,又往后回来,在原地碾了碾。 犹豫之际,他听见那人唤道:“过来。” 李遗立马伸出左脚,快步走过去,行礼后立在一旁,一幅洗耳恭听的认真样。 白藏把手指放在掩雨剑上道:“把你的秋刀拿出来,放在桌上,手放上去。” 李遗依言把秋刀放好,白藏用中指和无名指在剑身上滑动,李遗感觉秋刀上传来滑动的触感。 白藏又用手指在剑身上点了点,李遗感到自己的掌心,被点了点。师尊在剑上做的事,通过秋刀的传递,到了他身上。 这种感觉很奇异,简直是匪夷所思,他没想到,灵器之间的感应,竟然到了这种亲密无间的地步。 白藏又在剑身上敲了敲,问道:“感觉到了吗?” 李遗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说:“嗯,感觉到了。” 白藏点了点头,手一直没从剑身上拿开,李遗没有师尊的指令,也没拿开。秋刀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李遗在心里飞速默念道经。 只是这道经是他早背熟了的,即使默念,依旧分得出心神去感受手上的触感。 这种感觉有点难熬,无论他手指如何滚烫,无论他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都必须装作一切如常的模样,把这种感觉当成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千万不可以脸红,也不可以去回摸秋刀,更不可以多想有的没的。 白藏手指磨擦着掩雨剑,又道:“今天听其他长老说起了两件有关赎罪书的事。” 李遗简直觉得手上的触感,像是师尊在摸他,心里压抑着,脸上却做了惊讶的表情,问道:“哪两件事?” 白藏眼神转向湖面,似在思索,片刻后道:“听心月长老说,西江出现赎罪书的气息,她的徒弟相土,这段时间去了西江。” 剩下的,白藏没有细说,但李遗心里已经明了。 西江,是相土的故乡,那是个极其擅长用蛊的异族小镇,位置在南诏国的西方边境。 小镇有一把世代相传的弓,传说几千年前,有一位神君射日时用的就是这把弓。异族有个规矩,谁能拉动这把弓,谁就可以做少主,长大后统领族人。 在相土出生之前,已经有两百多年没出过拉得动弓的人了,即使相土在出生后,展现了非凡的天赋,不仅学武快,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更是在六岁的时候,蛊术就远超小镇上的大部分人。但也没人想到,相土真能拉动那把弓。 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相土七岁拉动弓之后,族人把她推上了少主之位,每天的作息、吃穿用度、言行举止都被族人严格规定着。她人生的一切,都被少主这个词框了起来,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长大后统领族人做准备。 这样被框着生活了几年,相土成为了族人心中的可靠少主,族人相信她将来一定能带领族人,抵御外敌。 相土总觉得这样的生活枯燥,缺少了很多东西,但也说不清道不明,就这样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直到在很普通的一天,西讲闯进来个外族人。 那是个迷了路的探险家,坚毅勇敢、热情开朗,他热情洋溢地与族人交流,即使这里不欢迎外来者,族人对他冷眼相待,他也依旧热情。 据他自己所说,他是个秀才,但他并不喜欢在屋子里读圣贤书,他向往背上包袱,走遍山川河流。于是他及冠后,得到父亲支持,走出家门,开始远行。 到达西江时,已经是他远行的第五个年头。 见到西江这样特别的地方,外族人说他想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想了解这里的历史和过往,写进他的游记里面。 族人同意了,外族人住下来,常与族人交谈。 相土一瞬间就被他的热情和身上散发的自由气息感染了,时常去找他说话,听他说西江外面的世界。 相土大部分时候只是听,听的时候不置一词,听完也不置一词,只是看着男子,眼中不解。 去找外族人的次数多了,族人对少主的行为表示不满,责怪她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关的人事上。 相土还是不置一词,只是减少了和外族人的交谈。 但饶是这样,族人还是觉得外族人是个祸害,都是他,扰乱了少主。趁着相土练蛊不得闲时,族人架起大火堆,要把外族人烧死,把他所存在的一切,都烧得灰飞烟灭。 相土闻讯而去的时候,外族人已经快被烧死了,见到相土,回光返照地笑着,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相土把那句话牢记在心,从不曾忘记。 相土要救男子,却被族人强烈阻拦,族人说:只有把外族人烧成灰烬,再把骨灰泡进水里,少主喝下,才能忘记与他的感情。 相土盛怒之下,把世代相传的弓,从祭坛上拿了下来,化弓为斧,劈开了火堆,强势带走了外族人的尸体。她把外族人做成蛊人,用纱布缠上他的全身,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待在自己身边。 也是从这止之后,相土踏上去大门派的修仙之路,寻找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 这些事情,相土并没有完全提起过,是在和相土相处中,李遗把她的话一点点理顺,加上推测,拼凑出来的。 相土曾说过,她这辈子不会再踏足西江。 这次去西江,肯定是和念有关。念当初死得冤,很有可能有执念,不肯离世,变成一团孤魂飘荡在西江,附身在什么特殊的物品上。 赎罪书页飘落时,解除封印的鬼祟,会寻找这样的物品,把原本的孤魂吞噬,鸠占鹊巢。 李遗在心里暗想,相土如今的修为深不可测,去西江不至于遇到不可解决的危险。如果相土长时间不回来的话,他就去西江看看。 想完相土,李遗想起来师尊说的有两件事,问道:“那另外一件事呢?” 白藏道:“几位阵修,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封印赎罪书的阵法,略有小成,正在编写成册,准备在比武大会的时候,送给第一名。” 李遗动了动嘴唇,想问但没有问出口,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师尊更能想到。 白藏抚摸掩雨剑的刀身,一下下,力道很轻,像是在安慰,接着他道:“那几位阵修是明烛门派的,他们本不愿给编写的阵法册子,东君仙尊出面,说这本是巫山门派的东西,恰好巫山门派要举行比武大会,不如送给第一名做个彩头。” 李遗心下明白了,明烛门派肯给出来,已经是看在东君仙尊的面子上,如果再开口要,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说起来,他没有参加过单人的比武大会,是有资格参加的。但他真的参加的话,那也不合适。 不认识他的新弟子,对他暂时没有偏见,但稍微在巫山门派待得久一点的弟子,一定听说过他和《赎罪书》之间的事情。肯定有人对他颇有微词,这种时候参加比武大会,出现在大家视野里,无疑是把自己置于险境,自投罗网。 当初昴日长老盛怒,说是要把他逐出门派,也不知道他“死”后,昴日长老有没有在巫山门派弟子名册里,划去他的名字。 如果他已经被昴日长老划去名字,那他就不算是巫山门派的弟子,谈何参加巫山门派的比武大会呢? 第47章 李遗一向宽以待人,不苛求他人。但作为师兄的时候,却非比寻常地苛刻起来。 当橙黄橘绿再次来到秋殿时,他嫌他们来得太晚,面露不悦道:“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你们才来练武。距离比武大会也不过就是两个月,你们本来功力就不深,不勤练,如何能行?” 这实在有点冤枉橙黄橘绿,师兄只说来,没说多久来,他们不敢来得太早,担心打扰到师兄。 他们心里有苦说不出,苦着张脸和师兄练武。 李遗不管他们在想什么,直接拿过一本剑谱,只看一遍,就把里面的招式牢记于心。 剑谱是橘的,李遗对着他道:“用剑谱里面的招式攻我。” 橘试探性地刺出一剑,只用五成力,李遗用剑谱里面第一招格挡。橘继续试探了两招,发现师兄是只有剑谱里面的招式后,笑嘻嘻的,算着要用这本自己熟悉的剑谱,打得师兄落花流水。 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李遗发现橘下手越来越狠,简直是毫不留情,他不禁感到好笑,橘那个年纪的少年,好胜心太强,还记仇。昨天被他收拾了一顿,找到个机会就见缝插针的要讨回去。 可惜橘试探的时间太久,这些时间,足够李遗熟悉剑谱,化用剑谱里面的招式,把橘打倒在地。 橘作势擦了擦眼泪,躺在地上不起来,爬着捡回自己的剑谱,对天研究起来。 剩余三个人,也都一一被李遗打倒在地。 第49章 接着橘又起来和李遗对练,四个人就这样轮换着,和李遗对练了一天。 中途他们想休息,李遗冷哼一声道:“你们以为时间很多吗,哪有时间给你们休息。” 橘耍赖,躺在地上大声哼唧:“我动不了了,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还没吃饭呢。” 李遗一脚踢过去,把他从地上踢起来,扶着他的肩膀,笑着问:“扶你起来了,还是没力气吗?” 橘见他丝毫没有怜悯之心,铁面无私,不敢再赖,连忙练起来。 四人是打也打不过,赖也赖不了,逃也逃不掉,被李遗师兄的魔爪按住,在心里默默哭泣。 直到凌晨,李遗才收起了剑,对着双腿打颤,站不直的四人道:“明天,你们必须比我早到。”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四人在原地哀嚎:“相土师姐啊,你明明说师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说他会对我们好的,骗人啊……” 要比谁起得早,李遗从来不会输。 自从秋刀滴血认主后,李遗时不时就能感觉到刀上淡淡的抚摸,这让他心里溢满了澎湃的快意,心情到这个地步,非得倾诉才行。可他找不到人诉说,只能发泄在练武上面。 橙黄橘绿辰第二天到达秋殿是辰时,他们本以为来得够早了,却发现李遗师兄已经在练功了,身上升腾着热气,一看就练了很长时间。 他们才踏入秋殿,准备问安,师兄一刀就朝他们劈去,他们连忙四处逃窜着抵挡。 又被师兄蹂躏一天后,四人发誓要日出时分就到达秋殿。 第三天,太阳一出来,他们就往秋殿赶,却发现师兄身上还是升腾热气。于是又被师兄狠狠教训了。 第四天,四人在五更后起床,匆匆跑去秋殿,又见师兄已经在练功了。 这次师兄没有再嫌他们起得晚,平和地跟他们练功。可是起得太早,他们累得也早,到正午时分,他们大汗淋漓地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李遗一刀掷进湖中,湖水裹挟着寒气浇到了四人身上,四人才觉得又活过来了。只是活着,就得面对师兄,就得苦自己的心志,劳自己的筋骨。 第五天,四人没人愿意再五更起床了,磨磨蹭蹭到日出,才胆战心惊地去往秋殿。 李遗收起刀,有些不悦地看着四人,嫌他们起得太晚,进步太缓。但他又心知四人已经很不容易,蛊修身体比不得刀修。 于是他道:“以后每天都这个时间到。” 每天? 都? 四人浑身颤抖,白眼一滚,差点就要口吐白沫。橘颤巍巍问:“没有休息时间吗?” 李遗道:“你们每天晚上都在休息。” 橙想了一番,站出来道:“无论怎样,我们一个月至少需要几天休息时间,欲速则不达,过多的练功,反而会损害身体。” 黄拉了拉橙道:“少说两句吧,相土师姐说过了,我们要听师兄的话。” 橙黄橘绿四人平时关系不错,但此时橙心里憋了火,他是为了大家考虑,而黄这人满脑子就是尊师重道那一套,平时他觉得黄这人正气,现在只觉得他迂腐又懦弱,烦躁道:“我这几天练功,是有所悟,但我每天都腰酸背痛,晚上回去喂了蛊就一点力气没有了,没时间滋养蛊虫,我蛊虫的壳都软了。再这样练两个月,我蛊虫都得死掉。蛊修没有蛊的话,剑法再好也没用。” 怒火一点,橘也跳出来抱怨道:“师兄啊,你对我们应该也了解,我们不是不愿意你教导我们,是我们实在是吃不消。能不能给我们多一点休息时间?” 这些话,出乎李遗的意料。他知道他们累,但他们聪慧,一点就通,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没想到才几天,就积怨如此。 李遗没有做任何的退让,冷着脸,严肃地说:“目前为止,你们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也没有筋脉受阻,修炼都在你们可以的承受范围内,不要想着退缩。” 四人咬着牙,心里哀怨。 在之后的练功中,四人但凡有精力,就拼命把招式往李遗身上招呼。李遗从来没有怪他们下重手,而是观察着他们招式里的漏洞,为他们指正。 如此又过了几天,四人来秋殿练功已经快半个月。李遗依旧早起站在秋殿门口练武,等待他的四个师弟过来。 一直等到辰时,才有两个人过来,一脸歉意地看着李遗。 李遗心下了然,不禁有些好笑,他对着黄绿二人,什么都没说,没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也没问为什么另外两个人不来。 只是在练完一天武后,李遗对着黄绿二人道:“明天早点来。” 白天的时候,李遗没在黄绿二人前表现出任何的不愉快,但等二人走后,他坐到了湖中的水榭里。这些天近乎不眠不休的日子,让他也疲惫。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在教导中,他用了最快能提升他们功法的方式。 提升功法,这是相土来找他的目的,也是他们四人的目标。事实也告诉他们,他的方法很能达到目的。 这是他们所希望的,但是在半路却退缩,打起退堂鼓。 李遗心里生气他们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直接不来,又不禁替他们感到遗憾,比武大会高手云集,光天资聪慧是远远不够的。除了这些,他还有些失落,他没能完成相土交代给他的事,即使错不在他。 但仔细算起来,他也没算辜负相土的期待。 只是他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让橙黄橘绿去参加比武大会,赢回《赎罪书》的阵法。 有些无力地靠在美人靠上,李遗托着下巴看水里的月亮,一层层的心事荡漾在他心头。 橙黄橘绿的事,在他心里只占据小部分,练武以外的大把时间,他都在思考《赎罪书》的事情。 当初在《赎罪书》面前,他怎么就变成哑巴了?在这之前,在这之后,他都可以正常说话,恰恰是在因为《赎罪书》被冤枉的时候说不了话。 他推测,自己可能是被人施了禁言咒,或者说,《赎罪书》上有禁言咒。 如果是前者,他在回忆去塔里之前,实在没接触过什么人,没人有机会给他下咒。但那天去看守《赎罪书》本来就是临时的意外,谁有未卜先知知道他会去看守呢? 如果是后者,那又是谁在《赎罪书》上下咒呢?《赎罪书》上阵法众多,它们交织在一起,既能封印《赎罪书》,也保护《赎罪书》不受外界侵扰。能在《赎罪书》布下禁言咒的人,至少得是长老的修为。 他又把门派里的长老全部拎出来想了想,实在想不到哪位长老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些事情,至今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人能替他想一想。他要是自己解不开,那也没人能解得开。 他有想过要告诉师尊,可他胆怯。 师尊从来没说过责备他的话,从来没怪过他“窃取”《赎罪书》这件事。可他不知道,师尊究竟是相信他没窃取,相信他是清白的;还是认为他窃取了,但他已经死过一次,已经自食恶果,现在再来责怪也为时晚矣,索性就不说。 这两种“不言说”之间,千差万别。 再深入去想,这两种“不言说”,取决于师尊这个人怎么想他。 师尊怎么想他呢? 师尊是完全信任他,肯定他?还是已经给他定了罪,只是觉得万分无奈,懒得与他言说? 这种纠结,让李遗内心蠢蠢欲动,几乎就要像九年前一样冲动,直接去问师尊究竟在想什么。 但经过这九年,李遗成熟稳重,成长了许多,明白有些事情不应该多问。别人不说的事情,往往意味着对方不想说。 心里的瞻前顾后,和犹豫,让李遗纠结不已,这种纠结,几乎要让他要发疯。 他想克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与师尊有关的事情,他就是会发疯,疯起来,就很难控制住自己。 疯了,真的要疯了。 这种疯狂,随着时间越演越烈,李遗再也压制不住,站起身,去找师尊。 第48章 秋殿是白藏的秋殿,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以李遗对他的观察,已经比较清晰地知道,师尊什么时间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师尊习惯在白天练功,从早晨睁开眼睛开始,除吃饭的时候,基本上都在秋殿最远处的树林里。 到了下午三时左右,师尊会去练功房,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功法和典籍,有时候他会在那里研究功法,有时候会在那里查阅典籍。 晚上七时,师尊会去后山的温泉里沐浴,在那里稍作休息。 从温泉里出来后,师尊的行踪就不太可琢磨。他可能会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可能会去茶室弹琴喝茶,可能会取出一小段沉香木研磨成香,也可能会在秋殿湖中水榭看月亮…… 不过再怎么行踪不定,没有特殊的事务,他师尊肯定会在秋殿里面。 李遗在几棵花树下找到了师尊。 第50章 和他所有猜测的都不一样,师尊在路边查看几棵腊梅的长势。 这几棵腊梅不算高,它们的花苞就长在师尊的头顶上,师尊手握住枝干查看时,枝干上的花苞总是从师尊的头顶跃过。 腊梅是美的,在这样的深秋,花树更加显得珍贵。李遗只看两眼,就把视线放在了师尊身上。 师尊披星戴月,知道他来,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转身回望,问道:“怎么来了?” 李遗心里烦闷又郁结,一看到师尊更加控制不住。他早在心里把师尊放在举重若轻的地位,甘愿跟着他回门派,躲在秋殿里,把自己藏起来。 虽然这种躲,这种藏,是师尊对他的关爱。但如果他心里如此重要的师尊,其实心底并不信任他,那就是万分痛苦的事情。 他不愿意师尊不信任他,不想师尊只是看在师徒情谊上,同情他,怜悯他,给他一个住所而已。 他不想要师尊的同情和怜悯。 他不想要师尊可怜他。 李遗站在原地,他想装作不经意地路过,装作毫不在意地一问,这样就能显出他的成熟稳重。几年过去,他不想在师尊心中,认为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 只要一想到,自己开口要说的,是他迫切所追求的,他就难以冷静,难以摆出一副沉稳的模样。 见徒弟不说话,站在原地神情严肃,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攥紧袖子,白藏就知道,他的徒弟又开始在心里纠结,犹豫。 恐怕是件大事,天大的事。 徒弟是个果断干脆的人,在他自己的事情上,绝不会多做纠结和犹豫,任何的困难和阻碍,只需要去做就好。 能让他如此愁苦,一定是别人的事情。 徒弟又七年没入世,与别人的交往大多数都断了。 徒弟看着他不说话,白藏知道如何让徒弟开口,他转过身去,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事。 李遗一下子就急着喊道:“师尊。” 白藏摸着手里的腊梅枝干,很专心地去看花苞根部。 李遗上前两步,和师尊保持在一丈不到的距离,下定决心道:“我有事情想问师尊。” 白藏这才又放下枝干,专注地把目光放在徒弟身上,等待着徒弟开口。 李遗轻轻拍拍自己的脸,把自己不知道如何摆表情的五官揉到正确的位置上。心一横,也不拐弯抹角,也不旁敲侧击,直接道:“师尊,赎罪书的失窃和我没有关系,你相信我吗?” 白藏嘴角抽了抽,这根本不是他想听到的问题,他升起的隐秘的期待,化成干巴巴的一团棉花,把他全身都塞得堵塞。 期待落空,他很想说点坏话去奚落徒弟,但看着徒弟一脸认真和严肃,他明白这个问题对徒弟的重要性。 白藏收回要奚落徒弟的话,回以同样严肃的神色,认真道:“我一直都知道,赎罪书的失窃和你没有关系。这种问题,我以为你应该自己能看出来。” 说着他上前两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小,垂眸看着徒弟道:“一直都是你,不相信我。” 先是惊喜如冻结的泉水,一泻而下,冲走所有的阻碍。但接着,李遗就觉得那奔涌的泉水,停下来,要往他身上淋,要把他淋得个寒冷刺骨。 他还没想仔细思考自己的错误,忐忑就让他低下头,静静等待师尊的发落。 埋着头,他不动不敢动,他担心自己任何一个动作,都显得自己不诚心,显得自己认错态度不端正。 是他自己杞人忧天,曲解了师尊的本意,还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问师尊。得到心中期待的答案产生的庆幸,不能够让他平息自己内心的愧疚。 白藏伸手抱住徒弟,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用和缓的语气道:“你要相信我。” 师尊拍过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是诅咒纹的地方。七年过去,解开的诅咒纹还有着它的余威。 李遗把头埋在师尊的肩膀里,嗅着师尊身上的腊梅气息,闷闷地嗯两声。 靠在师尊身上,他忍不住在师尊的肩膀上蹭了两下。在这样的主动依偎动作里,李遗获得了安慰和安心。 他蹭不够似的,又在师尊身上蹭三四下。接着他就听到了两种心跳声,跳得清晰的是他自己,跳得沉闷的是他师尊。 两种心跳声,都跳得很急,在寂静里,两种心跳声的节奏逐渐靠拢,成了同一种速度的心跳声。 简直像两颗心靠在一起,一起跳动,一起呼吸。 李遗又开始紧张忐忑,两人实在靠在太近,近到他的想法都好像能被师尊听见。 在这样的距离里,他的一颗心,快无处遁形,快被架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师尊的审判。 白藏率先一步松开他,和气地问道:“听见了吗?” 李遗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嘴,最后说出的话没有结巴:“师尊,我听见了。” 在只有两人的夜里,没有比这更能清楚听见的话。一字一句都砸进李遗的心脏,让他心脏骤停,又暴跳。 白藏把李遗送到他的屋子外,替他关上门前,叮嘱一句:“夜里凉,盖好被子。” 李遗呆愣愣点头,现在师尊说什么,他都会点头。 等门合上好一会,李遗才抬脚,他走到屏风面前,盯着上面的秋景图看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要来看屏风。游魂似的在案几旁坐下,下意识地用香筷搅动香灰,在灰呛得他咳嗽一声,他又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要打香篆。 在屋子里漫无目的走过去走过来,李遗还是没记起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跟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团团转,找不到出口。 不知道转了多久,李遗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在师尊那里要到答案了,他在月亮下的心事已经不再是心事。 他得到了期待的答案,还得到了师尊额外赠与的拥抱。 捂住额头,他不禁想,得不到答案会疯,得到答案也还是会疯。 他疯,却疯不彻底。因为他第二天还能在鸡鸣时分起床,在秋殿门口练武,等着橙黄橘绿过来。 说橙黄橘绿不恰当,毕竟橙橘已经不来了。 两人的缺席,让李遗拿到《赎罪书》阵法的可能减少一半。 李遗又仔细算了一通,橙黄橘绿四个人,能拿到《赎罪书》阵法的可能,也就十之一二。减少一半,就是不到十之一二。 这两者之间,其实也没太大的差距。 况且,这十之一二,是成立在李遗美好期望之上,减去李遗心中美好的期望,这十之一二恐怕要变成零。 令李遗意外的是,不到十之一二,又成为了十之一二——橙橘今天又来了。 橘对着李遗一拱手道:“师兄,昨日我醒来,发现养的蛊虫一动不动,去山上找灵草花费太多时间,因此没能来。” 橙也跟着道:“他找灵草很慢,我跟他一起去找,所以昨天也没能来。” 李遗点点头,余光看见黄的脸色略有尴尬,绿别过脸不敢看这边,心里也有数了。他对着橘道:“昨天你的剑法应该练到二十二式,今天应该练到二十四式,把这二十四式全部学会,今天才能走。” 李遗又细算了橙落下的剑法,让他把昨天加今天的全部学会,才能离开。 两人心虚,敢怒不敢言,对视一眼后,老实开始练功。 李遗看着橙橘二人,他们一刻也不敢休息,但早练到晚,也不过就是勉强完成昨天的任务,今天的任务,除非晚上不睡觉,不然根本不可能完成。 到夕阳完全落山,李遗检查完黄绿的练功情况后,让他们回去休息。 此时练功一整天的橙橘,连跟黄绿告别的力气都调动不出来,只眼睁睁看着橙橘离开。 李遗对着橙橘道:“继续练。” 这个继续,一直继续到明月高挂。 李遗看着内心幽怨十足的橙橘,挥手道:“你们走吧。” 橘早就想走,一丝力气都快没有了,听见这话,直接拿起剑就要走。橙站在原地,问道:“不是说让我们把昨天和今天的全部学会才能走吗?” 李遗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我的心在这里,但你们的不在。比起把你们硬留在这里,我更希望你们为了自己,留在这里。” 橘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橙则是拱了拱手,两人一起默然离开。 第49章 李遗没把话挑得太明,橘橙都是聪明人,他们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也相信相土的眼力,不至于把一些朽木丢给他雕刻。 从那之后,橘橙再也没有迟到,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准时到,却走得越来越晚。 他们天资聪颖,勤加苦练,剑术和刀术都有喜人的进步。 又过半月,在秋殿的李遗,从四人口中得知,相土回来了。 李遗原以为相土会很快过来找自己,结果他等了一天又一天,连相土的影子都没看见。 在日落时分,四人离开后,李遗也瘪嘴离开。 第51章 他找到相土时,她居然在练功,把手中的斧子挥得霹雳作响,李遗把瘪着的嘴,重新放成浅笑的形状。 相土把他的神色都收入眼底,收了斧头,让它变回弓的形状,拿在手里。双掌合拢,拍了拍。 只见念从旁边的柴房里走出,站到李遗面前,声音沙哑道:“晚上好。” 李遗惊奇地叫了一声,仔细打量念。发现他身上的白布全部换了新的,透着淡淡的光泽,丝绸黑裤也换成了当下人们大多喜爱的样式,黑色皮靴也换了新的。 从外貌上看,念现在是崭崭新新。从内在看,念多了一丝残魂,这丝残魂让他更加有活人的神韵,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变得幽深,像个沉稳得过分的老人。即使近看,也难以从他眼神和气质上看出,这是个蛊人。 李遗笑道:“你这一趟收获良多啊,我留在山上,被你的四个师弟折磨。” 相土敲了敲念的手臂,念接着开口道:“我这一趟,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四个师弟,天资卓越,但年纪小,心气有点浮躁,辛苦你多加引导。” 李遗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辛苦得很啊,他们四个,四个脑袋,四个想法,四种功法,我一个人劈成四瓣使。” 相土没让念开口,而是自己说:“你这飘着的怨气,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了,我没准备让你白辛苦。” 李遗笑了笑,他没打算要从相土身上获得什么,教导四个师弟,对他来说,虽然是辛苦一点,但他很乐意帮好友解决燃眉之急。 他摆摆手道:“倒也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从中我得到了很多新的感悟和收获。” 这话不假,在教导四人的过程中,他自己对刀法也有了些新的理解,这种理解不通过教导别人,很难领悟。再者,他是真的体会到,师尊当初教导他,有多么不容易。 橙黄橘绿还算天资聪颖,一教就会,他记得当初刚来巫山门派,学什么都特别慢很钝。有些刀谱,他学十多遍都学不会,师尊也没有嫌他笨。 李遗不禁扶额,把跟顽石一样不开化的自己从脑子里甩走。 相土等他甩完,道:“一个月后,我会参加单人的比武大会,拿到赎罪书的阵法,然后给你。” 她神色轻飘飘的,但语气非常郑重。 李遗大惊,他万万没想到,相土竟然存着这样的想法。很多问题在他脑子里打转,但那些有关相土为什么这样做的问题,在他脑子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他拣了个不太重要的问题道:“你怎么知道,比武大会的第一名可以得赎罪书的阵法。” 相土翻了个白眼道:“我现在是心月长老的关门弟子,她知道的事情,自然会告诉我。不然你以为,心月长老怎么会把那四个弟子丢给我?” 李遗回秋殿的时候,人都要飘起来了。 相土的这番情谊,他感激不尽,也更加用心地对待四个师弟。 这份用心,让橙黄橘绿四人哀嚎不已。 李遗指使橙去藏书广场,挑一个超高难度的委托。橙挑得颤颤巍巍,看过去看过来,最终挑了个消灭虫灾的委托。 橙黄橘绿四人在接到委托的一瞬间,成了愁眉苦脸四人组。 他们收拾好苦闷和哀怨,站在秋殿门口,等李遗先走。 李遗经过他们身前走过门口,又退回来,笑脸盈盈地看着他们,从兜里拿出五张符纸道:“不用走路去那么麻烦,我特意找虚宿长老绘制缩地符,可以直接到达虫灾的地方。” 缩地符极为消耗灵力,不仅极大考验绘制者的修为和灵力,也消耗使用者的灵力,因此大部分弟子下山都是步行,等下山之后再骑马。 愁眉苦脸大声哀嚎,本想着走路下山,赶路还能轻松一两天,没曾想这点休息时间,被邪恶的师兄用几张符纸消灭了。 李遗把缩地符分给他们,带着他们去往发生虫灾的地方。 虫灾发生在一个富庶的城池附近,那里的官府总听到有人上报说,郊外一处地方,总是发生虫咬人事件。 起初官府的人也没把这件事放在身上,正值秋季,大家都忙着秋收,没有多余的人可以外派到三十里远的郊外。 可渐渐的,竟然发生虫把人咬死的事件。 这次官府派人去查看,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请过去看的大夫也只是说,死去的人是被一群虫咬死的,虫多了,一虫一口,能把人要死。就和蜜蜂多了,能把人蜇死一样。 官府把人下葬后,离开了。 接着又传来虫咬死人的事件,这次死去的人身上,只有几个小伤口,绝不是被一群虫,一虫一口咬死的。 官府还是找不出虫究竟在哪,于是听一个道士的话,找到了附近的修仙门派。 这个修仙门派是个小门派,找到了虫灾所在地,但没能力消灭,于是找到了巫山门派,挂上了委托。 缩地符把他们带到了城池外的一处地方,周围没有人看见忽然有五个人出现在地上。 李遗望着城池的方向,惊讶地发现这个城池,果然是富庶,看上去快和南诏国的国都差不多了。 他的眼睛往前看,脚也往前走,走了几步,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才回头去看,这一看,吓他一跳,愁眉苦脸四人更加愁眉苦脸,正靠在树下干呕,口吐白沫。 李遗从兜里拿出四颗丹药,一个个吃下去,四人总算缓过一口气。 橘指着城池的方向,发出微弱的呐喊:“我,我要去,客栈,休息。” 又在原地休息一会儿,五人进城,找到最好的客栈坐下 橙黄橘绿坐在位置上,无法动弹,李遗找到店小二,点了几份炒青菜和一盆大米饭。 点完他自己觉得有些对不住师弟们,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只有几块碎银。 在秋殿的时候,吃穿都是师尊派人送过来,忙着练武,他没来得及发现自己是个一穷二白的人。直到接委托的前一天,他才想起来下山的话,吃穿住行都需要银子,他翻遍所有的衣服和柜子,终于翻出这几块碎银。 李遗看着师弟们的神色,在上第一盘青菜的时候,他们脸色尚且正常,第二盘青菜的时候,他们有点坐不住,第三盘的时候,他们面面相觑,第四盘,他们的目光已经看向李遗。 李遗干咳两声道:“修仙之人,宜清淡,戒荤腥。” 橘不可思议看着桌上的一片菜色,深深觉得要是他再多跟李遗师兄混一段时间,他们四人的高矮胖瘦需要重新排名。 等到白米饭端上桌,李遗故作平淡道:“菜齐了,师弟们别客气。” 师弟们正要大手一挥,要招店小二来重新点菜,就看见有好几人朝他们这边走来。他们抬眼看去,不禁皱紧眉头。 李遗还没抬头看,就听见有人讥讽道:“真不愧是养虫的,跟虫子一样,都吃菜哈哈哈。” 这少年的声音尖锐,听上去就像碎石头在耳朵上刮,李遗揉了揉耳朵。 黄率先站起身,指着那少年道:“承梦,怎么哪里都能遇到你,你别太盛气凌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了心烦。” 叫承梦的少年骂道:“我还嫌遇到你们晦气,像你们这种卑鄙小人,就该遇到一次,骂一次。” 黄烦躁道:“之前的事情说过多少遍了,是误会,你怎么总是抓着不放。” 承梦哼哼两声,语气非常不屑:“误会?要不是你们卑鄙,怎么会有误会。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行为不端。你们这些蛊修,每天跟虫子为伍,自己也跟虫子一样,丑陋狠毒。” 这么个厉害的嘴巴,李遗好奇地看过去,就见这个承梦,有种熟悉的气质,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他看向承梦,对方也朝他看过来,先是愣神,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会儿,承梦忽然拔剑而出,剑指李遗,怒道:“你竟然还没死!” 第50章 李遗用指头夹住剑尖,不拨开也不松手,就那样轻描淡写地制止承梦的动作。 面前这人,李遗没见过,但看他的名字,李遗心里也有数。这样的起名方式,很大可能是鹑首长老的徒弟。 而他的年纪和橙黄橘绿差不多,比他要小上几岁,不可能和李遗同一年进入门派。应该只是听说过他的事迹,至于他为什么认得出自己,这就得问他的师兄们,或者鹑首长老了。 承梦几次都抽不回自己的剑,甚至每次使劲,剑都没在李遗面前动弹分毫。 他气得蓄尽全力,双手像拔萝卜一样向后扯。 李遗嘴角上扬,在他用力的时候,毫不在意地把指头松开。 丁零当啷…… 承梦向后一仰,倒在地上,撞上身后的桌子,把上面的碗筷全部撞得滚落下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拍在李遗的桌上,大声吼道:“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个道貌岸然的叛徒,你早就该死了。坐在这里,还跟门派其他弟子扯在一起,你还有脸跟门派扯上关系?我今天就替门派清理门户。” 第52章 周围弟子都心惊肉跳,他们知道自己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但苦于不知道内情,都竖着耳朵,巴不得从承梦口中听见更多的东西。 承梦又对着橙黄橘绿问道:“你们跟他待在一起,究竟知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你们不知道,我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们,然后赶紧离他远点。我提醒你们,要还是巫山门派的弟子,就离他远点!如果你们明明知道,还跟他待着,那我今天就把你们全部杀了。” 事发突然,橙黄橘绿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了这么一大段。 黄这人心里,全是礼义廉耻那套,见不得有人这样对待师兄,直接站起身愤然道:“我不管你究竟在说什么,请你对师兄放尊重一点。刚才是你先用剑,师兄才出手的,你要怪也不应该怪师兄。” 承梦怒极反笑:“师兄?你们把这种门派的耻辱当师兄?我告诉你,他是——” 李遗手里捏着一个小碟,在承梦要继续说的时候,一把掷出去,恰好卡在他的嘴里,让他说不出来。 李遗端详着承梦的脸,见他牙齿一震,眼睛激出眼泪,要倒不倒,要哭不哭。 橙橘绿也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跟承梦一群人对峙。 “承梦,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张嘴闭口就是打打杀杀,你哪有一点名门正派的模样?” “我们的师兄,我们自然清楚,不需要你一个外人多说。” “你以为就凭你,能杀了谁? 李遗看着这群师弟,生出一点孺子可教的欣慰,他也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承梦面前,伸手拿下他嘴里的碟子,轻轻举在众人看得见的地方,手指一点,碟子就碎成粉,散在空中。 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只见承梦的剑,竟直直插在他的脚下。动作太快,谁都没有看清李遗是怎么出手的。如果这一招是插在人身上,必然能收人性命。 李遗对着承梦道:“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你以什么资格清理门户,又有什么本事可以杀我?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你还不够格。” 接着,他抬头对着承梦身后几人说:“你们,现在立马滚,别在这里碍眼。” 几人连忙后退,转身跑开之前,还拉走了一步三回头的承梦。 气氛陷入诡异的宁静,李遗自顾自地坐下来,继续拿起筷子,吃桌子上的青菜。 原本要叫店小二来加菜的橙黄橘绿,也连忙坐下来,不敢再说加菜的事情。 稍作休息,李遗见橙黄橘绿的身体和精力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当即决定先休息,等明天一早再出发。 五人住进三间屋子,李遗一间,橙黄一间,橘绿一间。 时间还早,才过正午,在客栈里坐上一会,李遗就一个人出门了。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习惯,不同地域的生活和习惯相差巨大,这座城热闹,街上小贩的东西形色各异,许多都是李遗不曾见过的。 他走在街上,见到没见过的东西,能上手摸一摸,闻一闻的,他一定会试试。遇到那些不能摸不能闻的,他就睁着双眼细看。 哪里有说话的,他也会慢步走过去,表面是路过,其实竖着耳朵在听。 他享受着新地点新事物的新鲜,沿路穿遍大街小巷。 而另一边,分开的四人,又在一间房里聚集。他们面面相觑,先是说了说缩地符的感受,又说了说和承梦的恩恩怨怨,还说起养蛊的辛劳。 但显然说的人不上心,听的人也敷衍。 他们最想说的不是这些,但又都觉得说不出口。 末了,橘打断说话人,其余三个人默契地停下来,等待着橘的话。橘示意他们靠近,等四个脑袋凑在一起,他紧张地问道:“你们说,今天承梦话里话外,是真的还是假的?” 橙沉思好久道:“我觉得承梦这个人,虽然令人厌烦,但也不是那种空穴来风的人。” 橘深以为然,早就等着他的答案,这时候他把自己想的也说出来:“其实说起来,相土师姐只说李遗师兄法力高强,刀法造诣很高,人也和善体贴,让我们跟着他好好练功法。但其实,相土师姐对他的经历只字不提,从来没说李遗师兄以往的事情。还有,你们不觉得李遗师兄住在秋殿很奇怪吗?秋殿是虚宿长老的地方,他为什么会住在秋殿?” 绿道:“你们别恶意揣测李遗师兄,我觉得李遗师兄对我们很好,肯定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就算他做了什么对不起门派的事情,但肯定没有承梦说得那么严重。” 黄也道:“李遗师兄住在秋殿,说不定是他和虚宿长老关系好,暂时借住在那里。这不是正好看得出,虚宿长老是认可李遗师兄的。难不成,虚宿长老看人的眼光还不如承梦?我宁愿相信虚宿长老,他肯让李遗师兄住在那里,说明李遗师兄这人不坏。” 四人说完自己的看法,陷入了沉思中。 橘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但你们好好想想,从刚刚他们的反应来看,承梦和师兄是不认识的。承梦没理由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师兄,痛下杀手。说明他肯定知道师兄做了什么坏事,还是不可以饶恕的事情。你们也说了长老和师兄关系好,正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包庇啊。就拿我来说,你们要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可以原谅你们啊。” 黄哼了一声,反对他道:“不可以,人不能徇私枉法,无论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可以原谅。” 橘又反对黄的话,两人争论不休。剩下两人听他们说得多了,也产生自己的感概,一起抒发出来,四张嘴,说出了十张嘴的架势。 四个人争论许久,谁也没理出个头绪,从一开始的好奇和冷静,争到互看生厌。 然而等李遗回来时,生厌的四人,又找回了友谊。 李遗一踏进客栈,就看见四人坐在大堂,一见到他,就招呼店小二赶快上菜。 才坐下,店小二就喊了两个伙计,端出来一盘盘的菜,李遗随便一数,发现桌上摆了十多个菜,有荤有素,有饭有面,配以酒水点心,可谓是令人垂涎欲滴。 等李遗动筷后,四人迫不及待动筷,狼吞虎咽。 李遗有些心虚,白天他付钱,就请师弟们吃青菜。晚上,师弟们却安排了丰富的菜肴。 吃着吃着,李遗有点愧疚,深深觉得白天应该再多点一盘青菜。 这点愧疚,不足以让李遗反思,更不足以让李遗对师弟们手下留情。第二天到达发生虫灾的郊外,李遗就做了甩手掌柜,跟在师弟们的后面,无论师弟们问什么,都不置一词。 郊外是一片片连接而成的农田,里面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剩下犁过的光秃秃的土。 橙黄橘绿顺着田地的坎,穿过田地,走到一间屋子面前。这间屋子是附近十来间屋子里面,最大的一间。 敲门没多久,屋子里就走出一位老人,挠挠头,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 橙客气地笑道:“老人家,我们是巫山门派的弟子,来这里,是听说有虫灾,敢问老人家,虫灾在什么地方?” 老人家连连点头道:“噢噢噢,你们是,修士。我知道修士,之前也有修士来问过虫灾的事情。虫灾,虫灾,你们看到那座山了没?往那边走个七八里,就能看见一条小路,那路旁边还有个湖,沿着湖往前走个三四里,旁边有个洞穴,虫就在那个洞穴里。” 几人谢过老人家,往他说的地方走。 李遗沿湖走了三里后,忽然察觉到兜里有个东西在动,他摸出来一看,竟然是用《赎罪书》书页做成的那只纸鸟。 在古村找到另一页赎罪书后,纸鸟的灵力就消散大半,没办法带他们去找其他书页。李遗想着这是师尊做的地方,就算没灵力了,也算个小玩意儿,就带在身上。 这个纸又动了,全身摇摆几下,它就彻底不动,躺在李遗手心,变成一只普通的纸鸟。 这附近,一定有《赎罪书》的书页。 第51章 几人沿路走去,周围的草木越来越稀疏,快走到洞穴时,草木全部枯死,像是经历过几场暴雪,死在了寒冷中。 洞穴在一处山脚下,洞口有两人高,一人宽,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李遗悠闲地跟在四人身后,看着他们商量一番,最终让橙最先进去,剩下三人保持半丈宽的距离跟在橙身后。 在眼睛涂上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药后,几人就按照商量好的进入洞口。 李遗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到洞口时,他停了下来。先是眼睛往洞口深处看,洞穴里面黑得异常,外面的光线完全被阻挡在洞口外面,阳光一点也照不进去。 又朝四周墙壁仔细观察,发现墙壁也黑得诡异,看不见它本身的颜色,只看得到混沌的无边黑暗。 在里面,看不到任何一丝光亮,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一切都是黑蒙蒙的。耳朵只听得点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 第53章 越往前走,洞穴越开阔,橙黄橘绿两两并排着走,李遗依旧是跟在他们身后,及至到了洞穴尽头,他们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李遗往回一看,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们明明走直路进来,在这里面也没走多远,但往回看,根本看不见来时的洞口。 橙黄橘绿也发现了,停下来,商量四人先分开,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查看。才分开,洞穴里就传来oo@@的声音。 这声音起初很小,很快就变得极多,叠加在一起,密密麻麻,没完没了。 橙黄橘绿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丝毫不慌乱,还隐隐约约有些兴奋,这声音,分明是虫爬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些小虫。他们蛊修,最熟悉的就是虫。 但很快,他们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密密麻麻的虫跟海浪似的拍打过来,转眼就要到他们脚下了,之前有两个村民,就是被这虫咬死的。虽然不知道这些虫子现在毒性如何,但被咬到绝不是好事。 他们冷静地低吟,嘴里飞出一串串古怪而低沉的咒语。这些在虫子身上百试百灵的咒语,却失效了。脚边的虫子丝毫不受他们吟诵影响,依旧扑过来。 橙连忙拿出一个锣一样的东西,手指在上面时轻时缓地敲击,期待地看着虫的反应,却发现虫子连停顿都不停顿,依旧勇往直前。 剩下几人也都拿出些自己控蛊的法器,想要用蛊术去控制虫。 李遗看着他们手忙脚乱,什么蛊术都往虫身上试,就是没人拿剑拿刀,心里不禁为他们捏把汗。 他退后两步,和橙黄橘绿隔开一段距离,用秋刀给自己画了个圈,站进圈里,静观其变。这圈上有他和秋刀的灵力,虫短时间内不会靠近。 他先是看四人被虫包围,快要被虫浪掀翻时,他们从袖中放出自己的蛊虫,虫迅速往后退了一丈。 但很快虫咬碎蛊虫,又往前爬,四人用符纸建起个防御,虫被阻挡在外。 接着虫咬碎了防御,朝着四人脚下爬。 如此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地反复多次,李遗早发现了虫的端倪,而那四个蛊修的师弟,还在用以蛊术。 好一会儿后,四人用尽蛊术,发现这些虫根本没有反应,才后知后觉——这些根本不是真正的虫。他们太熟悉虫,理所当然地想用对付虫的方式去对待它们。 他们终于拿起刀剑,飞速地往脚下刺出,挑起一团又一团虫的尸体。 李遗静静地看着四个师弟的动作,在心里细数他们实战的优势和劣势。他们修为高,蛊术和刀剑可以很快切换,但缺乏战斗经验,反应很慢,没办法迅速判断周围环境。 又过了许久,四人发现,他们杀这么半天,虫的数量一直没有减少,又后知后觉——这些虫没办法用普通的刀剑杀死,它们依靠怨气可以再生。 只是他们发现得晚,身体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再想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时,力气就要耗尽了。他们向师兄投去求助的目光,李遗只当看不见,把头转向另一边。 又过了一会,橘被虫隔着衣物咬了一口,惊呼一声,不管不顾地跑向李遗那边,可怜道:“师兄师兄,我们打不过,你帮帮我们吧。” 这两声师兄,喊进了李遗心里,令他又升起了与在秋殿时不同的责任心。 在秋殿,是日常练功,必须对师弟们严格要求。 但是在外面,危险重重,他这个师兄,就应该肩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 李遗心神一动,往秋刀身上贴了两张符纸,插进土里。 很快,秋刀燃起了几簇火苗,越燃越大,往周围蔓延开,三人还没看清周围的景象,就大叫起来:“火,火啊,快灭火。” 橘站在李遗身边道:“这是李遗师兄升起来的火,你们小心点。” 绿颤巍巍地叫了两声,苦着脸问:“师兄,能不能不点火啊,我怕火。” 李遗想起,有些蛊修,从小以肉身养蛊,身体慢慢和蛊虫一般,喜阴惧火。他走到绿身边,把绿拎到他刚刚画好的圈里,柔声道:“这里面不会有火,别怕。” 又对着师弟们宽慰道:“这火消灭怨气,对活人没有什么伤害,把自己的蛊虫收好,不要害怕。实在怕就躲在我身后。” 李遗顺着火势的光,仔细打量起这个洞穴。发现墙壁上笼罩着层层黑雾,既阻挡外面的光线进来,又让洞穴里保持湿润。 虫在碰到火后,扭曲地挣扎,但却没有虫叫声,它们身上笼罩着一层黑气,雾蒙蒙的,一会就消散在空中。 李遗三两步跑到洞穴门口,招呼橙黄橘绿出去,然后用符纸垒起一层屏障,不让虫子跑出去。 洞穴里的火光和黑气团在一起,一会火光浓,一会黑气浓。一段时间过后,火光照亮整个洞穴,烈焰升腾,后又归于平静。 从洞口往里看,总算能看见光亮进入洞里。 李遗让橙黄橘绿站在洞口,自己走进去,里面堆满了烧焦的虫壳,可见这些虫也不是完全的假虫,而是由怨气附着的虫。 除去怨气之后,这些虫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赎罪书》里鬼祟怎么会选择这么普通的躯壳? 很快,李遗就找到答案,在秋刀旁边,有几十块书页的碎片。捡起碎片仔细摸,上面的怨气已经消失殆尽了。 秋刀的火,绝对不可能烧尽怨气,更不可能烧裂书页。可见书页封印的鬼祟,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早就已经四分五裂,因此只能选择附身在普通的虫上。 这些虫的威力并不大,但看上去诡异。所以之前来到这里的修士,不选择自己费力去除,而是选择求上巫山门派。 本来以橙黄橘绿的能力,要消灭这些虫也不是难事,但是他们太依赖自己的蛊术,特别是在遇到虫的时候,只想着用蛊术操控。 李遗把碎片简单拼凑起来,放在身上,收起秋刀,走了出去。 回去时,为了节省时间,李遗直接用五张缩地符,把几人送到了巫山地界。 巫山设立了法阵,缩地符只能到达巫山地界边缘。稍作休息,李遗就带着师弟们穿过条条曲折的道路,爬上通往门派的台阶。 走过巫山门派的牌匾,就算真正进入门派。几人正要往里走,就被人拦了下来。 李遗抬头看去,就见承梦带着几个阵修,守在牌匾下面,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遗道:“鹑首长老有令,背叛门派之人,不得进入巫山门派。” 他们才遇见承梦没两天,就这么些时间,他的事情居然就传出去那么远,直接传到鹑首长老耳朵里了。但他记得,这段时间鹑首长老明明在闭关,根本不可能下令,这几人,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 李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道:“既然不想让我进门派,鹑首长老应该排点其他人来,而不是让你们过来。” 几人抽出剑,一副李遗胆敢往前一步,就要一剑杀了他的架势。 李遗直接无视拔剑的几个人,挺着腰板就要走过去。 承梦带着几人,直接把剑指向李遗,冲着李遗刺去。 李遗脚尖一转,踢在一人的剑身上,直接震得那人松开手,往后倒去。剩下几人,李遗轻松用一招就解决了。 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更何况,拖得太久,把其他人引过来也不好。 然而没等他再往里走,就看见树下有一道身影。 他身体一震,四肢短暂地僵硬了一瞬,他回头对橙黄橘绿道:“你们先进去。” 橙黄橘绿犹豫站在原地,不愿意走。 李遗退后两步,对他们小声道:“在这里看到了故人,我去找他寒暄一下。明天记得按照老时间到秋殿,知道吗?” 橙黄橘绿知道他言出必行,既然说了明天老时间见,那一定能见,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他们一走,李遗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一双灰眼睛先是往地上看,再抬眼往那道身影看。 “过来。”那人说, 李遗一时间有点犹豫,离开巫山门派七年多,他现在瞧见任何一位故人,都得停下来好好梳理一番两人的感情,才敢开口说话。 面前的应梦,年岁是增长了,但外表看上去变化不大,他那张脸依旧是秀丽绝俗,非得有点胆量的人,才能鼓起勇气、捂住心跳再看第二眼。 最大的变化就是他的眼睛,曾经他火一般的性子,眼睛总像是要喷出火来,随时预备着要吐出骂人的话。而现在的应梦,眼尾微微下垂,浓长卷翘的睫毛盖出他的部分眼睛,显出被时间冲淡的浓郁忧愁来。 李遗看他这副尊容,总觉得他像,像死了妻子的丈夫。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虽说应梦早已经及冠,但修仙之人清心寡欲,一辈子不娶不嫁很常见。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就死了妻子。 在心里这么腹诽,想了通应梦的坏话,他就再难对应梦视而不见,走到应梦身前,轻轻地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第54章 应梦睨着眼把他打量了一番道:“看来我这几年,烧纸烧得太多余了。” 李遗不动声色地瘪了瘪嘴道:“你烧纸我当然收不到,但要是你招魂,说不定还真把我招过去了。” 应梦上前两步,把手按在李遗的肩膀上问:“我要是招到你的魂,你会来吗?” 李遗还没答,应梦的剑就已经出鞘,朝着李遗的脖子挺出,剑走龙蛇,毫不留情。李遗往一旁跳开,躲去这一剑,第二剑又立马刺了过来。 应梦剑招越来越狠,连续攻击,剑身幻化出无数剑影,密不透风地把李遗包裹起来,简直存了要杀死他的心。 李遗本不想与他交手,这时候也不得不抽出秋刀,刀剑相接,撞击声如狂风暴雨,要将卷在中间的人吞噬。 两人没打斗太久,应梦在一个招式的间隙里,停下攻势,站立在原地。李遗也有默契地收刀,停了下来。 应梦收剑,依旧是睨着眼,轻飘飘道:“鹑首长老确实在闭关,没时间下达命令。不允许你进门派的命令,是我以鹑首长老关门弟子的身份下达的。在鹑首长老闭关期间,我可以代替他下达命令。现在,你明白了吗?” 李遗把刀往腰上一挂,拍了拍刀道:“鹑首长老的命令,我自然是要听的,可你的命令,我就不太想听了。” 应梦哼了一声道:“以你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我来下令,你也应该知道离门派远点。” 李遗算是看出来,应梦还记着以前的事情,心里还在恨他拿了第一名。当时他拿了第一名,没多久就失去踪迹,应梦连个报仇雪恨的机会都没有。时隔七年,一知道他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用他这七年来获得的权势压人。 应梦生气起来,嘴里吐着热气,长长的睫毛把他一双眼睛里的怒气都遮住了,只看见他随着青筋跳动的雪白肌肤。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却无端觉得他在娇嗔,在浅浅地埋怨。 李遗歪着头去看他睨着的眼睛,浅浅笑了一声道:“我做了什么事,要让你下令让我离门派远点。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就不要守在这里,巫山这么大,只要你想,我们很难见上一面。应梦师兄,你都做关门弟子了,那就通融通融我这个旧友吧,让我进去。” 李遗见他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抬手告辞:“我还赶着进去呢,就先行告退了。” 应梦看着李遗离去,胸口不断起伏,深吸好几口气。 承梦小步跑到应梦身边,不解问道:“师兄,你恨他这么多年,就这么让他走了?” 应梦没搭理他,他还在继续说:“像他那种人,坏事做尽,早就该千刀万剐。我现在没有能力把他拦下来,等师尊一出关,我就把他的事情汇报给师尊,保证师尊把他大卸八块!” “诶诶,师兄,你怎么走了,你等等我们啊……” 第52章 白藏在树林里捉鸟,前段时间他去看兰花,发现花朵被鸟啃得乱七八糟不说,周围还有两滩褐色的粪便。 这兰花他养了两年,虽算不上多么上心,但总归是花了心思,他心里气,在兰花旁边蹲守了许久,终于把那只鸟捉拿归案。 手里握着鸟,他用手指一下下抚摸羽毛,暗想着要怎么为兰花报仇雪恨。 他的手正要拔羽毛,就听见徒弟的声音道:“师尊,原来你在这里。你手里的是鸟吧?这里的鸟和你真亲,不像我,之前一靠近这些鸟,老远就跑了。” 白藏悄无声息缩回,正要对鸟行不义之事的手,还换了个拿鸟的姿势,让鸟的背靠在他手心里。看似和鸟和睦相处,实则手指按在鸟的脖子上威胁它。 小鸟一动不敢动,僵硬地靠在人手心里,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李遗走进,好奇地摸了摸鸟的头,见它扭着脖子歪着头,小声说了句:“这鸟笨。” 白藏点了点头,手一挥,把鸟放走,然后道:“秋殿的鸟都是从旁边林子里飞来的野鸟,没开灵智,不太亲人。” 李遗笑道:“我不招鸟喜欢,开了灵智的鸟也不愿意和我多交流。也就之前赎罪书页化的鸟肯待在我身边,不过那本来也不是真的鸟。” 说着,他把刚得到的书页递给师尊道:“师尊,我带着四位师弟下山,在一个山洞里得到了这个。这张书页在我得到它之前就是碎的,我怀疑里面封印着的鬼祟,应该是遇到了更强大的鬼祟,所以被分食了。所以我找到它的时候,它附身在普通的虫身上,通过吸食活人来滋养自己。” 一回到秋殿,李遗就过来找师尊。他迫不及待想要寻求真相,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座大山移开。他无所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他,但平白无故遭人唾弃七年多,他也不愿意。 鬼祟被封印在《赎罪书》里多年,早就跟书页融为一体,对封印和阵法一类的术法,李遗不太精通,只能来问问师尊。 但师尊也不是专修封印和阵法的,所以李遗都已经想好了,等相土拿到第一名,得到《赎罪书》的阵法,他就去折风门派找风吹雁。他相信两人虽然分别多年,但情谊一定还在。 白藏拿着书页,脸色凝重,急急地在旁边亭子里坐下,把粘上的书页又重新撕开。 白藏咬破食指悬空放在桌上,一滴滴血掉到桌上,书页的碎片立马蠕动,贪婪地去吸食那些血。 忽然,白藏一掌拍在桌上,一团团的血气从他掌下迅速蔓延,仅仅是眨眼间,血气就包裹住亭子,重新在亭子里幻化出了一个新的天地。 李遗跟着师尊坐在亭子里,此时一抬头,就看见周围换了景象。 天地之间都是黑雾,一切景象都看不真切。 在团团黑雾围绕里,有个人站在黑雾最浓的地方,拔剑而出,剑招凌厉致命,剑光在浓雾中发着森冷的光,须臾间,剑光全部落在眼前。 接着黑雾被撕碎成几十块,周围的景色又快速往后退,黑雾渐渐聚集在一起,变得越来越浓,把周围都吞噬成一片黑暗后,逐渐消散褪去,周围又变成亭子的模样。 所有的景象都雾蒙蒙的,模糊不堪。李遗知道这是书页里鬼祟的记忆,之所以模糊看不清楚,是因为鬼祟自己也快遗忘了。 白藏道:“门派规定,所有人知道了赎罪书的踪迹,必须要上报门派。如果得到书页,必须要交到藏书阁,由昴日长老拿到祭台,借助十二长老留下的灵力,超度怨气。之前得到的书页,我也都交给了昴日。我看过所有上报的书页,里面绝没有这页。” 李遗沉思片刻,立马就知道了这其中的不对劲。赎罪书的鬼祟作乱七年,门派倾尽全力找书页,再由门派统一超度。在鬼祟的回忆里,分明有人找到了这页书页,甚至对鬼祟出了手,但在鬼祟跑之后,并没有上报门派。 李遗手托着下巴,眼睛看向远方,想了好半天问道:“书页里的鬼祟,实力不容小觑,要在一招之内穿碎鬼祟,应该没多少剑修能做到。但是我看不出那人的招式,源自哪个门派。” 白藏也在思考,顿了顿道:“不是巫山门派的招式,看那人的起剑习惯,十有八九是折风门派的人。” 李遗道:“书页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下次再现,只会黑雾更多。就算找出那人,也没办法按照书页的记忆指认他。” 白藏微微低头,眼睛微微扬起来看向李遗,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道:“那人不愿意上报,可能只是不想,仅此而已。” 李遗眼神下移,盯着桌子看,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白藏微微摇头道:“这些事情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 李遗沉默着,很缓慢地点头,才刚点下去,还没抬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膀。力道很轻,是个安慰的力道。 隔着衣服,李遗感受到师尊手掌的温热,以及师尊身上的气息,这些都让他不太能正常思考,脑子空白好一瞬,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白藏捏了捏李遗的肩膀,放柔了声音道:“听话,不要去考虑太远的事情。” 李遗在师尊的声音里,忘记了自己要想什么,只是乖巧地点头。 白藏道:“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把目光放在当下,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李遗道:“知道了,我会先顾着眼前的事情的。” 白藏敲了敲徒弟的头,背对李遗的眼神里荡开了浅淡的笑意道:“要听话一点。” 李遗低着头,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热。 从再遇到师尊起,每次和师尊相处,李遗都觉得心虚,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师尊的眼睛。他心生怯意,却又很会安慰自己。 师尊只收他一个徒弟,这意味着,他在师尊那里是不一样的,甚至可能不一般。师尊这么多年,就他一个徒弟,对他百般关爱,他理所当然接受就好。 但他又总觉得,师徒之间,不像是亲人那样无话不谈的关爱。他们都有不说的话,明明很多事情,是无所谓告诉师尊的,但李遗就是开不了口。好像一旦告诉师尊,自己对师尊的感情就会产生变化。 第55章 所以他总是心虚害怕,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心被师尊审视,被发现其中的不端不义。 白藏此时确实在审视徒弟的心,看着徒弟羞得发红的耳朵,他心中升起了一丝丝的快意,心中对徒弟的埋怨也消散了一丝。但他对徒弟七年来不找自己的埋怨,有千丝万缕那么多,消散的这一丝,实在没多少。 李遗不安地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又点头,又轻声道:“知道了。” 这下是真的知道了,也不再去过多考虑自己顾不到的事情。 李遗从师尊那里红着耳朵离开,风吹了好半天,才把自己吹正常。 他回到住的屋子,先是躺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看景,又站起身把帷幔理得整整齐齐,再把屋子扫得干干净净。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脑子和身体分开了,脑子里面是空荡荡的一片白,身体却依着习惯做事。 又在案几旁篆了香,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翻出笔墨纸砚,在案几旁坐下来,润笔、研墨、铺纸、沾墨、提笔,他的动作缓慢,好半天才写下第一个字。 看见纸上晕开的墨,他把纸揉成一团放在一边,换了张新纸。 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写下第一句话:久违芝宇,时切葭思。 写完这一句,他又停顿许久,看向着窗外好半天才继续写:秋风吹江水,落叶满巫山,人生聚散长如此。自别七年,吾尤念往昔,惜身体欠佳,尝住山谷不得出。初秋之日,吾回巫山,不闻音讯。求闻之旁人,遂知汝已回扬州。扬州地远,吾久念不得至。只待万山载雪,吾必赴扬州。聊布往怀,君其详之。 写完这里,李遗又把纸揉成一团,重新对着誊抄几遍,把写得最好的那份放在桌上,认认真真落款后,用白绢把它仔细包好,大步迈出去找相土。 到达相土住的地方,李遗看见正在给念晾衣服的相土,走过去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只可以送信的鸟?” 相土把衣服架好,擦了擦手上的水道:“有。” 李遗喜笑颜开,连忙把信拿出来道:“你帮我把这个送到折风门派吧,送给风吹雁。” 相土停下来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折风门派的阵法繁复,我的信鸟进不去,顶多是送到门派旁边的驿站,再由门派弟子交给风吹雁。” “这封信要多久才能到风吹雁手里呢?” 相土想了想道:“最早也要半个月。” 注:“秋风吹江水,落叶满巫山”是化用“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久违芝宇,时切葭思”、“人生聚散长如此”、“聊布往怀,君其详之”是引用。 第53章 李遗一直在等待风吹雁的回信,本以为信寄回来,至少需要一个月,没想到仅仅二十来天,他就收到了风吹雁的回信。 他寄过去的是纸,收到的却是一个小木匣和一张纸。 纸上说,把匣子里的符纸点燃,就可以见到他了。 李遗猜想这是什么新的阵法,依言点燃匣子里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放在桌子上。 几团烟雾从匣子里飘出,聚集在桌子上成了个巴掌大的小人儿,李遗靠近一看,这小人儿就是风吹雁的模样。 小人儿朝李遗的方向作揖,然后对着李遗道:“你的信我收到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现在听到你的消息我很高兴。我在门派有很多事务,不能现在去巫山,等你结束巫山的事情,一定要早点来扬州,我很挂念你。这个术法是我按照门派的典籍捏的幻象,我猜你应该很想我,还有话要对我说,你可以跟幻象的小人儿说,我这边可以通过术法,听到你跟小人儿说的话。” 李遗笑着摸了摸小人儿的头,心道这个术法好,等到时候去扬州,让风吹雁教教他。 他心里高兴,便觉得很多话,现在也不必说,只是挑了点稀松平常的事道:“我确实很想你,也有很多话想说。我在回巫山的路上,遇到你的弟弟风落雪。你之前说他性格古怪,我瞧着也是真古怪。遇到的时候,我没认出他,但是他把我认出来了,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知道他回去有没有跟你说起遇到我的事情,但我猜应该没有,不然你早就来找我了。” 说着,他发现小人儿在他手指上蹭了蹭,随即开始冒白烟。 他知道这是术法快消失了,笑着又说:“就先说这些吧,其他的事情,等我们在扬州见面了,再仔细说。” 说完,小人儿化回了几团烟雾,飘回了匣子里。李遗摸着匣子,心想这个术法的时间还是太短,话还没说两句就结束了。但又觉得,有这么点时间也好,比单纯的纸来得生动。 李遗躺进椅子里,手里摸着匣子,心里是万分的惬意。 从如今的日子来看,他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巫山还是那个巫山,门派也还是那个门派。离开这里七年,他并没有被这里抛弃和遗忘。在这里生根发芽的情谊,也丝毫没有枯萎。 相土和风吹雁一直惦念着他,三人过命的情谊,无论分别多少年,只要重逢,他们依旧跟往昔一样,互相依靠。 这一点时间已经向他证实了,他不需要再怀疑,他也不惧怕再过一个七年。巫山不会老,他们的情分也会常青。 师尊也还是惟一的师尊,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称呼虚宿长老为师尊。 住在秋殿,他吃穿住行都是师尊的,他每时每刻都在师尊的荫蔽下,依靠着师尊。倚靠师尊过日子里,让他心满意足。 日子一旦安稳幸福,时间就过得格外快。 一个恍惚,半个月的时间就从眼皮子底子溜走,很快就到了比武大会的日子。 单人赛比武大会采取积分制,在规定时间内,谁的积分最高,谁就是第一名。 比武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弟子通过赢得比武积分,只有积分排在前一百的弟子,才能进入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弟子只能通过挑战获得积分,由低积分的弟子向高积分的弟子发起挑战,胜出者继承高积分弟子的积分,输者的积分则变为低积分弟子的积分。 弟子不能向自己已经输过的人发起挑战。 想要获得第一名,就得应下所有的挑战,并且打败挑战者。 橙黄橘绿在秋殿里整日哀嚎。自从得知相土也会参加比武大会后,四人就失去了部分斗志。每次修炼完离开秋殿,都是弯腰曲背,双手自然垂下,随着走路无力地摇摆。 然而真正到比武大会这天,四人又斗志昂扬起来,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进入场地。 李遗换了身最常见的墨色素衣,带上斗笠,微微颔首,跟着橙黄橘绿一起进去。在橙黄橘绿去登记时,他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眼睛看着进场口的方向,暗自琢磨相土什么时候来。 没让他等太久,相土就带着念出现在场地里,她目不斜视,快步流星,丝毫没注意到看着她的李遗。 人多眼杂,李遗也不准备叫住相土,只是用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单人赛比武大会只能参加一次,大部分人都选择在进门派五年后参加,因此周围来比武的,大部分人的年龄和橙黄橘绿相仿,是晚他五年进入门派的弟子。 但有些弟子为了拿到个不错的成绩,选择进门派十年后参加。因此李遗也看到一些和他一起进门派的弟子。 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青稚少年,他生出些岁月不饶人的感概。之前参加比武大会,他们占据主要位置,然而现在的比武大会,已经是师弟师妹们的天下了。 还没感慨一会儿,李遗就警惕起来,更加往下弯着腰。应梦带着承梦几个弟子也来了,在众星捧月中进入场地。好在他们周围人多,没人把目光放在李遗所待的角落。 饶是这样,李遗还是扶着斗笠站起来,换到个更偏僻的角落站着。 周围立着几根高高的柱子,李遗趴在柱子后面,自以为没人会发现,却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顺着视线,看到了台上的虚宿长老,正在往自己这边打量。 李遗连忙靠到柱子后,深呼吸一口气,看来这个地方也不够偏僻,还是会被有心人发现。 他整理斗笠,心想,应梦应该只是带人过来,以承梦他们的修为,估计进不了第二阶段,不如等第二阶段再来。 和他所预想的一样,应梦带去的几个弟子,积分都在一百名开外,没有进入第二阶段的资格。 橙黄橘绿则顺利进入第二阶段,排名在三十到六十之间。他们排名不低,又是在比武场上受限的蛊修,排在后面的剑修刀修跃跃欲试,都想把他们的排名取而代之。四人每天都能收到不少的挑战,在比武场里团团转。 他们白天在比武场激战,天黑之后去秋殿,让李遗传授他们一点战术。 在李遗的教导之下,他们四人没轻易被挑战者打趴下,排名还在缓慢地上升着。 第56章 这边在激烈地比武,而另一边的相土,则是连着几天,连比武场都没去。但众人丝毫不敢小瞧,都认为她一出手,肯定能拿到非常好的名次,只是不知道她何时才出手。 在众人期待已久的时候,相土终于姗姗来迟,一个人走进了比武场。 她的目标很明确,到达比武场后,直接向第一名发起挑战,比武场在场的所有人都沸腾了。 第一名是个剑修,在第一阶段拿到第十名的积分,顺利进入第二阶段,在第二阶段摸爬滚打好几天,才到达了第一名的位置。 剑修欣然接受了相土的挑战,两人很快就面对面地站在擂台上。 李遗本来戴着斗笠,是要去看橙黄橘绿比武,没想到相土来了,他脚步一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观看。 他坐下来的时候,周围只有寥寥几人,然而很快比武场就涌进来一大堆人,把李遗所在的人少的角落,变成了个人多的热闹地。 李遗无奈想走,却听见周围人在议论相土,又默默坐着,竖起耳朵听。 周围几个人看上去是蛊修,煞有介事地朝其他人解说相土的出招。 场上战况激烈的时候,那几人唾沫横飞,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招式,全部说出来,好让周围人知道:虽然他们没上台,比武的不是他们,但他们站到台上,绝对和相土能打个平手。 李遗听出来这几位蛊修,明里在说相土是如何厉害,其实心底对她不满。 场上战况稍微缓和的时候,那几人又道:“我是真的很想不通,为什么相土会来参加比武。她平时把自己和蛊人都包成那个奇怪的样子,不就是喜欢藏着自己,怕被人窥探她们的真面目吗?那干嘛要来参加这个比武大会。” “谁说不是呢?她都进门派十年了吧,还来和师弟师妹们争第一名。而且,胜出的第一名可以做十二长老的关门弟子,她自己都已经是关门弟子了,还要这第一名有什么用?” “第一名还可以得一个什么阵法册子,她相土又不是阵修,要这个来也没用。至于其它的法宝,也不见得她用得上。她根本没必要来争这个第一名。” 李遗没想到,竟然还能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他透过斗笠看向那几个说话人,无论怎么看,那几个人都还年轻,十有八九是晚相土五年进入门派的。 仔细看去,他对这几人还有点印象。前两天,其中有个人输给了橙,非常不服气,在停止比武后,还冲上去给了橙一脚。 没想到现在又遇到他们在背后议论相土。 那几人越说越来劲,有个人不屑地哼出两口气,抬起眉毛讥笑道:“我知道相土为什么要来。” 第54章 “但凡你们听说过七年前的事情,你们就知道相土为什么来了。” 其余几人围过去听,说话的人也十分直接道:“七年前,相土就参加过比武大会,是三人的比武大会,她还拿了第一名。跟她一起的,一个是折风门派的人,还有一个呢,死了。她这次是为了死的那个人来的……” 李遗从斗笠尾端撕下几块黄豆大的碎布,在手心施法,那些碎布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贴在那几人的背后。 说话的人一顿,低下头,伸手挠了挠后背,再次抬头时,他眼神里闪过茫然,呆滞地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半晌才道:“刚刚我要说什么来着?” 周围人也是一样的茫然:“谁知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忘记我要说什么了,管他的,我也想不起来,好好看一下台上比武吧,我看他们好像要分出胜负来了。” 李遗看着那个说话人,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地方,重新找到个人少的地方。 比武场现在正热闹,人少的地方,要么视野不好,要么是靠近长老们所在的地方。李遗所在的地方,视野被柱子和前方的人挡了个七七八八,基本看不清台上的情势,只能通过前方人的反应来判断。 如果前方鸦雀无声,则战况激烈。如果前方嘈杂,则战况有所缓和。 在经历不知道多少次鸦雀无声和嘈杂后,前方不断传来尖叫声,还有惊呼声。 李遗踮起脚,努力伸着头往台上看去,就见相土站在台上,手里握着一把弓。她的对手则躺倒在地,剑掉落在一旁。 他知道这是相土胜了,混在人群里,大声喝了声“好”! 在赢下这场比武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有人向相土发起挑战。 相土一一应下,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挑战者,慢慢的,很少有人再向她发起挑战。 每一场有相土的比武,李遗都躲在人群里观看。一场场看下来,他深觉相土为比武大会付出颇多。 相土本就是蛊修,擅长远攻,从她比武大会的招式来看,这段时间里,她一定苦练了剑术。赢下比赛对她而言并不轻松。 除此以外,李遗发现那天听到的闲言碎语并不是偶然。只要待在人多的地方,总能听见一些反对相土的声音。也会有人提起七年前的事情。 七年前的比武大会让相土、李遗和风吹雁名声大噪,而李遗的死亡,让名声都变成了恶名。 李遗默默站在人群里,听着七年前的事,碎在每个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个个和他们有关,但其实跟他们背道而驰的故事。 一个个不无恶意的故事在李遗身后流转,在他身前,相土站在台上,把一个个挑战者送下擂台。 她的身影坚定,手里的弓被她紧紧握着。 李遗站在台下,垂下的斗笠被他紧紧捏着。 两人的心紧张着,周围是喧闹的人群,他们对这个人发表完看法,又转去对那个人发表看法。他们以看客的身份,游走在场地中,随着人群进场,又随着人群出场。 人群无数次变换,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在一天,人群猛然增多,整个比武场水泄不通。李遗被挤在一根大柱子后面,半个人都贴在柱子上,只能垫脚伸腰,探出半个头看向台上。 相土站在台上最中间的位置,后面坐着好几位长老,心月长老坐得离她最近,虚宿长老坐得离她最远。前面则是乌泱泱人群,人人都看向台上的相土。 一旁德高望重的仙君宣布——相土获得比武大会第一名。 李遗的耳朵被周围人的尖叫声震得发痒,他揉了揉耳朵,跟着周围人一起欢呼几句。 接下来,心月长老笑着说了几句话,把几样珍宝交到相土手里。李遗眼睛盯着台上,左右寻找,却怎么也没看看见《赎罪书》的阵法册子。 心月长老说完,就让相土站到她身后,接下来是第二名登台。 第二名的师尊也走出来,说了很长一段话表示高兴,然后也给了几件不俗的珍宝给徒弟。 接下来是第三名登台,他的师尊从台下走到台上,很是感动地说着他和徒弟之间的经历,台下的人深有感触。 眼看着第三名的师尊都下台了,还是没看见阵法册子,李遗有些焦躁不安地跺脚。 他看台上看得太入迷,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朝他走近。 在李遗担忧得无以复加时,东君仙尊从台下款款地走上去,笑着跟几位巫山长老打招呼,接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册子,笑道:“比武大会是巫山门派的盛事,我奉我们掌门的旨意,前来送上一份小小的心意。” “七年前,贵门派的宝物赎罪书因故失窃,下落不明很长一段时间。我派几位对赎罪书感兴趣的阵修,前来巫山门派,借助贵门派的古籍,在这七年间,专研出了几个封印赎罪书的阵法,全部记录在这个册子上了。如今,在这个热闹的日子里,我派把这个阵法册子,奉送给巫山。” 看到东君仙尊,李遗松了一口气,吊着的心也放回肚子里。有了这么个放松的片刻时间,李遗才察觉出周围的不对。 他转身看去,就见承梦气势汹汹地带着十几个人,把他所在的这一块地方包围了。 看着周围喧闹的人群,以及台上的众长老,李遗心道不好。 承梦站到他面前,挥着双手,大声朝周围人喊道:“各位同门,大家都过来看看,几年前,门派封印鬼祟的赎罪书失窃,下落不明,就是因为我面前这个人!” 闻言,在这周围的人全部看了过来,明里暗里把李遗团团围住,没给他留下任何一个可逃的角落。 承梦见此,更加有了底气,义愤填膺道:“这个人是李遗,虚宿长老座下弟子。七年前就是他,偷走赎罪书,几位长老把他就地格杀了。但是他却使假死之法,骗过了长老们,现在又回来了。周围肯定有认识他的师兄师姐们,他们可以替我作证,我面前这个,就是盗走赎罪书的叛徒。” 周围有人朝李遗看两眼,没看出所以然来,朝承梦问道:“他带着斗笠,我们根本看不清他长啥样。” 承梦哼道:“他要是清清白白,又何必带着斗笠。我现在就把他斗笠摘掉,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 第57章 李遗站在原地,眼看承梦越走越近,估算着从这里到门口的距离,突然暴起,朝身后的人袭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撂倒在地,从空缺处往外奔跑。 他左右推开人群,以极快的速度往门口跑。周围人短暂愣神后,立马反应过来,有大胆的直接拔出刀剑,对着李遗的方向追去,大喊:“抓住他。” 人群逐渐朝他挤压,李遗才迈出十多步就被再次围住,四面都是愤愤不平的弟子。在混乱中,不知道谁一剑掀翻他的斗笠,他慌乱的神情落在人群眼中,成了他心虚的证据。 承梦从人群里挤过去,大喊道:“这人,千真万确就是李遗。有认识他的,可以站出来为我作证,我没有冤枉他。” 人群里投去目光,灼热的视线在阳光下能把人烤穿,有人看了会,当真回道:“我可以作证,这人真的是李遗,我之前见过他,肯定不会认错的。” 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作证,承梦指着李遗,得逞一笑问道:“李遗,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师兄师姐们都能站出来作证,我看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之前在客栈,是我没本事杀你,但是现在不一样,我周围都是巫山门派的人,像你这样的叛徒,早就应该去死。” 李遗被人群包围着,一道道目光刺向他,这时候,他心里反而冷静了下来,摸着秋刀,朝着承梦道:“难道现在你就有本事杀了我?” 承梦被他眼神盯得有些冒冷汗,但看着周围的人,心里有了底气,拍着胸膛道:“你少在这里猖狂,就算你修为比我高又怎么样?我的修为是用在了降妖除魔上,而你的修为,用在了背叛门派上!” 李遗目光冷下来,直接一刀拍在承梦的脖子上,把他打得连连后退,在人群的搀扶下才稳住身子。 承梦脸色闪过一瞬间的尴尬,又立马转向震怒,瞪着眼睛抽出自己的佩剑。李遗又是一刀拍在他手背上,承梦一个拿不稳,剑掉落在地,被李遗一脚踢开。 李遗没有就此放过他,狠狠一个回旋踢,朝着他胸膛踢去。在承梦伸手去挡时,迅速一个回旋,单脚横扫,重重地把承梦打趴在地。 李遗蹲下,使劲拽住承梦的领子,皱着眉头问:“你以为你在替谁主持公道?你知道公道吗?公道站在你这一边吗?你能代表公道吗?” 几名弟子对视一番,伸手推开人群,抽出剑,指着李遗道:“他一个人奈何不了你,但我们一群人加在一起,一定能制服你。” 后面的弟子闻此,也纷纷抽出剑,指着李遗。 “对,我们一群人团结在一起,必定能制服你。” 第55章 李遗看着对他刀剑相向的弟子们,心里发凉,手握起刀柄举在脑后,一手缓缓滑过刀身,指尖蹭出片片火光,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 就在他迫不得已要出手时,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人从人群中挤过来,挥手对周围人道:“误会,都是误会,大家都停一停。别挤在这里,都散一散。” 周围人哪里肯散,都暗戳戳地看向承梦,要他继续说。 承梦倒在地上,看见来人,却一时站不起来,周围几个弟子好几次才把他扶起来,承梦更加暴躁了,质问道:“你们四个够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就站出来替他说话。之前我警告你们,你们不当回事,现在是想跟所有人为敌吗?” 橙黄橘绿被周围人拦住,他们看周围人的态度,明里暗里都是站在承梦那边,以质问讨伐的眼光看向他们,也不禁紧张地搓手,身上都冒着冷汗。 橙站在最前面道:“我相信李遗师兄的为人,不是你口中说的那种人。” 承梦气极反笑,讥讽道:“你们和他才认识多久啊?就这么替他说话,你们真的了解他吗?你们还不如回去问问你们师姐,我说的到底有没有假。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你们敢发誓吗?敢说他绝没做对不起门派的事吗?” 橙黄橘绿咬着牙,以他们对师兄的了解,师兄肯定做不出来伤害门派的事情。可是承梦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周围人把目光都集聚在他们身上。他们根本没做什么,就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周围人已然给他们定了罪,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承梦见他们说不出反驳的话,露出个得逞的笑意道:“我知道你们有情有义,但是在门派大义面前,收一收你们没必要的情义。今天,我誓要杀了他,为门派除害。” 李遗的刀一直握在手里,指尖的火光丝毫没有熄灭,他对着橙黄橘绿道:“你们走,这些事情与你们没有关系。” 橙黄橘绿哑口无言,焦急地在人群里,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 李遗转向承梦,斜着眼,用居高临下地眼神看着他道:“门派大义,你连我三招都接不下,你对我谈什么大义?” 承梦哆嗦一下,立马戒备,周围的十多个弟子抬起剑,只要李遗敢暴起,定要把他制服在地。 在他们身后的其他弟子,虽然只是观看,但手也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来。 双方对峙着,承梦丢了剑,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用手去戳旁边的弟子。几个弟子皱着脸,低下头没敢动。 在安静中,一个弟子站了出来,直接一剑挑向李遗,那剑光如霹雳一般,似有雷霆万钧之势,一眼就看出,这个弟子毫不留情。 李遗没有闪躲,秋刀在他手里转一圈,直直地迎击,刀剑相接,两个兵器都是微微一震。 周围弟子,对于李遗来说,基本上都是生面孔,但偏偏出剑的这位他认识,是昴日长老座下弟子,他们曾经在比武大会上交过手。 这代表着,这个弟子曾是李遗的手下败将。时过七年,又再一次败在李遗手上。 有了这个弟子带头,另一个弟子也站了出来,用剑和李遗过了几招。 李遗一边抵挡弟子们的剑,一边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向场地门口。 幸亏这些弟子羞于多个打一个,都是跟他单打独斗,才让他找出了可趁之机。 越往门口走,李遗的脚步越慢,出手动作也逐渐慢起来,看上去就像力不能支,快要倒下。这让周围人都在关注他何时倒下,没注意到他人已经到门口了。 就在李遗蓄力,准备一把扫开面前所有人,一脚踏出这个场地时,眼睛一眨,门口处就站了个人。 他心下大惊,连本来要做什么都忘了,就那么直愣愣地傻站在原地。 门口处那人从袖中发出两张符纸,定住追向李遗的人。李遗这才反应过来,眼睛一转,他朝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就要往门口冲去。 然而前面的人没懂他眼神里的暗示,反而更往门口挪了一步。 李遗小声口语:“师尊,你让让啊。” 奈何师尊根本不让,李遗百般焦急,但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对自己的师尊出手。但看着周围人愤愤不平,他又实在想走。 当初《赎罪书》失窃的事情,他没办法向别人解释清楚,别人也不会相信他的三言两语,只能选择暂时离开。 眼看着师尊过来后,台上几位长老也跟着过来,他心急如焚,额头沁出层层汗水,他抬袖擦去,又跟师尊小声道:“师尊,让让我。” 昴日长老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楚这边究竟发生了何事。在虚宿长老过来后,他紧跟着也站起身,朝着李遗那边走去。 刚才对李遗出手的弟子,见他过来,立马对他说清楚了情况。 听完弟子的汇报,昴日长老的眼底升起怒意,脸色一沉,像是乌云覆天,下一秒就要狂风大作。 昴日长老大步走向门口,周围的弟子齐齐地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走到李遗面前,仅仅是一眼,他就认出这是李遗,本应该在七年前就被他杀死的弟子。 他拔出剑,二话不说就要杀死李遗,然而他的剑在空中被拦了下来,抬眼看去,拦他的人竟然是虚宿。 “虚宿,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藏不动声色地把李遗拉到他身后,李遗没挣开师尊的手,只好缩在师尊身后,把脸埋在师尊背后。 白藏道:“这是我的徒弟,他犯了错,是我教导无方,理应交给我处理。七年前的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要妄下断言。” 昴日从鼻孔喷出哼的一声道:“七年前的事情,我是心知肚明,但我看你好像还不清楚。” 白藏看了一圈周围的弟子,有眼力见的弟子立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自觉地散开。但还剩不少没有眼力见的弟子,依旧瞪着眼睛站在原地。 空气寂静好一会,那些没有眼力见的弟子也反应过来,连忙跑开。 只是场地大小有限,门口被白藏李遗堵着,他们散开得有限,也只是离这里稍远些。 白藏见人散开,才开口道:“你也是半个阵修,你应该知道,赎罪书上面的封印阵法,不是我徒弟的修为能撼动的。” 第58章 昴日道:“在赎罪书冲破封印后,赎罪书可是一直跟着你徒弟。如果不是你徒弟解开了赎罪书的封印,赎罪书会一直跟着他吗?还有你徒弟杀死门派一名弟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当时只有你徒弟路过,死亡的弟子身上,也有你徒弟的气息,难道这和你徒弟没有关系吗?” 白藏道:“七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混乱,你都没有听过我徒弟解释,就给他定罪了。” 昴日怒气冲冲,指着白藏身后人道:“好,既然你这样说,那你就让你徒弟解释解释。如果解释不清楚,我能杀他第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白藏脸色有些不好,平日里淡漠的人一下子变得浓墨重彩,从头到脚都透着烦扰,声音也不悦道:“我徒弟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对他要打要杀,他要真解释了,你能做出冷静的判断吗?” 昴日长老憋着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等呼吸不再那么急促,他尽量控制着声音的平静道:“好,我已经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了,你徒弟要说什么,尽管让他说,我保证冷静地听完,然后冷静地做出判断。” 白藏把要从他背后走出来的徒弟塞回去,对着昴日长老道:“你杀气太重,不跟你解释。” 昴日气得差点跳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全部高高升起,也不管周围还有弟子在场,直接怒骂:“虚宿,你平时不言不语的,现在我要处置你徒弟,你就这样拿话刺我。我还当你是个分得清大是大非的人,没想到就这样不辨是非,包庇一个门派的叛徒。” 白藏没再接话,当初昴日没过问他,就去处置他的徒弟。现在又不过问他,就要来处置他的徒弟。他看得出昴日正在气头上,但他不会做出任何一点的让步。 他眼看前方,门派的弟子在探头探脑地左顾右盼,在看见其他长老也往这边赶来,整齐地让出一条路来。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几位长老看看昴日,又看看虚宿,再瞥见虚宿身后的人,心里便有几分了然。 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多多少少还有些印象。对于李遗这样拿下比武大会第一名,又犯下大错的弟子,他们不会忘。只是当初的事情,他们并没有经手,那些细枝末节,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一个已经被处置的弟子,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早就是过去式了。但一个本来应该死了,却又活着出现,还导致两位长老的争执,他们就得上心了。 白藏没有回答,昴日长老则走到几位长老面前,控诉道:“之前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之前虚宿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也不见得他对他徒弟多么上心,现在他徒弟莫名其妙出现,他莫名其妙开始针对我。平时装模作样不爱说话,其实口齿伶俐得很。” 几位长老听了昴日的话,都有些不太赞同地看向虚宿,一位长老站到中间,和颜悦色地说:“大家认识多年,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既然昴日已经说了,那虚宿你也来说说。” 这位长老是长老中最年长的,活了不知道几十上百年,跟长老中年纪最小的白藏说话时,语气格外和蔼慈祥,简直像哄着白藏说话,昴日长老站在一旁脸都要气绿了。 白藏对着这位和事佬长老道:“我徒还小,还不太懂事,很多事情他也说不清楚。只能由我这个做师尊的替他解释了,还请东君仙尊把赎罪书的阵法册子借我一用。” 站一旁看热闹的东君仙尊挠了挠头,站在长老身后的相土,眼疾手快地把册子递给东君仙尊。东君仙尊又把册子递给白藏。 白藏拿到册子,翻开第一页,手指在册子上滑过,丝丝白烟就从他之间飞出,白烟迅速扩大,把几位长老全部都包裹起来。 很快,他又继续往下翻,翻到第四页时,手指抚过,又是一个阵法从他指尖飞出,与前一个阵法重叠在一起。 接着是第十多页,阵法从书上飘出,浮在几人头上。 白藏布完这三个阵法,合上册子道:“封印赎罪书的阵法有几十个,即使时过多年,封印松动,但也绝不是我徒能解开的。” 接着他站到徒弟身边,飞速抽出几张符纸,贴在李遗身上。那几张符纸上的符文发着淡淡黑光,那黑光很快就暗淡下去,消失不见。 “这几张符纸,是用赎罪书的碎页做的。贴在我徒身上,并没有任何反应,我徒身上并没有跟赎罪书有关的气息。我徒自从进门派来,一直矜矜业业修炼,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门派的事情。” 昴日瞪着眼睛质问:“当晚还死了一名弟子,当时除了你徒弟,没有其他任何人接触那名弟子。” 白藏道:“在那名弟子死亡的时间内,任何一个修为高强的人,都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名弟子。” 昴日冷哼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恰好你徒弟去看守赎罪书,赎罪书就失窃。恰好你徒弟站在那里,就有人谋害那个弟子。恰好你徒弟逃亡,赎罪书就跟着你徒弟走。” 白藏道:“天底下当然没那么巧的事,但如果有人刻意为之,那就不算巧。” 昴日不服气,但其余几位长老听了,都若有所思。当初他们知晓此事时,李遗都已经死了,昴日言之凿凿,万般肯定是李遗解开阵法,他们便没有再多追查,只把目光和精力都放在找齐赎罪书的书页上。但如今一细想,这件事确实透着很多不合理。就凭虚宿随手布下的这几个阵法,就绝不是一个刚进门派三年的弟子能解开的。 他们又把目光在昴日身上转了一圈,更有所思了。 第56章 和事佬长老率先表态道:“这件事确实还需从长计议,大家都已经为比武大会操劳很长时间,现在应该都累了,都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重新调查此事如何。” 昴日一甩手,梗着脖子道:“我不累。” 和事佬笑着拍了拍昴日的肩膀,接着把他给转了个方向,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昴日长老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最终还是带着自己的弟子们离开了。 接着和事佬长老又笑着要拍白藏的肩膀,被白藏不动声色地移开,和事佬长老只好收回自己的手问道:“虚宿啊,我记得你之前和徒弟之间关系不好,怎么现在想着为徒弟出头呢?” 白藏的视线转向另一边,没有说真话,也没有说假话,只是低声道:“没什么。” 和事佬长老还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挥手对众人说:“大家都累了,散了吧。虚宿徒弟这件事,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一切查明之后再说吧。” 几个长老一起走,只留下师徒二人。 “师尊。” 等比武场的弟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李遗才开口喊。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整个人都像是站在被围起来的梦境中,周围的一切都轻飘飘的,眼睛看不真实,耳朵也听不真切。 直到周围的人群像潮水一样退散,他才从梦境里走出来,看见师尊依旧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渐渐找回自己的神智。 白藏嗯了一声。 “师尊,其实,你刚刚,放我出去就好了,我能跑出去的。” “跑出去之后呢?” “之后,无非是其他弟子追上来,不过他们速度没我快,追不上我。” “弟子追不上你,之后呢?” “之后,之后还没有想好。” 白藏轻轻叹息一声,抱住徒弟,手在徒弟背上轻轻拍着,放柔了声音道:“你是我的徒弟,无论发生什么,别人都没有资格处置你。我是你的师尊,你犯了错,理应只有我能处置你。” 李遗双手垂下,站成个柱子,任由师尊抱住他。鼻腔里都是师尊的气息,心里回响的都是师尊的话,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知道师尊最不喜在人多的地方说话,刚刚在几位长老和众弟子面前,师尊不仅开口说话,还说了许多话,那些话都是为他说的。 他也没想到师尊居然对赎罪书阵法如此熟悉,这本阵法册子,明烛门派的阵修们专研几年才有此收获,而他师尊,本来是最不擅长阵法,竟然也随手能布下三个。这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到的事,他师尊至少在几年前就专研赎罪书阵法了。 更没想到,师尊竟然能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们的师徒感情,终于在这番话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统一。 再也不是他自作多情,以为师尊对他不一般了。是真正的,师尊对他不一般。 李遗回抱住白藏,把头抵在师尊的胸口道:“师尊,就算我犯了错,你也不要处置我。” 白藏问道:“你会犯错吗?” 李遗道:“会。” “你会犯什么错?” “很大的错,需要师尊包庇我。” “不要得寸进尺。” “赎罪书的阵法册子,给你。” 在白藏把赎罪书阵法册子还给东君仙尊后,东君仙尊又给了相土。 第59章 李遗在离开比武场后,便去相土住的地方找到了她。 “这几年间你修为真是进步神速。每场比武看下来,你的修为,恐怕除了长老们,没多少仙君能比得过你了。” 相土道:“说得太过了,这几年也不过就是照常修炼。” 李遗笑着把阵法册子接过来道:“我看有两个阵修的长老,似乎是想跟你要这个阵法册子,但你走得太快,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阵修的长老拿走阵法册子,无非是看怎么布阵。你要真想知道当初是怎么解开封印的,就老老实实去找风吹雁。听说你师尊这几年也研究阵法,但是他的能力还不够火候。” 李遗打开阵法册子,仔细地端详上面记录的阵法,看好半天,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明白布阵的步骤,只好收起来道:“我师尊本来就不是阵修,在阵法上的造诣,肯定不能和从小修阵法的风吹雁比。他在剑法和铸器上的造诣都是顶峰,之前还听说,他和东君仙尊比武,打了个平手。而且,他前段时间还击杀……” 相土抬手打断他,无语道:“闭嘴,我没说你师尊不好。” 李遗笑着伸出手指,比了个不说话的手势,相土继续道:“风吹雁在回扬州后,就抛弃了剑术,专心苦研阵法,听说他在阵法的造诣,已经快超过他父亲了。只需要给他时间,能把赎罪书封印的阵法弄明白。” 像《赎罪书》封印这样的高阶阵法,解开它不能靠蛮力,只能靠巧劲。越是高阶的阵法,越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能真正解开的人就越少。 李遗心里明白,只要弄清楚解开的方法,便能一条条筛选,找出能解开阵法的人。只有把人揪出来,对簿公堂,才能真正还自己一个清白。 相土又道:“尽快去扬州,别把事情拖得太久。” 谈到这些事情,李遗的神色认真起来,点头道:“我明后天就走,从这里到扬州,再怎么样也需要好几天。风吹雁研究阵法又得很长时间,这一去一回,不知道又得花多少时间。多抓紧点时间,这些事情才能早点了结。” 相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不虞,微眯着眼睛问道:“当时在比武场,你怎么会被发现?这么几年,你没点长进吗?” 说起这个事,李遗也无奈,叹息一声道:“本来一直藏得很好,没被任何人发现。但之前带着橙黄橘绿去接委托,在城里遇到了个人,是被那个人认出来的。本来我不认识那人,对那人也没有一点印象,但他却能一眼认出我,还跟我争执了一番。然后在进山的时候,他还带人在那儿守着,打过一场后,我才进的山。今天白天的时候,他一见到我,就跟疯狗似的,咬着我不放。我也不明白和他有什么仇怨。” 相土又听他说起那人的相貌,心里有了眉目,便跟李遗解释了一番。 原来承梦此人,刚进门派时,也不叫承梦。在见到应梦,并且为之神魂颠倒后,他给自己改了承梦这个名字。他这人在修炼上没太大的本事,但唯独有个特别之处,就是推算能力非常强。这要是放在民间,高低也是个名垂千史的捕快。 但他最喜欢做的事,是从各个人口中,拼凑应梦的一切。如果说世上有人比应梦更了解应梦,那这人一定是承梦。他痴心一片,但也从来不对应梦表明心迹,他就只是喜欢拼凑应梦这个人,为应梦做事,为应梦扫除障碍。 要不是在除了应梦的事情上,承梦都是正常的,不然大家都得以为他是失心疯了。 李遗听得直摇头,没想动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 “那这样看来,承梦应该是知道了我和应梦之间的事情,作为应梦的狗,一看到我,迫不及待就要冲上来咬我一口。归根结底还是我和应梦的恩怨。但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和他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应梦每次看到我,也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弄不明白,李遗也懒得弄明白。他收好阵法册子,从袖子里拿出几页纸递给相土。 比武大会已经结束,橙黄橘绿得把重心转移回炼蛊上,不能再每天来练剑。但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练剑的时间少了,必然会有所下降。 李遗花很多时间,把自己对剑术刀法的理解,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记录下来,还根据每个人的强势和弱势,写了改进的方法和步骤。 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后,李遗跟相土告别,回了秋殿。 他辛苦准备行李到半夜,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天空下起冰雹。栗子大小的冰雹从天上砸下来,把树枝上的树叶全部砸了下来,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狼藉。 噼里啪啦的声响,每一声都昭示着破坏。 这个时节,并不是会下冰雹的时节,李遗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李遗让自己冷静下来,耐着性子在秋殿又等了一天。然而第三天,他正准备出门时,本来晴空万里的天又下起了冰雹 心中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李遗眉心直跳,无论怎样都难以平复心中的不安。揣着一颗慌乱的心又过了一天,在第四天,他才刚醒,就听见冰雹砸窗的声音。 李遗心绪纷扰,天降异象,连续三天,他不得不打消出门的念头。这样不详的征兆,是万万不合适出门的,他坐在案桌前,认真抄了七天的经文。 当天气回归平静,李遗平复好自己情绪,确定自己心绪平缓后,取出了三枚铜钱放在手上,双手轻轻搓动,把铜钱抛掷在地上。 在纸上写下第一个爻象,李遗又抛掷了五次,依次记下爻象。在纸上算出卦象后,李遗被惊得心脏直跳,竟然是下下卦。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一等,过几天再出门,这些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 在秋殿待的每一天他都倍感煎熬,强烈的预感让他焦躁不安,总感觉有口气堵在心口,怎么也呼不出去,做事情也做不好。 这天,他在案桌上继续抄写经文,明明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正是心平气和的时候,然而笔却毫无征兆地断了。 他的手指并没有怎么用力,这支师尊给他的好笔就断了。 李遗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就见师尊脸色凝重地走过来。 见师尊这样,李遗更是坐不住,连忙站起来问道:“师尊,怎么了?” 白藏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复好几次,他才低声道:“三大门派合力下达了追杀令,追杀折风门派风吹雁。” 第57章 李遗不可置信,猛地跌坐下去,表情茫然,低着头在沉思着,思绪混乱。 这些年,天下较为太平,三大门派各自镇守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互不干涉。只有门派处理不了、或者十万火急的事务,三大门派才会选择合作。 三大门派合力下的追杀令,必须经过三个门派掌门的同意。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绝不至于下这样的追杀令。 这段时间,李遗一直在和风吹雁写信,没听他说起有什么大事发生。照这样看,很大可能是发生了万分紧急的事情。 一想到三大门派合力追杀,风吹雁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李遗的心就紧缩成一团,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道:“我要去找他!” “站住。” 听师尊这样说,李遗跑出去的半截身子定住,但还不甘心地不肯收回来。 白藏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先听我把事情说完,再做决定。” 原来,十天和事佬长老说要重新调查《赎罪书》失窃一事,并不是客气话。在回去后,他亲自操刀调查此事。为此他带着其他长老彻查几天,在三大门派奔波许久。 其间他还彻查书页的动向,发现门派上交的数量和最终超度的数量对不上。借助这个线索,查到了折风门派有人谎报了书页的数量。折风门派的长老很重视这个事情,在折风门派彻查,结果就发现副掌门风千尺竟然大用禁术,那些书页正是被他拿走,当作禁术的养料。 掌门大怒,当即就要秘密处决风千尺,但被风千尺逃脱。本以为风千尺逃走就再难追回来,但没多久掌门就在门派的湖边找到风千尺的尸首,旁边还有一张纸,纸上写了十多行话。大概意思是:使用禁术是无奈之举,他深感对不起门派,内心惶恐,实在不愿意再继续活下去。使用禁术是他一个人的事,和他的妻儿没有关系,请不要连累他们。 掌门一边处理风千尺的后事,一边调查禁术。结果就发现禁术相关的东西都被烧毁了,而这烧毁的人,正是风千尺的儿子风吹雁。 本来掌门念着风千尺这些年对门派的功劳,准备对他的妻儿从轻处置,但风吹雁竟然敢放这么一把火,还逃得无影无踪。掌门先是给风千尺的妻儿下了禁足令,再传信给其他两个门派,说要下追杀令。其他两个掌门听了事情的原委,同意下达追杀令。 第60章 修仙者最忌讳使用禁术,走歪门邪道,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修仙者本应以心入道,以心悟道,以体修道,以行证道,坚守本心。走歪门邪道,是破外自己的道,也是破坏他人的因果,是修仙最不耻的行为。 风吹雁在明知副掌门使用禁术的情况下,竟然放火毁灭罪证,这是帮凶。 李遗听完,垂着眼眸,目光复杂。事情如此,他也无可辩驳。 但他想了想,还是对着师尊行了一礼道:“师尊,我还是决定去找风吹雁。” 白藏神色毫不意外,他把手搭在徒弟的肩膀上,轻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在离开巫山之前,李遗找了一趟相土,把风吹雁的事情告知了相土。 相土仰头,长长地叹息一声,做出决定:“我现在就去找他。” 李遗道:“我也正准备去找他,我有种预感,他会去一个地方。” 相土盯着他眼睛,半晌问道:“你确定吗?” 李遗道:“他现在被三大门派追杀,能去的地方不多。他现在孤立无援,能求助的人也极少。我总觉得他在那处等我们。那里位置非常偏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说不定他正在等着我们去找他。” 相土眼睛盯着一处,沉思片刻道:“你去找他,我去找另外一个人,兵分两路。” 李遗问:“你找谁?” 相土道:“找他弟弟。” 李遗立马明白过来,现在跟他们同样想找到风吹雁的,还有风落雪。作为他的亲人,风落雪肯定对风吹雁更熟悉,也更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土作为心月长老的关门弟子,能够凭借身份,找到借口进去折风门派,只要进去,就能找到机会向风落雪问清楚情况。 李遗点头道:“好,有什么情况记得写信告诉我。” 相土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等信到了,风吹雁都成一g黄土了。”说着,她空手走进屋子,拿出一张阵法纸递给李遗,“把这个学明白,有什么情况,用这个阵法告诉我。” 李遗拿过纸一看,竟然是个年代久远的复杂阵法,叫御风阵。这个阵法原本是用来驾驭风,借助风力,可以让自己的速度更快,眨眼之间就可以瞬移到几十步之外。如果使用者的修为够深,可以通过风来传递话语到几百里甚至几千里以外的地方。 收下阵法,李遗对着相土抱拳,很郑重道:“保重。” “保重。” 在听到下追杀令那一刻,李遗就想到了风吹雁很大可能会去的一个地方。 那是他们有一次出远门接委托,偶然遇到的一个小镇。 小镇叫做连山镇,因为坐落在山里,周围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而得名。但正是因为周围都是山,所以小镇的人一生都不会离开连山镇。 连山镇是个不与外界交流的地方,他们祖上在大战乱时期,家世显赫。可接连不停的战争,让他们厌倦了原本的生活,选择隐居到连山镇。到了这里,他们不与外界交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怡然自得,就这样生活了几百年。 当初风吹雁的阵法意外失灵,把他们送到了连山镇外的一条河流旁,他们走许久没都能找到出去的路,反而是遇到一个老渔翁。 老渔翁精神矍铄,正在河里摸鱼,看见两人到来,很是意外。在短暂的交流之后,老渔翁放下心,把他们带到了连山镇。 他们进入连山镇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个人间仙境。不仅景色优美,人也会在此忘却尘世烦恼。 两人在连山镇住了好几天,跟里面的住民相处十分融洽。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小镇的人还赠与他们功法和瓜果,想要挽留他们。就在他们盛情难却时,老渔翁笑着说:他们还有尘世的事未了,不适合在这里长住,老渔翁把小镇的人打发走了。 离开连山镇后,他们还回去过一次,在那里待了半天就离开了。 算上这次,李遗是第三次去连山镇了。 师徒二人简单收拾好行李,赶到巫山山脚,找客栈借了两匹马,快马加鞭往巫山的西边去了。 走了一天时间,两人把两匹马喂养在一家客栈后,就往通向连山镇的山路走。 山路崎岖不平,道路窄小,到处是烂泥土和野草,两人艰难地前进。 夕阳西下,连山镇的田野里已经不见耕作的人影,只听得见不知名的虫叫声,和时而在树枝间飞跃的鸟。一旦到了这个时候,天就黑得格外快,等两人走过几片田野后,夜幕就完全低垂下来。团团的萤火虫在草丛里发着亮光,在黑暗里点亮点点的道路。 在这样的环境里,李遗的内心也逐渐回归平静,他脚步稍微慢了些,缓缓呼吸着田野的空气。已经枯萎的草不再有着浓郁的清香,反而是一种成熟的脆甜气息,李遗往周围一看,果然就看见一棵梨树。 李遗从树上摘下一个,递给师尊道:“师尊,你吃一个,很甜的。” 白藏犹豫着接过,李遗笑道:“这边梨树很多,结果也好,连山镇人不与外人交流,所以也不拿出去卖。一到秋天,梨子结果太多,他们根本吃不完,很多就烂在树上了。就像这棵梨树的梨子,再不吃,过十来天就烂掉了。” 白藏简单擦擦,咬了一口,接着又连续咬几口,很快就把一个梨子吃完。把果核放在手里,左右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丢在哪里。 李遗把果核从师尊手里接过来,随手就丢在田里,潇洒地拍拍手,他露出个狡黠的笑:“这样就行了,这边都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在家那边,也都是这样的。梨子是不是很甜?这棵梨树我之前还给它松过土除过草呢,那时候它还没我高,现在得有两个我高。” 白藏点点头,嗯了一声道:“甜。” “这些农田,虽然分好了哪块是哪家的,但是大家只要有空,都会去给别家的田浇水松土。这边土好,天气也好,每年的收成都有多的,所以过得也很惬意。” 说着,李遗就看见前方走着一个人,看背影,那人背着背篓,手里拿着竹竿。李遗喊道:“老人家。” 那人回头,李遗没看清他的脸,倒是看清他竹竿上挂着两条鱼,快步走上前笑道:“老渔翁,果然又是你。每次我来连山镇,总是最先看到你,真是有缘啊。” 老渔翁也笑了,拍了李遗的肩膀两下才道:“老夫还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好长时间没来了,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人家啊。” 李遗笑道:“记得记得,怎么敢忘呢?这次我来,带了我师尊一起来。” 老渔翁往白藏看去,连连惊呼了好几声,喃喃道:“不得了啊不得了,隔这么远,老夫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仙人的气度,我可算知道你这一身本领是怎么练出来的,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白藏走到老渔翁面前,很客气地道了一声久仰。 老渔翁也笑着回了一声,招呼两人往他家里去。李遗是来找风吹雁的,但看着热情的老渔翁,也还是先跟着老渔翁走了。 老渔翁一生未娶,一个人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家里也简单,除了生活必须要用到的东西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他见到师徒二人,很开心,把两人带到桌子前坐下,倒了茶,然后道:“刚好今天抓了两条鱼,你们等等,我去把它做好端过来,我们一起吃。” 李遗要拒绝,还没从凳子上起身,就被老渔翁按了回去。 “你们千万别客气,老夫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别嫌弃就好。走一天也累了,你们坐着休息一下,等着就好。” 没多久,两人就闻到了柴火燃烧的味道,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老渔翁就端着菜进来了。 除鱼以外,老渔翁还煮了个萝卜干。 三人吃完,李遗看着饭足的老渔翁问道:“这些时间,你见过风吹雁吗?” 老渔翁靠在墙上,拍了拍肚子,望着天道:“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这个问题,但是老夫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无论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一定会失落。就当这顿饭是你的烦恼,吃下后,就没有烦恼了。” 第58章 风吹雁看着身后逐渐升起的火焰,冒出滚烫的黑烟,他逼迫自己要冷静。 折风门派自建立起,每任掌门都为地形结构花费了很多心血,这使得门派地形复杂。而风吹雁自小生活在折风门派,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没花费多大功夫,就从折风门派逃了出去。 突发的重大变故让风吹雁茫然,只是稍加思索一番,他就做好了决定——往巫山的方向走。 他在浑浑噩噩间就逃出几百里,每时每刻都在怅然若失,脑子里没有想太多的东西,只想着自己的亲人已经被监禁了,掌门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关一阵时间也就放了。但是他的好友要是自己的事,肯定会来寻自己。 他知道好友会去哪里寻他,所以他连夜奔向连山镇。在途中,他听说了三大门派合力下达追杀令的事,更加急切地前往连山镇,找到了老渔翁。 第61章 老渔翁看他状态不对,原本兴奋的神情收了回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风吹雁没有细说,只是道:“发生了点事情,我现在自身难保,找到这里来,是猜测我的好友一定会来这里寻我。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遭遇不测,所以我想请你转告我好友几句话。” 在三大门派的追杀下,风吹雁知道自己逃不了多久。如果这次不留下几句话,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很对不起他,他之前还想着我帮他看一下阵法,明明我答应过他的,但是要失约了。” “我做这些事情,我自己完全清楚后果,但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坚定自己的选择。所以不要替我悲伤,要替我高兴,我成功做出了让自己绝不会后悔的选择。” “禁术的事情,我自己也蒙在鼓里,对这些事情也不太了解。但就我这几天的研究来看,禁术和赎罪书的书页息息相关,只有赎罪书的书页,才能启动禁术。至于禁术的功效,可能是为了增加修为,可就我所知,我父亲这几年,功力并没有大增。所以禁术应该是还有其他功效。” “告诉关于禁术的事情,并非是为了让他追查,而是佐证我自己并非无辜,而是完全自愿做的。” “我这些年研究了召魂术,虽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但还是告诉一下相土,让她有时间去西江试试,看看能不能召回一些念的残魂。” “还有,我很挂念自己的弟弟。虽然他不讨人喜欢,但还请替我照顾他,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让他卷进禁术的事情来。”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找我。” 老渔翁听他诸事交代详细,心知他是像交代遗言一样跟他嘱咐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挽留道:“连山镇这里偏僻,你要是待在这里,和尘世隔绝开,绝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 风吹雁难得地笑了,他说完那些沉重的话,自己的内心反而轻松了。 “我内心有愧,无颜待在这里。我既然做了不应该做的事,那就应该承担后果。谢谢您的好意,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一定再来拜访。” …… 老渔翁说完风吹雁来到连山镇的始末,把风吹雁留下的召魂术功法交给李遗,沉默地低头收拾碗筷后,离开了屋子,不太敢悲痛的李遗。 如老渔翁所说的,李遗很失落,他把头靠在墙上,只有这样他无力的身体才能撑起来,不至于软绵绵地塌下去。 失落之余,李遗心里还有很多的情绪。他责怪风吹雁匆忙的告别,怨风吹雁把他排除在外,也烦闷风吹雁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完全理解风吹雁的选择,可是他现在很痛心。本来以为能在这里见到风吹雁,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难以接受,恨不得立马就去找风吹雁。但风吹雁说了,不要去找他。 老渔翁从屋外走来,看见依旧怅然的李遗,只是道:“现在天也黑了,你和你师尊就先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李遗没力气说话,白藏替他应了下来。 晚上师徒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李遗面朝天上,一动不动,只有时不时地叹息两声。 白藏知道他为风吹雁担忧,伸手把他搬向自己,又把他搂进怀中,拍了拍他的背,放柔声音说:“不要去想太多,你要冷静下来,才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李遗瘫在白藏怀里,仔细想了很久才道:“我明白,我自己想去找风吹雁。可是他说了,让我不要找他。” 白藏耐心地等他想,等他说完,才道:“你想去找他,是害怕别人先找到他,对他下杀手。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让别人就算找到他,也不会对他下杀手。” 李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拍在被子上,惊呼一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白藏抓住李遗的双臂,把他按回床上,掀起被子给他盖上掖好,无奈道:“任何的事情,都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不要总是这么急。” 李遗闭上眼睛,给自己翻了半个身,他面对师尊,把头埋进师尊的怀里,又伸手把师尊的手放在自己背上。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轻轻嗯了一声。 白藏却没假装无事发生,而是更紧地搂住徒弟。 “先睡吧,接下来的事,天亮之后再说。” 来连山镇奔波许久,又加上心里一直装着事,才安心下来,李遗这一觉,睡了许久。 睁开眼睛的时候,李遗有些恍惚,头晕乎乎的,没办法清醒地思考,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师尊不在床上,他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已经没温度了。他连忙从床上坐起,起身穿好衣服,跑出屋子,围着老渔翁的家看一圈,依旧没有老渔翁和师尊的身影。 他心里狐疑,但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简单收拾好自己,便在小镇里大步地晃悠起来。 已经过了秋忙,正是小镇最闲的时候,人们坐在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着李遗,他们笑着打招呼:“诶,好久不见了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遗也笑着回应:“是好久不见了,我昨天晚上才到镇上,住在老渔翁家里呢。我这睡熟了,醒来没见着他老人家,正出门找呢。” 有人指了个方向道:“早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往那边去了,应该又去河边抓鱼了。你往那边走走,应该能看到。” 李遗笑着拱了拱手,问道:“老渔翁他是一个人去的,还是跟其他人一起去的?” 那人道:“老渔翁跟一个外乡人去的,那人不是镇上的,我也不认识。是你带来的吗?” 李遗道:“应该是跟我一起来的人,昨晚跟我一起睡在老渔翁家,我也在找他呢。”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指着李遗道:“你们这些外乡人,一个两个的,长得是真俊。” 李遗也跟着笑两声,然后装作随意地问道:“你看我们这些个外乡人,哪个最俊啊?” 那人想了想,眼珠子转了两圈,才回道:“依我看,还是今早跟老渔翁待一起的那位最帅。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夫俗子,那周身气度真是不得了,就是话太少了。只适合挂在天上看,不适合做相公啊。” 旁边的一位早在李遗问的时候,就跃跃欲试想回答了,等那人说完,兴奋地说:“肯定是那位姓风的外乡人最俊,最温柔。干什么都是笑盈盈的,从来没见他生气,也从来不见他难过。这种人啊,稳重,交友合适,做相公也合适。” 李遗笑着听他们争论起来,连忙挥手道:“你们慢慢争,我可先走了啊。” 沿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李遗向有水声的地方走去,走到了一片池塘边。 老渔翁站在岸边,手里稳着个竹篓,指挥着池塘里的人道:“你往前面摸摸,如果摸到硬的东西,你就往下掏一掏。” 李遗顺着池塘的方向看去,看见自己的师尊弯腰站在池塘里,在土里摸来摸去。他快步走到老渔翁旁边,一拍老渔翁的竹篓,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干嘛呢?” 老渔翁扶住自己的竹篓,把竹篓牢牢握紧问道:“我倒是应该问你,你这是在干嘛呢?” 李遗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昨天不是还说来者皆是客吗,你就让客给你摸藕?” 老渔翁低声诶了一声道:“你师尊正值壮年,身状如牛的,不做点农活可惜了。我最近忙着钓鱼,一直没来收藕,再不收,都要烂湖里了。你也是,年轻人,别闲着,去那边给我摸两条鱼来。” 李遗瘪了瘪嘴,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捡了根小树枝,手指发力,把小树枝插进了老渔翁的竹篓里。 老渔翁连忙扒着竹篓看,小树枝正中一条黄鳝的脑袋,他哀嚎道:“啊哟,这个时节本来黄鳝就不多,你还把最大的一条弄死了。这里离家那么远,我要赶快把它拿回去处理一下,不然一会都臭了。我先回去,你一会回来的时候,把我的竹篓带回来。” 他话说完,抬起头一看,就见李遗早就已经下湖了,现在水都没过他脚脖子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见自己话。 李遗人下水了,耳朵没下水,他听见了老渔翁的话,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朝着师尊的方向走去。 第59章 白藏从小生活在巫山之上,对于山下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要放平时,他也没有去了解的心思。 来到连山镇,看见这里怡然自得的生活,他的心境也有细微的转变。当老渔翁问他要不要下水摸藕时,他忽然就想试试。 老渔翁一听他同意,原本挽衣袖挽裤子的手停了下来,笑呵呵地收回手,跟他嘱咐要如何摸藕。 仔细听完老渔翁的话,白藏便下了水。 老渔翁在岸边兴奋地喊:“你往里面走一走,多往深处摸一摸。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前面水清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小洞,里面可能有黄鳝。” 白藏无言地在水里摸着,起初他并没有经验,老半天都摸不到什么。但他很快就熟悉了,时不时拿几节藕或者一条黄鳝上岸。 第62章 看着竹篓里的货,老渔翁笑得合不拢嘴。 白藏越走越往前,逐渐听不见老渔翁的笑声,在李遗到岸边时,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直到李遗和老渔翁说话,他才知道徒弟来了。 李遗下水后,拖着沾满淤泥的双腿往前走,好半天才走到师尊面前。 “师尊,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看老渔翁竹篓里一大堆货,你们来很久了?” 白藏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道:“没来很久。” “老渔翁怎么跟你说让你下水的?早就过摘藕的时节了,他就是担心还有之前没摘到的藕,才叫你下水的。” 白藏想了想道:“这么说我被他骗了。” 李遗有些愤愤道:“老渔翁就看你不懂,诓你给他干活。” 白藏忽然笑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那你快去替我讨回公道吧。” 听师尊的笑,李遗觉得自己是被师尊揶揄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边埋头往池塘的另一端走,一边说:“我去看看那边有没有鱼。” 老渔翁根本没往池塘里面放鱼苗,池塘里自然找不到鱼。李遗心不在焉找了会,就靠在个隐秘的地方,仔细打量他的师尊。 师尊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股认真劲,做农活时也心无旁骛,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熟悉这片池塘后,很快就能找到老渔翁想要的东西。 李遗也沉下心来,放空自己纷乱的思绪,弯腰在池塘里摸。 大概两个时辰,两人就把池塘找了个遍。确定没什么东西可找后,两人把自己从池塘里拔了出来。 李遗靠着竹篓,半个身子都沾满淤泥。看着同样半个身子都沾着淤泥的师尊,李遗道:“这个池塘的水太浊了,这附近应该有河,我们去那边找水洗一洗。” 河不远,但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到河边时,李遗脚上的淤泥都干了一层,看见哗啦啦的水,他忍不住放下竹篓,对着白藏道:“师尊,我先下去了。” 在白藏点头后,李遗迅速脱下外袍,一个转身就跳进河里。 他落下的位置,清澈的流水一下子晕开一大片泥灰。他往河的下流游去,很快河水就把他跳下去的位置冲洗干净。当白藏站到河边时,又是条清澈见底的河。 李遗半个身子都坐进河里,用手搓着衣袍上的泥。好半晌他都没听见有人下水的声音,抬头一看,师尊已经坐在河中的大石块上,双手撑在石块上,任河水拍打他的衣袍。 师尊那里正朝向太阳,光线把师尊的身体照得格外清晰。 李遗不由自主笑了,在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后,又连忙转过身去,深呼一口气,这口气深到自己呼吸困难后才停止。 感受着胸腔里的新鲜空气,李遗决心再往下游一点。 这决心并不坚定,游出去没多远,李遗就停了下来。不经意地往师尊那边看一眼后,李遗又不经意地往上游了更多。 埋在河里笑时,李遗觉得自己傻。 没笑多久,一种熟悉的痛从背上蔓延开,是诅咒纹的痛。 在回到巫山后,诅咒纹的地方时常发痛,都是不剧烈的疼痛。因此李遗只以为是诅咒曾经侵入太深,就算解开了也还是会微微作痛。但每次都是在跟师尊相处是发痛,李遗也不由得怀疑,也许诅咒并没有完全解开。 思绪飘出去很远,李遗又把思绪拉回来,这些不是目前他应该考虑的事。 他把自己泡进河里,借水流的冰凉消除背上的疼痛。河水拍打着他的全身,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忘了。 等诅咒纹不痛了,李遗才从水里出来。一条鱼从他脚边游过,他正想捡个石头砸,又想到老渔翁指使他师尊干活,伸出的手便收回了。 在全身上下洗干净后,李遗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最脏的外袍刚刚被他脱在岸上,他把这件事忘了。等他游回岸边一看,原本放外袍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闻到火烧的味道,连忙转头看去,就见师尊已经架好树枝,正用火烤着外袍——不仅是师尊的外袍,还有他的外袍。 本来已经不痛的诅咒纹,又开始缓缓疼痛。 李遗很不好意思地走到火堆边,火光映得他整张脸都带着红霞。他乖乖地坐在石头上,看着水气儿从他和师尊的身上冒出。 “下次,不用这样,我,自己洗。”好半天,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出这句话。 白藏很轻地嗯了一声,好似根本不在意徒弟心底的纠结。 李遗心里不自在,头几乎要埋到地上去。好半天他还是没缓过来,索性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双臂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听见师尊的声音:“好了,走了。” 他把自己滚烫的脸从臂弯里抬起来,站起来跟在师尊身后,师尊把衣袍从树枝上取下,他也把自己的衣袍取下;师尊把外袍穿上,他也把外袍穿好;师尊转身走,他也跟着转身走。 走出去一段距离,白藏停住,盯着徒弟的脸看了好半晌,随即去拿岸边的竹篓。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拿走竹篓,凭徒弟现在的脑子,是绝想不起来竹篓的。 如他所想,在看见竹篓的时候,李遗才反应过来他们辛苦一早上,不就是为了这个竹篓。 往竹篓里看去,他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有两条大鱼。刚刚来岸边时还没有,走会儿神的功夫,师尊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 竹篓装得满满当当,从老远就可以看出里面装满货。 老渔翁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说:“真是感谢你们了,还是年轻人有力气,一个早上的功夫,抵我老头子干好几天活了。” 白藏道:“昨夜叨扰了。” 老渔翁笑道:“哪里的话,看见你们,老夫是打心底开心。你们等着,我非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不可。” 老渔翁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很会做菜,半个时辰内,就做好三荤三素,又从地窖里翻出一瓶自酿的酒,高高兴兴地摆了一桌。 其间李遗也没闲着,跟着师尊去把老渔翁的后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三人坐下来时,气氛融洽闲适,在这样的环境里,李遗全身心得以真正的放松,一扫之前的紧张和疲惫。 老渔翁笑呵呵地说着他这个秋天的收成,从枇杷说到稻子,又说到栗子,还说夏天时被一条蛇吓得冒冷汗,还说他春天的时候偷懒不想撒种子。 师徒二人细细地听着,李遗时不时附和几句,说老渔翁在讲大话,白藏只是细细地听。 酒足饭饱之后,师徒二人跟老渔翁告了别。老渔翁知道外乡人在小镇留不久,虽然遗憾,但也笑着送二人出了小镇。 走出小镇,李遗还在回味在小镇的闲适,摸着下巴笑道:“每次来连山镇,都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可惜每次来都待不久。” 白藏没有说话,只是在想些什么。 李遗抬头看天,又长舒一口气道:“师尊,我想好了,我们去折风门派看看。” 白藏道:“嗯。” 扬州地大,不少门派都设立了可以使用缩地符的阵法。两人只花半天时间,就从连山镇抵达折风门派。 对于巫山门派虚宿长老的拜访,折风门派的弟子并不意外,连忙把长老和他的徒弟带到了门派里面。 按照传闻所说,折风门派在扬州一家独大,平日里和其他门派的往来不多。然而看着门派里进进出出的人,李遗不禁问道:“敢问贵派最近是否有喜事?” 弟子微微有些惊讶,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后客气笑道:“我派副掌门新上任,在门派办了大宴。在前几天已经发出了请帖,宴请了大大小小的门派。”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李遗藏住自己内心的情绪,装作随意问道:“什么时候宴请?” 弟子认认真真回道:“在十天之后。” 风吹雁父亲才仙逝没几天,无论是禁术还是风吹雁,都还没个下落,新的副掌门就上任了。 旧的人一死,就像被翻篇的史书,除了要研究的人会再翻开,对于其他人来说,翻篇就是结束。 李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只是又问:“这两天,请问我派是否有一位叫相土的人来拜访呢?” “有的,她是两天前到达的扬州,现在住在门派内,需要我带你们去找她吗?” 李遗道:“麻烦了。” 弟子先是带着师徒二人去下榻的地方,简单介绍了这里,就带着李遗去相土所住的地方。 相土出来开门后,折风门派的弟子很有眼力见地全部离开了。 坐在桌前,李遗忍不住连叹两口气,把去连山镇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相土,又接着问道:“你这边情况怎么样?风落雪说什么了吗?” 第60章 提起风落雪,相土眼翻白眼,同时嘴角一撇道:“我来这边两次,找风落雪好几次,他硬是不肯开口,甚至没拿正眼瞧过我。显得他多了不起似的,要是他真有本事,怎么还是被关起来。” 第63章 李遗想起之前遇到风落雪,他也是气势凌人的样子,没想到这种时候,态度竟然还是如此恶劣。 “看他那样,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但现在什么都不愿意说,就等着之后掌门把他们放出去。” 李遗微微皱眉,半闭着眼睛沉思,想得出神。好一会,他才道:“我觉得掌门未必就是真的非杀了风吹雁不可,不然也不会同意副掌门摆宴。现在三大门派不少人都赶来折风门派,去追风吹雁的人就少了。” 相土哧了一声道:“掌门最开始就没想杀风吹雁,是他自己烧毁禁术找死。” 李遗道:“我在巫山的时候,就听说折风门派有几件棘手的事,甚至门派发出帖子,寻找能人异士。我想以此替风吹雁将功补过,让掌门撤了追杀令。” 相土也沉思起来,半晌道:“我来折风门派后,也听说过几样棘手的事。但归根到底,最棘手的,还是禁术一事。你就没想过,这个要靠赎罪书页才能启动的禁术,是在赎罪书失窃之前就有的,还是在失窃之后才有的?” …… 李遗从相土那里离开后,思索一番,去找了风落雪。 听相土说起来,李遗才知道掌门下令把风千尺的妻儿关起来,也只是关在他们平时的居所里,让几名弟子看管罢了。除了不让他们出门以外,其余的和平时也没有区别。 看守风落雪的弟子不认识李遗,面面相觑看着他问道:“敢问阁下是?” 李遗摆出谦卑的神色,客气道:“我是巫山门派的弟子,名叫李遗,和贵派的风公子有一面之缘,现有重要的事想要求见风公子。” 一名弟子闻言,转身进了屋子里。小一会儿后,他带着歉意走出来道:“抱歉,风公子说他不方便见客。” 李遗顿时就不悦了,这风落雪,对着相土没有好脸色,对着他,直接不给脸色了。 心里不悦,他面上却不显,只是把一张小纸条放在弟子的手里,笑道:“还麻烦你把这个给他,我相信他看了这个,一定愿意见我。” 弟子面上心上都不解,但也照做。再次从屋子里回来时,他欣喜又好奇,扑扇着眼睛问道:“我把小纸条送进去后,风公子见了很激动,连忙叫我请你进去。” 李遗笑着谢了弟子,便也走了进去。 跨进大门,先见着个大院子,院子中间修了个水池,里面养着不知道什么花,在这个时节也绽放得灿烂。 走过大院子,里面竟然还有个小院子。两个院子都设计得讲究,景物被连廊分割得错落有致,走在连廊里,依次可以从镂空窗户里看到春夏秋冬四景。 这可比巫山门派里,清一色的山景别致太多了。 怪不得刚才弟子进屋之后,好半天才出来。就光是这两个院子,就得走不少时间。 走过两个院子,又经过一片养着金鱼的小池塘,再经过两片长势格外整齐的竹林,才总算是见到了风落雪。 李遗看见他时,他正坐在连廊的一处转角,看着墙上的字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遗一眼就看出,那是风吹雁的手笔。 听见李遗的脚步声,风落雪转身看向他,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接质问道:“你小纸条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李遗见他着急,自己则是不紧不慢地开始欣赏连廊上的字画。 风吹雁从小就是师从名家,在字画上面造诣不浅,这连廊上挂出来,不像是他仔仔细细写的,反而像是他随意写的,有些地方甚至有涂改。 他这就有些弄不明白了,风落雪这个弟弟,要用字画装点自己的院子,多的是选择,偏偏把他兄长的字画挂上,还挂了几排,时时欣赏。 要说风落雪不在意自己兄长,那何必挂这些字画。要说风落雪在意,哪又为何任兄长被追杀。 风落雪没耐心地站到李遗面前,硬生生截断李遗的实现,不满地问:“我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李遗瞥了他一眼,真心认为风吹雁这弟弟不怎么样,无礼。李遗也懒于跟他废话,直说:“纸条上写了什么,就是什么意思。” 风落雪不耐地用眼睛盯着李遗,李遗不客气地回视,最终还是风落雪败下阵来,问道:“我兄长早已经走出折风门派管辖的地方,最近门派办宴,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来了扬州。你说我哥哥被捉住了,谁有能力捉住他?” 李遗道:“东君仙尊之前在巫山门派,替明烛门派掌门送一件东西。之后就在巫山待了几天,正好在往扬州赶的时候,捉住了风吹雁。” 这是李遗早就想好的说辞。要让风落雪相信,在这么短时间内能抓住风吹雁的人,几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天下大部分修仙人都知道,东君仙尊卸任明烛门派掌门后,一直游走在三大门派之间,常常替门派处理棘手的事务,是能者多劳的典范。他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要真想替折风门派捉住风吹雁,实在不算难事。 风落雪听见东君仙尊,心一下子就冷了,整个人也如山倒,跌坐在凳子上。他捂着脸,眉毛都打结在一起,很是纠结的模样。 李遗适时开口道:“你知道风吹雁为什么要烧毁禁术对不对?” 风落雪问道:“我哥哥现在在哪?” “风吹雁根本不可能使用禁术,他烧毁禁术,不是为了自己对不对?” “我哥哥是什么时候被捉住的?” “你知道风吹雁烧毁禁术,承担了很大的罪责,这些并不是他应该受的,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烧毁禁术对不对?” 风落雪死死盯着李遗的眼睛,双手按住李遗的肩膀,指头快掐进李遗的肉里。半晌,他猛地松开手,不屑地哼了一声。 “东君仙尊根本没捉住我哥哥,你骗我。” 李遗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自己欺骗他的,但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就要走。 快走到连廊的尽头时,李遗听见风落雪说:“你该劝的人不是我,是我哥哥。” 李遗又绕着两个院子出去,一路上在想风落雪刚刚的反应。 他低着头,想得入迷,非常入迷,脑子里想着风落雪的反应,又想着风吹雁的话。可惜风吹雁的话是老渔翁转述的,想来想去也不真切。而风落雪是鲜活的,他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响。 风吹雁在李遗脑海里,还是七年前的样子。这种时候,他不得不重复时间流逝的感概。他只能用七年前的风吹雁,来想现在的风吹雁。 这当然是不准确的。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想了什么东西,但还没想清楚,就看见两人往自己这条路走。李遗连忙往四周看,才发现自己想得太投入,一个不经意,就走到了折风门派的大道上。 面前的两人,其中一个赫然是东君仙尊。李遗看见白衣飘飘的东君仙尊,立刻心虚,眼神闪躲,背脊也微微弯了下去。 在回巫山后,他见过东君仙尊几次,但都没有机会说过话。现在忽然看到东君仙尊,李遗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呆愣片刻才恭恭敬敬地朝东君仙尊行了一礼,又朝旁边人行了一礼。 东君仙尊笑着抬起李遗的手,乐呵呵道:“你之前跟我,可没这么客气。” 李遗耳尖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是在巫山,现在在扬州,不一样的。” 东君仙尊点头,笑道:“我知道,巫山呢,是你的地盘,你对我自然不客气一点。现在在扬州,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开始讨巧了。”他打量着李遗,“奇怪,我怎么看你表情有些心虚呢。” 李遗实实在在很心虚。东君仙尊这逗弄小孩子的语气,一直不改。李遗自认为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听见他这样的语气,简直羞赧得不知道怎么办。也并非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可旁边还有人,他摸不准那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敢乱说话。 又哈哈笑了两声,东君仙尊跟李遗道:“你之前没来过折风门派,应该不认识我旁边这位。这位是折风门派新上任的副掌门。” 李遗连忙又行了一礼道:“久仰久仰。” 副掌门微微一点头,往李遗身上看了几眼。 东君仙尊又笑着在身上找了找,拿出一张请帖,递给李遗道:“你应该听说十天后的大宴了,既然来了,就先别走了。我想你应该还没收到请帖,我把我的请帖给你,到时候一定要来。” 副掌门听了东君仙尊的话,也笑着让李遗一定要到。 李遗笑着应下来,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两位。等再也看不见两位的身影,李遗才露出苦涩的笑。东君仙尊和新上任的副掌门是好意,可他实在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第61章 “敢问阁下是?” 李遗还在叹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顺着声音转身,见一个身穿折风门派衣袍的人正打量着自己。 这人腰间佩的玉,是只产于蓝田的玉,玉质温润,上面刻了个很起眼的“风”字。一看便知这人姓风,在折风门派还有些地位。 第64章 李遗笑着应道:“我是巫山门派的弟子,跟着师尊来了扬州,趁着师尊休息,便想在这里走走。” 那人笑道:“这里是门派的临风路,站在这条路上,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感觉到风吹。跟着这条路走,可以走到门派最中心的位置。就是那边走,可以走到门派的剑冢。虽然你不是我派弟子,但看你刚刚跟东君仙尊和副掌门交谈甚欢,也可以让副掌门通融一下,去剑冢挑把趁手的武器。” 李遗算是听出来,这人好奇他跟两位仙君的关系,也不回答他。只是拿出秋刀,放在手上道:“你看我这刀怎么样?比不比得上你们剑冢的刀剑?” 那人眼睛一亮,立马琢磨起秋刀来。看了一会,他又对秋刀失了兴趣。 李遗见他心不在焉,又把秋刀收了回去,暗想这人有眼不识泰山,不懂得欣赏宝器。看上去修为高,但其实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一瞬间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那人对秋刀不感兴趣,但对李遗是实打实地感兴趣,连忙拦住准备走的李遗,把手搭在李遗的肩上,装作很熟稔的样子问道:“既然我们在这里相遇,那就是缘分。我看你应该也是不常来折风门派,你有什么不了解的、不懂的,尽管问我好了,我保证知无不言。” 李遗眼睛滴溜溜一转,用肩膀碰了碰那人,装作好奇问道:“缘分,缘分。你还别说,我真有问题想请教你。我在巫山的时候,就隐约听说,折风门派之前发帖子寻找能人异士,究竟是什么事?” 那人顿时犹豫起来,嗯了好长一声,就是没说话。 李遗笑了两声道:“我就是只是好奇,什么事这么棘手。你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放心,我并非你门派的人,等副掌门办完宴会,我也就回去了。” 那人沉默一瞬,也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说起来和你们巫山门派也有点关系。就你们巫山往东南走,靠近岭海的那块地方,老几十年前,归你们巫山门派管,后来就归折风门派管了。就是那块地,闹了邪祟。” 李遗问道:“什么邪祟,用得着发帖子寻能人异士。要说这天底下的能人异士,不是你们扬州最多吗?” 那人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就听说大凶。不过我刚犹豫,也不是因为那邪祟多凶,是因为这事,已经有人接手管了,只是那人吧,前段时间仙逝了。” “前段时间仙逝,你是说——” 那人连忙打断李遗道:“就是你想的那位。” 李遗了然地点点头,逝者已逝,新上任的也上任的,就不应该多说了。 那人说完把李遗的肩膀搂得更紧了,嘿嘿笑道:“我回答完了,该你跟我说说,你是谁的弟子了吧?东君仙尊常常往巫山门派走,你认识很正常,怎么你连副掌门也认识?” “李遗。” 李遗还没回答,就听见另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可听上去又格外陌生,师尊基本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每次叫他名字,都是在自己犯了大错,惹师尊生气的时候。 李遗浑身一震,连拖带拽地甩开身旁的人,也顾不得人家回答了他,他还没有回答别人,连忙跑到师尊面前,胆战心惊问道:“师尊,怎么了?” 那人还没得到答案,心里不满,还想去拉李遗,但眼睛看到白藏,又讪讪收回手,用眼神控诉李遗的背影。 李遗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师尊身上,眼巴巴地等着师尊说话。 看着徒弟心情忐忑地站在自己面前,满身心都放在自己身上,一副乖巧的样子,仿佛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白藏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满意。 白藏问道:“怎么刚刚叫你,你都没听到。” 李遗有些不解,他太习惯于观察师尊的一切,师尊的声音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只要师尊说话,他不可能听不见。但他没有多想,只当师尊真叫了自己几声,都没有听见。 白藏又拍拍李遗的肩膀,把他衣领理整齐,道:“走路也走得慌慌张张的。” 李遗唔了一声,低着头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白藏道:“嗯,走吧。” 师徒二人离开,留下一个根本没得到答案的人,在风中欲言又止。 李遗什么也没多问,一直跟着师尊走。 穿过一条条大道,越走越幽静,穿过一片竹林,周围彻底没了人影,只有竹影绰绰,和不远处传来的水声。 李遗看出来,师尊对这个地方也不太熟悉,步子走得缓慢,他也慢悠悠跟在师尊身后,暗想着这是什么地方。 很快他就知道了,竹林外有一片湖,湖上水榭里,端着坐着一位拨弄琴弦的人。那人看上去已有而立之年,头发束在帽子里,整整齐齐,端端正正。 沿着湖上的木桥走到水榭中,那里正好摆放着两张凳子,显然是知道有两人要来。 李遗有些紧张,面上不动声色,却已经把自己的衣冠想了个遍。他的衣裳是师尊请人制作的,从面料到款式,都清新俊雅,头发也梳得端正。 水榭里坐着的人,他没见过,但是立马就猜出来,这是折风门派掌门。 掌门站起身,手掌微微上台,示意师徒二人坐下。 等师尊坐下后,李遗才坐下。 接着掌门也坐下,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三杯茶,一人一杯。 白藏把茶杯放好,手顺势放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开口道:“风掌门,好久不见。” 风掌门也道:“好久不见。” 李遗听着他师尊的认真的语气,心里已经暗暗有了猜测。 白藏又道:“这是我的徒弟,李遗。” 风掌门抬手,打断了李遗要行礼的动作,只是道:“虚宿徒弟,坐着喝茶就好,不要客气。” 白藏道:“这次找你,是有件事。” 风掌门看了看白藏,又看了看李遗,心里就已经明白了,沉思着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听说吹雁在巫山门派求学时,跟两位巫山弟子关系匪浅,其中一位就是虚宿的徒弟。” 还没有等李遗回答,风掌门又道:“吹雁这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小时候喜欢玩闹,一点也不喜欢修炼,每次修炼都要人哄着才行。长大一点后,就说门派待腻了,想去巫山求学,怎么都劝不住,只好让他去巫山,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是匆匆一瞥。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扬州了,又一心都在修炼上,常常闭关修炼阵法。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但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 李遗闻此,想起来风吹雁提到过这位掌门。风掌门看上去只有而立之年,但在风吹雁还没出生之前,就当了门派的掌门,要算起辈分来,风掌门应该是风吹雁的太爷爷。 这位太爷爷从小就对风吹雁疼爱有加,但风吹雁来了巫山后,心里觉得对不起他,极少提起这位太爷爷。每次提起来,都要忧郁好久。 风掌门一边摇头一边说:“吹雁从小待人温和,为人仗义,但今天这还是第一个找上门,要给吹雁求情的人。” 李遗斟酌着开口道:“巫山的弟子们都很喜欢风公子,认为他才华横溢,温和风趣,常常围在风公子身边,让他说一说一些趣事。” 风掌门很轻微地叹息一声,又点点头,示意李遗继续说。 李遗又讲了很多风吹雁在巫山时的趣事,还说起两人前段时间约定好,要在扬州相见。 风掌门听得很认真,保持倾听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听完后,风掌门重重地叹息一声,好半天才道:“吹雁的追杀令,事关重大,我不能妄下断论,还需要多考虑几天。” 从水榭那里离开,李遗呼吸才终于顺畅。 看风掌门的意思,撤掉风吹雁的追杀令应该是有戏。等到时候见到风吹雁,他一定要好好劝劝风吹雁,下次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风掌门说考虑几天,李遗也没闲着,从早到晚在折风门派走着,仔仔细细地把门派的路走了个半熟悉。若是遇到个有意交谈的,就停下来聊一番。 他想得简单,这里是风吹雁生活的地方,风吹雁对巫山了若指掌,而他对这里还不熟悉。几天后的大宴,请帖都已经递到他手里了,他不可能不参加。到时候要是因为对门派不熟悉,闹出什么笑话就不好了。 他师尊也肯定是要出席的,到时候他一丢脸,立马就丢到师尊面前去了。 这天他又在临风路走着,就见几名弟子脸色又是惊喜又是忐忑,风风火火地说要赶快去告知掌门。 看着他们慌忙的模样,李遗有种特别的预感,这件事和风吹雁有关系。 果然他一回到下榻的地方,他师尊已经在等着他。 白藏负手而立道:“我带你一起去见掌门。” 李遗跟在师尊身后,听师尊说起,才知道风吹雁已经被捕,好在追捕他的人是折风门派的仙君,这位仙君头脑灵活,没有按照追杀令当即就把风吹雁杀了,而是先派人回来跟掌门说,已经抓住了风吹雁,两天之后就可以到门派,任掌门处置。 第65章 这两天的时间,仙君准备向掌门探探口风。要是掌门执意要杀风吹雁,那他得到消息后再杀也不迟。要是掌门其实想留风吹雁一条命,那他就好好地把人送回门派。 这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风吹雁在折风门派的人手里,暂时是安全的。可坏在跟掌门商量,才过了三天不到,掌门兴许还没确定要留风吹雁一条命。 跟着师尊走到掌门论事的地方,才发现掌门不仅叫了他们,还把门派里其他掌事的也叫了过来。 李遗只是眼睛一扫,就看见了新任副掌门和东君仙尊。 屋子里规规矩矩坐着二十来人,师徒二人也找好地方落座。 风掌门坐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但谁都看得出他内心的苦闷,因此大家也跟着他沉默着。 折风门派是半家族制,在座的一半姓风,一半不姓风,各自表面沉默着,心里却各有各的打算。 半晌,所有人都来齐,不应该再沉默的时候,风掌门双手搭在桌子上,面向众人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我想说的事,大家也都知道。请大家来,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风掌门把问题抛出去,却半天都没人接。众人用余光你看我,我看你,眼睛转得飞快,嘴却没有动。 大家把目光转了一圈,最后放到了东君仙尊身上。在座的只有他是明烛门派的人,是众人所信服的公正的人,也是最和善,最会替三大门派解决难题的人。 东君仙尊受着大家的目光,也只好笑笑道:“我之前在巫山的时候,教导过风吹雁。这个孩子学什么都很快,一点就通,是个好孩子。” 话说到这里,东君仙尊停顿片刻,又道:“但好孩子,也有犯错的时候。他之前一直在折风门派,但那个时候我没有在,什么事情都是听说的,并没有亲眼看见。让我来说,恐怕有失偏颇,还是大家说说吧。” 有了东君仙尊开头,其他人也渐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说来说去,也就是两个意见,一是直接处决风吹雁,二是不处决。 两种意见各掺一半,反而让风掌门更加头疼。 见风掌门如此,新副掌门站起身道:“风吹雁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善良,一时之间犯下弥天大错,不可原谅。可话说回来,禁术的术法,除了已经仙逝的前副掌门,也只有风吹雁知晓了。如果现在就处决了风吹雁,那禁术的术法,不就彻底丢失了吗?” 几个姓风的仙君,连忙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这禁术,现在就只有风吹雁知道了。” “风吹雁的命是小,但这禁术可事关重大。” 风掌门纠结着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开了。白藏这个时候也适时开口道:“教不严师之惰,当初风吹雁在我派求学,是我派没有教导好。事已至此,我派愿将功补过,前往靠近岭海的夜兰古国,平了那地的邪祟。” 本来几位不姓风的人想开口,但听见白藏这样说,都哑口无言。现在既有了不杀风吹雁的理由,又有巫山门派求情,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风掌门长长嗯了一声,也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弟子们先把风吹雁带回来” 第62章 “师尊,刚刚你怎么说要去夜兰古国?” 要说起来,夜兰古国,还是他小的时候在茶馆听过。传说那个地方,本来是个很富庶的国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个古国,还被编写在一些名间异闻的话本子里。 民间故事,往往夸大其词,李遗也只当是个杜撰的地方,没想到最近待在折风门派,他听到不少人说起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靠近岭海,以前归巫山门派管,可距离巫山门派太远,最后归给折风门派管。但那地方实在偏远,离折风门派也奇远,渐渐就成了个两不管地区。 那地方本来就偏僻,基本没住什么人,没有人就没有鬼,更没有闹鬼。可偏偏那里就跟闹鬼一样,开始闹起了邪祟。 折风门派先是派了弟子去除祟,去的弟子几乎都死在那里,只有一个弟子死里逃生回来,但回来没多时,也死了。风吹雁的父亲风千尺接手了这件事,召集天下能人异士,可惜还没等出发去古国,他就仙逝了。 这件事是风千尺生前接下的,风千尺现在背了使用禁术的骂名,谁都不敢去接他生前的活,也怕给自己落个不好的名声。 白藏从手心里摊出个纸鸟,那纸鸟扇扇翅膀,站立起来。 李遗惊奇道:“这个序言的纸鸟,不是已经没有灵力了吗?怎么又动起来了。” 白藏道:“去了前副掌门那里,在烧毁的地方,收集到了一些灵力。纸鸟动了几次,一直指向岭海的方向,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夜兰古国的位置。” 李遗一下子就明白了,师尊本就打算去夜兰古国,刚才那么一说,既给了风掌门一个台阶,也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我总看新的副掌门,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以前来过巫山吗?” 在巫山求学的那三年,李遗在各种盛事中,见过不少的人,可惜那时候还太小,很多人只是见了,也并不知道谁是谁。 白藏想了想说:“没有,这位新副掌门身体有恙,必须倚靠扬州的风水,轻易是不会离开扬州的。” 李遗想了想,也没想出在哪里见过他,记忆太模糊了。 -- 风吹雁被捕的消息,狂风一般吹到了折风门派的人的耳朵里。很多人都在等着,捉住风吹雁的仙君们把他带回来。 但左盼右盼,只盼回来出现些意外,得晚些时间才能把风吹雁带回扬州的消息。 门派的人没少谈论风吹雁的事,不知道是谁说话没把门,幸灾乐祸地说到新副掌门面前去了。风副掌门大怒,把那名弟子狠狠骂了一通,弟子们才收敛很多。有眼力见的弟子,则是完全把自己嘴巴闭上,绝不谈论风吹雁。 众人盼着风吹雁回来,但没先盼来风吹雁,反而是新副掌门的大宴到了。 折风门派习惯于午时办宴,李遗在巳时就跟在师尊身后,去了宴会的地方。 这个宴会,看上去并不奢华,丝毫不令人眼花缭乱,可仔细一看,处处都考究,处处都安排得令人舒适,考虑到场所有人的需求。 甚至于弟子把师徒二人引到位置上时,李遗还有些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是谁的安排,竟然把他们师徒二人的位置安排在一起,一个既靠近主桌,又不过分抢眼的位置。坐在主桌的人,一下子就能看见他师尊,但除此之外,其余人如果不刻意寻找,很难知道他师尊坐在此处。 李遗看见他师尊坐下时,眉眼都舒展开了,好心情地摆弄着桌上的茶具。 李遗第一次参加扬州的宴会,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发现此次宴会,来的人实在不少,甚至不少明烛门派的人,也长途跋涉过来。可见修仙界对此次宴会的看重。 可打量没一会,他便察觉出了无趣来。别人是有话可说,有事可谈,可他坐在这里,无话可说,也无事可谈。 正想着,东君仙尊端着酒杯,和另外几人从旁边走过。李遗看着东君仙尊的身影往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他面前来。 东君仙尊一过来,跟他一路的新副掌门也走了过来,李遗连忙起身。 东君仙尊朝着他眨了眨眼,当着周围的面,他只是很客气地寒暄两句,一旁的新副掌门也很客气,李遗也客气地应答。 想到什么似的,东君仙尊问道:“那天听虚宿说,你们准备去夜兰古国?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当着新副掌门的面,李遗没说很快就走,只是道:“可能过两天吧。” 东君仙尊道:“那可是个不好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很邪乎,要多加小心。” 李遗道:“多谢仙尊。” 东君仙尊拍了拍他的肩,笑着打趣道:“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说不定我就来找你了。” 李遗笑了笑,旁边新副掌门摇摇头:“你又说这些胡话了。” 因着人多,东君仙尊和新副掌门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移步到其他地方去了。 宴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来的客人都尽了兴。就在李遗以为这场宴会可以就此结束的时候,几名弟子大步往自己身边走了过去,一路奔向来风掌门的方向。虽然他们克制自己,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强压下去的慌乱。 李遗用手撑住自己的头,假意在喝茶,眼睛和耳朵极力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只见那几个弟子走到风掌门面前,一个弟子凑到风掌门耳边,遮住自己的嘴,朝着风掌门耳语了一句话。 风掌门只是淡淡一点头,挥手让他们离开。 李遗注意到风掌门的眼睛颤了颤,心里有了种直觉,汇报的事情和风吹雁有关。 风掌门依旧面色如常地坐着,笑着与周围人交谈,却往李遗这边饶有深意地看了两眼。 第66章 白藏端着茶杯,走到了风掌门身边,眼神交流一番后,白藏又给徒弟一个眼神便离开了。李遗找了个借口离席,从宴会上,大摇大摆地脱身。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师尊在等他。 白藏道:“刚才弟子来报,风吹雁往岭海逃了,走的水路。” -- 岭海在最南的地方,位置偏远,常年瘴气弥漫,又湿又热,人烟稀薄。 到达岭海的道路少之又少,每一条路都需要长途跋涉。在岭海周围,只有一座名为兰城的城市还算繁华,因此有一条水路。这条水路,是去岭海最近的路。 近只是相对而言,从扬州过去,也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师徒二人在水上飘了十来天,才终于到达兰城。李遗从船上下去时,脚步虚浮,颤颤巍巍,险些站不稳。 周围人很多,来来往往说着各地的话,李遗听到不远处的一位船工抱怨:“全部都挤在这里了,真是倒了大霉了。” 旁边有人用当地话骂了一句,李遗没听明白,只听见那位船工又说:“前段时间在水上,天气真是恶劣,连着下了十来天的雨。我们的船一慢,后面的船只都赶了上来,搞得大家差不多时间靠岸,挤得要命啊。” 又听到几句听不懂的话后,船工又道:“当初来兰城,就是看这里能挣钱,现在看来,还不如回古城去。” 听见船工说到古城,李遗立马竖起了耳朵,悄无声息地移到船工旁边。 船工还在抒发他的人生感慨,忽然见着这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李遗一扫刚才的疲倦,换了副笑模样问道:“刚才听你们说话,觉得怪有意思,能不能问你们些事情。” 船工摆摆手道:“那不行,我现在忙着呢,哪有时间跟你说话。” 说着他就要走,李遗看了看周围,看上去像船工的人,的的确确是在忙碌。李遗听着周围其他人说话,都是当地话,只有这位船工,说的是通语。如果放这位船工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位会说通话的人。 李遗赶紧拦住船工道:“那敢问你什么时候能忙完呢?” 船工道:“哪有什么时候能忙完啊,永远忙不完。”他忽然停下来,“也不是永远忙不完,有钱就不忙。” 李遗懂了,摸了摸自己身上,却没摸出一个钱。白藏从他身后走过来,递了几片金叶子给船工。 船工眼睛闪着光芒,立马换了一张脸,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百依百顺的气息道:“诶,你要问什么?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天下地上的事,不说全都知道,但也差不多了。” 李遗问道:“刚刚听你说,前段时间下雨,船现在才到靠岸,那些船,有没有从扬州西边来的?” 船工道:“有有有,扬州西边,每隔十五天才出一次往兰城来的船。本来早就该到了,但是因为下雨,今天才到。就在半柱香前靠的岸,他们人手不够,还让我一起去靠的船。” 李遗一惊,又问:“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跟我年纪相仿,和我差不多高的一个扬州人。” 船工很快就回忆好,问道:“他是不是长得还挺俊朗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又继续说,“那人下船后,往城里面去了。本来船上备的吃食就不多,那艘船又耗费太多时间,到后面几天,船上人肯定都没怎么吃东西,一下船就找客栈去了。城里的客栈很多,但大部分都只是将就填个肚子,他要是对吃的讲究,肯定是去最大的客栈去了。” 得到船工的答案,李遗便带着师尊要走。这下轮到船工拦住他们了,问道:“你们来这边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事?带上我,我肯定可以帮你们。” 李遗笑道:“你不是还要行船吗?” 船工摸着手里的金叶子道:“改行了,现在负责跟着你们混口饭吃。” 第63章 船行驶的时间,比预期的长太多,下船的人无一不是顿感解脱,迎风活动筋骨。 扬州多水,风吹雁经常坐船,没感觉太多的不适,在别人放松的时候,他已经简单整理好衣服,往城里走去了。 他混在人群里,泰然自若,像个本地人一般往人多的地方走去。路过一条街时,他被几声吆喝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老伯坐在凳子上,旁边摆着一小叠小报。 这地方竟然还有这种东西,风吹雁走过去,想靠近看看,岂料老伯按住小报说:“不买不能看。” 风吹雁笑问:“我不看,怎么知道要不要买呢?万一这上面没有我想看的东西怎么办?” 老伯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风吹雁笑着拿出钱,老伯立马把自己的手拿开,甚至挪了两步道:“这些小报,任你看。” 他一直爱看这些民间小报,上面写什么的都有,不讲究真实,只讲究个离奇。什么事情最吸引人,就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一通。 他本来是站着看,老伯从屋子里给他搬了张凳子,他就坐着看。 兰城作为岭海附近最大的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新鲜了,所以写报的人,费劲全力,从兰城周围的地方,搜刮奇闻逸事。 风吹雁在这张小报上,没看见自己想看到的地方,便问:“还有没有之前的小报?” 把之前的小报拿在手里,风吹雁心想:果然写得有夜兰古国。 编写的人,把夜兰古国,写成了个仙境。传说在一千多年前,夜兰国是个非常富庶的地方,那里的土壤非常肥沃,随便丢下吃完的果核,都能长成果树来。那里每年都风调雨顺,人们生活得非常幸福。可正因为这样,夜兰城遭人记恨,引来了战争。夜兰国的人不忍心百姓受苦,祈求天神,赐予他们和平。天神显灵,用厚厚的云雾,把夜兰国和其他地方隔开了。从此,夜兰国成为了人们向往的仙境。 从古至今,不少人想要寻求夜兰古国的踪迹,寻不到不说,还大多死在寻找的路上。 有人说,这是天神不愿意人们去打扰仙境般的夜兰古国。 若只是这样,还算不上什么奇闻,奇就奇在,编写的人说,他曾经也想进去夜兰古国,但苦寻无果,就在想放弃的时候,他遇到了个自称从夜兰古国来的人。那人穿着打扮怪异,确实像古籍里夜兰古人的服饰,编写的人信以为真,和他交谈数日,得知夜兰古国至今依旧是个人间仙境,一年四季,花开花谢。 但就在两人要分别的时候,编写的人才发现,这个夜兰古人在太阳底下,竟然没有影子。大惊之下,把人一棍子打死了。然而仔细一看,心那里空空如也,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这篇小报言辞真切,让人如临其境。风吹雁看得后背一凉,放下小报缓口气,却发现后背还是凉。 风吹雁暗道奇怪,往后一看,不仅是后背凉,全身都凉了。 李遗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本来他都往客栈方向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要往这边走。没走几步,竟然就看见了风吹雁。 即使好几年没见,李遗还是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风吹雁。两人对彼此都太熟悉,无论外表再怎么变化,那种熟悉的感觉都不会变。 风吹雁朝着李遗招手,示意他过去。 李遗神情平静地走过去,看见风吹雁此时此刻,竟然只是让他看小报。风吹雁的语气和动作,像两人只是几天没见,而不是几年。 李遗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所有情绪,故作淡定地看完小报。 风吹雁笑问:“你觉着这个说得靠谱吗?” 李遗道:“我觉着这个写得很清楚,也写得很真实。这里还引用了古籍里关于夜兰古国的说法,很严谨。” 风吹雁又问:“我也觉得有几分靠谱。” 李遗眉毛抽了抽,有些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风吹雁放在手心里挤压一通:“要是这个都靠谱,天底下就没有不靠谱的东西了。” 两人还要说话,老伯不知道什么冒出来,挤开他们两个,站到小报面前,从原来如此到略为不满道:“你们既然什么不知道,那就不要质疑它。” 风吹雁问道:“你知道这里?” 老伯没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手心。风吹雁了然地给他银子,老伯才道:“我当然知道了,你们看的这篇,就是我写的。不过你与其问我,还不如问你身后那个船工,他就是夜兰人。” 众人的目光朝他看去,船工挠了挠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风吹雁看。 李遗道:“刚刚的几片金叶子,你还没捂热吧?” 船工笑了两声道:“这是另外的价钱嘛。” 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船工开始说起夜兰国的事情。要真论起来,编小报的老伯也不算太胡说八道。 夜兰古国在几百上千年前,确实是个好地方,可惜在大战乱时期,还是卷入了战争。当时百姓疾苦,逃的逃,散的散,也没个人继续记载夜兰古国的事迹。在战乱后,众人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小国,又去追寻历史。越追寻,越发现夜兰古国的离奇之处。 第67章 在战乱过后,这个小国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真正找到这个小国。只找到几座墓,从墓里挖出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在这之后,关于夜兰古国的各种传言就流了出去,很多人都认为,天神不忍夜兰古国的人受战争之苦,因此带走了他们。 想去寻找夜兰古国的人太多,不少人在那些墓周围定居,久而久之,这些人开始称自己为夜兰人。夜兰人,是最了解夜兰古国的人。 而船工,正是夜兰人的后代。 船工道:“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早的夜兰人,是带着钱财来的,他们一辈子都在找夜兰古国。到我们这辈,早就穷得叮当响了,基本上都跟我一样,出来找饭吃了。” “如果你们是听了传说,要来找什么金银珠宝,我也真心实意劝你们放弃。这么几百上千年,要找到,早就找到了。我也可以实话告诉你们,我们祖辈,也从来不认为那里是什么仙境,相反,夜兰古国还存在的时候,就怪事频发。据说我太太太不知道太哪辈的太爷爷,就挖到过离奇死亡的尸骨。那尸骨,只存放一个晚上,就莫名其妙灰飞烟灭了。” “这些是陈年旧事,也有些新鲜事。看你们从扬州来,应该也知道修仙门派之一的折风门派,他们之前也来过,也是找什么夜兰古国。结果呢?根本没听说他们找到了。” 听到折风门派,风吹雁心惊,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折风门派的人会来?” 船工还没说话,老伯就抢先接话道:“这事啊,当时还闹得挺大。最开始,是几个赶山人进山里寻野味,结果就遇到邪祟,他们下山后,赶忙找了几个道士做法。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赶山人和道士都死了。有个道士的师门是有门路的,就找上了折风门派。” 李遗问道:“那按照你这么说,折风门派的人过来是为了找邪祟的,怎么你说他们是来找夜兰古国的?” 老伯道:“那几个赶山人,本来就是一边找野味,一边找夜兰古国。一遇到邪祟,就说是夜兰古国的邪祟。外地人一来,听他们这么说,就以为是夜兰古国闹邪祟了。” “他们一来,我们都看着呢。结果也没听说他们找到夜兰古国。不过啊,他们是一群人过来的,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走。说不定啊,他们已经发现了什么,是回去通风报信。” 李遗又问道:“赶山人遇到邪祟的山在哪呢?” 老伯抬了抬下巴,示意船工说,后者道:“具体哪座山,我也不清楚。但大概就是我家附近的几座山。” 在折风门派听说夜兰古国闹了邪祟,李遗还以为只是个偏僻的地方,没料到竟然只是个不存在的地方。 在兰城最大的客栈里,师徒二人和风吹雁坐在角落,气氛诡异。 李遗故作轻松,盯着风吹雁道:“你说秋天在扬州见,结果都冬天了,才总算是在这里见到了。我和师尊来这里,是为了平这地的邪祟。” 风吹雁心里有愧,他知道好友为他担忧,不然也不会一路找到这里来。 刚才见面时,他暂且还可以用夜兰古国的事情,来暂时逃避。可好友一路奔波,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给好友一个交代,可他心里又实在犹豫。 李遗也心知,好友做这些事,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也不愿多问,只是说:“风掌门那边,已经撤掉了你的追杀令,不过他下令要把你带回去。估计除了我们之外,也有弟子往这边赶。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去,就走得再远些吧。” 风吹雁摇摇头道:“之前我打算走,走得越远越好,可现在我不准备走了。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夜兰古国的邪祟而来的。” 他拿出几页纸出来,递到师徒二人面前。 第64章 “这个禁术,不仅需要赎罪书的书页才能使用,还需要在特定的地方才能催动。这个地方很有讲究,必须是怨魂之地,还必须是带有杀气的怨魂。” “我一想,就想到了夜兰古国。事情太凑巧了,夜兰古国邪祟作乱,我父亲接下夜兰古国的委托,就出事了。况且夜兰古国,正好是战争遗址,那里的怨魂一定有超出普通人的杀气。” “催动这个禁术时,一定是怨气冲天的,如果是在三大门派的地界,不可能至今没有被发现。只有在天高地远的地方,才能掩人耳目。夜兰古国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地,既偏远,又无人知晓,就算有消息,也很难传出去。正是因为巫山门派彻查赎罪书失窃一事,加上夜兰古国的消息传出,才知道有人使用禁术。” 风吹雁道:“这个禁术,不仅复杂,而且非常古老,绝不是这几十年的术法,不是我父亲一个人能催动的。使用禁术的,绝不仅我父亲一个人。” 李遗道:“这样看来,当初赎罪书失窃一事,是早就预谋好了的。” 《赎罪书》的封印,早就被动了手脚,当时无论是哪个弟子在看守,《赎罪书》都会解开封印,然后把盗窃的罪名安在弟子的头上。而他,恰好就成了倒霉鬼。 当初门派的长老追捕他,本来并不打算杀了他,而是要带回去问罪。可是因为他说不了话,又加上另一个弟子的死亡,让昴日长老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想要杀死他。 只要他死了,那便死无对证,盗窃《赎罪书》和放出怨魂的罪名,就会一直安在他身上。 他这个倒霉鬼“死”了,三大门派的人都去寻找《赎罪书》的书页,送回门派,正好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拿走书页,催动禁术。 可谓是一举三得。 如果他当初真的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彻查《赎罪书》一事,使用禁术的事,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禁术的事情还没开始查,风吹雁的父亲就死了。当初风吹雁父亲留下信说自杀,但真的是自杀吗? 风吹雁父亲一死,大家的注意力就放到他身上,又放到新副掌门上任身上,又还有多少人记得夜兰古国的事情呢。 甚至于,在这些时间里,已经够其他使用禁术的人,毁灭证据了。 使用禁术的人,在三大门派里,地位一定不低。 风吹雁看着李遗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新副掌门一上任,就举办宴会,至少拖了半个月的时间。但是他和我父亲,一直以来关系就很不好,况且,他身体有疾,是离不开扬州的,更别说远赴千里去其他地方使用禁术了。” 顿了顿,他看了眼虚宿长老,没在他脸上看出不悦后,才到:“以当初赎罪书失窃的事情来看,恐怕……还有巫山的人参与进来。” -- 船工没有进客栈,一直在门口等着。 其原因也很简单,这家客栈,只认钱不认客,只要走进门,就要收五文钱。美名其曰,他家的风水是全兰城最好的,人只要走进去,就能感受到他家风水的滋养。 等三位从客栈里出来后,船工带着他们去了家乡的方向。 “去那边,只能走着过去。别看兰城不小,路也宽,但是一出兰城,就是无边无际的山林。那里面是没有路的,马进不去,只能靠走。” 越往前走,李遗越能感觉到雾气之大。 他们到达兰城的时候,大概是正午时分,虽然雾气也大,但好歹能看得清路。 一到下午,雾气就野蛮地聚集过来,把天空遮挡起来,就只能看得见两丈以内的地方。 这还不是最令人难受的地方,最令人难受的,还得是天气。都已经入冬了,天也还是热得不像话,不像是在人间,反而像是在蒸笼里。 周围虫蚁多,衣服又必须裹一层又一层,防止虫蚁叮咬。 船工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驱蚊的香囊,叮嘱他们带好。 李遗皱着鼻子,实在不愿把船工给的那个东西,和香这个字放在一起。白藏和风吹雁也皱着鼻子,浅浅地呼吸着,生怕多吸一秒,就要受不住这个气味。 李遗哀叹:“这个味道,别说能驱蚊了,啥都能驱,感觉我的魂都要被驱走了。” 几人走了两天,周围都是差不多的景色。 层层叠叠的雾气,数不清飞鸟鱼虫,还有潜伏在森林里的不知名动物。 山林也绿得让人发慌,冬天依旧青翠欲滴的树叶,让人不禁胆寒。仿佛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恐惧组成的幻境。 越过两座山后,船工道:“还有几里,就可以到一个客栈了,那里可以吃饭和睡觉,晚上不用睡在山里了。” 到了客栈,李遗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坐下休息。 船工用当地话,跟掌柜的交流半天,又跟李遗一行人说:“掌柜的说,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吃,只有一些当地菜可以吃。” 李遗几人都点点头,表示可以。在这个地方,能有个吃的和住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遗迫不及待地把驱蚊香囊摘下来,丢给了店小二,让他代为看管。明天早上的时候,再找他要。 第68章 “这边肯定没有虫蚁了,暂时用不上这个,我真是闻够这个味道了。” 风吹雁笑道:“这个香囊,里面加了一味草,这种草生长在腐水里,因此味道很大。但这种草对生长环境要求很高,一般还轻易寻不到。” 说是这样说,他自己也解开香囊,递给了店小二。 李遗接过白藏的香囊,一起交给了店小二。后者笑着把香囊收下,乐呵呵道:“我一定帮你们保管好。” 店小二才刚走没多久,就见他端着盘子过来。 李遗还在诧异,这里做饭怎么这么快,就见盘子里的东西,还是生的就端了上来。 见三人脸色奇异,船工解释道:“这里天热,吃东西习惯吃生的,你们就将就吃吧。要实在吃不惯,就让掌柜的拿两个馒头过来。” 三人静坐了好久,风吹雁率先拿起筷子,先吃了个看不出形状的菜,嚼了两口道:“其实看着奇怪,但味道还不错。” 白藏眉头颤了颤,见徒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开口,他也拿起筷子,夹了块最小的东西,面色如常地吃进去,又面色如常地吞下去。没嚼,实在嚼不下去。 李遗见师尊的表情,不像是特别难吃的表情,便选了看上去最正常的一盘青色的菜,咬下去后,菜里苦涩的汁水全部蹦在他的嘴里,特别的气味,像是在吃包裹着死鱼的泥土。 李遗艰难地把一口菜咽下去,便干笑两声道:“我去看看这周围有什么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才怪。 李遗硬是在客栈后院坐了半柱香时间,啥也不干,就干坐着。他也想走一走看一看,但抬眼一望,就是雾气和树林,便也没了兴致。 本来他打算着坐一会,估摸着他们吃完了就回去,但他忽然看见,店小二抱着一条狗,在远处看着他。 李遗问道:“干什么呢?” 店小二在客栈待的时间长,也会说点通话:“许久没见外地人,觉着新奇。” 李遗道:“来你们这儿的,应该都是外地人。” 店小二沉思一会道:“不一样,你们更外地,更远。” 想到什么,李遗问道:“一般来你们这儿的,都是什么人呢?” “一般都是本地的,或者就是从兰城过来的。虽然离我们这里远,但都是大家都是靠着岭海的水长大的,也算是一个地方的人。” “他们来这里,都是做什么呢?” 店小二道:“一般来说,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本地人,做生意路过这里,就在这里歇脚。另一种,就是像你们的外地人,来这边嘛,应该和你们的目的差不多。” 李遗噢了一声,问道:“你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 店小二道:“当然知道了。如果你们只是外地的,没带本地人,兴许就只是路过。但你们带着个本地人,一般来说,就是为了一件事。” 李遗笑笑,问道:“你说许久没见外地人,是多久没见了?” “得一两个月了,在一两个月之前,得小半年没见了。早些年的时候,外地人可就多了。” “为什么现在外地人来得少呢?” 店小二道:“找不到呗,来这一趟,又辛苦又累,还什么也没赚到,就不再来了。况且,还有不少人死在这里,胆子小点的,听到死人了,立马就吓得回去了。” 李遗没再说话,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准备回去了。可店小二兴许是真的很久没有看见外地人,很新奇,指着一个方向道:“看到那条路没,之前来了一批人,本来准备进去,忽然见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从里面出来,就吓得立马逃了。” 店小二看见李遗的脸色沉了下去,笑出了声。他就知道,这些外地人,一个个看着人模人样很有精气神,但其实,随便几句话就会被吓到。就这样,还想去寻宝藏。这附近哪里会有宝藏,就算真的有,早就被他们本地人找到了,哪还用得着他们那些外地人。 李遗问道:“你是说,要找夜兰古国,得从这条路进去是吗?” 店小二道:“当然了,带着你们进来的本地人,没告诉你们吗?” 船工当然告诉了他们往哪边走,可他指的,却根本就不是这条路。 第65章 这间客栈并不大,总共只有十来间房,但因为生意不景气,大半都是空房。 掌柜笑盈盈地说:“客官,我们房间不大,你们最好每人一间,这样每个人都能休息好,第二天也好赶路。” 几人都没有意见,吃过饭就回自己房间了。 等着几人都进了屋子,李遗也装模作样进了自己屋子,余光看见船工和风吹雁都关门了,他又默默退了两步,关上门。 师尊没有关门,李遗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走进了师尊的屋子,关上门。 白藏坐在窗前,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下巴抬了抬,示意徒弟坐下。 窗外的风吹进屋子,没有带来一丝凉气,反而热浪翻滚,李遗道:“这边的天气,和巫山真是两个样。以前只在古籍里面看过,有的地方,即使是冬天,也跟夏天一样。以前我还羡慕过,现在看来,还是巫山最好。师尊,你热不热,要不要我给你扇风?” 虽然是询问,但李遗已经站起身,去拿放在房间里的扇子,站在白藏身后,认认真真地扇风。 李遗又把刚才和店小二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师尊。 白藏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知道徒弟这样告诉他,说明徒弟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天热,怎么扇风也还是热,白藏道:“乖,帮我打桶热水来。” 这个时候要一桶热水,不用想,也知道师尊要做什么。 李遗走出门的时候,心情还很平静,并没有产生任何奇怪的情绪。但看着一瓢瓢的水装进桶里,他才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早知道就不进师尊的房间了,如果不进,就不会被使唤打热水。 他现在只觉得一股热气直直冲向自己,理智一下子逃散,一溜烟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李遗只觉得手脚还在动,脑子却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等他意识稍微回笼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师尊的房前。还没准备好怎么开口,就听见师尊喊他进去。 把半人高的大木桶放在地上,李遗莫名其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极了。在师尊探究的目光里,他低下头,挠了挠自己的后脖子。 “嗯……嗯,水热的,掌柜之前烧好的。我加了冷水,嗯冷水,应该差不多。” 说完,他又莫名其妙地把房间的被子整理了一遍,把扇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再次站在师尊面前,李遗道:“嗯,嗯——应该差不多了。” 白藏没能会意,问道:“什么差不多了?” 李遗道:“差不多,嗯,可以沐浴了。” 白藏道:“还差一点。” “差什么?” 白藏的目光在李遗身上停留,李遗也明白过来,连忙点头:“嗯,嗯,我现在就出去,出去。” 李遗走出去,心里感觉有些依依不舍。虽然师尊沐浴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人帮忙。可是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师尊肯定很累了,需要帮忙也是很正常的。 这种依依不舍,一直萦绕在李遗的心头。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师尊的门,神情非常可惜。 这一看,看得太认真,还真被他看出不妥来。师尊的房门,竟然有条不起眼的缝。 这客栈也不知道修了多少年,本来有些破破烂烂的,没想到连门也这样。要是有人想要从门缝里往里面看怎么办? 李遗往回走了两步,背对着门站好,把门缝的地方,挡得严严实实。眼睛看向前方,绝不偷看。 门里传来流水声,一声接着一声,并不响亮,但每一声都能传入李遗的耳朵。就连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师尊应该是站在桶边,用瓢把水舀出来洗的,才会有这样的水声。 但重要的是,这房门竟然如此不隔音! 犹豫再三,他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在胸口点了几下,堵住了自己的听觉。声音被完全隔绝,房里的声音,一点儿也进不了他的耳朵。 眼睛不能看,耳朵听不见,没让他平心静气,反而越想越乱。每当想到不妥的地方,他就甩头,生怕自己的想法,隔着门会被听到。 他甚至想,他站在门口,以师尊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师尊什么都没说,那不就是默许了。 但是—— 忽然房门一开,李遗转身一看,就见师尊披着外袍,下巴微抬,睥睨着他。 但是——师尊说了,他也听不见啊。 白藏把徒弟从门外提进来,反手就关上门。 李遗吞咽了两下口水,有些呆楞,双手比划着,意思是自己已经堵住了耳朵,绝没有偷听。他正要给自己解开,方便听师尊说话,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第69章 那只手的主人,把他带到了木桶前,言简意赅道:“洗。” 李遗没听见,但看唇形,看明白了。他又吞咽了一下,问道:“我在这里洗?” 白藏没说话,表示了默认。 李遗看着师尊有些阴沉的表情,立马心虚。他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确确实实听见了一些。现在师尊难道是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这不公平,他刚才是在门外,隔了一扇门。现在师尊就站在屋内,可是什么都没隔。 因为觉着不公平,他心里也升起了一点胆量,对师尊说:“我只是看见门上有缝,才挡在门口的,我什么都没看。” 白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落在他脸上,一动不动地审视他。 李遗被看得心里发毛,他总觉得师尊这样,好像不太是因为他偷听而生气,又好像是。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耳朵也堵起来了。我,我把木桶提回自己房间。” 手放在木桶边缘,李遗却没敢动,因为师尊还没有同意。 白藏还是那副睥睨的模样,李遗那点胆量,在他的眼神里逐渐融化,再消失不见,只剩下心虚,非常心虚。 李遗靠在木桶边,低下头,做出副乖顺的样子道:“师尊,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站在门口的。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 看着装乖的徒弟,白藏无奈之余,还感到有些好笑。每次徒弟一做错什么事情,就做出这幅样子来。好像自己不原谅他,就很过分一样。 刚才让徒弟出去,徒弟就跟焉巴了的草一样。表面上是听了他的话,但其实也只听了他的话。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但出去之后,就全然凭徒弟自己的心意了。 站在门口,偷看他偷听他。 他还不知道,徒弟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问道:“师尊,我可以解开听觉了吗?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师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你就看在我是初犯的情况下,原谅我吧。” 看着依旧没有动静,只是盯着自己看的师尊,李遗由羞愤转气愤:“我知道了,我洗就是了。” 他没有忘记身后的诅咒纹,这个时候,不敢转身,只敢面对着师尊,慢慢地脱下衣服。 他双手脱得颤抖,每个动作,都慢得不能再慢。他在等师尊反悔,或者说是开恩,就此饶过他。反正师尊饶过他很多次了。 但在抬眸时,确定师尊不会叫他停下后,他动作立马变得迅速,眨眼间就脱掉了外袍和中衣。穿着最里面的衣裤,在水雾中,按住木桶的边缘,噗通跳了进去,用背抵着木桶边缘。 里面的水已经被师尊用掉了一半,他泡在水里,水只到他的胸口。 水不够,他不敢说。坐在木桶里,他也不敢乱动。但身后的诅咒纹逐渐灼热,他有些难耐地蹭着木桶边。 “师尊,这个水有点不够,你能不能帮我找掌柜的,再打一点热水来。” 这次白藏有动作了,他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李遗把自己的头埋在水里,怎么都没冷静下来,哪里都没有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胡思乱想一通,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师尊就回来了。 李遗想得太入神,忽然听见开门声,被惊得一颤。 白藏一打开门,就见徒弟受惊,眼巴巴地看着他,嘴里不断喊:“师尊,师尊,你快关门啊……” 白藏反手把门关上,把水提到徒弟旁边,就看见徒弟在水里蜷缩成一团,眼神闪躲,丝毫不敢直视他,一副心虚又鬼鬼祟祟的样子。 木桶里的水很是透明,水里的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李遗头微微偏过去,把自己缩得更小一团了。 白藏说了句什么,李遗没听见,问道:“师尊,你刚刚说什么?” 白藏伸出手指,在徒弟胸口点了点,凑到徒弟耳边道:“大逆不道。” 解开听觉,李遗这次听见了,低着头,满脸通红,一动也不敢动。呆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还在沐浴。 所以自己接下来,应该用水把自己冲一遍,才穿上师尊给他带回来的衣物。 想是这样想,可他意识不太清晰,动了动,四肢都不听他的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 余光瞥见师尊嘴角的淡笑,他又找回些力气,从水里站起来,用师尊提来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干净后,他随手披上衣物就跑了。 站在门前,他却意外地发现门打不开。正疑惑间,就感觉到师尊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背后是什么?” 第66章 李遗下意识拉紧上衣道:“没什么,只是之前受过伤,留下了一些印子。” 白藏伸出手,指尖正要触碰到徒弟的后背,徒弟就猛然翻了个身,把背抵在了门上。好半天才道:“师尊,你就别看了。” 白藏看着心神不宁的徒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得像是一根羽毛掉在地上。 但这足够李遗听见了。 李遗道:“师尊,我今天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你就把门打开让我出去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急切的恳求,还有些委屈。好似他的师尊,又做出了很过分的事情。 白藏又嗯了一声,还是放李遗走了。 师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上去并没有把背后的事放在心上,这让李遗松了一口气。在没有彻底弄清楚诅咒纹之前,绝不能让师尊看见。 白藏的确表面风轻云淡,但在徒弟离开时,死死盯着徒弟的背影。甚至在徒弟离开良久后,才关上自己的门。 他坐在窗前,想了很久,实在有很多可以供他思索的思绪,每一条思绪的另一端,都连接着徒弟。 为什么徒弟那么害怕?为什么徒弟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更重要的是,那究竟是什么? 他绝不信那是什么简单的伤疤,在快贴上徒弟的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邪祟的气息。虽然这种气息很淡,但绝不弱势。 一般情况下,邪祟的气息和活人是没办法共存的,但总有些特别的情况,比如说邪祟的诅咒。 他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想邪祟本身,想着想着,就怪起徒弟来,硬生生想出了不少怒气。怒气一旦想出来,就越积累越多,以前已经消散的怒气,被他这一想,一下子就聚集了起来。 或以前或现在,或大或小的怒气,组成了个结果——这个徒弟,实实在在做得过分。 这个结果让他难以入眠,在窗前坐了很久。把徒弟从前往后,从内到位批评了一通。 但物极必反,想了徒弟极坏的地方,又难免想到些徒弟的好处。 徒弟也还是有不少的可取之处,至少乖巧伶俐,很听他的话。徒弟也还很依赖他,一直围着他这个师尊转,一定要待在他身边,离不开他。 这样看来,徒弟至少表面上还算是个徒弟,但也只是表面上。若要往深处想,徒弟那便是很大逆不道了。 但再往更深处想,徒弟又算不上很大逆不道,毕竟他没有做出很过分的事情。 不过,他很肯定,徒弟迟早会做出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 第二日,简单吃了早饭,一行人又上路了。 李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然地跟在船工身后。但他心里,并不安然。这不来源于船工,而是来源于奇怪的师尊。 虽然师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他看得出来,师尊有点生气。 从出门到现在,师尊的目光一直没在他身上停留,眼睛却时不时地左右轻微移动。显而易见,师尊不仅在生气,还在琢磨。 若只是生气,李遗还有些应对之策。但师尊生气的同时在琢磨,那他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李遗不动声色地朝师尊靠近了半步,眼睛滴溜溜的师尊身上打转。 要放平时,师尊该用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了。但现在,师尊目不斜视,绝不看他。 李遗在心里暗笑,暗自忖度着,师尊生的是小气。 师尊小气。 他没有跟风吹雁说店小二的事情,一是忘了,二来呢,容易打草惊蛇。因此现在风吹雁和船工两人,相谈甚欢。 他们沿着船工说的方向走了多久,两人就聊了多久。 大多数时候,都在风吹雁在问,船工在答。无论风吹雁问起当地的什么事,船工都对答如流。 李遗偶尔也说两句,但更多是在听。从船工的话中,他断定船工对此地非常了解,沿路的草木,或者是鸟虫,他都说得明明白白。 风吹雁听得入迷,笑道:“没想到,靠近岭海的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生活。大兄竟然懂得如此之多,在下敬佩。” 船工也很谦虚道:“不敢当,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厉害。” 第70章 李遗一路听,一路看着周围的路,暗自算着,这里离店小二指的方向,隔着多少距离。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李遗为此还感到担忧的时候,船工忽然停住了,指着前面一条路道:“马上就到了。” 风吹雁疑惑问道:“到了?那边就是夜兰人居住的地方吗?” 李遗心生警惕,船工在这里停下,兴许在这里布下了陷阱,正要提醒风吹雁,就听得船工又道:“不是,夜兰人居住的地方,在另一个方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座观,来拜神仙。” 风吹雁和李遗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吃惊,又转化为疑惑后,很快想通。 他们一路走来,见到过不少的观,但船工从来没有因此停留过,现如今特意绕远路来这里,这观必有特别之处。 船工从包里拿出香火,恭恭敬敬地举在手心,对着身后的三人道:“如果你们不拜,那就站在观外吧,不要冲撞了神仙。但我劝你们都拜一拜,只有拜了这位神仙,去往夜兰的路才能顺利。” 修仙之人拜神仙,拜的都是祖师爷。一时间李遗也犹豫起来,好一会儿后,他才道:“师尊,你们就在观外站着吧,我进去就行。” 民间拜神仙,大部分拜的也是众人熟知的神仙,拜拜也无妨。李遗走进观里,却发现这观布置得蹊跷。 观从外面看,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牌匾和山门都布置得周全大气,但一踏进门,李遗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个观只有主神殿,没有设三清殿,也没有财神殿和文昌殿。 这个观,竟只供奉了一位神。这不仅是对其他神仙的不尊敬,更是对供奉的神仙的不尊敬。也不知道这建观的人是谁,像是从其他地方看了观,就照猫画虎般的就建了这个观。 李遗不禁摇头,心里琢磨着这里究竟供奉的究竟是哪位神,微微抬头一瞥,就见是个完全陌生的神像。神像端正地坐着,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则反握一柄长枪,背在背上。 李遗心想,原来是个地方神,默默给自己调换了一个位置,转向旁边的长廊。 地方神不比众人皆知的神,在其观里,一般刻有纪功碑,以供人们了解这位神。 果不其然,李遗在长廊里发现了碑文。碑文由大战乱时期的字刻成,简洁地介绍了这位神的功绩。 原来,这位神在成神之前,是一位将军。 这位将军,是古夜兰人,出生在官宦人家,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天赋,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是扬名于整个夜兰国的天才。按照他的志向,在成年之后,便要去中原求仙问道。只是还未及冠,中原就开始战火纷飞,战乱不止,并且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夜兰国。这位将军,毅然从军,开始带兵打仗。他带领的军队,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很快就升了官,被国君封为常胜将军。 在战乱时期,这位将军凭一己之力,守护着夜兰国的和平。只可惜国君听信小人谗言佞语,拒绝派兵增援将军,最终寡不敌众,将军和其部下,均阵亡在岭海边。 后人辗转得知将军的事迹,便为其修建了这座观。 李遗读完,又不禁抬头瞥向神像。这才发现,神像并没有束冠,只是简单束了发。想来他阵亡时,还没有成年。 李遗看着船工恭恭敬敬地上香,不禁有些感慨,也感到疑惑。 等船工拜完,一行人又重新上路。李遗一直在心里算着方向,发现船工确实是带着他们,朝着店小二所指的方向走去。只是这样一趟,耽误了至少小半天的时间。 接下来的路,走得非常顺利。又经过两天的跋山涉水,船工站在山上,指着山下的一个村庄道:“终于到了,这里就是夜兰人居住的地方了。你们看那边,有几个小山包,那里就是最开始挖出墓的地方。以前墓里有不少的东西,但是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我只能把你们带到这里了,夜兰古国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看到那座最大的木楼了吗?那是我家。” 这里说是村庄,但比一般的村庄要好上太多了。楼房远不是一般村庄所能比,恢宏大气的建筑,精巧的设计,磅礴中有一种苍劲之美。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是一个有底蕴的村子。 走近后,看见数不清的落网和灰尘,才发现确实如船工所说,这里没有住人了,每家每户都是空着的。 李遗问道:“这里的房屋看上去都还很结实,怎么现在都没住人了?” 船工解释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怪,大家早就不想住在这里了。在我小的时候,这里住的夜兰人就不多了,就剩些老人和小孩,老的死了,小的长大后,也跑了,就没人住了。别看这里看着还不错,但是人在这里活不下去。” “这里的土很差,种什么都长不好,有时候一整年颗粒无收,只能跑很远,去找别人买。以前还有点钱,可以买,到我这一代,分文没有,只能出去赚点钱。” 船工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简单打扫完屋子便道:“现在村里都是空的,你们随便进出都可以,那边的墓,你们要是想,也可以去看看。我家楼顶,还有很多古籍,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你们要是需要,随便翻都可以。每家都有不少古籍,你们要是想,也都可以翻。还有那些墓,你们要是想进,也可以进去看看。” “你们给了我不少钱,但是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这里等你们。你们要去找什么夜兰古国,就去找吧。但你们三天之内记得回来,要是我几天都没看见你们,我可就走了。” “还有,你们要下墓的话,必须白天下,现在天色不早了,今天不要下墓。” 跟船工告别后,三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每家每户都是空荡荡的,很多家的门锁都已经腐坏了,随便一推门就开了。外表修得精巧考究,只可惜只剩下个空壳子。 走到小山包面前,只见每座墓,都修有一条通道。从这些通道的泥土来看,并不是修墓的时候挖出来的通道,而是后来的人挖的,应该就是夜兰人为了方便进出挖出来的。 风吹过通道,刮出阵阵的呜呜声,几声鸟叫突然响起,混合在风声里,显得悠远又哀伤。 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风吹雁问道:“现在要下墓吗?” 李遗道:“船工说晚上不下墓,他应该是知道什么,我看还是等白天再下吧。” 风吹雁点头,看着墓,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李遗看着沉默的师尊,问道:“师尊,你觉得呢?” 白藏没有说话,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船工已经呼呼大睡。在睡之前,他已经收拾好了两间屋子。 三人又商量着,上了顶楼,找到了放古籍的地方。 第67章 古籍数量很多,一眼看去至少有三千本,有卷轴,有经折,也有线装。有的年代久远,已经泛黄损坏,有的还比较新,还有墨水的味道。 摆放得乱中有序,像是有人常在此翻阅。 三人分别翻开不同的古籍查看,李遗选了本新的,仔细辨别上面的字,发现是一本游记,记载了多年来,走南闯北的事迹。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围绕墓走,无论从哪个方向走,走多远,都没有走到传说中的夜兰古国。 如果这本游记是真实记载的,那看来,在方圆几十里,确实不存在夜兰古国。 李遗又翻了本年代久远的古籍,这本古籍很厚,笔者认为,他来这里时,距离夜兰古国消失不过就五十年的时间,人们的生活习惯,肯定是大部分保留了夜兰古人的生活习惯,因此记录了此地的风土人情。但这本古籍损坏严重,很多字已经看不清了,只能依稀看见,夜兰古人对婚丧嫁娶等大事非常看重,常常一家办事,方圆十里的人都会一起凑热闹。 又连看几本,李遗发现记录的人们,对夜兰古国可谓是一往情深,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夜兰古国。这种一往情深,一代传一代,在某个时期到达巅峰后,渐渐减弱下来。 “我找到了记载墓的古籍。” 风吹雁搬出十来本书,厚厚一沓。三人翻看一看,发现里面详细记载了古墓的情况。 发现古墓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已经有被盗过的痕迹,连棺椁都已经被打开了。他们本以为墓是空墓,但经过几次寻找,找到了十来具<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 >盗墓贼的尸体,金银财宝全在他们身上。在盗墓贼旁边,他们还找到了墓主人的尸体,把墓主人的尸体放回棺椁里后,又把金银珠宝带走了。 这些金银珠宝,得以让他们在此定居下来,专心寻找古墓。 后续他们又发现了几座古墓,都在里面挖出了不少的金银珠宝,还挖出一些书籍。 在之后的时间里,夜兰人多次进入这些古墓,一方面是为了寻找遗漏的财宝,一方面也是为了祭拜墓主人。 到如今,夜兰人认为自己是古夜兰人的后代,已经把空了的古墓,当成祭拜祖先的地方。 第71章 “看来今天没有下墓是对的,既然现在已经是夜兰人祭拜祖先的地方,贸然进去只怕不好。” 李遗点点头,深以为然道:“明天天亮,我们先在附近的山上找找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开始发现邪祟的地方。这里应该离夜兰古国很近了,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禁术的气息。” 船工只收拾出来两间屋子,站在门前,李遗只好硬着头皮对风吹雁说:“你住一间,我和师尊住一间。” 风吹雁没有任何异议,很快速地笑着进门,把门拉上了。 李遗很愿意和师尊睡,可惜这种愿意,在师尊可能知道他身后诅咒纹的情况下,消减了很多。要是可以,他希望暂时不要和师尊一起睡。 不过师尊是正人君子,不至于在晚上掀开他衣服,去看他的后背。 他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得很有成效,躺在床上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只可惜,他还不知道,白藏并不能真正算一个正人君子。 徒弟睡相不好,睡着了就在床上烙煎饼,翻过去是一块煎饼,翻过来也还是一块煎饼。非礼勿视,如果白藏此刻正直一点,那他应该给徒弟盖好被子。就算不为徒弟着想,他也不应该盯着徒弟的背看。 白藏等了好一会,才终于等到徒弟烙煎饼,把自己的背烙得光溜溜的,衣服早就卷成一团了。 他毫不犹豫地仔细看去,果然徒弟有事瞒着自己。这样想着,之前压下来的怒火,又升了起来。 这是很不好的事。 看着背上的诅咒纹,白藏又换了思绪,这个诅咒纹看着熟悉,但却想不太起来。好像是之前在一本书上见过,书上还记载了这个诅咒的来龙去脉。他只记得,这是个久远且颇有来历的诅咒。 颇有来历,说明这个诅咒来得不简单,很复杂,所以也非常不常见,大多是只存在传说故事里。久远,那说明下这个诅咒的恶灵,可能死了几十几百年了。死得越久的恶灵,怨气越重,下的诅咒也就更狠毒。 看诅咒的印记,估计也存在几年了。 可是这几年,又究竟是几年呢? 白藏摸不清楚,也就想不清楚,想不清楚,他的心就要闹毛病。他的心是不常闹毛病的,因此闹一次,就很不能消停。 各种思绪像一根根的线,把他的一颗心栓成一个个的结。 在天快亮的时候,白藏终于做出了早就得到答案——等回了巫山,去好好找一下这个诅咒的来历。 得到这个答案后,床上的徒弟逐渐转醒,揉搓着眼睛,迷迷瞪瞪的眼睛慢慢变大,又闭上,好半天都没睁开。有一会儿后,徒弟又睁开眼睛,感叹道:“师尊,你起得好早。” 白藏:…… 如果李遗再清醒一点,他就会发现师尊心情不太好。可他只是扯了扯衣服,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李遗发现师尊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他出门想找风吹雁,结果风吹雁还没看见,就先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船工。看上去船工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 李遗收拾好自己,就见船工依旧坐在这里,像是在等他们。果然一见他在看自己,船工也看向他。 李遗下楼,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在等我们?” 船工点了点头。 “等我们做什么?” 船工本想悄悄跟着他们,可他看得出,这三位都是有真本事的,跟的话一定会被发现,也就不隐瞒,直接道:“想跟着你们去找夜兰古国。” 知道李遗要问什么,船工先答道:“找到夜兰古国,一直是夜兰人的夙愿。虽然我长大后就离开夜兰人的地方,但是我的祖祖辈辈都在寻找夜兰古国,要是能找到,也能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我一看见你们,就觉得你们能找到夜兰古国,所以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李遗眉头微微皱起,想到什么,问道:“你之前说,赶山人发现邪祟,是在你家附近的山上。是真的还是假的?” 船工顿了顿,答道:“假的。” 第68章 见李遗脸色一沉,船工连忙解释道:“不完全是假的,那几个赶山人我听说过,他们常去的山,不是我家附近的山,是另外的地方,那里离我家这边只有二十公里。” 李遗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 船工道:“因为那几座山很邪乎,我之前不想带你们过去,也不希望你们过去找,只想你们在这里待几天,就打消去找的念头。” 李遗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又准备带我们过去了?” “因为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看你们是真有本事,和其他只是听说了夜兰古国传说,想去找金银珠宝的不一样。” 李遗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见风吹雁从屋里出来,便跟他说了这事。 风吹雁对船工道:“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们,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是修仙者。到时候一旦发现什么情况,你跟不上我们。” “你在这里等我们,如果我们真的找到夜兰古国,确认那里是安全的,我们一定回来跟你说。” 船工神色有些激动,想说什么,李遗先道:“既然你认为我们有本事,那你就应该相信我们。你现在给我们指一条路,那些赶山人发现邪祟,究竟是在哪座山?” 船工犹豫再三,指着远处一座山道:“看见那座最高的那座山了吗?我估计就是在那座山。但也有可能是旁边的那几座山。” 三人很快上路,走出去一里路,李遗见船工确实没有跟上来,才又松一口气。 他心里觉得这位船工邪门,这种邪门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的邪门,而是他的想法很怪异,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这些想法。 李遗摇头,决心不再去想船工。 这些山人迹罕至,草茂盛,树也高,基本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也就没有路。 这边的山林,跟兰城那边的山林相似,雾气极重,层层叠叠地把山林遮掩住。但就算是清晨,这些雾气也没有一丝凉意,反而是热。 李遗站在最前面,用秋刀开路,白藏则跟在他身后。垫底的风吹雁手里拿了把扇子,双手不停地在扇子上比划。 “我没感觉到这座山有任何邪祟的气息。” 三人走到旁边一座山,风吹雁还是道:“这座山也没有邪祟的气息。” 又连走了几座山,风吹雁还是摇头:“都没有邪祟的气息。” 李遗看向师尊,问道:“师尊,赎罪书序言的纸鸟有反应吗?” 白藏拿出纸鸟来,纸鸟没有任何动静,跟普通的纸鸟没有区别。 李遗抬头看去,群山环绕,看上去和之前走过的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李遗道:“看来这夜兰古国这么多年没被找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山林里的雾气渐散,李遗看得远了,看出些区别来。这些山,有些地方的书非常茂盛,而有的地方,树却有点稀疏。 李遗指着树最稀疏的地方,问道:“靠那边的树要稀疏很多,那边是什么方向?” 风吹雁道:“我们从兰城过来,走的是西南方向。你指的那边是南方,靠近岭海。” “我们往那边走。” 越往岭海的方向走,越潮湿闷热,雾气也越发浓。三人本来一路走得还算顺利,然而走在最前面的李遗,却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片沼泽地,树木生长在沼泽地里,根格外地粗壮。在树影中,漂浮的水草一动不动,看着青翠欲滴,却如同死物一般。周围的植物长得高大茂盛,沼泽地一眼看去,像是一大片长满绿植的水塘,然而仔细看去,远方的雾气,分明混合着无数细小的飞虫。只要有人走过沼泽地里,它们就会一窝蜂地爬到人身上,啃噬人的血肉。 绕是再有赶山经验的人,遇到这样的沼泽地,也只能往回走。且不说水上危机四伏,水下更是危险重重,看不见的危险,能一个呼吸间就要人命。 一只蛙从树上不慎跌落,落入沼泽的水中,呱了一声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声响。只见它落水的地方,晕开一小团的血色,然而这血色,也在顷刻间就消失了。 李遗往旁边走去,却发现这沼泽地大得出奇,如果要往前走,必须跨过这片沼泽地。 风吹雁拉住李遗,扯住他往后退了几步道:“离这片沼泽地远一些,水里的一些虫,可能会跳到你身上吸血。” 李遗仔细往前看去,就见靠他刚才站着地方,水下已经有虫在蠕动,预备随时冲上来。 这样的沼泽地,饶是再胆大的人见了,也不免心生寒意。也许有寻找夜兰古国的人,曾找到这个地方来。或许他们知难而退,或许他们已经把尸骨留在了此地。 李遗问道:“这种沼泽地,有什么办法过去吗?” 风吹雁叹了口气道:“难。你看这水上水下,都藏着数不清的虫。如果是御剑飞行,速度太快,撞着那些飞着的虫,必定流血。在这里流血,和死亡没有区别。只有极为厉害的蛊修,才知道对付这些虫的办法。” 第72章 -- 相土不是阵修,在阵法方面的造诣不高。然而她在阵法上,也有很令自己满意的时候。 在发现御风阵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很好传递消息时,她心里万分高兴,甚至没注意听李遗在说什么。 “嗯?你刚刚说什么?” 李遗不得不又在御风阵里重复道:“之前不是跟你说,已经找到风吹雁了?现在他跟我们一路去找夜兰古国。但我们遇到沼泽地了,周围全是虫,想问你应该怎么办?” 相土这次听清了,问道:“是什么虫?” “有一些非常细小的虫,像烟雾一样,一团团的飘在沼泽上面。它们飞起来时,没有任何声音。” 相土道:“你在旁边找找,有一种长着刺的绿色藤蔓,比一般的藤蔓要大很多。你们把藤蔓砍下来,然后在上面淋上血,这种藤蔓就会变红。红色的藤蔓非常吸引那种小小的飞虫,带着藤蔓过沼泽地就可以了。” 李遗在旁边找了不久,果然就看见了相土所说的藤蔓。他把藤蔓砍下来,成堆地放在地上。 风吹雁和白藏抓来一些鸟兽,小心地在鸟兽的脖子上割开一个口子,让血淋在藤蔓上面。果然就见沾到血的藤蔓,开始吸血,在吸饱血的地方,藤蔓慢慢变红。 血往下流,藤蔓的中下部分也开始变红。吸满血的藤蔓,要比没吸血的藤蔓大上两圈,颜色鲜艳诡异。 李遗把藤蔓砍成三捆,把其中一捆拿在手里,正要运气御剑飞行,就见师尊已经站在剑上,拿上一捆藤蔓已经走了。 “等。” 白藏留下这个字。 李遗明白他的意思,和风吹雁站在原地。就见师尊御剑飞行时,沼泽地上方的飞虫果然不攻击他,全部飞到藤蔓身上,原本红色的藤蔓,一点点褪去血色。 李遗对着风吹雁道:“你先去,我殿后。” 看着风吹雁安全地飞在沼泽地上方,李遗才拿上藤蔓出发。 飞在沼泽地上方,李遗才发现,沼泽地大得离谱,远远不止刚刚估计的大小。就算沼泽地能走,也至少需要走好几个时辰。然而在这样的沼泽地,别说走几个时辰,就算走半柱香的时间,血肉也会被虫蚁吞噬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埋进沼泽地里。 更别说这里的瘴气,饶是李遗这样的修仙者,也不免感到脉象有点虚浮。如果是普通人,必定患上疟疾。 这片沼泽地,是个天然的屏障,阻止人通向对岸。 李遗时刻紧盯着手上的藤蔓,发现它们的血色,褪得越来越快,不禁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再往前走,他发现水下不仅满是虫蚁,还有不少的巨兽,潜伏在水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切活物。 这些巨兽,比正常的走兽要大两三倍。有的走兽是本来就喜欢盘踞在潮湿的环境,而有的走兽,则是不应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显然是被人驯化后,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看着水里的巨兽,李遗立马抬头,既然放在水里阻止人穿越沼泽,那定然也会在天上放飞兽。然而他左看右看,都没看见飞兽。 直到快要抵达岸边,他才发现师尊和风吹雁身边,有不少的飞兽尸体。 他连忙飞到岸上,丢下已经没有血色的藤蔓问道:“你们没事吧?” 风吹雁摇摇头,走到李遗身边,小声道:“我来的时候,地上就已经躺的是尸体了,你去问问虚宿长老有没有受伤。但我看应该是没有的。” 李遗本来是要去询问的,可风吹雁说出来后,他就不想问了,总觉得很怪异。 风吹雁用手肘碰了碰他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师尊?” 李遗忽然觉得身边的两人都有点奇怪,明明风吹雁自己也可以问,为什么非要自己问,还笑得很奇怪。师尊也很奇怪,最近总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人在这儿,思绪却早就飞走了。 风吹雁道:“我感觉这两天,你和虚宿长老都没说多少话。” 李遗更觉得奇怪了,问道:“你很关心这个问题吗?” 风吹雁道:“难道你不关心这个问题吗?” 李遗沉思了一番,还是明白不了他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深意。他当然很关心师尊,可是风吹雁为何这么在意。 想不明白,他带着疑惑走到师尊面前问道:“师尊,你没受伤吧?” 白藏道:“没有。” 得到答案,李遗本来想走,可是风吹雁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向他们,一副等待他们师徒二人仔细说的神情,李遗不禁又道:“我刚刚看到水里那些东西,不像是这个地方的,像是有人带过来的。这些飞兽,也像是有人特意带过来,守在这个地方,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白藏道:“嗯,这片沼泽地,被人为地改造过。” 李遗道:“依我看,改造沼泽地的人,对这个地方非常了解,清楚地知道什么鸟兽在这里能生存。” 白藏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李遗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视线在盯着自己,转身就见风吹雁微笑更甚。 李遗莫名其妙,拍了拍师尊道:“师尊,我们走。” 第69章 走过沼泽地后,是一片草原。来到这里后,走的全是山路,忽然看见草原,李遗心里松了口气。 御剑飞行极其耗费灵力,就算是在有御剑飞行阵法的地方,会御剑飞行的人也极少。更别说飞过这样一大片沼泽地,灵力几乎是枯竭了。 即使走平路,李遗也不免有些气喘吁吁,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在走出几里路后,三人在一块大石头边坐下。 太阳挂在正空,如影随形的瘴气总算是消了一些。但空气却是越来越热,草原上的草都快埋到土里去了。 风吹雁依靠在石头上,笑着说:“我之前只在书上看见,越靠近岭海,就越热。真的站在书上所说的地方,才发现,自己快要晒成干了。” 李遗脚底发烫,只觉得自己踩在火炭上,无奈道:“我感觉自己在冒烟。” 他转头看向师尊,只见师尊穿着两三层衣服,保持着端庄,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炎热,不禁问道:“师尊,你不热吗?” 白藏道:“不热。” 李遗不太信,正暗自怀疑,就听风吹雁道:“虚宿长老身上那套衣服,是用一种特别的蚕茧做成的,耐寒耐热,水火不侵,可以永远保持洁净。” 李遗暗想,怪不得师尊总是穿这套鸢尾花的衣袍,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 他又问:“是哪种蚕茧做的?” 风吹雁道:“是一种几千年前的蚕,早就消亡了,虚宿长老身上那套,是世间最后的蚕茧做成的。” 李遗笑问:“真的水火不侵吗?” 风吹雁道:“典籍上是这样记载的,具体是不是,你问问虚宿长老就知道了。你怎么不现在去问问?” 熟悉的怪异感又来了,李遗道:“你怎么总是关心,我问不问。” 风吹雁眼睛转了转,露出个浅淡的笑容道:“我也想知道嘛。” 李遗看着他的笑容,也笑了,摇头晃脑笑道:“我不问,你就一直不知道吧,难得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看着风吹雁无奈的神情,李遗笑了一阵,才走到师尊旁边问道:“师尊,你这衣袍,真的水火不侵吗?” 白藏浅浅勾起唇角,看着徒弟道:“我不说,你就一直不知道吧。” 李遗:…… 李遗收回了笑容。 -- 草原并不大,三人走了没多久,就见远方又是一座又一座的山。 这些山都是矮山,很容易就能翻过。越往前走,山上的植被就越稀疏,树木也越来越矮。 翻越几座山后,在一处山顶,走在最前面的白藏停了下来。李遗也紧接着停了下来,向前眺望。 只见最远方,群山环绕之处,有一处低洼,那里植被稀少,一眼望去,一片绿一片黄,像是冬天衰败的景象。但仔细一看,那些植被没有覆盖的地方,分明是建筑。 站得太远,李遗看不真切,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欣喜道:“总算是看见了。” 然而在他欣喜地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那处低洼却凭空消失了,原来的地方变成了茂盛的树林。 李遗转身向后看去,跟上来的风吹雁道:“雾气太重,出现幻象了。刚刚那处低洼,是西南的方向,我们往东南的方向走。” 三人没走多远,就见刚刚消失的低洼,又重新出现。比刚才的更真切,也能隐隐约约看出,是一座城的大小。 再走近些,李遗发现这座城很大,比南诏国的主城还要大上不少。可惜大虽大,但是已经破败不堪,长满了杂草。 这座城没有城门,站在高一些的地方,一眼就能把这座城收入眼里。城里的建筑已经全部倒塌了,完整一些的,还能看见第一层楼,坍塌严重的,只剩下一堆灰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第73章 再仔细看去,还能依稀看清楚,有几座宫殿,损坏不算太严重。 没多长时间,一行人就走到城前站定,没有贸然往前走。 走近了再看,李遗发现这些建筑,并不像从远处看那么破败,反而是各有各的完整。拼凑出了一个,能看出曾经繁华的遗址。 而且这些建筑,不像是自然坍塌损坏的,倒像是一下子遭遇了什么祸端。 看来夜兰古国,并没有像世间传说的那样,变成一个仙境。而是在岁月的长河里,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祸端,一点点成为了废墟。 风吹雁摸着面前的一块墙,若有所思道:“这面墙,有修的痕迹,而且时间很近,应该是几十年前修的。” 李遗走过去,也摸了摸,却没摸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要是风吹雁不说,他只当这里本来就是这样样子。 风吹雁又往旁边的墙走去,伸手一摸道:“这面墙也修过,看痕迹,这面墙本来断得只剩下墙根,现在看到的一尺高,全是修的。” 他又连着看了几面墙,又蹲下来摸了摸地面,惊叹道:“这些全部都是修过的。算起来夜兰古国消失已经快上千年了,这些大战乱时期的建筑,本来就不坚固,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就毁得差不多了。而且靠近地面的地方,上面全是干涸的泥土。这里只有在泥土里埋几百年才有的痕迹。” 李遗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本来全是埋在土里的,但是有人把它们挖出来了,并且把这里全部修了一遍?” 风吹雁道:“对。而且这些,全部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一个人?” 风吹雁道:“至少城外面这些墙,都是一个人手笔。” 风吹雁又往前走了几步,摸了摸几处看上去还有形状的建筑,惊叹道:“这些都是同一个人修的,简直难以想象是谁修建的。虽然这里看上去还是废墟,但能修成这样,绝非一般人。” “我觉得传说不一定有假,修建这个遗址,绝不是人能做到的。” 李遗不禁感叹,要真如风吹雁所说,这里都是同一人修的,那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到。又究竟是什么人,能找到这里来,千辛万苦地修建这座无人问津的古城。 在城外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李遗看向师尊问道:“进去吗?” 白藏点点头道:“走吧。” 走进城里,风吹雁这里摸摸那里瞧瞧,眼睛越睁越大,满是不可思议和敬佩。不禁道:“修建这里的人,肯定对这个地方很熟悉,知道原本的样子,才在废墟的基础上,修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这里现在看上去也不是多么宏伟,但是……” 李遗打断他,后知后觉问道:“你是说,修这里的人,对这里非常熟悉。” 风吹雁道:“他一定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 李遗道:“这里是几十年前修建的,如果修建的人对这里非常熟悉的话,那他至少活了快一千年。谁可以活这么久?” 说完,他忽然定住了,反应过来,和风吹雁大眼瞪小眼。 一般人当然活不了这么久,这违背了天道。但世上有的东西,本来就是违背天道的,比如禁术。 看来,他们误打误撞的,找对了地方。只是他越发想不明白,使用禁术的,除了风吹雁的父亲,究竟还有谁。 风吹雁道:“我父亲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扬州,在我记忆里,没有长时间出远门的时候。这边瘴气重,传送符也不能传送太远,要来这边一趟,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我敢肯定我父亲没有来过这里。” 如果风吹雁的父亲没有来到这个地方,那说明,他并不是使用禁术的主要人物。在巫山门派调查《赎罪书》书页去向的时候,却留下一封信就自杀了。 风吹雁道:“我了解我父亲,他不会自杀的。有人把他推了出来,让他承担所有罪名,背后之人,再趁着新副掌门办宴时,销毁使用禁术的痕迹。之前夜兰古国出现邪祟,应该就是销毁禁术痕迹时,有邪祟逃了出来。但背后之人,很快就追上了邪祟,一齐把来除邪祟的人都杀人灭口了。” 想到什么似的,风吹雁很认真地看向李遗问道:“你不觉得,我们找到夜兰古国的过程,太顺利了吗?” 说起来,他们一路找到夜兰古国,虽然过程艰难了些,但确实没有遇到不可抵挡的东西。就算那片宽阔的沼泽地,能挡住绝大部分想通往夜兰古国的人,但始终有人能做到。如果真不愿意有人进入夜兰古国,那就应该设立几个大阵,把所有人的人都挡在外面。 能修建夜兰古国的人,必定有颗玲珑之人,不至于没想到有人能够进入夜兰古国。 既然如此,他们到达这里,并不是他们技高一筹或者幸运,而是有人故意让他们进来,或者说,是“请”他们进来。 他们三人,本不是一开始就一路同行。背后之人,也不一定是想“请”他们三个一齐进来,而是想“请”他们中的其中一个进来。 李遗皱着鼻头,抬眼看了看风吹雁,又看了看师尊,又把目光放到风吹雁身上,最后还是移到了师尊身上。 他心想,如果背后之人是想要风吹雁,在他被下追杀令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并不需要拖到现在。想来想去,只能是师尊。 李遗看向师尊,却发现师尊也看向自己,他疑惑地转过身,发现风吹雁也看向自己。 风吹雁忽然道:“也许当初赎罪书的失窃,嫁祸到你身上,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李遗伸手指了指自己,疑惑不解道:“我?” 两人的视线都放在李遗身上,李遗不禁也怀疑起自己,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些事情,跟自己没有关系。 在进入巫山门派前,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平凡如草芥。在进入巫山门派后,他的生活一直很单调统一,并没有跟太多人有来往。没有来往,就没有争吵,没有争吵,就没有仇恨,没有仇恨,就不至于要谋害他。况且,背后之人想要放出《赎罪书》里的邪祟,也并不是必须嫁祸于他,任何一个弟子都可以。 李遗摇摇头道:“你肯定是想错了,当初赎罪书失窃那天,其实不是我看守。是另外一个长老的弟子看守,而我只是恰好接替了他。但是赎罪书上面的封印,早就被人动过手脚,那天无论是谁在,赎罪书的封印都会被解开。” 听罢,风吹雁若有所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但白藏还是看着李遗,神情看上去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李遗歪了歪头,也回看师尊问道:“师尊,你还在想什么呢?” 白藏顿了顿道:“在想,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李遗吃惊,丝毫没想到师尊竟然在想这个,心想,师尊大概是以为他背后的痕迹,和背后之人有什么关联。他解释道:“和那个没有关系。” 他正想在说些什么,免得师尊以为他和背后之人有什么关系,余光就见风吹雁仰头看天,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李遗一拍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把他拉远了好几步,咬牙切齿道:“我师尊在问我背后诅咒纹的事情,你听到了没有,你千万别说露馅了。” 风吹雁恍然大悟,但想到诅咒他又立马心虚了起来,不再仰头看天,而是低头看地,连连点头。 当初他骗李遗,说去水下秘境就可以解开诅咒,本来是要在去过水下秘境后,跟他坦白这件事。可后来发生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这一瞒,就是七年多的时间。现在李遗安好地站在他面前,想来诅咒已经解开了。 可李遗又道:“不知道为什么,从水下秘境回来,诅咒纹还在。我还没弄清楚,不敢跟师尊说。” 风吹雁这些年没少研究诅咒,听李遗这么说,他福至心灵,想起来之前偶然看到的古籍,里面记载了这种诅咒,李遗身上的诅咒,应该是另有乾坤。他正要解释,就听见虚宿长老道:“走了。” 李遗噢了一声,拍拍风吹雁道:“走了。” 还没迈出步伐的风吹雁,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走了。” 第70章 城里的道路错综复杂,到处都是十字路口。三人没有商量过路线,但都心有灵犀地往那几座宫殿走。 越接近宫殿,建筑就越完整。走在通向宫殿的大道上,若是不往身后看,这几座宫殿,一点也不像遗址,只像是风吹雨打了几年,虽然有老旧的痕迹,但绝不破败。 与中原喜好以朱红色刷墙,用黄金和璀璨宝石加以装饰不同,夜兰古国的宫殿,以白玉色为主,加以碧色的墙体,整体白净圣洁,虽然明亮,但又给人以宁静祥和。即使经过几百上千年,也丝毫不显得衰败,反而依旧气势磅薄,昭显着它以前的繁盛强大。 宫门大开,日光映照在白玉的地上,反着温润的光芒,使得殿内的陈设一览无余。丝绸质地的帷幔在随风飘扬,几十套席地而坐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时间在停留在夜兰国繁盛的时期,这也只是个普通的午后,随时会有人来这里拜访。坐在桌前,等着国君来上朝,谈论国家大事。 第74章 宫殿外是一望无边的废墟,宫殿内则是一尘不染的壮丽。 李遗不禁感叹道:“之前我总以为夜兰古国只是一个小国,但现在一看,在大战乱时期,夜兰古国应该也算得上实力强盛。” 风吹雁道:“从这宫殿来看,夜兰古国的发展不比中原的大国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极短的时间内灭亡了。怪不得有人不甘心,把这里重修了。只是有这样能力的人,再怎么样都不会默默无闻。不说众人皆知,但也应该是声名远扬,可我仔细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来会是谁。” 风吹雁悄悄走到李遗旁边,用手肘碰了碰他,小声道:“你问问你师尊,想不想得到是谁。” 李遗点头,走到白藏身边问道:“师尊,你想得到是谁吗?” 白藏看了看徒弟,又看了看风吹雁,末了摇摇头道:“我也暂时想不到是谁。” 他们两人想不到是谁,李遗更想不到了,也只暗自摇头,走进了宫门。 从门口往里看时,只觉得殿里雕栏玉砌,精巧绝伦,但走进一看,还是能从不少地方看出,宫殿曾经遭受过很大的破坏,窗户和墙壁,都有断裂后又重新修复的痕迹。有的地方修复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修复的痕迹,有的地方,则是留下一长条黑色的缝。 李遗往宫门的右边走去,仔细地打量起这些古色苍然的墙壁,又仔细在上面揉了揉,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沿着墙壁走一圈后,李遗还是没有发现特别的地方。这里一点也不像是能使用禁术的地方,只是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地方,虽然古典厚重,但没有邪祟的气息。 李遗见白藏站在一面墙前沉思,他也走到那面墙前,仔细看起来。这面墙他刚才已经看过了,并没有发现特殊的地方,想来是他看漏了。 可他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所以,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墙,又看了一动不动的师尊,又看了看墙,实在忍不住,好半天才问道:“师尊,这面墙有什么问题吗?” 白藏看了徒弟一眼道:“没问题。” 李遗问道:“那怎么在这里看老半天?” 白藏往右挪了两步,示意李遗站在他刚才的地方。李遗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这里有道缝隙,从缝隙往外看,正好看到后面的宫殿。 一阵风吹过,正好带起后面宫殿的帷幔,李遗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裱着好几幅字。 叫上风吹雁,穿过连廊,三人去到后面的宫殿。 宫殿非常大,墙上摆满了字画,多以字为主,画比较少。 李遗走到面前第一幅字面前,仔细看了看,便让风吹雁和师尊也过来。 “这里的字画是用来记载夜兰古国的,上面的内容,是夜兰古国的一位史官编撰的,有人把它们写了下来,放在了这里。这幅字看成色,没过百年,和修建古国的,应该是同一人。” 风吹雁点点头道:“这幅字的字迹苍劲有力,字的边缘非常整齐,写字的人,必是非常心细有耐心的人。和修建古国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顺着第一幅字往右走,是一副画。这幅画的纸张已经皱了,上面的色彩也褪了,只能从纷杂的线条里看出,画的是夜兰古国的整体布局。 李遗指着画上最外层一圈道:“对比起来,这时候的夜兰古国还没现在这么大,但各个街道的布局,都非常有讲究,当时肯定是有精通这方面的人。可见那时候夜兰古国虽然不大,但是人才辈出,所以后来扩张,才有现在看到的规模。” 风吹雁指着一个地方道:“这里是宫殿,应该就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个地方,但是绘画的人,只画了大臣们坐在桌前议论国事,却没有画国君,想来是王权不稳,话语权主要是在大臣那里。” 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李遗把大致的画面都记在了脑子里,才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的几幅都是字,不太详细地记载了夜兰古国的起源。 在最开始,夜兰古国本来是蛮荒之地,草木不生,这里的人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一家人在岭海前求了三天三夜,打动了水里的神,神赐予夜兰古国肥沃的土地。从那之后,夜兰古国这片土地就富饶起来了,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就形成了一个部落。再后来,部落越来越大,成了个小国。 小国经过好几年的战争,扩大了疆域,成了岭海附近最大的国。 在最下面还有一行字,夜兰古国成立之前,人们并没有记载的意识,所以只能靠人们口耳相传。但人传人,总是会有失偏颇,夜兰古国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求水神是流传最广的说法。 “按照这个说法的话,旁边这幅画,应该就是古夜兰人求神祭祀的场面了。” 李遗看着旁边的画,上面的色彩褪去不少,但依稀还能看清楚。只见上面的人们跪在海边,周围摆满了桌子,上面摆满了供品。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最前面,带着面具,正在起舞。 风吹雁和白藏也走过去,对着画看了起来。 风吹雁道:“这里离岭海还有不短的距离,走过去至少要两三天,但是画上的这十多个人,看他们穿着,应该是王室的人,夜兰古国的人应该很重视这种祭祀活动。不然也不会画得如此细致,连衣服上的花纹都画了出来。” 李遗又往右边走,去看旁边的几幅字。 这几幅是用好几百张纸拼起来的,每一页纸都记载了重要的历史事件。最初的记载,是从夜兰古国建之初开始的。 夜兰古国的第一位国君,是个中原人。具体籍贯在哪已经无从考究,后人大概推测是从北方来的。这位国君,英明能干,在位期间,把中原的不少技术都带到这里,让这片土地更加富裕。可惜这位国君没有一儿半女,所以王位被一位古夜兰人继承了。 第二位国君上任后,沿袭了第一位国君的政策,没做太大的改动,因此夜兰古国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 第三位国君是第二位国君的儿子,是个大野心家,可惜能力不足,在位期间,百姓的生活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差,百姓积攒了不少的怨言。 因着这些怨言不少,但也不算多,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浪,反而因为下一位国君非常贤能,百姓忘记了之前的怨言。 接下来的一百年时间里,夜兰古国都过得非常和平。外没有忧患,内也没有动荡。虽然发生过很多次天灾,但是国君都会带着百姓去祭祀,每次祭祀完,夜兰古国都能过上很长一段时间风调雨顺的日子。 但是慢慢的,古夜兰人开始迷信神权,民间组织过许多次祭神活动。只是因为规模不大,王室也没有在意,任百姓祭神。 然而夜兰古国的转折,就是因为祭神活动。 虽然人们信奉神,可神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们就算在迷信,可也迷信得有限,最多是求求神,拜拜神。 可坏就坏在,有一位异乡人来到夜兰古国,说自己是中原的天神,听见这里人们的祈福,所以来庇佑这个地方。 人们一听他是天神,又见他能够呼风唤雨,纷纷开始信奉他。并让王室搬出宫殿,让天神住进宫殿里。王室被逼无奈,又在见识天神的厉害后,让出了宫殿。 在此之后,百姓更加信奉神,认为神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开始不信奉王权,改为信奉神权。国家的任何大事,君主不能完全做主,天神才能做主。虽然这位天神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可国家一发生什么大事,人们都是率先派人去求天神,只有天神不在,才又去找王室。 这位天神还与几个夜兰姑娘,生下了几个孩子。这几个孩子,长大后都成了手握大权的高官,稳稳地在权力斗争中扎根了下来。 即使后来天神走了,国家由王室掌权,王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人们不信任王室,只信任那几个天神的孩子。 李遗看着那个“走”字沉思许久,问道:“这个走,是离开还是仙逝?” 第71章 这几幅字,记载天神的内容不多,也语焉不详。辨别不了真假,也看不出真相。但在后续的记载里,确实能看出,王权被神权影响很大。 一旦发生天灾人祸,百姓就请求王室去岭海祭祀。王室被逼无奈,每三个月就要去祭祀一次。如果祭祀之后风调雨顺,百姓都感谢神的慈悲。如果祭祀之后没有风调雨顺,那百姓则认为王室不够虔诚。 王室不堪其扰,下令让那几位天神的后代去祭祀。结果几个后代在年复一年的祭祀中,深受百姓爱戴,权力越来越大,逐渐超过王室,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 此后,王室和天神后代的斗争从未停止,给夜兰古国的稳定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又过了将近两百多年的时间,中原战乱频发,战火烧到了夜兰古国边缘。有人认为,中原的战争迟到会影响到夜兰古国,应该派兵出征。但也有人认为,既然对方还没有打到夜兰古国来,那也没必要发动战争。这两批人争吵不休,一吵就是十来年,王室有心劝阻,但无能无力。 第75章 有人垂涎这块肥沃的土地,战火最后还是蔓延到了夜兰古国。国君派军队反击,但节节败退。对方兵强马壮,而夜兰古国和平太多年,兵力不敌。 外面的战争还没分出胜负,夜兰古国的内部就先闹起了乱子。有位大臣贪了军队的钱财,被几张纸告到王室那里去。但这位大臣,恰好又是天神的后代,王室拿他没有办法,关了两天就给人送回去了,过了一天这位大臣还跟没事人一样上朝。 在议论国事时,有位官宦人家出生的公子,拿着证据质问这位大臣。这位大臣在朝堂之上,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既不承认自己贪了,也不证明自己的清白。公子怒发冲冠,一剑把大臣斩杀在朝堂之上。 大快人心。 这位公子也是天神的后代,不仅家世显赫,自己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岁就参与国事,在治国上很有自己心得,很受民众的爱戴。 经此一事,这位公子更是声名远扬,没过多久,这位公子就主动请缨,要带兵出征。王室求之不得,立马就给公子封了官。 这位公子带着众人的期待出征,丝毫没有辜负众人的希望,战无不胜,战功赫赫,没多久,王室就给他封了常胜将军。 李遗指着“常胜将军”四字,想了想道:“这位将军有点耳熟,之前船工带我们去的那座观里,供的好像就是这位将军。如果真是这位将军的话,按照时间来算,他没多久就要阵亡了。” 他接着往后看,却没有看见将军阵亡的记载,而是看见纸上,非常详细地记录了这位将军的事迹。好像从这位将军出生开始,夜兰古国的大小事件,都与他脱不了联系。 在这位将军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因为远超常人的智慧,被人所熟知。他不仅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还会用诗词来表达自己的治国理念。不少有才之人都来拜访他,一时间,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也有人不信,想要去挖苦他,然而每次都被他嘲讽回去,只能夹着尾巴逃离。 长到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带着他去宫殿议论国事了。起初众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实在没有资格议论国事。可是他丝毫没有胆怯,在宫殿里,他几次提出自己的见解,实行之后都获得了奇效。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他。有算命的说,他本来就是天上的神,投胎到夜兰古国,只是为了庇佑这个地方,在去世之后,又会回到天上去。 在重神权的夜兰古国,这个说法立马掀起了一层又一层浪,他每次出门,都有一群人守在门口,想要一睹真容。甚至有人在门口蹲守了三天三夜,滴米未进,只为见他一面。 他屡次禁止旁人这样做,但都收效甚微。有位目睹他真容的人,回家之后,一连写了一百零八首赞美他容貌和品行的诗歌,这些诗传出去后,引来了更多想要一睹真容的人。甚至百姓请愿,希望他能够领头去岭海祭祀。王室同意了这件事,他成为了夜兰古国历史上,最小的一位祭祀者,就连王室的人,都没有这份殊荣。 就在他祭祀那天,岭海的天边,竟然出现了代表祥瑞的七彩祥云,久久不散。之后的几个月,夜兰古国没有生出什么波澜,非常太平。 后面的几页纸,还详细记载了这位将军参与的战役。李遗一场场看过去,虽然记载的地点已经无从考究,无法得知这些战争发生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只看得出,每一场仗,无论如何凶险,这位将军从来都只有胜,没有败。 李遗指着最后一场战争道:“记载到这里就停止了,按照时间来算,这场战争,应该就是国君拒绝增援的那场战争。” 风吹雁仰着头,在脑海里想了想道:“我记得观里记载,这位将军还没有成年就阵亡了。算起来,就是发生最后一场战争的这年。” 李遗往旁边看去,发现有关夜兰古国的重要事件,到这最后一场战争后就停止了。再往后看,无论是人物的记载,还是对文化、政治的评价,都在最后一场战争的时间里戛然而止。 三人找遍了宫殿,都没有找到关于这场战争结果的记载,甚至没能找到在这之后的任何记载。只知道,在将军死后,有人为他塑神像,建了观。 至于将军具体是怎么阵亡的,阵亡之后夜兰古国又发生了什么,为何遗址内全是断壁残垣,均没有任何记载。 风吹雁道:“这场战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或者说,修建这里的人,刻意逃避那段历史,因此不愿意记载任何一个字。” 李遗看向风吹雁,等着他往下说,风吹雁又道:“那场战争,应该不止将军和军队阵亡。更多的,这场战争直接导致了夜兰古国的覆灭。修建宫殿的人,只愿看见国家的繁荣发展,并不愿意看见国家的覆灭。正是因为心中有遗憾,才有了执念。这种执念,支撑着他重建了这里。” 李遗又走到记载人物的纸张前,仔细看了一遍道:“从这些人物记载里看,没有人有这种能力,能活到现在,并且重修这里。” 但世间的一切,不能全部用常理去判断,总有超出人们认识的事情在不断发生。 在记载将军事迹的旁边,还有一张将军的画像。这张画像的将军,正骑在马上,一手拉缰绳,一手持着长枪。虽然还是个少年身形,但英姿勃发,眉宇间是挡不住的少年意气。 若只是看文字的记载,还不能明白古夜兰人对将军的敬佩,但看了这幅画像,一切都能理解了。 这样一位将军,仅仅是用眼睛看,就能看出不凡来。 观里的画像,大多经过后人浓墨重彩的想象,画得恭肃万分。但这张画像,仅仅只是画当时的将军的英姿,画得鲜活。 李遗盯着画像的唇角看了很久,把眉毛皱成了八字,沉思许久道:“我总觉得,这位将军,不太陌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吹雁则是摇摇头道:“我看这位将军的画像,只觉得陌生。” 李遗看向师尊问道:“师尊,你觉得熟悉吗?” 白藏看了很久道:“很陌生。”想到什么似的,他看着徒弟。有些疑心,让他们进来这里的人,当真是为了让他的徒弟进来。 李遗也怀疑起自己,皱着眉看了许久,还是道:“可能只是看过,与这位将军长得相似的人。这位将军都已经阵亡几百上千年了,没道理我会跟他认识。”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离开这座宫殿时,李遗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副画像。但始终还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字画旁边的宫殿,修建得并不大,李遗在进去之前,只以为这是个偏殿,然而一进去,就惊得愣在原地。 这间宫殿的墙上,竟然挂着《赎罪书》中邪祟的画像。一幅幅地紧密排列着,一眼看去,至少有几百幅。 每一副画像,都只有书页大小。上面不仅画出了邪祟的模样,还有一些简单的文字,写了这些邪祟的特点。 这些邪祟,全是大战乱时期的邪祟,早就死了千百年,后人对这些邪祟的了解少之又少。即使是巫山门派,对这些邪祟的了解,也仅限于南山真人的手记。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对这些邪祟如此了解,简直是了如指掌。即使是南山真人,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如果重建夜兰古国的人,和记载邪祟的人,是同一个人…… 风吹雁走到画像前,仔细打量着文字的笔迹,脸色越来越沉,非常凝重道:“写这些文字的,和记载夜兰古国重大事件的,是同一个人。这些字的边缘都非常整齐,极有自己的特点,此人非常精通书法,写出来的字迹,是没办法模仿的。这人一定是个……” 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就被李遗拍了拍,他顺着李遗的意思往前看,只见一个人站在宫殿门口,逆着光,朝他们看来。 他们看见了一个,绝无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第72章 那人带着黑色面纱,从头到脚都用黑布包裹起来,只依稀从眉眼和身形看出是个中年男子。 风吹雁率先把他认了出来,久久地沉浸在不可思议中。 秋刀从刀鞘里应声而出,李遗一个眨眼间就到了那名黑衣人面前,手起刀落。在他还没太看清的时候,男子已经一个翻身跳到了窗户上。 李遗在他出剑的时候,才终于把他认了出来。 当初带着橙黄橘绿去接委托的时候,遇到了一页破碎的《赎罪书》,在鬼祟的记忆里,就有这道身影。这人,一定也是禁术的使用者。 黑衣人一剑插在窗户上,一道道光从剑尖奔涌而出,周围《赎罪书》鬼祟的画像开始抖动不止,没多时,画像上的鬼祟冒出一缕缕的黑烟,笼罩住这座宫殿。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变换,李遗只觉得头晕眼花,自己像是漂泊在雷雨天的海上,脚下是汹涌的海水,随时会把他吞噬。 很久他才缓过来,眼前再次看得清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第76章 李遗紧紧握住秋刀,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通体呈现玉白色,周围挂着雪白色的帷幔,屋子里的摆件极少,显得屋子宽阔明亮极了。 李遗正要走出门去,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将军,外面好多人想要见您。” 他心里不解,警惕地看着来人,随时准备着拔刀而出。 那几个匆匆走过来的人,见到李遗,顿时像找到自己的灵魂了一样,身体站得直了,语言也冷静不慌张。领头的对着李遗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将军,我们不是有意要打扰您。只是您吩咐过,要是府外有什么情况,一定要跟你汇报。现在府外聚集了好多人,说是请求您能出征,可,可是您才从边境回来,还没休息两天啊。” 李遗往周围看了看,确定这位领头的,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在叫自己将军。李遗眼睛左右转了转,仔细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 按照周围的建筑来看,这里一定是夜兰古国,按照领头的话,这里应该还是某个府邸。领头的一开口就是将军,这里大概是将军府。夜兰古国的将军,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位。 李遗伸手,把领头的扶了起来。手掌上的触感很真实,皮肤温热,带着活人的气息。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是进入了用现实记忆编织成的梦境。处在这个梦境里,就是进入了织梦者的记忆里。虽然梦境是虚幻的,但其中发生的事情,必然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种梦境,一次必须进入两个人,一个是织梦者,一个是外人。既然他身在这里,那织梦者也必然在这里。 既然织梦者要让他来梦境,必定有他的深意。 “嗯,你们带我出去看看。”李遗对着领头的说。 领头的把他带到了府里二楼的一处连廊,果然就见好多人跪在府前,嘴里重复着:“请将军出征!” 那些人穿着粗布麻衣,身形消瘦,脸色枯黄,整个人都一副衰容。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仇恨的怒火,露着凶恶的精光。 李遗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道:“将军,他们本来住在边境。但是战争打起来,家就被毁了,家人也死的死,侥幸的就跟着军队一直到了城里。他们是受战争影响最深的那些人,对敌军很仇视,到处闹事,要人去替他们的家人报仇。” 领头的叹了口气道:“本来他们闹事,也不应该闹到将军府来。但是……”他欲言又止,几次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将军,我知道您德心仁厚,但这些流民,还是直接驱逐为好。” 李遗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二楼,任风吹冷他的脸庞。 那些流民,就算得不到回应,也毫不退缩,一直赖在将军府前,直到入夜之后才离开。 流民跪了多久,李遗就看了多久。 第二天流民又来了,但是李遗却不在将军府了。 他已经打听清楚,这里的将军,就是那位常胜将军。而他,在梦境里,成为了那位常胜将军。按照字画里的记载来看,现在应该正是最后一场战争的前夕,还有几天,他就会领兵出征。 在深夜的时候,一个小厮悄悄找到他,跟他说:“将军,你之前说,想要跟着商队去另外一座城,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您跟着我走好了。” 李遗点头,他现在是假将军,倒是要看看真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府里留下一张字条,说自己需要闭关,这期间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后,就简单易容,跟着一支商队出城门了。 他听得真切,这支商队跨越战火纷飞之地,去另外一座富庶的城池交换货物。 离开国都时,李遗回头看了看这座城。虽然有流民逃亡到此地,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座和平的城。可在二百里以外,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 战争的火焰比太阳更红,鲜血也比阳光更加刺目。无人掩埋的尸体堆满了山谷,只要一经过,就能嗅到死亡的气息,那是一种血腥且腐朽的味道。 商队里有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是真不愿意走这一遭,太危险。但我家那位肚子大了,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不走这一遭,又能怎么办?” 有人也道:“我家老的生病了,也不知道生的啥病,大夫也看不出来。听说那边那座城,有种止痛的药丸,希望我家老的吃了能好。” 有个半大孩子,对此不屑。站起身道:“这有什么的,你们既然都决定走过这片战争的地方了,为什么到这个地方,又畏畏缩缩的。” 那几个说话的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只是半大孩子,原本带着怒气的眼睛,也平静了下去,只是道:“你个孩子懂什么?” 孩子道:“我懂,既然决定要做了,就不要退缩。你们现在就怕了,之后还要经过敌军的领地,你们难道要吓得尿裤子吗?”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是个中年男子。被孩子的话惹恼,怒骂:“你年轻,你以为你能坐上商队的马车,你就什么都懂。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看似什么都学得很快,但其实什么都学不懂,无知!”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还没吵出个所以然,就忽然听见山上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中年男子大喊:“快驾车,快!” 孩子坐下来,满身都是不服气。但骤然看见一群拿刀冲下山的土匪,立马偃旗息鼓,静静地坐好。 那些土匪跑得极快,很快就追上马车,把刀架在车夫脖子上大喊:“停车!” 车没停,土匪一刀抹了车夫的脖子,拉住缰绳,让马全部都停了下来。中年男子拿着刀从车上跳下来,疯狂乱挥刀,怒喝:“你们这些土匪,给老子滚开。” 土匪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也升起了怒火道:“你们不要不识好歹,把刀给我放下,留下货物,我留你们一条性命。” 中年男子道:“这些货物就是我们的命。” 双方很快打斗起来,从双方的手脚功夫里看,这些人均不是习武出生,只是手脚利索,力气大些。但双方打得谁也不让谁,很快就血流不止,纷纷倒地。 最后土匪险胜,拿着货物走了,却留下马和马车,也留下了商人的命。 商队没了货物,就不能算商队了,只算个小队,还是个失魂落魄的小队。人人垂头丧气,活着,却跟死了没有区别,颓然得像是一瞬间倒塌的房屋。 李遗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商队,混进了土匪群里。没有一个土匪发现他,因为土匪们忙着把货物搬到山上。一到山上,就全部都乱了,所有的土匪围上来,在货物里寻找吃的。 他们划开布袋,在里面找到了不少烧饼,急急忙忙地一人分了几个,大块地嚼两下就全部吞进去。 李遗这才发现,这些土匪,除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以外,其余不少人都饿得得面黄肌瘦。蹲下时,背上的脊骨突出得非常厉害。 这些土匪吃饱后,便开始清点货物。李遗听见有人道:“大当家的,这些东西,只有去前面的城才可以卖,怎么办?” 大当家的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听见底下的人问,先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休息一晚上,等明儿,我清点几个人,把这些货物背去卖了。” “大当家的,你也要去?” 大当家的道:“我不去的话,其他人肯去吗?” 接着大当家的就清点了几个强壮的人,他眼睛看了一圈,看到李遗身上,眼睛一直打量着。 李遗有些心虚,以为自己这个生面孔要被认出来,没想到大当家的只是道:“我看你也有一把子力气,明天跟着我们一起。” 李遗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天很早,一群人就出发了。他们没有马,也没有马车,只能靠自己背。大当家的清点出最好卖的布匹和几幅字画,一个个打包好,捆在几人背上。其中,大当家背上的货物,是最重的,他什么都没说,走在最前面,用刀给后面的几人开路。 李遗则是被他安排在中间,前后都有比他强壮的人。 好在距离交易的城已经很近了,几人走了一天,也就到了。大当家的拿出银两,打点好门口的士兵,就带着他们进城了。 走到交易的铺子,大当家客客气气地跟掌柜交流,然而掌柜的见他们来历不明,狠狠压低了价格。并且不耐烦道:“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你们这些东西,能卖出什么价格。也就是我这里的价格最高,你们去其他地方,收都不会收。” 大当家的不愿意贱卖,又辗转到了其他交易的地方,果然如掌柜所说,其他家根本不收。 他又只能带着众人回去,掌柜见他们折回来,把价格压得更低了。大当家的没有办法,只能以非常低的价格,把货物全部卖了出去。 李遗在心里估算着,如果商队没有遭遇土匪抢劫,即使来了这座城,所有的货物,也根本卖不出什么价格。得到的钱,买不起安胎的药,也买不起止痛的药丸。 第77章 大当家的拿到钱,在城里买了烧饼,又买了干粮,再又买了几十个大馒头,就回程了。 货物卖的钱,只够买这些东西。大当家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常常回头,静静地盯着城门。及至看不见城门,他才再也不回头。 重重的货物换成轻飘飘的粮食,回程的速度一下子变得很快。 站在山下,大当家的忽然停下来,凝重地看着上山的路。本来那是几条人为踏出来的小路,此时此刻,路周围全是踩踏的痕迹,乱七八糟的脚印,昭示着上山的人很多。 大当家的连忙扛起粮食就往山上爬,越爬越心惊胆战。空气中火灰的气息和血腥气儿,只冲上天。几人一口气爬上山,就见本来平和的寨子,成了满是尸体的废墟。里面没有钱财,被抢劫一空的只有货物,和性命。 能在这样快的时间里,灭了一座土匪寨的,只能是军队。 大当家的泪洒当场,却并不激愤,只是无力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呆滞地站在原地。 李遗好像明白,那位将军为什么要出征了。 第73章 按照传统,本应该去岭海边祭祀之后,军队再出发。 但是岭海边战火烧得太厉害,王室认为去那边祭祀太危险,只对军队说:“等你们凯旋,我们一定办一场盛大的祭祀,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战争灾厄不再降临这片土地。” 没有祭祀,军队在早上就整装待发,告别了王室又告别了百姓,昂首挺胸地出了城门。李遗骑在最前面的马上,听着周围人的祝愿,只觉得沉重。 只有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出征了。 当时跟着商队出城,只觉得天热路远,但是跟着军队出发,李遗只觉得快,非常快。 只像是几个眨眼间,就走到了前线。也是几个眨眼间,就安营扎寨好了。 李遗坐在营帐里,十几个手下,七嘴八舌地说话,谈论这次出征。比起城里一片祥和乐观,营帐里的人心情明显更沉重。 眼看着仗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了一场又一场,可依旧在打仗,依旧没能平定下来。 他们打仗的年岁,可比将军多太多了,这时候喝了点酒,纷纷都说着心里话,也不担心这些话是否能进入将军的耳朵。 有人说:王室那些王八羔子,没一点儿出息。当着百姓的面,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其实根本不作为。但凡王室有点出息,岭海那块祭祀的地,也不会让别人抢走。 仗是我们在打,可百姓从来都不是最感谢我们,他们认为是神的功劳,是将军的功劳,是王室的功劳,就不认为是我们所有人的功劳。 也不知道仗什么时候能打完,没完没了,永远没尽头。 有个人听着这些话,脸色不虞,大骂: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还知不知道你们什么身份。 李遗在这行军的几天里,已经认识了不少人,此时也认出来,最后说话的这人是将军的三舅。 这位三舅,从小看着将军长大,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对将军格外关心。虽不常常嘘寒问暖,但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将军,算将军的半个父亲。 李遗没有斥责任何人,他只是道:最近几天大家都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营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有三舅迟迟没走,他坐在位置上,欲言又止。直到李遗目光投向他,好半天才说:将军,夜里凉,我已经让下属给你送被子过去了,你好好睡一觉。 李遗点点头,也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夜里果然很凉,寒风呼啸的声音,不绝于耳。只觉得身在寒冬,周围是无穷无尽的冰霜。在寒冷中,人的身体出现极大的不适,心里也是煎熬。 好半天才又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下,就听得周围人声涌动,纷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李遗立马翻身,穿好衣服就走出了营帐。正好三舅也走过来,告诉他敌军夜袭,已经打过来了,让他快过去看看。 李遗点点头,一路走去,只见战士们早就整理好了着装,个个站得比树还要直,都在等着他的指令。 敌军比想象中的要多很多,看样子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次袭击,想要把夜兰古国的军队彻底打倒。 李遗虽然是将军,但这里毕竟是梦境,军队并不需要他的指挥,也能训练有素地抵挡。 李遗拿着长枪,站在两军交战的地方,周围的一切像是一幅幅画卷,滚动着在他面前转换。一会儿是敌军冲上来,把人和马都掀翻在地,一会儿是夜兰将领带着人马,把敌军击退。再是敌军和手下纠缠在一起,你生我死,我死你生。 在刀光剑影之中,流血和死亡如影随形。地上很快就被血浸湿,又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战火烧得很快,停歇得也很快,李遗一个转身,就听见有人大喊:胜了胜了,敌军撤退了。 胜利对于这对军队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胜利并不是完全的。 探子来报,敌军撤退了五十里。只是五十里,而不是永远撤退。他们依旧对这块土地虎视眈眈,依旧计划着要把夜兰古国吞并。 战争没有永远的胜利,只有永远的伤亡。 清点伤亡人数时,李遗才知道,一位从小就跟着将军的将领死了。他的战马被敌军刺伤,自己也从马上跌落下来,被十多个人围在一起,终是不敌,死在了敌人的刀下,没落个完全的尸体。 死亡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遗忘是一生也结束不了的,只要不遗忘,就一直痛苦。 不知道将军当初听闻这个消息时,内心是怎样的激荡。 李遗对那位死去的将领有点印象,他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很像年画娃娃。 这样的人,绝不会苛刻友情,任何人和他交友,都会感到快乐。 李遗感到惋惜,周围人也都低着头沉默着。 沉默很短暂,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探子来报,敌军又来袭。 战争一场接一场,流血时时刻刻在发生,李遗整个人陷入战火中,甚至没有时间惋惜。 敌军的攻势很猛,一场接一场的输,并没有阻挡他们进攻的步伐,反而是越战越勇。即使次次败,次次退,也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 夜兰士兵整日不能睡觉,个个都熬出了双猩红的眼睛,也熬走了所有的体力和精气神。 在半个月后,夜兰士兵终于打了仗大胜仗,打得敌军退了百里,不敢再进攻。 这场大胜仗,让夜兰军队得到了久违的休息。 但在这场大胜仗中,将军失去了他的三舅。那个总是为将军说话的人,死在了战争里。因此在大胜仗后,将军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没有人说话,就显得格外安静,整个军营都很安静,平日里那些喧嚣的声音,今个儿都停歇了,越发显得静得可怕。让人担心,在这种静谧里,人会完全迷失方向。担心再睁开眼,这个世界,就不是这个世界了。 李遗好半天才终于在战胜的夜里睡觉,沉沉地睡去,眼前一片黑暗。 没多长时间,黑暗里出现了oo@@的响声,李遗从床上坐起身,就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身边站了很多人,李遗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但反应过来归反应过来,处在这种境地,他动弹不得。 有人在黑暗里说:将军,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李遗往后挣扎,却正好抵到后面的一把刀上。他挥开刀,又是一把长枪刺进他的胸口。听着周围的脚步声,他这才明白,身边真的是站了很多人,很多人。 他无法再挣扎,只得被周围人压着走。走出营帐,他借着月光,看清楚周围的人。 拿着长枪的那人,李遗认得。他从小就跟着将军长大,一起住在府里,一起念书,一起参军。他的目光闪烁着,看不清是倒映的星光,还是在心虚。 李遗又看了看其他人,都是一些熟面孔。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李遗知道,这些人是将军的亲信,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将军左右。 李遗抬着头,跟着他们往前走。这一走,就走到了敌军的地盘。 敌军早就在等待,一见到他们,迎来了几百个人。有人拿出绳子绑住了将军的腿,有人绑住了将军的手,有人把将军扯过去,用刀剑架在将军的脖子上。 双方的交接很快完成,将军再抬眼看去,就只看得见他们的背影了。 看着脸,将军能把他们认出来,但是看着背影,就全然陌生了。 从事发之后,将军就一句话没说过,到了敌军的地盘,依旧是一句话没说。敌军的将领来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还是没说话。 威胁的刀割在他脖子上,他也还是没说话。走到这一步,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一连几天,他没有进食,也没有说话。敌军还算有风度,没有侮辱他,也没有折磨他。所以日子也不算难熬,也还熬得下去。 第78章 可时间久了,将军还是觉得疲惫,两眼发黑,四肢发软,在不知白天黑夜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遗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周围说话的声音。 啊,城上怎么,挂着个人啊。 你是才来的吧,那都挂了七天七夜了吧,你没看见血都流干了。 可怜啊,我听说,是被五马分尸,然后又把尸体给缝起来了。 你走近点看,那个尸体,就是四肢的地方。特别是袖子那个地方,看着确实有点扭曲。真是被五马分尸啊。 活着的时候受人景仰,死了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人活着真没有意思,活着的时候为人而活,死了也不是为自己而死的。 李遗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就发现城门上,挂着一具尸体。那人四肢软绵绵地垂着,头却被死死固定着,让每个人站在城下的人,都能看清他的脸。 那张脸惨白没有血色,李遗把他认出来了,正是将军,真正的将军,和宫殿里画像上的少年一样。将军活着的时候有风采,死了也依旧有风采,这种风采足以李遗把他认出来。 李遗没有动,盯着那具尸体。将军活着的时候,不是好活。死的时候,也不是好死。 梦境是依着记忆做的,这位将军在几百上千年前,的的确确是被五马分尸了。 但将军死成这样,必定是死不瞑目,执念很深。所以死也没死得彻底,而是作为怨魂,继续留在人世间,千年不散。 按照古籍里记载,这位将军从小天赋异禀,学任何东西都可以很轻松就学有所成。要说这样的人,死后有深深的执念,留在世间,修建夜兰古国,并且设计使用《赎罪书》来作为禁术的一部份,是完全有可能的。 李遗一下子想通了好些事情。为什么夜兰古国修建的时间,是在几十年前,而不是几百年前。为什么宫殿里,会有《赎罪书》里鬼祟的画像。 因为将军死了,成了怨魂,还没完成自己的执念,就被封印进了《赎罪书》。在几十年前封印松动之后,才逃了出来,来到了夜兰古国,重新修建了这个地方。 所以在他逃出《赎罪书》后,最先想到的禁术,也是利用《赎罪书》。但是他一个人没办法完成,所以又给自己找了几个盟友。所以七年前,昴日长老追杀他时,《赎罪书》跟着他走,并且反击昴日长老,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背后的人,本来就在《赎罪书》里封印了几百年,本来就可以让《赎罪书》跟着人走。 李遗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城墙上的尸体,心里的怒气却又难以发出来。在梦境里,他虽然是假将军,但也真实地跟着将军走了一遭,还没缓过来。 盯着盯着,他发现城墙上的尸体动了,闭着的眼睛悄然睁开,盯着李遗。 第74章 将军动了动四肢,跃上城墙,居高临下地站着。他僵硬着动了动嘴唇,说道:“好久不见。” 两人明明隔得很远,但李遗听得到他说话,还听得格外清晰。 这道声音很沙哑,像是好几年都不会说话的哑巴,忽然开口说话。每个字的咬字都很奇怪,听得人汗毛竖立。 李遗道:“好久不见。” 将军笑了,笑容也是格外僵硬,外皮缓缓上扬,嘴角升起个弧度。 “你见过我吗?” 李遗摇了摇头。他这摇头倒也不是说没见过,只是说,没想起来是谁。将军也知道他的意思,又问:“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李遗道:“你要是真想让我知道,为什么不用真面目见我。” 将军从城墙上跃下,几个眨眼间就走到李遗面前,负手而立道:“你这话就奇怪了,这就是我的真面目才对。我已经用我最原本的皮囊见你了,这不够有诚意吗?” 两人隔得极近,近到李遗能看清将军皮肤上的淤青。梦境里,竟然可以把躯壳做得这么细致。这人的修为,定是在自己之上,甚至超出自己不少。 李遗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将军道:“你说的是夜兰国,还是这里?” 李遗道:“有区别吗?” 将军道:“当然有区别了。带你去夜兰国,不只是我的意思,但带你来梦境,是我自己的私心。” 李遗摇摇头道:“还是没有区别,都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想法。” 将军收了笑,浅浅叹息一声道:“为了让你来这里,我可下了一番苦功夫。你这样说,完全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李遗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这人活着是个挺好的人物,死了却丝毫没有可爱之处。可能是因为死过一回,变成怨魂,已经和活人不一样了。人活着时候的想法,死了可能就全然变换了。 将军看出他不乐意,围着李遗转了半圈,忽然笑了道:“我是没有看错的,是你自己不知道了。”他指着李遗,一字一顿,“你,是夜兰人。” 李遗眯了眯眼睛,觉得他这话说得怪异。 将军又道:“你仔细想想,你的祖籍究竟在什么地方?” 李遗果真仔细想了想。他从小生活在南诏国偏远的乡村,家徒四壁,没有一点儿家底。自然没有人去在意祖上十八代,也没有个什么族谱。人,只有活着的时候认识,死了,成了灰了,就从人的记忆里散了。 要真问他祖籍,他也只能答个南诏国。但将军这么问,显然不是要他这个答案。李遗思索着,眉头皱在一起,又松开,又皱在一起。 将军又笑了,这次的笑容稍微像个活人了,可依旧没什么生气,他道:“你是夜兰人。” “你的祖籍在夜兰。在这场仗之前,夜兰有几个家族,带着家产逃到了南诏国。又从南诏国出发,去了更偏僻的地方。逃去的地方你也去过的,连山镇。看来他们没有跟你把话说清楚,只有夜兰人才能找到连山镇。这里也是一样的,只有夜兰人才能找到这里来。” 李遗吃惊,也不疑有他,只是才明白这其中竟然是这样的缘故。原来连山镇的人说,祖上为了躲避战乱,才选择定居在连山镇,躲避的,是夜兰国的战乱。 怪不得连山镇的人对他格外好,他还以为是连山镇人热情好客。但现在想来,他在踏入连山镇的时候,连山镇的人恐怕就知道他是夜兰人了。 他从来没问,连山镇的人祖上究竟是何处的,只以为他们是中原人。没曾想,他们竟然是从靠近岭海的地方,长途跋涉到了靠近巫山的地方。 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祖上并非南诏国人。 将军又道:“每个夜兰人,都不应该忘记夜兰国。虽然夜兰国现在只是个历史的遗址,但只要人不忘,它就不会消失。” 李遗看着将军,看着他那张失血过多,已经死去的,显得瘦削且带着鬼气的脸。这人活着的时候风神秀逸,死了也不难看。面目也丝毫不扭曲,神智也完全清醒,他身上没有怨魂独有的疯狂。 李遗道:“既然你要让我知道夜兰国的历史,为什么之前又置我于死地。” 将军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七年前,他看守《赎罪书》,结果封印解开,他被巫山长老追杀的事。 说起这个事情,将军有些无奈道:“那时候我也很遗憾,你作为夜兰人,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本来那晚看守赎罪书的人,并不是你。知道是你的时候,已经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你最后还是没死,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 李遗的眼睛,略过将军看梦境,却发现原本正常活动的人们,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心里一紧。拔出了秋刀,往后一闪,拉开了和将军的距离。 将军收了笑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剑,握在手里道:“之前你死,我确实总觉得有些遗憾。但现在,我没有遗憾了。你死之后,我会把你埋在夜兰国。你祖先没能做好的事情,你替他们做好。” 看着李遗,他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做了个出剑的起势,像是纵容一个小辈一样道:“看你现在的表情,应该是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可以让你三招,让你猜猜我是谁。” 说着,将军脚尖一点,向后倒去,从旁边的摊位上,用剑尖挑了几个碗。再次脚尖一转,剑快速抽出,碗从空中掉落,砸成碎片。 这些碎片猛然像李遗飞去,李遗早已经做好破招的准备,这个时候便握住刀柄,把刀旋转一圈,刀刮起一阵风,把那些碎片卷入风中,化成了灰粉。 虽然轻松接下这招,但是李遗心里却是凝重。这是巫山门派的招式,只有内门弟子才可以学。按照将军的年龄,不至于屈尊做巫山门派的弟子,那便是将军在巫山门派,有不小的权力。 难不成,将军是巫山门派的人? 还没等李遗想好,将军的第二招就来了。他收了剑,一脚踩在地上,在他脚下的地方,一圈圈的光往外扩散,很快就把整个梦境铺满。原本梦境里的人已经行动缓慢了,但此时行动立马又恢复正常,甚至有几个路人,看见他们在对峙,好奇地看向这边。 第79章 梦境本来就是按照记忆捏造的,在形成之后就是不可改变的。但是现在一个阵法,就可以让梦境里的人有自己的行动。这种能够对阵法极致掌握的人,巫山门派里并不多,李遗敢肯定,将军绝不是巫山门派的人。 也许是折风门派的也说不定。 将军见他沉思,只是笑,指尖轻轻搓了搓,就见刚才化为灰粉的碎片,此时全部燃烧了起来。火焰发白,久久不熄灭。 李遗皱着眉,白色的火焰在他眼眶里跳动,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闭上眼,又再次睁开,那团火确实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真实实的火焰。 这是明烛门派才有的绝技,因为地处北方,因此明烛门派的人善于用火,也善于收集各式的火。这种白色的火焰,非修为深厚且长居明烛门派的人才能使。 将军就算是天赋异禀,也必定在明烛门派待过十年以上,才能使出这白火。 修仙界里,能同时游走在三大门派之间,同时学会三大门派功法的人,除了那位,没有别人了。 李遗还想说什么,梦境的地忽然一震,周围的人又都停了下来。这是梦境在被攻击,应该是师尊和风吹雁找过来了。 李遗才站稳,将军的剑就已经刺过来了,剑招又快又狠,带着凌厉的剑风。李遗迅速往右一躲,反手用秋刀向上一挑。 将军一手抓住李遗的手腕,李遗没有甩开,而是将刀换了一只手。两人都只用一只手,刀剑在交锋中,过了好几招。 就这几招,李遗便发现,将军的这具身体,只是躯壳,只有部分魂魄在这具身体里。因着在梦境里又经历了死前的记忆,怨气增强,所以才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李遗冷笑道:“还当你真愿意用真面目过来,没想到还是怕人知道。” 听他嘲讽,将军也不生气,只是道:“我不畏惧任何人,我也想用现在的皮囊见你,可惜不行。” 李遗知道他是谁后,简直不愿意听他说话,一句也不想听。听在耳朵里,句句都刺耳。 周围梦境快要坍塌,将军有些惋惜道:“我很想把你留在这里,夜兰人就应该待在夜兰国,我可以把王室的宫殿留出来,你可以住那里。” 李遗咬牙切齿,猛的发难,刀如暴雨一般,凶猛地挥向将军。后者在这样的攻势下,只能闪躲。两人一进攻一闪躲,身影变化莫测,同时,李遗向将军发出质问。 李遗问道:“你化为怨魂的执念是什么?告诉我?” 将军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李遗道:“因为最后一场仗输了,所以心有不甘?化为怨魂。是你封印了你?” 将军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封印我的人,在封印我之后,就已经仙逝了。” 李遗道:“你用禁术,是为了稳住自己的魂魄。那风吹雁的父亲呢?他也是主谋吗?” 将军道:“是。” 李遗道:“你对盟友,就是用之即弃吗?” 将军哈哈笑了几声,有些好笑地看着李遗道:“我知道了。你说是问风千尺,其实是想问你自己是吗?你想问什么呢?问我为什么要杀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吗?” 李遗又烦躁使出好几招,因为心里乱作一片,招式也乱了,将军很容易抓住他的破绽,把他的双手反过来按在背上,死死制住李遗又道:“回答我。” 顿了顿,李遗道:“是,所以你回答我。” “东君仙尊。” 第75章 将军收了笑容,换上认真的神情道:“你真的想知道?” 李遗道:“我想知道。” 将军道:“好,那我可以告诉你。当初我刚才赎罪书里逃出,魂魄非常虚弱,所以必须依靠他人的力量。于是才有的盟友。而且我和他们,只是盟友,他们不是夜兰人,跟我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如果我跟他们能一条心,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境地了。” “所以,事发突然,风千尺只能死。” 李遗道:“好,我知道了。” 将军遗憾不能杀死他,李遗也有些遗憾和失落,但这两种感情都不算强烈,在这样的梦境里,他实在生不出强烈的爱恨来。 周围的梦境越发纷乱,将军看了看四周,临走前又深深看了李遗一眼道:“之后你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叫我的名字,说不定我就来了。” 李遗看着他的身体消散在空中,想了许久,直到梦境彻底坍塌,他听见师尊和风吹雁在呼唤他。 李遗连忙应声道:“我在这里。” 白藏和风吹雁身上都是打斗的痕迹,两人脚步飞快地朝李遗走来,问道:“你没事吧?” 李遗摇摇头道:“我没事,来的不是东君仙尊本来的身体,只是部分魂魄和躯壳。你们来得及时,我们才过了几招,你们就过来了。” 风吹雁大吃一惊,眼睛一大一小地瞪着,又不可思议眨了眨眼,问道:“东君仙尊?” 李遗道:“是,他就是我们之前看的那位将军。他制作了这个梦境,让我看到了他生前的事情。” 风吹雁道:“你确定是东君仙尊吗?你看见他本人了?” 李遗道:“他没有用现在身体,用的是将军的身体。但是那时候他已经死了,所以用的是死时的身体。我没看见他换回东君仙尊的身体,但是我肯定就是他。” 接着,他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风吹雁道:“之前你进入梦境太突然,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遇到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是折风门派新上任的副掌门。” 接着他也把之前分别后的事情,说给风吹雁听。 原来,在发现李遗不见之后,他和白藏便立马分头寻找。他想出去找,却发现房间有禁制,不能离开这座宫殿。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赎罪书》怨魂的画像,上面带着那些怨魂的力量,正是这些力量,组成了阵法,阻止他们出去。 风吹雁试着研究这些阵法,却不得要领。 每个怨魂在形成的时候,执念都不一样,所以力量也不相同。这些不同的力量,本来是互相排斥的,但不知道为何,这些力量组成阵法的时候,竟然能融合地如此好。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副掌门又来了。他穿着黑衣,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身后跟着许多怨灵。一声令下,这些怨灵纷纷冲入宫殿里面,想要把里面的活人撕碎。 风吹雁立即用符纸祭出阵法,然而没想到,阵法还没形成,就被这些怨灵破坏了。 在危急时刻,白藏一剑破空而出,立马把他面前的怨灵击散了。这些怨灵散开后,又立马聚集在一起,朝他们冲来。 这些怨灵极其难对付,像是有数不尽的力量一般,怎么也不知道累。如果一直这样耗下去,很快灵力就会被消散完。 风吹雁始终找不到这些怨灵的破绽,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新副掌门从窗户跳进来,剑直直地指向他。 风吹雁抵挡不住,白藏见了,便一剑把新副掌门挑开,跟风吹雁说,李遗在梦境里,你找梦境的入口。 风吹雁一下子就明白了,梦境在重复着这些怨灵死前的景象,因此这些怨灵源源不断受到刺激,怎么也不消停。 梦境的入口很难找,往往一根草,一颗棋子,都能成为梦境的入口。风吹雁找到了半天,惊然发现宫殿里竟然有一个神龛,供着将军。 找到入口后,白藏立马使出杀招,新副掌门见他们已经找到了破绽,没有一丝逗留就离开了。 之后他们便开始摧毁梦境,果然就看见了李遗。 风吹雁道:“新副掌门在看见神龛的时候,表情不像是愤怒,更像是责怪。我总觉得,他们之间,关系并不稳固。” 李遗道:“东君仙尊走之前,回答了我很多问题。按照他的说法,他们之间,也只是利益关系。” 白藏忽然出声问道:“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 李遗没说自己是夜兰人,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并非他不想告诉两人实情,只是他心底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夜兰人。 风吹雁叹着气,很是郁闷道:“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但是来了,也让人徒增许多苦恼。新副掌门一直身体不好,不能离开扬州。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没想到,他早就可以离开扬州了。” 李遗也有些郁闷,看着天道:“我也没想到。” 白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却等得有些不耐烦。这个夜兰古国,真是没有一点儿令人喜欢的地方。 早点离开,才是最好的。之后的事情,都得需要从长计议。 来的时候,三人对路不熟,走了许久才来到夜兰古国。返程的时候却发现,路没有来时那么远,他们走了不少错路。 再次回到夜兰人居住的地方,船工还在那里等他们。 见他们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船工连忙问道:“你们找到夜兰古国了吗?” 第80章 李遗道:“我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后,之前我们在观里拜过的将军,托梦告诉我们说,只有夜兰人的后代,才能找到夜兰古国。” 这话说得不真切,但也算得上是句实话,只是实中带虚,真中带假。 船工又问:“你确定是将军托梦吗?” 李遗道:“是的。” 船工有些失落,在原地怔了怔,也不会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关好门,对着三人道:“我再送你们回兰城吧。” 四人到达兰城,在坐船的时候分别,三人坐上了回扬州的船。 兰城四季不分明,三人在船上坐了几天,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冰雪融化,快到春天了。 确定风吹雁在扬州没问题后,师徒二人又回了巫山。 终于回到秋殿后,李遗瘫倒在秋殿的大石头上,对着师尊感叹道:“终于回来了,这趟门,出得可真够久的。无论是扬州,还是靠近岭海的地方,都不如巫山这里好。” 白藏回到秋殿,也生出一些感慨。确实是很长时间没回来了,秋殿的草木没人打理,都有些长得乱糟糟的。 李遗道:“师尊啊,你累不累,要不要你先来躺会。” 说着,他拍了拍大石头,示意师尊过来休息。 大石头说是大石头,其实也不算太大,躺一个李遗已经是不易了,再躺不下另外一个人。 李遗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像条毛毛虫似的从大石头上滑下,滑到了草地上,留出了大石头的空位。 白藏走过去,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草地上瘫成一团的徒弟,心里笑着。 徒弟没有说话,他也不说话,静静地坐着休息。他又在想,为什么徒弟不回房间休息,要躺在石头上休息。躺在石头上不行,还要躺在草地上。 他想着,想不出答案,便问:“你怎么不回房间?” 好半天,白藏都没等到回答,再低头看去,就发现,徒弟已经睡着了。睡着的徒弟,微微蜷缩在一起,嘴角还留着刚才跟他说话的弧度。 白藏对着睡觉的徒弟,思考好一会儿,末了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徒弟盖上了。 他轻轻地起身,把秋殿的大门关上了。即使没有人会来秋殿,没有人会看见徒弟睡在草地上。 他多想现在就去藏书阁,仔细看看徒弟背后的痕迹,究竟是什么。这种想,没办法让他跟徒弟一样,安然地躺在一个地方,安然地睡下。 之前在路上,没办法找典籍,他也就不着急。但现在已经回到巫山,他就没办法等。 但看着徒弟困成一团,白藏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急切。就那样坐在石头上,等着徒弟睡醒。 李遗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很乱的梦,然后就醒了。醒来就见师尊居然还坐在石头上,他的视线一过去,师尊立马就朝他看过来。 “醒了?” 李遗道:“醒了。”他正要站起身,看一下自己睡了多久,就见师尊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往秋殿外走去。 他还没开口,就只看得见师尊的背影了。 李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这是什么意思。要说师尊在等他醒,但他一醒来师尊立马就走了。要说师尊没在等他醒,那为何一直到他醒来,师尊才走。 师尊真是奇怪,非常奇怪。 李遗在原地愣了半天,眼珠子转过去,又转过来,还是想不到师尊这是在做什么。要放平时,想不通的事情,他也就不想了。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得很快,很慌张,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一想到师尊离开的背影,他就更加慌张,忍不住去想师尊这是怎么了。 越想,越慌张,越慌张,就越想。脑子里有的没的都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想半天后,他选择不勇敢地面对,拿着秋刀就离开了秋殿。 另一边的白藏,人已经快累倒了。本来就劳累许久,好不容易回到秋殿,也没能闭上眼睛休息。 他现在身体累坏了,意识却很清醒。 他甚至没有选择无人的小路,而是直直地走向藏书阁。一路上不少的弟子跟他行礼,他目不斜视就走了。 到达藏书阁后,他径直走到了存放古籍的地方。 古籍种类繁多,不好分类,因此全部堆放在一起,格外难找。 白藏揉了揉眼睛,在古籍的海洋里脚不沾地。 李遗优哉游哉地去了相土那里,这次有太多的事情要跟相土说。好在相土已经回来了,并且没在忙,安静地坐下来听他说话。 白藏一本本古籍找过去,总算在一堆古籍里,找到了记载诅咒的古籍。 虽然事情发生得惊险,但李遗说起来时,眉开眼笑,说到有趣的地方,还要用双手模仿。 白藏把所有记载诅咒的古籍翻出来,堆放在一起,快速地翻找。因为记不住具体是哪一本,他只能每一本都翻,生怕错过了哪一页。 眼睛越来越花,白藏闭上眼睛,缓了好半天,才又重新睁开眼。 终于在一堆古籍里,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第76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女子爱上了她从小的玩伴,两人约定好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同生同死。 但好景不常,女子不幸遭受到了意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男子在安排完家里的事情后,毅然殉情。 两人的爱情感动了周围的人,也感动了当地的一个祭司。这位祭司用尽毕生心血,研究出一种情咒。 情咒给有情人种下,一旦种下,便一生一世不可解。如果两人相爱,那情咒会指引有情人,让有情人靠近。如果两人不相爱,或者任何一方产生异心,那就会死于情咒。 祭司的本意,是想借这个情咒,替人们守住爱情。可世间不忠贞的人太多,他们在爱得热烈之时种下情咒,又在热烈之后后悔。他们担心死于情咒,就先把对方杀死,以此来解开情咒。 他们以为情咒解开了,但其实情咒不死不休,在此后的余生,诅咒纹会时常发作,提醒着他们对爱情的不忠。 因着太多人死于情咒,后来的人误以为情咒是杀咒,至死方休。 祭司对此很悲伤,销毁了所有关于情咒的典籍,也不再传授任何人情咒。 慢慢的,这个情咒基本上失传了。也就三大门派历史渊源,保存了一些古早的典籍残本,还能找得到这个情咒。 中咒之人,会在身上长出特殊的诅咒纹。这种诅咒纹整体看像对称散开的几片花瓣,在花瓣中间,是一个形似竖着的眼睛的纹样。 白藏合上书,整个人在原地颤抖不止,他扶住书架,缓了好半天,身体却还是颤抖。 书架上的书险些被他抖落时,他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好半天,他都没能缓过来,身体在这一刻,好似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心在别人身上,身体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即使早在这之前,身体就已经被人掌控,可那毕竟是带着些怀疑的成分,也带着些畏惧。 现在那些疑云都消散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明了。 甚至太过于明了,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有些庆幸,现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有些惋惜,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离开藏书阁的时候,白藏还在颤抖,他刻意走得很快,一阵风似的就穿过道路,又经过小路,消失在人群里,出现在秋殿前。 看着门口的牌匾,他停下了脚步,又止不住地颤抖。 他先是看着大石头的方向,那里已经不再躺着人了,显然原本在那里的人已经离开了。他又往旁边的亭子看去,人也不在那里。再往周围一看,依旧是没有人。 这让他不再颤抖得厉害,走进秋殿时,他只觉得自己脚步平稳,脸色平淡。 他状似无意地在秋殿里走来走去,走遍了秋殿的每一个角落。越往前走一步,他得脸色就越差一分。等他走遍秋殿,确定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他的脸沉得不能再沉。 李遗跟相土说完所有的事情,又讲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才优哉游哉地走回秋殿。 一想到离开前,师尊像是有很急的事情,他的脚步就迟疑了。 他总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但不美妙之余,又有些期待。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师尊的急,跟他有关系。 这种没由来的直觉很强烈,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看着秋殿的门口,他也不禁停下脚步,驻足许久,他才进了门。 一直走到自己住的地方,李遗都没有看见师尊。师尊待在秋殿,向来也是不常走动的,在秋殿看不见师尊,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心上像有羽毛在挠,就好像,不看见师尊的话,这根羽毛就会一直挠下去。 把自己收拾一番,他直冲冲地往师尊住的地方走去。 第81章 看见一间竹屋的灯亮着,他心里一喜,敲了敲门,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师尊,你在这里。” 李遗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师尊的回应,一声嗯也没有。 李遗疑惑,又道:“师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两人距离不远,他的声音,师尊一定能听见。他在白藏身边走下来,自顾自道:“看来师尊听不见。” 听见这话,白藏轻轻嗯了一声。 李遗有些好笑,把脸凑到师尊面前,歪着头看师尊。这样的师尊可真新奇,刚才急急地走掉,现在又闷闷地生气。 白藏看着徒弟,不加掩饰地笑他,心里还是来气。具体气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徒弟做得不对,做得不好,可又不能直接地责怪。就算是间接地责怪,也是不能。 李遗见师尊果真是生气,问道:“师尊,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睛,知道师尊此时心情并非沉重,因此自顾自地玩闹。 白藏看着近在咫尺的徒弟,忽然往前凑了凑。 李遗就见师尊猛的靠近,两人的鼻尖都险些挨在一起。李遗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脚率先往前蹬,结果一个踩空,连着自己跌倒在地。 白藏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李遗摇摇头,总觉得笑着的师尊很是奇怪。看着师尊,心里那根羽毛不挠人了,可他自己有些懊恼。 他从地上坐起来,上半身趴在桌子上道:“师尊,我觉得还是巫山好。这边什么都好,什么都习惯。” 白藏点点头,看着徒弟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哪儿呢?” 李遗嗯地疑惑一声,反应过来师尊在问那七年间的事情。虽然疑惑,但他斟酌着语句道:“当时,我眼前一片黑,失去了意识。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东西在咬我的脚。我眼睛睁不开,只能任由着那东西拖着我走。后面好像又听见好久的狼叫,还听见什么鸟叫,然后就感觉自己从什么地方滚了下去。醒来时就在一个山谷了。” “那山谷里面,有一口药泉,我刚好就落到了药泉里。在药泉里,我感觉自己就渐渐恢复了。等我能走后,我就想去找找,这口药泉究竟是谁的,但是一直没找到。” “那时候,身体有点痛,离不开药泉,就一直待在山谷里。山谷里面还有个木屋,修得很结实,里面还有很多秘籍。” 说到这里,李遗笑了两声道:“那里应该是有个隐居的仙人,但我从来也没看见过他。山谷里面什么都有,我那时候,经常对着秘籍去找野草,还跟着那些秘籍练功。你看我现在的修为,都是跟着那秘籍练的。” 白藏摸了摸徒弟的头,手指轻轻抚着徒弟的头,又拍了拍。 李遗道:“等着我伤彻底好了,我就走出了山谷。那山谷位置隐秘,我走了好久才走出来。然后就到处走,在湖边遇到了师尊。” 想起那时候见面,李遗感叹一句道:“那时候,其实我还很忐忑。现在想来,完全是我多想了。” 白藏嗯了一声。 李遗笑道:“其实现在想起来,那七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师尊,你呢?” 他只是随口一问,他知道师尊那七年一直都在降妖除魔。 白藏却道:“我觉得很难熬。” 李遗正疑惑,就被师尊反扣按在桌子上,更加不解问道:“师尊,怎么了?” 白藏从背后拉下李遗的衣服,李遗一僵,知道自己逃不过,但还是不住地闪躲。 白藏下手更重,按住他道:“别动。” 背后的诅咒纹微微发热,李遗瑟缩了一下,他心想,指不定师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也不用太紧张。 然而他听见,师尊问道:“你想杀我吗?” 第77章 李遗僵在桌子上,低着头,不敢看师尊,也不敢说话。 白藏的手在徒弟背上轻轻抚摸,诅咒纹的地方很烫,从指尖烫进他心里去。 “怎么不说话?” 李遗沉吟许久,想要翻身,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挣脱不了。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没有。” 他感觉得到师尊的手指,凉凉的,像一尾小鱼,在他身后游走。明明心里胆怯,但在此刻也升起些愉悦,还有终于不用再隐藏的轻松。 心情复杂,身体的反应却简单很多。 李遗觉得身体完全不归自己管,全凭着师尊在控制,师尊触碰过的地方,都不住地颤抖。他的声音也颤抖。 “师尊……” 白藏抓住徒弟的后脖子,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徒弟,靠得很近,他觉得自己呼出去的气,在徒弟背上滚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鼻腔里。 白藏很轻,很轻地亲上徒弟的耳后。 李遗身体抖得很厉害,意识到师尊在做什么,他那些胆怯,立马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师尊不注意的时候,反手拉住师尊的手臂,给自己翻了个身,直接抱住师尊,吻了上去。 他吻得很乱,很急,急切地想捉住这短暂的欢愉。 白藏把李遗的双手按在桌子上,一个俯身,把徒弟也按在了桌子上,化被动为主动。 感受到徒弟在乱动,他按住徒弟的下巴,低声道:“别动。” 这种时候,李遗完全不肯听,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师尊身上。 白藏的手指在李遗手腕处动了动,一条红线从李遗脚腕处缠绕而上,迅速地把李遗绑了起来。 李遗越挣扎,红线绑得越紧,他的手指手腕全部被绑得死死的,全身上下没什么可以动的地方。 白藏拍了拍李遗的脸道:“乖一点。” 李遗整个人都在抖,皮肤微微发热。此时眼睛微微湿润着,有些不服气,又很急切。 白藏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再次落下一个很绵长的吻。 这个吻不算轻柔,李遗只觉得自己差点溺亡在这个吻里。他看着师尊微颤的睫毛,有点喘不过气,却已经无力挣扎。 他感觉到师尊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正在侵占着他。在这样的气息中,李遗无法思考,只想一直这样下去,一直跟师尊在一起。 许久之后,这个吻才结束。李遗早就不再动弹了,但他身上的红线依旧在,像是师尊无声的警告。 李遗躺在师尊身下,嘴唇微张,痴痴地看着师尊。他没有问这个吻的来由,好像只要是师尊,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又是好半天,他才沙哑着嗓子喊道:“师尊……” 白藏伸手捂住他的嘴,深深地看着他道:“不要这样叫我了。” 李遗嗯了一声。 “还有事情瞒着我吗?” 李遗想都没想,只是摇头。 “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 李遗嗯了一声。 “你之前总是问我,为什么选你当徒弟,但是你从来没说过,为什么选我做师尊,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遗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师尊救过我的命。” “什么时候?” 李遗把师尊救他的事情,说一遍,又道:“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要是能跟在师尊身后,就好了。” 白藏这一生,降妖除魔太多,并非每次都能印象深刻。但听着徒弟讲,他还真有些印象。那时候他也还很年轻,救下李遗后,面对哭哭啼啼的小孩,抓着他不放的小孩,他束手无策,最后只得留下一块玉给他。 他没有说哄小孩的话,只说,有缘自会相见。 这样来看,他们还是很有缘。 白藏问道:“那你这样想,那留给你的玉呢?” 李遗道:“本来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但是在边缘森林被恶灵追,弄掉了。” “什么恶灵?” 李遗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恶灵,我背后的诅咒,就是它下的。但是七年前,我就已经把诅咒解开了。我没有想过,要杀任何人。” 白藏问道:“恶灵,是要你杀死我对吗?” 李遗顿了顿,才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想过。” 白藏笑了,问道:“你没想过杀我,那其他的呢,你想过吗?” 李遗看着白藏的眼神,又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吻,脸色泛红道:“……嗯,想过。” 白藏问:“想了多久?” 李遗道:“很久,很久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白藏问:“想了多少?” 李遗道:“想得不多,不敢想。” 白藏伸手揽住徒弟的腰,手指顺着腰往上,在诅咒纹的地方停下来,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李遗道:“我知道,我已经解开它了。虽然现在还偶尔发作,但已经好了。” 白藏手指在诅咒纹的地方,轻轻地抚摸,哪里最烫,他的手就伸向哪里。 李遗只觉得诅咒纹越来越热,还有些痒,不住地想蹭。 “现在觉得还好吗?” 第82章 李遗忍住自己的叫喊,摇摇头。 白藏没想过放过,一边摩挲,一边道:“这是情咒,不死不休,永生不可解。” 李遗没听明白,但还是嗯嗯了两声。 白藏知道徒弟这时候不太清醒,很有耐心地继续道:“情咒就像一根红线,我们两个已经拴在了一起。” 李遗这下稍微明白了,重重地嗯了一声,注视着白藏,问道:“师尊,你呢,你想我多久了?” 白藏道:“很久了。” “师尊,我有点疼。” 白藏想了想,收回了红线。然而红线还没收完,徒弟就冲进他怀里,把他紧紧抱住。 两人贴在一起,呼吸声彼此可闻。 李遗头靠在师尊肩上,欣喜道:“师尊,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白藏嗯了一声。 李遗双腿挂在师尊腰上,双手紧紧抱住师尊的脖子,把自己稳稳地黏在师尊身上。 白藏环抱住徒弟,没有走,却问道:“今天白天,你去哪里了?” 李遗疑惑地嗯了一声,才明白师尊的意思,回道:“醒了之后,就出去走了走。” 白藏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但依旧是不走。 李遗摇了摇师尊的脖子,放软了声音道:“师尊,我们就走吧。” 白藏这才迈开步伐,带着徒弟回自己睡觉的地方。 第78章 李遗整晚都很激动,一直清醒着,到天亮才睡着,醒来时,天色大亮。师尊已经不在旁边了。 昨天睡在一起的时候,师尊说过,今天要去议事。 李遗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头脑发昏。昨天晚上他来时,还没有仔细看过师尊的屋子,现在一看,发现师尊的屋子格外大,四面都通风,阳光透过帷帐,穿进屋子里。 屋子的布局和他那间很相似,想来师尊喜欢这样的屋子。 收拾好自己,他走出屋子,仔细打量着师尊住的地方。 虽然他也住在秋殿,但他住的地方,和师尊住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之前总是避着这个地方,只远远地看这个地方,这还是第一次住。 他正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就听见师尊在叫他。 李遗抬头应道:“我在这里。” 白藏负手走过来道:“今天议事完,昴日长老给了一小截巫山神木,说是要给你。” 李遗疑惑,但还是接过巫山神木,发现这根神木就拇指大小,无论是看还是闻,都看不出奇特的地方。 白藏解释道:“巫山在大概一千多年前,长了棵神木,是上古时期就修炼成仙的精怪。即将成仙的时候,被天降的雷劈死了。神木大部分地方都已经烧焦了,只有极少部分的地方是完好的。” “这棵神木生长在祭祀的山顶,那里曾是人们祈雨的地方,所以神木也学会了为人们降雨。降下的雨,还可以驱邪驱鬼。” “本来我是不愿意要的,但我觉得这不应该由我来做决定。” 李遗明白了师尊的意思,点点头道:“我也不愿意要,这截神木太珍贵,丢了也不好。我知道昴日长老住在地方,我现在就去还给他。” 白藏轻轻地在徒弟额头落下一个吻后,才道:“去吧。” 昴日长老住的地方,距离秋殿很远,李遗走好半天,才走过去。 昴日长老门下弟子众多,洞府也大得惊人。李遗每每以为自己要要走到门口了,却都发现这里只是园子。 还没正式入春,昴日长老洞府就已经春色满园,绿色的草木长出来,四处就都显得同一个样。李遗沿着大路,走进了小路,又从小路绕到大路上,才终于是见着了一个门。 那门是个打开着的小门,有个弟子看守,李遗走过去,说明了来意。那名弟子却只当没听见,眼睛丝毫不看客人。 对于昴日长老,李遗心里始终是有气,有恨。可因自己现在身在巫山门派,便也先把心里的火全压了下去。 这名弟子,看神情,定是知道自己是谁,故意在这里卖傻。 李遗手腕一转,一掌就朝弟子的胸膛袭去。弟子不屑地冷哼一声,也伸手还击,竟不闪躲,反而也是一掌拍向李遗的胸膛。 李遗暗道:不知死活。 李遗的手掌落下,便迅速转身,那名弟子受下这一掌后,连连踉跄几步,砸在了门上,鼻血直直地流下。 “你,你!竟敢在长老洞府面前出手伤人!信不信……” 李遗没等他说完,一刀刺到弟子的眼前,只要弟子乱动,那刀就会刺入他的眼睛。李遗问道:“刚刚你看不见我,现在呢,看见了吗?” 弟子吓得嘴唇发白,目中的凶光一下子退了,哆哆嗦嗦的,不敢再说什么。 李遗道:“叫昴日长老出来,就在这个门。” 松开刀,弟子立马跑进门里,指着李遗,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这扇门不大,顶多够三个人进出。一看便知道不是正门,但李遗懒得去找正门在哪里,既然找到这扇门,就在这扇门把事情解决了。 没多时,那名弟子一个人回来了,对着李遗道:“昴日长老说,让你从正门进去,他在院子里等你。” 李遗道:“不去,告诉他,要么在这里,要么我就把他的东西随便丢了。这附近都是树,这截神木一丢,可就不好找了。” 弟子讲了一堆道理,但见李遗无动于衷,只好又进去。好半天,昴日长老才终于过来。 李遗见他走过来,什么也没说,站在门外,直接把巫山神木丢了进去。 一小截神木,像石子一样滚进门里。 弟子见了,赶忙把它捡起,递给昴日长老。 昴日长老没接,狠狠瞪着李遗,眼神如刀,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遗神色平淡,抬了抬下巴,指着神木道:“那就不必了,没人想要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昴日长老鼻孔冒烟,冲出门,指着李遗道:“你别在这里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我怎么可能把神木送给你。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神木吗?” 李遗嗤笑一声道:“说那么多,你不就还是觉得自己错了,觉得把这东西送我,就能弥补你的错。我并不想为你做错的事情,减轻你的罪恶。” 昴日长老看着李遗就气不打一出来,左看看,又看看,看到了还那截神木的弟子。抓起神木又丢到李遗脚边道:“我给出去的东西,给了就给了。就算给条狗,也没有收回来的。你不要,那就把它烧了。” 这样的神木,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棵。这截神木,绝不会再有第二截。昴日长老这么说,无非逼着李遗收下。一旦收下,那当初的事,只能当是过去了。 李遗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心里的火,烧得比昴日长老更旺。此时也顾不得这截神木多么珍贵,当真是从秋刀上捻出一团火,二话不说就丢到神木上。 一瞬间,火就把神木点燃了。 昴日长老气得整个人都扭曲了,他喘着粗气,也没脸去灭火,只得眼睁睁看着神木被烧。 李遗看着昴日长老愤怒的脸,心里极其痛快。这截神木虽然是送给他的,但他从不觉得是自己的东西,只当是昴日长老的东西,烧了昴日长老的珍宝,还能看见他怒气冲冲,能怒不能言的样子,痛快。 他还没痛快多久,就听得燃烧的地方,开始噼里啪啦作响,震得地都在抖。 火烧木,能有这么大动静? 李遗连连后退,就见不知道从哪儿劈下一道雷,正正砸到神木上,接着地动山摇。李遗眼珠一转,又连忙跑到神木边,用尽最大的力气,把神木踢到门里去了。 接着,天上连劈下几道雷,统统都砸到昴日长老的洞府里。一瞬间,一道一尺宽的裂缝,从神木的地方裂开,迅速往外扩散。 李遗立马转身跑远了。 想着刚刚的昴日长老那扭曲的脸,李遗心里就很是痛快,恨不得饮酒三千,再去山里狼嚎。然而酒还没喝上,人也还没笑两声,一道雷毫无征兆劈到他脚边。 他的一只鞋被劈了个焦黑,还在冒着黑烟,他连忙把鞋子脱了丢到一边。 巫山的草木茂盛,地上全是茁壮成长的草,李遗光脚踩在上面,只觉得脚心痛。 他本想慢慢走回秋殿,结果又是两声雷,他连忙往前跑。发现雷没落到地上,反而是在天上。乌云瞬间聚集在一起,天上黑压压的,像是已经入了夜。 他正仰头望,没料到豆大的雨滴砸到他眼睛上,擦个眼睛的功夫,天上就下起了暴雨。 雨点如瀑布一般倾泄,没一会功夫就把李遗里里外外都淋湿了。 这雨下得突然,也下得离奇。本来毫无下雨的征兆,却突然下得这样密。李遗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毁了神木,天都看不下去。 正疑惑着,他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转身看去,就见一人穿着一袭紫色衣衫,打着油纸伞,向他快步走来。 第83章 “师尊,我在这儿。” 白藏走过去,把人拉到伞下。伞是法器,多大的雨也能遮得住。 李遗拉着师尊,惊奇叹道:“师尊,你身上竟然一点雨水都没有。” 白藏道:“嗯,这衣服不沾雨。” 说着,白藏把外袍脱下来,盖在徒弟身上。李遗忽然就觉得不冷了,甚至自己的衣服,都在慢慢变干。 白藏看着雨,问道:“你是不是把神木烧了。” 李遗更加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白藏道:“烧掉神木,就会发挥神木的作用。神木本就可以祈雨驱灾,烧之后,便会下大雨。看着雨势,神木的雨,应当是在驱邪驱鬼。” 李遗本以为,昴日长老让他烧掉,是这样便可以烧毁神木,没曾想竟然是催动神木。 李遗问道:“这截神木降雨,应该也就是降在巫山,巫山,哪里需要驱邪驱鬼?” 白藏道:“神木有灵,不会有错的,顺着雷声找。” 两人在雨里寻了许久,一会看天,一会看地,顺着雷声,却是走到了掌门住的地方。 李遗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确信这雷,却是在劈在了掌门洞府的地方。 巫山掌门是蛊修,住在巫山最高的山峰上。此时,在这座山峰上,雷声轰鸣,闪电划亮天空。 师徒二人迅速冲上山顶,到了掌门的洞府前。守着洞府的人,忽然见到虚宿长老,都愣在原地,白藏没有废话,直接带着李遗穿进大门,直接朝着掌门住的地方就冲了过去。 洞府内的弟子们,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出动,把两人拦了下来。 一个管事打扮的人上前,对着白藏问道:“不知虚宿长老前来,是否有什么急事?” 白藏问道:“掌门呢?” 管事道:“我家掌门正在作法,如果两人要找掌门的话,还是请先回吧,择日再来。 弟子们朝着师徒二人围上来,白藏只当看不见,看着管事问道:“敢问掌门,作的是什么法?” 管事道:“掌门作法前,没有交代作什么法。只知会我,别让任何人打扰。如果二位实在有急事,可以先去茶室喝上两盅茶。” 白藏又抬头看了看天,雷声阵阵,毫无停歇的征兆。 管事的见虚宿长老脸色一沉,露出个不好看的笑容道:“长老,我家掌门确实有急事,需要作法,还请您放宽心。” 说着,他又朝着那些围上来的弟子挥手道:“你们先散吧,这位是虚宿长老,长老做事向来都很有分寸,不需要你们操心。” 那些弟子,有的剑都已经抽了出来,听见管事的话,犹犹豫豫地把剑放好,朝着两边散开。 管事又道:“弟子们也是听了掌门的吩咐,他们还小,脾性大,长老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现在我已经把他们全部喊开了,二位如果不想去茶室,也可以先去掌门的观星台坐坐。” 话以至此,白藏依旧没有退,而是站在原地,时刻准备着迈步。 管事左右为难,看着虚宿长老,又看了看李遗,脸都要皱成一团。 白藏听着雷声轰鸣,正欲硬闯,就看见掌门从雨中走了过来,无奈地对着管事的挥手道:“你们先走,去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 管事领了命令,连忙招着其他弟子,离开了这里。 掌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依旧是无奈,这种无奈并非才有的,像是有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来都是命,你们跟着我过来吧。” 掌门带着二人走进一间锁紧的屋子前,带两人进去后,又锁好了门。 掌门小声道:“里面在疗伤,你们动作要轻一点。” 两人走进去,李遗顿时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确定自己没看错。 原来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风吹雁,一个是风落雪。 两人盘腿坐着,双掌合在一起,脚下是密布的阵法和符纸,周围还摆放着不少的药。 李遗急急忙忙地左看右眼,发现受伤的人乃是风落雪,心就放下了。睁大的眼睛也睁了回去。 掌门对着白藏道:“虚宿,你现在真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怎么就非要闯进来?” 白藏道:“这雨,是巫山神木的雨。” 掌门叹了口气,问道:“巫山神木,我记得只有昴日那里有,怎么就被催动了。” 白藏道:“神木无意中被我徒儿催动了。” 掌门连连叹息,连连摇头,忍不住道:“今天吹雁找到我,说是弟弟病了,想让我治一治。结果我一看,那哪是生病了,分明是,分明是……哎。” “这件事,本来发生就已经发生了,吹雁嘱咐我说,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我这地方,平时根本没人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来人。好不容易把人全部请走,坐下来施法,结果就天降异象。” “这要是引来其他人,劝一劝,也就劝走了。结果怎么是你来得最快?” 李遗默默地移到师尊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 掌门见了,又苦笑道:“你来就来了,怎么你徒弟也来了。吹雁说,最不能让你徒弟知道。现在好了,吹雁嘱咐的事,一件都没办好。” 白藏看了看地上的阵法和符纸,不赞成地皱皱眉道:“不该治,治不好。” 李遗也朝着地上看去,却没看出个什么眉目,就听见师尊道:“这个阵法,是驱魂的。风落雪的身上,现在有很多的残魂,正在啃噬他自己的魂魄。” 李遗问道:“为什么?” 白藏道:“风落雪使用了禁术,但学术不精,被反噬了。” 李遗道:“禁术,是那个禁术吗?” 白藏道:“是。” 掌门本来是要说点其他话,听见白藏开口,便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两人。感到非常不对劲。 掌门也绕到白藏身后,对着李遗问道:“你很冷吗?” 李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还是回道:“不冷。” 掌门又问:“那你怎么穿着虚宿的衣袍?” 经掌门这么一说,李遗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衣袍脱下,还给了师尊。白藏接过衣服,面色无常地穿上了。” 掌门顿了顿,又摇摇头道:“不对劲,不对劲。” 半晌,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大惊失色,指着白藏,连连摇头。 李遗见他一个劲儿的摇头,却什么都不说,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位掌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位掌门虽然看着是中年人的模样,但其实年岁已高。年轻的时候性格古怪,上了年纪之后,却成了个碎嘴子。 这是李遗从风吹雁那里听到的话,他以往极少跟掌门说话,对掌门不了解。现在看来,风吹雁所言不假。 好半天,掌门才停了摇头,把自己的脑袋,摆回最正的地方,神情也严肃了下来,对着白藏道:“虚宿,我知道你,从小固执。如果今天来的是别人,我是断不可能让他进来的。但是你,我知道拦不住,也瞒不住。” “风落雪身上的禁术,吹雁还没来得及说是怎么回事。禁术一事,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他把这件事托付给我,我也应该替他办好。我既然没替他瞒住,也该替他治好风落雪。” “我想请你帮忙,助风落雪一臂之力。” 白藏没说话,看了看李遗,用眼神询问着。 李遗心想,风吹雁千里迢迢来到巫山门派,求助掌门,一定是希望风落雪能痊愈。虽然禁术的反噬,不可能完全治好,但如果有师尊的帮助,那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李遗回道:“想。” 第79章 风吹雁正艰难地催动着阵法,本觉得阵法的传动像是堵塞了的河流,但忽然只觉得有更大的水流冲下,所有堵塞的东西都被那水流冲走了。 这无疑是一股强大而纯粹的灵力,他来不及去思考这股灵力从何而来,急忙地催动阵法,疏通弟弟的经脉。 不久后,风落雪身上的经脉开始缓慢流动,呼吸逐渐平缓。 风吹雁睁开眼,看见李遗站在他面前,蓦的愣在原地,绷直了身体朝周围看去,就见掌门也站在一旁,闪躲着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安慰道:“别担心。” 接着他又讲了意外烧毁神木,天降雨,找到这里来的经过。除了他和师尊,没有其他人再知道这里的事情了。 风吹雁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 原来当初他父亲使用禁术被发现之前,他就偶然发现自己的弟弟也使用了禁术。他把风落雪大骂了一遍,质问他为什么要用禁术。 风落雪却说,他修炼一直很用功,但却收效甚微。父亲心疼他,才使用了禁术。 好在风落雪使用禁术不过两三次,他使用阵法,把他身上禁术的气息盖住了。还在想着如何让弟弟脱离禁术,父亲就出事了。 第84章 风吹雁没有办法,担心弟弟使用禁术的事被发现,便自己先扛下了罪名。 他知道,弟弟虽然使用过禁术,但禁术一事,和他其实并无太大关联,因此一直没有告诉其他人。只希望风落雪能好好活着,不要再卷入禁术的事情中去。 前段时间,他一回到扬州,就去找了风落雪。没想到风落雪自己使用禁术,但反而被禁术反噬了。他连夜带着弟弟来求巫山门派掌门,才终于能给弟弟疗伤。 风吹雁道:“本来我想替他瞒住,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我问他为什么要自己使用禁术,他也不说。” 他叹着气,余光看着风落雪,看见他手指动了动的时候,他又蹲在地上,把风落雪抱住。 “你感觉怎么样了?” 风落雪不知道听没听见,身子动了动,眼睛却没有睁开,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掌门不住摇头道:“糊涂,他糊涂,你也跟着他糊涂。” 风吹雁羞愧地低着头,很小声道:“你知道的,他从小性格就怪,有自己的想法。他还小,修为也不高,要是当初被下追杀令的是他,他可能已经死了。” 掌门道:“要不是你运气好,现在死的是谁就不一定了。你何必为了他,牺牲自己。” 风吹雁挠挠头,笑道:“现在都没事了。” 李遗看着掌门和风吹雁,心却想到了别处去。 李遗从夜兰古国回来,便一直在想,东君仙尊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想来想去,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思绪。 虽然在梦境里,已经替“将军”活过一遭,但他依旧想不清楚,将军留在世间的执念是什么。 甚至,他只知道将军是怎么死的,却不知道将军究竟是怎么化为鬼的,又究竟是怎么被人封印进的《赎罪书》。 事情太久远,就算查,也无从查起。 但毋庸置疑的是,东君仙尊现在是邪祟,是死物,不是活生生的人。 东君仙尊在明烛门派,李遗没有办法能够消灭他,但是在巫山门派,一定有办法能再次封印他。 在这样的境地下,东君仙尊定不会轻易来巫山。 而现在,正好可以有了个机会,可以大做文章,请东君仙尊来巫山。 心里有了自己的计较。他用手肘戳了戳师尊的手,讲了几句悄悄话。 白藏听了,满意地点头。对着掌门一招手,把人喊到一旁,也低声说了起来。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大部分时候是白藏说,掌门静静听着,不太说话,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李遗心里猜测,师尊应该是在说夜兰古国的事。他看了会儿,转身走到风吹雁身边。 风吹雁惊奇地看着李遗走过来,好奇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李遗道:“这场雨,既然能因为风落雪下,那也能因为其他人下。” 风吹雁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四人小声地商议着,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了风落雪。 几个时辰后,巫山传出一条消息,众人大惊。 原来忽然下的那场大雨,是巫山神木降下的,祛除邪祟的雨水。 虚宿长老顺着下雨的地方找,才知道,原来散发邪气的,竟然是东君仙尊在巫山居住的地方。 众弟子纷纷震惊,对此多加猜测。 有人说:“东君仙尊住的地方居然有邪气,以他的修为,邪气怎么可能进得去他住的地方?” “会不会是,东君仙尊在研究什么邪术?” “我之前就觉得明烛门派的人邪乎。” “可惜现在东君仙尊前段时间回了明烛门派,不然都可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又传出一条消息,折风门派的风落雪,被东君仙尊打伤,后被一位长老所救。 这些消息传得极快,谁也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也不知道真假,但传得人尽皆知。 掌门却是说:“这些事情,我并不知情。现已经写了信,派到明烛门派,还请东君仙尊来一趟巫山,一定还他一个清白和公道。” 李遗清楚,此次邀约,东君仙尊知道,请他去巫山,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不来巫山,甚至以后都不踏足巫山。 但李遗觉得,他会来,一定会来。 东君仙尊这人,很在意自己的名声。 果不其然,巫山门派很快就收到了回信,说东君仙尊处理完门派的事务后,很快就会动身前往巫山。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遗正坐在秋殿里,对面是风吹雁和风落雪。 当年他和风吹雁一起住的地方,早就已经被拆掉了,李遗便让他们兄弟两个,一起住进秋殿。 风落雪坐在风吹雁旁边,整个人都靠在风吹雁身上,低着头,完全没有之前那股嚣张的气焰。 李遗看着风落雪,心里还是不住地感慨。 半年前他见到风落雪时,风落雪还是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短短时间,就成了现在这个病秧子的样子。要不是靠着风吹雁,他随时可能无力地倒下。 风吹雁有些不好意,端正地坐着道:“他被反噬得厉害,修为没了大半不说,身体也有点不听使唤,需要有人看着。” 李遗有些疑惑道:“他被反噬,竟然有这么严重吗?” 风吹雁沉吟片刻,看了看天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严重,明明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才对。但我今天替他把脉,感觉脉象平稳了不少。应该要不了多久,身体就能恢复了。” 久病成医,李遗在山谷里修养七年,对医术有自己的心得,此时忍不住道:“我替他把个脉看看吧。” 风落雪很抗拒,连连摇头,风吹雁笑道:“你不要担心,说不定他有更适合你的治疗方法。” 风落雪还是不同意,手还不住地后缩,李遗顿感奇怪,一个眨眼间就走到风落雪旁边,拉起他的手臂,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 “你的脉象,根本没有大碍。” 李遗放下他的手,垂着眼质问他。 风落雪道:“我不舒服。” 风吹雁见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便道:“他最近受了不少苦,脉象有点乱。可能是今天修养得不错,脉象比较平稳。” 李遗没说话,握住风落雪的手腕,直接按在风吹雁面前,风吹雁伸手一摸,越摸越奇怪。 脉象确实已经平稳下来,完全没有之前虚弱的样子。 李遗踢了风落雪一脚,问道:“既然没有大碍,为什么还在装病?” 风落雪缩到风吹雁旁边,瞪了李遗一眼,又小声地对风吹雁道:“我疼。” 风吹雁不赞成地看着他道:“你的脉象已经平稳,已经没事了,不要总喊疼了。” 风落雪还是靠在他旁边小声喊:“疼。” 第80章 李遗瞧风落雪不顺眼,是方方面面的不顺眼。 他觉得风落雪这人古怪,只是他觉得的古怪,和风吹雁觉觉得的古怪有所区别。 眼看着风落雪心安理得在秋殿住下来,整日除了装病以外,没什么正事做,李遗便觉得眼睛疼。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将军死之后,夜兰古国为什么就成了断壁残垣。敌军攻打夜兰古国那么久,不至于就是为了毁掉夜兰古国。 他一直想不通这个事,在秋殿里走过去又走过来。 风吹雁见了,就叫住他,问道:“你还在想什么?” 李遗见风落雪不在,这才在脸上挂上个笑容,靠在亭子上道:“我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东西。” 风吹雁站在他旁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觉得漏掉了什么。” 李遗道:“我们在夜兰古国见到的,都是他想让我们见到的。那些古籍,我们也不能完全知道真假。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他恨夜兰古国,那为什么几百年后还要重建。如果他不恨,那他死后,怎么又化为了怨魂。” 风吹雁想了想说:“如果你想知道,他自己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李遗又笑了,道:“他要是真的告诉我们,早就说了。不想告诉我们,问他也没用。更何况,他现在是怨魂,问一个怨魂死亡时候的事情,不是逼得他更怨恨了。” 风吹雁也笑了,又道:“如果他说过的那些是真的,不如我们去连山镇走一遭。那些贵族世家,是最在意本源的,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李遗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之前只想着夜兰古国,还没想着去连山镇再探究竟。 两人一拍即合,风吹雁安顿好弟弟,李遗跟师尊说了原委,两人便离开了巫山。 在路上,风吹雁去集市,买了许多种子。 据卖种子的人说,这些种子,都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品质上乘。 风吹雁给种子分好类,装好,骑上马便出发了。 他笑道:“之前多有叨扰,总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幸好遇到这些种子。” 第85章 李遗笑着回应:“这些种子,连山镇的天气,最适合种。你给老渔翁,他肯定开心。只需要撒下去,不用怎么管,就能长出来。” 两人想着连山镇的事,心里各有各的心思,而连山镇,依旧是那番岁月静好的模样。 老渔翁正开心着,看着鸡圈里的鸡蛋,心里开心得不得了。 这是他从邻居那里得来的,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他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老母鸡。完全想不起连山镇以外的事。 直到又在河边遇到李风二人,他才想起来这两位好友。 老渔翁招呼着两人过去,笑道:“又来了,来得正好,来,拿着这个筐,回家做饭了。” 三人一起回了老渔翁住的地方,李风二人把老渔翁的院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又把耕种的工具,从一堆柴里刨了出来。 老渔翁惬意地升起火,炒了几个小菜。 坐在饭桌前,老渔翁笑道:“你们二位,现在一起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 风吹雁道:“托你的福,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老渔翁道:“既然你们的事已经解决了,那你们也替我这个老人家解决些事情吧。” 老渔翁收好碗筷后,带着两人去了田里,指着周围的田地道:“马上就要到播种的时间了,你们年轻人,力气大,帮我耕一下地吧。” 李遗拿着锄头,三两下就跳到田里,挽起了衣袖。看着还在田坎上,不知道如何下脚的风吹雁,心里起了坏心思,对着风吹雁道:“年轻人啊,你怎么无动于衷啊,可就快要播种的时间了。” 老渔翁也道:“是啊,你怎么无动于衷啊。你们刚吃了我的菜,可要努力帮我干活呀。” 风吹雁挺起胸膛,摆出一副很有力气的样子道:“老人家,你就放心吧,有我们在。你先回去休息,我们肯定能帮你把地耕好。” 看他这样言之凿凿,老渔翁满意地点头,迈着大步回去了。 等老渔翁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风吹雁立马把锄头丢在一边,坐在田坎上,对着李遗道:“你快耕吧。” 李遗拿着锄头笑道:“我不会耕啊,怎么办,我只会坐在田坎上。” 风吹雁捡起一块石头,正中李遗的小腿,李遗笑着没躲。 看他笑得灿烂,风吹雁站起身道:“好了,别闹了,你快教我吧。” 李遗弯腰站在前面,让风吹雁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动。 风吹雁学得很快,李遗挖一锄头,他就跟着挖一锄头,两人一前一后,动作配合得很好。不多时,风吹雁已经不需要李遗带着他,自己在一旁便可以锄得很好。 李遗靠在锄头上,擦着汗看着风吹雁道:“你真是,学什么都学得很快。” 风吹雁笑了笑,丝毫没有停歇,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两人修为高,又正是有劲儿的年纪,锄到黄昏时分,便已经锄得差不多好了。两人扛着锄头回去,老渔翁已经做好了晚饭。 晚饭很丰盛,有荤有素,老渔翁还特意炒了一盘腊肉,放在两人的前面。 李遗才坐下来,老渔翁就把碗筷摆在他们面前。 “辛苦你们了,多吃一点吧。” 李遗点点头,拿起碗筷,问道:“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老渔翁道:“这连山镇的日子,一年到头都这样,都很好。” 李遗有一搭没一搭跟老渔翁聊着,又问起连山镇以前的事情。 老渔翁道:“这里,几百年来,都这样。” 李遗又问:“那一千年前呢?” 老渔翁道:“一千年前,还没有连山镇呢。” 李遗和风吹雁对视了一眼,老渔翁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究竟是想问什么?” 李遗道:“我们去过夜兰古国了。” 老渔翁呼吸一滞,笑容僵住,很快又叹息一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李遗道:“那里还有人。” 老渔翁很震惊道:“不可能,那里早就已经没人了。” 想了想,老渔翁还是摇头道:“我活这么大把年纪了,对外面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你们还要过日子。我知道的也很少,那么久远的事情,我也只是听祖上的人说起过。” 夜兰古国内忧外患,虽然不少人还沉浸在生活的幻影里,但部分有远见的人,早就看出来,夜兰古国迟早覆灭。 因此商量着,早早就搬走家产,去外面避乱了。 这部分人搬到了连山镇,但还挂念着夜兰古国的战事,常常会花高价钱派人去打听。 最开始事情和他们预料的一样,虽然胜,但小国依旧是不敌大国,敌军丝毫没有退兵的想法。 本以为这场战事,还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就听到,将军的部下反叛,将军被捕的消息。 连山镇里,有几个心系夜兰古国的人,便想回去看看。刚好有位仙长,云游四海,专门处理战后之事,他们便跟着仙长一起前往夜兰古国。 这一去,可不得了。 夜兰古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整国上下,无一活人。 仙长找了许久,才在城墙上,找到了那具已经成为怨魂的尸体。 怨魂的怨气冲天,所过之处,没有一个活物。 看见那具尸体,连山镇的人才想起来之前的传闻。那位受人景仰的将军,其实本性极恶,生下来的时候,整个府邸的草木全部枯萎。 在将军小的时候,就用杀人取乐。但当时他的天赋太过耀眼,这些事情,全被家人压了下去。 战场上,将军更是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无论是对待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如出一辙的冷漠。周围人战战兢兢,生怕惹他不快,成为刀下亡魂。 看见将军死后的这幅厉鬼模样,他们才觉得,那些传闻,兴许并不是假的,甚至于,还有更多他们没听说过的事。 仙人见此状,了解完将军生前的事迹和死因后,便把几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己一个人,孤身战怨魂。 几人只见,遥远的地方,两道身影碰撞在一起,一人一魂打斗了三天三夜。 最后,夜兰古国被岭海的海水淹没,仙人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问仙人,怨魂如何了,仙人说现在怨魂还不稳定,不是实力最强的时候,现已经封印起来了,不用担心。 几人还没来得及感谢仙人,仙人便已经消散了。 他们回到连山镇,唯恐怨魂作乱,便嘱咐后人,绝不允许离开连山镇。 “这些,你们听听就好,真和假,早就不知道了。” 老渔翁依旧大口吃着饭,好似自己说的事情,和自己全然无关,只当是他人的故事。 李遗和风吹雁却心里激荡万分。 他们只听说过东君仙尊的好,还从未听说过东君仙尊有何不好的地方。如果说,写在夜兰古国的历史,是东君仙尊改写过的,可作为东君仙尊的事迹,又如何能改写。 第二天,两人又下了田,把种子撒在田地里,浇了水。 李遗看着田地里整齐的坑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我这辈子,把地种好,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了。没想到时至今日,我都许久没种过地了。” 风吹雁不禁笑着摇头道:“我以前还觉得隐居好,现在看来,不太适合我。” “把老渔翁家漏水的屋顶修好,我们就回去吧。” 第81章 “我回来了。” 李遗轻车熟路地溜进师尊住的地方,又在师尊旁边坐下来。 白藏本来在看书,就感觉到徒弟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徒弟向来是比较粘人的,他一直都知道。以前的徒弟,因着师徒有别,粘人粘得有限。但现在多了重身份,粘人就粘得毫无顾忌。 这样靠着他,让他根本没办法安心地看书。 李遗把脑袋凑过去,去看师尊的书,上面全是一些复杂的功法。要是放在以前,这些功法没有师尊教,李遗是万万学不明白的。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仅靠书上的文字,就可以自己修行了。 李遗把连山镇的事情都告诉了师尊,说到帮老渔翁锄地,李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师尊的背道:“师尊,我记得秋殿是不是有一块空地?” 整个秋殿都是白藏设计,他丝毫不记得哪里有空地,但徒弟这么说,想必徒弟已经做好决定了。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李遗道:“等有时间了,我想把那块地开垦出来,种菜。” 白藏继续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徒弟的笑容,也浅浅笑了,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李遗按着师尊的肩膀,一点点把头靠在师尊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师尊,连夜赶路,还没有休息,我睡一会。” 李遗闻着师尊身上独特的气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明明有床,却不睡,非要挤在师尊身上才肯睡。 第86章 白藏摸了摸徒弟的脸,又想起徒弟的问题。徒弟每天都勤加苦练,他对此早已经习惯,但没想到在勤劳之下,是一颗想要超越他的心。 白藏不禁好笑,一笑,就忍不住摇头。 他抱住徒弟,很轻地在徒弟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一吻很轻,轻到没在徒弟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于是他加深了这个吻,好半天后,徒弟的额头红了一块。 白藏重新拿起功法的书,眼睛却看着徒弟,好半天才从徒弟的身上挪开。 书在许久许久之后,才翻动一页。 李遗一连几天,都睡在师尊的旁边。如果睡在榻上,他很规矩,师尊是师尊,他是他,两人不会连成一团。 然而蜷缩在师尊旁边睡觉的时候,他就紧紧靠着师尊,两人很近地靠在一起,黏在一起。 只是这样宁静的日子没过太久,他们就收到消息,东君仙尊已经进入巫山地界了。 在这段时间里,掌门和几位长老加强了巫山的阵法,一般的邪祟,隔着几里,就会感觉身体不适,无法靠近。 然而东君仙尊走进巫山后,一步都没有停顿,跟以往一样,一个人,背着一把剑,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巫山。 几个下山的弟子,见东君仙尊走进阵法里,丝毫没有受影响,不禁小声道:“我就说东君仙尊身上不可能有邪祟的气息,如果真的有,怎么可能走得过阵法。” “我就说嘛,东君仙尊的事情,肯定有误会。我觉得就是有人嫉妒东君仙尊,故意祸害他的。” “就算是这样,东君仙尊也没有生气,还是以前那样和蔼。要是哪一天,我也像东君仙尊一样就好。” 眼看着跟东君仙尊的距离越来越近,这几个弟子住了嘴,跟东君仙尊行了礼。 东君仙尊笑着回了礼,说了几句关怀的话。 几个弟子很开心的笑着,跟东君仙尊道了谢,开开心心下山了。 山上的牌匾处,李遗早早就站在了这里,看着东君仙尊沿着石梯走上来。 东君仙尊走上前,笑问:“一直在这里等我来吗?” 李遗道:“是。” 东君仙尊抬手拍了拍李遗的肩膀,满面的笑意。 “一直很期待我来吗?” 李遗盯着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他还是没能从东君仙尊身上,看出将军的影子。两个人实在是不像。 李遗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伸手就要去抓东君仙尊的手。东君仙尊看出他的意图,笑着躲开了。 李遗没什么耐心,又去抓他,却每次都差一点,始终没能碰到东君仙尊。 东君仙尊哈哈大笑,把双手背起来,双脚不断地左右移动,以躲开李遗的手。 李遗直接拿出符纸,两人隔得近,这张符纸轻松地贴在了东君仙尊身上。 这是一张可以控制邪祟的符纸,是白藏绘的,一旦被贴上,邪祟几个时辰都不能动弹。 李遗见东君仙尊定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走到东君仙尊身后,正要抓住东君仙尊手腕,抬起来仔细看,就被东君仙尊反抓住了手。 东君仙尊的手是温热的,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李遗甚至能摸到他的掌纹,很鲜活的触感。 李遗有一瞬间的恍惚,心想:也许当初在夜兰古国,是自己猜错了也说不定。这么一具温热的身体,哪里是邪祟。 东君仙尊握着李遗的手,一会儿就放开了,笑着问道:“你想做什么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李遗道:“想看你的身体。” 东君仙尊把符纸撕下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带着些长辈的纵容神色道:“好吧。” 于是他站着,李遗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衣袖翻开,却没有看见任何的伤痕。 不仅是手腕上没有伤,连脖子上,那道致命伤都没有了。 显然,这具身体,并不是将军。 任他看完,东君仙尊整理好衣服,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忽然要看我的身体?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李遗看着他,又道:“你先站着,不要动。” 东君仙尊闻言,果然不动了。李遗又拿出几张符纸,全都贴在了他身上。这些百试百灵的符纸,在东君仙尊上,没有一丝反应。 这些只对邪祟产生反应的符纸,在此刻没有一点动静。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虽然我来巫山,是为了证明,巫山神木降雨,不是因为我的住处有邪祟。但你是把我当作邪祟了吗?” 李遗看着他,靠得很近,能看见东君仙尊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 不少邪祟都会借活人的壳,但人是人,邪祟是邪祟,两者是无法共存的。因此邪祟要么经常换人壳,要么就修炼人身。 修炼出人身的邪祟,往往破绽百出,凡人看不出,但修行之人,一眼就能看出。 李遗能肯定,面前的东君仙尊不是邪祟。 东君仙尊见李遗好半天没动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就像揉一丛狗尾巴草那样。 “乖,我要去拜见掌门了。你要是想玩,先等我跟掌门说完话吧。” 他还是那副长辈的模样,和蔼可亲。笑着转身走了。 李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带着恨意和怒意来等,却发现自己没等来十恶不赦的将军,只等来一个如旧的东君仙尊。 “东君仙尊。” 东君仙尊疑惑地回头,就见李遗抽出秋刀,他没有闪躲,只是奇怪地看着他。 李遗气势汹汹,但最终也只是在东君仙尊的手指上,割开很小的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滴在地上,留下一小滩血迹。 邪祟是绝不会有血的。 李遗看着刺目的鲜血,看着东君仙尊诧异的眼神,又看着东君仙尊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作何反应。 当初信誓旦旦说东君仙尊就是将军的是他,现在对面着东君仙尊,丝毫看不出东君仙尊是邪祟的人,也是他。 李遗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或者说,是将军故意为之。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见到掌门,都没有消散。 掌门把几个长老集聚在一起,设了个很简单的酒宴。 见到李遗来,白藏朝他使了个过来的眼神。 李遗走了过去,坐在师尊的旁边,很小声地耳语道:“刚刚我试过了,今天来的东君仙尊,并非邪祟。” 白藏嗯了一声,拍了拍徒弟的手道:“知道了。” 在众人都来齐后,掌门简单寒暄几句,便对着东君仙尊道:“前段时间,我派的巫山神木被烧,天降大雨。才知道,你住的地方有怨气,且久久不散。这件事不知道被哪个弟子看见了,就传了出去。这才不得不邀请你来一趟。” 东君仙尊温和的笑着,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任何的不快,只是道:“在听说这件事后,我也一直在想,我的住处怎么会有怨气。不过始终没有一个思绪。” 掌门道:“事发之后,我们立马就去你的住所处查看。但也没发现什么邪祟,你也知道,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人身上带着的怨气。” 东君仙尊道:“我知道掌门的意思了。我现在人就在这里,身上有没有带着怨气,你们一看便知。只希望在看完后,还我一个清白。” 几个长老见状,面面相觑,各自用眼睛交流,但谁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我不明白。我已经许久没见过风落雪了,怎么会说是我打伤了他呢?” 掌门摇摇头,露出个无奈的神情道:“这事,我已经调查过了。是风落雪自己说出来的,不过他在说出来后,就一直昏迷着,至今没醒。所以我也问出什么来。” 东君仙尊了然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这趟来巫山,是非来不可,来得很急,走也走得急,明烛门派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没办法等着风落雪醒来了,等他醒来,问清楚事情的缘故后,再麻烦掌门替我说清楚。” 掌门道:“那是自然。” 又说:“既然还有要务在身,那我们也快些吧。” 语罢,掌门请东君仙尊站在一汪池水前。这汪池水里,长着一株邪祟不能靠近的灵草。这株灵草,吸收日月精华,整个修仙界只此一株,是几百年前就长于巫山的灵物。 这样的灵物,是不能容纳邪祟的。平常的邪祟,仅仅是靠近,就会灰飞烟灭。 东君仙尊站在灵草前,没有任何的不适,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只是认真地站着。 掌门见状,看了一眼虚宿长老。 白藏点点头。 掌门缓慢地走近灵草,在众人的目光中,竟然是摘下了一片灵草的叶子。 有位长老立马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这灵草的叶子,几百年就长了两片。就算是因为巫山神木降雨,怀疑东君仙尊身上有怨气,也不必用此方法吧。” 东君仙尊显然也很震惊,想要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87章 那位长老是个药修,从小跟草药一起长大,最见不得有人滥用灵草。此时神情非常不悦,认为大材小用,浪费了灵草。 掌门道:“你先坐下。” 长老明显不服,怒道:“一直以来,东君仙尊不仅帮助处理门派事务,还传授功法。就因为巫山神木降雨,你们就这样怀疑他。要是东君仙尊身上有怨气,他怎么可能走过门派的阵法。本来我就不同意把东君仙尊请来,但是为了门派着想,最后也还是同意了。但是现在,你们竟然因为你们的疑心,就取了灵草的叶子?” “掌门,明明有那么多种方式,可以证实东君仙尊究竟有无怨气。为什么你非要用这种?” 旁边的长老,见掌门神情不悦,纷纷劝说话的药修长老坐下。药修长老没办法,只得在坐下后,依旧愤怒地瞪着掌门,非常不赞同掌门的行为。 掌门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他对着东君仙尊道:“还请把这片叶子服下。” 东君仙尊很意外,这片叶子,对邪祟来说,是致命的灵物。可对于修仙者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大补之物。 巫山门派建立以来,从没有人服下过这株灵草。 东君仙尊有些犹豫道:“我并非巫山门派之人,这株灵草让我服下,恐怕不合适吧。” 这种犹豫,在相信他的人看来,是为了巫山门派着想。对于怀疑他的人看来,是一种推脱。 李遗介于这两种之间,既相信他是真的为了巫山门派着想,也相信他是不敢服下这片叶子。 几人都看着那片叶子,从掌门的手心,移到东君仙尊的手心。 好一会儿,东君仙尊把叶子还给掌门道:“灵草珍贵,望掌门三思。” 掌门又把叶子递给东君仙尊。 “这是最好的办法,无论结果如何,绝不会有人多言。” 他意有所指,东君仙尊无奈地拿着叶子道:“也有其他的办法。” 掌门道:“东君仙尊对巫山门派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可以只当这是你的谢礼,在证实清白之后,我定让我派之人,亲自去明烛门派请罪。” 东君仙尊挥挥手,有些惋惜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语罢,他还是把叶子放进嘴里,在众人的目光里,咀嚼几下,吞咽了下去。 第82章 许久,东君仙尊身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久久不出声,那位药修的长老,见一片灵草叶子,就这样没了,悲愤不已,怒道:“我刚才都说了,东君仙尊身上不会有怨气,你们怎么都不相信。现在灵草叶子没了,你们相信了吧?我看你们真的是糊涂,怀疑人都怀疑到东君仙尊身上去了,我看不知道是谁给你们灌了迷魂汤。”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虚宿长老,越看越生气,一拍桌子,朝着虚宿长老质问道:“当初说东君仙尊住所有怨气的是你,一定要东君仙尊来巫山的也是你,现在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如果就因为你的错误判断,就要用一片灵草叶子,那我看整座巫山上的灵草都不够你用。” 李遗当即就要站起身,手却被人拉住,他知道是师尊,但还是咽不下心里那口气。 白藏拍了拍他的手,安抚好徒弟,才站起身道:“当初做决定时,在座的几位都一致同意了。” 药修长老道:“当时听你说得信誓旦旦,还以为确有其事。哪知道你的话,半点都不能信。” 东君仙尊听他们争吵,不住地摇头,开口道:“大家都是为了门派着想,不要因此伤了和气。” 掌门用眼神示意两人坐下。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连累你往巫山跑这么一趟。稍后些,我会在众弟子面前,把这些事情说清楚的。” 东君仙尊点点头告别:“既然如此,那我先行告退。” 他说完,转头看着李遗,眨了眨眼睛,神情很悠闲。 李遗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却没有给予回应。 众人目送东君仙尊出去,心里都明了,此事一出,算是把东君仙尊得罪透了,此后他定是很少会来巫山了。 以后要再想见到东君仙尊,可就难了。 李遗看着他一脚迈步跨出门,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算是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 李遗忽然出声道:“站住。” 众人纷纷不解地看去,东君仙尊也缓慢地停下来。 李遗三两步迈出去,直接冲向东君仙尊,一脚踢向东君仙尊的肚子。东君仙尊抬手,用手腕推开了他的腿。 李遗继续进攻,和东君仙尊缠斗起来。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李遗不留余力,步步紧逼。东君仙尊处处手下留情,以闪避为主,并不进攻。 李遗招招直击要害,出手极狠,在几个呼吸间,两人便过了好几招。 两人迅速碰撞在一起,又分开,又再次碰撞在一起。 就在众人反应过来之际,正要喊停,李遗猛地抓住东君仙尊的手腕,大喊道:“灵草叶子在他舌头下面。” 白藏本就在留意徒弟,听见这话,脚尖一点,一个眨眼间就闪到了东君仙尊身后,一掌打出。 东君仙尊眼睛一缩,弯腰躲过白藏一掌,反手拽住李遗的手腕,把两人缠在一起。 李遗旋转自己的手腕,并一脚踢在东君仙尊的手腕处。东君仙尊放开手,李遗往后退两步,揉了揉手腕。 白藏接着便跟东君仙尊打斗在一起,东君仙尊被逼得出手,两人速度极快,只见两人的身影,一白一紫,交织在一起。 掌门一时左右为难,站在原地,左右打量着三人的战斗。 其余人见掌门不动,也跟着不动,不搭把手,也不阻止。只是看着东君仙尊,仔细思索着,究竟是否像李遗说的那样,灵草叶子还在东君仙尊舌头下面。 白藏和东君仙尊斗得难舍难分,两人谁也没拿出武器,也没离开这个院子。 李遗见缝插针,在白藏向后退的时候,逼近东君仙尊。在白藏攻左边时,他便闪到右边。 师徒两人少有一起出招的时候,却配合得很好。白藏知道徒弟下一步要出什么招,李遗也知道师尊想接什么招。 两人修为高,配合好,很快就压制住东君仙尊的攻势。 李遗制住东君仙尊的手,白藏便绕到东君仙尊身后,一掌拍下。 东君仙尊向前趔趄两步,站定后,一拍胸口,弯下腰,吐出块绿色的东西,正是那片叶子。 众人惊骇,散开着站到了各个角落。阵修的长老,迅速铺开阵法,把所有人都包裹在其中。 李遗跟白藏对视一眼,看出师尊的沉思。 以东君仙尊的修为,绝不该这么快就被人抓住破绽,更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把灵草叶子吐出来。 加之东君仙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李遗想到,也许来的,并不是东君仙尊的本体,而是一个用魂魄捏出来的分身。 东君仙尊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众人朝他展开攻势。 掌门走过去,问道:“你不应该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东君仙尊道:“我对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了,但是我还有话对他说。” 李遗见他指过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东君仙尊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服下的呢?” 李遗道:“以前小时候,和几个伙伴,会经常把草含在嘴里。” “那我实实在在没想到。” 李遗道:“我也实在没想到,你只敢分身来。” 东君仙尊笑了两声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不是我只敢分身来,是分身来就够了。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来得太草率了。” 李遗听他的熟悉的笑声,心里却再也不觉得欣喜,反而是后背发凉。 他想起了将军死时的场景,尸体被钉在城墙上,四肢无力地垂着。城下是成千上万的人,也许是敌人,也许就是夜兰古国的人。只要人从城下走过,就能看见将军的尸体。 之前他总是想象不出,将军那个时候在想什么,现在看着东君仙尊在众人面前,依旧衣服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想,当初的将军也应该是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但如果真的气定神闲,轻易地接受,不埋怨,不怨恨,将军又怎么会变成怨魂。 没有怨,又怎么会变成邪祟。 将军究竟怨什么? 李遗想,现在东君仙尊怨什么,当初将军就在怨什么。 把东君仙尊的话仔细琢磨一番,李遗忽然问道:“你现在后悔吗?” 东君仙尊道:“当然不。”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也只会分身来吗?” “当然。” 李遗不再摆出一副警惕的样子,而是故作轻松,站在师尊旁边道:“这么些年,你对三大门派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许多弟子,也都以你为榜样。我也一直很敬佩你。你做的那些事,都是身不由己,有自己的难处。我们都各退一步,你说如何?” 第88章 东君仙尊看向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笑道:“你说得简单,恐怕他们不答应吧。” 李遗转身对掌门说:“掌门,还有各位长老。这些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东君仙尊也只有分身前来,就算压制住了他的分身,他人也还在明烛门派。我们也总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明烛门派要人,明烛门派也不一定放人。不如我们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别伤了和气。” 掌门沉默良久,他看了看周围几位长老,却发现几位长老都在看他。好半天,掌门道:“好。” 李遗走到院子的门口,对着阵修长老道:“长老,还请你收了阵法,让东君仙尊好出门去。” 阵修长老犹豫半天,还没做出决定,东君仙尊先动了。 东君仙尊走到门口,路过李遗的身边,又笑了,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他抬脚,走过了门槛。 李遗跟他擦肩而过,没有拦人,反而是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原本要走出门的东君仙尊停了下来,转过身,一团团的白气从他脚下升起,仔细一看,是白色的火焰。 李遗狡黠地笑了,他赌对了。 东君仙尊这样的人,不可能就此甘心就走了。如果是他自己破开突围,也许他就真的走了。但是别人给他让出的路,他定不会走。 眼看白色的火焰迅速蔓延,李遗向后一跃,秋刀已然出鞘。 白藏的掩雨剑同时出鞘,在地上一划,一道水流顺着剑的方向,直直地刺向白色的火焰。 然而白色火焰气势凶猛,迅速地盖过他的水流,白藏冲向水池边,用剑一挑,池水顺着他的剑,流淌在地上。 东君仙尊也抽出剑,雪白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在火焰最大的地方,他站定住,白色的雾气从他剑尖蔓延,迅速盖住整个地面,一直伸向阵修长老的阵法,把阵修长老的阵法吞噬殆尽。 白藏脚尖一转,身形飘逸,剑如海浪一般,眨眼间就到了东君仙尊面前。 东君仙尊一剑劈开白藏的剑,两剑交锋,擦出刺耳的声音。 两人都是用剑的高手,剑法之快,似电闪雷鸣,旁人没有插手的机会。 因着院子小,两人出剑都有所保留,保持着一个相对的平衡。 趁着两人斗得难舍难分,李遗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他走到掌门身边,耳语了几句。掌门猛地抬起头,眉头微颤,错愕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 第83章 李遗跟掌门说好后,掌门看准时机出手,趁着两人出招的间隙,跟着白藏配合,对付东君仙尊。 周围的几个长老,虽然修为不俗,但要么是阵修要么是药修,或者是蛊修。在剑术上的造诣不够深,贸然对上东君仙尊,会打乱战局的平衡不说,还很容易被东君仙尊抓住破绽。 李遗跟掌门说的是,先把东君仙尊的灵力耗尽,等他无力之时,再封印住分身。即使之后明烛门派不交出东君仙尊,他的分身被封印,实力也势必会减弱。 在那个时候,东君仙尊再想催动禁术,也得掂量自己的修为,会不会跟风落雪一样被反噬。 李遗本想,师尊加上掌门,定能把东君仙尊制住。没想到在掌门出招之前,东君仙尊和白藏打个平手,然而在掌门出招后,东君仙尊还是能和两人打个平手。 战局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东君仙尊越战越勇,一人对峙两人,气势丝毫没有弱下来。反而是白藏和掌门越来越吃力。 李遗眉头紧皱,这只是东君仙尊的分身,实力就如此深不可测,如果是本体,那就算是加上几位长老,恐怕也敌不过。 既然如此,想要封印分身,恐怕是难上加难。 看来东君仙尊回头,并不是意气用事,更多也是因为,他就算留下来,这些人,也留不住他。 眼看三人,斗得越发激烈,李遗计上心头。 抽出秋刀,李遗一刀拦下白藏的攻势,在这个间隙后,战局成了三人对一人。 李遗出招柔和,并非要置东君仙尊于死地,反而只是要制住他,让他停下来。 察觉到徒弟的意图,白藏也转了攻势,不再快速出招,而是一招制敌。 在三人的攻势下,东君仙尊短暂地停下,一手挡住掌门的招式,一手挡住白藏的剑,李遗绕到他身后,出其不意在他背后挑开一个伤口。 伤口很小,但也勉强见了红。东君仙尊见到血迹,脸色凝重起来。刚才那一招,李遗本可以用掌,拍在他背上,定能使他内脏震动。 然而李遗只是不痛不痒,在他背上来了一刀,而这刀,见了血。 掌门不懂李遗要做什么,但白藏脸色也沉了下去,看着徒弟呵斥道:“住手。” 李遗看也不看师尊,在手心处也划了一刀,鲜血滴下在地上,没有停止,而是跟灵蛇一般,游走到东君仙尊的血边,两人的血融和在一起。 东君仙尊的脸色更加凝重,不复方才的温和,怒道:“你真是疯了。” 掌门也意识到李遗要做什么,出声道:“不行,万万不可,你停下。” 白藏收了剑,尽管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两人鲜血融合的地方,却还是晚了。 两道鲜血爬在一起,像竖立起上半身的蛇,每一次的移动,都是死亡的预示。 那两道血在众人注视下,化为一团红色的血雾,一溜烟儿就跑进了李遗的身体里。 分身由魂魄做成,对于怨魂来说,魂魄就是一部分。虽然站在这里的是东君仙尊的分身,但也确确实实是他怨魂的一部分。 李遗思来想去,将军成为怨魂,既然不是怨恨夜兰古国的人,也不是怨恨敌军,那便只有自己可恨了。 像将军这样的人,受万人敬仰的时候,并不自傲。在落魄潦倒的时候,也不自悔。在陷入困境时,他也绝不气馁。他不接受别人的招降,也不要别人给他一条生路。他的事,只能由他自己说了算。 可是将军的死亡,不是由他说了算的。他在战争中战无不胜,可偏偏死亡时,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他不因夜兰古国的灭亡而怨恨,只因自己的死亡而怨恨。 将军顺遂的一生,只有他的死,是身不由己的怨恨。 将军死亡的情景,一直在李遗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遗不免想,他只是通过梦境,短暂地做了一次假将军,如此都忘不掉将军的死亡,那将军,又如何会忘记自己的死亡。 将军死时,被人分尸,尸体并不完整。 在成为怨魂的几百年后,他午夜梦回时分,又怎么会不想起自己被分尸时的场景。 这么怨恨,怨了几百年,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魂,被人分割。 然而怨魂之身,最是渴求活人的气息,恨不得喝人血食人骨。虽然东君仙尊修为高,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 但李遗这样的修仙者,灵力充沛,特意松懈自己的魂魄,再以两人鲜血引导,怨魂便会被吸引,进入他的身体吸食灵气。 这样一来,不用担心东君仙尊回到明烛门派,便再也寻不到人。有了东君仙尊的部分怨魂,无论李遗在哪,都一定能引他过来。 然而对于修仙者来说,身体里有一部分怨魂,极其危险。怨魂会吞噬身体的一切,直至修仙者的身体死亡。 在怨魂进入身体后,李遗瞬间倒下,只感觉身体每一块地方,都在被怨魂啃噬,撕咬。他的灵力迅速被吸干,连秋刀都已经无法催动。 如李遗所想,东君仙尊此时恨意涌上来,皱着眉头,长剑一抖,衣袍翻飞,便朝着李遗的胸口刺去。这招他毫无保留,狂风骤起,每一阵风都锋利得像是刀剑。 白藏刚一靠近,就被风撕出一道道的口子,鲜血如暴雨般涌出。他眼睛死死盯着东君仙尊的剑,眼眶红得能滴血。 眼看剑尖离李遗只有一尺的距离,一个呼吸间,那剑就会刺进李遗的身体。而李遗现在,完全没有闪躲的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白藏双脚向后滑,直直地朝着李遗倒下的地方滑去,重重地滚落在地上。他身体的撞击力,正好带动着李遗向前滚了一小段。 李遗原本的位置,现在躺着白藏,感受着师尊的温度,李遗不禁微微颤抖。眼睁睁看着东君仙尊的剑刺入白藏的胸膛,一股鲜红色的血喷溅而出。 东君仙尊拔出自己的剑,又是一剑刺向李遗。他的目标清晰,杀了李遗,躲回自己的部分怨魂。 没了剑的阻碍,鲜血立马如决堤般从白藏身上涌出。 白藏抱紧徒弟,带动着徒弟朝一旁滚开,一道道剑招落空,在他们刚滚过的地方,一个个碗口大的坑,都述说着,他们一次次有惊无险地躲开了剑招。 掌门迅速跟上,踏着白色的火焰,挡开东君仙尊的剑。 东君仙尊并不与他缠斗,抓住间隙,便狠戾地朝着李遗出剑。 第89章 李遗身上沾了一身师尊的血,原本颤抖的身体,更加颤抖,连带着声音,都抖动得厉害。 “你怨恨自己对不对?怨恨自己当初的无能无力。那现在呢?你是不是更加怨恨了。” 听见这话,东君仙尊身上白色的火焰,竟然出现丝丝缕缕的红色。 他眼神阴沉,下手更加狠,只见他一拍剑柄,剑立马幻化出十二道分身,齐齐地朝着师徒二人刺去。 “刚才我都说了,放你一马,你却偏偏不要。当初敌军劝降,你也不降。你难道以为自己真的战无不胜吗?要真如此,你手下的人怎么会反叛。你现在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东君仙尊语气冰冷阴森,一字一顿道:“你在找死。” 李遗身体没有力气,但丝毫不惧,更加大声道:“难道我不说,你就不杀了我吗?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杀了我,你要是真有这本事,上次在夜兰古国,就应该杀死我了。” “你不是有本事杀那么多人吗?怎么现在不快点杀我。” 带着血色的火焰,立马冲向师徒二人脚下,火舌舔舐着两人的脚踝。 白藏点了好几处穴位,才总算是止住了血,但失血过多,他的嘴唇白得可怖。他迅速提剑切开火势,和掌门配合,挡下东君仙尊的攻击。 李遗还在说:“是不是很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你的部分魂魄,现如今在我身体里,我感觉它很狂躁。和自己的魂分开的感觉怎么样,像不像你又死了一次。” 东君仙尊的怒意,比火焰更盛,他低声道:“你这么好奇,等你死了,就知道了。但我不会给你成为怨魂的机会,你死的时候,就是你魂飞魄散的时候。” “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被昴日一剑刺穿心脏的感觉。” 说着,东君仙尊身上的气息更加狠戾,剑气爆发,一把推开白藏,他的剑,刺入了李遗的心脏。 李遗哈哈笑了两声,吐出两口血继续道:“我当然记得这种感觉,但是我那时候可没有死。” 东君仙尊道:“我会让你死。” 李遗道:“死又如何,我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我不害怕死,我也不害怕失去所有。我问心无愧,我也无怨无悔。” 东君仙尊叫了声好,又道:“好,我让你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一瞬间,天地变化,天空一下子步入黑暗,浓黑的墨色下,是波涛汹涌的黑气,这些黑气全部都朝着东君仙尊身上汇聚。挡住了周围所有人。 这是他的本体,在渐渐融入分身。 李遗满意地笑了,东君仙尊当初被分尸,记恨自己几百年。现在见自己的部分魂魄在他身上,不管不顾,也要让自己的本体过来,以增强自己的实力。 东君仙尊掐住李遗的脖子道:“只要我稍微用力,你的脖子就会断在我手里。等你好好感受濒临死亡的感觉,我就送你去死。” “当初,如果你没去边缘森林,就不会被下杀咒,就不会在巫山过得胆战心惊。当初如果你不替其他弟子看守赎罪书,那天晚上,解开封印的,就不是你,你也不用承担这么久的罪名。如果你不是非要去找风吹雁,你又何必差点死在夜兰古国。刚才,不是你非要逞英雄,我也不必现在就要置你于死地。” “你做的这些事,事事置你于死地。你又如何觉得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李遗咳了几声,吃力道:“我做过的每件事,就算重来一遍,我也是一样的选择。就算下一刻就死,我也还是一样的选择。” “我不会因为自己做过的事而怨恨,我更不会怨恨自己。” 东君仙尊道:“没想到你是懦夫,没做好的事情,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抓不住。” 李遗道:“我不需要第二次机会。” 东君仙尊道:“是吗?在山谷的七年间,你没怨恨过吗?你不知道怨恨的感觉吗?你无怨无悔,那你怎么又无法坦然面对昴日?” 李遗道:“我只是烧了昴日的巫山神木,仅此而已。就算他曾经杀了我,我现在有能力杀了他,我也不会杀了他。就算当初知道,替人看守赎罪书,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我还是会去的。就像现在,知道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会说。就算我立刻死了,我也无怨无悔。” 东君仙尊收紧自己的手,李遗的脖子在他手上,脆弱得如一根小草。他狠狠用力,原本颤抖着的身体,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无力地任人宰割。 很快,李遗也颤抖也停止了,眼睛闭上,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四肢无力地垂着,没了活人气息。 东君仙尊放开手,李遗的身体便如一滩烂泥般倒下,摔在地上,连个声响都没有摔出。 掌门早在刚才黑色怨气汇集之时,就让人去召集人手过来。东君仙尊的本体,在这段时间里,已然和分身合为一体。 其他的长老和关门弟子,闻讯赶来,就见怨气冲天,都往这边赶。 怨气嗅到这么多的活人气息后,更快速地蔓延和聚集。 见到怨气聚集处,赫然是东君仙尊,众人大惊之后,很快又反应过来。在掌门的命令下,催动灵力,布下大阵。 东君仙尊像是没有看见来人,也没看阵法已经铺在他脚下。他又蹲在李遗身体旁边,一拳打在李遗的心口,原本濒死的李遗,又活生生痛醒。 东君仙尊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看着李遗最后的活人气息,逐渐淡下去,快要接近死亡的时候,他道:“事已至此,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现在,你后悔了吗?” 李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东君仙尊,脖子动了动,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东君仙尊凑到李遗旁边,仔细去听他究竟想说什么,只听见一个微弱的字。 “不。” 东君仙尊暴怒,狠狠朝李遗身上踢了一脚。尸体一样的李遗,随着他脚的方向,滚出很远,彻底没了呼吸。 转头面对巫山门派众人,东君仙尊心情复杂。 他率先注意到的,并非是带领弟子的掌门,而是白藏。 现在白藏,整个人都不对劲。 白藏站在最前面,目光因为东君仙尊踢脚的动作,有所偏移。他眼神就此停住,全身冷得如千年冰雪。 寒冰从他剑身处蜿蜒曲伸,一寸寸地盖住东君仙尊的火焰。 半晌,白藏动了,所过之处,结出一层层的冰霜。他的神情,也跟这凝了霜的剑招一般,寒冷。只有眼神,久久凝结在徒弟倒下的地方。 东君仙尊与他交锋,处处占了上风。白藏原本止住的血,也重新涌出,顺着他的紫色衣袍,流到地上。 两人不留余地,从院子里打到屋里,只听见屋内声响轰动,房屋坍塌,两人从坍塌处跃出,又往院子外挪出几尺。 白藏似浑身不痛似的,不要命地出招,丝毫不管防守。两人很快就喘息不止,东君仙尊见他完全不要命,哼笑一声道:“成全你。” 东君仙尊只防守,不出招,几百招过后,白藏终于体力不支,减缓了攻势。东君仙尊立马转守为攻,用剑压过白藏的剑,把白藏狠狠摔在地上。 掌门一剑劈下,把白藏从东君仙尊的剑下救走。 弟子们的大阵已经布好,掌门把白藏交给才赶到的心月长老道:“别让他冲进阵里面去。” 掌门带着五个剑修,守住六个方位,以防东君仙尊逃脱。 心月长老拿出灵针,就要给白藏施针。 白藏轻微摇摇头,握着剑,就要走回阵法里。心月长老伸手拦住他道:“虚宿,现在大阵已成,他走不掉,你又何必过去。” 白藏道:“这个大阵,封印不住他的。” 心月长老脸色瞬间就变了,白藏不会胡说八道,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大阵的方向,又对白藏道:“我先给你简单治疗。” 白藏服下好几枚丹药,心月长老用蛊虫为他止血,这比施针的疗效来得快。但治标不治本,也只是看上去有血气了一点。 眼看着在大阵里的东君仙尊,短暂的弱势后,就已经找到了弟子的突破口。白藏催动灵力,就要冲进去。 但他忽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刚才服药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只剩一片叶子的灵草,他立马联想到另一片被东君仙尊吐出来的叶子。 刚想到的时候他没有在意,但再次看向徒弟倒下的地方,他才想起来,刚才混战中,徒弟有意地朝一个方向滚。 现在往地上一找,他果然就见灵草叶子不在了。 原本完全丧失的理智,在此时又找了回来。 他看着徒弟,还是那副没有活人气息的样子,躺在地上,了无生气。他的心脏不停地紧缩,如果那片灵草叶子真被李遗服下了,那李遗现在绝没有死,而是在蓄势待发。他也应该先冷静下来,配合李遗的动作。 但如果,那片叶子,只是在打斗中,不见了踪影。那他现在的犹豫,只会给东君仙尊一个逃离的机会。 第90章 白藏又不可遏制地颤抖,心月长老慌忙地扶住他,急忙道:“虚宿,你千万不要急,也不要动气。” 她又给白藏服下好几颗丹药,一个药瓶都空了,她才收手。 白藏注意到东君仙尊的余光朝这边看来,他选择闭上眼,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白藏感觉到心月长老一直在摇晃他,但他无动于衷,只作一副虚弱得快死模样来。无论心月长老怎么呼唤怎么说,都虚眯着眼睛,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死不瞑目了。 他装死装得很像样,但心里却一点也不踏实。心月长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弱,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如果他想错了,那等待他的,是死亡的徒弟,和逃离的东君仙尊。 周围的大阵越来越弱,灵力疯狂外泄。众人满头虚汗,像被架在火上烤,双脚丝毫不敢停下,纷纷维持着阵法。 然而事与愿违,阵法被刺出一道小口子,紧接着,在东君仙尊的剑下,阵法破了。 白藏的目光没放在东君仙尊身上,一直看着徒弟。就在阵法裂成碎片的时候,他看见李遗的眼睛动了。动作非常轻微,如果不是极其熟悉他的人,且在此时完全注意着他的人,是绝不会发现的。 原本看上去快死的白藏,在心月长老震惊的目光中,忽然暴起,用尽所有的灵力,朝东君仙尊刺出一剑。 正是破了阵法的时候,东君仙尊还没从阵法中缓过神,一看见白藏拼尽全力向他冲来,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去挡,完全注意不到其他。 然而挡开白藏全力一击,他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大腿,灵力从刀上流入他的身体,冲击着他的魂魄。正是他身后的李遗偷袭,刺入了秋刀。 白藏眼疾手快,身影如鬼魅般,迅速移到李遗身边,把徒弟抱起来。 李遗的气息微弱,呼吸也淡不可闻。抱在怀里,很轻。 白藏抱着徒弟走开,其他人见东君仙尊受伤,抓住这个机会,把人围了起来。 在对战中,本就是东君仙尊险胜,有了脱身的机会。但现在大腿受了一刀,立马就落入了劣势,被巫山掌门和长老步步紧逼。 白藏把李遗送到心月长老面前,心月长老立马反应过来,拿出针,手法娴熟地刺入李遗的穴位里。 其余人和东君仙尊斗得不可开交,师徒二人的伤势,也不能再拖。 在看见东君仙尊已经落入封印阵法里后,师徒二人,跟着心月长老离开了。 一路上,白藏紧紧抱着李遗,不停地用自己的手去摸徒弟的手,生怕摸到一双冰凉的手。 李遗艰难地呼吸着,微弱地喊道:“师尊。” 白藏把耳朵贴过去,先是感觉到徒弟湿热的嘴唇,再是听见他说:“其实刚才我骗他的,我有一点点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把灵草叶子洗一洗……” 第84章 李遗陷入了格外冗长的梦境。 他听见有人说:“杀了。” 接着,就是响彻云霄的哭喊声。他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在地,恐惧地看着面前的长刀。当那把刀真正刺入他身体之后,他的哭喊声停下,转而咒骂。 “东君,我不过就是偷了你的一块金子,你就置我于死地。你这种歹毒心肠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剩下的声音被他吞进去,鲜血从他身上涌出来。死亡的时候,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君。 东君露出个俊朗的笑容,接过长刀,按在那人的眉毛处,手腕一转,眼珠子便与尸体分了家。 叫东君的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带着些内敛的书生气,也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肆意。独独没有阴险之气。 他如今的长相,不过就是十来岁的样子。 梦境一转,东君看上去长大了一些,这个年岁的人,一个月都能变模样。 李遗又见一个人跪在地上,把头磕得极响,惊慌地哭道:“我是你的舅公,舅公啊。你不能这样对我,在你小的时候,我对你那么好。你要是觉得我挡了你的路,我马上就辞官,你留我一命好不好?” 东君毫不动容,手一抬,示意手下的人动手。 有一名手下,穿着和舅公差不多的服饰,犹豫好久,忍不住道:“东君,他不是非杀不可。近些时间,我们杀人不少,令尊那边也颇有微词,不如……” 话还没说完,他就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把刀,睁大眼睛,不甘心地倒下了。 在他倒下之际,另一把刀也刺进了舅公的额头。 东君道:“不要忤逆我。” 他甩袖一走,穿过长长的连廊,白色的帷幔在他眼前飘动,越往前走,白色的帷幔挂得越多。 等他走到连廊尽头,一回头,入目之处,皆挂着白色的帷幔。 他的身上,也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走到了祠堂前,黯然神伤地跪下,眼眶红肿。 天上的太阳升起了三次,影子不断变换,只有他的身躯,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 直到有人劝阻:“东君,你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舅公生前待你这么好,定不愿意看见你这样,快快起来吧。” 东君没有起身,却在众人面前栽倒,晕了过去。 所有人都说,东君这人重情义,是最有孝心的人。 东君从床上起身,一路走,周围的场景变换,他走到一处村庄前。 小小的村庄,住着不少的人,以及活物。 东君走到立着村庄名字的石碑前,下令:“杀。” 他身后的人,训练有素地拿着长枪长剑,穿过各条小路。 很快,村庄哀嚎遍地,一个个的人逃出屋子,却又死在刀下,尖叫声和鲜血喷溅的声音齐鸣。 持续了一个时辰,声音才渐渐停止。 手下的人绑了鸡鸭,搜出财物,通通放到东君面前,堆成个小山状。放在最上面的,赫然是金子和还没来得及提炼金子的金沙。 东君看着这些东西,神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愤怒,只有平淡和习以为常。 手下的人不敢直视他,跟他说话时,都把头埋得极低。 东君嗯了一声,带着众人撤退。整个村庄,没有了活物。 梦境几经转换,只见东君的成长里,伴随着数不尽的杀戮。 以及,人人称赞的美名。 从岭海祭祀回去,东君路过一个道观,一个道士说要为他算一卦。 东君坐下来,道士算了良久说:“东君乃真仙人也。” 东君只是笑笑,谢过道士后,便走了。 哪想这个事,被路人看见后,竟是画了一幅画,这幅画因画工精湛,流传非常广。 人们一提起东君,便说,真仙人。 更有甚者,临摹这幅画后,摆在自己家里,日夜跪拜。 此后,东君外出时,有时便会穿一袭白衣。旁人一见真容,更加叹服。 他悠闲地坐在马车上,神情陶醉,十分享受国人的爱戴。 只是这样受人敬仰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梦境闪烁,接着如走马灯般转换,上战场打仗,战胜,回国,继续上战场。 直到最后一次上战场,死亡突然来临。 死亡并不代表结束,而成了新的开始。 夜兰古国被海淹,彻底成为过去。东君也被封印进《赎罪书》里,成了过去的人物。 漫长的黑暗后,东君苏醒。 最开始,他只是一小团黑影。以动物的血气为食,接着就是吸人的血气,再幻化出身体。 在他游走世间时,他遇到了两个道士。 静静听着两个道士谈话,他知道机会来了。 两个道士都是扬州人,来自折风门派。一个道士苦恼自己身体有疾,无法离开扬州。一个道士苦恼自己天资愚钝,即使拼尽全力,修为也没有提高。 两人各有各的烦恼,这些烦恼被东君听了去,东君笑道:“我有一个法子。” 东君知道无数种邪术,其中有一种,便是吸食怨魂之气。这种邪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体质,称得上是逆天改命。 可要催动邪术,就需要怨魂。这种怨魂,必须带着强烈的杀气,且在一个怨魂之地,以特殊的阵法,才能催动。 三人一拍即合,到处寻找怨魂。 其间,三人的修为大大提升,东君身上的怨魂气息,也在一次次的邪术下,洗涤干净。他一袭白衣,看上去和修仙者无异。 凭着修为,三人回到折风门派和明烛门派,很快就得到了重用。在门派里声名鹊起,成了门派的大人物。 在三人修为提升后,一般的怨魂,已经不能对他们起效。就在折风门派二人一筹莫展之际,东君道:“巫山门派有一本赎罪书,里面封印的怨魂,均是催动阵法的好材料。” 第91章 接着,三人设计《赎罪书》解开封印…… 梦境忽然变黑,开始晃动,李遗猛然惊醒。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一道阴影落下,他眨了眨眼,听见了师尊的声音。 “天有点亮,你慢慢适应。” 李遗擦了擦眼睛,脑子稍微一清醒,身上的疼痛也立马清晰。 他低哼了两声,白藏便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乖,不要动。” 一股温暖而舒适的热流,从空气里蔓延到全身,每一次的呼吸,疼痛都在减缓,很快就不再感到疼痛。 李遗推了推白藏道:“师尊,你不要再渡灵力了。” 白藏只当听不见,一次次的把灵力渡入李遗体内。又把头贴在徒弟头上,开始亲吻徒弟。 李遗感受着师尊的唇舌,只觉得,本来有力气一点的身体,又失去了力气。 李遗的呼吸,碰撞着白藏的呼吸,两道呼吸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好半天,白藏才转过头,趴在徒弟的枕头边,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下。 摸着师尊,李遗觉得师尊瘦了,人也不太有气色,明明两人才做了令人升温的事情,但师尊的嘴唇还是很冰凉。 李遗抱住师尊,又拉过师尊的手,把了把脉,发现师尊的脉象很乱,也很虚弱,是受了重伤的脉象。 他亲了亲师尊的手,又靠上去亲师尊的脖子。 见师尊斜躺着,他又把师尊摆正,把被子盖好,用手抓住师尊的手,捏了捏师尊的手心。 有点软,有点凉。 李遗不禁发笑。 没笑两声,他就听见了开门声。 风吹雁和相土一开门,就见师徒二人靠在一起。风吹雁抬头看天,双腿不经意地走进屋子里。相土则是沉默。 李遗的欢笑,一下子就成了干笑。 见虚宿长老睡着,风吹雁立马化了个阵法,把三人包裹起来,隔绝了声音。拿着两个药瓶道:“这一瓶白色的,是给虚宿长老的。另外一瓶,是给你的,不要拿错了。” 李遗点点头,这次想想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风吹雁道:“你睡了得有半个月了。” 李遗惊呼一声,不可思议重复道:“半个月?” 相土道:“半个月能醒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心月长老给你治疗了好几天,差点没把你救回来。捡回一条命,算是好的,还有不好的。” 李遗问:“什么不好的?” “你的修为,退得很厉害。具体退了多少,得等你之后恢复好,才能知道。身体也弱了很多,以后刮风下雨,可能都会痛。” 相土叮嘱道:“七天之内,不要下床,不要压住心脏,不要压住手脚,不要喝冷水,不要沾荤腥,不要拿刀,不要……” 李遗叫住她,问道:“你说我能做什么?” 相土道:“躺床上,睡觉。” 李遗道:“可是我现在觉得,没有很不舒服。” 相土眼睛一眯,用探究的眼光紧紧看着李遗,瞥到一旁苍白的虚宿长老,她心下了然,道:“不要让虚宿长老给你渡灵力,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身体比你还虚弱。” 看着相土略带责怪的目光,李遗深深地一点头,不敢多说,只问道:“这些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风吹雁道:“你昏迷的这些天,还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东君仙尊被掌门封印进了一个香炉,在把这件事告诉明烛门派后,明烛门派的人,强烈要求巫山门派把东君仙尊交给他们。 掌门据理力争,最后结果是,先让东君仙尊封印在巫山一年,如果一年内都很安稳,再交给明烛门派。 东君仙尊的事情传开后,折风门派的副掌门,逃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在逃走之时,他已经被打断了经脉,就算不死,修为也会大降。 风吹雁也把风落雪带回了扬州,交由掌门处置。虽然他使用禁术被反噬,但终究是用过禁术,活罪难逃。 为了避免有人再催动禁术,剩下的《赎罪书》书页,三大门派必须当着众弟子的面,直接销毁。 李遗点点头道:“好,很好。” 风吹雁笑道:“这次你大战东君仙尊,门派里好多弟子都看见了,好多人都跑来跟我说,很崇拜你,同时也担心你,希望你早点好转。掌门还说,等你好转之后,会在众弟子面前宣布,你成为新一任的长老。” 李遗大惊,不解道:“怎么会是我?” 风吹雁道:“有位长老年事已高,门下弟子没有值得栽培的,便指定了你为下一任长老,接替他的位置。” 李遗正要拍拍自己缓缓,相土便提醒道:“不要压住心脏,你那里还是个洞,一拍就要流血。心月长老现在外出了,你要是再受伤,只有我能给你医治了。” 相土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李遗止住动作,把自己的四肢摆放好。 风吹雁的手很轻地拍了拍李遗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们主要是来送药,你现在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李遗目送两人离开,又把目光黏在师尊身上,靠在师尊旁边呢喃:“师尊……” “师尊,我们一起睡。” 【正文完】 第85章 传说边境森林有一种仙草,长在森林的各个角落,随地可见。但这只是对于有仙缘的人来说,如果没有仙缘的人,穷尽一生待在森林里也找不出一株仙草。 人们都称这种仙草叫仙缘草。 仙缘草有一尺来高,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只在顶端长了五片长细叶子。有仙缘的人摘下仙缘草,在夜晚的时候,只需要朝叶子吐一口气,五片叶子就会变成五只发光的虫,围着人轻盈地旋转五周后,便飞到天上的仙境去了。 “如果你能在边境森林里找到传说中的仙缘草,我就允许你去修仙!”李遗的父亲拍着桌子大声说。 于是李遗踏上了去边境森林的路。 边境森林的外围常年被人踏足,并没有什么危险性。 李遗在森林外围找了三天三夜,没能找到任何像仙缘草的草木。仙缘草本就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不知道传了几代人,才成了他听说的版本。但跟老道长修行了两年,父亲一直没松口同意他去更远的地方求学。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需要向家里人证明,他有能力,有运气,有机缘。 李遗看了看包里剩下的两个烧饼和半壶水,又看了看“森林深处危险,就此停步”的告示。老道士常说他天资聪慧,合该走修仙这条路。他也没有辜负老道士的期许,这两年里他没有一天懈怠修行。但饶是如此,在危机四伏的森林深处,他那点道行绝不够看。 只是森林外围没有仙缘草,他不进森林深处看看,就绝无找到仙缘草的可能,也就没有去远处求仙的可能。 咬了咬牙,他走进了森林更深处的地方。 才走了没半柱香时间,天色忽暗,浓雾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森林的树也像是一瞬间挤压在一起,变得层层叠叠,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遗正握紧手里的桃木剑,在树下划拉着草丛,聚精会神地低着头寻找着传说中的仙缘草。他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降临,等他抬头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早就看不出一点熟悉的痕迹了。就连他刚才划拉过的草丛,也没有任何被翻找过的痕迹。 李遗猛然回头,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一团浓雾,而更浓的雾立马就补了过来。 远方隐匿在浓雾中的树像是一个个从黑暗里走出的人影,从远处一步步地朝他逼近。错落有致的草丛则像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人脸,黑漆漆的眼眶一动不动地朝着李遗的方向,从近处死死盯着他。 李遗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甩了几下,那符纸发出莹莹的亮光,李遗肩一耸,松了一口气。 既然符纸还能用,说明这里阴气并不重。 然而他那口气还没有松到底,符纸就自燃了,绿色的火焰一点点爬上符纸,吞噬了老道士留下的笔迹。 周围越来越暗,李遗心跳加速,拔起腿就往回跑。 他进森林里也就一会儿时间,跑回去很快的,很快的。 跑了没两步,李遗大叫了一声,随即狗啃泥地摔倒在地——有东西绊了他。 他连忙要起身,双腿却不知道被什么缠住了,用尽浑身力气也只是在原地蛄蛹了几下。 李遗难受地大叫了几声,无力挣脱,转头看向缠住自己的东西。 一团没有形状像雾气似的黑色物体攀上了他的双腿,见李遗看过来,又分出一长团物体掐住了李遗的脖子。 李遗颤颤巍巍地握紧剑,却怎么也挥不出去。 黑色物体晃动了几下,从李遗的后衣领钻了进去,随即李遗剧烈地翻滚了起来,像是被冲上岸的鱼,竭力想挣脱束缚。 钻骨的疼痛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李遗从最初的剧烈反抗到后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92章 黑色物体像是风吹的火焰一般飘动,紧紧缠绕着李遗这根烛芯不放。直到它本身的颜色随着李遗的痛苦越来越淡,淡到像是一团烟雾后才停下来。 李遗侧躺在地上,四肢蜷缩在一起,咬破的嘴唇沁着淡淡血丝,那双淡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不明物体。背上持续的灼烧感让他保持着微小的清醒,事情发生得太快,又太虚弱,甚至让他无法反应过来死亡的恐惧,只是下意识地看着,嘴里怒骂:“滚开!” 黑色物体忽然变换了形状,从一团雾变成了看上去像四肢动物的雾。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哈。” “天不绝我。” 黑色物体松开了李遗,围着他蹦蹦跳跳。李遗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它哪个部分发出来的,总之听在耳里是格外的空灵,和刺耳。 “没想到在我彻底死之前还能遇到你这么个宝贝,瞧瞧这根骨,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是天都在替我报仇。” “根基打得也牢,虽然现在弱是弱了点,但只要遇到个良师,肯定突飞猛进。假以时日,定能成事。哈哈哈哈哈,老天,你总算有眼了。” 李遗揪住自己的衣领,摇摆领口扇风,汗滴流过他的额头,打湿了他的鬓发。他艰难地呼吸着,暗想自己这是遇到怨灵了。要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就会被恶灵吸食殆尽,只剩下一副黑漆漆的躯壳。 想到此处,李遗深吸一口气,一边牙齿抵住舌头,一边观察絮絮叨叨的黑色物体。在它讲得情绪激荡的时候,李遗迅速咬破自己的舌头,一口血吐在自己的桃木剑上。 桃木剑发出微弱的红光,李遗颤巍巍地站起来,直刺向那团黑色物体。 没曾想黑色物体并不在意这一剑,又换做一团烟雾缠绕在剑上。但李遗抬眼望去,黑色物体的边缘已经越来越淡几近消散了。 “不必你动手,我本来早就死了好几年了。” 黑色物体又缠绕到李遗的脖颈上。 “刚才在你身上下了死咒,是刻在骨头上的咒,你必须替我杀个人。就像你刚才刺我一样,把剑狠狠地刺向他。” “这咒至死方休,三年之内,要么他死,要么你就万虫噬心啃骨而死。” 李遗浑身忽冷忽热,背后火辣辣的疼。黑色物体饶有兴致地把他拉到水边,扯下他的后衣领,压着他的头往水里看。 水中倒映着他背上黑红色的咒印,脊骨的地方形似竖着眼睛,两边对称散开着几片花瓣状的叶子。 “要你杀的人就在巫山门派里面,名叫白藏。” “杀死白藏——” “杀死他……” …… 刚发生的事像是一场噩梦,飘飘乎没有任何的实感。 黑色物体已经消散很久了,他在水边凝视了很久才回过神,穿好衣服,从地上站起来。 抬头一看,只见浓雾早已经散去,重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长了五片叶子的草。微风吹荡,仙缘草摇晃着发出微弱的光。 李遗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飞奔着向前蹲下来,颤抖着向着仙缘草吹气。 一时间仙缘草的叶子旋转向上,在空中发出更亮的光,绕着李遗飞了几圈,就很快地朝着天空划走不见了。 之后,李遗如愿离开了家,踏上了求仙问道的旅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夜里都做着同一个噩梦。 “杀死白藏——” “杀死他……” 第86章 巫山常年多云雾,连绵的山被层层叠叠的云雾遮住顶端,花草树木都被云雾遮去了一部分。偶有空灵的钟声从远方传来,又飘去远方。 李遗走了一个月时间才到巫山脚下,到达的时候正好赶上巫山门派的弟子在初步筛选参加门派考核的人。 一眼望去,巫山门派的弟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们穿着统一,步履轻盈,腰间佩剑,神色俨然。 “请大家有次序地排好队,每个队伍的考核方式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催动桌子上的三张符纸,就算考核通过。” 李遗走到人群中间的位置,好奇地打量着正在接受考核的人们。 一个10来岁的小孩站在桌前,死死抓住一张符纸,嘴里叽哩咕哩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只见他额间流下豆大的汗珠,人都站不稳了却还是抓着那张符纸。 但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催动,符纸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一名弟子惋惜道:“很遗憾您没有通过考核。” 小孩气冲冲地走了,接着又来了好几个人,通通没能通过考核。 李遗看了一圈,发现能通过考核的人寥寥无几,几十个人里面才出一个。通过率低得可怜。 就在李遗准备去队尾排队的时候,转身看见两个怪人。 前面的一个怪人七尺来高,气质阴郁,瘦弱到了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的地步,穿着一身带斗篷的黑袍,手臂上脖子上都缠着白布。 后面的一个怪人八尺来高,站得笔直,从头到腰裹满了白布,穿了一条丝绸黑裤,脚踩黑色皮靴。 前面的怪人把缠满白布的手放到桌子边缘,桌上的三张符纸立马飞起,在怪人面前整齐悬空成了一排。符纸上面的咒文跳动,发出柔和的红光。 门派的弟子愣了愣神,好一会儿后才微笑道:“恭喜您通过考核,请告诉我您的籍贯和名字,我好登记在册子上。” “西江相土,相貌的相,泥土的土。”怪人语气虚弱,但声音柔软纯净,听上去悦耳。 弟子又问:“身后那人是同您一起的?” 相土道:“嗯,是我的蛊人。” 弟子了然地点点头道:“请在三天后继续参加门派的考核,这个令牌请您拿好,届时拿着它一起过来。” 相土没动,身后的怪人伸手接过了令牌,朝着巫山弟子鞠了鞠躬。 待两人转身离开,李遗才看清那自称相土的人是个女孩。 周围人也看清了,对她佩服不已。在她离开后窃窃私语。 “那小姑娘太厉害了,直接一起催动三张符纸啊,我在这儿看两天了,就数她最厉害了。” 有人不服道:“这厉害个屁。真正厉害的根本不会来这个考核,人家直接跟巫山门派里面的人商定好了,只用参加后面的考核就好了。只有没家世没门道的才会来这个考核。” “不要因为你孩子没通过考核就睁着眼睛瞎说,刚刚不也有修仙世家的公子来参加考核吗?不见得世家公子就比那个小姑娘厉害。” “那个修仙世家才发展几十年,根本不厉害。真正厉害的世家传承几百上千年了。你别看这巫山门派是这儿最大的修仙门派,但还是要忌惮那些修仙世家三分。” 李遗听了略有所思。老道士跟他说过,巫山门派地处西南,依巫山而建,是公认的三大门派之首。除了三大门派以外,还有许多小的修仙门派和修仙世家,有些修仙世家传承了上千年,根本不屑于去其他门派求学。 而巫山门派每五年招收一次弟子,无论是大大小小的门派弟子,抑或是修仙世家,甚至是普通人都可以通过考核进入巫山门派。 巫山门派招收弟子只看能力,不问出处。 除了能力之外,只招未成年的弟子。修仙需要童子功,如果小时候无所建树,在成年之后再开始学已经为时已晚了。 面向大众招收弟子,被选中的弟子无疑都是千里挑一。 李遗走到队尾,乌泱泱的人群完全挡住了最前面考核的景象。一直排了半个时辰,他才窥得到一点情形,然后在心里暗暗计较着。 巫山门派的考核形式单一,但这并没有浇灭大众的观看热情,激烈地讨论着参加考核的人谁能通过。 李遗排到队伍前端,便有看戏的人问:“诶,小兄弟,我看你挺有修仙者的风范啊,怎么样?有信心吗?” 问的人是个长胡子的中年人,还没等李遗回答,旁边一个戴毛毡帽的人便掐了掐手指抢着说:“我看这个小兄弟玉质金相,举止端庄秀美,确实颇有仙人之姿。” 李遗笑了笑道:“过奖了,不过我并没有多大把握。” 毛毡帽了然点头安慰道:“小兄弟也别灰心,巫山门派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进。除了巫山门派,不也还有其他门派招人,都可以去试试。” 长胡子和毛毡帽又在排队的人群里看了一圈,看来看去都摇头,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李遗身上。 李遗心下有些好笑,长了快14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有仙人之姿。这话他信不了几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 很快就到了桌子前,李遗前面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小两三岁的小男孩,走路吊儿郎当,站着的时候也站不直。在排队的时候,小男孩就拿白眼看过李遗几次。李遗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却在心里留了个心眼。 桌上的三张符纸在他的催动下一起悬空,小男孩撇嘴一笑,直接催动符纸往巫山弟子身上贴去。 第93章 巫山弟子正想着要问此小男孩的名字和籍贯,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反应过来的时候,三张符纸已经贴在他身上了。 小男孩挑衅笑道:“道长,你是不是应该问我的籍贯和名字了?然后把属于我的令牌给我。” 巫山弟子脸色难看,拍掉了身上的三张符纸放在桌子上,正了正脸色道:“很遗憾巫山门派不会招收你这样的弟子,请回吧。” 小男孩一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指着巫山弟子怒道:“凭什么?催动符纸就能通过考核可是你们说的。你没能躲开我的符纸,那也是你自己武功没学到家。” 巫山弟子拍掉他的手,严肃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请、回。” 小男孩冷哼一声,非常不服气,眼珠子一转看到李遗,便不着痕迹地后移了一小步,忽的出手朝李遗一掌挥去。 这一掌带着狠劲,顷刻间就到了负手而立的李遗面前。 李遗在那一掌即将拍中自己的时候动了,一个后转身站到了小男孩的身后,伸出两指点在他的背上。 小男孩原本气势汹汹,被点了之后动弹不得,眼珠子转了几圈都转不到身后的李遗身上。 李遗漫不经心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敲击的地方立马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法阵,他又敲了一下,那个法阵越来越大,很快边缘就扩到了符纸上。三张符纸在接触到法阵的一瞬间立马被吹起,符纸上的咒文从纸上飞出,在空中发光扩大后回到纸上。 李遗的嘴唇生来就嘴角向上微扬,总像是含着笑意,但偏偏瞳色较浅,一双眼睛淡漠无神,在温和的同时总让人有距离感。 而当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距离感便会消失。 在法阵消失,符纸回到桌上后,李遗笑得柔和明朗,巫山弟子怔了好一瞬才回过神道:“噢噢,好,好!请告诉你的名字。” “我叫李遗,木子李,遗留的遗。” “籍贯呢?” “南诏。” “好的,这是你的令牌请拿好。” 李遗笑着收下了令牌,然后故意倒着走了两小步到小男孩面前,举着令牌问:“刚刚你是想要这个吗?” 小男孩口不能言,气得眼睛像金鱼般鼓出来。 李遗没有替他解开的意思,巫山弟子便站了过来想替其解开,好把人赶快打发走。然后越看越不对劲,这个小男孩分明是来自上个月和巫山门派闹了不愉快的那个门派。 巫山弟子叫来了同门的其他几个弟子,几个人围着被定住的小男孩,贴着耳朵小声耳语。 李遗在巫山弟子叫人的时候,便拿着令牌走了,门派之间的事情与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没走几步,他就被连忙赶过来的长胡子和毛毡帽拉住了,长胡子率先吹胡子瞪眼道:“诶小兄弟,你这么厉害,刚刚还说没什么把握。我就说你这气度不凡,不像是一般人。” 李遗笑了笑没说话。他听老道士说过,这个考核只是巫山门派筛选的第一关,大海捞针把但凡会一点道术的都捞起来,接下来的考核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看上去他在这场考核里脱颖而出,但之后跟他一起考核的人,都是从“大海”里面脱颖而出的。 这世上从来不缺天资聪颖的人。 毛毡帽挥开了长胡子,把李遗拉到一边很小声地悄悄说:“小兄弟,我看你有缘,瞧瞧替你看了看相。你以后啊,可一定要注意身边人呐……” 第87章 李遗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想着活下来就已经足够了,但是从床上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的时候,又觉得光是活下去,是不够的。 在相土说,身体可以修炼后,李遗迫不及待地在秋殿里练功。 他还不能催动灵力,练功只是普通的拳脚功夫,只是这也足够让他痛苦。 养病一个月,他只觉得四肢的筋骨,全部黏在一起,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撕扯自己的血肉。 一个起势,都让他感觉气喘吁吁。接下去的每一个招式,不仅让李遗双腿酸痛,汗也如雨一样落下。 白藏在旁边担忧地看着,每次徒弟要站不稳,他都眉头一跳。既担心徒弟会跌倒,又担心会伤势加重。 练了一炷香时间,李遗忽然一抽,浑身开始哆嗦。 白藏跑过去,把人扶住,抱到了一个亭子里。让徒弟好好坐在木凳上,他则靠在徒弟旁边,把人的头往自己肩上放。 李遗咬紧牙,倒吸几口凉气道:“抽筋了。” 白藏闻言就要蹲下去,李遗赶紧拉出他道:“休息一下就好了,师尊,你也休息,不要动。” 白藏弯下身,认真地替李遗揉搓穴位和筋脉。 “揉揉就好了,你不要着急,早晚会恢复的。” 师尊单膝跪在地上,从李遗的目光低头看去,师尊的眼睛被眉头压得极低,嘴角也微微垂着,明明这是个极容易被制服的动作,但师尊毫无防备。 如果他出手,眨眼间,师尊就会被定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无法挣扎…… 李遗抽筋的腿没感觉多疼,却觉得背上的情咒开始微微发痒,轻轻推了推师尊道:“师,师尊,你别揉了。” 白藏听他声音不对,疑惑地嗯了一声,抬头看,只见徒弟低着头,脸色泛红,表情心虚又隐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他的渴望。 原来徒弟每次低头,都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白藏拍了拍徒弟的腿,低声问道:“你在想我,想些什么?” 李遗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小声道:“我什么都没想。” “是吗?” 白藏摸上徒弟的小腿,顺着腿的方向慢慢起身,把头埋得更低的徒弟环住。 他指尖划过徒弟的腰间,审视着徒弟道:“为什么一直抖,怕我发现什么吗?” 李遗羞红了脸,立马反驳道:“什么都没有,不要乱说。” 白藏贴过徒弟的耳边,呼吸的气息轻拍在李遗脸上,无声地质问着。 李遗把头转开,搭在柱子上,没一会儿又转回来,双手搭在师尊的腰间,把头靠在师尊身上,用羽毛般的声音道:“师尊,我错了,你不要摸了。” 白藏道:“没有碰到你,但你如果再自己动,就会碰到了。” 李遗道:“我没有动。” 白藏轻笑了一声,把手挪开了一点,徒弟一顿,慢慢的把头埋得更深,不经意抬起腰,去够师尊的手。 李遗自顾自地磨师尊,喘着气,不敢说话。 白藏指头一动,李遗轻轻哼着,不多时,便瘫软在师尊身上,去拉师尊的衣袍,暗示师尊该走了。 白藏问道:“想走了?” “嗯。” “怎么走?你还有力气吗?” “抱我走。” 白藏无奈抽出手,用手绢擦了擦,手绢被浸湿一大片。 被抱在怀中的李遗只当看不见,闭上眼睛,本只是掩耳盗铃的逃避,但累极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身体受伤,他的睡眠变得格外的多,常常做完一件事,靠着个东西就能睡着。 白藏发现这件事后,便常常陪在徒弟身边,于是李遗每次要睡着时,总是能靠上师尊的肩膀。 在好几次从师尊怀里醒来后,李遗不禁问道:“师尊,我怎么感觉你最近都没有离开过秋殿。” 巫山的每个长老,都掌管着巫山的不少事务,缺一不可。白藏虽也受了重伤,但他修为高,又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半个月的修养,就已经行动自如了。 修养到这个程度,不说外出降妖除魔,也应该处理门派事务。 白藏道:“不想。” 李遗摇头晃脑一笑道:“等我当上长老,我也跟你一样。” 一想到要当上长老,李遗心里抑制不住的亢奋。心口不痛了,腿也不酸了,连呼吸也完全顺畅了,浑身都有劲儿了。 他越发勤奋地练功,又一个月后,才总算是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风吹雁来了一趟,跟他告别。 东君仙尊一事,折风门派副掌门畏罪潜逃,导致折风门派名声受损,为了挽回名声,折风门派主动收拾禁术的残局。组织了门派弟子,去往夜兰古国,摧毁禁术之地。 而风吹雁,作为曾经烧毁禁术的人,则需要戴罪立功,带领众人前往夜兰古国。 风落雪被禁术反噬的事,只被门派里极少部分的人知道,掌门为了让他戴罪立功,也把他打发去了夜兰古国。 这段时间风吹雁住在秋殿,李遗已经习惯,听见他要走,还有些依依不舍道:“这几年,总是聚少离多,你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聚了。” 风吹雁离开家太久,又有要务在身,不舍之情便被冲淡不少,他笑着打趣道:“总还会再见的,我现在可背负着罪名,不多立功,我这背就要被压弯了。” 李遗跟着他笑道:“为了风落雪,风公子真是煞费苦心。” 第94章 风吹雁道:“作为兄长,不得不为糊涂的家弟多考虑。你也知道,他性子古怪,为人又傲慢,修为也迟迟没长进。父亲仙逝,他的担子就落到我头上了。” 李遗摇摇头道:“我看他年纪不小,做事却糊涂。你这做兄长的,一点也不轻松啊。” 风吹雁也无奈摇头,却又很快想开。 “之后把他带在身边,应该很快就能成长了。但一直这样也不错,只要不闯出大祸,随他怎么折腾。” 两人以茶代酒,喝了不少。相谈良久,风吹雁才启程离开巫山,赶往扬州。 风吹雁前脚刚走没多久,相土后脚也来了。 心月长老有事在身,李遗的治疗,便落到了相土身上。 相土每次一来,总要对李遗的四肢按压揉捏一番,再用长针捅进皮肉里放血。她的手劲极大,每一个动作,都让李遗痛苦不已。 久而久之,李遗一见到相士,全身就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一看到相土身后跟着几个人,李遗便知道,自己这次能免去一番治疗的折磨。 跟着的几人是橙黄橘绿,他们在比武大会后,一直想要拜访李遗这位师兄,然而始终找不到机会。这次一听说师兄受伤,可以恢复了不少,便马不停蹄过来。 他们依旧穿得鲜艳,李遗四肢免受痛苦,但眼睛却不由得胀痛。 四人打了招呼后,便开始赞扬起李遗。 先是说他在比武大会后,竟然可以单挑那么多人,在众弟子的包围中能够突出重围。又对他此次大战东君仙尊,赞叹不已。 李遗听着,觉得耳朵很舒适,眼睛也舒适了。 他们还跟李遗道谢,并说,会向李遗学习。 平时坐半个时辰就要犯困的李遗,听他们说了许久也格外精神。 相土看不下去,出言提醒,该让修养的人多休息。 李遗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他们好不容易来一次。” 四人很有眼力见,连忙表示了歉意,跟着相土走了。 李遗也还有些意犹未尽,心想,这四人真是好啊。 他对于好友离开的惆怅,被完全冲散在四人的夸赞中。 也幸亏这样,他在练功时,并没有受到心情的影响,一天也没松懈,才得以快速地修养好。 身体恢复后,他第一时间去找了掌门。掌门见他修养得不错,没多久,便在众弟子面前,宣布他成为新的长老。 弟子里虽然有反对的声音,可因为他在对战东君仙尊中,是最大的功臣,又因为被冤枉多年,终于沉冤得雪,大多数弟子都支持有加。 李遗和掌门站在台上,大方得体地微笑着,丝毫没有病容。 他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看自己,余光瞥去,却是应梦。 在看到他的视线后,应梦别过头去,转身离开。他一走,暗自跟着的承梦也离开了。 李遗收回视线,在众人的目光中,接受了掌门授予的长老印章,正式成为巫山门派的新任长老。 完成众多仪式后,人前还端正的李遗,一瘸一拐地回了秋殿。 白藏沏好了茶,一直在等他。 看见李遗的样子,白藏的叹息声卡在喉间,握过徒弟的手亲了亲。 昨夜下了雨,李遗的骨头发疼,下半夜才睡下。 李遗凑近师尊,抱住他道:“已经无碍了,再修养一年半载,以后下雨,就不再会这样痛了。” 白藏道了声好。 李遗拉开师尊的手,摆了方便他躺下的姿势,顺势倒在了师尊的腿上,躺得格外悠闲。 “师尊,下过雨,正好我们可以去挖笋。我种的那块地,也发了芽,摘一点,晚上可以包饺子。” “嗯。” “等夏天了,我就换种菜种。” “嗯。” “秋冬就不种了,长势不好。” “嗯。” “等明年春天,又可以种回现在的菜,就这样待在秋殿,年复一年。” “嗯,年复一年。”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