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权臣的寡嫂后》 第1章 [古装迷情] 《成为权臣的寡嫂后》 作者:相吾【完结】 简介: 为救治病重的夫君,姮沅千里迢迢投奔小叔谢长陵。 谢长陵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却矜贵清冷,高不可攀,依然无妻无妾。 起初,姮沅以为他是世上难得的君子。 直到夫君病故。 大司马府成了困锁姮沅的囚笼,那方帘帐成了恶鬼玩乐的场所。 姮沅逃过,哭过,求饶过,但最后还是逃不拖被拖回来,禁锢在谢长陵怀里接受惩罚的命运。 她的人生,似乎只剩下听话变乖,被驯服,成为谢长陵玩/物这样的一条路。 * 没人知道,自幼名满天下的谢长陵是个性子顽劣的恶童,他以玩弄权势,戏耍天下人为乐。 但玩久了,谢长陵也觉无趣,此时,姮沅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位性子保守胆小的小嫂嫂,却有旁人不能及的坚韧性格,和尖锐的利爪,无论他如何玩她,折辱她,都不能让她有半分屈服。 他玩得上瘾,不断往里押注宝贝却不曾在乎,毕竟游乐人间至今他从未输过,这次赢家必然还是他,总有一天他能亲手将锁链套到姮沅的脖子上。 直到那天—— 姮沅用一根簪子捅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涌间,甲胄声渐近。 谢长陵才知道在他有意纵容下,姮沅真的和小皇帝联手反了他。 而直到此刻,他不仅没有愤怒,还在担忧若没了他,姮沅是否能在小皇帝手里活下来。 他才后知后觉,原来,被驯服、被套上锁链的那个人是他。 他第一次输了个彻底。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古早 忠犬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姮沅谢长陵 一句话简介:被夺了 立意:请勇敢地直面自己的情感,情绪并不丢人。 第1章 ◎小嫂嫂◎ 初夏的日头已初显毒辣,过了晌午,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都躲在家里打瞌睡,牛车车轮压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便格外清晰。 赶车的大爷仰头望着高墙深院,朱门绣柱,心里生了忐忑,转头问姮沅:“丫头,确信是这儿吗?这家真是你家的亲戚?” 姮沅正半跪在牛车上,用水壶喂谢长明喝水,谢长明已病得很重了,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大半的时间里他都在昏睡中度过,便是现下,姮沅喂水喂得再精细,他干枯的唇瓣紧闭着,还是让许多清水白白浪费掉了。 姮沅急也没有,还得轻手轻脚地把谢长明放在棉花枕上,方才回了大爷一声:“那牌匾是不是写着大司马府?写了便 是。” 大爷咋舌,姮沅衣着朴素,灰扑扑的麻裙与乡下的农妇无异,头上裹着条靛蓝色的头巾倒是有点俏丽,能看出是年轻的小媳妇。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权倾天下的大司马扯上关系?当真是匪夷所思。 就见姮沅跳下马车,揣着个小包袱去寻门子。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司马的门子气焰只高不低,冷不丁地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乡下农妇找上门,开口便要见大司马谢长陵,只觉荒唐可笑。 门子互相对视一眼,把眼珠顶到头上,阴阳怪气道:“大司马岂是尔等想见便能见的?去去去。” 不待姮沅说话,便将她推搡了出去。 姮沅没站稳,被推倒在地,日头烤烫的青石板烙着她,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却不知扭到了脚,痛呼一声又摔在地上,让门子看得个个都乐得哈哈直笑。 独有大爷看不下去,跑来扶姮沅:“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 说话间,忽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规整如一的由远及近,姮沅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绢布甲,戴高顶盔的年轻将士身后是一辆缓缓前行的朱轮华盖车,绣帘低垂,车门前悬着块朱底黑字镶着‘谢’字的铭牌。 那将士先行驱马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姮沅:“何人在大司马府前喧哗?” 姮沅便知机会来了,赶紧从小包袱中取出被妥善保存的金项圈,忍着脚伤带来的泪意道:“大人见谅,民女的夫君是三年前从谢府离家的十一郎,如今他病重,家中却囊中羞涩,因此民女才载他来长安,恳请母家不计较夫君私逃之过,替他延请名医,救他性命。” 姮沅说罢,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大爷在旁听得瞠目结舌。 三年前那件事他可还记得,建康谢氏的十一郎不知怎么,与一个出身卑寒的采桑女情投意合,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丢下名利,与之携手私奔,谢家为此怒而将其逐出家谱。 这件事沸沸扬扬传遍四方,有欣羡之,有嘲笑之,还有鄙夷之。 但无论如何,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不出三年,谢十一郎便因为身患重疾,需向母家低头了。 将士皱眉:“当年老爷请开宗祠,剔除谱名,都是在诸位宗老的见证下进行的,十一郎如今与谢家再无瓜葛,论……” 朱轮华盖车缓缓停下,绣帘后传出一把清洌温润的嗓音:“商陆,何必如此苛刻。” 原本心生失望的姮沅听到这话,若溺水之人抱到木板,眼前骤然一亮,她急忙抬头,便见绣帘掀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 袍,乌发簪冠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他肌肤白皙,眉眼温润,鼻梁高挺,唇薄如朱,颌紧骨重。 这便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名满天下的谢家十三郎,谢长陵了。 他垂眼看向姮沅,睫根紧凑,长黑如簇,衬得那双眼眸如浸了水的黑曜石:“你便是我的小嫂嫂了?” 在姮沅原本的设想里,谢家会接纳谢长明,却会将她扫地出门,不过她不在乎,只要能治好谢长明,就算谢家逼她和谢长明和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因此,做了如此思想准备的姮沅万万料不到她竟能得谢长陵称一声小嫂嫂,她竟然有些讷讷不敢应。 谢长陵的视线在她身上只是落了一落,便吩咐人将谢长明抬进大司马府:“小嫂嫂也要跟进来照顾十一兄罢?” “嗯嗯。”姮沅应了声,见谢长陵没怎么刁难她,就接手了谢长明,让她长舒一口气,她可真怕让谢长明在阳光下久晒,反捂出一身汗,害了他。 她大喜过望下,竟忘了脚上还有伤,直接起身站起来,立刻就嘶得疼出声来。 就是这样一声强忍着闷在喉间,却仍旧娇嫩得能掐出水的声引来了谢长陵的注意,他眯起眼,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起这位小嫂嫂。 容长脸儿,肌白如霜,秀眉杏眼,眼下一点小痣,樱唇榴齿。身着能消减人欲念的粗布麻衣,但露在外的那截纤脖长而白,还算勾人。 但真正诱人的还是那声轻吟,如泣如诉,如吟似娇,仿佛一根弯钩探下,直接将他的兴趣勾了起来。 谢长陵唇边微微弯起弧度,道:“小嫂嫂这是伤了脚?” 姮沅误会了他的关切,她只关心谢长明的伤,不想因为自己给谢长陵添麻烦,让他不耐烦医治谢长明,于是忙道:“不碍事,只是刚刚扭到了脚。” 谢长陵道:“府前路坦地平,无缘无故的,小嫂嫂怎会扭到脚?” 那就是要告门子的状了,姮沅身为有求于人的客,还真不敢乱说主家的闲话,倒是大爷帮衬了句:“都是那帮门子推的。” 大爷说完还教姮沅呢:“大司马虽身居高位,却是出了名的怜贫惜弱,他既肯你做小嫂嫂,便是将你当作家人了,受了委屈就该和大司马说。” 说完,又邀功似地向谢长陵殷勤道:“大司马,小老儿说得可有道理?” 谢长陵好笑地看了他眼,并未搭话,那大爷当真觉得谢长陵认同了他的话,脸上不知喜得像什么样,手都激动地在不停地颤抖。 谢长陵给了商陆一个眼神,很快便有几个仆从抬出了春凳。 姮沅身为采桑女,便是十里的山路也是靠双脚走的,何时见过这般的阵仗,她分外不自在,倒是大爷在旁鼓励她:“好孩子,安心习惯罢,等医治好谢十一郎后,你们还要一起生活很久呢。” 姮沅被妇人高高地抬起来,大爷的身影就此低矮了下去,她想,原来谢长明从前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啊,与她当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春凳将她抬过府门时,她听到商陆在吩咐门子:“下去后每人领杖五十,罚三个月的月俸。” 他们是因为我才受罚的。这个认知让姮沅诚惶诚恐起来,她想叫住商陆,请他不要罚那么重,可没有谢长陵的吩咐,那些妇人怎会轻易理睬她,直接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脚下生风地将她一直抬到了一个结满藤萝,爬着紫花的雅致院落里。 谢长陵已在此等她。 妇人将春凳放进屋子里便垂首退出,姮沅左看右看,未看见谢长明的身影,忧心得问道:“长明呢?” 第2章 谢长陵道:“我将他安置在别处院落里。” 姮沅想到一路走来的曲折回廊,重叠瓦檐,不知坐落了多少的院子,姮沅意识到大司马是个极大的府邸,她急道:“大司马该送我去去那儿照顾他的。” “不急,十一兄那儿自有伺候的女使,不会怠慢他。”谢长陵道,“嫂嫂如今受了伤,也要人伺候,贸然过去,不过添乱而已。” 姮沅听他这么说,便犹豫了,就见谢长陵取出了药箱。 还未等她说点什么,谢长陵便不甚在意地单膝屈地,在她面前半跪着,在姮沅惊讶的目光里,他轻易地就脱下了她的鞋履。 真是毫无戒心,没有防备。 直到穿着罗袜的小足落入谢长陵的掌心,姮沅才猛然惊醒,登时往回缩,可已经来不及了,修长手指只需稍稍收拢,不仅将她轻易扣住,还牵动了伤痛处,引得她轻嘶了声。 这声音若花苞轻颤,凝出滴露,亦似乳燕初啼,惊扰春水。 谢长陵掩下眸中的兴奋,满眼无辜:“小嫂嫂怎么了?我只是想给小嫂嫂上药啊,倒是不甚弄疼小嫂嫂了。” 姮沅紧张得都结巴了:“此等事怎好劳烦大司马?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谢长陵的手轻轻地顺着脚跟玉雕般线条往上滑,勾到罗袜边缘,轻扯开最后一道脆弱的防护,在姮沅的羞赧中,如玉琢似翠雕的肌肤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地露了出来,落到了谢长陵的手里,他用长着茧子的小腹轻轻一碰,就能感受到紧绷起来的肌肉。 他道:“小嫂嫂带十一兄回长安,山水迢迢,实在辛苦,也该让我尽一份孝心。” “若没有小嫂嫂,我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十一兄了。” 姮沅轻咬下唇,哪有小叔子亲自替嫂嫂上药的道理,可谢长陵连尽孝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姮沅也没想好该怎么拒绝,就这么犹豫尖,已经迟了。 谢长陵将药油摸到掌心揉热后,贴着肌肤给她上药,皮贴肉的感觉很微妙,让她浑身的触感都聚集在一处随着谢长陵的掌心游走,激起阵阵的颤栗。 但或许是男人手劲大,也可能是真的扭疼了,疼意逐渐翻涌上来,姮沅为了不像个孩子一样唤叫,全身心都用来忍住快溢出口的呻/吟,再无心想别的什么了。 谢长陵却温言哄道:“嫂嫂若是觉得疼叫出来便是,我又不会笑话嫂嫂。” 姮沅闻言更是把下唇咬得更紧了,努力把要冒头的春芽般的呻/吟咽回去,却不知这反而闷出来一汪水泪,晶莹剔透地将一双眸子润得跟黑葡萄般,衬得她的肌肤更白更薄,让人产生幻觉,以为只需稍稍一碰,就能在眼尾为她揉上红色。 谢长陵眸中的兴味更为浓郁。 他有预感,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嫂嫂会是个很对他胃口的小玩具,能给他日渐无聊的生活解一解闷。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这个,感兴趣的可以收下本开这个,感兴趣的可以收《夺妹》 国公的爹,公主的娘,谢玉蛮的前十七年过得可谓春风得意。 直到那个失踪多年的真公子回来了,玉娘才知自己是个假千金。 晴天霹雳。 纵然国公夫妇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情上,愿意继续养她到出嫁,但谢玉蛮在长安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 情投意合的未婚夫退婚、素日要好的手帕交避她不及、往日敌对的小姐更是当面羞她辱她。 怎么办,难道真要回乡下随便找个乡绅嫁了吗? 谢玉蛮捏着手帕纠结再三,把目光投向了才刚归家不久的谢归山。 流落在外的谢归山自小在土匪窝子长大,后又参军入伍,杀过人头滚滚,练得一身腱子肉,目锐如星,加之脸上一道刀疤,行动间杀气十足。 谢玉蛮忍着惧意给他缝衣裳,送点心,上药,还替他挡了长安城里那些流言蜚语。 她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在男人似要吃人的灼灼目光中落荒而逃。 呜呜呜,嫁乡绅就嫁乡绅,总比被人当盘点心吃了好。 * 在外流落多年的谢归山虽一身匪气,难容于长安高门,但战功赫赫,又有家世傍身,一时之间官媒人纷纷上门,就怕榜不上这新贵。 谢归山却一概不见,长安人只道他眼高于顶。 却不知他正把谢玉蛮堵在假山前,耐着性子哄她:“真舍得回去?是绫罗绸缎穿得不舒服,还是金簪银饰不好看?” “昨日刘小姐伙着你那傻x前未婚夫那般嘲你,也不报复了?没了我,你可没处借势了。” “赶紧把那小白脸踹了,他那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有我会伺候人?” 腰间大手炽热,仿佛能融化单薄的罗衫,谢玉蛮怕极,小声请求道:“那你得保证,以后别欺负我。” 谢归山舌顶腮帮,笑:“那可不行,好妹妹,哥哥饿久了是会疯的。” 第2章 ◎来日方长◎ 谢长陵抹完了药,在水盆前洗手,淅淅沥沥的水声如绷紧的弦珠,每一下都弹在姮沅的心上。 她的伤口被很好地上了药,能得到如此精心的照顾,姮沅本该感激谢长陵,可那皮肉贴合,指力收紧的触感还久久留在肌肤上发烫,她连目光都不敢往那处瞟一眼,赶紧穿上罗袜和鞋履。 谢长陵已净了手,正在用锦帕擦手,他的十指修长有力,指骨分明,拿笔拿剑都很有风度,可方才却捏着她的足,揉着她的肌肤。 这么一想,姮沅的头更是抬不起来,她垂着眼,很没有脾气似的捏着自己的衣角,道:“我上好药了,可以去长明那儿吗?” 她能感觉到谢长陵的目光正毫无避讳又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将她浑身打量了遍,姮沅被看得不自在,她既不知谢长陵为何要这样看她,又不懂该如何拒绝,谢长明的性命还要靠谢长陵去救,她只能忍气吞声。 谢长陵道:“稍等,让女使替嫂嫂沐浴更衣。” 姮沅不解为何要更衣,她道:“我现在就可以去见长明。” 谢长陵道:“本家人很快会收到消息赶来看十一兄,届时小嫂嫂还要衣衫褴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姮沅的衣裳虽旧,样式老,但平素被她打理得干净,与衣衫褴褛四个字并不挂钩,但谢长陵遍身绫罗,以谢家来看,她的模样确实很上不了台面。 事涉谢长明的家人,姮沅登时没了声,乖乖地随女使更衣。 女使为她备下沐浴的汤水,替姮沅解衣后,便有两个女使取了巾帕和胰子过来伺候。 姮沅脸皮薄,受不了被女使伺候,但她们同样不听她说话,姮沅只好迈着长腿入了浴桶,迎面便是被蒸汽氤氲出的淡雅清香,连日赶路的疲劳在这一刻散去,就连被阳光烤干的肌肤在此刻也恢复了水嫩。 姮沅看着几个女使不说话,却有条不紊地分工明确地伺候着她,心想,这就是谢长明为了和她在一起放弃的生活。 她对不起他。 * 结萝院是谢长陵素日常住的小院,这里摆放了些他常开的书籍,在等姮沅沐浴更衣的空当儿,谢长陵便闲来随手翻阅了一本书。 女使端着几身衣裳进来让他过目,谢长陵想起姮沅那身雪白娇嫩的肌肤,心痒难耐地想让她穿红,可是谢长明病重在床,他那位小嫂嫂必然不会听从。 倒是可惜。 不过来日方长,不着急。 谢长陵点了身后,女使顺从地捧进盥洗室,再过一刻,盥洗室的门从内向外打开,还不习惯穿轻纱丝绸的姮沅拘谨地走了出来。 却见她乌发挽出惊鹄髻,鬓边压着碧玺镶宝石花簪,两束红绸从发尾垂下,俏皮可爱。沐浴后,她的肌肤更如剥了壳的蛋白,嫩生得很,再着一身绿衫子,下搭红黄间裙,外罩天青纱裙,更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 比他想得还要合适,谢长陵满意地颔首。 姮沅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便是在乡里,也没有一个小叔子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嫂嫂看,如谢家这般的世家大族难道没有相应的规矩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谢长陵收书起身道:“我替嫂嫂看过了,这身很合适,便是叔叔婶婶来了也挑不出错。” 谢长明曾和姮沅说过,谢家子嗣众多,宗族庞大,唯独谢长陵这一脉是嫡系,谢长明的父亲是庶子,在谢长陵掌权后,就只能算是旁系了。 既然谢长陵都说好,那必然是好的,虽然最开始姮沅还觉得这身衣裳太艳太嫩,但此刻也就放了心,嘴边抿开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真乖。 又是春凳抬着姮沅去了,姮沅努力地记路,但院中小径曲折,她很快走花了眼,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路过了多少的假山小湖,方才被抬进一处院落里。 谢长陵道:“十一兄需静养,这是西南角的院子,虽偏,但胜在人少。” 姮沅把刚想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同时心里暗暗称奇,谢长陵是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想问什么的? 第3章 谢长明才进来多久,院子里已飘出了浓郁的草药气味,姮沅一心挂念谢长明的病,忙疾步往内走,她素日为了干活方便是不穿曳地长裙的,很快便因为不适应被绊了几脚,谢长陵扶人的手都伸到眼前了,她却硬生生地靠着意志力忍着疼找准平衡点,站住了。 姮沅冲谢长陵致谢地一笑,急匆匆地进去了。 谢长陵看了看伸出后落空的手,倒不是很在意。 看得出来小嫂嫂性子保守,不是他随意勾勾手就能弄到手的,不过就该是这样,这样玩起来才会有趣。 他慢悠悠地走了进去,步履悠闲,根本看不出他对谢长明的病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倒是姮沅一进去看到延请的大夫还未走,立刻如抓救命稻草般抓着大夫谢长明的情况。 大夫摇头叹气:“郎君的病情不容乐观,老夫已煎了支百年人参的参汤喂了下去,勉强替他吊着命罢了,若日后要郎君活得久,就得看府上还有多少这样的奇珍异宝。可就算如此,老夫以为郎君至多也只能活两个月。” 姮沅变卖家产没有哭,带着个病人在路上颠沛,四处求人时也没有哭,听到大夫说谢长明命不久矣时却是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她哽咽:“若他当年不离家,在谢府得了医治,病就好了?” 大夫未正面回答,只委婉道:“夫人,生死有命。” 姮沅泪盈眼眶,目光灰败了下去,道:“是啊,我就是他命里的那一劫。” 她望着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目,脸色泛白的谢长明,痴痴道:“若能以我命换你命该多好。” 谢长陵足尖轻转,走了出去。 * 谢长明的父母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收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来已在半个时辰后,彼时姮沅一直在谢长明床边陪着他,为他擦身喂参汤,女使请她出去时,她怔了许久。 谢长明只有不到两个月的寿数了,她不想离开他身边哪怕片刻,可百年人参这种稀罕物绝非她可以承担的,她必须去见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替谢长明跪请二位的谅解。 姮沅这么想着,就被女使带着,一瘸一拐地去了某个正厅。 姮沅一介采桑女,连靠近衙门都害怕,平日根本没有与老爷贵人相处的经验,所谓的礼数还是向百家打听求来的,行得自然是不伦不类,理所当然地遭到了谢四夫人的轻嗤。 谢长陵不在,谢四夫人的声都敢高了几度,她厌恶地看向姮沅:“你就是那个哄骗我儿离家的狐媚子?我儿躺在床上生死未知,你打扮得这么鲜亮做什么?我儿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勾搭旁的人了?” 姮沅准备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先被谢四夫人当头喝骂,无数个罪名栽赃了下来,她瞪大眼,赶紧张口解释:“衣裳是大司马准备的。” 谢四夫人吃准了她就是有了异心,不肯相信她的解释:“大司马日理万机,怎会替你准备衣裳?不过是吩咐仆从一声罢了,最后决定穿不穿的还是你,你说你居心为何?” 谢四夫人真是恨死姮沅了。 谢长明在谢家众多子嗣中,才华并不算出众,但在家族荫庇下,过完富足的一生也是不难的,若不是因为姮沅的勾引,他怎会私奔离家,怎会因无钱久病不治,竟到了命不久矣的地步。 尽管大夫说过这还是谢长明胎里带出来的病,但霸道的谢四夫人认为只要留在谢家,由人参鹿茸养着,谢长明必不会病重至此。 因此,就得怪姮沅。 谢四老爷道:“好了,见长明要紧,你何苦跟她吵?我都不知道大司马为何还要安排我们见她,就该把我们直接带到长明病榻前。” 他甩了甩袖子,走到姮沅面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若我儿病死了,定教你殉葬。” 大衍早废除了活人殉葬,但谢家什么事都能做到。 姮沅并不怀疑谢四老爷的能力和手段,她也没有心力去辩驳什么,当她听到谢长明命不久矣时,早就心生死意,此刻谢四老爷的话倒是全了她的心愿:“我愿殉死。” “绝无可能!”谢四夫人道,“活着的时候,你将我儿的寿数纠缠没了,难道死了你还不肯放过他?我绝不同意!和离,我要你立刻和我儿和离。” 姮沅愿殉死,是因为她舍不得谢长明,也觉得亏欠他,可好生生的夫妻怎么能随便被拆散?姮沅绝不同意。 “我与长明是拜过天地,祭过山神的,我们相约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做夫妻,我怎么能背信誓言,与他和离?” “你还说你不想害他?”谢四夫人怒道,“公中说了,长明已非谢家人,若要公中拿银子养着他,他必须先认祖归宗,你不与我儿和离,难道还期盼谢家承认你这个贱婢做谢家的十一夫人吗?” 姮沅脸色发白。 谢四夫人将已准备好的和离书扔到姮沅面前:“签。” 姮沅的眼泪滴滴落下,将刚写的字迹晕成一团团的墨黑,她泣声道:“我若同长明和离,还能在他身边照顾他吗?” 谢四夫人不耐烦了:“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姮沅哭道:“夫人,我知晓三年前的事惹了你生气,可如今长明病重,身边需要人照顾,他看不到我也会忧心我的,这对他身体不好,求你让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之后你们想怎么责打我,或者叫我殉死,我都没有二话。” 谢四夫人正要说话,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外传向内:“我才片刻不来,叔叔婶婶怎么将小嫂嫂逼到这个地步了。” 谢长陵撩开衣袍,踏进厅内第一步的瞬间,谢四夫人的情绪都被赶进了体内,讪讪地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再观谢四老爷也是如此,明明是个长辈,在谢长陵面前,却丧眉耷眼,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唯独姮沅看到他,还把他当救星,急着求他:“大司马,你可否替我做主,这身衣裳是你替我准备的,你还说好,我才敢穿的,并无旁的什么意思。” 她哭得面嫩颊粉,像被春水淋过的薄皮多汁的蜜桃,谢长陵欣赏了会儿方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谢四夫人,不等他说什么,方才还一口咬定姮沅狐媚的谢四夫人立刻改口:“是我误会了。” 谢长陵慢悠悠开口:“那是不是该道歉呢?” 谢四夫人哽了下,谢四老爷在旁轻咳声,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姮沅道歉,姮沅诚惶诚恐不敢受,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容反抗的压力让姮沅只能深受了这一歉。而此刻又有若有若无的药酒香袭上姮沅的鼻尖,她一怔,那和离书便脱出手 飘到了地上。 谢长陵似有好奇心:“这是什么。” 谢四夫人忙道:“大司马,这是族中的规矩,四叔四婶积蓄不多,实在掏不出银子。” 谢长陵说了句:“四叔平日少去几次赌坊,也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 谢四老爷在谢长陵面前被教训得跟孙子一样,一声都不敢吭。 姮沅听到赌坊二字,便知谢四夫人未曾骗她,他们确实没有体己,担负不了谢长明的医治费用,而谢长陵只是谢长明的族弟,就连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都不曾开口求他,姮沅身为谢家不承认的儿媳,她也不好开口求谢长陵。 这和离书似乎是非签不可了。 姮沅心如刀割,只觉手腕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她弱声道:“大司马可否开恩帮夫君……” 未说完话,眼泪便先流了出来,她想说所欠银两日后她当牛做马还给谢长陵,可是她很清楚,便是将她卖了,她这辈子都挣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般弱的底气,她怎么敢开口。 谢四老爷沉声道:“赶紧签了,让我们带了长明回去医治才是正经。” 姮沅忙求谢长陵:“我愿签和离书,只是大司马可否能允我随身照顾长明?” 谢长陵撩起眼皮,扫了眼谢四老爷:“十一兄便留在我府上,不必再挪动了。” 谢四老爷目光瞥向姮沅,动了动嘴唇,似要说点什么,但顾及谢长陵在前,最末只好化成一声长叹。 第3章 ◎他就是个衣冠禽兽。◎ 便是谢四夫人心中再不情愿,只要谢长陵发了话,此事便算是一锤定音,再无谢四夫人说话的余地。 她只得先把能抢到手的抢到手:“长明留在大司马处,我们过来看他,这下你总能签了罢。” 时至今日,也只能如此了。 姮沅签上名字。 她在落款时想到谢长明私逃出来,在月亮湖畔寻到她,月沉湖水,光灿如星,文弱的青年恳求地望着她,求她不要嫌弃他,收留他。 “等明日阿爹阿娘醒来,必然勃然大怒,一旦让族中知道,我被逐出族谱事小,就怕我与你领不了婚书。圆圆,你会不会因此嫌弃我,不要我?” 那时姮沅便坚定地摇摇头,对谢长明道:“我不在乎那个,我们农家成亲也没有婚书,都是扯块红布做身新衣裳,摆桌酒席,让周遭知晓便可。一纸文书算不得什么,最要紧的是我们能日夜在一处了。” 第4章 谢长明深深地看着她,往日担心的事在此刻被圆满解决,他松了口气后,便激动地抱住姮沅:“正是这样,我们不在乎虚名,只要能相守一生便可。” 此刻姮沅一笔一画地签下名字时,就在心里默念着谢长明的话。 不在乎虚名,只要她还能伴着谢长明便可。 姮沅刚签字画押完,还未等墨迹晾干,谢四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和离书夺了过去,转身对谢四老爷说:“走,看长明去。” 谢四老爷没说话,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谢长陵,直到谢长陵颔首,两人才长舒口气,携着和离书飞快离去,若姮沅*还有闲心瞧他二人的背影,很轻易地就能感觉他们在落荒而逃。 等离开了正厅后,谢四夫人觑着带路的女使远远地在前头,听不到他们二人处的谈话声,浑身紧绷的弦总算松弛了下来,她咽了口唾沫,问:“老爷,你说大司马要我们出面让长明和离做什么?他们本来就是私奔的,不算数的。” 谢四老爷的心也很乱,方才在正厅里,谢长陵虽是和颜悦色,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素来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他看起来脾气越好,落的刀子就越疼。 作为领教过谢长陵真面目的他很清楚,谢长陵今日春风满面,心情不错恰是因为寻到了能教他满意的玩乐,而那时不时会刮在姮沅身上的目光,又让谢四老爷不敢深想。 他粗声粗气地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大司马交代的事我们都办到了,长明也有人照顾了,你还打听什么?难不成你还打算管教大司马?连皇帝都拿他没奈何。” 谢四夫人忙为自己澄清:“我哪有那种胆子,你别胡说。” 明明是一家子,这做叔叔和婶婶的谈起自家侄子,竟然跟躲避毒蛇毒蝎似的。 * “等他们看完十一兄了,嫂嫂再去吧。”谢长陵温言道。 姮沅自伤心中回过神,无意识一眨眼,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下意识想用袖子擦,抬手才发现自己身着绫罗,实在不敢这般糟蹋。 “嫂嫂,我来。” 谢长陵取出他的帕子,还没等姮沅反应,便径自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略微抬起头,目光与那深邃的眼眸对视,实在太近了,她能清晰地看到冠玉般的脸颊上每一寸的肌肤纹理。 下一瞬,柔软的巾帕就抵在了眼角,她迅速眨了下眼,那瞬她还以为谢长陵会亲下来。 这是比上药更为亲密的动作,尽管谢长陵的手指是隔着巾帕与她接触,但帕子太薄,摩挲感还是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到眼角的肌肤上。这便罢了,更让姮沅不自在、急于逃脱的是落在脸上的丝丝缕缕的气息,虽则无形,却又霸道,仿佛无处不在,织成了紧密的网,将她的呼吸网住禁锢。 就在姮沅要开口时,谢长陵撤开了身子:“好了。”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跑了过来,她终于得以喘息。 谢长陵笑她:“嫂嫂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呼吸都不会了。” 姮沅犹豫了下:“大司马对家中每一位嫂嫂都是如此吗?” 她问得委婉,既怕得罪大司马,又怕是自己想太多了,自作多情,但更多的还是羞耻让她不敢开口。 谢长陵道:“我只对小嫂嫂如此。” 姮沅一怔,手脚冰凉。 谢长陵慢悠悠道:“因为我其余的嫂嫂都是名门贵女,背后有各自的娘家撑腰,只有小嫂嫂这般可怜。” 姮沅:“是……是吗?” 她竟松了口气。 若方才谢长陵大方地承认下来,姮沅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固然不情愿,但谢长明还要靠谢家公中出银子养着,一个权倾天下的大司马是很容易就能影响到族中的决定的。 姮沅道:“我没事的,只要长明能好,这些都不算什么。” 谢长陵若有所思:“嫂嫂与十一兄的感情竟这般好?” 姮沅不好意思道:“你应当知道我们的故事。” 谢长陵道:“确实知道,只是谢家规矩严,四婶婶又有望子成龙之心,十一兄自小万事不能做主,他叛婚与嫂嫂私奔,我以为是反抗多些。” 姮沅怔了怔:“长明这般与你说的?” 谢长陵道:“他没有与我说过,我与十一兄并不相熟。” 姮沅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她回忆起与谢长明的过往脸上总是带笑的,跟浸了蜜糖的苹果似的,甜得能让人觉得牙疼。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是他最喜欢的人,我们应当可以相伴到老的。”她目光黯淡了些,“可惜天公不作美。” 谢长陵深思道:“若此刻有法子能让十一兄好转,嫂嫂是不是可以为之付出所有?” 姮沅坚定道:“是,我愿付出一切。” “包括性命?” 姮沅正要点头时,谢长陵又不紧不慢地添上一句:“包括贞/洁?” 姮沅怔住了,也是心生警惕了,她试探地看向谢长陵,不知这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某种试探。 谢长陵笑了下:“嫂嫂别那么紧张,大夫都说回天乏术,这只是一种假设。都说贞洁对女子无比重要,我才特意点出。” 是他惯常的笑,浅浅的,不到眼底,却因为那张俊美的皮囊,总是能欺骗的人放下戒心。 但姮沅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心慌慌的,明明是艳阳天,风穿林过堂,热醺醺地往人身上吹着,她却在意识到这里不知何时只剩下她和谢长陵两人后,脊背出汗发凉。 姮沅再不肯听从谢长陵的建议,为避开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再在此刻逗留了,她忙起身告辞。 谢长陵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哼了一声。 警觉倒是警觉,大概每个不能保护自己的弱小生物在感知天敌靠近时,本能都会拼命地提醒她逃跑。 可事已至此,网早结成,姮沅还要怎么跑呢。 * 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被允许逗留大司马府的时间很短,等姮沅赶去时,他们已被女使带着离开了。 也就这短短的时间,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双双老了几十岁,两人走路都开始蹒跚起来,谢四夫人不停地在用帕子抹泪,谢四老爷抬头望天,满脸迷惘。 姮沅踟蹰,不知该不该向前。 不过好在二老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发现姮沅。 姮沅走进偏院。 谢长明还昏睡着,乌青的眼底,泛白的肌肤,让他看上去和新鲜的死尸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姮沅却不怕他,耐心地替 他翻身,给他喂水,还给他读有趣的话本。 可读着读着,眼泪总是不自觉地就要落下来。 好容易熬到戌时,姮沅想尽办法终于给谢长明喂下半碗参汤,自己却还粒米未尽,她却不见饿,仍坐在床边看着谢长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就在此时,谢长明的手指在她的掌心间动了动,姮沅猛然惊奇,兴奋不亚于穷人在路上捡到上万两黄金,她忙唤谢长明:“长明,长明。” 谢长明悠悠转醒,循声看到姮沅,想出声回应她,可声音虚弱得都发不出来,就见姮沅抹了把眼泪:“我给你端参汤来。” 家中的情况谢长明是再清楚不过的,姮沅除非当了爷娘留下的祖屋,否则她根本买不起人参,他一下子就急了,想起身,终究没力气,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徒劳地捶着床板,想闹出动静把姮沅吵回来。 姮沅很快就回来了,只是手里端着碗参汤,谢长明绝望地看着她,姮沅要喂他喝,他也不肯张嘴,只虚虚地用一根手指指着她,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姮沅急得不行:“夫君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疼?我去找大夫!” 谢长明听她要找大夫要花钱更着急,一把拽住她,可惜他此刻太虚弱了,不仅没拽住她,还被拖下了床,姮沅自责不已,忙用瘦小的肩头扛起他。 还好此时的谢长明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姮沅虽扛得气喘吁吁,但也还是扛得起。 只是姮沅碰到一身骨头,连点肉都没有,她又心疼得不行。 谢长明握住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参汤,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姮沅看懂了,他的意思是,姮沅不该买人参,他心疼她往后孤苦无依,该如何活下去。 谢长明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出了个抹脖的动作。 他的意思是,他不该贪恋性命,就该在还能自主行动时自杀,这样才不会拖累姮沅。 姮沅看懂了,她都看懂了,她激动起来:“夫君,我不允许你死,贼老天都还没收你的命,我不允许你抛下我,你敢抛下我,我就立刻殉情。” 谢长明痛苦地摇头,他咿咿呀呀地开口,因为过于心急,竟然真的让他说出了几个字:“不……许……活……死……瞑……” 我不允许你殉情,活下去,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姮沅赌气道:“既然舍不得我,你是不是更要努力地活着?” 第5章 谢长明怅惘地看了眼参汤。 他还是觉得给他保命太贵了,他的命不值得姮沅如此,比起自己苟延残喘,他更希望姮沅能好好地活着。 姮沅忙解释道:“这些都不是我花银子买的,长明,我带你回谢家了,现下我们就住在大司马府上,这是百年人参熬出的参汤,是谢家公中出的银子。” 听到大司马的名字,谢长明猛然激动起来,眼珠往外暴突,双手佝成鸡爪,青筋蜿蜒,用并不大的力气不停地去推姮沅,急成这样,也只是为了憋出几个字,让姮沅明白他的焦急:“走……小……心……陵……衣……兽。” 谢长明说,赶紧走,小心谢长陵,他就是个衣冠禽兽。 第4章 ◎“不要怕我。”◎ 谢长明从小就怕谢长陵。 这说来似乎很可笑,毕竟论起年纪来,谢长明还长了谢长陵两岁,高低占了个兄字,该有他的气派。 但在谢长陵面前,没有人能有气派。 最开始谢长明并不知晓这些,当谢长陵到了去私塾的年纪,谢四老爷为了巴结嫡系,还特意吩咐谢长明在私塾里多多关照谢长陵,谢长明信以为真,一落课就往谢长陵那儿跑,替他检查炭火是否点好,茶是否还温热。 谢长陵坐在位置上,乖乖地谢他,唤他十一兄。 谢长陵幼时生得粉雕玉琢,像个雪娃娃,再加上嘴巴甜,轻易就把谢长明哄得心软软,心甘情愿一趟趟地往他那儿跑,做起谢长陵的小厮来。 但谢长明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很快,谢长陵便在私塾里感到了无聊,他嫌先生授课慢,讲得浅显,不够资格教他,便总趁着先生教学时打断他,做出求学的姿态,问了很多深奥的问题,把先生问得下不来台,他才慢吞吞地说:“原来先生也不懂。” 不过三天,先生的威信扫地,再管不住学生,学堂的纪律一直处于失控状态,纸团和砚台齐飞,很快那位先生便被换掉了。 没有人觉得谢长陵做错了什么。 很快,谢长陵又用同样的法子弄走两个先生,让私塾不得不又再次停课后,他终于感到腻乏,趴在窗边,用手指点着从学堂走出的学生的次序。 “点到第十三位,让他明天挨顿打。”谢长陵说这话时,眉眼弯弯,脸颊上的婴儿肥都没退去,雪团一样的可爱,像个玉娃娃,谢长明却不寒而栗。 他警告谢长陵:“不能动手打架,要挨家法的。” 谢长陵瞥了他眼,不是谢长明的错觉,他确实看到了谢长陵对他的鄙夷:“动手太脏,我才不动手。” 次日,那个不幸被谢长陵点兵点将点出来的孩子真的挨了家法,他被扒光了裤子压在长凳上被打时,谢长陵就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毫无愧疚。 之后谢长明找到谢长陵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谢长陵漫不经心地掐下一朵花,用手指将娇嫩的花瓣碾碎,汁液流了手,让谢长明想起那滩被打出的鲜血。 “就随便撩拨了两句。”谢长陵很随意地说,像是事情太简单,都不配被他记住,因此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样,道,“蠢人总是把想要的东西挂在脸上。” 谢长明震惊地看着他,他聪慧,早熟,傲慢,没有同理心,年纪小小,却已像个怪物。 后来谢长明便发现了只要谢长陵出现的地方,总会发生一些矛盾争执,直到他后来看厌了热闹才停止了这种情况。 也不是只有谢长明察觉到谢长陵的性子不对,那些被撩拨过的人大多知道谢长陵的鬼把戏,可这次吃了亏,下次他们还会上当在谢长陵面前,他们永远都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谢长陵似乎总有办法撩拨人的情绪,并将其牢牢抓握在手里,成为他的棋子。 他也并不和谢家人隐瞒他那恶劣的性格,在谢长明看来,他很可能是有意让谢家人知晓的。 谢家嫡系和旁支的孩子加起来都没有他聪明,只要谢长陵愿意,他可以轻易扰动风云,家主不会舍得放弃他,只能一次次 命令谢家人封口,对外拼命维护谢长陵的君子名声。 谢长陵乐意欣赏谢家人虽气急败坏,却不得不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还要替厌恶之人遮掩的那副吞了苍蝇的模样。 等他玩够了谢家人,便入了仕途,去更大的地方玩。 而那时谢长陵也只有十二岁,实在早慧,却也不妨碍他把朝堂上那帮胡须半白的官员耍得团团转,不过三年,就在朝中掀起数桩牵连数千人的大案,几万人的人头接连落地。 而谢长陵就这么在人头落地的嗵嗵声中,步步高升。 谢长明听过爹娘在背后议论谢长陵,他们讨论起他的语气,像是在议论一个能看穿人心的妖鬼,惶恐得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要被谢长陵找乐子,辗转到半夜还是睡不着。 谢长明认可爹娘的看法。 虽则离家三年,谢长明同样不认为谢长陵会改邪归正,他平素都懒得管谢家的家事,因此谢长明只能怀疑谢长陵大发慈悲地收留他,是因为找到了个好玩的乐子。 他病成这样,谢长陵要怎么玩都无所谓,谢长明只是担心姮沅。 姮沅无权无势,无父无母,受了欺负,连个给她出头的人都没有,谢长明只要想到未来存在发生这种事的可能,他就受不了,顾不得病躯衰弱,一定要姮沅连夜离开。 姮沅不同意:“你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奔波了。” 谢长明指着姮沅,又指向窗外,意思很明显,他让姮沅独自离开。 大夫都金口玉言说谢长明至多只能活两个月了,姮沅怎么可能狠得下心丢下他。 她不同意:“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夜间你睡床榻,我睡床边,你只要一有动静,我就能立刻醒来。” 谢长明见怎么也说服不了姮沅,只恨自己不能开口将谢长陵的恶行娓娓道来。 他只能指指桌上的笔墨纸砚,不过可惜的是那些都只是摆设,早不能用了。 谢长明气馁不已。 姮沅见他醒来至今虽未有多长的时间,可精神已经被折腾得很疲惫了,便忙先扶他睡下,正替他掖被角呢,女使贴立在门后,恭请姮沅:“奶奶该回去歇息了。” 谢长明本就没有放下的弦立刻紧绷起来,紧张地看着姮沅,姮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往后就住这儿了。” 女使道:“偏院并无其他歇息的地方,这是大司马的吩咐,还望奶奶不要为难奴婢。” 姮沅吃软不吃硬,若女使非要她去,她倒是可以硬气到底,但此刻女使明显用了恳求的语气,姮沅倒有些迟疑了。 但谢长明仍旧牢牢地抓着她的手,姮沅犹豫再三,还是狠下心:“我往后便住在这儿。” 女使许久没说话,大约是退下去回话了,姮沅松了口气,安置好谢长明后,她也吹灯就寝了。 月凉如水,轻柔地拂在脚踏上,天气热,姮沅在上面置了铺盖,睡得倒也惬意,谢长明的手从床上荡下来,与她牵在一处,姮沅感觉着他身体的温度,更觉心安。 这时,她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近,门扉被轻推开,一盏油灯照亮黑暗,姮沅猛地起身,看到谢长陵那张金相玉质的脸逐渐露了出来。 谢长明才叫她提防谢长陵,再加上白日里的点滴接触,姮沅此刻看到不请自来的谢长陵却是心里有些发毛,她下意识地摇动谢长明的手,向夫君请求依靠,谢长明却好久都不曾给她反应,再转头,姮沅才知道谢长明已经昏睡了过去。 眼下,在这间偏远、孤独、昏暗的屋子里,又只有姮沅与谢长陵二人了。 姮沅眼睁睁看着谢长陵跨过门槛,踏进屋内,她赶紧爬了起来,还好她为了方便照顾谢长明,未脱衣裳,此刻除了几处褶皱,还算体面,能够见人。 她又从床头柜上摸到花瓶,拎在手里,有了武器,这时候心里才稍许踏实了点。 “嫂嫂这是……怎么没去结萝院歇息,反而在这边睡脚踏。”谢长陵微有讶意,瞧着姮沅满身戒备的模样,笑了下,也不恼,好脾气地解释道,“要入睡了,我来看一下十一兄的情况。他现下如何,今日可曾醒过?” 他关怀备至的模样情真意切,很难让人看出他的假情假意,果然姮沅也信了他的谎言,松了口气,将花瓶放回原处,道:“只在方才短暂地醒过。”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十一兄的具体情况还是让人揪心不已。”谢长陵温言,“所喜府上最不缺人参燕窝等物。” 他说着步步靠近,因谢长陵说要亲自查看谢长明的情况,姮沅便没有太过在意,直到谢长陵高大的身影堵在了身前,庞大的人影倒扣向下,刚好将姮沅拢在怀里,仿佛倾身禁锢。 姮沅一顿,以为是自己挡路了,正要让开,可连去路都被谢长陵挡住了。 姮沅抬头看向谢长陵。 这时谢长陵却果真倾身,姮沅身体僵直,她的双脚被谢长陵的膝盖堵在了床边,逃也逃不脱,便只能弯腰向后,尽力避开谢长陵逐渐靠近的身体还有那温乎的体温。 第6章 她周身都是谢长陵的气息和体温,仿佛掉入了一个逐渐收拢的陷阱天网中。 姮沅的手往后摸去,意图摸到那个才被她放下的花瓶,谢长陵的长臂一展,却早在她之前就取到了花瓶。 谢长陵颠着花瓶道:“这便是你方才举着的花瓶,刚才也打算拿它,为什么?” 姮沅吃不准他的态度,只含糊道:“方才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想到此处偏远,怕有歹徒上门。” 谢长陵淡道:“这世上还没有人敢闯大司马府,除非他连全尸都不想留了。那方才呢?” 姮沅本想含糊其词,将两个问题都避开,但谢长陵紧抓着不放,不给她耍赖的机会,姮沅顿了许久,才道:“我,有点怕。” 谢长陵道:“怕什么?” 姮沅抿住了唇,不敢开口。 谢长陵将花瓶放下,凝视着她:“若是因为我,不要怕我。” 第5章 ◎“明日太阳落山后,我希望可以在房间内看到嫂嫂。”◎ 他看着温情脉脉,似要解释其中的误会,姮沅也在等他开口,可谢长陵看着她将要舒气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花瓶递给姮沅,并不在意地道:“就算怕了,也没用,我想得到的总是会得到的,不是吗?” 左右是逃不出去的,何必做惊弓之鸟,不如束手就擒。 便是防身武器在手,因为这话,姮沅的心情不仅没有得到舒缓,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她无措地看着谢长陵的表情,意图找出玩笑的蛛丝马迹,谢长陵已弯腰给谢长明把了脉,沉吟三瞬,忽然抬起眼,刚好与姮沅视线相对,把姮沅吓了一跳,忙转开了眼。 那慌张的模样,像是受惊了却不知该如何奔逃的兔子。 谢长陵觉得有意思极了。 但姮沅想把谢长陵请走了:“这天色也不早了,还请大司马去歇息吧。” 谢长陵岿然不动,挑着眼尾道:“嫂嫂便不好奇我想要的是什么?” 姮沅道:“我身无分文,也无长处,无论大司马要的是什么,我都给不起。长明需要静养,还请大司马先去歇息。” 她这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了,就是在赌谢长陵没脸在谢长明的床榻前把话挑明。 谢长陵识破了姮沅的打算,觉得有些好笑,总是有人觉得他这人还有礼义廉耻的底线,哪怕他已经把坏事做得明明白白。 他这张脸就这么有欺骗性吗? 谢长陵兴味地摸了摸脸,道:“明日太阳落山后,我希望可以在房间内看到嫂嫂。” 他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姮沅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长陵,气血涌上头,浑身都在发抖:“你无耻,我是你堂嫂,你怎么可以肖想你堂兄的娘子?” 谢长陵抱胸袖手,这样随意的动作到被他做得风流意态,但在当下的情况,这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衣冠禽兽。 他也不逼迫,他从不做没有风度的事,而且也没有必要,他有姮沅最需要的东西,只需要稍微勾勾手指,就能捕到猎物。 谢长陵不在意姮沅的愤怒与羞耻,只缓缓道:“我还没试过,或许试过一次觉得没意思,也就放你走了。” 姮沅克制着把花瓶砸到谢长陵头上的冲动:“你就不怕我明日状告到族老面前?” 谢长陵不在意:“你不认路,宝珠可以送你去本家。” 姮沅觉得他有恃无恐,只是以为姑娘脸皮薄,不敢把这件事捅出去,所以赌咒发誓展示自己的决心:“我明天一定会去。长明的爹娘还在,族中有那么多的族老在,我不信你当真可以做到一言堂,就算我如今和长明和离了,但谁不知道我和长明的事。” 谢长陵耸耸肩:“你随意。” 谢长陵走了,姮沅的腿一软,扶着床才缓缓地在脚踏上坐下,没让花瓶坠地碎裂,打扰到谢长明。 今日真是大起大落。 她初遇谢长陵,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为谢长明能够重新被谢家接纳长松口气,但连日紧绷的神经还未松弛,就得知谢长明命不久矣的消息,紧接着又被逼着和离,大悲之下,她其实已经筋疲力尽,只想守着谢长明,陪他走过余下不多的岁月。 可哪知她的悲惨还未结束,恶狼环伺,早在盘算该如何将她吃光殆尽。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 姮沅迷茫地想。 她当然不可能委身谢长陵,可如今她在大司马府,只要她依然放不下谢长明,她就是危险的。 这便是矛盾所在了。 方才所说要去族老宗亲前告发谢长陵其实也只是气话,姮沅很清楚,世家大族只会为了隐瞒丑闻将她赶走,她依然不能留在谢长明身边。 所以难道她真的只能先抛下谢长明跑吗? 姮沅想了半宿也没睡着,当阳光从重叠的黑云上浮出金光时,她便起身了,心不在焉地替谢长明打理了身子,就等着女使将参汤端来。 但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姮沅都用完了早膳,谢长明的参汤还没有影。 她忙寻女使打听情况,负责伺候偏院的女使都聚在后头闲话,那一盘盘精致玲珑的糕点都被她们掰碎了仍在地上喂鸟雀,姮沅走过去,把地上那群一蹦一跳啄食的鸟雀都惊飞了起来。 女使们互相看了一眼,唯独一个起身过来:“奶奶可是要奴婢带着去本家?” 姮沅便知这是宝珠了,谢长陵竟然真的如此吩咐了下去,他当真是毫无顾忌。 姮沅道:“今日的参汤还没有熬好吗?” 宝珠笑道:“大司马吩咐今日不必熬参汤。” 姮沅一怔:“什么?是换了其他的药吗?” 宝珠笑道:“大司马没有吩咐。” 也就是说谢长陵不打算让谢长明吃药了。 姮沅立刻反应过来谢长陵意欲何为,一条性命,还是谢长陵的亲堂兄的性命,就这么被他拿来当威胁人的筹码,用来做的又是这种事。 无耻! 混账! 禽兽! 姮沅没有任何的犹豫:“你带我去找长明的爷娘。” 她还怕宝珠会拒绝她,但宝珠没有犹豫地说:“稍等,奴婢叫人备轿。” 谢四老爷去衙门了,但谢四夫人在自家院子里昏昏欲睡,谢长明的病情将谢四夫人折磨得精神衰弱,昨夜边哭边醒没睡着,白日里头就疼起来了。 女使刚在太阳穴两侧贴上药膏,缠上额巾,便听人通报姮沅来了。 谢四夫人一听头就更疼了:“她来做什么。” 谢四夫人不情愿见姮沅,指使女使去见姮沅,片刻后,女使回来告与她:“那位姑娘是请四夫人去救十一郎君,大司马似乎提出了个极为无理的要求,让那位姑娘达到,否则就要停了十一郎君的参汤,今日的参汤就被停了。” 谢四夫人惊恼道:“什么?她不是说就连命都肯给长明吗?什么要求她做不到,让大司马停长明的参汤?你去问她,是她做不到还是不愿做?若是不愿做,我就算绑着也要她做了。” 女使出去回话,不一时进来道:“那姑娘说是个很无耻的要求,她做不到也不愿做。” 谢四夫人的太阳穴更疼了,她向女使招手:“扶我起来。” 被扶着走出正堂,就见姮沅被晾在烈阳下,晒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看到她露面,迫不及待地向前几步,谢四夫人立喝道:“站那别动。” 姮沅急道:“确实是万分紧急的事,还请夫人允我进去详谈。” 谢四夫人道:“你没必要进来,仔细脏了我的地。你实话告诉我,大司马要求的事,你做不到是能力范围内做不到吗?如若不然,你还是回去,让我见到你为长明付出的决心,大司马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得到,没有例外,你没必要再心存妄念。”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进屋,几个女使客气但不容拒绝的态度把姮沅‘请’出去。 姮沅绝不甘心屈从于一个不爱又无耻的禽兽,她一咬牙,冲开几个女使的阻拦,在谢四夫人的惊呼声中,冲进了正房内,谢四夫人气急败坏:“你个没有规矩的东西……” 姮沅打断她:“夫人救我就是替长明全了脸面,大司马看上了堂兄的女人,这种事若叫外人知道了,长明的脸该往哪搁?” 还是说出来了。 尽管昨夜觉得不该说,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谢长陵是个狠心到给谢长明断药的人,而今天她已经意识到她没有办法对付谢长陵,为了救谢长明,她只能将自己的名誉抛掷脑后。 谢四夫人震惊地看着她,还是不敢相信:“你说大司马?怎么可能,他……” 姮沅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 谢四夫人依旧半信半疑,她只关心一件事:“长明呢?” 姮沅道:“今日便没了参汤,他水米难进,若无参汤吊着,恐怕身体会日渐虚弱。” 谢四夫人陷入了煎熬中,她并不在乎姮沅会不会被人凌/辱,可所有人都知道姮沅是谢长明的女人,如今谢长明气未绝,谢长陵就敢染指她,这是明晃晃地不把谢家四房放在眼里。 第7章 她既生气也为谢长明担心,她叫来女使,吩咐女使翻箱倒柜去寻人参。 可是四房有谢四老爷这么个赌徒在,家里根本存不住好东西,女使翻了半天也只寻出一根八十年的人参,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姮沅道:“可否请族老……” 她还未说完,谢四夫人就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谢长明既为了个女人私奔,谢家是绝无可能再接受他,所谓让公中出银子治谢长明就是个幌子,自始至终拿银子的都是谢长陵。 何况现在也不是银子的事,百年人参,百岁神龟壳,千岁雪莲这些药材都不是易得的,只有谢长陵这种游戏人间的人,才会随意地把这种关键时候能保命的东西给出去。 谢四夫人很确定,若让族老知道这件事,他们只会放弃谢长明,再把姮沅赶出去——甚至可能会直接杀掉她。 届时谢长明和姮沅都会死。 谢四夫人不在乎姮沅的生死,但她不希望谢长明连最后的两个月都保不住。 她思忖再三,还是选择狠心道:“你昨日还言之凿凿愿为长明殉死,今日却连这么点付出都不肯舍,长明能认识你是他倒 了八辈子的血霉,你是不是就是为了克死他才跟他认识的?” 姮沅脸色煞白。 谢四夫人指着院外:“你若狠心,你现在便可逃出去了,丢下长明不管,让他就这么死了吧。” 她这话说得毒,好像如果谢长明就此死去,姮沅就是那个凶手。她平白就给姮沅背上了巨大的罪责,让姮沅颤着唇,半晌都说不出话。 第6章 ◎这便像是一道供人品赏的佳肴,在端上桌前,总得仔细烹饪。◎ 也直到此时,谢四夫人才恍然大悟,为何昨日谢长陵会叫她和谢四老爷让姮沅与谢长陵和离。 两人签下和离文书,从此便无涉,若此事被泄露叫旁人知晓,谢四夫人亦有言语对付,并不需要担心谢长明的脸面。 此计叫离间,因契合谢四夫人的心愿,完成得毫不费力。 谢四夫人看着眼前惨白着脸,神情无助的姮沅,倒是对她生出了点同情,可这种微不足道的怜意在谢长明的性命前,就不算什么了。 谢四夫人道:“你与长明和离,往后与长明再无瓜葛,你不必顾念长明的脸面。” 说罢,她吩咐女使唤来粗使婆子,将姮沅摁在地上,用麻绳将她绑起来,干净整洁的高门大户内,竟然有这等欺弱凌小之事,姮沅尖叫挣扎,甚至夺来洒扫侍女的扫帚与膀大腰圆的婆子们斗争,最后却还是因为力微势弱,束手就擒了。 她嘴上被堵上麻布,塞进轿中,她听到谢四夫人与宝珠再三保证:“无论她来几次,我都会将她捉住送到大司马府邸,还请大司马放心,现今长明的性命都系于大司马一身,还请他能多费心照看长明。” 姮沅听到这儿,心彻底死了。 她不能期待一个母亲会为了救她而放弃孩子的性命,何况她也不愿放弃谢长明的性命。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谢四夫人要说谢长明的性命都在大司马的身上,但确实因为这话,她心里的挣扎更甚了。 谢四夫人是关心谢长明的,但她得知儿子的性命被人随意揉圆搓扁后不仅不生气,还要好言好语地求着谢长*陵,便说明谢四夫人真的毫无办法了。 只有谢长陵能救谢长明。 可这样一来,她又该如何自处呢?谢四夫人手里只有一支不足百年的人参,就算姑且度过今日,还有明日后日,谢长明很可能因为她连区区两个月都没有了。 姮沅痛苦到根本无法做出抉择。 轿子落下了,宝珠掀起帘子弯腰替姮沅取下布团,解开绳索,道:“奶奶是要去结萝院还是看十一郎?” 她细声细语的,并不把姮沅当关押的囚犯看,这或许是因为自信,自信拿捏住了姮沅的死穴,姮沅必然不可能逃跑。 姮沅摸出谢四夫人的女使放着的人参:“你先去把这熬了,我去看长明。” 宝珠微笑:“奶奶只要吩咐一声,奴婢就能熬下新的参汤。” 姮沅怔道:“你方才没有说……” 宝珠笑容不变:“奶奶方才还没有意识到所付代价为何,因此奴婢不好说,现在奶奶想清楚了吗?” 姮沅的手指紧紧扣住盛放人参的匣子,唇瓣如被米糊胶住般,怎么也张不开,倒是喉间翻滚上了些呕意,是被恶心的。 宝珠见状,会意:“不妨事,只是一日不喝参汤,十一郎还不会死,奶奶慢慢想。” “慢着!”她这样说话,怎能叫姮沅安心,姮沅脱口叫住她,可又心生悔意,宝珠静等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不肯开口,便又要离去,这叫姮沅不得不下了决心,“你先熬了这支人参。” 宝珠道:“大夫说了,非百年人参不用。” 姮沅没了法子,道:“那你替长明熬上吧。” 才刚说完这话,姮沅便想冲出轿子闯出大司马府,可想到还在病榻昏迷缠绵的谢长明,她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就当被狗咬了。 世家公子疏于锻炼,谢长陵出行更是动辄车轿,没准他并不是个有本事的,就当被绣花针扎了一下,忍过那一盏茶的时间便好了。 姮沅不停地如此这般地安慰自己,但到底心存抗拒,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就连喂参汤时,手都还在不停地颤抖。 她借着朦胧泪眼,看着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谢长明,喉间冒出苦涩。 姮沅再坐不住,她找到宝珠,说要出府。 宝珠诧异地看了眼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参汤可是都给十一郎熬下了。” 姮沅道:“只是想出去买些东西罢了,若你不信,可以派人跟着我。” 眼下已是下午,日头正毒,宝珠躲在花荫下乘凉,实在不愿出去遭罪,便唤来个粗使丫头,命她全程跟着姮沅,寸步不离。 那丫头得了赏赐,又被宝珠敲打了回,全程极为认真,连目光都不肯从姮沅身上错开一下,姮沅好像被她押解上街的犯人,压力很大。 姮沅只得想办法先将她支开:“现在日头毒,我们分开办事,早办完早回去。” 丫头不同意,姮沅就搬出宝珠吓唬她:“宝珠说了,我必须得在申时前回去,方才能沐浴洗漱,静待大司马,若耽误了时辰,我看你如何跟宝珠交待。” 丫头果然被唬住,只得同意,姮沅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她:“你去帮我买几只草编的小动物来。” 丫头道:“那你去哪?” 姮沅道:“我去药铺。”她指了指药铺,丫头扫了眼,转头就跑了。 姮沅见她走远,才转身走进了药铺,很快就买到了所需的蒙汗药,在身上藏好,又要了点陈皮做掩护。 丫头怕姮沅跑了,找得不仔细,很快就折返回来:“没找到,那都是乡下才有的东西,长安城不可能有。” 左右姮沅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也不与她纠缠,回去了。 刚回大司马府,宝珠便候着要给姮沅沐浴更衣。 这便像是一道供人品赏的佳肴,在端上桌前,总得仔细烹饪。 姮沅为藏好蒙汗药,也顾不得羞耻,再三与宝珠争论,才说服她沐浴时不留人伺候,但裙裳繁琐,姮沅更衣时才能再唤人。 宝珠亲自进来伺候。 姮沅正对着一堆绫罗绸缎苦恼,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疏落地照在她平直的肩骨上,皮肤白皙,泛着粉色,远远望去竟像透明般,她弯下腰,线条在腰身处瘦得紧窄,折出的弧度圆而润,一身皮囊嫩白得不似采桑女,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宝珠在心中暗叹,外头那帮人今晚可要输惨了。 作为自小就在谢长陵身边伺候的人,宝珠知道谢长陵洁癖重,不愿与人亲近,旁的人碰一下他的袖子,他都能直接将衣服烧掉,何况又是那种亲密无间的事。 宝珠以为依着谢长陵的性子必然孤独终老,却不想半路冒出个姮沅来,让谢长陵一反常态,生出了兴趣。 那些女使们都不愿相信,以为这又是谢长陵的一个恶作剧——把良家妇女逼得哭天抢地,等她好容易说服自己,在羞辱下决定献身了,再告诉她大司马根本没看上她,权倾天下的大司马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会看得上一个从乡下来的农妇?真是自作多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们梳理出这般的逻辑,便信以为真,各个都争着要做那个去羞辱姮沅,耻笑她的人,为此打得火热,却不曾见过这采桑女的身体,有谁能想到在那老实本分的气质下,藏着的是这样一具曼妙的娇躯。 宝珠目光微闪。 她拣起衣裳,替姮沅一件件穿上,指尖掠过的肌肤细腻滑润,雪/峰连绵柔软,纤腰收束,长腿玉直,袅袅如烟,精心打扮下,已是合格的供人玩乐的美姬的模样。 宝珠道:“奶奶这模样倒是叫奴婢想起撷芳院的美人。奶奶可知撷芳院的美人用来做什么?” 第8章 姮沅一直在发呆,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宝珠笑眯眯地解释:“郎君们宴游时总需美人相伴,世家便蓄养美人,既为解闷,也是为了日后互赠美人,结下情谊。” 姮沅听出了宝珠的意思,她提撷芳院的美人就是为了告诉姮沅,她的地位不过如此。 姮沅不理解宝珠为何要这般敲打她,谢长陵的外貌出众,出身不凡,手握大权,身边必是美人在环,要个美人对他来说就是公务之外的消遣,姮沅没有那么大的脸自命不凡。 再说了,一个只看脸就生出的欲念,能是什么高尚的值得珍惜的欲念吗? 必然不是。 既然情谊不值分文,姮沅也不会稀罕。 她不在乎谢长陵所谓的青睐,只是惶恐自己的命运,可听宝珠谈起撷芳院的姑娘不是善舞便是擅乐,她一个木讷不解风情的采桑女必然拿不出手,想来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她便轻舒了口气。 只要熬过今晚。 姮沅想到被她藏在盥洗室那张美人榻下的蒙汗药,心里略微感到了些许镇定安宁。 宝珠替她装扮完后,姮沅还想再去照顾谢长明,但宝珠以偏院有药气,恐会惹大司马不快将她拦了回去,便一路将她带到了谢长陵所住的锁春园。 直到此刻,姮沅才知道结萝院就在锁春园的后面,只隔着一条小径,三四步路的距离,谢长陵将她安置在此处,本就意图不轨。 姮沅意识到她早是谢长陵网里的鱼,心生胆寒。 宝珠并未将姮沅带到正房,那是谢长陵真正的寝室,姮沅显然不配出入那,宝珠只是让姮沅在一个新收拾出来的厢房里用膳,然后等着谢长陵的驾临。 姮沅食不知味,勉强果腹而已,她只一心要壶热茶,将半方蒙汗药下了进去,拌匀后确信从茶水上看不出痕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一半。 接下来,只要等着谢长陵来,并且诱哄着他喝下茶水就可以了。 可是,一直等到夜幕四合,谢长陵都没有回来。 第7章 ◎干呕◎ 谢长陵平日无事不喜外人进入正房,宝珠等候命时便在绣房边做绣货,边闲话,在这个谢长陵晚归的夜晚,她们的话题便落到了姮沅的身上。 谢长陵难得对女子有了兴趣,起初她们真将姮沅当作飞上枝头的麻雀,现在见谢长陵待她不过尔尔,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可见她的造化也就只到此了,便都纷纷笑话起姮沅来。 “她还翘首等着吧,看看去?” 宝珠拦不及,也没认真拦,放出两个女使约着去厢房看姮沅如何落寞。 姮沅正在看书。 她坐立不安的心情随着谢长陵的晚归已逐渐平复,她看了眼高高悬挂的月亮,觉得谢长陵大抵是不会回来了,她心里就轻松了不少,可惜女使们不让她安置,为了打发时间,姮沅便寻了本书看了起来。 女使们没看到她失望的模样,有些不甘心,两人双目相对,正要想办法刺刺姮沅,忽听得外头传来动静,不一时锁春园的门被打开,谢长陵披星戴月地进来。 姮沅当然也听到动静了,只她不敢相信好运就这般到了头,跑到窗边一瞧,见为首那人戴三梁帽,着一品朱色绣仙鹤补服,眸深鼻挺,不是谢长陵又是哪个? 她心一沉,原本放松的心情此刻也被蒙上雾霭,变得沉重无比了。 谢长陵步入正房,灯火升高,人影幢幢,他大约在沐浴更衣,此间姮沅并未听人提起她,谢长陵也不曾开口过问,她只好祈愿谢长陵贵人多忘事,早将她给忘了。 只是这般的心愿在半炷香后就落了空,门扉轻推,吱呀声起,姮沅立刻从绣凳上弹射起立,戒备地往门口望去,谢长陵随手关上门,他着里衣,外罩玄色长袍,长发束起,委在肩头垂至腰间,看上去人畜无害,是个极为温润的公子。 谢长陵弯眉道:“这般迟了,还等着我,真乖。” 姮沅不想受他这声夸奖,反驳道:“我本想睡了的,你的女使不依,我只得继续等你。” 谢长陵颔首:“辛苦了。” 好像一拳打进棉花里,姮沅满脸郁闷,谢长陵挑落外罩的长袍,手便伸了过来,姮沅吓了一跳,身子率先做了反应,马上避开,谢长陵的手落了空,似笑非笑地挑起眼皮看她,姮沅结结巴巴地道:“这么快就开始吗?要不先喝口茶?” 她不待谢长陵回答,就急忙斟了茶,双手给谢长陵奉上,看上去像是走投无路的人在病急乱投医,谢长陵将杯盏搁至唇边,在姮沅紧张又期待的目光里,却又轻轻放下。 姮沅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不喝?” 谢长陵道:“里面加了药吧?” 姮沅矢口否认,心内却是慌张,不知怎么露了马脚,谢长陵指了指鼻尖道:“我这儿灵敏,嗅得出来,蒙汗药是最基础的毒药,我有所涉猎,不会搞错它的味道。” 他连药名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了,姮沅不得不信他真能闻出来的,但蒙汗药在她看来是无色无味,她不明白人的鼻子真能灵到这个程度吗?若是如此,她露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姮沅满脸郁闷,谢长陵道:“真是蒙汗药?” 姮沅不情愿地“嗯”了声,谢长陵道:“其实我是随口乱猜的,你在我喝茶时太紧张,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动了手脚。” 姮沅真是后悔极了,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必然嘴硬,死也不改口,怎么能被谢长陵轻易就试探出来呢?她真是太蠢了。 谢长陵将茶盏放下,手挟着姮沅的腰,将她抛到床榻上扔下,姮沅翻了个滚,爬了起来,下一瞬,她的肩就被谢长陵扣住,拖了回去,双手被抓到腰后,用一条腰带束在一处。 姮沅挣扎:“你放开我!” 谢长陵没理会她,将她脸朝下推到床上,姮沅双膝抵在床榻上想爬起来,再一次被谢长陵握着腰拖了回去,隔着从腰间撒下去的长裙,她的臀上被扇了两下。 姮沅闷叫出声,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羞愤道:“你在干什么!” 自她五岁起,连爷娘都没打过她,何况又是这般羞耻的地方,谢长陵却不由分说,先左右扇了她两下,臀肉轻颤,留下坚硬凶狠的触感。 姮沅觉得自己无法忍受了,哪怕谢长陵是个只能坚持一小会儿的废物,她也没有办法容忍下去了,她对不起谢长明,他若死了,她就将性命赔给他。 可是姮沅的双手被捆在腰后,她就算想起身,也失了助力,只能用肩抵住借力,却没料到这只会让腰更塌,臀更翘,勾出个诱人的弧度来。 谢长陵的眼眸变得深邃,他的指尖裹着巾帕,探入裙/底。 谢长陵着里衣,清清淡淡地站在床榻边,眉眼低垂,光看他那芝兰玉树的身影,和禁欲温润的脸,旁人都看不出来他究竟在做什么混帐事,毕竟就连那作恶的手指也被掩藏在了裙/下。 姮沅的双膝却再也支撑不住,香/汗淋漓地倒在床上,她脸颊贴着床褥,檀口微张,大口地喘气,她的声音早就不受她的控制,只会随着谢长陵的手指轻重,或高或低,若断断续续的弦声,由着谢长陵的心意弹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姮沅的小腿肉颤抖不已,谢长陵却仍旧没有听过瘾,他的手指舍不得离开,体内的那团火也越烧越旺,无论怎么支配着姮沅女乔啼玉泣的声音,他都不觉得满足,只觉空虚。 谢长陵不耐烦地将手抽了出来,巾帕早湿得彻底,他看了两眼,目光转向脸颊粉嫩得不像话,瞳孔涣散的姮沅,目光落在她闭不上的唇上。 他眉头轻皱,将姮沅拖起来,摁着她的肩,让她跪在了身前。 姮沅感觉热源靠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 谢长陵离开厢房时已是后半夜,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他主导的玩乐,必然能全身而退,因此也没叫人备水,再料不到他竟然也会逼出一身汗,需得好生清洁。 尤其是那处。 他虽不喜外人的触碰,但檀口温热柔软,算不得讨厌,只是黏黏糊糊的感觉令人不适罢了。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地去伺候谢长陵了,厢房内无人问津,只有姮沅不停地漱着口,还用手指抵到喉咙深处,痛苦地催吐,直到酸水反到喉间,她依然不肯放弃。 谢长陵就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变态。 今夜他虽连她的衣裳都未曾剥下,但所做之事已超过姮沅的承受范围。 谢长明是君子,温柔体贴,又怜惜她,与他在一处三年,姮沅都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变态的手段。 谢长陵对她,只有肆无忌惮地发泄,与一个好用的物件没有区别。 姮沅感到屈辱的同时,也感到她的自尊在谢长陵的凌/辱中被逐步瓦解,她绝对受不了被这般对待,可毫无反抗之力的她被这般对待似乎又是天经地义的。 这才是最让姮沅觉得痛苦的地方。 第9章 她趴在铜盆上干呕时,终于有女使想起她,未等她应声,便随意地推开房门进了来。 她们没在意姮沅如何,目光先落在床榻上,被褥只有一小片处是凌乱的,其余的还算整洁,再见姮沅衣衫仍旧妥帖地穿在身上,若不是空气内有些许异样的气味,这个房间真是再正常不过。 女使没有探究下去的想法了,冷声道:“你该回结萝院了。” 姮沅抹了抹唇边的水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想去陪长明。” “今晚你还有脸去陪十一郎?”女使略略吃惊,她的语气刺痛了姮沅。 姮沅重复道:“我想去陪长明。” 她身上是白玉无瑕,但外露的声音每时每刻都在宣告她的背叛与不忠,姮沅只是如往常般心情不好,受了委屈就想依靠着谢长明,可此刻,她似乎才是最没脸去见谢长明的人。 姮沅心里空落落的,不愿承认,可就连她都觉得待在谢长明身边,可耻地向他讨要温暖的自己特别无耻,于是连刚刚鼓起的气焰和勇气就这么塌陷了下去。 她垂了眼眸:“算了,我还是回结萝院吧。” 女使送她进了结萝院,便替她关上院门,用钥匙才外头锁上,姮沅冲过去,拍着院门:“你们锁我干什么?” 女使厌恶道:“你擅自下药,大司马自然要罚你禁足半月。” 姮沅手拍院门不停:“他不能这么把我关着,你们放我去见他!” “奴婢劝奶奶还是少做白日梦,以为爬了大司马的床就可以尾巴翘上天,也得先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怕大司马恼了,把十一郎也一道扔出去?”女使阴阳怪气道,“奶奶还是消停些,就为了你下药的事已经牵连许多人了,你若害得大司马府血流成河,因你而死的人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姮沅的手停住了。 她看了眼门,眼里有了点畏惧。 女使见她不说话,转身就扬长而去,院子里静了下来,独有姮沅一人站在没有月亮,也不曾点灯的院子里,满身痛苦,等她往屋里走去时,忽听得一声声的惨叫,凄厉无比。 锁春园那头开了院门,有人持灯而去,那惨叫声忽然就没了,通明的烛光却往天上映着暖暖的橘光。 那里人未散,只是没了声。 而姮沅处,既没有声,也没有光。 第8章 ◎都让谢长陵感到恶心了。◎ 姮沅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回几趟,将桌椅拖出来,推到了墙下,再依次叠高,最后她自己便踩着桌椅爬上了墙,从上面跳了下来。 落地时,尚未完全好的伤腿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疼痛浪潮般席卷而来,姮沅咬着牙都忍了下来,她抬眼辨了辨火光处的方向,瘸着腿往锁春园去了。 她从锁春园离开前,往正房瞥过一眼,谢长陵已准备安置,不会去看奴仆受罚,她没必要白跑一趟。 但锁春园的门也上了锁,绢灯海烛都被灭了火,整个院子仿佛隐入了夜色中,寂静得像一座死坟,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姮沅抬起胳膊时还是有些犹豫,但很快就豁出去般,闭眼就捶门。 那些人因她受罚,姮沅不能心安理得地当什么都不知晓。 阒静之中响起的捶门声如惊雷般,让负责守门的妇人连滚带爬地起身,一边骂着捶门之人,一边又担心正房的动静,但让她肝胆俱裂的是正房很快就飘出了暖黄的烛光。 谢长陵起身了。 妇人恼得打开院门,看到是姮沅站在外,也不敢骂人,怕谢长陵听到了不痛快,于是一扯姮沅将她拽到正房外,摁着她在帘子处跪下,自个儿小心回话:“大司马,是奶奶在外头敲门呢。” 正房内衣料声窣窣,谢长陵嗯了声:“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出来的?” 妇人垂了眼:“奴婢不知。” 商陆打起帘子,谢长陵抬步从里间出来,守门妇人低眉顺眼,满脸谨小慎微,反而是罪魁祸首昂然仰着头,瞪圆了眼向他望过来,十分不驯的一双眼,饱含恨意与怒火,却在与他目光相触时,收了个干净,眼睫快速垂下,谦卑得很。 她道:“民女恳求大司马放过那些无辜之人,她们都是受民女蒙骗,对下药之事并不知情,何况下药并未成功,民女认为她们不该受责罚,大司马若要罚,便叫民女顶了罚。” 商陆搬来圈椅,谢长陵坐下,道:“她们监察不力,有失职之过,再无留于大司马府伺候的资格。我若不罚她们,拿什么以儆效尤?你吗?你有这般效用?” 他轻嗤声,点守门妇人:“去把看她的女使唤来。” 姮沅浑身激灵,知道又会有人因她受罚,此刻姮沅才是真的慌了,她不愿牵连别人,而谢长陵看上去又是这般铁石心肠,她扑上去抱住守门妇人的腿,拖赖着不肯让她走,趁着这时节又向谢长陵求情:“这非女使之过,万事皆因我顽劣,我愿一力承担。” 守门妇人料不到姮沅这般的小娘子,耍起无赖来也有好大的力,她久久挣脱不开,怕谢长陵逐渐不耐又要寻她的不是,于是恶向胆边生,想起姮沅走起来瘸拐的一条腿,不客气地就踩了上去,还用鞋底碾了碾。 姮沅发出惨叫声,她松了手脱力倒在地上,谢长陵眉尖蹙起,凌然扫过眼,如针砭般,让守门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急道:“奴婢方才并未用力,只是不知奶奶那处有脚伤,才误打误撞害了奶奶。” 她又给姮沅磕头,求她谅解。 谢长陵没心情听这般蠢笨的辩解之语,给了商陆一个眼神,商陆会意,上前就把守门妇人拖了下去。 姮沅已经从最开始的痛意里缓过劲来,她道:“我也遭了报应,若你想罚我,我没有二话,只求你放过那些女使。” 谢长陵长睫垂下,困惑道:“你为何要替她们求情?她们确实受你牵连,但本质还是因为她们未履行好职责,可若她们履行好了职责,就与你的目的冲突,你为她们求情就是和自己的目的矛盾了,难道接下去,你会为了避免她们被罚,乖乖地待在结萝院里?” 姮沅一怔,她竟然有些动摇了,想了想后她道:“大司马罚得太狠,民女于心不忍。” 若谢长陵只是罚她们几个月的月俸,姮沅也不会如此,就如谢长陵所说,她们立场不同,姮沅还不至于大公无私到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目的,但问题就在于谢长陵太狠了。 谢长陵道:“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小嫂嫂,我的命很值钱的。” 他用戏谑的口吻说出他的命值钱时,让当下的场景充满荒诞感。 谢长陵的命值钱,那些受罚的女使的命加起来都没有他的值钱,贵人贵人,命贵如此,能将他人视之为草芥。 姮沅眼前出现了一角精致的袍边,再抬眼,她身子腾空,已被谢长陵抱了起来,那条伤腿没有力气地从谢长陵的臂弯里垂落下去,姮沅刚要说话,谢长陵道:“其实我不必管你,只是伤了一条腿,并不影响你伺候我。” 姮沅被他冰冷无情的话堵住了嘴。 谢长陵沉吟了起来:“所以我该不该救你呢?” 姮沅相信,以谢长陵那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性格,是真有可能对她的脚伤置之不理。 她问:“要如何你才肯救我?” 谢长陵没回答她,目光往外飘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姮沅竟嗅到了空气中飘浮的些许血腥气。 谢长陵道:“你很想脚伤好?” 姮沅觉得他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谢长陵便抱着她往外去了,他长袍宽袖,即便怀中抱着个女郎,也步履从缓,倒是那些跟上来替他提灯照路的女使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姮沅被这个尊卑分明的环境氛围弄得很不自在,随着惨叫声越来越清晰,姮沅感到了些许的不妙,她生出了一股跳下谢长陵的怀抱,然后逃跑的冲动。 很快,谢长陵抱她到了行刑的院落,血味浓郁得让姮沅不敢睁开眼,尤其是那气若游丝的求饶声,让她的心肝激颤了起 来,倒是谢长陵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闲闲地问道:“还剩几个?” 姮沅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逛渔获摊时,问铺主还有几条鱼。 行刑的妇人喘着粗气道:“回大司马,只有一个了。” 姮沅被放在了地上,她听到谢长陵残忍至极的声音:“交给她。” 姮沅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长陵,这一看,却叫她看到了下半/身血肉模糊一片,被随便扔在草席上的几个年轻女子。 姮沅只看了眼,就仓皇地收回了眼,谢长陵被她的表现逗笑,眉眼舒展道:“方才嫂嫂可是说愿意替这些女使顶罪,快做了决定,莫叫我以为嫂嫂只是个会说大话的虚伪人。” 他竖起两根指节分明的手指:“二十棍,若嫂嫂下不了手,这棍便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而挨了二十棍的下场就在眼前,不停地刺激姮沅的胃,她往后踉跄一步,刚好被一个小丫头抱住了腿,小丫头吓破了胆,哭花了眼求她,姮沅辨认了下,认出小丫头就是下午那个被她支开的粗使丫头,还留着头。 第10章 姮沅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 她不再犹豫,把小丫头搀了起来,对谢长陵道:“拿我换她。” 谢长陵袖着手:“说了不算数,躺上去才知你决心。” 姮沅没吭声,闷着头往长凳走去,自觉地趴了下来。只是抱着凳子的双手无法克制地在颤抖,双眸也紧紧闭着。 谢长陵都怀疑在棍子落下来前姮沅会先把自己吓死。 他递给行刑妇人一个眼神,那妇人就扛起小臂粗的木棍走了过来,将木棍点在姮沅的臀上,粗硬结实的触感让姮沅一下子就绷紧了所有的肌肉。 谢长陵道:“只剩下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了。” 姮沅咬着牙道:“我不反悔。” 行刑妇人看了眼谢长陵,见他没有反对,这便放下行刑的木棍,拿来个小木棍,叫姮沅咬着,这是为了防止姮沅太痛咬到舌头。 这来回地折腾,姮沅还没挨上木棍,已被弄得神经衰弱,额头汗水淋漓,但她还是咬上小木棍,没有反悔。 这确实不会是最后一次,姮沅还会再跑,但小丫头太小了,她不忍心。 行刑的木棍高高扬起,姮沅吓得闭上眼,等着木棍落下的痛感。 但过了好会儿,她身上也只有胃痉挛得难受,和脚伤的些微疼痛,再无其他。 姮沅不解地睁开眼,就见谢长陵很遗憾地道:“这回是我输了。” 姮沅才知她在不知不觉就成了谢长陵游戏的对象,他给了姮沅两个选择,每个选择对应着不同的结果。 若姮沅救,她和小丫头都能得救。 若姮沅不救,小丫头自不消说,姮沅也要挨上二十棍。 这绝不是谢长陵大发慈悲地考验,他只是喜欢戏弄人性,爱看人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后的崩溃绝望罢了,他以为今晚也该如此,却不想遇上了姮沅,腿都被吓软了,还不肯反悔。 人怎么可以如此舍己为人,都让谢长陵感到恶心了。 他假惺惺地将姮沅扶了起来,道:“恭喜嫂嫂,得到延请大夫的机会。” 那玩性大发的目光让姮沅自己像是掉入狼窝的兔子,背生寒意,她推开谢长陵,靠着唯一一条好腿站稳身子,冷声道:“还请大司马自重。” 第9章 ◎“嫂嫂的嗓子怎么哑了?”◎ 她欲盖弥彰,急于划清界限的样子一定很好笑,姮沅清楚地看到谢长陵挑了挑眼尾,几分戏谑从眼眸中流了出来,一下子让姮沅面红耳赤。 他们连那种事都做了。 尽管二人衣衫俱全,但不该越过的界限早就越过,姮沅的喉间还留着炽热带来的沙哑,她被摁住后脑勺,泪痕斑驳地承受着,但受苦的并不仅有她的身体,还有她那被一刀刀凌迟的精神。 这是怎么也无法掩盖的事实。 姮沅嘴角微颤,她垂了眼,忽如而来的羞耻感仿佛让她被大众剥下衣服,叫她不敢与任何一个人对视。 在场的人都是服侍谢长陵的女使,谢长陵懒得隐瞒,她们一定也清楚两人之间那罔顾伦理的勾当,还不知道她们会如何在背后指指点点呢。 姮沅烧红了一片脸,头被压得直不起来。 她转身就往外走,行进的方向却不是结萝院而是偏院。 谢长陵懒声道:“哪儿去?” 姮沅瘸着腿回身道:“你玩够了,总该让我去见长明了吧。” 谢长陵笑了笑,那笑尽在不言中,姮沅仿佛被扇了个巴掌,她咬了咬唇,转身就不顾伤腿跑了起来。 谢长陵扫了眼,也没理会,如他所说,姮沅就算瘸了一条腿也不会耽误他玩乐,他便懒得管。 大夫来偏院替姮沅看过伤腿,替她上了药后,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少动,又留下一副治嗓子的药,姮沅以为是大夫好心,大夫却道:“这是大司马的意思,夫人的嗓子委实难听了些。” 姮沅当即把药包丢在一旁,她巴不得谢长陵接受不了她的声音,从此往后别来再找她就是了。 新的一天,参汤熬了端上来,姮沅亲手喂谢长明,谢长明昏睡着,喂得艰难,姮沅没了法子,只得先含着再渡给他。 她喂得辛苦,不会儿额头便凝出了薄薄的汗意,姮沅并不觉得怎样,外间却突兀地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姮沅转身,见是谢长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见姮沅望过来,竟还赞叹了一声:“嫂嫂与十一兄当真是伉俪情深,让人望之动容。” 他这人性子恶劣,讲再动听的话让姮沅听来都跟阴阳怪气没区别,何况他那副样子跟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区别。 姮沅不愿理会他,只想继续给谢长明喂药,可是谢长陵的目光存在感极强,姮沅实在难以顶着压力继续。 姮沅没好气道:“大司马今日不必处理公务?” 谢长陵看上去心情不错:“眼下着急的不是我,我只在家等着看好戏。” 姮沅听不懂这话,只知道又有人要被谢长陵戏耍了,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那人几秒。 就走了这会儿神,谢长陵已到了跟前,弯腰想探谢长明的脉,姮沅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触碰谢长明。 谢长陵不悦道:“放手,将死之人折腾起来没意思,我不杀他。” 姮沅没有想过谢长陵真的跟禽兽一样能弑兄,她只是不喜欢谢长陵,所以不想让他触碰谢长明,谁承想谢长陵开口就将杀字挂在嘴边,姮沅这下冷汗都冒出来了,战战兢兢地防备谢长陵的动作。 谢长陵的手只晃了下,就收了回来,嫌弃道:“他身上都有腐味了,我才不碰他。” 姮沅日日精心打理谢长明,他身上根本没有奇怪的味道,谢长陵偏提腐味,是在讥讽姮沅竟然这么宝贝将死之人。 姮沅介于人在他的屋檐下,只能忍着脾气道:“还请大司马离开,仔细腐味脏了大司马的鼻子。” “就这样还喜欢他呢?”谢长陵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忽然倾身过来,在姮沅躲避前,率先挟住她的下巴,冰凉的手指顺着颌面往脖处抚去,无声地模拟着昨夜的情/欲暧昧。 他满意地看到姮沅露出羞愤的表情,直到这时,那些恨意才会率真地袒露在外。 谢长陵低声轻笑:“嫂嫂没用药吧,是不是不舍得抹去我留在嫂嫂身上的痕迹?” 姮沅被他说得如炸了毛的猫:“你胡说八道!别自作多情了!” 谢长陵虚伪地说:“嫂嫂别高声啊,若是把十一兄吵醒了,嫂嫂该怎么解释呢。” 他嘴角却含着被逗趣得高兴的笑,眉眼弯弯的,搭着身好皮囊,看上去人畜无害极了。 可也是他,正把姮沅逼到角落,手越界地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抚着,两人的距离近到暧昧旖旎,若是谢长明醒来一眼就能看到,难保不会误会。 姮沅气虚声短道:“我只是忙得忘了喝了,你别多想。” “好,我不多想,只要嫂嫂不出声。” 他收了手,但人又靠得近了,姮沅的下巴不得不抵到他的肩上,她能嗅到谢长陵身上淡淡的酒香,他喝酒了?还没等姮沅想明白,她便感到身下一空,手指藏于裙摆之下,又灵活地捏开她的月退肉,钻了进去。 谢长陵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嫂嫂可不能出声。” 珠帘轻晃,帘后的谢长明无声无息地静躺着,薄被毫无起伏地盖着,让人怀疑被下的人体已无骨肉,早成了堆灰烬。 姮沅死死地咬着唇,她克制着不能出声,却让那闷哼变得水淋淋起来,像是被网住的一条银鱼,鳞片银亮,徒劳无功地在网中翻滚蹦跳。 她根本推不动谢长陵,谢长陵只用一只手,一条腿就将她控制住了,她要抵抗得不只是他,还有自己奔涌的情/嘲,她揣着气,汗水流了下来,谢长陵垂眼看了下她软绵绵地靠在肩上的模样,忽然抬手摁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谢长明出了声:“圆……” 原本仿佛被晒出浑身水分,早脱力无望的姮沅因为这声,身体里突然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猛地将谢长陵推开,谢长陵惊讶于这从天而降的巨力,姮沅却已经冲到床榻边跪下,紧紧地握着谢长明的手道:“长明,我在这里。” 她的眼眸中还汪着因他而起的泪意,裙摆遮蔽下是不为人知的绽放,可此刻,她早将他抛之脑后,一心一意、含情脉脉地望着的却是谢长明。 谢长陵不爽地挑了挑眉。 当着姮沅的面,在谢长明看不到处,举起他湿了的手。 姮沅的目光立刻躲闪起来,谢长明不解,道:“怎么……那……人?” 他得参汤滋补,恢复了些人气,偶尔能蹦出两个字了。 他在问怎么了,那里有人吗? 说着便想抬起头,只是太过吃力,马上就被姮沅摁住,她是想糊弄过去的,但谢长陵先开了口道:“十一兄,是我在这儿。” 他风度翩翩地向姮沅道:“烦请嫂嫂给我一方巾帕,我不小心弄湿了手。” 第11章 说着,谢长陵耀武扬威地在谢长明面前伸出了手。 姮沅被他的厚脸皮弄得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地找巾帕,谢长明不高兴:“他有……你……” 世家公子身上怎么可能会缺巾帕。 谢长明觉得谢长陵是有意和姮沅套近乎。 姮沅也懒得管谢长陵究竟有没有巾帕,左右他是不肯拿出来的,而那只手举得姮沅惊心动魄,她只想谢长陵快擦了手,还她个清净,忙将身上的巾帕丢给谢长陵。 谢长陵道了谢,对着谢长明叉开手指,一根根地慢条斯理地擦干净。 像是在炫耀。 谢长明再不会看出堂弟的秉性,每当他发现什么好玩的事,脸上就会流露出几分兴味,双眸也格外亮,和顽童得到心仪的玩具没有区别。 谢长明对谢长陵指着姮沅道:“她走……” 谢长陵听不懂谢长明的话,但姮沅可以翻译,只是她不想,就对谢长明道:“我不走。你还在这儿,要我走哪去?” “谢……不……吃……” 姮沅道:“我又不犯法,谢家能让我吃什么亏?而且你还在,他们给我吃亏,我就往你这儿跑。” 谢长陵看了眼姮沅,不明白她是怎么从零散的字眼里领会谢长明的深意。 谢长明道:“阿娘……她……走……” 姮沅不说话了,谢长陵幸灾乐祸:“这下你总算听不懂了吧?” 姮沅不懂他在高兴点什么,郁闷地看了他眼,忽然指着他道:“你娘再不喜欢我,眼下是大司马做主叫我留下,她赶不走我。” 谢长陵才浮起的笑容又淡了,谢长明急了,谢长陵还在,他不能当人说人坏话,有些事他也不敢和姮沅说得太不明白,怕脏了她耳,便道:“你……叫……娘……” 这次别说姮沅了,就连谢长陵也听懂了。 但他不高兴让谢长明得偿所愿,道:“大司马府不是菜市,并非谁想来就能来的。” 一下子就把谢长明堵回去了,急得谢长明无力地拍着床板。 谢长陵忽然笑起来,很天真烂漫的样子:“十一兄这般急要叫婶婶过来,看来是怕嫂嫂在我这儿受到怠慢了。” 谢长明心头有种不妙的感觉。 谢长陵欣赏了会儿他的紧张,方才要慢慢开口,忽听得姮沅在旁开口:“你放心,没人能欺负得了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要紧的是你,得努力恢复健康。” 不仅将话题夺过去,还意图将话题转移了。 谢长陵怎能如她所愿,故意道:“嫂嫂的嗓子怎么哑了?” 第10章 ◎“让我看看这里,究竟是怎么长的。”◎ 谢长明的目光落在了姮沅的身上,患着重病的他并不觉得身上的病痛如何,反而觉得姮沅的嗓子更值得关注,他关切道:“寒……药……” 姮沅知道谢长明仍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会关心她,而恰恰是这种纯粹的关心让姮沅觉得抬不起头,背叛带来的愧疚让她匆忙避开谢长明的视线,短促地道:“是风寒,我会喝药的。” 谢长明心忧道:“要……顾……我……不……” 要照顾好自己,我往后不能陪着你了。 姮沅再也忍不下了,在眼泪夺眶而出前,起身离开,避到檐下,在铁马的撞击声中,无声地擦着眼泪。 谢长陵推门而出,袖着手倚靠着门框,道:“嫂嫂怎么哭了?” 姮沅才不想在谢长陵这个混账前流露出她的脆弱,他这人看起来毫无同理心,看到旁人的痛苦不仅不会理解,只会借机更肆意地嘲笑她。 她的痛苦不该成为旁人的玩具。 姮沅嘴硬:“没哭。大司马要走了?那就走好不送。” 她没看谢长陵,绷着脸冷漠地进屋,谢长陵仍袖着手,只是身一动,挡住了她的去路:“嫂嫂怎么总是急着赶我走?我们叔嫂之间关系那么差,会让十一兄担心的。” 姮沅嗤笑:“长明与大司马是自幼一处长大的堂兄弟,我们能不能成为同路人,长明心里清楚。” 谢长陵道:“这可真叫我伤心了,我收留了十一兄,还给他日日供着山参,结果却换来嫂嫂要与我划清界限。” 姮沅听出了他的威胁,或许依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那算不上威胁,只是他好心地提点了,可他只要说上这样一句话,就立刻把姮沅的手脚束缚起来,一切底气都没有了。 她嗫嚅了一下,不肯就此低头,可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挑衅谢长陵了,只能垂了眼,看着裙边。 谢长陵方才微弯了腰,唇移到姮沅的耳边,道:“我再给嫂嫂一个机会,若是今天能取悦到我,明日就继续给十一兄供山参。” 姮沅忙拽住谢长陵的手,他轻皱眉瞥了眼她的手,姮沅没注意到这点,直接道:“你那天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谢长陵反问:“我说什么了?” 姮沅迅速地道:“你说只要我……去你屋子,你就给长明续上参汤。” 谢长陵笑了一下:“原来嫂嫂这么看得起自己,觉得一次……能值那么多的山参。” 他拍了拍姮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嫂嫂该有自知之明。” 两句话就把姮沅说得面红耳赤,恼羞交加,眼泪屈辱地在快要落下来时,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能哭。 长明还需要她。 姮沅将眼泪抹干净了后,才转回了屋,谢长明还醒着,他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似乎不太平静的样子,便害怕姮沅吃亏,看到姮沅眼角隐有泪痕的样子,他担心又紧张地想起来,但躺久了后,身上确无力气,谢长明差点摔到地上。 姮沅忙快步过去,气喘吁吁地将谢长明扶起,谢长明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眼角看,确信她确实哭过了,心疼地想给她抹眼泪,可是连手都抬不起。 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到。 谢长明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身子,但因为手没力气,动静不大,没让姮沅注意他因为无力保护姮沅而产生的难过和自责。 姮沅帮谢长明安置好,道:“有事喊我就好,别伤着自己。” 谢长明虚弱地摇了摇头,道:“泪……为……” 姮沅轻轻拍打了一下他:“还不是因为你说了那样的话,把我惹伤心了。” 谢长明有点不信,还想问她和谢长陵在门口争执的事,但姮沅轻轻将脸贴在他的怀里,双手虚拢着他的腰:“长明,你若真心疼我就要努力地活下去,陪着我,保护我。” 谢长明鼻尖一酸,他很想给姮沅承诺,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不会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终将辜负姮沅。 他对不起姮沅。 * 谢长明又睡了。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躺在那儿,无知无觉,不必感受悲喜。 姮沅双眼空洞地在他床边坐着,想着究竟有没有办法可以不取悦谢长陵。 很遗憾,她找不到。 可要她做那种事,她也实在不情愿,所以有没有办法不做那种事,还能取悦到谢长陵呢? 姮沅想不到。她没有钱,买不了金银珠宝,也没有一副恶心肠,折磨他人给谢长陵取乐。 想来想去,她似乎真的只剩下一具可供人玩弄的皮囊了。 姮沅难以接受这种结果,她踌躇了会儿,起身往外走去,找宝珠问膳房在哪儿。 有一批女使因姮沅受罚的事在前,现在女使看到姮沅都很警惕,但凡她出门,都要紧紧地跟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就让她寻到作妖的空隙。 听她问膳房,宝珠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姮沅道:“我想给大司马做羹汤。” 姮沅有前科在,宝珠当然不敢让她碰饭食,便嗤笑道:“你会处理食材吗?黄唇鱼胶,黄油蟹,熊掌,这些你听过见过吗?” 姮沅被她说得不敢作声了,她只能问:“大司马素日喜欢什么?” 宝珠道:“奶奶这是想要讨好大司马了?” 姮沅没否认。 宝珠想了想,她在掂量尺度,姮沅害了她的朋友,宝珠是想报复回去的,但她必须得揣摩好谢长陵的心思,不能做太过,让谢长陵觉得她越界。 宝珠眼珠一转,谢长陵是不近女色的,虽然不知怎么他现在会对一个村姑感兴趣,但姮沅不宣自来,肯定会惹恼谢长陵。再加上这是姮沅主动开口取悦谢长陵的,怎么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去。 宝珠打定主意,便问姮沅:“你会弹琴吗?” 姮沅还真会,是谢长明教的,但也只会一点点。 宝珠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谢长陵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朝堂里那帮老头子还在争执犹豫,谁都不敢来冒头,姮沅那边也没动静,他就彻底没事干了,只能空洞着眼神盯着天花板,无聊地打发时间。 第12章 屋外传来推搡声,紧接着就是珠帘被撞开发出一片脆声,他掀起眼皮无聊地看去,就见姮沅被推了进来,因为腿伤她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红纱笼罩着乌发在雪肌上蜿蜒,色彩对撞得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姮沅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锁骨长而精致,弧/度性感,红色的裹胸薄小一片,勉强拢着雪锋的起伏,小腹平坦,肚脐眼小而圆,紧窄的腰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轻纱裙,裙摆开得高,让她修长的玉月退在谢长陵的注视下无处可躲。 她羞耻地用手当着前胸,又想用那可怜的一片薄纱将长腿遮起来,自然是无功而返,她更紧张了,于是全身的肌肤都泛起了嫩粉,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可口的待人采撷的水蜜桃。 宝珠以抚琴前需点香更衣为由,将她骗进了盥洗室,哄她将衣服脱下后,又把衣服藏了,只把这套丢给她,她爱穿不穿, 她若有胆气就赤着身走出去。 姮沅才知被骗了,宝珠替她那被受罚后赶出去的姐妹报仇。 姮沅急得团团转,拍着门求了许久,屋外早没了动静,只有鸟飞过的稚嫩脆啼声,宝珠早将人带出去了,把整个结萝院都清空了,姮沅意识到她确实狠得下心。 于是姮沅只能认命,屈辱地换上这只用两块纱裹起来的不正经的裙裳,看她出来,宝珠还想给她系上腰链,姮沅不想让自己更可怜了,极力挣扎,宝珠看她皮肤娇嫩得很,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便作罢,还假惺惺地道:“奴婢都是为你好,大司马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若奶奶能抓住这个机会,往后不怕没有荣华富贵。” 说着,就把姮沅推进了锁春园的正房,摔倒的姮沅与躺在地上的谢长陵四目相对。 姮沅赶紧爬起来,上遮下挡,忙得一团乱,却毫无作用。 谢长陵坐了起来:“你这是哪里寻来的衣裳?”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姮沅小心翼翼地回答:“宝珠找来的。” “起来。”谢长陵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姮沅不敢撤开手,捂着裹胸退后。 雪白的长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那痕雪白刺得亮眼,再往上,便是松垮到一扯就能掉落的裙裳。 平坦的小腹因为紧张在不停地起伏,那粒肚脐眼时圆时扁,如一张呼吸的小嘴。 姮沅注意到谢长陵的视线,忙用手挡住小腹,试图隔开谢长陵的视线。 不知怎么的,她感觉室内变得格外的热,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将空气往外挤出去,她有点难以呼吸了,姮沅着急地先用眼睛找到房门,匆匆道:“我,我还有事。” 她转身就要逃,一只手却搂住了她的腰,稍稍用力,便将她离地抱起。 微凉的衣袍贴在她几近赤/逻的肌肤上,触起她身上一阵阵的战栗,谢长陵弯腰压了下来,以身为牢笼,将她禁锢住,同时她感到一只滚烫的手掌在不停地往上,手指好奇地在她身上四处探寻着。 谢长陵的声音含着好奇又兴奋的笑意:“让我看看这里,究竟是怎么长的。” 完全是顽童找到新玩具的语气。 第11章 ◎“你就能让我开心,我何必再寻他人。”◎ 红的纱,黑的发,白的肤,潋滟情方好。 谢长陵在宴集冶游时,不知见过多少的美姬舞女,她们精心装扮,盛装出现,或妩媚多情,或清新婉约,或天真可爱,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男人。 可这些各种各样的女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姮沅,能挑起谢长陵的兴趣,让他第一次对女人的身体有了好奇和探究的念头。 “别怕。” 他说着,掰过姮沅的身子,她的身体在他的注视下在不停地颤抖,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怜惜地捧起她的脸,柳眉杏眼,因为紧张得难以呼吸,所以檀口微张,牵引着胸脯的起伏,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落入他掌心的雀鸟,生死皆不能做主。 谢长陵握着脸,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眼角,沾了一指的水痕:“我又不会伤害你,别哭了。” 他哄着她,将她搂入怀里,轻轻拍着背,将她当作摇篮中的婴孩,轻柔地哄着,可另一只手却残忍地顺从他的意愿。 姮沅闭上了眼,泪水无声地流。 那羊脂玉般的触感让谢长陵爱不释手,姮沅咬着下唇,忍着羞耻还有那并不陌生的异样感觉,只盼这场折磨能早早过去,可谢长陵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她睁开眼,谢长陵也在看她,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添了几分狩猎的狠厉。 姮沅从来没有见过谢长陵如此恶狼一般的目光,即便是前两次,他也不曾有过太多情绪,两人之间既激烈又平静,让姮沅明明白白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用具,完成使命后就该自觉消失在谢长陵面前。 不似这一次,谢长陵乌黑的眼眸中有了她的倒影,翻滚的欲/念若席卷的风暴将她的倒影搅散,他的小臂在微微颤抖,手指总是不停地收力,似乎想要即刻扑在她的身上,迅猛地进食。 姮沅真怕了,她后退:“你说过不伤害我的。” 她推开谢长陵,转身往外跑去,谢长陵只是一纵身,就将她扑压在地上,他垂落肩头的发和她蜿蜒在地上的发丝暧昧的缠连在一起,红纱将之拢入。 姮沅看到谢长陵的颌骨紧绷了起来,眼尾泛红,随着他们的每一处呼吸的相互缠绕,那红便会更深一度,仿佛有什么要从中刺破冲出,再加之他眼中不加掩盖的狩猎欲,让姮沅觉得自己就是被摁在恶狼爪下,即将被开膛剖肚的可怜兔子。 姮沅哀求他:“大司马,我替你去找其他女人好不好?我想办法让你开心,只求你别要我。” 谢长陵目光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向下:“你就能让我开心,我何必再寻他人。” 他握起她的脚踝,教她搭在月要间,膝盖顶进去,占据好位置,这才去解革带,姮沅哪是乖乖听话的性格,上一刻还在可怜无助地乞求他,这会儿寻到了逃跑的机会,她毫不犹豫连手带脚地爬起来,往外跑去。 在她手刚触碰到帘帐时,谢长陵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拖了回去,抛到了床上。 革带和外袍都落在了地上,谢长陵膝盖顶着床板覆身上来,道:“陪我玩一次,许三日参汤。” 姮沅挣扎的手一顿,她为这一顿感到羞愧耻辱,却也无可奈何,哪怕她就看到花瓶放在手能够到处,但只要想到谢长明,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姮沅闭上了眼。 * 日头西斜,晚霞铺得红橙黄紫,如火烧般,绚烂一片,飞鸟扑棱棱地归林,夜风慢慢将笼罩在大地上的余热驱散。 姮沅还没出来。 正房内的动静让女使们都不敢靠近,面面相觑后,只能退到绣房沉默地做着绣活。 一直到掌灯时分,连叫水的吩咐都没有,也不知是谁先耐不住,小声嘀咕:“说什么报仇,明明是帮了人一把。” 宝珠想说点什么,但压抑的氛围让她什么也说不了,烦闷得连绣活都做不下了。 被她们留下听唤的小丫头匆匆地跑过来:“大司马唤水。” 几个女使这才起身,互相对视了眼,各自沉默地分开,抬水的抬水,收拾衣裳的收拾衣裳,送进盥洗室后,她们就退下了,接着就等谢长陵出来,她们再进去收拾便可。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漫长的,宝珠垂首站着,眼睛都快睁得发涩了,视线里终于出现熟悉的袍角,与袍角纠缠在一处的是皱巴巴的红纱。 宝珠愣了一下,当袍角在视线中消失,她才敢偷偷抬眼,飞快地看了眼谢长陵的背影。 乌黑浓密的长发从他的臂弯间垂下,挂落的长腿上布满了或青或红的痕迹,触目惊心。姮沅没有发出过一点动静,就这么被谢长陵一路抱着进了盥洗室。 “宝珠,走了,别看了,仔细大司马知道了挖了你的眼睛。” 宝珠回神,忙低了头进去。 室内一片狼藉,令人脸红的气味充盈着整个正房,桌椅倒得倒,被移位的移位,地上散着些茶盏,还有不知明的水渍,床上一片凌乱,有一半的被褥掉到了地上,还有被撕裂的红纱一角系着,另一角破破烂烂地落在床上。 宝珠不敢想象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个未婚的女子也没有办法想得出来,只能沉默地和其他人一起快速地清理,务必在谢长陵回来前将正房收拾如新。 “宝珠,大司马在唤你。” 宝珠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小跑过去,隔着扇门听差遣。 大司马道:“给她取身衣服来,服侍她穿了。” 听上去大司马的性情不错,带着魇足后的愉悦。宝珠却不敢多耽搁,立刻应命去了,很快取来衣裳。 谢长陵已更衣完,步出盥洗室,他春衫桂水香,气盖苍梧云,看上去很是神清气爽。 宝珠抱着衣裳步进盥洗室,看到姮沅一动不动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谢长陵脱下的外袍,宝珠以为她昏睡着,走过去看到那双圆睁的眼后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醒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第13章 宝珠道:“奶奶,起身换衣服了。” 姮沅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到了她,宝珠以为会看到仇恨的目光,可那目光里是空的,什么情绪都没有,姮沅看她只如空气。 宝珠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有点受不了当下这个压抑的氛围,便又唤了一遍,这回姮沅有了反应,她动了动,身上的外袍就 滑落了下来,露出斑斓的身躯。 宝珠惊得捂住下巴,才没惊叫出声,那套干净的裙裳却掉在了地上,她此刻也顾不得了,眼前的痕迹让她觉得残忍,她不 敢多看低声说:“奴婢替你去取药。” “我要避子汤。”姮沅的声音飘软,原本就沙哑的声音此刻更是惨不忍闻。 宝珠听得心脏怦跳不停,她不敢回头,匆忙一应,就去寻药。 再回来,姮沅已经起身,自力更生地给自己穿上了里衣,好歹将身体遮了遮。 宝珠为难地看了眼手里的药:“奶奶,还没上药呢。” 姮沅不关心身体上那些伤痕,只关心避子药,宝珠没办法了,只能先安抚道:“在熬了。你放心,大司马也不会允许你怀上子嗣的。” 这般说完,宝珠才意识到这话说得多么难听,她刚要纠正一下,姮沅便宽慰地一笑:“那便好。” 她明明那么难过,灵魂都好像空了,只留了一具皮囊在那儿,可偏偏还要这么笑,好像这个灰暗的世界里还有一缕值得追逐的阳光,自强得可怜。 宝珠看着鼻尖一酸。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后悔不该骗姮沅穿上那种衣服,又将她推入大司马的屋里。 谁能想到看似风光霁月的大司马,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变态呢? 是她害了姮沅。 宝珠小心翼翼地替姮沅穿好衣裳,要扶她回结萝院,被她拒绝了,她抱歉一笑:“我不想别人触碰我。” 宝珠尴尬地收回手,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你去哪?”谢长陵就在院中,看绢灯上绘的花样。 姮沅慢慢站住脚,看着他。 她站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没有说话,就像一团沉默又倔强的乌云慢慢地凝固,没人能猜出乌云招来的暴雨还是雷电。 宝珠一咬牙,上前道:“大司马,奶奶身上疲乏得很,想回去歇息了。” 谢长陵向姮沅走过来:“上药了没?” 姮沅仍旧沉默,宝珠忙替她回答:“奴婢替奶奶上过了。” 谢长陵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目光又落在姮沅身上,半含命令地问:“上药了没?” 姮沅不情不愿道:“宝珠方才帮我上过了,我回去了。” “站着。”谢长陵不悦,“我允你回去了?” 姮沅道:“你还想怎样?” 谢长陵被她的语气激怒,才被她满足后的好心情也彻底散了,他还有些意外,两人刚做完这些亲密事,姮沅竟然还能对他愈发冰凉,明明就连他对姮沅的躯体还有些依依不舍,因此都愿意给她些好脸色了,她竟如此无情无义吗? 谢长陵不悦,也生出了些征服欲,他道:“这么着急逃回结萝院,是不想喝避子药,偷偷怀上我的孩子吧?” 姮沅胸口鼓了一下,被气的:“你少自作多情。”她问宝珠,“药何时煎好?”又转身对谢长陵道,“你放心,为了避免怀上怪胎,等药端上来了,我保证喝上两大碗,一滴都不会剩。” 第12章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然连喝两碗避子药这样赌气的话都说出来了,但任谁看了姮沅的神色都不会当真以为她只是开了个玩笑。 谢长陵的下颌慢慢收紧,而后,轻笑了一下:“我改变主意了,不喝避子药了。” 他向姮沅走去,肩宽腿长,压迫感十足,姮沅隐隐有种危险逐步靠近的危机感,便往后退去,但她的一步终究抵不过谢长陵的长腿,谢长陵手抚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微凉的掌心,向下挤压的掌力,都让姮沅觉得是一条毒蛇趴在了她的腹部上。 谢长陵眼皮上抬,道:“这里如果能怀上我的孩子,也很有趣。” 姮沅浑身跟触碰到尖刺般,道:“你疯了?” 她再不被谢家承认,她和谢长明的事实夫妻关系也不是谢家想否认就可以否认的,叔嫂媾合生下的孩子会被如何议论歧视,谢长陵为了所谓的有趣,竟然全然不顾。 再者,姮沅是绝无可能为谢长陵这样一个混帐去忍受怀孕之苦,承担生育之风险,因为他根本不配。 谢长陵越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凝望着姮沅的小腹,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谢家那帮族老才会疯。等你怀孕了,我就把你送到随便哪个庄子里养起来,等你生了孩子后,再直接抱到他们面前,保管将他们吓一大跳。” 姮沅:“疯子。” 她和这种神经病没有什么好言语的,转头就走,也是谢长陵的话语让她害怕起来了,她是真的担心会把想法坐实,所以想要抓紧时间把避子药熬煮了喝下去。 “站住。”谢长陵道,“我没允你走。” 姮沅的去路被两个叉腰的粗使婆子挡住,她想绕开路,那两个婆子便挤挤攘攘地堵着她的去路,绝不让她钻寻到一丝可乘之机,姮沅急得跺脚,转头恼恨地看向谢长陵。 姮沅道:“我是孩子的阿娘,有的是堕胎的法子。与其将她生下,还不如让我去死。” 她说得直白,同时为了宣告自己的决心,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听上去她的反抗很弱,不是自残就是自杀,危及不到谢长陵本身分毫,可她那种宁死不屈的神色,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绚烂成彩,夜色也难以掩去她的光芒。 谢长陵看了她会儿,道:“那没办法了,既然这么不情愿,我们不如玩个游戏。” 游戏,又是游戏。 姮沅的心情不但没有得到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谢长陵道:“方才那身衣服是谁为你准备的?” 姮沅不知道该不该把宝珠交代出去时,宝珠已经开口了,她预感不妙,也不想说,但谢长陵有的是办法将人折磨到不得不招供的程度,所以还是老实认下为妙。 谢长陵看了眼她,指了指院中一处空地,唤人取黑布和苹果来。 谢长陵道:“规则很简单,若你能射中她头顶的苹果,我便随你的意,绝不干涉半句。” 听上去确实很简单,前提是姮沅是个射击很棒的人,但事实就是姮沅从小到大连弓箭都没摸过几回,教她蒙着眼射中宝珠头顶的苹果,和让她持剑直接杀人没区别。 宝珠已经被迫顶上苹果,老老实实地站着,不挪动一步,腿却在不住地发抖。 女使捧来弓箭,姮沅笨拙地拿在手上,发现弓箭本身有很沉,想要拉开弓弦瞄准更不容易,就算姮沅平时也会打点鸟雀改善伙食,但以她的技术是绝不敢去射别人的。 姮沅又把弓箭放回原处道:“我不会射的。” 谢长陵道:“你果然还是想怀孕。” 姮沅道:“我也不想怀孕。”她向宝珠走过去。 宝珠一直在看她,跟在谢长陵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宝珠很清楚,因此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唯有姮沅是她的救星。 方才弓箭端上来时,宝珠是真的觉得自己即将命丧当场,所以当姮沅反抗谢长陵的命令,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时,宝珠有些想哭,她紧紧抓住了姮沅的手,哪怕下一刻姮沅就轻轻地将她推开。 “让宝珠拿起弓箭,来射我头顶的苹果。”姮沅说这话时咬字清晰,情绪平稳,不像心血来潮,反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宝珠猛地看向她,满脸不可置信,或许过一百年她都想不明白姮沅为何会做出这种类似以命换命的举动来。宝珠很感激姮沅的行为,但好容易安全了的她,也委实不想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宝珠吞吞吐吐的就没有将她同样也不会挽弓射箭的事说出来。 谢长陵平素没兴趣了解一个女使擅长什么,但他这人善于观察,尤其对人们的示弱情绪很敏感,宝珠对姮沅的躲避一下子就让谢长陵懂得发生了什么,他当然不会替宝珠遮掩,反而对把事情闹得更大饶有恶趣味。 他道:“宝珠,你会不会射箭。” 宝珠哽了一下,谢长陵在前,她不敢不回答,可性命重要,她又不能真的回答,于是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没有顺顺当当地将回答说出口。 谢长陵弯了弯唇,向姮沅道:“你救了她,她却想害你。生不生气?想不想我处置了她,替你报仇?” 宝珠一听大事不妙,昨夜的血味阴魂不散地还留在鼻尖,宝珠不敢想那些棍子打在身上会有多疼,忙先跪下和姮沅求饶。 谢长陵站在一旁*,欣赏着宝珠丑态毕出的模样,同时他在思考姮沅会如何应对。 大声斥责?愤怒地甩开手?夺过弓箭抵着宝珠的脑袋射击? 第14章 无论哪一样,都有属于它的精彩。 姮沅抽出被宝珠拽紧的袖子,道:“你手上娇嫩得很,一点茧子都没有,想来平日都不干重活,你一个侍女当然也没可能去练射箭。” 她满不在意道:“我选的本就是我要走的那条路,要么避孕要么死。和你没有关系。” 宝珠惊讶地看着姮沅,不被姮沅追究,她的心情也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为复杂了。 谢长陵静静地看了姮沅会儿,点宝珠:“取弓箭。” 宝珠对谢长陵的冷血感到不可置信,明明二人不久之前还是互相依偎温存的关系,下一刻便能毫不犹豫地让对方血溅当场,当真是冷酷无情。 可当她想到姮沅身上的斑驳伤痕时,又对谢长陵的冷漠没有任何的意外,反而觉得谢长陵就是这样的人,就该这么做才是。 宝珠一咬牙,取了弓箭,转头就拉开弓弦,用羽箭对准姮沅,姮沅很平静,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谢长陵慢慢地道:“你觉得我不会下令杀你。” 姮沅道:“不敢,我不会将命悬于你那几乎没有的良心上。” 谢长陵没有停止的意思,宝珠只能慢慢地将弓弦拉到她努力能够到的程度。 谢长陵道:“就这么不想怀上我的孩子?” 姮沅道:“不想。” 她看了眼闪烁着箭芒的箭头,移开了视线。 宝珠快撑不下去了,恳求谢长陵:“大司马,真的要射吗?” 谢长陵没说话,只是威严地看向宝珠,宝珠立刻意识到她犯了个大错——她既不能坚定地选择救了她的姮沅,也不能对谢长陵忠诚到底,她成了一个可耻的墙头草。 宝珠认命般,松开了手。 她紧紧闭上眼。 姮沅也紧紧地闭上了眼。 苹果不曾落地,身上也无疼痛,半晌,姮沅诧异地睁开眼,看到那枚羽箭脱靶,落在了离她还有近一丈的距离之处,姮沅一怔,看向谢长陵,宝珠见没有伤到姮沅却又怕再来一回,已虚脱地脚底发软,跪在地上。 在场之人唯有谢长陵还笑得出来,他拍着掌,像是看了一场极为精彩美妙的大戏,姮沅临死前的紧张,宝珠的挣扎纠结,都成了最好的演出,谢长陵看得津津有味,还要再添一分崩溃,他嗤笑:“两个没有练过箭的新手,怎么敢有自信能射到靶子的。” 这句话说明了他从最开始就只是想戏弄一下姮沅和宝珠,他虚构了一场危机,却如愿地看到了人性。 “就是你,已经让我失望两次了。好在还有宝珠在,”他悠然笑道,“宝珠表现得那么好,该怎么奖赏你呢。” 宝珠却没有半分被夸赞的高兴,只是毛骨悚然,她知道厄运即将到来。 他道:“有了,我把你指给她做女使好不好?” 可真有他的,将一个心高气傲的、想要害姮沅、杀姮沅的女使给了姮沅,他是真不嫌事大。 宝珠也知道她若跟了姮沅,前程就全完了,分外不舍,跪在地上求他,谢长陵充耳不闻,只对姮沅道:“你不想要她,就把她卖了或者杀了,怎样都好,反正她是你的人了,随便你。” 宝珠的哭求声戛然而止。 姮沅道:“我的避子药呢?” 绕了一圈,还是没忘记这回事,谢长陵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给你,行了吧。” 姮沅觉得还不够:“不只这一回,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你还要我,就得把避子药给我,别再弄一次戏弄只值一碗避子药的鬼把戏。” 谢长陵道:“随你。” 姮沅收回目光,只对宝珠道:“走了。” 宝珠只能抹了抹眼泪,拜了拜谢长陵,起身跟姮沅走了。 谢长陵忽道:“我总会试出你的底线。” 姮沅代小丫头受罚,他觉得是虚伪,以己身替下宝珠,他觉得是愚蠢。 他总以为只要是人,就该有自私自利的一面,可是谢长陵暂时没有在姮沅身上找到这一面,这不符合他对人的认知,因此有了兴趣,非要亲自挖出姮沅身上阴暗自私的一面。 这意味着,他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念头去折磨姮沅。 今天的闹剧还会一场接着一场地闹下去。 姮沅感到些许疲惫,她回到结萝院,宝珠端来避子药,她不顾汤药滚烫,一口气喝下去,碗刚放到桌上,就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姮沅认出那是留在偏院伺候的小丫鬟,忙起身,身子敏捷地看不出她身遭的乏累:“长明那儿怎么了?” 小丫头道:“十一郎君一个时辰前就醒了,到处寻娘子不见,奴婢便来结萝院寻,可姐姐们说娘子在伺候大司马,不肯替奴婢通传。” 一个时辰前! 那岂不是她被困在谢长陵床上时候的事? 姮沅脸色泛白,愧疚羞耻之心顿起,她顾不得细想,匆匆往外走,宝珠还没习惯成为姮沅的女使,见有点灯带路的小丫头,也就不高兴跟姮沅过去了。 姮沅没有心情理会宝珠,来到偏院,谢长明还醒着,这是他病重后醒得最久的一次,却没有人能陪他说话,姮沅心疼死了,走到谢长明床边,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便如春雨润入谢长明枯萎的身体,让他那黯淡无光的眼眸里焕发出光亮和生机,他转过头,久久凝视着姮沅,直到姮沅握住他的手,依偎在他的床头,他才回过神来,轻唤她:“圆圆,是你吗?” 姮沅点了点头:“是我。” 谢长明高兴起来,又觉得自己的高兴很不合时宜,忙又抿了下去,道:“小丫头久寻你不至,我以为你走了,你该走了的。我现在有大司马看顾,身边不缺服侍的人,你不必陪着我煎熬。” 姮沅摇摇头,不赞同这话:“我要陪着你,没了我,你不会好好地活。”她怜惜地替谢长明抚去额头的汗,“刚才没找着我,急了吧。” 谢长明不敢承认,只怕加重姮沅的责任负担,可他确实很想念姮沅。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昏睡,中途断断续续地醒着,只够和姮沅说几句话,他很久没有抱她了。 姮沅看出他的渴望,不待他说话,便脱了鞋袜,钻进被窝,依偎进他的怀里。 姮沅身上有股很淡的清香,从肌肤里往外渗透,要亲密地抱着她,鼻尖凑近,亲昵地嗅才能嗅到。 谢长明却不敢如此,当姮沅依偎进怀里,他才如梦初醒,恼恨自己的冲动,自卑道:“我身上不好闻,你还是不要靠我太近了。” “口是心非。”姮沅笑他,“我又没嫌弃你,你还不知足?偷着乐吧,赶紧抱着我。” 她活泼地说,让谢长明想起他们在乡下度过的那些日子,美好得仿佛镜中月水中花,他只是稍微回想一下,胸口就暖意直流。 他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抱着姮沅,嗅着那熟悉又怀念的香味,动情道:“圆圆,若我能大好,我们就去放纸鸢,去岁做的纸鸢还没放呢。” 姮沅鼻尖发酸,道:“好。我还记得你为了做那个纸鸢,手上被竹子划了好几道伤口,流了很多血,我们不能叫你的血白流,这纸鸢飞要放到飞烂了为止。” “好。”谢长明也笑起来,“依你的,放到烂了为止。” 他说着,话语声慢慢轻了下去,他醒了一个时辰,精力都在等待姮沅中被耗光,但还好,至少还是让他等来了姮沅。 姮沅直到这时才敢直视他眼角的泪痕,她不敢想象在怎么也等不到她,只能孤零零躺着的这段时间里,谢长明是怎样的孤寂惶恐又不舍。 她只是久久地凝视着谢长明消瘦的面庞,轻声道:“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郎君。” * 宝珠一早醒来,精神就萎靡得很。 世家大族间互赠女使美人很正常,谢长陵也不止一次往外送过美人,可姮沅,一个乡下来的采桑女,自己手里都没几两银子,怎么可能使得起银子。 她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有什么前程? 宝珠自诩年轻貌美,进退有度,惯会伺候人的,自然不甘心止于此,她需得想办法再回到谢长陵的身边。 可这很难。 谢长陵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女使,即使这位女使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命运遭到了天翻地覆的打击。 宝珠苦思冥想无果,脑子里却不停地重复着昨夜她遭受打击的画面,忽然她注意到了谢长陵将她给姮沅时,脸上那明显准备看好戏的神色。 大司马最爱看好戏,她若能献上一场好戏将他哄开心了,是不是就能趁机回去了? 宝珠真是为这个灵光一现的好主意拍手叫绝。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怎样策划才能策划出一场让谢长陵满意的好戏呢? 她的念头又落到了姮沅身上了。 尽管她曾为戏耍姮沅感到愧疚,可她现在遭了报应,算是还清了的,现在为了荣耀,也是没办法的事,姮沅那么心善,定然会谅解她的。 第15章 宝珠自我宽慰一番后,就踌躇满志地出门了。 谢长陵已在偏院。 他近来可能真的无事,在锁春园里待得无聊,便转来了偏院,百无聊赖地听故事。 谢长明正紧握着姮沅的手,给他讲述自己和姮沅的爱情故事。 谢长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时不时就要煞风景地点评两句。 例如,谢长明说到二人初遇,他为了摘桑葚吃,失足从树上跌落,伤了腿,幸而姮沅路过,在山中长大的采桑女最懂得该怎么找来草药碾碎了,敷在伤口,他看着这个美丽心善的姑娘,深深地被吸引住了,目光怎么也挪不开。 这时,谢长陵就很煞风景地说:“十一兄连桑树都爬不稳,真没用,四体不勤,说出去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谢长明:…… 谢长明又回忆他和姮沅是如何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谢长陵嗤笑了声:“不过见色起意罢了,说得那么委婉做什么?敢做不敢认。” 谢长明脸色都变了,他素来脾气好,不与人发火起争执,但就是看不惯有人亵渎他和姮沅的感情。 姮沅不想他在病中还要生气伤身,便道:“长明生得俊秀,我一见便喜,回去后念念不忘,夜里都是他,再不肯将他让给旁的娘子,你说是见色起意也是没错,我那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不是看上他的皮囊了。” 姮沅握了握谢长明的手,谢长明被她的话熨顺了心,但还要再强调:“我与圆圆是发乎情止乎礼,直到后来成了亲,才做了真夫妻。” 姮沅顺着他的话哄他:“是,你是真君子,我是见色起意的小人。”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极为甜蜜,一看便知他们的过往也跟蜜糖一样甜。 倒是谢长陵回想了一下姮沅在床上的表现,再怎么想也只有她被束着手被动承受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这样冷淡的人也有见色起意的一日。 但也不能这么草率地下决定,姮沅冷淡,水却是多的……也很难真的断定姮沅就是个冷淡的人。 谢长陵捏着下巴想了想,又有了个新的想法,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姮沅和谢长明小声说话的模样,两人还在争执最初究竟谁先爱上谁,谁更爱谁。 想,很快,姮沅就不敢和谢长明这般争执了。 他起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路过宝珠时,亦是目不斜视,宝珠虽早在预料中,却也不乏失望。 她掩下眸中的情绪,进了屋去。 谢长陵把商陆唤来,先问了下朝堂上的事,商陆道:“皇后人选至关重要,诸位大臣还在争执,选各家的都有,还有人觉得陛下年岁尚小,不必着急立后。” “都十七了,也不小了。”谢长陵道,“选王家的有没有?” 最初大家都以为谢长陵一定会把这个皇后之位留给谢家的小娘子们,诸位大臣都摩拳擦掌,支持的打算肝脑涂地,借机表示忠心,反对的打算豁出性命抗争到底。 却不想,谢长陵不按常理出牌,挑了个王家的小娘子。 而且这王家,既非五望之一,就连小官胥吏也不是,而是城外一户农家,全家上下都不知怎么被大司马看中,正诚惶诚恐地住在长安县的客栈里,等着宣召呢。 真是把小皇帝还有那些拥皇派气了个半死,而支持谢家的官员们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双方就这么僵住了。 谢长陵摸了摸下巴,听到他们还僵作一团就没兴趣听了,只嘱咐商陆一句:“你去平康坊买瓶药来。” 好端端的,什么药得去平康坊买? 商陆吃惊不已,在他印象中,谢长陵爱玩却不愿被人玩,所以他不碰赌不近女色,更不会碰那些脏药。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3章 ◎恶心。◎ 平康坊最有名的脏药唤酿春风,常用来教训刚被卖入此地的妓子,听说是无往不利。 将酿春风倾倒在茶水里,倒显得平平无奇,无色无味,若非滴落产生的圈圈涟漪,都不能证明它的存在。 姮沅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 解了渴后,她翻过一页书,继续为昏睡着的谢长明读志怪小说,大约过了片刻,她逐渐开始心神不宁,注意力逐渐涣散,那纸页上的字变得模糊难以理解,姮沅觉得奇怪,合下了书,以为是热过了头,便去铜盆处泼了冷水洗脸。 这一洗,倒教她再离不开冷水带来的清凉,湿漉漉地淋下去,好像能将体内的燥热浇灭。姮沅一连捧了四五回冷水,仍旧没有留住这清凉,反而让她觉得奇痒难忍。 姮沅到底是通晓人事的,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是因何不对劲,她转身想唤宝珠替她去抬桶冷水来,但这时药效已经完全起作用了,姮沅浑身都兴奋不已。 她的肌肤变得敏感无比,稍微的触碰也能让变成渴望抚摸的小兽,自觉地蹭着主人的爱抚,即使那可能只是垂落的帷帐罢了。 姮沅用仅存的理智想把自己锁进一间空屋子里,但她四处寻找门闩都没有找到,有人将半截木棍递给她:“这可不可以用?” 她转身过去,却看到了握着木棍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小小地咽了口唾沫,道:“可以。” 那人便等着她去拿木棍,姮沅抓住了木棍,手却鬼使神差地继续往上,直到碰到了那只漂亮的手时,她才紧张地抬起眼看向对方,生怕对方觉得她冒犯,将她推开。 那人笑了下:“这就见色起意了?确实馋。” 姮沅见他没有反对,反而是很纵容的态度,胆子就大起来了,她向他走过去,却把木棍丢掉,直接摸上了他的手,皮肤光滑细腻,养尊处优,但骨感很重,嶙峋起伏。 她爱不释手,拉着手,身子慢慢地贴了上去,缓缓搂住劲瘦的腰身,用耳朵感受对方的呼吸,再用唇去寻他的唇,但被对方偏头避开了。 姮沅不高兴了,嘟囔道:“长明,你躲我。” 原本好笑地看她怎么玩的谢长陵脸色一沉,掐起姮沅的脖子,目光危险:“你叫我什么?” 姮沅琥珀色如熬化的糖浆的眼眸上,蒙着一层水润的雾气,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极为的朦胧,好似一阵不确定的风。 她偏了偏头:“长明啊,你不是长明吗?” 谢长陵磨着牙:“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认错,把你的眼珠子挖掉。” 他的威胁恐吓不似作假,姮沅也被吓住了,恐惧地推开他:“你不是长明,长明才不会对我这么说话,我要去找长明。” 她转身就想打开门,却被人顺势按在门上,一只手拧过她的下巴,用并不打算轻饶她的语气道:“我是谁?” 姮沅目光空洞,只是一味地摇头。 谢长陵大怒。 平时便罢了,姮沅吃了药,丧失了神智,还要一心一意找谢长明,甚至错把他认成了那个病秧子,谢长陵何曾被这般轻视、无视过?姮沅真是个好样的。 他将她扯了回去,恶毒地说道:“谢长明死了,你要找他,就去死吧。” 姮沅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信也像是没听明白这话,谢长陵才不管她的死活,转身就走,姮沅一把抱住他的腰:“长明,长明。” 她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又叫他是谢长明。 谢长陵怒气一波未平又起一波,恨不得让姮沅血溅当场,让她为自己的不敬付出代价,但或许是药效加强了,这回的姮沅的行为更为大胆,死死地缠着他,竟然没有让谢长陵将她推开。 姮沅受到了鼓舞,她若从前那般讨好着谢长明。 谢长明是个矜持的君子,在男女之事上很容易红脸,便需得姮沅去引导他,诱惑他,一直将他撩拨到极限,他才会放下那些枷锁,坦率地和她在一起。 姮沅早已习惯主动。 谢长陵却是第一次享受姮沅的主动,与被动承受时不同,主动的姮沅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活。 她的眼眉秀丽妩媚,挑着眼眉看他时,眼波流转,再加上那张清研可丽的脸上,倒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谢长陵还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风情的神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错愕走神。 他便这般被姮沅推倒在了地上。 “长明。”姮沅赖在他的身上,柔媚地唤他。 谢长陵露出鬼气森森的笑,拨她的裙摆:“若是一直叫不对,今日就不要停了。反正现在你也受得住。” * 男男女女的衣衫如蝉蜕般丢了满地,姮沅蜷缩成雪团,盖着谢长陵的长袍酣睡着,清凉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腰窝上,像是 汪着清泉水。 谢长陵支着腿坐在一旁,喝一盏已经凉掉的茶水,目光时不时落在姮沅的身上。 姮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过口,她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却依然坚信与她交/欢的是谢长明。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只可能和谢长明在一起,所以无论谢长陵撞她,打她的臀,咬她的茹,她也只会一边困惑谢长明怎么会变得如此野蛮粗暴,一边尽可能地打开自己,承受下来。 第16章 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都把谢长陵感动得反胃,作为回报,他决心给姮沅一个惊喜。 谢长陵唤来女使,将文房四宝备齐,他便就着几盏烛火点起的光亮,慢条斯理地画起姮沅来。 等姮沅醒来展在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幅春宫图,谢长陵自幼学画,十几年磨出来的功底绘就了惟妙惟肖的脸,让姮沅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坐在上头的女人是自己。 昨日疯狂的记忆被这幅画逼得纷至沓来,如骇浪般震慑住了姮沅,她不敢置信,拿画的手都在颤抖,下一刻她毫无预兆地直接把画纸撕碎,可又觉得不足,于是到处寻找火折子,要将画纸都烧个干净。 好像画没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会消失,昨日就将不存在。 她从来没有对谢长明不忠,也没有背叛他们的感情。 姮沅自欺欺人,忽然听得隔壁房间传来沙哑到要碎裂的暴怒声:“滚!” 谢长明生病后说话就很艰难,何况又是这样的高声,姮沅慌得都没来得及好好地整理自己,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桌椅被推倒,碗碟碎裂,参汤被泼了一地,谢长明的身体再也撑不住,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姮沅怕那些碎瓷片弄伤他,顿时忘记了自己也没有好好地穿好鞋袜,直接冲过去扶住了谢长明,尖锐的疼痛从脚底传来时,姮沅也只是皱了皱眉,为了不让谢长明担心,没有哼出声。 谢长明看到是她,也被吓了一跳,满是愧疚,他想说是他不好,不该乱发脾气,让姮沅担心了。 可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深深地看了眼姮沅,就倒在床上,只有胸膛因为难以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陈旧苍老的呼吸声,像是快坏了的马车,不用人踹,就马上要散架了。 姮沅哭着替他顺气,谢长明看着她,缓缓地摇摇头,艰难地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慢慢地对姮沅露出一个笑。 他说,他永远爱她。 姮沅看得潸然泪下。 等谢长明好容易恢复了平静睡了,姮沅才想起地上还跪了个宝珠,她转过头,冷眼看着宝珠,想听宝珠一个解释,可宝珠非但没有内疚,反而满脸期盼地望着门外。 姮沅也望了过去,谢长陵不知什么时候就一直站在那儿,她挂心谢长明,竟然没有注意。 姮沅现在见不得谢长陵,一见到他就要想起那幅画,想起错乱的昨日,她诅咒谢长陵下地狱。 谢长陵也在看她,皱巴巴的裙裳,遮不住的痕迹,她若照了镜子,是绝不敢就这样出现在谢长明眼前。 可惜,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方才宝珠为了讨好他,已经将姮沅与他有染的消息告诉给谢长明了。 宝珠跪在地上,言之凿凿地说:“男人最看重女子的就是忠贞,若十一郎君知晓他尚未死,娘子已有了二心,必然会怒气横生,轻则怒斥娘子,重则便将她赶出去。” 这会是个真心错付的故事。 谢长陵才被姮沅的固执侮辱,他少见得驯服不了一个人,便想看现实如何将姮沅击溃,让她变成一个可笑的丑角。 可是他等来的是什么? 是谢长明对宝珠的怒斥。 是他明明看到了姮沅露在外面的痕迹与破绽,却还要打着手势告诉姮沅,他永远爱她。 谢长陵看到谢长明无奈自责不舍的笑,看到姮沅俯在谢长明身上痛哭,也看到鲜血滴滴落在碎瓷上,凄美得若杜鹃啼血。 真是糟糕。 他们好像真的在互相爱着对方。 谢长陵感到恶心。 比被姮沅错认,声声叫着谢长明时还要恶心。 他在那个时候就该掐死姮沅,这样他就不必看到这么恶心的场景了。 第14章 ◎“你见过西洋镜吗?”◎ 宝珠雀跃地将方才的情形形容出来,当谢长明怒斥她,让她滚时,她正低头伏跪在地上,因此并未看到谢长明对着姮沅指着自己的心的场景,还满心以为将这台好戏唱了个好开头呢。 她如喜鹊般叽叽喳喳地把谢长明在得知姮沅与谢长陵有染时,脸色如何变化细致地形容给了谢长陵听,为了讨好谢长陵,她用了许多并不算尊重的词汇,尽最大可能把整个场景形容得滑稽又可笑。 她向谢长陵仰着头,如一只嗷嗷待哺的乳雀期待着谢长陵的赏赐,却没有注意到姮沅咬紧了牙关,却仍旧难以克制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在了掌心上。 那巴掌扇得清脆又响亮,打得宝珠晕头转向,头昏眼花。她捂着被扇红肿的脸颊,吃惊地看着姮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姮沅脸色乌云密布地站在那儿,手再次高高地扬起,她脸上的狠劲和恨意让宝珠相信她还会打第二次。 宝珠手脚并用向谢长陵寻求庇护,姮沅完全没把谢长陵放在眼里,她直接拽着宝珠梳起的发髻,宝珠尖声向谢长陵求救。 姮沅恨声道:“真是主家的一条好狗。你们主仆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草菅人命。” 谢长陵神色很淡地站在那儿,仿佛姮沅骂得不是他,宝珠为了表忠心,忙道:“是你敢作不敢当,你敢背叛偷/情,就要想到被人揭穿真面目的后果。” 姮沅愤怒于她的无耻:“你若真正义,在我被你的主子威胁的时候你就该挺身而出,伸张你的正义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马车坠入悬崖,不去怪追杀它的人,反而怪车夫不会驾车!” 宝珠之前见姮沅不声不响,逆来顺受的模样,哪里料得到她也有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一面,一时之间被她呛得没了话讲,宝珠只好继续向谢长陵求救:“大司马,奴婢当真是对你忠心耿耿啊。” 姮沅的转变惊到的何止宝珠,还有谢长陵,他诧异地看着姮沅倒竖柳眉,双眸圆睁,脸颊通红,蓬勃的生命力从她娇小的躯体里喷涌而出,像一只刚从小猫进化来的虎崽子。 逆来顺受的她才是假象,在每一次敢怒不敢言地对视中,虎崽子都在悄悄探头。 但为了谢长明,她始终在忍耐。 而现在也是为了谢长明,她不打算再忍耐。 明明知道是螳臂当车,还要挡在谢长明前,替他讨个公道。 这真是一出好戏,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那种。 在最终的结局上演前,这场戏就不该这么草率地落幕。 谢长陵慵声道:“十一兄现已知道真相,既然已经过了明路,嫂嫂不如直接跟了我吧。” 他玩味地笑,目光意味深长地往姮沅身上一落,姮沅顿时觉得浑身滚烫不已,她僵直着身子缓慢低头一看,看到了未曾掩好衣物的肩头还留有谢长陵留下的痕迹。 浓烈的,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痕迹,就这般富有冲击力地展现在了谢长明眼前。 姮沅的手不停地发抖。 她不敢想象谢长明看到这些时他的心情如何,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毫不犹豫地指着胸膛向她表白。 姮沅再也忍不住,发出小兽般绝望的呜咽声。 * 谢长明这次昏迷的时间很长,一天一夜过去了,还是没有醒的痕迹。 他不醒,姮沅也无心吃喝睡觉,连脚上的伤都想不起包扎,一直倚靠在床头,双眼一眨都不眨地看着谢长明。 到了第二天,谢长陵走进了偏院,他看到了快躺成僵尸的谢长明,还有成了石像的姮沅,就连发髻微颓的模样都与谢长陵昨夜隔窗相望时相差无几。 谢长陵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并不在意地捏起她的脚,姮沅回神,见到是他,颇为激烈地挣扎起来,但谢长陵的手按在了她的伤口处,瓷片往更深处扎去,破出新鲜的血,从她的足底流到了谢长陵的手上。 谢长陵凝目看了会儿漂亮的鲜血,指侧贴着姮沅的踝骨,渐次往上,黏稠的血丝没入裙摆,蜿蜒出刺眼的痕迹,姮沅看着他的眼神,虽然不解他的举措,但也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放弃了挣扎。 谢长陵顺势将她抱了起来,也没有走远,就将她放在当地的桌上。 裙摆被往上撩起,足部被谢长陵的大掌托起,谢长陵一言不发,替她取出碎瓷片,他没有控制力道,姮沅的小腿常因为疼痛而踌躇,但只要略微有挣扎的痕迹,谢长陵就会收力将她紧紧控制住。 姮沅只能由他摆弄。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被医治,当她的伤口流出鲜血时,谢长陵的目光就会随着血珠停顿许久,姮沅不知道他究竟在想点什么,那些有关夜晚的记忆却让她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当绸带将姮沅的手腕磨破了皮,谢长陵便会少见地露出些许柔情,温柔地舔吻那一处的破碎,而与之相对的,本就激烈的东西在那时会变得更残酷。 鲜血无疑会激起谢长陵体内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他此刻的医治也不是医治,而是在满足他的破坏欲,就像每一次她的小腿肚痉挛时,他的指腹都会爱怜地揉着那处的雪肤,感受颤抖。 第17章 这真的是个变态。 医疗的过程漫长又煎熬,当谢长陵终于肯将纱布裹上伤口,姮沅由衷地松了口气,但事实证明,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谢长陵又将她抱了起来,道:“带你看个好戏。” 好戏,又是好戏。 姮沅现在当真是怕了这个词,她小脸紧绷,浑身警惕:“我不去,我要陪着长明。” 谢长陵没理她。 他带姮沅去的地方姮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就是女使们受罚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奴仆清扫得很干净了,地上没有血渍,空中还散发着淡淡的香片味。 但姮沅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当谢长陵让她在圈椅上坐下时,光滑亮泽的檀木扶手像是也裹着一层血泥。 姮沅正在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时,宝珠还有几个姮沅不认识的女使被一起带了上来,一字排开跪在地上。 谢长陵道:“这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甚至有几个还带着点亲戚关系。” 姮沅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谢长陵是在跟自己说话。 谢长陵道:“她们都参与了对你的玩笑。” 姮沅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扫向这些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的女使们,其中几个听过或见过她,此刻都对她投来了期盼的目光。 姮沅被恶心到了。 她转过头,问:“敢问大司马想带我看的好戏是哪一出?” 谢长陵道:“眼下我给她们出一道题,若她们之中有人能供出谁是主谋,我不仅放了那人,还会提拔她。若她们所有人都不说,那每个人都可以免于杖责五十,赶出谢府的惩罚。若她们每个人都说了,那就通通接受惩罚。现在我与你赌,看谁能赌对她们的情形。” 姮沅明白了,这就是一道考验人性的游戏,在她看来根本没有难度。 姮沅道:“我赌会有人说。” 谢长陵道:“我还没说赌注。” 姮沅道:“无论你赌什么,我都选择这个。” 先不论她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其中还有人是亲戚关系,再一则谢长陵特意把她们一起带上了,给了些交流的空间,若她们聪明,就能约定谁都不要说,她们有这种信任基础,但考虑到有宝珠之辈的存在,姮沅觉得有点风险,所以她选有人说。 谢长陵笑了笑,便示意人把受审的女使一个接一个带上来。 第一个招了,第二个招了,第三个也招了,第四个还是招了……她们毫不犹豫,毫无心理负担,既没有考虑多年的情谊,也没有想过一起招了的后果。 那些说完后被留在场上的女使们逐渐不安起来,直到最后*第二个还是跪下就开口,她们再也忍受不住,对着最后那个哄骗她:“你不要说,只要不说,我们就可以一起被免于惩罚了。” 她们连声说谎的模样,默契十足,直到此刻终于让姮沅看出来几分多年的情谊。 那女使被哄了一下,犹豫起来,似乎让人看到了她改变主意的希望,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道:“你们在欺骗我,先前几位姐姐被带过来时,这儿可是安安静静的,哪有喧哗声。” 她看向谢长陵,谢长陵老神在在的,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想到了主子的癖好,越发坚定了主意,她要说。 有女使见谎言被揭穿,于是可耻地打起了感情牌:“只要你不说,我就可以留下,还会被提拔成为一等女使,月银能多整整一两,这多出的银子我每月送你家去,往后姨母也有我供养。阿良,我们家贫人困,若非老天爷垂怜,侥幸进了大司马府,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你莫冲动坏了主意,连带家里十几口人跟着你喝西北风!” 阿良道:“表姐打得精妙好算盘。表哥做香料生意刚将底赔光了,他哪来的银子还债,还不是得靠你?一大家子要靠你养,你根本没有银钱给我,你的许诺镜中月而已。” 其他女使叫起来:“她给不出,我们凑银子给!” 阿良摇摇头:“我不信你们,你们不是要给家里送银子,就是把银子都拿去买了脂粉,哪里有银子给我。何况,凭什么你们还可以光鲜亮丽地留在大司马府,我却要牺牲自己被赶出去,灰头土脸地做脏活累活再随便配个人嫁了?我出去了后大家又都怎么看我?今日的罪责全让我扛下来,以换你们的清白名。我不甘心,也不情愿。” 她说完,便不再理其余人的求饶,讨好,威胁,怒骂,坚决地向谢长陵说出了主谋。 姮沅输了。 她竟然输了。 在明知道全员招供就要一起被打,被赶出去的情况下,竟然每个人都藏着‘我必须占到便宜,就算占不到,也绝不能让别人占到’的想法,毫不犹豫地都招供了。 这个结果出人意料得让姮沅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长陵看着女使们齐声骂阿良,阿良梗着脖子的场景,过往或许会让他有些兴趣的东西,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乏味起来。 他转过头,向姮沅道:“愿赌服输?” 他赌的是全员招供,姮沅真有种又上了贼船的感觉。 姮沅道:“赌注是什么?” 谢长陵不答反问:“你见过西洋镜吗?” 第15章 ◎“你们在做什么?”◎ 姮沅摇了摇头。 谢长陵道:“这便带你去见识番。” 那阿良听说他要走,忽然就爬到谢长陵面前:“大司马,方才那场戏您瞧着满意吗?” 原来这阿良瞧着面相老实,却也是个投机倒把的,她执意供出主谋竟然是为了讨好谢长陵,以求恩典。 她哪里是蠢,而是又毒又阴。 姮沅看得目瞪口呆,山村里长大的姑娘何曾见识过此等曲曲折折的人性,只觉叹为观止。 谢长陵脚步未歇:“何时奴婢也可以揣测主子的意图了,还是罚轻了。” 他薄唇微动,就给她们又加了二十棍,一时之间女使们怒火四起,都发泄到了阿良的身上。 谢长陵腿长,步子迈得大,姮沅没有看到画面,只听到了那些恐怖的声响,谢长陵垂眼看臂弯里的她,挑眉道:“想看热闹?” 姮沅摇了摇头,她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看这种场景?” 谢长陵眄了她一眼,大抵觉得姮沅这话逾越了,他们并不是可以谈心的关系。 姮沅本想继续说谢长陵性子扭曲,可想到谢长明还得靠他供着药,她又只能把话给咽回去。 于是这场景落在谢长陵眼中,就像是姮沅对他生出了兴趣般,想来了解他的想法。 他道:“想知道答案,就得拿东西来换。” 姮沅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谢长陵以为她是怕了,轻笑了下:“你会喜欢的。” 姮沅并没有太相信他的话,谢长陵将她带到了建造在湖边的水晶馆,一进入房间,姮沅就看到了那一折屏风大小的西洋镜,平滑光洁,如被午后阳光直照的平静湖面,将姮沅的身影清晰地照了出来,似娇花照水。 “就在这。”谢长陵的手从身后环来,将姮沅的腰身用臂弯圈住,修长的手指上挑,抽开系带。 镜中,姮沅白皙的脸颊逐渐泛上潮/红。 尽管早就猜到谢长陵不怀好意,但他玩性能大成这样,还是远超姮沅的想象。 他捏住姮沅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向正对镜面的方向,在姮沅的目光下,一切都无处遁形。 谢长陵总有办法突破她的底线,践踏她的自尊,姮沅被弄得崩溃,脸埋在臂弯里,慢慢地哭,双肩耸动,肩胛骨如扇动的蝶翅,谢长陵垂眸凝视了会儿,用半湿的手捏起姮沅的下巴,逼她抬头不再逃避,半散的发髻垂下发丝,谢长陵贴着姮沅的 曲线,压在她的脊背,下巴靠在她的肩窝上,微微转脸,呼出的气息正好一丝一缕地吐在了她的耳畔。 他说:“我是谁?” 姮沅喝了药,自然不记得她非要把谢长陵认作谢长明的前科,她不了解谢长陵那幽暗的心思,只想早些解脱,便用讨饶的语气说出了谢长陵的名字。 谢长陵顿了一下,方才有股酸爽从尾椎处闪电般沿着脊骨上窜,一直蔓延到四肢,就连他都得不到暂且停下,缓一缓。 他说:“再叫。” 姮沅挣开他的手,没吭声。 谢长陵有的是法子治她,他抬起身子,姮沅果不其然迅速地爬了起来,他冷眼瞧着她似乎找到了自由,可以解脱时,又残忍地将她按在冰凉的镜面上。 姮沅被刺激得哆嗦。 谢长陵的长手长腿困住了她,镜面将她反复弄得冰冷,而背后的火热又在炙烤她,这让姮沅很难受,她终于投了降,唤出了谢长陵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直到谢长陵确信她不会再愚蠢地认错人。 * 姮沅沉默地挽发,谢长陵手臂枕在脑后,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看着她一点点地把自己收拾到可以远离他的样子。 第18章 谢长陵道:“你与十一兄究竟是如何相爱的?” 姮沅道:“一见钟情。” 谢长陵问:“皮囊之爱也值得你付出这般多?” 姮沅撩起眼皮,身子往后看了他一眼。 微朦渐暗的黄昏光线泛着蓝意,笼罩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的气质溶成远山那般淡,她明明就坐在离谢长陵很近的地方,却让谢长陵觉得她离得很远。 姮沅道:“你不会懂的。” 谢长陵道:“百年人参再贵也有个市价,我折个现银给你,叫你陪我一个月,你肯不肯?” 姮沅道:“我只要人参。” 她穿好了鞋袜,起身离去。 她脚伤还没好,原不该自己走,但谢长陵耍了无赖,想宿在水晶馆,也叫姮沅留下来陪他,姮沅自然不肯,于是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了,临了还不忘提醒他记得兑现人参。 真是翻脸无情。 谢长陵又静静地躺了会儿,觉得无聊,也走了。 * 姮沅回到偏院时,谢长明还未醒,问过留下来伺候的小丫鬟了,谢长明是一直都未醒。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姮沅还是心生失望,若谢长明此次真要长睡不起,是她对不起他,这条命总要赔给他的。 姮沅胡思乱想着。 这时,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听到了谢四夫人的说话声,姮沅起身往外看去,就见谢四夫人小心陪着某个胡须泛白的中年男子进得院来。 那中年男子着紫衣,眉头皱得可夹死苍蝇了,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他看到姮沅时,像是见到了空气,没把视线落在身上,随便转了一圈后就移开了。 谢四夫人给姮沅递眼神,叫她走开。 姮沅意识到这位中年男子应是谢府里很要紧的主事人,便忙让开了身子,当她以为中年男子会继续无视她直接进屋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你身上熏香是哪里来的?” 姮沅一头雾水:“我不曾熏香。” 中年男子没有再说话,只吩咐人:“大司马在何处?快请过来。”他说完,昂首阔步进去了,也不给姮沅解释,就让她满头雾水地站在那儿。 不一会儿,谢四夫人的女使跑过来,偷偷告诉姮沅:“大司马素日熏的香是特调的,寻常闻不到,谢七老爷许是发现了端倪。” “谢七老爷?” “便是大司马的阿父,他虽行七,嫡系却只有他一个男儿,被圣人封了个太子太傅的衔儿,如今只赋闲在家,仍做家主,掌管府上事务。” 姮沅一下子紧张起来,老子最知儿子的脾性,他方才又嗅到了身上独属谢长陵的香气,难保不会生出怀疑。又想到他已命人去唤谢长陵,依着谢长陵的脾气,他还真不一定会帮姮沅遮掩。 姮沅情急之下,竟然就迈着走一步疼一步还要流血一步的伤腿,沿着回来的路去水晶馆找谢长陵,务必要在谢长陵到偏院前拦下他。 可大司马府大,谢长陵又离开了水晶馆,姮沅当然是扑了个空,她算着时间,觉得谢长陵肯定已经见到了谢七老爷,不由得泄气,但不敢休息,又得迈着疼痛的双腿赶回去。 虽说叔嫂乱/伦是丑闻,但她已和谢长明和离,没人能再拿这点兴风作浪。 若谢七老爷执意将她赶出去,也没有办法,只要供给谢长明的山参不要断了就好。 姮沅一面想着,一面迈着根本走不快的腿往偏院走去,走到一半,她疼得只能停下来休息。 “嫂嫂如何在这儿?” 姮沅一惊,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昏色里缓缓向她靠近,谢长陵没有提灯,但姮沅听出了他的声音。 姮沅也很意外:“你是刚从偏院回来吗?” 谢长陵道:“我还没去。” 当真是柳暗花明,姮沅根本不关心谢长陵为何能把亲爹扔在一旁,她只知道一切还有得救,她忙求告谢长陵,谢长陵看着她怪异的走路姿势,一下子就明白她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儿。 谢长明真是好命。 才华不如谢长陵,长得也就那样,却能骗来这么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姑娘。 天之骄子的谢长陵都要开始嫉妒起他了。 所以谢长陵不高兴了。 他说:“嫂嫂这是在教我说谎,要一个儿子去欺骗他的阿父吗?” 姮沅道:“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谢七老爷知道你与嫂嫂乱/伦,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谢长陵道:“那些教训是我应得的,我怎能为了躲避教训而欺骗阿父呢?” 他义正言辞,若非姮沅见识过他的真实嘴脸,还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姮沅忍气吞声:“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谢长陵道:“这话说的,是嫂嫂求我,不是我求嫂嫂,嫂嫂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 姮沅没有诚意。 今日见识了谢长陵乱七八糟的玩法,姮沅根本没有勇气继续配合,又何来的诚意。 她说不出来。 谢长陵就要走,姮沅心急之下,脱口道:“今天那样……我可以继续陪你。” 谢长陵转头过去。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面红耳赤,局促地绞着手指。 谢长陵偏头想了想,同意了,姮沅长舒了口气,见他要走,忙追上,跟在他身后与他打听该怎么应付,同时自己也在积极地思考对策。 谢长陵懒散地道:“不用思考,我不去见他。” 姮沅道:“可是他要见你欸。” “他要见我,我就得见他?他以为他是谁?”谢长陵出言不逊,对亲生阿父没有丝毫的尊重。 姮沅已隐隐地有了猜测,她道:“若他要求把我或者长明赶走呢?” 谢长陵疑惑道:“你不知道大司马府是自立的门户,就算他是谢家的家主,他也管不到我的头上?” 他转而笑道:“只要嫂嫂还能随叫随到,就不必为十一兄的药担心。” 她竟然就这么被谢长陵骗了! 这个可恶的骗子! 一想到那么羞耻的玩法,她还要陪谢长陵玩一遍,她就无法接受,她拽着谢长陵,要把话收回,可是刚开了个头,就听一道又怒又惊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第16章 ◎“既然害怕叫错人,那就多看看我,多叫叫我。”◎ 谢七老爷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天色昏暗,也不知道谢长陵什么脾气,不爱在府里点灯,谢七老爷只能靠着女使挑起的宫灯看到他的儿子和堂嫂拉拉扯扯,双手交握,袖子交叠,亲密无间。 那股曾在姮沅身上嗅到的特殊香气此刻成了警钟,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谢七老爷的心头。 他看到的谢长陵,不再是天之骄子,家族骄傲,而是意欲砸石沉船的混账东西。 ——这也可见谢长陵的人品,素日顽劣成性,以至于这等大事,亲爹都不需要过问,只凭猜测就直接坐实了他的罪。 姮沅忙挣脱了手,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心里却焦急得很,她并未得到谢长陵的确切答复,是真的担心他为了好玩,刻意把事情闹大,将水搅浑。 只能小声讨饶:“你答应了的,我陪你做那种事,你得帮着隐瞒。” 眼瞧着谢七老爷步步逼近,姮沅紧张地都想原地乱转,谢长陵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讨价还价:“那只是不见家父的价格。” “你真是个无耻之徒。”姮沅咬牙切齿,可也无可奈何,碍于谢七老爷,她连声音都压得很低,“你想怎么样?” 谢长陵道:“陪我在偏院过一夜。” 姮沅心脏骤停,她把谢七老爷都抛之脑后,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长陵。 谢长陵毫无心理负担,满不在乎地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姮沅道:“那次是你逼我的,怎么能一样?” 她还要力争,可谢七老爷快走到人前了,谢长陵还是那副样子,任卿选择,却是背后抵着刀逼她选择。 姮沅没了办法,只好再次低头:“好。” 谢七老爷已到跟前,狐疑地打量了双方的神色,总觉得情况不对,谢长陵清风霁月,姮沅却一脸含恨,这莫不是在逼良为娼? 他严厉地看向谢长陵:“回答。” 谢长陵耸了耸肩:“如你所见,闲聊而已。” 谢七老爷才不信他的鬼话:“闲聊需要拉拉扯扯?” 他看向姮沅。 姮沅后悔了,谢长陵开了高价,却态度散漫,毫无诚信,不仅没平复谢七老爷的怀疑,还叫人家怀疑更深,矛盾直接指向了她。 姮沅只能仓促地回答:“我在询问长明的病情,知道他不好了,情绪有些失控……” 谢长陵插嘴道:“嫂嫂情绪失控,我难免要安慰她一番……” 姮沅努力把话扯回来,不让它继续滚向暧昧的边缘,她面无表情道:“大司马觉得长明是药石罔用,转身就要走,我急了,打算下跪求他。” 第19章 合情合理。 就是把他们的关系描述得太清白了,谢长陵不满地看了眼姮沅,但介于收了好处,只好勉为其难地附和道:“确实是这样。” 谢七老爷对谢长陵的品性还是不放心,狐疑道:“当真?” 谢长陵抬了抬眼皮,看着谢七老爷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玩,于是轻笑道:“怎么,阿父是觉得嫂嫂特别美,即使她身为村妇,没有教养,靠着皮囊也能入了我的眼?” 好混账的话。 他怎么能让自己的父亲对一个年轻的姑娘的外貌评头论足。 谢七老爷感觉和谢长陵说句话,都能折寿十年,他如躲蛇蝎般将这话躲了过去,道:“没有就好,你注意些分寸,最近你在朝堂上弄出诸多事端来,大家都想挑你的错处。” 又一顿,忽地才想起他今日来寻谢长陵的真正目的是皇后的人选,便又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谢长陵脚步不动:“若是为了皇后的人选,我不会改变主意。” 谢七老爷身为谢长陵的阿父,叫不动他,也使唤不动他,已经极为丢脸了,却只能继续忍着和他沟通:“为什么?你平日喜欢看官员的笑话随你看去,但在涉及谢家的利益上你不能这么任性,你是谢家供奉出来的大司马,理应为谢家谋取利益的。” 谢长陵冷血地道:“因我不想扶持谢家的哪一房与我争辉,这个理由,阿父满意吗?” 谢七老爷怔了怔:“同是谢家的子嗣,何必再区分哪一房。” 谢长陵道:“要区分的。”他半真半假地道,“你儿子树敌太多了。” 谢七老爷总觉得他在说假话,可当谢长陵不想说真话时,没有一个人能挖出他的真心话。 他虽是自己的儿子,可那颗心离整个家族还是太远了。 有外人在,谢七老爷不好多说什么,暂且回去了。 他走后,谢长陵彻底松弛了下去,伸手懒懒地搭在姮沅的肩,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了,宫灯退出,姮沅什么都看不见了,另外四觉便格外敏感。 她能感受到谢长陵的手臂压过来的温度和重量,也能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熏香,这幕天席地里,他借着黑夜的遮掩,肆无忌惮地倚靠着她,脸窝在她的肩上,懒懒的调笑:“嫂嫂,我对你好吧?” 姮沅不接受他的示好:“你要点脸。你都这么盘剥我了,也算对我好?” “可我肯给嫂嫂好处啊。”谢长陵笑,“我有个堂妹,自小被当皇后养着,她努力了十几年,可现在我叫她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你猜她现在有没有趴在床上哭?” 他泛凉的手指准确摸到了姮沅的眼皮处,轻柔地抚弄着,如拂花分柳:“除了床上,我可舍不得弄哭嫂嫂。” 可是他带给姮沅最大的痛苦就是在床上。 姮沅扭头想甩掉他的手指:“放开我。” “放开你做什么?又要去见十一兄了。”谢长陵道,“嫂嫂的伤还没好,我陪嫂嫂去。” 说得当真是脉脉含情。 姮沅警惕道:“不用……” 话还没说完,谢长陵就把姮沅横打抱了起来。 黑的天,他却熟练地在小径幽道里穿梭,走得稳当,未曾有磕绊。 谢长陵道:“嫂嫂便不好奇我怎有这般好的夜视能力吗?” 姮沅绷着小脸:“不好奇。” 谢长陵失落地啧了声。 他抱着姮沅穿过小院,小丫鬟正在廊下打瞌睡,惊醒后猛然站起,看了眼姮沅,欲言又止的模样。 姮沅望了下室内,想到什么,扯了扯谢长陵的袖子,谢长陵困惑地站住了脚步,听她问小丫鬟:“长明是不是醒了?” 谢长陵恍然大悟,原来是怕谢长明知道他们在一处,所以连出声都不敢,只好扯一扯袖子。 小丫鬟道:“是,刚醒。” 谢长陵等到这句,便惊喜道:“十一兄醒了。” 不顾姮沅的意愿,直接把姮沅抱了进去。 姮沅连抬起脸的勇气都没有,任着谢长陵将她抱到椅子上放下,故作善良地替她解释:“那日十一兄砸碎了杯盏,叫嫂嫂不幸踩伤了脚,不敏于行,只能假我之手。” 他不仅提醒了谢长明那惨痛的前尘往事,还暗示在谢长明昏睡的时候,把姮沅照顾得很好。 如此,谢长陵只差没直接说“十一兄放心昏睡,汝妻吾养之”。 姮沅面红耳赤,她想解释,可对着谢长明,她说不出什么谎言。谢长明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人觉得对着他说谎就是一种辜 负。 谢长明忽略了谢长陵的挑衅,可以说,他看都没看谢长陵,只对姮沅道:“圆……” 姮沅不由起身,谢长陵小题大作起来:“嫂嫂如何能走得?” 便又将她抱了起来,非要亲手将她放到谢长明的身边。 姮沅没忍住,道:“我只是伤了腿,不是腿断了走不了路。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还请你出去。” 谢长陵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嫂嫂怎么还对我这么无情?” 姮沅差点炸了:“我与你算什么夫妻,若不是你乘人之危,胁迫于我,我如何会与你有染?” 她是被逼急了才说出这话,此刻真是追悔莫及,她能感受到谢长明落在身上的视线,真是如芒在背。 可是现在的氛围真的太奇怪了。 谢长明没有说什么话,连怪罪她的情绪都没有,谢长陵却在不停地挑衅。 他绝不可能是出于占有欲而挑衅,姮沅能感受到,他只是在为下一场好戏做准备,要么激怒谢长明,要么逼疯她,爱人反目成仇,付出一切后却竹篮打水一空,他不是最爱看这种戏码吗? 阿良与宝珠是,谢家女郎也是。 而她的这场戏里恰好将两者兼容,势必精彩又盛大。 姮沅不能让谢长陵如愿,至少谢长明是经不起再受刺激了,她道:“是我承认,这就是一场单纯的交易,我和大司马之间是最纯洁的金银关系,我不曾背叛长明,我仍旧爱他,至死不渝。” 谢长陵收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她说得大义凛然,有将自己往妓/女途上推的勇气,却连回头看一眼谢长明都不敢,人怎么可以又英勇无畏又胆小如鼠的? 谢长陵挑唇,那笑有几分恶毒,看向谢长明:“你信吗?她那么快乐,却说仍旧爱你。” 姮沅怒起想扇谢长陵巴掌:“谢长陵!” 这是她第一次在床外唤他的名字,很不一样的风味,但同样的好听。扇过来的那一巴掌,香风阵阵,谢长陵本可以躲开的,但因为稍许的晃神,便挨实了,但也不亏,姑娘的手掌又柔又小,将香风送到他的脸上,落下温软的处决,直到这时,才感受到些痛感,但谢长陵不在乎。 谢长陵笑着揉了揉姮沅留下的痕迹,姮沅觉得他根本不疼,揉脸只是为了隔空触碰她罢了,仿佛那些痕迹就是她的手,揉痕迹便是光明正大地在谢长明面前揉她的手。 真是个变态!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 姮沅想尖叫了。 谢长明道:“圆……过……” 他沙哑又丑陋的声音打断了谢长陵的自我陶醉,让后者不悦地看着他,当发现姮沅毫不犹豫地靠近了谢长明时,谢长陵又笑了,一肚子坏水:“十一兄真是大度,连这样的事都能忍。” 谢长明此刻却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你……逼……她……你……坏……她……好。” 他像坏掉了的鼓风机,每一次说话都发出巨大的噪声,但即便说得很吃力,他也坚持把话说完。 谢长陵不会在乎他说了什么,可是这话对姮沅很重要。 他不怪她,也没资格怪她,他分外感激姮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都没有放弃他,是他配不上她。 姮沅听懂了,她颤着唇,不敢扑到谢长陵的怀里,怕伤到他,可现在她太渴望爱人的怀抱了,便只能委屈地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脸。 谢长陵冷眼看着:“十一兄为了活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还把嫂嫂哄得服服帖帖,肝脑涂地。这样大的本事真叫我佩服。” 这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 谢长明急了,对姮沅:“我……没……有。” 姮沅搂着他的脖子,帮他平复心绪:“我知道你没有,你不是那样的人。还记得那时我们被暴雨困在山里,你把唯一的食物留给了我,明明饿了好几天,身体是那么瘦弱,逃上树的时候,还非要我踩着你的肩头。你甘愿做我的梯子,用生命托举我向生,这样的你,怎么会牺牲我呢?” 谢长明又急了:“我……不……要……你……报……恩,你……活……着……是……我……的……愿……望,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怎……会……向……你……索……取……回……报。” 谢长陵真的听不下去了。 第20章 这场戏不仅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还给了这对苦命鸳鸯一个重温旧梦,巩固感情的机会。 那他忙忙碌碌这么久,浪费了那么多百年人参算什么? 算他心善吗? 谢长陵气笑了,他将姮沅拉扯了起来:“该走了。” 谢长明伏在枕上困苦不已:“你……” “一日一换,明天你的参汤还没有着落。”谢长陵说着,谢长明脸上扭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这种痛苦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谢长陵没耐心继续待下去了。 姮沅却放心不下谢长明,她不能走,谢长明还在用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声声唤着她,甚至试图爬下床,她要走了,谢长明该如何度过这个夜晚? 谢长陵警告她:“这是我们之间纯洁的金银交易,你接受了交易规则,也要承担违反规则的后果。” 他松了手。 他不喜欢强迫人,只要拿捏住了人性,姮沅自然会乖乖地跟着他。 果然,姮沅的睫毛痛苦地颤抖起来。 谢长明道:“别……去……否……则……我……自……尽。” 他喘着粗气,困难地把床头的杯盏散落在地上,吃力地捡起一块稍大的放在手腕上。 “自……尽……”他重复。 姮沅哭道:“长明你放下,你别这样,你多活一阵,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谢长明固执地摇头:“我……活……着……但……不……能……害……你……害……你……我……情……愿……去……死。” 谢长陵的算盘落空了。 前所未有的,有人不屈从他定下的游戏规则,还将整个棋局掀翻。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苦命的鸳鸯都选择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成全了对方。 真是感天动地。 * 谢长明失了参汤,继续长时间地昏睡着,他的身体比受刺激前差了很多,随时都可能死去。 姮沅坐在床边望着,像一只迷了路的形单影只的雀鸟,憔悴又可怜。 她在受着煎熬。 爱人用性命恳求她停止交易,她感受到了爱人的爱意,觉得甜蜜,可这种甜蜜是裹在刀刃上的蜂蜜,又让她备受折磨。 她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谢长明去死。 在第二个夜晚,姮沅颤颤地敲响了锁春园的门。 婆子困倦地来开门时,姮沅低着头,声如蚊讷:“我要见大司马。” 婆子看了她一眼,转身找人通报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带姮沅。 谢长陵已经睡了,屋内没有掌灯,她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鼓起勇气叫了声谢长陵。 没有人应她。 月光穿窗而过,擦出冷淡的光,勉强照亮了点地儿,其余四周却陷入了深渊一样的黑暗中,姮沅望着,就好像里面藏着危 险的猛虎野兽,随时都能跳出来咬伤她。 姮沅在门口站了一刻又一刻,没有人来管她,她终于崩溃,连最后一点羞耻都没有了,她走了进去,避开了月光,躲在黑暗里一件件地将衣裳脱了下来。 她赤着足爬上了床。 她摸到了谢长陵,大约是醒着,因为他对她的动静毫无反应,这是一种默许,更是一种考验。 姮沅只能僵着手,硬着头皮继续。 一切都被她弄得一团糟。 她在黑暗中被痛得哭了出来,却还要继续,就算被弄得遍体鳞伤还要继续,只要想到谢长明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模样,她就不敢停下。 “你平时就和谢长明这样?” 谢长陵终于开了口,冷静清醒的口吻,带着嫌弃。 姮沅紧张地咬住了唇,主观上想要更为卖力,可客观上只有失败。 谢长陵拍了下她肉/感十足的臀部:“上次喝的还有,去取来。” 姮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么脏的东西,此刻却让她有了一种可以解脱的感觉。 反正只要喝了,就没有意识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随便吧,只要能给谢长明弄来参汤就好了。 姮沅喝了下去,她不肯立刻上床,只静静地等着药效发作。 谢长陵忽道:“要是叫错名字,参汤就没了。” 姮沅急了:“这药会剥夺我的意识,我根本就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你这是强人所难。” 谢长陵道:“若非你没用,也无须用药。” 姮沅哽了下。 谢长陵的语气很硬,不容拒绝:“既然害怕叫错人,那就多看看我,多叫叫我。” 第17章 ◎他稀罕什么?◎ 被夜色吞噬的黑暗中,除了茶盏盏底轻扣紫檀木桌面的沉闷声响外,再无其他。 谢长陵再等片刻,耐心耗尽,亲自下床就姮沅拖了上去。 姮沅踉踉跄跄:“药效还没有发作。” “那叫我干等着?”谢长陵不客气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巨大的阴影覆盖在身上,像是一座巍峨的山,谢长陵拧过她的脸,狭长的眼眸泛着黑润的光泽,让姮沅想到饿绿了眼的狼,她瑟缩地想跑,谢长陵已侵入她的领地。 “谁在干/你?”他言语粗俗,仿佛军痞,拍着她的脸问她,姮沅躲不开,只能半含屈辱地叫出他的名字。 这和以往不同。 以往不是背着身,就是将脸埋在臂弯里,姮沅尚且可以自欺欺人,甚至有时候承受不住,濒临崩溃了,她可以闭上眼,假装是和谢长明在一起。 可是现在,本就颤颤巍巍的假象彻底被撕破,姮沅不得不在床上以理智去面对谢长陵,感受他触碰在肌肤上的温热,汗珠如何从他的鼻尖滴落她的肩窝,他伏在耳畔时呼吸沉重,吐出圈圈热气,将她的耳畔打湿。 与他一起变湿,好像他们浑然一体,与谢长明相比,她与谢长陵才是成双的鸳鸯。 真是可怕的感觉。 姮沅想挣扎,可是这时候药效已经起了作用,她本来抵抗的手臂不自觉地揽上了谢长陵的肩膀,口中凭借着惯性含含糊糊地继续叫着谢长陵的名字。 清风吹帷帐,夜色掩明月,她已将谢长明忘记。 * 姮沅再醒,已是天光大亮时,她转动眼珠子,看到*时新的鲜花下,谢长陵卧在美人榻上,翻着话本子,身上只着玄色绣锦的长袍,半露的腹肌上还留有昨晚的痕迹。 姮沅看了眼,就偏过脸,声音沙哑着问:“参汤送去了没?” 谢长陵翻过一页,纸张沙沙地响:“除了这句,没有别的话?” 姮沅道:“避子药呢?” 谢长陵放下书,抬头看她。 姮沅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才缓缓地转过脸,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 谢长陵嗤笑。 他不高兴。 很不高兴。 于是谢长陵懒得再理姮沅,起身晃了出去。 外头阳光热烈无比,强势地驱散黑暗,他站在热辣的日光下,感受不到昨晚留下的痕迹。 那些黏腻与潮湿,仿佛就是一场大梦。 谢长陵往外走去。 他在路途中遇到了前来探望的谢四夫人,谢四夫人看到他衣衫不整,浪荡糜烂的模样,惊得忙掩过脸去,谢长陵冷漠地看了她眼,继续往前走。 谢四夫人意识到他要去哪里,再顾不上体面,忙拦谢长陵:“大司马大司马,求你,你不能这样去见长明。” 谢长陵不耐道:“他又不是不知道。” 谢四夫人愣住了,傻了眼。 谢长陵轻吐:“滚。” 他走到偏院,毫不犹豫就推门而入,谢长明竟然醒了,虚弱地靠在床头,小丫鬟跪在床边想喂他喝参汤,他闭着嘴,仿佛仇人一样看着那参汤。 听到动静,他和小丫鬟都转过头,看到谢长陵这般放荡不羁的模样,小丫鬟红了脸,手忙脚乱给他请安,而谢长明的眼里浮起了怒火。 谢长陵终于有了点满意:“我还以为你是个没脾气的乌龟。” 谢长明怒吼:“混……你……欺”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四夫人冲了进来,扶着谢长明,哀求谢长陵不要再继续刺激谢长明了。 何苦要跟个将死之人过不去,日后姮沅还不是大司马的囊中之物? 谢长明听到谢四夫人这样跟谢长陵求情,他的手都在发抖:“圆……由……不……” 姮沅不在,没有人能听懂谢长明在说什么,当然,也没有人在乎谢长明究竟说了什么。 谢长陵轻笑:“婶婶会错了意,一个采桑女而已,我玩玩罢了,怎么可能真看上她。” 谢长明被这种轻慢的言语激怒,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意。 谢长陵看向他,惊讶道:“难道你们真以为我的眼光那般低?” 谢长明团起枕头,砸向谢长陵,可惜力气不够,枕头半路坠空,连谢长陵的衣角都没擦到。 谢长陵道:“我只是想看看十一兄和嫂嫂的爱情是否当真感天动地,结果,你们看到了,也不过如此。” 第21章 他张开手臂,杭绸制的长袍垂顺落地,饱满的胸肌和排列齐整的腹肌没了遮挡,那些痕迹如雪地红梅般肆无忌惮地绽放着,刺痛了谢长明的眼。 他在发抖。 当小丫鬟捧上参汤时,谢长明已有了猜测,他只要想到姮沅为他做出的牺牲,需要忍受的那些痛苦与屈辱,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可是他还不能,在没有将姮沅救出魔爪,安顿好之前,他还不能这么草率地去死。 谢长陵这个人,天之骄子,性子冷酷,善知人性,最不信的就是真情实意。 他早该想到的。 在谢长陵开始戏弄他们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谢长陵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姮沅越与他情比金坚,谢长陵就会越不满,只会想办法继续折磨姮沅。 他不能再这样了。 谢长明忽然伸出手拽着谢四夫人,艰难地说话:“让姮沅……滚……我……不……要……再……见……到……她……水……性……杨……花……” 谢长明每说一个字,就感觉心头被刀剜了一下,到了最后因为太疼了,他连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无比,只能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团在床上,幸好他的伤病可以掩护住他的失态,没有让谢长陵发现端倪。 谢四夫人:“可是你的病还离不开参汤。” 谢长明狰狞地说:“她……在……我……要……被……气……死……” 谢四夫人何曾见过温文尔雅的儿子露出这般可怕的面目,她被吓得说不出话,也是因为这样的选择让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抉择。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轻轻的吱呀声像是一道惊雷滚了进来,谢长明仓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姮沅。 他只是看清了她的衣摆,便迅速地撇开脸去,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他没有勇气看,怕看了就会崩溃,会在谢长陵面前露出马脚,于是他咬着牙,翻身向内,向谢四夫人道:“让……她……走……我……不……想……看……到……她。” 除了姮沅,没有人能听懂他说的话,因此谢长明为了向别人表达清楚意思,要费百倍的精力,很快就把他弄得精疲力竭。 这样也好,早早昏睡过去,去一个还有姮沅陪伴的世界。 谢四夫人为难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谢长陵,才转头看向姮沅。她心里拨着算盘,最好的办法就是姮沅从谢长明眼前消失,但还陪着谢长陵,这样也不必再担心没有参汤了。 但在场的人没有理会她。 姮沅的目光一直穿过狭长的房间,落在谢长明的身上,她看到谢长明如何失望地翻身,朝她露出的脊背多么冰冷残酷。 她的心在绞痛。 姮沅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这只是谢长明的表演,他怎么可能会怪她,他那么好的人,只会怨恨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拖累她,根本不可能舍得怪她一下。 可是,意愿如此,现实却冷酷无情,谢长陵那些话姮沅也都听到了,让她一下子就明白谢长明做出这个决定的目标。 他要她走,离开这个泥潭。 他要谢长陵失去对她的兴趣,要她在谢四夫人那失去利用价值,让她得到自由。 他拖着苟延残喘的病躯,为她打算,就算代价是得不到保命的参汤,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用心良苦,让姮沅不敢辜负,也不能辜负。 因为谢长明在连受两次刺激后,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继续留在这儿是毒,保命的参汤也是毒。 她会害了谢长明。 “好,我走。”姮沅泪眼婆娑,转身就跑,速度快到让谢四夫人都没反应过来。 姮沅跌跌撞撞往外跑去,谢四夫人看向谢长陵,她在病榻前听完了兄弟二人的对话,在谢长明昏睡后,也曾跟谢长陵出过 主意,谢长陵无动于衷,这不禁让她踌躇。 谢长陵那些话是真的,他看不上姮沅,只是因为好玩,才会玩弄姮沅。 谢四夫人试探道:“大司马,我这就着人去追?” 谢长陵看向谢四夫人,神色冷淡:“追什么?” 长袍笼罩下的修长躯体还留着二人亲密无间的证据,但谢长陵已经翻脸无情。 他在这个游戏里已经得到了契合他预期的结果,那场爱人翻脸的戏码虽然潦草短暂,但也好歹满足了他,谢长陵不觉得他还有什么把姮沅留在身边的必要。 女人而已。 还是一个哭唧唧,在他的床上念着别的男人的名字的女人。 他稀罕什么? 谢长陵袖起手,往外走,走近碧云蓝天下。 这个游戏结束了,待会儿玩点什么才好? 朝堂好像许久没动静了,那些大臣还没争出个结论吗? 要不然,他进宫逗逗小皇帝好了。 把那个农女带上,他可真是迫不及待要看到小皇帝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的话,能点个收藏吗? 第18章 ◎“只要你心甘情愿去死,我就一直供人参供到他死为止。”◎ 姮沅畅通无阻地跑出大司马府后,连一口气都不敢歇,就怕谢长陵派人将她捉回去,但她在外头紧张兮兮地躲了半天后发现根本没人找她,整个大司马府风平浪静,并未因为她的离开激起一点涟漪。 她愣了愣,这才有时间回忆谢长陵那番冷酷无情的话,被人当作一个玩意,姮沅当然是生气愤怒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刻,她也顾不得为自己委屈了。 谢长陵停止了这个游戏,还会供人参给谢长明吗?那可是百年人参,是很名贵的药材呢。 姮沅惴惴不安,她又遮遮掩掩地回到了大司马府,不敢靠近,只能隔着些距离在外头作贼似的观察。 谢长陵不在府里,谢四夫人忧心忡忡地来,哭唧唧地回去,再来就是带着谢四老爷,两人回去时一路争执不休,姮沅离得那么远,甚至还听到谢四夫人骂谢四老爷废物。 谢四夫人下次再来,就带着马车把谢长明运出去了,连谢府都没敢让谢长明回,而是将他载去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再叫几个女使小厮,就这么把他安置了下来。 姮沅看得心一沉沉的。 谢长明都回不了谢府,还能指望谢四夫人找来百年人参养着他吗?四房可没有银子。 姮沅站在明艳的日光下,却觉得自己乌云蔽日,浑身凉飕飕的。 她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姮沅本就只是个采桑女,为了给谢长明请大夫,囊中羞涩许久了,离开大司马府后,随便在客栈的下等房里租了个席子睡着,每天就只吃一顿饭,不是包子就是胡饼。 她没觉得辛苦,采桑女什么苦日子都能过,何况她忧心谢长明,早就茶饭不思,正好多省点银子,能让她在长安多留两日陪一陪谢长明。 可是,现在姮沅怕谢长明连她拼命省吃俭用多出来的日子都撑不住。 姮沅拨着碎银,算自己还能租用那张小席子多久,心里越发焦急。 这时候,她路过一家茶寮,闲来无事的茶客边嚼着花生米边在聊谢家的事。 准确来说是小皇帝皇后人选的事。 大司马看中了农女,这让小皇帝和保皇派勃然大怒,也让谢家人不满,朝政已经动荡很多天了,不知怎么的,忽然太子太傅松了口,愿意让小皇帝迎娶那位农女,大家现在议论的就是太子太傅为什么会突然松口。 茶客们远离庙堂,研究来研究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虽农女卑贱,但好过让谢家女做皇后,大司马手握大权,若小皇帝再有一个延续谢家血脉的皇子,这江山恐怕很快就能改朝换代。 姮沅听得入迷,她突然想起谢长陵从前跟她随口提起的堂妹,那个从小作为皇后被培养起来、因为痛失皇后之位躲在家里哭鼻子的堂妹,此刻在茶客们的嘴里,却是个傲慢的世家贵女。 这样的人,真的会愿意由一个农女抢了自己的位置吗? 姮沅觉得不会,于是她有了个极大胆的主意,她也很清楚一旦这么做了,她所需要付出的是多么残酷的代价,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她不希望谢长明出事,她要他好好活着。 姮沅有了主意后,就像长久行走在黑暗的人终于看到了曙光,她跑了起来,像只迫不及待要回巢的小雀儿。 姮沅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谢府的门口,巍峨昂然的府门已经吓不住她了,她请求门子向谢家的十七娘传话。 门子皱眉看着她,她出来得匆忙,身上只有谢长陵让人置办的衣裳,姮沅当然不会穿着这么名贵的衣服去住鱼龙混杂的下 等客房,于是把衣服典出一两银子后,随便买了两套便宜裙裳换上,因为她不挑颜色和款式,只要省银子,自然就是又土又灰扑扑的。 门子嫌弃地把她赶到一边,姮沅不是第一次被门子驱赶,宰相门前九品官,她给不出足够分量的拜见银子,那些门子是不 第22章 会替她传话的。 姮沅没了办法,只好自己琢磨如何翻墙潜进谢府。 她的胆子真的很大,那些哭哭啼啼不过是命脉被制住的忍气吞声,谢长陵根本想不到姮沅是个多么勇敢莽直的姑娘,她靠着自己,竟然就这么爬上了高墙。 可等落地她就迷茫了,大司马府大,谢府更大,那么多的院子,她根本不知道哪间是谢十七娘的,若是一间间去找,也不 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 就在姮沅蹲在角落为难的时候,老天爷终于开了一次眼,她听到环佩叮啷声里,有女使在轻声劝慰:“十七娘……” 姮沅听到这个名字,立刻从角落里跳了出去,把女使们吓得花容失色,大喊侍卫,姮沅急了忙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助十七娘的!” “你?”那个被女使们簇拥着保护起来的姑娘,即使遇到了这般莫名其妙的情况也维持了镇定,她上下扫了姮沅一遭,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渗透在薄淡的目光里,让姮沅一下子想到了谢长陵,她颇为不自在,感觉自己又成了被打量评估的货物。 十七娘道:“你能帮我什么?” 她没觉得姮沅真能帮到自己,毕竟她的对手可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那位堂兄自小聪慧,擅于玩弄权术,谢家没有可以制衡他的人,就连谢七老爷也不行。 可姮沅,这样一个风尘仆仆,纤弱无力,看上去和谢长陵八竿子找不到的小娘子不仅能潜进谢府,还口口声声说能帮到十七娘子,这不禁让十七娘对她心生了一点兴趣。 “我有大司马的把柄。”姮沅盯着十七娘的眼睛看,“我就是他的把柄。” 她把先前的事说给了十七娘听,虽然要对陌生人说出那种事让姮沅很尴尬难受,但为了谢长明,她还是努力说完了。 十七娘听完后,沉默了好会儿。 姮沅急了:“你是不是不信?你可以去问四夫人四老爷,或者七老爷,他们都见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你愿意给长明每日三餐送参汤,我会出来指控谢长陵霸占堂嫂。” 十七娘看了她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我信。” 十七娘回头低声嘱咐了女使一声,女使便匆匆离去,姮沅一直在看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十七娘没再跟姮沅说话,一个采桑女还不配与她对话。 过了会儿,先前离去的女使带着几个婆子急匆匆赶来,一指姮沅,喝道:“就是她!” 还没等姮沅反应过来,她就被人摁在地上捆了起来,十七娘没再看她,璇身步入凉亭,裙摆如重叠的花瓣绽开,浮起精致细腻的熏香。 十七娘道:“把大司马请来,就说我替他捉了个小贼。” 姮沅茫然。 在她看来,谢长陵挡了十七娘努力了许久的路,十七娘就算不恨谢长陵也是怨着他的,但只要利用好她,十七娘不仅可以成为皇后,还能控制谢长陵,这是个稳赢的买卖,十七娘没有道理不做。 可是现在看来,十七娘似乎没这个意愿。 怎么回事?难道十七娘不在乎被抢走的皇后之位了吗? 姮沅想不通,但好在谢长陵很快就来了。 许久不见了,谢长陵还是那么可恨,闲庭散步般走进凉亭,连目光都没多余地瞥一眼姮沅,看起来,她就像是一粒不重要的尘埃。 十七娘很郑重地站起身,跟谢长陵请安,又道:“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贼胆敢血口喷人,侮辱堂兄的名声,堂兄还是带回去审审,看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谢长陵道:“可她说的是实话,该怎么办呢?好妹妹。” 十七娘怔住了,她不可思议地去看姮沅的脸,但姮沅自谢长陵来了后,就没有再抬起过脸,十七娘倒吸一口气,觉得匪夷所思。 谢长陵喜欢这样的? 那他挑了个农女做皇后候选,不是侮辱皇后,也不是看不起他,只是因为他眼光差劲? 十七娘还是不敢相信,毕竟谢长陵善书画,精通音律,这样的人眼光不可能差。 十七娘稳了稳神,道:“既然是真的,那就拖下去把她打死吧。” 年不过十七,脸庞尚有婴儿肥的少女,就这么用最随意的语气说出了最恐怖的话。 姮沅难以置信地仰起头看着她,都说女人心善,可姮沅在十七娘身上,根本看不到心。 谢长陵‘哦’了声,道:“我还以为堂妹会借此要挟我。” 十七娘道:“她能投靠我,也能投靠别人。虽然我与堂兄间有矛盾,但我们出身谢家,共荣共辱,留着她,终究对堂兄是个威胁,对我来说,也是个祸害。” 既然是祸害,当然要早些处理了。 逻辑很顺畅,谢长陵也不反对:“随你。” 姮沅急道:“我只要你能为长明供参汤,我没想过将把柄卖给别人。” 谢长陵的脚步一顿。 十七娘笑起来,觉得姮沅说的话特别可笑:“你要我相信虚无缥缈的人性?你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你知道你的眼神里有多么恨大司马吗?” 她向婆子示意:“拖下去,乱棍打死。” 姮沅没犹豫,尽管她被束缚了双腿双手,但她还是努力地想跑,尽管姿势狼狈,身上弄出了很多的伤,但她仍旧不肯轻易讨饶,头击,脚踹,嘴咬,什么样的手段都使了,把自己弄得跟头被逼入绝路的小兽般,姮沅都没有停止挣扎,婆子被她惹 怒,也想震慑住她,揪着她的发髻扇她脸。 巴掌声响亮凶狠,谢长陵没听到她哭,也没听到她讨饶,或者向他求救。 在这之前,谢长陵一直以为她是个爱哭鬼,在床上随便弄弄就会哭得很可怜,泪水怎么都流不尽,就跟水做一样的,现在却跟哑了一样,一点声都没有。 他脚尖微转,道:“停下。” 婆子也制住了姮沅,顺势停下了手,被五六只手抓着的姮沅发髻散乱,脸颊红肿,只剩双眼又明又亮,狠狠地瞪着他。 谢长陵道:“那么想活啊。” 姮沅没理他,他开口就是一肚子坏水往外冒的时候,准没好事。 谢长陵道:“我看你确实对谢长明爱得死去活来,真是可怜,我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心甘情愿去死,我就一直供人参供到他死为止。” 第19章 ◎大约又是想玩什么游戏了。◎ 谢长陵随意地说着话,神色并不为即将要负担一条人命而感到半分的沉重。 姮沅望着他,看不清他的容颜,却感受到了庞大的权力从自己的骨头上重重地碾压过去的感觉。 原来做蝼蚁是这样的啊,不平,无力,悲怆。 能随意决定别人生死的感觉肯定很好,于是十七娘哪怕和谢长陵有矛盾,也愿意先维护他的利益。 姮沅只是蝼蚁,她原先不懂,现在她被权力碾压了,才真的懂了十七娘的想法。 姮沅放弃了挣扎,反而笑了一下。 很平静的笑容,却因为收尽悲伤,而有种含蓄的破碎的美,她问谢长陵:“你想让我以哪种方式去死?” 她不会怀疑谢长陵的信誉,若谢长陵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的游戏就玩不起来。 她只想知道,既然她今日注定要死在这儿,究竟怎样才能让她的死讨得谢长陵的欢心。 谢长陵没有立刻回答,大约也是在思考怎么才能让她的死亡玩出更多的花样,姮沅不急,也没觉得后悔,就这么双眼空洞地等着谢长陵的回复。 谢长陵:“跳湖吧。” 谢府有湖,碧绿的圆荷擎起粉嫩娇艳的花,锦鲤在清澈的湖面下摇头摆尾地游来游去,蓝天白云倒影下来,仿佛鱼在天上游。 作为葬身之地,这里意外得美,姮沅抬头看了眼蓝天,闭上了眼,跌向湖中。 她早被解了绳索,双手却没有任何的挣扎,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沉入湖底,湖面连个水泡都没有。 十七娘皱着眉吩咐女使赶紧把船娘叫来准备捞尸,她最爱荷花,姮沅葬身此处,会染臭她心爱的荷花。 十七娘正吩咐着,忽然眼前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毫不犹豫的落水声,她生了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个两个的都跟她的荷花过不去,却听女使震惊道:“大司马入水了!” 湖面静悄悄,不见人影,唯有涟漪圈圈泛起,十七娘倒吸一口气。 她素来知道这个堂兄很疯,可是疯成这样也是难能一见。随随便便就跳了湖,不曾思考是否自己能浮上来,也懒得理会他若出事时局会如何洪水滔天。 最重要的是,十七娘会不会因此受到连累。 十七娘急道:“船娘呢?” 她急得要命时,哗啦出水声作响,是谢长陵抱着姮沅浮了上来。 十七娘满头雾水的同时是真生气了,她不关心谢长陵究竟在发什么疯,明明是他让人跳湖自己又紧跟着跳下去救人,十七娘只可怜自己的心脏就在方才短短的几瞬,就要被谢长陵吓出病来。 第23章 “堂兄究竟要做什么?”十七娘开口,是抱怨和指责的语气。 谢长陵没回答她,他并不觉得十七娘的问题值得他回答,他只是把呛了水昏迷过去的姮沅抱到岸上放着,对急匆匆跑来的 船娘:“救活她。” 船娘顾不得问什么,赶紧救人。 谢长陵把姮沅留给船娘,没有再看姮沅一眼,抬步就走,十七娘真看不出他有多么在乎姮沅的死活,她揣摩不出他的意思,只能开口询问:“堂兄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长陵道:“把她带到我那儿去。” 十七娘更看不明白了:“大司马的意思是要继续收留自己的堂嫂?” 她不想被发疯的谢长陵的连累,咬着重音,点出了双方之间的不伦关系。 谢长陵嗤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他不以为然。 对于别人来说,姮沅或许很危险,但对谢长陵来说,她就真的只是个女人而已。 只有弱者才会战战兢兢地活在规则内,而谢长陵素来以践踏规则为乐。 * 姮沅吐出了呛进口鼻的湖水,身上就缓过了些,她微微睁开眼皮,阳光晃得刺眼,姮沅闭上了,心里还有点疑惑,阴曹地府里也能见到阳光? 耳畔的人声逐渐清晰了起来,尤其是十七娘的声音,尖锐地刺着姮沅的神经,让她难以心安理得地昏睡过去,努力地撑着逐渐沉重的眼皮,目光扫了过去。 那些看得到的人都有影子。 她没死,还活着。 她怎么会没死呢?是谁救了她? 姮沅几乎没有困惑,就马上反应过来,是谢长陵啊,除了谢长陵,谁还敢救她。 可他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救她上岸? 大约又是想玩什么游戏了。 姮沅这么想着,她的体力再也支撑不住了,马上陷入了昏迷中。 十七娘被迫接手了谢长陵任性丢过来的烂摊子,已经应对得心力交瘁,看到姮沅缓过气来,忙要将她抛开手,吩咐人把她送到大司马府。 于是姮沅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结萝院,昏黄灯影跳跃在帷帐上,脚步声清浅,她不明所以,略微翻了个身,闹出的动静就惊动了在外守着的女使,三两步到床边,关切地唤她:“娘子。” “灶上滚着粥,温着药,娘子既醒来,奴婢便吩咐人送进来了。大夫来把过脉,娘子身上无碍,只是要祛寒,仔细着凉。” 是前所未有的尊重和关照,姮沅作梦一样看着圆脸女使,怀疑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滚得软糯的小米粥很快就端上来,姮沅一整个白日都没进食,已经饿得闻到清汤寡水的粥饭香也会咽口水的地步,但她不 敢吃,目光犹疑:“大司马呢?” 女使笑道:“大司马去谢府了,等回府了便会来看娘子。”她自我介绍,“奴婢名叫玉珠,日后便是娘子的身边人了。” 身边人? 她之前在大司马府,和谢长陵都那样了,谢长陵也没想过给她一个女使,就是宝珠也只是为了恶心她罢了,如今游戏都结束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她个女使? 姮沅还是太不了解谢长陵了,她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被谢长陵看中的,再起一局游戏。 姮沅有了心事,吃了粥,喝了药,身子再累也不敢睡,一定要等谢长陵回来。 谢长陵此时确实在谢府,下午的事闹得有点大,谢七老爷将他唤过去训斥,但谢长陵抓住了谢府防卫的漏洞,反手替谢七老爷拽了几个尸位素餐的管事来,倒让身为大家长的谢七老爷的脸皮撑不住。 谢长陵还笑眯眯地道:“阿父不必谢我。” 把谢七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长陵在棍杖声中离开了谢府,他今夜的心情还算不错,长夜漫漫中又开了个新游戏,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事实便是那么残酷,姮沅的绝望赴死和意外获救间,竟然只隔着谢长陵的一时兴起。 当她跌跌撞撞扑向湖面,毫无求生欲地束手赴死时,清风拂过谢长陵的脸颊,他望着闪烁的浮光,忽然想到,那盘游戏他虽然输了,但不代表最终的输家还是他。 感情这种事素来脆弱不堪,经不起挑拨,此刻有外人针对,姮沅与谢长明越发觉得自己是苦命的鸳鸯,不约而同地情比金坚起来,但若假以时日,用虚情假意哄着,金银富贵迷着,姮沅还会这么爱着谢长明吗? 不会吧。 她只会转头爱上他。 届时他再叫她去死,死前再叫她回顾这两段感情,场面必然会非常精彩。 姮沅会羞愧吗?会着急地自我辩解吗?会跪在地上恳切地自证爱意吗? 她会因为无地自容而去死,还是为了自证爱意不得不赴死? 谢长陵只粗略地想象了那个画面,就兴奋不已,于是他改了主意,纵身跃下湖水,将姮沅捞了上来。 这将是另一场游戏,谢长陵不会承认开始它的原因是他的心有不甘。 他步入了结萝院。 姮沅还没有睡,散着乌发靠在堆起的枕头上,白皙的瘦尖的一张小脸,脸颊上的红肿即使上了药,也非常清晰,她拥着被子,身子瘦弱得跟张纸片一样。 她又受了很多,离开大司马府后终日为谢长明担忧,食不下咽,失魂落魄,还要被个疯子缠上。 姮沅冷冷地看着谢长陵,颀身秀目,丰姿隽爽,真是青袍美少年,黄授一神仙。若不是被他几次三番的玩弄,谁又能知道这一张俊美的皮囊下,有着多么妖鬼的一颗心。 偏偏妖鬼还要伪装,假惺惺地伸手探额,密长成簇的睫毛下,乌亮的眼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温柔地若风拂过芦苇荡。 他问:“没得风寒,真好。” 姮沅却浑身恶寒。 她被剪了双手压跪在地上,为了看清谢长陵的脸,只能拼命地抬起头时,努力睁大眼不要被日光眩晕时,谢长陵也是这般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你不如去死。 姮沅偏开脸,躲过谢长陵的手,冷冰冰,硬邦邦道:“我是诚心要死,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还活着,这不能怪我。长明那儿的人参你得送。” 谢长陵也不恼,笑吟吟,很好脾气的样子:“生我气了?” 姮沅被他的态度弄得七上八下,惶恐不安时,他问:“脸上还疼吗?” 姮沅不知他意,警惕地回道:“不关你的事。” 谢长陵叹气:“嫂嫂身上疼,我心上疼啊。那些婆子知道嫂嫂是我的女人还敢下那么重的手,实在可恶,不如废了她们的手,让我替嫂嫂出气。” 姮沅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向谢长陵,她忍不住道:“她们只是在执行主子的命令。” 最可恶的难道不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十七娘和你吗? 谢长陵道:“十七娘确实也逾越了,你想怎么罚她?家中的女孩无外乎就是被禁足,罚抄或者跪祠堂,想怎么罚你说了算。” 姮沅没把他的话当真,却故意激怒他:“那你呢?最可恨的应该是你。” 道貌岸然的东西,装什么装。 她并不掩饰她的讥笑,厌恶还有不信任,或者说为了谢长明,她有在克制,但白纸一样的小娘子在谢长陵面前道行终究是浅,谢长陵一看就清楚了。 他现在已经很投入这场游戏了,开始回忆那些武陵子弟惹了家中姬妾不高兴,是怎么将她们哄好的。 于是谢长陵颇为大方地说:“我将私库的钥匙给你,让玉珠带你去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原来在他眼里,一条人命可以用几件金银玉器抵掉。 姮沅正要说话,谢长陵便又道:“嫂嫂,那本只是我们的交易。” 他笑吟吟的,却好像在告诫姮沅适可而止,你情我愿的买卖,别蹬鼻子上脸。 第20章 ◎只是同床共枕而已,至于如此么?◎ 姮沅不再说话了,在谢长陵面前,她的意愿本就是不重要的。 她将被子拉到头顶,蒙上就睡。 还是那样的脾气,好像只有这样坚定地和他划清界限,才能将那些不忠的过往抹去,谢长陵能理解,却不以为然。 他等着略施手段后,姮沅向他服软的那一日。 * 次明,玉珠亲到床前伺候姮沅起身。 玉珠道:“大司马已着人将库房的钥匙送来,待娘子用了早膳,奴婢便陪着娘子去瞧瞧。娘子身上素净,挑几样首饰也是好的。” 姮沅没搭话,只是对着铜镜照着自己的脸颊,红肿未消去,仿佛一道屈辱的烙印。 她觉得讽刺,牵着唇讥嘲了下,道:“不必了,你随意让人挑个几样送过来应付了差事就行。” 什么金银首饰,女为悦己者容,她日日对着谢长陵恨不得蓬头垢面。 玉珠瞧了瞧她的神色,不好为难,只能先禀过谢长陵,再寻了几样冠钗来,都是金灿灿,宝石又大又显眼的那种,非常耀眼夺目,看上去很适合有寿数的老太君佩戴,至少肯定不适合年轻的小娘子。 第24章 玉珠却拿着和姮沅献宝,一样样介绍东珠如何难得,鸽子血的宝石多么名贵。 姮沅能看得出她在挑选时是很尽心尽力的,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采桑女出身的姮沅是没有审美的,只一心要大宝石贵金子,她只是在努力地迎合姮沅的喜好。 姮沅本就不想用这些,便什么都没说,只叫玉珠放着。 玉珠诧异道:“娘子不戴吗?过会儿十七娘与那些婆*子就要来结萝院拜见娘子了。” 姮沅皱起眉头:“她们来做什么?” 她昨日才被那些婆子制着,差点就死了,如今虽说活了下来,可心中到底没缓过劲来,并不想见她们。 玉珠道:“这是大司马的吩咐,说她们昨日对娘子不敬,今日来领罚。至于怎么罚,都由娘子做主,娘子不必顾虑其他, 一切由大司马替娘子撑腰呢。” 昨夜谢长陵确实是这般告知姮沅的,但姮沅以为这只是一时性情,或者又是什么别的原因,谢长陵这人做事太过随心所欲,姮沅猜不到,但也不会当回事就是了。 结果,谢长陵真的把人叫过来了,姮沅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可笑,昨日她还像条走投无路的落水狗被人压在地上扇巴掌,现在这些耀武扬威的人都跪在地上,收敛嚣张,变得无力卑弱,只一味地恳求她的谅解。 就连那位孤傲的,自小被当作皇后培养起来的十七娘也不情不愿地坐在位置上,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 只是短短的一日,她与施暴者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都只是源于谢长陵的一个念头。 姮沅没感到太多的快/感,反而再一次感觉到了权力碾压过去的恐怖分量,山呼海啸后,满地狼藉与疮痍。 她不愿接受谢长陵的赐予,因为她本能地不想走到权力的阴影下,她只是个最渺小不过的小人物,难以窥得权力的全貌,可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只怪物。 姮沅自认没有与怪物搏杀的本事,她匆匆地对玉珠道:“我没有意见,大司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玉珠惊讶,却也没有那么惊讶,大约是得了谢长陵的吩咐,知道发生这种情况究竟该如何面对,她很快道:“昨日是扇的娘子巴掌?废了手,其余人都杖二十,往后都把眼睛睁大了,好好地把什么人不能碰记着!” 纵然玉珠只是个婢女,但威风凛凛的模样还是叫姮沅大开眼界,她甚至比那些来村里收徭役赋税的隶卒还有气势,这便是谢长陵身边的婢女吗?只是生活在权力的边缘,也因为过于庞大的边缘而变得这般强势有力。 和姮沅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姮沅坐在圈椅上,看着婆子们哭爹喊娘,玉珠无动于衷,十七娘嫌弃地皱眉的模样,感觉她们虽身在同处,但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很厚的隔膜。 姮沅觉得特别孤独。 这时候她就很想念谢长明,谢长明也是谢家子弟,自小生长在庞大的权力下,可是他从来没有让姮沅觉得恐惧、冷漠、疏离,相反,他是那么温柔,没有架子。 被她救下后,没有盛气凌人地用又大又丑的金饰打发她,更没有在看出她的窘境后,怕她自此讹上自己,反而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扭伤的脚,明明自己也被摔得七荤八素,却敢自告奋勇,要背她下山。 姮沅不想去医馆,也不愿与陌生男子有太多纠葛,捡了自己的东西就走,谢长明急了,跟在她背后,嘟嘟囔囔地求她去医馆。被路过的姮沅的同村人看见,还以为姮沅叫他欺负了,撸了袖子就上来要给姮沅讨个公道。 谢长明困窘地跟人解释,姮沅在旁歪着头看了半天,怎么看也没想到眼前这位窘红了脸的白面书生竟然来自赫赫有名的建康谢家。 因为谢长明,姮沅对高门世家生出了别样的向往,以为那里的郎君娘子都有礼知节,风度翩翩,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现在才知道,原来美好的只有谢长明而已。 可惜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古如此。 姮沅心里感到一阵疼痛。 那些婆子已经被拖下去了,接下来就是对十七娘的处置,玉珠听从谢长陵的吩咐,叫十七娘回去抄书。 玉珠说:“大司马念在十七娘即将入宫为皇贵妃的份上,才对十七娘从轻发落,还望十七娘入了宫也要谨言慎行,谨遵父兄的教诲。” 姮沅眼皮一跳,看向十七娘。 十七娘没看姮沅,贵妃的名头再大,终究也只是个妾室,还得忍受一个农女做了正妻压在她的头上,这叫十七娘觉得脸上特别无光,可这是谢家决定的事,谢七爷特意将她叫去外书房,宽解过她。 谢家近几年风头过盛,尤其是谢长陵,官拜大司马,手握大权,若十七娘再为皇后诞下嫡长子,势必会招来保皇派的横纵联合,给谢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暂时屈居贵妃之位,韬光养晦。 这番话,名义上是宽解,但既然将权衡利弊都给十七娘分析清楚了,那便算不上宽解,而是一道不得不从的命令。 十七娘确有不甘,谢长陵风头过盛,却叫她委曲求全,算什么道理?他好歹换个人做皇后呢。 皇后选得恶心便罢了,又莫名其妙给她弄来了个采桑女,没名没份的就叫她向人低头,只因为这个采桑女是谢长陵看上的娘子? 好没道理。 十七娘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回感到尊严被践踏的感觉,简直要把这辈子的屈辱都在今天受尽了,她半含讥笑道:“大司马教训的是,我必日日抄书,送到结萝院让嫂嫂检查。” 她把嫂嫂二字咬得很重,满意地看到姮沅变了神色。 但十七娘觉得不够,她继续说:“先前的事是妹妹做错了,还望嫂嫂不计前嫌,时常到谢府来看妹妹,顺便教妹妹究竟该如何掳获男人的心。” 她显然是想嘲笑姮沅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但碍于谢长陵,终究不敢把话说得过重。 姮沅听出来了,她冷淡地回答:“只要你足够倒霉就行。” 十七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姮沅,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谢长陵何许人,名门子弟,芝兰玉树,慧黠多智,手握大权,却不近女色。姮沅一个采桑女被这样万里挑一,让多少长安女郎魂牵梦萦的郎君看中,非但不感激,还十分不屑。 她究竟是哪来的脸? 如今这些贫女脸都这般大了吗? 忘了自己的出身,稍微得到点权力就耀武扬威,谢家的郎君也好,谢家的娘子也罢,统统都不屑一顾起来了。 十七娘想训斥姮沅几句,可今时不同往日,姮沅背后有谢长陵撑腰,十七娘与谢长陵利益一致,往后进宫还要依靠谢长陵,姮沅目前好歹还是谢长陵的宠姬,十七娘受不住她的枕头风,于是只好先忍气吞声。 这对于素来趾高气扬的十七娘来说是罕见的事,越想越想憋屈,只好自我安慰,谢长陵素来是个没有心的人,姮沅又能得 意几时?且等着看她被抛弃之时会是什么模样。 * 谢长陵是深夜来了结萝院,姮沅早早便熄灯入睡,谢长陵才不管这些,他要见姮沅就得见到。 对于谢长陵来说,姮沅并不能算人,而是依附在锁春园的一个陈设,就跟他回来后,浴桶里得有热水,茶壶里必须有晾到七八分的茶备着一样,姮沅也是这样一个该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等待他召见使用的物件。 谢长陵踏入了结萝院,姮沅刚被玉珠唤起,乌发披散,只着锦绸的寝衣,七手八脚地才用被子拢好,那寝衣下的曲线只在 谢长陵眼前一晃而过就被捂得严严实实,她困倦又不满地看着谢长陵。 玉珠已经退了出去,珠帘碰撞后的脆响也逐渐归于平静,谢长陵慢慢地走到床边,用手点起她的下巴,将柔软的发丝往后捋去,露出还肿着的脸颊,他微微皱眉:“什么时候才能消?” 他靠近了,衣袖带风,姮沅闻到了淡淡的酒香,还有些脂粉气,她垂了眼睑:“一辈子都消不了了。” 谢长陵笑:“胡说八道。用上好的祛疤膏敷着,不日就会消肿,不必说这般垂头丧气的话。” 那才不是垂头丧气的话,反而是姮沅真心实意的愿望。 谢长陵又道:“欺负你的人都被处置了,今天高兴了些没有?” 这叫姮沅怎么回答。 她沉默了会儿:“听玉珠说长明那儿续上了人参,我确实高兴了些。” 谢长陵简直要被这回答气笑了,他坐在姮沅的床边,姮沅立刻拢着被子往床内挤了挤,那种仿佛沾了什么脏物避之不及的态度一下子就惹恼了谢长陵,他这人最知道该怎么叫人不愉快,姮沅将他惹恼了,他当然也不会让她有半分的愉快。 谢长陵登时决定今夜要留在结萝院。 这是很令人诧异的决定,就连谢长陵自己也在犹豫这个决定究竟是在折磨姮沅,还是他。 第25章 毕竟他从不和他人同床共枕。 就是姮沅,在那些荒唐放纵后也是如此,不是他回到锁春园,就是叫姮沅回结萝院,就连最近那一次,他也是在结束后躺在美人榻上翻着话本子。 谢长陵并不习惯和人有过从过密的接触,他讨厌那种领地被入侵的感觉,可是当看到姮沅抵触这个决定,恨不得能立刻把他赶回锁春园时,谢长陵就把这些顾虑抛之脑后了。 他能不能睡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姮沅休想安稳。 除却这点外,谢长陵也考虑到了游戏进展的问题。 他并不近女色,对女郎的心理了解不多,而他又有意控制这个游戏的时间,只想速战速决,尽早将姮沅的心哄骗到手再将她抛弃,这便需要向外人取经了。 谢长陵今晚设的席就为了这个目的,他当然不会随便将设宴的目的说出来,毕竟叫几个貌美的舞妓作陪,那些个男子自然而然就会丑态毕露,等酒过三巡,什么脏的臭的腥的都敢摆在台面上讲。 什么世家子弟,不过是一群被财色酒气迷昏了头的混账而已。 谢长陵不屑,也不忘汲取精华。 与宠姬同床共枕,似乎就是表现宠爱的要义之一。 谢长陵把今晚当作完成游戏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好在结萝院的床足够大,只要姮沅睡相好,不乱动,也不想蓄意勾引他,两人完全可以楚汉分界,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整晚。 谢长陵思索完,确认了今晚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后,便进了正屋,姮沅已面朝里睡了,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倒是压在床中间的那排枕头很是瞩目。 谢长陵看得直磨牙,他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楚汉分界的界石扫下床,等他拎被上床时,能明显感觉到姮沅的身子僵硬了,紧绷着,裹着被子不肯放。 竟是这般的抗拒。 他们都那样了,只是同床共枕,至于如此? 谢长陵早忘了方才他的犹豫和嫌弃,只觉看不惯姮沅的所作所为,便不客气地将她拖了过来。 他的本意只有两处,为了把被子抢过来,也为了让姮沅挨着他睡让她一整晚都睡不踏实。 少女的身子热烘烘的,暖意十足,当被拖过来时,被子被掀开,随风卷过来的还有一阵清淡的体香,淡而诱人,谢长陵一时之间没将力道控制好,拖过了头,少女温热柔软的身子便贴到了他那硬邦邦的身上。 还没等谢长陵回过味来,本来一直在装睡的姮沅几乎弹跳起身,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这次连被子都没来得及要。 逃命要紧,身外之物又何必在意。 她却忘了自己身上只着寝衣,绸缎柔软,依附在曼妙的曲线上,加之她紧张地面朝里蜷缩假睡的姿势,寝衣便被绷得紧紧的,从凹陷的腰身到翘起的臀线,再到修长的腿,一览无余。 她就像挂在枝头的饱满多汁的果实,等人去采撷品尝。 谢长陵看了会儿,想起了那些夜晚在姮沅身上尝到过的美好滋味,心里软了下,到底愿意对她宽容些,将被子给姮沅盖上,自己却不客气地越过楚汉河界,直接和姮沅挤在里面的半张床上,让姮沅躲无可躲,到处都是谢长陵硬实的肌肉,还有迫人的气息。 她晕头转向的,总能想起那些个被迫的夜晚,他强势地裹着她,不由她反抗地摆弄她的身体,要她上升,也要她下坠,要她哭泣,也要她求饶。 姮沅的身子僵硬着。 那些对她来说总是噩梦,很多次,姮沅都是靠着在心里默念谢长明的名字才熬过去,可是前不久,谢长陵刚将假象打破,逼她直面了事实。 现在她在噩梦里真的变成孤身一人了。 被窝有了谢长陵的体温,其实暖烘烘的,但姮沅只觉冷,心被压迫得连蹦跳都不敢,似乎她就要在这种等着悬刀落下的紧张里先把自己吓死了。 其实有什么好紧张的,一次与十次,十次与一百次的区别有那么大吗?早在被谢长陵带回大司马府,留在结萝院的时候,姮沅难道没有想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该如何继续忍耐吗? 就当被狗咬。 明明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当谢长陵把手伸过来,搭在她的腰间时,她的身体怎么在不可控地发抖? 谢长陵困惑地问她:“你很冷吗?” 姮沅摇了摇头,道:“不冷。” 谢长陵不信。 他的指尖掠过时,在她身上激起了一阵阵的战栗,让姮沅想起屠宰场里那些为宰杀做的准备。 姮沅受不了了,她绷着脸说:“要做就赶紧做。” 做完就赶紧回锁春园去。 谢长陵拖长了音:“嫂嫂原来这般想我啊。” 姮沅当然不会承认,这本就不是事实,她嗤笑:“你留下不就为了这种事吗?” “当然不是。”谢长陵翻了个身,姮沅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丝一缕地黏在身上,她能感觉到他们究竟有多近,谢长陵道,“我只是想和嫂嫂安度夜晚。” “就像最普通的夫妻那样。” 第21章 ◎“亲我一下,就带你去。”◎ 他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可以是仇人,是陌路人,就是不可能是夫妻。 甚至于,从谢长陵那儿听到这个词,姮沅都觉得他侮辱了这个神圣的词汇。 可是,现在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没有单纯的性/欲,反而盖着被子,两个人并排着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还能聊上几句,这样的事,明明只能和谢长明做的啊。 姮沅抿直了唇,推了推谢长陵:“困了,睡觉吧。” 谢长陵轻笑了一下,倒没有继续下去,这种事做起来总要张弛有度,把人逼急了可不好。 与陌生郎君同榻共眠,姮沅可想而知睡得并不安稳,她整夜都维持着一个姿势,动都不敢动,次日醒来腰酸背疼得很,只想早早把谢长陵这尊大佛送走,休息一二。 偏大佛有自己的想法,兴致勃勃地要带姮沅去坊市玩。 姮沅是万万不能和谢长陵出门的,她在长安无人相识,可谢长陵不一样,届时该怎么介绍她的身份,她又该怎么解释她这个嫂子和小叔子在外头招摇过市。 可谢长陵决定的事,从来不需要过问旁人的意见,姮沅被推到妆镜子前坐下,盘起复杂的发髻,将那琳琅的发饰戴了满头,毫无主次,喧闹得很。 她被打扮好,又被推到谢长陵的身边,谢长陵早在马车上等着她,看这一头翠叠金堆的‘建筑’闯进来,没忍住,笑了出来。 姮沅羞红了脸,伸手要拔发冠:“不是我要戴的。” 谢长陵却不信,他大抵和玉珠是一个想法,农女出身的姮沅又土又没见过世面,只知道金银贵重,便一味地收揽入怀,再炫耀一样戴满。 他阻止了姮沅:“既喜欢戴着就是。”他斟酌着词语,大概是想收敛几分嘲弄,但多年培养的审美让他难以做到对姮沅这个模样真的不刻薄,“你这样很……夺目。” 姮沅没理他,她又不是傻子,听得出谢长陵的嘲弄,也知道这样好笑的造型很取悦谢长陵,但姮沅实在不愿把自己当个笑话,她闷头拔发冠,取金簪,卸珠环。 一阵叮铃当啷后,珠宝堆满桌子,姮沅散着微卷的黑发坐在那儿,又是清水出芙蓉的模样。 谢长陵道:“生气我笑你?” 姮沅再三强调:“都说了,我不乐意戴这么多金银首饰,从前在家我只用一根木簪便好了。” 谢长陵道:“那是十一兄没用,送不了你金银珠宝。” 姮沅想都没想:“他就是要送,也只会送我喜欢的。” 谢长陵的目光落到了那桌珠翠上,自以为从姮沅这话里把握住了她的心思,掀开车帘,命人将马车驱向长安城中最大的珠 宝楼——堆翠楼。 大司马做事向来豪气,他令人包下整栋楼,将里面的顾客驱赶完,方才领着姮沅进去,随意道:“看中什么拿就是。” 堆翠楼的掌柜仿佛看见财神爷下凡,热情地迎了上来,看着姮沅光溜溜的脑袋,登时就盘算起来究竟该如何在上头挂满珠宝。 说实话,姮沅一个乡下出身的农女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掌柜的和几个女伙计都围着她团团转,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拿出来的首饰样样精美,令人眼花缭乱。 姮沅瞠目结舌地看着价目,就连最小的米珠耳钉也不是她能负担的,她不敢挑,只能转头向谢长陵求助,谢长陵对陪女郎买金银首饰没兴趣,其实他现在都后悔陪姮沅来这儿了。 采桑女又不是府上的宠姬,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何必亲陪呢?给张银票打发了就是了,包管将她哄得晕头转向。 谢长陵见姮沅迟迟做不下决定,忍着不耐,道:“既都喜欢,都买了就是了。” 掌柜的喜笑颜开,姮沅却吓出了身冷汗,光排在她面前的那几样就要好几万两,怎么能都买下呢。 第26章 “大司马豪气啊。”伴随着大笑,簪金着紫的郎君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我在前头酒楼听说大司马为个女郎包了堆翠楼,只道旁人胡说,结果过来一见,还真是如此。” 郎君看向姮沅。 轻飘飘,带着打量的目光算不上尊重,姮沅甚至觉得他估着肉摊上的猪肉的价位也是这个眼神了。 郎君摸了摸下巴:“确实是个小美人,哪买的?那些个牙子手里还有这般好的货竟没先送去我府上,真是该训了。” 姮沅脑子轰了一下,对自己听到的内容简直是不敢置信。 谢长陵懒洋洋道:“你府上的美姬还少吗?又不知足了。” 那郎君笑起来:“近来确实新得了几个妙的,如今你既然肯收用了小美人,赶明儿我就叫人送几个过来。” 谢长陵没有拒绝。 姮沅忍不住道:“我不是他的姬妾,我是……” 她想说她是谢长明的妻子,可是迎着陌生郎君玩味调笑的目光,她一个字都说不出了,若是说出来,她被唾骂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谢长明会被狠狠地嘲笑吧。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却要被她如此连累,姮沅于心不忍,只好改口:“我是来投靠大司马的穷亲戚。” 谢长陵没有否认姮沅的话,陌生郎君拍了拍他的肩,道:“会玩。” 这话说得含糊,姮沅听不明白怎么就和会玩挂钩了,但陌生郎君的眼神确实叫她不喜欢。 他向着姮沅道:“下回大司马出来和我们玩,我叫他带上你,大家一块玩才有意思。” 陌生郎君促狭地向谢长陵挤了挤眼睛。 他走了,谢长陵慢条斯理地拍了拍他碰过的肩头,看到姮沅还在看他,便道:“放心,我不会带你去那种宴游的。” 姮沅不高兴地说:“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参加大司马的宴游,但方才大司马为何不解释几句,那位郎君肯定误会了。” 谢长陵反问:“他哪里误会了?你不是我的亲戚,不是来投靠我的,还是我们的关系?” 姮沅被堵了一下。 她和谢长陵之间确实不够清白,所以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待价而沽地站在这儿,任着别人肆意地打量和揶揄。 姮沅不喜欢这种目光,可是对方显然非富即贵,她不敢发脾气,只想藏起来,但放眼整个堆翠楼,掌柜的早退了下去,谢长陵也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任着她被侮辱。 这个时候姮沅就特别想念谢长明,如果是谢长明站在这儿,他一定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她的身份,将她挡在身后,替她阻隔 一切的恶意。 姮沅不必去追究夜里谢长陵的夫妻之言究竟又是在发哪门子疯,因为她很清楚,夫妻不是这样的,谢长陵根本不尊重她,而没有尊重是做不了夫妻的。 “怎么,给你买首饰了还不高兴。”谢长陵过来,修长的食指中指并拢向上微屈,逗她的下巴。 多么熟悉的动作,姮沅就常这样逗村里的大黄小黑,谢长陵没觉得半分不妥,神色里甚至有几分宠溺地无奈,好像在看一个脾气特别不好的孩子或者是……宠物。 姮沅猛地后退。 她再三告诉自己,长明还需要谢长陵的百年人参,要忍耐,切记,要忍耐。 姮沅偏过头:“没有。” 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谢长陵头疼了起来,女郎当真是难哄,他都放下/身段这般哄人了,姮沅怎么还在生气。要是换成旁人,早就诚惶诚恐不已了。 但想到他的游戏,谢长陵的耐心就比往常要多几分了:“叫玉珠替你盘发,你挑几样喜欢的首饰戴上,其他的都送到结萝院去。” 狐朋狗友说没有美人会不喜欢金银首饰,如果一套不够,那就两套。只要给足了金银首饰,无论先前对美人怎样,她们最后还是会回到身边,小意温柔,接下来便只等着享受鱼水之欢就是了。 谢长陵没有姬妾,狐朋狗友却有一堆,他又懒得在这种破事上花心思浪费时间,直接采取了这个方式。 姮沅低着头,看垂至腰间的长发,也知在外行走披头散发的不好,便只好应了谢长陵的要求,只是一点:“不要玉珠。” 玉珠人不坏,也很为她着想,可就是这种体贴的好心才最伤人。 谢长陵无可无不可,随她去。 他就陪姮沅买了点首饰已经感到无聊了,决定自行回去,让姮沅自个儿去逛,反正只要银票到位,美人们也不在乎陪伴。 谢长陵这般打定了主意,姮沅那边已经重新梳好了头发,都是她做主,简单清爽的惊鹄髻,坠碧玺镶宝石花簪,髻后拖下长而飘逸的雪青色发带,恰与她今日浅褐宝花葡萄纹绮衣呼应。 她站在那儿,身姿窈窕绰约,失了喧宾夺主的满头热闹,此刻越发显得姿丰容颜,体酥骨匀,嫩脸红唇。 谢长陵的喉结滚了滚。 美人收下首饰后,纷纷破涕为笑,继续小意温柔,郎君只需等待她主动献上云雨之欢便好。 谢长陵提步走了过去。 掌柜的正举了镜子照给姮沅看,姮沅听到脚步声,回头,吓了一跳。 她太知道谢长陵此刻目光的意思了。 青天白日下是万万不可的。 姮沅急道:“大司马不是还要带我去逛坊市,买衣裳吗?” 谢长陵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滚烫,强势,若他覆上的矫健身躯,压在她之上的强健长腿,姮沅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偏过脸,恰将那一弯雪白的鹅颈露给谢长陵看,白粉如霜,锁骨蜿蜒,轻拢绮衣下。 谢长陵缓了口气:“还想买衣裳?” 姮沅忐忑不安道:“你说过的。” 她目光撇向掌柜的与伙计,她们大约也见怪不怪这种场景了,当谢长陵走过来时都知情识趣地散开,各自忙碌着。 可这铺里此刻又有什么好忙碌的?她们虽非礼勿视,但保不准各个都竖着耳朵听,往后可当茶余饭后的闲话。 而谢长陵行事作风又那般的旁若无人。 姮沅真的急了,哀婉道:“你真的说过的。” 一双水润的小鹿眼,哀哀切切,若缤纷落樱,飘浮在清澈的溪水间。 谢长陵掌贴姮沅的脸颊,轻轻捧起她的脸颊,只把这一次当作又一次的调/情:“亲我一下,就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感兴趣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下本开这个,感兴趣的可以收《夺妹》 国公的爹,公主的娘,谢玉蛮的前十七年过得可谓春风得意。 直到那个失踪多年的真公子回来了,玉娘才知自己是个假千金。 晴天霹雳。 纵然国公夫妇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情上,愿意继续养她到出嫁,但谢玉蛮在长安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 情投意合的未婚夫退婚、素日要好的手帕交避她不及、往日敌对的小姐更是当面羞她辱她。 怎么办,难道真要回乡下随便找个乡绅嫁了吗? 谢玉蛮捏着手帕纠结再三,把目光投向了才刚归家不久的谢归山。 流落在外的谢归山自小在土匪窝子长大,后又参军入伍,杀过人头滚滚,练得一身腱子肉,目锐如星,加之脸上一道刀疤,行动间杀气十足。 谢玉蛮忍着惧意给他缝衣裳,送点心,上药,还替他挡了长安城里那些流言蜚语。 她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在男人似要吃人的灼灼目光中落荒而逃。 呜呜呜,嫁乡绅就嫁乡绅,总比被人当盘点心吃了好。 * 在外流落多年的谢归山虽一身匪气,难容于长安高门,但战功赫赫,又有家世傍身,一时之间官媒人纷纷上门,就怕榜不上这新贵。 谢归山却一概不见,长安人只道他眼高于顶。 却不知他正把谢玉蛮堵在假山前,耐着性子哄她:“真舍得回去?是绫罗绸缎穿得不舒服,还是金簪银饰不好看?” “昨日刘小姐伙着你那傻x前未婚夫那般嘲你,也不报复了?没了我,你可没处借势了。” “赶紧把那小白脸踹了,他那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有我会伺候人?” 腰间大手炽热,仿佛能融化单薄的罗衫,谢玉蛮怕极,小声请求道:“那你得保证,以后别欺负我。” 谢归山舌顶腮帮,笑:“那可不行,好妹妹,哥哥饿久了是会疯的。” 第22章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看到猎物钻进精心布置的陷阱,还要令人身心愉悦的◎ 堆翠楼虽被清场了,但外间仍有来往的行人,光天化日之下,闺房之外,谢长陵要她亲他,这般轻浮浪荡,他究竟当她是什么? 姮沅再也忍耐不下去,挣开脸,道:“大司马请自重,你我终究不是那样的关系。” 谢长陵空了的手上还残留着女郎肌肤上那滑腻清润的触感,他目移几寸,姮沅正在强忍不悦,大抵是有求于他,所以不敢和他翻脸。 第27章 谢长陵便不高兴了。 既知晓还有求于他,姮沅怎么敢当着别人的面拒绝他,冲他发脾气的。 “什么关系?”谢长陵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眸底,衬得他的神色更冷,让人有种畏惧感,他拧过姮沅的脸,“姬妾求宠爱,你求灵药,都是有求于人,她们做得,你做不得?你以为你是谁?” 这话说得不客气,直戳姮沅的自尊,也是掀了她的后路,虽赤裸却也真实。姮沅嘴唇微颤,她失了反抗的资格,被谢长陵拉了过去,咬了一口。 真的是咬,就在唇上,纯粹是发泄的一下,当着那么多的人,究竟是不是接吻、她有没有因此吃疼已经不重要了,正经女郎如何会在大庭广众下和郎君做这种事?姮沅此刻算是彻底被谢长陵钉死在耻辱柱上,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只会将她当作谢长陵新收的一个美人姬妾。 而这一切,不过起源于谢长陵的一时兴起,因为他想要,所以就要得到,也不必去理会姮沅会因此被推入怎样悲惨的境地。 姮沅麻木地看着谢长陵用指腹温柔地抚去她唇瓣上沁出的血珠,指腹粗糙,指尖几回要顶进她的齿舌间,姮沅紧张地颤了下,谢长陵轻掀眼皮看了她眼,终究还是没把坏事做尽,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带你买衣衫去。”他宽容地说。 谢长陵给姮沅买了许多的红衣,各种各样的红,没有过问过她的意见,只是因为谢长陵喜欢看她穿红于是买了。 姮沅也都忍了下来。 等他们回到谢府时,那位郎君许诺的美人连带着一份帖子就已经在谢府等着了。 姮沅觉得这都不关她的事,转身要走,谢长陵随手拉着她,蛮有兴致的样子:“看看王兄送来了怎样的美人,他家的美人都很擅琴舞的。” 于是姮沅只好忍着逛出来的腿酸,陪谢长陵去看美人。 在姮沅眼里,那些美人都很好,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各有风情,姮沅都替她们可惜,这样好的女郎却倒霉地被送给谢长 陵。 谢长陵问:“你喜欢哪个?” 姮沅自然是各个都欣赏,但这话论理轮不到她来说,便道:“问我?” 谢长陵道:“不然?” 姮沅皱着眉,不知道谢长陵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所以都不敢乱选,再三思索后,点了两个她认为谢长陵会喜欢的。 谢长陵竟然真的就留下了这两个美人。 玉珠看得目瞪口呆,等谢长陵走了后,忙和姮沅咬耳朵:“大司马怎么收了两个美人?” 姮沅没觉得谢长陵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连堂嫂都敢染指,足以见得素日多么淫/乱,玉珠道:“不是啊,大司马是不近女色,娘子可是大司马第一个女人呢!” 姮沅吃了一惊。 是真的很吃惊。 建康谢氏权势煊赫,谢长陵又是个欲望重的,怎会在她之前都没有女人呢? 玉珠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大司马竟然还陪娘子去逛坊市呢,大司马何曾干过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大家都说大司马是真的很喜欢娘子,盼着娘子早日停了避子药,在府里站稳脚跟呢。可眼下怎么回事?明明在外头的时候,大司马和娘子是很好的呀。” 姮沅已经从初始的吃惊中缓了过来,并不在意:“从前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近女色,*如今有了体验,自然是想把不一样的滋味都试遍了。” 玉珠忧心地道:“虽说对于大司马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可娘子往后日子就要难过了……娘子可要上点心。” 姮沅回过味了。 不仅仅是那陌生郎君,便是玉珠这些府里的侍从,也将姮沅认作了谢长陵的女人,所以玉珠才教导她该上心去讨好他,好向郎君祈微怜。 姮沅回过头,看那两个被她点了名后才留下的美人,正好奇地看着她,打量她,与她的目光对视时,一个微微屈膝向她请安示好,另一个却微扬下巴,很是挑衅。 姮沅的脑子就疼起来了。 这都什么事! 姮沅决定从今天起,她无事就不要踏出结萝院了。 她安心做个菩萨,玉珠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是指给姮沅的女使,自然要为姮沅打算。在她眼里,姮沅除了那身姣好的皮囊外,真是没有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了,若再不上心争宠,大司马很快就能把她给忘了。 于是玉珠一直催着姮沅去洗手作羹汤:“娘子在家总要自个儿做饭吧?准备个三菜一汤,也不必多么美味,只要让大司马知道娘子的心就好。” 姮沅道:“大司马又不给我银子,我为什么要给他做饭?” 做饭多累,她只给家人做饭,旁人要吃她做的饭,得先付银子再说。 玉珠急了:“娘子这说的什么话?那方美人已经抱着古琴去锁春园门口候着了,若是她弹得好,讨了大司马的欢心,今夜留宿了怎么办?” 姮沅真是奇了怪了:“她是大司马的美人,自然要伺候大司马,不是今夜就是明夜,迟早的事。” 玉珠还待说什么,姮沅便道:“玉珠,我知道你一心向我,但不必如此,我是为着长明才留在这儿,若长明……我当然是要离开的。” 玉珠看着姮沅,问出了姮沅从未想过的事:“娘子可知大司马为何肯留下娘子换那些人参?若大司马不喜欢娘子了,十一郎君那该如何?” 姮沅错愕,心一沉,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谢长陵那日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后来对她的态度也怪怪的,总让她起鸡皮疙瘩,所以她也不敢深想。 可姮沅是见过谢长陵翻脸无情的模样的人,若他觉得她不好玩了,放弃了她,谢长明该怎么办? 玉珠见姮沅果真想进去了,决定加些火候,劝道:“娘子便是为着十一郎君,也该积极主动些。” 姮沅摇了摇头:“你怎知我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摸不透谢长陵的想法,也不会贸然去摸。她只知道谢长陵输过她一次,那就继续保持本性就好。 锁春园那儿已经弹起了如流水击冰石的琴声,玉珠闷闷不乐地站在屋檐下,总以为还听到了娇声媚笑,她急得不得了,转过眼去看姮沅,姮沅却很沉得住气地已经准备安寝了。 玉珠泄了气。 她先前以为到了姮沅身边是踏出了一条富贵路,纵然姮沅地位卑贱,身份有瑕,但好歹是谢长陵的第一个女人,她在大司马那终究是不一样的,玉珠盼着姮沅能在大司马府得到一个非同寻常的地位。 结果,故事还是滑向了最俗套的走向。 姮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恰巧撞在了大司马开始对女郎有兴趣的档口上,于是幸运地成了第一位。 在她之后,还会有第二位,第三位……许多许多位,她很快就会被忘却。 结萝院的门被敲响了,这一声惊动了林中鸟,让死气沉沉的结萝院活泛了起来,玉珠大声道:“快去开门!” 来的是锁春园的女使,请姮沅过去。 姮沅都预备安置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了衣衫,挽上发髻,玉珠有意替她精心打扮番,被姮沅拒了,玉珠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妆奁。 琴音如流水淙淙,姮沅方才在结萝院思念谢长明没仔细听,如今却察觉出这琴音有几处错误,她忍不住看向那拨琴的美人,只是视线总被翩翩舞姿阻挡。 谢长陵确实惬意,既有美人奏乐,也有美人起舞,他尚不知足,还要把姮沅叫过来折磨。 “今夜……穿得不错。” 因为匆忙,姮沅只挽了个偏梳髻,压着枚金框宝钿双雀戏荷金象牙梳,未施粉黛,脸若剥了壳的鸡蛋那般白,在摇曳的烛火下,莹润着一层朦胧的光。 她那般粗俗的审美,却为了讨他欢心,愿意舍了宝贝的金银珠宝,谢长陵被她的这份心意讨好到了,也就原谅她躲在结萝院偷懒的行为。 姮沅满头雾水地看了他眼,她这是随手穿的衣服,不值一提,但谢长陵怎么说的好像她特意为他打扮过了一样,姮沅不喜欢被人这么误会。 她板着脸道:“大司马使人来说我已经安置了,女使也不肯宽容些时间,我只好随意穿戴,只求齐整罢了。” 口是心非。 继他为她出头,愿与她同床,送她金银珠宝,陪她逛坊市,将狐朋狗友宠人的套路都使尽了后,谢长陵不信姮沅对他没半分的感情。 只是起先反抗得太凶,此刻改了口,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这时候,要两个美人过来就是最明智的做法,那些狐朋狗友院子里有很多争风吃醋的美人,醋得越凶,狐朋狗友得到的甜头就越多,说明美人们更爱他们。 谢长陵道:“新进来的美人,琴弹得好,舞跳得也好,不像你,睡得好。” 他这语气,好像姮沅是个只知道吃睡的猪。 姮沅愿意顶着这个冤枉,懒得解释她的心意。 第28章 这时候一曲完毕,那美人手指一拨,又掠起潺潺琴音,此刻便如鹤飞九天,长啸云端,可美中不足,还是有两个音弹错了,姮沅耳尖都听出来了。 谢长陵道:“有话就直说。” 他瞧着姮沅那神色,很像要找点麻烦,挑了挑眉,索性直接替她做了铺垫。 谢长陵此刻当真是惬意极了。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看到猎物钻进精心布置的陷阱,还要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第23章 ◎“滚。”◎ 姮沅犹豫了。 方美人的琴音流畅圆滑,捻拨婉转,很赏心悦耳,只是错了两个音罢了,似乎无须苛责。 谢长陵见她久久不开口,便有意推波助澜:“你盯着她看了许久了,可是有意与之一较高下?我允了。” 方美人闻言,拨弦的手停顿了下来,望过来的眼神轻飘飘地往姮沅身上打了个转,重点落在姮沅的手上。 姮沅的手纤细如葱白,指甲圆润泛粉,确实是一双很适合抚琴的手,但方美人也不觑姮沅,她自幼研习琴艺,技压一众美人便罢了,就连教习的善才也向她拜服。 胜一个姮沅,方美人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落落大方地起身,道:“还请姐姐赐教。” 怎么就姐姐了? 姮沅被这称谓麻了半边身,她木着脸道:“赐教不敢,只是方才娘子似乎错了两个音。” 方美人自然不会承认,她知晓琴艺是日后争宠立足的根本,便于琴艺上用了十二分的心,求荣华富贵的东西,方美人从不懈怠,琴谱背得滚瓜烂熟,抚琴的手都抚出了记忆。 她不可能错音的。 姮沅走过去,道:“就是在那处……”她不知怎么讲,便试探地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琴吗?” 方美人欣然应允,谢长陵却诧异地一挑眉。 采桑女会抚琴? 琴通君子之德,乃阳春白雪之雅趣,姮沅这个下里巴人光是听过琴曲都能叫谢长陵意外了,可眼下她竟然还会抚琴? 谢长陵微微坐直了身子。 姮沅未戴义甲,原本也只是想演示一二,于是她只稍作回忆,便将那段琴音奏了出来。 方美人的琴音如流水击冰石,姮沅的琴音却似春风化东雪,卷着落花淙淙向东,带去黄莺啼叫,鹿鸣呦呦,生机勃勃,艳阳漫天。她却吝啬,在最勾魂摄魄之际,毫无留恋地收音,仰了头,认认真真道:“就是这儿。” 方美人啊了声,还沉浸在她的乐声中,没回过神来。 谢长陵眸光微微幽暗:“既未听明白,再奏。” 姮沅没多想,复又奏起琴来,此时为了叫方美人听得真切,她就把音一个个弹了出来,竹筒倒豆子都比她利索。 谢长陵:…… 再没见过这般不解风情的人。 谢长陵双手环着胸,眼皮微沉,看着姮沅一袭红裙坐在琴前,风吹裙裳,皱起腰痕,飘起发丝,仿佛也要乘风归去。 相识至今,姮沅这嘴更蚌壳一样得严,从未透露她擅琴,如今来了两个美人,反倒叫她有了危机,遮遮掩掩地将这手绝艺献了出来。 狐朋狗友果真没说错,就是要养一群美人,才能叫她们争风吃醋,在妒意里精进自己,想着法子讨好他们。 谢长陵的唇角微翘。 方美人道:“姐姐拿的是原曲谱吧。” 姮沅这一手叫方美人有了危机,从技巧来说,姮沅不如她,可论动人,方美人难以望其项背。可外行人懂什么技巧,他们要听的就是琴音动人之处,没看方才谢长陵都一改懒散,终于肯将注意力落到古琴上了? 方美人只能赶紧解释:“霁月公子善琴,也精于谱琴,可他恃才傲物,有个怪癖,说琴曲外流,就算是高山流水之曲,也难免会被拿去附庸风雅,媚上争宠,这是坏了曲意。因此他谱的琴曲总是有意错上几个音,以全乐境。” 霁月公子。 多么熟悉的名字。 被迫来锁春园前,姮沅还倚靠在熏笼上思念他,在心底为他向神佛上苍祈求。 方美人见姮沅微微呆滞的模样,笑了一下道:“不愧是霁月公子,稍改两个看似不起眼的音,便似拿掉了琴曲的魂魄,乐境大改。姐姐若不嫌弃,可否将这首曲子教给我?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拿到这完整的曲谱,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曲谱了,能否也教教我?” 方美人也是个会钻研的,看出姮沅与霁月公子关系匪浅,便要想法子跟她拿曲谱。 姮沅道:“这些曲子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但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我不知他有这个习惯,即是他的意愿,那些曲谱我不好教给你。” 她起身,刚要说声打扰了,就听谢长陵冷冷道:“一个破琴谱值得你藏得那么好?怎么,怕教了别人,别人就要把你比下去了?” 姮沅瞪大了眼,她是真怀疑方才谢长陵走了神,没听她们二人的对话,否则无论怎样都得不出这个结论。 谢长陵见她久久未动,就知道她那犟头犟脑的脾气又上来了,没得烦心,道:“今夜就在这儿,把这曲子教会了。” 姮沅自然不肯:“我不能违背长明的意愿。” 谢长陵嗤笑:“怎么,谈给我听就是媚上争宠,大俗至极,他教给你就是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了?一个破曲子竟然还分出三六九等了。” 谢长明与姮沅自以为清高,是比翼鸟,是连理枝,是不是?谢长陵偏被他们脸,就是要射杀比翼鸟,燃了连理枝。 他胸口内滚着情绪,忙忙碌碌的,也不知该计较谢长明那改音却教会姮沅全曲的习惯,还是姮沅这个采桑女不仅学会记牢了谢长明的曲子,还将这些东西瞒得密不透风。 若非方美人弹错了音,她又不知谢长明改音的规矩,谢长陵看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在结萝院睡大觉呢。 谢长陵来了脾气:“今晚不教会,你也别睡了。” 姮沅瞪大眼:“大司马,你别忒仗势欺人!长明不愿将完整的琴谱外传,他是谱曲者,他有这个自由。” “他不也教给你了?” “我与他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不是外人!” “你与他是夫妻,不还是上了我的床?算什么内人。” 姮沅大声道:“我是为了救他,若非你以人参要挟,我就是死,也不会上你的床。” 谢长陵面色铁青。 锁春园内外针落可闻,女使屏息凝神,怕被波及己身,两位美人不可思议极了,却也知道豪门多秘辛,于是忙乖乖地把自己团成团,恨不得耳朵能自动闭合。 谢长陵磨牙:“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再说一百次也还是这句话,因为这就是事实!” 姮沅也是被谢长陵气疯了。 谢长明善琴,他在琴上寄托了情感与抱负,在许多时候,谢长明不善言辞,便默默抚琴,姮沅起初不懂,可听多了,也像走近了谢长明,开始明白他的压抑与痛苦。 后来谢长明开始教她抚琴,可把姮沅高兴坏了,她发奋学习,就是采桑休息时,手指也会无意识地在枝丫间抚弄。 谢长明用琴音向她打开心扉,与她融为一体,姮沅也用她的琴音宽解谢长明。他们没有很多银子,行不了万里路,看不到八大万山,却能用琴音游访仙境,翱翔万里,听昆山玉碎。 琴曲对于姮沅与谢长明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因此她才能敏感地听出方美人拨错的音后,思索着就算班门弄斧,她也要厚着脸皮指出方美人弹错了。 她熟悉谢长明的曲音,不会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姮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谢长明的曲音,谢长陵就是最无耻的掠夺者,完全不顾旁人的意愿,横冲直撞进来,肆意地抢夺。 凭什么?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大司马,作起恶来也该有个限度吧。 谢长陵眯起了眼。 姮沅的反骨倒在谢长陵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道谁借给她的胆子,遇到自己的事唯唯诺诺,稍微触碰到谢长明后却敢张牙舞爪。 行。 她胆子够大。 还真当惹怒了他还能相安无事。 谢长陵拂袖起身:“滚。” 姮沅利索地就滚了,方美人也忙收拾起琴囊,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谢长陵却指着她:“你留下。” 方美人稍怔,继而大喜过望,忙将琴囊放下屈膝行礼。姮沅听到了也当耳旁风,脚步不停穿过锁春园回了结萝院。 谢长陵沉着神色站在那儿,若乌云密布,也似高山压顶,方美人已从短暂的欢喜中清醒过来,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提心吊胆道:“妾身伺候大司马更衣吧。” 谢长陵瞥了她一眼。 温顺恭敬的模样,微微低头,长而直的雪颈从包裹严实的衣衫里露出来,弯出一道浅浅的凹痕,烛光流了进去,暧昧地照出光影来。 谢长陵挪开了眼:“你继续弹琴,就弹方才那首。” 第29章 方美人不解其意,但知道要权贵的欢心,最要紧的就是温顺,方才姮沅与谢长陵吵架的惨状可还在前头,方美人虽耻笑她没脑子,却不愿让自己步了姮沅的后尘,便忙架起琴。 隔着紧合的门扇,谢长陵脱了衣衫,浸在浴桶里,热水只到腰身,宽阔的骨架上,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胸口饱满,腰腹紧实,这幅场景无论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血脉偾张。 谢长陵展开修长的双臂搭在桶沿上,越听方美人的琴音,便越是怀念姮沅的琴音。 那般有生机,暖意融融,青草芳菲,百花争妍,肥鳜跃水,闭上眼,似乎到了桃花源。 方美人弹不出这样的曲子。 因为她这样的人不会相信桃花源。 只有姮沅,这样愚蠢的小娘子,相信着桃花源,以致于蠢兮兮地为了个快死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奉献自己。 谢长陵用沾水的手掌将发往后撸去,随着宽大的手掌上移,依次露出薄直的唇,挺直的鼻,高深的眼窝,还有乌黑的、茫然出神的眼。 谢长陵竟然也会有迷茫的时刻,若让旁人知道了必然要大吃一惊。 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最终才无奈地确认了自己就是在嫉妒谢长明。 嫉妒只会弹琴作画,处处比不上他的谢长明却得到了他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第24章 ◎方美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另一个姮沅。◎ 姮沅对镜梳妆,将轻薄的脂粉拍在嫩颊上,枝头的栀子开得正闹,重瓣层叠的花朵将枝丫压得低沉,恰好送进窗内,暗香浮动。 玉珠昨夜听着锁春园那儿传来的琴音许久未睡,原来是嫌吵,后来等琴音熄了,心里就更吵了,担忧了半宿,熬出眼底半片青色,终于等到天明,便迫不及待去寻素日的姐妹打听昨晚的动静。 现在她便趁着给姮沅梳妆之时,精神饱满地将最新鲜的消息说给姮沅听:“昨夜大司马就听方美人弹了几回曲子,后来就叫她回去了,似乎还觉得她弹得不好呢。” 她撺掇姮沅:“娘子不是也会弹琴?奴婢替娘子去寻把古琴来罢。” 姮沅觉得她在痴人说梦:“大司马连方美人的琴艺都看不上,我何苦去自讨没趣,丢这个脸。” 玉珠一想也是,便问姮沅:“除此之外,娘子可还有能拿得出手的技艺?” 姮沅摇了摇头。 其实她还会些字画,也是谢长明教她的,可谢长明教她这些是要她开阔眼界,陶冶情操,而不是与人争奇斗艳。 姮沅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便都说不会。 玉珠有所失望。 姮沅不在意,她打听了,谢长明那儿的人参仍是供着的,就轻松了不少,懒得理会那些美人的事,只闭着院门自寻其乐。 谢长陵却来了。 姮沅正在用晚膳,膳房做的清口小菜酸辣脆爽,她就着粳米粥吃了大半盘,倒是将花菇鸭掌、炒珍珠鸡这些荤菜撇在一边不顾,谢长陵蓦地出声道:“这般挑食。” 唬了姮沅一跳,她捧着粥碗抬头,见谢长陵掀了帘子,正站在帘栊处,着丝衣外袍,淡着神色看她。 姮沅讷讷起身。 帘子放落一阵连绵的脆响,谢长陵撩了长袍,上得坐榻,姮沅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最后一碗粳米粥舀给谢长陵,谢长陵不客气地将剩下的小菜都拨到他的碗里。 姮沅敢怒不敢言,只越发觉得她与谢长陵不合,只要他出现,就喜欢为难她,她保管没好事。 谢长陵的胃口不佳,就着开胃的小菜也只吃了半碗粳米粥就作罢,女使捧进盥洗盆,谢长陵净完了手,擦着帕子呢,突然问道:“哪来的香味,倒不是熏香的味道。” 姮沅今日就没叫人点香,若说屋内还要哪处香,应该只有美人耸肩瓶里那一株枝丫错落有致的栀子花了,她便指了指。 谢长陵的目光落在那重瓣栀子上,顿了顿,又转回到姮沅的身上:“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剪枝花能要多少时间,姮沅不懂谢长陵在阴阳怪气点什么。 谢长陵道:“用完了晚膳,准备做什么?” 姮沅不解其意,只能一板一眼道:“看会儿书,练会字,思念会儿长明,就沐浴更衣,准备安寝了。” 谢长陵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日理万机。” 看着无所事事,却有一堆琐事,否则思念谢长明这种事怎么也能被排进日程内。又或者是这思念究竟该多长,才会被当作一项日程。 谢长陵懒得去分辨,反正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喜欢就是了。 他道:“你还会写字画画?” 姮沅道:“嗯,长明教我的。” 她的嘴角翘起弯润的弧度,眼里亮闪闪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回忆到了什么甜甜的东西。 谢长陵微顿:“弹琴也是谢长明教的,你为何不弹?” 姮沅理所当然道:“我没有琴啊。” 谢长陵:“叫人取来。” 不一时,古琴,琴桌,琴凳都备齐了,谢长陵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只是看着姮沅,姮沅方才恍然大悟,谢长陵大抵是来听她弹琴的。 多有趣,放着古琴圣手方美人的琴不听来听她的,谢长陵的审美大抵是出了问题。 谢长陵道:“就弹昨日那首。” 姮沅道:“长明谱的曲子好听吧,连你都没忍住一遍遍听着呢。” 谢长陵头疼:“闭嘴,弹琴。” 姮沅只好闭上嘴,开始弹奏。 谢长陵微微呼出口气,就是这个旋律,让他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平静。如今他在现实中听来,就是失了回忆的润色,也不失活泼浪漫,谢长陵闭目听去,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武陵人,幸运地找到了属于他的桃花源,却终究只是客,畅游几日后,终 要离去。 一曲毕,谢长陵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再弹。” 姮沅只好再奏起琴来。 如此往复,半个时辰就过去了,谢长陵单手撑着脑袋,姿势懒散地侧靠在榻上,仍是没有叫姮沅停止的意思。 他大抵是惬意地睡着了。 姮沅愤怒地播重了两个音,谢长陵缓缓开口:“这里重了。” 这狗耳朵,倒把音律记得牢。 姮沅只好继续默默地弹琴。 一墙之隔外,方美人着素衣罗裙,立成了一株淡薄高雅的冷梅,她的女使抱着琴囊坠于身后,古琴大,女使抱得吃力,可方美人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 女使手酸,小声道:“娘子可要叩门?” 院墙内,琴音逐渐敷衍滞涩,可见奏者的不耐,方美人抚了抚耳畔的坠子,摇了摇头:“等着。” 无论她的琴学得如何好,不得大司马的喜欢,那就连沿街的乞儿都不如,方美人再不甘心,可在琴艺方面她就是输给了姮沅,她不得不想办法从别处弥补回来。 美貌,身材,以及一双爱人的眼睛,同样是方美人的杀手锏。 姮沅倔强,总叫谢长陵吃瘪,须知男人的征服欲也就那么回事,次数多了,还是会喜欢为他风露立寒宵的痴情人。 院墙内,琴音断绝,姮沅揉着酸麻的手,不满地瞪了谢长陵一眼。谢长陵缓缓睁开眼,置身事外的模样,道:“怎么不弹了?” 姮沅没好气道:“手酸,弹不动了。” 她方才都弹成那般曲不曲调不调的模样,谢长陵都没有任何不满,可见他意不在赏乐,而是教训昨日胆敢忤逆他的姮沅。 这种训诫让姮沅不满。 谢长陵倒是随意,出了回神,道:“不弹就不弹吧。” 听着这口气,倒让姮沅瞠目结舌,早知他这般好说话,方才那一个时辰她又在干什么。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跟被磨出的墨汁浸透般,到处都是黑,唯有点起的烛火向上映出了点浅光。 自恩准了姮沅不必弹琴后,她就呆呆地站在琴凳旁,既没有出口请谢长陵留下,也不曾有服侍他吃茶的意思,谢长陵并不怀疑若他此刻走了,姮沅必将鼓掌放鞭炮庆祝。 他那些援引狐朋狗友的法子在姮沅身上似乎没有起到一点效用。 谢长陵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失落么,可能有一点,但并不多,毕竟他只是嫉妒谢长明得到了难能可贵的真情,而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姮沅。 虽说她的身体有趣,琴音动听,但谢长陵富有四海,未必不能找到更好玩的小娘子。 至多,至多,就是不甘。 谢长陵是个很看重回报的人,送给姮沅的金银珠宝不算什么,但与她同床共寝陪她逛坊市,却是谢长陵难能可贵的付出,但得来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结果,谢长陵不可能高兴。 但也就这样了,这一次游戏,他连让姮沅爱上他的先决条件都没有做到,他再一次输得彻底。 幸好无人得知,否则在人生游戏里无往不利的大司马竟然在同一个小娘子手里连输两盘,传出去真要让人笑掉大牙。 第30章 谢长陵缓步出结萝院,玉珠总有种若今日叫大司马离开了,他日后必然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的预感,她拼命地给姮沅使眼色,无奈姮沅就是个木头,看到也当没看到,没事找事做地将古琴上的流苏摆弄端正。 方美人在结萝院外已站到腿麻,院内却迟迟没有动静,在她疑心谢长陵会留宿结萝院,懊悔方才自己没有直接进去时,谢长陵出来了。 他是那般得俊美,如巍峨玉山,萧萧孤松,常叫方美人怀疑是天上月精化形,否则世上哪有这般的绝色,叫她见一次便心脏怦然一次。 能被送到谢家,献给大司马,是她的幸运。 方美人那双天生的含情目此刻多了真切的情意,动人了许多,她迎上去刚要屈膝行礼,却因腿麻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谢长陵目不斜视,轻巧避开,顿时让方美人狼狈又尴尬。 女使小声解释:“大司马,娘子在这儿候了快一个时辰了。” 方美人忙轻斥:“多嘴多舌。” 却见谢长陵冷漠离去,连半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方美人的计划顿时被打乱,忙提着裙摆小步追了上去,硬邦邦地道:“大司马,妾身新学了支曲子,想献给大司马听。” 谢长陵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瞥向方美人的手。 与姮沅不同,方美人昨夜弹了足足半宿的琴,谢长陵没有发话她就不敢停,而且为了讨谢长陵的欢心,方美人就连半点松懈都不敢有,弹到了最后,她手上已经血肉模糊。 看到谢长陵下意识地望着自己的手指,方美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半分,很是高兴。 大司马竟然记得她手指受伤的事! 原本弹琴也只是个幌子,方美人早准备好了一套能助她成功自荐枕席的言辞,她待要开口,便听谢长陵淡淡地说:“弹吧。” 又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琴凳,方美人抚上琴弦,手指轻轻一拨,便隐隐作痛。抬起头,哪里见得到谢长陵的身影。他在做什么?沐浴?看书?还是别的什么,方美人想象不出来,她这般努力,却连屋子都进不去。 血渐渐湿到了琴弦上,方美人的手指都在颤抖,却还在咬牙坚持。她的女使早得了她的嘱托,见状便依照安排,屈膝在院子里跪下,给谢长陵磕头。 谢长陵既未看书,也未沐浴,而是在作画,画姮沅指下的桃花源,只是总免不了要回想起姮沅弹琴的模样,于是笔墨凝滞,画不成画,谢长陵正不耐,听得院子里吵起来,便要叫人将方美人赶出去,但他听清了女使的话,也就改了主意。 血丝湿琴弦,方美人眼泪涟涟,还在咬牙奏弹,好不可怜,望向他的目光,无怨无恨,唯有含蓄的情动,谢长陵临轩打量半晌,觉得莫名,道:“既手疼,你还弹什么?” 他以前不会问出这般无聊的问题,他的命令在前,除非手断,方美人就该一直弹,直到死为止。 如今他也会探究起这种无聊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姮沅。 她叫他输了两次,还给他找了一堆烦恼,真是可恶的人。 方美人盈盈起身,脉脉含情道:“妾身见大司马心有不悦,便想叫大司马开心。” 谢长陵微蹙起眉:“想叫我开心,便是连受伤流血也无所谓?” 方美人红了脸,含蓄地点头,一副含羞的小女儿姿态。 谢长陵倒是觉得好笑,他尚且弄不明白姮沅与谢长明的感情从何而来,为何能至深至此,此刻就有人跑出来,宣告对他的情谊竟然也深到了不顾身体的程度。 方美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另一个姮沅。 而且是一个眼里只有他,独属于他的姮沅。 谢长陵稍许沉默后,便微勾了唇,半带恶意道:“那就继续弹,但我给你随时停下的权利。” 方美人怔住了。 在谢家的维护下,谢长陵在外素有美名,像方美人这般只是被人送来送去的美人是无从得知他本性是多么的恶劣。 因此听到谢长陵这话,她不觉得这是个陷阱游戏,只当是个考验,若能叫谢长陵感受到她的真情实意,她必然能在大司马的后院站稳脚跟,压过得宠的姮沅,甚至……还有那更诱人的正妻之位。 方美人忍住疼痛,雄心壮志地继续抚琴。 第25章 ◎而在姮沅眼里,他显然不是那个人。◎ 后半夜,琴声终于呜咽一声熄灭了,锁春园归于寂静。 门户紧闭,满室黢黑,就连蝉鸣都没了,方美人抱着血肉模糊的手指,低声哀泣,但也无人理会,还是她的女使从瞌睡中挣扎出来,搀扶着她回去包扎了。 方美人为了讨好大司马,竟将自己的手弹废了,同院的郑美人听到消息,过来好生嘲笑了她一番。 方美人也知自己心急,只是大司马生性冷淡,不好接近,机会是好不容易才摆在眼前,她不敢错过,迫切地想要抓住。 只是到底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美人郁郁了整日,到了夜间,忽听大司马召见,她顿觉云开雾散,精心装扮了番,在郑美人嫉妒的目光里,雀跃地前往锁春园。 这次依然没能进得屋内,但已经足够了,因为她从未这般靠近过谢长陵,方美人一直含着羞意,只敢略微抬起眼皮,偷看谢长陵俊美矜贵的脸。 “这手确实没法弹琴了。”谢长陵冷淡地道,“你不后悔?” 方美人摇了摇头:“只要大司马高兴,妾身愿意为大司马付出一切。” “为什么?”谢长陵看上去很困惑,“我们才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 方美人羞涩道:“妾身仰慕大司马许久,后有幸得见大司马盛颜,更是一见钟情。” 谢长陵默了默,忽而一笑:“好个一见钟情。” 姮沅与谢长明也是一见钟情。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多的一见钟情。 谢长陵长睫覆下荫翳,掩住眸中的冷淡,他道:“为了我,什么都能付出?” 方美人含蓄又热烈地点头,那刻她看上去真的美极了,眸光生辉,若星辰坠海。 谢长陵袖着手,道:“既如此,你便陪我参加宴游吧。” 谢长陵从不参加那种宴游,但在这一刻,他改了主意。 王慕玄的宴游设在他的宅院里,院内用各色纱绫扎出的花灯光彩明灼,花影摇落缤纷,细乐声喧,王慕玄步出亲迎谢长陵:“我与他们说今日邀了你来,都不信,这下好了,个个都要给我银子。” 谢长陵道:“既是借我挣的银子,你得分我一半。” 王慕玄道:“银子俗了,石*兄押了一座四尺高的珊瑚,我看那珊瑚枝柯扶疏,光彩溢目,还有些意思,便送你了。” 两人步入布置辉煌的厅内,列位宾客纷纷起身,这些宾客无一不出自五姓七望,无一不在庙堂掌一方势力,此刻都轻解罗衫,身偎娇女,或吃酒玩笑,或食五石散,随意浪荡。 他们吃惊谢长陵竟然会参与这样的宴游,又忙拍起胸脯保证谢长陵只要尝过一次,必会流连忘返,说着,已有热心肠地将身边伺候的美人推了出去,指着谢长陵道:“今日谁能劝大司马喝盏酒,赏黄金十两,若有人能勾的大司马留宿,赏黄金百两!” 美人们的眼眸顿时亮了,转过脸待看清了谢长陵的容颜,又纷纷红了脸,觉得今日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既能陪这般俊美的公子玩,还有银子可挣,天下绝没有这般好的事。 与她们不同的是,方美人的神色却变了。 但权贵们到此是为了寻欢作乐的,哪里会在意女郎的想法,一得到谢长陵的同意后,便有人要带走方美人。 方美人哪里肯走,她知道权贵们有时候也会互相送美人玩,权贵们豢养的美人太多了,根本不在意哪个姬妾被人染指,大不了换个人就是了,可方美人不行,她只有她而已,她不能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 方美人楚楚可怜地哀求谢长陵:“妾身只想伺候大司马。” 她想给谢长陵看她的手,谢长陵的视线却更加冷漠了:“不是什么都能为我付出吗?” 方美人哀婉道:“妾身对大司马忠心耿耿,只愿伺候大司马,不愿委身他人。” 谢长陵笑了一下,道:“好个忠心耿耿。”他指着要带走方美人的男人道,“我今日有求于他,若他不肯救我,我不日便要丧命,如此,你肯不肯陪他?” 那男人莫名,但很聪明的什么都没有说,方美人愣住了:“大司马怎还会有求于人?” 谢长陵觉得这话可笑:“怎么不会,难道一个人永远都不会从云端坠落吗?” 方美人道:“大司马聪慧多黠,肯定会有办法的,就算……就算……” 她急中也难生智,结巴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体面的,能说服谢长陵的说法,最后只干巴巴地说道:“妾身确实心悦大司马,愿意为大司马奉献一切,可不包括妾身的身体和心,若连妾身的身体都给了别人,妾身又要怎么让大司马相信妾身的忠贞?” 第31章 可谢长明就相信了姮沅的忠贞啊。 而且不是口头说说,或者只是为了哄骗姮沅继续付出的手段而已。 谢长陵道:“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愿为我付出?” 方美人还想争辩,谢长陵已经不耐烦,王慕玄过来周旋,方美人毕竟是他府上出去的人,他理应喝斥管教,谢长陵在他的责骂声中逐渐冷静下来。 旁人奢求不到的富贵在他眼中如泥沙,旁人力争的权势在他手里也只是玩物,旁人苦求的学识于他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他自小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木秀于林也好,鹤立鸡群也罢,上天垂爱他至此,他就该得到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富贵,权势,谢长陵尽拢于手里,唯独情爱,从前他觉得世上只有虚情假意,现在他终于见到了真情实意,却不属于他,而是给了处处不如他的谢长明。 这才是谢长陵觉得不甘的真正原因。 而方美人竟然敢趁着他不甘之际,乘虚而入,以真爱诱骗他,谢长陵觉得可笑,更可笑的是,尽管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本性,还是为之动摇了。 他想,谢长明都能得到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得不到?他不仅得得到,还应该得到许多份才是。 因为姮沅,从前不相信真爱的谢长陵,竟然以为真爱贱如狗,满地乱走。 可事实狠狠地讥笑谢长陵,让他终于从错觉中醒悟,谢长明才是被上天垂青的幸运儿,他不是。 看着亵渎了真爱的方美人,在这一刻,谢长陵倒是共情了谢长明,明白他为何宁可将琴谱藏起来也不愿外传。 世人大多肮脏,又有几人能珍视自己的珍宝呢? 谢长陵走了,没带走方美人,他与王慕玄道:“两个都没碰过,另一个明儿给你送回来,便打着我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 了。” 王慕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将错误怪责在方美人身上。 谢长陵回去时没坐马车,他起了兴致,要在空无一人的朱雀长街上散散宴厅里的沾染上的脂粉气,长安是有宵禁的,可谢 长陵本人就是最强势的通行腰牌,没人敢来找他的晦气。 瓦檐砖房的角落里,一串风干的辣椒下,木桶忽然传出嗵的一声,谢家的侍卫立刻抽刀出鞘,警惕地将谢长陵护卫了起来,谢长陵并不在意,反觉得他们风声鹤唳,继续前行。 有个侍卫已过去用刀尖挑开桶盖,往里抓出了个躲藏的女郎,上下都检查遍了,知道她没有携带刀具,便也不在意,随手递给下属,让其移送至金吾卫。 那下属看了女郎半晌,犹豫道:“是姮沅小娘子吗?” 这名字陌生,谁都没有反应,倒是女郎出了声,很诧异:“你认得我?” 这声音就很熟悉了,谢长陵猛地转过身来,看那倩影袅娜,正是姮沅。 下属道:“服侍娘子的玉珠是我妹妹。” 他话音尚未落地,谢长陵已到跟前,便自觉退了下去。 姮沅见是他,缩了缩脖子,低了头。 谢长陵见她换上了女使粉白裙裳,浑身素净,倒似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 谢长陵皱起眉:“宵禁不归府,见了我不出声,你在想什么?就这么想去金吾卫挨板子?” 姮沅忙摇摇头,耳坠子被她摇出亮闪闪的残影来,似流星划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姮沅只回答了谢长陵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她要对前两个避而不谈,自然是有猫腻的。 谢长陵淡声:“既不肯交代,便送去金吾卫,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姮沅这下真急了,只好交代:“我去见长明了。” 谢长陵看她那欲盖弥彰的女使装扮早猜出来了,冷漠地看着她。 姮沅道:“我许久没见他了,很想他,想多多跟他待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紧赶慢赶地回去,还是没在宵禁前回到府里,便只好在木桶里躲一夜。木桶里不透气,方才是我悄悄打开桶盖透气时没将桶盖撑住,才弄出的声响。” 谢长陵此刻已经能平静地接受姮沅对谢长明的这份情谊了,他甚至觉得就该如此,姮沅能安稳待在大司马府里,半点都不思念谢长明才是奇怪的。 谢长陵道:“谢长明怎么样了?” 姮沅看着他:“你不生气?” 谢长陵疑惑:“生气什么?他都快死了。” 姮沅沉默了。 她知道谢长陵说的是实话,谢长明自那日将她‘赶’走后,终日昏迷,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到如今几乎整日都是昏睡着的,大夫已叫人预备下后事了。 姮沅小心翼翼地道:“我能照顾他,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吗?” 谢长陵答应了。 他今天特别大度,也特别好说话,姮沅看着他终于有了点人样,都快怀疑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姮沅迫不及待想回大司马府把行李收拾好,明早宵禁刚结束,她就能踏上寻谢长明的路。 虽然谢长明不再清醒,不能陪她说话,不能抱她亲她,可只要还能陪在他的身边,就是很好很幸福的呀。 谢长陵道:“谢长明一死,你就回来。” 姮沅困惑道:“啊?我没必要再回来了吧。” 在她看来,谢长明死了,交易就结束了,她要给谢长明守孝,回去收拾他们的屋子,去赚银子还为给谢长明欠下的诊金药费。她不想旁人提起谢长明,说他是个无耻的赖账者。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每一样都和谢长陵没有关系,本来就不该有关系。 谢长陵靠在引枕上,下巴微微抬起,望着车顶:“谢长明死了,你总归是要找个男人依靠傍身,留在我身边,也省得你再费心思找其他人。” 听他的口气,姮沅二嫁就跟人总是要吃饭,吃饭总是要买菜做饭那样,既如此,还不如在大司马府吃,还有人替她做饭。 好随便的口气。 姮沅摇头:“我不会再嫁人了。” 谢长陵转过头:“为什么?” 姮沅道:“因为我不会找到比长明还让我喜欢的郎君了啊。” 谢长陵完全没预料是这个回答,在他看来人死情灭,他暂时竞争不过谢长明,那就等谢长明死了,再把姮沅留下,他就可以继承姮沅从谢长明那儿转移来的情感。 他一样能获得这份宝贵的真情实感。 为什么不会呢? 姮沅总要再找个人爱,总要再找个男人嫁。 既如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谢长陵从来不知道爱还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个人必须值得姮沅动心。 而在姮沅眼里,他显然不是那个人。 第26章 ◎小娘子现在怎么胆敢高声骂谢长陵骂得隔壁锁春园都能听见了。◎ 姮沅去照顾谢长明了。 这大约是来了长安后,姮沅度过的最宁静的日子,她全心全意地和心爱的郎君在一起,为他擦身,奉他吃药,与他低语。可每当谢长明有醒来的迹象,她还是要匆匆地避出去。 她不能让谢长明看到她在这儿,她不想让病中的谢长明还要为她着急担心。 姮沅就这么陪了谢长明半旬,在一个深夜,原本昏睡的谢长明忽然叫了声姮沅的乳名,惊得她从外侧的碧纱橱醒来,一动也不敢动,以为谢长明是发现了她的存在,但谢长明只是含糊地呓语着,反反复复地唤着她名字。 姮沅眼眶湿润,她像是有了感应,这次没有避出去把其他女使叫进来,而是走到谢长明身边,轻轻将他抱进怀里。 谢长明似有所觉:“圆圆?” 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好像回到了病前,含着笑意,温润无比:“一直叫你没应声,又去林中打鸟了?” 他好像忘了生病的事情,以为他们还是山林间自由自在的爱人。 姮沅忍着声线的颤抖,道:“嗯,打了好多的麻雀鹌鹑,拔了毛炸给你吃。” 谢长明勾了唇笑:“我来炸吧,你打鸟回来累了。” 姮沅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就漏了哭腔,只能点点头。 谢长明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我给你种的鸢尾快开了吧,今晚有没有月亮?晚膳就摆在院子里吃……” 及至没了声。 他的手慢慢从姮沅的手臂上滑落,姮沅泪眼蒙眬,一直盯着那手看,想原来这就是撒手人寰,这个词怎么能那么贴切呢,都怪谢长明将她丢下了,不然她还不知道呢。 像是为了拒绝接受谢长明亡故的事实,姮沅乱七八糟地想着,一直将这个念头排斥在外,可她的身体早就崩溃,在不停地抽泣落泪,几乎快哭晕过去,把守在外头的女使惊动了,进来看了一眼,转头就去通知谢长陵去了。 谢家既已驱逐谢长明,自然不会在他的葬礼上花心思,谢长明的葬礼由谢家四房操办,四房家底薄,又是租来的院子,这葬礼办得就很匆忙,只停了一天的灵,就急匆匆地要给谢长明下葬。 唯一的好处是,因为吊唁的人太少,谢四老爷不想儿子走得太过冷清,就默认了姮沅守丧哭灵,也许她为谢长明送葬。 第32章 心爱的郎君就这么成为黄泉下的一捧土,饶是姮沅早做了心理 准备也难以接受,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看着黄土撒棺椁时,她甚至有了跳下去的冲动。 她痴痴地看着,稍微挪动了下脚,身后便扶过来一双手,玉珠在耳畔轻声道:“娘子站稳了,莫要摔了。” 姮沅茫然看去。 谢长陵就站在身后一两丈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谢四老爷诚惶诚恐地说话,他与她目光在不经意间相接,姮沅率先冷漠地转过脸去,用袖子抹着泪,低声抽泣。 要想俏,一身孝。 古人诚不欺人也。 姮沅乌云微堕,未饰钗簪,素净脸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泪水涟涟,柔弱得仿佛一只雪白小兔,真是我见犹怜。 谢长陵盯着姮沅的背影继续看了好久,看得姮沅都觉得不妥,尴尬了起来,他还没有避嫌的意思。 正巧该下山了,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谢家四房没承认过姮沅的身份,姮沅也拿了和离书,双方早就没了关系,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就自顾自地走了,等姮沅从痛哭中缓过神来,身旁只有一坟一玉珠而已。 她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泪,道:“玉珠,耽误你了。” 玉珠摇摇头道:“大司马担心娘子会出事,特意叫奴婢陪着娘子呢。” 姮沅道:“你回去吧,我没事,就是想再陪陪长明。等我离了长安,我都不知道还能再见他几回,可能等还完了债,我也会搬到长安来吧,但我以采桑为生,到了长安该怎么养活自己呢。” 她乱七八糟地说,努力地逼自己去考虑未来,搬到长安来就可以时常来看谢长明了,她的未来里还有谢长明呢。只有这样想,姮沅才能好受些。 玉珠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一直等天光黯淡,蝉鸣在树叶间响成一团,萤火虫低低地飞着,一盏宫灯由远及近:“玉珠,怎么还不回去?” 玉珠看向姮沅,姮沅正在擦拭新立的墓碑,就好像每天她都会替谢长明擦身一样,她低头把帕子折叠好,稳当地收起来,才低声道:“回去吧。” 又是那盏宫灯浮在眼前,姮沅跟着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萤火虫绕着新坟飞,像是在簇拥着跳舞给谢长明看。 谢长明是那般好的人,这些小山灵肯定很喜欢他,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会替她照顾好谢长明。 姮沅的心略微放宽了些。 沿着曲折的山路走到山脚,夜色黑沉,但宫灯煌煌,将朱轮华盖车照得金碧辉煌,玉珠挑开车帘,请姮沅上车。 姮沅摆手要拒,玉珠道:“现已是宵禁,不坐大司马的车,娘子连城门都进不了,娘子难道打算露宿荒野吗?” 姮沅道:“我在长安城内也没个下榻的去处,不回也罢。” 玉珠道:“娘子回了长安,当然是继续住结萝院。” 姮沅嘴角微僵,她这些日子只想着谢长明,都快忘了谢长陵要她在谢长明死后,回大司马府。 玉珠陪了她许久,不是担心她,而是谢长陵需要一个人把她押回去。 姮沅脚步往后退:“我与大司马非亲非故,怎好叨扰。” 她拧身就走,那先前提灯上山寻她的女使喝了声:“还不将她逮了。” 车夫跳下车,随侍向前,玉珠道:“善珠,事情还不必如此。” 善珠道:“这是大司马的命令,你别忘了若是办砸了差事,大司马素来铁面无私。” 姮沅拔腿就跑,车夫随侍登时就追,山路碎石多,姮沅到底比不过久经训练的随侍,不一会儿就将她抓住了,径直将她推进车厢内,善珠放下车帘,大喝:“上路。” 姮沅被推得半跪在地,此刻迅速转身,掀起帘子,马车竟然不顾玉珠善珠等人,已经飞快地向着长安城跑了起来。 这与强盗抢人有什么区别?谢长陵甚至懒得露面,就有下属将事情办妥,他简直比强盗还要惬意。 马车速度过快,姮沅不敢随便跳车,也是因为她心里还有一层希望,等到了城门,她便冲着值守的金吾卫大声呼救,过来检查通牒的金吾卫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把通牒还给车夫,比了个放行的意思。 谢长陵一手遮天的本事再次让姮沅大开眼界。 姮沅再顾不得了,她一咬牙,一狠心,就跳了车,巨大的声响把车夫唬了一跳,摔伤了腿的姮沅却已经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巡逻的金吾卫路过,都看呆了,过来问车夫:“怎么回事?” 马车上就挂着谢长陵的谢字,车夫可不怕被问,他道:“跑的这个人是大司马的女人。” 金吾卫反应过来,给了个眼神,下属立刻蜂拥而上,姮沅再次被押解回来,她怒:“我和谢长陵没有关系!我都不惜跳车了,你们好歹问一下我的意思。” 金吾卫不为所动,姮沅又忙道:“我方才是违了宵禁,你们不该将我抓起来吗?” 那金吾卫对车夫道:“这娘子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你只一人,怕你应付不来,耽误了大司马的正事,不如让我随你押她回去。” 姮沅不可思议:“你们这么帮谢长陵做事,你们究竟是陛下的人还是谢长陵的人。” 金吾卫道:“大司马为陛下分忧,我等为大司马分忧就是为陛下分忧。” 姮沅就这么被金吾卫盯着,押进了大司马府。 仿佛早料得姮沅不会跑,或者就是跑也跑不远,结萝院备好了一切东西,就连女使也在门口恭候多时,就等姮沅回来,这 里的一切又可以自如地运转起来。 但这是不对的啊。 她之所以留在谢长陵身边,只是因为谢长明,她是一点都不喜欢谢长陵的,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为什么还要回来继续陪着谢长陵? 就是因为谢长陵还没有玩腻她? 姮沅站在灯火通明的结萝院里,向着等着伺候她的女使道:“我要见谢长陵。” 女使们被她胆敢直呼谢长陵大名的行为震惊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个个惊恐地瞪着双眼,跟见了鬼一样。 “大司马已经安置了。”领头的女使道,“大司马说了,再恩准娘子悲伤两日,两日后,他要陪陛下去避暑,娘子随行。” 姮沅气笑了:“什么叫恩准再悲伤两日?他谁啊,由得他恩准我?而且他以为悲伤是什么想收就收得住的东西吗?我凭什么要因为他停止悲伤?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这么做?他究竟有没有情感啊?他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吧?” 霸道,真是太霸道了。 谢长陵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但姮沅失去了谢长明这根软肋,已经不需要忍耐谢长陵了。 她不客气地骂了一通,女使们都很诧异,完全不明白先前看着十分唯唯诺诺,没有脾气的小娘子现在怎么跟肥了胆子,炸了锅似的,胆敢高声骂谢长陵骂得隔壁锁春园都能听见了。 第27章 ◎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锁春园的灯烛次第点燃,女使屏息伫立,谢长陵披着件黑色的褐氅漫步而来。 结萝院里的空气几乎都被凝固了,氛围如潭死水,大家都因怕被殃及而避之不及,唯独独姮沅着孝衣,不退不让,怒目而视。 真的是很漂亮的目光。 娇小的身躯内蕴含着与之不匹配的活力,像一粒种子在春天落到了泥土后,茁壮成了参天大树。 这样的精气神令人咋舌。 谢长陵一想到他即将要拔掉小野猫的牙齿和指甲,将她的棱角一点点磨平,把她驯化成只听他的话,满心满眼里只有他的姬妾,他就觉得兴奋。 谢长陵微微颔首:“骂啊,怎么不接着骂了?”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命人上茶,捧来点心,自得其乐地坐在石凳上,挑眉看向姮沅,一脸期待。 姮沅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把别人的愤怒当作又一场为你表演的好戏吗?” 谢长陵满脸冤枉:“我明明想洗耳恭听。” 姮沅反问:“听了会放我走吗?” 谢长陵轻笑:“你觉得呢?” 姮沅骂了声,不说话了,但也不进屋,就这么昂首站着,用沉默表达了她的态度。 只是她的腿在跳车时摔伤了,这是条多灾多难的腿,以往康健得很,但自认识谢长陵后就循环往复地伤了三次,前两次也都没有好生休养,这回稍一久站就疼得特别厉害。 姮沅只站了会儿就受不了了,但她不肯认输,悄悄地改变了姿势,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另外那条腿上,好继续和谢长陵对峙。 玉珠眼尖,大着胆子道:“娘子可是腿疼,站不稳了?” 谢长陵的目光随之落到姮沅的腿上,姮沅嘴硬:“没有啊。” 谢长陵仍在看她,姮沅心虚地挪开了眼,她不愿露怯。 好在谢长陵也不在意她的死活:“没关系,继续站着吧,我这个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素来没有感情,见死不救也是常事,你如今顶多只会残了一条腿,不会耽误我的事,还能叫你少跑几回,我也省事。” 第33章 谢长陵不愧是谢长陵,随意说出的话,就尽显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本性,姮沅原本的斗志因为这话开始犹豫,慢慢被瓦解了。 她走到石凳上坐着,观赏用的石桌做得小巧精致,即使她挑了谢长陵对面的位置,但桌下两人的腿依然近得可以很方便地蹭在一处,姮沅的神色变得尴尬起来,她缩回了腿,想换个姿势,谢长陵却已起身。 他走到她的身后,微微叹气,将手搭在姮沅的肩膀上,如临空罩下的乌云:“你怎么总是勾引我。” 姮沅对他的触碰敏感无比,顿时避开,谢长陵却眼疾手快,搭着她的肩膀,捞起她的双腿,双臂发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 姮沅咬牙:“你放我下来。” 谢长陵道:“要我松手?摔断了脊梁骨可不要赖我。” 他步入堂室,黑色的褐氅上覆着白色的孝衣,像是黑山上覆盖了一层白雪。 谢长陵将姮沅放在床上,姮沅扑腾地起身,谢长陵长臂一展,从她的肩头伸过撑在床上,蓦然靠近的危险气息让姮沅立刻僵直了脊背,缓缓地又贴到了被褥上。 谢长陵眼眸润黑:“两日已是我给你的极限,这两日我不会来打扰你,但若你再不听话,我不介意提前脱掉你的孝衣。” 姮沅不可置信:“我还在守孝,我在为你的堂兄守孝,谢长陵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觉得与我谈仁义礼智信与对牛弹琴无异吗?”谢长陵伸手捏了捏姮沅的脸颊,“乖一点,能少吃很多苦头。” 他从姮沅的身上起来,阴影离去,可他带来的乌云仍旧长久地笼罩在这间屋子内,姮沅僵硬地面朝上躺着,脸颊仍旧残留着谢长陵捏过后的感觉。 轻佻与践踏,玩弄与欺凌。 她依然只是谢长陵寻欢作乐的玩具。 姮沅忽然起身,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 次日,大夫上门看过姮沅的伤腿,再三嘱咐她要静养,这次再养不好就要小心落下残疾了。 姮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总不自觉会被露在窗外的那一角蓝天白云吸引,可是当她想要眺望地更远,领略更多地自由风光时,她的视线就会被那堵高墙挡住。 玉珠取来了轮椅,要送姮沅去沐药浴。 姮沅以为是大夫开的,专门治疗腿伤的药方,便一声没吭,由她推着去了。 汤池在锁春园后,是姮沅从来没有到过的去处,四方的汤池灌满热水,池面氤氲着不散的热气,周围美人榻,落地宫灯,香炉地衣,屏风帷帐一应俱全。 姮沅浸泡此间,女使们沉默地来往,只精心伺候着她。 过半个时辰,玉珠服侍她出浴,水珠哗啦啦地从她素白曼妙的身躯上滚落,却还有些挂在锁骨凹陷,雪/峰圆翘处,玉珠取来帕子替她擦身,肌肤嫩到吹弹可破,玉珠连一点力都不敢用。 玉珠抿嘴笑道:“娘子天生丽质,这药浴就算泡了也只是锦上添花,不泡也罢。” 姮沅被她摆弄着身子,闻言道:“这不是治疗腿伤的药浴?” 玉珠道:“娘子的腿伤用药轻敷即可,这是宫里娘娘们用来保养肌肤的药浴,每日泡上半个时辰肌肤就会如雪白,如牛奶般滑嫩。” 姮沅变了脸色:“这种药浴我才不要泡。” 玉珠劝道:“娘子何苦来?胳膊难道还能拧得过大腿?回来这一路娘子也不是没有瞧见大司马是如何手眼通天,娘子要如何才能逃出大司马的五指山?不如认了命,跟了大司马,往后衣食无缺,再不必为生计奔波,不好吗?” 她指了指这富丽堂皇的汤池:“娘子的家恐怕连这小小一间汤池也比不上罢。” 姮沅不为所动:“我又不喜欢谢长陵。” 玉珠疑惑道:“大司马龙章凤姿,出将入相,长安城里不知多少女郎心悦于她,娘子怎么会不喜欢他?” 她的语气简直像是在指责姮沅眼高于顶,不知好歹。 姮沅气笑了:“他出身优渥,才华横溢,容貌俊秀,我就该喜欢他?你怎么不说他性格恶劣,自私自利,不是个好相与的?比起跟着这样的人,我宁可嫁给村头的屠夫。”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曾经掐着我的脖子,比我张开嘴伺候他;还把我从长明身边拖开,给我喂药;在谢府,那个湖畔,他叫我跳湖去死;现在,他又不顾长明昨日刚下葬,头七未过,尸骨未寒,就要我继续伺候他。这桩桩件件的事,你让我如何能忘?先前我是有求于他,我没有办法,现在呢?我为何还要忍受这个屈辱?” 玉珠有些动容,但只是瞬间,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道:“因为他是大司马,这世上没有人能跟大司马争斗。” 姮沅道:“我不信。” 离开这间汤池后,姮沅再未离开结萝院半步,她怕又被玉珠欺骗去做些讨好谢长陵的事,她不愿那么做,同时她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腿,光阴在一寸寸地过去,但一点都没有在她的伤腿上留下痕迹。 她站起来,还是很疼。 谢长陵果然践诺,没来看过她,也没多问过一句她的情况。 殊不知,这让姮沅更加忐忑。 到了第三个白日,玉珠收拾起行囊,将她带上马车。 姮沅依然没有见到谢长陵。 随着马车颠簸,逐渐离长安远去,姮沅咬着指甲,回忆起谢长陵说过他要随陛下去避暑,金吾卫压不住他,难道皇上还压不住他?在皇上的地盘上,谢长陵总该收敛些。 及至到了避暑的上林苑,姮沅就被当作谢长陵的一件行礼,一起送到了清露殿,玉珠出去打听了会儿,回来告诉姮沅:“晚上有洗尘宴,大司马不回来用膳。” 姮沅轻出了口气。 她拜托玉珠拿来上林苑的堪舆图:“好容易来了皇家林苑,我也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玉珠没怀疑什么,取来堪舆图,拿朱笔批了几个圈:“娘子能去的只有这几处了。” 姮沅盯着朱笔之外的地方看:“陛下住在哪儿?” 玉珠画了出来,又道:“此次避暑随行的还有皇后,贵妃,中书令、门下侍中以及一些武将。” 姮沅对<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一窍不通,那些官名听过就忘了,倒是记得了皇后和贵妃。 那贵妃似乎就是颐指气使的十七娘,那么唯一可以求救的只有同样出身贫苦的皇后了。 姮沅记下后,潦草地用了点饭,就去安寝了。 唯一不好的是姮沅第一次住宫殿,才知道为了方便照顾主子,门闩这东西是不常用的。 这怎么睡得着。 姮沅风声鹤唳地躺在床上,神经都快被折磨得脆弱无比,终于等到烛光亮起,脚步声井井有条地响着,这是谢长陵回来了。 她屏息凝神,在黑暗里祈求上苍。 没过一会儿,正殿那边安静了,她待要舒口气,便听到一串脚步声停在了偏殿门口,紧接着,殿门被推开,谢长陵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第28章 ◎“带我走吧……”◎ 姮沅警惕地起身,随着动作薄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齐整的衣衫。 谢长陵负手过来:“怎么睡了还不脱衣服?” 简直是明知故问。 他接近床头,姮沅便爬到床尾:“我睡了,你还来做什么?” 她趿到绣鞋,连鞋跟都来不及拉起,就这么急匆匆地打算赶紧逃出去,谢长陵懒洋洋地一伸手,就将她横腰抱起摔在床上,欺身而上:“跑什么?” 他的大手握过姮沅的伤腿,并不用力地一捏,姮沅吃痛地皱起眉,谢长陵方道:“腿不要了?” 姮沅道:“你先出去。” 谢长陵微微起身,手贴着姮沅的脚后跟将她的绣鞋褪下,赤着的一双光洁可爱的足就这般落到谢长陵的掌心中,他撑着姮沅的腿往床内一推,姮沅被迫翻了个身,自个儿滚进了囚笼中。 谢长陵已在宽衣解带。 蹀躞落地,长袍委地,胸膛赤袒,肌肉可见,腰身收紧,精猛的腰线拢到裤头,他注意到姮沅的视线,微微抬起眼,轻挑眼尾,打趣道:“就这么喜欢看我宽衣?” “混账!”姮沅抱起枕头砸向谢长陵,“长明尸骨未寒,连头七都不曾过,你这般做,你对得起他吗?” 谢长陵动作未停,道:“你翻来覆去只有这些话吗?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他把姮沅拖了过来,摁着她乱动不止的头,捏起她的下巴,道:“这么漂亮的小嘴,应该用来干点别的。” 姮沅怒道:“你敢?” 谢长陵掐开她的嘴,将两根手指捅了进去:“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姮沅不客气地咬他,是用那种要谢长陵长记性的力度,姮沅没留情,谢长陵当然也不会手软,他看了眼手指上被咬出的血丝,将血舔了干净,然后一把扯过姮沅的腿,用他的蹀躞将她的腿绑在了床柱上。 第34章 “非要这样找罪受吗?”谢长陵怜悯地看着她,微微叹气,“那好吧。” 他把姮沅拖过来,让姮沅的手抱着头,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是如何被撕成碎片,再用撕成碎条的裙子布料把姮沅的手腕捆了起来。 完完全全是个束缚的姿态。 姮沅失去了自由,却还要抬着腿*接纳他。 痛。 是真的痛。 和过往不同,姮沅再不能辩解这是为谢长明做出的牺牲,她付出的一切已经毫无意义。 她不爱谢长陵,也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不愿留在他身边,她和他之间没有爱,也没有交易,她只是被谢长陵拿来满足他的欲望,他喉间的喘息让他听起来很满意,可对于姮沅来说,这只是一种她本不该承受的屈辱。 一次结束,谢长陵往后撸起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或许是因为满意,或许也是看到姮沅悄无声息地躺着,似乎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心思,他大发慈悲地解开了蹀躞。 就在那一刻,原本死气沉沉的姮沅如搁浅久了的鱼终于触碰到水,立刻翻跃而起,赤足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谢长陵诧异地挑了下眉。 他倒是不着急,姮沅赤/身裸/体,身上到处都是痕迹,她不敢出去,果然,姮沅在偏殿门前犹豫了,只是这一瞬的迟疑,她就再次被谢长陵捉住了。 在被拖回去时,姮沅终于醒悟,扯起嗓子喊救命,尽管殿外有女使值守,但她们在黑夜里都选择了沉默,不一会儿,殿内又传来了女孩压抑的哭喊声还有郎君的调笑声。 谢长陵很久没碰姮沅了。 从前一直素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尝过滋味了后还要他旷着,倒变得煎熬起来,就连陪小皇帝避暑的这点时间都等不得,非要把姮沅带着,说出去,也算是色令智昏了。 但现在谢长陵觉得很值得。 原本手握权力就是为了为所欲为,不是吗? 若到了他这个地位,还要忍耐,那就太不值当了。 谢长陵就这么任着欲望随意发泄,他将姮沅压在被褥间,随心摆弄,换了几个姿势,去了几回,谢长陵都忘了,他只想要尽兴。 等彻底结束,谢长陵从欲望中回过神来,东方已浮白,姮沅半跪在床上,一点声息都没了,他发了慈悲,探了探她的鼻息,人自然还活着,就是身上发起热来,脸被烧得潮晕一片,小嘴无意识张着,艰难地呼吸。 谢长陵顿了一下,终于有了点良心,拣起皱巴巴的衣服随意穿了下,本想出去唤女使,又想到姮沅素日是个脸皮薄的,大发慈悲地转回来,想给她穿件衣服,结果衣服都被他撕扯坏了,谢长陵挑拣半天,最终只能用自己的长袍裹起姮沅,再给她盖上被子。 姮沅烧糊涂了,迷迷糊糊地叫他:“长明……长明……” 谢长陵用手背拍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威胁她:“再把我认成谢长明,回头我就叫人把他的坟给刨了。” 姮沅还昏着,当然听不见这话,谢长陵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打算下回姮沅再不乖了,就这么威胁她。 玉珠进来伺候姮沅,给她擦身降温,姮沅昏睡着,身体软软的,由她动作,玉珠低着头,很用心地连每根指缝都擦过去了,姮沅仍旧没醒,只会间歇地叫声长明,用沙哑得不得了的嗓子低声抽泣:“带我走吧……” 很心酸。 玉珠眼眶一红,不自觉就要掉下眼泪,忙背过身去擦了。 太医来了,隔着床帐把了脉,开了药,玉珠忙让人去灶上煮着,一回头,就见太医被谢长陵留下询问姮沅的病情。 谢长陵早就沐浴更衣,浑身带着熏出来的淡香和水汽,一派闲适,与偏殿内高烧不止的姮沅形成鲜明对比。 他得知姮沅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撇了撇嘴,看到了玉珠,嘱咐一句:“好生伺候着。”便进了正殿安置了。 日头还没彻底升起,在行宫大家都比较随意,谢长陵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他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是掌握生死的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玉珠垂了眼,低头进去了。 每隔半个时辰,玉珠就亲自拧了帕子给姮沅擦身降温,如此三四次后,姮沅的烧退了下,也知道饿了,醒来就想用饭。 玉珠忙让人将灶上滚着的鱼片粥端了进来,姮沅的嗓子受了点伤,吞咽困难,只能小口小口地喝着,喝着喝着眼泪便无声地滚了下来,玉珠一句话都没说,不敢说,怕戳到姮沅的痛处,只能默默地替她擦泪。 姮沅吃了半碗粥就不吃了,她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低落,重新躺下,把被子遮到脑袋,向里躺着。 很封闭的姿态。 玉珠犹豫了,将劝姮沅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退下。 姮沅没睡,偏殿内太静了,连鸟雀声都听不见,姮沅闭上眼就是昨夜的场景,每吞咽一次,就如同刀割斧削,姮沅感到崩 溃,她掀被起身,想找人说话,声音却又小又轻,半天都叫不来一个人。 她像是独自被丢在这间偏殿里了。 姮沅只好忍着泪意又躺了回去。 还好玉珠很快就去而复返,还给姮沅带来了些解闷的话本子,姮沅有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又不想说话了,翻起话本子就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该吃药了,玉珠不知道姮沅是不是在躲着自己,就连吃药时姮沅的目光都是黏在话本子上的。 昨夜玉珠并未值守,但偏殿内传出的动静早被那两个女使传得到处都是,玉珠当然也知晓一二。 大家都把这件事当作一件趣闻,有震惊于谢长陵的能力,羡慕姮沅的,也有对姮沅非要自讨苦吃的不配合行为而感到困惑,更多的是在好奇姮沅究竟能站得多高走得多远。 简而言之,没有人在意姮沅的意愿。 尽管昨晚有厚厚的殿门挡着,也没能压下姮沅的哭喊声。那两个女使仍旧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大约在姮沅眼里,她们都是帮凶,与谢长陵一样可恶,因此不值得深交。 这让玉珠的心情有点低落。 艳阳高照,琉璃瓦泛着水波纹一样的光,绿荫倒下影,明明是很好的天气,殿内的氛围却如潭惊不起波浪的死水,玉珠泅于其间,感觉快要窒息。 与之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发现谢长陵今日心情不错,小皇帝的功课写得不好,他也少见得没有取笑,目光一掠就饶有兴致地欣赏新开的栀子。 周围人都松了口气,小皇帝却不悦地扳起脸。 他是皇帝,真正的九五至尊,周遭人却只看谢长陵的神色行事,这让他很不满。 偏偏今日谢长陵心情不错,如今已是贵妃的十七娘亲自给他斟茶,道:“大司马今日缘何这般高兴?” “有吗?”谢长陵摸了摸嘴角,果然有不容忽视的向上翘起的弧度,他笑了,“喜欢的玩具失而复得了,还算是个不错的消息吧。” 贵妃诧异:“什么玩具能讨得大司马如此欢喜?明明这些年大家送来的礼都是堆在库房,大司马连看都不看的。” 谢长陵道:“大约是我运气不错,不需要别人送,自己就从天而降的。” 第29章 ◎“那样多伤身体啊。”◎ 小皇帝再听不下去了。 一个新得的玩具而已,也值得这般说道? 他不悦地打断贵妃和谢长陵的对话:“朕已成婚,大司马预备何时让朕参与政务?” 这才是小皇帝关心的事。 他能捏着鼻子立了个农女为后,也能忍着恶心娶谢家女,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权力一点点拿回来。 从前谢长陵总以他年纪小,还不懂事为借口,拒绝他参与政事,可现在他都成家立业了,谢长陵当没有这般借口了吧。 小皇帝目光炯炯地盯着谢长陵。 谢长陵慢悠悠地道:“臣不是早就让人把折子给陛下送过去了吗?” 他还有脸提那些折子?小皇帝忍着气道:“那些都是批复过的折子。” 谢长陵正色道:“是批复过的折子,陛下知晓为何要这般批复吗?”他随意从折子堆里抽了份折子,递给小皇帝,“陛下若能说得明白,再来和臣讨权也不迟。” 小皇帝阴郁地盯着谢长陵离去的背影。 他以为他是谁? 他眼里到底有没有自己这个皇帝? 小皇帝这般想着,面庞扭曲不已,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谢长陵血肉的狰狞模样,十七娘在旁看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僵直地坐着。 她可没有忘记,司马王室仿佛得了诅咒,从高祖开始国祚绵延了四十年,每一代帝王精神都不正常。先皇在时,更是以杀人取乐,甚有传言,先皇还喜吃人肉。 尽管小皇帝已是诸位顾命大臣筛选后,看上去最为健全的皇子,阿父自小也给十七娘灌输小皇帝将来必然是圣明君子的意识,十七娘信任阿父,从未怀疑过,可她如今才入宫半个月,就见小皇帝好几次处于失控边缘了,那场面实在吓人,让十七娘不得不怀疑担忧。 第35章 小皇帝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眼球上的红血丝退了下来,那暴凸的眼球也回到了眼眶中,看上去,他又是一个清秀文静的小郎君。 回身看到自己那被吓得在圈椅上不敢动弹的贵妃,小皇帝在心底轻嗤了声,但面上很是温柔:“爱妃莫不是被朕吓到了?” 十七娘自然不能承认,道:“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过错,臣妾新学了琵琶曲,斗胆献乐,愿陛下展颜。” 小皇帝此刻别说是十七娘了,就是跟谢长陵沾点边的东西都不想看到,敷衍道:“不必了,爱妃好生休息,朕去见皇后。” * 谢长陵慢慢步回清露殿。 他今日心情确实不错,看上林苑中有茉莉花开得不错,他便信手折了几枝握在手里,娇嫩洁白的花捧在他手里显得格格不入,王慕玄见了都诧异:“你何时有摘花的雅兴了?” 谢长陵道:“你管我?” 王慕玄啧了声,道:“我替你应付那几个老臣应付得口干舌燥,你便这么对我?枉我以为你还记得我的好,要摘花给我?” 谢长陵长得高,轻轻抬手,就避开了王慕玄的手,道:“这可不是替我应付,而是替我们王谢二家应付。” 意思就是让王慕玄少索恩。 王慕玄笑了一下。 司马王室多暴君,也短命,先皇尤为如此,若不是他早死,大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别看此时王谢风光,那时的王谢臣子和许多的普通臣子一般,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阴影下,就像一只只被关在猪栏里,等着先皇挑拣的待宰的小猪崽。 若非谢长陵胆大包天,在被先皇选作献祭上苍的灵童后,在一众哭天抢地的童男童女中,他还能镇定地装作被上神附身,满口禅言,骗来与先皇近身的机会,果断弑君,并且亲自上门游说各个门阀,将朝中政权瓜分干净,形成当下互相钳制,利益相共的局面,大约王谢门庭也早就败落,子孙死伤无数。 所以王慕玄傲了那么多年,唯独服谢长陵。 他刚要跟谢长陵说政事,谢长陵便止了步子,道:“你还要跟我到几时?” 王慕玄莫名:“清露殿就在眼前,我随你去,政事不算重要,要紧的是我许久未与你手谈了,如今手痒得很。” 谢长陵道:“没兴趣。” 王慕玄盯着他。 谢长陵道:“回吧。”他摆了摆手,是谢客的姿态。 幸好谢长陵率性习惯了,这也是他拿捏王慕玄的手段,越不把傲气的人当回事,越能得到此人的敬佩,谢长陵这般有意地驯了王慕玄很多年,王慕玄自然不觉得谢长陵此番有什么问题。 他折身回去了。 谢长陵已步入清露殿。 女使勤快,早将殿内洒扫了两回,熏上香片,竹林拍浪,是酷暑下难得的清爽之地,谢长陵随手将茉莉花递给女使,命人放进花瓶里养着,送到偏殿,又问:“她醒了吗?” 女使忙道:“醒了,玉珠出来要过粥饭和汤药。” 谢长陵闻言,满意地颔首,负手步入偏殿。 姮沅果然醒着,枕着垒高的枕头,披散着头发在翻话本子,脸上的神色却无半分被话本子牵动的意态,反而时时出神,有 时候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手里却已经翻过一页。 玉珠起身,放下针线活:“大司马。” 姮沅像是受到了惊吓,话本子从她的手里滑了下来,她低着头,掩耳盗铃地拉上被子,滑入被中,用被子蒙着头,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只有这么快,才能让谢长陵忽略掉她清醒着的事实。 玉珠看着谢长陵走近。 她是赞许姮沅跟着谢长陵,但昨夜的姮沅实在过于凄惨,她于心不忍,也怕姮沅继续抗拒谢长陵,会惹来谢长陵的不悦,得不偿失,于是她决计做个中间人,缓和一番:“大司马,娘子她……” 谢长陵瞥了她眼:“还不出去?” 这是嫌她插嘴多事了,玉珠不敢违抗谢长陵,捡起给姮沅做了一半的小衣,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被子下,隆起的弧度一动也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谢长陵饶有兴趣地在床侧坐下,将被子拉下:“昨夜不是还很会反抗吗,今儿怎这般怯了?” 眼前晃过白光,谢长陵反应多快,立刻闪开,同时握住姮沅的手,重重一捏,一把匕首就落在了被子上。 姮沅满脸愤恨,想骂几句,可嗓子被扯动就痛,她只好无奈地闭上嘴。 谢长陵捡起那把匕首,放在手里颠了颠:“哪来的?” 姮沅转过脸,不想跟他说话。 谢长陵笑了一下:“我问你做什么?” 他扬声:“玉珠。” 玉珠忙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姮沅抿住了唇,没回头。 谢长陵还记得她替女使们求情的样子,倒有几分诧异,他握着匕首,叮啷一声扔到玉珠面前:“这匕首哪来的?” 玉珠还没反应过来,但不能违背主子的天性已让她快速捡起匕首,回答了谢长陵的问题:“这似乎是府里的匕首。” 谢长陵道:“你没检查出来?” 玉珠头点地,紧张地摇了摇头。 谢长陵没情绪地道:“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姮沅闻言动了动,但到底连头也没回。 谢长陵不满她的态度,拧过她的下巴:“谢长明死了,把你那愚蠢的善心也带走了?” 姮沅看了他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张嘴咬他的手,谢长陵没躲,由着她把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发泄在那两粒尖尖的小虎牙上,姮沅咬着咬着就哭了,滚烫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谢长陵的手背上。 谢长陵这才不紧不慢地抽回手,手背上有了很明显的两颗牙齿尖印,还有点血丝,但谢长陵连看也没看,并不在乎地问 道:“现在闹够了?” 姮沅摇摇头,用沙哑不堪的声音道:“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若是死了,你该怎么办?”谢长陵想到她这嗓子到底是因为他哑的,想到昨夜那无可比拟的愉悦,谢长陵还是罕见地生出了几分爱怜,他不顾姮沅的反抗,将她拖到自己的怀里,“跟着我,谁来满足你?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寡妇不成?” 他意犹未尽地将手伸进被褥中,玉珠给姮沅上了药,为了不将药擦掉,就没给她穿单裤,这便便宜了谢长陵,让他摸了一手滑腻,但那弹软细腻的触感比最上等的羊脂美玉还要好。 谢长陵的呼吸重了些:“擦了药就没事了吧?我昨晚下手没那么重吧。” 姮沅骂他混账不自知,倒把谢长陵骂开心了,喉间发出轻笑:“我啊,其实还是知道自己有多混账的,可没办法,我还是喜欢这样干。” 姮沅软在他怀里,面上泛起潮/红,她紧紧地抿着唇,双眸湿润,一只手推拒地拽着谢长陵的衣袖。 谢长陵的唇移到她耳畔:“是这里吧?” 姮沅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但她薄薄的汗意还有逐渐涣散的瞳孔都在替她回答。 谢长陵觉得到时候了,他不再忍耐,扯着姮沅的手到他的蹀躞上:“你应当知道你拒绝不了我,所以还是乖一点,少受点伤,别再弄得跟昨夜那样了。” 他深情款款,似乎很替姮沅着想:“那样多伤身体啊。” 第30章 ◎瓷娃娃◎ 姮沅差点没忍住,开始干呕。 谢长陵皱着眉看着她。 姮沅的唇生得很漂亮,适当的薄厚,上唇尖翘如菱,色艳有光泽,似有若无的呻/吟通过紧窄的喉咙和细小的舌尖弹出,从唇瓣滚落时,总会让谢长陵下腹微紧。 可若这么漂亮的唇不用来吞咽和呻/吟,就显得暴殄天物的。 谢长陵不喜欢姮沅干呕的样子,他想阻止姮沅,本要抬手,可中途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换了个主意,魔怔般地用自己的唇去堵姮沅的唇。 姮沅蓦地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 谢长陵起初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可是看着姮沅那副震惊、不敢相信的模样,他忽然就被取悦到了,眉眼略微弯起,开始沉下心感受唇瓣上那与众不同的触感。 柔软,富有弹性,像是在舔吃奶冻,又甜又香,谢长陵忍不住大口吞咽起来,他的唇越贴越近,舌也越来越深得侵入,手臂不自觉地收拢再收拢,在疯狂的缠吻中,姮沅的呼吸被夺了个干净,她晕头转向的,觉得自己是被一条饿久的章鱼缠住了,他的舌尖就是他的武器,要将她的肺腑都勾咬出来吞咽到肚子里去。 姮沅接过那么多次吻,也唯有这一次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谢长陵终于察觉到姮沅快要被憋死了,他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姮沅,满意地看到那娇嫩的唇瓣上沾上了润亮的光泽,只要想到那是他留下的痕迹,他的骨头缝就在发痒。 谢长陵喘了声,抬手将姮沅推倒在床,在姮沅的尖叫声中,摁住她,撕开了她的衣服。 第36章 * 御膳房再次送来了新做的饭。 善珠望了眼紧合着的偏殿门,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大司马既未叫水,也没让人进去伺候,善珠也不敢擅自敲门,只能等饭菜凉了后再次让御膳房做了新的送来。 太阳在一点点西斜,从柱子那里降下去,从刺眼的金光转为昏黄的暖光,殿里暑热渐散,夜风吹响竹林,带来凉爽。 偏殿门终于推开,谢长陵身披道袍眯着眼站在那儿看斜阳,脸上是餍足的神色,他舔了舔唇,原本是要叫女使进去伺候,等善珠到了跟前,他忽然改了主意,只命人将东西送进去。 殿内未掌灯,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味道,仿佛魔窟山室,善珠低眉顺眼,眼珠都不敢动一下,避开地上四处散落的布料,碎瓷片,倒落的椅子,摔在地上的半张褥子还有若干枕头,她不敢多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切又由不得她不多想。 谢长陵走了进来:“出去。” 善珠忙放下东西,带着女使退了下去。 谢长陵走到盆架前,亲自挽了袖子拧了帕子,姮沅面朝里躺着,闭着眼,脸上带着未褪的潮红,谢长陵将冰凉微湿的帕子贴在她的脸上。 这是谢长陵第一次伺候人,很显然他并没有伺候人的天赋,加之姮沅的抗拒,让整个工作都推进得很艰难,但谢长陵仍旧兴致勃勃,他扶起姮沅,强迫她接受了他的擦拭,但等他要扯开被子的时候,姮沅就死死地拽住了。 “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谢长陵不紧不慢地说,捏着帕子的手坚决地向下,抹去她身上那些黏潮的汗意,一个指缝一个指缝的擦过去,工作琐碎,但他做得细致,显然乐此不疲。 等她恢复了干净,谢长陵满意了,他转过脸:“接下来就是穿衣了。” 他拿起善珠备好的衣裙。 善珠记得谢长陵爱看姮沅穿红,便准备了红衫,这叫谢长陵很满意,迫不及待就给姮沅穿上,从小衣开始,他既不懂解小娘子的衣服,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穿,研究了半天也没个章程,颇为后悔为什么总是用撕得呢。 姮沅能感受到此刻的谢长陵真是一点邪念都没有的,他的所有心思都用在要好好地将衣裳穿好,但这样单纯的心思显然与谢长陵是不匹配的,姮沅觉得别扭,就观察了一下,很快发现谢长陵真正乐此不疲地是在给她打扮这件事。 她就是他手中的瓷娃娃,没有自己的思想,任由着谢长陵摆弄成他满意喜欢的模样。这些不动声色的痕迹是最隐秘也是最直白的对主权的宣誓,不仅提醒了旁人,也提醒了姮沅,她是他的,旁人抢不走,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穿好了。”谢长陵很满意姮沅被一身红衬托得发乌肤白的模样,接下来就该束发了,谢长陵倒有几分构思,可他根本不会梳女子的发式,这绝对是一项遗憾,他当然可以叫女使进来盘发,但这就让旁人在姮沅身上留下痕迹了,谢长陵以前倒没觉得,可现在姮沅由里到外都是被他拾整的,再要这样的姮沅沾染上别人的气息,他就变得很不情愿了。 为此,谢长陵挑拣半天,终于翻出一条束发带,好歹还是由他的手将姮沅的长发规整了番。 谢长陵满意了,姮沅却觉得毛骨悚然。 谢长陵固然不是好人,可他的变态程度总远超过姮沅的认知。 再看谢长陵就连饭食都打算亲自喂她,姮沅再受不了像个没有思想的瓷娃娃那样一动不动坐着,由着人摆弄了,起身率先坐到黄花梨木的桌旁,拿起了象牙筷,谢长陵见状很是可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姮沅沉默地吃饭。 被谢长陵折腾得这般久,她确实是饿了,闷着头大口吃饭,一下子就吃掉了一碗碧澄澄的粳米饭,这就给了谢长陵把她拖出去散步的理由。 姮沅不喜欢这样,她和谢长陵没话讲,双方也远不是可以心平气和走在一起闲聊的关系,可谢长陵非要挽着她的手,沿着竹林走下去,还指着半空中那弯铅白色的月影,和她说这是人约黄昏后。 托谢长明的教导,姮沅早不是大字不识的采桑女,她认得字,也很读过几本诗集,知道这诗的意思,顿时觉得讽刺不已。 谢长陵这是强迫了她的身体后,又要强行改变她的思想了? 此刻的温情脉脉难道就可以掩饰这段本质是强取豪夺的关系吗? 姮沅以为不能,因此她故意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长明的头七快到了。” 她是要膈应谢长陵的,但谢长陵此人脸皮的厚度远超姮沅的想象,他看起来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好似他早就舍去了一个人该有的脸皮般:“你可以在偏殿祭奠他,我会叫人准备好一切。” 姮沅紧盯着他:“头七还魂,你怕不怕?” 谢长陵道:“我怕什么,谢长明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难道做了鬼他就能强过我?”他轻轻一笑,“他最好来,亲自看你我快活。” 姮沅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抬手就把巴掌扇在谢长陵的脸上。 谢长陵抬手碰了碰微烫的脸颊,忽然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打人的时候很香。” 姮沅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谢长陵道:“看来我是没有和你说过了,放心,你想打就打,我是不会躲的。” 可有了他这话,姮沅如何还敢扇他巴掌。她都怀疑扇他巴掌能让谢长陵快乐,她又不想让谢长陵快乐,可不扇谢长陵巴掌,她又不快乐,姮沅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对策,主要也是谢长陵这变态一样的性子,姮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满足到他,因此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对策,于是只好自顾自地生闷气。 谢长陵揉她的脸:“怎么又不高兴了,站着让你打还不好吗?” 姮沅懒得和他说话,翻了个白眼。 那白眼真的有足够大的,又把谢长陵逗笑了。 姮沅真觉得他莫名其妙,转身就气鼓鼓地走了,谢长陵笑了一阵,笑够了才慢悠悠追上来,道:“怎么回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觉得你可爱。” 因为你是变态。 姮沅默默地在心里说。 谢长陵没等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有点喜欢你了。” 姮沅吓得差点同手同脚,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谢长陵与谢长明不是一路人,他说的喜欢大抵是喜欢家猫家狗的喜欢,随意也廉价,比不得谢长明的干净纯粹。 她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想和谢长明拉开距离,甩了他,脚尖 却踢到了什么,顿时发出了人声的惨叫,姮沅忙收住步子,依稀往那个方向看:“你还好吗?” 观赏石后慢吞吞绕出个女郎来,她很年轻,脸生嫩稚气得很,懵懵懂懂的眼神里,蔓延着绝望,可当看到姮沅身后的谢长陵,那双黯淡的双眼啪地一下就亮了。 她小声道:“大司马。” 姮沅站到一边,谢长陵看了眼女郎,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事不关己的模样。 女郎原本雀跃的神色此刻也黯淡下去,她咬了咬唇,满脸的失落懊丧,叫姮沅看得很不忍心,出声叫住谢长陵:“你的女人,你也不管了吗?” 谢长陵道:“什么女人?除了你,我哪来的其他女人?” 那女郎原本就黯淡了下去的眼眸此刻更为黯淡,如一片无星无月,只剩浓墨般长夜的眸色,永远都看不到天明的时候。 再看她身上的衣裳,粗布麻衣,样式简陋,色彩黯淡,似乎很孤苦的样子。姮沅便先入为主,以为这是某个被谢长陵始乱终弃的小娘子,她便与谢长陵道:“这位小娘子从前好歹也是你的人,你不能因为不要她了就彻底不管不顾了吧。” 谢长陵莫名,又有些不高兴:“你说什么?” 那小娘子的脸噌地红了,她忙摆手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大司马的女人,我……我是当朝皇后。” 姮沅傻眼了,她再三打量眼前这个容貌清秀,满脸戚容,衣着寒酸的小娘子,莫说皇后凤仪了,就连县太爷的夫人的气 度,她都半分比不上。 姮沅下意识地看向谢长陵,她总是还有几分怀疑,而方才小娘子看谢长陵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那么想来双方是认识的,但依着谢长陵的态度,委实看不出小娘子真是皇后。 谢长陵将姮沅的眼神视为难以化解尴尬的求助,他倒不会将认不出皇后又对皇后不敬当作什么大事,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问小娘子:“既已是皇后,为何不着符合规制的裙裳?” 皇后面红耳赤,为难道:“陛下不许。” 谢长陵更不在意了:“你听他话做什么,你论不过他,就去找礼部那帮老头。” 皇后抿了下唇,更为难了。 她看上去像是生活在一片荆棘中,抬手就是掣肘不说,还总会被刺伤划伤,长久的疼痛让她更为小心翼翼,连眼神都是怯怯的,姮沅无法想象她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第37章 姮沅还在沉思,谢长陵扯了她就走,姮沅道:“你不管了吗?” 谢长陵道:“管什么?” 姮沅哑然。 谢长陵是前朝的男臣,听起来确实没法插手皇帝后宫的事,可从街头巷尾中姮沅也知道,这位农女出身的皇后正是由谢长陵不顾小皇帝的意愿,亲手扶持上位,她如今的不幸难道谢长陵没有责任吗? 可谢长陵根本不在意这些不幸。 他霸道专横,只在乎能否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那之后会引起多大的波澜,又有多少人会被波及,只要不涉及他的利益,他都不会考虑在内。 如此凉薄自私,姮沅想到皇后那一下子就黯淡下去的目光,同样也感到伤心难过。 她肯定对谢长陵是有期待的,也曾将这个亲手扶持他的男人视作了倚靠,所以当谢长陵压根就不记得她时,才会如此黯然神伤。 谢长陵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那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也值得你这般伤怀?” 姮沅道:“你要留我在你身边多久?” 谢长陵轻唔了声,道:“直到我觉得你没意思为止。” “那是多久?”姮沅道,“总得有个期限,你过往对一个事物的新鲜感能持续多久?” “一两个月吧。” 姮沅心一沉。 她和谢长陵早过了两个月。 谢长陵调笑道:“怎么,现在开始患得患失,害怕我抛弃你了?” 姮沅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了。 她加快了脚步,谢长陵抬手就拽住她:“还往前头走什么,走多久了也该累了,回去沐浴安置了。” 姮沅僵住了。 她现在怕极了沐浴安置这个词,这意味着她又要被谢长陵肆意摆弄,整夜整夜地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 姮沅结巴道:“你……还要……我们下午……已经更久了。” 谢长陵凑过去:“你身上不舒服吗?回去让我瞧瞧,今天我手已经轻很多了。” 姮沅退后:“是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我想自己睡,休息……一下。” 谢长陵歪了歪头:“你现在是在怕我?” 姮沅不吭气,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两天过得实在太惨了,她一直都在反抗,可最后除了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外,没有任何的成果。 在这之前,姮沅一直以为自己的力气不算小,能一口气提两桶水从村头走到村尾,宰割的二三十斤猪肉也能扛在肩头一路扛回去,而谢长陵一看就养尊处优,出入都有人伺候,必然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包,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公子。 姮沅便以为她只要拼尽全力总还是可以反抗的。 直到那一天,谢长陵拽着她的手,将她拖到床头,双膝压在她的腿上,桎梏着她,然后很轻易地用躞蹀将她捆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个离谱。 谢长陵若动了真格,也是可以轻易地桎梏她,也能随时随地撕开她的衣裙,她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周遭的人又对她的不幸漠然视之。 姮沅在这里,似乎只有逆来顺受,苟延残喘的资*格。 正如谢长陵所说,乖一点,才能少受一点伤。 姮沅低了头,不去看谢长陵:“我真的累了,就一晚,你回正殿去,好不好?” 谢长陵听到这语气,觉得很新奇,问:“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姮沅脸一僵。 其实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下位者太过卑微无力,所以无论说什么听上去都像是在撒娇。 谢长陵却心情大好,大发慈悲道:“今晚就暂时饶过你。” 姮沅松气之余,觉得自己可真悲哀。 往回走时,皇后已不在了,姮沅也没办法管她,现在姮沅一心就想着今晚这难得的独处空闲。 她终于可以从谢长陵强势的怀抱中脱离,得一丝喘息,她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姮沅沐浴后躺在床上,静静的,安适的,很快,因为这两天太累了也没休息后,眼皮耷拉了下来,她慢慢地睡去,忽然殿门被推开,这并不算特别大的声响在姮沅听来就如惊雷般,准确地将她从睡梦中轰出来,她惊疑地起身,惊恐地看到谢长陵正漫步进来。 他一脸苦恼:“我一个人睡不着了,拔步床怎能打得那么大,翻来覆去的,总想着你。” 姮沅结结巴巴道:“可你……你答应过我的!” “我自然言而有信,只是和你睡一处,又不与你做什么。”谢长陵不高兴姮沅见他如见洪水猛兽的样子,“我是那般不知道体谅的人吗?知道你身体弱,不舒服,还要强迫你?” 姮沅没说话,但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谢长陵才不管,就算罪证一五一十地列在眼前,他都能不承认,姮沅又能拿他怎么办。 他上得床来,毫不客气地分去半张床,又把滚到角落的姮沅拽到怀里,非要紧紧地搂抱着她,肉贴肉,体温融合着体温,呼吸缠绕着呼吸,以一种别扭的合二为一的姿态躺在一起。 他终于感到了满足,那略微空旷里的心得到了填补,满当当的,又落到了实处。 谢长陵喟叹道:“你浑身的肉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抱起来那么舒服?” 姮沅憋着气道:“普普通通地长法罢了,换成任何一个小娘子都是一样的,我并不是特例。” 她委婉道:“你可以多尝试。” 谢长陵哧了声:“我这样的人,又岂会被满大街都是的胭脂俗粉吸引?你必然是有不同于常人的过人之处。” 姮沅被他的自傲绝倒,她懒得跟他说话了,跟这种人说不清楚的。 她闭上了眼。 只是谢长陵的存在感太强了,那紧邦硬实的肌肉,高于她的体温,还有拢得很紧的臂弯,都在不停地提示姮沅此刻她正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而这个男人不是谢长明。 只要稍稍地这么一想,姮沅就根本睡不着。 反观谢长陵,在姮沅置气地闭上眼,拒绝和他沟通后,他微微一笑,也合上眼养起神来。 大约是怀中的女孩真的太舒服了,他像是抱着安神剂,很快就如愿地睡了过去。 姮沅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轮廓,忽然冒出了一个恶念头。 此刻的谢长陵可是完全没有还手能力,只能任她宰割的,这应该就是杀他的最后的时机。 姮沅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只要她略微脱离谢长陵,谢长陵的胳膊就像有意识般会把她拽回去,气得姮沅都想咬他。 她忙得满头大汗还毫无建树,恼得很,索性就把谢长陵拍醒,板着脸:“我要如厕。” 谢长陵看了她一眼,方才松了手,还不忘叮嘱一句:“早点回来,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把姮沅气的,故意在外头磨磨蹭蹭了一炷香时间才肯回去。 第31章 ◎“再这般不情愿,我就让人把谢长明的坟给掘了。”◎ 是日,王慕玄与诸位门下侍中商议完草拟的折子,便见年迈的太子太傅携着几位老态龙钟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迈步进来,原本正准备吃茶听曲的王慕玄见此景头都大了起来,把茶盏往桌上一丢,赶紧往后殿绕出去跑了。 小皇帝成婚之后,几位顾命老臣着急让王谢二家还政,逮着这次行宫纳凉消暑的机会日日夜夜找着机会就来磨耳朵,王慕玄被他们烦得听不成曲看不了舞,只能装模作样地处理政务,实在累得很。 他们怎么都来烦我,竟不去烦谢长陵,他整日都在做什么。 王慕玄心里不止一次冒出这般的疑惑了,正好那些个老臣也不会轻易回去,为了躲他们王慕玄也得找个地方消磨时光,他便没多想,径直往清露殿去了。 清露殿外,侍卫气宇轩昂,尽职尽责,女使们屏息凝神,皆立于琅轩下等待传唤,见王慕玄自在入内,忙前来照应:“请中书令稍候,奴婢等正便去通传。” 王慕玄颔首,驾轻就熟地正要去吃茶候着,那偏殿门便被推开,泄出些声响,是谢长陵饶有兴致、兴趣盎然的声音:“我梳得比玉珠如何?” 回答他的是一道轻柔,但很没精打采,堪称敷衍的女声:“大司马觉得如何便是如何。” 王慕玄以为听错了,那令出君随,掌天下兵马的谢长陵不去琢磨如何谋权篡位,竟用他那价值千金的宝贵时间去打扮姬妾? 这合适吗? 姬妾只是用来消遣的玩意,用来解乏累倒便罢了,若本末倒置,业荒于嬉,那就不美了。 王慕玄抬手制止了正待通传的女使,抬脚往偏殿走去。 阳光穿窗而过,落在梳妆台上,将珠宝照得熠熠生辉,女郎端坐镜前,只半张脸,却也看得出长睫卷密,鼻梁翘挺,唇红珠润,是个难得的美人。谢长陵握着把牙梳,将那握绸缎般顺滑的长发从头梳到尾,动作轻柔又温和,好像手里握着的不是把青丝而是什么宝贝。 第38章 王慕玄看得当真诧异极了。 这些年,王慕玄向谢长陵赠过香车美人,金银珠宝,谢长陵无不一笑置之,他也曾好奇发问,谢长陵便笑着用手指挠挠下巴,漫不经心地道:“我啊,就爱看人倒霉绝望的模样。” 可这美人如今被好好地呵护着,哪有什么倒霉绝望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值得谢长陵喜欢。 谢长陵身形微动,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正巧把美人的身形遮了个彻底,他道:“偷偷摸摸地在瞧什么,王家的君子竟也做这般行径之事?” 美人惊讶,不安地动了起来,谢长陵道:“坐着就是,怕他做什么?” 王慕玄便也大方地走了进去:“许久不见你,也不见你来找我,我便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也金屋藏娇了。” 他半开玩笑,眼往谢长陵身后望去,充满戏谑的视线却被谢长陵挡住了。 王慕玄微怔抬眼,刚巧对上谢长陵似笑非笑的眼眸,含着并不客气的警告,王慕玄微顿,半恼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你的女人,我怎会随意染指?” 谢长陵道:“你素日与你那些狐朋狗友怎般玩,我管不着,但那些主意,别打到她身上去。” 这话叫王慕玄听着不舒服,他出身琅琊王氏,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什么时候成了谢长陵口中那等饥不择食的男人了。 王慕玄被谢长陵说得傲气上来了,他半开玩笑道:“谢兄这般说倒叫我好奇,究竟是怎般的美人,才会叫谢兄这般紧张。” 谢长陵不让他看,他偏要看。 女人么,一时的喜欢是有的,可王谢二家有同盟之谊,利益在前,姻亲在后,王慕玄怎么想,谢长陵都会给他这个薄面,他并不把谢长陵的警告太当回事,所以当他被谢长陵拦下时,才会显得那般诧异。 谢长陵双手抱胸,慢慢地道:“我未曾与你玩笑。” 王慕玄终于回过味来,对于这美人,谢长陵并没有将她当作随随便便可以送来送去的姬妾,相反宝贝得很,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 谢长陵难道不会想到王慕玄身边美人无数,根本不缺女人,更不会随意染指他的女人?谢长陵完全就是关心则乱。 这个美人可不简单。 谢长陵会为一个美人与他翻脸,王慕玄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当,他道:“我有要事与你商议,在外头等你。” 他转身出去。 身后,他听得美人着了恼问谢长陵:“你挡什么,是觉得我见不了人,亦或者你心里还知道点羞耻。” 是非常大胆,不客气的质问,在王慕玄听来几乎和指着谢长陵的鼻子骂没区别了。 原来还是只小野猫。 素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谢长陵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美人,却没生半点气,反而很好脾气地道:“你啊,就是太漂亮了,怕旁的男人也喜欢上你,与我抢你。” 那美人嗤笑了声,大约觉得他是当她好骗,才信口胡言,连撒个谎都这般敷衍。 王慕玄也觉得她嗤得对极了。 谢长陵却不这样认为:“连我都喜欢你,这天下还有不喜欢你的男人吗?” 美人显而易见地无语了,王慕玄也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慕玄说有要事,左不过还是那些事,小皇帝与皇后贵妃的关系都不好,不知何时才能盼来皇儿,几个顾命大臣天天追在王慕玄的屁股后要王谢还政,谢长陵敷衍地听着,王慕玄话锋一转,问起谢长陵的婚事。 谢长陵微皱起眉头:“我的婚事?” 王慕玄原本也没预备说这事的,这些自然有家中长辈操心,他只需顾着政事就是,可在偏殿那儿见了这一遭,倒让王慕玄隐隐有点不安,他提醒谢长陵:“当年在寒舍可是约定好了,谢家儿郎若做了皇帝,王家也该有个皇后。” 谢长陵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王慕玄道:“除了你,谢家应当不会再推举别人了。” 谢长陵笑了笑:“当初王家可不愿做谋权篡位的贼子,只愿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谢家往里面白填进去一个女儿,王兄倒改了主意,这是拿谢家寻开心呢。” 王慕玄慢声道:“这确实是王家对不起十七娘,往后王家必以举家之力弥补十七娘。” 谢长陵啧了声:“再说吧。” 他不接话,王慕玄也不生气,谢十七娘确实做出了莫大的牺牲,王家若不拿出点诚意,谢长陵又岂会松口。 * 谢长陵将王慕玄打发走了,双手环着胸,步回了偏殿。 姮沅早把他梳好的发髻都拆了,散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双手枕在梳妆台上,半睁着眼,双眸空洞洞地望着虚空的某处,一直等谢长陵走到跟前,影子覆了下来,她的眼珠子才动了动。 “又困了?”谢长陵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扶正,手背在她的脸上一蹭。 姮沅道:“不困。” 她就是无聊,如今她的生活全是围绕着谢长陵,给谢长陵提供乐子,哄他开心,以至于若他离了身边,姮沅竟然就无所事事起来。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干活外,还可以学琴写字看书,和左邻右舍闲话聊天,每天都过得极有意思。 姮沅抓起自己的乌发,恹恹地看着谢长陵:“还要玩吗?” 谢长陵道:“还说不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在他的手掌快要覆上姮沅那巴掌大的小脸时,姮沅撇开了脸,让谢长陵的手落了个空。姮沅垂着眼,起身道:“既不玩了,我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她脚步轻,走得也快,连片衣角都不曾和谢长陵擦到。 无论二人曾多么亲密过,姮沅总是改不了躲着他的习惯,白日里尚好,若掌了灯,再与他独处,姮沅当真就是惊弓之鸟了,他稍微一点的动静,都能引来她极大的反响。 她还是很怕他。 这与谢长陵的设想不同,他要的可不仅是姮沅的人,还要姮沅的心。 她总是那么怕他,谢长陵要怎么才能拿到她的心。 若一直没拿到姮沅的心,这盘游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谢长陵何时才能去玩别的东西? 总而言之,谢长陵很不高兴。 他道:“你站着。” 姮沅都走到了偏殿门口,再一步就能走进阳光中,却还是不得不停下步子,不情不愿地听话。 她没得选择,他们之间的力量过于悬殊,姮沅已经吃够了自讨的苦。 她低眉顺眼地问道:“大司马还有旁的什么吩咐?” 姮沅忤逆他,躲避他,叫谢长陵不喜欢,可她乖巧顺从起来,谢长陵还是很不高兴。 他明明给她换上了他喜欢的衣裳,梳上他喜欢的发髻,但仍旧没有变成能让他满意的模样。 是他对她还不够吗?可她和谢长明在一起时是很开心的。 那个一无是处,身无分文的谢长明。 谢长陵并不想要时刻和谢长明比较,在他眼里,谢长明根本不及他分毫,可自从把姮沅留在身边后,他越来越多地要想起一个死人,并且越来越多地认为,他确实比不上一个死人。 这样的认知,让谢长陵很不满,他拽过姮沅,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娇嫩的身躯是如何在瞬间紧绷起来,变得僵硬无比,他必须要花费很多的耐心和心思,才能逐步将她击溃融化。 谢长陵弯了腰,在姮沅的耳边道:“再这般不情愿,我就让人把谢长明的坟给掘了。” 第32章 ◎他这人,当真是越来越难应付。◎ 姮沅心脏骤停,她咬牙:“你除了威胁人还会做什么?” 谢长陵弯唇笑道:“这怎么能是威胁,不过是公平交易罢了,你情我愿的事,我又不逼人。” 他起身,与姮沅拉开了距离,身形上的压迫感消失了,可压在心上的沉重感却还在一点点地加重。 姮沅丝毫不怀疑谢长陵做人的底线,再不做人这方面,他素来是说到做到的。 姮沅木着脸道:“你究竟要我如何?如今我人在你手里,任由你处置,你还想我怎样?” 她似乎认了命,可一旦谢长陵靠近了,那下意识的躲闪总是骗不了人,姮沅也反应过来了谢长陵究竟哪处不满意,正因为如此,姮沅才尤为尴尬为难。 人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潜意识。 谢长陵抬步,两人终日厮混,身上的熏香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姮沅理应闻惯了,可谁叫谢长陵的侵略感太强,总是那么强势地将姮沅逼到退无可退之处,姮沅不喜欢也惧怕着这种摄人的逼迫感,还是会被本能带着退避三舍。 谢长陵长臂一伸,挡在墙面上,截住了姮沅的去路,他道:“看着我。” 姮沅不怎么情愿地转过脸,与谢长陵对视。 那是张相当俊秀的脸,修眉清目,高鼻薄唇,生得金相玉质,也生得薄情寡义。 第39章 谢长陵的长指点在姮沅的唇角,往上一挑:“笑,会不会?” 姮沅的脑袋被他逼着只能枕着墙面,被迫抬起头,顺着他的指尖运动方向,咧开皮肉,艰难地向上露出难看的弧度。 谢长陵不高兴:“丑死了。” 姮沅垂了眼:“抱歉,我实在不会伺候人,还是请别的小娘子来哄大司马高兴。” 谢长陵道:“这么消极怠工啊。” 姮沅不愿和谢长陵多言,但他既拿谢长明的坟茔骨灰威胁她,姮沅确实也不敢随意和谢长陵翻脸,便只好忍气吞声道: “我虽出身贫寒,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勤勤恳恳用双手养活自己,便是成婚,也是和长明做了正经夫妻,不是那等姬妾瘦马,不知该如何伺候大司马。”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了,谢长陵要寻开心,当真是寻错了人。 谢长陵听得恍然大悟:“你言之有理,这确实是我疏忽了。” 他积极反思,恳切认错,那良好的态度却叫姮沅更为不安。 是夜,月朗星稀,风举圆荷,蛙声满池,大司马于水榭设宴,邀请诸位臣子吃酒作乐。 大司马自入了行宫,便终日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如今他摆下宴席,诸位文臣武将无不给他面子,纷纷携礼赴宴,这一呼百应的效应叫小皇帝得知,又生了回气,在皇后宫殿里又砸又骂,闹了许久——这自然是不要紧的。 毕竟在乎小皇帝的人,本就没那么多。 小皇帝不在,那些老顽固也不在,宴席上才能玩得尽心,谢长陵只露了面,吃了几盏酒便走了,席上早酒酣耳热,一片欢腾,姮沅的脖颈上覆了只手,压着她,脸贴屏风,借着摇曳的烛火,将宴席内的一切场景尽看在眼底。 姮沅死死挣扎,屏风摇动,谢长陵的手都不曾松开过,她只能这样看着,看到流泪,看到干呕,看到咬牙切齿地骂人:“你们这些混账。” “混账?你确实是骂对了,所谓世家子弟,文臣武将,都是这般的混账。”谢长陵爱怜地替她揩去眼泪,将指尖沾的那点送进唇,轻轻一舔,“说起来,他们也没做错什么,毕竟男人追求的无非就是女人与权力。他们坐拥江山,当然可以享无边的美人。” 姮沅道:“那我们算什么?生来就该被你们玩弄吗?同样是人,我们就该比你们低贱?” “别这样说,”谢长陵笑了笑,“同样被玩弄的还有男人,男人玩弄女人,也玩弄男人,位高的女人不喜欢玩弄女人,自然也会去玩弄男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公平,你觉得肮脏,可这样的肮脏才是真实的。” 屏风后污秽的声响更重了,谢长陵失了点耐心,他可不愿姮沅真的看到那些男人丑陋的身躯,便拧着她的脖子将她拖了回来,按到自己的脸前,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缠绕着呼吸。 “你早该领会这些真实,可谁叫我总是对你狠不下心。” 他脉脉含情地说道,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流淌着为爱人着想的温润眸光。 姮沅觉得可笑,可她笑不出来,身后的响动让她的后脊背在不断滋生凉意,她手脚发麻,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谢长陵并没有欺骗她,他确实没有对她狠了心。 否则,她不该在屏风后。 姮沅道:“她们……她们会怎样?” 谢长陵道:“不知道,或许送了人,或许等到了年纪,就放了出去,入了平康坊,又或者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谁知道呢。用旧的物什出现了损耗,便丢一批,再换一批新的就是。” 姮沅咬住了舌尖,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骂人,或者哭出声。 她大约明白了点,为何谢长明当初不惜舍弃家姓也要私奔与她在一起,他一定是看厌了所谓的真实,宁可居寒屋吃咸菜, 也不愿同流合污。 谢长陵抚着她的脸颊,泪水湿润地盈满眼眶,烛火倒映在上,如破碎的星光。 姮沅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 所以谢长陵回回要把屋里的烛火高高地点亮,在灯下看她一点点被自己弄哭。 那种兴奋感带来的快意是世上万事万物都无法比拟的,比取下皇帝的脑袋还能让谢长陵回味万千。 他虚情假意地将姮沅拢在怀里:“好了好了,别哭了,只要你乖乖的,我永远都不会把你丢到那里去。” 姮沅见过他如何践踏伦理,欺负皇后,才不相信他的话,可事到如今,她若再说一句真话,真将谢长陵惹恼了,倒霉得绝对是她。 姮沅动了动唇,想说句表忠心的话,可那对她来说真的太艰难了,只要想到谢长明,姮沅就失了开口的能力,她只能用力地抱着谢长陵,勉强算是一种回应。 可这样潦草的回应也叫谢长陵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捧起姮沅的脸,不顾姮沅正在泪流满面,那颗心根本不在乎他,只 会为那些苦命的女孩子兔死狐悲着,谢长陵就要跟姮沅讨一样他肖想了许久却一直未得到的东西。 “笑一个。” 姮沅绝望地看着谢长陵。 谢长陵专注地看着姮沅:“现在,你能笑了吧?你知道该怎么笑了吧?” 一字一句,就是在威胁。 姮沅不敢怠慢,她或许不怕死,可谢长陵叫她知道了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所以她只好着急忙慌地开始笑。 但那笑容太可怕了,僵硬的,虚假的,讨好的,像是最笨拙的泥塑师用这世上最敷衍的线条雕刻出的木楞呆笨的线条,丑 陋得令人发指。 谢长陵的笑一点点垮掉了,他皱着眉看她,几乎在愠怒的边缘,姮沅快被吓死了,她总以为下一刻谢长陵就要踹开屏风,将她丢进那肮脏的宴席中去。 她一定会受不了的,她会崩溃的! 姮沅哀求着谢长陵:“对不起,我真的不行……那些声音太可怕了,我笑不出来……再给我些时候,我……” 她语无伦次,只是手下意识紧紧拽着谢长陵,好像只要这么拽着,就没有人能把她从谢长陵身边拖开。 她的那些话,说实话,完全哄不了谢长陵一点,可是死死拽着谢长陵衣角的举动却确确实实地取悦到了他,谢长陵垂着眼,看着姮沅用力的举动,由衷地叫他想起一句话‘山无棱,天地合,乃改与君绝’。 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大约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 谢长陵没有得到姮沅的笑,却也心满意足,因此大发慈悲,决定放姮沅一马,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仿佛一个体贴的爱人,将姮沅拢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肩背哄她:“别哭了,再哭下去,我可真要心疼坏了。” 就好像,那个一直在逼迫姮沅,将她吓哭的人并不是他。 姮沅按下冷笑,哭道:“你会不会嫌弃我,怪我无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当然不会。”谢长陵像个大度的夫君,正在包容做事笨手笨脚,总给他添乱的妻子,“你什么都不懂,我只会请人好好教你,直到你会了为止。” “你这般聪明,想来也无须我等候多时。” 谢长陵喜欢抱姮沅,却不高兴总见不到她的脸,便将她枕靠在肩上的脸抬起来,转到眼前。 既被他监看着,姮沅内心再觉得荒唐,也只能暂且含泪应下。 谢长陵终于满意,他将姮沅抄抱起来,大踏步地离开这水榭,将一切寻欢作乐的声响扔在身后。 姮沅仍心有余悸。 她这时候倒是无比怀念最开始的谢长陵,那时候的谢长陵对她所有的兴趣只停留在床上,她虽过得痛苦,却只需闭了眼——有时候连闭眼都不用,谢长陵只喜欢听她的哭声,连她那张脸都不必见到——还能做埋首沙海的鸵鸟,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的谢长陵对她的所求越来越多,他爱看她的脸,不肯错过每一丝的变化,还学会了亲吻,明明与情/欲无关,他仍旧无比上瘾,而今,他还要见到她的笑颜。 他这人,当真是越来越难应付。 往后她的生活,只会越来越难过了。 如此,她又能支撑多久。 姮沅想到这儿,就沮丧无比。 第33章 ◎“对我来说,一样得无足轻重。”◎ 姮沅开始上课,学习究竟该怎么取悦男人。 她未曾过问教习的师父的身份,师父也不曾探听她的情况,女使们将另一层的偏殿收拾起来,由着二人一个教,一个学。 课程也没有姮沅想得那般不堪,大多还是围绕着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再加上师父很严厉,有时候姮沅也会忘记她苦心孤诣地学习是为哪般。 不得不说,这样的日子比之前好很多了,至少她不必终日面对谢长陵,总算在终日窒息的生活中觅得半分喘息的时机。 这日,她在灯下为谢长陵抚了新学的曲子,琴音潺潺,这并不是首简单的曲子,姮沅将心思都放在拨弦上,可饶是如此,也难以忽略谢长陵落在身上的目光。 第40章 直接,毫不避讳,灼灼,滚烫得令人发颤。 一曲终了,姮沅收手叠放在膝上,她现在的规矩已经很像样了,完全可以到不知底细的人面前装腔作势,招摇撞骗。 谢长陵却不甚满意的样子,皱着眉,道:“你上前来。” 姮沅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起身。 “张开双臂,转一转。”谢长陵坐直了身子,指挥着她原地打了个转,视线从纤细一裹的腰身飘到尖尖的下巴上,谢长陵扯了她的袖子,让她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的怀里,“确实是瘦了,是不是苦夏?” 他连理由都给姮沅找好了,倒叫姮沅省心,姮沅懒得争辩什么,顺势应下了。 谢长陵捏了捏姮沅的脸,很不满意地道:“你本就食量小,这几日看你晚膳进得更少,这可不行,脸上的肉都要掉没了。” 姮沅沉默了会儿,道:“我会努力多吃点的。” 谢长陵便命人端上吃食来,姮沅早用过晚膳,这算是加餐。 姮沅心情差,胃口本就不佳,如今又有谢长陵做监工,姮沅的心理负担就更重了,她连调羹都举不起,每一次的进食都像是在吃刺人的荆棘,喉咙嘴巴里都是血,咀嚼吞咽得很困难。 谢长陵抬手打断了她:“吃不下就别吃了。” “嗯。”姮沅顺从地放下碗筷,还是那副样子,了无生气的温顺,“大司马要继续听曲子吗?” 谢长陵磨掉姮沅的棱角,就是为了将她放进能让自己满意的模具里,从这方面来说,他已经得偿所愿,但不知怎么,谢长陵并没有为此感到心满意足,反而觉得心烦无聊。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姮沅,索性眼不见为净。 姮沅低着头,抱着琴恭敬地退下,及至回到了偏殿,她放下古琴,确认殿内并无侍奉的女使,独有她一人而已,姮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浑身松懈地倒在美人榻上,手举到眉骨处,遮着刺眼的烛光,想到这几日谢长陵对她的态度逐渐冷淡下去,心里倒是高兴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师父。 她虽则教授的都是正经课程,但目的终究还是为了侍奉男人,因此多多少少还会涉及一些狐媚之术,姮沅从前哪里听过这些,她素来以诚待人,初听这些只觉肮脏污秽。 可师父严格,课上教的都要考,若姮沅答不出,戒尺是躲不了的,姮沅最怕的还是她去谢长陵那告状,因此只得听着,敷衍地听着,却不想真叫她听出了点名堂。 人就是把贱骨头。 就算谢长陵贵为大司马也是如此,天底下那般多的女郎,他个个看不上,偏要与她较劲,还不是因为她难以驯服的脾气,才叫他激发了许多的胜负欲,在她身上耗时耗力地变着法子折磨她。 若有一朝一日,她变得乏味无趣,也成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呢?如此钟爱追求刺激的谢长陵想必很快就会觉得她没有意思,然后迅速地将她忘记,到那时,才是她重获自由的时候。 姮沅说干就干。 她装得很好,好到谢长陵都以为她经过惊吓,彻底乖顺,并没有怀疑什么。 与之相对的,谢长陵找她的时间也在大幅的减少,他不再整日都要和她在一起,开始外出处理政务也好,喝酒宴游也罢,姮沅从不过问,只等他传召,然后过去弹弹琴,说说话,伺候他安置。 这还是谢长陵头回才听了首曲子后就将她赶回来,连安置都不必要她伺候了,想到今晚终于可以独自一人,轻轻松松地入睡,姮沅的心情好极了,她偷偷在点心盒子里拿了块透花糍,垫垫可怜的快被饿坏了的肚子。 点心还没咽下,殿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踹开,姮沅害怕露出马脚,半块糕点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谢长陵没注意,沉着神色进来,拖起姮沅就走,姮沅一头雾水,他步子又快又急,姮沅被他扯得跌跌撞撞,最后算是半摔半抱地被扔上了一匹马。 姮沅趴在马背上都来不及震惊,谢长陵就翻身上马,连句解释都没有,扯了缰绳就往山下飞奔疾驰而去。 这又是去做什么? 谢长陵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身为大司马,出行不坐马车,不带随身侍卫,像话吗? 最要紧的是,他为什么谁都不带却偏要带她啊? 姮沅百思不得其解,又因谢长陵阴晴不定的性子,分外得不安。 树分两道,马奔官道,暗极转明,眼前豁然亮开,游灯光亮,人织声喧,谢长陵扯住缰绳,把姮沅拎下了马。 姮沅还没回过神来:“这是?” 谢长陵随意把缰绳系在路边大树上,左右马鞍上有家徽,无人敢偷:“自然是长安城。” 姮沅道:“长安不是有宵禁吗?” 谢长陵看傻子一样看她:“今日是乞巧。” 是七月初七乞巧日啊。 姮沅果然是把日子过傻了,都忘了无论人多么绝望,日子总还是要一点点往前走。 谢长陵牵住她的手:“这里人多,别与我走散了。” 姮沅敛了怅惘的神思,亦步亦趋跟着谢长陵。她对于谢长陵的目的兴趣不大,要做一个乖顺的宠物本就不该有太多自己的小心思,谢长陵吩咐什么,她做什么就是了,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 更要紧的是,谢长明不在了,这个乞巧日对姮沅来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谢长陵将姮沅带到一家馄饨摊前,那是一对老夫妻操持的小摊,老婆婆负责包馄饨,老爷爷则负责煮,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谢长陵要了两碗馄饨,老爷爷应了声,抬眼认出了谢长陵,笑起来:“是你啊,小郎君。” 他看到跟在谢长陵身后,把眼珠子都瞪圆了的姮沅,笑道:“这是你的娘子?都多少年了,小郎君也成亲了。” 谢长陵把碎银丢在摊上,道:“她不是。” “现在不是,将来也快了。”老爷爷利索地煮好馄饨,端到小矮桌上,慈爱地看了眼姮沅,“姑娘慢慢吃,不够再添。” 端到姮沅面前的馄饨,明显比别桌食客的馄饨要满*。 谢长陵已自在地从筷筒里抽出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筷子,一点都没嫌弃地吃了起来,姮沅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过于魔幻, 一度怀疑这是她濒死前的幻想,为了求证似的,她转过头去看老爷爷,若此刻老爷爷或者这些食客异化成了魑魅魍魉,她尚 能觉得心安,偏偏眼前依旧慈眉善目,烟火一片。 不正常的大约是她。 这几天还是饿得太过了。 姮沅琢磨着,被谢长陵一筷子敲醒:“瞎想什么,馄饨坨了就不好吃了。” 姮沅回过神,谢长陵的神色稍许有些别扭:“要是连这家还吃不惯,你就自个儿捱苦夏去,我不管你了。” 姮沅脑子空白。 她不可置信:“大司马是为了让我多吃点东西,才特意带我下山的?” “不然呢?”谢长陵还是很别扭,他为了找回自在,开始骂起御厨,“御厨做的东西,也就名头听着响亮,其实难吃得很,因为他们不敢做得好吃,就怕小皇帝吃上瘾了,日后要累着自己,别看他们这般不思进取,中饱私囊却很有一手,一颗鸡蛋都敢报一两银子的价。” 姮沅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这些陛下不知情吗?” 谢长陵自在了许多:“不知情,谁会告诉他这些。” 姮沅道:“你们这些股肱大臣也不说吗?” 谢长陵反问:“我们为什么要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人性如此,扑灭了这一处,还有下一处,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岂不是意味着皇帝一直生活在欺上瞒下的骗局中?姮沅默默地想,忽然觉得做皇帝也不是那么快乐无忧的事。 馄饨果然好吃,姮沅又是饿很了的,一没留神就把整碗馄饨都吃完了,姮沅脸通红地坐在那儿,痛恨自己怎么就管不住 嘴,老爷爷又乐呵呵地捧上一碗:“姑娘慢慢吃。” 姮沅快把脸埋进碗里了。 谢长陵也是用了晚膳的,但他还是陪着姮沅吃了一碗,有路过的小娘子羞着脸跑来给谢长陵递花,谢长陵便指了指姮沅,小娘子惋惜地叹了声,转身跑来。 再来一个,谢长陵又要指姮沅,却指了个空,姮沅早不在位置上坐着了,反而去灶前忙碌。 谢长陵挑眉,原本该起身的,可很快他又改了主意,不上前,只看着,又或者说是欣赏,欣赏姮沅的干练与利索。 老爷爷外送了馄饨回来,看姮沅代替他招呼起客人,分外不好意思,正要叫姮沅去歇着,就见谢长陵支了个手,很专注地看着忙碌的小娘子。 摊前热气扑腾,灯笼摇晃,姮沅拿着漏勺煮馄饨,在碗里放调料配菜,忙碌间隙抬头招呼客人,言笑盈盈,顾盼生辉。 明明很平常温馨的画面,谢长陵却一直贪婪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第41章 老爷爷站在谢长陵身后,道:“小郎君,那个赌约还作数吗?” 谢长陵的心思还挂在姮沅身上,漫不经心道:“作数啊,怎么不作数了?一想到能把全天下的人都骗了个干净,我就兴奋不已。” 老爷爷道:“可到了那时,你与小娘子的缘分也尽了吧。” 谢长陵顿了顿,转过脸,抬起眼皮看向老爷爷。 老爷爷叹气,道:“我总认为人确实很坏,但也没坏到你想的那种地步。就为了赌气,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赌出去,何必呢?这些年,你偶尔来我这儿吃碗馄饨,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想通,你还愿意来我这儿吃饭,总是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些不怎么坏的人。今天我很高兴,看到你带了小娘子过来,她……” “她怎么了?”谢长陵缓缓开口,是很不高兴的语气,不知究竟是不高兴老爷爷对姮沅评头论足,还是他竟敢插手起大司马的事来,无论哪一样,对谢长陵来说都是冒犯僭越。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老爷爷:“她就算是天仙下凡,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已。对我来说,一样得无足轻重。” 谢长陵眸光冷漠无情,仿佛方才的那一切不过是老爷爷的臆想罢了。 第34章 ◎“十一兄溘然长逝,想必还不知你我叔嫂之间的事,我们也该到他坟前喝盏交杯酒了。”◎ 食客端走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坐在支起的小矮桌上,加完辣椒和醋,边吃边闲聊。 老婆婆递给姮沅一个鲜果子:“姑娘歇歇吧。” 那果子刚用清水洗过,姮沅便没有同老婆婆客气,咬了一口,果肉又脆又甜。 那两位食客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今日谈性大发,竟然在这小小的馄饨摊上指点江山,上论皇帝,下谈大司马,言之凿凿大司马不臣之心已久,这江山不日必然要改姓。 姮沅紧张地看向谢长陵,他坐在芸芸众生间,但气质委实出挑,鹤立鸡群,姮沅很容易就在一片乱臣贼子的骂声中寻到了他,他察觉到姮沅的视线,便回以一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些骂声。 那两个食客说得正起劲,又提起谢长陵弑君的旧事来。 姮沅生长在小村落,天高皇帝远,村民们更为关心当地县令和衙役们的性子心情,那些朝政的事离他们实在是远,因此这还是姮沅第一次听说谢长陵弑君的事。 她只觉骇人。 先帝为求雨听信国师谗言,到处捉适龄的孩童,姮沅倒是知道,她那时已经超龄了,很安全,可村里那些有年满八岁的男童女童的家庭却惶惶不可终日,村里的气氛绝望又压抑,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姮沅还是没有忘却。 只是她不知道谢长陵竟然也会被选中。 她对谢长陵的了解不多,但至少在谢长明的嘴里,他这位堂弟自小聪慧,足智近妖,有些天命所归的意思,谢家一向对谢长陵寄予厚望,可原来当皇权倾轧而来时,就算是谢长陵也会被放弃吗? 姮沅觉得很意外,再看谢长陵听到这些过往,仍旧风平浪静的模样,倒叫姮沅开始琢磨,这会不会是谢家的计谋,故意如此,只是为了弑君成功? 她正瞎琢磨着,老婆婆又递来干净的果子:“这些都只是猜测,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老皇帝是小郎君杀的。” 先帝的死因是惹怒龙王,暴毙而亡。 确实没有提到谢长陵。 可想到先帝驾崩后,几个世家迅速联手,争权夺利,挟天子以令诸侯,也确实难以撇清关系。 况且若谢长陵没有做过,为什么不将这些人以口舌之罪抓捕处死? 姮沅只在心头腹诽,她现在已经学聪明了,知道该怎么将话藏在心里。 老爷爷甩着袖子:“莫论国事!莫论国事!不知情的还以为先帝驾崩时你们都躲在床下亲眼看着,仔细金吾卫经过听到了将你们逮起来。” 那两个食客撇撇嘴,但碍于金吾卫的威势,还是止住了话头。 谢长陵这时候才起身,道:“走了。” 老爷爷忙道:“小郎君稍等!” 他从木车的肚膛里掏出一篮脆果:“今日不知小郎君要来,也没什么旁的好物相赠,这是老婆子清晨进城的时候在路边摘的野果,给小郎君和小娘子尝个鲜。” 那篮果子个头不大,胜在新鲜,但再新鲜也不过是野果而已,姮沅以为谢长陵定然看不上,不会接,却不想他竟然拿了过 来。 这比看他坐在街头小摊上吃一碗馄饨,还要叫姮沅惊掉眼珠子。 姮沅道:“大司马与他们是旧相识吗?” 谢长陵把篮子塞在姮沅的怀里,自个儿取了个果子咬了两口——方才就见姮沅吃这果子吃得开心,可她只顾自己高兴,谢长陵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想起该给他送一个。 小没良心的,亏他还巴巴骑了马,带她赶了二十里路就为了哄她多吃口东西。 谢长陵道:“确实是旧相识了。” 姮沅道:“真意外,大司马竟然会与平头百姓结交。” 她总觉得今晚的谢长陵很陌生,竟然带她下山找吃食,还能随意地坐在街头吃碗不起眼的馄饨,居然还跟一对老夫妻相识,若非那对食客突然出现的议论,姮沅都要怀疑世上是不是有两个谢长陵,她究竟认识的是哪个谢长陵。 谢长陵道:“十四年了,论起源头,还是那场祭祀。” 姮沅怔了怔:“大司马当初真的被选做了灵童?” 谢长陵道:“骗你是小狗。” 谢长陵负手漫走,在花灯人群中穿行,闲适地如闲庭漫步:“怎么,很意外?没想到我也有过那么弱小悲惨的日子?是不 是后悔我没死在那时候?” 姮沅想了想,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很恨谢长陵,但八岁的谢长陵还什么都没有做,他不该被推上祭坛,为大人们的荒唐买单。 谢长陵道:“先帝其实也没那么荒唐,那次所谓的祭祀,诸家中选出的都是平日素有名气的幼童,可见是早有预谋地对世家的围剿。先帝其实本可以赢的,因为他就是个疯子,常不分缘由地在朝中大开杀戒,人才被他杀光,人心也早就被他杀 散,杀怯了,没人敢反对他,暴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姮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先帝执政时,她还很小,家道艰难,没时间关心庙堂如何,哪里想到在繁华的长安城中,尊威十足的皇城内,常血流成河。 “我活下来这件事,让所有人都以为。告诉你也没什么,当时王谢二家早就有了联手之意,但他们需要先帝离开皇城,才能得到一个很好的伏击机会,而这些灵童就是最好的诱饵。若不是我自己争气,我早成了被磨成齑粉的棋子。” 他淡淡地说,将那些刀光血影几句话就带过。 “家中早就给我备下棺椁,预备为我厚葬,还要付给我爷娘很厚重的抚恤金。他们一直以为我不知情,我也不愿跟他们说,因为我很不高兴自己在他们眼里就值这么点价金。” 姮沅怔住了。 她以为谢长陵会生气,会悲伤,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只会为这种奇怪冷血的细节而愤怒。 一想到谢长陵就是因为对价金耿耿于怀,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姮沅就倒吸一口气。 她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更不理解谢长陵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那对老夫妻呢?”姮沅道,“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他们的孩子也被选中做了灵童。”谢长陵慢慢地说,“他们没有银子,也不认识字,官兵夺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只能一路乞讨到长安,连给孩子讨个公道都不敢,只想给孩子收尸。” 姮沅眼前又浮现官兵衙役进村搜寻孩子,村长就是帮凶,谄媚地站在一旁捧着本子,念孩子的年纪和生辰八字,挨家挨户甭管是否有合年岁的孩子都闭门落户,姮沅趴在窗口往外望了眼萧索的村口,就被阿娘揪了回去。 先帝死于自己选出的灵童之手,何尝不是老天有眼,降下报应。 “因为我,那些孩子当然没死成。”谢长陵轻描淡写,“但他们也合该倒霉,孩子虽未死,但也落下残疾,半身不遂。我坐着宝马香车路过,看他们带着孩子在街边乞讨,想凑齐路费,我认出了那个孩子,就叫停了马车。” 八岁的谢长陵叫停马车,源于一种好奇。 他早早就知道,每个人的性命都是有价值的,皇帝价贵,贫民低贱,谢长陵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他也并未对族老和谢七老爷的做法感到愤怒,至多只对他的定价有些不解和困惑。 直到他在街头看到了这可怜的一家三口。 他回忆起来,当他们被运往祭坛,所有孩子都号哭不止——就连王慕玄也未能免俗——只有这个孩子一直在给伙伴加油鼓劲,他始终相信只要时间充裕,爷娘会到长安城,将他找到,带他回家。 事实如此。 第42章 当谢长陵鲜血淋漓地走出祭坛,顶着刺眼的光,看到的是王谢两家安排埋伏的将士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们并不期待谢长陵的出现,在他们心里,谢长陵就该死去。 他们的期待就是谢家族老和爷娘的期待。 谢长陵永远都记得那些将士的眼神。 所以他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他的命更贵。 他走下马车步踏,带着好奇与不服气走向了一盘长达十数年的游戏。 “我没有给他们银子,若每个月固定给银子,那孩子就是最好的筹码,这对夫妻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让孩子多活一段时间。所以我只是为他们延请大夫,找来名贵的药材护理他们的孩子。于是这个孩子成为他们人生的陷阱,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无论他们赚多少的钱,到了年底都分文不剩,不仅如此,他们还要一直为这个孩子操心。活着操心他的衣食住行,死了还要在地底提心吊胆,怎么也难以瞑目。” 谢长陵道:“而我做这些,只是想看他们什么时候会放弃这个孩子。” 其实造成孩子残废的罪魁是先帝,谢长陵根本没有必要承担他的治疗费用,也不必为这个孩子四处寻找名医圣手,但不知怎么这些事听起来总有些残忍,或许是因为他指缝里随意漏出点什么,都能让那对老夫妻从眼前贫苦的生活中脱困,可他没 有这样做。 谢长陵说他只是出于好奇,还有点不服输的意思,可在姮沅看来,他是很不服输。 在被家族拱手放弃的那一刻,八岁的谢长陵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究竟还有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被家族轻易抛弃,为了赌气,他选择铤而走险,再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只为了让那些大人后悔。 冒这样大的奉献,值得吗? 姮沅衡量不出来,这种事向来只能由当事人说了算。 但姮沅也渐渐听明白了,她从前很不解,谢长陵为什么这般对她执着,论起样貌才华,姮沅素来有自知之明,若说起伺候人的手段,姮沅更是聊胜于无。 谢长陵却非要跟她这个无情无趣的人过不去,她从前以为是她激起了谢长陵的征服欲,现在看来,也不全是如此。 如果,在过去那么多次的抉择中,她但凡有一次选择放弃了谢长明,谢长陵或许早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 脱出困境的办法曾经就很直白地放在眼前,只是可惜,姮沅终究还是错过了,但细想起来,姮沅也不后悔,毕竟她确实没有办法抛下谢长明不管。 她与谢长陵的孽缘是天注定的。 真是叫人叹气。 人群中忽然冲过一个人来,低着头,很快速地猛撞了姮沅一下,姮沅迅速地摸向腰间悬挂的荷包,果然不见了踪影。 姮沅脸色一变,谢长陵鲜少有机会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此见她变了脸色,还经验不足地询问她:“可是被撞疼了?” 姮沅急摇头道:“我的荷包被偷了。” 那里还藏着谢长明给她变得草老虎! “求你,帮我夺回来,那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姮沅抓着谢长陵的胳膊,请求道。 谢长陵的神色缓缓变得正经,他望了眼挤在一处的人群,那匪贼早跑没了身影,但托良好的观察能力和记忆能力,尽管匪贼冲得很快,但谢长陵还是将他的一些外貌特征记了下来。 “等着。” 他交代一句,也没了踪影。 姮沅根本等不住,她挤过人群,找到金吾卫。 乞巧夜人流如织,金吾卫要防火还要防踩踏,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听姮沅来报,只是丢了个装着草编的小老虎,登时就不耐烦起来,挥着手要把姮沅这个碍事的赶一边去。 姮沅被推了个踉跄,但想到那草编的小老虎是谢长明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她一咬牙,还是挤了回去,在金吾卫不 耐烦的目光里,她磕磕绊绊地把谢长陵搬出来。 听说就连大司马也在找这不值什么银子的草编小老虎,金吾卫立该方才的敷衍,认认真真地向姮沅询问那匪贼的外貌特征,姮沅没有谢长陵的好眼力,只记得那匪贼是个独眼,金吾卫登时安排起人:“别说独眼,就是三只眼,也给大司马找来。” 金吾卫抽调出人手,四散开来。 原来这就是权力吗? 姮沅还记得当初也是在这儿,她想跳车逃跑,却被金吾卫狗腿地一路押回了大司马府,如今这帮人却在帮她抓匪贼,就因为此刻她和谢长陵不再是对抗的关系,所以他的权力也能惠及她了。 真是讽刺。 姮沅原本想拣个茶座坐下吃茶,可一摸身上却是一文银子都没有,她只得挨着路边蹲了下来,手抱膝盖,边看川流如织的人群,边等金吾卫将好消息带回来。 幸好,她没等太久,有大司马的命令悬在脖颈上,金吾卫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有人把姮沅请去查看失物。 谢长陵也在。 依着金吾卫的意思,逮住匪贼的其实是大司马,金吾卫只是赶得巧,白捡了个便宜。那匪贼偷了不止一个,身上搜出许多金银珠宝,今日值守的金吾卫也算立功了,所以那金吾卫谈起大司马时,言语之间都是尊敬。 “我的荷包呢?”姮沅只关心谢长明留给她的东西。 金吾卫很灿烂地道:“你不是说大司马在找那荷包吗?既然抓到了匪贼,那东西自然在大司马手里了!” 姮沅只觉大事不妙。 她提着裙边急跑过去,就见那匪贼鼻青脸肿,唉唉切切地倒在地上呻/吟呼疼,谢长陵立于一旁,正捏着一只草编的小老虎,手提到眼前,不解地看着:“你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胆敢差使起我来了?” 姮沅装作喘气的模样,不敢回话,就怕谢长陵察觉什么,两指一捏,把脆弱的小老虎直接捏扁。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谢长陵嗤笑了声,随手把小老虎扔过来,姮沅手忙脚乱地去接,小老虎刚落到手里,她的衣领就被谢长陵拎了起来。 “为这么个东西,你倒生了肥胆,敢狐假虎威了。” 姮沅总觉得他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忙把小老虎妥帖地放进荷包里,在腰上系好,她才道:“还请大司马责罚。” 谢长陵嗤了声:“罚什么?谢长明都死多久了,没准掀了他的棺椁,只能看到一具叫人能把吃了三天的饭都吐出来的腐尸,我与这么倒胃口的玩意计较什么。” 姮沅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谢长陵对谢长明的侮辱:“还请大司马嘴上积德,莫再造口业。” 谢长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了,他找到那匹马,周围的树都被各种各样的马给拴得水泄不通,唯有他眼前这一棵,因为系着谢家马,所以无人敢来挤占。 谢长陵把姮沅扔上马车,自个儿也轻巧地翻身上马。 姮沅起初以为谢长陵是乏了,要把她带回行宫,未曾多想,直到眼前的景色逐渐眼熟,变得刻骨铭心起来。 姮沅警铃大作:“你带我来长明的墓前做什么?” 谢长陵稳当地拎着缰绳,把挣扎要起身的姮沅重新摁回马背上,他优哉游哉地道:“十一兄溘然长逝,想必还不知你我叔嫂之间的事,我们也该到他坟前喝盏交杯酒了。” 第35章 ◎“好阿暖,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在幽夜寂暗,萤火浮明,长虫伏低中,姮沅跌跌撞撞地落了马,谢长明墓碑上的字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姮沅看不清,却觉得那就是谢长明的一只眼,正半睁着,凝视着她。 姮沅从地上爬了起来:“哪来的酒?喝什么交杯盏?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吗?” 她警惕地看着谢长陵,边退边躲:“你是要娶我吗?你,能娶一个采桑女出身,曾做过你的堂嫂的女郎吗?” 谢长陵甩开缰绳,向她不紧不慢地走来,一派闲适从容的模样,好似姮沅再活蹦乱跳,早晚也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喝交杯盏,哪里就需要酒水了。” 谢长陵迈开长腿,姮沅转身就跑,山路崎岖,道旁长满荆棘,她不得不提着裙子才能避免裙摆被挂上,一路跌跌撞撞,她自以为已经跑得极快了,可很快,她的肩头就被谢长陵拽住,整个人都被扯了回去,泥土香草的青涩味中,谢长陵的气息侵袭而来。 他揽着姮沅的腰,低头亲了上来。 弯月如钩,清辉猛然刺入姮沅的眼中,她拼命地咬着谢长陵的唇,却反而被他逮住了机会,撬开唇瓣,侵入了进去,入侵感与扫荡感十足,他的吻一如既往得浓烈,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姮沅,姮沅甩手就是个巴掌,脆声惊起林中栖息的飞鸟,姮沅目眦欲裂,一改往日伪装的温顺,恨意弥漫出眼眶:“混账,王八蛋!” 谢长陵摸了摸姮沅留下的温热掌痕,轻轻一笑。 那副样子,真叫姮沅觉得一掌打在了棉花上。 第43章 她怒视谢长陵,谢长陵拧了拧脖子,忽然就伸手扯过姮沅,姮沅见多日的伪装已前功尽弃,也就不再忍气吞声,骂他王八蛋,咒他不得好死,倒也骂得荡气回肠,谢长陵不曾回过一嘴,只是将姮沅推倒在墓碑前。 墓碑上篆刻的字体线条清晰,姮沅的手掌扶上去时,能感受到露水是怎么从凹陷的纹理上爬下来,她摁住水渍起身时,谢长陵的长臂挡住了她的动作,阴影覆盖下来,谢长陵半蹲在谢长明的墓前,挑起姮沅的下巴,强吻了她。 越来天会一塌再塌,日子从来不会苦命到底,只会从一个苦命的低谷滑向下一个更低谷处。 谢长陵吻得很满意,轻啄姮沅柔软的双唇,呼吸轻柔:“我们这般,交换的可不只是酒水。” 姮沅双眸凝泪:“混账,你怎么还不去死?” 谢长陵曲着手指,用指腹贴着她的下眼睑擦去泪水:“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去死。” 姮沅摸到墓前祭祀留下的酒坛,她并不愿动用留给谢长明享用的祀食,可事到如今,她用一下,谢长明应该也会原谅她吧。 姮沅手一动,谢长陵却早有察觉,敏捷地按住她的手,身子半倾,压在她的肩头,耳鬓厮磨:“你确信还要激怒我?” “你明明都知道我是个混账东西,就不怕激怒了我,我会在谢长明的坟前做出更过分的事?” 姮沅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荒草野山,鸟虫低鸣,人迹罕至,唯有坟茔孤立,她颤着声:“你怎么能生出这种念头?” 这种肮脏的念头别说是施行了,就是连有都不该有的。 谢长陵轻笑:“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吗?为避免你的辛苦,我提前与你说,我这人,向来没什么底线。” 他那样子,竟然还得意得很。 姮沅觉得毛骨悚然。 * 次明,心情颇好的谢长陵带着胡闹半夜后的满足,步入了少阳殿,这是谢长陵为少帝设置的听政的地方,每日的辰时到巳时,诸位臣子都要聚集在此处论政。 北方无战事,谢长陵作为执掌兵马的大司马,历来姗姗来迟,往日少阳殿里早争论不休,喧闹一片,今个儿他入了殿,那些臣子们竟然纷纷止争,转过头,用诡异的目光盯着他。 谢长陵也是沉得住气,盯着一干重臣与皇帝的目光,还能慢悠悠地走到坐榻处,手枕凭几,支着脑袋,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直到此刻殿内依旧惊得可怕,谢长陵方才纡尊降贵地开了尊口,道:“怎么都不说话?” “你,”王慕玄缓缓地说,“昨日深夜,带心爱的宠姬下山,闹到很迟才回来。” 谢长陵道:“嗯,是这样,又如何?” 他微挑起长眉,好笑地看着在场每个人的神色。 小皇帝又惊又疑又气。 他所惊者是谢长陵的情史竟然如此干净,原本在他眼里,谢长陵虽未娶妻但也坐拥美人无数,日夜笙歌,却不想谢长陵从未有过其他美人,倒让小皇帝素日骂他那些话骂了个空。 他所疑者昨夜谢长陵趁夜离开行宫下山这般大的事,行宫中这般多负责护卫皇帝安危的羽林卫竟无一人来通告他,一直等今早王慕玄无意中道出他才知道。 他所气者便是想到自己身为皇帝,既无政权,亦无军权,若有一日谢长陵生了歹心要谋权篡位,完全可以将他轻松地瓮中捉鳖。 小皇帝各种情绪交织,在心里滚成一团,像是被塞了一团火,又仿佛堵了块冰,让他怎么都平复不下心情。 他沉默地坐着,王慕玄与谢长陵闲聊着,一个在问这美人与上回在坊市中撞见的可否是同一个,一个回答是同一个怎样, 不是同一个又怎样。 言语闲散,恍若家常,竟无一人想到要跟小皇帝解释一下为何宫门守卫会成当今这个样子。 连句敷衍都不肯有。 小皇帝沉着脸色,去寻皇后。 皇后独自在寝殿待着。 从农女跃为国母,皇后并未感到半分的荣耀,反而平添许多愁容。 她住不惯不了阴冷的宫殿,吃不下空有菜色的膳食,适应不了冷漠的宫人,更没法伺候阴晴不定的皇帝。 她辗转反侧,以泪洗面,每天都在盼着谢长陵从天而降,将她从这个牢笼里解救出来。 可现在皇后也知道了,这不过是一场妄想,谢长陵早把她忘了。 他并不在意她究竟过着怎般困苦的日子,他本就是为了让皇帝感到耻辱,才要把她嫁进深深宫阙之中。 不是她,还会有别人,只是她更为倒霉,被谢长陵选中了而已。 皇后怨恨自己被谢长陵蒙骗,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温和地对她说了几句,然后用自己的马车将她送进宫罢了,是她浮想联翩,当真以为时来运转,好运真的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皇后抹起眼泪,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小皇帝如同鬼魅的声音:“皇后呢?朕的皇后在哪儿?朕来临幸你了,还不滚出来接驾!” 皇后打了个抖,赶紧抹了眼泪,低着头匆匆地跑了出来,一头撞进小皇帝的怀里,小皇帝拧起她的脸:“教养嬷嬷没将你 教好吗?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呦,这是又哭过了?又开始想念你的大司马了?” 他说着,就抓住了皇后的后脖颈,皇后吃痛地头往后仰向后倒去:“没……没有……” “没有?”小皇帝狰狞地说,手往前一送,就把皇后掼倒在地,抬脚就踹她。 谢长陵当真会恶心人,送了个农女来侮辱他便罢了,还是个经过调/教的贱/货,天知道当他第一次把皇后掐倒在床,听到皇后口里喊着‘大司马救命’时,皇帝内心有多么愤怒。 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该死的贱/货掐死! 皇后不敢躺在地上装死,她在小皇帝手里讨了几个月的生活,太了解这个小皇帝就跟他那个暴毙的父皇一样,是个没人性的疯子。 皇后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挨着小皇帝,紧紧地抱着他的腿:“陛下,妾身心里只有你啊,谢长陵哄骗了妾身,妾身恨不得生啖其肉,怎么可能喜欢他?” 她一连说了几次,就算小皇帝一直踹她,都忍着疼没有松开手,渐渐地,小皇帝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看着她:“当真?你没有欺骗朕?” 皇后拼命点头:“谢长陵只说带妾身进宫寻个差事,妾身想着进宫月银高,能添补家用,便应了,哪里想到他竟是要哄骗妾身做了皇后,以卑贱之躯侮辱陛下。” 小皇帝的神情逐渐缓和,他半蹲了下来,皇后忍着厌恶与恐惧,由着他抚摸自己的脸:“皇后以后莫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朕听了会伤心的。” 落在脸上的触感就像是臭虫在爬,皇后勉强扬起笑脸。 小皇帝叹着气,哀愁道:“你我皆是可怜人,这深宫里也只有你我相依为命,所以阿暖莫要怪朕这般对你,朕实在不愿失去你,贵妃跋扈,朕不得不忍耐,臣子欺上瞒下,朕还得装聋作哑,朕贵为天子,却与你一般,只是被人捉弄的蚂蚱!这般 的日子,朕真是过够了!若连你都要背叛朕,朕还能找谁说会儿话?” 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谢长陵与王慕玄又做了什么坏事?” 小皇帝郁郁寡欢,将羽林卫眼里只有谢长陵,没有他的事说与皇后听。 皇后听完却若有所思:“陛下,妾身应当见过那位宠姬。” 小皇帝对谢长陵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兴趣,说到底,美人只是用来解闷的玩意,今日受宠,明日就会失宠,实在不值一提。 皇后却道:“那日妾身在观赏石后乘凉,他们并未见到我,便旁若无人地相处,妾身亲眼见到那宠姬打了谢长陵一巴掌,谢 长陵非但不生气,还与她说她打人的时候手是香的,无论她做什么,谢长陵都只会觉得她可爱,大约是因为他有点喜欢上她 了。” 小皇帝瞠目,猛地看向皇后:“你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 皇后点头。 小皇帝喃喃道:“谢长陵真是个疯子,大丈夫怎么能被小女子扇了巴掌还觉得高兴呢?” 他又想到席间那些臣子议论起谢长陵的宠姬来,那副怎么也掩饰不住好奇与吃惊的模样,如此看来,这个宠姬对谢长陵来说,必然是意义不凡的。 小皇帝顿时激动起来,他像扶起恩人般,一把将皇后扶了起来:“好阿暖,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第36章 ◎直到此刻,谢长陵才发现他竟不知姮沅的名姓◎ 刺眼的日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到姮沅的眼皮上,她皱着眉醒转,先感受到的是过于热烫的胸膛,谢长陵脸贴着她的后脖颈,胳膊从身前绕过来,握着她的如,将她揽在怀里。 这般热的夏天,谢长陵还这般毫无分寸地缠着她,让*姮沅大早上就湿出一身薄汗,她不耐烦地推开谢长陵,要水沐浴。 第44章 洗到一半,谢长陵便敞着衣领,露出大半胸膛,衣衫不整地边打哈欠边进来,他显然没睡醒,眼半睁着,神色懒散地径自跨着长腿,把姮沅挤到了桶边。 “怎么不叫我?”他没睡醒,声音也黏黏糊糊的,眼皮半耷拉着,容颜俊白,仿佛最无辜天真的少年郎。 姮沅没回答他,他也不要姮沅回答,因为没过一会儿,他又倚靠在姮沅身上,懒懒散散地睡着了。 姮沅真是彻底拿他没办法了,既然困着,又何必起床,困成这样,又何必要巴巴地赖到她身上来,就这么一刻都离不开她吗? 姮沅看不明白谢长陵的感情了。 经过乞巧夜,她以为谢长陵对她的感情,不过是一种对童年的代偿,但若只是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弥补,谢长陵真的会情愿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采桑女厮混在一处吗? 可若非要说谢长陵喜欢她,姮沅又是绝然不信的,她喜欢过人,也被人喜欢过,自然知道喜欢人绝不是谢长陵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姮沅思来想去,只能姑且认为谢长陵其实是个欲望极重的人,而她,不过恰恰能满足谢长陵的欲望而已。 谢长陵抱着姮沅,沉在浴桶中,又舒舒服服地睡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地醒来。 他为姮沅配好裙裳,决定她的发型与首饰,不消片刻,善珠就将姮沅拾掇成谢长陵满意的模样。 谢长陵亲吻姮沅的唇:“等我回来用晚膳。” 被他盯着,姮沅只能点头应下,一直送他出了清凉殿,那种窒息的感觉仍然没有消散,姮沅不愿继续待在清冷萧索的宫殿内,草草用了早膳,便照旧绕着清凉殿散步。 谢长陵依旧不允许姮沅离开清凉殿,他说是怕旁的男人也迷恋上姮沅,可姮沅自觉没有这般大的魅力,便以为是谢长陵觉得她见不得人,不想生出事端。 姮沅百无聊赖地走着,随意地看着眼前最熟悉不过的草木,只觉乏闷,忽见眼前一块观景石后转出个衣着简朴,面容清秀的女孩,姮沅认出她正是有一面之缘的皇后。 皇后也瞧见了她,歉然一笑:“这里清静,我走来走去,就还是走到这儿了。” 这儿本就是行宫,皇后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姮沅再没有赶她走的道理,何况皇后怯怯的样子,实在可怜,姮沅便对她露出个善意的笑来,道:“我也很喜欢这儿。” 她与皇后分享水边的花,树上的鸟儿,都是极有野趣的,只是因为藏在微小处,不常能被人注意到,皇后闻言,再按不下内心的妒意,含着酸意想,谢长陵果然宠爱姮沅,也只有得到了不可一世的大司马独一无二的宠爱,姮沅才能连路边的一根野草都觉得可爱。 她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温言细语地与姮沅套起近乎来,姮沅也不设防,初见时皇后那天可怜见的模样确实触动了她的柔肠,二人相近的出身也叫她觉得皇后亲切,两人便随意闲聊几句,攀了点家常,皇后便告辞离去。 姮沅迟疑了下,道:“娘娘明日还来吗?” “来的。”皇后点头,“陛下虽待我好,可宫中之人拜高踩低,眼里只有贵妃没有我,陛下若不来,我便只能独自在寝殿发呆,实在苦闷,若小娘子不弃嫌,我也算是有个可以闲话的人。” 姮沅忙道:“民女自然恭候娘娘驾临。” 皇后含笑离去。 一背过身,皇后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疾步回了寝殿,唯恐小皇帝等久了,又要责打她,她真的怕极了小皇帝,如今好容易在自己身上寻到了点用处,小皇帝终于肯对她和颜悦色了,她一定要办好差事,努力地让小皇帝认可她的价值。 小皇帝果然等得不耐烦,正将新送来的鸟雀抓在手里一根根拔着带血的羽毛,鸟雀疼得撕心裂肺地叫,小皇帝嫌吵,用绳子将鸟喙绑上,于是鸟雀再痛,也发不出哀鸣了。 真是个暴君。 皇后看了一眼就觉得可怕,心里也产生了一点怀疑——她帮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对的吗? 可很快,她就把这个念头给摇散了。 她这不是在帮暴君,而是在救自己。 皇后懦怯地走了进去。 小皇帝拔出了一手的血,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她:“搭上话了” 皇后道:“因为我们并不相熟,我不敢叫她怀疑,便只说了几句话。”她不敢让小皇帝多等,赶紧把当时发生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学来给小皇帝听。 其实那些话也都没什么意义,谢长陵从不在姮沅面前谈及公事,姮沅就算想泄露机密,也没什么可以泄露给她听的,皇后本以为小皇帝会对这些乏味的内容不满意,正忐忑地等着他怪罪惩罚,忽见小皇帝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 他看上去兴奋极了:“你再说一次,这个小娘子出身何地,叫什么名字,从前是做什么的?” 皇后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再说了一遍,小皇帝兴奋起来,一把将半死不活的鸟雀丢在地上,猛然跳起,如展翅的大鹏般,一会儿就到了殿门,高声唤人,过了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出现在殿外。 “太傅,谢家那位与采桑女私奔的郎君的名字,你可记得?你可记得与他私奔的女郎的名字叫什么,是何方人士?” 皇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太傅为难道:“老臣并不关心这些琐事,若陛下实在想知道,待老臣去问过家人。” “去,快去!”小皇帝亢奋道,“你再去给朕打听,那位谢家郎君如今身在何处,可依然与那位采桑女恩爱无边?” 结果自然叫小皇帝满意,他快意极了,跺着脚赶紧宣谢长陵。 这般大的污点,既被他逮着了,自然不肯饶过谢长陵,太傅急忙劝说小皇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在太傅这般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看来,谢长陵如今只是私德有亏罢了,还是难以撼动由权力构筑起来的地位,他们理当徐徐图谋,利诱姮沅状告谢长陵,在朝野民间都形成舆论浪潮,方才能损伤谢长陵的元气。 若小皇帝如此这般毫无准备,谢长陵狠心些,将那采桑女杀人灭口了,他们对他也就毫无办法。 可小皇帝年轻气盛,又急于求成,根本听不进去太傅的劝说,他恨声道:“朕忍他许久了,再忍不得他片刻,恨不得能立刻将他凌迟,把他的血肉都拿去喂狗,骨架悬挂在城门上受风吹日晒,你现在还要叫朕忍着,究竟要朕忍到多时?” 太傅看着小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血光,知道再无深劝的可能,摇摇头,颤颤巍巍地站到一旁。 而皇后此刻只剩骇然。 谢长陵怎生会看上这般身份不匹配的女郎?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忆起姮沅侧脸向着荧光熠熠的湖面,指 着那一簇芦苇,莞尔柔媚的模样,皇后只觉眼眶发酸。 谢长陵来得不快,硬生生叫小皇帝等了一炷香的时刻,在磨蹭中又把小皇帝的怒火往上拱了拱,他才不紧不慢地踏入殿内,道:“边陲有匈奴入侵,尚书令与兵部尚书都在寻我商议战事,故而来迟。” 他是在解释,只是这解释落在小皇帝耳里,似是在炫耀他的大权在握,和小皇帝大权旁落的无所事事。 毕竟这天小皇帝最关心的还是谢长陵的后宅之事,什么边陲战事,他连风声都没有听见。 何其屈辱! 好在现在也是手握谢长陵的把柄了,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出声质问:“谢爱卿,有人说你霸占兄嫂,强抢民女,恃强凌弱,你可有要狡辩的?” 谢长陵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太傅虽老眼昏花,可将谢长陵的神情记得紧,也盯得紧,他很快就发现谢长陵嘴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那种笑,他在谢长陵睥睨帝君,戏弄群臣时见过,太傅便知不好,他急剧地转动起脑筋,想谢长陵会怎么自我辩解? 强词夺理双方是你情我愿?信口胡编姮沅并非那沸沸扬扬私奔传闻里的女郎?亦或者是…… 太傅斟酌着,迅速想着应对之策。 “是我做的,那又怎样?”谢长陵慢悠悠开口,打断了太傅的思绪。 太傅一怔。 小皇帝欣喜若狂:“你承认了就好,谢爱卿,你可知罪?” 谢长陵满脸无辜:“我知什么罪?我何罪之有?” 他瞥过一眼,不轻不重,却叫太傅心头一紧。 不,谢长陵才不是什么能被人随意打倒的东西,他这般从容,必然有后手…… 太傅眼皮迅速抽动着。 谢长陵漫声道:“我只是继承了先帝遗风罢了。” 小皇帝一怔,笑意消失不见,脸色发白。 太傅指着谢长陵气急败坏:“谢长陵,你闭嘴!” 即使臣子们费尽心思掩盖史实,将后宫中那三位无辜的妃子杀害,但太傅这位帮着先帝遮掩的老臣还在,就不可能忘记先帝是如何奸/淫兄嫂,凌辱弟妹。 好个先帝遗风。 第45章 他谢长陵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难道小皇帝还能发了狠,将先从帝陵中挖出来治罪吗? 谢长陵轻飘飘地望向太傅,满脸讥嘲,嘲他这几年过于沉湎于受命于先帝的感动中,竟然忘了先帝从来都不是个好东西。 “那么,现在还请陛下告知我,究竟是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据我所知,圆……”直到此刻,谢长陵才发现他竟不知姮 沅的名姓,只知道谢长明唤她圆圆,却连这两个字究竟该怎么写也不知道。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正逐渐露出尖牙利爪的谢长陵诡异地顿住了,竟然慢慢露出懊恼的神色来。 第37章 ◎可是,无缘无故,他又何必在意姮沅的心情。◎ 谢长陵是如此目无尊卑,他嚣张地揭穿先帝的丑闻,却丝毫不以为然,神思游离地直接忽视了正积攒起怒气的皇帝,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中。 这也未免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了。 皇帝愤怒无比,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太傅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他怒气冲冲地望过去,却见太傅无奈地向他摇摇头,这种恳切的神情尽管真挚且卑微,却还是让皇帝有种被责备了的不满。 这帮废物大臣,不能完成顾命大臣的职责,还要皇帝亲自佞臣贼子斗争,让先帝受屈辱,现在却还要怪罪皇帝不够行事谨 慎,要皇帝看臣子的眼神行事。 这算什么道理! 皇帝仍沉浸在怒火中,谢长陵忽然转身就走,既未对刚才的事做个了解,也不曾告退,他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走了,随意地好似在家中园子散步。 皇帝再忍不住:“谢长陵!” 谢长陵微侧头,露出一只上扬的长眼,嚣张跋扈:“陛下还有何时?” 皇帝忍怒:“你不与朕解释一下?” 谢长陵诧异:“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微微一笑,“还是说陛下以为臣做错了?” 皇帝自然不能说谢长陵说错了,说谢长陵错了就是说先帝错了,尽管皇帝对自己的父皇也没什么感情,但也不允许这帮贼臣贱民对自己的父皇说三道四。 谢长陵的目光有意掠过太傅,掠到皇后脸上时,一顿,笑道:“既然陛下觉得臣没有错,那陛下可要小心那个有意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的人,他必然是觉得臣做错了。” 他轻飘飘地走了,皇帝再也忍不住,摘了头上的旒冠往地上砸去:“混账东西!他怎么敢!究竟谁才是皇帝!” 皇后吓得浑身一抖,太傅闭上眼,面色呆滞又凝重。 * 今日并未在河畔遇见皇后,姮沅随意地散了一盏茶功夫,仍旧回了清露殿。 玉珠被打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终于将伤养好,回到了姮沅身边。只是姮沅待她比过往沉默了许多,事实上,如今的姮沅非必要也不会跟服侍的女使说话,善珠说她是终于知道该如何摆主子的谱,玉珠看她寂寞地依着栏杆拨弄窗下的芭蕉叶,难以苟同。 忽然从外殿至内传来一迭声的请安,姮沅紧张地抬起头,果见谢长陵大踏步入内,长袍飞扬,风卷广袖,英姿飒爽。 他径自向她而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姮沅看了眼落满阳光的芭蕉叶,无趣上头,合上窗棂,也是杜绝了一众女使打探的目光:“没什么,发会儿呆而已。” 谢长陵没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她,他可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刻,历来是随心所欲,若是往常此刻不是动嘴就是动手了,故而姮沅很不习惯就这么被他望着,心神不安,道:“大司马怎生回来了?今天没有政务要处理吗?” “你叫声我的名字。” 莫名的要求,但不算羞耻,姮沅虽不解,但因为没有感到很为难,还是依言唤了声,是准确的字眼,她确实知道他的名 字,都不止一次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若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岂不是连诅咒都送不对人,未免过于可怜了。 这就很叫谢长陵难为情了,他虽然脸皮厚,可要让人知晓他连枕边人的名字都不曾知晓,是不是过于薄情寡义了? 其实这样的事,放在王孙公子中并不少见,毕竟美人如流水,今日宠,明日灭,实在不必花这多余的心思,可是谢长陵不行,他还信誓旦旦要姮沅喜欢上自己。 因此,谢长陵绝不能暴露这点。 他很快有了想法,便理直气壮地道:“往后我唤你雀雀。” 姮沅不解,也抗拒这个名字:“我有名有姓,不劳大司马赐名。” 谢长陵道:“谢长明不唤你名,却叫你圆圆,这般昵称,我也要,只是不要他唤过的。” 姮沅不曾怀疑什么,只觉谢长陵无理取闹:“圆圆是我的乳名,他是随爷娘唤我。” 谢长陵道:“那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姮沅更不能理解道:“名字取出来就是要给千万人唤去,你要什么独一无二?你唤雀雀,我只当再叫别人,反正我不应。” 她死也不认,看起来这招并不好使,谢长陵凝起眉:“你还是希望我唤你圆圆。” 也不是不行。 姮沅摇头:“大司马还是直呼我姓名就是。” 谢长陵不肯:“凭什么谢长明可唤你乳名,我却只能叫你姓名。” “我与长明拜过天地,做过夫妻,他自然可唤我乳名。”姮沅只觉莫名其妙,谢长陵在外头究竟遇着了什么,这么跟称呼过不去,明明从前也没见他在意过这些,素来‘你’啊‘我’的,有时为了羞辱她,还要叫她嫂嫂,换得床上乐趣。 姮沅默了默,忽然福至心灵,道:“大司马似乎不知我姓名。” 向来从容的谢长陵头回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他别扭地移开了视线,有些心虚。 果真如此。 姮沅倒称不上意外,也没什么失落,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是享乐的关系,谢长陵也不是关心人的性子,他那般自私的人根本不屑于了解她的一切。 姮沅也不屑于被谢长陵了解,她无所谓道:“从前怎样,往后还是怎样吧。” 谢长陵道:“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记住的。” 姮沅道:“没有必要。” 她拒绝。 不是失望后的赌气,而是觉得无聊,好像想要了解她的谢长陵是个麻烦。 她并不期待被他了解。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反应。 谢长陵说不出什么滋味,尽管最开始他就是懒得应付失望的姮沅,才找来许多的借口,可当麻烦真的一点都不出现时,谢长陵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他不爽,因此冷下的声音里充斥着压迫感。 姮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对她的名字这般执着,只是她也懒得和谢长陵争执,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想知道就让他知道吧。 “姮沅,我叫姮沅。” “姮?”谢长陵微沉思,“桓?” “现在已经是姮了,这世上没有桓姓族人了。”姮沅淡然道。 每个知道她的姓氏的人必然会大吃一惊,会追问起她的祖上,姮沅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祖上确实坐拥过江山,但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嫡系早被杀死,活下来的只是些沾亲带故之人,又改了姓,早和前朝旧事划清了界限,到了姮沅这一代,还不是采桑种田的农户。 姮沅道:“大司马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我们族人自来本分,以耕农为业,可没有复业之心。” 谢长陵扶额:“我问你姓名,可不是为了打听这种事,只是……” 只是什么? 说到此处,谢长陵也微微发愣。 说到底名姓也不重要,就算只是为了游戏,也不必抛下皇帝太傅,巴巴地跑回来,就为了问出两个字。 他这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时,担心姮沅是否因此而长怀失落之心才一直不肯与他亲近,于是渐生懊恼悔意,想要遮掩弥补罢了。 可是,无缘无故,他又何必在意姮沅的心情。 就算为了游戏,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大司马?大司马?” 谢长陵回神:“和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啊?”姮沅一愣。 她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谢长陵竟然真的有想要了解的东西,姮沅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我的家乡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姮沅再觉得家乡的山水可爱,但对长安城的衣紫穿金,牵黄擎苍的贵人来说,那也只是穷山恶水而已,不值一提。 谢长陵道:“但我想听。” 这是什么没有意义的要求,有这功夫,还不如把姮沅卷上床,实打实地快乐一二。 只是一个小山村而已,根本没有了解的必要吧。 谢长陵有一丝的后悔,却没到让他改口的程度。他或许真的对那个养育了姮沅的小山村有兴趣。 或许……他只是责任心作祟,突然担负起大司马的职责,想知道前朝余孽有没有悄没声息地在招兵买马。 第46章 那就没有办法了。 谢长陵回来得这般早,不与他说这些,难道要由他起兴陪他上床吗?姮沅宁可费些口舌,哄哄这心血来潮的公子郎君。 反正他很快就会因为无聊而开始走神的。 姮沅便说起来,她谈起村口的大榕树,自然不会只说那棵榕树,还要说村里的孩子都会拜这棵榕树做干娘,姮沅也是如此,就连她的乳名也因这棵树而来…… 谢长陵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姮沅却越讲越不安,谢长陵很快就知道了关于她的一切,她第一次调皮被阿爷打,第一次爬树,第一次下河,第一次…… 很多个第一次,就好像谢长陵重新陪她活了一回。 一直说到午时,谢长陵还意犹未尽。他回味无穷道:“其实我曾路过大榕村,那时你应该还没有遇到谢长明。” 姮沅不客气地给他泼冷水:“那又如何,若不是为长明求药,我与大司马本就没有相遇的缘分。” 一个锦衣玉食的郎君乘着香车宝马疾驰而过,眼前山树掠如绿影,看不真切,又怎可能注意到坐在枝丫间的采桑女。 姮沅说得对,不是为给谢长明求药,他们连相遇的可能都没有。 那么此刻谢长陵应当在做什么? 应该是很无聊地和王慕玄在一处吃酒,商议谋权篡位的事,静静地等着属于他的人生大戏在长安城上演,看他如何没有心地戏耍天下人。 他根本不会知道百里之外的某个山村里,生活着一个能让他感兴趣的小娘子。 这般想,他和姮沅的缘分真是单薄如危线。 还真是要感谢一下谢长明。 要不等谢长明五七了,亲自给他烧点纸吧, 第38章 ◎金蝉脱壳◎ 没过几日,便到了离开行宫的日子。 酷暑还未完全消散,皇帝与诸位臣子尚未有回长安的打算,只有谢长陵以在行宫住厌了为由,要回大司马府。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任性,但姮沅偶然听到了谢长陵与王慕玄的对话,知道谢长陵下山最要紧的还是去北方督战,顺便除掉某个对小皇帝忠心耿耿的将领。 姮沅听到这儿,便知谢长陵确实与王慕玄勾连极深,竟真有谋权篡位的打算,她吓出了身冷汗,忙蹑手蹑脚地退后离开,忽然听到王慕玄问谢长陵:“这殿门半掩着,里面莫不是有人?” 姮沅心脏骤停,脚步却不敢停一下,急急忙忙走得更快了。 谢长陵漫不经心道:“哪有人?” 王慕玄不理会,推开殿门刹那,姮沅已闪身藏了起来,王慕玄四下看了一圈,谢长陵抱着手站在身后道:“连我都信不过?你胆子也太小了。” 王慕玄道:“这种事,再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到底还是信任谢长陵,他将殿门合上:“你与家中女郎的婚事何时能定下?难不成你为了不要紧个姬妾,连王谢二家的同盟都不要了?” 姮沅没听到谢长陵的回答,她倚着墙面滑倒在地,心脏还是怦怦直跳。 谢长陵果然是个乱臣贼子。 长安城内本就有他弑君的传言,这么多年不清不白地传着,也不见他着急恐慌,如今反而与他人谋求着杀掉新君,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想来也没什么怕的了。 她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姮沅软着腿走回了偏殿,茫茫然地坐下,发了会儿呆,猛然发现自己竟然穿戴齐整,又忙起身脱下衣裳,打散发髻,躺回床上做出假寐的假象。 那条甬道连着的就是她的偏殿,就怕谢长陵多疑多思,会怀疑到她头上,姮沅得想办法撇清关系。 她装睡没多久,谢长陵推门进来了,她顿时紧张不已,所喜谢长陵只在床边站了站,很快就转身离去了。 似乎只是为了确定她果真醒着。 很快,姮沅便知道她要离开行宫了。 谢长陵并不随她一起走,至于他要去哪儿,是半句都没有和姮沅解释,在他心里姮沅不值得信赖,这是自然的,但他连搪塞姮沅的念头都没有,姮沅想到王慕玄的话,约略有些明白,她到底不是谢长陵的妻,谢长陵没必要找借口敷衍。 姮沅也就不问了,她知道了不得了的内幕,也怕多问出事,她刚要起身,谢长陵忽然伸手抓住了她。 他的手半支在膝上,脚踩在长了光洁明亮的阶上:“这般就接受了?不想我?” 姮沅顿了顿,道:“我说想你,想让你不离开我,你信吗?” 谢长陵半真半假地笑道:“信啊,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姮沅不上他的当:“你信,我都不敢信。” 她挣开谢长陵的手,转身就去寻善珠,谢长陵手脱开,支着脑袋,目光沉沉地盯着姮沅纤细的背影,阳光穿户而过,是窄窄的一道光痕,恰好斜照着他的眉眼,将那双眼衬得格外阴沉黑亮。 王慕玄背对着殿门,他却从始至终都看见了,那角不小心露出来的裙边,是滚金的绯色,锦绣如织,此刻正在姮沅的脚边振出波浪。 她选择了撒谎。 尽管谢长陵早就知道在那密谈,一定会被觉少的姮沅听见,可是当她选择了隐瞒,还是让有了预料的谢长陵心里不是滋味。 她走在了他安排的路上,可这没叫他有多么高兴,就是因为她不曾坚定地选择自己? 可她也没有外道的意向。 不,只是这会儿工夫,她便是要外道,也寻不到倾诉的对象。 再等等。 谢长陵与姮沅在宫门前就分开了,谢长陵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拔如松,睥睨天下,姮沅放下车帘,轻车简从,徐徐下山。 姮沅微微松了口气。 这还是她与谢长陵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刻,便是还要回大司马府,也因为身边没有了谢长陵的压迫,她感到松快了不少。姮沅心里略有了几分高兴。 侍卫一路护送姮沅到大司马府,近两月不见,姮沅回到这个并不是家的地方,已觉相当的陌生,她仍被安排住在结萝院,虽然谢长陵现在很习惯与她同床共枕,但到底不曾成亲,姮沅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挣上,实在不配住到正院去,索性结萝院离得近,谢长陵要人也方便,于是姮沅还是住这儿。 女使们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去了,虽在行宫上住着,不轻易下山,但谢长陵还是叫人给姮沅裁了好些衣裳,打了好几套头面,光是收拾那些就要好些功夫,姮沅不愿待在人多的地方,便将院子让给她们,自己信步走出结萝院。 因为是在大司马府,出入皆有门子,玉珠与善珠也不拦姮沅,随她去。 姮沅就更高兴了些。 她漫无目的地散步,走到一处山石堆砌的半山上,那上面有个六角的小凉亭,姮沅觉得眼熟,盯着那假山看了半天,才想起正是在这儿,她与谢长陵的‘奸情’叫人发现了。 “姮姑娘。” 刚回想起的声音此刻就在背后响起,当真把姮沅惊了一跳,她转身,看到了谢七老爷。 姮沅看到他脸色就很不自在。 无论谢家的老人如何,谢七老爷到底还是谢长明的长辈,姮沅没法在他眼前自在。 谢七老爷却很自在,与她攀谈闲话般道:“大司马把你送回来的?” 姮沅摇摇头:“他去做正事了。” 谢七老爷道:“他去做什么了?” 姮沅摇头:“我不知。” 谢七老爷也没指望姮沅能说出一二三,否则谢长陵当真是昏了头。 他继续道:“既如此,你要不要趁着大司马不在,离开呢?” 姮沅睁大了眼,怔愣道:“我可以走吗?” 谢七老爷温和道:“当然可以。实不相瞒,我已为长陵向王家的姑娘提了亲,可这节骨眼儿,你与长陵的关系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让王家很不高兴呢。” 姮沅赶紧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她的衷心表得太快,那副样子当真是急切,好像她在谢长陵身边多待一盏茶,她就会死了一样。 纵然希望姮沅别不知好歹地再出现在谢长陵身边,但隐隐感觉出自家如玉如琢的儿子被个采桑女嫌弃了,谢七老爷还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姮沅道:“若给大司马的婚事造成了阻碍,我很抱歉,为了弥补,我愿意离开大司马,越早越好。” 谢七老爷从鼻中哼了声,他挥了挥手,等候多时的女使奉上一匣子金银,道:“这些你收下,离去吧。” 姮沅不想拿,但谢七老爷警告她:“若姑娘不拿,我便以为姑娘日后还要回来。” 姮沅忙拿了,怕谢七老爷后悔似的,赶紧奔着府门去了。 谢七老爷眯起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人安排好了吗?” 女使道:“回老爷,安排妥当了。” 谢七老爷满意道:“好,她既收了我赠的黄白之物,也不怪要被我取了性命。” 谋权篡位,生死攸关的事,若无可靠的利益同盟,王家又何必与谢家联手。 第47章 王家所求者,只是个后位与相位,并不过分,谢七老爷很乐意只用这么点付出就换来可靠的盟友。 只是他不知谢长陵竟会是个情种,在这种节骨眼上,竟然宠幸了个女人,他要一个女人其实并不值得什么,但千不该万不该在王慕玄与皇帝太傅面前表现出这般的偏爱。 而且这女人还是谢长明的未亡人。 真是荒唐! 当这种事从行宫传出后,立刻在长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谢七老爷去信指责过谢长陵,但谢长陵照旧我行我素,并不理会。王六老爷亲自登门,阴阳怪气说谢长陵不思进取,谢七老爷为了安抚王家,方才有了谢长陵这次的目的。 好在,他还是愿意去的,且是毫不犹豫,可见那颗不臣之心从未改变,只是一时之间被温柔乡绊住了脚。这却是有的,说到底还是谢长陵女人碰少了,才能被姮沅这种女人给迷惑。 谢七老爷决意替儿子清除业障,若他不快,事后再送他几个做弥补就是了。 姮沅一路惊慌地逃出大司马府,慌里慌张地到了平康坊,这儿人多,她才略微放了心,在街上多绕了几回路,确信没有人追赶自己时,姮沅才去客栈要了间上等房,将匣子藏起,只取了一锭银子出门。 她买了套农女穿的粗布衣裳,将银子换成铜板,拿着这些铜板买了几包烤包子,寻了个乞儿,叫他带人帮忙盯着大司马府的哨儿。 姮沅不愿用恶意揣测他人,可她这些日子被谢长陵欺负狠了,知道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私下多么恶毒,谢七老爷不是刚知道她的事,若他同情她,或者有意教导谢长陵,早就可以这般做了,但之前他分明一直视若无睹。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改变自己的想法,姮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谢长陵知道她偷听的事了,但若如此,谢长陵杀她如碾蚂蚁,谢七老爷没必要如此迂回。 既然迂回,那便说明谢七老爷不敢叫谢长陵知道真相,那便不是为了偷听的事来。 姮沅琢磨许久,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来,这还是源于她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不知道在谢七老爷之流眼里,人命真的不值钱,随便一件小事都能要了女使长随的性命,何况姮沅的死活还关系王谢两家联姻的事呢。 所以无论姮沅再怎么想,都不会想明白谢七老爷为什么还要追杀一个早有去意的人,她只是想到,她完全可以利用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做个假死的假相,来一场金蝉脱壳。 第39章 ◎“至于尸首……我亲自去寻。”◎ 黄昏暮鼓,寒鸦绕枝低飞,被派去除掉姮沅的侍卫踏着夕阳余晖向谢七老爷复命:“属下在城门外守了一个时辰,一直到城门紧闭,都不曾见到画像上的姑娘出城。属下猜测是她见天快黑了,想先在城内过夜。*” 谢七老爷并不在意道:“明日继续守着。” 简单交流完,侍卫便退下了,谢七老爷命人去大司马府探听情况,不一时,那人便回来了。 “如老爷所料,玉珠善珠两个女使发现到处没了姮沅的踪迹,急得不得了,恰这时老爷派去开了库府寻玻璃炕屏的女使发现丢了整匣的银子,如今都在怀疑是姮沅窃了银子跑了的。” 那人又道:“说来也奇怪,第一个提出这设想的却是玉珠,善珠也没用多久就信了这设想,在她们看来,姮沅不是贪财跑了,而是姮沅本就想跑,只是恰巧有了窃银子的机会。” 谢七老爷想到姮沅在她面前急切与谢长陵划清界限的样子,哼了声:“没眼光的东西。” 谢七老爷吩咐:“女使那怎么说,都安排好。” 那人忙道:“老爷放心,她们对这件事都忧心忡忡,我们这儿的人稍许给了点暗示,她们便立刻意会过来。” 谢七老爷挥了挥手,叫人退下来。 在他看来,这件事到此算结束了,姮沅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与谢府抗衡,她是必死无疑,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将王谢二家婚事定下,又如何安抚回来的谢长陵。 次日,同样是暮鼓时分,侍卫匆匆进府:“老爷,姮沅被长安城中的地痞流氓杀了。” 谢七老爷意外,却无动容:“亲眼所见?” 侍卫道:“属下并未亲眼所见,属下依命在城外候着,见太阳快落下了,姮沅尚未出城,很是诧异,便进城,却见一个乞儿正与一家肉包子铺的掌柜起了冲突,原来是那乞儿拿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去买包子,掌柜怀疑来财不正,要扭送他去见官府,那乞儿便嚷嚷着这是他捡的,属下见那银子下似乎烙着谢府的痕迹,便拨开人群问他在哪捡的,他道是护城河,属下便沿着护城河搜寻了一通。” “就是在护城河旁一处芦苇荡上,属下发现了沾着血迹的裙片,属下便扩大搜寻范围,还在四周发现了些碎银和装银子的匣子,于是属下折返去找那乞儿,乞儿也怕见官府,便主动与属下交代。昨晚宵禁时分,他路过护城河时,见一帮地痞流氓正将一个装满的麻袋丢进河里,他并不知麻袋里装了什么,只知道那些流氓口袋里鼓囊囊塞着银子,他悄悄跟上去,才捡到了一两银子。” 护卫说着,奉上捡到的裙片和匣子,谢七老爷认不出裙片,却在匣子底摩挲出了谢家的家徽刻痕。 谢七老爷沉默了下:“我给她的都是整锭的银子,她若在外食宿,难免被人瞧见,有心之人瞧见她是个落单的姑娘,动了 歹心也是有的。也罢,虽说死未见尸,但以我们的身份也不好大张旗鼓去搜河道,这件事便罢了。”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作罢了。 却说谢长陵那头,纵马疾驰到大周边疆的锦端城,一头扎进了布防之中。 此番匈奴大规模犯边,边境的将士应对的也是有条不紊,若非出了个对朝堂忠心不二的破虏将军,谢长陵也不必特意赶到锦端城。 王谢二家的长辈们都胆小得很,想不通谢长陵早就把军权握在手里,在他治下,怎还会养出个大周武将,于是寝食难安,非要谢长陵亲自查清楚。 这一查一抓,便是半月的光景,谢长陵睡够了军营里硬实的床榻,闻够了军汉们的汗臭味,颇觉没意思,就连杀人杀出的那摊鲜血都没法叫他有丝毫的兴奋。 谢长陵只是很想念姮沅。 想念她香香软软的怀抱,温润柔软的唇瓣,含羞带怒的目光,以及床上时被他逼着承认喜欢他的泣音。 他想着那些,轻易就可以情动,底下的将领看出端倪,讨好地送来军妓。 谢长陵从不觉得他这个地位还需要忍耐欲望,便允了。 将领摸不准谢长陵的喜好,毕竟这些年送美人从没送到过谢长陵的心上,于是这一次还是照旧环肥燕瘦的都准备了齐全了,让谢长陵过过眼。 只可惜谢长陵仍旧不满意,将领吃瘪的次数多了也没觉得多遗憾,反而是谢长陵道:“有没有小尖脸儿,杏圆眼,翘鼻软唇,身高到我胸前,腰细腿长,白净纤巧,这样的姑娘?” 这般细致的要求,好似真存在了这么一个人,将领吃惊得很,尤其是这话还是从谢长陵嘴里说出来的,他马上令人去找,今日就算翻遍军妓营里,也要找出这么个姑娘。 因为先帝荒唐,诛杀了许多臣子,也将很多臣子贬谪流放,因此军妓营里不缺各种各样的女子,很快就被他们找出了二十几个类似长相的姑娘,排做鱼龙长队贯入谢长陵的营帐里。 谢长陵细细地看过去。 这个眉毛短了,那个鼻梁略塌,再下个就是嘴唇略厚,或者胸太大,二十来个,不算少,偏就没有一个长得正正好好,能滋生出谢长陵的欲望,反而越看越乏味,连原先有的那点情动也被折腾干净了。 谢长陵微微叹气,只能盼着军营事了,早日回长安,他早就有了打算,等回去了,先要跟姮沅厮混上整夜,让他将这几日积压的情欲发泄个彻底。 半月一到,事情一了,谢长陵果真快马加鞭回了长安。 谢七老爷早早等着,谢长陵一心想应付完,便长话短说:“那说是个愚忠的,不如说是个看不惯军权被谢家把持,因此想投机倒把,向皇帝效忠的。” 谢七老爷道:“与朝中那些顾命大臣一样。” 谢长陵在心里讥笑他们胆小,想谋大事,却总作惊弓之鸟,风吹草动就让他们害怕不已,他敷衍地应了几声,转身就要离开。 谢七老爷道:“你有机会见见王家的姑娘,若是喜欢,那就定下了。” 谢长陵:“再说。” 谢七老爷道:“之前是不知道你喜欢怎样的姑娘,如今知道了,便依着你的喜好挑了个。” 谢长陵挑眉。 谢七老爷不大情愿地承认:“我见你喜欢那个姬妾,便依着她的模样在王家的姑娘里寻了一个。” 谢长陵轻唔了声:“你定个时间罢。” 谢七老爷把要事说完,才道:“还有,你那个姬妾死了。” 第48章 谢长陵顿住脚步,猛地回头看他。 谢七老爷道:“你府中的人与我来报,她是趁着下山,女使们在收拾行李时顺了一匣子银锭,偷偷跑了的,大约是在外露了财,被歹人看见害了性命,我们这个身份不好弄得大张旗鼓,就叫玉珠报了案,说是家中阿妹走丢了,官府去河边搜了圈,没找着尸首,因只有个乞儿在昏色撞见行凶,那群歹人至今也没捉住。” 谢七老爷命人将沾血的破裙片和那个匣子拿出来给谢长陵看,谢长陵没接过,就叫女使跪在面前,高高地捧起两件东西,谢长陵看到了匣子底的家徽,也不留意,只是一味盯着那个裙片。 他认得这裙片,他爱看姮沅穿红裙,这就是他给姮沅做的裙子,他尤爱这条宝花缬纹浅绛纱裙,撕了好几条,又总是重新 做给姮沅穿。 谢长陵道:“那乞儿在何处?” 谢七老爷道:“那乞儿只是个目击者,官府问了话,便将人放了,倒是把他捡来的银锭还了回来。” 谢长陵不在乎银锭,转身就走。 谢七老爷道:“王家的亲事,若无意见,我便与人去说了,过会子让人将见面时间告诉你。” 谢长陵没答应,只是步履匆匆地走了。 谢七老爷也不管他,歹人之事是天降的意外,却也帮了他们,谢七老爷不觉得谢长陵能查得出什么。 谢长陵骑着马,马至长安县衙也不停,径直闯入,衙役认出了家徽,并不敢拦,只能赶紧跑进去通报与县守知晓,县守来不及收拾官袍,歪斜着纱帽,急匆匆跑出来迎接。 “大司马,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谢长陵不理会他的寒暄:“府上女使,名唤玉珠的前儿来报案,那案子如何了?” 县守一愣,道:“还查着。” 他赶紧叫人将案卷找出来,又命人端椅奉茶,恭请谢长陵入座,谢长陵一目十行地看着,见着歹人将麻袋抛入护城河时,双眼刺痛,身体顿生戾气,他缓了许久,才忍下一脚踹飞县守的冲动。 谢长陵道:“可寻到尸首?” 县守见他这般关照,心里惊疑不定,不知怎么一个女使的家眷丢了,能得大司马上心,他想到城中流言,以为玉珠就是那个得宠的姬妾,顿生后怕,忙道:“下官命人上心寻着,只是渭水滔滔,又是过了一夜一日才有人来报案,很难觅到踪迹了。” “寻不到尸首,那作案的歹人呢?” “也命人搜谱了,只是那乞儿没瞧清楚样貌,实在是无从下手。” “那乞儿呢?” “他只是个目击者,官府不好关押,叫他回去了。” “现下他在何处?” “这……左不过是在那几处乞儿聚集处。” 话音落地,马鞭劈头甩来,谢长陵冷笑:“明知案子尚有不清楚之处,却连唯一证人的下落都不问清楚,就敢将人放了,府君就是这般办案的?我看长安城也难有太平之日。” 县守挨了一鞭,面上流下血痕,他却不敢痛呼,还要在谢长陵处赔笑。 谢长陵道:“命你日落前,将这乞儿捉住,至于尸首……”他心头刺痛,“我亲自去寻。” 第40章 ◎“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叫她死了。”◎ 火练浸江,稠油凝晖,大司马府的侍卫与长安府的衙役跑多久涉水行舟,寻着半旬前抛江入水的女尸。 岸边多了许多供凉茶点心的摊贩,差爷们到哪,好事者到哪,摊贩的银子就挣到哪。 “都半旬过去了,必然流到下游去了,还能捞出什么?” “下游自然也有人寻,只是大司马唯恐麻袋被勾在河底,就为了这一线可能在这里兴师动众呢。” “听说就是为了个要紧的姬妾,啧,就算捞上来,那尸体也早泡发了,就算寻到了,大司马敢看吗?怕是隔日的冷饭都要呕出来了。” “能捞出来还是好的,至少见了尸体,你看这都搜了几日了,捞着什么了。” 岸边水草湿,泥地上铺排着两具肿胀的分辨不出模样的尸体,县守大汗淋漓地将谢长陵寻来。 谢长陵夺过了差役手中的火把,滴到尸身前,卷起的风吹起腥甜的血气,谢长陵微俯低了身,火光四溅,血痕如冽,黑眸似鬼,将举火把的差役吓了个踉跄。 “不是。”谢长陵仿佛嗅不到这冲天的腐臭味,也对腐烂不堪的臭肉视若无睹,他的目光专注地穿巡着分辨属于姮沅的痕迹,“这是第几具尸体了,这便是府君治下的长安吗?” 府君讪讪不敢言,只一味点头哈腰赔着笑。 谢长陵把火把抛了回去:“接着找。” “又要接着找?这都几日几具尸体了,别是早找到了只是他认不出。” 叫苦声刚冒了个头,就被掐灭在夜风中。 夜深更禁,谢长陵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说是养神,心却不静,周遭太过静,唯有马车压过地面的轱辘声,倒叫他想起了那日姮沅是如何从街边的酒桶里钻出来。 谢长陵缓睁双眸。 他改道去了谢府。 谢七老爷早已安寝,但谢长陵不会管这些,他要见的人必然是要见到的,女使匆匆穿梭,升灯排座,奉茶供果,更衣梳头,谢七老爷终于哈欠着从姬妾房中走来。 “我看你真是得了失心疯。”自姮沅死后,谢七老爷都想不起这是他第几回说这话,但总是一回比一回更真情实感,“你在外头发疯便罢了,现在还要把疯发到我眼前吗?” 谢长陵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只是单刀直入:“姮沅真的死了?” 谢七老爷一顿:“她死还是没死,你不正查着?怎么问到我这儿来了,我哪知道?” 谢长陵道:“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谢七老爷本以为以谢长陵的敏锐,在刚回长安时就能质疑,可这都过去三天了,他只一味守着长安县衙,督促他们搜不出捞尸寻人,不问政事,倒把所有的戾气都撒在了撞上枪口的那几个杀人犯。 长安的百姓不明真相,只看到谢长陵沉着脸进出的模样,都觉得他是个杀胚疯子。 谢七老爷想到王家因此升起的不满和质疑,再觉得姮沅的事必然做得天衣无缝,料是谢长陵也发现不了什么,此刻便分外底气十足。 “能与我有什么干系……”话音未落,他的脖子便被人掐着,后脑勺直抵墙面,发出剧烈的撞击声,眼前发黑,发丝狼狈地垂落下来,谢七老爷恼恨道,“谢长陵,你在发什么疯?你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该有的态度吗?” 谢长陵眸光如刀:“那乞儿去了哪?” 谢七老爷道:“你该问官府去!” “素日与他为伍之人说事发之日后便没再见过他,是不是你杀了他?” “好没道理,你怀疑到我这儿!” “好,那你告诉我,一个你看不惯,在你眼里会妨碍大局的姬妾自己偷了银子跑了,你何必去将前因后果了解得那么清楚?依你的性子,难道不该由着她跑吗?” 谢长陵收紧手,手背上青筋绽起,谢七老爷哑哑唤不出声。 “你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就在谢七老爷以为今日定当命丧此逆子之手时,谢七夫人匆匆而来,看到堂屋这般狼藉,儿子几乎要把父亲杀了的场景,谢七夫人惊叫一声,冲过去把谢七老爷从谢长陵手里救下来:“长陵,你在做什么?这是你的父亲,你难道就为了个没要紧的姬妾,还要杀你的父亲不成?” “没要紧的姬妾?”谢长陵细品这话,只觉可笑,“你们何时见我宠幸过一个女人,有何时见我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你们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她没要紧了。我看是你们嫌她碍事,觉得她没要紧,才下此狠手。从头到尾,你们都不曾理会过我的意愿,自作主张。我就不明白了,时至今日,我这般的权势地位,我的喜欢与意愿在你们眼里依然这般不值一提吗?” “她就是不值一提!”谢七老爷被谢七夫人扶着,忍着呛声咳意,道,“她如何能与皇位相提并论!因为她王家几次不满,难道你为了个女人,要让谢家多年的经营付诸东流吗?” 谢长陵冷眼看着他。 谢七老爷道:“长陵,你只是接触女人太少了,多碰几个女人你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不过如此。可是皇位不一样,那个位置,从古至今,只有一个,它能给你带来无上的权力,难道它不值得你更动心吗?” 谢长陵道:“你跟我说的是,经过你们的衡量,我的喜爱在皇位面前仍旧不值一提,所以你们杀害了姮沅。” 谢七老爷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可那是他喜欢的女人啊。 他才刚刚知道她的名字,刚刚开始了解她,就永远失去她了。 谢长陵低垂着眼,冷笑了一声。 谢七老爷道:“你这三日已经很不得体了,为了个姬妾闹成这样,连王家的小姐都不去见,王家那边对你颇有意见,若你执意要为一个女人意志消沉,将正事抛在一边不管不顾,那就别怪谢家另外换人了。” 第49章 谢长陵掀起眼皮。 谢七老爷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是,你确实是大司马,可终究还是谢家的子孙,谢家的族老长辈要换一个人,难道你还能违命不成?” 若脖颈间没有谢长陵留下的指痕,谢七老爷这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谢长陵笑了,讥讽冷嘲,可笑至极,他道:“不劳父亲担心,既是我的,自然还得是我的,我不可能拱手让与人。王家不就是要个后位和嫡子吗?我给他们就是。” 他说罢,拂袖离去,秋风冽冽,谢七夫人望着他融进夜色的背影,心脏怦怦直跳:“老爷,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安。长陵,这是安抚妥了……吗?” 谢七老爷推开她的搀扶,揉着酸疼的脖颈。 他不敢回想方才谢长陵看他的眼神,他很确定,若没有谢七夫人跑来,谢长陵肯定会杀了他。 谢长陵从来都是个不服管教、长满逆鳞的儿子,只是从前他们利益一致,谢长陵很少与他起冲突,谢七老爷才渐渐忘记了,总觉得谢长陵眼里还是有父子尊卑的,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至于今天…… 谢七老爷将谢长陵那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秉性回想了一遍,嗤笑了一声:“你担心什么,皇位当前,你儿子知道该怎么选。” 河边搜寻的护卫和衙役在一夜之间撤了个干净。 “看来这是死心了,找不到也算了,不过一个姬妾能大张旗鼓地找上三四日,大司马已经很痴情了。” 馄饨摊上,食客们低声交谈。 “可不是,只是个不要紧的姬妾而已,最要紧的是王谢两家的联姻啊,等他们联了姻,这天下还有他姓马的什么事?”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手脚利索,干活麻利,可是眼下听着食客的闲聊,不自觉停下了干活的手,担忧地对视了眼。 快到宵禁时分,老夫妻正准备收摊,忽见一辆朱轮华盖车驶到近前,一道颀长绮丽的身影踏步而下,老爷爷抬头,惊讶道:“小郎君。” 他转头忙让老婆婆下馄饨,谢长陵并未拒绝,朱轮滑盖车自到旁边的巷子中歇停下,他独自坐在小桌前,吃碗小馄饨。 很安静,很沉默。 老爷爷想起京中的传闻,有心想打听,可又怕戳中谢长陵的心伤,故不敢多问,只在旁搓着手。 谢长陵用勺子舀起薄皮透肉的小馄饨道:“要问什么问便是。” 若连他们都不问,就好像这些他和姮沅度过的岁月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大梦。 老爷爷道:“小郎君是找到小娘子的下落了吗?” 谢长陵道:“没有,我回来得太迟,渭水太急,找不到她了。” 老爷爷又道:“小娘子可不可能还活着?” 谢长陵冷声道:“幕后黑手是我爹,谢家做事向来心狠手辣,她活不了。” 老爷爷顿住了,愁容更甚。 谢长陵吃完了馄饨,放下十张银票,老爷爷怔住了:“小郎君,你这是……” 谢长陵道:“你们并非长安人士,这么多年也没在长安买下片砖片瓦,这些银子给你们,够你们家去置宅置地,养活你们的儿子,别留在这儿受苦受难。” 他语气照旧冷硬,老爷爷却很不安:“小郎君你……真要娶王家的小姐?” 谢长陵道:“嗯,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没什么好更改的。” 他起身,长街半昏,他慢悠悠地迎着车前挑起的光亮走去,像是喝了酒,沿着黄泉路步向奈何桥。 老婆婆责怪老爷爷道:“多好的小郎君,虽然外人总说他冷面兽心,可我们知道他是个本性不坏的孩子,你怎么就收了钱,不劝劝他呢?” 老爷爷道:“我们不止一次劝过,劝得了吗?那小娘子出现时,还以为她能让小郎君回心转意。” “可惜老天爷不长眼,叫她早早死了。” 第41章 ◎癞蛤蟆◎ 扇面一百八十文,帕子一百五十文,掌柜的点出三百三十文,姮沅解开荷包收下,路过岸边小贩时,用十五文买了一提鲫鱼,再用两文端了一块豆腐。 她转进巷口,巷子窄曲,青苔满地,开一眼洞门,推门而入,是一户小院,院口一处公灶,有一身着花衫的婶子正利落地刷锅做饭:“圆圆,回来了?掌柜的都把货收了?” “收了。”姮沅走进公灶,寻口碗放剖好的鲫鱼,“下午就把租子给婶子送过去。” “嗐,我哪里是为了催租子?”婶子说,“你这丫头长得水灵,手脚勤快,又有绣工,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婶子看着没得心疼,那胭脂铺子的掌柜没少跟婶子打听你,我看他是诚心的,丫头要不还是见见吧,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姮沅笑着摇摇头。 婶子叫她还是这般执迷不悟的德行,都替她着急:“别看那掌柜是个鳏夫,膝下还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可是他有银子啊!你看那间脂粉铺子一日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进账,你嫁过去了,日后少不了你穿金戴银的日子。城东那个林丫头,一个黄花大闺女巴不得想嫁过去,可惜长得不够美,掌柜的看不上,你也是走了大运,才能得了掌柜的青眼,若再拿乔下去,仔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姮沅道:“多谢婶子美意,只是夫君新丧,我有意替他守上三年,婶子日后勿要多言。” 婶子摇头叹息,恨不得用手戳醒姮沅:“你这丫头未免太实心眼了。” 姮沅笑嘻嘻的:“我中午做豆腐鲫鱼汤,给姐姐端碗过去,不放盐,帮她催催奶。” 婶子道:“我替你姐姐谢过你好意。” 心里却想着,眼前这小娘子无亲无故,实在可怜,又难得老实心善,少不得为她操持。 婶子道:“对了,圆圆,与你说声,下午院子里会搬来新客,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个病重的孩子,我瞧着为人老实,才肯将那空了一月的厢房租给他们,但你也要清点好自己的东西,仔细被人拿了,若他们有行为不端出,你也要与我来说,届时我将他们赶出去。” 姮沅应了声。 她起锅热油,剁入葱姜,将剖洗干净的鲫鱼滑入锅中,双面煎至金黄,倒入两瓢水,等鱼汤滚白,放入切得方正的豆腐,焖上盖子。 院门传来热热闹闹的声响,是新租客等不及先来交租拿钥匙,预备提前搬入。 姮沅先盛出一碗鱼汤,挑了两块鱼肚肉,未放盐。 “小娘子!” 瓷碗置于案板,姮沅起初没以为这震惊的唤声与自己相关,直到她又盛起鱼汤,放好盐,转身,看到两张略眼熟的面孔。 老婆婆不像白天见鬼,反而像是见到了仙女下凡:“你没死啊!你竟没死,那你可知小郎君找你找得辛苦?他以为你死了,叫衙役们沿着护城河搜了许久呢!” 她丢下行李,把躺在木板车的儿子交给老爷爷,急急切切地跨步进来,她没有注意到姮沅脸上尴尬的笑:“是吗?” 老婆婆道:“是啊!就是这样!你是不是以为你遭险的事与小郎君有关?不是这样的,那是他父亲的主意,和他没有关系。他的父亲从来不在意他的想法的。” 她全然为谢长陵着想,仿佛他雇佣的说客,只要谢长陵得偿所愿,不曾在乎过姮沅的想法,也不在乎那些过往。 姮沅也没觉得多么不舒服,论交情恩义,姮沅都比不过谢长陵,她争不了这个高低,只是惋惜好容易寻来的宁静日子又过到了头。 姮沅盛了碗白米饭,用豆腐鲫鱼汤拌着吃了,院子里收拾行李的声音一直没断过,听起来这对老夫妻是彻底从长安搬出来了。 真是奇怪了,难道他们不必再为儿子挣药钱寻名医了? 姮沅吃完了饭,打开了匣子,清点她现有的银两。姮沅为了避免祸患,将那匣子白银大多给了乞儿,再加上这几月做绣活挣的,勉勉强强还有五十两银子。 再攒些银两,还能接着跑。 姮沅合上匣子,推门而出,就见老婆婆站在院子里,脸正对着她的门,似乎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敲门。 姮沅头疼起来,搬家再跑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小娘子,小娘子。”老婆婆讨好道,“老婆子方才太激动了,是不是给小娘子造成困扰了?抱歉抱歉。” 她连说三声抱歉,又把一包从长安城里带来的点心给姮沅,赔礼道歉。 姮沅见她满头银丝白发,却不好苛责什么想了想又道:“我与他的事,并不如婆婆想得那般简单。他位居高位,就是他的父亲行事前也该掂量掂量他的想法,若无他首肯,又怎会如此痛下杀手。我死了后,他是不是预备要娶亲了?” 老婆婆再想不到姮沅连这都知晓,她反倒成了被捉住的那个不忠之人:“是确实是,但小郎君也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成大事者,素来不拘小节。”姮沅道,“他父亲嫌我碍事,为了安抚王家,将我杀害,他亦有大业要成。我都能理解。而我,虽出身贫寒,却也不能为妾。” 第50章 老婆婆听到这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她张了张嘴,似有话说,可是想到这事牵扯到的还有谢长陵的身家性命,她便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讷讷地垂了眼,搓着手,再三和姮沅道歉。 她又道:“小郎君赠了些银两,老婆子也不用再顶着凄风苦雨出摊了,等宅地置办好,老婆子也给小娘子留间客房,我们也没个亲眷,日后两家就当亲戚处。” 姮沅本就惊讶老爷爷与老婆婆会出现在此地,此刻听了是谢长陵给的银子,更是震惊无比。 若她没有记错,这对老夫妻也是谢长陵众多游戏中的一盘,无缘无故,谢长陵怎会随意结束一盘他玩了十数年的游戏。 事必有蹊跷。 可是姮沅早就和谢长陵没了干系,这个蹊跷又与她有何干?谢长陵是死是活,都干系不到她头上。 姮沅有意不往心里去,听过就忘了。 老婆婆和老爷爷住下后,果真本分老实,老爷爷外出寻办宅地,常有好几日不在家。老婆婆就留在家里照顾儿子,那个儿子姮沅也见过,虽半身残疾,却被父母养得很好,推到院子里晒太阳时,还会做些绣活贴补家用。 说来惭愧,姮沅的技艺不如他,还得时时与他探讨,他也不藏私,大方地教给姮沅,姮沅感激他,帮他卖了许多绣活。 看起来他们也不打算干预姮沅与谢长陵的事,两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相处着。 这日,姮沅又带了绣活出门,从绣庄回来路过猪肉铺子时,姮沅欲买刀肉,她正在掏银子,便有碎银先她一步抛进收银的小匣子里,姮沅转头看到胭脂铺陆掌柜那张风霜袭人的脸。 姮沅一顿,把银子掏出来递给摊主:“这是我的买肉钱。” 摊主扫了眼陆掌柜,陆掌柜哈哈一笑,从他手里取过银子:“姮娘子还与我客气呢。” 姮沅道:“无功不受禄,我与掌柜非亲非故的,怎好收银子。” 陆掌柜笑,褶子爬满,怡然自得:“现在是非亲非故,过几日就不一定了。” 姮沅貌美,谢长明出现在,大榕村里也不是没有这种没皮没脸的痞子,姮沅知道,若是理会他,他更得意来劲,索性不理他,他才自讨没趣。 姮沅挤开人群,往租住的院子里走去,那陆掌柜却如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上来:“往日姮娘子好手艺,光凭一手绣艺就能养活自己,当然不要夫婿,可如今有了个比你更会绣帕子的男人,绣庄的掌柜更亲睐他的帕子,我听说姮娘子的绣活卖得不如以前好了,长此以往,姮娘子该怎么办?” 这陆掌柜从前并未上门提亲,倒是撺掇着房主婶子来游说过几次,倒不想他私下这般关注她,就连她绣活卖价几何都了如指掌,只要一想到他怎么偷窥自己,又怎么和其他男子议论自己,姮沅就觉得恶心。 “那也不关你的事。”姮沅冷声冷气道。 陆掌柜道:“若是姮娘子养不活自己,饿死街头,我于心不热,愿救娘子于水火之中。” 他眯着眼,色眯眯的模样,看起来对姮沅的容貌和身材都甚是满意,两根又粗又短的手指揉搓在一处,像是隔空捏了姮沅一把。 姮沅反胃,站住了脚步:“陆掌柜,我实在不想将话说得过于直接,但看起来不如此,你是明白不了了。” “莫说我现在没有再嫁的打算,就算有,我的夫君也该年轻英俊有为,可惜陆掌柜没有一条够得上,我这个人委屈不了自己,所以就算饿死,也不可能嫁给陆掌柜。” 陆掌柜虽是□□长相,但从不缺金少银,院中姬妾不少,各个都将他捧的跟玉皇大帝的,今日竟被一个穷酸的寡妇当街下了脸,他恼羞成怒道:“别装的跟个贞节烈女似的,你分明在跟那个残废眉来眼去,看不出你竟好这口。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谁稀罕娶你?我房里就算是最下等的通房,也是黄花大闺女,你这样的破鞋就是白给我做妾,我也不要。” 姮沅却未被激怒:“陆掌柜看不上我还很闻到骨头香的狗跟着我走了那么久?”她指着胭脂铺子的方向,“狗窝在那,好走不送。陆掌柜最好记得自己的话,下次别再到我这儿吠了,我嫌吵。” 第42章 ◎“赏金翻倍!”◎ 姮沅很快便发现绣庄的掌柜不再收她的绣活了。 熬了几个日夜用心绣出来的帕子被随意团作一团,隔着柜台就扔过来,鲜艳活泼的花瓣失去了颜色,灰扑扑地委顿在地,掌柜的一甩手:“小娘子往后别来了。” 姮沅捡起帕子,拍走灰,不明所以:“是我绣的花样过了时还是绣工不叫掌柜满意了?往日是我有多少掌柜的就收多少,今日忽然不收了,掌柜的可否给我个理由?” 掌柜的甩着袖子不耐地驱赶姮沅,道:“别问了,不收就是不收了,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往日姮沅上门,掌柜的哪次不是客客气气的招待,说到底双方是合作的关系,姮沅有能让掌柜满意的手艺,就是这次的绣活没能入了掌柜的眼,他也不至于这般不客气。 姮沅道:“可是陆掌柜示意了什么。” 掌柜的一顿,道:“小娘子既能猜出原委,也不必我再多说什么。别看他卖胭脂,我卖绣活,但光顾我们铺子的是同一批客人,两家*合作了多年,一同卖出了不少货物,又是街坊,低头不见抬头不见的,我当然不愿得罪他。” 说到底,姮沅的绣活好,却远没到不可替代的地步,掌柜的自然不会为了个小小的绣娘,开罪大胭脂铺子的掌柜。 姮沅并不丧气,只觉城内不止一家卖绣品的铺子,这家不收,再换家就是,可没想到她接下来竟然连吃三次闭门羹,真是料不得那□□成精的陆掌柜竟然有这般大的能量。 姮沅百思不得其解,只觉烦闷,将帕子掖进袖子,闷头回家,过往的鱼贩屠户都热情地招揽她的生意,可姮沅今日连一文钱都没赚到,自然舍不得买肉菜,就挑了四颗鸡蛋罢了。 她回到院子去,房主的女儿叫花姐的正抱了孩子在晒太阳,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奇道:“这是怎么了?” 姮沅想她是当地人,或许知晓什么,便将陆掌柜求娶不成恼羞成怒迫害她的事和盘托出,花姐听得瞠目结舌,摇头叹息道:“你怎这般大的脾气。城里头有个商会,今年正是陆掌柜做了魁首,有他发话,日后城内无人敢收你帕子。” 姮沅心凉了半截:“他就这般小肚鸡肠,要赶尽杀绝?” 花姐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圆圆你说话忒狠了些,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般下了陆掌柜面子,他焉能咽得下这口气。” 姮沅道:“我话不说狠些,他能死心?” 花姐道:“依我看,陆掌柜多金年长,知道心疼人,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这桩婚事再好不过。偏你看不上,说难听点,一副皮囊值多少银子?你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背后也没个依靠,难道还要盼着家里有金山银海的富贵公子瞎了眼地看上你?圆圆,我说这话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如想想,等改了主意,你脸皮薄,我叫我娘上门替你跟陆掌柜服个软。” 姮沅道:“我是死了丈夫,可全天下的男人还没死绝,就算都死绝了,我也不嫁他。这般逼迫人的实非君子,不过是烂肚 烂肠的小人。” 姮沅说罢,也不欲与花姐多谈。她先前以为花婶是年纪大了,思想腐朽些,花姐却还年轻,她也是郁闷,便多说了些,却不想这对母女如出一辙,说出的每句话都叫她讨厌得很。 就算她样样都不如陆掌柜,那又如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并不愿意委屈自己,何况她还不觉得自己不如陆掌柜呢。那般烂的人品,陆掌柜根本配她不上。 姮沅中午便蒸了碗蛋羹,将就着用了饭,花婶母女只当她囊中羞涩,暗暗为她发愁,花婶更是直接上门劝过她几回,只是还没等姮沅开口回绝,那边老奶奶就笑眯眯地进来,以帮老爷爷写信为由,打断了花婶的劝说。 花婶不情不愿地走了,私下与花姐抱怨,说那林婆子必然是看中了姮沅,要把她许给那个残疾儿子。 花姐一听就不高兴:“圆圆那么美,又有好手艺,怎么就要嫁给一个残疾了?不行,娘,圆圆举目无亲,住在这儿就是你半个女儿,你得替她操持操持。” 花婶发愁道:“这不用你说,只是这事有些难度,罢了,少不得我腆着老脸上门去求求陆掌柜大人有大量了。” 眨眼间就到了庙会,姮沅并不死心,将城里的铺子都跑遍了,她的帕子还是一块都没卖出去,连带着林小郎的帕子也无人问津,姮沅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有些愧疚,林小郎反过来安慰她,道:“我们或许可以在庙会上支个摊。” 姮沅眼前一亮,她登时操持了起来,弄了小方桌,用从木工那捡来的废弃木料,做了几个摆放帕子的小台架,这便出了摊。 庙会有游神与社火,游人热热闹闹地追着去了,姮沅挤在人群里闷出了几身汗,表演才结束,游人方有耐心开始逛街游玩,姮沅付不起大笔的租金——那些帕子也不值得——她便只能守在一个不算起眼的摊位前。 第51章 一两个时辰过去,停下来的游人并不算多,却也卖了四五块帕子,姮沅算着账,她还剩三块帕子没卖出,林小郎的帕子若是能卖出,她能得一半的银子,也就是说今日她可以赚…… “啪嗒”,她的小方桌被人踢倒在地,洁白簇新的帕子飘落在千万人踩踏的地上,登时变得污泥不堪,姮沅怒气冲冲地起身,见眼前站了个小□□精,约莫十二三岁,腰壮肚圆,身后跟着助纣为虐的家仆。 那小□□精指着姮沅:“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处心积虑地要嫁进来做我后娘?” 姮沅没接他这茬,指着地上的帕子:“你砸了我的摊,赔钱。” 小□□精哧道:“真是钻进钱眼里了,我不差钱,多赏你也无妨。” 一锭银子扔进姮沅怀里,姮沅不跟自己应得的银子过不去,收了就开始收拾东西,撤摊。 那小□□精不乐意了:“喂,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姮沅皱着眉:“我不知你是谁,不过见你这副模样,也猜得出你父亲长相如何。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没胆子跟□□精成亲。” “你想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我爹根本看不上你这个克夫的寡妇,你还让个老婆子天天上门烦我爹,竟然还说能给我爹生 个更好看更优秀的儿子,你臭不要脸。” 小□□精被气了个仰倒,实在想不到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当面哄着陆掌柜,私下竟然骂他爹是□□精。 小□□精气急败坏:“你等着,我叫父亲来收拾你!” 真是是非之地,竟惹些是非之人,姮沅才不愿给人当戏看,麻利地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 等她匆匆地往院子赶去时,小□□精也拽着□□精怒气冲冲地来捉姮沅,纵街横巷,人烟逐渐稀少,姮沅到底还是被追了上来,小□□精尖声道:“她在那!” 那是得意过了头后喊破了的铜锣嗓,姮沅没犹豫,拔腿就跑,家仆们举棍而来。 陆掌柜面色阴沉,他只觉又被姮沅耍了一次,先前她那样无礼,他看在她年轻貌美的份上已经放过她了,她竟然还敢当着他儿子的面骂他□□精。 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女人而已,怎么敢这般对他。 陆掌柜真是忍无可忍,下令:“只要捉住她,她就是你们的了,随你们玩!” 一只手狞笑着搭上姮沅的肩头:“小娘子,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吧……” 姮沅肩头一抖,也没将那手抖下来,反而被捏得更紧,她吃痛地皱眉,就在这时候,一支羽箭刺空而来,精准地钉进那家仆的额头,他双目圆睁,往后倒去。 家仆们惊慌地散开,好像姮沅身上有什么晦气,一点都不敢靠近,小□□精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们为何不追?” 陆掌柜一把将他拽住。 巷尾立着个白玉冠,玄长袍,颀长身,正冲着家仆搭箭挽弓的年轻郎君,月辉将箭镞照得刺眼无比,他慢条斯理地瞄准,那点冷芒准确地从家仆额间挪到了陆掌柜眉间。 陆掌柜紧张得冷汗都掉下来了:“这位郎君是外乡人吧?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当地玉颜铺的掌柜,我姓陆,府衙的县守正是我的妹夫。” 话音落,弦声起,几乎是同时,陆掌柜软软倒地,一个家仆又应声倒地,其他家仆登时作鸟兽散,小□□精尖声惊叫,双腿发软,还是陆掌柜半拖半抱,将他弄离了现场。 姮沅仍站在那儿,随着郎君收起弓箭,一步一步走来,她的血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好久不见。”谢长陵张开双臂,将姮沅环入怀中,他的掌心扣在姮沅的脑后,呼吸轻柔地吐在她的颊侧,亲昵地一蹭,“真好,你还活着。” 那种失而复得的语气,像是找回了称心如意的玩具。 月光幽冷,谢长陵的怀抱也是冰冷的,他像是块幽黑的魄石,就这么沉重地压在了姮沅心头。 即使到了这一刻,巷子内血腥气逐渐凝重起来,她仍觉得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后,谢长陵仍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没有找到 她,也不可能找到她。 巷口,喧闹声起,火光四溅。 “就在那!” 她听到陆掌柜得意的,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个人杀了我两个家仆,他还没有跑远,你们捉到他,我重重有赏。住在糖水巷的那个姮娘子是他姘头,把她打入大牢,赏金翻倍!” 第43章 ◎“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将你找回来。”◎ 那张张贪婪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满脸的横肉被架在火上煎烤的肥油膘,他们嘶吼着,滴滴答答落下贪婪的口水。 姮沅微动,谢长陵却安稳地抱着她,大掌摁在她的后腰上,柔声安慰她:“别担心,没问题。” 从他身后,如箭雨四射,冒出精悍的侍卫,拔刀冲来,他们如洄游的银鱼群,分开绕过搂抱的姮沅和谢长陵,直冲向家丁,刀光四溅,厮杀冲天,只是片刻,那帮家丁就被押于刀下。 陆掌柜被押解到最前面。 谢长陵单手揽着姮沅的肩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卷在指尖,丝缕发香漫于鼻尖,谢长陵嗅得心旷神怡,多日来的戾气终于在这一刻得到安抚,他嘴角微微勾起笑,玉面郎君笑得如沐春风,看上去是再好说话不过了。 他长睫上翘,目光轻轻落在陆掌柜上,微微偏头,半是困惑:“哪来的□□?” 陆掌柜被冷冰冰的马刀押在底下,敢怒却不敢多言,吞含着怨气道:“瞧郎君这身打扮也不似俗人,我乃县守姐夫,有意结交郎君,若郎君有意,还请移步于县衙一叙,解开误会。”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阁下竟是县守的姐夫。”谢长陵啧了声。 陆掌柜依靠着妹夫的势力,在泾县素来是横着走,做久了山大王,自然目无下尘,只等着谢长陵收刀上前赔礼。 谢长陵道:“好容易来趟泾县,确实该见见县守。” 不消他说,侍卫们都极有眼色,不仅不收刀,还在陆掌柜臀上踹了一脚:“快带路。” 从来只有他们家欺负别人的道理,乍见自家老爹被人这般粗鲁对待,小□□精恨得什么似的,大喊着要把谢长陵千刀万剐,又骂姮沅是没擦干净屁股的狐狸精,在外头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谢长陵听得顿生戾气,堵住了姮沅的耳朵,薄唇在她的额间落下吻来:“有我在,定然不叫你再受这种委屈。” 庙会街上人头攒动,但陆掌柜是泾县一霸,平常是绝对看不到他吃瘪的模样,侍卫一将他押出去,游人都当猴景看,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当中却是给他们清出了一条道,就这般一起到了县衙,县守早听到报信,齐整了帽服打算给这个不长眼的外乡人一些好看。 却见谢长陵的侍卫无视了那虎虎生威的敕造匾额,一脚踹进县衙,把陆氏父子掼了进来,吆五喝六的:“县守何在?大司马来此,还不出来跪接?” “谁?”还在理衣冠的县守疑心听错了,与师爷面面相觑,“谁来了?” 师爷战战兢兢道:“好似是大司马。” 县守魂都掉没了,谄媚地飞奔而出,可怜陆掌柜就狼狈地押跪在队首,他却似没瞧见,一径就奔着谢长陵去了,当场就下了跪,那副样子比见了祖宗还要亲。 “还真是大司马,数年前微臣曾在琼林宴上遥遥拜见大司马,跪服在大司马的长靴下,几年都不曾忘怀。” 他激动不已,陆掌柜看得瞠目结舌。 谢长陵两指并在一起,指了指府衙门,侍卫立刻将门关上,把一切看好戏的目光隔绝在外,谢长陵方道:“府君既还记得我,事情便好办了。听说这是你的哥哥和外甥。” 县守才像注意到了陆掌柜,犹豫了下,倒不是很想相认,只是小□□精一声破嗓的舅舅,叫得他实在没脸,县守勉强道:“不知二位是如何得罪大司马,这是两个乡下人,不懂事,微臣替他们给大司马赔罪了。” “要赔罪却也容易。”谢长陵抽过侍卫佩刀,丢给县守,县守手脚发软,根本接不住,佩刀当啷落地,又把他吓得浑身一抖,“那个小的,割了舌头,那个大的,杀了算了。” 姮沅睁大眼。 县守脑门滴汗,陆掌柜膝行跪地磕头,求他开恩,谢长陵笑脸盈盈,眸色却冷,颇为不耐,陆掌柜只好去求姮沅,姮沅看他哭得鼻涕泪水直流,不停地自扇耳光,虽于心不忍,却也没有开口求情。 陆掌柜对她是赶尽杀绝,虽不叫她死,却要她生不如死,姮沅没出事全是运气好,让谢长陵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县守讷讷道:“大司马要杀他,不知是要用何罪名?” 谢长陵道:“我杀人还要罪名?” 话语轻飘飘落地,换来的是铡刀沉重的声响,骨头碎裂,筋脉寸断,血流如注,惨叫声起,姮沅什么都没看到,因为谢长陵在最初就捂住了她的眼,龙涎香冷淡:“别看。” 第52章 他低头一瞧,见鲜血蜿蜒,快要流到姮沅的脚边,弄脏她的绣鞋,谢长陵便将她抱起,转头就走,县守魂不守舍,谢长陵要他大义灭亲,还嫌他多事,叫侍卫把他拦了下来。 后门处,却有一辆眼熟的朱轮华盖车等着,姮沅伏在车栏处,庙会烧出的线香味从远处飘来,遮住了近处的血腥味,姮沅才有些缓过神来。 谢长陵并没有出声,坐在暗处,替她递茶送帕,直到好会儿,姮沅才意识到此刻服侍着她的究竟是谁。她用帕子擦着嘴,垂了眼,不看谢长陵,是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神色对他。 谢长陵也没多说,见她舒服了些,就叫马车起行。 他是才到泾县不久,恰逢庙会,泾县好些的客栈都被订满,谢长陵财大气粗,加了价,直接租了整座庭院,院中山水俱全,屋舍俨然,与姮沅租的那片小院有天差地别。 姮沅瞧着,问:“你几时来泾县?” 谢长陵道:“昨日。” 姮沅道:“是恰巧路过,还是就为我而来。” 谢长陵道:“知你在此,我方才来。” 姮沅又点了点头。 两人间俱是一静,姮沅疲惫地闭上眼,不愿多话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必多话,只消这一句,谢长陵又把绳索套在了她的脖颈上。 谢长陵见状,也没说什么话,二人静静对坐着,像是过去的生离死别都不复存在,二人只是偶尔交游路过此地,临时下榻罢了。 谢长陵耐着性子又等了姮沅半炷香的工夫,姮沅始终缩在角落,闭着眼,无意与他多言,他耐心耗尽,凑过去,姮沅猛然睁开眼,受惊般往后退去。 双方登时又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谢长陵看着那骤然拉开的距离,缓缓咬紧下颌骨,姮沅低声道:“抱歉,我累了,想洗漱睡觉,我可以回……” “东西都置备好了,我叫人打水。”谢长陵起身。 他好歹没有要共浴的意思。 姮沅看着闭起的房门,自我安慰了一番,又转身看着富丽堂皇的正屋,有种自由被剥夺后的窒息感。 他们都没有谈论起姮沅究竟是为什么离开长安,又如何流落到泾县。 谢长陵沐浴完,掀帐上床,将蜷缩在角落的姮沅拖抱进怀,只低沉地说了句:“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 只此一句,就要抵掉离别的千言万语和血海深仇。 姮沅猜他是无颜与自己说,到底是亲生父亲动的手,谢长陵就算再自私自利也说不出这是姮沅的命的话。 可坏就坏在他什么都没说,强留姮沅在身边伺候的意图又是那么明显。 谢长陵与陆掌柜的区别究竟在哪呢? 总不至于因他更年轻英俊,就忽略了他为非作歹,强迫民女的事实吧。 今夜县衙的地上其实该再多一摊鲜血。 只是大司马上再无一个可以制裁他的‘大司马’。 姮沅彻夜难眠,面朝里睡着,谢长陵脸埋在她后颈处,长臂环过她的腰身,与她十指缠扣在一处,睡得很沉,好像这么多个夜晚,他终于得到了一夜的好眠,便怎么也睡不够。 次日天光大亮,县守拖家带口地在外战战兢兢地守了两个时辰,等着赔礼道歉,谢长陵仍旧沉沉地睡着,姮沅蹑手蹑脚地要起身,只是身子一动,就把谢长陵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缠上来,亲她脖颈,口齿不清道:“再陪我睡会儿。” 是撒娇的语气。 姮沅听得心脏都漏跳一拍,她见鬼似的看向谢长陵,只是这么会儿功夫谢长陵却已经睡死过去。 姮沅好奇极了,她不敢相信那真是她的幻听,便将谢长陵弄醒,果然又听得一句并不清晰,堪称撒娇的软糯话语:“再陪我睡会儿。” 这当真还是谢长陵吗? 姮沅还是不敢相信,又是乐此不疲地几番这般作弄,彻底把谢长陵弄醒了,他却没有起床气,单手搭在眼皮上,还带着倦意睡容,满脸无奈道:“玩我,就那么好玩?” 姮沅并没有看错,还有一丝丝的纵容。 她有些尴尬,不知是因为这般幼稚的把戏被谢长陵当场捉住了,还是因为谢长陵的这番宠爱纵容让她很不适应。 分离这么些日子,谢长陵好像真的吃错药,变得不像他了。 她转移了话题:“我饿了,想起床,你总不放开我。” 谢长陵这才缓缓垂眼,漫不经心地看到抱在她腰间的双手,并不走心地道:“抱歉,抱得紧了些。” 话虽如此,却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显得他特别理直气壮:“这不是怕你又跑了吗?” 姮沅惊疑地看向他,以为他是早猜出了她是自己跑掉的,可看他的意思,又实在没有和她算账的打算。 谢长陵的心,当真如海底针,姮沅猜不出,也不敢胡乱猜,就怕猜来猜去又是她倒了霉。 谢长陵却已把她揽在怀里,将她抱到自己身上,紧紧地抱着,道:“不过没关系,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将你找回来。” 第44章 ◎必须跑。◎ 好可怕的一句话,好像姮沅将卖身契签给了谢长陵一样,她是他的财产,是所有物,此生再难逃出他的手掌心。 姮沅只感觉窒息。 她忍不住道:“要留我在你身边,你父亲与未来的夫人可会同意?” 谢长陵静了静,或许是姮沅的错觉,在那一刻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谢长陵道:“我们之间的事,与他们无关。” 令姮沅感到诧异的回答。 她想过谢长陵会羞辱她,耻笑她,却绝不会想到竟然是这般避重就轻的回答,像是个无能的男人在逃避指责。可他是谢长陵啊,自高自傲,自私自利的谢长陵,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何曾会在乎旁人的意思。 他该回答:“他们还管不到我头上来。”嚣张又唯我独尊的样子,而不是这样一句绵软无力的话。 姮沅愤怒地钻出他的怀抱,将他推开,自顾下床:“说得倒是容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这回趁着你不在家,我遭遇了什么,你知道吗?难道你还能时时陪着我不成?下次若我再遭毒手,我却没有这般好运怎么办?你是玩够了,我可还没活够!” 她说得心脏怦怦直跳。 谢长陵掀被下床,来拉她的衣袖,手指修长,一点点填进她的指缝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得她未十分生气,才敢往后将她扯回怀抱,下巴磕在她的肩窝里,闷声道:“对不起。”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长陵竟然与她道歉了。 那心高气傲的谢长陵! 今天当真是见鬼了。 姮沅一时哑然失语,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谢长陵已闷声往下道:“我没料到他会这样做,说来说去,还是高估了我自个儿的价值。我回家后已是半月之后,虽然也命人去打捞你的尸体,捉拿害你的恶人,可到底还是迟了,我悔恨不已,不该叫你独自回大司马府。” 他扶着姮沅的肩膀,叫她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去摸眼下的乌青:“我很想你,想到夜不能寐,食不能咽。” 自相逢以来,姮沅一直处于对自己的命运怜惜之中,确实不曾好好看过谢长陵,如今被他强迫着打量他的模样,才发现他瘦得可怕,本来就挺拔的身形,骨架大,如今真是一点肉感都没了,眼底凹陷,乌青一片,看上去精血都快要熬干。 谢长陵没说谎,他看上去却是过得很不如意。 这是她的死亡引起的吗?姮沅不敢相信她的死亡竟然会有这般巨大的能量。 她的手指虚抚着那片乌青,良久都没有动,谢长陵见她久久震惊着,便偏了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指,这般撒娇的模样像极了乡下的大黄阿狗,姮沅惊悚地抽回手,往回退一步。 她忧心忡忡地道:“谢长陵,你该看个大夫了。” 谢长陵闷声笑:“你就是我的大夫。” 姮沅受不了了。 重逢后的谢长陵似乎变了个人,情话信手拈来,不要钱似的往外掏,而且变得极为黏人,一时看不见姮沅,他就要四处找人,若是同在屋檐下,那必然是时时刻刻粘挂在姮沅的身上。 就连见县守时也一样,毫无庄重可言,非要姮沅侧坐在膝盖上,被他搂抱着腰身。姮沅觉得丢脸极了,并不同意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谢长陵就能让县守在外头继续罚站。 县守都已经罚站快两个时辰了,他便罢了,只是女眷孱弱,哪能站那么久,于是姮沅只能让步。 她是真觉得丢脸,县守领女眷进来行礼时,姮沅便将脸埋在谢长陵的肩窝上,只留个背影给旁人,这是盼着县守认不出她的身份,但县守的哥哥昨夜才因姮沅而死,焉能认不出? 县守夫人盯着姮沅后背的眼睛简直就是在喷火。 谢长陵眼尖,落在姮沅身上的如刀目光与落在他身上无异,他并非刻意,只是轻飘飘地替姮沅回瞪回去,县守夫人便若撞见铜墙铁壁,被打了个巴掌,忙低垂了头。 第53章 谢长陵哧了声:“昨夜是我下的命令,你若不服气,该寻我才是。” 县守夫人忙道:“臣妇不敢。” 谢长陵道:“我看你敢得很,若非有你在,一个胭脂铺子的掌柜怎敢逼良为娼,践踏良民?” 他磨着牙,目光如刀刺,并不掩饰杀意。 县守脑门凝汗,忙磕头请罪,县守夫人直接被吓住了,哭哭啼啼起来。 姮沅趴在他的肩窝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谢长陵在为她出气,又或者是做戏给她看,只是为了哄住她。若非如此,照着他这般生气的模样,怎丝毫不向谢七老爷寻仇问责?说到底还是亲疏有别,他平日里再无尊父,可只要没涉及他的切身利益,他还是愿意高抬贵手。 诚然,那眼底的乌青和瘦削的身形都做不得假,可谁知道这些究竟是不是为她熬出来的? 姮沅觉得很没有意思,那点因为谢长陵的异样而泛起的波澜此刻也都重归平静。 县守夫人与县守哭作了一团,这般可怜的作态,却仍旧没将谢长陵的戾气压下去,他反而越来越烦躁,骨头忍得发痒,若不是姮沅在现场,他几乎要抽出刀亲手把这两个罪魁祸首杀了。 这种杀人的冲动在陆掌柜面前就有了,只是彼时姮沅在怀,轻柔的幽香缠住了他,谢长陵闭起眼,告诉自己不能吓着姮沅,方才勉强作罢。 昨夜都能忍耐下来,今日必然也可以。 谢长陵几个深呼吸,姮沅身上的梨子香清清甜甜,顺着喉管服服帖帖地被他吸入肺腑,刻木三分。 他慢慢冷静下来,道:“你素日必然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惯了,我会叫人上奏参你,届时看律法怎么判你。” 好规矩的做派,只可惜县守夫人不曾在长安久待,不知道谢长陵素日是如何目无下尘,只知她与夫君这般低三下四求他,还搭上了兄长的性命都没教谢长陵放过自个儿,此刻算是新仇加上旧恨,她咒骂起谢长陵,说谢长陵是被美色蒙昏了脑子,又讥笑姮沅,正房即将迎娶进门,今后有的是受磋磨的日子。 县守吓得赶紧去捂她的嘴,也没捂住。姮沅听着她骂,转过头去看谢长陵,正巧谢长陵也抬了眼看她,二人视线相撞,姮沅直勾勾地盯着,倒是谢长陵率先撇开了眼,命人将县守夫妇赶紧拉出去。 姮沅从他膝上起身:“婚期订了不成?” “订了。” “何时?” “十月底。” 姮沅看着谢长陵:“届时你打算如何安排我,是打算叫我继续无名无分地跟着你,还是给个妾室的名声就把我打发了?” 谢长陵皱起眉头:“你的出身,能做个妾室已经很不错了。” 这才像是谢长陵会说的话。 高高在上,素来不知尊重二字怎么写。 姮沅道:“我不会做妾。” 谢长陵眉峰蹙起,当中拢起不耐的褶痕:“难不成你还想我娶你?王家的小娘子我尚且看不上,你当得起正房夫人的位置吗?” 他真有本事,一句话就把姮沅的心火拱高,这时候再想起他先前那些异样的表现,姮沅只在心里直骂他虚伪做作,她道:“谁稀罕做你夫人?你连长明的一个脚趾都比不上,我还觉得你不配做我夫婿呢。谢长陵,你敢纳我为妾,或者继续逼我不明不白地跟着你,你等着,我绝不让你的后宅宁静,保证让那金枝玉叶的王家小姐天天跑回王家哭泣,把你的宏图霸业哭没了!” 谢长陵警惕道:“你说什么?” 姮沅方才反应过来她实在气坏了,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自揭了底细,忙转圜道:“我说错了吗?陛下早已成婚,你却还不肯还政,不就是为了和王家联手,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我看等王家被王家小姐哭得对你心生怨言,你们两家还能不能继续共谋。” 谢长陵并不将她的小把戏放在眼里,姮沅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顶好计策,在谢长陵看来不过是稚儿的过家家罢了。 他道:“到那时,我也来个金屋藏娇,圈起院子,将你单独养起来,别说我的正房夫人,就是府里旁的下人,你也不能多接触一个。” 这真是谢长陵能做得出来的事,姮沅急了:“谢长陵,你敢?” 谢长陵没说话,乌眸幽幽盯着姮沅,那样子简直像是在反问‘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在讥笑姮沅的天真。 姮沅不能挑战谢长陵的底线,他根本没有底线。 可只要想到未来要过的日子,姮沅就觉得苦得发慌,那种日子,她在行宫已经过够了,每日无所事事,只围着谢长陵打转,若谢长陵来了还罢,她尚算有事可忙,可若他不来,那当真是长夜孤寂,一点点把她的鲜活劲儿给榨干。 长此以往,她总会被谢长陵驯服成深闺怨妇,再也会想不起从前在乡野间的日子。 这是姮沅绝对不能忍受的,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死了,也不要再孤寂冷清的后宅被熬成冷尸。 还得跑。 必须跑。 她的人生绝不该在此处被结束。 第45章 ◎俨然是金屋藏娇的意思。◎ 林婆子登门时,姮沅刚陪着谢长陵用完了午膳。 她欢天喜地地进来,送上自家腌制的熏鱼,对谢长陵的到来丝毫没有意外,还恭喜了有情人久别重逢,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让姮沅登时怀疑起就是林婆子一家向谢长陵揭发了她的下落。 难怪林老爷子只是要在泾县置办田地,如何几日几夜地不回来,原来是去长安了。 姮沅后知后觉,顿生悔恨。 她闷闷地坐在一旁,生自己的气,林婆子说了会儿,也察觉到她心情不佳,有些尴尬,慢慢停了话。 唯独谢长陵丝毫不察觉,转过头对姮沅道:“你还有些行李在那,我陪你取回后,就可以回长安了。” 姮沅看了眼林婆子,没作声,起来出了门。 秋日来了,林叶萧疏,风卷着叶子吹,下人举着笤帚跟着追,飞鸟南去,一切都显得那般凋敝。 她听到林婆子小心翼翼地问谢长陵:“小娘子脸上怎么不见欢喜?难道是王家的婚事,郎君还不打算推掉?” 谢长陵道:“这不关你的事吧。” 好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态度。 这林婆子夫妇也是奇怪,难道当真以为谢长陵会为了她,拒绝和王家联姻?他这般假意吊着他们,把他们当个玩笑,他们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了? 姮沅想来就觉得可笑。 林婆子没资格坐谢家的马车,侍卫另外给她雇了辆马车,巷子被白墙黑瓦的矮房挨挨挤挤地挤得很窄,宽阔的马车驾不进去,谢长陵挑起帘子,看着墙根处蜿蜒的脏水,皱起眉头。 姮沅见状便说自己收拾就是了,谢长陵不肯,非要叫人陪着进去,那林婆子赶到了,又是她自作主张要陪同,谢长陵这回倒是没否认,林老爷子能巴巴地跑到长安去通报姮沅的下落,谢长陵自然愿意相信他们的忠诚。 谢长陵只道:“看好她,别叫她跑了。” 姮沅转头就跳下了马车,林婆子在后头追着,她自顾自走得飞快。 林婆子喊道:“小娘子可是在怨老婆子?” 姮沅道:“是啊,难道我不能怨吗?我被你们活生生推进了一个火坑!” 林婆子急了:“不是这样的,小娘子听我解释,我们急于告诉小郎君,是因为……” 她意识到什么,露出为难又急迫的神色,显然是有话要说,却怕说了反而祸害无穷,因此急得要死。 “是因为什么?”姮沅也生了点好奇,“你说,我听着。” 林婆子一跺脚道:“反正小娘子信老婆子一次,老婆子这*辈子就没为非作歹过,当然不会把小娘子推入火坑。我们只是担心小郎君,小郎君若没有小娘子,是真的会死。” 就这一句话,姮沅就觉得她在撒谎。 姮沅转过脸,没了耐心听她胡说八道:“就算全天下的人死了,谢长陵都不会死,何况他死和不死,与我有何干?我巴不得他去死。” 姮沅拎着裙边,直接跨步进了院子。 花姐正在院子里抱着孩子晒太阳,看到姮沅进来,面露尴尬。她是出于好心,可好心也办错了事,差点没给姮沅招来祸事,林婆子早代姮沅一五一十数落过她和花婶子了,把花姐弄得羞愧无比,都觉得没脸见姮沅。 再知道姮沅的夫君从长安赶来寻她,听说还是个大官,娘俩个对着蜡烛打了一晚上的巴掌,都说自个儿小看了姮沅,操错了心,她那样的好容颜怎么可能会没有好姻缘。 只是花婶子多问了句:“我瞧她干活很麻利,仿佛是做惯了的,既是官太太,又怎会如此?” 花姐亦不解。 就见姮沅径自进了屋,将银子藏在身上,把行李简单打包起来,包袱拎在手里,出来与花姐道:“花姐,我与你结一下租子。” 花姐道:“好。” 第54章 她没多想,抱着孩子就进了屋,心里正想着前番事儿是她对不住姮沅,不仅不该收她租子,还要退她些弥补她。就见姮沅轻扯了她袖子,低声道:“花姐,我记得正屋后有门能开到倒罩房,那里有后门。” 花姐被她这般作态弄得紧张起来:“是啊,怎么了?” 姮沅道:“借我个门,那林婆子要把我抓去卖给大官做妾室。那大官是从长安来不好惹,你只说我是趁你绞银子的时候跑了就是。” 花姐正对姮沅有愧疚,自然肯帮她,想起来那木门太久不用,开起来会吱呀作响,怕外头的林婆子能听到,忙一巴掌晒在儿子胖乎乎的屁股上,引来孩子震天哭声,趁着这个时候,姮沅赶紧开门跑了。 巷子外头,谢长陵单臂枕在脑后,倚靠着轿厢等着姮沅,不到片刻,他却再也坐不住,随着姮沅远去,梨子清香渐渐淡了,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又来了。 只是这么会儿工夫,他便如失去了水的鱼般,觉得呼吸不畅,他再顾不得外头如何脏污,踩下马车,径自入巷。 巷内有户人家,婴儿哭声震天,林婆子帮忙哄着,谢长陵推门进去,既看不到婴儿,也看不到手忙脚乱的林婆子,只问:“姮沅呢?” 林婆子这才反应过来,问花姐:“小娘子呢?” 花姐装聋作哑:“她不是在屋子里头吗?孩子一哭,我就忙着哄儿子了。” 谢长陵皱起了眉头,他撩开长袍,踏步进屋,这番粗暴,花姐还想找理由拦一拦,直接被他推开,很快,谢长陵就看到了那两扇门,他的神色变得很差:“跑了,快去找!” 姮沅贴着墙根,快速往外跑,身后很快就传来侍卫搜捕的声音,竟然这般快就发现她逃跑了,谢长陵未免太过灵敏了,事到如今姮沅也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凭借着早在这里生活几个月的优势,一口气扎进曲折长巷里。 巷子弯折曲绕,常能听到侍卫的声响,可见离她不远,姮沅提心吊胆地在巷子里绕来绕去,好在她运气不错,没有与侍卫直面撞上,就在她松了口气时,忽然听到有人道:“我确实看见一个姑娘在这里跑来跑去……” 重赏之下,到处都是监视者。 姮沅脸色一变,忙加快了一步,可是沿路一直有通风报信者,很快几个侍卫首尾相堵,将她包抄起来。 他们对她倒是客气,不抓她,也不绑她,只是客客气气地用刀押着,请她去见谢长陵。 姮沅知道她这回是真的完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谢长陵怎么能那么快就发现她没人了?她可是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啊。 谢长陵立在巷口等她,那巷口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只是被侍卫用刀分开了,谢长陵周围才能一如既往的清冷,他看了眼姮沅,什么都没说,就上了马车。 等姮沅上了车,谢长陵却反手将她摁在厢壁上:“为什么要跑?我不是与你说过,你若敢跑了,我就要将你锁在一个小院子里,让你一辈子都走不出那吗?” 姮沅肩膀被谢长陵的手臂掣着,不能动,谢长陵看着她,怒目而视,几乎像是在看一个仇人。姮沅不明白他的恨意从何而 来,甚至觉得很好笑,她道:“我说过我不做妾,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断了,否则只要逮到机会,我还会跑。” 谢长陵切齿:“你竟然敢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打断了我的腿,我就去死。”姮沅毫不犹豫地说,“你尽管这么做,我相信你会这么做,但我不怕你。” 谢长陵一只手插进姮沅的裙间,握住了她的腿,似乎真的有痛下狠手的意思,姮沅的身体抖索了下,但眼神还是不退不让地与他对峙着。 她说:“你要打就赶紧打。” 好个英勇无畏的模样。 谢长陵道:“你不要逼我。” 姮沅觉得稀奇极了:“谁逼你了?你这个样子好生奇怪,要断腿的是我,不是你,你缘何这般下不了手的模样?” 她微妙一顿,抬眼看向谢长陵:“你不会当真舍不得吧?” 谢长陵下颌收紧,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往后一推,只把姮沅丢在角落里。 姮沅吃惊地坐了起来:“谢长陵,你怎么会……” 谢长陵给自己倒了盏茶,轻飘飘地看向她:“你连断腿都不怕,可见也不怕死。你这么不怪,我怎会趁你的愿,真叫你死了,就是成全了你,让你解脱了。” 他一顿。 “我知晓你不爱我,你喜欢的只有谢长明,但那又如何?你照样要与我缠绵到死。” 姮沅怒道:“谢长陵,你无耻!” 谢长陵笑了笑,晃着白玉盏,茶水轻飘飘地荡着,洗着盏壁。 姮沅恨声:“你若真的把我关起来,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的。” 或许是她这话听起来太像是赌气了,毕竟她那么孱弱胆小,怎么可能做得出杀人这么恐怖的事来。 又或者是因为随便什么原因。 总而言之,谢长陵并没有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轻飘飘道:“随你。” 他撩起车帘,马车已经出了泾县,正往长安城驶去,他看了眼,道:“日夜兼程,明日就能到长安,届时你不必回大司马 府,就在城外别院住着,好好伺候我就是了。” 俨然是金屋藏娇的意思。 第46章 ◎谢长陵根本是滴酒未沾。◎ 马车疾驰至别院。 别院屋舍大开,清扫干净,用具俨然,女使肃立。可见即便没有姮沅外逃被捉这一插曲,谢长陵对她地安排本来就是只能住在别院地别宅妇而已。 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他要娶的是王家的千金,不是寻常的小娘子,而是对他的宏图霸业酱油大助益的王家,谢长陵自然得考虑新妇的感受。 姮沅看着整洁有序的别院,眼尾斜吊着看向谢长陵,讥笑了三声,方才抬步入屋。 谢长陵有点被她激怒了,又有些无奈似的,一把拽住姮沅,转过她的脸,道:“不要这样。” 他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双手钳在她的肩膀上,死死的,非常用力,含着无尽的警告。 姮沅就当他的未尽之语是“不要这样,你该认清你的身份。” 姮沅抬手,狠狠地扫开他的手臂,怒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屋:“你为了我,离京许久了,不该赶紧回去跟你的夫人献殷勤,安慰一番吗?” 她开始赶人。 谢长陵并不理会:“我还没有与你睡觉。” 多么直白的话。 算上行宫一别,他们很久没有上床了,谢长陵一直素着,戒欲也快戒出极限了,他旷得慌,自然要找人发泄,而姮沅的身体对他还算有吸引力,没睡到她,谢长陵自然不愿走。 姮沅这般认为着,冷漠地牵扯了一下嘴角:“那赶紧的,睡了就赶紧走。” 她为了赶他,连与他上床都可以忍耐了。 谢长陵默默一哂。 女使很快安排了热水澡豆,替二人洗去风尘,姮沅原本和衣躺在床上,看到谢长陵散着微湿的长发进来,她看了眼,翻身起来,脱掉里衣。 素白瘦削的肩头,玲珑起伏的曲线,凹陷紧收的腰身,此刻与她而言,不是含羞的身体,而只是用来满足和打发谢长陵的工具。她的身体充满魅力,可是当看到那张厌世无情的脸,就算是最放荡的花花公子都会觉得扫兴晦气。 谢长陵坐在床边,没说什么,捡起被她扔在一边的里衣,替她穿上,细心齐整地系好腰带,道:“睡吧。” 在姮沅惊奇的目光里,他坦然倒在外侧,睡了下来,只是照旧伸出了长臂,将目瞪口呆到手足无措的姮沅揽进怀里:“陪我睡会儿。” 清甜的梨子香萦绕在鼻尖,身上的躁动被抚平,他安然入梦。 那种违和感又再次回到了姮沅的心头。 她不明白谢长陵在分别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重逢后的他有时候正常得让她厌恶,可也有些时候,莫名地让她觉得不安。 利用强权逼迫她的谢长陵不该如此,他是薄情寡义的小人,他该活得跟冰冷无情的权力一样,只会一寸寸将人的脊梁骨碾碎,而不是让姮沅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摸到他的体温。 谢长陵的这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表现,似乎让他在姮沅的心里活了过来。 她记不起重逢时谢长陵说了什么话,却记得他床上的怀抱,尽管仍旧是强势的姿态,但轻易被惊醒的警觉,眼底的乌青与疲惫,还有抱着她满足安稳的表情,却无一不在显示他的虚弱。 姮沅好像摸到了谢长陵这个怪物的命门。 尽管她还没弄清楚这个命门是什么,但她就是有这个直觉。 事实上,林婆子也好几次与她提到过,没有她,谢长陵很有可能会死。 她相信林婆子肯定知道些什么,从第一次被谢长陵带去馄饨摊事,她就知道双方的关系并不一般,但那时她只是简单地认为双方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55章 只是她先前疏于深入挖掘,而此刻,她又远离了林婆子一家,所以没有办法那么快发现答案。 不过,那也没关系,姮沅相信自己。 左右也睡不着,姮沅便合着眼,在谢长陵平稳绵长的呼吸里开始逐步怀疑。 他睡得可真好,像是漂泊许久的旅人终于回到了熟悉安全的家,睡得毫无防备。 姮沅凝视着他的睡颜,忽然想起有一天她和林小郎君的谈话。 开端她忘了,也不重要,依稀是林小郎君又一次忍不住谢长陵是个好心人,她不愿看到仇人被人爱戴着,于是立刻出言反驳,他们争了几句,姮沅在气急败坏下,直接挑破了谢长陵对林家那歹毒的目的。 林小郎君凝视着她:“原来他连这都愿意告诉你吗?” 姮沅哈了声。 林小郎君:“这是很私密的事,毕竟涉及谢郎君内心最隐秘的过往,若是不小心外传叫人知道了,恐怕会被讥笑或者借机伤害吧,所以谢郎君从不外道,我们家是没有办法,当时就是当事人。” 姮沅不耐烦道:“那又如何?就因为他与我说了点童年的创伤与秘密我就要可怜他?这只是或许是他的手段把戏呢?” 林小郎君吃惊:“你为什么总是把谢郎君想得那么坏?” 姮沅道:“因为他对我很坏,我还不明白,他对你们那么坏,你为什么总要帮他说话?” 林小郎君道:“他与我家并无瓜葛,他也不曾亏欠我家,他本就不必帮我,能得他救助,是意外之喜,我怎么能强求更 多,做出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何况,他不只是对我们,或者旁人如此,他对自己也同样的狠心。你不知道他在这世上留恋得太少,所以就算是自己,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个能用来戏耍的棋子。” 姮沅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 林小郎君没回答姮沅的问题,只是问了她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如果有一天,谢郎君死了,姮娘子会有一分不舍吗?” 姮沅那时候怒气冲冲地回答:“我巴不得他现在就能掉下马车摔死。” 她并没有多想。 现在听起来却很有深意,林小郎君拿谢长陵会死的话来试探她,林婆子也说过谢长陵没她会死,林老爷子急急忙忙跑到长安把她的下落透露给姮沅。 好奇怪啊,怎么他们家的人都认为谢长陵会死? 结合林小郎君的话,是不是可以认为谢长陵正在策划他的死亡? 谢长陵,在,策划,他自己的死亡。 姮沅被这个猜测惊了一下,觉得这是什么疯子才会做出的事,可是只要想到是谢长陵,又觉得不是不可能。可是,他当真能舍得下唾手可得的权力霸业和荣华富贵吗? 姮沅心里存疑。 她决意要试探谢长陵。 谢长陵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他看上去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姮沅原本不困,被这么多的事缠绕着,她根本睡不着,可在他身边躺久了,也渐渐被他的呼吸声催入梦乡。 等再醒来,已是二更天,谢长陵将她推醒,她朦胧地睁开了眼,嘟囔了一声,谢长陵伏趴在她身边,凉凉的发丝贴着她的脸颊,逗着她:“该起来了,晚膳还没用呢。” 姮沅困死了,把被子拉过头盖在脸上:“都深夜了,还用什么晚膳,赶紧睡。” 谢长陵不依:“你得陪我,看你吃饭,我才吃得香。” 姮沅拿他没办法,嘟囔着不情愿地起身:“你好烦哦谢长明。” 话音落地,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姮沅一激灵,终于清醒,她紧张地看向谢长陵,谢长陵垂着眼,没什么生气的样子,他冲着她说:“赶紧起来,饭已经送过来,在西稍间摆好了。” 说着,他就出去了,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留姮沅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出神地盯着谢长陵的背影。 谢长陵确实奇怪得很,若放在过去,此刻他大约早在发疯,又要变着法子折磨她,还吃什么饭。 姮沅不敢再耽搁,赶紧穿好衣服,去了西稍间。 谢长陵正在等她。 她入了座,谢长陵也没提起刚才的事,替她挟了几筷子的菜,姮沅不安地用了些,谢长陵看到她那副忐忑的模样,笑了:“紧张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姮沅试探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谢长陵淡着神色,道:“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有用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 姮沅心道,你原来也知道啊,那又为何要把我强留在你身边。 谢长陵又道:“你怎得一句话都不说,连表面功夫都不维持,真叫我伤心,亏我以为你还真怕了,虚情假意地说上几句。” 姮沅道:“我该说什么,说我早把长明忘了,现在心悦的是你吗?” 谢长陵定定地看着她,似有眷恋,但只是刹那的神色,很快又被自嘲替代,他说:“你说了,我就信。” 姮沅道:“我虚情,你也要假意了。” 谢长陵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人品,只有虚情假意?实话告诉你,我死后会给你留一眼穴,你百年后若肯与我同葬, 我泉下有知,会很高兴。” 姮沅怔了怔,世人最忌讳死亡,谢长陵无缘无故怎么会提起生死。她掩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快速道:“祸害遗千年,我肯定死在你前头。” 谢长陵道:“你死我前头更好了,我直接把你葬在我的墓旁。” 姮沅露出不安的神色。 谢长陵哧了声:“怎么这么容易被吓到了。” 他提壶往杯盏里倒了清清的液体,看上去是酒,他喝了不止一盏了,怪不得今晚净说醉话。 “你放心,我这么一个祸害,自然留不得全尸,更不会有墓葬。” 但若姮沅能接过酒壶或者杯盏放在鼻尖轻嗅一下,她就该知道,那并不是酒,而是寡淡无味的水。 谢长陵根本是滴酒未沾。 第47章 ◎正妻上门◎ 谢长陵回长安时,姮妧就独自被留在了别院。 她长日无事,从后院走到前院,数清了每面墙的砖数,遇到侍卫时,她就只能被迫掉头而返,再次从后院走到前院。 穷极无聊,她的人生里被迫只剩下了谢长陵。 但谢长陵的世界显然比她更为丰富多彩,他每天都很忙,忙忙碌碌,披星戴月而归,再于深夜拥她入眠。 她有时候会在谢长陵的身上闻到点脂粉香气,有时候没有,姮妧一概当作什么都没有察觉。 这日,姮妧再次无聊地坐在院子里,仰着头,数着在过去的一个时辰内,那棵大树落了多少的树叶。 这并不是件特别轻松的事,因为她总是忘记刚才数到了哪儿,而有时候一阵风吹下了太多的树叶,让她的两眼忙得数不过来,她偶然得到了一件极有挑战的工作,让她打发了不少时间。 这时候出现了意外,一枚羽箭射中了天上的飞鸟,掉到了姮妧的面前。 女使们惊慌不已,连忙要把姮妧拥到屋内,侍卫急匆匆地跑来,捡起那只被射中的可怜飞鸟。姮妧注视着飞鸟上的血洞,问道:“附近是有人在射猎吗?” 侍卫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他看起来并不想回答姮妧的问题,但是在姮妧并不好糊弄的注视下,他只能回答:“是。” 姮妧望向大门,翘檐脊兽,朱红大柱,高高台阶,其实她看不到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况,当她不由自主往那走去时,侍卫紧张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声娇喝打破僵局:“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敢拦我!等成了亲,大司马的别院就是我的,我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拦我。” 一个身着嫩黄罗衫,海波纹青裙,手持长弓的女郎蛮横闯入,箭镞毫不犹豫地一个个向那些阻拦她的侍卫瞄准,终于让人墙在她面前褪去。 她抬头,昂着下巴,挑衅地向姮妧望来过,继而神色一僵,面颊微颤,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姮妧沉默地看着她,微微叹气。 两人从未相见,中间也差着年岁,可她们仍是相像的。鹅蛋脸,柳叶眉,杏圆眼,小翘鼻,她们看着彼此,可以轻易地照出对方的影子来。 姮妧想,谢长陵果然就是喜欢她这一类长相的。 可王小娘子的心智显然没有她那般成熟,当看清姮妧的长相时,她就蒙受了不少的打击,眼神又怨又恨的。 姮妧道:“要进来吃盏茶吗?” 她恶狠狠地道:“我才不会给你炫耀的机会。” 姮妧哑然,无奈地笑了,道:“那随你。” 她转身就走,那种淡然的态度一下子就击中了王小娘子,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若此刻离开了,就是落荒而逃,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姮妧。 于是她改了主意,扬着下巴道:“喝就喝,谁怕谁。” 王小娘子将这盏茶当作受宠的姬妾向主母递来的示威茶,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害怕着从哪个角落里会冒出一个幼童,或者看到点姮妧怀孕的迹象。 第56章 那些丰富的世家新闻总是这样塑造着她认知——姬妾要上位,庶子必争宠。 当姮妧给她端了一盏茶,王小娘子不客气地抬手把这盏茶打翻了,热水溅到姮妧的手上,她一把握起姮妧被烫红的手,道:“你装什么装,王家多的是你这般柔弱无力的姬妾,你那点小把戏我早看得一清二楚。” 她冷哼:“你再受宠又如何,大司马还不是不愿娶你。须知你在最盛宠的时候都做不了正妻,日后恩宠逝如流水,你更不可能。” 姮妧道:“听上去小娘子很恨我。” 王小娘子又不愿承认了:“恨你?我多跌份,我眼里都没有你。” 姮妧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王小娘子脸颊微微泛红。 姮妧低下声,道:“小娘子说得是极,盛宠时我都做不了正妻,往后恐怕也只能做个姬妾,等恩宠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王小娘子道:“你也知道!” 姮妧道:“不知小娘子是否愿意与我做个交易。” 王小娘子警惕地看着她。 姮妧道:“想来小娘子也不想看到我在跟前堵心,我也不愿这般蹉跎人生,若小娘子愿意,可否帮我离开这儿?” 王小娘子看着她,倒没有问她为何门就在那,怎么不自行离开。毕竟在世家大族眼里,姬妾也只是郎君们的财产,与奴仆、牛羊一样,是没有自由可言的。 王小娘子看着那张与自己颇为相像、可恨的脸,觉得这恰是个好主意,她道:“我带你走,给你时间去收拾金银细软。” 小娘子想得简单,姮妧再得宠,也只是个姬妾,她身为大司马未来的妻子,是有权力处置丈夫的姬妾。 至于谢长陵是否会因此生气发火,王小娘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是有担忧的,但是除掉宠姬的渴望,维护尊严的迫切都让她在不断地淡化这种担忧与恐惧。 “我毕竟是王家的小娘子,他即将娶过门的妻子。”王小娘子这般劝说自己,当她要带着姮妧迈过高高的门槛时,她遭到了所有人的阻挡。 女使们跪在地上哭着求她放她们一条生路,侍卫们这次举着刀再不肯轻易后退,王小娘子气急败坏,唤来扈从,扈从骑马踏尘而来,却没有立刻听从她的命令,因为有一道人影分拢而来。 “王薇!” “兄长。”王小娘子腿都开始发软。 王慕玄目光掠过姮妧的脸庞,顿了顿,那是看红颜祸水的眼神,姮妧低垂了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王慕玄厉声道:“谁叫你来这儿的,还不回去!” 王薇道:“可是兄长……” 王慕玄道:“没有可是,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你难道要为了这点小事争风吃醋,坏了你的好姻缘吗?” 王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极了,王慕玄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的留情:“若没有这张脸,你以为你一个不起眼的小庶女是怎么会被大司马看中的?” 王薇彻底被这句话击倒,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姮妧,缓缓地松开了手。 姮妧却一把拽住王薇的手,王薇吃惊不已,王慕玄不悦地皱起眉头。 姮妧道:“小娘子只是来寻我说话,郎君这般大吼大叫的做什么?” 王薇意外得很,但她意识到这是摆脱王慕玄斥责的好机会,她犹犹豫豫的,虽然觉得难堪,但还是道:“对,对!” 王慕玄皱着眉:“你别跟着胡闹。” 姮妧不理会他,掸了掸王薇肩上不存在的灰:“我等下回小娘子来接我,带我出去玩。” 王薇眼前掠过姮妧手腕上的红色烫伤,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别院。 她并不情愿承认,在那瞬间,她确实想把姮妧从这里带走。 王薇怒闯别院,烫伤姮妧的事让谢长陵大发雷霆,闯入王家质问他们究竟是如何教女,尽管王家郎君们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谢长陵如此宠妾灭妻的做派还是叫他们很不满。 王家与谢家关系一度僵持。 小皇帝听闻这消息后,简直拍手称快,他摸着皇后的头,皇后似只听话的狗跪在他的脚边,他与太傅道:“谢长陵疯了不成,为了个女人,他真的是不管不顾,毫无理智可言了。” 王谢二家联姻的事,让小皇帝几度睡不好吃不好,越发偏执,今日这则新闻实在叫他胸口吐出浊气。 太傅沉稳道:“大司马入朝为官多年,一向谨慎多思,一步谋三步,这不似他的风格,恐有诈。” 小皇帝听闻沉默不语,道:“朕听闻几座边城的将领有了更换,许多粮草从边城运到长安,也有些军队被调到了长安。” 太傅道:“箭在弦上焉有不发的道理。陛下,这恐是王谢二家的计谋,为的是麻痹陛下,好来个出其不意。” 皇后忽然惊呼,原来是小皇帝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手指向内,扣进她的发中,叫她疼出了声。 小皇帝瞥了她眼:“听从朕命令的,还有多少人马?” 太傅犹豫着不敢说出那个伤人心的答案。 小皇帝早有预测,但还是觉得愤怒:“好个谢长陵,真会收买人心,把朕的人都收买到他那儿去了。” 太傅不吭声,殿内只有皇后忍痛发出的呜咽声,小皇帝听得晦气,松了手,一把将她推开。 小皇帝起身道:“无妨,擒贼先擒王。” 太傅道:“陛下的意思是先杀了谢长陵?这无异于登上青天啊。” 小皇帝道:“他不是很中意那个宠妾?听说就是先前谣传死了的那位,瞧着他眼巴巴跑到泾县去把人带回来,他对这位姬妾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可是,这位姬妾似乎并不怎么爱他。” 太傅眼前一亮:“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道:“用这姬妾给谢长陵下套,或可一试。擒住了贼王,彼时不用八万兵,只消八千,我便能击败他们。” 太傅道:“可前提是,这姬妾对谢长陵而言,十分重要。” 小皇帝漫不经心道:“试试呗。我们走投无路,都把死马当活马医了,还有什么不能试的。” 第48章 ◎局中人◎ 又是一日走过场的朝会后,小皇帝将谢长陵单独留下来,东朝堂内内监宫女都被屏退,只留下君臣二人推心置腹。 小皇帝道:“朕听闻大司马心爱的姬妾死而复生,真是可喜可贺。” 都是多年的狐狸,何必玩聊斋。所谓听说,大约就是指王谢二家闹得僵持,就连朝会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王家总有人会和谢长陵争个高下。 小皇帝如此迫切地将他留下,除了看好戏外,恐怕还存着火上浇油的打算。 谢长陵一眼就看出了小皇帝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只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焉知小皇帝帮谢长陵往黄泉路推得这一把,不是谢长陵想要的? 谢长陵露出了苦笑:“臣的后宅小事,都惊动了陛下,臣实在有愧。” 他谦虚有礼地说,让小皇帝颇感受宠若惊,更觉此计可行,他迫不及待地道:“小娘子出身卑微,在长安城中没有倚仗,将来若是与王家的小娘子起了冲突,怕是就算有大司马相护,但总有大司马妈妈难以顾及之处,难免要吃亏。” 谢长陵深以为然:“正是这个道理。” 小皇帝又道:“爱卿与朕君臣一场,又有师生之情,朕倒有个主意为爱卿解除眼下之困——爱卿觉得,叫皇后认了小娘子做义妹如何?” 在开口之前,小皇帝与太傅盘算过这个计谋到底可不可行。 本来他们所赌的也只有谢长陵对姮妧的宠爱,两人对计谋的成功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这次计谋也并非最终目的,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谢长陵看穿他们的真实目的,而对于这点,小皇帝很有信心,他对太傅道:“我们双方兵力太悬殊,朕和太傅又一直忍气吞声,告诉谢长陵,谢长陵必然以为朕只是想要离间他与王慕玄,就算他能想到瓦解王谢二家联盟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推翻他们,但谢长陵有兵权,有兵权的人一定会自满大意,他在过往无往不利,本就是个自满的人。” 谢长陵似笑非笑地看向小皇帝,通过这一眼,小皇帝能确信谢长陵一定看穿了他表层的目的,小皇帝仍旧镇定,双方的核心矛盾一直都尖锐地存在着,若此刻小皇帝出了个绝对有利于谢长陵的主意,那才叫谢长陵怀疑呢。 他等着谢长陵的回答。 他等着看谢长陵对姮妧的爱意到底有几分。 谢长陵缓声道:“皇后,出身似乎低了些。” 这就是看不上皇后的意思。 但只是一会儿,谢长陵又道:“臣替姮妧谢过陛下隆恩。” 小皇帝脸面一僵,继而心内大怒。 谢长陵分明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是他非要多余地说前半句话,不就是为了敲打小皇帝,皇后这般低贱的农女出身,做得皇帝的皇后,却做不得大司马姬妾的义姐。 第57章 终究是皇帝不配。 这番侮辱,是对小皇帝活泛起的小心思的警告。 小皇帝领悟后,自然怒火中烧,但他强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谢长陵今日的嚣张,日后都将加倍奉还。 很快,中宫便大张旗鼓地下了懿旨,由大内监坐了四抬大轿,鸣锣开道至别院,告与天下,皇后与姮妧一见如故,不仅要认她做义妹,还要封她做安人。 别看安人只有六品,似乎是个“芝麻小官”,须知姮妧只是个姬妾,她的夫君即将娶的是王家的小娘子,还只是个无品无阶的庶女,这番戏剧性的对比,让长安城的茶寮酒坊热闹了许久。 再加上先前谢长陵为了寻找姮妧的尸首闹出的惊天动静,与姮妧离奇死而复生的传奇故事,很快就有人编排出了新戏。 那戏里唱着谢长陵与姮妧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只是家中势利,为了逼谢长陵娶王家的女儿,意图害死姮妧,幸好姮妧聪慧死里逃生,与谢长陵得以重逢,谢长陵为了保护姮妧,于是不选王家的嫡女,而是挑选了个庶女为妻,还为姮妧请封,最后王家小娘子再嫁入谢家两年后也寻得书生真爱,与书生私奔,谢长陵与姮妧二人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姮妧:戏班子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谢长陵编排成了受害者?他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能是受害者吗? 谢长陵却听得很满意。 他并没有请戏班子,而是带着姮妧去了长安城内最大的戏楼,两层高的环形座位,座无虚席,全日盈客,戏班子赚得盆满钵满,班主笑得合不*拢嘴。 谢幕时,谢长陵命人用小篓子装着铜钱自二楼往戏台上撒,他道:“从此往后,提起情种,大家想得不再是谢长明。” 而是谢长陵与姮妧。 谢长陵的名字,终于能和姮妧并肩了。 姮妧在旁小翻白眼:“你连这也要和长明比吗?” 谢长陵笑笑,并不多语,等这场戏散了,牵着姮妧的手如同寻常夫妻般走在街巷上,花灯如影,酒香随行,谢长陵侧着身问姮妧:“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姮妧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挺甜的。” 谢长陵笑着揽过姮妧的肩膀,靠在她的肩头,笑得肩膀乱颤,好像她说了个什么可笑又动人的笑话。 姮妧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 在姮妧被正式册封为安人的第三日,她进宫谢旨。 这是无可指摘的流程,毕竟皇后是以‘与她一见如故,认他她做义妹’为理由才给她封了安人,姮妧无论如何都得多进宫几趟,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样了。 这时候姮妧之前上的那些课就派上了用场,她镇定地对皇后行了礼,出于对皇后的尊重和对皇权的敬意,姮妧一直半垂着头,不能与皇后对视。 皇后却一直打量着姮妧。 她好像更美了。 安人品阶低,没有朝服,因此姮妧穿得仍是常服。她乌发挽出惊鹄髻,戴迦南镶嵌珠宝簪。轻扫拂云眉,脸晕桃花妆,唇点天宫巧,着浅褐宝花葡萄纹绮衣,内衬一腰葡萄石榴缬纹红裙,外罩浅绛色纱长裙,纤细窈窕,如初升之朝阳,春日之娇花。 皇后紧紧攥着裙。 她不愿回想脸上敷了三层铅粉才能遮盖掉的伤痕,需要小心掩藏绝不能示与外人的疲倦与胆怯。 与姮妧相比,她是明日黄花,是残冬融雪。 谢长陵把姮妧养得和好,却把她推进了深渊。 皇后恨谢长陵也恨姮妧,因为正是姮妧的存在,才更衬托了她的无足轻重,所以姮妧必须与谢长陵平分她的怒火。 因此,她是一万个赞成小皇帝的计谋,她要把这两个仇人一起推进她泥足深陷的深渊,可是望着姮妧这副模样,皇后又不禁要怀疑了,姮妧真的舍得害死对她千娇百宠的谢长陵吗? 不会吧。 毕竟有了谢长陵的宠爱,姮妧可是一下子就获得了令人眩晕的权力、财富、地位,这是旁人求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东西,谢长陵又那么英俊。 换成是她,她是绝对不舍得的。 皇后心内虽有这般的疑虑,但她还是让宫女搬来圈椅,让姮妧坐下,奉上茶果。 所谈论的不过是姮妧先前死里逃生的事,这件事谢长陵再未与姮妧深究,姮妧也没想到皇后会与她谈这个,便只能现编应付着,至于谢七老爷,姮妧并未隐瞒,这是连谢长陵承认的事实,她无需隐瞒。 皇后面露担忧之色,道:“从前在行宫里,本宫见你与大司马如此恩爱,还在佛前为你们二人祈祷能恩爱到白头,谁承想 谢家长辈竟然这般势利,听说那王家的小娘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前番还闯进别院里用热茶烫伤了你的手臂。” 姮妧低头看了下袖下露出的那截手腕,即使日日用上好的祛疤膏擦着,但日子过短,药效还没有彻底起作用,欺霜赛雪的手腕上有碗口大的烫痕,姮妧进宫时又特意褪去了可以遮掩的金镯翡翠,现在便十分刺目,姮妧仿佛现在才发现露了马脚, 忙拉抻着袖子,想要遮掩。 袖子长度有限,自然是无果的,她便尴尬又局促地道:“不是大伤,大司马也拿了上好的祛疤膏给妾用着,想来不用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她的声音幽怨如箫,似有无尽的委屈。 皇后眼前一亮,只觉有望,便以关心姮妧的名义,与她说了许多世家里那些大夫人如何磋磨姬妾的事,什么站着伺候一天,稍有错处就去祠堂跪上两天还不给饭吃,一旦失了夫君的宠爱立马就转手送人啊等等的。 皇后最后道:“那王家小娘子,单名一个薇字,在王家排行三十二,正是妾室所生,在被大司马挑中前,一直默默无闻地生活在农庄里,盖因她的姨娘被发现残害嫡子赶了出去。” 她意有所指。 王薇的亲生母亲是个狠心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保不齐王薇的本性就是坏的。 王薇的亲生母亲弄做出这等狠心的事,可见她们那一房争宠得厉害,王薇自小耳濡目染,或者得到了真传,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教训姮妧。 皇后最后叹息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莫说你现在只是个安人,就算让你做了一品夫人,也架不住小人的暗算。真不知道大司马是如何想得,王家那么多的庶女,他蛮可以挑个本性纯良胆小的,何苦挑这么个……” 她深深地叹息,刻意地要将这声叹息叹到姮妧身上。 姮妧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疤痕。 皇后这迫不及待要图穷匕见的样子,比她想得还要更没有耐心。 怪不得谢长陵把事情做得那么潦草。 其实当姮妧看到王薇闯进别院的时候,她就怀疑过这是谢长陵的有意安排了,毕竟如果谢长陵真的想把她藏起来困住,有的是办法,她的去处不会这般快就泄露,王薇也没那么轻易用一只鸟就能闯进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如此,一贯理智自私的谢长陵是绝不可能为了她失控去质问王家,这件事欺骗得了世人却欺骗不了姮 妧,因为姮妧是真见过谢长陵无情无义的模样。 姮妧自诩自己没有这般大的魅力,能让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长出七情六欲来。 谢长陵在演戏,借着她的名头,演着一场连世人都骗过的深情大戏。 而与之相对的是他那逐渐开始崩塌的宏图霸业,他不会不知道当一个权臣逐渐日薄西山,不安的皇帝一定会想办法斩草除根。 姮妧不明白谢长陵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他的死亡,可是只有他死了,她才能不做被玩弄的姬妾,不做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摆上棋盘的棋子,重获渴望已久的自由。 这个诱惑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姮妧凝视着手上的烫伤——那来自她的有意配合——既然戏台都搭好了,戏文也演到了这一出,若不往下演,会很亏的。 她泫然欲泣:“娘娘有所不知,那个王家小娘子有着与我一般的容颜。” 第49章 ◎不解◎ 姮妧离开了皇宫。 谢长陵本用书盖着脸,手枕着头在马车上小憩,见她来了,便睁着惺忪的睡眼,下车扶着她的手将她搀上马车。 一句也没有过问皇后与她谈论了什么。 姮妧少做亏心事,见谢长陵这般沉寂,反而有些不安,故意择了话头与他道:“娘娘与我谈起了王家的小娘子,说她在家行三十二,与我一般的相貌。” 谢长陵懒洋洋的,卷起车帘,左臂撑在车窗上托着腮,半侧脸线条流畅优美,在阳光下显出美玉透雕般的不真实。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牵放在膝盖上的姮妧的手指,道:“我就喜欢你们这类型,没什么奇怪的。” 姮妧立刻道:“是吧,我也这般以为,可是王小娘子和皇后娘娘都不这么觉得。” 她回想起王薇那副天塌了的模样,以及皇后听说后几乎快忍不住妒意,强笑着却仍听得出咬牙切齿的语气:“看来大司马确实是爱惨了你。” 第58章 接二连三的,连姮妧都开始怀疑谢长陵是否真的对自己有了哪怕一两分的真心,可是很快,她就让自己从这种可笑的妄想中清醒过来——她是在谢长明处感受过爱意的,知道真正的爱绝不可能容得下第三人,更不会有委曲求全,蔑视贬损这样的事。 谢长陵对她,绝不是爱。 如今在谢长陵处得到了证实,姮妧由衷地觉得开心。 她说:“娘娘叫我明儿也进宫。” 谢长陵:“你想去吗?” 姮妧点了点头。 谢长陵:“那就去吧。” 很自由的模样。 如此,姮妧一连数日都出入中宫,她花了很大的精力才让皇后相信了她对谢长陵的恨意,这并不简单,姮妧必须一遍遍地回忆过去那些伤心又屈辱的事。 每一回,姮妧都有种脱力的感觉,望向谢长陵的目光逐渐得冰冷,在回去的马车上,她也渐渐地不愿再开口说上哪怕一句话。 这一日,小皇帝终于出现在皇后的寝宫。 这是姮妧第一次见到皇帝,一如既往地不能抬起头,她一直看着的都是龙袍下那双明黄色的龙靴,小皇帝与她说话时,那双龙靴总会在袍子下动来动去,似乎主人也不安定。 可是小皇帝给的计划极为大胆,他要姮妧把谢长陵杀了。 姮妧愣了:“陛下不需要我先找寻一些罪证吗?” 小皇帝鲁莽地道:“他的书房里必然遍地都是要谋反的罪证,就算没有,身处他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个不是巨贪,罪证这种东西扫扫砖缝也都掉出来了。” 姮妧还要再问,小皇帝便道:“余下的那些朕会安排好,放心,届时你就是枭首贼子的大功臣,朕不仅会还你自由,还能封你做一品夫人,让你在长安城里挑个如意郎君。” 姮妧便知道小皇帝并未深信她,因此不可能向她透露出整个计划。 姮妧沉默地离开了宛若重山压叠的宫阙,今日谢长陵并未来接她,在外头等着她的只有空空如也的马车。 姮妧想了会儿,才想起昨晚谢长陵依稀提起过要回去商议婚事,婚期将近,尽管谢长陵给王家闹了个难堪,但是好女不许二夫,谢家似乎又许了王家一些其他的补偿,因此婚期一直都没有取消。 扳着手指数一数,还有六天,谢长陵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 姮妧木着脸登上了马车,回到了别院。 她必须争取自由。 谢长陵是在次日傍晚才回到别院,姮妧已经用过晚膳,沐浴了,正披着件单衣坐在抄手走廊里教鹦鹉学诗,一看见他来,便转身进了屋。 谢长陵笑着来抓她的手:“生气了?” 姮妧板着脸:“大司马说笑了,我什么身份,哪敢跟大司马生气。” 谢长陵道:“瞧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还说没生气,小嘴可真硬。” 他伸手来掐姮妧的脸颊,被姮妧躲了过去:“别碰我!” 她厌恶地看着谢长陵。 谢长陵收了手,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就这么看着她,姮妧被看得有些心慌,她也不知缘由,只是很快地就把脸撇开,道:“我要睡了。” 她洗漱好了,很快就把灯灭了几盏,先上床,脸朝里,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过了小半个时辰,沐浴完的谢长陵也窸窸窣窣地上得床来。 姮妧没睡着,谢长陵也知道姮妧没睡着,但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躺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屋外秋风渐寒,吹得庭中林树潇潇作响,月光冷冷地斜穿进屋,照下幽暗的铅灰色的光影。 就在姮妧快朦朦胧胧快要睡去时,谢长陵道:“和小皇帝谈得怎么样?” 他的声音并不算重,但仍然炸得姮妧头皮发麻,什么困意都没了,双眼在黑暗中瞪得无比大,身上直冒着冷汗。 谢长陵道:“他预备在哪里杀我?” 闲聊的语气,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 姮妧觉得他大抵是全部都知道了,而且已经做好了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准备。 这才对嘛。 谢长陵这么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谋算起自杀来?他只会更多更满地追求权力金钱和美色。 是她犯了蠢,因为旁人撞在一起的那些似有如无的暗示,还真相信了谢长陵意图寻死。 有没有可能,这本就是谢长陵‘请君入瓮’的算计呢? 姮妧在被子底下紧握双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长陵轻笑了下,道:“别那么紧张嘛,我也只是怕你吃亏。小皇帝可不敢与我有正面冲突,因为他惧怕我,还害怕他亲手杀了我后却无力对抗谢家,到时候事情闹太大了没法收场,所以他需要替罪羊。” 姮妧:“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今天喝酒了吗?” 谢长陵道:“大司马府的书房里,靠近窗户的多宝阁上,从上往下数第四层的美人耸肩瓶里有王谢谋划已久的行军布防图。” 姮妧不敢出声了,她努力地记住谢长陵说的每个字,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安,越是一头雾水,越是想阻止谢长陵继续说下去。 谢长陵道:“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小皇帝向你许诺了什么?” 姮妧还是不吭声。 谢长陵轻轻一笑:“小皇帝手里确实有两个兵,他以为那是他的,却不知道这些日子他调兵遣将的动静我了如指掌。” 他说出了那个地址,是小皇帝精心选的谢长陵的埋骨之地,姮妧就知道谢长陵是真的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看丑角一样看着他们的密谋,好笑地旁观他们究竟能落成什么样的滑稽戏。 姮妧硬邦邦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就把我抓起来吧。” 谢长陵侧翻了个身,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在幽暗的房间里似是地龙翻动,遮挡月光,山影自高处覆盖,撅住了姮妧,姮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要被谢长陵如何。 但谢长陵只是单手撑着头,侧躺着看她,饶有兴趣地道:“我抓你做什么,你成全我,我还得感谢你呢。” 姮妧觉得她听错了。 谢长陵道:“好啦,我已经告诉你许多了,你也得告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姮妧道:“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谢长陵笑起来:“承蒙你高看,可是你能从中得到多少的好处,我就不知道啊。” 姮妧不想跟他谈论这个。 尽管姮妧恨谢长陵,她有杀他的理由,可是被谢长陵这样一说,就好像她只是个冷冰冰的商人,用谢长陵的性命交换了什么东西。 她明明是个英勇的斗士,她在抗争啊! 谢长陵见她不说话,就道:“你别什么都没换到,我的性命很值钱的。” 姮妧有点难以忍受下去了,她不喜欢谢长陵的这种说法,她觉得这是种对她的人格的贬损和侮辱:“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这么自鸣得意吗?” 她想不明白谢长陵究竟是怎么想的,寻常人不应该为出卖而悲伤和愤怒,怎么还会为自己的性命换出好价钱而开心? 谢长陵见她生了气,嘟囔道:“可是我怕你卖亏了,你看上去就是很会吃亏的样子。欸,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其实从我本人的利益出发,我应该在喝下你给我的毒酒或者被你刺中一剑后再跟你说这些,那时候你肯定会觉得很震惊,但我都死了,你想问什么都已经得不到回答了,你就只能带着疑问,疑惑一辈子,记我一辈子。” “这样是不是特别好玩?” “可是我真的很怕你吃亏欸。” “你有病吧。”姮妧听到好玩两个字,有点憋不住了,“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好玩?” 谢长陵:“你最该听进耳朵里的不应该是最后一句话吗?” 姮妧沉默了会儿,道:“皇帝确实许了我一品夫人的诰命,但我不需要。我不是想要用你的性命交易什么,我只是想要我的自由。” 谢长陵:“哦,那就是拿我的性命换了自由,你换亏了。” 姮妧无语:“不是换了自由,谢长陵,你对我来说不是能衡量价钱的货物,而是枷锁,你明白吗?我这么做是为了冲破枷锁,你到底懂不懂?如果你愿意放我远走高飞,我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争端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想这或许也是个好时机,看是否能说服谢长陵换来自由。毕竟杀人,还是谢长陵,对姮妧来说,总是个考验和挑战,她日后也恐怕很难得到安宁。 谢长陵没说话,他只是愣愣地琢磨着姮妧的话:“不是衡量价钱的货物吗?” 姮妧没好气道:“人和货物,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可是有人分不清楚啊。 谢家上下那么多人,就连谢长陵自己本人又何时分清楚过。 他道:“可是……” 他有很多的例子可以反驳姮妧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59章 谢长陵说:“我不想你吃亏。” 所有人都能从他的身上捞到好处,那在他的死亡这件事上,姮妧也该成为最大的赢家。 毕竟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自愿托举上去的人。 谢长陵严肃地说:“诰命夫人的地位你可以不要,但金银细软一定要。小皇帝不是个正常人,你不要信他,拿到东西就跑,逃跑线路我也替你准备好了,路上也都安排了人接应,等天明了我就给你,你务必背得滚瓜烂熟,还有我的私房……” 他一口气交代了很多。 姮妧听得越来越稀里糊涂了。 谢长陵难道忘了,在这场游戏里,她是那个意图杀了他的凶手? 第50章 ◎骗◎ 姮妧与谢长陵鸡同鸭讲了半天,心绪颇为复杂。 她与他同榻而眠数月,却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她不明白他为何一心向死,也不明白为何一直残忍地对待她的人,要在死前替她安排得如此妥当。 以至于,姮妧一直在疑惑这是不是谢长陵开的一个可恶的玩笑,先骗得她真的相信了他,最后在最一刻进行最有力的反转,将她和小皇帝捉住,一起嘲笑他们的天真与可怜。 姮妧拿到谢长陵替她准备好的逃跑路线图时是这般想的。 女使将兑换好的银票妥帖地绣进她的裙衫内衬里,姮妧仍旧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猜想。 谢长陵牵着她的手,言笑晏晏地往埋骨之地时,姮妧心里还是存在着一丝的怀念。 那是临江水畔的酒楼,近郊多竹,冷月浸水,浮桥曲折,鳞光波荡,谢长陵牵她绕着酒楼走了遍,对能葬身此处很是满意,他登上高楼,揽着姮妧的腰,与她耳鬓厮磨:“我安排了场烟花。” “虽是做戏,可这烟花我是真的想送你。” 他打了个响指,巨响后一簇簇的烟花窜上夜空,在黑色的锦布上绽放出璀璨绚烂的花来。 姮妧仰头看了眼如锦绣般的烟火,才侧头看向谢长陵,直到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谢长陵并未看烟花,他凝视地一直只有她而已。 双眸专注,又有什么仿佛要从眼里跳出来,落到姮妧的心尖,姮妧仿佛被烟火烫了一下,迅速地转过脸。 谢长陵有一句话说错了,他的这场戏不必等临死前再唱,即使他早了两日告诉姮妧,还是有本事把姮妧弄得心烦意乱,疑神疑鬼。 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他这般戏弄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竹林间究竟藏了多少他的人,小皇帝真的能成功吗? 姮妧被这些关乎生死的问题压得快喘不过气来,食不知味地咽下谢长陵夹到碗里的菜。 谢长陵怪罪道:“这是你陪我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就不能高兴点吗?这可是我在人间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姮妧还是不相信他真的愿意束手就擒,放下筷子,绷着脸:“你要我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都赶紧做吧,我没有力气再陪你玩下去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或许真的是他混账惯了,他都要死了,将一颗真心捧成了这样,姮妧依然不敢相信他,战战兢兢地吃着饭,警惕地看着四周,等待着刀斧手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取下她的项上人头。 谢长陵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泪水流了出来,笑得捧着肚子快喘不过气,笑得姮妧骇然地站起身,惧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在发什么疯。 谢长陵抹了抹眼泪,笑累了一样,靠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道:“年少时,我曾念过一句诗‘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我一读就很喜欢,于是立志要成为这样一个人。我做到了,可报应也来了。” 他看向姮妧,带着一丝并不多见的疲惫:“就这样吧。” 姮妧站在原地没有动,很不解地看着他。 谢长陵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起身,他探身过来时,姮妧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谢长陵却未如往常一般压住她或者有更过分的其他的举动,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取下她的发簪。 一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姮妧的小半张脸,他用指尖挑起,把发丝绕到姮妧的耳朵上,最后一次凝视着这张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只可惜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姮妧当配得是谢长明那样的人,平平无奇,却安稳于世,是个实实在在的正常人。 而不似他一般,就是个疯子。 谢长陵教姮妧捏紧簪子,然后握紧了她的手,用巨大的力道带着姮妧的手往前一松。 扑哧—— 姮妧瞪大了眼,手开始颤抖,有了退意,谢长陵却坚定着握紧她的手,继续往前送着。 还有一句话,谢长陵原本是不想说的,可他都要死了,死人总是有任性的资格的。 最要紧的是,谢长陵在两日前就把自己的底给扒了个干净,又要姮妧怎么记得住他呢? 他,不甘心。 谢长陵道:“其实找到你的时候,我很开心,一度改变了主意,可是那个夜晚,你把我认成了谢长明……” 他笑了一下,自嘲中带着少有的落寞。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 姮妧发着怔,她还没回过神来,大脑混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和处理眼前这些情景时,有人从多宝阁后的暗门处出来,冲着谢长陵唤了声大司马。 失血过多的谢长陵摆了摆手,那人便把姮妧拖着走进了那扇暗门。 暗门后是暗道,长长的暗道,陡峭窄深,姮妧一时之间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黑暗,只能麻木机械地跟着身前的力道往前跑,渐渐地,他们到了外面,月亮照旧冷冷地披下清辉,姮妧一下子就看清了手上的鲜血。 那是从谢长陵的体内流出来的鲜血。 她杀人了。 不,不对,是谢长陵借着她的手自杀了。 他是真的想死。 姮妧被这个念头一下子击中了。 对于姮妧来说,死是个庞大的巨物,神秘,恐惧,不能轻触。在她的认知里,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求死,除非这个人已经绝望了,走投无路了,再无求生的意志了。 对于这种可怜的自戕的人,姮妧总是抱有最深切的同情,可是如果这个人是谢长陵…… 姮妧就茫然了。 他好像跟这些词,一个字的边都沾不上。 所以他为什么要死呢。 姮妧被推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跑着,她的思绪也摇摇晃晃起来,一路上她弃马行舟,又抛舟登车,如此反复,终于被接到了安全的一处宅院。 打扮朴素、等候多时的玉珠立刻扑了上来:“小娘子可还好?”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姮妧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赶车的车夫跳下马车,摘去斗笠,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他轻嗤了声:“由大司马这般护着,她能有什么事” 姮妧听到谢长陵的名字,犹豫了下:“他……会怎么样?” 少年嗤声:“你还记得关心大司马啊,我以为你巴不得大司马被锉骨扬灰呢。” 玉珠高声:“盛清!” 少年神情倔强起来:“怎么,我不能说吗大司马受了多大的委屈,所有人都骂他乱臣贼子,谢家逼他,王家也逼他,有谁在乎过他匡扶社稷的真心?” 姮妧:“什么?” 她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谢长陵能跟匡扶社稷四个字牵扯在一起。 少年用责问的口气道:“连你都不信?大司马真是白保你了。” 他生气地拧身,三两步跃上高墙,顺着墙沿飞走了。 姮妧目瞪口呆。 玉珠安慰她道:“别看盛清脾气恁大,但他对大司马最忠心,别担心,他会回来,继续保护你的。” 姮妧道:“我不是在意这个。”她想了想,道,“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玉珠摇摇头道:“玉珠只是一介婢女,主子究竟在做什么,玉珠并不知晓。” 玉珠带姮妧安顿下来。 这个宅院不知是谢长陵何时置办的,反正在姮妧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落在了她的名下。 再加上谢长陵给她准备的那些银票和细软,姮妧完全可以在这里衣食无忧地安度余生。 但姮沅终究不能安稳,因为谢长陵一直在纠缠她。 谢长陵临死前的模样,说的话,终于在姮妧的反复恍惚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说他本来放弃过的,可是那日,她将他错认成了谢长明…… 姮妧很想说谢长陵活该,明明是他非要强取豪夺的,抢来的能有真心吗? 姮妧边骂着,绝不肯将谢长陵的死去怪罪在自己身上半分,可是,谢长陵的死因终究成了一团迷雾,而人固有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让姮妧很难彻底放下谢长陵,于是她又要不禁去思索谢长陵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盛清照旧天天往外跑,白日里几乎看不到人影,等到夜间才会臭着脸带回来一些消息。 第60章 他从不和姮妧交谈,那些消息都是玉珠去问来,转而告诉姮妧。 皇帝闯入大司马府,果然在书房的多宝阁里找到了行军布防图,皇帝以谋反之罪要抄王谢的家,两家自然不肯,谢七老爷索性拿起谢长陵留下的虎符,号令三军。 可是三军看到那虎符,却齐齐卸甲,道,大司马一直教导他们,他们是大周的兵,应当效忠陛下…… 谢七老爷目瞪口呆。 失去了兵权的谢家很快就束手就擒,全府上下几百口人锒铛入狱。 消息传出,朝野哗然。 谁都知道这些军队都听从谢长陵的号令,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些话,无缘无故卸甲缴械,这只能说明谢长陵或许真的是个忠臣。 再想想平日里骂他的那些乱臣贼子的话,大家都颇为不自在,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信的,嚷嚷着阴谋论,非要看三法司当众审问谢长陵。 可没人知道谢长陵的下落。 小皇帝闭口不谈,谢家被收押入狱,王家还在垂死挣扎,想拿手里的权力去和皇帝做置换,大家都很忙碌,好像都把谢长陵忘了。 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民间忘不了,恰好前番关于谢长陵的一部爱情戏文卖得很好,于是那戏班在此基础上进行改编,又创作出一部谢长陵如何被世人误解,终于遇上能懂她的佳人,可是为了社稷黎民,最后还是只能有情人分隔阴阳的苦情大戏,一经推出,就大为卖座,很快红遍大江南北。 这部戏,姮妧也去听了。 没人知道她是戏文里的女主角,当那些夫人小姐为剧里的生离死别感动得抹眼泪时,姮妧脑子里转的都是林老婆子和林小郎君对她说的话。 “他不只是对我们,或者旁人如此,他对自己也同样的狠心。” “你不知道他在这世上留恋得太少,所以就算是自己,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个能用来戏耍的棋子。” 姮妧没将这出戏听完,撩下打赏的银子,就匆匆步出戏楼。 不知何时,天空落了雪,雪并不大,粒子般慢悠悠地落到肩上,很久才能积出一小片白霜。 姮妧抬手戴好斗篷上的帽子,抬脚上了马车,她对臭着脸的盛清报了个地址,说:“我要去找林婆子。” 第51章 ◎心有千千结。◎ 结霜的清晨,林老婆子将一盆脏水泼出门外,正要折身进屋时,眼风似乎掠到了一苗条的身影,忙转过身,看到了亭亭而立的姮妧,她摘下兔毛滚边的兜帽,露出黑鸦鸦的乌发。 林老婆子愣住了:“小娘子,你……”她急匆匆地抬步上前,问,“可是他……” 姮妧摇了摇头:“我与他分别许久,并不知他的生死。” 林老婆子闻言,神色黯淡,似有悲怆之意。 姮妧微微动唇,林老婆子真切的悲伤如同这白霜般凝结在她的心上,她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说一句话节哀。 可是如今谢长陵的生死依然成谜,姮妧总觉得那簪子扎得深,谢长陵不死也得是重伤,小皇帝又不会善待谢长陵,谢长陵又能得什么样的好结果呢。 尽管姮妧认为,可她也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 毕竟小皇帝总是对谢长陵的生死讳莫如深,或许他还活着呢? 那些关心他的人总会有这样的痴想。 最后还是林老婆子打破了僵局:“小娘子素日与老婆子没什么交情,如今千里迢迢来寻我,还是为了小郎君吧。进来坐吧。” 这座小宅院是姮妧离开不久后,林老爷子用谢长陵相赠的银两购置的,小而温馨,林老爷子用木头打了很多可以活动的用具,以供林小郎君相对自由的移动。 林老婆子道;“我们都很感激小郎君。” 她再次强调了这个,像是在提醒姮妧应当放下偏见,姮妧坚持自己的想法,就算谢长陵对他们很好,但不意味着对她来说,谢长陵就是好人。 但姮妧没出声,因为她不想和林老婆子起冲突,若是失去了林老婆子,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去解她心中的疑惑。 林老婆子给她倒了盏热茶,陷入了回忆中:“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对于我们来说,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谢长陵小小年纪就弑了君这样的事,旁人听来似乎会觉得很冷酷残忍,也很英勇,可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恶心,痛苦和绝望。 先帝荒唐,他以供奉神君的名义从各地搜来的童男童女,各个都生得玉雪可爱,如玉如琢,盖因先帝有娈童之癖,所谓要先收集圣血,其实便是要得到童男童女那处撕裂的血。 而很不幸,谢长陵与*王慕玄是其中的翘楚。 最先被捉住的是王慕玄,在那个挂满明黄色玄帐的山洞里,幼童的惨叫声如催命符般,把谢长陵的脸都催白了,他空洞地站在那儿,回忆的却是谢家长辈欺骗他的话。 他们害怕早慧的谢长陵过早地看穿了整个骗局,不会配合,于是各种哄骗他,说这只是谢家的一个局,他们早想弑君,只是苦于难以近皇帝的身,又说选中谢长陵也是没办法,其他的孩子都没有他沉稳机灵,实在不敢将这种深入虎穴的危险任务交给他们。 他们还说,谢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和百年大族的前程全系在谢长陵的身上。 他们好言好语地将谢长陵哄上了轿辇,告诉他别怕,谢家自有安排,叔叔伯伯父母不会不管他的。 然而事实是,玄洞地处偏僻,为了仙气的纯净,这里只有几个老道士带着徒弟在炼丹而已,什么谢家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们满口谎言,就是要谢长陵陷入绝境,最后自暴自弃地认了命。 谢长陵发现了这点,他异常得悲伤,绝望,还有愤怒。他忘了那些叔伯究竟如何欺骗他,只是在一味地回想父母的神情,可或许是为了自我保护,他连父母的神情都模糊了。 谢长陵的牙齿上下打着战,他忽然起身,踮着脚取下挂在岩壁上的灯盏,将蜡烛丢在一边,露出里面的烛刺。 他挑开玄帐。 那个场景,他终生难忘。 发须泛黄的先帝赤裸着瘦扁的身子,听到动静侧过身子,两颊下陷,一口缺漏的牙,他吃了药,整个人都是不正常的亢奋,他嘿嘿笑道:“哪里来的小仙童,这是等不及了?别着急,朕马上……” 谢长陵将烛刺捅了进去。 肮脏的鲜血喷溅了他整张脸,从睫毛上挂下来,蜿蜒如河,谢长陵差点没被这血腥味恶心地吐出来,他一把将王慕玄扯了起来。 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哭,还有人在喊打喊杀,谢长陵都没理会,好像有一层膜,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他听到了声音,但听不明白这些声音,他只知道扯着王慕玄往山下跑。 只有一个信念。 他弑君了。 他真的弑君了。 那些窝囊的叔叔伯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胆子吧,他就是要把他们拖下地狱。 然而,谢家人并没有欺骗谢长陵,他们真的派人守着,只是守在山下,毕竟先帝荒唐成那样,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谢长陵会死得很惨,他们要脸,得把谢长陵的死体面得藏起来。 那些人,是被安排了给谢长陵收尸的。 当谢长陵满脸是血地出现时,他们几乎要尖叫起来。 弑君只是用来稳住谢长陵的借口,谁能想到他真能弑君。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有这般的能耐和本事,还有这样凶狠的心,真叫人感到恐惧。 他们在害怕谢长陵。 当谢长陵读懂了这些,他竟然笑了,他试着发号施令,那些人果然一一听从。 他被当作一个怪物,送回了家。 在家里,谢长陵知道,谢家用他和先帝换来了谢家梦寐以求的兵权。 兵权,确实是很诱人的条件。 谢家的诸位并不笨,将他换出了很好的价值。 谢长陵应该感到由衷的荣幸,毕竟其他的孩子换不了这么昂贵的东西。 他花了一年,才形成了自己的逻辑自洽。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只要能接受这种交换,谢长陵的日子就变得很好过,他不断地用自己的聪慧和胆量证明了他的价值,谢家的族老再也不能把谢长陵简单地当作一个早慧的孩子看待,谢长陵逐渐用他的价值换来了很多他想要的东西。 他逐渐成为谢家最特殊的那一个。 开府另住,专门听从他的奴仆,族老们对他的忌惮和尊敬,还有手中握的大权…… 他好像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随时放弃,拿出去交换的八岁儿童了。 可惜,谢长陵太清醒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现在他拥有的一切特权,本就是靠他自己的一次次交易换回来 的,他只是在把自己变得更有价值,到了可以凌驾于许多人之上,让他们都拿不出能打动他的筹码,所以才会显得换无可换。 可是,都到了换无可换的地步了,接下来还该追求什么呢? 第61章 谢长陵也挺迷茫的。 谢家的期许当然是皇位,可是只要提起皇位,谢长陵就能想到八岁时候的骗局,由衷得叫他反胃,而且谢长陵对做江山之主毫无兴趣,那些庶民又蠢又贪婪,全然忘了先帝的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根本不感谢他弑君后替大周打点好了一个河清海晏的江山,让他们过上了太平富足的日子,反而揪着他弑君,架空小皇帝的罪名,骂他乱臣贼子。 谢长陵可不愿意自己终其一生,劳劳碌碌,只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他自己又有什么追求呢? 谢长陵说不上来,毕竟他过去的目的一直都是让自己不会再被随便交换,要足够的安全感。 他看似得到了所有,其实终其半生,都没有走出过那个玄洞。 他觉得很空虚,也很可笑。 那天他在馄饨摊上吃了碗馄饨,对面的酒楼里正在唱一出折子戏,引得满堂喝彩,他似有所悟,手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若我也来演一场能骗过世人的戏呢?” 这绝对是一场绝妙的戏。 这场戏,最绝妙不是绝妙在家族后悔错信了,庶民诧异竟然错怪了他,而是让家族汲汲营营十几年的基业崩溃,为过去的罪恶背负起责任。 让这些愚蠢的庶民重新回到十数年前那水深火热的生活里,这个时候,那些骂着他乱臣贼子的人,必然会无比怀念他。 谢长陵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讽刺得令他想要捧腹大笑。 人的感情本就是如此瞬息万变,冷漠无情。今日为他生哭,明日也能为他死哭。 谢长陵最终决定用他的死亡,换一场精彩的大戏。 这是他主动做出的交易,之后,就再也没人能交换他了。 他最终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安全感。 姮妧听完了整个故事,长久地震惊着。 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谢长陵弑君的事,但或许是因为消息来源各异,所以各有出入,但除了这个的每一个,都热衷于把谢长陵塑造成一个天生残忍的人,好像杀人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那是谢长陵,一个性格恶劣的坏种,他就是没有感情的。 就连姮妧都这样认为,所以当林老婆子说到‘只要自己先把自己交换出去,就再也没有人能交换他’时,她才会猛然地被击中,真正地理解了那个夜晚,谢长陵为什么反反复复地强调,她把他卖低了价格。 谢长陵是真的把他自己当作了货物。 林老婆子叹了口气:“小娘子,你真的是不一样的,可能连你都忘了,当初你和谢家的另一位小郎君私奔时,曾经在我们的馄饨摊上吃过一碗馄饨,年轻的俊男美女挤在一个座位上,用为数不多的银子买了一碗馄饨,谁都舍不得吃的那个景象太过深刻,我一下子就把你记住了。” “后来,你再雇了牛车把夫君拉到长安城来医治时,我也一下子就认出了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别看小郎君平时游戏人间,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就是喜欢有情有义的人。” “当他把你带到我们这儿来,那么亲昵的样子,我觉得,你或许能把他拉出来,改变他的想法。” 姮妧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我没有义务拯救他吧,他毕竟对我和长明那么残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是有人同情,那我的怨恨,又有谁能来理解呢?” 林老婆子看着姮妧,很意外她的正直又清醒的发言,她沉默了会儿,道:“现在说再多也都迟了。且看明年的光景吧,没了小郎君,这天下太平不了多久。” 第52章 是岁,天大寒。 皇帝废皇后,贬贵妃,罢百官,广征税,重徭役,民不聊生。 同时,姮妧在八字墙上发现了缉拿自己的布告,她开始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盛清也不再出门探听消息,每日都抱着剑坐在墙上。 玉珠拿着姮妧新缝的暖手套,将他唤下来,把针脚严密、用料扎实、清新可爱的暖手套递给他:“娘子特意为你缝制的,别成日摆着个臭脸了。” 盛清嘟囔了一句:“谁稀罕她做的东西。”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接过。 年底时,第一批被征去为皇帝修建宫殿的役工泰半被冻死,再也没有返回家乡,在年关这样喜庆的时候,不少门户都挂上哀切的白绫,而与此同时,第三批和第四批已经顶着风雪走在路上了。 大家都说小皇帝疯了。 姮妧也过了个简单的年,她给父母和谢长明都烧了纸,盛清看了会儿,忽然跳出院墙,买了四刀纸钱,自己也弄了个火盆,非要和姮妧的并排放在一起,把纸钱烧得红火旺盛。 姮妧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盛清从鼻孔中出了声气,似乎在指责姮妧的忘恩负义。 姮妧犹豫道:“我看你隔三岔五能收到飞鸽传书,现在是收到谢长陵死亡的确切消息了吗?” 盛清的脸一僵,光顾着和姮妧斗气,竟然弄出了这般的乌龙,他觉得特丢脸,道:“还没有。”他挠了挠脸,强调,“虽还未死,但也是生不如死。” 姮妧平淡地‘哦’了声:“那这纸钱就不能烧给他,你祭给孤魂野鬼罢。” 她拜完,便起身进屋,玉珠要出来收拾火盆,姮妧道:“过会儿再去,火盆还烫着。” 盛清踅在廊下,隔着窗问姮妧:“你是怎么知道他还没有死的?” 姮妧道:“猜的。” 盛清嘟囔了句:“你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又问,“那你没有给他买纸钱,是因为知道他还活着了?” 姮妧无奈地看了眼玉珠,玉珠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了,盛清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于是欢天喜地地去了。 其实谢长陵就算还活着,那又如何呢?与她有什么关系。 姮妧对于他身上最大的谜团,已经在林老婆子那得到了解答,她走出了迷雾,自然该将谢长陵抛之脑后。 次年开春,冰雪尚未完全消融,大地上还笼罩着寒冬后的肃冷荒凉,皇帝就迫不及待要在各地选拔美女。 底下的官员个个摩拳擦掌,过去的十几年,大权都被王谢把控,他们很难有出头之日,现在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攀附皇权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于是邻里乡间充斥着□□骂的声响,有貌美的女子即使落选了,也不能回到家里,反而直接被那些官员霸占了。 所谓上行下效,莫过于是。 姮妧以寡妇之名,躲过一难,玉珠也不能出门了,平时采买都得让盛清去,但总有人记得这一处住着两个貌美的小娘子,所以盛清每次出门都要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如此惶惶不可终日,毫无太平可言。 一日,姮妧在墙边的篱笆下做针线活,听到隔墙之处有人发起长叹:“若大司马还在就好了?” “是啊,说到底,龙椅上坐着哪个人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小老百姓就是为了口吃的而已。什么血统纯正,那是他们追求的事,依我看,血统再正,要是个昏君,也不行。” 姮妧拉线的手一顿。 惊蛰雷响后,更为荒唐的事出现了,大抵是民怨沸腾,让小皇帝不甘心被谢长陵比下去,于是他迫切地要建立战功,所以他要御驾亲征。 此刻草原上的匈奴和马经过一秋一冬的煎熬,正是最体弱的时候,小皇帝有信心能成功。 最重要的是,谢长陵带出的将领对他太过忠心,小皇帝迫切地要在军队中树立威信,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出征了。 未及一个月,大败,十万兵马齐葬黑山。 盛清得知消息后,直接把信纸撕碎,跳了起来,他要去黑山,替他的兄弟收尸,他还想去刺杀这该死的皇帝,他更不能理解——既然谢长陵能预料到小皇帝是个没有才干,荒淫无度的人,他为什么还要把这些都还给小皇帝。 盛清思来想去,把一切都怪到了皇帝,太傅还有百姓的头上:“都是他们一口一个说大司马是乱臣贼子,一群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转过头,冲着姮妧:“喂,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姮妧道:“我能说什么?我只是一介平女,难道还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盛情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想让你替大司马鸣一句不平而已。” 姮妧沉默了好久,才道:“我更可怜百姓。” 大周兵败,匈奴趁机兵临城下,要求大周和亲纳贡,朝廷无能,屈辱地同意了。这次失败,让小皇帝更为暴虐,他再次在大周征兵,如果有大臣胆敢上书反对,他就夷其三族。 胆大的年轻人宁可纷纷逃上山做山匪,也不愿死得毫无价值,于是官员们为了完成任务,就连七八十岁的老头都能强行征走。 盛清再次把信纸搓成了一团,他看向姮妧。 姮妧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只能暂时搁下针线,问:“信上说了什么?” 第62章 盛清不知该怎么说,过了好会儿,才闷闷不乐地道:“大司马不愿东山再起。” 姮妧诧异:“你们知道他在哪?” 盛清盘起大长腿,把自己团在一起:“一直都知道啊。最开始他说要把兵权还给皇帝时,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但反对的也不是很激烈,毕竟大司马只是大司马。那个时候,大家都还不了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毕竟他总是被大司马压制着,什么荒唐的想法都不敢冒一下。” “后来计划开始实行了,大家才发现和预料中的马放南山的平和的权力交接不一样,大司马的处境并不好,大家慌了,到处找大司马的踪迹,联系上我……我是为数不多真正知道内情的人。” “再后来,他们确实找到了,差点没哭出来,小皇帝天天都在想办法折磨他,他的腿断了,身上没一处完好的皮肤,一直都是血肉模糊的,也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这么痛苦了,他也没有想出来的想法。” “他们也把外面的消息递进去了,但大司马并不在乎。他说,我都不在乎自己是人是鬼,是死是活,还会在乎其他人吗?” 姮妧沉默地听着:“小皇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接二连三地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可能也是被他刺激的。” 多年的敌人一朝囚于自己手中,姮妧可以想见小皇帝是多么扬眉吐气,他想要报复,彻底地折断谢长陵的傲骨,让谢长陵跟狗一样跪在自己脚边。 可是,一个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征服的。 小皇帝一定在谢长陵身上感到了浓重的挫败感。 盛清不满:“那是小皇帝肚量小,这也能怪到大司马身上去吗?” “我只是在分析……”姮妧算是服气了,盛清真的太崇拜谢长陵了,一点都听不得别人说谢长陵半句话的不好。 但她不说话了,盛清又不开心了。 姮妧道:“直说吧,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盛清道:“大司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关心其他百姓,但他唯一过问过的就是你。” 姮妧手一紧:“我?” 盛清大声:“是啊,就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大司马问你如何了,我都不敢说你有多没心没肺,转头就把他抛在了脑后,只好绞尽脑汁地写了点东西上去,然后一眼被大司马看穿。他说,你才不会在乎他呢。就连去找林老婆子的那次,他都不信。” “哦……” 盛清激动:“哦?只是一声哦吗?” 姮妧道:“那不然你还想要我有什么反应?难道你以为我能说服谢长陵振作起来?” 盛清的表情告诉姮妧,他就是那么想的。 “你在想什么?”姮妧并不认可,“我哪有那么重的分量。谢长陵之所以过问我,只是因为我也是被他戏耍的一分子。” 盛清道:“总要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姮妧坚定地认为盛清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双方吵了半天,谁都说服不了彼此,最后不欢而散。 这对于两人来说是常态了,因此姮妧也并没有把这次的争吵放在心上,她是万万想不到只是睡了一个觉,次日她就在衙门醒来,脑门上就贴着八字墙上那张缉拿布告。 县守与衙役绕着她,团团一圈,将她围在了内,揭下了那张缉拿布告,仔细比对眉眼后,欣喜若狂。 县守赶紧吩咐人:“快,车马准备,去长安,晋升的机会来了,若我明日做了郡守,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 姮妧镇定地抬头,就看到了蹲在梁上,正冲她挤眉弄眼,十分得意的盛清。 姮妧:…… 谢长陵,你知道你的属下总是那么自作主张吗? 第53章 ◎小皇帝对姮沅就有了浓厚的兴趣。◎ 大约是得了什么嘱咐,姮沅一路上既没有被当作囚犯,也没有被刻意刁难,相反押送她的卒吏对她相当客气,好像她上的不是什么通缉单,而是贵宾的请帖。 客栈里,姮沅站在房间中央,仰着头看梁上君子:“这究竟怎么回事,皇帝究竟为什么要拿我?” 盛清就盘在梁木上,但他装聋作哑惯了,两眼一闭,就当睡着了,没听见姮沅的问话。 把姮沅气得咬牙切齿。 不愧是谢长陵,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兵,他手底下的人跟他就一个德行,独断专横,霸道独裁,听不进人话。 “等到了长安,我总要……”姮沅虽然这么想着,却也迷茫,到了长安,她的前途未卜,她能把盛清这个混账东西怎么样 呢,盛清武功好,她捉都捉不住他。 很快,就到达了长安。 从昨日开始,盛清就没有再出现,似乎打算由着姮沅自生自灭了。 姮沅没办法,只好任着那群人将自己洗漱打扮了番,被送进了阔别许久的皇宫。 上一回来到这里时,长安的主人还是谢长陵,中宫娘娘还是那个出身卑贱的农女,不过几个月,却已经物是人非。 姮沅随着宫人徒步进入皇宫时,为宫内的铺张浪费感到震惊,绫罗绸缎扎出的宫灯用过一夜就要替换,即使是白天,灯盏内也染着长明烛火。 小皇帝正在东朝堂,这个自古以来在都是君臣研讨政务的地方,此刻也充斥着妃嫔们的笑声,她们聚在一起,相互用玉簪击打,比较谁的簪子最好,还有人专门撕裂帛布,就是为了给小皇帝听个响。 真是足够荒唐的。 姮沅想起这一路来看到的那些民不聊生,因为小皇帝还要御驾亲征,不少百姓连田都抛弃了,纷纷躲上了山,他们偶然撞见个成年男丁,那男丁立刻就跟兔子一样仓皇逃走。 小皇帝在乎吗? 他一点都不在乎,还在这儿自得其乐地玩着游戏。 “大司马夫人来了?”小皇帝听着裂帛声,也有些腻烦了,正打算找点新的乐子,就看到姮沅被带了进来,他眼前一亮,立刻坐了起来。 小皇帝从前在前皇后的宫殿内见过姮沅,那时候的姮沅总是低着头,很羞怯软弱的样子,小皇帝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她的长 相,只记得她有着纤细的身子,和柔白的脖颈。 可是当谢长陵安排了人救走了姮沅后,小皇帝对姮沅就有了浓厚的兴趣。 他是一直都知道谢长陵是很宠爱这个姬妾的,却也没有想到谢长陵能宠她宠到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地步,他的好奇心一下 子就被挠了起来,他想知道这个姮沅究竟美成了什么天仙模样,才能让谢长陵这样喜欢。 小皇帝迫不及待道:“走上前来,抬起头来。” 这个要求让姮沅感到不是很舒服,因为她听从了小皇帝言语中浓厚的寻欢作乐的戏谑意味,可是他是皇帝,姮沅没有办法和他对着干,于是姮沅依言向前,抬起了头。 第一眼,小皇帝是失望的。这倒不是说姮沅不美,只是没有美得超脱小皇帝的想象,看上去似乎不值得谢长陵为她做那么多。 但这毕竟是谢长陵的女人。 自从谢长陵自投罗网,小皇帝就剥夺了他的一切,权力,金钱,家人,存在感,健康,成功地把权倾朝野的谢长陵变成了自己的阶下囚。 可是,小皇帝从未在谢长陵那感受过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不明白谢长陵几乎失去了所有,只留着一条命残喘着而已,谢长陵凭什么还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大败的那段时间,小皇帝的心情几乎压抑到了极点,军队里好像所有人都在说,如果大司马还在就好了,要是大司马还在,怎么可能会输? 他怒气冲冲冲进牢笼里,要把谢长陵拖出来折磨,谢长陵看了他眼,就笑了:“看来输得很惨。” 谢长陵足不出囚牢,就能知晓天下事。 小皇帝恼羞成怒,他大吼:“区区阶下囚,哪来的资格评议军务。” 谢长陵慢悠悠地说道:“虽是阶下囚,却也是以一人之力倾覆一个朝代。”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就好像王朝的兴亡皆在他手里。他才是王朝的主人。 小皇帝被这话刺激得在囚牢里发了通大疯。 他疯狂地想,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掌管生杀大权的皇帝,谢长陵算什么东西,他总要让谢长陵跟狗一样跪在地上求饶。 可是,他都拿走了谢长陵的权力、金钱、家人,谢长陵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他究竟还能怎么样在谢长陵的心上捅刀子? 小皇帝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姮沅。 若叫谢长陵知道,他要了他的女人,谢长陵不得发疯。 小皇帝只要幻想一下谢长陵疯狂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模样,就觉得心情愉悦,那处也有了些兴致。 小皇帝抬手挥退了一众妃嫔,反而把姮沅叫到了身边:“到朕身边来。” 姮沅脚步未动。 她不是没想过小皇帝缉拿她的目的,她以为最惨不过作为谢长陵的眷属,被投入大牢受尽折磨,却没有想到小皇帝对她动了这个念头。 第63章 好恶心。 原来所谓皇家风范,是这么个风范。 小皇帝见姮沅久久未动,起身道:“怎么,这是害羞了?别害羞,朕又不会亏待了你,只要你好好地伺候了朕,朕立刻封你做个嫔。” 小皇帝刚绕过桌案,姮沅便忙道:“回陛下,妾身侍候过两位夫君,已是残柳之躯,恐怕玷污了陛下。” 小皇帝道:“朕不介意,你能把谢长陵哄得高兴,说明你在床上确实有些本事,朕想见识一番。” 姮沅面红耳赤,为小皇帝的无耻感到愤怒。 这个狗皇帝。 姮沅暗骂了声,眼见着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了手,姮沅心一横,道:“陛下,妾身的意思是,妾身前后侍奉过两个男人,他们都死了。这说明妾身命里带煞,幼时克父母,长大了克情郎,若陛下碰了妾身,保不齐就是下一个。” 小皇帝的脸色变了,他犹豫着:“朕乃真龙天子……” 姮沅道:“陛下说的是,陛下是真龙天子,或许能挡住妾身的煞气。” 她这么一说,小皇帝反而不敢碰了。 万一呢? 他虽是真龙天子,可也没阻挡住大周败于匈奴啊,这说明他的龙气还是薄弱的。 这也是为什么小皇帝现在疯狂地重新妃嫔,那些道士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补足他被谢长利夺去的龙气。 ——有其父必有其子,小皇帝也走上了先帝的老路。 小皇帝收回了手,却也不想被姮沅看不起,便道:“朕对失贞的女人没有兴趣。” 他叫来了个太监,把姮沅带了下去。 姮沅松了口气。 走在倒春寒的凉风里,她的后背出了层薄汗。 姮沅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宫殿里,宫殿偏僻却不冷清,里面还住着被废了皇后之位的阿暖,还有被纳进宫的王薇。 姮沅进去的时候,王薇正挽着袖子打井水,叫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干这个,王薇苦不堪言,但这个破破烂烂的宫殿缺少奴婢的伺候,如果她不干,就没有水喝也没有办法沐浴,王薇只能忍着辛苦咬牙干着。 她刚成功提起半桶水,就与姮沅四目相接。 姮沅一愣,差点为小皇帝的睚眦必报的荒唐笑出了声。 王薇也一愣,她厌恶地道:“这里可没有你住的地方。” 提着水桶怒气冲冲地进了屋,把殿门关得震天响,一下子就把阿暖惊动了出来,她看着姮沅,也不意外,也没同情,只是冷嘲热讽了一句:“现在后悔害了谢长陵了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骂了皇帝就是要杀头的大不敬之罪,姮沅还没活够,不想死。 她只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贵妃呢?” 能被姮沅提起的贵妃只有一个,阿暖道:“她被贬为宫女,留在皇帝身边。” 皇帝竟然没有把她下狱? 姮沅想了一下,按照皇帝的扭曲心理,留着谢十七娘子,大约是为了时刻折辱谢家贵女。 她点点头,踏步进宫殿。 她刚才观察过了,按照王薇进去和阿暖出来的方向,这里还有一处宫殿是空着的。 阿暖道:“你就不问问谢长陵被关在哪里?” 姮沅诧异:“你知道?” 她看着那么落魄,不像是能知道这种机密事的人。 阿暖嗤笑了声:“别看我现在就是个冷宫里没人理睬的妃嫔,可陛下舍不得我,无论晚上宠幸多少个妃嫔,后半夜他总要来我这儿,不然他就睡不着。” 她笑着,脸上冷冷地带着嘲讽。 她变了很多,姮沅还记得第一次在行宫撞见她时,觉得她是只很容易受惊的小白兔,可是现在她的面庞冷硬,再无自卑怯懦,只有厌烦和仇恨。 姮沅默了一下:“不感兴趣。” 阿暖怔了一下,道:“谢长陵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你居然连他的生死都不屑于过问?” 她激动起来,不明白姮沅怎么可以这么不知好歹,那些她难以企及的东西对于姮沅来说就这么不值钱吗?那么她这么久的辛酸苦楚又算什么。 阿暖扳着姮沅的肩:“你知不知道谢长陵早就知道了你和皇帝的计划,他是为你而赴死,他不仅不怪你,还给你安排了退路,皇帝连夜派人搜寻都没找到你。他对你用情至此,你怎么还可以无动于衷。” 姮沅道:“是我逼他这样对我的吗?” 阿暖没料到姮沅竟然能说出这般没心肝的话,她怔住了,由衷地为谢长陵不值。 姮沅道:“他对我好,我就一定要接受?你怎么不问问那些所谓的好,是不是我想要的?我是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之前还那么恨谢长陵,现在却反过来为他鸣不平,我看你才是后悔的那个。” “是啊,我后悔了。”阿暖大声说,“我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最喜欢的是谁,原来看到他受苦受难,我一点都不会高兴,所以我后悔了。” 她咬牙:“也不知道谢长陵看到你这么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会不会后悔!” 第54章 ◎“谢长陵,你现在是在跟我撒娇吗?”◎ 姮沅没理会阿暖的疯言疯语,绕开她,走进了蛛网爬满的偏殿。 满目灰尘破败,好歹还有笤帚簸箕木桶可用,姮沅就沉默地干起活来。王薇一直闭门不出,阿暖站在檐下,看会儿封闭的天空,再冷冷地看会儿姮沅。 晚饭时膳房送来一个简陋的手提盒,里面只有两道冷菜三碗米饭,虽是糠咽菜,但好歹没有馊,姮沅刚要提筷吃,阿暖与王薇就各自端走一碗菜,只留个沉重的关门声给她。 姮沅坐了会儿,让自己稍微冷静了点,然后起身抬脚踹开殿门,冷宫殿门没有锁,又年久失修,她那点小力气也能轻易把殿门推开,王薇正拨着米饭食不下咽,一看姮沅冷着脸踹开她的门,王薇气死了,正要开口骂人,姮沅就把袖子撸起来。 “你也知道我是个贫女,在家时什么粗活没干过,这手力气大得很,保证能把你脸扇肿,你要试试吗?” 王薇看着她高举起的手掌,竟然欺软怕硬起来,姮沅不客气地拨走半盘菜,又去阿暖那,阿暖以为她是来抢菜,昂首挺胸起来,姮沅是贫女,她也是,她手上还有茧子,打人可疼。 结果姮沅就在门口看了她一眼:“既然晚上还要侍寝,这是个力气活,就不跟你争了。” 阿暖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明知道她不喜欢小皇帝,后半夜的侍寝对她来说就是噩梦,姮沅还要这么刺激她,真是其心可诛,阿暖假作纸老虎:“我可是唯一一个可以接触陛下的人,你想好了再说话。” 姮沅都懒得理她:“你要真有本事,先把自己从这里捞走吧。” 她回了刚打扫出来的偏殿,吃了饭,刚放下筷子没多久,小皇帝就来了。 他从不在前半夜出现在这儿,就算后半夜来也是悄没声息的,好像让别人发现他还贪恋着一个贫女的身体是件极其丢脸的事。 王薇与阿暖磕头接驾完,都想不明白。王薇暗骂姮沅是狐狸精,勾完谢长陵勾皇帝,当真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而阿暖则是又酸又妒,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谢长陵,她只是单纯嫉妒姮沅好命,视她为棋子的人珍视姮沅,拿她当玩具的人此刻对姮沅有兴趣,同样是贫女,为什么只有她一次一次地被人弃如敝屣? 在两个女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宫女已将华服珍宝流水般送进姮沅的寝殿,敛眸伺候她换完衣服,小皇帝一看,经过这么个打扮,姮沅确*实有了点宠妃的样子,他高兴起来了,手一挥:“走。” 姮沅叹息。 小皇帝比她以为得还要沉不住气,亏她还做了在这里久居的打算。 小皇帝非要姮沅和他共乘一车,他的身上有很重的熏香,关押谢长陵的牢房潮湿阴臭,他每次去之前都要吩咐人用重香,若姮沅跟他坐久了,一定能染上这香味。 因为姮沅的不祥之语,小皇帝不愿亲近姮沅,但他也希望两人暧昧些,最好能把谢长陵气死。 小皇帝道:“冷宫不好过吧,乖乖配合朕,叫朕满意了就给你换宫殿。” 原来这小皇帝还知道以利诱之,瞧他刚见面就想宠幸姮沅的狗样子,姮沅还以为他自恋地认为只要他发了话,什么人都能依了他。 := 姮沅腹诽着,面上还是应了他。 小皇帝兴致越发起来,竟然开始哼起歌,姮沅听了,听出这是农家的节气歌,大概是阿暖唱给小皇帝听过。 小皇帝没和姮沅说谢长陵被关在哪,处境究竟如何,姮沅尽管早有猜测,但是当姮沅从假山山洞里的隐蔽门走过,踩下又窄又深的甬道,看到角落里那个被腕粗的锁链锁住,浑身是血的身影时,姮沅心里还是一颤。 谢长陵就在那。 可姮沅还是难以相信他竟然就是谢长陵。 即使隔着些距离,姮沅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沉沉死气,像是死活都投不了胎的男鬼,幽怨地居在阴湿的角落里。这个地牢很狭小,小皇帝带她进来的动静挺大,却仍旧没有引起谢长陵的注意。 第64章 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他懒得抬头。 小皇帝拍了一下掌:“谢长陵,你瞧瞧,朕今天给你带来了谁?” 谢长陵仍旧没有动静,姮沅都怀疑他已经死了,小皇帝忽然把她推了过去,姮沅踉跄地扑在谢长陵身上,她抬头,与芜杂的黑发发隙里与谢长陵古井无波的眼对视。 继而,死水般的眼眸泛起惊涛骇浪:“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谢长陵伸手触碰姮沅,去感受她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时,小皇帝扯着姮沅的腰带,故意亲昵地把她拦进了怀里,他大笑起来:“谢长陵,想不到吧,你的女人现在是朕的了,她的滋味确实不错,怪不得你这般宠她呢。” 姮沅犹豫了下,不知道她是该顺从还是挣扎。顺从的话小皇帝肯定很满意,但万一盛清不满意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谢长陵已暴喝:“放开她!” 腕粗的锁链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以她的姿势看不到谢长陵,却看到火舌舔亮的墙壁上,那困兽般激烈的身影。 小皇帝欣赏着谢长陵,这么久了,他终于踩中了谢长陵的死穴,既然如此,就怨不得他下狠手,非要让谢长陵痛不欲生了。 就在这时,姮沅感觉自己的腰带似乎松了一下,她不可置信,有她前言在先,小皇帝竟然还敢打她的主意。不,他只是想折磨谢长陵,并不需要直接碰她…… 姮沅领悟到了小皇帝的龌龊用意,立刻挣扎起来,她推开小皇帝,小皇帝没想到这时候姮沅竟然还敢推他,还真被推了个踉跄,他恼羞成怒,就想甩给姮沅一个巴掌,结果竟然落了空! 小皇帝吃惊地看过去,随着一声锁链坠地的巨响,那原本钉紧铁环的墙体竟然塌了一小块,谢长陵用自由的那只手把姮沅死死地抱在怀里,血液从他的腕骨渗透进了姮沅的衣衫。 “你!”小皇帝后退了一步。 他亲自吩咐铁匠打的锁链,自然知道这锁链有多重。他想当然地以为有这个东西就能困住谢长陵了,毕竟过去这么久,谢长陵死气沉沉,任他怎么折磨,都一声不吭。 可是现在的谢长陵怒目而视,就算脸上满是血污,也不减他的威严,狭长凤眸里俱是冰凌,那样子竟然比龙子龙孙更有真龙的模样。何况小皇帝很清楚谢长陵身上究竟断了几根骨头,流了多少血,这些都没有叫他屈服,他仍旧稳当地站着,以这副破损的身体毁了困他的牢笼。 怎么会这样? 小皇帝想不明白。 他费尽心思去踩谢长陵的痛楚,是为了看他痛哭流涕地求他,而不是反过来威胁他。 小皇帝:“你反了天了,一个区区阶下囚,竟敢命令朕,来人……” 他吩咐了一半,突然想起侍卫都被留在上面了。 最开始小皇帝是带侍卫来的,他也想让别人看看谢长陵虎落平阳的狼狈样,但谢长陵看了眼就说他胆子小,都不敢一个人见他,小皇帝经不起激将,就不带人下来了。 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被谢长陵牵着鼻子走,小皇帝更是生气,他说:“姮沅,还不到朕这来,难道你也想留在这里陪他吗?” 姮沅一直被谢长陵抱着,贴得近了,她感受到谢长陵身上确实没什么好肉了,她不怀疑自己衣服上的刺绣都咯得谢长陵浑身疼痛,就像被荆棘扎了个对穿那样疼,可是他还是那么紧得抱着她,好像一点也不疼一样。 姮沅又叹息了一声。 她最近真的叹了太多次了。 她说:“我不走,我愿意留在这里陪他。” 谢长陵固然不是好人,但小皇帝更不是,就当是为了黎民百姓吧。 姮沅闭上了眼。 小皇帝被气走了,但走前还是虚张声势地留下一句:“你总会求朕的。” 真像是个任性的孩子。 可江山社稷就在这个任性的孩子手里,黎民百姓还仰仗着这个任性的孩子,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龙子龙孙? 姮沅嘲讽一笑,她的脸就被谢长陵捧了起来,谢长陵看到了她的笑,一顿,他没问什么,却已经猜到来龙去脉了:“是盛清?” 他手下什么水平他心里有数,盛清若不可靠也不会被他留给姮沅,他留下的退路也足够安全,若不是被背叛,姮沅不可能被蠢货皇帝捉住。 唯一的解释就是盛清自作主张,出卖了姮沅。 姮沅嗯了一声,又解释:“小皇帝太荒唐了,我看百姓水深火热的很不忍。” 那看到他这副模样,是否也有不忍呢? 谢长陵想问,却不敢问出口。 他被姮沅推开,看着姮沅皱眉在地牢里逡巡了一圈,费尽力气踩扒拉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说:“他们通常什么时候与你通信?” 又说:“盛清心疼你,也心疼黎民百姓,如果你不应,我就算这次走了,下次还会被逮进来。” 她没关心过谢长陵一句。 即使他浑身都是伤,跟个男鬼一样,虚弱苍白,她脸上也没露出什么心疼的表情,言语间俱是剖陈要害的冷静。 谢长陵只听出来她不愿再被卷入其中因此才绞尽脑汁劝他反悔的小心机。 谢长陵笑了一下:“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他们就会放你走,我也解脱了。” 姮沅一怔。 谢长陵笑得轻松,盘膝坐下,唯一的锁链在身侧哗啦作响:“反正我也是一心求死,你继续做你想做很久的事吧。” 姮沅抬眸,凝视谢长陵许久,然后不确定地问:“谢长陵,你现在是在跟我撒娇吗?”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这个,感兴趣的可以收《夺妹》 国公的爹,公主的娘,谢玉蛮的前十七年过得可谓春风得意。 直到那个失踪多年的真公子回来了,玉娘才知自己是个假千金。 晴天霹雳。 纵然国公夫妇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情上,愿意继续养她到出嫁,但谢玉蛮在长安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 情投意合的未婚夫退婚、素日要好的手帕交避她不及、往日敌对的小姐更是当面羞她辱她。 怎么办,难道真要回乡下随便找个乡绅嫁了吗? 谢玉蛮捏着手帕纠结再三,把目光投向了才刚归家不久的谢归山。 流落在外的谢归山自小在土匪窝子长大,后又参军入伍,杀过人头滚滚,练得一身腱子肉,目锐如星,加之脸上一道刀疤,行动间杀气十足。 谢玉蛮忍着惧意给他缝衣裳,送点心,上药,还替他挡了长安城里那些流言蜚语。 她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在男人似要吃人的灼灼目光中落荒而逃。 呜呜呜,嫁乡绅就嫁乡绅,总比被人当盘点心吃了好。 * 在外流落多年的谢归山虽一身匪气,难容于长安高门,但战功赫赫,又有家世傍身,一时之间官媒人纷纷上门,就怕榜不上这新贵。 谢归山却一概不见,长安人只道他眼高于顶。 /:. 却不知他正把谢玉蛮堵在假山前,耐着性子哄她:“真舍得回去?是绫罗绸缎穿得不舒服,还是金簪银饰不好看?” “昨日刘小姐伙着你那傻x前未婚夫那般嘲你,也不报复了?没了我,你可没处借势了。” “赶紧把那小白脸踹了,他那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有我会伺候人?” 腰间大手炽热,仿佛能融化单薄的罗衫,谢玉蛮怕极,小声请求道:“那你得保证,以后别欺负我。” 谢归山舌顶腮帮,笑:“那可不行,好妹妹,哥哥饿久了是会疯的。” 第55章 第55章 ◎“我跟你走。”◎ “我没有。”谢长陵低着头,不肯多说,大抵也是被自作多情臊的,姮沅何尝会在乎他的性命,她巴不得他死了,才得自由,“我在点你。” 姮沅看着谢长陵,他不看她了,躲着她的眼神,好像又想恢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姮沅想了会儿,道:“但我不想你死。” 谢长陵猛地睁开眼看向她,不可置信的样子。 姮沅低声道:“百姓们太可怜了。” 好义正词严的理由,充满了大爱不占任何的私情,可就算这样又如何,谢长陵还是欢喜疯了,他反反复复地将那六个字回忆着,怎么也回味不够:“你再说一次?” 姮沅:“……” 她站起身:“所以你愿意和盛清他们走了吗?” 谢长陵一听这话,神色又恹恹起来了:“走?去哪儿?” 姮沅吃惊:“我都不要你死了,你还真想在这里等死?” 谢长陵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是雄鹰收紧的羽翼,他道:“活着又如何?人人都有奔头,偏我没有,没意思极了。” 若在平日,姮沅就会觉得这是一句冷嘲热讽,可经过这半年,看着谢长陵果真推倒大厦,让自己身陷囹圄,置苍生不顾,置家人不管,姮沅对他的冷情冷性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第65章 她也就知道谢长陵是在说真话。 一个没有人生追求的人是空洞的,何况谢长陵连普通人健全的七情六欲都是残缺的,所以他只想求死。 这就难办了。 姮沅皱着眉看他:“那怎么办?” 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盛清觉得她可以劝服谢长陵,可就算姮沅了解了谢长陵的过去,仍旧觉得棘手。谢长陵的心病不是一两日造成的,早错过了最佳的疗愈期,现在的谢长陵心智健全,很懂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后果,但他仍旧这么做了,那么 多人的性命都没有把他拉回来,姮沅不觉得自己的分量会比那些人重。 谢长陵也在看她,他轻声说:“盛清不是让你回到我身边了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勉为其难答应盛清。” 姮沅哈了声,她直抒胸臆:“谢长陵,你不会真的有病吧?” 河清海晏的太平,黎民百姓的性命,在谢长陵眼里,竟然轻如草芥。 姮沅道:“谢长陵,天下百姓在你手里究竟是什么?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吗?” 谢长陵嗯了声。 姮沅的胸膛剧烈地喘了起来,她差点想扇谢长陵一个巴掌。 在这之前,她也觉得谢长陵过分,但没有人能要求一个病人正常,就像百姓供奉着皇帝却不能要求每个皇帝都是贤君一样,这都是命,可是现在谢长陵竟然只要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姮沅本人的意愿暂且不提——就愿意出面平四海,姮沅就觉得他太过分了。 但凡他之前说一声,她或许就不会跑了。这么一想,明明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在那个位置上坐过一天的姮沅,觉得自己手上满是鲜血,她眼前掠过那些惨死的百姓,无家可归的百姓。 她肋骨疼,手在颤抖。 谢长陵轻笑:“你也在怪我?” 他往后一靠,轻松写意的姿势:“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按照他们的意愿拨乱反正而已,让真正的龙子龙孙登上皇位还有错了?我被骂了那么久的乱臣贼子想临死前给自己搏个好名声,很过分吗?” 姮沅:“你明知道小皇帝是什么样的德行,你可以阻止他的,你没有阻止。” 谢长陵:“我知道,天下人知道吗?就算天下人知道,他们会停止对我的口诛笔伐吗?在他们看来,我就挟天子以令诸 侯,他们为了权名会像狗一样咬住这点,直到把我咬死,换得他们的利益。既如此,我为什么还要贤能?我欠他们的?他们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合该占据高位,那就让他们去,我成全他们。” 他冷冷地说。狭长的囚牢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回音壁让余音不绝,真跟怎么也死不干净的男鬼一样。 姮沅沉默了。 谢长陵翻了个身:“我不逼你,你自己想,但你要知道,若叫我从这里走出去,天下如何先不论,至少你是只能跟我死在一处的。” 姮沅说:“其实这半年有很多人都在念你的好……” 谢长陵闭着眼:“哦,车撞南墙了才知道拐弯。” 姮沅不说话了。 她没办法劝谢长陵太多。 他是个自私的人,姮沅当然可以骂他,可是又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办法逼每个人都能做到大爱无疆,毕竟无私本就是个非常反人性的美德,否则无私大爱之人也不会被人尊敬夸奖。 姮沅不会理解谢长陵的冷漠,就像谢长陵也不会理解她的心软一样。 可谢长陵知道该怎么利用她。 这是太过擅长换位思考的姮沅做不到的事,所以她总是在为难。 过了会儿,她问道:“如果你对我失去了兴趣,又觉得没有意义了,那你会不会接着把黎民百姓推向深渊?” 谢长陵说:“我想不到会有那一天。” 这句话就说得很重了,和把姮沅放在架子上烤没区别。她当然可以拒绝,可是往后看到每一个挣扎求生的百姓,她的良心真的可以安生吗? 姮沅不敢赌,这是没有回头路的赌局,姮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她赌不了那么大的。 她闭着眼说:“等他们来了,我跟你走。”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内心空了一下。体内有什么在叫嚣着让她反悔,收回这不成熟的话语,可是她的嘴巴又紧紧闭着,好像能猜到她一定会后悔一样,先自己堵住了自己的退路。 姮沅感到谢长陵靠近了,那么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几乎想要躲开,但她还是忍耐了下去,这次谢长陵没有抱她,而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铁链哗啦作响,他说:“往后除非死,你都不得反悔。” 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如果姮沅反悔了,谢长陵会杀了她。 她睁开眼,看着谢长陵:“嗯,如果我反悔了,就让我去死。” 反正强颜欢笑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过过,她有经验。 姮沅这样想着。 谢长陵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姮沅可以看到因为距离太远,那条铁链拉得很长,绷得很紧,因此一直磨着谢长陵手腕上的骨头,但饶是如此,谢长陵也宁可坐在她身边,不愿让自己轻松点。 姮沅不理解他的这种执着,也不想理解,她只是很久没有和谢长陵单独又长时间地待在一起了,尽管现在谢长陵是只困兽,但困兽犹斗,姮沅还是会不自在,有点怕他,于是她主动开始聊外面的局势,想要转移各自的注意力。 谢长陵听着,偶尔会插两句嘴,姮沅发现他这几句不仅补全了她这个身份见不到的那些明争暗斗,而且也帮她梳理了条理,让她知道接下去究竟该怎么讲。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头一次,姮沅与谢长陵在一起没有冷场。 然后她听到头上传来了开关拨动的声音,一缕烛光倾泻了下来,是盛清的声音:“主子?” 姮沅看着谢长陵,谢长陵懒散地道:“带够人了?” 盛清愣了一下,长久地都没回话。 谢长陵道:“我现在走动不了,没带够人就回去叫人。” 盛清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他想过姮沅有可能能劝动谢长陵,却没想到她真的成功了,而且还是用那么短的时间! 他激动地转头就跑,差点没在山洞里一蹦三尺高,把自己撞个眼冒金星。 姮沅看向谢长陵,她本意是想指责谢长陵,瞧瞧属下这开心疯的样子,再看看主子这不负责任的样子。 谢长陵却道:“放心,等稳定下来就罚他。” 姮沅没吭声,若盛清是为百姓着想,虽然被他坑害,姮沅还是会为他求情,但显然盛清不是。 没过一会儿盛清就去而复返,一个身高体壮,面生的壮士先下来把谢长陵背了上来,姮沅赶紧跟上,谢长陵和壮士已经不见了,盛清还在等着她,看她就嘿嘿傻笑。 姮沅没好气道:“你等着,我定然叫谢长陵把你罚死。” 盛清摸着后脑勺满不在乎道:“只要大司马能回来,就是要我死,我也同意。” 姮沅:“那么忠心?” 盛清和她说不清:“也就你觉得大司马不好。” 过去的时间里,盛清为了说服她当然和她说过不少谢长陵体恤下属的事,那种能把盛清感动得哇哇大哭的事,在姮沅看来都是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是为了哄骗盛清为他卖命的裹着蜜糖的砒霜,为此盛清和她据理力争。 盛清说:“你怎么就认定那些虚情假意里没有一丝真心?至少大司马连家人都放弃了,却给我们这些近侍留了活路。” 姮沅就讽盛清是个缺爱的人,这么点分不清真假的好意都能让他肝脑涂地,盛清嘟囔了句:“我是的话,大司马也是,否 则我还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给你留后路。” 姮沅当时就愣住了。 一直到被盛清背着翻出皇宫的这个夜晚,姮沅也都还没想明白。 不过她也不必想明白,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想不明白,形势会替她做出选择。 到了会合的地点,看上去像是一栋酒楼,姮沅在京中时就不怎么出门,也认不出这是哪什么酒楼,盛清一背着她进去门就被锁了,那个面生的壮士坐在外头,除他之外,还有七八个同样膀大腰圆的壮士,他们齐齐看向姮沅。 其中一个说:“大夫正在医治大司马,待会儿等大夫出来了,你就去伺候他。” 姮沅认得清楚自己的身份,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那人接着说:“往后我们都会看着你,绝不会给你逃跑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凶神恶煞的,姮沅顿时有种误入匪窝的良家妇女的感觉。 第56章 ◎就算要降伏,也该是她去降伏他。◎ 谢长陵开始接受治疗了。 大夫给谢长陵开了一堆的伤药,都到了姮沅的手里,姮沅按照医嘱细致地依次序摆放好,然后用托盘端着走了进去。 室内帷帐垂落,谢长陵半坐在床上,他的影子绰绰地投射在帷帐,看来他在地牢里受了大苦,就连影子都是消瘦的。 第66章 大汉看到姮沅,就把帐子挑开,姮沅还没抬步,便听到谢长陵警敏的声音:“谁进来了?” 姮沅迟疑地停下脚步。 大汉道:“是姮沅夫人,她来给您上药。” 谢长陵道:“你把药拿来,叫她出去,我不叫她,不许进来。” 这什么意思? 前儿还巴巴地叫她陪着,这才几日就这么快地翻脸无情,不再视她为好不容易求来的宝贝,而是个寻常的听宣才能入的女使。 大汉来取药的时候,姮沅的脸色很差。 她巴不得不伺候谢长陵,但也不意味着她愿意被当狗唤来唤去,故而一把药给了大汉,转身就走了。 盛清在外头抱着剑站岗。 谢长陵刚安定,就先赏了盛清二十鞭,有血淋淋的伤疤在身上,盛清如今是躺不住也站不住,索性就把站岗的活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到姮沅这么快就出来了很诧异,问:“可是少拿了什么东西?” 姮沅道:“被赶出来了,你主子并不乐意见我。” 盛清是害她重新落到谢长陵手里的罪魁祸首,姮沅见着他就忍不住要阴阳怪气。 盛清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道:“不可能,大司马叫你出来估计是怕让你看见伤口伤心。” 他对谢长陵忠心,总是把谢长陵往好了想,就算让他当面听了谢长陵那驱赶的声音也会是如此,姮沅冷笑了声,转身就找了间空着的屋子住着。 这地下的屋子不多,但也够容得下所有人,只是没有人给姮沅安排住所,大概大家都默认她会和谢长陵同住。 姮沅在那他们用来吃饭的屋子里坐了半个时辰,先前在谢长陵屋子里的大汉才来唤她,这回是谢长陵要见她了。 他不想见她,她得走,他要见她,她就得出现,真是霸道。 姮沅是不想去的,但身在谢长陵的地盘,这些也都是谢长陵的人,本就由不得她,姮沅只好忍气吞声地去了。 那遮挡的帷帐仍旧没有撤去,谢长陵倚靠在堆起的枕头上,似乎与方才无异,只是空气中多了浓郁的药味。 姮沅看着那帷帐:“我有掀开帷帐的资格吗?” 谢长陵:“你坐外面就是。” 也就是说,还是将她当作了外人。 姮沅懒得说什么,找了把椅子坐下。 谢长陵脸大约是朝向了她,因为声音近了些:“我身上伤重,不好看,我不要你伺候,你也别看我,往后我们就隔着帷帐说话,你住的屋子我也叫人去收拾了。” 姮沅怔了怔:“方才你叫我出去,是不想让我看到你?” 谢长陵:“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你我的关系,我从前那么好看你都不喜欢我,现在我受伤了,变丑了,你更加不会喜欢我了。”他摇了摇头,“算了吧,总还有人能伺候我的人。” 姮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不是李夫人,我更不是汉武帝。” “这是谢长明说给你听的?”谢长陵明知没有谢长明,姮沅这样的采桑女连字都识不了几个,何况知道那么多年前的人物,可他还是很敏感,很想去计较点什么。 姮沅道:“嗯,我爱听故事,他就给我讲些风流人物。” “好了好了,我不想知道这些。”谢长陵不是很高兴地说,他后悔了,他就不该问那一句话,连带着姮沅也开始怀念从前的恩爱生活,更惨痛的是,谢长陵还想起谢长明最后病成那样,姮沅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都没嫌弃他,而自己呢?连在姮沅前露个面都不敢,只能跟个阴沟的老鼠一样,躲在这帷帐后,偷偷地用目光描摹她的影子思念她。 他何曾这般卑微过? 谢长陵咬了咬牙。 姮沅道:“是你先问的,我不回答你不高兴,答了你又不高兴,真是难伺候。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是你的女使吗?” 她连珠炮似地问,没留半点客气。 在谢长明死掉后,没了死穴的姮沅对谢长陵就越来越不加掩饰地胆大,但现在的她,显然比之前还要胆大。 有重新落他手的不满,也有再次被他掐住咽喉连逃跑都不敢了的怨气,都说人在无望的时候要么变得麻木,任人摆布,要么就变得特别狂妄不在乎,现在看来姮沅是变成了后者。 她是没有自杀的勇气,常常还会冒出苟活的念头,但如果把谢长陵惹怒了,落到要被他杀掉的地步也不是不行,总比一辈子都得陪着他好。 姮沅这么想着,也就不怕了,话说得越来越直白,倒是谢长陵愣了一下,原本只存在回忆中的那些被姮沅伸出伶牙利爪挠上一挠的日子,现在又成了现实,他是真的高兴,顺顺当当地说:“好,那就不说了。” 好什么好,她是想让谢长陵改了那狗脾气,可很显然谢长陵没理会她的意图,自顾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叫盛觉每日与你汇报我的情况。” 盛觉就是刚刚为他上药的大汉。 谁在乎你是死是活,姮沅原本是想这么说的,可是又很快想到这摇摇欲坠的山河还要去谢长陵扶,就不能盼着他死,姮沅只好憋屈地把这话吞了回去。 她道:“你的伤势,大夫怎么说?” 她在关心我。 谢长陵这样想,心里美滋滋的,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现在接上了骨头,起码还得卧床休息三个月。” 三个月,这么久。姮沅想到小皇帝正在预备的第二次亲征,觉得起码又有数万百姓活不到谢长陵恢复的那天。 她不忍心。 姮沅催促着:“那上面的事呢?也要等三个月后才能做吗?岂不是又要死很多很多的人。” 谢长陵从喜悦中醒神:“我还病着,你就要我去跟小皇帝斗?”他不高兴了,“真应该让你看看我伤得有多重,盛觉那样糙的男人看到我的伤都哭了,独你最狠心。” 姮沅没回这嘴,因为她被谢长陵说中了,只要谢长陵不死,她真的不在乎他伤多重,有多痛,就想催着他,让他赶紧爬起来干活,他不干出点成绩,给她眼前悬根胡萝卜,姮沅不能保证自己能忍耐他多久。 但她跟谢长陵相处了那么久,也知道他这个人多么自私自利,他只要自己高兴,并不会在乎姮沅的想法,因此姮沅不敢继 续犟嘴惹他,只能想办法哄着。 “我没有狠心,”姮沅想了想,“只是若你病着,是不是就要一直藏在地底?起码三个月见不了天日,我大抵受不住的。” 谢长陵被小皇帝在地牢里锁了半年,什么难受的日子都熬了下来,他却没有这般和姮沅说,只是回忆了下那些痛苦,当初落在他身上时还不觉得什么,但若代入到姮沅身上,谢长陵就一下子觉得不可能忍耐了。 他叹了口气:“把盛觉叫进来。” 虽则浑身的骨头缝都在疼,但也不是不能忍耐,带伤工作就带伤工作吧,总不能叫她跟了自己,还要受苦。 这样她会更讨厌自己的。 姮沅把盛觉传了进去,就进了给她收拾好的房间。这是临时隐蔽的据点,条件算不上好,只能说该有的都有,不过姮沅也不在意,她进了屋后就躲在房门后,用手指在门纱上戳了米豆大小的洞,观察着几个大汉进进出出。 有几个出来后愤怒地向她的方向瞪过来,姮沅差点以为被他们发现了,要过来杀她,还没等她躲开呢,就有同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把他们拖走了。 现在大概都把她当红颜祸水了,只是一般的红颜祸水都是巴着皇帝享乐,荒废朝政,不像她,逼着主子带伤勤政,跟个惯会剥削长工的大地主一样。 姮沅想了想也觉得滑稽,就自己笑了笑。 等那些人都走了,谢长陵就让盛清来叫她,原来是到用饭的时辰了,谢长陵想让她陪他用饭。 姮沅想到他这回这么听话,就没拒绝。 仍旧是隔着个帷帐,姮沅吃着自己的两菜一汤,谢长陵的饭不知道是什么,只听到汤匙碰到碗沿的声响。 只要谢长陵不说话,姮沅就不会主动说话,她对着谢长陵总是沉默更多,大约她总是把谢长陵当作外人,因此不愿将自己的事分享给他听,而对于他的事,又没什么好奇心,也就没什么话了。 两人相对沉默地吃完饭,等姮沅放了筷子,谢长陵方才幽幽地道:“要想马儿跑得快,不给草吃是不行的,这个道理你懂吗?” 姮沅擦嘴的动作一顿。 如谢长陵所说那般,他还是不喜欢强硬地逼迫人,但他会用利益来‘诱惑’人,姮沅要他卖命地勤政,那总要给他点甜头,现在隔着帷帐,他见不到人,碰不到身体,总该叫他听听声音解个馋吧。 姮沅坐在那儿,听他把盛清唤进来,撤走碗盘,他没再说什么,要姮沅自己考虑清楚。 只有姮沅自己想清楚确实该低头了,他才能把姮沅拿捏在手里。 姮沅能感受到谢长陵施加下来的压力。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连爱都不懂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叫自卑。他装模作样地自比李夫人,不过是为了骗人罢了,最好能把姮沅骗得一下子傻了,心甘情愿地蠢兮兮地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第67章 不过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姮沅亮出利爪,他自会另换嘴脸,亲手把她冒出的尖爪都拔了。 这过程中当然会有些疼,但没关系,尖爪数量有限,熬过去就好了。 姮沅凝视着帷幕,就算隔着这层阻挡,她也能感受到谢长陵打量着自己的目光。 那是势在必得的目光,像是猎人在看落在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的猎物,充满着得意与不屑。 姮沅默默握紧了拳头。 她不愿被这样一个人玩/弄一辈子。 就算要降伏,也该是她去降伏他。 毕竟她和没有心的谢长陵之间,还是谢长陵更像野兽。 而一直以来,能被驯化的都是野兽,不是人。 第57章 ◎她就和谢长陵赌这个。◎ 姮沅吃完了饭就没有走,主动留下来和谢长陵说话。 话题找得很辛苦,绞尽脑汁后才想起问谢长陵在地牢里过得怎么样。 肉眼可见的,小皇帝在想办法虐待谢长陵,他的痛苦都在伤口上,姮沅觉得其实不必多问,可谁叫她实在没话可聊,而且这话若开了口,讲述者自然就成了谢长陵,她不必再劳动嘴巴,故而姮沅还是挑了这个话题。 谢长陵:“你是在关心我?” 姮沅:“……” 这个误会着实美丽,她便默认*了。 谢长陵轻笑了一下,自姮沅见到他至今过去都三日了,姮沅方才想到问他这一句,这关心里究竟藏着几层真心可想而知,但谢长陵也不着急,现在真心是浅,但到底是开了个头,长此以往下来,不怕他不能把姮沅培养成一个柔顺的眼里只有他的小妻子。 就像她对待谢长明那样。 早就说过,谢长陵自信能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这自然包括姮沅的真心。 谢长陵简单地回答了姮沅几句,并未说太多。他若是谢长明自然可以趁此机会向姮沅撒娇,讨得她的心疼怜惜,可惜他不是,他在姮沅的心里并不重要,一味地示弱反而会养大姮沅的胆子,再者,他能感受得到,姮沅很不喜欢他的这种自暴自弃。 大约是因为他的自暴自弃连累了那些与她并无瓜葛的百姓吧。 姮沅关心素不相识的百姓都强过关心他。 谢长陵幽幽叹息,心里发酸。 他说完后,房间又安静了,尴尬的沉默再次蔓延,这意味着姮沅又要肩负起找话题的责任,她觉得这个担子太沉重了,苦思冥想了很久,问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促使你跟我走出了地牢?别与我说因为爱情,你知道这哄骗不了我。” 这是谢长陵身上唯一能引起她好奇心的事了。 既然找不到话题,不如问这个,她也并非只会干巴巴地问,还适时地透露出她曾经找故交打听过谢长陵,也和盛清谈论过他,她在暗示谢长陵她曾好奇过他,曾想要了解过他。 就是不知道谢长陵能不能理解,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有了好奇心,才是二人有了好感,继而相熟的开端。 姮沅对一个感情淡漠的人不会抱任何乐观期望。 谢长陵皱起了眉头,他是希望姮沅关心他,了解他,但不意味着他喜欢姮沅背地里去打听他,这给他一种隐私被侵犯的不快感,此刻他看姮沅就有种在看误闯他领地的野兽的感觉,只想把她驱逐出地盘。 但他没有训斥姮沅,只是道:“婆子多嘴。” 姮沅听他不悦,怕他找林婆子的麻烦,马上道:“是我求婆婆告诉我,她也是希望你好,才向我透露的。” “随随便便将别人不愿揭露的往事告诉旁人,这也叫希望我好?”谢长陵扬起声,他暗恨,“当时就该杀了他们,好戏我自个儿唱了了结了就是,何必再要三两个看客,他们根本不懂欣赏。” 他这语气失了往日的从容与压迫,倒像是个不悦的八岁稚儿,正在发脾气。 姮沅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谢长陵急促道:“你在想什么?这般沉默不肯说话,是在抓着时机来剖析我,好掌握我的弱点来讥笑我吗?” 认识谢长陵那么久,姮沅还是头一次听他这般慌张忐忑。 姮沅道:“我没有。”她反问,“我为何要讥笑你?” “因为,”谢长陵顿了很久,方才不情不愿地道,“我强迫你留在我身边。” “哦,你也知道你对我不好啊。”姮沅嗤笑了声,帷帐内谢长陵的脸都要黑了,她才慢悠悠地说,“放心,我虽恨你,却也不会戳你痛楚,我不是那种人。” 谢长陵听出来了:“你在可怜我?我要你可怜我?我这辈子只输过那一次,在那之后,我把所受的委屈屈辱都找回来了,现在整个谢家都在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这样的我,还需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姮沅冷静地说,“每个人都不希望被别人戳心窝,我只是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谢长陵不说话了,姮沅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一刻为误会了她而深受歉意。 谢长陵:“我不信,除非你能拿同样的事与我做交换。” 姮沅:“……” 虽然常常提醒自己莫要对谢长陵的品性抱有太大的期待,但还是常常因为谢长陵的薄情寡义而震惊。 他也是个奇人,放她生路,又为她而活,看上去真的待她如珠如宝,可撇开大事,他又这样与她斤斤计较,只将她当作敌人,不会信她。 姮沅没好气道:“我最能被人戳心窝的不就是被迫跟了你吗?” 谢长陵满意了,肯放过姮沅了:“我不想聊这个,你往后也不要再提,再找个话题吧。” 姮沅抱起手臂往后一靠,眯起眼,打量着帷帐后的身影:“为什么不是你来找话题?难道你对我后面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关心?” 谢长陵理所当然地道:“你的日子不必你主动说,我也知道,盛清很听我的话,绝不会叫你受苦受冻,也不会让你身边出现其他男人。” 余下的他也没什么好了解了,左不过是些波澜不惊的家长里短,他对这些素来没兴趣。 姮沅咂摸着谢长陵的性格。 他或许天生性子恶劣,但八岁的那件事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影响,而他人性中最接近人的那一部分应该就藏在那件事里,否 则刚才不至于那般警惕。 因为那部分才是一个人身上最柔软的部分,也是一个人的软肋。谢长陵不喜欢再被交易,自然也不希望被捏住把柄。 林婆子告诉她那些过往时,结合回忆,姮沅已经有了猜测,现在真实面对了谢长陵,经过几次对话,在她看起来这个猜测基本可以落地了。 在‘刺杀’谢长陵前,他们曾有过一段谈话,谢长陵很高兴姮沅没有动过交易她的念头。 再结合谢长明还活着时,谢长陵几次三番设置游戏,鼓动她去交易谢长明,她都没有接受,而在那之后的每一次,谢长陵看她的目光都会更热切一些。 因此姮沅有个大胆的猜测,谢长陵看中她,就是看中了她的道德底线,她的奉献,她的无害,在她这儿,谢长陵才会有安全感。 一个不需要靠推翻交易就能得到的安全感。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谢长陵对她的态度那么怪,在大事上,他看重她,是因为想要安全感,而寻常的小事,便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谢长陵因为薄情寡义,不喜外人,故而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与人相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既然只是个安全感,那这世上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该怎么和安全感生活吧。 姮沅这么一想,谢长陵在她眼中的形象就变了,那么高大冷漠的一个权臣,内核却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真是滑稽可笑,又很可怜。 她双手撑在椅面上,勾起腿,踢了踢,这是她很放松的姿态,从前在家里,在谢长明前,她经常这样,现在她在谢长陵前终于也可以这样了。 姮沅说:“哦,你不感兴趣,我给盛清绣了什么帕子,缝了什么样的披风,你也都不感兴趣。” 谢长陵愣了。 他信任自己的手段,不认为被他的手段调/教出来的盛清能背叛他,于是只想着盛清能防野男人,却没想到盛清就可以是那个野男人。 他拈酸道:“他没手没脚,还没银子?” /:. 哦,虽然不懂情爱,但占有欲还是很强。 占有欲强好啊,就怕他没有占有欲。 姮沅道:“他有手有脚,也有银子,他用银子买了帕子披风,但那又如何,我就想给他缝。” “为什么?”谢长陵是真不明白,“你眼光就一直那么烂?一个谢长明还没叫你吃够苦头,现在还看上了盛清?我一句话就能要了盛清的性命。” 姮沅不高兴他如此蔑视谢长明,高声道:“盛清对你忠心耿耿,在我骂你的时候还几次三番为你说话,就算你心存死志还要来救你,他对你如此好,你竟然这么说他,你有没有良心?” 第68章 谢长陵:“他为我说话是他的职责,他背离我的命令擅自来救我酸什么忠心,我打他二十鞭子都算轻的,等盛觉回来就立刻叫他死。” 姮沅道:“你让他死,我就死。” 谢长陵:“谢长明死了,你都没跟着他死,现在倒要跟盛清一起死了,你有脸见谢长明?” “无须你为长明叫屈,他知道我是因自责死。” 自责两个字倒是安抚了谢长陵,他不再说浑话了,只是那双眼隔着帷帐还是要死死地瞪着姮沅。 姮沅才不管他:“盛清保护我的那段时间很尽心,我跟他相熟,也很满意,之后你肯定顾不上我,我要他继续保护我。” 谢长陵:“不可能。” 姮沅:“你想派其他人来也成,我也可以给他绣帕子缝披风。” 谢长陵是真受不了了:“你怎么那么喜欢给别的男人绣帕子缝披风,你又不是绣房里的绣娘。” 姮沅:“想知道啊?你刚不是不感兴趣吗?” 谢长陵:“……” 他何曾感受过这般憋屈的滋味。 谢长陵:“你现在可以说了,我会听的。” “你乐意听,我也不高兴讲。”姮沅起身,“好了,今天的聊天任务完成,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点卯。” 谢长陵:“……” 姮沅出去了,又半探个身子进来,警告道:“别罚盛清,更别杀他,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跟你闹。” 谢长陵嗤笑,从从容容道:“你能怎么闹?你从前就不曾闹赢过我。” 姮沅嬉笑:“自杀啊。” 没有人能失去安全感。 她就和谢长陵赌这个。 谢长陵果然没声了。 姮沅笑眯眯地关上门,转头就看到盛清一脸惊悚地看着她,她没理会盛清,在盛清复杂的目光里轻哼着小调走远了。 第58章 ◎“你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在假装喜欢我?”◎ 顶着谢长陵要吃人的目光,盛清硬着头皮如实道:“当初离开得及,一切身外之物都不曾带上,自然包括夫人送的帕子和披风。” 谢长陵向后靠上倚枕头:“所以她当真给你绣过帕子缝过披风?” 盛清并不是很敢承认:“……是。” 谢长陵冷笑了声。 盛清忙道:“夫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见我日夜守在院墙上,不分夏冬,因此可怜我。” 谢长陵冷声:“她是没银子,还是街上没铺子,买不到这些了?” 盛清:“……夫人心善。” 谢长陵不说话了,她确实心善,那么恨他,最后杀他还要他亲自动手,那么讨厌他,又能为素不相识的百姓委身于他。 可是她如此心善,却没给他缝过帕子。 谢长陵不喜欢这样。 他问盛清:“她给你缝的帕子是什么样的?” 这盛清哪敢说,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谢长陵忽然就反应过来了,是了,既然是亲手绣的帕子,那样式必然也是千挑万选,能配得上盛清的。 谢长陵咬牙:“真想再赏你二十鞭,滚。” 盛清麻利地滚了。 次日又到姮沅点卯的时候了,昨夜回去她用纸笔整理了这些年谢长明讲给她听的传奇故事,满满十页纸,从头读到尾,足够她应付完这日的任务了。 隔着帷帐,谢长陵闷闷地听着耳熟能详的故事,借着目光描摹出的影子可以看出姮沅的头低垂着,目光与注意力都专注在手上的纸页上,没有落到他身上半分。 真是个小滑头。 念到第三张,谢长陵终于受不了了,打断了她:“你今日就打算如此敷衍我吗?” 姮沅才不认:“这里的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下的,如此用心,算什么敷衍。” 谢长陵:“可我听过这个故事了。” 姮沅:“那换一个。” 她换了一个,是谢长明编写的,谢长陵却是没听过,但也不想听,他道:“还是与我闲聊吧,你给盛清绣的帕子是什么式 样的?” 姮沅低着眉眼折纸:“你不是对我的生活不感兴趣吗?想知道就问盛清去。” 谢长陵憋屈道:“他不敢说。” 姮沅扑哧一下就笑了。 谢长陵知道她是故意的,就是在捉弄自己,可是听着这笑声,他没有生气,唇角反而跟着姮沅的笑意勾了起来。 他道:“你勾着我让我对那段日子感兴趣,你做到了,我现在愿意听了,你可以说了吗?” 姮沅道:“我不是勾你对那段日子感兴趣,而是想让你对我这个人本身感兴趣。” 谢长陵沉默了一下:“有何区别?” 姮沅:“区别很大。谢长陵,你有没有想过,你掠夺的不是一个物品,而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你帮我当作一个物品随意处置了结局时,是不是根本想不到我会给盛清送亲手绣的帕子?” 谢长陵下意识反驳:“我当然知道你有思想有感情,正因如此,你才会被我辖制,但是……” 但是什么呢? 姮沅清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后半句是,他没有想到在他的掌控下,姮沅依然能干出出格的事来。他以为他是把剪刀,能把蓬勃生长的植物修剪成任何一种他希望的样子,却没有料到在下一个春天,植物仍旧偷偷长出了嫩芽绿枝。 姮沅道:“如今的这个情况我是认了命的,但就算要我跟着你,我的日子也得稍微自由些,是不是?要是总被你当作物品,我得疯。所以,谢长陵,你尝试着了解我,爱上我吧,如果你真的能爱上了我,我能给你想要的。” 谢长陵道:“我现在就挺喜欢你的。” 姮沅道:“可是你连了解我过去的兴趣都没有,你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在假装喜欢我?” 其实姮沅真正想质问的是,谢长陵究竟是真的在喜欢她,还是在扮演谢长明的角色假装喜欢她。 她与谢长明真心相爱过,很懂得所谓的爱是会落实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每一处细节,而不似谢长陵的喜欢,更像是钻研过戏本子,记住了每一个大开大合的起承转合,也把自己的故事演成爱恨情仇,可若戏本子撤走,归到生活中,他没了摹本,瞬时就露了怯。 姮沅走了。 留谢长陵独自思考着她留下的话。 他果然还是被姮沅掐住了咽喉吧,不然她真的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幸好她还不知道,在地牢里谢长陵真正愿意跟她走的原因是,他可以得到一件从未得到过的珍宝,他是个贪婪的人,当时能放下一切自暴自弃也是因为得到太多权力财富,觉得厌烦 了,可是真心不一样,他没有得到过,很想知道有一颗真心在手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于是他的贪念又被激发了起来。 人又有了贪念,自然也会有活下去的欲望。 于是他才从地牢里出来。 对姮沅好,也是觉得明珠不能蒙尘,得用宝匣好生保护着。爱宝之人怎么呵护珠宝,他便怎么呵护姮沅。 这些事姮沅都不清楚,也没猜出来,但她有小兽一样的敏感,居然能把两人之间的问题踩对得七七八八。 谢长陵喜欢掌控别人的心理,却不愿被他人掌控,他抗拒,要反唇相讥,姮沅就冷冷地看着他:“我与谢长明相爱过,我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谢长陵,你没有爱过谁,更不曾与人相爱过,所以你可能不知道,爱这种东西一贯是相互的,你给我一份,我绝不可能拿得出两分还你。既然你想我十分爱你,那你就得先拿十分来爱我。” 谢长陵渴望品鉴得到真心后的愉悦,只是他一直不得其法,姮沅那话好像给了他一个使用指南,谢长陵没再反驳,只是细想着什么是爱。 他身边也有很多爱,但大多是宠爱,皇帝对臣子,夫对妻,夫对妾,皆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爱,他模仿那种爱可以信手拈 来,但那种爱已经被姮沅否决过了。 他对姮沅所需要的爱没有任何概念,既然如此,那就先跟着姮沅的步骤来吧。 从了解姮沅过去那段生活开始。 谢长陵最开始以为那段日子肯定很无聊很平淡,但听姮沅开始讲才知道不是这样的,那明明是一段对他来说完全陌生且充满新奇的生活,光是听姮沅讲土灶的构造,他都能听半天,最末还把盛清叫进来研磨捧纸,画了张草图。 可真是高高在上的大司马,连个土灶都没见过,姮沅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夸起来:“画得跟实物一样。” 盛清真是难得听姮沅夸一句谢长陵,更想抓紧时间修复二人的关心,千万别把火往他身上引,赶紧道:“你总算知道大司马的好了,大司马多聪明,画个土灶算什么,军中的连弩都是他改进的!” 姮沅嗤笑了声:“那么聪明,还要我讲半天。” 谢长陵:“……” 盛清:“喂你……”话刚出口,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忙忙住嘴,余光还很心虚地瞥向谢长陵。 第69章 谢长陵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继续啊,也叫我瞧瞧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人的。” 盛清哪敢继续,讪讪地走了。 谢长陵:“他对你这般不敬,你还送他什么帕子披风,找个时间拿回来都烧了吧。” 姮沅:“他嘴巴不客气,对我的安危确实很上心。我看得出来,这完全是因为他对你很忠心。” 谢长陵摸了摸下巴:“你知道就好,那就更不用对他好了。好狗不事二主,他没可能弃我投你。” 姮沅听了这话真不是滋味。 早些时候盛清和她争论谢长陵的品性,说从前谢长陵到军营里与士兵同吃同住,还亲自为士兵包扎伤口,能记住身边人的家里情况,隔三岔五就能想起来问问。 姮沅就想起来了战国的吴起,他不仅和士兵同吃同住,还为士兵吸吮伤口,后来这件事传到士兵的母亲耳朵里,母亲大哭,说吴起这是为了让儿子给他卖命送死。 吴起为求将位,能毫不犹豫地杀死妻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长陵跟他是一样的人,因此谢长陵如此行事为的是什么,也是明明白白,事实也正如他所求的那般,盛清与那些手下对他忠心耿耿。 姮沅便道:“我知道啊,所以看着他在风雪中还坚守在墙上的身影,我更可怜他了。” 谢长陵一愣道:“他只是一条狗而已。我会这样对他,却不会这样对你。” 姮沅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会相信一个品行低劣的人的底线。 谢长陵此时觉得她好,是她身上还有他需要的东西,自然会对她和颜悦色,可等他觉得她不好了,又会怎么对她,姮沅是想都不敢想。 姮沅就这么陪了谢长陵几日,地下没有日光,她数着三餐的次数,估摸了一下大概是又过了四五日,那帮离去的大汉终于回来了,并带回来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他们夺宫成功了! 小皇帝落在他们手里,各方势力也都摆平,一致同意由谢长陵登基为帝。 姮沅吃惊地看向谢长陵,万万没想到这样大的一件事,竟然就这么快地解决了。 盛清很高兴,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大司马做了那么久的摄政王,朝野都是他的人,若是小皇帝登基后不闯出祸事来,那些大族可能还能生出异心,但现在小皇帝丢下的完全就是个烂摊子,将士们不愿再被人送到战场上白死更是会拥护大司马, 大司马要夺位岂不是易如反掌。” 姮沅只觉恶寒。 干系满朝黎民的大事,百姓缩在家里翘首企盼的愿景,对于上位者来说,竟然能用易如反掌来形容,真是叫人感到无力。 第59章 ◎“到我身边来,我告诉你该怎么让谢长陵喜欢上你。”◎ 谢长陵的伤还没养好,自然没办法举行登基典礼,只是他这人虚伪惯了,为自己挣名声的话张口就来:“眼下内有百姓民生困苦,外有强虏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下,怎好耗费人力物力为登基之事大动干戈?” 执意要将登基典礼安排在三月之后,群臣劝过两次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劝了,只是抓紧时间把国号年号这些都改了,先把名分替谢长陵给固定下来,就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 谢长陵笑笑,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当他还是个大司马时就能把各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没道理现在占了皇帝的位置还能被生事端。 这事传出去后,又为谢长陵赚了好名声。有了小皇帝对比,大家都不骂他是乱臣贼子,反而各个夸他是明君在世,听得谢长陵直笑,回头就把这个当乐子说给姮沅听。 姮沅看出来了,他还是很喜欢把别人当傻子耍。 谢长陵笑完,就想起来问她:“今日过得怎样?” 自被姮沅敲打后,谢长陵就牢记要每天询问姮沅做了些什么,尝试着去了解她。 是了,谢长陵是个善于琢磨的人,他将姮沅那番话翻来覆去想过后,就自作聪明地认为姮沅感受不到他的爱意,是因为他表达爱意的方式过于泛泛,并不用心。 养玉和养翡翠的方式还不一样呢,谢长陵能理解,要姮沅相信他真的爱她,自然要用她喜欢的方式去表达爱意。 这对于谢长陵这种善于观察人心的人来说,并不是件多难的事,他能从一两件小事里推敲出一个人的性子,自然也能将简单的姮沅一眼看穿,因此他自负地认为无需几日,他便能彻底掌握姮的性格,再针对她的性格,扮演完美爱人。 于是他用心地做了两日。 第一日,他白天忙着接手小皇帝留下的烂摊子,理清楚小皇帝究竟闯了多少祸后,谢长陵把小皇帝和前太傅那帮愚忠之臣 拉出来骂了一顿,回去见姮沅时还带着一身怒气。 姮沅正在看宫人收拾宫殿。 谢长陵虽没有登基,但也是要做皇帝了,自然要搬进皇宫,他搬进来了姮沅也没办法留在外面,但姮沅不喜欢这座被小皇帝荒淫过的宫殿,谢长陵就许她按着心意收拾。 姮沅得了允许,真就没管规矩礼制,按着心意来了,谢长陵看看被绚烂多彩的鲜花装点的生机盎然的宫殿,再看用翻出来的纸鸢装饰的墙面,觉得很新奇。 他问:“古董字画呢?” 姮沅:“我叫人重新核对册子,估计得核对个七八日吧,等核对完了给你送去,你挑着卖一部分,拿去充军资。”她很自然地说,完全没有后宫干政的姿态,反而像是快揭不开锅的农家里,女主人在和男主人商量着该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百姓已经够难过了,别再雪上加霜,叫国内也乱了。” 谢长陵理应对这种事最为敏感,可是在姮沅身上,他感觉不到她对权力的渴望与争夺,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反而有种一心一意为他分忧的感觉,谢长陵也就没有不高兴了。 他颔首:“好,我会卖出一部分,有了贤明的名声,再向他们加赋税,只要不过分,也不会掀起民怨。” 姮沅闻言一怔:“是一场硬仗?” 谢长陵不欲多言,只道:“去岁小皇帝犯了个大蠢事,养大了匈奴的胃口,天上掉下的馅饼太香,他们肯定会想再咬一口。” 姮沅听完微蹙柳眉,也没了布置的宫殿兴致。 现在谢长陵没好全,要做木制的轮椅让人推着走,还要戴着长到脚踝的帷帽,自然不会留下来和姮沅一道睡。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那一簇簇生机盎然的鲜花,道:“我很喜欢,你继续这样布置吧。” 第二日,谢长陵将户部和兵部的大臣召集起来,议论军务,并且将暂时清点出来的一本内库册子递了出来,被荒唐的小皇帝折磨了许久的臣子们见状都老泪纵横。 谢长陵勾了下唇角,道:“这是皇后的主意。” 臣子们还不知道皇后是谁,倒是听说谢长陵身边有个极宠爱的姬妾,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但眼下这种事必然没有军务重要,臣子们也不太在乎皇后是谁,听谢长陵要他们夸皇后,于是忙夸起来,夸完了就继续讨论军务。 这一日,谢长陵携着些疲惫去见姮沅。 姮沅正带着宫里的女使在踢毽子,长长的鹅毛被染得五颜六色,像一朵小花一样,在姮沅的脚上轻盈起落,她踢得好,一会儿打跳,一会儿打环,一会儿又打翘,她自己也像是落在了花丛里的小燕子,轻盈地翻飞。 一直到宫女们鼓掌,谢长陵才回过神来,只是目光还落在姮沅挂着汗珠的小巧鼻尖,她双眸亮晶晶,分外有神,仿佛在乌黑的眸底下还藏着浮动的日光。 谢长陵顿了顿,忽然就想到了八个字,长风沛雨,艳阳明月。 姮沅让他想到了那充斥着生与欲望的艳春。 这时候有宫女发现了他,欢闹如潮水般褪去,她们肩挨着肩,慌慌张张来行礼请安,姮沅拿着毽子,不紧不慢地擦着汗珠,说:“可惜你还在养伤,不然我还要问你想不想踢。” 谢长陵从不玩这些,即便是小的时候,毽子也好,百索也罢,只要是孩童喜欢玩的,他都不喜欢,因为觉得幼稚和吵闹,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自然不肯放下/身段参与其中。 但现在,望着姮沅手里捏着的毽子,目光在素白的手指和鲜艳的羽毛上游移几个来回后,谢长陵头一次动了心,他微微颔首:“等我伤好了,我与你踢一场。” 姮沅似乎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眉眼弯弯地笑应了下来。但谢长陵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太当回事,大约觉得他是随口一说,很快就能忘记。 谢长陵也没多说什么。 他现在越来越期待等忙完朝政后去寻找姮沅,看她又能给他怎样的惊喜。 姮沅是个很简单的人,谢长陵早就看穿了她,比如第三日,他叫人帮姮沅打了个秋千,回去后果然看她在树下打秋千,姑娘胆子特别大,抛得最高时她的后背几乎要和地面齐平,她却完全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在空中声音琅琅地大笑着,鲜艳的绯色衣裙和宫绦飘飞起来,似云也似翅膀。 第70章 她很快乐。 谢长陵也能猜到她会很快乐。 可是面对这种预料中的快乐,谢长陵没有感到任何的无聊,反而津津有味地看了许久许久,哪怕宫人发现了他,要把姮沅放下来,他见姮沅没尽心,也就摆手拒绝了。 他叫姮沅玩了个痛快。 姮沅脚尖刚点地,就朝他跑了过来,塞给他一张画了笑脸的纸条,谢长陵看见那个简陋的笑脸,笑着问:“这是什么?” 姮沅煞有介事:“感谢今天你叫我开心了,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不伤人不违背律法的事。” 谢长陵一顿,姮沅忙补充:“也不能伤我自尊。” 谢长陵把纸条藏进袖子,不承认:“我什么时候伤过你自尊?” 姮沅哼哼了两声,懒得与他掰扯。 谢长陵轻笑,他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盛清推着他的轮椅道:“从前娘娘那般嫌弃你,如今在陛下的手段下,还不是心服口服地爱上了陛下。” 谢长陵想到方才姮沅高扬着裙摆,高高飞起的模样,他摇了摇头。 他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姮沅自在起来是这样,从前他就不会那般关着她了。 谢长陵道:“替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玩的。” 他的生活实在匮乏,除了喝酒听曲玩美人,谢长陵还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玩乐的法子。 要怪就怪他生在谢家罢。 姮沅送走谢长陵后,就折身回了寝殿内,阿暖低眉顺眼地将晾好的茶水端给姮沅,姮沅瞥了她眼:“刚才出去了,他可看到你?” 阿暖脸色有些尴尬:“看到了。” 姮沅道:“看到了也没认出来是吧。” 阿暖沉默着,手在衣摆处不安地绞着。 姮沅是在进宫的第一天找到了阿暖。 男人心里记挂的是争权夺利的大事,根本想不起冷宫里还住着两个与他有些关系的女人。姮沅仗着如今身份不同,顺当地就把阿暖带了出来。 唯一的阻力是王薇,她不肯放过这唯一的机会,死死抱着姮沅的腿,哭着求她,再没有从前的蛮横。姮沅垂了眼眸,无须她吩咐,自有人帮她将王薇扯开,王薇见识到她的无情,又开始骂她,姮沅没往心里去,冷宫门一关,她什么都听不到,那死 寂的灰败却要一直笼罩在这冰冷的宛若棺材的去处了。 姮沅看向阿暖:“我要你到我身边伺候我,你可愿意?” 阿暖苦笑:“我从前那样说过你,你还这样待我,是可怜我吗?” 她想说她确实很值得可怜。 姮沅却摇了摇头:“我不可怜你,我只是看中了你对谢长陵的真心。” 阿暖怔了怔,想起了姮沅进冷宫时,她指责的那些话。 阿暖嘴角有些发涩:“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大司马,或者说,我根本不确定我喜欢的是大司马还是我的幻想。我起初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根本不记得我,不记得曾对我露出的笑颜,对我的遭遇漠然视之,他是那么狠的人, 我就不敢喜欢他了。” 姮沅看着她:“你应当知道我是你不多的离开冷宫的机会,你竟敢对我这般实诚?” 阿暖苦笑:“若是换成别人,我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就算把今生的谎话编光我都要让你带我离开这儿,可是现在涉及的是大司马,他的眼睛能看穿人心,我怕他,我不想死也不想被折磨。” 姮沅道:“不要担心,你既然在小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就证明你什么苦头都能吃,熬过前期,男人与富贵都是你的。” 她微微一笑:“到我身边来,我告诉你该怎么让谢长陵喜欢上你。” 第60章 ◎“我总有伤好的那日,我们也要为新朝开枝散叶。”◎ 阿暖觉得姮沅在说大话,毕竟谢长陵根本记不得她的脸,姮沅踢毽子,打秋千的时候她都凑在前头,谢长陵还不是照旧熟视无睹。 她是这样卑微的、无足轻重的人啊,怎么可能得到高高在上的谢长陵的垂怜。 姮沅笑着看她:“不着急,慢慢来。” 阿暖看着姮沅的笑,更觉弄不懂她了。她抛*弃过谢长陵,如今谢长陵重新把她找回来,给了她女人能得到的最高的尊位,却仍旧没有打动她。 她就这样清高? 阿暖想问,可又觉得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而可能会弄得和姮沅不欢而散,导致自己错过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阿暖便不说了,她只是禁不住地幻想起如果她得到谢长陵的宠爱,会过上怎样人人艳羡的日子。 阿暖迫不及待地问姮沅:“我该怎么做?” 姮沅:“每天早起晚睡前都要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你很爱谢长陵,爱到能为他付出性命。” 阿暖一怔:“这是做什么?” 姮沅道:“等某天,你真的能做到为谢长陵去死,届时我再助你,你就大成了。不要偷工减料,谢长陵善看人心,你若有半分虚情假意都能被他发现,因此你一定要好好地说服自己。” 阿暖眨了眨眼。 * 朝中的事忙忙碌碌,终于定出了个章程,面对虎视眈眈的匈奴,谢长陵为提振士气,也要告诉天下新朝的决心,他要拖着病体御驾亲征。 为此,谢长陵需要提前半个月去军营与诸将士同吃同住,上演体恤军士的把戏,在那之前他把姮沅递出来的笑脸纸条又交还给了姮沅,他要姮沅亲手给他做顿饭。 姮沅还没见过这般清纯的谢长陵,猜测是最近把他哄到位了,因此他也配合玩点恋爱的把戏,姮沅转身把纸条点了,系上攀膊就往膳房去了。 她是习惯了烧火做饭,但也只会做农家菜,虽有厨娘好意要教她,替她挽圣心,姮沅也摇头拒绝了,自个儿拎着一只土鸡放砧板上咔咔地剁了起来。 她做了两菜一汤,爆炒鸡肉,蒜苔炒肉,鸡蛋羹。装了食盒,亲手捧着给谢长陵送去。 东朝堂里,谢长陵正疲惫地靠在椅靠上揉着太阳穴,他之前撂挑子撂得太狠了,前日砍树后日暴晒,他现在还要拖着病躯给王朝当牛作马都是自己作的,偏生苦成这样了,竟然连个报酬都没见着,他何尝有这般实诚的时候。 眼前晃过姮沅那张素白的小脸,他苦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铜镜照了下,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掉了,届时还要抹祛疤的膏药,至少要等肌肤恢复如初,才能出现在姮沅眼前。 他正想着,就听到太监的尖细声音:“皇后娘娘到。” 谢长陵赶紧把铜镜藏进袖中,将搁在膝盖上的帷帽戴上。 姮沅提着食盒翩翩而来。 谢长陵还记得从前在他身边时,她被他折磨得消瘦了许多,脸儿尖,腰是一把能掐住得细,抱着她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是一把骨头。那时候谢长陵恼她不识趣,她越是如此,他越下得去手折磨她,只是在有时候看她困在屋中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心底才会闪过一些慌乱。 若她被折磨死了,他该怎么办。 如她这样的人,他该往何处寻?还能再寻到吗? 后来将她放走,谢长陵觉得自己是出于对珍宝的爱惜之意。 只是到了现在,亲眼见到姮沅嬉笑怒骂的样子,谢长陵的心里才有了些后怕。 和氏璧如此美好,任何一个弄坏了它的人都有大罪。 他该珍爱她,用最恰当的方式养护她,让她在宝匣中继续散发光彩。 姮沅打开食盒,将饭菜取出,她左右看了看见盛清不在,便亲自将谢长陵推到桌边。 其实她有感觉,在摆放饭菜的时候谢长陵一直在盯着看,目不转睛的,并不掩饰欲/望与贪婪,那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目光让她顷刻间就回忆起过往的噩梦,她只能不停地自我安慰,才勉强克制住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因此,绕到轮椅背后去推谢长陵的身后,她只觉轻松,一等把谢长陵推到了桌边,她立刻就打算走了,谢长陵却蜡烛了手,姮沅差点跳起来。 她勉强笑着:“你用饭时总不好戴着帷帽。” “没关系,可以吃的。”谢长陵说,“我快出征了,可能会有两三个月见不到你,我想好好看看你。” 姮沅犹犹豫豫着,目光落到那还没恢复的伤腿上,到底还是坐下了。 谢长陵见她没准备她的饭,便分了一半给她。 姮沅没什么胃口。 谢长陵碍于帷帽,吃得很秀气,夸了她的手艺,还问她是怎么做的,姮沅像个回答夫子提问的学生一样,一板一眼地答了。 谢长陵看出了她的拘束,笑:“怎么又开始怕我了?” 姮沅不好说她惧怕谢长陵的觊觎,只是摇了摇头。 谢长陵看破不说破,只道:“我总有伤好的那日,我们也要为新朝开枝散叶。” 姮沅手脚发麻地拎着食盒离开了东朝堂。 她扳着手指数谢长陵离开京城的日子。 第71章 其实自那日饭后谢长陵就再没有闲暇找她了,后宫消息封闭,等姮沅知道谢长陵去了军营已经是两天后了,她顿了顿,照旧维持着往日的作息。 早起,绕着宫殿散步,和宫女玩百索,踢毽子,午饭,歇晌,在皇宫里到处走,继续找宫女玩百索,翻花绳,晚饭,亲自整理寝殿,安寝。 日子过得一板一眼,非常无聊。 宫里都说她是后宫有史以来最无聊也最简朴的皇后,没见过谁做皇后还做得这般没意思的。既不找贵妇们说话,帮忙安抚军心,也没见她对金银珠宝感兴趣,天天就和宫女们搅在一起,听说她是采桑女出身,果真是麻雀,就是飞到金窝里也变不成金凤凰。 姮沅听到这些闲话时,她正在属于她的皇宫散步时间里,坐在高高的树上,听着底下的宫女聚在一处闲聊,姮沅无动于衷,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踢着腿,视线穿过低矮的宫墙,浮向远处热闹的街市。 等宫女们聊了个尽兴走了后,她立刻跳下树,到了宫墙边,后退,猛然前冲助力,双腿蹬上墙面,双手撑在墙面,身子就灵活地蹿上了墙。 功夫不负有心人,多亏这些日子她孜孜不倦地狂走路,玩百索,踢毽子,把体力练上去了,再在树上爬来爬去,终于把翻墙的本事又给捡起来了。 她趁着侍卫还没巡逻过来,赶紧跃下宫门,左右一看,赶紧跑了。 她是飞到金窝里也变不成凤凰的麻雀,因此簪素簪,穿细布衣裳也不奇怪,有了这衣裳,要藏到百姓中也是容易。姮沅溜溜达达地在几个街市里来回走,没有举行过登基大典,谢长陵也有意纵容她的‘天真自然’,巡逻的侍卫都没认出她。 姮沅很满意,她找了家当铺,典当首饰。 自然不是宫中的首饰,谢长陵把从前给她打的首饰又还给了她,姮沅当的是那个。 进账五千两银票,姮沅头次出宫很圆满,她满意地回宫。 接连几次出宫,都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姮沅越发大胆,逐渐延长了在外头的时间,务必摸清楚长安的每条街巷,也有意识地结交了几位热心肠的百姓,都标记到她的逃跑地图上去。 姮沅从没想过真的要留在谢长陵身边一辈子。 谢长陵爱的只是安全感,是所谓的真心,不是她这个人。一旦出现一个爱着谢长陵,有宝贵真心的人,谢长陵很容易就将她抛弃。 姮沅不稀罕这种感情。 而谢长陵素来薄情寡义,一旦被他抛弃,她能落到什么境地,姮沅是真的不敢想,也不敢赌他的底线。 所以姮沅是一定要走的。 但若是就这么走了,谢长陵不甘心,也会被她激出好胜心,就算翻山越岭也要找到她,因此姮沅不会这么傻了,她在走之前,一定会替他培养出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 姮沅再一次‘散步’回来,宫女们无事都在檐下打盹,听到她的脚步声忙肩膀相互撞着把彼此叫醒,一窝蜂地拥上来,看到姮沅身上的汗,笑起来:“娘娘每回都要在宫里走好久,次次都流好多汗。” 有宫女簇拥着她往汤池去:“已经帮娘娘备好汤水了。” 姮沅道:“阿暖呢?” 宫女忙去唤阿暖,不一时阿暖匆匆地来了,脸色有点白,但她没什么抗拒,低着头跟着姮沅进了汤池。 偌大的汤池就剩了她们二人。 姮沅看了阿暖一眼,阿暖闭了闭眼,在姮沅背着她解衣的时候,阿暖视死如归地跳进了汤池里。汤池水不算浅,到人的下巴处,阿暖把脸埋进水里,感受着呛水窒息的感觉。 她会水,不怕把自己淹死,她这样做是因为姮沅要她提前熟悉濒死的感觉,只有真的不怕死了,才能骗过自己,骗过谢长陵。 但阿暖觉得让她跳一万次水,也没法不怕死。 她对骗过谢长陵没有任何的信心。 姮沅踩着水进了汤池,阿暖浮出水面,看到姮沅乌黑的湿发披在雪白的肩头,身前一弯弧度,泛着柔光,即使同为女子,阿暖看着也不免脸红心跳。 她低着头比较着自己。 姮沅把谢长陵送来的好东西都给了她用,姮沅不叫她时,阿暖就躲在屋子里往身上抹抹擦擦,有一样膏药最神奇,在身上敷个一日就能又痛又痒地蜕皮,若能熬过四五日疼痛不去抓挠,就能长出白嫩的新皮肤。 阿暖就靠着那个东西,把粗糙的肌肤换了,连茧子都没了,可是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和姮沅站在一处,还是不如她。 阿暖咬了咬唇,她不想在这种地方还要被姮沅比下去,便暗暗下了决心,打算去吃宫廷里的秘药,要把身子养得更嫩更白更丰满,无论如何,都要比姮沅美上一万倍。 第61章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思念。◎ 谢长陵在外领兵的时候,想起姮沅的日子不多。 他到底是杀伐果断的权臣,征战沙场的大将,到了血雨腥风的战场,骨子里的冷血立刻就占据了他的上风。 不断有人死去,他在军帐里也不断地把这些同吃同住的士兵当作棋子,哪些是诱饵,哪些是前锋,他一一安排驱使,毫不手软。 在战鼓雷鸣中,谢长陵真的很少想起姮沅。 匈奴最后一次攻城战结束,他制止了手下军士想要开城追击的打算,鸣金收兵。 士兵们清理搬运着城墙上的尸体,谢长陵绕过他们往城下走去时,却忽然想起了姮沅。 是那种很突然的,没来由的想念,却很具象,他想,如果姮沅在这儿就好了,这样他可以抱抱她。 谢长陵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想念,他回到军帐里翻了下这个月的书信,因为他在这儿,军报不必往长安送,政务也暂且交给了几个可靠的大臣,因此两地之间的书信并不大多,寥寥几封都是关于政务。 他没有给姮沅寄过书信,姮沅也没有给他送过。 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出征前姮沅就和他说过,除非他写信去,不然她不会主动寄信。 理由自然是五花八门,甚至称得上冠冕堂皇。但因为谢长陵一直没想起姮沅来,于是理所当然的,就连那些灰头土脸的底层士兵都能隔三差五地收到家信,他这个堂堂的皇上,却连一句慰问都没有。 因为担心会打扰他,因此不敢随意寄信,除非谢长陵能先行写信。 回想起姮沅的理由,谢长陵抿了抿唇。 简单地收拾过战场,就要举行庆功宴,夜晚降临,篝火连天,烤羊肉的香味能飘出十里,琵琶弦声激昂飞天,守关的将士们大多性情豪放,加之与谢长陵有同袍之谊,在宴席上就显得很放松,纷纷来敬酒,谢长陵不会扫他们的兴,一杯杯地喝着葡萄酒。 酒酣耳热,大家都变得很放松,有的开始唾骂小皇帝,有的开始痛哭去岁枉死的军士,哭着哭着,又变成了集体向谢长陵磕头,谢长陵哭笑不得,赶紧叫人扶他们起身。 胡子拉碴的大将军泪眼汪汪:“若没有陛下,还不知道这国土会如何分崩离析。幸好陛下英明,没叫贼子害了性命,实在天佑我朝。” 谢长陵:“若非诸位将军骁勇善战,光靠我一人,也没有今日的胜利,我与诸位共饮一杯。” 诸将受宠若惊,纷纷起立,与谢长陵满饮一杯。 热热闹闹的,一场酒喝到三更天,最后大家脚步虚浮地互相搀着离开军帐,唯独谢长陵双目清明,叫住其中一位将军:“我之前见你与家人写信,满满写了四大页,能让我看看写了什么吗?” 那将军本喝得天旋地转,一听这话,脑子顿时清明,他睁大眼看向谢长陵,心里嘀咕起来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要检查他的家信,谢长陵笑着解释:“实在是想给家里写信,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将军瞪大了眼,很是不可思议的样子:“陛下,不会写家信吗?” 谢长陵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将军亲自帮忙研磨铺纸,双眸灼灼地盯着谢长陵执笔的手,他虽比谢长陵年长许多岁,可论带兵打仗还是不如谢长陵,在谢长陵还是大司马时,他就很钦佩谢长陵,现在谢长陵反对昏聩的小皇帝逼宫成功,他更将谢长陵当作无所不能的神人。 可是这样的神人,竟然不会写家信! 真叫人匪夷所思。 盯了一盏茶功夫,眼瞅着那支笔怎么也落不到纸面上,将军不得不相信了,挠了挠头:“陛下怎么不会写家信?边关明明有那么多事可以写。” 谢长陵道:“我的事都关于军务,事务机密,不能写。” “除了军务也有很多其他事啊!譬如今日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谢长陵蹙起眉头,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无聊的事有什么值得可以书写的,若是这般落笔,他都要嫌弃浪费笔墨了。 将军此时看谢长陵就跟看一块木头一样:“譬如今早吃的是稀粥包子,我若是写给自家娘子,我就说这个包子做得不如你做的好吃,真想早点回去做你亲手做的包子。这样我家娘子不仅知道了我在思念她,还会因为连这点小事都能想到她而感到甜蜜。” 第72章 谢长陵像是第一次发现家信还可以这样写,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他略微惊讶后,望着雪白的纸张,抿起了唇。 将军仔细地观察着谢长陵的神色,有个不妙的猜想:“陛下不会从未想起过娘娘吧?” 谢长陵不否认:“确实,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我没办法分心。” 将军忙恭维:“陛下心系江山社稷,是黎民的福气。” 将军这话也就是说得好听,其实实际情况是谢长陵根本不懂思念为何物,他也做不到像将军那样看到包子就想到姮沅,他对姮沅的感情是浮于半空,源于他的想象,二人之间根本没有这种落地的相处细节。 这么久了,他掠夺的也只是个虚影。 直到此刻,谢长陵才明白过来姮沅为何非要他学会向她发问,了解关于生活的细节。 空中楼阁的感情哪能长久,老百姓造房子还懂得先打个地基呢。 将军在旁看他蹙着眉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可真是吃了一惊,要知道战场的局势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谢长陵如此愁眉 不展的样子,他不忍心谢长陵为这种小事犯难,于是支招道:“不如由末将先写一封,陛下看着模仿?” 这是什么损招?也就这种大老粗才能毫无顾忌,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谢长陵嗤道:“究竟是我给家人写信,还是你替我写信?”他挥挥手,叫将军退下。 这封信虽然难写,但也不是不能写,毕竟他和姮沅之间不是没有一些独属他们的回忆。 比如,姮沅那一次打秋千,她高高地飞起,裙摆飞扬,跃上天空的模样,叫他想到了边关的大雁,那样自由自在。 谢长陵眼前掠过两个形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很快就落笔。 伏案半个时辰,终于落成一封五百个字的家信,别看字数少,可每个字都充满了回忆,只是遗憾于两人之间愉快的回忆太少,实在写不长罢了。 最末,谢长陵轻描淡写地写了自己的战功,又十分心机地添了笔关于伤势的描述。 次日,这封信快马加鞭地上路了。 姮沅收到书信的时候诧异极了,谢长陵离开了这么久都没想起给她写一封信,她还以为谢长陵压根就不在乎这种小事,原本就是因为想偷懒才找的借口,姮沅乐见如此。 所以当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姮沅真的非常意外,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想看谢长陵究竟给她写了点什么,毕竟让她自己猜还真猜不出来。 谢长陵可不像是有这种闲心的人。 才看了两行,姮沅就愣住了,她神色古怪,凝视了会儿字迹,还特意跑去书房找出了谢长陵过往看书留下的痕迹比较了一二,确认这真是谢长陵的笔迹,她倒吸了口气,五味杂陈地看了下去。 谢长陵可不是那种会注意头上有一只大雁飞过的人,他的脑子里只有掠夺和毁灭,如何能透过一只自由自在的大雁想到她? 姮沅放下了纸。 殿外小太监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姮沅唤他,便在外头低声道:“娘娘,陛下那儿还等着回信呢。” 对于姮沅来说回信是件很简单的事,前提是回信的对象不是谢长陵。 她又捡起那张纸看了半天,才终于落笔。 她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生活,然后表达了下对战场的关心,最后说了下对谢长陵的信心。非常场面话,若是从前还能蒙混过关,可是现在谢长陵给了她这样的信,收到这样的信,他一定会计较的。 于是姮沅只能撕掉重写。 最末谢长陵收到了一封连五百字都没有的信,姮沅简单地说了下她的生活,旁的没有多说,只在末尾添了句,她学了点新菜式,等着他凯旋后为他做。 这封信远比谢长陵的信敷衍,何况谢长陵写得那么用心,看到这样潦草的信他原该生气,可是因为有了最后一句话,谢长陵一点怒火都没有,他反而开始在想。 姮沅怎么会想到去学新菜式?学了什么菜式?是特意为他学的吗?是他爱吃的吗?她有特意去打听过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叫他冒出了那么多的问题,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期待,谢长陵在此刻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将军口中的甜蜜,他将那信看了又看,笑起来,藏进了心口。 为了早早吃到姮沅特意为他学的新菜式,谢长陵决意加快赶路的速度,尽早凯旋,回去见她。 但在那之前,谢长陵还想给姮沅写信。 无疑,托姮沅的洪福,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思念,尝到了写信的甜头,并乐此不疲。 第62章 ◎“所以避子汤就不要喝了。”◎ 姮沅对谢长陵的乐此不疲并不知情,她只是困惑于军队都班师回朝了,前几个月什么声都没有的谢长陵怎么这时候给她寄那么多的信。 这是正事办完了,终于有时间跟她打情骂俏了? 姮沅倒不生气,谢长陵能以正事为先,这是黎民的幸事,她巴不得如此,只是谢长陵的信如雪花般飞过来,很快就把她的 桌子堆成了小山。 姮沅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 偏偏谢长陵还一点都不体贴,反而跟个督工的佃主一样,时时催促,但凡姮沅回信的慢一点,那小鞭子就得回下来,姮沅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此刻是真的后悔了。 她当时想教谢长陵,是因为不忍心后来的女子也要如她一般被谢长陵当个玩物对待,更觉得明知谢长陵究竟是个什么德性的人,还要把其他女孩推进火坑的自己是个畜生,因此想要尽自己所能改变谢长陵,让那个女子不必受她所受的苦,好歹能过得幸福些。 可是现在看起来过得苦的是她自己啊。 也不知道谢长陵究竟是哪根弦搭对开了窍,信写的一封比一封长,有一封里甚至还夹了根塞北的胡杨树枝回来,惊悚的让姮沅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而她呢?莫说波澜不惊的生活大部分都无法分享给谢长陵,就算都可以分享,姮沅也没有办法从路边的一根草想到谢长陵。 准确来说,她大部分时间都想不起谢长陵,只在宫女算王师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京城的时候,姮沅才会升起几分惆怅——逍遥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谢长陵永不回来。 想归想,回信的任务还是逃不脱,姮沅咬着笔头继续绞尽脑汁。 还好在姮沅灵感快枯竭时,谢长陵终于回京了。 姮沅长舒一口气。 百姓是如何夹道欢迎谢长陵,庆功宴又是如何盛大,姮沅一概不知,也没兴趣打听,谢长陵一回来她就要夹紧尾巴做人。 只是也不知谢长陵怎么想的,放着庆功宴上满桌的佳肴不碰,遣了个太监回来传话,要姮沅给他做莲子糕。 谢长陵仲春去军营练兵,等他班师,眨眼就到了酷暑,姮沅写信时膳房剥了清甜可口的莲子做了糕点送到案头,香糯可口的味道很特别,姮沅吃过就记住了,等写信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可写于是添了笔凑字数。 谁能想到谢长陵真想吃啊! 姮沅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到了膳房,膳房忙忙碌碌,但因为有谢长陵的吩咐,还是艰难地劈出了个清净的角落,拨了个厨娘指点姮沅。 谢长陵自私自利,但姮沅不想给她们制造麻烦,因此那盘莲子糕几乎都是厨娘做的,姮沅几乎没怎么动过手,但叫小太监端过去的时候毫不心虚。 庆功宴上,谢长陵漫不经心地吃着满汉全席,时不时夸几句他的臣子们,宾主尽欢,只是谢长陵的目光时不时会扫向殿门,仿佛在期待什么,臣子们都是人精,猛地瞧见冷面冷情的新帝露出了这副牵肠挂肚的模样,都起了好奇心。 知道内情的人更知道这位祖宗连至高无上的权力都能说放就放弃了,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能打动他的动心,于是那好奇心真跟猫爪子挠一样,真是难受。 于是什么荣华富贵、奇珍异宝没见过的君臣纷纷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殿门看去,这让捧着莲子糕进来的小太监都怀疑自己手里的糕点其实是用金玉翡翠雕出来的。 他把食盒放在谢长陵的案几上,跪着打开盖子,将糕点端了出来。看到这样平平无奇的糕点,臣子们面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有些城府深的立刻琢磨起来新帝是不是要借着这盘糕点敲打他们。 谢长陵注意到底下臣子们或探究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拈起糕点浅尝一口,还没尝出味道就迫不及待道:“原本该将这盘糕点分给诸位臣子,让我们君臣同乐,只是这是皇后亲手给朕做的,便只好独享了。” 臣子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管大家心里怎么诧异谢长陵这意外的情深义重,面上都得起身祝贺帝后的蹀躞情深。 谢长陵很满意,非常地满意,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实不爱吃甜味的东西,一口气把一盘糕点都吃完了。 庆功宴结束后,太监服侍着谢长陵回宫休息,谢长陵酒足饭饱,眯着眼望了望皇城,夜色下的皇城沉淀着积郁的墨色,唯有点起的灯盏浮拢了一层暖光。 第73章 谢长陵道:“去栖凤殿。” 太监会意地弯腰给谢长陵领路。 新帝先前因为腿疾,和皇后一直分殿而居,现在谢长陵征战回来了,腿也好了,却是该叫皇后侍寝了。 姮沅已经沐浴安寝了,栖凤殿因为谢长陵的到来而忙碌起来的时候,她侧躺向内睡得很安稳,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 临,直到背后贴上了湿漉漉的、略带水汽的后背,她才猛然惊醒,胳膊屈起往后击去,无疑很快就被谢长陵的掌心给托住卸了力。 他伸手,轻轻松松把姮沅拖入怀抱,在他开口前,姮沅已经嗅到了那熟悉的危险的气息。 她身体僵住了。 谢长陵没有察觉,俯身亲她的脖颈,湿润的嘴唇如舌吐信子般,黏滑濡/湿,渗进了她的肌肤,透进她的骨头缝中。他的吻急促,带着贪婪,逐渐往下,姮沅的脸被迫挨近枕头,牙齿咬紧,咯咯地响。 谢长陵的呼吸重了起来。 在他的手彻底拢住他的时候,姮沅也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谢长陵一顿,脸蹭过来,贴着她的脖颈:“醒了?” “嗯。”姮沅应了声,不期然的一声,仿佛被春雨浇灌过的春苗,又嫩又鲜,她红了下脸,但握着谢长陵的手的力道没有松,其中坚决的态度让谢长陵过烧的心恢复了些理智,他掀起眼皮看向姮沅。 姮沅翻了个身:“腿好了?” 谢长陵没答,只是坏心眼地抬起长腿,碾了碾她嘟嘟的腿肉。 姮沅急了道:“你怎么一回来就做这个?” “不能做?”谢长陵看着她,屋内的灯都熄了,三更天夜色浓郁,就连他都只能看到她的轮廓,“我们多久没做了?” 就算在夜里,他的注视也不减丝毫的觊觎与侵略。 “我想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低低地说,声音再低,也压不住那燃烧的预火,就算克制些只有一点余热喷到姮沅的肌肤上,仍旧将她的肌肤一烫,何况他根本不想克制。 夏夜酷热,宫女贴心地卷起竹帘,叫夜风穿堂而过,送来清凉,但光是这么一点,仍旧没能遏制住姮沅此刻的汗意。 谢长陵可真有本事,就这么会儿功夫就把她弄得汗湿无比。 “你,受伤了,我想看看你的伤。”姮沅急中生智,幸好她被谢长陵逼着为他的家信绞尽脑汁地够久,因此还记着谢长陵受了伤。 她遮掩着,要推开谢长陵,想去点灯,可刚半支起的身体就被谢长陵推倒在床。 “没事,有你在,再重的伤都会好的。” 谢长陵轻笑。 床响了半夜。 自谢长陵来了栖凤殿后,阿暖就没能睡下,和她一直守着的还有三个宫女。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和皇后共寝,大家都有些吃不准该不该守,需要守多久。 这时候殿内突然响起了一声细嫩的叫声,似怨似嗔,似苦似乐,四个宫女猛然噤声,对视一眼,低笑一声走远了。 唯独阿暖心事重重。 姮沅承诺会帮助她成为谢长陵唯一的心上人,她不知道姮沅究竟打算做什么,只是迄今为止都没有看到希望,反而一路见证了姮沅如何盛宠。 姮沅在对谢长陵的家信绞尽脑汁的时候,阿暖在旁又嫉妒又羡慕,她不明白姮沅怎么能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 直到今夜,她才开始怀疑姮沅的承诺其实是虚情假意的。 老天爷如果有眼,就赶紧让她取代姮沅。 翌日,姮沅在谢长陵的怀抱里醒来,非常紧的姿势,两人就像七巧板一样,扣得严丝合缝,姮沅挣了挣,也没挣脱,倒是感觉了些许的异样,谢长陵真是个变态……姮沅咬着牙,往后推去,她能有多少力气?昨晚两条胳膊都被谢长陵后缚扣在后月要处,就这么被掣了半夜,胳膊都酸胀无比,就算原本有十分的力气此刻也只剩了三四分,那推的力气就跟撒娇一样。 谢长陵被推搡了下,朦朦胧胧地半睁开眼,人还没有完全苏醒,整个人先挨了上来,身体比理智先醒,他将姮沅的搂得更紧,密不透风的,唇先慢慢地亲了起来。 结束是在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姮沅喘着气,像是条快溺死的鱼半软在床上,谢长陵吃得满意,两眼弯弯的,替她揉月要。 他道:“封后典礼我已经吩咐礼部操办起来,登基典礼后三天就是你的封后典礼了。” 他温情款款地说:“那也是我们的婚礼。” 姮沅没作声。 谢长陵只当她还没缓过劲来,并未在意,继续道:“所以避子汤就不要喝了。” 第63章 ◎“特别特别想,从未这般想过。”◎ 有一股寒意从脊骨处冒了上来,那按在小腹处的手仿佛一条黏滑阴冷的蛇,触感一直往里钻,钻到体内去,落下一颗种子,发芽出一棵先天不足的绿植,它转过来,露出毒蛇一样的脸。 姮沅几乎被这个幻想给惊出一声尖叫,还好她咬住了牙关,没叫她忽然变成一个疯子。 谢长陵的温热呼吸还在徐徐地落在她的脖颈处,姮沅却再无法忍耐,她转过身:“你想要孩子,是做好成为父亲的打算了吗?” 谢长陵漫不经心的:“父亲就是那么回事。” 姮沅几乎可以肯定谢长陵有这个念头就是一时兴起,如此不负责任,她道:“那你会好好地爱我们的孩子吗?” 谢长陵顿了顿,模棱两可:“应该会吧。” 姮沅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应该?” 好在,她最近总是这样,喜欢教他做事,谢长陵没有任何被忤逆的不满,反而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那眼里,竟然还半含着莫名其妙的求知欲。 这是什么顽童心性,姮沅都不知道该怎么呵斥他了,她说:“我不可能让我的孩子有一个不爱他的父亲。” 谢长陵竟然觉得委屈:“你这要求过于苛刻了,那是个尚不存在的人,我不知道他的脾□□好,你就要我爱上他?” 姮沅无动于衷:“他的脾□□好因你而塑造,若父母不爱他,孩子的性子很有可能变得阴暗冷酷。” 谢长陵停顿住了,他掀起眼睫看姮沅,那乌黑如墨的瞳孔里竟然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那是被冒犯后的愤怒。 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竟然连一份爱都没有,说出去真叫人贻笑大方,谢长陵不喜欢这样,好像他真有不如人之处一样。 谢长陵愤愤地说:“谢长明的父母就爱他了?若是爱他,也不至于将他逐出家门。” 姮沅平静地说:“嗯,也有人生来就纯良。” 这跟直接骂他没*区别了,谢长陵冷笑一声,拂袖离去:“那你就祈祷你会生个生来就纯良的孩子吧。” 他走了,却没忘记下命令,姮沅就算贵为皇后,但在皇帝面前仍旧什么都不是,没有一个宫人愿意会为了她违背皇帝的命令,何况这个姮沅的要求多么叫人匪夷所思。 姮沅只能靠自己。 她又想往御花园去散步了,只如今是酷暑时节,皇帝又亲自透露了希望皇后孕育皇子的打算,几位宫女都很小心,生怕姮沅已经在昨夜怀上皇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凡姮沅稍微流露出想在外头漫步的意思,她们就连连阻止。 一个白天下来,姮沅竟然都没有找到独处的时间,她颇为郁闷,感觉自己被当犯人看押了,因此等华灯初上,谢长陵仍旧没有露面时,宫女几次暗示她去看一看谢长陵,姮沅都无动于衷。 宫女们凑在一起,纷纷议论,不明白小别胜新婚,为何皇帝第二日就不来皇后的宫里了,又想到早上皇帝是挟着怒意走的,各自都有些忧心。 好在封后的流程还在往下走。 早在谢长陵出征打仗时,礼部就来量了姮沅的尺寸预备做皇后礼服,经过三个月的紧锣密鼓地筹备,礼服终于在这日送到了姮沅面前请她试穿。 厚重繁复的礼服几乎压得姮沅喘不过气来,望一眼外头的骄阳,姮沅真担心她穿着这衣服在外头走两步就得晕倒。 这不会是谢长陵的报复吧。 尽管早就清楚皇后礼服是有规制的,但姮沅还是忍不住暗戳戳地阴暗地想。 这一夜,谢长陵仍旧没来栖凤殿。 姮沅照旧怡然自得,吃着沁凉甜软的酥山,和小宫女玩博戏,快快乐乐又打发了一日。 但等到晚上谢长陵就来了,脸色阴沉地出现在殿门,看散落在地面上的支箸和棋子,脸就更黑了。小宫女们看到他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躬身退出。 姮沅掀了眼,道:“你把我的玩伴赶走了,是要代替她们过来跟我玩吗?” 谢长陵切齿:“你的日子倒过得不错。” 姮沅抬起眼,飞快地扫了他眼,目光似幽似怨:“你终日忙碌,我总要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谢长陵被她冷落两日的郁闷因为这话一扫而空不说,还觉得分外神清气爽,他好笑地问她:“你这是在怪我陪你的时间太少吗?” 第74章 姮沅低着头:“我可不敢怪,你是皇帝,江山社稷重要。” “吃醋了。”谢长陵笑了起来,走过去,弯腰拥着姮沅,“我喜欢你为我吃醋,若我没记错,这还是你头回为我吃醋吧?” 姮沅没答话,谢长陵也不要她回答,沉浸在喜悦中,喜滋滋地用脸蹭着她:“看来我做得不错。” 他可真是太有悟性了,这才几日就叫姮沅动了心,假以时日,他不怕拿不下姮沅的真心。如此,真心再宝贵,也是他的匣中物,他完成了他的收藏,再不必苦苦寻觅。 谢长陵真是志得意满,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他拣起棋子,盘腿坐下,善心大发道:“我陪你玩。” 姮沅瞥了他眼,抿了抿唇,轻嗤声:“你这般开心,谁能想到前几日你拂袖离去,又连续两日不肯踏进栖凤殿。要是有了 孩子,他见你这般,该误以为你不爱他了。” 谢长陵当她还是在吃醋,不过是要借孩子说嘴,笑着道:“好好好,我知错了,下回若是被政务绊住了,来不了你这,定然先叫宫人来知会你一声。” 姮沅:“光这样便可了?你且说前番我究竟说错了哪句话,要叫你这般冷落我?” 谢长陵看她,目光警惕又冷凝:“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姮沅拨着棋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平气和地在与你讲养孩子的事,我并非不愿生,只是眼下不是好时节,你却忽然生了气,我自认为我的要求不过分,所以我不明白你生气的原因。” 谢长陵不信:“你那句性子阴暗冷酷不是在嘲讽我?” 姮沅瞪大了眼:“怎么会。” 谢长陵沉默地看着她,大抵是觉得她过于装腔作势,因此懒得理会。 姮沅:“我若是不知你的过往便罢了,知道了,自然不会嘲讽你,反而要指责你父母的不负责任。” 谢长陵:“不可怜我,不同情我,不曾居高临下地审判我?” 姮沅无奈:“我是谁,能可怜、同情、审判你?至多引以为鉴,发誓不成为令尊令堂那般的父母罢了。” 谢长陵被这话熨得极为舒畅,他道:“你是个聪明人。”又微微叹气,“你是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你不知道,家父家母还有那些族叔伯在狱里可是将我骂死了,指责我不孝,竟敢忤逆父母长辈,却不曾想过他们一味叫我孝顺,何曾尽过父母的责任?他们只是将我养大,与善堂的那些女官无异,既如此,只要我掌握了权势后讲那些资费都还清了,我与他们就两清了。” 姮沅颔首:“是这个理,因此我也很担心孩子与你不亲,长大了,他也这般对你。” 谢长陵顿住了,仿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般,奇疑地望着她:“是吗?” 姮沅:“是啊,我都是为你着想呢,哪承想叫你会错了意。” 谢长陵说不出话了。 他已经发现了姮沅这是变着法子在劝他接受她的想法,这样一个与他的意见相悖的想法,谢长陵论理是不会接受的,毕竟他不是个轻易能为他人改变想法的人,可是很奇怪,现在他完全没有生气或者被人挑战了权势的不满,他看着姮沅仰起的莹白小脸,心里诡异地流出了暖流。 真是疯了。 谢长陵竟然觉得姮沅说得有理,并且已经有了认可她的想法的冲动。 他想了想,道:“我也并没有那般阴暗冷酷,如十七娘那般的女孩,我是不会找麻烦的。” 谢长陵自证:“她不愿出宫,现在还住在宫里呢,有宫人伺候着。”具体是哪个宫,他又说不出,也放弃了,“改天叫你见见她。” 姮沅叹了声,颇为无奈:“谢长陵。” “好吧。”谢长陵不情不愿地道,“虽然我觉得你说得没有道理,但看在你是为我着想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同意暂时不要孩子吧。” 姮沅笑了起来,她放下棋子,手撑在地上,身子越过来,香气袭人,她吧唧地在谢长陵脸颊上亲了口,把谢长陵亲得怔愣在当地,浑身僵住,只感觉一团团烟花在眼前、脑海、心里砰砰地炸开,他忽然伸手猛地将姮沅拽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横打抱起,直冲拔步床,将她扔了上去。 姮沅按着裙子滚了圈,爬起来:“不行,还没有沐浴。” 谢长陵才不管:“待会儿再叫水,我现在就想要你,特别特别想,从未这般想过。” 他把姮沅拽拖了回去,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就连撕帛声都比平日要清脆激烈。 姮沅看着他,注意到眼底那翻滚着的不只是熟悉的情/欲,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姮沅尚未来得及看明白那是什么,就被撞晃了神思。 第64章 ◎届时无论姮沅如何后悔,也由不得她了。◎ 谢长陵把见谢十七娘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特意择了个时候,陪着姮沅去见她——只要姮沅亲眼见到十七娘在宫里如何被照顾得舒服,她自然就能相信谢长陵并非一个心思狠辣阴毒的人。 但,姮沅心想,谢长陵应当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十七娘了。 十七娘自被送进宫里后生活就不如意了,起初还好,她只是不满被一个农女压了一头,后来谢家倒台失势才是噩梦地开始,小皇帝留了她的性命,却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回在谢家那失去的尊严,十七娘在看不见尽头的折辱中,神思逐渐恍惚起来,竟然觉得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然后谢长陵就回来了。 他照旧风光,甚至比过去还要有权势,他成了皇帝,万人之上,唯他独尊。 十七娘听着隔着几重宫宇依然清晰的山呼万岁,只觉讽刺。 她的父母因谢长陵而死,她因谢长陵生不如死,却依然无法将恨意宣之于口,甚至还要感激他,毕竟没有他的收留,他的恩典,她又算什么呢? 可是没有他,她依然还是高门贵女啊。 十七娘盘着这个账,有点盘不明白。 就在这时候,谢长陵带着姮沅来了。 姮沅,说起姮沅,十七娘对她可真是印象深刻。一个勾引堂兄私奔的浪□□,一个死了丈夫勾引小叔的贱女人,上一回见她,还是在谢家的湖泊里,她生不由己,性命全由自己做主。 而现在,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皇后,十七娘不仅要给她行礼请安,还要忧心那些过节会不会给自己的生活造成麻烦。 那个盘账的算盘突然就在这时候活动了起来。 十七娘行完礼,起身后,目光落在了谢长陵的身上,垂头敛目很恭敬的模样,其实心里想的是,都怪谢长陵。 姮沅跟着谢长陵落座,她可怜十七娘,却也记得十七娘的冷血势力,从本质上来说,十七娘和谢长陵是一种人,若非今日她失势,姮沅在她面前还会吃多少挂落还不一定呢。 所以姮沅没有说话,她总会想起湖水的冰凉。 她不说话,谢长陵更没有话聊,只能干巴巴地问些十七娘的生活起居,十七娘带着感激温婉地回答,但很快发现,她每说一句被宫人照顾得好,谢长陵就要邀功似地看回姮沅。 这是在做什么? 十七娘短暂地懵了下后,很快醒悟过来,她气血涌上头,手指暗自内扣扣住掌心,压出了指甲印,都没有办法把这刻的恨意压制下去。 谢长陵怎么敢把她当作个用来展陈的物件,去卖弄他的虚情假意?若不是他,她会沦落至此? 他真把她当作摇尾乞怜的狗了? 十七娘强颜欢笑,勉强应付完这简短的问答,谢长陵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带姮沅走了,连句客气都没有,十七娘的笑已经挂不住了,姮沅转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叫十七娘失去了理智。 因为谢长陵,叫个农女压了她一头,也因为谢长陵,现在叫个克夫的寡妇可怜她,她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活该被谢长陵这般耍? 十七娘拔下簪子,冲谢长陵扎过去。 姮沅还没转回头,她看到了,她几乎没有犹豫的瞬间躲开,同时伸手点了点服侍在旁的阿暖,阿暖心领神会,冲到谢长陵的身前。 谢长陵何其敏锐,当听到那纷乱的脚步声时,他就转头去拉姮沅的手,要带她避开危险,但手在这一刻竟然空了,谢长陵一怔,方才转头,看到姮沅竟然已经躲得远远了,而此刻,十七娘的簪子已经扎进了阿暖的身体里。 满殿寂静,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太监尖叫着呼叫,侍卫潮水般涌进来,十七娘仰天长笑,状如疯魔,谢长陵却没有理会,一直看着姮沅那张平静,没有任何解释的脸。 阿暖却在这一刻,软了身体,向他倒去,谢长陵的身体本能是要避开,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一刻竟然改成用手接住了阿暖的身体。 他仍旧看着姮沅。 阿暖气若游丝:“陛下无事就值了。” 谢长陵心头一触,终于低下头看阿暖,阿暖却因为失血过头晕厥过去了,他忙叫人备轿。 第75章 轿子匆匆抬走。 姮沅问谢长陵:“阿暖救了你的性命,你不去看看吗?” 谢长陵:“你刚才……躲得好快。” “嗯。”姮沅,“我看到她冲过来了。” 谢长陵:“你不提醒我?” 姮沅理所当然:“我以为你躲得开。” 谢长陵:“阿暖站得更远,但她来救我了。” 其实谢长陵根本没注意到阿暖是怎么过来的,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姮沅身上,看着她安然地站在那儿,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着,似乎他的安危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谢长陵只是用眼风捕捉到了一些阿暖的身影而已。 姮沅笑了下,低着头整理了番并无褶皱的衣衫下摆,才慢条斯理地道:“阿暖一直都很喜欢你,虽然嫁给小皇帝很痛苦,但因为是你的吩咐,所以也就嫁了,后来你出事,她看到我后也是第一时间来关心你的安危。你去看看她吧,小姑娘好歹也替你受了好重的伤。” 她抬起眼,看到谢长陵微微发怔的目光。 * 谢长陵陪姮沅回到了栖凤殿。 阿暖是栖凤殿宫女,受了伤之后自然也被安置在了栖凤殿的后罩房里,因为有谢长陵的丰富且阿暖救驾有功,早有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替她治伤。 谢长陵对姮沅道:“你要跟我一起过去看她吗?” 姮沅笑着摇头拒绝。 她目送着谢长陵往后罩房去了。 阿暖的伤其实并不算重,毕竟十七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手腕没什么力气,后来再被小皇帝折辱得形销骨立,更是孱弱得不得了,那一扎虽然用尽了力气,也只扎进去了一点,后来是阿暖在轿子上咬着牙又往里送了一段,才多出了血,但太医也很快就取了出来。 宫女将浸血了的巾帕放进水盆里,绞出了一盆血水,端出去的时候恰恰被谢长陵看到了。 后罩房是宫女住的地方,里面狭小拥挤,谢长陵站在外头,把太医叫出来问阿暖的伤势,太医琢磨着阿暖救驾有功,长得也不赖,兴许会得有新的机遇,于是将阿暖的伤势往重了添了一两层。 谢长陵颔首,吩咐:“救活她。” 他透过窗,看到阿暖躺在床上,黑发披散,苍白着小脸,睫毛盖出小片的阴影,很可怜的样子。 他吩咐等阿暖的伤势稳定了些,就挪到清露殿去。 栖凤殿里就有人猜阿暖是不是要封妃了,但她做过前朝的皇后,皇帝真能让她封妃吗?但最近百年也不乏这样的例子,皇帝或许真有这样的想法。 姮沅笑眯眯地听着她们的讨论,等到听说晚上谢长陵是先去看了阿暖再来看她,她更是眉开眼笑。 晚上谢长陵拥着她,没做什么,但也没睡着,姮沅在他的怀里动了动:“在想阿暖?” 谢长陵:“你怎么知道?” 姮沅:“我随便猜的,毕竟很少有人能救你。” “倒也不是,战场上我救过别人,别人也救过我。”谢长陵顿了顿,“但不一样。” 军队有数年如一日的驯化,战场上大家有一致的目标,更懂得同袍少死一个,敌人多杀一个,自己活命的机率更大,当然会救他。 但阿暖不一样,阿暖没有被经年洗过脑,也没有一致的目标。 姮沅轻嗤了声:“或许她是为了讨好你,故意这样做的。” 谢长陵没再说什么。 次日阿暖醒了,守着她的小太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给了谢长陵,谢长陵直到料理完政务才过来。 阿暖虚弱地靠在引枕上,唇无血色,脸色泛白,但眼睛乌黑溜圆,专注地看着谢长陵时,像一只可怜的猫。 “奴婢惶恐,竟然劳累陛下来过问奴婢的伤势。” 谢长陵没有与她客气,她双手置在床头处,吃力地伏下身给他磕头行礼,谢长陵也没有制止,冷眼看她起身后,方才道:“从前与小皇帝算计朕的时候,倒没有看出你还会有救朕的一天。” 阿暖泪流不止:“虽说奴婢那时有不得已之处,但自陛下出事后一直在悔过,幸好老天给了奴婢一次悔过救驾的机会。奴 婢自知是罪人,不敢乞求什么,只盼陛下还肯将奴婢留在栖凤殿,洒扫铺床,替陛下照顾好皇后娘娘。” 她边说边抬起脸,让谢长陵看清楚她素白的流着泪的脸,顺着她的动作,谢长陵还看见随着袖子往上拉,露出来狰狞的伤痕。 谢长陵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等你好了,朕自然会帮你证明你的真心。” 阿暖的伤拖拖拉拉熬了半个月才好。 姮沅来看过她几回,屏退了左右,告诉她:“谢长陵应当会随机给你几个考验,届时无论如何命悬一线,你都坚定地选择他就好了。只要熬过去了,他就会‘爱’上你。” 阿暖小声问:“会死吗?” 姮沅:“会有危险,但他不会让你死,但如果你不顺他的意了,他真的会叫你死。” 阿暖哦了声,姮沅不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说,她却不敢大意,牢牢记在心里,再暗示自己几次,给自己鼓励。过了会儿,她才问姮沅:“我抢走了陛下,你不会嫉妒吗?” “有什么好嫉妒的?”姮沅似笑非笑,“我的封后大典近在眼前,你顶多是个皇贵妃,约不过我去。” 阿暖看着她,不像是很相信姮沅的样子。可那又如何呢,她嫉妒姮沅,再不想过从前双手空空的生活,既然姮沅敢看不起她,她就有本事把姮沅的东西都抢过来。 届时无论姮沅如何后悔,也由不得她了。 第65章 ◎“我没有。”◎ 宫人都说,阿暖会成为陛下的新妃。 她有了单独居住的殿宇,有了服侍的宫人,已经不是个小小的宫女了,何况皇帝越来越喜欢带她出去参加各种游玩活动。 有时候皇后都不能伴驾左右,阿暖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宠幸,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啊。 就连阿暖也这般认为的。 谢长陵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春风拂面,温煦如月,不曾对她疾言厉色,也不曾笑话她的见识短浅,更没有如姮沅预测的那般折磨她,阿暖甚至都怀疑那是姮沅对她的恐吓,也是对谢长陵品性的污蔑。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阿暖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姮沅没有得到过谢长陵的关爱,所以才会对谢长陵有这般的误解。 那时候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出去晒晒太阳,这般随意一走就到了后花园。 到了秋日,后花园里的桂花慢慢开了,很远就闻到了香味,她不自觉往那处走过去,可没走几步,就被太监拦了下来,阿暖不解,太监弓着腰,用手指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阿暖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就见谢长陵与姮沅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拉拉扯扯。 谢长陵满脸愠怒,姮沅也不遑多让,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恨不得将对方咬死。 太监陪着笑:“阿暖姑娘慢些过去吧。” 阿暖下意识就应了,她转身走了,但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谢长陵生气的样子非常可怕,尤其是他还拥有掌握生杀大权,因此就算借阿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惹她生气,她甚至都不敢看谢长陵的脸,所以阿暖想不通姮沅怎么有胆子跟谢长陵吵架。 姮沅都不怕被杀的吗? 还没等阿暖想出个所以然,她就听到了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在太监咄咄开道前,皇帝就先开了口,召她过去。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都看不出他方才吵了个大架,生了场大气,他又变回了阿暖最开始认识的那位翩翩君子。 皇帝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似乎饱含着深情:“伤好了?” 阿暖:“多谢陛下的关心,奴婢好多了。” 皇帝:“还自称奴婢?” 这句话没有明确给出任何的承诺,可也足够暧昧,让阿暖觉得那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踮踮脚就碰到了。 阿暖脸一红。 皇帝:“陪朕走走。” 阿暖:“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边。 秋阳卸了烈性,洒下融融暖意,晒得人困困,是很惬意舒服的感觉,但阿暖始终没办法真正享受这样好的秋阳,因为她现在就走在皇帝身边,若是她现在胆子大点,敢再靠得近些,她连他身上的温热气息都能感受到了。 真好。 可她不能止步在此。 阿暖绞尽脑汁地找寻话题,想办法哄谢长陵开心,可是她连谢长陵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敢随便开口,就怕一不小心就犯了谢长陵的忌讳,得不偿失。 好在,皇帝看出了她的窘迫,体贴地先开了口,阿暖很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仍旧被他信手拈来的见识趣闻弄得束手无措,哑口无言,渐渐的这闲谈就变得越来越尴尬,阿暖有了些自卑。 皇帝看出来了,没有嘲笑她的无知,也没有意兴阑珊地抛下她走了,而是很温和地道:“有时间可以陪朕来看看书。” 第76章 走的时候,阿暖心怀雀跃,脚步带风。 她感动于皇帝的温柔,也幸福于自己竟然能获得皇帝的温柔。她带着甜蜜回味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她忘了过去皇帝对她的无情,她甚至为皇帝找了理由——那时她未走近皇帝的内心,皇帝自然没有必要对陌生人温柔,若皇帝是个对任何人都温柔的人,他的温柔就不值钱了啊! 也就在这时候,她宽容地理解了姮沅对谢皇帝的刻薄评价——姮沅也不过是没得到皇帝温柔的可怜人。 就在阿暖美滋滋地对未来充满最美好的幻想时,她被剥去了锦衣华服,丢进了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粗布麻衣,粗茶淡饭,还要被看守呼来喝去,没日没夜地干舂米织布的粗活。 她都懵了,抓着送饭的宫女问究竟发生了而什么,跪在地上求看守帮皇帝带句话,她不停地自我怀疑,不断后悔,皇帝却始终连脸都没有露。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就在阿暖绝望的时候,久闭的狱门终于被打开了,她看到了被前呼后拥的姮沅。 * 姮沅的心情有点差。 她对阿暖抱有极大的期待,那毕竟是她亲手按照谢长陵的喜好培养出来的女孩,只要阿暖有足以美妙的身体,还有让谢长陵在意的真心,姮沅相信,到了年底,阿暖就能占据谢长陵心,如此一来,等来年开春她就可以脱身了。 可还没等她做够美梦,谢长陵就跟她说,他要把阿暖送出宫。 姮沅没忍住,猛地抬头问:“为什么?” 语调太急太冲,甚至都算是质问了,迎着谢长陵意味深长的目光,姮沅自觉露出了些马脚。 她叫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阿暖救了你。” “是救了我,但救了我就非得留在宫里?我给她些银子,叫她回去置田置宅,就不算报答了?” 姮沅没法反驳这话。 毕竟别人会羡慕进宫做妃嫔,可她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好。 她只能心绪复杂地将这则消息告诉阿暖,这对阿暖来说,自然与天塌无异。 经过半个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和劳苦劳累的工作,阿暖几近崩溃,她看到姮沅,几乎跟看到放印子钱的仇人没什么区别,姮沅一说完,她就猛地扑了过去,抓她:“不是你告诉我,只要我听你的话,我就能得到陛下的喜爱,就能成为第一宠妃,啊?都是你害了我!” 太监忙去把她拦下来,两个太监架着阿暖,饶是阿暖伸长了手臂,都碰不到姮沅,她这般疯癫落魄,姮沅却依然光彩依旧,阿暖恨得要死,不顾一切大喊起来:“陛下呢?我要见陛下,告发皇后的不忠。” 忽然,压着她的太监松了挟制她的手,改为猛地冲着她后脖颈来了个肘击,阿暖疼得跪在地上,姮沅意识到不对劲,转过身看到谢长陵不知何时来了,正双手抱臂斜靠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一眼,就像是他看穿了她所有的心。 姮沅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其实从阿暖受伤开始,谢长陵就看穿了这是她设给他的一个局,他没有立刻揭穿,将计就计,就是为了耻笑她的自作聪明。 阿暖在旁哭求,姮沅已经懒得管了,她直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阿暖哭声收了,用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谢长陵,谢长陵轻笑了下:“你以为你能算计到我的心。” 姮沅:“是我自以为是了。” 谢长陵漫不经心:“你觉得你自以为是在哪里?” 姮沅:“阿暖不是真心喜欢你,以你的聪慧自然能看得出来,挡簪子那儿过于粗糙,你看得出破绽,而且你有一帮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手下,又怎会将区区救命之恩放在身上,你只会觉得他们豁出性命救你是理所应当。于是你继续看破不说破,就是为了让我在看到希望时又再次亲手毁掉我的希望。” 谢长陵:“就这样想我?” 姮沅撇开头,阿暖还在辩解:“奴婢仰慕陛下已久,怎么会不喜欢陛下,这都是娘娘的诬蔑。” 谢长陵不耐烦:“把她拖下去。” 姮沅还要张口说话,他转过脸:“若你不介意我当着她的面亲你,我可以叫她留下来。” 姮沅不敢说话了,谢长陵眸中蓄的火让她觉得他很快就会吃了她。 可是等碍眼的人都走了,姮沅仍旧没能感到任何的放松,反而因为意识到现在的环境太清净了,正好方便谢长陵为所欲为,而感到特别地紧张。 谢长陵:“这么怕我,还敢算计我?你不是胆大,而是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办吧?姮沅,你承认吧,你就是在恃宠而骄。” 姮沅不假思索地反驳:“我没有。” 谢长陵:“你没有?在宫里最谣言四起的时候,你还敢和我在桂花树下大吵,你是最认为我无情无义的人,你哪来的勇气叫你这么冒犯我?你不过是咬准了我不会动你。” 姮沅:“我只是想让你厌恶我,没有多想。” 谢长陵:“无情无义的小人做事最没底线,你不考虑被这样的我厌恶的后果?” 姮沅:“我还没有失去对你的最大吸引力,你不舍得。” 谢长陵:“我有了新欢,还会对你这个旧爱手下留情,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姮沅不说话了。 她不会和谢长陵说她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谢长陵看着她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戳着她的小脑袋瓜恨不得把她戳醒:“你呀你。” 姮沅捂着脑袋躲开了。 谢长陵无奈地收回手:“那次在后花园,我确实想配合你,但我做不到,姮沅,我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要的。” 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对外人敞开心怀,这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可他也知道姮沅一定没听懂,因为他看到姮沅嘴角往下一撇,是那种很叛逆很倔强的角度。 她当时一定在想,你能说这话,还不是因为你没遇到一个傻乎乎喜欢你的蠢姑娘。 第66章 ◎悔意。◎ 他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什么脏的臭的都要?他要的必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偏偏姮沅误解了他,还是那种死不悔改的误解。 谢长陵是真的想不明白,也着实为此生气。 不仅如此,只要想到姮沅怎样与那个宫女联手算计他,只是为了叫他移情别恋,谢长陵的恼怒中就添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在桂花树下,他是真的很想配合姮沅,叫她后悔,只是在耐着性子陪阿暖说了话儿,他越发觉得心浮气躁,就连惯常的虚情假意都装不下去了。 当阿暖害羞地垂着眼眸躲着他的注视时,谢长陵却是在透过她看着那日眼睁睁见他‘犯险’却始终无动于衷的姮沅。 是,他确实知道那日只是一个局,有阿暖傻乎乎替他挡簪子在前。姮沅不必担心他会受伤,况且就凭谢十七娘那孱弱的本事,很难伤他分毫。 谢长陵都知道。 他也相信姮沅知道。 可是就算他给姮沅找了这么多的借口,他还是忍不住抓心挠肝地想,如果那日行刺的是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呢?姮沅会不会有一点点会为他紧张? 谢长陵想了半天,最终只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姮沅就算会为他紧张,也是怕他死后,这片江山无人管吧。 真是好苦啊。 当他以为美玉已在他宝匣内,马上就可以敛盒收藏时,却忽然发现原来到手的只是玉影,真正的美玉仍远在天边。 不甘心。 当夜,谢长陵极尽手段,竟若发狂。床移帐动,姮沅被谢长陵湿淋淋地握在手里,像是被锁在刑架上烙下火印,她翻滚着逃避,却还是一次次被拖了回来,借着月光,她看到谢长陵状若疯癫的眸光死死地锁着她。 他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了,姮沅被他看得如坠冰窟,连手上抗拒的力道也不知不觉间松了许多,整个人几乎僵在了那里,谢长陵并不介意,他随着心意继续强势地将她翻来覆去弄了个遍。 姮沅在晕过去前,产生了些迷蒙的错觉,她好像听到谢长陵在耳畔轻声道:“真想把你的心剖开。” 那话里的怨与毒让她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寒颤。 但等到了天明,谢长陵照旧叫人准备了避子药,还体贴地嘱咐宫人不要打扰姮沅,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谢长陵一时犯的病,等他病好了,也就不作数了。 姮沅喝着药,隐隐觉得不安。 等到了晚上,谢长陵依然来了,只是已经用了晚膳,便不将姮沅准备好的吃食当回事,来了就叫宫人服侍沐浴,等出来后就直接登床上榻。 姮沅还在对镜通发,他也没催,翻个面就朝里睡了,半晌没动静,姮沅还以为他是累极了睡着了,上床时便轻手轻脚的尽量不打扰他,结果刚躺好,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又是被吃干抹净的一夜。 当谢长陵斜躺在床上,拽着她将她的脸往下按时,初时的羞辱与折磨再次回来了,谢长陵很久没有这样对待她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变回了纯粹的发泄与被发泄,姮沅闭着唇誓死不从,谢长陵的手竟然钳着她的下巴要将她捏开,那几乎卸掉她下颌骨的力道让姮沅泪流满面,谢长陵顿了顿,手上没有松力,只是薄唇一翘:“太久没伺候我了,倒叫你忘了自己的本 第77章 分。” 这句话,轻轻点出了前番谢长陵*对她的讥问。 “无情无义的小人做事最没底线,你不考虑被这样的我厌恶的后果?” “我有了新欢,还会对你这个旧爱手下留情,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谢长陵给过她机会,只是她没有抓住,既不向谢长陵悔过,也不曾为他亲手做羹汤讨好他,于是谢长陵终于发了怒,予她警告。 这是她自作自受的处罚。 都怪她太想离开了,才将事情做得这般粗糙草率。 姮沅含着泪闭上了眼。 等她被松开时,几乎跪都跪不稳,整个人惨兮兮地躺在床上,可受折磨的是她,发怒的却是谢长陵,他一把将没了力气的她扯下了床,推到了窗边。 不当值的宫人早已入睡,栖凤殿内安静无声,当值的宫女在偏殿候着,等着皇帝叫水,偏殿门上映出橘色的光。 姮沅看着那光,死死咬着唇,可是口腔发酸,她有心无力,几次过后,那光忽然就灭了,姮沅乌湿的长发垂在窗台上,在月光映照下,死气沉沉。 谢长陵最后拉起她,将她推在地上,冰凉的地板让姮沅短暂地回神,她看着如山般继续要压覆上来的皇帝,终于决定妥协。 她耻辱地起身,双手并拢爬到谢长陵的脚下,用难以言耻的声调向皇帝乞怜,她说她错了,尽管她并不觉得,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于是她只好言说自己的无力承受,夸赞皇帝的神勇,这些比掩饰真心要容易,却也是足够委屈,于是泪水再次落满脸。 谢长陵蹲在她面前,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水,像是在爱抚一只刚被教训过后的爱闯祸的小猫,他没说原谅姮沅,也没说此事到此为止,只是把姮沅拉到怀里,揉着她。 姮沅一下子就病了。 御医提着药箱来诊脉,只说她是风寒入体,需要静养。谢长陵阖目听了,又问御医:“皇后凤体可康健?” 御医不解,谢长陵道:“皇后与前夫成婚多年,始终没有子嗣,后来又喝过避子药,可是难以生育的体质?” 姮沅原本闭着眼休息,听到这话,微微睁开眼缝,可惜御医并未给出她想要的回答。 御医道:“娘娘凤体安康,于生育一事上并无艰难之处。” 谢长陵嗯了声,御医退下。 他道:“我知道你醒着了,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就不要吃避子药,好好给我生个孩子。” 他还说:“否则,下次你再惹我生气,若没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场呢。” 姮沅的凉意从脚底蹿到了心。 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能转移谢长陵注意的那个女孩不知道何时会出现,在那个女孩不曾出现前,谢长陵只会折磨她。她确实过于莽撞了,将好不容易有利于她的情势弄丢,又将自己置于那等无力的境地。 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救出自己? 姮沅没有答案。 她只好暂且向谢长陵低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以为是地算计陛下,妄图将陛下的宠爱分给其他女人。” 谢长陵嗯了声:“你的错还不止这些,趁着养病的时节,好好反省吧。” 她竟还有错?姮沅愕然。 谢长陵离开后,宫人便陆续进来服侍姮沅。她们得了谢长陵的命令,只战战兢兢地服侍姮沅,却连一句闲话都不敢与姮沅 说,头几日因为姮沅还在病中,倒还算好,等她身体逐渐好转,有了关注他事的心思,这便很难过了。 终日都说不上两句话,被迫做了哑巴,整个人都无所事事地待在殿内,除了吃睡再无旁事,姮沅很快就感受到了空虚寂寞 的煎熬,她知道这是谢长陵有意在用他的权力逼迫她,姮沅也不想低头,她翻书看,自个儿玩围棋,从日升到日落,都没能说上五句话,姮沅终于有些崩溃了。 她黑着脸把服侍她的宫人叫进来:“陛下在何处?” 后宫不得打听皇帝踪迹的规矩在栖凤殿这儿不成立,姮沅很快就知道谢长陵此刻正在东朝堂和臣子们商议匈奴来贡的事,她颔首:“叫御膳房准备些吃食,我给陛下送去。” 宫人脸上就露出了‘娘娘’早该如此的欢欣鼓舞的神态。 大抵在她们这些眼里,她早就变成了全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力的女人,又独得皇帝的宠爱,还在贪心什么,跟皇帝犟什么劲?完全就是在自讨苦吃。 没人能理解她。 可姮沅真想问一句,她这个皇后若当真尊贵有权力,岂能被谢长陵那般羞辱,又怎会找不到一个敢和她说话闲聊的宫人?什么皇后,说到底,她不过是谢长陵豢养的金丝雀,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御膳房手脚利落地做了一什锦攒心盒的点心,命人快马加鞭送来,因此等姮沅提着食盒去寻谢长陵时,东朝堂的小议事会刚散,宫人替她拢着披风,却还有几句小声议论随着秋风送到她耳边。 “匈奴意欲和亲,可陛下没有子嗣也无兄弟。” “就算陛下有兄弟也没用,居次君主说得明明白白,她仰慕陛下神勇,要嫁就只嫁给陛下,否则和亲就作废。” 姮沅原本低垂的眼里迸发出璀璨的光,她循声望向那几个摇头叹气的臣子,就连太监出来请她进去也没听到。 谢长陵议完事,正靠在椅背上养神,紧抿的唇角如刀刻般。 姮沅轻手轻脚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清茶和点心。 谢长陵未睁眼,忽问道:“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这般入神,太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姮沅:“也没什么,只是诸位大臣说起和亲之事,似有犯难之处,便多听了几句。” 谢长陵嗯了声:“你怎么想?” 姮沅:“我?后宫不得干政,我没有想说的。” 谢长陵嘴角泛起讥笑:“匈奴的居次君主想嫁你的夫君,你竟还把这事当政事看,姮沅,究竟是你心大,还是始终不曾将我当作你的夫君?” 第67章 ◎姮沅,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他怎么又恼了? 姮沅颇为无奈:“这毕竟是政事,若汉匈二家和谈成功,匈奴向我朝朝贡称臣,不知能止多少兵戈,这是我朝臣民的幸事,兹事体大,我不敢妄言。再者,女子善妒乃七出之条,陛下又贵为天……” 没等姮沅说完,谢长陵便粗暴地打断她:“可我觉得善妒是女子的美德。” 姮沅看着他。 谢长陵双手撑着桌面向前,仿佛一头被拴住的猛兽,跃跃欲亮爪牙:“你觉得呢?” 姮沅顿了顿,他紧盯的目光若捕猎前的警告,猛然侵袭过来的危险气息让姮沅不得不重新思考回答的方式:“只要我说了不想,陛下便真能放弃和亲?” 谢长陵笑了一下,他满意了,眯着眼坐在椅子上,向姮沅招手:“你需得记得,前番那战事是我赢了,是我将匈奴赶回了草原,这世上的事什么时候由得手下败将做主了?” 姮沅走到他身边,他手一揽,便将姮沅抱上了膝盖,叫她侧坐着,拢进怀里。 姮沅:“可居次君主已在前往长安的路上,和亲之事又好处多多,若大臣们愿意促成此事,陛下怎么办?” 谢长陵很受用她现在忧心忡忡的态度,摩挲着她的后背道:“你放心,你嫁的夫君是手握政权,又掌兵权的实权君主,不是那等无能傀儡,那些文臣武将莫说逼不了我,就是一句多余的劝说都不敢有。” 听上去和亲确实无望了,姮沅有些可惜,她微微偏了头,忽然感到腰间一松,继而是真实的肌肤相触的细腻感觉,姮沅变 了脸色:“陛下,这里可是东朝堂。” 谢长陵搂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脖颈:“无妨,没有我的命令,无人敢入。” “不是这样的。”姮沅只要一想到明日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们又要站在这儿向谢长陵禀报政事,熏香盖过胡闹的气息,太监仔细将湿漉漉的地板打扫干净,似乎能将此事遮掩得一干二净,可是起居注上会记得清清楚楚,总有一日也会泄露风声,到时那些臣子们会如何看待她? 姮沅只好哄谢长陵:“陛下回栖凤殿去好不好?” 谢长陵态度强硬:“我还想与你在龙椅上来一回,只是你脸皮太薄,便先用这把椅子给你练练胆。” 谢长陵总有些怪癖,喜欢往奇怪的地方去,往往那时候他会更兴奋,姮沅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地顺从包容他,才能叫自己好受些。等到了最疯狂的时候,姮沅紧紧搂抱着谢长陵的脖子,才不至于让自己倒在身后冰冷的案桌上,谢长陵受用于她的依赖姿势,手按着她的小腹,感受着起伏,道:“早些给我怀个皇儿吧。” 姮沅最后是趴在地衣上,垫着谢长陵的外袍,手乏脚酸,还要谢长陵将她抱起来,亲自为她收拾。 外头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这不是正常的,毕竟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了,太监早该进来添油点灯,他们却迟迟没有冒头,便是知晓了里面在干什么。 第78章 但姮沅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思考究竟是宫里的太监对此见怪不怪,已能听弦音识雅意,还是她方才没忍住泄了秘密,她只是睁着水蒙蒙的眼睛,由着谢长陵的牵动穿衣,道:“陛下当真不心动?” 谢长陵:“心动什么?” 姮沅:“居次君主这般倾慕你,连你杀她亲哥哥的血海深仇都可以不计较。” 谢长陵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瞎想。居次君主说那样的话,只是为了给匈奴谋求最大的利益,不是真的喜欢我。” 姮沅没说话,只在黑暗里笑了一下。 她开始盼着居次君主进京了。 居次君主是赶在长安落下第一场大雪前进了皇宫,姮沅身为皇后,没有参政的权力,并未看到那声势浩大的会面场景,可消息仍然如暴雪般扑进了栖凤殿。 无他,只是因为居次君主为人真是惊世骇俗,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谢长陵告白:“我自小便发誓,日后要嫁,就要嫁全天下最强大的英雄,稽粥斩过狼群,孤身套过骆驼,更是在每一次草原大会上赛马、搏斗样样夺魁,可是他不如你,被你一抢挑落马下,说明你比他更强,你就是我要嫁的英雄。除非还有比你更强的英雄,否则我非你不嫁。” 姮沅正在吃小宫女剥核桃呢,听着谢长陵的八卦,真是越吃越津津有味,她追问:“然后呢然后呢?陛下是个什么反应?” 小宫女琢磨不出皇后的态度,只能据实相告:“陛下说,你想嫁谁关我何事。直接把匈奴和亲的请求驳了回去。” 姮沅大觉失望:“文臣武将们就没有一个劝的?” 小宫女:“文臣们没有开口的,武将们倒是有说话的,但说的是,居次君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九五之尊岂是她说想嫁就能嫁的,当陛下是什么了。” 姮沅轻轻啊了声,想了想那个令人窒息的场景:“听说居次君主年纪并不大,她肯定很难受。” 小宫女一点也没办法可怜居次君主,愤愤道:“娘娘心太善了,那居次君主明明是野心勃勃,想要嫁给陛下,诞下有匈奴血统的皇儿,好借机扰乱我朝。” 姮沅瞥了她眼,小宫女年纪小小,可不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她笑了一下:“我只是高枕无忧,所以说两句风凉话而已,若此刻陛下已经答应收她进宫,你看我还能不能可怜她。” 小宫女会意过来,抿嘴一笑。等姮沅吃够了核桃,她寻了个由头,就悄悄地往东朝堂跑去了。 皇帝虽有寝殿,但基本不住,他若来后宫就只宿在栖凤殿,若不来就是在东朝堂的暖阁里随意将就了。 小宫女将这件事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太监,太监忙躬身进去,又把话传给了皇帝。 皇帝正在看奏折,嗯了声,好像不是很在乎,但太监低头退出去的时候,听到他说:“赏。” 太监知道这是皇帝很高兴的意思了,忙乐颠颠地出去了。 皇帝这才放下了折子。 他回想起了在朝会上见到居次君主场景,居次君主年纪不大,只十五六岁,生得天真烂漫,一双莹润的眼眸里望过来,没有仇恨,只有满满的仰慕,如水般清澈。 在居次君主惊世骇俗地发完言后,他曾问道:“你的族人数以千计地死在朕的长/枪下,你不恨朕,还想嫁给朕?” 居次君主道:“草原上的狼要吃兔子,兔子要吃草,草该恨兔子吗?兔子该恨狼吗?大家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汉人杀匈奴是为了保家卫国,匈奴杀汉人也是为了壮大族群,大家各有各的目的,谈不上爱恨对错。” 这话在朝会上引起轩然大波,无疑汉人不能接受居次君主的说法,谢长陵却望着居次君主露出了微笑,他理解并赞同居次君主的说法,这个世界哪有对错,历来只有对与对的争斗,只是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居次君主敏锐地看到了汉人皇帝流露出的赞许目光,想要借机再说些什么,却见皇帝的表情很快意兴阑珊下去:“不过你要嫁谁,和朕无关。” 若放在从前,他或许还会对居次君主有几分好奇,毕竟有这种看法的女子真的少之又少,他会和居次君主多聊几句,顺便也了解一下这多年的邻居,但是现在么,他是真的觉得索然无味。 他任着居次君主大胆地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却无发现又一颗珍宝的兴奋,而是道:“居次君主若能在我朝诸多青年才俊中挑选出如意郎君,朕愿意为你们赐婚,以全汉匈和睦。” 居次君主:“可我仰慕的是汉人的皇帝!” 皇帝的眼神冷了下去:“你仰慕朕,与朕何干?” 那冰冷的眼神却没有叫居次君主生出半分的怯意,反而愈加兴奋,英雄如狼,征服一头狼的惊险过程总是美妙的,她大声说:“只要我还在长安,我不会放弃追求陛下的。” 皇帝被她烦到了,索性就下了命令,放弃了和亲。 等离开朝堂时,皇帝才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会觉得居次君主烦呢? 她愚蠢天真,却难得有一颗仰慕他的心,这理该成为他宝匣中又一件藏品,可是他完全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在朝堂上时就只想着得想个办法让姮沅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他虽喜欢看到姮沅为他吃醋的模样,可醋多伤身,他不舍得。 真是奇怪,是居次君主的表现还不够吗? 谢长陵又把礼部的官员叫了进去,他要官员在和匈奴谈判的时候极尽贪婪,官员忖度着分寸,为难:“匈奴那边怕是不会同意。” 谢长陵嗤笑了声:“那不是还有个口口声声说仰慕朕的居次君主吗?朕倒要看看她的仰慕到底有几分真。” 官员会意,躬身退出,乘马车前往蛮夷邸和匈奴谈判。皇帝开出的条件苛刻,不仅要求每年岁贡要几万头牛羊,几千匹军马,还要匈奴退到漠北,那个地方,水草稀疏,重要的是若南下抢掠,光是长途奔袭就够匈奴累个够呛的,真到了汉人城下, 人困马乏,守城军随意射几箭就能帮他们驱赶,他们没吃没喝的,也回不去,半道就饿死了。 匈奴的使臣自然不同意,与礼部官员争吵起来,居次君主在旁不吭声,官员便看向居次君主:“居次君主才是草原的公主,请殿下做主。” 居次君主:“退至漠北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一年哪养得出这么多的牛羊马缴岁贡,对于你们汉人也是损失。”她在地图上一指,“这里如何?” 匈奴使臣急了:“居次君主这里也远啊。” 官员却一口答应:“好,我这就进宫与陛下说,必然将居次君主的功劳传达给陛下。” 居次君主笑了一下。 官员走后,匈奴使臣与居次君主争吵起来:“您当真要为了个汉人男子抛弃族人不管?” 居次君主:“汉人皇帝把我们打得元气大伤,正是要避其锋芒养精蓄锐的时候,我们索性退一步,卖一个人情给汉人,等时间久了,他们松懈了,我们卷土重来,他们哪有对付我们的兵力和士气。还有,若我能趁着这个机会进宫给皇帝生下一个皇子,还不怕将来把汉人的天下揽到匈奴的怀里?” 她天真又愚蠢,爱慕谢长陵是真心,可关爱族人也是真心,这已经是她能想出最好的既成全自己也成全族人的法子。 官员把折子送到谢长陵的案头时,谢长陵却笑了,很粗劣的算计,甚至算不上算计。 汉人的军队能不能居安思危,待他百年后,他也无法控制,而居次君主铆足了劲要进宫,却不知道汉人有的是法子享用她的身体却不叫她诞下一子一女。 所以谢长陵根本不把这点小算计放在心里,他笑纳了匈奴的让步,心里想的是快些处理好政务,回了后宫,把这些说给姮沅听,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姮沅,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第68章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姮沅正在梅园剪梅枝。 她的心情很久都没有如现在这般畅快过了,居次君主就是那束光,照进她那湿冷阴暗的角落,潜下久违的空气与光明,让她心生希望。 可是有谢长陵在,周遭又都是他的耳目,姮沅不敢将这种欢喜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当她注视着那茫茫白雪半晌后,她就想到了来梅园剪梅枝。 梅园养着半片的红梅,浓艳灿烂的色彩十分的喜气可人,姮沅想剪上一簇妆点在宫内,既是庆贺,也是感恩苦尽甘来,严寒后终于能见芳菲了。 她兴致勃勃地剪了一捧红梅回去,却见谢长陵已在栖凤殿候着了,唇角的笑还勾在唇边,眸子里的喜色却已如云雾般散去,她低眉将红梅插进准备好的美人耸肩瓶里,道:“陛下怎么来了?” 谢长陵细看她的眉眼:“我来你不高兴?” 姮沅心若鼓点,谢长陵的威胁言犹在耳,她不想没事给自己找苦头吃,想了想,便索性装腔作势地吃起味来:“我还以为陛下早不知栖凤殿的殿门往哪处开了!” 第79章 谢长陵就笑起来,无可奈何的语气,却分明含着熨帖:“你啊你,醋劲竟这般大,我也就几日不曾来,还都是为了政事。” 他借着看红梅的姿势,往姮沅处倚了过去,姮沅把瓶子一抱,躲开了:“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政事。” 并未离开,谢长陵手一伸,便拧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去,凝沉的龙涎香,清苦的茶香,还有寒冽的风雪,混杂在一处,一同向姮沅打来。 她心虚,并不敢直视谢长陵,只把目光落在他的眉心处,小脸绷得紧紧的,害怕他看出她的心猿意马,言不由衷。 谢长陵俯在她耳边:“装吃味装过头了。” 姮沅瞳孔紧缩。 谢长陵轻笑:“哪个吃味的女人敢拿乔这般久,真不怕把夫君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他侧过脸,滚烫的呼吸贴过来,似吻似舔,痒痒地从脖颈处由上及下骚下去,激起细密的寒战。 他的呼吸落在红梅前,吹得花瓣颤颤。 姮沅咽了口唾沫,肌肤牵动,绵软在谢长陵眼前舒展又紧绷起来,他索性凑上前,隔着布料,咬了一口。 寒冬的风雪清苦,凉得他唇齿一战,他却似无所觉般,灵活挑开探入。 姮沅渐渐抱不住瓶子,梅花在她的怀里簌簌地响,最后滚落在地,泼了地砖半边的红,瓷瓶压着梅花滚过,红色的梅汁碾了一地。 谢长陵将她的仪容弄得乱七八糟,非但不道歉,还要跟她讨敬师茶:“我就教你这一回。” 她虚情,他也不在意,反而纵着她继续假意,姮沅觉得滑稽可笑,却很难笑出声,谢长陵锢着她的双月退压在肩上,将那盏敬师茶吸了又喝,舔了又吞,从里到位,榨了个干净。 等姮沅气喘吁吁地拢着裙摆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成浓墨了,檐下打的灯盏勉强照出风卷出的雪沙子。 谢长陵在漱口,净手。 盘扣整齐,蹀躞束紧腰身,唯有下/腹处有团黑沉沉的水渍,他看到了,但也不在意,面色如常地清洁着嘴巴和手。 他就站在窗前,当风卷出雪沙子时,清水哗啦啦地从他修长的手指落下,溅到水盆上,声响惊得姮沅月退跟发酸。 她道:“陛下怎会认为我的吃味是装的?” 谢长陵拿干净的锦帕擦着手,不期然她竟然旧事重提,鸳梦已散,黄页揭过,双方心知肚明便可,她偏要这般不识趣,将翻过的书翻回来,也不知道又是哪根骨头在发痒。 谢长陵轻哼了声:“我方才还是太过轻饶了你。” 姮沅并拢了膝盖,微微蜷缩起,裙摆散在脚边,她柔软得像一朵花,无论花瓣怎样簇拥,都护不住花蕊,可姮沅还是选择了这个姿势,大抵是这样的姿势会让她感觉到些许的心安。 她说:“若是一般的宠姬自然懂得见好就收,可我是一般的宠姬吗?或者说陛下让我觉得我是一般的宠姬了吗?” 谢长陵诧异,回身。 姮沅的眼圈泛红,尽管谢长陵知道眼尾的这抹绯红绝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方才,在他的紧逼下,她节节败退,留下的溃散证据而已。可是那点脆弱落在谢长陵的眼里,还是会心头一软。 无论如何,方才他还是借题发挥,惩罚了她一回。姮沅性子保守,谢长明在床上也是个君子,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她熬不住时,连混账都骂出口了,可见确实又被他逼得又毁了底线,越发得向她以为的‘荡/妇’靠近了。 她难以接受,觉得委屈,都是应该的。 姮沅掩着脸嘤嘤地哭着:“陛下既要来寻我的不是,又何苦给我这般的错觉?” 她哭得情真意切,倒叫谢长陵身子一僵,束手无措,分不清她这究竟是动了情真觉委屈,还是在与他做戏。 往日,搁在任何人身上,他都能一眼识破那些鬼把戏,可是在姮沅身上,他失去了这傲人的本事,她的泪水簌簌落下时,他的心脏就揪成了一团,只觉自己该死,想尽办法要止住姮沅的泪水,为此不惜单膝跪在她面前,轻声细语地哄着,又哪里顾 得上分辨真心与假意。 “是我的错。”此刻他也笨嘴拙舌起来,算计是很容易的事,可再精妙的算计都会被姮沅的泪水冲溃,他早就忘了他还想借着居次君主的事去试探、刺激姮沅,只是一心懊恼,“都是我的不是,我这便叫人将使团赶出都城。” 这下姮沅不干了,她撒了手,露出哭肿的眼,瞪着他,有气无力的眼神,好不可怜:“匈奴朝贡称臣,对百姓有利,你怎能随随便便将人赶出去?” “我的错我的错。”他大喜,将姮沅小心翼翼地拢进怀里,就怕她又放下脸将他斥开,直到暖香在怀,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心窝处,他随口道,“你忘了,我是昏君来着。” 姮沅在他怀里心一沉。 谢长陵这些日子心扑政,甚至常宿东朝堂,这般勤政爱民的模样竟然差点就叫她忘了谢长陵其实是个昏君来着——他虽不寻欢作乐,但确实不以天下为己任,若非两人做了交易,有姮沅吊着他,他随时都能撂挑子不干。 此刻,这个对天下与万民都没感情的皇帝却在用他的唇瓣摩挲着姮沅唇上的肌肤,暖意相融,呼吸交融,他轻声撒娇: “是我错了,我与你道歉。我不叫使团回去了,回去有什么意思?误会不解开,你还是不会高兴,不如我把居次君主交给你处置。” 等等。 什么叫把居次君主交给你处置? 居次君主不是已经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胆地向谢长陵示爱了吗? 难道就连这样滚烫真挚的爱意都没有办法给谢长陵那颗潮湿阴冷的心浇出些热意? 还是她做得太到位了,反而弄巧成拙了? 姮沅的眼瞪得滴溜圆。 谢长陵轻笑:“瞧你受了惊吓的模样,只是个草原公主而已,收拾了她,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他再克制不住,边说边在姮沅唇上轻啄碾磨,柔软的唇瓣反复压过,失控就在瞬间。 姮沅推给他。 在谢长陵错愕的目光里,她道:“你口没漱干净。” 谢长陵大笑起来:“我拿清茶漱了三次,再说那也是你的东西。” “别说了!”姮沅大声制止,她指着桌上的茶盏,“再去漱口。” “好吧好吧。”谢长陵很是无奈,又说,“叫你伺候我,你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控诉我不把你当人看,轮到我来伺候你,心 甘情愿叫你踩在我头上,你又放不开,你……” 姮沅见他越说越荒唐,就差把‘捏着她的腰叫她坐脸上’这种细节说出来了,她羞恼得扑过去把谢长陵的嘴捂上,但或许是扑得太着急了,没收着力,就成了一巴掌扇在脸上,清脆又响亮。 姮沅惊住了,慌忙收回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又不是第一回 了。”谢长陵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压在那通红滚烫的挨打处,贴着她的掌心来回蹭着,好像那是块活血化瘀的冰块,“手还是那么香那么软……” 姮沅:…… 谢长陵不追究这一巴掌的罪责固然叫她惊喜,但这怎么也藏不住的变态尾巴露得实在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姮沅清了清嗓子:“我对居次君主没有任何的恶感,也不想折磨她,陛下还是该给她草原公主的礼遇。” 谢长陵敏感地抬头:“没有任何的恶感?” 姮沅似怨似怒地嗔了他眼:“我的夫君这般优秀,自然容易招蜂引蝶,这也不怪这些小姑娘,谁不喜欢优秀的人呢?只要你能守得住,那些小姑娘又做不出什么事来。” 谢长陵不高兴,非逼着姮沅承认:“这般大度,方才又是谁在吃味?” 姮沅就坡下驴:“我吃醋是因为不知道你的态度,现在知晓了,也就不在意了。” 谢长陵满意了。 他被姮沅哄得开心,竟然连今晚的目的都忘了。 却不知姮沅只觉今夜风险,若连过几个盘山旋路,若非她早早将各朝各代的妖妃研究了回,今夜大抵根本没有办法轻易过关,光是红梅那一劫就有的她受的。 可现在问题就是,她应对得太好了,谢长陵看上去真的对居次君主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第69章 ◎“等春天来就好了。”◎ 姮沅愁眉不展,却见谢长陵是心情大好。 有姮沅陪在身旁,那些心理变化也不是很重要了,他懒得去细究盘查,只是想顺应心意,与姮沅一直生活在一起。 姮沅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她没有动静,谢长陵也不提和亲的事,居次君主便坐不住了,她拦下礼部官员,质问汉人皇帝究竟有没有修好的打算。 礼部官员有苦难言。 朝堂上下对和亲之事都乐见其成,可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挺身而出。皇帝拒绝纳居次君主为妃,有无其他闲散王爷,这和亲的人选便要在大臣里头挑,可谁都知道有个匈奴媳在,日后自个儿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 第80章 哪个人愿意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礼部官员思来想去,只好说要去东朝堂请示皇帝的意思,居次君主眼一瞪:“我听说汉人皇帝后宫至今只有一个皇后。” 礼部官员大感不妙,本想止住居次君主的话头,却不想她根本不理会他的小心翼翼,继续快言快语:“你带我去见她,我想问她,两国修好是有利两国的大事,她为何为了自己的小情小爱霸着汉人皇帝不放。” 居次君主记着草原公主的身份,没可能说出过分的话,但那话里不屑的带刺的语气,已经听得官员头都要炸了。汉人女子都恪守闺训,这还是他头回遇上为了个男子竟这般大胆难缠的女郎。 他道:“娘娘深居宫中,非居次君主想见就能见到,还要问过陛下的意思。陛下一向看重娘娘,还望居次君主谨言慎行。” 居次君主有要求,礼部官员不能不传,若他不说,皇帝也有法子知道,等那时,是贬官还是什么,就由不得他做主了。礼部官员硬着头皮回去将事情通报给皇帝,也是巧了,正遇上皇后来给皇帝送点心,隐在屏风后将话听了个干净,还没等皇帝发话,就转出来说:“可以见。” 皇帝皱起了眉头:“那就是个疯丫头,有什么好见的?” 皇后轻柔道:“涉及两国邦交,不可草率。” 皇帝看了她好会儿,重重地在她手里捏了一下,转过脸来:“择个晴朗的日子,叫上那几个成日在家躲懒的儿郎去居次君主面前射箭摔跤,用尽本事叫居次君主看上他们,别成日来找朕的不痛快。” 说到底,他还是心存疑虑,怀疑姮沅又要勾着居次君主,再上演一出阿暖的戏码,变着法子给他送女人。 姮沅微微一笑,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也阻止不了什么,居次君主于她来说,不仅是个陌生人,还是匈奴人,姮沅对居次君主不会有什么好感,不可能贸然与之合作,她这番出宫,至多观察一下居次君主,顺便弄弄清楚,居次君主究竟哪里做得不对,都这般大胆示爱了,竟然还没牵动谢长陵的心。 这在姮沅看来是很不合理的事。 很快,就到了那日,谢长陵被政务牵绊住了,不能陪她出宫,姮沅再三与他保证只在蛮夷邸坐一坐,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宫女与姮沅说笑:“陛下对娘娘真是一心一意。” 可不是一心一意。 没有三宫六院,夜夜到栖凤殿报道,半夜总要叫上*两三回水,次晨收拾时,紧闭一宿的寝殿酝酿出暧昧的叫人腿软的气息。 这还是在人后,若是在人前行走,皇帝总是牵着皇后的手,有时候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便是皇帝倚到了皇后身上,将她搂在怀里,脸埋进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上一口气,低声喟叹什么。 做宫人的听不清楚,只觉甜蜜,纷纷猜测皇后头胎生的会是公主还是太子。 在他们看来,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地。 皇后只会是皇后,皇帝也会爱皇后一辈子。 独有姮沅知道,在那些看不到的时候里,谢长陵简直跟个疯子一样。 阿暖之事的刺激对他来说仍旧余音绕梁,他也会对姮沅温柔,可也不再吝啬用些强势的手段,大约他也看出来了,姮沅最顺应他心的时候还是在最初,后来他稍微对她好了些,她就敢谋划逃跑,给他送女人。 谢长陵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自然不愿叫姮沅好过,他本来就是浪荡的没有底线的,自然是怎么愉悦怎么新奇就怎么玩,他掐着姮沅撞在冰凉的镜面前,拈着画笔从她身上画到纸卷上,叫她趴在身上伺候他,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法子让她快乐——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兴起后的一些不值一提的玩法。 更多的时候,是他拢着姮沅的腰,贴着她的小腹问这里为什么还没有个孩子,是他不够用力还是她偷偷地在吃药? 姮沅恭顺地回答只是缘分未到,他就会大发脾气,把太医叫进来骂一顿,把栖凤殿的宫人从上到下换一遍——除了他的眼线,他也不在乎让姮沅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放了眼睛,然后又是那些没完没了的情事。 有时候姮沅也在想,就算怀上了,也会被他弄没了吧。 但她不敢说,因为谢长陵已经够神经的了——他会走路走到一半,埋到姮沅身上吸她身上的气息,像一条饿极了的狗逮着肉骨头狂啃;还会在上朝前,忽然跟宫人说今天哪里都不准皇后去,或者必须让皇后去东朝堂待一天,这一切没别的原因,只 是因为那天他突然觉得烦躁,认为姮沅忽然会消失。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反而把姮沅弄得筋疲力尽。 能这么爽快地答应出宫也是为了躲个清净吧,姮沅心想。 马车很快到了蛮夷邸,居次君主早早就候着了,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天真爽朗,笑得很大方,姮沅看了她好一会儿,都觉得很奇怪,谢长陵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她有驱散阴云浓雾的本事啊。 射箭比赛开始了,雨雪停了,出了太阳,只是雪化时温度很低,依旧冻手,那些儿郎们也不愿让居次君主看上自己,比得漫不经心,居次君主看了会儿,就把重心放在姮沅身上,她唤姮沅姐姐,还说自己一直都想要姮沅这样的姐姐。 姮沅微笑地听着,她身后还立着两个谢长陵的耳目,不敢有太多的应和,原本想敷衍几句,可转念一想,觉得只是敷衍的话,谢长陵也不会接受。 于是她道:“陛下是天子,谁都拦不住他纳美人,他若执意不要居次君主,说明他不喜欢居次君主。” 小姑娘的眼神黯淡了些,姮沅有些不忍,又道:“我朝有许多优秀的儿郎,居次君主大可在他们之中择婿。” 居次君主嗤笑了声:“看着他们的样子,歪瓜裂枣,射个箭都能歪到靶子外,又有哪一个配得上我。”她挑起眼尾看向姮沅,“莫不是皇后娘娘故意的,以次充好来羞辱我。” 姮沅镇定:“我为何要这般做?你看上皇帝不肯放弃,我更该叫儿郎们诱惑了你,叫你彻底放下皇帝。” “谁知道呢,女人善妒起来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居次君主眉目张扬,露出了那跋扈的神采来,姮沅忽然觉得心有不妙,这居次君主与先前那般简直是两个人。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忽然有道雪亮扑过来,幸好谢长陵为她配了侍卫,眼疾手快带她飞离了这生死之地,居次君主只是一怔,就解下腰间的马鞭朝姮沅甩过来,大家都惊住了,很快就高呼起‘保护皇后娘娘’。 没人敢懈怠,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帝现在肯老老实实地坐在帝位上,都是因为这个皇后。 因此谁都可以出事,唯独姮沅不行。 居次君主很快就被制住,谢长陵暴怒,叫人把蛮夷邸这帮人都打包进牢狱,连夜审问。 尽管居次君主再三将罪责揽在自己的头上,说是自己爱而不得,这才对姮沅痛下杀手。 尽管匈奴使臣再三说居次君主在草原时就非常跋扈,草菅人命。 但谢长陵通通不信,他那多疑的毛病又冒出来了,他觉得匈奴人就是故意的,先抛出个居次君主迷惑他,再以女人吃醋为由借机杀了姮沅,这样放弃的只是个女儿而已,换来的却是王朝的再次分崩离析。 就算刑部的人施以重刑,匈奴人都没改口,谢长陵也对这个怀疑深信不疑,他写信叱责了匈奴王,并且表示要重新和谈,把匈奴闹了个人仰马翻,苦不堪言。 最后不仅舍出了女儿和这批使臣,还额外送上了许多的珠宝黄金。 没人知道匈奴人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很快匈奴人就陷入了内乱之中。 谢长陵把信收好时,已经是来年的春天了,姮沅已经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踏出过栖凤殿了。 这样说也不正确,因为在他忙完政务后回去陪她时,还是会陪她在宫里四处走走的。 只是姮沅自己对随意走走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她终日是昏睡着的,夜里没有整觉可以睡,只能白日里补,她也不想这么嗜睡,可殿内的薰笼里镇日里燃着香片叫她总是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起来,就连吃饭,也要等谢长陵回来抱在怀里一口口地喂着吃。 一个冬日下来,她瘦了很多,抱在怀里也没什么分量,谢长陵却像是没有所觉,平静地放下勺子,在满桌的食物前解开她的裙摆,把自己喂给她吃。 姮沅在颠扑中抓到一只瓷碗,向后头砸了过去。 没什么力气,砸了个空。 谢长陵只是一顿,很快,大浪再次扑来,汹涌澎湃,将姮沅死死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 等一切结束,谢长陵替她理裙衫时,听到姮沅有气无力地问他:“你这个疯究竟要发到什么时候为止?” 谢长陵这才发现她掌心里握着一截鱼骨,一直刺到了她的掌心肉里。 谢长陵捻开她的手指,亲吻她那点点伤痕,他说:“快了,等春天来就好了。” 第81章 他唇碾着姮沅的掌心肉,声音含糊:“我也很想你,想与你说说话。” 第70章 ◎这就是老天爷给他做错事后最恶毒的惩罚。◎ 在某个春日,姮沅终于醒来。 她的脑子经过长期的混沌,即使终于停了药,也难以立刻恢复,不过幸好——讽刺的就是这个幸好——外人对她也没什么需要交代的。 宫女只负责她穿好,吃好,不磕着碰着就行,若是她犯懒,整日就只知道坐着晒太阳,她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她越发像是被谢长陵收拢在宝匣里的藏品,栖凤殿就是容她的多宝架。 由于缺乏与人的沟通交流,姮沅恢复得极慢,她反应迟钝,自然就变得无比乖巧,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偏还知晓应答,当真把谢长陵乐坏了,他抱着她,简直爱不释手,夜里越发没了顾忌。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药效才彻底消失,姮沅记起了所有的前尘往事,却也迟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以谢长陵的频率和本事,她能撑到此刻才怀孕已经是幸运,她没有办法怪罪老天爷,但在知晓这个消息时,她确实只感觉手脚冰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该是如此的,她想,她还要离开皇宫呢。 她努力了这么久,早就踩好路线,想好隐姓埋名的对策,结果却连宫都没有出去。 上天真是给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姮沅没法接受这个孩子,她郁郁寡欢地抚着肚子,却不知道谢长陵自她遭遇过行刺的风险后,整个人变得极为敏感且脆弱,他本就在姮沅身边放了两个宫女做眼线,因为前番姮沅出事,这两个宫女就被处理了,现在又重新安排了宫女,各个会武,她们分成两班,一班在跟前伺候,另一班则负责随时向谢长陵汇报姮沅的动向。 她吃了什么,哪一道菜多夹了几筷子,接下来这道菜将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姮沅的餐桌上,直到她一口都不肯再吃为止。 她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要记录下来,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话,因为谢长陵要从话里去揣摩姮沅的心情语境。 更要紧的是,还要知道她笑了几次,又是对谁笑,这就是一本账了,被谢长陵记在心里,等晚间要一五一十地数着,若姮沅对他的笑少了,他便要叫姮沅在床上还回来。 他愈发变态得不近人情。 因此当姮沅得知了怀孕,又不怎么高兴的消息,也就立刻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谢长陵轻嗤了声,说得不以为意:“再不情愿,还不是要给我生孩子。” 话是这般说,脸上却无快意或者不屑,他默了默,叫人摆驾回宫。 姮沅还愣愣地坐在花树下,手抚着小腹,好似仍旧没法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谢长陵不出声,也不叫宫人通报,就看她何时能回过魂来。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姮沅要去更衣,开口唤宫女,方才看到负手而立的谢长陵。 她愣了一下。 迟钝久了,她一时之间都没找准该如何应对谢长陵,是继续装下去呢,还是索性翻脸。 犹豫了会儿,还没想清楚,姮沅就起身,未语先笑:“陛下驾临,怎么不让宫人通传?” 这一笑,倒让谢长陵受宠若惊,他是有意来找茬,脑子里设想的都是姮沅与他又哭又闹的场景,冷不丁对上张笑脸,不仅叫他的气都泄了,还有些无措。 他干巴巴地道:“怎么在外头坐着?” 姮沅抬头看了看天:“春日好,想晒晒太阳。陛下是来看麟儿的吗?” 谢长陵无意识地嗯了声,姮沅露了笑脸,话头就被她带着走了,尽管他从未对这个孩子上过心,也没觉得这个由他播下种 的孩子和他有多大的关心,但也不妨碍他应下,好像他真的有多关心这孩子似的。 姮沅轻声:“他还小呢。” 她伸手,谢长陵乖乖地递出手,摸到她的小腹。 是小。 小腹平坦,他夜里弄她的时候那里还会有起伏,此刻却空扁得很,一点看不出里头正怀了他的种。 他皱起眉头:“今日起来后用过饭不曾?” 姮沅摇头:“尚未。” 谢长陵登时就要治宫人的罪,姮沅忙扯住他的袖子:“是我不舒服,闻不了味,饭食端到眼前就要吐。” 其实哪里能那么快孕吐,姮沅不过是打量谢长陵不懂妇人的事,光明正大欺负他。 “妇人怀孩子都是如此,熬过去就好。” 谢长陵将信将疑:“是吗?” 他是真不知道,谢家没有情种,做父亲的对孩子都漠不关心,谢长陵看着那院为了荣华富贵说怀就怀,说堕胎就堕胎的姬妾,也只会觉得怀孩子是件简单轻松的事。 什么孕吐,不适,谢长陵统统没听过,可事关姮沅他还是将太医叫来细问了遍,直到此刻方才知道他草率地将姮沅推进了何种危险的境地。 谢长陵的脸就白了,他犹豫地看向姮沅,堕胎的话在唇边犹豫再三,到底没出口。 他是心疼姮沅,可他们之间确实也需要一个孩子。左右有整个太医院保驾护航,他再悉心照料,想来姮沅也不会出事。 只要姮沅生下这个,无论男女,日后都是皇太子/女,他不会再要第二个。 他并不知道属于他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姮沅这胎怀得并不是很好,孕吐得厉害,又很嗜睡,时不时肚痛一下,太医每天都来栖凤殿报到,也是束手无措,只是委婉地和他说,要顺着皇后的心意来。 皇后是什么心意? 要一人吃饭,一人睡大床,时不时想去后花园里散散心,闻闻花香草香。 谢长陵怀疑姮沅是借机与他划开界限,可望着姮沅泪汪汪的眼,和日渐瘦削的身子,他只能心疼地抱住姮沅,将所有的不 满咽了回去。 只要姮沅心情能舒畅些,不就是独守空房吗?他行的。 谢长陵不在眼前晃了,姮沅就高兴很多了,难为她这般折腾自己,虽然也就挣来几个月的安逸,但总比一个都没有好。 只是她大约再无逃跑的可能了。 至少眼下不行。 她现在是记起来,她刚出事的那一阵,她是觉得无所谓,反正居次君主并未伤害到她,谢长陵却是暴跳如雷,不管不顾收回与匈奴和谈的旨意,非要将居次君主族灭。 之后,便是长达半个月的荒唐,他给她喂了药,他也没踏出过栖凤殿,朝政不管了,军务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文武百官想方设法地连番劝诫都没用,谢长陵一概不见。 姮沅只记得他抱着自己时,热汗滴到她的身上,他低声道:“我这个皇帝,本就是给你当的。” 她没受伤,没离开,光是给了谢长陵这样的后怕,他都能荒废朝政,姮沅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跑了,这个朝堂会被谢长陵闹成什么样。 他一定会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去通缉她,彻夜不眠地找寻她。百姓们起初会觉得震惊好玩,慢慢的,在巨大的人力物力损耗下,就会变得不耐烦起来,然后帮着谢长陵去捉她。 那些官员更不用说,有责任心点的会劝诫,奸臣们则巴不得趁着这个机会献媚皇帝,贪污受贿,最终祸害的还是百姓。 姮沅只要一想到这个,头就疼起来。 她无意做什么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可老天爷就是这么不眨眼,给她安排了这条路。 她还能怎么办? 除了老老实实待在栖凤殿,她是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在还有孕期给她喘口气,其实她的孩子真的很乖,没闹过她,那些事都是她演出来的,原以为只要他在时自己演一下就 行,但她很快发现谢长陵在她身边安排了很多的眼目。 姮沅真是毛骨悚然。 她不得不咬着牙继续演下去,这下可真是折腾到自己了,最后孩子是早产出来的,很轻,才六斤。 姮沅对孩子有亏,自然是想办法弥补孩子,更隐秘点的想法是这是谢长陵的种,她不想让孩子继承谢长陵的冷血,便想要 在他的童年时加倍用母爱去暖他。 可是一来二去的,谢长陵就遭了冷遇。 他很不高兴,就更加讨厌这个孩子,有几次他看着摇篮里的孩子时的目光冷的都让姮沅打战,让她不得不怀疑若她走开, 谢长陵会伸手掐死这个孩子。 她只能好言哄着谢长陵,叫他把注意力从孩子那儿转移开。 谢长陵依旧不开心,因为他发现他和姮沅的联系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变得更为紧密,相反,由于这个孩子,他在姮沅心中的排名又落了一名。 这个认知叫谢长陵感到了痛苦。 可姮沅还要笑他:“我就在陛下身边,哪儿都不会去,陛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他既留得住姮沅这个人,还管她的心在哪里做什么?反正她总是要被他上,给他生孩子,为了活得舒心些,还要给他笑脸看。 第82章 他何必又要纠结于姮沅的心究竟在哪里呢? 是因为他自诩天下最高贵的人,最终却连一颗真心都摘不到吗? 谢长陵想了想,又觉得不只是这样,毕竟少了件藏品只会叫人遗憾,而不是痛苦。 他大约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是喜欢,并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姮沅。 在他确信姮沅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他的时候。 这就是老天爷给他做错事后最恶毒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夺妹》求收!文案如下: 国公的爹,公主的娘,谢玉蛮的前十七年过得可谓春风得意。 直到那个失踪多年的真公子回来了,谢玉蛮才知自己是个假千金。 晴天霹雳。 纵然国公夫妇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情上,愿意继续养她到出嫁,但谢玉蛮在长安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 情投意合的未婚夫退婚、素日要好的手帕交避她不及、往日敌对的贵女更是当面羞她辱她。 怎么办,难道要回乡下随便找个乡绅嫁了吗? 谢玉蛮捏着手帕纠结再三,把目光投向了才刚归家不久的谢归山。 流落在外的谢归山自小在土匪窝子长大,后又参军入伍,杀过人头滚滚,练得一身腱子肉,目锐如星,加之脸上一道刀疤,行动间杀气十足。 谢玉蛮忍着惧意给他缝衣裳,送点心,上药,还替他挡了长安城里那些流言蜚语。 她勉强坚持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在男人似要吃人的灼灼目光中落荒而逃。 呜呜呜,嫁乡绅就嫁乡绅,总比被人当盘点心吃了好。 * 在外流落多年的谢归山虽一身匪气,难容于长安高门,但战功赫赫,又有家世傍身,一时之间官媒人纷纷上门,就怕榜不上这新贵。 谢归山却一概不见,长安人只道他眼高于顶。 却不知他正把谢玉蛮堵在假山前,耐着性子哄她:“真舍得回去?是绫罗绸缎穿得不舒服,还是金簪银饰不好看?” “昨日刘小姐伙着你那傻x前未婚夫那般嘲你,也不报复了?没了我,你可没处借势了。” “赶紧把那小白脸踹了,他那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有我会伺候人?” 腰间大手炽热,仿佛能融化单薄的罗衫,谢玉蛮怕极,小声请求道:“那你得保证,以后别欺负我。” 谢归山舌顶腮帮,笑:“那可不行,好妹妹,哥哥饿久了是会疯的。”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