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村的那些日子》 第1章 《我进村的那些日子》作者:藤斗【cp完结】 文案 谁说人夫不能追的?温良x花蝴蝶 - 池昉是名高校老师,为求岗位晋升,报名成为了基层文化指导员,前往鉴云村驻点两年。 顶着张欺骗性极强的亲善脸孔,池老师却偏偏没长真心,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是只游戏人间的花蝴蝶。 然而在鉴云村里,他遇见一个如山泉般清澈的温良人夫,人帅心好,简直极品。池昉本想让无趣的乡村生活多点乐子,可是,怎么好像他要被涤荡心灵了…… 初遇——“他家在闹离婚”“他是颗天煞孤星” 动心——“阿源,和你在一起真好” 分手——“许清源,我只是玩玩而已” 后来——“我难过得要死了,你还管我吗” 又名《二手玫瑰离婚又遇白富美猎爱》《分手后谁在火葬场里破防》《这个人夫无论追几次都是我的》 温良人夫x没心花蝴蝶/许清源x池昉 *帅攻帅受 *他超爱x他超爱不自知 标签:一见钟情、我流之互宠、双向粗箭头、追夫又追夫、破镜重圆、救赎 第1章 初到鉴云村 池昉在高校行政岗打杂了五年。 与他一间办公室的后辈,已经凭借出色履历先一步提拔,参加完庆祝升职的聚餐活动,池昉心里的颜色有点不太明亮。 人事科副科长郭巍平日里同他关系不错,递过来一支烟:“池啊,我发你的文件你仔细看了没,回来后可以被破格提拔的。” 看是看了,省里的新政策,在文教系统选拔一批人才作为文化指导员,赴结对乡村驻点服务,任期两年。文件里多次提及要“甘于奉献”“不计较个人得失”“热爱基层工作”,就差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作为水印打上去了。 池昉吐出烟雾,轻轻眯了眯眼睛:“破格到什么程度呢,我们学校提管八不是自己定了条杠子,非要博士学历的吗?” “胳膊又拗不过大腿,内部不成文的规定而已,哪会大过上面的政策。你要是想进步,就赶紧抓住这次机会。” 按照现在卷的程度,学校新招的一茬又双都是博士生,老师们私下还开玩笑打趣说,迟早连食堂打菜阿姨都要头顶博士学位了。池昉只有研究生学历,这次机会要是错过了,那他这一辈子,可能真就只能在行政岗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行,我回去研究研究。”他还是这么模棱两可。 郭巍知道他拖拉的脾气,提醒道:“上点心。” “好好好,我晚上就把报名表填了。” “你自己的事搞得像我逼你似的,怎么回去啊,没开车的话我载你一程?” “我约了人喝茶,自己回去。” 刚才聚餐池昉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哪会有肚子再去喝茶。都是成年人,郭巍了然他那副死德行,也不多说什么,摆手就告了个别。 池昉给手机里的人回复了条信息,九点,君澜酒店。 池昉是只游历情海的花蝴蝶。 从成年开始,他身边的对象一个接一个,轰轰烈烈谈恋爱,干脆利落分道扬镳,他一向切换自如,片叶不沾身。有时候撩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哪位前任,约会的尾声人家幽怨地说,你不记得我了么?池昉哪里能记得,他审美不算多元,有重复的也在所难免。他调动单薄的回忆,试探性地说了句,哦小杰啊,好久不见了。对方把杯中水泼到他脸上,骂道,我他妈是家豪! 家豪又是谁。凉凉的冰水滴在池昉一张迷茫、又隽拔的脸上。 是的,他只有这个优点,就是长相极具欺骗性。流畅柔和的长脸型,搭配一管秀峰鼻,眉睫浓,瞳色浅,使得他英气中揉杂了丝丝纯灵,笑起来散发满满的亲和力。池昉能够一直扑花撷蜜,恃靓行渣,正是得益于这副优越的皮囊。 他很享受热恋时高浓度的情感供给,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边际效用会递减,当浓度低到一定程度,就到了分手告别的时候。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的确没心没肺。 约完会,不,确切地说,是约完会后正式提了分手,回到家时间也快十二点了。手机里不停有消息传来,是刚才那位前任又后悔了,让池昉回个电话。池昉不做拖泥带水的事情,把人删了,然后懒懒地打开电脑,研究起郭巍说的那只文件。其它倒也罢了,他对文件里写明的两年期限有点犯怵,要是派到靠近市区的乡镇,那晚上开车回家还是不成问题的,但要是派到哪个山沟沟里,得像坐牢一样坐满两年的话……池昉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池老师,觉悟很高嘛,恭喜你被选上了!” “哪里哪里,是领导们给我机会,为基层文化事业尽份绵力。” “名单也下来了,鉴云村……这是哪个地方?” “龙溪乡的。” “龙溪?那可真够远的。” 是啊,够远,池昉在手机地图上找到那块疙瘩地方,天知道他用手指放大缩小了多少遍,导航了个开车时间,差点一口气没匀过来。 报名了,选上了,池昉分外后悔。 临近暑假,所有人都是一脸欢欣,唯有他拉长个脸,在跟电脑屏幕上的excel较劲。翻来覆去地填表,各个归口上级换个表格格式,再上线个新系统,又得倒腾一遍那些重复的数据,deadline是今天下午下班前,通知是中午十一点发的,统计区间么好家伙,近五年。隔壁老师给了包零食,池昉拆开来倒进嘴里,行,鉴云村就鉴云村了,两年忍忍就过去,等两年后回来,他就不信自己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干这些没有意义的破事! 七月伊始,师生们涌向暑假,而池昉,开了三小时的车,来到了鉴云村。 鉴云村村长是位风风火火的女性,今年五十二,姓蔡名飞凤。她早早等在马路口,跟池昉的车对上号之后,就拉开车门,一脚蹬上了这辆suv。 “是池老师吧!哎哟,辛苦你开这么久的车来我们鉴云。” 蔡飞凤一上车就看到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穿着白t恤,外套一件薄薄的针织马甲,在车内舒适空调的吹拂下,小伙子干净清爽,一滴汗都没有。鼻子里隐约飘进来柑橘香气,应该是车内的车载香挂散发出来的味道。 蔡飞凤打量池昉的第一眼,心里立刻犯嘀咕,这样一个洋气的年轻人,城里城气的,恐怕不太能适应农村生活吧。 “村长你好,久等了吧,刚才开错路了。”池昉弯眼微笑。 打量的第二眼,蔡飞凤立马改观了。这孩子笑起来真是招人疼呢,有礼貌,笑得甜,现如今年轻人都爱“躺平”,愿意大老远来鉴云村做文化指导员,那肯定是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崇高的奉献精神,诚然是个好孩子。 蔡飞凤热情地说:“村里的路七拐八扭的,初来乍到是容易迷路,所以我才特意来路口接你。池老师,我给你指路,前面不远就是村委了。” “好,麻烦村长了。” 得亏蔡飞凤心细前来人肉导航,不然池昉是死活想不到居然还要走桥洞下的小路的。他在三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岔路口拐来拐去,接着驶入一条两侧后视镜都快要擦上墙的窄径,最终在开下一座桥后,见到了鉴云村村委的大门。 好几个人站在门口欢迎,蔡飞凤介绍了一遍,池昉没记全,只不断点头微笑说你们好。这样一个高挑俊雅的青年,又这么温和有礼,大家心里都颇熨帖,欢欢喜喜地让他赶紧把行李放一放,喝杯茶润润嗓子。 池昉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学校搞活动的时候他也去过不少新农村,建设得都挺不错,设施也充满现代化的味道。然而鉴云村,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在他看到村委一楼那一扇扇年代久远的木结构门窗的时候,池昉已经预感大事不妙,而准备上楼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排窄窄的木楼梯,是那种一次只能走一个人,得抓着扶手的老式木楼梯。 “这……宿舍在楼上吗?”池昉不死心,出声问了问蔡飞凤。 蔡飞凤的回答让他心碎:“池老师,我们新村委快完工了,大概九月就能搬过去,暂时……得委屈你先住下老村委。宿舍我们都收拾得很干净,平时就是用作值班室的,电扇电视什么的都灵的。” 现在七月,到九月搬新地方,那岂不是要在这里住两个月?池昉眼前都黑了黑。 如果心可以像毛巾一样拧一拧,那他现在一定可以拧出一脸盆又苦又酸的水。池昉不想过多形容他的宿舍,总之,他觉得自己穿越进了八十年代。台式电扇勤勤恳恳地摇头工作着,池昉坐到钢丝床上,满背脊都是涔涔黏黏的汗,他赶紧把那件只用来作搭配的针织马甲脱下来,满心催眠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池昉一个人在楼上宿舍心理建设了许久,临近中午,蔡飞凤来喊他去吃饭。 第2章 “池老师,你第一天来,我们带你尝尝鉴云的招牌菜,坐我们车过去吧。” 他用t恤衣摆擦了擦脸,打开门:“去外面吃吗?” “是嘞,去拙泉山居吃,村里人开的民宿,口味蛮好的。” “村长,有洗手间吗,我想先洗把脸。” 蔡飞凤说:“厕所是吗,在楼下,左边走到底就是。” 池昉点点头,下了楼。嗯,这也是他第一次实地见到,那些没有门的厕所究竟是长什么样的。 拙泉山居位于龙溪乡龙栖山的半山腰,有一条盘山路可以开车上去,再之后,就只能走游步道了。龙脊游步道也是龙溪乡的特色,在外小有名气,许多游客爱来龙栖山赏景,爬一爬龙脊游步道吸氧,春秋时节是旺季,夏天则相对人少些,但也不算冷清。所以,作为唯一一家龙栖山上的民宿,拙泉山居生意不错,蔡飞凤为了招待池昉,特意早早向老板订好了大桌。 “老板就是我们鉴云村人,我刚开口池老师是来当我们村文化指导员的,他马上就说中午的菜他来烧给我们吃。” 池昉听着蔡飞凤一路讲解,慢慢在游步道上走着。除了蚊虫特别多,风景倒是确实不错,繁盛的绿荫像伞一般在游步道两臂撑起,空气是清甜的,夏天闻起来略带湿热,有那么点世外仙林的味道。然而,正午的骄阳还是在叶与叶的空隙中,试图见缝插针地灼烤游客的雅兴,池昉爬到白t湿透,紧贴前胸后背,上气不接下气地终于见到了拙泉山居的院子门。 太好了,他快热死了。 在他形象全无,狼狈如一块散发汗臭的脏抹布时,一个男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迎接。 “阿源。”蔡飞凤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精神奕奕地打了声招呼,“这位就是新来的池老师。池老师,这是民宿的许老板,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家都叫他阿源。” 在蔡飞凤之前的描述里,池昉一直把拙泉山居的老板脑补成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个小胡子,浑身文艺气息满满,爱好诗和远方的那种类型。他绝对没有想到,在这个山野小乡,居然会藏有一个欲望都市中都难能一见的极品! 男人看起来非常年轻,有着高大流畅的身材,健康干净的肤色,短短的寸头让充满冲击力的五官无阻碍地完全展露,明明是一张极具荷尔蒙的脸,偏生笑起来,居然有颗不明显的虎牙。这兼具性吸引力和少年感的完美糅合体,太辣太辣了,辣得池昉的老毛病狠狠犯了。 “你好池老师,我是许清源。” 名字居然都这么衬他,这个男人看上去的确就像湍急的山泉一样,激流之下水花四溅,源水又清湛纯澈。 池昉不露痕迹地捋整了把汗湿的头发,弯起嘴唇,用着被人称赞过无数次的笑眼弧度,伸出手来:“你好许老板,我是池昉。” 另一只手礼貌地握住了他,手背上微微突起的血管撩拨着池昉痒痒的心,而无名指上的戒指,又为这个男人增添了一丝禁忌感。 已婚人夫? “快请进吧。”许清源松开手,说道。 第2章 别人碗里的更好吃 饭桌上都是农家菜,跟动辄三四千一位的精致料理不能比,但胜在食材新鲜,入口滑嫩,又有凉爽的空调和冰甜到心尖的可乐,池昉吃得舒舒服服,心情早就晴空万里。 这一大桌都是许清源下厨做的,每端上来一盘新菜,池昉都忍不住拿眼睛瞄他一眼。那人卷起着两只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宽阔的肩膀撑平了衬衫的褶皱,胸肌嘛……暂时看不见,因为被围裙挡住了。没错,这个男人系了条黑色围裙,细细的带子紧束着窄窄的腰,池昉的脑子里黄成一片,反正没什么干净东西。 “欢迎池老师来到我们鉴云村!”蔡飞凤举杯。 池昉马上摆低杯口,快速碰了上去:“给村里添麻烦了,谢谢大家照顾我。” “哎呀呀,我的杯子怎么能比你高呢,再来过再来过!” 池昉捂着杯口,讨饶地笑道:“折煞我了这是,大家快帮我拉住村长。” 这边热热闹闹的,收银台的小姑娘马霏霏也探了个脑袋出去张望。正巧许清源解下围裙走出来,见她偷窥艰难,在背后弯了弯嘴角,说道:“小马,待会换你去送饮料。” 马霏霏被抓了个现行,忙把脑袋缩回来,朝许清源竖起个大拇指:“池老师真帅啊,又盐又甜,就像我的初恋爱豆。” “什么盐和糖的?”爱豆他倒是知道的。 “啊呀,反正是形容词,大概就是……很清新的感觉。” 清新么。 许清源也侧身出去看了眼大桌,池昉正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头发汗湿成一缕缕,被他用墨镜往后箍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鬓角,白t的袖口被卷成了无袖,仿佛出了三斤汗似的热。然而神奇的是,他看起来就是清清爽爽的,像海边飘飞的风,许清源有点理解盐甜是什么意思了。 “你形容得不错。” “对吧。”马霏霏得意地耸了下肩膀。 一顿饭吃到尾声,池昉起身来找许清源要微信,他是老手了,索要联系方式的态度无比自然。 “许老板,你们民宿真挺不错的,我有几个朋友也喜欢爬山,下次来就推荐他们住拙泉山居了。” “谢谢池老师帮我们打广告。”许清源把微信扫给对方,好友申请很快就发过来了,名字是三也,头像是一个站在路灯下比耶的帅气背影,依稀能看出应该是池昉本人。 许清源不知道这是池昉的情场专用小号,通过后,想给他设置个备注,池是三也池,那fang是哪个fang? 池昉站在他对面,猜出许清源在迟疑什么,他故意不当面说,就只朝微信对话框里打字。 「池昉」 许清源抬起头,正对上一个略散漫、有点轻飘的笑容。 这个笑不同于之前的清新纯良,让许老板身不由己地不安了一瞬。在未来的某刻,许清源回顾这天,他已经能分辨这个笑的意思,池昉在钓他,诱捕地、游刃有余地,而他当时的不自在,正是源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回去的车上池昉先是大赞了一通龙栖山风景佳,拙泉山居的菜真好吃,许老板的手艺没得说,然后再状若无意地说起,对了许老板结婚没啊,单身的话还想介绍对象给他呢。 蔡飞凤对于池昉的不吝夸赞挺受用的,答道,结婚了,农村人习惯早结婚,好像二十五就结了吧。 另一个人也回忆着,酒席还是咱们村里家宴中心办的,我记得摆了两天呢,那时候刚开放的家宴中心吧,他算是运气好赶上了。 开车的人也附和,对啊,我们家宴中心实惠的,场地也像样,要是还照着以前大棚里吃流水席,那到底女方不习惯的,毕竟她们城里人结婚都得上酒店。 蔡飞凤用拳头敲了记手掌:“这么说来,咱们家宴中心开放三年了,阿源结婚也有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简直一眨眼的事情!” 池昉腹内一算,那他比自己还小一岁,更香了。 他故意问:“刚才结账的短发女孩子,就是许老板老婆吧?” “噢那不是的,她是隔壁村老马家的二女儿,刚读完书还小呢。” “看来我猜错了,老板娘没在店里帮忙?” 这句话让本来欢乐闲聊的气氛异样了片刻,大家都默契地不言语,互相传递了下眼神。蔡飞凤打了个哈哈:“她在市区工作的。” 池昉当然嗅出了猫腻,三缄其口的背后必有故事。他继续装道:“那很远啊,平时通勤时间这么长,恐怕只有周末才能回来吧?” 气氛变得愈发讳莫如深。 “不清楚呢,有可能吧。”蔡飞凤简短地把话题画了个句号。 池昉不再继续。 不着急,好饭不怕晚,许清源这道菜,他总有能吃上的一天,至于是不是别人碗里的……嘿,别人碗里的更好吃呢。 在鉴云村的第一个晚上,池昉总结了一下,大体可以命名为渡劫之夜。 他虽然从小缺失情感关怀,父母离婚多年,各自组建了新家庭,离婚前的他们都是事业批各忙各的,离婚后就更别提,很难想起池昉这个人来,但是物质方面他倒是没被亏待过,所以人身上的毛病不少。 像是出门旅游,池昉对睡觉的地方就很挑剔,好点的酒店可以选择用什么内里的枕芯,床垫的高度、被套的材质,都能根据喜好勾选,睡得自然舒舒服服的。要是参加学校安排的校外培训,没办法把房间升得特别好的,池昉就自带枕头,人送外号豌豆公主。来鉴云村之前,他是有将就将就的心理准备的,但是这老村委宿舍的值班钢丝床,不是自带枕头便能够拯救的级别,池昉光是躺在上面短暂休息一下,就已经被嘎吱嘎吱的声音硌得脑仁疼。 更别提洗澡了。村委晚上只需要留一个人值班,值班的村干部也都是本村人,洗漱基本步行回家就能解决,所以村委里的淋浴房那就跟摆设差不多。它建在楼梯下的一个隔间里,隔间主要用途是收纳拖把扫帚等杂物,辅助用途是冲澡,角落竖立起两块板保护隐私和防水,顶上一个淋浴头,就算齐活了。 第3章 池昉搞了半天没研究明白热水是怎么用的,最后实在没耐心了,就着满头满脸的凉水铁骨铮铮地冲洗了一遍身体,乱七八糟地套上了睡衣。 入了夜,蚊子开始开会。 今天轮到村委里的文书蔡达勇值班,他特意上来给池昉点了蚊香,池昉闻不惯老式蚊香的味道,蔡达勇还跑回了趟家中,取来插电的驱蚊液。人家都这么周到了,池老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勉勉强强关灯睡了。因为值班宿舍让给了池昉,蔡达勇只能去睡办公室的躺椅,所以即使半夜起来满屋捉蚊子,池昉也一忍再忍没再去同对方抱怨。 虽然池老师没声响了,蔡达勇还是被一通值班电话吵醒。离村委不远的田埂上又有人在焚烧秸秆,焦烟味漫天飘,蔡达勇骑上电瓶车准备出去规劝,池昉在房间被呛得以为着了火,趿拉着拖鞋跑下来。 “怎么了这是?” “池老师,还是那几个人在烧草,说多少次了都讲不听!我和乡里的人去叫停他们,麻烦池老师帮忙留神值班电话啊!” 蔡达勇风驰电掣地骑出去了,池昉一看手机,凌晨一点,这些人都不睡觉的吗? 最后怎么迷迷瞪瞪地回到床上,又是怎么阖上眼睛的,过程记不清了,反正第二天,池昉是被大早上的施工声震醒的。都没有到他设定的闹铃时间,对面建设新村委的工地上,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干活了。 陆续来上班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感受到了池老师的低气压。 他前一晚零零碎碎的睡眠时间,加起来有没有到两小时都说不好,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红肿是昨夜蚊子饱餐的证据。池昉满心郁闷,想跟谁倒倒苦水,翻遍通讯录都没有发现可以交心的朋友。他刚结束上一段恋情,所以暂时没有固定的情绪垃圾桶,池昉只能给郭巍发去了一条半公半私的信息。 「被你坑了,我现在还能回来吗」 十多分钟后对方回了。 「你别害我啊!名单都是公示过盖了大红章的,你敢回来我打断你的腿!!![动画表情]」 池昉点开郭巍的朋友圈,连续三条都在晒旅游,蓝蓝的海水,刺激的滑翔伞,以及比手臂还粗一圈的龙虾。 池昉按黑掉手机屏幕,心如枯井。 第3章 一起打篮球 作为文化指导员,宣讲是基本功,池昉来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在周六下午给村民们上文化宣讲课。 通知张贴在村委公告栏,村民群里也声势浩大地号召了一番,到了周六那天,文化礼堂里乌泱泱地坐满了人。池昉课件准备得很充分,选取的案例也专门挑选了群众感兴趣的,还设置了互动环节,答对题可以获赠手持小风扇一个。 宣讲课结束,村里的老百姓马上就熟悉了初来乍到的池昉,对他那叫一个赞不绝口,互相都说池老师工作好,长得好,笑容也亲切,家中有适婚女孩子的更是蠢蠢欲动,纷纷来向蔡飞凤打听。 这几日下来,蔡飞凤也大致瞧出了池昉的脾气。这个城里孩子还是蛮娇气的,宿舍住不惯,吃东西也挑剔,菜式要是不合口味,他宁愿饿肚子,就连村委的厕所池老师也是不大上的,会开车去文化礼堂的公厕,因为那边的带门。池昉眼光高,鉴云村里的普通女孩肯定搭不了,要是家境优渥的,倒是可以牵牵红线,不过也得日子长了才好开口。 蔡飞凤这般打算,池昉却完全没有在鉴云村找女友的想法。一是村子里人多嘴杂,他要是真的对哪家姑娘做了什么,恐怕得被迫娶了人家,二是驻点结束前,学校会派人来考核,他浪是浪,可也不会没分寸到自毁前程,三是池昉已经看上了许清源,池老师目标明确,要冒险找乐子,也得找这种极品才值啊。 待在这里已经够委屈了,他只是动动一个已婚人夫的脑筋,人还疑似与另一半感情不和,用来打发打发时间,应该不算过分吧。 文化礼堂的背后有一个篮球场,傍晚吃完饭,不少人会过来打球,许清源也在其中。他有段时间没出现了,大家见到他都说球王回归,让他赶紧热身上场。 刚打完半场,又来了一个人,正是村里的新“明星”池昉。 “我能加入吗?”池昉笑着询问,视线扫过略微惊讶了下,“许老板,你也在啊,好巧。” 跟巧没关系。是池昉在蔡达勇的朋友圈,看到那人晒的鉴云村文化礼堂的照片,有跳广场舞的,有看露天电影的,多角度展示了村民们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配文:饭后溜个弯,大家开心我也开心[微笑][微笑]。其中一张照片就有许清源打球的身影,池昉跟闻到了肉味的狐狸似的,换了身运动套装遂前来制造偶遇。 许清源单手托着球,微笑回应道:“是啊挺巧的,池老师,你要不和我一队?” “求之不得。” 池昉也曾叱咤过校园篮球场,和许清源一队很快就成了进球的搭档,一个抢篮板一个投篮,在赛场上连连得分。池昉身手敏捷,最擅长带球过人和三步上篮,许清源爆发力强,盖别人帽狠准快,极具压迫感。比分很快就没有悬念了,这让其他人连连抗议,不行不行,你俩不能在一个队,这样还怎么玩。 许清源和池昉本来互相传着球,闻言停下步子对视了一眼。池昉夸张地呲牙摊手:“许老板,众意难违,我不得不‘抛弃’你了。” 许清源抱球,点头说道:“做对手兴许更有意思。” 新一轮起跳发球,凭借更强的弹跳力,许清源抢先争到球,在半空迅速投出,为自己的队伍赢得先机。池昉争强好胜,旋风般过去拦截,一个矮身抄手,轻松就把球从对方队友那偷了过来。他一抢到球就势如破竹地直冲向篮下,两三个人上来围堵,池昉快速后撤步想换个角度,正要抬举手臂,一道强有力的冲击自上而下地将篮球狠狠击落,正是许清源从身后盖了他的帽。 “阿源干得好!” “阿源你是我的神!” 敌军在欢呼,池昉的队友在空隙中夺到了球,池老师边跑边喊:“传给我快传给我!” 胜负欲满满的池昉非要抢先得分不可,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杀气腾腾地再度来到篮下,许清源高大的身躯则第二次拦挡住了他。池昉的身高比对方略少几厘米,又是矮身运球,显得许清源像一座沉稳不可逾越的高山,他伸举的手臂还这么长,自下往上看,篮筐被护在他的手掌后面,遮得几乎看不清。 勉强投篮的失败率很高,但是,池老师偏要勉强。 池昉一跃而起,他的弹跳力也不差,且是后仰跳投,容易迷惑对手。果然这次许清源没有顺利盖到他的帽,只是池昉强行投篮,赌的成分居多,所以球最终撞到了篮筐上,弹起后又不幸飞歪了出去。 没得分,池昉还因为后仰跳投的不稳定性摔到了地上。其他人一哄而上去抢球,只有一个人没有去。许清源向地上的池昉伸出手:“没事吧池老师?” 池昉坐在地上,两只手撑在身侧,喘着气望着许清源,笑道:“你让让我不行啊?” 耍赖皮不起来,腔调还略撒娇。许清源蹲下身:“好吧,下一个球让你。” 池昉这才握上对方的手:“嘿嘿,这还差不多。” 他被许清源一把拉了起来。 这场比赛以池昉队获胜结束,众人陆续散场,池昉口渴地四处找水,全身呼哧冒热气。他似乎很怕闷热,许清源见他没带水,把刚放进背包的透明水壶拿了出来,就是不知道池昉会不会介意,许清源有点犹豫。 谁知池老师见到水壶两眼放光:“许老板不计较赏我点水喝吧,实在渴死了!” 许清源递给他:“喝吧。” “谢啦。” 池昉打开盖子叼上硅胶吸管,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喝水了。他边喝边用鼻子喘粗气,脸上热得发红,汗水湿淋淋地挂在他的额发上,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池昉笑眼弯弯地看了许清源一眼,用牙齿咬住吸管,给了对方一个坏坏的笑容。 他像是在宣告刚才的胜利,又像是在表达其他的什么东西。 许清源俯身整理背包。 “下次可不能再让你了。”他说道。 回去的时候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夜空下,池昉唉声叹气着,又要去喂蚊子了,血快流干了。 许清源问怎么了,池昉伸出胳膊给他看,喏,都是蚊子包,村委宿舍的蚊子有毒。 白皙的皮肤上咬点红块非常显眼。 “你点蚊香了没。” “不爱闻那个。” “买个蚊帐装一下。” “算了,嫌闷。”池昉幽怨地说,“今天打了球人应该能累一些了,希望可以早点睡着。你知道吗,我这个星期几乎每晚都没怎么睡觉,再这样下去只能上卫生院配药吃了。” “被蚊子咬的?” “不止!哎,一言难尽……说说是九月能搬去新村委,但我觉得我可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在这之前恐怕会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猝死。” 第4章 “……有这么严重?” “有、这、么、严、重。” 池昉卖惨,但卖得点到为止,只要许清源感觉到他很惨很惨就行了,至于村委宿舍究竟有哪些实质性的不足,池昉愣是一个字都没漏。人情世故嘛,这是村里安排给他的住处,他可不想这头刚跟人抱怨完,那头就被人给卖了,很多事情都得靠村干部配合呢,没必要傻乎乎得罪蔡飞凤,这也是池昉一再忍耐没有去另寻住处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都走到了村委门口,池昉笑嘻嘻的:“唉哟,许老板送我到家了。” 许清源看了一眼大门:“还真是。” “要不要进去坐会儿?”池昉这张嘴,说起这种话来就跟抹了油一样顺滑。 那肯定是没必要的。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除了刚打完一场篮球,聊得也挺投契以外,池昉和许清源根本不熟。但是许老板刚才听了池老师那些惨兮兮的话,的确有一丝好奇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还是不打扰池老师休息了,我也得回去了。” 池昉也不作勉强:“好吧,明天继续打球不?” “如果店里不忙的话。” “那我等你来啊!” 他不给对方留余地,不管你忙不忙,反正会等你来。 这么约定好了,第二天晚上没来的人,反而是池昉。 许清源打了一会儿球,今天手感不是很好,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走去场边喝水顺便调整下状态,手机里有条未读消息。 「今天去不了了,不好意思啊,你去打球了吗」 「没事,正在打,出来喝口水」 应该是临时遇到事情了,许清源不计较,正打算返回场上去,池昉的消息又跳出来一条。 「乌鸦嘴应验,来卫生院了[哭泣][哭泣]」 「图片」一袋药的照片。 难道真的这么严重? 许清源忍不住回复。 「哪里不舒服,药也不能乱吃吧」 「配的不同种类的,治胃痛的、治皮肤瘙痒的、治失眠的」 许清源哭笑不得,毛病也太多了点。 他正斟酌怎么回复比较好,球友们在对面阿源阿源地喊他上场,就这么迟疑了片刻,池昉那边又发过来信息。 「不吵你了,我回村委了」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舒服,聊天的度刚刚好,一点不会令人为难。 「嗯好」 许清源重新返场,这次状态不错,一直打到了尽兴才结束。 第4章 谢谢许老板收留我 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池昉上卫生院配药这件事,当晚就由值班护士告诉了其母蒋丽芬,作为鉴云村妇女主任的蒋丽芬,又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转述给了村委的其它工作人员。于是池昉柔弱不堪受苦的形象,在村委范围内已经人尽皆知。 傍晚的时候,蔡飞凤拎了箱牛奶,提了袋红枣,叩响了池昉宿舍的门。 “村长,你这是……” 蔡飞凤抱歉地说:“来慰问慰问。” 是她考虑不周了。蔡飞凤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憔悴的青年,心里一阵惭愧。 原以为从城里初来农村,池昉只是需要个过渡期适应环境,住着住着就能习惯,而且新村委也即将竣工,再不济也只需要忍耐两个月的时间,池老师更没有开口说不愿意住,所以每天忙于村务的蔡飞凤,竟忽略了去关怀池昉的身心健康。一直到蒋丽芬细数池老师配了哪些药,是怎么向医生描述身体不适的症状的,蔡飞凤才惊觉池昉居然已经艰难到了这种程度,这孩子还不向他们透露一个字的委屈,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池老师,这几天都没睡好吧?见你人都瘦了。宿舍的条件确实差了些,都是我没有安排好,太对不住你。” 池昉连连说:“村长这说的什么话,还拿东西来,该我难为情了!能住能住,你们把宿舍让给我,值班的人都只有躺椅睡,已经够照顾我的了。” “你配药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别瞒了。”蔡飞凤心疼地看住他,“中午的时候我向阿源打听了下房源,他那边有空房间。池老师,要不你去住拙泉山居吧,阿源知道是你住,说不需要收费,人愿意过去就可以了。” 池昉的脑海里,一个大大的字飘过。 「喜」 然而脸上还是错愕、为难、不好意思。 “这太给你们添麻烦了,会影响许老板做生意的吧……再说哪能不收我费用,必须照行情价给的,我个人会付给他。” “别客气池老师,他说不用,就一定不会收你钱的。再说了这住宿费真要给,也该是我们村委掏钱,我跟他已经扯皮过一轮了,阿源坚决不肯收,说你是为村里做贡献来的,只需要你点头,不需要钱。” 点头?若是给池昉肆无忌惮点头的机会,他能马上用下巴捣出一大盘蒜泥出来。 “悖许老板人真是太好了。” 池昉用这一句褒奖,委婉表达了他好他妈愿意啊! 蔡飞凤也赞同:“阿源的确心地很好。池老师你去拙泉山居住,我是一百个放心,阿源做菜好吃人又好相处,一定不会让池老师住得委屈的。” 岂止是做菜好吃啊,他本人也很好吃啊。池昉笑眯眯。 “不过……” 蔡飞凤停顿了下,做过言语理解的都知道,转折之后是重点,池老师竖起了耳朵。 “有件事情想提醒一下。池老师,关于阿源的老婆……能不问还是别问,大家在阿源面前都不提的,怕他心里难受。” 原先池昉表露过对拙泉山居老板娘的好奇,当时是初次见面,蔡飞凤不了解他的品性,简单粗暴地选择了含糊其辞。但现在池昉被她安排去住拙泉山居,这期间要是说了不当的无心之言,和许清源闹出矛盾的话,那她这个安排者是有责任的,所以有些内情必须得事先告知,好让池老师留神。 身经百战的池昉,对于这个许清源不能提的“老婆”,心里冒出两个猜想。他问了其中一个:“难道……女方是生病了吗?” “那倒没有。” 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了。池昉闭嘴没有问出口。 蔡飞凤看他这么聪明,也松口承认了:“哎,池老师你心里有数就好了,阿源和他老婆结婚结了三年,分居了快两年,闹离婚也一年了吧,其实村里人都心知肚明,哪有媳妇总不着家的,池老师是明白人,尽量别提就是了。” 和池昉猜想的差不多。许清源这么个极品,看起来上得了大床下得了厨房的,居然也会遭遇头顶稍微带点绿的尴尬,真是令人同情。闹离婚一年,得,还赶上离婚冷静期了。 “谢谢村长提醒,我记住了。”池昉乖乖地保证。 得到许老板的无私支持,池昉给对方发了信息过去表达感谢。 「谢谢许老板收留我[可怜][可怜]」 许清源正送完一对退房的客人,回到店里拿起手机,忍不住会心一笑,看来他是喜欢来住的。 「池老师不嫌弃就好」 池昉在钢丝床上喝着冰可乐,收到许清源的回复,美滋滋地迎着古董电扇吹来的风,这惬意的感觉,一整个闭上眼睛感受,谁还分得清他在鉴云村还是在海边沙滩的吊床上? 「村长说你不收费用,别啊,这太难为情,让我稍微付点吧」 「不用」 就两个字,直接宣告话题终结了,这让一般人怎么接? 不过池昉不是一般人。 许清源在看到池昉发过来的句子时视线瞬间一紧,下意识地遮了下手机。 他手掌下的屏幕里是这样一句话。 「那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民宿的休息区里有不少人,有个客人走过来要扑克牌,马霏霏从抽屉里拿了副新的给对方。然后,负责帮客人烤肉的小伙子黄元斌也推门进来,对许清源说,源哥,客人要啤酒,院子那边的拿完了。许清源答,冷藏柜里应该有。他们对话的时候,被手掌握着的手机又突然震了一下,许清源停顿一秒,说,我去拿。 于是,他离开休息区,走到已经安静下来的餐厅,许清源终于松开手掌,深吸了口气才打开屏幕,池昉发来的是一个动画表情。 那是用他自己的照片做的gif,表情里的池昉可怜兮兮地用拳头做了个模仿狗狗的动作,头上还有两只卡通耳朵在摇来晃去,头顶滚动飘过粉色的字,理理我呗。 许清源在表情栏里选了许久,终于挑到一张微笑的动画表情,发送了过去。 「池老师,什么时候过来,我提前整理好房间」 池昉咧嘴一笑,卖萌成功,果然不忍心不回我吧。他当然恨不得今晚就搬去拙泉山居,但是蔡飞凤那边还是要矜持一下的。 「明天傍晚来」 「好」 许清源拉开冷藏柜的门,掌心接触到啤酒的玻璃瓶包装,体感比平时还要冰凉许多,衬得他的手掌似乎温度过高,像中暑。 第5章 第二天一过下班点,池昉就载好行李开上他的suv,欢欢喜喜地准备直奔龙栖山了。 考虑到半山的停车场距离拙泉山居还有一段游步道要步行,蔡飞凤本想安排两个人帮池老师拿行李,池昉说不用,称已经和许老板联系过了,会有人来停车场帮忙一起搬的。 “慢点开,池老师!”蔡飞凤挥手。 “明天见村长!” 开上龙栖山的盘山公路,成片的翠绿正夹道欢迎。夏季天色暗得晚,傍晚五点多的头顶仍是蓝白颜色,云朵像扯散的棉絮,稀松柔软地掉挂在天空中。池昉放下车窗,清甜的植物香气渗进风里,慵懒的蝉鸣声声入耳,他放了首小甜歌,调子腻得嘞,充满了多巴胺分泌而出的愉悦感。 早有人在停车场等着他,池昉停好车,伸长胳膊向许清源摆手。 许清源回应的是一个笑容。 “大老板,您怎么亲自来帮我拿行李啊?”池昉确实是这么期待的,但他也想过搬东西之类的苦力活,大概率会是老板手下的员工来干。 “店里比较忙,只有我还空一些。” 池昉贫嘴:“真是个好老板,一点不剥削人。” 他们两人把行李分了分,顺着游步道一路搬运到了拙泉山居。现在是晚餐时间,大部分客人都在餐厅或者露天小院吃饭,几位员工又是点单又是端菜,忙进忙出的,无暇分神,只有马霏霏同池昉打了声招呼,下一秒又被客人喊走了。许清源领着池昉去了房间,空调早早打开着,屋子里很清凉,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可以观赏到外面的山林美景,许清源给了池昉一把钥匙。 “你先收拾一下,差不多了就下来吃饭。” “好,我房号多少啊,我记一下。” “没有房号。” “啊?” “这间房间不对外营业,用来招待偶尔来的亲戚朋友,客人们的房间在隔壁那幢楼。” 池昉的脑子里嗡了一嗡。他本来是想住下来以后,找个机会还是要把房费结给许清源的,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房间居然没有价格,说得恶心一点,许清源愿意给他的地方竟然是无价的,而他们不过才见了三次面。 池昉不知道是他在钓许清源还是许清源在钓他了,这个人是天生心就这么好,还是本来就这么会? 被划分在了“亲戚朋友”之列的池老师,对于之前心机卖惨、变着法地想来住拙泉山居的行为感到略略心虚。他磨磨唧唧地下楼来吃饭,因为实在磨蹭得过久,马霏霏她们已经空了下来,正在角落那边吃员工餐。 “池老师,快来跟我们一起吃!” “诶好。” 池昉过去就坐,顺便认识了一圈人。 小姑娘马霏霏,小伙子黄元斌,还有负责厨房的大伯蔡海生,和保洁阿姨蔡国珍。 “蔡伯和珍姨都是鉴云村人,我和霏霏是隔壁东兴村的。”黄元斌介绍道。 蔡姓应该就是鉴云村里的大姓了,池昉已经一连碰上好几个。 “大家好,这段时间少不了要打扰了。” 蔡海生说话中气十足:“你是阿源的朋友,怎么叫打扰!池老师,尝尝我做的这个鱼,老鲜了的!” 池昉忙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点赞道:“超级好吃,很少能尝到这么香的鱼肉!” 谁都喜欢听顺耳的恭维话,蔡海生笑得眼角堆满骄傲的皱纹:“自己鱼塘里的,现捞现杀,多吃些!” 池昉吃了小半碗饭,忽而问道:“许老板呢?” “源哥不吃晚饭的,超——自律。”马霏霏用勺子舀了碗汤,“他应该带宝宝散步去了吧。” ……宝宝??? 池昉裂开了,不是吧,许清源不至于连孩子都有了吧? 黄元斌说:“宝宝的狗粮要买了,霏霏你记得提醒下源哥。” 马霏霏是管账的,她点点头:“知道啦,金毛就是胃口大。” 哦……金毛啊…… 那没事了。 “池老师,你怎么了?”蔡国珍瞅池昉的脸色不对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问道,“被鱼刺卡住了?” 池老师战术性地喝了口水,故作镇定:“咽下去了已经。” “吃鱼要小心啊。” “好的。” 还好还好。对于不怎么具备道德观念的池昉来说,有老婆算不得什么,毕竟结婚证书的一张纸只对保护财产有效力,不负责保护感情,他的父母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如果有孩子的话,他还是需要调理调理。 感谢许清源没给他添事儿。 第5章 艳遇 这是来到鉴云村之后,池昉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不用担心时灵时不灵的热水,没有三更半夜的值班电话,连蚊子都温驯,被电蚊拍一网一个准,捉完三四只以后房间就安静了。池昉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扑上床,不同于需要插房卡才能取电的酒店套房,这间屋子就如温馨的卧室一样,用钥匙开门,摁开关开灯,被套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香味,有点像家的感觉。 池昉把脸埋进枕头里,在空调风凉凉的安抚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有点冷,所以梦里的他在滑雪。 这本来是池昉擅长的运动,但由于身处梦境,他的手脚不听使唤,摔扎进雪地里就爬不起来。在池昉的眼前滑停下一个身影,头发长而卷,发梢泛着精致的光泽,雪镜的背后是一张不易接近的姣美面容。哟,这不是阔别已久的杨教授吗,她留短发多年了,这个长发的她,应该是尚处于三十出头的美好年华。 是池昉童年时的她。 「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 「掌握要领,做事要用心用脑。」 「不要只觉得是玩。」 年轻的杨教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池昉想,拜托,我现在都几岁了,还得听训呐? 当然,杨教授的时间很宝贵,耐心也极有限,见池昉一直没出息地起不来,她很快撑起雪杖,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池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还搞科研的呢,一点不运用思辨方法,你伸手拉住我,我不就起来了吗? 被遗忘了不要紧,他会自己找乐子,池昉埋扎在雪地里,饶有兴致地自顾自捏雪玩。 第二天被闹铃喊醒的池老师,实实在在地睡饱了九个小时。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后知后觉地看到前一天晚上许清源发来的消息。 「给你拿了清凉油,被咬了就涂一点」 昨晚他很早就睡了,本来想睡前撩骚下许清源,可惜实在困得睁不开眼,这闹铃还是用最后一点残存意志设置的,没想到许清源倒是来找过他? 池昉下床去打开房门,门口地上放着两盒清凉油,一个插电驱蚊液,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蹲下身,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七点就有早餐,有另外想吃的跟我或者蔡伯说。」 落款。 「许清源」 应该是昨天上门的时候发现池昉睡了,所以对方不再继续发信息打扰,改用便签纸。 池昉不由得咋舌。 妈的,太会太会了,难道自己看走眼了,这许清源根本不是什么清澈山泉,而是个比他还会撩的隐藏高手? 洗漱停当的池昉神清气爽地来吃早饭,他要了一碗阳春面加荷包蛋,打了一碗甜豆浆,把东西端到了露台的观景位上去吃。 清晨的龙栖山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山岚,近处观去是满眼苍翠的林子绿,慢慢渐远,又成青蓝,最后与天幕的颜色连在一起。一只鸟飞来停在池昉坐着的藤椅上,叽叽喳喳了几声,又扑棱翅膀飞了出去。 要不是待会儿要去村委上班,可真有度假的错觉啊。 正吃得差不多了,迎面走过来一位端着咖啡的年轻女人。 “你好呀帅哥,不介意坐在你对面吧。” 被搭讪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应搭讪取决于对方的质量水平。池昉扫了一眼这副玲珑的身段,笑道:“是我的荣幸。” 简单聊几句,信息就交换得差不多了。她是来短途旅行的,明天就返程,今天是待在拙泉山居的最后一天,住在301号房间。 “加个微信吧。”她把手机递了过来。 一个身材曼妙的美丽女人主动来要联系方式,不加就是不礼貌了。池昉扫了码,一看名字和头像,也是个明显的小号。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大家都深谙游戏规则,不存在什么后顾之忧,拉丝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晚点见。”池昉说。 荷尔蒙上头的一瞬间,人就只想遵循本能,但是理智复苏以后,池昉觉得这场艳遇的可操作性不强。 他趁着在村委摸鱼的一天里,盘了盘可以付诸实践的场所。 村子里肯定是不行的,这里的村民人人都有去做刑侦的本领,情报网更是庞大又灵通,枢纽就设在鉴云村村委,总指挥正是蔡飞凤,池昉可不想为了一晚的快乐而在鉴云村社死两年。排除第一个选项,第二个选项是拙泉山居,这是许清源的地盘,无论是池昉从那间301出来,还是那位301从池昉的房间出来,都会被走廊的监控拍得明明白白。池昉能感觉出来,许清源现在对他挺有好感的,这种好感是一种纯粹的,类似于关爱的东西,他不想太快露出黄鼠狼的大尾巴,把许清源吓跑。第三个选项嘛,是他的suv,但是月黑风高之夜,开车去深山老林打野战,对懒散的池昉而言太麻烦了,他倒还没有馋到这个地步。 第6章 这么一番分析,池昉也不多费神了,把那个女人的微信删除,专心写他手头的鉴云村公众号文章。 第一篇推文终于定稿,蔡飞凤连声称写得好,图文并茂,很抓人眼球。池昉把通过后的正式链接丢进学生活跃的群里,让学生们闲着没事帮他增加下转发量。 今日工作已毕,池昉回到了拙泉山居。他一回来黄元斌就朝他招手。 “池老师,301的客人找了你好多次,在向源哥打听你住哪个房间呢。” 看来是联系不上他,也找不到池昉的房号,人有点急了。 “我不认识她,许老板说了没?” “没说,反正她明天就退房了。霏霏说301看上你了,池老师,要留神啊。” 池昉不喜欢这种人尽皆知的约法,301那位可以约完拍拍屁股就走人,他可还得一直住在拙泉山居。池老师笑起来:“好的,我会躲着点。” 晚上想叫许清源一起去打球,以证自己与301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厮混到一起,结果一联系对方,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又出去遛狗了。池昉百无聊赖,换了身衣服说要去找他,许清源说快回来了,在游步道碰头吧。 于是池昉穿着球衣,箍好发带,一身清凉地靠在香樟树下玩手机。他特别白,又露出着匀称结实的修长身材,被手机灯光一照,显得尤其新鲜可口。 “在等谁呢?” 柔媚的女声在几步路外响起。 池昉抬起眼,太巧了吧,碰上外出散步的301了,躲她不成,反而被抓了个正着。 “等朋友,准备打球去。” “说好的晚点见,怎么把我删了呀?” 她穿着件细吊带,下身是一条碎花长裙,兼具性感与柔美,人一靠近,身上还有股迷人的栀子香。 池昉闻着这味道,不免有些酥软,说话也开始不正经:“这不是你明天就要走了嘛,想想还是不让自己陷进去了。” “真是个坏家伙……” 她这么自下而上地睨过来,眼神格外娇媚诱人。若论以前,池昉已经拥美入怀了,但是当下他还是手拿着手机,背贴着树干,硬撑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闷热的夏夜,幽静的山林,年轻男女在树下暧昧地对视,气氛都烘托到这了,接吻是自然而然的。女人把唇往前送去,池昉躲了一下,后脑勺抵上了树,然后就被揽住脖子,天雷勾地火地吻了起来。 草了,真是位高手啊……池昉被迅速点燃,松垮的球衣很容易失守,那双柔嫩的手伸进他的衣摆里,放肆大胆的撩拨让他渐渐觉得不妙,在被按捺不住的情火差点席卷大脑的那一刻,池昉握住对方的肩膀将她一把推开。 “汪汪!” 亢奋的狗叫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许清源和他那名为宝宝的大金毛,正立在不远处。 “我等的朋友来了。”池昉说道,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暧昧。 女人羞愤地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啊,继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池昉在树下平复了下躁动的身体,然后向许清源走来。 “许老板,就因为等你,我差点被吃了。” 他先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反正从许清源的视角看,他的确像是被非礼的一方。 池昉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干净的渴欲,他用这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许清源。这一瞬间,许清源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只能躲开他的视线。 “我该提醒你一声的,她下午来打听过你。” “小黄跟我说了。” “……还去打球吗?” “打啊。”池昉沙哑地说,“我需要消耗一下无处安放的热情。” 这晚的篮球赛,池老师的确打得又猛又疯。 他在球场上连连强攻,许清源都挡不住他,那炙热的身体在散发烫人的热量,汗水湿透了球衣,把因充血而愈发清晰的肌肉线条映现得无比分明。又进了一个球,池昉兴奋得握拳欢呼,他状态极佳,自诩球神,狂得敌队看不下去。 “阿源!给点力!盖他帽啊!” 池昉嚣张地喊:“别想了,他拦不住我!” 又是池昉队拿到球,毫无悬念地,队友将球抛传给池昉。池老师快速运球,像踏着风般迅猛闯入敌营,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防守,他与许清源在篮下相遇。 他们两人同时起跳,池昉的身体狠狠撞上了许清源,接着手腕一转,灵活地将球托投进篮筐。又是一个精彩的2分,他和许清源因为冲力一齐滚到了地上。 这是个诱人犯规的投篮,许清源压倒在池昉的身上,看起来是他拦挡犯规,池昉不仅进球得分,还额外得到一个罚球机会。 “你真是……”许清源的胜负欲也被激了出来。 池昉在他的身下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脸绯色潮红,那具被汗水打湿的身体泛着水淋淋的光泽,他舔了舔嘴唇,向许清源挑衅地眯起眼睛。 “不服再来啊。” 好热,好热。 紧贴的皮肤很热,呼出的空气也很热。 许清源像是也被他传染了。他想起池昉刚才在夜色中被热烈索吻的样子,池昉垂闭的眼睑,张开的嘴唇,与现在身下的这张脸慢慢重叠。 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在了一起。许清源撑起手臂,翻身从池昉的身上下来。 “快去罚球。”他说。 池昉滚了下喉咙,喘息地吞咽两声:“让我缓缓。” 第6章 乖一点 池昉写的公众号文章点击量不错,引起了龙溪乡委的注意,工作人员来联络他去给乡里的文化口上上课,培训培训写稿能力。池昉觉得这能力主要取决于群里那些转发的学生们,但这又不好明讲,只得埋头准备课件,苦苦消耗了一上午脑细胞。 到中午的时候池昉已经编不动了,人一累就没胃口,他对今天的伙食兴致缺缺,反正午休有两个小时,开上车就跑回拙泉山居去了。 大家对他突然回来也有点意外。中午的员工餐一般在11点前就结束,因为11点到下午2点之间是用餐高峰期,会有不入住只是吃顿午饭的客人来消费,所以员工们中午都吃得比较早,不至于长时间饿着肚子。 池昉回来没赶上员工餐,蔡伯又在厨房忙得分身乏术,他就不添乱搞特殊化了,准备去房间冲个泡面吃,正问马霏霏要了包康师傅,迎面碰上了给客人送西瓜的许清源。 “怎么拿泡面,没吃饭吗?” “想回来蹭饭,没赶上。” 许清源打量了下池昉,那人戴着顶工装渔夫帽,防晒面罩解挂在脖子上,袖套把手臂遮得严严实实。正午的骄阳不是一般的热情似火,难为池老师有这个毅力跑回来,还饿着肚子。 “你等我下。” 许清源把西瓜端出去,给了客人后折返回来。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 池昉想了想:“那就炒饭,简单点。” “好。”许清源看了下店里,餐厅里面已经没有余位了,院子里现在又闷热,“你去房间等会儿,做好我拿进来。” “遵命。” 炒饭不费什么工夫,加了卤牛肉和一个煎蛋,许清源另外又配了碗海带汤,端着盘子敲了敲池昉的房门。 “来了!” 池昉已经脱掉了防晒装备,只穿着件白色背心,头发蓬乱地开了门。 “谢谢主人投喂。”他殷勤地端过盘子,像摇尾巴的大狗,“进来坐。” 许清源只是送个饭过来,没打算久留,但是想着等池昉吃完了,他正好可以把碗筷收走,也就踏入门内,跟着人走了进去。 下一秒,许清源差点要认不出这是自己家的房间。 顺着地板的鞋印往前看,床上除了皱成一团的被子外,还丢着好几件衣服,五颜六色的球鞋摆了一地,让他怀疑池昉是属蜈蚣的,差点没处下脚。桌子上尤其眼花缭乱,粗略看去有笔记本电脑、插满充电线的插排、敞开盖子的烧水壶、喝过的没喝过的饮料罐,和乱七八糟的书。池昉正用胳膊把电脑推拨开,拉开搭晾着球衣的椅子,准备坐在那里开始享用午饭了。 “池老师!”许清源忍不住出声阻止,“……你不先收一下桌子吗?” “哦,没事的,乱中有序。” 许清源的眉毛都快打结了,他一直注重拙泉山居的干净整洁,这样才能让客人有好的居住体验,久而久之,许老板有了职业病,洁癖。在许清源此刻的眼里,身处“废墟”的池昉跟“盐甜”两个字不沾边,他认为马霏霏需要更新一下评价。 “这么乱你也住得下去,平时怎么挑剔成那样。” “谁会嫌弃自己呀。” 池老师理直气壮地回答,抬眼瞥到对方的表情,嗬,难得啊,好脾气的许老板居然也会摆臭脸。考虑到这是一间许清源留给“自己人”的房间,被他这么糟蹋确实挺肉疼的,于是池昉体谅地说道:“好啦好啦,别生气,你去床上坐会儿,我吃完就收拾,昂~” 第7章 结尾的“昂”字颇安抚,好像在哄骗小孩。许清源被他这么一“昂”弄得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没去床上坐,自己拉开另一张椅子,问道:“你跑回来,下午还去村委吗?” “有个新活,得去的。”池昉捧着碗,“你这牛肉卤得真香!” 知道这是在灌他迷魂汤,许清源说:“蔡伯卤的,我只负责把它们丢进饭里。” “别这么严肃嘛,我写了一上午课件,头昏脑涨的,就只想午休时间回趟家,还要被你冷脸,我也太可怜了吧。” 听到那个“家”字,许清源顿了顿,池昉在对面吃一口饭瞄一眼他,察言观色地,一副偷感很重的样子。 “算了……你吃着吧。”他竟觉得这家伙有一丝可怜,遂无奈道,“下午我给你收,你把贵重物品放放好。” “那多不好意思啊。” “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以后不要把地方弄这么乱。”许清源起身,“我先去院子了,吃好了碗筷拿去厨房就行。” “这么热去院子干什么啊?” “给狗洗个澡,中午院子里空。” “我也一起我也一起!”池昉加快了扒饭的速度,“你、你等我啊!我马上好!” 许清源都走到门口了,被这着急的声音硬控,只得靠着门框看手机。池老师光速炫完饭,把渔夫帽往脑袋上一扣,端了盘子就跟上来。 拙泉山居的院子很美。 各式各样的花草在院内错落有致,巨大的桂花树用树荫罩着一方清汪汪的池塘,池子里浸了好几只西瓜。竹桌有三四张,散落在院子的各个阴凉处,被不成套的竹椅竹凳三三两两地围住,饶是跳脱有趣。 许清源拖出来一只大脸盆,用皮管连上水龙头,开始往里面接水,他的大金毛绕着池昉闻来闻去,时不时还汪两声。池昉一只手捏着帽沿,脸挡在阴影里,倒没有很晒,另一只手伸进盆里撩水,凉凉的,挺舒服。 水放得差不多了,许清源抱着金毛把它放进盆里,他拎着皮管慢慢开始从下往上地淋水,同时用手抚摸着金毛的背。他的手长得骨节分明,手背上有突起的血管,许清源用这双好看的手抓揉大狗满是泡沫的毛发,抓的时候力道重,冲洗的时候又很轻柔。洗完一边,他用手掌拍了拍金毛的屁股,那条狗呜了一声,乖乖挪了个角度方便主人帮它冲水。 池昉莫名觉得这个拍屁股的动作色色的。 “我也来试试。”池老师说,“我负责浇水,你负责搓它。” 许清源对池昉的能力有所怀疑:“别弄湿衣服了,你待着就好。” “弄湿了换一件呗。” 池昉兴致勃勃地把皮管从许清源的手里抢了过来,对方被粗暴溅了几滴水,池昉吐吐舌头,笑道,骚凹瑞。 “池老师,你属猴的吗?” “不是,我属猪的。” 池昉用皮管冲淋着大狗的毛,许清源的手臂沾满白沫,他就掉转方向去冲那人的胳膊。凉凉的水流自皮肤上淌过,一会儿往下,一会儿又调皮地往上,池昉在操纵皮管浇水的角度,这种奇怪的触感,让许清源产生一种正在被谁抚摸的错觉。 金毛似乎通人性,盯着池昉看了一会儿,也许是看出他在撩自己的帅爸爸,它戒备地瞪视,冲着池老师大叫了一声。 “乖一点,宝宝。” 猝不及防地,许清源近在耳畔的声音,往池昉的胸口炸下了个无声巨雷。 妈的,好想听他在床上说这句话……好想啊! 那人的音色偏低沉,语气又偏生很温柔,充满了富有余裕的掌控感,谁家好人跟狗说话用这种语气?这谁能把持得住? 池昉一瞬间升温的情绪,很快被身边的许清源捕捉到。他问道:“是不是很晒?” “啊……还好。” “你脸很红。” “……是吗?” “池老师。” “嗯?” “你差不多该换个对象浇水了。” “哦……” 池昉胸口的雷还在不间断地余震呢,他心麻意乱地,把皮管转向了许清源的金毛。由于他尚处于不够纯洁的状态,心思飘忽着,水流直直地往金毛的眼睛上冲去。 大狗马上扑跳起来,不舒服地开始疯狂抖水,四条腿不安地在盆里踩来踩去。金毛的体格不小,这通狂躁翻得盆里盆外都水花四溅,等许清源好不容易把它安抚下来,转头一看,池昉已经被淋得从头湿到脚,裤管都在滴水。 偷鸡不成蚀把米,池老师被浇懵了。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许清源被池昉的样子给逗笑,忍不住伸手替他抹了下脸。这个动作引得池昉颤了一下,手指还停留在对方皮肤上的许清源,清晰地感觉到了这记颤抖——池昉的眼睫被水沾湿成一簇簇的,眼珠子是清亮的浅褐色,鼻尖挂着一粒水珠,一会儿就滴下来,落在淡色的嘴唇上,他的白色背心湿成了半透明,紧贴在上身,欲盖弥彰地显出了胸口处微妙的反应。 许清源松开手,把毛巾乱丢给他。 “……快擦擦。” 池昉拿来擦了擦脸,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 “这什么啊?”毛巾上掉下来一缕金色的毛,池老师拿到手里细看,鸡皮疙瘩立时密密麻麻地直立起来,“许清源你拿的什么啊,狗的毛巾你拿给我擦脸!啊啊啊——!” 许清源也反应过来自己拿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换一块。” “你们一人一狗都欺负我,干什么啊这是,我要疯了!” 池昉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声音那叫一个响亮。大中午的许多客人都在房间休息,许清源连忙把干净的毛巾塞给池昉,然而于事无补,池老师还在狂怒。 “好了好了,别喊,别喊。”许清源一手按住池昉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乖一点。” 乖一点。 池昉瞬间不乱动了。 这是在干什么,谁来管管他。 池昉被太阳烤得,被凉水淋得,快化成晕晕乎乎的一滩液体了,会噗呲冒泡的那种。 第7章 服从性测试 蔡飞凤发现,池昉从某一天开始,不再留在村委吃午饭了,也不见睡躺椅午休,一到点就人和车一起消失。她把这事同蒋丽芬说了,顺便问了问池老师有没有再上卫生院配药,生怕是村委的饭菜把他吃坏了。蒋丽芬道,没听说呢,池老师每天笑眯眯的,气色好着呢。 蔡达勇插话进来:“池老师中午回阿源那里了,我散步碰到国珍大姐,她同我讲的。” 蒋丽芬说:“唉哟,他们中午向来很忙的呀,池老师还不如在村委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是阿源给他开小灶,每天饭菜不重样的,当然是那边好。” “原来这么回事啊,那就通了。” 互相交换好情报,蔡飞凤已经了然了池昉的去处,这样再好不过,池昉和许清源相处融洽,足以证明她的决策非常英明。 正在房间吃西瓜的池昉,边吃边对着搞笑视频拍腿大笑,一不小心喷出两粒西瓜籽,连忙用纸巾捏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他现在的屋子很整洁,一尘不染谈不上,做个样板间还是能差强人意的,许清源帮他整理过之后,趁着每天中午送饭的间隙,会默默用严谨的目光检查一遍环境。池昉再也不敢把房间弄得乱糟糟,许老板还给他装了一整面鞋墙,于是池老师的那些球鞋全部都住进了专属小屋。 正乐呵呵地享受午间美妙的放松时刻,手机屏幕跳出一条语音消息,池昉滑下来一听,心情顿时就萎顿了些。 「池老师,上次的课讲得真好,我们站长非常欣赏你,想邀请今天晚上一道去吃个饭,六点,有时间吗?」 语音是乡里的文化站联络员发来的,上次池昉去讲课,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下班后还得被迫社交,池昉的内心一万个拒绝,但是文化站与他的业务密切相关,不能驳了这位站长的面子。池昉只好发去回复,表达自己非常荣幸且愿意。 下午去村委上班,池昉说起了这茬事,蒋丽芬立刻噫了起来。 “那位啊,老喜欢喝酒的,池老师你有苦头吃了。” 池昉寒了一寒:“不是吧,我还想着能不能早点散场呢。” “不喝到个九、十点钟那不能完的,要我看,你把车就停在村委,叫谁晚上来接你吧。” 蔡达勇建议:“索性还是睡宿舍里吧,省得明天起早赶来,要头痛的。” “那要这么说,还不如请假了,跟村长说一声看看。” “村长去巡河了,要回来还早,打电话吧。” “等等等等……!”池昉扯了扯嘴角,“我也没那么菜的,多多少少能喝一些,没必要到请假这一步。” 池老师在大家眼中,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城里小孩,一杯即倒,弱不禁风。 “池老师,别逞强!” 第8章 “就是!” 池昉只能挤出一个深受关爱的微笑。 酒局他参加过不少,在行政岗的池昉,难免要做些服务领导的工作,比如做接送饮酒上级的专职司机,或者是承担挡酒要任的前锋。文化领域的人普遍有素养,重礼节,不管内里如何,对外都有一张得体的面具,酒桌上不会把人往死里灌,酒醒后甚至还会互相问候一下,以示关心。所以池昉没觉得这场应酬会有多难对付,顶多喝得晚一些,吃饭地点更是离龙栖山不远,他大不了散步回去,权当醒醒酒。 晚上他是搭蒋丽芬的车过去的。蒋丽芬回家正路过那家餐馆,她把池昉捎到门口,碰巧文化站的人也刚到,站长金海强用手指点了点刚下车的池昉,声音洪亮,哟池秀才! 池昉弯眼打招呼:“金站。” “没开车?有觉悟!”金海强过来拍了拍池昉,又看看他背后的车,“专车接送,司机是谁?” 蒋丽芬闻言在车内撇了撇嘴,这金海强大小是个乡里中层,平时就架子不小,现下明显是对她没有下车的行为表示不满,在暗暗敲打。 蒋丽芬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出去:“金站好,我是鉴云村的妇女主任,顺路送池老师过来。” “噢,鉴云村的,你是叫那个丽芬还是什么桂芬来着?” “我叫蒋丽芬。金站贵人事忙,哪记得住我们这些小人物。”蒋丽芬说,“金站,池老师,我还要回家烧饭,先走一步了啊!” 金海强小幅度摆了摆手,显露一种上对下的许可,蒋丽芬在心里白了一眼,赶紧上车离开此地。 池昉被带进一间包厢,里面已经等了几个人。金海强介绍了下,有西桥村的村长,龙溪乡中学的女老师,另外就是给金海强开车的联络员小李,以及跟着他一同前来的怀孕老婆。 金海强说道:“都是平时关系好的,今天我做东,池老师你别客气,放开了吃!” 稍稍寒暄,饭局就开桌了。众人询问金海强要喝什么酒,他说要不白的吧,有劲,又问道,池老师你能喝的吧? “能喝一点。”池昉选择了一个既不反对,又似乎酒量不佳的回答,给自己先叠个甲。 金海强大笑:“我们这儿不兴谦虚的!先上个五瓶吧!” 饭局的气氛令池昉感到不适。 先是西桥村村长给大家递烟,池昉心里犯嘀咕,小李的老婆这么大个孕肚你们都当没看见吗?他用手指夹着烟没有点火,直到看到坐在老婆旁边的小李倒是开始熟练地吞云吐雾,池昉细微地皱了一下眉。 “池老师,来,我敬你一杯!感谢你给我们文化口上课!”金海强端杯来敬,池昉马上谦逊地矮身碰杯,然后给面子地干完了杯中酒。 金海强开了头,其他人就轮番来敬池昉,连喝饮料的小李和他的老婆都没有落下。被敬完一轮后,作为客人的池昉也得回礼,他一手拿了酒瓶,一手拿了小酒杯,把刚才敬他的一圈人又一个个敬还回去。 这样礼尚往来以后,池昉准备坐定多吃点饭菜,金海强又开口了:“池老师年轻有才,还长得这么帅,我特别想给你说媒呢!” 池昉笑着:“嘿,金站这太看得起我了。” “你瞧瞧我们方老师怎么样,人挺漂亮吧?” 池昉与那位方老师互看了一眼:“当然漂亮了,这样的美女,我哪配得上!” “来来来,我今晚给你俩牵红线,池老师,方老师,你们还不表示表示?” 池昉只得起身又去敬酒:“金站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喝还不行嘛!” 金海强只是抿了一口:“池老师,我喝了,你可得干了啊,这是给你来好事呢哈哈哈!” 就这样,金海强和他的一众“老朋友”,变着花样地对池昉劝酒。从起初客客气气地敬,到后来一人一边押着灌,甚至还用上道德绑架的招数,让小李大肚子的老婆也用白酒来敬他,这可把池老师给吓到了,连说不敢不敢,两杯都我喝了吧。金海强他们只一个劲地笑话池昉讲科学,喝一小杯没事的,说不定肚子里的那小子也爱喝呢! 这波波攻势下来,饶是池昉再耍滑头想躲,也抵不过他们轮番上阵,喝得那叫一个应接不暇。 “池老师,你行的啊,比我们乡里那些个小年轻能耐多了!”金海强眯眼抽烟,整个包厢弥漫着乌烟瘴气。 小李说:“我刚进文化站那会儿早早就被喝趴下了,全靠金站带我,现在可是练出来了。池老师这酒量,顶得上十个我了!” 西桥村村长鄙夷道:“就你那点量,谁不能顶十个你?连方老师都比你强,女中豪杰啊哈哈哈!” 池昉只是面上看不出来,其实胃在隐隐作痛,纯粹靠意志在硬撑。他明白了这场饭局的意义,这就是一场服从性测试。 池昉从市里过来龙溪乡驻点服务,平日都只在结对的鉴云村里窝着,乡里除了那次被邀请讲课以外,他再也没去过。作为龙溪乡文化口的老大,金海强觉得池昉不够“懂事”,有点城里人的“傲慢”,想要挫一挫他的“锐气”。 偏生池昉偶尔也会犯倔脾气,明明醉倒认输就行了,可他驴脑筋上来,硬不想顺别人的意,甚至还在盘算全身而退的话术。 “金站的海量我哪里比得上,就是喝得真的差不多了,我还指望有腿回家呢。”池昉今晚的笑容都快扮僵了。 “不急不急的!这才几点,你住哪儿叫小李开车送你就行!” “恐怕小李的车开不到,我住在龙栖山上,得苦哈哈地爬上去。” “哦……那里啊!”金海强转头问西桥村村长,“拙泉山居,就是鉴云村那个老板开的民宿?” “对对,老板就是跑了老婆的那个阿源。” 金海强摇摇头:“啧啧啧,城里女人讨来留不住,也是个没本事的……他们后来离没离成啊?” “还没吧,那女的是很想离的,是这个阿源不肯,村子里离婚总难听的,能将就么就再将就试试。” 池昉有点冷脸。这些信息他本是知道的,蔡飞凤同他通过气,然而比之蔡飞凤叙述时的惋惜,金海强他们的语气却十分讨人厌,把别人的隐私拿来做饭桌上的谈资,还用词刻薄,听起来分外刺耳。 西桥村村长继续说:“他也是个天煞孤星,好像爹妈和一个弟弟都车祸死了的。” 一桌人闻言都惊讶了一下。 小李好奇地问:“还有这回事啊?” “大概是四年前,路口油罐车转弯侧翻,刚好压了辆小轿车,三个人在车里都没了。” 身为女性的方老师比较有同理心,可惜道:“唉哟,有点惨……” “后来么就遇上那个城里老婆了,人到龙栖山来旅游的,看这个阿源样貌好就追得紧。可能他也是受不了孤家寡人吧,两个人就结婚了。” 金海强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家里头人都去世,老婆也跑路,还真是天煞孤星啊……” 旁人的不幸只是酒局中的闲来一聊,众人感叹了一番,遂又开始谈论其他的话题。 只有池昉傻了。 他好像喝多了,心口有点犯酸,太阳穴处的青筋在一跳一跳的,让他头脑混沌,在被灌酒的间隙里总时不时地闪过许清源的脸来。 那张脸总是温柔地笑着,池昉不由得想,许清源难过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 想象了一下,没想象出来,池老师反而被一口酒灼到,把嗓子呛堵得生疼。 第8章 醉酒 池昉喝高了,被人架着从餐馆送出来,他大着舌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糊涂话,脸上一片酡红,依旧是笑意盈盈的。 许清源从车上下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醉醺醺的池昉。他从八点等到了十点,给对方发的信息也没收到回复,只能生生在车里坐着一直耗到了现在。 “你好,我来接池老师。”他上前扶住池昉的胳膊,对正费力架着那人的小李说道。 “你是……?” “我是许清源,池老师就住在我的店里,鉴云村的丽芬阿姨托我来接他回家。” 这位就是那颗天煞孤星啊。小李暗忖,原来他和池昉的关系不错,怪不得刚才池老师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笑容都没了。小李正犯愁今晚的任务艰巨,金海强派他先送池昉,完了还得折返回来陆续送其他人,他更不想带着醉鬼爬龙栖山,有人来接池昉正中他的下怀。 “那就交给你了,池老师喝多了,得当心些。” “好。” 许清源一把将池昉揽过来,轻轻松松的,丝毫不费力气,显得小李的满头大汗有点多余。 “不喝了……喝不了了……”池昉还在嗫嚅,以为又被谁扯过去灌酒。 许清源揽抱着他,说道:“是我,回家了。” 差不多是被横抱进车,池昉软绵绵地靠上椅背,许清源弯腰给他系好安全带,扑面而来的浓重气息,仿佛这人是刚从酒坛子里被舀上来一样,散发着熟烂的酒味。 第9章 喝得也太多了。许清源不禁皱眉。 车子行驶得很小心,但由于开的是盘山公路,还是把池老师摇得胃里翻江倒海,在座位上难受得扭来扭去。许清源给他找了只塑料袋,池昉刚抓到手里就朝里面哇哇地吐,一边吐一边鼻涕眼泪应激地流。 “坚持一下,马上到了。”许清源腾出一只手给池昉抽纸巾,另一只手紧握方向盘,手心都是密密的汗。 好不容易开到停车场,许清源跑下车,去后备箱拎了一箱矿泉水出来。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池昉扶抱出来一点,然后拧开了其中一瓶矿泉水,细心地给那人冲洗呕脏的手和脸。 “来,漱漱口。”他将瓶口抵在池昉的唇下。 池老师眼花地不想动,但是这声音让他顺从地张开嘴。清凉的液体如涓涓细流,温柔地送了进来,他含了一大口后往外吐,许清源用手掌托着他的下巴,又送了一口水进去,就这样连续漱了三四遍,池昉嘴里的苦味才终于冲淡了些许。 “好点没?”许清源问道。 呕吐过又洗漱过的池昉,总算恢复了点清明的意识。他看着弯腰半蹲在眼前的许清源,略略一笑:“还好是你……换别人该捏鼻子了……” 许清源的手掌上都是池昉漱口时流下来的涎水,他随便用水冲洗了下:“这有什么。你感觉怎么样,还是很难受吗?” 池昉点了点头:“胃里好像有把刀在割……” “……”许清源道,“我背你回去吧,慢点下车。” 腿软得走不动路,池昉伏到许清源的背上,双臂交叠着抱住他的肩膀。即使池老师个头有180+,手长脚长,可许清源还是轻松把他背起来,踏在游步道上的步履也稳健有力,一丝不乱,这让池昉好受了许多。温暖的背,和有规律的节奏,就像疲累之后柔和的安抚,池昉的脸贴靠着许清源的脖子,呼吸浅浅地扑到对方的皮肤上,又折返打回到他的眼睫。 “刚才在饭桌上……有人说了你的事……” 池昉觉得,自己知道了许清源的隐私,还是应该告诉他一声。 那人的声音依旧温和:“说我什么了,你这么在意?” 池昉迟疑了一下:“说了……你……老婆的事情……还有你……家人的事情……” 蝉鸣穿行在静夜的山林间,淡淡的月亮照着他们回家的路。 许清源应了一句:“是这些啊……” 池昉发出嗯的音节,然后靠在许清源的肩上,不再说话了。 他好像成为了一名共犯,在饭桌上一道品尝了那人遭遇的不幸苦果,坦白会让对方难受,不坦白,池昉会被罪恶感淹没。 池昉选择了让自己好过。 沉默的片刻之后。 “睡了?” 宽容的许清源,最终给他递了个台阶。 “……没呢,有点头晕而已。” 池昉也揭过不提,只是那正抱着对方的一双手臂,小心翼翼地收紧了几分。 到了拙泉山居已经很晚了,前厅点着一排吧台灯,昏黄的亮光使得一切都显得安谧。 许清源把池昉半抱半拖地送到房间门口。 “钥匙呢,放在哪?”他问。 “……右边口袋……” 池昉快困死了,他的眼皮都睁不开。许清源把手伸进他的裤袋里,艰难地摸索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战`栗了一下。 “对不起。”许清源也为自己无意间的触碰感到轻微尴尬。 “会难受的啊……”在既醉又困的状态下来反应,滋味一点都不舒服。池昉贴着许清源的耳朵控诉,那潮湿的声音就这么痒痒地钻进了耳膜里。 他感觉到池昉的嘴唇就贴在自己的耳垂上,撒娇地蹭了又蹭。许清源神思不宁地,总算摸到了那把钥匙,如同在海里泡久了的人终于攀到了浮木,他快速把钥匙拿出来,一口气转开了房门。 醉酒的池昉倒进了柔软的床里。 啊,可以肆无忌惮地睡觉了。池昉就跟一块再也铲不动的口香糖似的,粘在被子里翻都翻不了身。得益于帮池老师整理过房间,许清源熟门熟路地拉开抽屉找到了一套睡衣,洗澡是不指望的,起码给他擦个身换套衣服,睡得也能清爽些。 “池老师,换完衣服再睡吧。” 哪怕告诉池昉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他都不可能再费劲动弹一下。池老师咕哝了一记,像是说了句好吵,继而抿抿嘴,开始发出细小的鼾声。 这家伙…… 送佛送到西,许清源只得帮池昉解开又是脏污又是烟酒味的衬衫,用热毛巾擦干净他的脖子、腋下和胳膊,然后将这块顽固的口香糖侧翻过来,大面积地擦拭黏糊糊的背脊。 池昉的背红红的,酒色从白皙的皮肤里晕透出来,这回是喝狠了,背上大片的红色斑块像是过敏,摸上去皮肤微烫。 许清源不放心地抬手去摸了摸那人的脸,额头倒是温度尚好,脸也没有发肿。 他的表情略松了些。 睡着的池昉看起来特别乖,呼吸绵长,软软地贴靠着许清源的手掌。 所以他讨人喜欢,村委里的人都关心他。蒋丽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特意叮嘱许清源要好好地把池昉送回宿舍,蔡达勇守值班腾不开身,但是已经收拾过屋子,给池老师点好蚊香了。 “我接他回店里吧。”许清源说,他知道池昉闻不惯蚊香的味道。 电话里的蒋丽芬道:“阿源你不晓得,那个金海强讨厌的嘞,啧啧啧,肯定往死里作弄我们池老师!这孩子多半走不动山路了的,别让你受累了,就让他在村委睡吧。” 作弄……这个用词让许清源蹙了蹙眉。 “没事,我能送他上山,还是让他回来吧。” “哎大晚上麻烦你,丽芬阿姨也挺不好意思的,只是我把孩子送到那里,总该负责带他回来,可惜我一把年纪搀不动他……” “别这么说丽芬阿姨,不麻烦的,他又不是别人,还就住在我店里,我接他是应该的。” 在许清源的一再坚持下,蒋丽芬同意了,她欣慰地总结,阿源那就辛苦你了,真没想到啊,你们两个处得这么投缘。 是啊,投缘,许清源知道,池昉让人心生好感,就像鉴云村里的人都愿意爱护那个人一样,许清源也不例外。 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要去作弄池昉,明明那个人很用心地准备了课件为文化站讲课,而名义为答谢的饭局,却最终把池昉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呕吐得涕泪横流,醉得人事不省,还轻度过敏,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许清源叹了口气,给池昉换好睡衣睡裤,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小心地起身,动作轻缓地关门离开。 这晚池昉做了个梦。 被人又是摸又是擦,还周身都充满许清源的味道,池昉在梦里化身成大淫虫,对那个照顾他的好人一通遵循本能地调戏。在黄澄澄的梦海里,池昉亲了许清源一遍又一遍,把许清源亲生气了,那个人一叉子把大淫虫叉在地上,然后对赶来的蔡飞凤说,村长,让池老师回去住村委宿舍吧。 池昉眼泪汪汪地抱住许清源,喊道不要啊不要啊,我不变身了,我继续装狗还不行嘛! 许清源收回叉子,笑着揉揉池昉的脖子,语气又恢复了温柔,他说,还是宝宝乖。 池昉不知道这是对金毛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只开心地抱住许清源汪了一声,把蔡飞凤给摇头汪走了。 这个梦实在是诡异,导致池昉第二天头疼欲裂地醒来时,面对下身黏糊糊的现状,不由得反思梦里的自己。 他为了睡许清源,都卑微到跑梦里去做坏事了,甚至不惜为爽做狗,是不是略微有点贱啊…… 池昉不由得牙疼,唉哟,头更疼。 第9章 算不算偷吃 沦落到要早起洗内裤的池昉,意识到自己的确禁`欲过久,居然一下子倒退回青春期,变成了个想做又不敢做的怂包,这跟他潇洒花丛的人设严重不符,也违背了他纵情声色的人生信条。 于是在这个周末,池昉找了个借口说要回趟市里,遂不辞辛苦地开上suv,飞向了心迷眼乱的花花世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空气中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味道。池昉放下车窗深吸一口气,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连堵车都堵得别有一番滋味,繁华、自由,他好爱! 什么鉴云村,什么许清源,这才是属于他池昉的后花园! 要约人是很容易的,但是筛不到他喜欢的款,几个软件找下来都是些庸脂俗粉,小号里面也没什么心动的旧人。池昉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喝汽水,内心极度不甘,他都费劲巴拉地从鉴云村开回大都市了,要是什么都不做跑回去,也太浪费他的一腔激情了。 池昉点开小号的朋友圈,有个账号在发今晚泳池趴的信息,他是圈子里的活跃人物,好像是通过哪个约会对象加上的。这哥们认识的帅哥美女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种类齐全,还一度特别青睐池昉,想拉他进所谓的高净值圈层。 第10章 池昉发了条消息过去。 「泳池趴在哪,还能加人吗」 对面回复的语音。 「能啊,香山雅墅,你愿意来吗?」 这地方,看来是谁家大少爷想嗨了组的局,档次低不了。 「我没参加过,能去玩吗」 「别人恐怕不行,但是你嘛,嘿嘿,这张脸就是通行证!说实话我想带你很久了,可惜你老叫不动,知道我给你备注的啥名儿吗,高岭之花!」 池昉才不是什么高岭之花,他好摘得很,只是嫌弃这种趴会乱且脏,或者有什么不合法的东西,他还想好好端着手上的饭碗呢。 也许是看出了池昉的顾虑,对面又发来一条语音。 「放心,参加的人都是挑过的,不会有任何乱七八糟的麻烦。来吧,没你喜欢的我把头寄给你!」 池昉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 他重刷了下小号的朋友圈,想再淘一淘漏网之鱼,冷不丁刷到许清源的新状态了。那个人给他的金毛拍了张玩水的照片,背景是龙栖山的溪涧,许清源自己没有入镜,只是左下角不小心拍进了他的左手。池昉在想象这个动作,他应该是坐在岸边,可能是坐在石头上,也可能是坐靠着自己带的竹椅,许清源右手举起手机拍摄,左手就随便搭在腿上,被镜头粗心地截取到一角。 这只手真好看,修长的手指和突出的骨节,都是池老师喜欢的。 池昉腹内的小火苗蹿啊蹿,着啊着。 终于,他给对面发过去消息。 「行,带我一个」 到达香山雅墅,派对一早就已经开始。 灯光绚丽,泳池里的人们随着音乐在摇摆身体,白色的泡泡往池子里一波波地喷入,兴奋的尖叫声和各式各样的好身材在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池昉在岸边拿了杯香槟,抿了一口,打算先看看整体质量怎么样,再决定有没有深入玩的必要。 他这么个生面孔,外形又引人注目,很快就迎来好几个搭讪的对象,可惜都是女人。依照池昉的审美,他是挺喜欢那种曲线凹凸有致,略微丰满的轻熟女的,来搭讪的也有一两个符合口味,但是他今晚想发`泄的对象,和美妙的女人无关,所以池昉表现出了委婉的没兴趣。 这么拒绝过几个之后,果然后面来聊的就变成了男人。其中有一个池昉认真打量了下,脸还行,身材也不错,关键是他一开口,池老师就中招了,那人的声音和许清源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一个人吗,不下去玩?”对味,就是这个语气。 池昉笑着说:“缺个人带我。” “来,跟着我,我带你好好玩儿。” 玩这回事,池老师天赋极高,无师自通。他们两个先后入水,池昉率先游到了游戏区,那个人也紧随其后。池子上漂浮着香槟、甜点,人们正在玩用嘴传物的游戏,这个游戏传的东西是可以吃的,比如巧克力,pocky棒,有人一不小心吃掉了或者咬碎了,就得和下一个人接吻。 玩这个的,就是想玩接吻,那个男人和池昉一前一后,男人屡屡出错,在水里和池昉吻得难舍难分。 后面又陆续玩了许多花样,湿淋淋的池昉在泳池推波的水流中,言笑晏晏,唇红齿白,还带着一脖子吻`痕,瞧着就是一道秀色可餐的美味佳肴。 “楼上有房间,要不要去?”男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凑到池昉的耳边轻声邀请。 这熟悉的声音是最有效的催`情剂,池昉本来就是来找睡觉搭子的,玩了一会儿感觉这位现成的许清源代餐他也还算满意。不过池老师原是打算出去另外找个地方,没想到这里的环境这么周到,他对这个泳池趴的安全性产生点怀疑。 “你怎么知道有房间,常来玩啊?”他甩了两下头发,那双被水打湿的眼睛在波光映衬下又清又亮。 男人噗嗤笑出声:“这是我家的房子啊。” “啊?”池昉傻帽了,怪不得刚才那群男男女女都在放水,让这个人吃遍自己的豆腐,原来眼前人就是东家。 “走吧!” 不知道进的是哪间房间,也没有来得及开灯,房门被踢上后他们就吻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比一个还凶狠。 “我要做1。”池昉提出要求。 “我也是1,”男人从抽屉里摸出一排小包装,“谁赢了谁说了算。” 妈的,在吓唬谁呢。 池昉吻了上去,决定好好给对方炫一下技术,以证实力。 这个回城的周末体验感不错,压抑已久的池昉短暂释放了下天性,就像连日咀嚼清粥小菜后忽然上了顿红烧肉,吃得那叫一个餍足。 那个男人没有意外地也游进了池昉的小号,他给的是真名,因为许多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因此没有编造假名字的必要。 “贺英杰。”池昉当时输入这个备注的时候,心想这么普,果然是真名啊。 对方问他:“你叫什么啊,下次再一起玩儿吧。” “方也。”池昉回答。 “有点假。” “信不信随你。” 睡觉搭子而已,假名就够用了,他又不是要跟人谈恋爱。 周日晚上池昉开车回到了拙泉山居。说真的,他在市区的两天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怎么想起过许清源,但是回到了龙栖山,站在拙泉山居的院子门口,他居然后知后觉地好想那个人,池昉都觉得自己有病吧。 他刚刚吃饱了回来的,总不至于还在欲求不满吧。 先发现他回来的是大金毛,在池昉的身后汪汪叫,池昉回头看,这狗也不知道上哪玩去了,滚了一身泥,正在无所顾忌地摇尾巴叫门。然后许清源推门出来了,看到他们一人一狗站在外面,他弯了弯眼睛:“回来了啊。” 是对着池昉说的。 “嗯,是啊。” “吃饭没,要给你做点什么不?” “吃过了,吃完回来的。”池昉回答的时候总觉得似乎一语双关了,心虚地差点磕巴。 “进来吧,有西瓜,切点给你。” 夜晚的小院悠然闲适,坐了好几桌客人,正在吃西瓜纳凉,院子里投影着露天电影,是爱情片《怦然心动》。 池昉还记得那句台词,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遇到那个人以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这部电影适合十八岁的少年少女看。爱情,池昉已经过了相信这东西的年纪。 西瓜又甜又冰,少籽多汁,许清源给他切了半个,池昉就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挖着果肉吃。许清源投喂好池昉,转头去给顽皮的金毛冲洗身上的泥巴,池昉就坐在他们旁边的秋千椅上,仰靠着椅背望向遥遥的夜空。 龙栖山的天幕是有星星的,一粒一粒挂着,不像都市里面的被污浊空气掩盖。不过即使喧嚣的城市夜空中,偶尔闪现那么一两颗泛着碎光的星星,沉浸于繁忙夜生活的饮食男女也不会去注意到,毕竟他们抬头看到的是霓虹的灯光、钢筋结构的屋顶,又有谁会去欣赏今天晚上能看到几颗闪耀的星星,大家都没有这种闲得没事干的雅兴。 只有鉴云村晚上散步的人们,拙泉山居小住的旅客,和无所事事没有夜生活的池昉,才会抬头数一数。 许清源帮狗擦完身子,池昉挖了一勺西瓜过去。 “要不要吃啊,这边我没吃过的。” “没事,你吃就好。” 池昉下了秋千,蹲到他的旁边。 “那我帮你收脸盆。” 许清源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了,忽然这么勤快。” “我本来就勤快。” 池昉又是收皮管,又是倒脏水,还认真拿抹布擦起了脸盆。 许清源拍了拍金毛,那家伙就颠颠地跑走了。 “你是不是被蚊子咬了,脖子那边红了。” 正在擦脸盆的池昉咯噔了一下,他特意穿了件有领子的衬衫,应该看不出来吧。 “我这体质招蚊子,过几天就消下去了。” “那你别抓,出血会有血痂。” “哦、哦好。” 池昉还奇怪许清源怎么会说这个话呢,他晚上洗澡的时候不放心拿镜子照了一下,那个姓贺的神经病居然在他后颈到发尾的地方吸了个紫红的草莓,真是没品到家了。这地方池昉本人是死活发现不了的,只会傻乎乎地顶着来回走,要是家里有个伴的,恐怕要被大刑伺候。 还好许清源够纯洁,他以为这是毒蚊子包。 池昉觉得,他像个偷吃回来的,可他明明没有心虚的资格,许清源的老婆又不是他。 第10章 台风要来了 新的一周,村委工作群里转发了一条通知,台风“桑兰”已经在海上形成,根据预计的运行轨迹,我市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风雨影响,不排除迎接正面冲击的可能,各地区要加强防范,提高警惕,全力做好防汛防台工作。 蔡飞凤刚从乡里开会回来,马上就召集全体工作人员传达了下会议精神,给每个人都布置了具体任务。虽然鉴云村没有正面受到过台风冲击,但是每年的风雨都很大,有危房隐患的群众需要提前转移,龙栖山景点也得暂时封山关闭,劝阻不知情的游客上山。 第11章 龙栖山虽然是乡里直管,但其处于鉴云村的区划地界,因此一些劝导工作还是以鉴云村的工作人员为主。这项任务就交给了池昉,警示牌和隔离栏届时都会装好,乡里也会派遣一个执法队员配合,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事,岗亭里待着就行。 比起池老师,其他人都是身兼数职,既要入户宣传防汛防台知识,又要转移群众,还要排查隐患,更要24小时值班,有紧急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前往现场处理。池昉对自己分担这么轻的工作量有点不好意思,主动请缨也想帮忙入户宣传,蔡飞凤挺高兴。池老师这孩子娇气懒散,一开始有混日子的思想,但是渐渐地,他开始把自己当成鉴云村里的一份子了,有没有放真心进去是看得出来的,蔡飞凤点点头,非常赞许他的请求。 穿上一次性雨衣,拿上厚厚一沓宣传单,池昉跟着蒋丽芬去挨家挨户地发通知了。村子里面小巷子、断头路特别多,下雨也坑坑洼洼,没办法全程开车,于是池昉头一次用脚丈量了整个鉴云村。小雨中雨大雨在轮班换岗,他的鞋袜湿透了,脸也被雨水洗了又抹抹了又洗,他们一家家地扣门,叮嘱村民台风天里需要注意的事项,提醒每户关好门窗,有不在家的对照村民信息表上的号码先电话联系,联系不上的晚上还得再来一趟。 “丽芬阿姨,不如群发个短信吧,村民群里也发通知,总有一个地方能看到。” “池老师,有些老百姓摆弄不会手机,没有亲口传达到那不放心的。”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琐碎、繁杂,需要亲力亲为,用的都是笨办法,走的都是来回路。大部分老百姓既理解又配合,可小部分村民也会抱怨烦,嫌弃工作人员总是宣传重复的东西,他们又不是傻瓜,年年都这么回事还会记不住嘛。 蒋丽芬说:“老太爷喂,都像您背得这么熟就好了,那明年您同我们一道去上门,也帮着去宣传宣传!” “下这么大雨,我还是家里待着算了!”老人家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回屋了。 池昉熟悉流程之后,就和蒋丽芬一人一片区,分头行动,这样能加快入户的进度。他给许清源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在村子里面跑呢,许清源问需不需要帮忙,池昉说,你就替我看牢你店里的人,这两天不许他们往山上乱窜啊。 “你现在可真有点村干部的样子。” “多夸我几句,爱听。” 没见过比池昉还会撒娇的人,许清源的声音带笑:“池老师有责任心,工作认真,好厉害。” “被夸了耶,开心!” 他的语气那么雀跃,一定是笑得眼睛都眯不见,仿佛脑袋旁边会冒出几朵小花一样。 “去工作吧,回来的时候爬山小心点。” “嗯好!” 池昉满心欢喜地挂掉了电话。 哪怕声线相似,许清源用三言两语就能让池老师美得冒泡,而那个姓贺的发来的语音只会令人火冒三丈。在池昉忙得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身处繁华都市闲得慌的公子哥儿居然来约晚上的炮,池昉发他一句神金,要不是拿他当代餐解闷,真想顺手删了完事。 池老师在鉴云村里跑了一整天,晚上又去补了几户白天没联系上的人家,这才把入户宣传这项任务完成了。 台风实时路径显示“桑兰”预计于后天中午登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他得守两天龙栖山的进山口。池昉默默祈祷“桑兰”是个急性子,千万别磨磨唧唧地在大海上面磨洋工。 下雨天爬游步道,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一步一滑,池昉好不容易爬到家门口,松懈之下没留意,一不小心在台阶上摔了个狗吃屎,手掌和膝盖都擦破了皮。 好倒霉啊,他头一次对台风的不要脸上门感到无比讨厌,以前的他只会无脑期待放台风假,真是年轻不懂事。 池昉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还不幸负伤,他浑身滴水地走进前厅,马霏霏和黄元斌正在收拾桌面。 见他一身狼狈,马霏霏关心地上前询问:“池老师,你怎么衣服这么脏,摔了吗?” “滑了一跤,不碍事。”池昉表现出了年长者的持重。 黄元斌说:“我去叫源哥过来。” “不用叫他了,我洗个澡就好……诶,小黄!小黄!” 不知从何时开始,拙泉山居的人都有个共识,那就是池昉是归许清源管的。饭菜是许清源做,房间是许清源整理,缺东缺西许清源会买,连喝醉酒都是许清源背上山,池昉就像许清源养的另一只金毛,只不过是人形的而已。 好吧,池昉得承认,他挺享受的,尤其是许清源拎药箱过来给他清洁伤口的时候,这种被偏爱的家属感,十分暗爽。 简单处理了下砂砾,脆弱的池老师疼得龇牙咧嘴,那涂着药水的棉签里仿佛藏了无数根小针,随着许清源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扎着他破败的皮肉。池昉哼哼唧唧的,弄得许清源都不好下手,好不容易处理好膝盖,他打开池昉的手掌,十根皱巴巴的手指就这么突兀地闯入了眼帘。被雨水泡了一整天,池昉的指腹发白,指尖都是褶皱,掌心混着黑的泥沙和红的血,还有掀起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摇摇欲坠地即将挂不住。 “让你小心点爬山,怎么家门口都会摔。” 许清源敛眉说了他一句。 池昉从小就不爱听别人的说教,他腹内主意大得很,越压他他就越要反弹。但是许清源如果板起脸,池老师偏偏蹦弹不起来。 “没留神嘛,我也不想的。” 他回答的是一句软软的话。 上楼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刚刚贴的防水胶布又掉了。许清源进房间来,帮池昉补涂了点药水,还给他拿了壶热姜茶,现煮的,玻璃壶上都是烫手的热气。 “心电感应,我刚刚就在打喷嚏呢。”池昉大剌剌坐在床上,等许清源在床头放好茶壶,他忽然抱住那人的胳膊,把对方拉坐下来,“你对我真好,想喊你爸爸。” 许清源没有多想,用另一只手反捏他的脸颊:“少臭不要脸,我比你小一岁。” 落地窗外风雨呜鸣,房间里却是灯光暖黄,一派温柔。他们的距离很近,动作也很亲昵,池昉盯着许清源的嘴唇,心猿意马地动了两下喉结。 他想亲这个人,现在特别想。 浪迹情场多年,池昉没有过被拒绝的经历,他要亲谁,向来只会成功不会失败。但是面对许清源,池老师的胆子总会莫名其妙地缩水,潜意识里,他认为许清源会躲开他,池昉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 很快地,松开他脸颊的手闪过一记碎光,是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 池昉的热血被强行浇了盆冷水。 他在想什么啊,许清源当然会拒绝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攻略进度有点滞后,那个人比想象中的要直一点,比如此时此刻池昉用这么引诱的眼神盯着他,许清源却无动于衷得似一块木头。 “明天还要跑村里吗,我去帮你吧,村里的人家我都熟悉。”许清源道。 池昉调整了下表情,又成嬉皮笑脸的模样:“已经跑完了,明天我守山门,不允许任何人闯入龙栖山的结界。” “那上午我去守吧,你睡会儿懒觉。” 累了一天的池老师对这个建议很心动:“这不大好吧,还会有乡里的执法队员来的。” “我会跟他说我是‘池昉’。” “那我下午出现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至于有两个“池昉”吧。 “你都出现了,还怕什么,有人守山就好了,过程不重要。” 池昉高兴得一把抱住许清源,喊道:“爸爸!” 许清源用手掌抚了抚他的背:“才不要你这么大的儿子。” 任由他肆无忌惮地搂搂抱抱,藏在对方颈窝里的池昉顿时眉开眼笑。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在佯作生气,可是摸他背脊的手掌是温热的,柔和的,像在给他顺毛,又像在哄他。池老师皱缩的胆子被泡开了一点,看来攻略进度条不是没有动嘛,起码许清源一点不排斥肢体接触,甚至,他似乎很喜欢池昉亲近他。 “说实话,我亲爸都没你十分之一关心我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池昉松开了些手臂,眨巴眼睛望向许清源,问句里带了点期待。 许清源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被这样询问,他沉吟片刻:“大概是……你有点像我弟弟吧。” 啊?池老师没预料到这么离谱的回答,我想跟你聊肉`体,你却跟我谈亲情。虽然许清源失去家人是挺凄惨的,但是池昉并不打算做他弟弟的替身,这会为骗他上`床这件事叠加地狱级别的难度。 “不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好。” 许清源真诚地自问,眉心微微收紧,睫毛盖着湛黑的眼珠子,简直清纯得引人大发兽`性。 池昉幽幽地暗示:“因为我可爱啊。” 那个人转头给他倒了杯姜茶:“喝东西吧,也好少说点话。” 第12章 切。 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你喜欢我,因为你根本不直,你最好早点拐到这条路上来,别逼我给你洗脑。 池昉边喝姜茶边在心里做法。 第11章 打狗忘记看主人 第二天一早,许清源就穿着雨衣雨鞋去替池昉站岗了,他出门前交代了下黄元斌他们,对店里的客人再提醒提醒,台风过去前不要往山上跑。 “晓得了源哥,我和霏霏会再和大家说一遍的。”黄元斌摆了个ok的手势。 “你们今天也别回家了,在店里睡吧。” 两个小年轻下班比较晚,虽然他们都住在邻村,但雨天走山路还是挺危险的,尤其是村民群里在提醒今天会有暴雨。 “谢谢源哥,那我们和家里人说一声。” 许清源冒雨出门了,得以休息的池昉懒洋洋地赖在床上睡到了十点多。他醒来后,先打开手机看了下村委工作群里的消息,原来昨天鸡飞狗跳了一晚上,村民们状况不断,有不肯去避灾安置点的,有睡了一半又自作主张跑回危房的,有排水口被堵住需要疏通的,还夹杂一个信访户来村委骂蔡飞凤无能,要求她马上解决信访问题的。除了池老师受到特别关照回家睡觉,其他人都是一宿未眠。 靠那点微薄的收入,干黑豆堆里挑芝麻的活,池昉以前觉得理想信念这东西挺虚浮的,没怎么相信过,直到来了鉴云村,发现这里的人一个赛一个境界高,倒显得习惯利己的池昉格格不入了。 他还没到任劳任怨甘心奉献的层次,但是脸皮慢慢薄起来,偶尔会觉得偷懒是件难为情的事情。池昉拉开窗帘,现在雨势不大,落地窗上滴下一道又一道的水痕,他没办法继续心安理得睡大觉了,是时候该出门干活去。 收拾收拾拿了伞准备出发,被马霏霏眼尖瞧见,她在背后连声叫住池昉。 “池老师池老师,吃了饭再走!” 池昉起床喝了杯黑咖啡,胃里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他道:“不吃了吧,不饿。” “不行,源哥让你吃了再去,说你昨天在村里跑都没有吃午饭,今天不能再这样了。” 池昉没有不吃午饭,他吃了两包苏打饼干的。 “他这人怎么什么都管啊……”池老师一边抱怨,一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马霏霏说:“源哥对你好呀,食材都是他走前准备好了的,等你什么时候起床蔡伯就下锅……哦对,我得去跟蔡伯说声,池老师你等会儿哈!” 十分钟不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蛋丝鲜虾面就色香味俱全地拿出来了。池昉端过面碗踱到廊下,用脚勾了把竹椅过来,然后坐在阶上,一边听雨一边吹着面吃。 关于许清源对池昉的偏心,马霏霏和黄元斌一早于私下讨论过。黄元斌认为,池老师天生就是享福的人,长了一张就该被体贴照顾的脸,人还脆皮,属于既有公主病又有公主命。马霏霏却觉得,源哥这是在池老师身上找到家人的感觉了,池昉虽然年长一点,但有时候比小孩还小孩,在许清源面前总像一个求关注的弟弟。 说到弟弟,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 “可是……池老师和源哥弟弟一点都不像,源哥弟弟多内向啊。” 马霏霏转了转笔:“那就只剩另外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已经被我pass了。” “你都还没告诉我呢怎么就pass了,快跟我说说。” “反正不可能的,我就随便磕一磕。” “磕什么啊,瓜子?” “总之不可能就是了。” “不说拉倒。” 他们私下的讨论并不外传,所以没人知道马霏霏在磕池昉和许清源的cp。由于许清源已婚,这cp背德感太强,马霏霏只匿名投稿过微博bot号,从不跟现实生活中的人分享。 池昉对于自己在评论区被赐名“三妹”一事一无所知,是的,是三也的三,也是小三的三。 手中的面很香,配了两种菌菇提鲜,汤底是高汤吊出来的,浓郁而不油腻。池昉正吃得悠哉,忽然廊下传来由远至近的犬吠声。 “汪!汪汪!” 金毛的叫声有点凶,撒着四条腿就来到了池昉脚边。 池老师不知道它什么意思,问道:“咋,你也想吃吗?” “汪!” 它的眼睛不是盯着面,而是盯着池昉。 “霏霏,这狗怎么回事啊?”池昉拔高了声音,朝屋里面喊。 马霏霏待的位置较远,传回来的声音很微弱:“源哥早上没喂它就走了,宝宝在发脾气呢。” 哟呵,这狗还会吃醋呢,许清源帮池昉去守山,倒惹到这条金毛了。池老师转过脑袋,贱兮兮地拿筷子敲碗:“你爸爸更爱我,你就气不过啦?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你要早点习惯。” 这金毛跟成了精似的,要么是能听懂池昉的话,要么是能分辨他得意的表情,总之它生气地皱起鼻子,露出上下两排尖尖的犬牙。 这副凶相和原来呆萌的样子相去甚远,显露出猎犬的底层血脉来。池昉有点毛毛的,整个人不由得绷紧,眼睛盯着对方,随时做好防御的准备。狗的反应很灵,机敏察觉到人类的不善情绪,它也汪汪喊叫企图震慑敌人。 一人一狗色厉内荏地对峙,在这样僵持的气氛下,池昉端着面碗的手一个不稳,突兀地烫到了昨天擦破的手掌伤口上。池老师呲得一声痛叫出声,把处于警戒临界点的金毛炸慌了神,它猛地朝池昉的面碗扑上来,把热烫的汤面打翻了,汁水正泼到金毛的前胸,烫得它狂暴地甩伸脑袋,犬牙在错乱间扎进了池昉的大腿里。 “操!”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池昉一脚踢开了它,升腾的怒火蹭得直往头顶烧。 金毛被蛮力狠狠踢进雨中,滚了两下从地上爬起来,池昉怕它还要咬,加上愤怒的恶气根本没撒出来,遂捡起地上的筷子用力朝前甩扔了过去。大狗被两筷子砸得呜呜叫,瞧出池昉动怒了,连忙狂奔出院子,头也不回地跑不见了。 “算你跑得快!嘶……真特么倒霉!” 池昉的大腿疼得一抽一抽的,他现在面没了,人瘸了,还得去卫生院打狂犬疫苗,甚至没办法找狗主人索赔。这金毛跟他整个一八字不合,它不喜欢池昉,池昉也不喜欢它,要不是他的主人是许清源,池老师高低得去翻阅翻阅狗肉的多种烹饪方法。 出门的时候他瘸着腿,路过马霏霏跟前只拼了命地扭正走路姿势,马霏霏问膝盖还疼吗,池昉哈哈说有点有点,然后姿势古怪地离开了。 他揍了拙泉山居的“宝宝”,有了不方便与外人道的罪行,虽然他受害在先,但是下意识地,池昉觉得这事还是捂烂在肚子里比较妥当。 开车下山的时候碰到了在岗亭值守的许清源,那个人瞧见池昉的车,穿着雨衣冒雨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你开车去哪?雨开始大了,别乱跑。” 许清源短短的额发湿绞着,鼻梁上熠着亮亮的水渍,衬得鼻骨愈发高挺,眉目像水里洗过一样,浓淡分明地好看着。 “村里有点事……我去一趟,那个……你再帮我代会儿班哈!” 池老师做贼心虚,不敢对上对方的眼睛。 “车开慢点,这里我守着,不要紧。” “嗯嗯,那我走了啊。” 池昉在哗哗的大雨中往山下开,雨刮器像上了马达似的亢奋地刮着玻璃。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雨雾中,乱蒙蒙地映照出许清源的身影,他在原地望了一会儿池昉的车,然后慢慢往岗亭走去。 去卫生院挨完针,池昉又到村委磨了一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下午三点了,他偷偷给黄元斌打了个电话过去。 “小黄啊,我朋友说想买一只金毛,你帮我去给宝宝拍张照片,要新鲜拍摄的,库存照不要,我发他看看。” 黄元斌还是头一回听池昉喊“宝宝”,爽快答允道:“行啊,我现在去拍。” 过了会儿,电话那头在说:“奇怪……也不在窝里呢,不知道躲那里去了。池老师,没看到宝宝,等它跑出来了我再拍给你。” 难道这金毛还没回家?外面可下着大暴雨啊。池昉有点慌,忙说:“小黄,找到它了你就立刻拍给我,我朋友着急要!” “放心吧池老师,包在我身上。” 打探结束,继续心神不宁了半小时,照片还是没有发送过来,池昉觉得不太妙了,跟村委里的人说了声,就急忙开车往龙栖山上赶。 要么说池老师在许清源面前没胆子呢,他本来打定主意要去交代原委,可是撑上伞走到人前,池昉就跟吃了哑药似的,对着许清源的帅脸干瞪眼,半天蹦不出一个“狗”字。 “事情办好了?”那人笑着问道。 “办、办好了,我来换岗。” “还换什么啊,没多少时间就下班了,我守完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第13章 “我守吧,本来就是我的活。” “没关系,雨太大你赶紧回家。” 待在岗亭里的老执法队员看不下去了,他打开岗亭的窗户冲他们喊:“你们两个别争了,都回去吧!你们住山上的人还是早点回家,天暗了不好走山路,这里我再守一会儿也走了,根本没人来!” 他说的没错,这种天气来爬龙栖山的根本没有人,只有鬼,是池昉这个倒霉鬼。 “那一起回去吧。”许清源说道。 一路上,池老师都在欲言又止,如鲠在喉。大雨在一盆一盆地从天上往下泼,用实际行动向人们证明台风天的强势威力,池昉想,许清源的金毛要是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可怎么办,或者摔了跌了,被山里的毒蛇咬一口? 思绪正犹豫不决地徘徊,忽然一只手在伞下伸了过来。 池昉抬起眼,比他上一个台阶的许清源,伸臂牵住了他的手掌。 “脚下小心,”雨势太大,说话只能提高音量,“别再摔了!” 许清源的手凉凉的,湿湿的,而池昉的手干燥,温暖,还贴着有药水的胶布。 “知道啦!” 没关系的吧,坦白就好了,反正许清源对自己这么好,犯点小错又怎么样?再说了,是金毛先咬伤的他,这属于正当防卫,不属于虐待动物。 他还受伤了,腿上有两个牙洞,许清源肯定不舍得责怪他。 雨幕中,池昉牵着那只好看的手,望着那个高大宽厚的背影,慢慢在心底笃定。 第12章 吵架 读书的时候,池昉的数学成绩最好,因为数学的结论是可计算的,顺着公式往下写,正确答案总是在意料之中。但是语文就不同了,阅读理解靠揣摩,大作文靠感情,池老师不善此道,分数就有点丢人现眼。 他懒于摸索别人的情绪,更吝于压挤本不富裕的感情,所以现在,在许清源这道题上,池昉果然栽了个跟头,现实与他的自我判断背道而驰。 他们两个进门时,黄元斌和马霏霏已经把拙泉山居翻遍了,早就过了两次喂食时间,平时贪吃的金毛却完全不见踪影,这肯定不对劲。马霏霏盼到许清源回来,马上把宝宝不见了的事情汇报老板,许清源也有点急了,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时间过去多久了。 “不清楚呢,客人雨天都留在店里,事情比较多,我没怎么留意。”马霏霏回忆着,“但是快中午的时候应该还在,在廊下,池老师吃面的那会儿。” “那赶紧调一下监控看看。” “好。” 池昉张了张嘴,他还没来得及招认呢,怎么已经要光速破案了。 “那个……”池老师起了个头。 “就是这里!重点看这一段,倒回去。” 没人听池昉说话,许清源让马霏霏把监控记录的选段放大,然后,整个过程画面于众目睽睽之下,在电脑屏幕上被播放了出来。 很不幸,这个角落里的监控没拍到池昉的全身,只拍到他的极少一部分肢体,但对于辨认人物是完全没问题的。所以在场的人们看到的,是金毛来到了池昉的脚边,然后可能是扑了池昉一下,冷血的池老师居然狠心将它一脚踹了出去,并且犹嫌不足,还用筷子砸打,致使金毛受惊逃跑,奔窜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所有人都看向了池昉。 “等等……它先扑的我!”池昉解释道,“它扑掉了我的面,监控没拍进去。” 许清源的脸色不太好看:“面掉了让蔡伯再烧一碗就行,你为什么要踢它?” “什么啊,它不光扑我,还咬了我,害我去打了狂犬疫苗,就咬在腿上!”池昉想撩裤腿证明,但是有小姑娘马霏霏在,他又不好这么没分寸,于是口头说说,显得这解释有点苍白。 “它咬了你,我很抱歉,你的疫苗费用我会全部承担。”许清源的语气一旦不温和,就会听起来冷冷的,显得生分而疏离,“但是你对它又踢又砸,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责备的意味很明显,池昉也来脾气了:“被咬了我不踢开它,难道任它一直咬吗?我是肉做的,会有痛觉,我觉得痛了让它起开不行吗?” 见两人的话头不对,黄元斌急忙打圆场:“池老师肯定不是有意的,监控不是没拍全嘛……” “拍没拍全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池昉沉脸冷笑,“它先咬的我,我再踢的它,顶多后面那两筷子不该扔,但那也是气头上的行为,扔都扔了,不爽的话你也扔我两筷子呗。” 他的态度不阴不阳的,让许清源很不舒服:“我不想跟你讨论谁对谁错,我认为一个理智的人也不会去跟动物争输赢。而且你该早点告诉我们,从中午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外面在下暴雨,山里面很危险。” 被指责的滋味真憋屈,池昉从小到大受够了高高在上的冷漠,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智人士对他的过错评头论足。没有人关心他是怎么想的,不感兴趣事情的过程是怎么样的,他们只是厌弃这个失败婚姻的纪念品,客气生分的背后,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无视。 池昉撕下了乖顺的面具:“你什么意思啊许清源?不就一条狗吗,丢了我赔你一条,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啊!” 马霏霏瞪大眼睛,和黄元斌两个人面面相觑,着实被吓到了。 池老师说话特别恶毒,直对着许清源的心窝子里戳。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宝宝对许清源来说不是一条狗,是陪伴的家人,池昉明明也清楚的,可他偏偏忍不住这张伤人的嘴。 许清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也没有对池昉说一个字。他重新穿上雨衣,在前台抽屉里拿了手电筒,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出门,把任性的池昉留在原地。 这算什么。 池昉气恨地盯着那人走掉的方向,之前牵他的手,给他擦药,哄他喝姜茶,又宠又惯的,把池昉捧得如在云端般飘飘然,可是闹到最后,一条金毛都比自己地位高。他竟然还会幻想许清源是不是喜欢自己,太可笑了,还不如相信那个人爱上了那条“宝宝”。 许清源翻脸并不会大吵大骂,但是冷冰冰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畏惧。 马霏霏小声地说:“要不要去帮源哥找啊……?” 黄元斌挠了挠头:“那要是我们都走了,客人怎么办,源哥会不会更生气?” 他们一个两个都怂得不行,池昉嘁了一声:“怕他干什么!就他会撂脸?我去找,找不到我赔他一条,他还能要我命不成!” 池昉也拿了件雨衣,在门口顺了根登山杖,气冲冲地一头扎进了暴雨中。马霏霏和黄元斌既担心又不敢擅离职守,只暗自祈祷他们三个早点平安回来,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风雨中的龙栖山,仿佛一头巨大的野兽。 随着台风在海洋上的迫近,撼动着龙栖山蛰伏在肃穆之下的自然力量,天色慢慢暗沉下来,呼啸的疾风像畅行于山林间的啼号野魂,刮卷着树叶沙沙作响。池昉迎着扑面而来的雨弹,水滴砸在脸上啪啪地疼,七月底的天气竟冷得他发抖,裸露的皮肤在被骤雨和狂风带走热量。池昉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居然在这么恐怖的天气里出来找许清源的狗,稍有不慎怕是要惨登社会新闻,还会被人骂没常识自寻死路的那种。 然而中途回去的话也太灰溜溜了,他可是撂了狠话出门的。池昉堵着一口气,许清源那张冷淡的脸孔是驱使他走在泥路上的鞭子,时不时地抽打几记,让池昉撑着登山杖的拳头更加握紧,恨恨地往泥地里一戳一个小洞。 天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冷,更糟糕的是,池老师刚打了狂犬疫苗,慢慢开始起了副作用。这针不光扎下去的时候疼,部分人群还会诱发一定程度的头晕恶心,他现在感觉不怎么好,得找个地方歇一歇,喘口气缓缓神。 得亏池昉这段时间住在龙栖山上,对山中的地形多少有些熟悉,他循着记忆中的印象,踉踉跄跄地找到了一个避雨的小亭子。池老师满身泥点子地爬上亭子,这番响动,让地上一团瑟瑟发抖的毛状物立时竖起了脑袋。 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狭路相逢。 “苍天啊,总算找到你这个离家出走的好大儿了!”池昉简直喜出望外,头晕腿软都顾不及,赶紧上前要将它捉拿归案。 金毛在外流浪多时,见到池昉先是警惕地后退一步,眼看对方朝它展开手臂,忽然猛地扑了上去,把池老师扑倒在地,亲热地去舔他那张满是雨水的脸。 “啊啊好多口水……!”池昉用掌心抹脸,金毛又转来舔他的手。 这黏人的讨好让池老师的心在无声息地融化,撒什么娇啊,显得可怜兮兮的,我又不太喜欢你…… 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还天真的池昉,就像眼前的大狗一样,即使血脉相连的人常常忽视他,可是偶尔一点关心就会让他心生希冀,想要努力地表现,去博得一丝温情的爱抚和赞许。 第14章 后来他长大了,不再做这样愚蠢的事情,那个讨好的孩子被遗留在了回忆的罅隙里,成为一道淡淡的、陈旧的痕迹。 “……你也害怕了吧。”池昉伸出手,学着许清源的样子,笨拙地抚摸大狗毛茸茸的头颈。 金毛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然后将脸贴靠在池昉的胸口上,像是一个依赖的拥抱。 池昉终于说出了掩藏在心底的歉疚。 “对不起,我打了你,回家吧。” 他一下午的不安、焦躁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随着这句对大狗的道歉,那些扰人的情绪在一瞬间脱离躯体,彻底烟消云散了。金毛用纯真的眼神看着他,有点不太聪明,它微微咧嘴伸出一点舌头,仿佛在展现一个呆呆的笑容。 池昉揉揉它的脑袋:“就当你原谅我咯。走吧,要赶在天黑透之前回去,台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午的时候实时路径图又更新了,“桑兰”的登陆时间提前,方向也在向本市偏移。今夜的龙栖山即将成为魔鬼,从四周愈发急促的泥水流速中可见一斑。 金毛汪了一声,像是在同意池昉的话。 回程的路更加难走,脚下犹如有一条湍急的小河,金毛的腿几乎都淹在冲刷的泥水里,滑得根本走不了路。池昉认命地把它抱起来,一只手托着这重量不轻的大家伙,一只手撑着登山杖,几乎每一步都在惊险的边缘试探。 这样趟了很长一段时间,距离却根本没走出去多远,池昉已经喘得满脸紫涨,近乎虚脱。不行,他的体力很快会被透支,不能继续走这条常规的路,他得找那些地势略高、不会滑脚的山径才行。池昉无奈地爬往密林深处,这里好歹能躲开泥流,但是方向却容易迷失,他把肩上的金毛放下来,俯身问道:“你认识路吗?” 大狗汪汪两声。 “那我就靠你了,你带路吧。” 长期撒欢在龙栖山上的金毛犬,具备极强的方向感,池昉跟着它,总算找到点回家的盼头。渐入深林,光线变暗,这里是一个陡坡,池昉掏出手机,试图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照明,刚刚用湿滑的手指按开锁屏键,突兀的来电显示吓得他一个激灵,手机居然在慌乱间脱手掉了下去。池昉紧急想要挽救,冷不防脚下一滑,索性连人带手机地从坡上摔滚了下去。 皮肉被瞬间撕扯,情急之下池昉用登山杖撑了一把,这才险险滚落在半坡上,而他的手机却掉到了更深的坡底,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靠啊……” 刚才的,是许清源的电话,池昉没有接到,而现在已经失去了回拨的机会。 浑身都疼,皮肉在烧,双腿在发麻,手更是使不上力气,能勉强维持现在这个姿势已经花费掉他所有的意志,池昉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在暴雨的冲刷下,头一次觉得自己难道是要死了。 金毛在陡坡上方着急地狂吠。 “……你去叫人!”池昉一边吞咽着雨水,一边大声喊,“你找人来救我!” 大狗还在汪汪叫,徘徊着不肯离去。 “去吧!我撑得住!” 得到了会坚持的承诺,金毛终于转头狂奔,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第13章 一起睡吧 许清源找到池昉的时候,他已经处于轻度失温的状态,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许多幻觉在眼前不断闪现。 画面是碎片状的。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杨教授绷着唇线,戴着眼镜,目光浅浅地停在打印出来的数份offer上。赴外读研,内里的含金量大有门道,因而不得不来劳烦杨教授把关。钢琴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是他那屡获荣誉的妹妹正在练琴,池昉不知道杨教授有没有细看那些纸,他只听到她朝某个方向柔声唤了句,有个音弹错了呢。 光线转暗,男人们正在推杯换盏。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这是我儿子,池昴来,敬你伯伯一杯!池昉笑得很尴尬,他的父亲喝醉了,故而产生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口误。也是,池昴和池昉,确实容易喊错,何况那人平时念到“池昉”的次数实在不多,这完全可以理解。 不要紧的,他还有另一个“爸爸”呢。池昉强制切换画面,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的那张温柔微笑的脸。自黑暗中走出来的许清源,正用极度失望的眼神望着池昉,那冷淡的表情让池老师觉得又寒又冻,似乎掉进了没有底的冰雪深渊。池昉的身体在不断下坠,而许清源再也没有伸手来拉他。 冷……好冷…… “池昉!醒醒池昉!” 是谁啊……这么吵……是哪个索命的无常来带他走了吗…… 迷迷糊糊的池昉被剥掉湿得冰凉的上衣,有沙沙响的东西包裹住他的上半身和脑袋。这番动静让池昉集中了下视线,好像是……银色的救生毯,把他裹缠得像个粽子,有个人正在给他套冲锋衣。 “……许清……源?” “是我,别睡池昉!别睡!” 许清源着急的声音透过盛大的雨雾,模糊传入池昉的耳中。 那个人怎么不叫他池老师了,是不是还在生气呢。 “我找到宝宝了……我找到了的……许清源,我找到它了……”池昉哆嗦着惨白的嘴唇,不断重复着几句差不多的话。 所以,别生我的气了,行不行。 许清源给池昉穿好新的雨衣,说话的声音在发抖:“我知道,是它带我来的。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怪你,池昉,别闭上眼睛好吗?” 啊,他说了对不起,应该不生气了吧。池昉很浅地笑了一下:“好……” 许清源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抚去了他脸上斑驳的脏污。 黄元斌跟着一道来的,还有那位守山的执法队员,他们在上方接应,一起将池昉半运半拉了上来。执法队员有些经验,粗看之下判断没有骨折,许清源这才放心地背上池昉,几个人和一条狗冒着疾风骤雨往回赶。 “池昉……池昉?”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那个脑袋越来越重,许清源催促道,“你睡了吗池昉?跟我说话!” 风雨如磐,整个世界都是怒雨声,要不是因为他们贴靠在一起,对方的呼喊会带来震动,池昉可真容易忽视掉这声音。 “我醒着……睁着眼睛呢……”他贴着许清源的脖颈,“你不放心的话,我还能唱歌呢……” 这本来是句俏皮话,可是那个人却认真道:“好!你唱吧,我听着!” 池老师不想花费力气,他好累啊,头晕目眩的,特别特别想睡觉。但是许清源不让他睡,也不许他闭上眼睛,还要逼迫他唱歌,真是没有人性。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池昉在他耳边慢慢哼,调子都跑远到外太空去了。他哼一句偷懒停一停,然而对方却不厌其烦地鼓励着,继续唱,池昉,再唱几句好吗。 黄元斌在一旁帮忙打手电照明,看着许清源又是辛苦地背着池老师,又是不断地哄他说话,不禁提醒道:“源哥,让我换你吧,你这样太累了。” 许清源固执地回答:“没事,还背得动。” 他们三个原本打算轮流背人的,可是许清源却一点没有放下池昉的意思。那人脱下的旧雨衣破破烂烂,身上都是擦伤,随便动一下可能就会牵引疼痛,许清源不愿意再去折腾他。 执法队员感叹道:“造孽啊,本来做劝返工作的人,反倒自己去爬山被困。小伙子你很不错,白天替他守山,现在又一刻不歇地背人回家,真是好得没话说!” 池昉模糊听见了,在内心张牙舞爪地声辩,搞错了,是他对我发火,我才台风天出来找狗,是他给我打电话,才把我吓得滚下坡,不是我傻逼,是许清源坏事做尽! 仿佛在认同池昉的心声,那个人只说了四个字,是我的错。 若有似无的霾雾在他们之间散去。云销雨霁,池昉伏在许清源的背上,偷偷用对方的肩膀,遮住了自己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不太好控制的笑容。 池老师福大命大,摔下陡坡没断胳膊断腿,从遇险到获救的时间间隔也很短,再加上拙泉山居的客人里正好有位医生,许清源把池昉背回来,马上请那位客人帮忙察看了一下伤势。万幸除了皮外伤形状惨烈,池昉应该没有受到重创,等台风过去,再送到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就可以。 “他看起来很虚弱,”许清源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恹恹的,“医生,会不会内脏有损伤?” 池老师软绵绵地举了下胳膊:“我刚打过狂犬疫苗……” 客人说:“那没错了,这针可不好受的,看来他刚好是副作用厉害的那一类人群。就这样还敢这个天气上山,心也是够大的。” 池昉的脆皮人设不倒,血条不厚还偏生喜欢当t拉怪,得亏山神爷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收走他的小命。 送走客人,许清源给马霏霏打了个电话,让她待会儿端些茶点给这位帮忙的医生,并且送对方一套文创纪念品。马霏霏说好,顺便关心了下池老师的情况,许清源让他们放心,晚上他会留着照看池昉。 第15章 马霏霏的内心:这能怪我乱磕吗,实在是源哥太超过了,前一秒还be着,下一秒居然更爱了,直男好吓人。 挂完电话,视线投向床上,疲惫的池昉已经睡着了。许清源去内卫拿了吹风机出来,用最小一档风力,慢慢替他吹干湿透的头发。 怕吵到池老师睡觉,所以房间只开了夜灯,很昏暗。愈暗的光线,反而愈发映照出池昉优越的轮廓。许清源用手指梳开对方的头发,那人的发丝很软,平时刘海散下来显得清秀,此刻露出额头,气质又变得十分英挺。池昉有一张出色的脸,既干净又舒服,没有攻击性,但是站在人群里面,却是一眼就能注意到,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吸引力。 不知不觉间,许清源注视着池昉,他的心在侥幸地如释重负,慢慢又渗出丝丝缕缕的后怕。如果今天池昉真的出了事……许清源不敢去想象。 深夜时分,睡得正酣的池老师无奈被尿意憋醒,他略动了下就摸到只手,顿时一激灵吓得清醒过来,差点以为遇上阿飘了。 池老师一惊一乍地坐起身,伤口扯得他胡叫了一声,许清源被他喊醒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那人带着倦意的、沙哑的嗓音,在夜色里透着欲感。 池昉定了定神,黑暗的空间充满了幻想的余地,许清源穿着宽松慵懒的居家服,刚刚就趴睡在他枕边,这不是阿飘,是男菩萨。 池老师咽了下喉咙:“想去上个厕所。” “我扶你。” 睡了半觉,腿上的牙洞倒是更有存在感了,池老师走路发撇,许清源就半搀半扶住他。池昉感觉到那宽大的手掌似乎扣了一记他的腰身,像是为了控制他不要摇晃,这略微强势的力道容易引人胡思乱想,许清源把他腾挪到了内卫,而池昉已经有点心跳过速。 “那个……你门外等我就好。” “嗯。” 带上门,池昉解开裤子。 ……我去,怎么连内裤都换过了,他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许清源没看过的? 脸红得很快,懊恼也随之而来。他倒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没自信,而是太早丧失了神秘感,提前将暧昧期遮遮掩掩的旖旎包装撕掉了,这还玩什么推拉啊,他索性直接扑了他算了。 大概是疫苗副作用的烹烤把脑子烧糊涂了,池老师抱着这副左一道口子右一道口子的残躯,居然还萌生出能干倒许清源的无畏信心,任谁听了都要忍不住叹他一句勇得离谱。 冲水的声音,洗手的声音,然后,门打开了,池昉对等在门外的许清源说:“我好了,要不,一起睡吧。” 许清源问:“会吵到你吗?” “不会。”池昉又接了一句,“你趴着才影响我睡觉呢,怪良心不安的。” “好吧。” 许清源真纯洁,或者说,他总是会纵容地答应池昉的要求,不会怀疑动机。 那个人对池昉的吸引力,是第一眼见面时就已经明确的,他就喜欢许清源这一型。所以当两个人同榻而眠,闻着近在咫尺的许清源的味道时,池昉就眼冒绿光,盯着人家的后背虎视眈眈。 “你转过去干什么,被子被卷走了。”明明是抱怨,可是语气却听起来在撒娇。 许清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背对池昉,但就是下意识觉得,和那人面对面睡觉有点不自在。 “许清源。”池昉扯了扯他后颈的衣领。 “睡吧。” 池老师不答应,又扯了他一下。 被子翻动,许清源转过身来。 近距离下突然靠近的体热,和几乎伸手即触的身体,让池昉仓促地忘记了一瞬呼吸。许清源的眼睛、嘴唇倏然落入视线里,那么那么的近,近到一个吻就可以轻松攫取。这是池昉想要的,可是他却脸红得要滴血,心跳越快,面皮就越滚烫,池昉在没出息地心如擂鼓,哪怕夜色都没办法藏住他身不由己的狼狈。 拜托,他都几岁了,怎么会玩起纯情少年那一套,池昉,你中邪了啊? 方才打算扑倒许清源的熊心虎胆早就掉在了床底下,只是这么浅浅地对视,就让池昉丢脸丢了个大的。 池老师没来得及修饰的反应很直观,完全无法归结到疫苗的副作用上。面对他这样青涩的表情,许清源也开始耳朵发烫。 “我要不还是转回去吧……” “不行!”池昉用手攥住他的衣襟,然后脑袋往对方的脖颈处钻了钻,“……不对视就好了。” 那软软的发丝是许清源之前吹干的,现在正蹭着他的下巴,带来不间断的痒意。 这还怎么睡。 他们两个都呼吸紧张,逐渐趋向紊乱,并且被对方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池昉的鼻息喷洒在许清源的脖子和锁骨的皮肤上,而许清源的手也因为姿势的关系,只能放在池昉的腰背位置。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会有点热。”许清源说道,同时把自己搭放在对方身上的手臂略略悬空。 “哦,好吧。”池昉松开了些他的衣服,然后往后退了一点,但距离依旧近。 还是很热。就像带着水汽的,湿湿闷闷的感觉。 然而池老师已经让过步了,起码能让他有余位放得下胳膊。 “睡吧。” 静谧的晦暗中,许清源低低的嗓音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摸了摸池昉的耳朵,从耳廓,到耳垂,然后伸进耳道里,痒痒地往里钻。 黑暗里的池昉闭眼打了个颤。 “……嗯。” 第14章 池昉的家 次日,雨止天晴。 “桑兰”提前于夜间预备登陆,临上岸前忽然拐了方向,接着头也不回地连续登上隔壁两个岛国,此后威力骤减,在越来越远的海平面上慢慢溜达。 龙栖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许清源醒来的时候眼皮还很沉重,这一觉可不轻松,真正入眠的时间应该挺短的。他略略低头,池昉正滚在他的怀里,手臂环抱着他的腰,一条腿还架在他的身上,睡相很不老实。 他试图摆脱池老师的魔爪,但是稍微动一下,就听到那人发出口齿不清的吸气声:“痛……” 许清源立刻意识到架着的正是池昉那条被咬伤的腿,旋即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从窗帘缝隙泄露进来的日光,洒照在床榻的一角。池昉睡得清甜的脸贴在他的胸口,略高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许清源很久没有过了,所以大清早的变得有点不太冷静,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 他不得不动手把那条腿给放下来,然后撑起手臂起身,池昉就被牵动身体,松软地歪躺在床上。 睡衣掀起了一截白皙的腰线,斜掉的领口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的皮肤,池昉略浅的发色衬得皮肤清透,睫毛浓黑,他的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伸开着,毫无防备的睡颜让被煽`动起来的情绪显得格外罪`恶。 许清源离开床,走去了卫生间。 池老师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埋怨自己的生物钟不给力,没能趁机在清晨偷亲一下睡梦中的许清源,就像彩票中了奖,临了却把票给丢了,白瞎了这天赐的好运。 鉴于池昉遗失了手机,所以暂时还没有向蔡飞凤告假,他用床头的座机拨通了村委值班室的电话,接线的是蔡达勇,池昉刚开口就迎来一串问句。 “池老师,你身体怎么样?去医院了没?请假一周时间够不够啊?” 原来许清源已经把情况告知过村委,蔡飞凤批了一周的假,让池昉好好休养。 蔡达勇说:“池老师,我们批评过阿源了,台风天居然把你赶出门,说明我们防汛防台的宣传工作还有没做到位的地方,以后要对他加强思想教育。” 什么什么?许清源说……是他把自己赶出门的? “许清……许老板他怎么说的啊?”池昉追问。 “他说和你闹了点矛盾,出口了许多不合适的话,你这才气得跑出去的,然后路滑不小心摔下了山坡,村长已经骂过他了。” 许清源把事情粉饰了一遍,将池昉有错的地方通通抹去,显得故事的反派只有一个人。 “才不是他说的这样,别听他瞎掰。” “哈哈,我也有点怀疑,这哪像阿源啊!不过他说了,你们已经和好了。池老师,你好好休息,我们下班过来看望你!” “不用不用,看望什么,别破费了,我过几天就回来上班了。” 现在是工作时间,池昉也没多闲扯,聊了几句就很快挂了电话。房门被敲了敲,他应了一声,进门的是黄元斌,给池昉端了饭菜进来。 正奇怪来人怎么不是许清源,黄元斌像是看出了池老师的疑问:“源哥和宝宝一早出去了。” “哦……” “池老师,源哥让你带下证件,他待会儿开车送你去市区,身体有没有大碍还是得上医院检查一下。” 第16章 往返需要六个小时,更何况医院里怎么着也得大半天。 “他店里不管了?” “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嘛,去一两天不要紧。对了池老师,我给你额温枪拿来了,你现在测一下吧。” 这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许清源的吩咐,至于他怎么知道池老师体温有点高的……同床共枕了一整晚当然能感觉到。 池昉一测,38度不到,不算严重。 盘子上,摆着生滚牛肉粥,一个煮鸡蛋,两个花卷,还有一杯甜豆浆。 是池昉偏爱的搭配。 这些属于许清源会拘泥的细节,由另一个人传达,反而比直接的关心更暧昧。 池老师享受这种不外露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意会的默契。 临近中午的时候许清源回来了,池昉背着个挎包,叠穿了两件撞色宽松背心,正窝在前厅沙发上打游戏。游戏机是黄元斌施舍的,当代年轻人没手机就跟没了半个魂一样,可把池老师无聊死了,还好有游戏打发时间。 “量体温了没,”许清源见他穿得少,两个肩膀露在外面,还坐在空调的出风口,“几度?” “低烧,不要紧。”池昉刚结束了一把,抬起头来,“你去哪儿了啊?” 许清源从口袋里拿出东西给他。 池昉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咦这不是他的手机吗,外壳已经被擦拭过了,但是屏幕的碎纹里仍旧嵌留着泥沙。 “不知道是被雨淋久了还是没电了,暂时亮不了屏。” “你一大早和宝宝出去,是找我手机去了?” 那个陡坡很高,下面又是错杂的树丛,就算找到了手机也大概率坏成了一块板砖,池昉根本没想过要去寻它的尸体。 “万一有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遗落在山里比较好。” 许清源看了下时间。 “我上楼换件衣服,差不多去市里了,证件带好了吧?” “……带了,在包里。” “那你在这里等我下。” 那个人走了,地上留下几个泥鞋印,蔡国珍拿了拖把来拖,很快前厅又复原成以往的干净明亮。 然而池昉心里印下的浅痕,却一时无法擦去。 回到繁华的市区,先去了池昉的公寓落脚。 对于一个独居人士来说,极简风的空间足够大,一个卧室一间书房,在装修时特意拓展了平方,而被压挤了的另一间房,池昉改成了衣帽间。阳台很长,一部分区域做健身区,一部分区域可以喝咖啡晒太阳,最末端洗洗晒晒,互不干扰。 许清源走进这间屋子,第一印象就是冷清。 黑灰白的色调,家具不多,风格偏前卫,知道的会称赞品味不俗,不知道的还以为家徒四壁。这空旷的环境有个好处,就是怎么懒都不至于显得太乱,池昉配了一系列高科技的家务助手,上次回来的时候他刚让勤劳的扫地机拖过地,所以地板瞧上去挺干净。 只是,空荡荡的房子实在太单薄了些,不太像一个家的感觉。 “今天你还是和我睡,”池昉弯腰给许清源拿了一双拖鞋,“我家只有一间卧室。” 没有父母来小住,也没有知心朋友来拜访,所以池昉的设计里不存在客房这个概念。 许清源今晚,又得跟他睡一张床。赚了。 休整的差不多,他们便一道去街对面的手机店,先把池昉的手机送修了。老板说只能试试看,哪怕修得好的话费用也不会低,还不如换个新手机。池老师本来想说随便吧,换新的也没什么,但是转念想到,这是许清源和金毛爬下陡坡找了一上午才找回来的,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池昉说,贵点就贵点,麻烦帮我尽力修好。 晚上池老师想请大老远来一趟的许清源吃饭,但是对方一如既往不吃晚餐。许清源提议,还是我给你做点吃的吧,你腿又没好利索,别出去瞎转了。 “我先看看你家厨房有什么。” 本以为大概率是间形同虚设的厨房,但是意外的是,基本的调料都有,锅碗瓢盆也不缺。许清源打开冰箱,各式各样的饮料排排站,冰箱置物架上搁着七八种拌饭酱,冷冻层里塞满了速冻水饺,他大概猜得到池昉平时是怎么给自己做饭的。 池昉靠到门框上:“喝不喝汽水?” 对方摇头:“戒糖。” 同样都是锻炼,池昉没有许清源练得好,因为他嘴馋,做不到完全自律。池老师属于薄肌,穿上衣服的时候挺拔修长,脱出来才看得出结实的身架,但是许清源即使穿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幻想他衣服下面的样子。 池老师好喜欢他的肩,宽宽的,平平的,也喜欢他的腰,窄窄的,瘦瘦的,这都是老天爷赏的饭啊。池昉一面欣赏,一面说道:“吃个水饺就好了,我过会儿自己煮一下。” 许清源关上冰箱门:“给你做烩饭,快的。” 那人用买菜软件下单了几样食材,等着送菜小哥上门的工夫,池昉打开客厅的电视,选放了一部电影,和许清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 这部电影挺小众的。讲的是一位怀才不遇的落魄作曲家,偶然收留了一个不堪家暴逃跑在外的女人。两人在相处中热烈相爱,作曲家因此激发了卓越的创作热情,他一曲成神,过去颓然失败的人生即将落幕,有著名经纪人声称会将他打造成一流的商业明星。爱情事业双丰收,但是至此,电影才播放了一半,显然,还会有跌宕起伏的变故在进度条的后半段。 门铃响了,食材送货上门。 许清源起身去收,准备给池昉做晚饭,电视屏幕在身后被摁灭了。 “怎么关了,你继续看。” “看过好几遍了,我还不如陪你做饭。” 头一回听说做饭还有陪的。 “你是等不及要吃吧。” “不行吗,喜欢吃你做的。” “专拣好听的说。” 池昉冲着许清源可爱地笑了一下。 其实电影的后半段没什么,文艺电影嘛,无非就是这位名流经纪人其实正是女人家暴的丈夫,作曲家利欲熏心,将深爱他的女人送还给了对方。但是命运是公平的,他典当了爱情,也被收回了灵感,很快,他的曲子不再打动人心,也被资本轻易抛弃。故事的结尾,男人穷困潦倒,而女人,发现还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更惬意,即使华美的礼服下,会有看不见的青紫瘀伤,但起码她穿着的是礼服,不是二三十块钱一件的旧t恤。 会吸引池昉一遍遍看的,是电影的前半段。飞蛾扑火的热恋很迷人,男人与女人在漏水的出租屋随曲跳舞,只穿着内衣裤,脚上还是拖鞋。当下的他们爱得痴缠,电影的尾声却恨不得双双把这一段傻逼过往当做污点般抹去。 池昉觉得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已知结局后再回头看前半段,充满了黑色幽默,他当喜剧片在回味。 第15章 糖 有了第一次同睡经历,池老师自觉已经可以适应心理冲击,不会再被荷尔蒙淹没成一副快要窒息的窘样。当许清源洗完澡出来,浑身还残留着浴室水汽的潮热,池昉依旧岿巍不动,表现得如一根宁折不弯的直铁棍,还周到地问他要不要睡前喝一杯红酒。 “明天一早要去医院呢,而且你身上带伤,别喝了。” 许清源走过来,把池昉手边的酒杯移开。 被管了,池老师撇撇嘴:“好吧。” “去洗澡吧,今天早点睡。” 他们两个昨天睡得都不怎么好,瞧上去皆有些精神不济。 池昉点点头,拿了套睡衣,推开浴室的门进去洗澡。 一进里面他就有点后悔了。整个空间还弥漫着闷闷的洗浴气息,淋浴房的玻璃上布满水珠,让人产生上一个人的体温还残存在里面的错觉。藤编的洗衣篓里丢着用过的浴巾,天知道池昉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阻止自己不至于像个变态一样,去过分在意那块潮漉漉的布状物。镜子上溅着几滴水珠,如果镜子有记忆,那么它会想起来许清源刚刚站在这里洗过脸,大概率还没有穿衣服。 池昉暗忖,他应该过个十几分钟,不,起码过个半小时再进来的,但是许清源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他要是这么没头没脑地退出去,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个澡,他必须得洗,而且是现在、立刻、马上。 池昉剥了上衣,脱了裤子,拉开淋浴门。热水当头淋下,他把温度调低,旋即变得微凉的水流冲刷在周身伤口上,让那股子亟待冒头的冲动被一再镇压。很好,就这么疼,就这么冷,刺痛感在无声地叫嚣,池老师自虐般冲洗了许久,终于洗到六根清净,一汪心湖平静无波。 关上莲蓬头,他抹了把脸,牙齿在轻微地打颤。 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可真受罪啊,他何曾这样压抑过自己,想追谁不是分分钟告白就能成功的吗?可是,池昉却又过分通透地了解许清源,他还没有摘下那枚戒指,池老师可以无所谓,但许清源做不到不在乎。那人骨子里是固执的、传统的,比如拙泉山居的大家都唤马霏霏作“霏霏”,只有许清源喊她“小马”,如果不是因为池昉的性别为男,许清源对他没有设置社交距离的意识,恐怕他们之间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近。 第17章 那枚讨嫌的戒指犹如一条无形的锁链,绑缚着池昉想要肆意妄为的任性。 推门出去的时候,床头亮着壁灯,那个人在光线的沐浴下,沉沉阖着眼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池昉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前,顾不得腿上的隐隐痛感,他弯腰半蹲下来,静静看了许清源一会儿。 应当是很累了,许清源都没有等他洗完出来,就困得提前沉入梦乡。昨天在大雨中,那个人耗尽体力地背回负气反落难的池昉,晚上照顾病人到半夜,又被同床的家伙搅乱心神拂跑睡意,一夜没睡好,第二天紧接着,又为池昉爬陡坡找手机,回来后气也没喘,开了三小时的车来市区,甚至还给池老师下厨做晚饭……这么想来,即使铁打的都会累,何况许清源从来不似铁那般冷硬,他是温柔的,像春天的云,他又是包容的,像潺潺的清泉。 池昉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着那人的轮廓,先是眉毛、眼睛,然后是鼻子,最后是嘴唇。他将指腹小心地停留在许清源的下唇上方,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这么好,好得让我不敢对你随便。 从前的恋情,于池昉而言像是吃速食快餐,辣的,甜的,咸的,强烈的味蕾刺激可以很快带来满足感,食客只想要饱腹,欠缺着对精烹细煮的工序虔诚守候的耐心。但是许清源,有点像一道避世大师的私房菜,哄着骗着重金求购,大师都不一定抬眼皮搭理,但要是合了大师的脾气,你就算一个字不提,他也会温柔地问你,饿了吗,要不要给你烧点东西吃? 池昉想吃那道私房菜,可是他又怕惹恼那位大师,怕失去对方对自己放纵的偏心,所以变得越来越像个胆小鬼,明明可以在此刻偷亲那个人,但是池昉最终没有将吻落下去。 他用一条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在昏昏灯光里凝望着熟睡的许清源。 我没做坏事哦,作为回报,在梦里梦见我吧。 晚安。 踏踏实实睡了场整觉,厚实的窗帘遮挡不住晨曦初露的热情,室内已然一片幽蓝。 两个人都是被闹铃声喊醒的,许清源伸出手臂摸了下摆放在床头的手机,铃声稍息,旁边的池昉翻了个身。 “早啊……”池老师懒洋洋地伸出乱蓬蓬的脑袋。 “……早。”许清源朦胧回应了一句,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想在床上继续赖上一会儿。 敬业的闹铃再度响起催促的音乐。 这次许清源直起上身坐了起来,被子掀开一角,池昉裸着上身趴睡在枕头上,身下的床单零星点缀着斑驳暗痕。 许清源无奈地皱起眉心:“伤口又磨出血了,怎么不穿上衣?” “半夜好热……就脱了。” 许清源闻言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上来了,走,去医院。” 池昉被抓起来押去卫生间。 卧室改造得很大,所以内卫也跟着宽敞,盥洗台设置的双台盆,他们一人一边洗漱着,凉凉的空调风自上方飘下来,整个环境浸润在十分舒适的温度中。池昉满嘴白沫地叼着牙刷,往镜子里面望一眼,许清源正洗完脸,用毛巾在擦拭下巴。像是感受到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们在镜中对视一秒后,许清源的眼睛隐约笑了一下,池昉又移开目光,状似忙碌地刷着牙。 好像同居的感觉。他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这可不兴想的,因为真的会有点心动。 进了医院就是各种来回跑。池昉发生过失温情况,为保险起见,各项化验、检查项目都做了个遍,临近傍晚的时候已经可以查询不少结果,剩下没出来的报告,后续也可以登陆公众号查询。 在窗口取完药,池昉回头扫了眼一直打量他们的几个女人,他在心里估摸,这些目光大约属于许清源的更多一些。医院里面容易交叉感染,于是许清源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愈发显眼的墨黑眉目,高大的身形本已足够鹤立鸡群,加上all black的休闲打扮,帅得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池昉想,得亏许清源有事没事都戴着戒指,挡掉了不少桃花,这大概是那破玩意儿唯一闪光的优点。 从医院出来,他便和许清源一道去接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手机。好在老板妙手回春,池昉的手机居然活了。 “摔得也是够厉害的,换了好多零件,还进水进泥,这是掉哪里了,修得我老费劲。” “台风天从山上掉下去的。” “啊?就这还去捡啊?” 池昉拿眼睛瞥了记许清源,笑嘻嘻道:“这你得问他了,为什么还去捡啊?” “你朋友弄掉的?”在老板看来,比起让他辛苦修,他更想兜售新机子,“赔他一只新的嘛!” 池昉也学着老板说话:“是啊,赔我一只新的嘛,许清源。” 一记轻飘飘的巴掌拍在他的后脑,许清源道:“少卖乖。” 池昉结完账,见到柜台朝外的果盘上堆着一些糖,他问老板,拿两颗哦?老板说,拿去吧,特意摆着的,偶尔招待带孩子的客人,怕小孩子闹。 池昉撕开包装,把橘子味的硬糖丢进嘴里,然后把薄荷味的递给许清源。 许清源说:“你吃吧。” “不行,就让你吃,这么点糖不要紧的。” 他戒糖,他自律,可是池昉想要引诱他逾越规则。 “吃嘛许清源。” 他把糖纸拆了,不给人拒绝的思考空间,糖已经递到了许清源的唇边。 “……好吧。” 许清源没有让池昉喂,而是自己伸手捏过了唇边的糖,张嘴含了进去。 动作间,池昉看到了一截舌头,勾裹了下半透明的糖体。 心上仿佛有片水草,缓缓地、湿湿地生长着,偶尔的游鱼啄了一下又一下,叶子就会细细地抖动,可以忍受,但是会痒。 “甜不甜?” “嗯,甜的。” 第16章 合照 走回公寓的途中,迎着浓烈的晚霞,他们的脸上、肩上、头发上,洒落着金红的颜色,池昉对那个人说。 “要不我们合个影吧,纪念手机起死回生。” 许清源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你看,我是它的主人,你是它的救命恩人,好不容易接它从鬼门关回来,可不得拍张照片留念,提醒提醒它别再死了嘛。” 那人被池昉的胡说八道逗笑了:“歪理一大堆。” “来吧来吧,我想拍。” 池昉打开相机软件,把默认的美颜功能关掉,接着挑选了个搞怪贴纸,将许清源一胳膊搂了过来。他们两个人挤在取景框中,池昉不断说着过来点过来点,许清源不得不和那人贴靠在一起。两人的头发虚虚地擦过,空气中隐约萦绕着橘子和薄荷的气息,是他们刚刚在嘴里含过的糖所残留的余味。 镜头会发生畸变,加上许清源基本上不自拍,所以一时看不习惯屏幕中的自己,倒是顶着小恶魔贴纸的池昉却非常可爱,下巴微微抬起,眼神作怪,摆出着帅气表情。 许清源不懂什么摆拍姿势,只是单纯抱臂靠着池昉,任由那人勾着自己的脖子。 时间暂停,画面在此刻定格,留下了许清源看向取景框里的池昉时,那不自觉流露的笑容。 “你也太帅了吧,居然把我秒了,这个角度明明是我的统治区啊!” 夕阳的光线是很残酷的,如果面部平整度不高,很容易拍出沟沟壑壑,但是显然许清源的脸不会有这方面的烦恼,还凭借皮贴骨的凌厉骨相赢过了池昉。 “不是很可爱吗?”许清源点了下照片里池昉的脸。 他无意识地就出口了这句可爱,池昉掩了下飞扬的心跳:“我才不要可爱,我要帅。” “很帅。”那人看着他笑。 ……要命。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句子听起来会有多么亲密,还是在若有似无、明知故犯地撩人啊? 池昉膨胀的心愈来愈野。这两天下来,他们之间似乎有意无意地做了一些情侣之间才会有的举动,这导致池老师分外上头,回到家就忍不住把两人的合照发在了小号上。设置的权限是公开,没有对谁可见对谁不可见,他要像小狗撒尿圈地一般,把“许清源跟我世界第一好”这件事霸道地昭告天下。 上赞的速度很快。 「卧槽,天菜」 「天菜」 「天菜!」 「想睡」 「我家床睡三个人问题不大」 「预感会出现鸡笼警告」 「男朋友?」 「又谈新对象了」 「这个也太帅了!分手的时候通知一下我」 所有的评论池昉一个都没去回复,很爽地享受着由旁人的暧昧猜想带来的虚荣体验。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给他点了赞。 池昉打开消息提醒,居然是许清源。 那人原先的金毛旧头像变了,跳转成了这次合影中他自己的半张脸。 许清源可不是池昉,社交软件有大号小号之分,这就是他的唯一账号,有着亲朋好友、长辈邻居、同学客人的账号,几乎涵盖了工作生活中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而许清源,把这样一个账号的头像,改成了和池昉在一起时的合影一角。 第18章 这是不是什么暗示。到底允不允许别人去多加联想。 如果他不是许清源,是任何一个其他的暧昧对象,池昉可以确定这就是个推拉的小把戏,他会把自己的头像也设置成另一边的半张脸,和对方搞成情侣头像。 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池昉起身,快步走到厨房门口,许清源刚刚放下手机,水池里浸着洗了一半的菜。 “你换头像了?”池昉的语气里存着压抑的躁动。 “是啊。” “为什么?” “拍的挺好的。” 拍的是挺好,但这个简单的理由并不能安抚池老师。 “仅仅是因为把你拍帅了,所以你才用这个当头像?” “对啊。”许清源转过身来,完全面对池昉,声音是不解的,“怎么了,你不喜欢我用这张照片吗?” “不是……”他很喜欢,很高兴,但是又不怎么开心,因为他们关注的根本不在同一个点上。 “我觉得照片里你比我好看,如果你不喜欢,我再改回去。” 鸡同鸭讲,完完全全的。 许清源以为池昉不痛快被他“艳压”,因为池老师的表情真的很急躁,视线紧紧盯着,像是在辨认许清源究竟有没有在违心地说谎。 过了许久,池昉忽然吐了一口气,继而嘴角弯了一下:“我和你是不同的风格,两个赛道的,那我也截这张照片当头像咯?” 换头像这种事情,本身是自由度比较高的行为,不需要征求别人的同意。但池昉这么一问,许清源有点意识到,好像允许的话,他们两人的账号会不小心变成一对。 “你同意我换吗?”池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啊、呃……”许清源忽然接不上话,他突兀地萌生了一股失措又慌乱的情绪,思维跟不及心脏跳动的频率,导致不知道应该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似乎选择哪一个答案都不太妥当。 阻顿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随你喜欢,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得逞的笑意攀入池昉的眼底,这是投降地默许。 “你说的啊!” 他当着对方的面举起手机,不疾不徐地操作着步骤。池老师给了许清源充分反悔的机会,那个人的确犹豫,似乎有点煎熬,因为这与他传统的观念相悖,在法律上,他不是单身,和第三人用成对的头像打破了许清源的道德底线,虽然池昉并不是女人。 “要不……还是我换回来吧。”终究觉得不适宜。 池昉把手机屏幕举给他看:“不行哦,反悔时效已过。” 「三也」的账号头像,已然是半张脸的“小恶魔”。 一起玩扮演情侣的游戏,你其实并不讨厌吧。 池昉的眼睛亮亮的,笑唇的弧度弯弯的,与照片里的“小恶魔”如出一辙。 许清源紧了紧手心,不自然地把池昉推出门外:“好了你去外面玩,别影响我做饭。” 池昉边被推边放肆地笑:“你可别前脚把我赶走,后脚就偷偷改头像嗷!” “快出去。” “喂许清源,你自己说随我的,不许赖皮!” 厨房门在身后被快速拉上,池昉转回过头,这道透明的玻璃门自欺欺人地撑起阻隔的屏障,实则里面的一切被一览无余,退无可逃。 许清源的手撑了一把水池边沿,余光能看到池昉仍在门外没离开。他打开水龙头,低头盯着池子里正被水流冲洗的菜,不敢再与那人对上视线。 屡屡被刻意忽视的异样感,终于满到许清源无法再继续装聋作哑。 池昉不是女人,但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般的男人。 他很棘手。 就像现在,许清源想要改回原先的头像,可是顶着那人在一门之隔外的、充满存在感的雀跃目光,他无法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去做明知正确的选择。 许清源,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率先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为自己不经大脑的举动感到尴尬不已,要是给他时间逆溯的机会,许清源一定不会在看到池昉发的新朋友圈时,心血来潮地将照片剪裁作头像。 他只会在心里默默微笑一下,末了让这张合照躺到手机相册中,任谁都不会知情,仅他一人知晓就足够。 第17章 诱哄 留在池昉家的最后一晚,许清源觉得自己不太对劲,这种状态是从池昉抱着一堆晒好的衣物进卧室开始的。 因为许清源在整理第二天返程的背包,于是池老师坐在床尾凳上,一件一件地把他们两人的衣物分拣开,先叠完自己的,然后开始叠许清源的。 上衣、裤子、睡衣、袜子……理到最后,池昉很自然地问道:“内裤要分开放吗?” 许清源装水杯的手猝然一滞,他猛地抬起头,不远处的池昉正拿着他的内裤,腿上叠放着已经折好的属于他的衣物。 “放着吧!”他窘迫地从椅子上快速起身,疾步过去抢下了池老师的手中物,克制道,“……我自己叠就好。” 池昉把腿上的一捧递上去:“都好了,只等装袋了。” 最底下的衣料烘沾着对方的体温,这温度从掌心渗入,一直传递到了许清源的脸上。 池昉就着坐姿,自下而上地仰视着他。 那个人居然脸红了,垂着眼睫躲闪,也太可爱了吧。 池昉忍不住想逗他:“怎么,轮到自己就难为情啦?有些人好像忘记了,在别人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脱人衣服,一件都没给剩,别人说什么了没?” 许清源把他看光了摸完了,池昉都没计较,对比当下被碰了下内裤就神经紧张的许清源,池老师委实宽宏大量。 被隐隐扣上坏人的帽子,那个人解释道:“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你失温了肯定得换掉湿衣服,我脱……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说到“脱”字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卡顿了一记,池老师笑得前仰后合。 “好啊你亲口承认的,许清源耍流氓!许清源欺负我了!” 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还满嘴虎狼之词,许清源气得捂他的嘴。池昉左躲右闪,嘻嘻哈哈地浑身骨头软,两个人索性一起从床尾凳滚到了床上。凭借体格优势,许清源终于顺利让池老师闭嘴了,他的手掌牢牢压紧了身下人的嘴,池昉呜呜了两声,挣扎失败,遂冲着对方眨眨眼睛,用无辜的眼神向那人求饶。 近距离下,池昉清透的眼瞳里倒映着许清源强势压制的影子,那人柔软的头发散落在床上,眉心微蹙,弱弱地传递着“饶了我吧”的休战信号。 粗粗看去,真的有点像在欺负他。 这种心神紧绷的情绪一直久聚不散,许清源无法排遣,只能略略松开池昉。 没想到稍一卸力却轻敌了,池昉反客为主,抓住时机直接把许清源掀翻在床,紧接着跨坐到他的腰上,箍紧了他的两只手。 “服不服?” 池昉居高临下地俯视,凌乱的头发和刚刚脱困的低喘声,让他整个人都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氛围。 这个姿势。 非常不妙。 许清源像一张被拉紧的弓,他知道,接下来任何一点细微的异动都会让他兵荒马乱。 “你下来。” “我不。” “快点下来,听话。” “要是我不听话呢,你想拿我怎么办?”池昉坏坏地眯起眼睛,“……你想怎么惩罚我,嗯?” 这个充满想象余韵的尾音,被池老师拿捏得满分,骑坐在对方身上的池昉,清晰地感觉到许清源的周身弥漫起一瞬急促的躁郁。他正想继续趁胜追击,突然那两只被钳制的手强硬地挣脱开束缚,许清源双手握住池昉的腰,将他向上提拎了一把。 “别这样,池昉。” “别这样开我玩笑。” 那个人开口的时候,嗓音略哑,表情是极致的为难、克制,这种压抑的隐忍往池昉的身体里放了一把火。池老师舔了记干燥的嘴唇,伸手抓上了许清源钳在他腰上的手指。 “明天就回去了,想不想……一起玩点游戏?” 引诱夏娃吃下善恶树上果实的撒旦,也是这样蛊惑人心。 池昉精于此道,他总可以利用这张纯灵的脸,恣意做出迷人心智的举动。许清源的手指黏津津地被他握在掌心,池昉不相信那个人此刻对他没感觉。他用诱骗的眼神拐哄着对方,不要紧的,没有人会知道,和我一起玩吧,很好玩的…… 许清源深吸了一口气,面对这样妖异的池昉,他庆幸自己没有丢掉理智,放纵对方的后果是什么,许清源很清楚。 “松手池昉,我这只手有戒指,会痛。” 池老师僵了一下。 再滑腻狡猾的蛇,不幸遇上顽石的话也是啃不动的。 这还是头一回,在情绪、氛围,所有的一切都到位了的时候,对方向他朝脸泼了一盆凉水。不,凉水可能不是很精准,因为这句“戒指”实在硬得直给,用当头插下一根冰棱柱子来形容还差不多。 第19章 方才亢奋到四溢的蠢动魔性被收敛了起来,池昉从许清源的身上下来,说道:“那我先去洗澡了,你再理一会儿东西吧。” 察觉到对方的不悦,许清源滞了滞,答复了一句嗯。 池老师拿好换洗衣服,面容淡淡地带上了浴室的门。 大而空的卧室,响起隔壁空间的淋浴水声。池昉不高兴,这让许清源感到一丝脱离自控的无所适从,他打开手掌,凝视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有情绪在眼底闪了闪,终究又晦暗了下去。 渐近深夜,两个人洗漱完各自上床,池老师湿着额发在刷短视频,也许是怕吵到许清源,也许是单纯不想理人,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 共处一室却各自无言的情景似曾相识,这让许清源被迫回忆起那没有温度的、徒劳无功的涩然滋味。 “池昉。” “嗯?” “还不睡吗?” “你先睡。” 许清源还想说点什么,那个人忽然起身,说了句:“我去抽根烟。” 窸窸窣窣地下床,拿上烟盒和打火机,池昉离开了房间。他走到阳台的最末端,这个位置与卧室的距离远得十分安全,热浪袭来,夏夜的风像桑拿房里逃窜出来的。池昉点亮嘴边的火星,然后拿起手机,端详起那条突然打断短视频的微信消息。 是香山雅墅的富贵闲人发来的。 「你有男朋友了?」 一行字直奔主题。 这位次抛的消遣对象似乎还挺惦记他的,大半夜没头没脑地来聊天,料想是他看到了池昉的朋友圈里与许清源的合影。 池昉回复。 「还不是男朋友」 这个“还”字就很灵性。 「怪不得叫不动你,原来近期有目标了」 这个“近期”也很灵性。 「怎么,你想排队?」 「排队多麻烦,我习惯插队」 「占着位,暂时插不进来」 「什么时候再出来玩」 「忙,空了再说」 倒不是池昉要装高冷,而是开车往返一趟太累了,贺英杰又跟他撞型号,玩一回堪比打架,费劲。他仍继续留着那人的联系方式,唯一的理由就是对方熟悉的声音。 想到这里,池昉鬼使神差地给贺英杰发了条语音过去。 “怎么,贺少爷,您为什么大晚上偷窥我朋友圈啊?” 他的语气有点轻挑,抛下一个暧昧的钩子,果然对方也改成语音,回复了池老师想听的话。 “谁叫我喜欢你呢。” 这种聊骚没人会当真,更过火的比比皆是,但是池昉却一再重播这条语音。 声音太相像了,隔着听筒,似乎莫名带上一层喷洒在屏幕上的水汽。 就像是许清源在耳畔说话,对池昉说,我喜欢你。 草,体验感真绝了。 第18章 惹人喜欢 体验了近半小时的沉浸式虚拟聊天,池老师的郁闷扫除得七七八八,他回到卧室,意外发现灯居然还亮着,许清源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睡着。 “怎么还没睡?”池昉下意识地问。 许清源见他面色恢复如常,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松懈下来,他说:“睡不着,等你回来。” 池昉愣了下,他不会是觉得自己在躲他,所以一直在床上胡思乱想吧?池老师的气来得快散得快,之前的不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许清源的拒绝让他太没面子,抽完烟那点子别扭也一道随着烟气呼出了体外。 误会对方回避自己,从而患得患失的许清源,简直可爱得往池老师的心巴上狠狠开了一枪。 池昉弯起眼睛:“早知道你等着,我就不在阳台待那么久了。” 他去内卫漱洗了下,又用吹风机的冷风吹遍头发和衣物,然后蹭蹭蹭跑出来,一跃扑上床,打了个滚就挨到了许清源的身侧。 “好凉快,真舒服。” 对方失笑道:“那是因为外面太热了,亏你待得住。” “身上还有烟味吗?” 许清源闻了下他的头发:“有一点。” “我只有偶尔抽。”许清源不抽烟,池昉怕他闻不惯,故而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 “嘿嘿,睡觉了睡觉了。” 池昉伸出身子关掉边上的壁灯,然后钻进被窝里,又挤到了许清源身边。 明明床很大,空间也很富余,许清源问:“不嫌热?” “我喜欢贴贴。你热吗?” “……还好。” 池昉在心里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打算戳破对方惯纵他的谎言。 返程的那天,池昉去家附近的商场买了些伴手礼,主要是网红吃食和茶叶,既不贵重,又老少咸宜。如果可以,他希望和许清源待得再久一些,这次连头连尾算三天,他们却连在外面吃一餐像样的饭都不曾有,更别提看个电影或是逛个街。车子驶出喧闹的街道,池昉看了眼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高楼大厦,破天荒的,他居然生出一丝不舍的情绪,舍不得那个有许清源陪着的、还不算太冷清的家。 长长的马路周围逐渐添了山体,多了水田,不知不觉间,天空的颜色趋向蔚蓝,他们也从大都市,回到了小小的鉴云村。 推开拙泉山居的院子门,首先直面的是金毛的热烈欢迎,它扑完许清源又转向扑池昉,扑完池昉,又回头黏许清源,简直叫这条恋主的小傻狗忙得左右顾不及。 池老师从挎包里掏出盒子来,在金毛面前晃了晃。 “给你的礼物,想不想要?” “汪!”大狗亢奋地围着池昉蹭来蹭去。 许清源没想到池昉还给宝宝买了礼物,看上去不像是吃的,便问道:“这是什么?” 池昉把盒子拆开来,里面竟然是一条宠物项圈,款式很精致,打眼瞧去价格不菲。他把内里的皮革翻给许清源看,一排烫刻的字母藏在项圈尾巴上。 「baby.y.c.」 baby是宝宝的名字,而y和c…… 许清源的心被撞了一下,他看向池昉,对方冲他单眼wink了一记:“它救了我,从此以后我就对它视如己出了。” 他俨然以另一个爸爸在自居。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又没几个钱,你还不收我房费呢。再说了,我是给宝宝的,不是给你的,你不能代它做决定,是吧宝宝,你喜不喜欢?” 宝宝欢脱得嗷呜乱叫。 不管许清源答不答应,池昉已经动手把旧项圈取下来,换上了新的。戴好新装备的金毛犬神气又威风,撒开腿在院子里奔跑,大热天的露天小院也没人,它又窜进屋里去,很快兴奋的狗叫声和大家捧场的赞许声紧跟着传了出来。 池昉正要往里走,许清源拉住他,说道:“下次买之前跟我说一声,不要这么破费。” 池老师笑着回敬道:“你什么时候收我房费,我就跟你说一声。” “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了,就许你跟我算钱,不许我跟你算钱呀?” “池昉。” “我在呢。” “……”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池昉问:“你为什么这么有负担,许清源,我又不是别人,还是说,就因为是我你反而才这样?” 作为一个免费住在拙泉山居的客人,偶尔的回礼是人情往来,许老板不应该大惊小怪。但是许清源从未把池昉当做客人,在他眼中,让池老师住在这里是自然而习惯的事情,对方不需要回礼,更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何况,这份礼物的界限很模糊,尤其是y和c两个字母,分明代表着源和池,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份借口送给宝宝的,实则表达给许清源的礼物。 他很难坦然受之。 池昉略一使劲就脱开束缚,反擒住许清源的手腕:“走走走,外面热死了,反正我是宝宝的二爸爸了,以后给它买东西的时候多着呢,你啊管、不、着。” 许清源边被扯边无奈道:“谁承认你是二爸爸了,自封的也算?” “不同意我做二爸爸?” 池昉回过头,轻轻抬眉的时候,他明朗的容色格外神采飞扬。 “做妈妈也行,我不挑的。” “……”许清源愣了愣,对方直白又烁亮的眼神让他不得不回避开视线,“不要胡说八道……” 屋子里的人们早听到了他们回来的动静,见两人终于姗姗进门,马霏霏摆了摆手:“源哥,池老师,外头那么毒的太阳都不见把你们赶进来,是不是去了市里就不愿意回来了呀?” 黄元斌指了指果盘:“冰镇葡萄,吃点凉快凉快。” 蔡海生和蔡国珍也正闲着,一人一嘴说外面热坏了吧,池老师身体怎么样,晚上炖只老母鸡好好补补。池昉说指标一切正常,烧也退了,身体倍儿棒,然后拿出准备好的伴手礼,让大家挑自己喜欢的,随便拿别客气。 “哇这个布丁蛋糕!”马霏霏秒变星星眼,“可难买了只有实体店能提货,池老师真好!” 第20章 池昉挤了挤眼睛:“你喜欢吃我下次回去再给你带。” “好诶好诶!” 蔡海生选了茶叶,蔡国珍挑了酥糕,黄元斌拿了巧克力,剩下的池昉用袋子装好,准备上班的时候带去给村委里的大家。 “池老师太用心了,你是去检查身体的,结果还给我们带了这么多好东西。”蔡国珍越看越觉得池昉人乖心好,满眼稀罕,“怪不得阿源说你惹人喜欢,这谁见了都得夸啊!” 池昉抓取到关键信息,立时心花怒放,身畔的许清源生吞了一颗葡萄下去,噎得猛咳嗽:“咳!咳咳……!珍姨你听错了,我不是这么说的!” 蔡国珍咦了一声:“我应该没记岔啊……就是那天我同你说,想给池老师说媒西桥村村头那户闺女,你说不太匹配,池老师这么惹人喜欢,还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光是城市里选择的余地就很多。我一想也是,池老师恐怕都挑花眼了,哪里会看上我们龙溪乡的人作媳妇,我要是来说媒就冒失了,得亏听了阿源的劝。” 眼见越说越不对,许清源咳得更厉害了,脸也呛得发红,马霏霏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池昉故意看了那个人一眼:“谁说我看不上,龙溪乡的人我可喜欢了,哪哪都觉得好,只怕是我配不上,许老板才不让珍姨你说媒的。” “诶哟!池老师你要是愿意,我有好多个标致的女孩子想说哩!”蔡国珍高兴得抚掌,“这样,我晚上回去要一下相片,年轻人之间加一下联系方式,交个朋友也好的呀!” 许清源仰头喝完水,把纸杯丢进垃圾桶,说道:“我们先去放一下行李吧。” 背着的拎着的,大包小包东西不少,众人忙说那赶紧去,拿在手里怪累的。 池昉憋不住笑地说哦,别人问他在乐什么,他只顾着又笑又摇头,最后被许清源毫不留情地一把扯走了。 “喂喂,别走这么快许清源,放手放手!” 池昉被一路拉进自己房间,身上像圣诞树一样挂满滑掉下来的挎包和购物袋,许清源终于松开他,安静下来的私密空间里,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多想。” 简直在欲盖弥彰。 池昉无辜地看向他:“我会多想什么啊?” 那人顿了顿:“反正……我没有其他意思。” 池昉把东西都放到地上,然后上前贴心地脱下许清源的背包:“其他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似若无意地滑过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那个人后退了一步:“你心里知道。” 背包被扔在地上,池昉慢慢逼近许清源:“不允许别人给我说媒,又不让我多想……许清源,你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吗?” 心虚,脸红,动摇,一脸允许我欺负你的表情啊。 “池昉,我们……好好说话。”许清源握住池昉的肩,不能再靠近了,哪怕是在这样被他强行控制的距离里,池昉的呼吸也已经拂到了他的颈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让珍姨说媒?” 许清源的语气有些严肃:“在我们这边,相亲也是会传遍街坊四邻的,如果你根本不是认真的,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和真心。” “我怎么就不是认真的,也许我就会喜欢上人家呢?”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你会和龙溪乡的女孩子交往吗?” 池昉的确不打算在这里找女朋友,但不意味着,他不打算找男朋友。 “我喜欢龙溪乡的人啊,尤其是鉴云村的,好想和鉴云村的人谈恋爱的。” 他意有所指,一双眼睛含笑,弯弯的,亮亮的,热忱地望着许清源。 他知道什么样的表情能打动对方,也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人心血翻涌,仓皇失措。许清源深深地体会到,池昉是个撩人心弦的天才。 “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池昉抓过许清源放在他肩上的手,然后,将那手掌贴上自己温热的胸膛,“你听,它在跟你说话。” 鲜活的心跳,正在剧烈而炙热地跃动,一记一记前赴后继地扑向许清源的掌心。它们仿佛是最天真无邪的孩童,用不加掩饰的行动满怀赤诚地告诉他,因为你,这颗心才跳得这么快,你听到了吗。 许清源,你听到了吗。 “池昉……不行。”许清源已经有了预感,他被池昉抱住脖子,按在对方胸口的那只手仅仅稍稍使力阻止,就能感觉到更加明晰的跳动声。 钥匙钻进锁眼,门把手在转动,池昉的嘴唇刚刚擦过许清源的唇角,就被他突兀地彻底推开。 “咦……有人在?”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房门碰靠上了门吸,池昉回过头,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手里拿着同样的、属于这间房间的钥匙。 他感觉到许清源的身体在瞬间一僵。 第19章 这是他的老婆 一个女人,一个让许清源失去须臾呼吸的女人,一个有着这间房间钥匙的女人。这几个关键信息被池昉飞速拼凑,眼尖心慧的他,不露痕迹地将对方从头到脚扫射了一遍。 很漂亮,又靓又甜,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不大、却极具灵气的柳叶眼,白肤粉唇没有后天化妆的腻感,是天生透出来的珠辉玉丽,显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健康之美。她剪着时下流行的耳下短发,没有刻意打扮,却拦不住扑面而来的清纯可人。 池昉的脑海里警铃大作。 “阿源,是你在啊?” 女人走进来,池昉注意到她还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许清源问:“你怎么来了?” “有些事想当面和你谈,得在这里待几天。” “……你为什么不事先说一声,目前没有房间。”许清源的声音略显低沉,但语气是温和的。 “这间不是一直留着的么,有客人住了?” 客人。对方一句无心之言,精准捅了池老师的心窝,并且是马蜂窝。 “是我住着。”池昉提起一个笑,正面迎敌,“你好。” “啊……你好。”女人也回以微笑,眼中带着疑惑的探寻。 “许清源,给我们互相介绍一下嘛。”池老师笑眯眯地用手肘碰了下身边人的胳膊。 这种场合的确应该由他起头,只是他们三人之间尴尬的关系,让本来正常的社交措辞变得艰难启齿,何况某个特定的称呼,许清源已经许久未曾宣之于口了。 他简短地介绍道:“这位是池老师,从市里过来鉴云村的文化指导员,新的村委宿舍还在建,所以池老师目前住在店里面。” 然后许清源就停住了,语句就此戛然而止,多出来的尴尬空隙里,女人顺势接了一句:“噢,池老师你好。” 池昉也你好你好。 两个人一直在互相道你好。 许清源看了池昉一眼,对方向他歪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终于说道。 “这是夏晴。” “是……我的老婆。”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池老师在听到许清源说“我的老婆”四个字的时候,还是差点把牙都要咬碎了。 一句称呼,三个人的脸一个赛一个臭。 池昉皮笑肉不笑的:“呀,原来是老板娘啊,太漂亮了,你们夫妻俩俊男靓女好登对的!” 夏晴尴尬地嗯啊两声,只是牵了下嘴角,没应答。 别人不知道池老师在阴阳怪气,许清源怎么会听不出,他说:“夏晴,别打扰池老师休息,我们要不去外面谈。” ……池老师?我们? 幽怨的愤怒在腹内甚嚣尘上,池昉简直要顺不过气来,他现在就像个私会的小三不巧遇到了查岗的正宫,被塞了个冠冕堂皇的身份,接下来就是夹着尾巴回避,不得打扰夫妻和睦相处了。 “可……我的行李?”夏晴有点迟疑,似乎对这间房间仍在恋恋不舍。 “老板娘,许老板的房间在楼上啊,你们小夫妻当然要住一起了,行李就让许老板拎上去嘛。”池昉恶毒地为他们打开思路。 夏晴仿佛听到什么鬼故事,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你等一下。”许清源对夏晴说完,然后忍无可忍地拉过池昉,低声说道,“你跟我来。” 池昉不情不愿地被许清源拖出去了,两个人不发一言地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许清源攥着池昉的手腕一步一个台阶地拉他,到了卧室门口,他用钥匙转开门,然后把池昉先丢了进去。 许清源关上门,又上了锁,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池昉一屁股坐上那人的床,反问道:“我怎么了?” “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实质上是怎么样的,却故意这样尖酸刻薄,你说你怎么了?” 是啊,他就知道要挨训。池昉抬眼逼视对方:“行,我不好,我尖酸刻薄,之前谁在背后说我惹人喜欢的,现在你老婆回来了,就觉得我处处讨人厌了对不对!” 第21章 “池昉,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你现在叫我池昉,刚才叫我什么池老师?” 他的鼻尖红红的,眼睛直勾勾瞪视着,像是汪了好大一泡委屈。许清源的心软了软,也走到床边坐下:“你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争来抢去,一个称呼而已,这都要计较。” “是她先要抢我的,我在房间住得好好的,现在她回来了,我是不是得腾地方让给她?好啊,我待会儿就收拾东西住回村委去,绝对不叫你为难!” “都做老师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许清源批评的话语间却夹着一丝柔软,“她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才过来的,住的地方确实是那间房间比较方便……我想,你可能真的得搬走几天。” 池昉本想来个以退为进,没想到一不留神给退下悬崖了。 “许、清、源!”池老师气得扑倒对方,张开爪子上去就要掐人脖子。 许清源抓住他的两只手腕,早猜到对方口是心非,他笑着问道:“你搬来和我住,就这间房间,你看行吗?” 啊? 池昉愣住了,睁大眼睛,呆呆的表情有点傻气。 “我跟你住?” 许清源点头。 “那你们夫妻俩分房?” 身下人磨牙道:“你再阴阳怪气试试?” “好嘛好嘛!”池昉马上卖乖。 过了会儿,许清源问:“不生气了?” 池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纡尊降贵地同意了。 “那不许再这样没礼貌。” 对方嘟囔了句:“看我心情。” “池昉。” “……好啦好啦知道了。” 这一轮,池老师略施小计,暂且赢过了对手。不许没礼貌,是出于对外人的基本尊重,池昉只愿意去这么理解。当然也有概率是某人怜香惜玉,心疼自己老婆了,但池老师自动屏蔽掉这个可能,聪明人不去自寻烦恼。 趁着夏晴和许清源去茶室的工夫,池昉去楼下房间麻利打包自己的个人物品。一边收拾一边腹内滋味还是挺酸的,人家的身份毕竟是合法妻子,再怎么走到离婚的边沿,到底也还没跨出那只脚呢,池昉现在就是个小三,还是单方面倒贴的、没有过实质行为的候补小三。 他低微到这个份上,不仅是世俗的偏狭看不上他,池老师也挺看不上自己的。 他怎么会为了许清源忍到这个地步? 池昉理完大包小包,累得瘫坐到地板上,他扬了记眼皮,那面满满当当的鞋墙格外引人瞩目。 是许清源费心为他装的,用来迁就他的蜈蚣脚。 ……刚才那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算了,事已至此,沉没成本也挺大的,忍忍就忍忍吧。 另一边,马霏霏抱着空托盘在茶室外面游来荡去,黄元斌溜过来拍了拍她。 “送完茶水了,怎么样?” “什么都没听到,源哥叫我放下东西就出来了。” “你知道吗,我刚上楼发现池老师在收拾行李,要腾出房间给源哥老婆住,那这样看来是要待几天的意思了。” 马霏霏立刻警觉:“啊!她不会是回来求复合的吧!” “嘘,小点声小点声!”黄元斌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也不是没可能啊,我是听我老妈说的,你知道我老妈跟飞凤村长是铁闺蜜嘛,听说源哥老婆在城里的男朋友……应该叫男朋友没错吧?” 不该严谨的时候倒是格外严谨,马霏霏被吊起胃口,用气声催促:“不重要,快说下去!” “就那个男的,很有钱很有钱的,然后同时应该有三四个女朋友,源哥老婆只是其中之一。” 马霏霏愤而作色:“这么渣的一垃圾男,跟源哥怎么比?” 黄元斌说:“也就比源哥多几栋别墅,多几辆超跑,多几万个员工而已。” “源哥长得帅,人还好!” “你怼我干什么,我当然也觉得我们源哥好,但是吧,钱也的确是好东西。我记得两年多前,你还没来那时候,源哥打算去市里买房子的,但是他跑了两礼拜还是回来了,听说他媳妇喜欢的几个楼盘,源哥连首付都拿不出,有个地方进都没让进,得先验资,我能想象当时尴尬的画面。” “源哥在我们龙溪也不差的好吧,店里的流水有多少我最清楚了。” “龙溪是龙溪,市里是市里,咱能努努力去买建在地上的宅院,却永远都买不起浮在天宫的一块砖。” 马霏霏觉得黄元斌的三言两语都在胳膊肘往外拐:“你什么意思啊,好像挺理解人家的嘛,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源哥的情况啊,为什么还要去看那些吓死人的房子,这就是想让源哥自卑,在pua他!”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人间清醒。”黄元斌忙吹捧马霏霏,“我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哦,我是站在我们源哥这边的。” 小姑娘睨了他一眼:“你就是见她长得漂亮,不自知地在替美女考虑。” “我没有我没有!”黄元斌赌咒发誓,“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哼,谁知道你真的假的。”马霏霏嘴皮子厉害,本来还想挖苦他几句,忽而绕了一圈想到了池昉,“你刚才说,池老师要腾地方,那他打算回去村委住了吗?” “我问了,池老师说,他和源哥挤挤住几天,也省得行李运来运去的。” “呀这样哦。”马霏霏的脸上已经一扫雷霆,转向和风丽日,“还是池老师好,都是城里人,可是池老师不讲究钱不钱的,住在拙泉山居每天都开开心心。” 黄元斌呆头呆脑的,没听出来马霏霏只是单纯地想要捧一踩一,仍在老实巴交地陈述实情:“因为池老师本身家境就很好啊。” “……”马霏霏道,“黄元斌,跟你讲话真的好没意思。” “我咋了?” “就是字面意思的没意思。” “没听明白,霏霏……诶霏霏你等等我!” 两个小年轻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第20章 她的来意 茶室里,本是至亲夫妻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尴尬又疏离地各自抿茶。 许清源还记得他们最近一次见面是春节过后,休完假期的夏晴把宝宝送回来拙泉山居,一起载回来的是一堆宠物玩具和能吃好几个月的狗粮。平日里的夏晴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大平层,不被允许养狗,尤其是养现任丈夫的狗,只有假期回到父母家的时候,夏晴才会偷偷来接宝宝去小住一段时间。 自从正式提交离婚申请以后,他们鲜少的接触都是围绕宝宝,许清源想,夏晴这次特意过来,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毕竟如果是接宝宝的话,打个电话就可以。 他的茶水经不起一次次细品,也快见底了,于是夏晴先打破沉默:“最近……还好吧?” 许清源嗯了一声:“你呢,怎么样了?” 夏晴拢了下耳鬓掉下来的碎发:“搬家了,我现在住福喜路那边。” 福喜路的地段略偏一些,却是有名的富人区。富豪们在别的地方可以有偶尔夜宿的温柔乡,左不过是出于养金丝雀的闲情逸致,没人认真,住进福喜路的才算被带入圈层,俗称有名有份。这相当于意味着,夏晴终于获得了认可,即使她还在婚姻存续期,对方也不在乎。 许清源自嘲于对这些荒谬讯息的了解,他说不出来恭喜,只是接了一句:“……看你过得挺不错的。” 夏晴笑了一下:“要是别人说这句话,只觉得满满的讽刺啊。” “……” “不过我知道,你不是的。” “……” “刚才那位池老师没有生气吧?我这么不打招呼地过来,还叫住着的人让地方,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提到池昉,许清源终于又开口:“他不知道我们的事,所以才糊里糊涂说了那些话,我后来跟他讲了下情况,他很快就表示理解了。” 察觉到他言语间的维护,夏晴没再继续,只顺着往下说:“他是外面来的,不知道情况很正常,不知者不罪嘛。说起来,池老师斯斯文文的,还挺帅的。” “嗯。”许清源不置可否地应了应,“总之,他没什么恶意。” 夏晴见好就收。虽然她感觉到了池昉隐隐的不满,但是许清源既然会把店里的特殊房间给那人住,现下又愿意和对方挤一间房,说明他对这位池老师的印象很好,关系也很亲近,她没必要特意去点破池昉究竟是不是故意为之。 “对了阿源,听说我要过来,妈妈做了桶熟醉虾,让带过来给你尝尝。” 他们两人的婚姻本来闹得挺僵,特别是夏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是夏晴的母亲却很喜欢许清源,从中调和了不少,后来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偶尔联系,多亏了这位斡旋的丈母娘。 许清源说:“我回头打个电话给妈妈,谢谢她费心。” 话题转向温馨,气氛和缓不少,夏晴斟酌着说:“妈妈一直怪我,觉得我不懂珍惜。其实我也努力了,阿源,一开始我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所有人都说我蠢,安稳的生活不要,非去和一群庸脂俗粉争男人,他们都觉得,我是为了钱,住进了福喜路总算达到目的了。我不在乎,真的,比起他怨我恨我,那些个白眼算什么。从前的我太幼稚了,把爱情理解成不能有瑕疵的、太过圣洁的东西,它其实跟尊严、骄傲不沾边,该认输的时候就得认输。只是那时候的我太任性了,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自己。” 第22章 她的心路历程,早已于一年前向许清源尽数剖白。 高中校花的夏晴,与初恋男友分分合合,女方太骄傲,男方太花心,偏生两个人又爱得刻骨铭心。青春的阵痛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旁人都说大少爷再风流都死活断不了白月光,可见是真爱唯一,夏晴的身边也不乏有钱有势的追求者,却仍不改初心。本以为两个人必然从校服走到婚纱,男方却在夏晴的生日这天出轨了她的密友。被伤透心的夏晴不堪忍受,在提了不知是第几回的分手之后,她来到了龙栖山散心,遇见了拙泉山居的老板许清源,也就是她后来的丈夫。 在相遇的那一刻,夏晴是动心的,亦曾有过短暂的爱情,但是结婚这件郑重的事情,她如今的评价却是“任性”,是个因一时冲动,而误人误己的错误决定。 “你不必对我说这些,”许清源道,“在感情方面,我和你的理解不同。” 他并不认可夏晴那套关于爱情的理论,在许清源的认知里,尊重是爱的基础,需要被践踏尊严才能维系的感情,不能称其为爱情。 夏晴了然对方的想法:“你太理想主义,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许清源是个纯粹而天真的男人,这很难得,但天真是个硬币式的词语,一面代表不谙世事的美好,另一面则代表执迷不悟的愚笨。他经历着一段失败的婚姻,却还相信世间有莫逆于心的平等感情。夏晴不打算继续教他认清现实,这不再是她的职责,总有一天,会有另外的老师身体力行地教诲,直到让这位固执的学生深悟厚学、豁然确斯。 “阿源……一年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拟了份协议书……这两天你可以看看,不急的,如果有哪里想改动或者补充的,都可以商量。” 原来如此,果真……是因为这个。 前面温情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场铺垫。 许清源沉了沉心,他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麻木。 一年前,为了逼迫执拗的丈夫妥协,夏晴终于把她与他的故事完整告诉了对方。没有一个男人在这样的陈情下还能继续隐忍不发,那天晚上,拙泉山居的人尽数见证了,一向温和的许老板与妻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驱车去了市里,夫妻二人匆忙提交了离婚申请。只是,按照新规,他们需要经过离婚冷静期且实质分居一年以后,再次提交申请并登记,才算完成离婚手续。 仅仅是时间问题,仅仅是手续没有办完,所以自那一刻起,夏晴权当自己已经离异了,毕竟许清源在申请单上签了字,明确表达了同意。 出了民政局,一辆豪华轿车接走了夏晴,而许清源则一个人回到了拙泉山居。自此龙溪乡多了一条绯闻八卦,鉴云村的阿源跑了老婆,还在拖泥带水地磨离婚。 许清源没有去碰摆在桌上的协议书,他淡淡地说:“难为你这么热的天专程跑过来,其实,你发我电子文档就可以。” 夏晴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选项,甚至她第一反应也是更倾向于不见面的方式,这样可以回避与许清源的近距离接触。 “毕竟是重要的人生大事,当然要亲口问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许清源笑了一下,“你带了协议书过来,还需要询问我的意思?” “条款都是可以商量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是我有错在先,我知道的。” 原来这个“意思”,针对的只是协议书的内容。 夏晴的语调格外小心翼翼,这与平日里不打腹稿直来直往的性子颇有出入。在许清源面前,她很少需要思来想去,因为对方足够包容她,唯有在离婚一事上,夏晴处于完全劣势,因而不自知地察言观色,审慎以待,显出独一份的刻意。 许清源叹了口气:“你可以告诉我真实的想法。夏晴……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不亲自过来一趟的话,我可能会找理由拖拉,导致错过第二次申请的有效时限,你不放心,所以才硬着头皮回来的,对不对?” 夏晴颤了下手指,愕然地反问:“阿源,我怎么会这样想你,你是什么样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既然签了第一张申请单,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也许我会呢?” 她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像是预测到她的反应,许清源道:“你应该看到了,我还带着婚戒。” 每一次短促的碰面,这枚戒指落进夏晴眼中,就像一根扎在皮肉里的细小竹刺,拔又拔不出,拨弄还疼。她每每回想到这个细节,一颗心就始终不能落定为安,果然,她的直觉很准。 “阿源,你还想怎么样,我们已经没感情了,你就不能放了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她的眼眶红了,这是她设想过的可能,甚至是噩梦中常常光临的假想画面,为了等这一年的结束,夏晴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眼泪总是有效的,尤其是对许清源。夏晴的泪珠倔强地滚落在颊上,被她仓促地抹去,女人沉默地撇开脸,委屈地不愿意被人看到脆弱的失态。 用这种方式拿捏许清源,从未有过失手,对方终于拿起了协议书。 “我会看的。我需要一点时间。” 她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你再坐会儿吧,脸色好点再出去。” 被旁人看到夏晴哭红眼睛,只怕又要惹来充满想象力的闲言碎语。 见他准备起身离开,夏晴补了一句:“阿源,我真的是诚心来一趟的。” “是么。”许清源平静地看向她,“那你记得过两天是什么日子吗?” 起初迷惑了片刻,夏晴的脑海里翻箱倒柜着具有特殊意义的纪念日,直到某个日期后知后觉地跳了出来,她霎时愣怔住了。 五天后,是许清源的双亲和弟弟的忌日。 她若有心,这趟回来是祭拜的,她若没心,则是来催离婚的。 原来那人一早就在等待她的答案。 第21章 溪边谈心 傍晚的霞光将云层染出深深浅浅的颜色,坐在小院里的人们喝着啤酒剥着小龙虾,欣赏着旖旎的落日山景。 从茶室出来,沿着廊下转弯就进入了院中,许清源首先看到了坐在竹凳上的池昉。那人戴着空顶遮阳帽挡光,除了眼睛躲在阴影里,满身皆披着柔金暖色。有个客人的小孩拿了剥好的龙虾肉跑过去,池昉先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小孩胖乎乎的小手仍举着,池老师就接过吃了,然后竖起大拇指笑。 许清源的眉宇也随着这个笑容不知不觉地松展开。 像是感应到什么,池昉侧了侧身,与他对上视线后挥了下手臂。 “吃过饭了吗?”许清源走到他身边。 池昉从竹凳上站起来:“没呢。” “怎么,馋小龙虾了?” 池昉的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今天天气闷,院子里给客人移出来两架大风扇,可惜池老师坐的位置扇不到风。 “才不是,伤口要忌腥忌辣。”池昉望着他,“我是在等你呀。” 许清源的喉咙涩了一瞬,对方坐的位置扇不到风扇,但却能第一时间看到茶室里出来的人。 “……等我干什么,外面多热。” “我乐意等。”池昉笑嘻嘻地只说了四个字,却似乎意味深长。 刚与妻子结束貌合神离的谈话,许清源的情绪是灰黑色的,然而池昉带着一点点晚霞的温柔,一丝丝山林的清甜,自作主张地往那汪灰黑的池子里滴上属于他的颜色,亮金入水,泛起细小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许清源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给我开小灶?”池昉眨眨眼,“蔡伯炖着老母鸡汤呢,你的小灶还是留给我做夜宵吧。” “行。” 很奇怪,此刻的池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许清源的心都会变软。 “走啊,一起去散个步?”池老师提议。 “好。” 正值酷暑的龙栖山,不得错过的是它的山石溪涧。沿着湛洁的溪流慢慢散步,清凉的水汽在空中四散漂浮,有种近似冰镇的舒爽感受。尤其是暮云x际,游客散去,烈日退场,只剩下清幽纯净的自然风光,和适合放空一切的身心。 池昉摘下遮阳帽挂到腰后,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水汽:“哇,天然空调。” 许清源见他一身蓝白,比这溪涧还要清爽干净。池昉很会穿,敞开的浅蓝色大衬衫配着成套的五分裤,内里是白色背心,脚上一双灰蓝色的球鞋,连那顶别着的遮阳帽都像恰到好处的搭配单品。哪怕许清源不具备灵敏的时尚嗅觉,但也拥有基本的审美,他知道,池昉很好看,并且擅长发挥这个优势。 “你出门前锁抽屉里的是什么啊?”池昉忽而问道。 如果是别人询问,许清源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离婚协议书。” 池昉死死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不允许自己泄露一丁点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那她这趟回来是跟你谈离婚的?” 第23章 “嗯。” “你什么想法啊?” “……我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们不是分居一年了么,离还是不离整整一年都没想好吗?” 池老师现在,宛如一个循循善诱、逼着“男友”赶紧和原配分手的绿茶。 许清源给了他一个眼神:“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不是……上次饭局里有人说的么。”他是绝对不会出卖蔡飞凤的,于是献祭了多舌的西桥村村长。 看对方不接茬,池昉又问:“她为什么要离婚啊,你跟我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呗。” 这旁敲侧击的架势,让许清源都装不了聋子:“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眼见池老师要打直球,许清源连忙打断他,“少乱说话。” “你就告诉我嘛,我很好奇,不是八卦的好奇,是关心你的好奇。” 没感觉出来多关心,倒是感觉出来某个人的司马昭之心。 许清源终于笑了,故意道:“如果我不说呢?” 池昉拎起衣袖,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许清源你逗我玩儿呢。” “好好好,我说我说。” 坐在一方宽平的溪石上,许清源对池昉简述了下他这三年的婚姻。 从匆促的热恋到热情褪去后的渐行渐远,直至相顾无言,回顾这段感情,似乎美好的时间太短暂,互相消耗的时间又太长。 婚姻需要用心经营,但夏晴的心早早因上一段恋情而疲倦,她只想要一团炙火不断地给予她爱的能量,而许清源恰恰是捧不凉也不烫的水,他永远温吞吞的,被动地被追求,被动地被爱,然后被动地被放弃。多巴胺的分泌是有时效的,当上头期结束,夏晴真正了解许清源的时候,她发现她的丈夫无趣,没有激情,像一个哥哥,不像一个爱人。 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以及不方便不发达的小村子,一切的一切逐渐让夏晴心生畏惧,她醒悟过来,这不是她想要的伴侣,也不是她想过的人生。 池昉听罢,不意外于夏晴的行为逻辑。 许清源卓荦的外形叠加温柔的性格,一开始的确很容易让人上头,但是再出色的皮囊也会有厌倦的一天。如果她不是一时冲动结婚,只是和人谈个恋爱的话,倒不失为一段美好的回忆,说不定许清源还能成为缕白月光,被偶尔拿出来怀念一番。可惜啊,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总有人好奇地往坟墓里跳,跳完了又想往外爬。 池昉就通透多了,他十八岁成人时就告诉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和某个人结婚,他只想一直享受恋爱,享受被热切爱着的感觉。婚姻?和一个人绑定一生?纯属庸人自扰,自寻短见。 池昉转头问许清源:“大哥,从你嘴里说出来,她倒没什么大错似的,你不会省略了点什么吧?” “你想听什么,八点档?” “那不是因为别人在瞎传嘛。” 当时与许清源争吵的夏晴,因为情绪激动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也被听众们添油加醋地广为散播。 许清源道:“她的确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谈了很多年了,我不知道我这段算什么定位。” 池昉的脑海里闪过一句,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说真的,你怎么这么好追啊,人家女孩子主动点你就答应结婚了,都没问清楚对方的感情史,知道纠葛多年的前任杀伤力有多大吗,稀里糊涂的,果然爆雷了吧。” “……你这么聪明,你谈对象都问感情史?” 其实池老师不太计较恋人的过往,问了也不一定是真的,反而容易会被顺势反套话,池昉可理不清楚他的那些前任们,更不会自己把脑袋送到砧板上去。 可是许清源很好骗。 “对啊,我喜欢人家的话就会好奇问啊。” 这句话他是看着那个人说的,许清源明显听懂了,因为他的耳廓开始不受控地缓缓泛红。 此时此刻的池昉,正是在问许清源的感情史。 “你继续不正经的话,我就不说下去了。” “清汤大老爷,我哪一个字不正经?”池老师满脸无辜,“不怕,反正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那么你呢,你有多少感情史?” 池昉蓦地被反将一军,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因为无法及时反应而舌头打结:“什么啊……” 许清源眯起眼睛,玩味地盯着他:“答不上来了,嗯?” “……” 谁能想到纯洁如你也会来套我话啊?池昉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脑子里还在想,许清源这副表情,好他妈那个…… “……差不多谈过三个吧。”不管真相是1个还是50个,3个都是男人的安全牌。 “哦,怎么样的三个?” 池昉在内心咆哮,搞错没,他是真在问啊!有没有点成年人之间默契的边界感? “都过去了,不太想提了。” 他表现出受过情伤的模样,只因不想现编三个错漏百出的故事。 这让许清源拿不准真假,潜意识里他觉得,池昉不像是会乖乖被甩的类型。 “不是帮你在分析呢么,扯到我干吗啊?”池老师试图把话题掰回正轨。 许清源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还想继续问,好奇于那三个不知真假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池昉的嘴很严,相处的日子明明不短,却很少能听到他讲自己的事情。 片刻后,许清源最终放过了他:“都是我在说,没听到你的分析。” “我是诱导型的,用抛出问题的方式引导学生自主发现答案。” 池昉的手指轻轻拨碰了下许清源的手背:“喏,既然一年前就已经提交离婚申请了,你还戴着戒指,为什么?” 这句是他真正想问的。 在这次交心的试探之后,池昉确定许清源并没有多爱他的另一半,爱一个人哪会是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身为一只逗留花丛的蝴蝶,池昉早早领悟到,爱就是失控的,是燃烧的,所以才迷人,才引人心倾神醉。当然,爱和爱情是两码事,爱是单向的,爱情是双向的,池老师是个吝啬的人,他只想要取,并不想要予。 许清源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他对池昉说。 “结了婚,不就成为家人了吗?” “既然是家人,没到关系解除的那一刻,就不能随随便便说不是就不是。” “所以,我不应该摘下戒指。” 第22章 茶言茶语 他们两人在山石溪涧游荡许久,回来的时候员工餐都结束了。好在蔡海生给池老师留着好菜好饭,见他进门,赶紧麻利地从厨房端了出来。池昉嘴甜地谢过蔡伯,拿上碗筷到公区盛了碗米饭。 “都吃好了?”许清源问。 蔡海生先点了下头,又说道:“夏晴好像还没吃。” 许清源想了想,看了眼池昉:“我去叫她一声。” 池老师装没听见。 夏晴果然躲在房间里,正在外卖软件上筛选晚饭,听到许清源敲门进来,她忙收起手机,肚子却丢人现眼地响了一声。 许清源道:“下去吃吧。” “噢好。” 她跟着许清源下楼来,一进去前厅,正迎面碰上黄元斌,黄元斌遂打了声招呼,源哥、晴姐。夏晴也微笑道,小黄。 一年前,马霏霏还没入职,她是夏晴出走之后才来到拙泉山居上班的,所以小姑娘不像黄元斌似的非得和熟人打声照面,只在前台低着个头按计算器,仿若很忙碌。 许清源领人来到餐厅,池昉瞥到这对小夫妻登登对对地一道出现,不由得端着碗咬了记筷子。虽然即将和情敌分食的池老师万分不爽,但他还是收拾了下表情站起来。 “夏晴,听说你还没吃饭?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吃。” “不好意思,”夏晴甜甜一笑,“打扰池老师了。” “哪有,我也刚拿上碗呢。”池昉也甜得厉害,两个人中间如果误入一个路人,恐怕要被淹死人的糖分给j晕了。 池老师表现不错,大约是听进去了许清源的要求,没再说怪话。 夏晴熟练地去拿了碗筷,拉开池昉对面的椅子,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许清源本来不吃晚饭的,但是现下池昉和夏晴面对面地在同一张桌上用餐,他有点不太放心,于是说:“那我也吃一点吧。” 这句话不亚于点炮,池昉对于许清源居然打破规矩,要留下来陪不知是哪个人吃饭的行为,大为光火。他用玩笑的口吻挤兑对方:“你晚上一向不吃的,动筷干什么,赶紧遛宝宝去。” “我喝点汤。” “这是蔡伯给我炖的鸡汤,我有所有权,不想给你喝。” 许清源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好吧,那我去遛狗了。” 第24章 “拜拜。” 池老师用后脑勺送走许清源,然后朝夏晴笑道:“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来,尝尝看,蔡伯说这鸡特别好。” 对面人用勺子舀了碗鸡汤,喝了一口,又放到手边晾凉:“池老师,你好像和阿源关系挺不错的。” “还好,也就这样吧。” 池昉的用词很不客套,关系越亲近,才会对外表现得越随便。 夏晴说:“谢谢池老师把房间让给我,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让不让的,我都是听许清源的,他觉得你住这间更合适,我反正有地方睡觉就行了。” “我没想到店里这么忙,主要原先都是来了就有房间睡,不成想这回没位置了,是该来之前先跟阿源说一声的。” 从婚后的第二年起,许清源和夏晴就因为矛盾断断续续分房了,那段时期,夏晴在拙泉山居的卧室便换成了池老师后来入住的那间房间。 池昉刚在溪涧那边听许清源说过,自然心中有数:“这事得赖我,他本来留着这屋的,是我横插进来把位置给占了,住着住着就成我的了,你别见怪啊。” “怎么会见怪,谁叫我长时间没住了,空着也是空着,其他人来了正好给屋子透透气。” 池昉笑笑:“得亏你大方不计较。” 饭没吃上几口,两个人讨论房间倒是迂回了老半天。蔡国珍在不远处擦桌子,听得那叫一个云里雾里,咋回事哩,为什么每个字都能听明白,每句话却都不是那个味儿呢。 鸡汤的温度下来了,夏晴入口了两勺,称赞道:“嗯!是挺好喝的,蔡伯的手艺还跟以前一样好呢。” 池昉接道:“不错吧?夏晴,吃个鸡腿,别客气哦。” 夏晴没推让,夹了鸡边腿放进碗里,催促道:“池老师你也吃啊。” “我喜欢吃鸡翅位置,这里的肉才嫩呢。”池昉的碗里果然有两只鸡翅,“别人以为鸡腿好,都抢鸡腿去了,嘿,刚好把鸡翅留给我。” 夏晴弯弯嘴角。 远远看去,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一派融洽祥和。蹲在餐厅门口清点啤酒的马霏霏不乐意了,池昉竟然对辜负源哥的“敌人”毫无芥蒂,这让她的cp好磕程度直线下降。小姑娘忿忿不平地拖拉地上的啤酒篮,正艰难挪动中,一双手臂伸来把篮子拎走了。 黄元斌三两下将啤酒垒到一边,说道:“你怎么不叫我拿啊?我都不知道货到了。” 马霏霏剜了他一眼:“叛徒。” “g,我怎么叛徒了,请注意你的用词和表情。” “我就这样,有本事你扣我钱啊。” 黄元斌抱拳:“大姐,谁又惹您了,我连池老师带的巧克力都全给了您,应该不是我的锅吧?” “怎么不是你的锅,”马霏霏本来不想说得过透,但鉴于黄元斌的大脑没太多沟,还是忍不住提点,“你老对着有些人那么谄媚干什么,还晴姐……马屁精!” 黄元斌醒悟:“因为这个啊,我从前就叫她‘晴姐’的,要是碰面连招呼都不打,我也太那个了吧……” “‘那个’是哪个?我就没打招呼,那么我是‘哪个’?”马霏霏认为黄元斌在绕弯子说她。 “这我倒要反过来提醒你了,人一来你就没好脸色,她躲着没下来吃饭,多半就是被整尴尬了。霏霏,你对源哥老婆还是客气些,源哥不是绝情的人,他们还没离呢,万一最后复合了,你得罪了老板娘,还想不想在拙泉山居干了啊?” “呸呸乌鸦嘴!你能不能盼点好的?再说了,源哥才不会辞我,整个拙泉山居只有我无条件站他,连……连池老师都叛变了!” “啊?”黄元斌不解,“池老师也跟这事沾边?” 马霏霏费力组织着语言:“池老师是源哥的好兄弟、好朋友,对不对?源哥对池老师超级好,对不对?夏晴做了亏心事对不起源哥,对不对?但是你用你那双不大的小眼睛观察一下,池老师对夏晴很客气呢,根本没把她伤源哥心的行为当回事。还有啊,池老师的房间被抢了,他心平气和地收拾东西,也不跟源哥闹,两人还一块儿散步,这这这……这不符合故事的走向啊?” 黄元斌道:“这难道不是最正常的反应,最正常的走向嘛,你希望池老师一哭二闹三上吊?脑子里都在演什么剧本啊,他又不是源哥的谁谁谁,为什么不能待人客气,又为什么要为了间房去和源哥闹,你当池老师也是幼稚鬼吗?” “我……!”马霏霏憋瞪着眼睛,竟然觉得黄元斌的话毫无破绽,难以反驳。 好气啊,她怎么能吵不赢黄元斌! “可是啊……”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两个小年轻回头,是拎着水桶搭着抹布的蔡国珍,“我刚才听了一会儿,好像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啊……?” 两个人同时冒出问号。 蔡国珍用“怪怪的”“形容不出来”这样的描述,评价了下她刚刚听来的墙角。 马霏霏来精神了,也不继续清点啤酒,掉转方向去吧台那边勤劳地榨西瓜汁。这个位置不近不远,刚好能听到用餐人的谈话,还不扎眼,正巧被一根大柱子遮挡住。 只听池老师明朗的嗓音在安慰:“没事不挤的,你别不好意思,我和许清源一起睡好几天了,早习惯了。” 顿了下,女声问:“你们……一起睡?” “哦,是我台风天从坡上摔下去了,他带我去市里跑了趟医院,我家拢共一间卧室,我俩就一起睡了这些天。” “是这样啊,池老师,那你身体没大碍吧?” “好着呢,是许清源不放心,他犯操心病。我被救回来的时候其实情况还好的,他非要守一夜,第二天去市里,在车上我还开玩笑呢,前一天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别后一天因为他疲劳驾驶害我嗝屁,那真是划不来哈哈!” 夏晴的声音甜甜的:“阿源是这样的,很有责任心。店里客人有什么需要,不必开口,他都能想到照顾到,之前有位客人的小孩子发高烧了,是阿源连夜开车送去的卫生院。所以拙泉山居的生意才越做越好,还是因为他会当老板。” “看来他的确是不差我一个生意。”池昉啧了一声,“我住进来的时候,心想说总得交点房费吧,结果许清源这人死活不肯收,非说没当我是客人,显得我很见外似的。我本来还因为白吃白住每天不安心呢,原来是他根本钱多不愁。” 夏晴道:“那间房间不对外营业的,原先只给自家人住,我爸妈来看我的时候就住的那里。既然池老师是来帮鉴云村做文化指导员,自然而然也是鉴云村的家人啦,怎么能收你的房费呢。” 池老师拍了拍手掌:“瞧瞧,还是你会说话,许清源就只会跟我生气,把我闹不明白了,还得费劲猜,比我那些前女友还难懂,原来是把我当自己人啊。” “他向来这样,嘴笨不会表达,不过行动都是很贴心的,了解他的人都懂。池老师你初来乍到,摸不准阿源的脾气很正常,等熟一些就好啦。” “咦他还嘴笨啊?我刚来没多久这人就说我像他弟弟,我比他还大一岁呢,倒挺会占我便宜。” 马霏霏每听一句就在心里卧槽一声,本以为前一个人赢了,后一个人马上见招拆招,好家伙,兵不血刃你来我往,一山更比一山高,简直是茶艺大赏!得亏源哥出去遛宝宝了,他要是还在店里,十有八九要被这两个人杀得挫骨扬灰。 黄元斌还说池老师不是幼稚鬼呢,明明也是跟她一个阵营的,只是表面上更沉得住气一点而已。 一顿饭吃得甜甜辣辣,既穿插着腻人的盈盈笑意,又弥漫着若隐若现的火药味,直到马霏霏送来一扎西瓜汁给他俩败火,池昉和夏晴这才互相含笑对视,鸣金收兵。 第23章 气到胃痛 马霏霏在院门外接到许清源,朝他鬼头鬼脑地招了招手。 “源哥,我先给你来个通风报信。” 许清源疑惑:“怎么了?” 小姑娘向院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战况激烈。” 他反应了一下:“你说夏晴和……池昉?” 池昉明明答应他会好好说话。 “他们吵架了?” “那不是,没有真枪实弹,只是比了比暗器,两位都是武林高手。”马霏霏满口听不懂的黑话,“源哥,自求多福。” “……?” 池昉胃里撑了一肚子气,正在院子里坐着消食。虽说是池老师先撩者贱,但夏晴也是个厉害角色,那张嘴跟抹了毒药似的,稍不留神就会被呛得七窍生烟。谁先破防谁就输了,池昉一直绷到了最后,稳稳气定神闲,保持住了翩翩气度。 许清源一进门就察觉到他不高兴,池老师没有玩手机,倚靠在秋千椅上闭眼睛,手还抚放在胃的位置。金毛汪汪叫着跑向那人,池昉睁开眼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扑进怀中的大狗。 他的余光映入了走近的许清源。 第25章 “……回来了啊。” “怎么不去房间待着?” 他抬了抬幽怨的眼睛:“你又没给我钥匙,进不去。” 没有马霏霏形容的那般硝烟四起,池昉只是倦软着,面色微苦,萦绕着文文莫莫的委屈。 许清源摸了下口袋,把自己的那把钥匙递给对方:“你拿着吧。” “就一把吗?” “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在珍姨那边,她打扫需要用。” “那算了,还是你拿吧,”池昉没接,“我想进屋就找你呗,你在就行。” 许清源移了下旁边的风扇,对上池昉吹:“以后发信息告诉我一声,我好早点回来给你开门。” “别扇我,特意躲开的,胃疼。” 许清源忙把风扇又扭开:“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一点点。” “晚饭不对胃口?” 是饭搭子不对胃口,导致摄醋量超标了。“好吃的,所以不小心吃撑了。” 吃饭也能吃出个好歹。 许清源不由得发散了下思维,池昉如果是一株植物,约莫是那种对于光照条件、土壤松软程度、营养摄入量都十分挑剔的娇贵品种,稍不用心就会蔫头耷脑,只有具备精养细护的持久毅力,才能把他培育得枝鲜叶嫩,堪堪生长。 “外伤没完添内伤,来,去房里吞片胃药。” 池昉略点了下头,伸长手臂:“你拉我一下,宝宝压着我呢。” 许清源闻言拉上他的手,另一只手掌则托了记池昉的背脊,随着动作,他们很快贴靠在一起,金毛从膝盖上滑了下来,似是不满,转而拿鼻子去拱池昉的小腿。 “好痒……!” 池昉打了个激灵就往边上缩,正巧挨进许清源的臂弯里,意外被抱了个满怀。 这么一抱池老师就顺势圈住了对方的腰,他不让人躲,兀自闷闷地说道:“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许清源,我们再回去我家好不好?” 这些不切实际的幼稚话,也就池昉好意思说,但许清源明白他的感受:“是谁信誓旦旦说明天要去村委上班的?好了,快松开,被人看到以为怎么了。” “我胃疼啊,所以才靠着你。”池昉理直气壮。 那个人到底还是挣脱开:“别这样,我搀你吧。” 明明他心跳得很快,池昉抱着他的时候感觉到了,可是许清源不会承认。 “我不用你搀,被人看到以为怎么了。” 他将原话奉还。 许清源轻叹了句:“院子里面有监控。” 池昉用那双清湛的眼睛看住他,没有监控的话,你就不会推开我吗,我这样理解可以吗? “宝宝!” 破坏气氛的女声轻快地响起,金毛惊喜地循声而望,确认目标后,抖擞着精神拔腿就奔向了对方,把刚刚蹭拱着的池老师光速抛诸脑后。 “我的乖宝宝,妈咪来啦!是不是好想我呀?” 站在廊下的夏晴蹲下身,接受着金毛欢欣雀跃的亲热。 她的手不断揉抚着大狗的颈背,用着和许清源如出一辙的动作,宝宝显然很舒服,不间断地发出撒娇的呜声。 这种亲近和对池昉的亲近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同。 原来它有妈妈。 池昉明白过来,怪不得大狗的名字是宝宝,这腻掉牙的称呼根本不是许清源的直男思维会取的,眼前的金毛犬,竟然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池昉还自诩“二爸爸”,对许清源大言不惭地说不介意做“妈妈”,殊不知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单方面的孤芳自赏。 他的面皮不太绷得住了,胃扭成了一团。 “咦,你爸爸给你换新项圈了?”夏晴摸了摸金毛的脖子,她一眼就估摸出这是池昉的手笔,因为许清源对奢牌不感冒,尤其还是没什么logo的,特别小众的低调品牌。 而池老师戴的皮手环就是这个牌子的当季新品。 “的确挺好看的。”夏晴笑着仰起脸,“阿源,你品味见长啊,会挑好东西了。” 许清源没有居功:“这是池昉送给宝宝的。” “呀,这牌子不便宜呢。”她举起大狗的一条前肢亲昵地摇了摇,“池老师,我替宝宝谢谢你啦。” 马霏霏倒完垃圾也走进院子,两只耳朵刚巧收听到这一出新戏,内心飘过一串弹幕,开始了开始了,round 2了! “不用谢,多亏了它和许清源救我,不然我就挂在台风天了,这个项圈当是谢礼了。”池昉并没有照着剧本走,也许是胃里的不适让他丢失了餐桌上那腔昂扬应战的激情,他对许清源说,“钥匙先给我下。” 许清源把东西放到他摊开的手心:“池昉。” “你们聊吧,我上楼了。” “我跟你一起。” “别啊,夏晴难得来,你们叙叙旧。” 许清源坚持道:“我们一起走。” 夏晴颇体谅:“看池老师脸色不太好呢,阿源你多照顾着点,我陪宝宝在院子里玩。” 池昉已经先一步走人了。 要论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池老师经验丰富,但那些人大多喜欢他、爱他,再不济也是充满了好感,于是池昉总是能居上位,不落下风。而夏晴与之不同,同她交手的都是心眼子八百个的各路小情儿,手段五花八门,招数应接不暇,她能从这些人中厮杀出来,哪怕一开始是个新手村小白也早被磨练成满级大号了。因而与池昉过招,对于夏晴来说就像刷到一道眼熟的题,她觉得很有意思,池昉居然喜欢许清源,喜欢得明明白白,一望而知。 闯进卧室的池昉把自己丢上许清源的床,紧跟在后的许清源替他放好踢在门口的鞋,然后拔了钥匙关上门。 这间卧室是两间大房打通的,池昉闷在被褥里,听到远处水吧台那边传来洗手的声音,接着开关“滴”了一下,直饮机的水流注入了杯子,铝箔纸在清脆地响。过了一会儿,许清源拿着温水和药片走到了床边。 床塌陷了一块。 他说:“先吃药再生气。” 池昉坐起身,接过药和水囫囵倒进嘴里咽下,继而把杯子推还给许清源。 “谁说我生气,我就是单纯胃不舒服而已。” 许清源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好,是我说错了,只吃药不生气。” “有差吗?” “改了两个字。” “这么冷的笑话你也能讲。” “逗你笑就行了。” 你看我有想笑的意思吗。池昉好想损他,想把满肚子的醋都泼他身上,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温柔哄人的大帅比,池老师又嘴毒不起来。 美色惑人,美色误事啊。 “她说话多堵人,你听到的啊。” 确实,刚才的夏晴也是位阴阳大师,马霏霏形容的画面许清源大概能想象出来了。 “你们吃饭的时候就一直这样吗?” “反正用嘴吃得挺累的。”池老师不愧是文化人,动不动一语双关。 许清源道:“只能你大人有大量了,毕竟我不能像对你说话那样,去要求夏晴吧。” 池昉用鼻子出了声气,听听,什么是语言的艺术,明明在叫池老师让步,可许清源说的妥妥帖帖,顺着他的毛捋,只觉得亲昵,没觉得歪心。 “药效好慢……你给我找个暖宝宝贴一下。” “大热天我上哪去给你找暖宝宝?”许清源好笑地看着他,“我给你揉会儿吧,你躺好。” 池昉是浊气积郁,被堵到了,许清源温热的手掌替他揉着肚子。明明下手的位置很正经,距离危险地带尚有距离,只是心理暗示来势汹汹,隔着薄薄的背心衣料,池昉调整了几轮呼吸,尽量不去在意对方的手指触碰到了他身体的哪个地方。 “放松点。” “……哦。” 过了会儿。 “还是绷得很紧。” “哪有,你是不是摸到我腹肌了。” “放松状态下腹肌是软的。” “……” 行行行,我就是被你摸很紧张,我就是怕有反应,怎么了,需要直白说出来吗? 池昉索性撩起衣摆,露出胸下至小腹的皮肤:“来,直接摸,你看我腹肌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 这纯粹是秀身材,而且,还属实被他秀到了。池昉的腰劲瘦有力,小腹平坦紧实,腹肌和人鱼线的形状恰到好处,与他白皙的肤色搭配,是相得益彰的优美。 许清源条件反射地收了下手,空了一拍,又伸回去把他的衣摆拉下来:“胃痛不要露出来吹风。” 又是那个熟悉的、退避的表情。要不是池老师身体欠佳,蛮力不足,他真想再捉弄捉弄许清源,让他狼狈地脸红,局促地投降,用那涩哑的嗓音说,池昉,别开我玩笑…… 许清源被他盯得后背发毛:“你现在的眼神……” “什么?” 像饿了好几顿的狼。 “没什么……胃有没有好一点?” 第26章 池昉把他的手掌搁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再用自己的两只手交叠着压住:“嗯,你焐着就舒服。” 他满足的表情,让许清源的眼神变得柔和而略带笑意。 安静中,池昉说:“我要在你这里睡几天啊?” 言外之意,他在问夏晴什么时候离开拙泉山居。 她留滞于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等待许清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那个人沉静了片刻,说道:“不会太久的。” 池昉动了下眼睫,轻轻压磨了记对方陷在他桎梏里的手:“你保证哦。” “我保证。” 第24章 为什么感到失落 村委新的一天,从欢迎池老师回归开始。 众人围过来,纷纷说池昉消瘦了,精神不太好,其实下周再上班又有什么要紧。蔡飞凤见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有许多结痂的伤口,也心疼地批评他,给了一周的假,你着急回来干什么。 “想大家啦。”池昉把伴手礼堆到桌子上,让大伙儿挑选,“而且这些吃的不能摆太久,口味会变坏,我可存不到下周。” 有好吃的大家都开心,没活儿的空隙里,吃个零嘴唠唠嗑,是他们最爱的休闲娱乐活动。 “池老师,你去椅子上坐,”蒋丽芬道,“看你今天气色不好,人还是挺虚的,得养。” 池昉的虚是有由来的。 昨天临时收拾东西很仓促,而且收拾的人也一直心不在焉,于是轮到睡觉前的洗漱时刻,现场呈现出一整个丢三落四的手忙脚乱,这也没拿,那也没带。夏晴毕竟是异性,时间更是入夜十点多了,不方便再去她的房间拿个人物品,池昉只得光着身子湿漉漉地向外面求救,许清源,给我拿条内裤进来! 他成套的睡衣没忘记搭配,倒没带上最关键的那件“衣服”。许清源从抽屉里翻了条自己的内裤,硬着头皮进去浴室,把东西放到池昉叠好的睡衣上方。 氤氲着水汽的淋浴房里,是一具修长挺拔的身体,精实矫健,背肌上满是淋淋的水痕。 “有没有浴巾啊,我忘带了,耳朵进水难受死了。” “架子上的是我的,你先用,我去楼下消毒间再找块新的。” 玻璃门打开了,池昉伸出一条滴水的胳膊去够斜上方的浴巾架。他姿势别扭,勾到一角便没耐心地往下扯,结果卷好的浴巾在瞬间展开,大面积地拂向下方的置物架。扑救已经来不及,瓶瓶罐罐七零八落地被勾甩了一地。 池老师惨叫一声,弱弱地表达自己不是有意的。 还没离开浴室的许清源,只得蹲下身去收拾残局。 这么近,只有一门之隔,反正是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他站起身的时候,气氛怪异,两个人互相避免对视,呼吸都不是很冷静。 许清源撇着脸走出门,池昉实在是忍不住了。连续做了好久的和尚,又和许清源同进同出同睡觉,连偷偷diy的工夫都没有。他豁出去了,快速打开淋浴的喷头,借着水流的冲刷声,掩耳盗铃地闭上眼睛默默自助。 都是男人,重新响起的水声不言而喻,许清源知道他会在里面做什么。 他甚至待会儿还要用许清源擦身的浴巾,穿对方的贴身内`裤……池昉的心跳得格外快,脑子里幻`想着那只青筋微突的手,有点停不下来了。 思绪收回,一杯枸杞茶由蒋丽芬端给了池老师,池昉连声谢过,用热热的水汽遮掩自己颊上升起的薄薄红晕。 “你们听说没,阿源的老婆昨天回来了。”蒋丽芬捧着杯子坐到办公椅上。 蔡达勇点头:“听说了听说了,好像住下了,这意思是不是不离了?” “有可能呢。”蒋丽芬道:“池老师应该也见到了吧,夏晴,阿源的老婆。” 池昉嗯了一声:“见到了,许清源跟我说了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大概有数。” 蔡飞凤听罢,阿源这孩子自己都据实以告了,可见池老师不是外人,便也敞开说道:“这丫头啊确实标致,咱们村里最水灵的姑娘都比不过她。” 蔡达勇懔艘簧:“那不然阿源能被她一追就追到手嘛!好歹他也是从小给一帮丫头片子跟到大的,这夏晴要是不够漂亮,阿源怎么会动心到结婚的地步。” 池老师幽幽地问:“许清源当时……那么喜欢啊?” “肯定的吧,不喜欢能结婚吗,”蒋丽芬敲两下键盘,把一沓资料分给手下的几位小年轻,让他们按流程复印装订,“也是有缘法在的,她出现的时机对了,阿源能够从那场车祸里走出来,多亏跟她谈恋爱。” 蔡飞凤叹了口气:“是啊,尤其夏晴的父母人都很不错,对待阿源就像半个儿子一样。那时候他说想和夏晴结婚,我心里也是很安慰的,想着这孩子终于又能有家了。哎,没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 蒋丽芬说:“要是那时候阿源下定决心,一起去市里过日子,兴许就不会有变故了。不是我吹自己眼睛毒啊,当时我见了夏晴,就知道鉴云村留不住她的,戏文里都写了,嫦娥住在广寒宫,早晚要吃丹药飞天。” 蔡达勇摆了下手,表示不认同:“拙泉山居是阿源爸妈留给他的,他怎么可能舍得丢下。” “做夫妻,要么男方迁就女方,要么女方迁就男方,两个都犟,那不就等着崩了嘛!”蒋丽芬是做妇女主任的,各种情况见得多了。 蔡飞凤转向池昉:“池老师,你人住在拙泉山居,依你看,他们小夫妻还有戏吗?”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池昉遗憾地摇了摇头,十分果断地吐出两个字:“没戏。” 蔡飞凤拧着眉:“哎,那多半是要离了,一年不是快到了么。” 蔡达勇道:“只要阿源不签字不去办手续,离不成,关键就看他还想不想过下去了。” 池老师微笑着抿了口枸杞茶。应该是不想过下去了,因为他好像答应我会签字。 “夫妻一场都是缘分。”蒋丽芬道,“池老师,你也帮忙劝劝他们吧。” 池昉想拆这对都来不及呢,只是为了维持体面人设,他没有正面干预过许清源,也不选择贬损夏晴,因为他实在不想让自己变得太低级。池老师已经这么压抑嫉妒之恶了,万不可能再违背人性去做圣父劝和他俩。 “顺其自然吧,毕竟过日子冷暖自知。”池老师故作高深,未予应承。 上午因为接收通知,池昉在龙溪乡的文化工作群里回复了句“收到”,两分钟不到,联络员小李就来逮他了。 小窗消息。 龙溪文化站李:池老师,你看病回来了? 鉴云村池昉:是啊,今天上班了。 龙溪文化站李:金站正念叨你,想请你来七夕民俗文化节做主持人呢,前两天区里来看了眼彩排,说最好搭配个男主持,一男一女契合当天的主题。 民俗文化节是龙溪乡每年七夕的固定节目,能拉动一波旅游消费,文化工作群里已经为此筹备了一个多月,池昉记得原先定下的是一位女主持。 鉴云村池昉:七夕?那近在眼前了,我背不及稿子,还是安排我做别的吧。 龙溪文化站李:有手卡的,没几个词。 鉴云村池昉:不瞒你说,我摔下坡身上伤口多,脸上也有,化妆不好遮,除了主持,别的工作有需要我的,我肯定服从安排。 龙溪文化站李:那我去汇报下金站,稍等。 这金海强,估计是能薅到池昉就薅一下,薅不到也就按照原计划进行了。池昉不以为意。 过了十几分钟。 龙溪文化站李:池老师,金站说依你,时间确实紧了些。到时候现场有个迎宾的活,想麻烦池老师来帮忙做下工作人员,可以吗? 鉴云村池昉:当然可以,应该出力的,还有另外需要做的工作也尽管跟我说。 龙溪文化站李:辛苦池老师了,等流程敲定了,我会发群里。 鉴云村池昉:[ok][ok] 处理了几天来积压的工作,又写了点稿子,一上午很快过去。午休的时候池昉照例回去拙泉山居,许清源不在,夏晴不在,金毛也不在,“一家三口”集体消失,池老师整个人开始变得不太好。 “他们人呢。”他直接问马霏霏。 小姑娘把消息奉上:“去上坟了,夏晴昨晚托珍姨买了纸钱和香烛,早上说想去源哥爸妈和弟弟的坟前祭拜一下,源哥开车送她去的。这么算来,忌日确实也快到了。” 怪不得许清源把房间钥匙给他了,原来那人担心自己中午回不来,怕池昉没办法进屋睡午觉。 一点口风都不漏。 池昉这才直观感受到夏晴身为“家人”的份量。她是许清源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作为儿媳和嫂子,去祭拜去世的公公婆婆和小叔子,多么有心,多么体贴,多么名正言顺。 他们带着宝宝去的,一路上可能还会聊会儿天,下了车,许清源会提东西,夏晴应该是牵着大狗,好似最和睦的一家人。 第27章 见他出神,马霏霏观察着说:“池老师,午饭蔡伯在给你做。” 池昉的心思都散了:“噢,谢谢了。” 他还没吃就已经丧失了饥饿感,更没有午睡的困意,本来总是嫌不够的午休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的漫长。 池昉一会儿坐在前厅,一会儿踱步到廊下,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一块肉般别扭。 搞什么啊,他酸得有点不正常了,自己都觉得太过离谱。 他打开聊天对话框,看着许清源的头像,想发点什么过去,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你和夏晴在一起吗? ——什么时候回来? ——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好像每一句都不对,每一句都没有发送出去的立场。 他要维持体面,他要兼具修养,他不能像个破防的傻逼一样出乖露丑。 池昉退出了聊天界面。 院子里下雨了,盛夏的午后偶有突发的雷阵雨,一如他骤然翻腾的心海。 池老师后悔今天没有留在村委午休,不然做个不知情的傻帽也不错。毕竟,待在这里真的蛮无聊的。 原来,他每天中午开车回来,只是想见到许清源而已。 第25章 还是破防了 祭拜结束返回龙栖山,许清源在停车场停好车,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忽然下起雷阵雨。 夏晴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宝宝,舍不得它踩进脏污的泥水中,金毛的份量不轻,还要爬游步道的山路,她那点子力气根本吃不消,走几步路就不行了。许清源只得一只手接过宝宝托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装祭拜用品的袋子,夏晴在边上举着伞遮雨。 他们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走着,与池昉在游步道上相遇。 这对同在一把伞下的小夫妻分外和谐,池老师先是愣了记,脸上的表情像是冻住般,然后他望了眼许清源。 许清源被他眼神里的情绪给刺了一瞬。 “池老师,你中午回来了?”夏晴打了声招呼。 池昉启唇微笑,霜眉冷目十分自然地融化,仿佛几秒前的冻寒是场错觉:“回来拿下东西,现在去村委了,拜拜。” “拜拜。” 两把伞,三个人,在游步道上不太好越位。池昉往旁边的泥地借了下道,脚蹬的那双银白相间的球鞋立时沾满了黄泥。 “池昉,你吃饭了吗?”许清源叫住他,“时间还早。” 往常这个时间,池昉还躲在房间里边贪凉边吃午饭,多半还会拉上许清源,一起看手机里那些引人发笑的短视频。 “没吃的话我去给你……” “吃过了。”池昉打断道,“蔡伯给我做了饭,我吃过了。” “是面吗,胃疼的话不要吃米饭。” 池昉笑得清清亮亮:“行了,蔡伯比你手艺好,我走了,手头压了不少活等着回去干呢。” 他往山下走,步履不快也不慢,还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塞了一只耳朵,应该是开始听歌了。 许清源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你开车这么赶……是想回来给池老师做饭?”夏晴低声问,心里暗暗吃惊,“店里有蔡伯在啊。” 池昉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胃疼需要吃药,入口应当选择容易消化的食物,他也和蔡海生关系融洽,会大方开口点自己想吃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别人操心。 “……”许清源收回视线,“走吧。” 进了门,收了伞,宝宝落地后开始撒腿乱窜,差点撞倒端盘子出来的蔡海生。 “唉哟喂,真是个闹海的哪吒……!”蔡海生险险稳住身形,盘子里的汤仍是洒出了一些,“阿源、夏晴,没吃吧?你们回来得正好,饭菜有多呢。” 夏晴说:“太好了,刚好肚子饿了,谢谢蔡伯。” 蔡海生往里外看了一圈,喊道:“霏霏,池老师呢,叫他来吃饭了!” 马霏霏正在给客人压咖啡:“瞧我这转头就忘的记性,池老师说胃不舒服,已经回去村委了,让我跟蔡伯你说一声来着!” “这样啊,这孩子,胃疼更得垫垫东西才是。”蔡海生摇头,“正好,这份就给夏晴吃吧。阿源,你们去餐厅吃还是……阿源!阿源你去哪儿?” 许清源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雨中,甚至因为匆忙,他随手拿的是把歪了两条伞骨的坏伞,在雨水冲刷下凹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咦源哥咋啦?”马霏霏好奇地小步跑过来。 夏晴关上门:“可能有东西落车上了吧。” 马霏霏还没和夏晴说过话,一时讪讪的,嗯啊了一句,又走远开去。 夏晴离开门口,慢慢坐到椅子上。宝宝过来舔弄她的手,她揉揉金毛的脑袋,陷入了沉默。 池昉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刚才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夏晴为什么会去祭拜许清源的家人,她来拙泉山居的目的不是离婚吗,难道是为了博取许清源的好感,让他更容易松口签字?还是说,夏晴后悔了,不想离婚,在试图修复与丈夫之间的关系…… 那许清源呢。他怎么想的。 按照村委里众人的说法,在旁人眼中,许清源是喜欢夏晴的。是她的出现驱散了车祸的阴霾,牵引那人走出了失亲的伤痛,她必然在他心中拥有一席之地,就像那间为她留着的房间一样。夏晴的暖心之举,只会让许清源本就温柔的心丝丝软化。原谅她?好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我呢。 池昉在心里发问,很快有个声音冷漠地回答,你?有你什么事。 是啊,从头到尾,没他的事。 池昉自嘲一笑,发动车子,正要打方向盘,忽然引擎盖猝不及防地被咣咣拍了两下。 紧急刹车。 操!冷汗飞速地往外沁,他瞪大眼睛去找那个不知死活的始作俑者,雨刮器刮去了凌乱的雨水,一个熟悉的身影隔着车玻璃被清晰地擦现——妈的,怎么是许清源? 池昉从车上跳下来,冲人就破口骂道:“有你这么碰瓷的吗!会撞死人的知不知道!” 许清源还在喘气,走过来将那把破伞遮到池昉的头顶:“我叫你你没听见,见你要开车就心急了一下。” 敢情还是他发呆的错? 池昉好不容易才把怒气压回去,问:“你什么事?” “为什么骗我。” “什么?” “你没吃饭,为什么要骗我说吃过了。” 池老师惊魂甫定,脑子运作得比较慢,跟不上许清源神奇的思路。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是什么值得你跑过来敲我引擎盖的要事吗?” “抱歉,不是有意的。”许清源道歉。他白色的上衣不断滴溅上浅色的雨渍,慢慢连满那人的肩头。 “回去吧池昉,中午多少吃一点,我给你煮面吧。” “不需要。”池老师快速回答。 “池昉。” “你是我什么人?”他冷冷地反问,“我吃不吃饭饿不饿肚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池昉平时都在许清源面前装乖,上次这样说难听话还是他们台风天吵架的时候。 许清源试图来拉他:“别闹脾气。” 池昉甩开对方的手:“没闹脾气,我就是不想吃饭,怎么,不吃饭犯法?” “你在气什么,是,我和夏晴去上坟了,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应该可以赶回来……” “别!你不用跟我交代你和你老婆去做什么事情。你是你,我是我,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权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可以选择不吃饭,你也可以选择和老婆‘孩子’去上坟,完全不需要经过各自的同意。” 许清源忍了一会儿:“……能别这样说话么。” 池昉挑衅地扬眉:“不爱听就别理我啊。” 雨还在下,许清源再次拉过他的手腕:“走,跟我回去。” “放手!”池昉竟然扭不开束缚,对方的力气很大,像一把无坚不摧的铁钳。被反制的怒火蹭得涌上心头,“许清源,你他妈放手……我叫你放手听见没!” “池昉!”许清源厉声喊了句他的名字,“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真的不知道吗? 池昉气极反笑:“混蛋,你真他妈是个混蛋,在我面前装什么体贴啊,我说了你做得到吗!我想抱你,你能给我抱?我想亲你,你会让我亲?你倒是敢问我……既不愿意违背已婚的原则,又有事没事来撂下点不值钱的关心。许清源,你很享受玩儿我的感觉吗,我凭什么要灰头土脸给你们看笑话!” 掀开心照不宣的遮羞布,池昉摊牌了他对许清源压抑已久的渴望。 他本可以等对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后,本可以等法律和道德都无法对他批判指摘以后,挑一个温馨又美好的夏夜,用高尚的、得体的姿态,去向许清源告白说喜欢。 那个人一向好骗,他柔软的心只会是池昉的囊中之物,在那种情况下吻他的话,自己必然心想事成。 第28章 可是一切都偏离了计划的轨道。 夏晴仅仅出现两天,嫉妒的烈火已然烧毁了池昉的理智。如果说在游步道上的他尚且能够绷住须臾伪装,但是直到许清源追上来的这一刻起,池昉艰难镇压着的恶霎时倾闸而出。他没办法扮演若无其事的旁观者,没办法云淡风轻地等待许清源思考几天之后,再自发作出郑重的决定。 他一秒钟都不想等,最好此时此刻那个人就折返回去,在协议书上签下“许清源”三个字。 然而,池昉又不想沦为他们失败婚姻的背锅侠,明明大可不必去做这个多余的坏人,明明忍了咽了就可以继续在许清源身边扮撒娇演知心。 但是,他失控了,他私欲昭然,丑态毕露,就差把那句“你离婚啊!”摔到对方的脸上。池昉没有允许自己说出口,只因自尊正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可恨的是,许清源好似能读懂他,因为那人并没有因为池老师的恶语而松开手。 “我是打算等过了家人的忌日……” “停!别下任何承诺,我不需要,我也没资格要。”池昉只向许清源要过一次保证,他当时问的仅仅是,他需要在那人的房间睡多久,夏晴什么时候离开,这样的问题无伤大雅,毫无破绽。 “要不要离婚是你自愿的,关我什么事。怎么,把锅扣给我能减轻你签字时的负罪感吗?” 他尽情地尖刻着,试图揭露完美好人被藏匿起来的阴暗一角。 许清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离婚本来就是我和夏晴之间共同的决定,和别人无关。” 他停顿了下,像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 最终,许清源还是诚实的。 “我只是……不想你因为猜来猜去而难受。” 池昉好似被踩到了尾巴般跳脚:“我猜什么了,我难受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窘促淹得他面色紫涨,对方委婉的话语,让池老师装模作样的清高于顷刻间土崩瓦解。 原来他一直穿的是皇帝的新衣。 池昉的面子碎成了一片片。 他掏出口袋里的房间钥匙,扔还给了许清源。 “别理我,别管我,不需要你给我煮面还是做饭,从今天开始少拿那些小恩小惠来哄人,这些招数早过时了,谁吃你这套!” 他终于挣脱开钳制,快速转身上车,用力摁揿喇叭催促碍事的人让路。 许清源撑着破伞,浑身跟湿透也没差多少,他的表情模糊,在雨中退开了几步。 池昉嚣张地扬长而去。 第26章 赌气 临近傍晚,拙泉山居的前台响起一个电话,马霏霏接了起来。 “池老师……这样啊,要多久哦……那池老师你要辛苦了……等你回来呀……嗯……好的……池老师拜拜。” 黄元斌扛着一箱矿泉水进门,问道:“池老师电话?” 马霏霏点点头:“嗯,他的一位朋友生病了没人照顾,池老师以后晚上要回市里去,让我们从今天开始不用给他留饭了。” “哇,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他每天通勤六个小时……不会是女朋友吧?” “乱讲,池老师哪像有女朋友的样子。” “他长这么帅,条件又好,没女朋友才奇怪吧。” 抬杠的本事倒是越来越见长,马霏霏冲黄元斌挥了挥拳头,小伙子赶紧缩缩脖子退场。 马霏霏正要去跟蔡海生知会一声,刚从前台走出来,才发现许清源一直在不远处的沙发那里坐着。 奇怪,快饭点了,源哥今天怎么没去餐厅或者院子那边招呼客人,坐在前厅干什么啊? “源哥,池老师刚才打电话回来……” “嗯,我听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许清源的情绪有点低沉。 “他有说多久回来吗?” 马霏霏道:“池老师说没数呢,如果回来会再打电话的。” “……嗯。”许清源站起身,“我去院子里。” “好的源哥。” 晚上吃员工餐少了一个人,大伙儿就不自觉多念叨了几句池昉,平时他在的时候没觉出什么,不在的时候反而存在感特别强。蔡国珍说这个糯米排条池老师很爱吃的,蔡海生道,他胃疼不能吃糯米,蔡国珍抱怨,那你还做,胃疼别是喝了你的鸡汤吧。马霏霏替蔡海生说话,蔡伯知道池老师不回来,才做的糯米排条,属实冤枉了。只有黄元斌吃得嘛嘛香,被马霏霏吐槽饿死鬼投胎。 许清源在院子里给宝宝洗澡。 解下的项圈用干净毛巾包裹着搁在凳子上,这样哪怕有水溅出来也不会将项圈打湿。他用皮管冲淋着金毛身上的泡沫,可能太过专注,竟没察觉到有脚步正从身后过来。 还是金毛快乐地喊了一声,许清源才如梦初醒,快速转头往背后去看来人。 “是我。”夏晴拿着把手持小风扇。 “……” 她笑道:“什么表情,落差这么大的吗,你以为是谁啊?” 自从亲眼见到许清源追进雨中的那副模样,夏晴紧绷的神经已然松懈,担心离不了婚的烦恼烟消云散,神情举止都自如了许多。 许清源转回头:“没有。” 夏晴坐到竹凳上,对着金毛说:“宝宝洗澡好舒服吧,妈妈待会儿帮你吹干哦。” 得亏池昉不在这里,要是他在的话,又该不爱听这个话了。那人不在场,许清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对夏晴说:“协议书我昨晚看了,其他都行,我没意见,只是宝宝还是放在我这边养吧。” 对方争取道:“我现在住的地方可以养狗了。” “我知道,福喜路的别墅足够大。”许清源又继续冲着水,“但是,那位恐怕不会乐意的。” 他这么直白,一时让夏晴挺尴尬:“……他现在度量大多了。” “是么,我自称‘爸爸’,他听了能无所谓?” 夏晴这才听出来许清源在借话敲打,她内心不忿。先来后到,宝宝是从出生没多久就由她和许清源一起养的,她一直是宝宝的“妈妈”,总不至于要看池昉这个后来者的脸色吧。但夏晴又不想直接顶对方,便折中地反问回去:“阿源,你这算是在怪我的意思?” 许清源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友好一点。” “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她当然能够做到不留把柄,“不是吧……池老师因为这个赌气不回来了?” “……他是因为朋友病了。” “好假的理由。” 许清源甩了下水:“……算了,我们还是说宝宝的事。你以后照旧想接它看它都可以,微信或者电话说一声就行。改好这条,我会签字的。” 三年婚姻,面对夏晴的错误,许清源只有这一个要求,她断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之前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夏晴说:“好吧。谢谢你,阿源。” “我也谢谢你,去看望了爸妈和阿弟。” “你这么说反而让我难为情了,本来应该事先想到的,还得靠你提醒,对不起。” “对你来说,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了,现在只是补完手续,你也没和他们相处过,不记得忌日也正常。” 许清源有时候说话比较实在,实在得听起来不是那么顺耳。夏晴与三位去世的亲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唯一的纽带就是许清源,而她对许清源的情谊也早就时过境迁了,当然不会把对方亲人的忌日放在心上。只是曾经追求那人时,为了走进他的心里,夏晴经常去坟前祭拜,也会细致整理遗物,还费尽周折寻回了许清源弟弟的学生证。 物是人非。曾经闪闪发亮过的真心与感动,早已碾作灰蒙蒙的尘土。 夏晴沉默了会儿:“阿源,忌日那天,再带我去一次坟前吧,我想亲口和他们道个歉。这次是真心的。” 不是为了应付,也不是为了尽责任。而是像三年前准备结婚时那样郑重以告——我和阿源要分开了,请原谅我。 道歉,亦是告别。 许清源关掉水龙头,皮管里的水流渐渐变细,最后只剩下断续的水滴。他说:“好。” 城市的另一边,池昉八点多才开回到自己家。腿酸肚瘪,精神缺缺,他想找个地方先吃口饭填填肚子,手机里的消息紧追而来。 贺英杰:上酒吧喝酒不。 这时间巧得都得怀疑他在自己车上装监控的程度。池昉神经兮兮地看了圈车内,一切正常,考虑到这人确实挺闲的,就当他是抽风赶巧了吧。 三也:不喝,我还没吃饭。 贺英杰:我请啊,我新开了家法式餐厅,正缺人气呢,你发我个定位,我派人来接你。 送上门来的消遣,不要白不要。 看吧,有的是人想好吃好喝地对他献殷勤,不差许清源一个。 池昉停好车,步行到街角的咖啡店门口,确定不会暴露住址,遂把定位发了过去。 第29章 贺英杰的餐厅开在江边,进门就是老套的看不清谁是谁的昏暗灯光。池昉被接连三个侍应生送引到十楼的用餐区,这里稍微明亮了些,贺英杰在一个靠窗的观景位上朝他招了招手。 那人今天穿得人模狗样,一件潇洒的暗纹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腕上一块闪瞎眼的名表。池昉偶尔也关注这个品牌,这块表大约价格在八九百万左右,不是最顶级的那一档,但也很骚气了。人家这么低调奢华有内涵,把他衬得相形见绌,池昉今天一身迷彩,乍一眼看与村里发的防汛防台工作服别无二致,散发着接地气的乡土味。 贺英杰绅士地把菜单递给他,池昉扫了眼,点了个省心的套餐。一位六个菜,3588元,价格一点不含糊。 自从去往鉴云村做文化指导员,池老师不知不觉间融入基层群众,许久没有小资一把。听着悠扬的小提琴声,眺望窗外的繁华江景,端上来的宽盘子里孤零零摆着孩童拳头大小的餐点,他总有种在打盹做梦的不真实感。 这是他一个多月前过的生活?怎么感觉像是上辈子的活法。 “你身上哪弄的这么多伤口,玩sm?” 池昉差点把刚入口的餐前酒给喷出来,他咽下后咳了两声:“……我没你玩这么大,摔的而已。” “我也不玩的。”贺英杰喝一口柠檬水,眨眨眼,“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啊,现在九点了呢。” 池昉言简意赅:“牛马下班晚。” 对面人像是听得很有趣:“多吃点,给我点评价意见,我让厨师改进。” “价格欠亲民。”他直言不讳。 贺英杰笑得开怀:“这可不能改!” 这种法餐吃起来很慢,口感也只能说中规中矩,过了一个小时才吃到一半工序。池昉没什么耐心,尤其是边吃边得和对方聊天,这把熟悉的嗓音让池老师的气在肚子里游来荡去,简直是换了个地方找罪受,明明对面是贺英杰,他却总想起来许清源。 池昉吃完主菜,问道:“后面甜点能打包吗?” “能啊,你想打包多少都可以。” 贺英杰以为池昉贪嘴,其实他是不想浪费。 池老师拿出卡:“那好,结账。” 对方有点新奇:“说好的我请你。” “我只是想找家餐厅吃饭,既然吃饱了,自然该结账回家。” 那人眯起眼睛:“着急回家做什么,我会客室里有支酒还不错,一起去尝尝吧。” “一顿饭就想让我留下,想得倒美。一码归一码。”请吃饭和邀睡觉,不能混为一谈。池昉两指夹着卡晃了晃,“虽然你黑心了点,但我还吃得起,或者你给打个折也不是不可以。” 看他态度坚决,贺英杰也不做勉强:“好吧,三折,就当冲业绩了。” 三折也要一千大洋呢,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听上去还以为他在割肉亏本似的,万恶的资本主义。 池昉结完账,拎上那两只价值不菲的甜点盒子,后腰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大手扶了一把。 “我送你吧。” 熟悉的声音贴在耳畔,不愧是他舍不得删的代餐,池昉就跟巴甫洛夫的狗一样,俄而一瞬间,心弦颤颤地抖。 靠啊,阴魂不散的许清源! 第27章 许清源有点奇怪 贺英杰没打算藏着掖着。 从他不用司机,亲自坐进那台笨重库里南的驾驶位时,那一刻,池昉仿佛看到了一只正在疯狂开屏的花孔雀。都不用掰手指头计算,他们总共就露水情缘过一回,但这位贺少爷似乎特别想要拿下池昉,池老师越是爱答不理高姿态,他就越是兴致勃勃,大有一种“不相信有人会拒绝我(和我的钱)”的古早霸总既视感。 池昉还在幻想做最后的挣扎,让他把自己放在咖啡店门口就行,人少爷来了一句:“你家不是在下一个路口转弯么,太晚了,我送你上楼吧。” 池昉咯噔一记:“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你朋友圈是不是有个头像是迪迦的总给你点赞?我一看这不是我哥们嘛!问他怎么认识的你,他说赞助过你们学校的音乐节,听你唱歌不错还有名次呢,可惜他被安排给前几位颁的奖。周末在酒吧又遇上了,你没认出他,问你要微信你还不肯给。” “那我怎么加的他……” “他给你们那桌结账了,你要转他钱加上的。” 好像有那么点印象,池昉已经满背脊鸡皮疙瘩了:“也就是说,你还知道我单位和……” “对啊,不过我觉得你真名还是假名可爱,池昉……念起来拗口,还是方也好听,不介意我叫你小也吧?” 知道了姓名和工作单位,查一下家庭住址根本就是洒洒水的小事一桩。 “……你在这里放我下就好了,我直接下车。” 贺英杰边打方向盘边拽住他:“别别别,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会影响你正常生活的,就是交个朋友而已。” 池昉斜乜了他一眼:“干我们这行的,不方便交太高调的朋友。” “有钱不是我的错。”贺英杰痞痞一笑,“不做朋友也行,你就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呗,我也很乐意的。” 厚脸皮的人先享受世界。库里南招摇地被挡在小区门口,这漆黑锃亮的大家伙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池昉丢不起这人,低着头快速到机器上刷完脸,又紧赶慢赶爬回车上。杆子升起来了,在路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车子终于如愿以偿地悠然驶入小区。 熄好火,安全带一解,有人就开始准备吃“夜宵”了。池昉一个头两个大,连忙用胳膊抵住他:“咱们约下回吧,今天实在太累了,我明天上班还得早起。” 贺英杰盯着他的嘴唇:“正好,我劳动就行,不让你累着。” “跟上下没关系,真是没心思,不在状态。” 今晚这顿饭纯纯自找麻烦,因为赌气,池昉一时兴起把贺英杰当乐子,结果人家来了一招顺杆爬。池老师可是从鉴云村一路开回来,腰酸背痛不是假的,既没有体力也没有心情。然而对方逮他也很久了,每次池昉都油盐不进冷冷淡淡,别说约出来了,就是聊天都鲜有,这次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地突围到他家门口,不吃进肚子里实在可惜。 正僵持着,池昉的手机呜呜地响了起来,他立刻如获至宝,名正言顺地一把推开了贺英杰,从口袋里拿出他的乖手机来。 屏幕上闪现的名字让他大脑宕机——许清源? 这一下就卡壳了,在车内的密闭空间里接电话,和功放没什么差别。池昉不愿意让贺英杰听到他和许清源的对话,更何况两人中午刚吵完架,虽然是他单方面发起的。 “接啊。”贺英杰明显看出了他的犹豫,“这位谁啊,难道是你的那个‘目标’?” “不是,”他飞快否认,“工作电话,下班不想接。” 对方哦了一声:“万一有要紧事呢,还是要以工作为重。” “……”很清新的讽刺,“响一会儿就好了。” 响了会儿是好了,只是隔了几秒,手机又锲而不舍地震动起来。 “……” “接吧,看样子是着急的工作呢。”那人饶有兴致地催促他。 池昉也不想晾着许清源,万一真的有重要的事情。他只得划开手机,用指腹死命按着音量减小键,开口道:“喂?” 突然的接听让对面人顿了一下,仿佛他对顺利通话并没抱有太大的期望。 许清源的声音随着听筒传来:“……你到家了没,睡了吗?” 现在都几点了,池昉如果不是蜗牛那就肯定开到家了。 “快睡了。”他答得很简短,私心不希望对方说出“别在意夏晴啊”“别闹脾气了”之类的会让贺英杰笑话他的话。 然而许清源终究是许清源,轻松击穿池老师,只需要用最简单的方式。 “明天回来吧。” 五个字就捏紧了池昉的心,让他的鼻子莫名泛酸。 许清源知道他开了很久的车,知道他折腾得很累却放不下面子,其实他后悔和那个人吵架,口出恶言后不好意思再睡在对方的地盘,所以才逃回了自己家。许清源太温柔,总是知冷知热,趁池昉睡前来递台阶,好让他今晚能睡个舒心觉。 他当然想回去,他不想再开这么远的路了,更不想让许清源发现他一点都不好,是个心胸褊狭个性糟糕的讨厌鬼。 “我……”池昉刚准备说知道了,一股蛮力把他扯过去,贺英杰箍住了他的下巴。电光石火间池昉明白了他的意图,左手手掌急忙抓挡住那人的脸。贺英杰被迫亲在了手腕上,顺势狠狠吸了一口,痛得池昉差点骂出声来。 “……我过会儿打给你!”他仓促地挂掉电话,眼底的怒意显而易见。 对面人是个标准二世祖,我行我素无所顾忌,即使言语在做小服低,但那只是为了达到睡人目的而暂披的伪装。有钱人的傲慢像盖住盖子依旧往外冒酸臭味的泔水桶,他们只会对特定阶层的人有修养,对于猎物,并不需要。 第30章 池老师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对方若是客客气气,他不会撕破脸,对方如果行为越界,他嘴里就不剩什么好话。 池昉冷冷地噙起笑,慢慢地说:“被我上了一次有这么不服?那抱歉了,可能会一直成为你耻辱的记录。” 不是暴起怒骂也不是卑微胆怯,他的反应又冷又傲,那双眼睛带着戏谑与嘲讽,烧着一丝丝被冒犯的烈火,危险又摄人心魄。 贺英杰的下腹滚了一记,这是新奇的、不同于以往的类型。池昉既有良好家境浸润出来的好品相,又有引人征服的难驯底色,更有趣的是,他身上有一种固执己见的清高,那一般是穷酸书生身上才有的,池昉的职业赋予了他这一特质,使得他整个人越品越觉得妙。 “别误会我嘛,”贺英杰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刺激呢……这次是我唐突了,看在我当司机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哈。” 能屈能伸,一点不给对手翻脸的机会。 池昉还被锁在车上,克制地问道:“我能下车了吗?” “能能,当然能。”贺英杰按了下控制台,“真不用我送你上楼吗?” 这句纯粹是结束语,他很清楚今晚已经没戏了。 “不劳烦。” “那下次见。”他笑嘻嘻地挥手。 下次?开玩笑。 池昉顺利下车,果然这高贵的库里南不是轻易能坐的。 “慢走不送。” 他丢下这句话,在安全走进自家电梯以后,果断点开小号通讯录,把这个人迅速拉进了黑名单。 瘫在客厅的沙发上,池昉给许清源回了个视频电话。 之所以要打视频,是因为刚才那记响亮的吮吸肯定已经被许清源听到了,池老师莫名遭奸人诬陷,他必须用实时视频来证明自己根本没有行鬼混之事。 电话接通得很快,想必另一头的那个人一直在等着回电。 “刚才……信号不太好。” 屏幕里露出池昉的脸,背景很明显是他“家徒四壁”的客厅。 许清源应该洗漱过了,眉毛和渐长的额发带着点湿湿的感觉:“没关系。” 过了会儿,他问:“你一个人在家?” “对啊我一个人,”池昉站起身,把手机对着客厅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展示,展示完一圈后,又边举着边向卧室走去,“你看,超冷清的。” 许清源很后悔问这个问题,他看上去像在查岗,这不是自己能够行使的权利。 “你明天……回来吗?” 池昉已经打算好回去了,尤其是在贺英杰的衬托下,许清源简直像一颗稀罕的珍珠。池昉想告诉他我回来的,话到嘴边耍了个滑头:“这边有点事,过两天我再回来。” 欲扬先抑,等明天他闪亮登场,恐怕许清源会惊掉下巴。 “这样啊,”对方的眼神躲开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刺刺的头发,重新看向手机的时候表情是稳定的,没有显露出失落,“明天打算几点起来,我上次开的那条路线会快一些。” “五点起床吧,睡前会设个闹铃。” “嗯。” 对话中止了一会儿,然而视频还在继续,没有人想挂断。 “那个……”池昉别扭地组织了下措辞,“中午的时候是我态度差,你就当我犯神经病好了,别往心里去。” 快速蹦出这串道歉,手机里的人眼神闪烁,紧着脸,说完话以后又盯住了屏幕看。许清源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于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没往心里去,你叫我别理你,我不还是给你打电话么。” 池昉耳后的皮肤腾得一下就热了,像被谁扯了记般头皮发麻。许清源在说什么啊,是错觉吗,他今天怎么男友感这么强,难道被人夺舍了? “反正我口不对心乱说的,你不用当真。” “全部?” “全部全部,通通别当真!” 对话忽而又断了,池昉还想着怎么了,倏然间,中午的回忆跳入脑海。是了,他对许清源表露了本能的渴欲,剖白了想亲他抱他的狼子野心。存在肚子里心照不宣和直接说出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池昉好想哐哐撞大墙。 他一时没记起来这么羞耻的一段,那个人却特意问“全部”。 长长的空白里,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都在隔着屏幕望着对方。 许清源今天真的挺奇怪,他从不会主动去触碰暧昧的界限,往往是池老师不断在危险边缘试探,许清源把他拖拖拉拉往回扯。难道贺英杰的杀伤力这么强,分隔两地加上充满想象力的一个吮吻,让许清源……醋了? unbelievable…… 第28章 彩排 视频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每次谁先说了结束语,下一个人又扯了句新的,然后话题接着延续。不知不觉间池昉已经迷迷瞪瞪,哈欠来了三四个,许清源说道:“不打了,你去睡觉吧。” 十分钟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挂吧。”池昉歪在床尾凳上,还没洗澡,手举得太酸,他用一个手机支架把手机架在床尾,刚好照着他侧转过来的脸。 浓密的眉睫,像梳理过一样形状整齐又生机勃勃,池昉的鼻子特别秀挺,略转动一下脸,一管线条柔和却高挺的鼻梁就在画面里怼了过来。 这个角度有点熟悉,总让许清源想起他睡在自己枕边时的模样。 “那我挂了,你去洗澡吧。”许清源说。 “不想洗了,想直接睡觉,明早再洗。” 对面人提醒:“现在是夏天,你明天得臭得发酸了。” “又没人知道,等我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还是香香的。” “少犯懒,快去吧。” 反正挂了电话以后许清源也不知道他洗没洗,池老师眯缝着眼睛摇摇手:“拜拜。” “等等。”许清源道,“视频放这里开着,你洗完了出来再关。” 池昉撑起眼皮:“不是吧,这么不信任我?” “你懒得很难让人信任。” 服了他了,这管教手法简直就跟学生时代的班主任似的,还是带毕业班狠抓升学率的那种。 池昉只得爬起来,拿了套换洗衣服,把压得皱巴巴的上衣脱掉,然后凑到床尾对着镜头打招呼:“我去洗了哦,够不够放心啊,要不要我把手机带进浴室?” 突然出现的半裸身体,让许清源用手掌盖住了屏幕,他一字一句地说:“赶、紧、去、洗。” 调戏成功的池昉,得逞地向浴室走去。 对面静了许多,许清源松开手掌,池昉已经不在画面里。 总算乖乖去洗澡了,他不由得呼出一口气,继而放松地微笑了一下。许清源的视线投向桌上的协议书,最后一页已经签上了他和夏晴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没有在电话里告诉池昉这件事。 等那人回来的时候,再亲口对他说吧。 早晨8点28分,池老师紧赶慢赶地将将开到村委,万幸没有迟到。他摘下防晒面罩和袖套,大口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太晒太晒了,这趟漫长车程下来,即使戴着墨镜都感觉快要瞎了。 三伏天大发神威,把池老师蒸烤得蔫头耷脑,睡眠不足叠加没吃早餐,池昉弱弱地走进了村委办公室。 众人陆续在洗杯子打水,他打完招呼坐到办公桌前,座机适时响了起来。 “喂,池老师,我是文化站的小李。” “哦你好小李,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在工作群里发了这次民俗文化节的流程表,是领导们刚刚敲定的终版。今天是最后一次彩排,虽然池老师你任务不重,但是金站说还是需要全员走位一遍,让我来叫你一声。” “哦好的,我马上看下。”池昉赶紧开电脑,果然群里已经有一串“收到”,他将表格下载下来后搜索自己的名字,把需要他完成的任务标红。 池昉,迎宾,站位:入口处/主舞台8:00-11:00 文化广场18:30-20:30,后面跟了一个括号。 他的眉毛抽动了下:“小李,括号穿玩偶服的意思是……?” “噢,小龙人玩偶服,形象代表我们‘龙溪’。到时候池老师你先站在入口欢迎游客们,等开场时间差不多了,再转移去主舞台那边,发发气球和奖品之类的。晚上负责文化广场那片的音乐演出,按往年经验预计年轻人挺多,小龙人可以吸引游客们打卡拍照,上传社交媒体有利于宣传龙溪。” 也就是说,在这个40多度的高温天里,让他包裹得密不透风,在户外没有空调的情况下扮小龙人揽客? “小李,这和我理解的迎宾差距挺大的……” “所以一开始金站安排你做主持嘛。” “……” 好好好,谁叫他胆敢拒绝金海强的命令,这不就是明晃晃的现世报?池昉在内心呵呵两声,小鞋来得真巧,第二天要举办活动了,今天才来告诉他,流程都敲定好了最终版,完全不存在转圜的余地。而且真要理论起来,上午三小时,晚上两小时,都不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虽然辛苦却能够忍受,谈不上刻意虐他,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宣传文化工作。 第31章 池昉识时务,没有推来挡去地扯皮:“怪我,一开始没领会金站的良苦用心。几点彩排,我到时候过来。” “大概一点吧,先排一遍调整细节,等领导们来了再看一遍,应该就差不多了。” “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就一脸便秘,蒋丽芬敲敲键盘,问道:“怎么,金海强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池昉把来龙去脉说完,她愤愤道:“哎哟哟,天底下哪有这种人的!民俗文化节办了好几届了,从没见过三伏天让人穿玩偶服去迎宾,志愿者引导是有的,穿件红马甲就好了呀!” 因为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工种。 “赖我倒霉。”池昉叹口气,“我自己说了不做主持其他都愿意配合,说出去的话总得做到才行。” “天气那么热,吃苦头的!”蒋丽芬提醒:“你以后和金海强打交道要留个心眼,这个人噶难搞。” “没事,平时也碰不到几回。” 他在鉴云村里待两年,本职工作是服务好鉴云村,参与龙溪乡的活动全凭良心。金海强嫌池昉傲也不算冤枉他,池老师就是懒得对这位爱摆谱的乡里“大官”多花心思。 气象台刚刚发布完高温红色预警,应景的太阳果真又毒又辣,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参加彩排的人不少,分别在各自的区域里准备,街边的摊位搭建得差不多,整条长街挂满灯笼,置景充满了中式浪漫的氛围感。 池昉试穿了下玩偶服,里面装了两个风机,头上一个腰上一个,大约不至于当场热殒命。但穿着这身大家伙行动实在又闷又重,很容易喘不上气,特别不舒服,他只穿了一会儿工夫就脱了。明天有足够的时间需要装在这副壳子里,没必要提前受苦。 彩排走位不复杂,被这毒日头煎烤,众人一心只想早些结束,各自配合无间,竟比先前任何一次彩排都要丝滑。小李见状很满意,忙给金海强去电,邀他可以来现场验收成果了。 池昉在边上竖着耳朵,一听那话头就没好事。果然挂完电话的小李抱歉地对大家说,金站还在接待领导,最晚可能要五点多过来,他说尽可能早些。 得,又得等一个多小时。 人群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抱怨的叹息。 池昉站起身:“这里离鉴云村的文化礼堂不远,大家去那边休息下吧,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办法。” 小李的脸晒得黑黑亮亮,他用草帽扇风道:“池老师,解散后再汇合难免三三两两的,再说金站万一提早过来……” “咱们定好时间,四点五十集合,肯定来得及。太阳这么大,白等一小时干什么。” 大家都觉得池昉说的有道理,小李也热得受不了,点头说那就这样吧,于是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鉴云村文化礼堂。 回到村子里池昉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他去附近的小店买来了五箱矿泉水,招待这些临时造访鉴云村的“客人们”,他自己也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一整瓶,然后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趴在长桌子上开始闭目休息。 太累了,三个小时或走或立,期间没有坐下来过,户外被太阳晒到的地方烫得如同从火炉里炼过似的,没有人的屁股能承受这种极限温度。 比起外面的火焰山,文化礼堂阴凉舒适,光线柔和,很适合疲乏之后的昏昏欲睡。很快,偌大的厅里睡倒了一片人。 于是,等金海强陪同区里乡里的领导,从两辆小轿车中下来时,彩排现场一个人都没有,给小李发消息也不见回复,登时把他的脸都气绿了。 打瞌睡的小李被电话声音震醒,看到金海强的来电显示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接起来:“金站。” “你们人呢!” “在、在鉴云村的文化礼堂休息,才四点半,领导们都到了?” “废话!你们不好好在排练现场等着,都跑鉴云村干什么,赶紧集合过来!” 金海强发了好大一通火,把小李愁得忙把一屋子人喊醒去集合。 “池老师,快起来!你可把我害惨了!” 睡梦中的池昉被小李摇得睁开眼睛。 他还迷迷糊糊的:“闹铃没响啊……” “区里领导怕大家等着太热,催金站提前过来,没想到一个人都没在……哎呀赶紧过去吧!” 百来号人又稀稀拉拉地回到了彩排现场,个个精神倦怠,人心涣散,恼得金海强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好在区里的领导比较人性化,听说大家是在附近的文化礼堂短暂休息,第一时间表示了理解和体谅,还嘱咐乡里得做好保障工作,明天多准备水和绿豆汤,设置好休息区,别让工作人员中暑。 金海强闻言指示小李道:“你赶紧去给大伙儿买几箱水来,待会儿彩排起来肯定口渴。” 几个人摆手。 “不用不用,池老师给我们买了。” “我们喝过了,文化礼堂还有两箱呢。” “是啊,不用忙了。” 七嘴八舌的几句话结束,小李补充了下:“池老师看大家辛苦就买了水,金站,要不我去把剩下那两箱搬过来?” 方才听说众人都在鉴云村的文化礼堂里,金海强已经猜到多半是池昉的主意,现下又被对方越俎代庖地做了保障工作,尤其在区里领导面前,显得他这个负责人工作多不细致似的。 金海强批评道:“两箱哪里够!你去买个四箱来,我之前吩咐你后勤工作不能马虎,你是一点都没走心!” 乡里领导拦了一下:“好了好了老金,已经有水就别浪费买了,日头这么晒,还是早点看一眼彩排吧。” 顶头上司发话,金海强诶诶应承两声,只得作罢,但心里面看池昉,真是越来越不顺眼。 第29章 他离婚了 彩排结束,领导对验收结果挺满意,又强调了几点要求,便搭上车离开去吃晚饭了。小李这回没掉链子,给饥肠辘辘的众人保障了人均一份盒饭,盒饭运到文化礼堂,大家一人领上一份,自己找了位置边吃边聊天。 天色渐暗,等人群陆续散去,现场已然是乱七八糟的残局。即使池昉从傍晚六点就开始归心似箭,但作为代表鉴云村的“主人家”,尤其文化礼堂是他负责的区域,池昉留到了最后,把空瓶子和饭盒都收了,再用抹布把桌子都带了一遍,末了给片区的保洁阿姨打电话,让她辛苦来一趟运走垃圾。 做完这些总算得以下班,池昉拖着劳累的身躯,开车在盘山公路上驰行。随着离拙泉山居越来越近,他的心仿佛一路抖去了疲惫,逐渐变得轻盈而膨胀。 有期待总是会格外雀跃。倒也没那么夸张,只不过会忍不住嘴角上扬而已。 门被推开,前厅的马霏霏见到来人,嘴巴张成o型,惊喜欢呼道:“哇池老师你回来了!” 池昉展眉:“意不意外?” “你还说会打电话提前知会呢,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这才有惊喜的效果嘛。”对这个喜出望外的表现,池昉非常满意,他有点盼望许清源会是什么表情了。 马霏霏忽然拍了下拳头:“对了!池老师你赶紧向珍姨去要下钥匙,她快下班了,你别一会儿进不了房间。” “啊?”池昉问,“许清源不在吗?” 小姑娘吐吐舌头:“对啊,他一早就去市里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应该要明天了吧。” 好吧,想搞一回surprise,主角居然不在场。 “他去市里了,一个人去的?” 马霏霏摇摇头。 池昉顿了下:“和夏晴一起去的?” 她又点点头。 “……有说去干什么吗?” “问了,不肯说。” 这时蔡国珍正拎着电瓶车的安全帽,斜跨着包,拿着一串钥匙走出来,俨然是打算下班的模样。 她见到池昉也很欣喜:“啊呀,池老师回来了,你那位朋友好点没?” “没事了珍姨。” “那就好,这样就不用再去了吧?你来回开车多辛苦哩。” 一个谎言让别人这么关心他,池昉有点汗颜:“不去了不去了。” “来,我把阿源房间的钥匙给你留下。”说着她便把其中一个钥匙解下来交给池昉,笑眯眯道,“池老师,我看没几天你就能回自己房间睡了。” 马霏霏在一旁抗议:“珍姨你又来了,肯定是你多想了,怎么可能!” “谁说不可能,我和海生都这么猜。”蔡国珍拿手指点点马霏霏,嫌她不懂事,“明天七夕,他们小夫妻回市里肯定过节去了啊,你对夏晴以后态度好点晓得没?” 原来白天他们已经讨论过一轮,蔡海生和蔡国珍用老道的经验,一致认为许清源和夏晴在这个节骨眼去市里,气氛也和和睦睦的,一定是去过节了,等回来的时候多半已经和好如初。黄元斌本来持中立意见,被两位长辈头头是道地分析,也渐渐觉得有理,只有马霏霏固执己见,不肯被他们洗脑。 第32章 “说了不会就是不会!”马霏霏笃定。 蔡国珍摇摇头:“不同你说了,我先走了,你就等着看吧,肯定被我和海生说中的。” 送走蔡国珍,小姑娘气鼓鼓的,整个拙泉山居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她转向池昉:“池老师,你说呢你说呢?” 池昉的一双笑眼亮亮的:“我觉得你说得对。” 马霏霏虽然预判池老师会和她意见一致,但是对方如此淡然又明确,却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前的池昉可是会因为夏晴发暗箭给气得胃痛的,怎么今天的他仿佛脱胎换骨,格外从容不迫。 “霏霏,我想问下许清源家人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突兀而奇怪的问题。“还没到呢,应该是三天后,怎么啦?” “没事。”池昉举着钥匙摇了摇,“我上去了哦。” “噢好……” 上楼打开卧室门,开了灯,池昉闻到一股特属于许清源的味道。床铺整齐,床尾凳上放着池昉前一天换下的睡衣,已经洗过了,被折叠得仔细。 池昉怀着心中的猜想,走到许清源的衣帽间,其中有一层放饰品的扁长抽屉,他拉开来,看到了自己霸占格子的皮手环、编织手绳、项链……还有一枚,许清源曾经戴在手上的戒指。 没过忌日,可是那人终究还是把它摘下来了。 看着看着,池昉笑着摇了摇头,他似乎如释重负,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脏器。他用指腹顺着戒指的圈弧缓缓滑走,并不华贵的素圈里侧,藏嵌着一粒闪闪的钻,就如同许清源那颗简单又温柔的心。 路灯昏黄的街道里,许清源从小区开车出来。 他与夏晴办完手续已经是傍晚,把她送回家时,夏晴的父母很客气,非留这位昔日的女婿再吃一餐家常便饭。好聚好散,许清源没有再三推辞,虽然感觉到夏晴有点尴尬,但是长辈的好意他不想太过无情地拒绝,于是硬着头皮留下来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夏晴本就打算七夕要回来和男友过节的,她还没开口,许清源倒提前一天来同她商量办手续的事情,这与她内心的打算不谋而合。于是赶早两个人就意见一致地开回市区,拿证件的时候又惊动了两位老人,一番可惜与抹泪,不免耽搁了点时间,差点赶不上取号。好在一切虽然磕磕绊绊,但最终结果顺利,卡在民政局下班之前把事情办妥了,两个人正式领到了离婚证。 “忌日那天我会来的,行李就那时候再拿吧。”夏晴送他下楼的时候问道,“很晚了,你还开回去鉴云吗?” “在市里待一晚吧,明天回去。” 夏晴哦了一声:“池老师也在市里吧?” “嗯。”许清源道,“应该吧,我昨天问他,说是再待几天。” “那你刚好可以住他那边。”夏晴笑道。 许清源弯了下眼睛:“我还没问他。” “包答应的。”夏晴望着对方,“阿源,去找他吧,他一定很开心。” “嗯。” 许清源回答得直接,没有一丝遮掩。 原来这就是他偏爱一个人的样子,临近亲人的忌日也不避讳,在池昉赌气离开的当晚就签了字,第二天一早赶来市里办手续。夏晴不由得感叹,那人不过才来鉴云村一个多月啊,是不是太有本事了点,起码在这之前,她从未对许清源的性向产生过质疑。甚至,夏晴觉得,许清源都不一定认为自己喜欢上了男人,他只是喜欢池昉而已。 “我走了,你上去吧。” “嗯,再见。” 平静地结束了三年的婚姻,许清源和夏晴都不曾料到,这一天竟会这般毫无波澜。也许他们都有要分别走去的方向,所以不再被过往牵绊,在人生的路口匆匆交错以后,又各自远行。 许清源快开到池昉家小区门口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他给那人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得很快。 “在玩手机?”带笑的声音传来。 池昉的语调如常:“我在守株待兔。” “你在哪儿,在家里吗?” “你猜。” “不猜,你告诉我。” “这么没耐心,不像你啊。” “你在哪里。” 池昉噗嗤笑出声,用有点戏谑,又有点柔软的声音说:“我在你的床上。” 这一句话仿若鱼雷入水,对面安静了十几秒,能听到一瞬间暂停的呼吸,和接下来几不可闻的吐息。等到许清源再度说话的时候,池昉仿佛能触觉到他心跳的频率。 “……你回去了?” “是啊。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我家小区门口呢?” “……对。” “现在是不是很想回来?” 对面再度静下来,许清源又不说话了。 这沉默太过可爱,池昉想象得到他的表情。 “想回来也不行哦,太晚了,我告诉你家里的密码,你睡一晚再回来吧。” 池老师实在是贱兮兮,把别人的胃口痒痒地吊起来,又不给饭吃。 “池昉……” “现在开始我指挥你进小区,门口要刷脸的,来,转视频。” 许清源一点都不想跟对方视频,他不想让池昉目睹自己此刻的表情。但是大门果然无情地阻止了他的车,许清源只得切视频过去,池老师抱着枕头,在屏幕里露出一张可爱的笑脸。 “哈。” 心血就这么没方向地跌来撞去。“怎么进去,快说。” 池昉摸摸下巴:“你把手机给岗亭,我来交涉一下。” 许清源放下车窗,将手机展示给前来询问的保安。对方和池昉交谈了几句,接着登记了下许清源的车牌和电话,又让他出示身份证,最后才升起栏杆放人进去。 “这就是你说的刷脸?”如此原始的方式。 “对啊,我这张帅脸远近闻名的呀,一露脸就知道是业主。” “……” 在池老师的指挥下,许清源停好车,上了楼,解锁了池昉家的大门,玄关处入眼就是一双乱踢的拖鞋。池昉今天起大早上班,拾掇完自己就着急下楼开车了,家里的一切都没来得及整理。 “你记得帮我收下阳台衣服。”他兀自发号施令。 许清源反问:“是不是还要帮你叠个被子拖个地?” “你怎么猜到的?”池昉状作惊讶,“不过叠被子倒不用了,反正你晚上要睡的。” 他说完拿脸在枕头上蹭了蹭,这抱的是许清源的枕头,池昉的举动无异于在贴脸撒娇。 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突然间屏幕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灰的背景中间,熟悉的半张脸头像,许清源居然把自己那边的摄像头给关了。 “喂喂,你关摄像头干什么啊?”这把池老师给整不会了。 对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不想视频。” ……这是什么超纯情的反应。池昉狠狠闭了下眼睛,暗爽得不要不要的,笑容实在停不下来,甚至只能啃一把手指指节来稍微收敛下表情。 许清源的心率从通话开始就一直不正常。尤其当池昉在画面里乐成一团,动不动就怼过来一张明亮笑脸的时候,他狼狈地意识到,哪怕不开自己的摄像头,光是单方面看着如此鲜活的池昉,他便已经败下阵来,毫无招架之力。 许清源说道:“好了不打了,挂电话了。” “啊,这么快啊?” “想早点睡。”起床后再整理一遍池昉的公寓,8点出发也得11点才能回到拙泉山居。 池昉撇了下嘴:“好吧,我也得早点睡,明天还得去文化节做打工人呢。” “民俗文化节?”许清源问,“是不是要办一整天?” “对啊,晚上八点半结束。” 这么晚……“那你中午回来吗?” “看情况吧,应该能,我的任务在上午和晚上。” “池昉。”许清源念了声他的名字,“……我应该也是中午能到家,明天回来后,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池老师笑眯眯地单手托腮,虽然看不到对面人的样子,但是他却默契地感知到那个人的所思所想。 池昉用期待的语气回答对方:“好啊,我等着呢。” 明天七夕,果然是个好日子。 第30章 七夕(上) 龙溪乡民俗文化节,在冲破近二十年来气温峰值的这一天,火辣辣地开幕。 套着笨重壳子的“小龙人”池昉,只是在烈日下站了十几分钟就已经汗如雨下,背心紧紧贴在身上,憋闷得像被扔进了蒸箱,仅靠两只风机救命般吊着他的魂。 涌入的游客很多,随处可见人挤人的拥堵,池昉想找个遮阳的地方都不得其法,稍微阴凉些的区域早就站满了人。他这么暴晒了大半个小时,半条命都快要蒸发没了,有志愿者终于来拉他转移去主舞台,谢天谢地这里加了遮阳的顶,池昉被塞了一大把气球,虚弱充当着卖萌吉祥物。 第33章 主持人在台上将情绪层层递进,渲染着天气和大家一样热情,台边的小龙人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中忍耐。长这么大岁数,一直生活优渥的池昉没遭过这种罪,他以前参加过森林夏令营,当时还觉得挺受难的,现在想来那才哪儿到哪儿啊,花钱玩吃苦和真的在吃苦完全不是一回事。 池昉盼望着赶快结束这可怕的三小时,然后跑回去拙泉山居,朝许清源好好卖一通可怜。 度秒如年地熬到了十一点,最后一个歌舞表演终于结束,池昉飞奔到后台,把身上的玩偶服光速脱了下来。浑身都红透了,他像一只刚从蒸屉里被夹出来的大闸蟹,热气四溢,水光淋淋,裤子湿黏得不舒服,只能岔开腿坐着。 久违的新鲜空气哪怕并不清凉,也足够让池昉贪婪地大口倒吸进肺腑里。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吨吨吨地仰头猛喝,另一只手解锁手机,拿眼角去瞄未读信息。 许清源: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刚刚到家。 池昉正准备喝完水就回复,小李拎着盒饭和冰咖啡找过来了。 “太好了,池老师你在这儿!我来给你送午饭。” 池昉点了下头,大喘气了十几秒后打招呼:“不用了小李,我中午回去吃,顺便下午休息一下,太热了我快死了。” 小李看着浑身泛红、从头湿到脚的池老师,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池老师,真是难为你了,今天这么热的天穿这么闷的衣服,能坚持下来确实不容易……那个,省电视台的人过来了,对我们这个活动省市决定出专版报道,下午会有跟拍直播,金站交代让小龙人出镜,随着镜头一起走……” 池昉的脸刷得一下就黑了:“什么意思,流程里没说要跟进这个环节啊?” “对对,是没写的……”小李瞧出来池老师很不痛快,任谁领到这种任务都想骂人,“领导们临时决定……” 离谱,什么领导们,不就是金海强一个人的“突发奇想”?还临时决定……是临时决定整他吧! 池昉这回不想再做软柿子了,直截了当地拒绝小李,说身体不太舒服,既然流程上没有,想来也是影响不大的,原先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池老师,金站那边恐怕不太好推的。” “有什么不好推,我说的话你原模原样转告他。” 小李在心里摇摇头,这池老师啊,还是太嫩了。他当着池昉的面给金海强打电话,还好心帮池老师润色了一下,听上去措辞顺耳许多,然而金海强还是让小李把电话交给池昉。 说了没几句话,池老师的唇线越绷越紧,眼神越来越冷。小李识趣地走远开去,没事找事地帮后台的人搬运道具,等到片刻后池昉来还他手机,他抱歉地说:“池老师,辛苦你了,我给你买了杯冰美式,你消消气。” 难怪呢,盒饭搭配咖啡的组合不多见,原来是小李自费的,只因要被迫来做得罪人的传声筒。池昉的火气无处可发,对他说了句谢了,就拿上盒饭和咖啡气冲冲地离场。 在鉴云村的文化礼堂,短暂休息的池昉给许清源打去电话,报备中午回不来了,同时把金海强翻来覆去地咒骂上好几遍。 “上午就已经热成这副德行,我快窒息了,下午那种热法,索性直接让我升天了吧!电视台跟拍还不能偷偷溜走,真是要气炸!” 许清源眉头紧锁:“为什么要听他的,你不算归他管。” “可我两年后的考核鉴定表要乡里盖章,绕不过他。”池昉当时在电话里听到对方居然拿考核说事,别提有多火冒三丈了。他想不通哪里得罪了金海强,居然变着法地整他,难道非得奴颜婢膝地奉承讨好才算“配合基层工作”吗? 叮咚一声,群里送达一则消息。 “啊啊啊催我去集合,都还没骂解气呢!” 池昉夹着手机赶紧扒饭,电话那头的许清源听到他囫囵吞咽的声音,忍不住道:“慢点吃,喝点水。” 池昉的确差点噎住:“我得……咳咳挂了,晚上再跟你说,拜拜!” “……拜拜。” 通话匆忙结束,对于池昉工作上的事情,许清源既没经验也没资源,无法提供建设性的意见。面对金海强的刁难,他能做的只有听池昉发发牢骚,纾解下郁闷的情绪,其余的竟一点忙都帮不上。 今天店里很空,游客们都去参加民俗文化节了,马霏霏几人得闲便都坐在餐厅里。蔡国珍问黄元斌空调是不是坏了,怎么不太凉快。蔡海生搭腔,那是因为外面太热了,得亏两个小的没出去凑热闹。 黄元斌和马霏霏原先也想去文化节的,被院子里的热浪给吓退回来,与其去感受“历史最高”气温,还不如在店里吹空调喝冷饮。 许清源看了眼窗外毒辣的日头,景物被晒得反光发亮,院子里的花草没精打采,瞧着蔫趴趴的。地面不用试就知道烫脚,宝宝很聪明地待在屋里没出去玩耍。 这样的天气,在户外站一会儿都顶不住,套在玩偶服里的池昉怎么受得了…… 许清源担心的没错,集合没多久,血条短薄的池老师就眼冒金星,屡犯恶心,终于视线一黑,圆滚滚晕倒在了现场。周围都是省电视台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小李等乡里的骨干在另一条路线,于是大伙儿连晕倒的小龙人里面装的是谁都不清楚,随机抓了两个穿红背心的志愿者,托他们帮忙把人送一下卫生院。 池昉又来卫生院了,这一个多月他来的频次可不低,已经是个熟脸。一番诊断和紧急护理,打上吊瓶,就由护士把他推进了病房。 用因祸得福来形容,也许缺少了些人文关怀,但是这一晕的确很及时,巧得仿佛池老师在装病躲活一般精准。池昉在病房里软绵绵昏了好久,久到最后已经不是中暑昏迷,而是妥妥的深度睡眠。他这两天很累,缺觉,拔针的时候被吵醒了几秒,又继续合眼睡得香香的。 一觉过去,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池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黢黑,一看床头还有箱牛奶,问了邻床的病人,原来是蒋丽芬的护士女儿把池老师的情况速报给了母亲,于是村委的大家下班后齐齐来看望,见他睡得沉,没舍得打扰又离开了。 “还有个帅小伙,给你换了身衣服,又陪了会儿才走的。” 池昉一看,果真自己那身汗湿衣物已经被换成干爽的t恤长裤,帅小伙……不用猜就知道是许清源。 现在是晚餐时间,店里应该挺忙的,估计是又跑回去拙泉山居了。 池昉打开手机,微信大号上,龙溪乡的人们都在大力宣传今天的文化节,分享实时直播链接,朋友圈里一刷就是一条,还有动不动九宫格的随手拍。这么刷着刷着,照片海洋中有一个身影十分显眼,并且出镜率极高,池昉快速下滑,竟连下午两点多的朋友圈里都出现了。他又点开实时直播链接,现场机位有好几个,隔段时间切一下,等切到文化广场的时候,果然再度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池昉跳下床,趿拉上鞋子就往病房外冲。 从卫生院到文化广场路程不短,他没有交通工具,跑一段就歇一歇,累得叉腰直喘气。想想不是个办法,打顺风车也没人接单,池老师很虎地跑进一间敞着门的院屋,寻问主人家能不能出借一下门口的自行车,他愿意付押金,用好了马上来还。 正在院子里浇花的老太太被吓了一跳,定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是……鉴云村的池老师吧?” “是的是的,您认识我?” “听过你讲课呢!车你骑走吧,不要押金,得空来还就行!” “太谢谢啦!” 踢起脚撑,一跃而上,池昉风一般骑着车飞了出去。 夜风将衣料哗哗吹贴上他的身体,汗湿的头发全被梳向了脑后,沿着河岸线疾驰,成片的芦苇在迎风而舞,高高的天幕是那么美,疏星璨烁,月如半璧。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亟待喷薄而出的强烈情绪滚满了周身的血液,似在翻腾、燃烧、呐喊,以及,愉悦地疯狂。 音乐声越来越近,文化广场人声鼎沸,气氛热烈。池昉下了车,上好锁,朝着入口处那一抹亮色径直走去。 憨憨笨笨的小龙人正结束与一位小朋友的合影,它望着走到眼前的池昉,略歪了下脑袋,把手里最后一个气球递给了他。 第31章 七夕(下) 这身鲜亮的玩偶服有多要命,只有穿过的人才知道,尤其是暴晒在午后的骄阳下,仿佛被捂住口鼻般的窒息感受,晕倒的池昉最有发言权。 在看到不同时间点的照片中,每一个入画的小龙人时,池昉的心脏像被抽走了一根丝线,有了一条弯弯扭扭的花痕。 不乏有人曾为他做过或疯狂或温暖的举动,彼时的他也会深受感动,但当自讨苦吃的人变成了许清源,池昉经受的,竟是密密麻麻、绵绵细细的心疼。 第34章 “气球发完了,是不是可以下班了?”他向大玩偶提起一个笑容,“拐你私奔怎么样?” 池昉拉过小龙人厚厚的手掌,往人潮汇聚的中心挤去。他熟悉流程,八点多了,离音乐演出结束已经不远,最后二十分钟是点歌互动环节。 因为小龙人是明显的“工作人员”,观众们都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新节目,纷纷给两人让路。 他们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舞台前,池昉松开手,走向台边的工作组,与导演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很快,对方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几个人互相传递了下信息,主持人遂拿着话筒上场。 “这个夜晚真的是火力全开,点歌环节大家都好热情!现场有位观众朋友也想试唱一首,让我们给他点鼓励的掌声好吗!” 欢呼声和鼓掌声给力地响起,池昉曾是校内文艺演出的常客,毫不怯场地大方走上舞台,大屏幕给了他一个特写。帅气的年轻人露着额头,湿发乱别在耳后,皮肤沁着层细细薄薄的汗,在灯光的耀闪下,好似做过造型般亮晶晶的。专业的近景镜头放大了他俊雅的五官,不禁让赞叹的掌声又延续了好一会儿。 台下有些年轻小姑娘在窃窃私语。 “不是真的观众吧,一点不像素人。” “应该是设置好的,假装是观众,实际上是安排好的歌手。” “等听他唱两句就知道了。” 前奏缓缓响起,与之前的嗨歌热曲不同,这首歌旋律悠扬,乐音婉转,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如果不能陪你到最后」 「是否后悔当初我们牵手」 「如果当初没能遇见你」 「现在的我在哪里逗留」 …… 这是一首并不热门的歌,起码比起这位歌手其他名曲的传唱度,这首歌只能被称为“小众”。池昉于不经意间偶然听到,觉得旋律莫名动人,便把它放入了歌单里,但其实听的频率并不高。 然而,在今天这个夜晚,在他情绪热烈饱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时刻,这首不常听又不火的慢歌忽然从他的意识里破土而出。池昉想不起来任何被唱烂了的金曲,唯有这真挚而娓娓道来的音乐,久久盘旋于悸动的心海。 他想唱这首歌,也许是因为,它的名字,叫《一往情深的恋人》。 「我一往情深的恋人」 「他是我的爱人」 「他给我的爱就像是」 「带着露水的清晨」 「我多想给他我的真」 「我心疼的爱人」 「我愿为他守候寂寞」 「就像这夜晚深沉」 …… 清朗的歌声,把这首内敛的曲子倾诉得如一封赤诚又缱绻的情书。池昉挥举着手中的气球,在耀眼的舞台上,向人海中的一粟唱响他蓄谋已久的告白。 做我的恋人吧,做我的爱人吧。 夜晚的月亮和星星会为我证明,此刻的我有多真。 舞台中央的人闪闪发光,大屏幕上那一双被汗水打湿的眼睛,那么清亮,那么澄澈。这样一颗光彩溢目的明珠,有谁能够不被他打动,舞台下的小龙人久久地注视着池昉,注视着这个可爱又张扬、任性又迷人的偷心天才。 他还没有告诉池昉,离婚手续已经办完了,而池昉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发现了那枚被摘下的戒指。 此时此刻,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和解释。 他们灵魂共振,心意相通。 随着音乐演出结束,民俗文化节终于落幕。池昉第一时间就上手去扒小龙人的玩偶服,继而折了张地上捡的海报,卖力地给对面人猛扇风。 许清源脱出来的上半身没穿上衣,汗水就这么滚在漂亮的肌肉上,湿得比上午的池昉还厉害。 “呼吸怎么样?喘得上气不,热不热,要不要去哪边坐一下?” 池昉的一连串问题,让许清源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个好,只笑笑安抚道:“我没事。” “你啊怎么这么笨,我都晕倒了,有正当理由不用穿这破衣服,你还傻傻去穿它干什么。” 许清源捋了把头发,撸下来满手心的汗水:“怕影响你考核。” 他不了解池昉工作上的细节,也不懂得<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的套路,但他知道,考核对池老师很重要,在鉴云村两年的努力最后会浓缩在那张鉴定表里,他不想让金海强有机会借题发挥。甚至,许清源有点庆幸,这是个他能够帮得上的忙。 池昉一时语塞,他自己都躺卫生院的床上睡觉摆烂了,那人却把他在电话里的抱怨与顾虑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你真是……”池昉想评价一句大蠢蛋,但说不下嘴,他如何能怪罪一个无私又体贴的完美好人,“看你两点多就在扮小龙人了,中午来找过我?” “嗯,有点不放心,刚到就听说你晕倒了。” “我这么大个前车之鉴都没让你知道厉害,来,说说看,幸运躲过热射病的心得体会是什么?” 许清源想了想。 “体会的话……还好是我穿。” 万幸不是你。 “……” 好吧,还能怎么办,被狠狠击中的池昉,不得不动用无耻的厚脸皮来掩盖滚烫的心:“你在乱讲什么危险的话,好想把你就地正法。” 乱讲虎狼之词的人不知道是谁。“你就贼喊捉贼吧。” 他们一道走去集合地把玩偶服还了,顺便取回了许清源的上衣。这件叠放在凳子上的白t不知道被多少人坐过,惨成皱巴巴的一团,但池昉还是建议那人赶紧穿上。因为这一路走来,正大光明看和偷偷摸摸瞄的眼睛们实在太多,池昉的小气病犯了,许清源没穿上衣的样子连他都没有见过几回,现在倒成了无差别大放送,他有种刚买基金就被绿了满头的肉疼感。 至于那辆借来的自行车,跟着一起上了许清源的座驾,今晚暂睡一下龙栖山的停车场,得明早再被运送回家。 高高的半月泛着瓷亮的清辉,他们走在游步道上,阒然的山林中再无旁人。池昉的手一会儿朝前一会儿往后,戏很多地不安分着,于是许清源伸手将他牵住了,几秒后又换着穿过手指,松松地十指相扣。 “你干吗啊……”池老师“天真懵懂”地发问。 明明在车上时就眼巴巴盯着人看,现在倒演上了。许清源弯起嘴角:“怕你等累了。” “耍滑头,不正面回答问题。” “那你想听什么。” 明知故问。 “不肯说是吧?”池昉拉着他偏离游步道,“跟我走。” 龙栖山的路许清源太熟悉了,被带了一段他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地。冒着黑漆漆的夜色往山石溪涧行进,池老师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得亏许清源下车时就拎了盏露营灯,靠此先见之明,两人穿行在茂密树丛中时,才没有状如瞎子般狼狈地又摔又跌。 然而,一踏出林子,天地在眼前倏然转亮。开阔的溪池撒满粼粼的月荫,在视线尽头,与挂着星星的天幕脉脉汇合。自水流中冒出头来的溪石,在月与水的辉映下幽幽反光,溪畔飞浮着点点萤火虫,或明或暗,如梦似幻。 好美的溪景,好美的月色。 池昉脱掉衣物,像一尾鱼般灵活游进水里。黏糊了一天的皮肤终于喝上清甜的水,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畅然快意,他扎出脑袋,双手抹了把脸,朝岸上喊道:“超舒服的,你快点下来!” 许清源笑着把露营灯放到地上:“想洗澡干吗不回家里去洗?” 刚才明明再走一会儿就到拙泉山居了,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我乐意!”池昉撩了把水挥过去,得势地趾高气昂,“你陪不陪我下来?” “好好好,怕了你了。”许清源投降,他没有对方那么大胆,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脱,只把随身物品翻出来留在岸上,便直接下水,权当舍命陪君子。 池水的清澈,加上那具身体的白皙,能看到池昉在水下游了过来。许清源往后靠了一下,巨大的溪石抵住他的背脊,身前浮出一张水光潋滟的面庞。浓密的眉睫承压着重重的水滴,那人启唇一笑,随着眼睑的眨动水珠纷纷而落。 偶尔,当池昉想做猎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俘获人心的表情。 许清源伸手替他擦了记眼睫上的水,甘愿做对方心悦诚服的猎物。 “记不记得上次在这里,你对我说的话?”池昉问道。 “嗯。”说了很多,从婚姻谈到家人,那天仿佛有聊不完的一切。 “这里是你对我敞开心扉的地方,值得纪念。”池昉凝望着他,“继续对我说真心话吧,阿源,我现在,能和鉴云村的人谈恋爱了吗?” 池昉从未叫过许清源“阿源”这个名字,即使鉴云村里几乎人均这么称呼,可池老师总是标新立异,习惯连名带姓地喊“许清源”三个字。也许是他一早就在心中做好了打算,“阿源”这个名字,当他念出口的时候,必然是要在情之所钟的那个瞬间。 第35章 果然,在听到这个称呼后,不受控的悸动麻乱地爬满了许清源的心。 “我昨天,已经把手续办完了。”他的手从池昉的眼角缓缓而下,爱惜地抚着那人的脸颊,“从昨天到今天……我特别想见你。” 许清源笑了一下,像是对自己没出息的心动感到无可奈何。 “……池昉,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等啊盼啊,这就是满分的那句话,他也是满分的那个人。 池昉用行动回答了许清源。 沾着水滴的凉凉的吻,浅浅衔住嘴唇,循序渐进地一步步探入,既有分寸又有耐心。意外地,池昉居然收敛又温顺,仿佛在担心过于纯熟的技巧会把对方吓退跑路。许清源抬手托住他的后颈,呼吸一重,加深了这个试探的吻。 成年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仅需要一个小小的信号。 得到不容置疑的回应,池昉像解开了束缚般,情迷意乱地迎了上去,勾缠流连地热烈回吻。池水漾动,许清源湿透的白t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透出肉色,让池昉在水下的手忍耐不住地想伸进衣料里。手腕被克制地捉住了,这只不老实的手被许清源拿到唇边亲啄了一记,池昉勾揽住对方的脖子,嘴馋地又去寻回那副分心的唇舌。 袒露在明月的注视下,躲藏在溪石的阴影中,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无比动情,又分外温柔。 正如歌中所唱的—— 「所有的爱都是冒险」 「那就心甘情愿」 莫问结局是好是坏,只在一朝一夕间,甘之如饴。 第32章 恋爱伊始 拐到天菜男朋友的第一个晚上,是被亲着抱着睡着的。 累了一整天,两个人都没什么体力做别的,池昉老老实实地搂着许清源,在一下又一下的浅吻中乖乖阖眼,美得梦里都在冒泡。 这一觉睡去便是日上三竿,今天是休息日,闹钟没有响,许清源翻了下身,往边上摸了摸,另一头居然是空的。 “池昉……?” 他坐起身,试着喊了声那人的名字,屋子里很安静,没有应答声传来,看来也不是在内卫洗漱。 难得休息一天,池昉竟然既没睡懒觉也不来闹醒他,实属反常。 许清源简单收拾了下,决定找找这乱跑的家伙到底去了哪里。 没到中午,拙泉山居却已忙碌了好一阵。店里一下子跑来许多年轻女孩儿,都挤在餐厅处,马霏霏做咖啡和饮料都来不及。 “早啊源哥。” 许清源环顾了下这热闹场面:“小马,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姑娘抿嘴偷笑:“她们啊,都是来‘追星’的。” “追星?” “是啊,”马霏霏道,“追咱们池老师呀,他昨天唱歌那个视频可火了,我晚上刷到同城抖音,也被迷得不要不要的!池老师歌也好听人也好看,啧啧啧,好一台移动的发电机。” 对于这个高度评价,许清源反驳不能,因为被迷住的人里面也有他一个。 “那……池昉呢?” “哦,他在厨房那边。” 总不至于为了避开热情的“粉丝”,他躲在厨房吃饭吧? 带着疑惑,许清源来到后厨,拿着菜刀麻利切丝的蔡海生正忙碌备着菜,而另一个角落里戴着渔夫帽,系着围裙的背影似乎也挺投入,腰弯来弯去,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诶,阿源你起来了。” 蔡海生先看到了许清源,他这么一出声,把摆盘中的池昉吓了一跳。 “啊呀,我的龙尾巴断了!” 蔡海生瞄了一眼:“不要紧的,拿牙签插起来就好。” 池昉加了根牙签,然后把盘子端起来,面朝许清源展示。 “当当当!三也大厨速成班作业,走,去茶室吃!” 样式精致的两菜一汤,餐具是搭配过的,盘子正中央还立着只形状丑萌的歪尾“龙”雕花。 许清源看着他:“……你做的?” “是啊,全靠蔡伯指点,挺像样吧!”池昉臭屁地扬了扬下巴。 “哪里,是池老师有心,有心做什么都能成的。”蔡海生笑呵呵的,对许清源夸赞道:“这孩子,说老是吃你做的饭,今天他也给你做一顿。阿源,不枉费你对他这么好,多窝心的人呐!” 那是,论谈恋爱,池昉是专业的。果然许清源低咳了声,递给池昉一个眼神,池老师心领神会地跟着出去“吃饭”了。 茶室是相对私密的一个空间,没装监控,于是池昉直接把许清源按在桌子上亲。 地上掉着解落的围裙和渔夫帽,两个人唇舌厮磨,吻得浑身燥热。今天精神恢复,池昉有十八般武艺等着一一施展,许清源在衣服里面抚摸着他的背脊,宽大的手掌来回摩挲着他脊柱周围的肌肉,把池昉都快摸化了。 “嗯……好痒啊……唔……” 又是一记黏连的舔吻。好家伙,这招池老师昨晚刚用过,就把许清源教会了,学习能力这么强,看来他得藏着点,不能让对方一次性全部偷师。 来来回回的追逐纠缠让呼吸愈发炙热,许清源终于侧转过头,躲开了正进行着的深吻。他摸了摸池昉的脸颊:“好了……吃饭吧……” 两个人从脖子到耳朵绯红一片,眼神潮湿而雾蒙。虽然心痒痒的,但他们都不是没轻没重的人,茶室里是万万不能乱来的,亲一亲还行,更进一步就有社死的风险。 池昉咽了咽喉咙,平复了下呼吸:“阿源,你尝尝这个汤。” “阿源”这个称呼,由涩哑的嗓音吐出,让许清源眼底的颜色陡然转深,他停了起码四五秒才拿起勺子。池昉在心里啧啧两声,无论再纯洁无瑕的男人,他首先是一个男人,然后才具备修饰性的品质,看来许清源也不能例外。 “很好喝。”那个人认真喝了好几口,“谢谢你做给我吃。” “没哄我吧?” 许清源笑起来,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池昉就着勺子喝了,砸吧两下嘴:“嗯~没刚才的味道好,怎么办,我还想亲你。” 知道是在乱撒娇,许清源故意说:“那这些就不吃了?” “当然不行!我辛苦起大早做的,你必须得通通光盘!” 又是早起学做菜,又是辛苦刻雕花,他的煞费苦心早就把许清源深深打动。 “谢谢你,我真的没想到,你愿意为我做这些,而且还做得很好吃。” 得意的尾巴甩来甩去。“我好的地方还多着呢,等你慢慢发现,可别戒不掉我。” 许清源忍不住笑:“哪里来的厚脸皮。” “哪里来的?你家来的啊,许清源家的厚脸皮。” 池昉说情话丝滑无比,像挠痒痒似的时不时抓搔一下,偏生他顶着的脸还特别清纯可爱。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许清源的确常常被他撩得心乱如麻。 “既然要好好吃饭,就不许再说拱火的话了。” “心里没火哪里拱得起来,许清源,你冷静点行不行。” “……” 贱兮兮,皮嗖嗖,池老师这个人,真的蛮欠揍的。 到了下午店里的人散得差不多,池昉才光明正大地现身餐厅。 马霏霏打趣道:“池老师,蹿红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我都没自由了。”池昉从冷藏柜里拿了听可乐,刚要关门,身后的许清源扶了把门框,贴靠着他取了瓶上层的矿泉水。 这个姿势,一整个把他圈进怀里了,跟抱他有什么区别?男友形态的许清源真的很不一样。 黄元斌安慰道:“没事的池老师,兴头上热闹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以前源哥也遇到过,冷处理就行。” 池昉好奇地问:“哇,什么时候的事情?” “以前源哥单身的时候吧,别说女孩子来得勤,连男的都有好几个。” 池昉长长地哦了一声,眯眼瞥许清源,故意用目光上上下下扫视对方,把那个人看得扭头喝水。 “呀!”马霏霏突然花容失色地惊呼一声,“源哥你你你……你的戒指呢?” 许清源拿水瓶的手上已然空无一物。经她提醒,黄元斌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齐齐盯住许清源。 “回市里就是去办这个事情。”他很自然地回答,“我已经离婚了。” 黄元斌被蔡国珍和蔡海生忽悠瘸了,以为夏晴这位老板娘不日即将回归,现在这个南辕北辙的结果像块从天而降的陨石,把他迟钝的脑袋e喳砸了个坑。 而马霏霏就更忙了,脑子里不停刷着弹幕——天呐源哥真的离婚了!源哥离婚该说点啥安慰的话……可他看上去不像是需要安慰的样子?哎可怜的源哥肯定在强颜欢笑……咦池老师怎么一点都不惊讶?g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眼见马上要迎来八卦的追问,许清源搭了把池昉的肩膀:“我们去还车了,昨天借了辆自行车,小马你和小黄看好店。” 第36章 说完也不给池昉发表意见的机会,推着拉着把人带走,逃得倒是快。 出门以后池老师就抨击他:“还车我自己不会还啊?拿我做挡箭牌……你就跟他们好好说说你和夏晴的事嘛,怎么,不方便提?” 许清源道:“小心眼。” “就小心眼怎么了?可恶,你这么一离婚,是不是之前喜欢你的人又要跑过来拙泉山居了?” 为尚未发生的事情不痛快,醋得可真未卜先知。他忍不住逗对方:“听这意思,我还离错了?” 池昉气得挥拳:“你不要告诉我后悔了嗷!” 许清源单手握住他的拳头,笑着问:“你是不是应该先反思一下,上午那些女孩子是谁招惹来的。” “喜欢我那不是很正常?一个才华横溢的帅哥,吸引到的都是纯纯崇拜之情。至于你的那些……”池昉哼哼两声,“全是不轨之心。” “为什么轮到我就是不轨了?” 因为池老师以己度人,毕竟他第一眼见到许清源,就在见色起意。 “反正你错。” “行,我错。”许清源牵开那只虚张声势的拳头,“现在我能陪你去还车了吗?” 池昉压住嘴角:“勉强给你这个机会吧。” 今天云厚,阳光不似前几日那般烈,温度降到38度,偶尔还有微风轻拂过耳畔。大约是被连续的高温天给虐狠了,池昉居然脱口而出了句蛮凉快的,这要是换作以前那个吹惯了冷气的池老师,估计会建议这个感知失衡的人赶紧去看下医生。 上主人家归还自行车,反而还收获了两个大桃子,老太太介绍说是自家果园摘的,让他们尝尝鲜解个渴。小乡村和大都市不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出门就遇上沾亲带故的,谈论起谁来都能认识一耳朵,所以互相来往之际,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快速熟稔。 “谢谢婆婆。”池昉没推辞,嘴甜答谢,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融入基层的样儿了。 宽宽的河面上结伴着三三两两的鹭鸟,或停或飞,池昉和许清源顺着河沿嘻嘻哈哈地闹,一艘船在前方靠岸停下。上面的人三两下麻利下船,草帽一摘,嗬,俨然是精明能干的鉴云村村长蔡飞凤。 “远看我就觉着是你们,果然!”她径直朝他们走来,步子又稳又快。 池昉打招呼:“村长,今天休息还巡河呢?” “闲不住。”蔡飞凤拿草帽扇风,脸已经晒得黑红,她回答完池昉就直接面向许清源,“阿源,听说你离婚了,是真的啊?” 不愧是鉴云村的情报枢纽总指挥,这消息接收得也太快了! 第33章 许清源,不行 拙泉山居人均漏勺。 蔡国珍和鉴云村文书蔡达勇家住同一片,蔡海生的老伴是龙溪乡广场舞的领队,马霏霏的姐姐是东兴村的出纳,黄元斌的母亲与蔡飞凤是铁闺蜜。所以基本上,拙泉山居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第二天,不,快的话一两个小时之内,消息就能传播到各个要塞,再由各要塞持续辐射输送,最后往往人尽皆知。 而这一次的漏勺,显然是黄元斌无疑。 自许清源“官宣”离婚后,第一时间获知信息的蔡飞凤,很遗憾地询问:“真就这么过不下去了?” 面对一直关怀他的长辈,许清源诚恳地说:“谢谢村长关心,我和夏晴之间确实没什么感情了,两个人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蔡飞凤叹了口气:“哎,也好,趁年轻互相不耽误……就是看着可惜,毕竟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觎口兮口湍口√— 气氛一下子有点伤感。在外人看来,这段婚姻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夏晴太过决绝了,许清源必然受伤不轻,于是蔡飞凤不住地劝他别有心结,尽快放下,以后肯定还会遇到合适的良人。 池昉插话进来:“村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不有我陪着呢,他难过不到哪里去。” “傻孩子,你哪能算啊。” 池昉眨眨眼,脸转向许清源,我不能算吗? 努力忽视掉那两束灼灼的目光,许清源道:“村长,你放心,我真的没什么。其实一年前我和夏晴就提交离婚申请了,现在刚好时间到了,就抽空去把剩下的流程走完。大家的关心我很感激,但就我们两个本身而言,心态都挺平和的。” “是是,和平分手就好。”蔡飞凤点点头,问了句时兴的话,“阿源,没有不相信爱情吧?” 池昉差点就喷出来了,想不到村长还蛮会网上冲浪的。 许清源很给面子,文文艺艺地回答:“不会,我继续相信爱情的。” 池老师望了望天,“爱情”啊,维持它的人体化学物质,大概最长持续两年吧。嗯,云好厚,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下雨。 夕阳沉下,傍晚去篮球场打球,池昉和许清源各自为营。按理说两人的球技在龙溪乡是数一数二的好,可今晚却一直在接二连三地失误,要么你盖不了我的帽,要么我抢不了你的球,队友们纷纷表示这俩今天状态太臭了。 “阿源,刚才多好的机会,往死里盖他啊!” “池老师肯定放水了,带球过人怎么还把球带飞了!” 谁能知道,这是两个刚谈恋爱的臭情侣,一肢体接触就成了神不守舍的软脚虾。 他们两个打得拖泥带水,眼里就不像有球的样子,被果断轰下场去坐冷板凳。池昉委屈吧啦地抱怨许清源,你刚才靠我太近了,一直贴着,我肯定不敢硬过啊,这不球都滑出去了。许清源把水瓶递过去,对他的喋喋不休照单全收,来,喝口水。 池昉叼上吸管卖力地吸啊吸,喉结上下滚动,全靠那管线条流畅的鼻子在喘气,鼻尖还红红地沁着汗。 “哈……!”他拿手背揩了记下唇,“半瓶没了。” 不知是不是接过吻的关系,许清源莫名觉得,池昉喝水的样子不太正直,有故意为之的嫌疑。 “盯着我看干什么?” “……不要这样喝水。” “我之前就这么喝。” 之前就觉得不太对劲。 “要不,我们回去吧,也没得打了。” “嗯行。” 回去的路上大雨姗姗来迟,厚重的云团终于像拧毛巾一样拧下哗哗的雨水。明明车上有一把长柄伞和一把折叠伞,池昉却不肯拿,非要和许清源挤在同一把伞下挨着走。 游步道湿滑,不好行进,雨脚打湿了各自的肩膀。许清源把伞面倾斜:“进来点。” “没事。” “刚才应该多拿一把的。” “不要。” 许清源没法,只好伸出胳膊搂过池昉的肩膀,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压进来整个藏住。 “就想这样是不是。” 池昉得意地亲他的耳鬓:“真聪明。” 恋爱的时候做任何肉麻事是有豁免权的。比如明明有伞却不拿,比如路不好走还要黏黏糊糊搂在一起,再比如躲在伞里偷偷亲两下,像是等不及到家似的心急,这些矫情得要被翻白眼的神经行为,池昉却做得乐在其中。 毕竟恋爱要是不甜不腻歪,那还谈它干吗? 带着满身潮湿回到房间,先后洗完澡,窗外是沙沙的雨夜,而室内水汽氤氲,光线和柔。 许清源擦头发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晃荡进来浴室的池昉,他软了软视线,说道:“明天是我家人的忌日,夏晴会回来一趟。” 吸取之前的教训,许清源学聪明了。鉴于池老师是个心眼比针鼻还小的醋精,要面子不爱被人戳破,心里却挠得不要不要的,于是这次他提前告诉池昉,以防对方第二天撞见夏晴时会胡思乱想。 “这样啊。”池昉从背后抱住许清源,手臂圈拢那人的腰,“她还蛮有心的嘛。” 许清源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有点海盐的清新,又有点阳光的柔暖。也许是因为他用的洗发水的关系,也许是衣物上残留着晒过太阳的洗衣液,池昉用鼻子嗅啊嗅,像一只搭在主人肩上、懒洋洋的大型犬。 “明天祭拜完之后,她会回来店里拿行李。” ……嗯? 等等,啥意思? 池老师捋了捋。 这样一来,楼下的房间明天会腾出来,被“抢”走住所的池昉可以打道回府了。那今天,岂不是睡在许清源房间的最后一天? 意识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池昉像被闪电劈醒了般,飞快扯掉许清源手上的毛巾,拉上人就火急火燎往卧室床上赶。 “怎么了这是?” 被蛮力粗鲁地掼倒在床,许清源半湿的头发擦上柔软的被褥。他眼睁睁看着池昉抬腿迈上来骑坐住他的腰,两秒钟不到就光速剥掉了睡衣,露出那副白皙的、线条优美的身体。 “抓紧时间睡觉!” 浓吻如风雨,压城而来。 浑身的血液在瞬间急促流动,如突然沸腾的岩浆,冲动地滚向四肢百骸。 两小时后。 第37章 池昉眼底青黑地坐在床尾,如果可以,他现在非常需要一支烟。 “你说喜欢我,是骗我的吧?”他的声音都有点抖,语气里甚至带着懵懵的难以置信。 许清源的脸色也不太好:“对不起,可能我确实不太能接受。” 情场受挫最没面子的事情,就是临到最后一步,却发现身下的人竟然对你没感觉。而和女人不同的是,男人的反应装不了假,池昉做1以来,这是头一回把自己给做自闭了。 两个小时,他居然都没能拿下许清源。 “你玩儿我呢?” 明明接吻的时候对方恨不得把他给吃了,可是当池昉反过来要吃他的时候,那个人居然煞风景地就这么偃旗息鼓。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了解的不多。” “现在了解了吗?”池昉乱糟糟地抓了把头发,“我们不是过家家,是两个成年人在谈恋爱!你以为和一个男人交往,亲一亲摸一摸就好啦?” 郁闷无比的池老师满脑门不满,未得纾解的欲`望都化作丝丝缕缕的怨念飘在头顶。搞错没啊,他可是池昉,招招手就有许多人愿意做他的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可他偏偏挑了许清源来追,追的时候束手束脚也就罢了,好不容易离婚了追到手了,万万没想到只能看不能吃,追了个寂寞。 许清源当然知道对方不是素食主义者。但在他的概念里,池昉是个甜甜的娇气包,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哪怕俊朗的外型也属于清秀挂的,他没有料到,池昉打的主意居然是…… 许清源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许需要点时间……” 他像是在费力斟酌词句,又像是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艰难地鼓起勇气。 “……或者,能不能……让我试一下?” “免了!”池昉抬起头一口回绝,“大直男,这是你的知识盲区,请不要明知零分还非要勉强答卷。” 开玩笑,就这白纸一张的技术,别最后把他弄进卫生院去,池昉绝对不想荣登龙溪乡的头条新闻。 “啊啊啊我好难受……” 太憋屈了,这就是和直男谈恋爱的感觉吗,好他妈特别啊。池昉欲哭无泪。 “对不起。” 大约是不忍心再继续目睹池老师的低落,许清源过来摸了下池昉的头发,然后手顺着后脑一直滑到发尾,轻轻揉着他后颈的皮肤。 池昉随着揉磨的动作抬起下巴,温柔的吻就这么落进嘴里,没一会儿工夫就轻轻柔柔地将他放倒在床上。许清源的吻技倒是越来越好了,把池昉亲得又燥又喘,不由自主地重新开始心猿意马。 “别……唔……不想再试了……” 重复的失败经验告诉池昉,瞎激动的后果就是一团邪火无处可撒,只能默默自我消化,明天他说不定会爆出三四颗上火的痘痘。 许清源顺着下巴一路向下舔,来来回回吻吮着池昉的颈项。 “乖,不试了,我帮你就好。” 第34章 祭拜 虽然许清源“不行”,但他的手是行的,比池昉以前幻想过的还要行一点。 不知道这算不算爽,生理上是有了,心理上又没到那个点,对方大概率也是一样。池昉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感觉到许清源在身后搂着他,克制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很近,热热的,但始终没有将嘴唇触落到皮肤上。 好像那人比自己忍得还更难受一些。 不可以心软啊,池昉强迫自己紧闭双眼,绝对不能去卫生院,绝对! 乱成浆糊的一晚过去,到忌日的清晨,两人起得都很早,各自默契地穿了一身黑。 “你也去吗?”许清源见池昉穿得正式,纯黑的衬衣长裤,扣子系得板正,搭配用的饰品一件都没戴,颇端正素净,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的感觉。 “对啊,是你的亲人,我当然要去看望了。”池昉收好手机,“对了,我订了花,买了些纸银锭,待会儿去村委绕一下拿上吧。” 许清源挺诧异:“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大前天啊。” “大前天?你怎么会知道……” “我问霏霏,她跟我说的日子,东西么托丽芬阿姨帮我搞定的。” 猜到许清源那天回市里是去办离婚手续,因而池昉特意问了马霏霏忌日的日期。得到答案的时候他确定了,那个人原来这么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了他放弃原则、无视规矩。 “谢谢你的心意,池昉。” 池昉很享受许清源此刻看他的眼神,像一泓不竭的春水,无形地包裹住他,特别特别温煦。 “不要说谢谢,”他顽皮地用手捏了捏对方的下巴,“我喜欢你,就会在意你的一切。阿源,所有与你有关的,我都会放在心上。” 当池昉愿意为一个人花费心思,他必然能够做到周到熨帖,收服人心。 许清源揽抱住他,低声感叹:“你怎么这么厉害,嘴甜也是天生的吗。” “所以你赚到了嘛,这是不用戒的糖噢。”池昉偷啄了对方一下,“甜不甜?” “嗯,甜。” 在龙栖山的停车场与夏晴汇合,她从一辆低调的轿车上下来,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替她开门关门,然后把后备箱的祭拜用品腾运到许清源的车上。 池昉和和气气地对夏晴点了点头,对方也报以良善的微笑,然后池老师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抽出车上的充电线开始给手机充电。 夏晴打着遮阳伞,走到车尾处,问正在清点物品的许清源:“怎么池老师也去?” “嗯,他也一起。” 说不吃惊是假的,许清源打算带池昉一起去墓地,还是在忌日这样的正日子,这跟见家长有什么区别。 哪怕她不应当对前夫的新恋情评头论足,但按许清源这种鬼迷心窍的程度,夏晴觉得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足为奇了。这里是鉴云村,人们对某些事物的包容度远低于大都市,池昉只会待在村里两年,可许清源却会留在鉴云村一辈子。 出于对他心性单纯的忧虑,夏晴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对方。 “阿源,这合适吗,是池老师坚持要去?”她将声音放得很低,“如果是因为我,他不用担心,我这次是去道歉和告别的,不是想做什么让你感动的事情。” 离婚之后的夏晴,又恢复了以往在许清源面前直来直去的风格。她的意思很明显,认为池昉的行为是故意且幼稚的,许清源不应该盲目答应对方这么不合适的要求。 许清源道:“你想多了,他事先不知道你去,池昉早早就准备了东西,你会来是我昨天才告诉他的。” 好吧,就算是误会,就算池昉的确诚心去祭拜。“但是……太快了吧,你确定吗?才这么几天,你就要把池老师带去你爸妈和阿弟的面前?” “我没想那么多。” 一开始,他并没有这个念头,也没有这个打算,然而当池昉穿着一身黑,郑重其事地准备了花和纸钱,许清源连试图拒绝的念头都不曾挣扎一下。那个说着“我喜欢你,就会在意你的一切”的池昉,他舍不得对他说,下次吧。 许清源看了眼前方,后视镜正好映出池昉的半截侧脸,那人略低着头,垂着眼睫,发丝软软落在额前,一脸的乖。 他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觉得,他们都会喜欢他的。” 墓地在龙溪乡与临镇的交界处,一座不高的矮山上。 随着用地越来越紧张,墓穴的价格也水涨船高,这里算是风水比较好的,因而一方墓穴二三十万,都不一定能排到位置。许清源已故的爷爷奶奶葬在较高较好的后排,身后事早有准备,左右陆续来的“邻居”都是认识的老亲老友,不至于孤单。而许清源的双亲和弟弟,由于当时出事很突然,什么都是临时去买去办,只勉强在下排偏位求到三个小墓穴,还是托村长蔡飞凤舍脸帮忙才好不容易安排到的。 许清源先去后排给爷爷奶奶上了香,捡拾掉地上散落的枯叶,再拜了拜才下来。夏晴和池昉已经布置好场面,摆了烛台香炉和十六道菜,倒了两排酒两排可乐。三个小墓穴面积不大,几样东西靠占用过道才堪堪摆下,但是地方虽小,墓碑和四周却都打扫得很干净,可见经常有人来看望收拾。 “爸,妈,阿弟,”许清源往香炉里送上香,“今天我带了夏晴和池昉来看你们,这些菜都是一早做的,你们慢慢吃。” 他说话的口吻一如平日,就像在闲话家常。池昉看向墓碑上的三张照片,许清源的家人都是面善的长相,父亲乐呵呵的,剃着精神的小平头,母亲眉目慈柔,脸型圆胖,瞧着和蔼可亲,弟弟还是少年人模样,戴着眼镜,头发长得戳到镜框,可能有点怯镜头,微笑是腼腆的。 原生家庭影响人的一生,许清源的纯粹、温和都有了可以追溯的源头。不难想象,他们曾是多么亲近有爱的一家人。 很可惜,世事无常。 第38章 除了三人都买了的纸银锭,夏晴和许清源还各备了佛经,许清源在平炉里点燃黄纸,分次开始慢慢烧纸钱。 热烟滚滚,扑在那人身上,他用戴尼龙手套的手拿着火钳,把燃下来的余烬拨弄开,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夏晴在墓碑前拜了拜。 “爸,妈,阿弟,我以后可能不太有机会再来看你们了。有件事情,很抱歉今天必须跟你们说……” 池昉走开了,他来到高处,站在一棵枝叶稀疏的树下抽烟。 四年前,许清源失去了家人,毫无预兆地。他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时间沉湎于悲伤,就得像连轴转的机器一样处理所有后事,包括艰难买到这三个小小的墓穴。不敢去深想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的许清源也不过才24岁。大概是人在直面生死之别时,人性中的嫉妒实在微不足道,池昉客观地承认,后来夏晴的出现,一定是一缕曾经照耀过那人的阳光。 爱情消失了,光亦随之湮灭,准备离去的夏晴来向许清源的家人告别,宣布两人离婚的消息。池昉很快意识到,他应当回避,或者,他其实都不适合来。 一道布置祭拜用品,与刚刚离婚的前妻一前一后被介绍,池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许清源带来见家长了,甚至,还是他自己主动促成的。 池昉的本意仅仅是想尽一下礼数,刚巧在周末的时间,既然有空遂顺便送份心意。 他想的太简单了。他现在就像三年前的夏晴一样,更逊的是,连三年都不会有,池昉在鉴云村的时间只有两年。 而他对许清源的喜欢,会有两年吗。 明明只想要及时行乐的爱,他却主动来对方家人面前刷存在感,池昉啊池昉,你真是狂得没边了。 两根烟抽得池昉满嘴焦躁,许清源上来喊他,池老师恢复神色,把烟盒放回到口袋里。 “聊好了?”他指的夏晴。 “嗯,”那个人的黑衬衫深了一大片颜色,都是烧纸钱的热浪熏出来的汗,“池昉,你要去拜拜吗?” “我就不了吧……都不认识我。” 许清源微笑:“我刚才烧东西的时候已经跟他们说过你了,既然带东西来,就别光做好事不留名了。” 骑虎难下的池昉,只得状似“从善如流”,硬着头皮跟着对方来到三个墓碑前。 同刚才的他一样,夏晴也选择了回避,这样搞得池昉愈发像是“第二任”了。 池昉一边拜,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 「叔叔,阿姨,阿源弟弟,我向你们保证我现在是喜欢阿源的,他长得帅人又好,实在很难做到不喜欢他。但是我来鉴云村是做文化指导员的,驻点时间是两年,我总有一天也会离开。不管阿源刚刚怎么向你们介绍的我,那都是因为他人单纯,我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好。请你们不要怪他傻,居然带一个男人来见你们,是我比较坏,忍不住拐他做男朋友。今天冒失了,你们在天有灵,多多包涵……」 许清源不知道池昉说了这么大一串话,只觉得他神情认真,一拜就是许久。 “在想什么呢。”他问。 池昉道:“不告诉你。” “你不会在说我坏话吧?” “你猜。” 许清源摇摇头:“别是在夸自己吧?” 池昉摸摸鼻子:“差不多吧。” 他笑起来:“你啊……” 「叔叔,阿姨,阿源弟弟,你们看到了吧,阿源就是这么好骗。你们在天上如果偶尔闲下来,记得看顾一下他,别让人把他骗完了。」 第35章 疗休养 夏晴一走,池昉没有继续赖在许清源房间的理由,规规矩矩地又搬回到楼下住。 白天上班,晚上和许清源遛狗或者打篮球,似乎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只有午休的时候,那个人来房间给他送饭,池昉会抓紧时间占对方便宜,美其名曰现场教学。有时候饭菜都凉透了,他们还下不来床,池昉喜欢主导在上位,叼着衣服下摆教许清源怎么亲他弄他,除了没有最后那一步,身上其他地方算是都开发明白了。 “你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花样……”一轮结束,余韵犹在,许清源捏握着他的腰,吻在那副身躯上的嘴唇在轻颤。 池昉的脸本来气质明澈,像沾着晨露的、青绿的果,含了春色后似熟非熟,显得格外俊美。 “没点本事,怎么做你的池老师呀,乖学生……” 许清源又深深地吻进他嘴里,夺走那人带着笑意的凌乱呼吸。池昉怎么可能只谈过三个,那天溪边的话百分百是胡诌,只要他愿意,有多少人可以不计后果地爱他,恐怕那会是个令自己嫉妒到无法平静的数字。 “我喜欢你,池昉……”许清源低哑地说道。 池昉笑着回吻:“我也喜欢你,阿源。” 八月的尾声,高校最后一批疗休养即将出发。 一般学校组织集体疗休养都是在暑假,时间一周,路线多条,可以选择省内也可以选择省外。虽然池昉被派驻去了鉴云村,但是人事关系不变,单位里的福利依旧可以照常享受,他前几年参加的都是省内团,这次终于轮到去省外了,接到通知的池老师欢欢乐乐地打包收拾行李。 “你要去一周吗?”许清源问。 “对啊,说是可以带家属,自费就行,”池昉对他咬耳朵,“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去……老婆?” 明知不现实,池老师就是忍不住想欺负许清源,果然那个人耳根滴血地揉了把他的头发:“赶紧走吧!” 真可爱,喊声老婆就脸红成这样,要是喊你老公可怎么办啊。池昉笑眯眯地想。 二十多号人的团,以年轻教师为主。池昉上了大巴车,一手送他去鉴云村的郭巍也在,见了他就嚷嚷,你怎么没黑啊,到底有没有在好好服务基层。池昉回敬道,你倒是黑了好几个色号,海岛的日光浴就是好啊。 “嘴巴这么厉害,两年后给你考核赋0信不信。” “我错了领导,我马上把自己毒哑。” 一车人大巴转飞机,落地后又坐大巴,第一天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好不容易入住酒店,男的成单数,多出一个人得单间自费,池昉求之不得,连忙把名额抢到手里,并且打算给自己升个房型。 “或者池老师你和我一间,不用自费,这样我也可以不去外面住了。”导游小余说,这是个年轻小伙子,带团没几次,有着小菜鸟初入职场时的兢兢业业。 “你功课做得不错嘛,这么快就能把人名和脸对上号,”池昉问,“怎么你本来不和我们一个酒店吗?” 小余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是憨厚质朴:“节约成本,暑期酒店贵,导游如果落单要自己一间房的话,公司就会安排我们去住外面便宜点的。” “多麻烦啊,”池老师虽然喜欢一个人住自在,但也不忍心这小孩落单,“那行你跟我一间吧。” 晚餐吃的不错,都是当地特色菜,大家的筷子就没停下来过,上来一道菜就被立刻光盘。池昉给许清源拍空盘子过去,又发了个表情包,是一窝在抢饲料的猪,许清源给他发回来宝宝的背影,熟悉的龙栖山夜景,这个时间他果然在遛狗。 「你不在,有点不习惯」 啧啧,想他就想他,用词这么内敛,得亏池昉会翻译。 「我梦里会跑回来的」 许清源望着消息笑了一下。 「地方怎么样,好玩吗」 「第一天没怎么逛,应该还行吧,我看了下行程安排的还不错」 「住的地方习不习惯」 「过得去,挺干净的」 这么絮絮叨叨地聊天,池昉有好几道菜没轮上吃,郭巍在对面点他:“和谁聊天呢,有情况啊。” “我能有什么情况?”池昉按灭屏幕。 对于池老师这张学校里小有名气的好脸蛋,八卦他的人不少。不熟悉他的会以为他眼光高,不相亲不结婚,熟悉他的知道他换得勤,只开花不结果,但结论都是同一个,没定下来的那颗心。 郭巍算是比较了解池昉的,他以为对方在和新认识的女老师聊天。因为他们一伙人都在同一个微信疗休养群里,有一个新招进来的女老师饭前加了池昉好友,高学历就不提了,属于他们的职业标配,关键是颜值也不错,高挑的个子,乌密的长发,两个人站一起就俩字儿,养眼。 何况遥远的龙溪乡小村子里能有什么吸引池昉的人,更别说待那儿连两个月都未满,郭巍直接没考虑这个正确答案。 其实他眼力不算差,这新人的确是池昉会喜欢的类型,初见时闪过眼前一亮的惊艳,但也就仅仅是加上好友的程度,池昉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餐后大家去轧马路,欣赏欣赏城市夜景,互相拍拍照片,大合照的时候导游小余帮大家掌镜,群里发图片的叮咚声响个不停。 池昉挑了几张自己的照片发给许清源,那个人回复得很快。 第39章 「这么帅」 「正常发挥而已」附赠一个臭屁的表情。 一身公路味儿的池昉,在夜色中自成主角,扁窄的墨镜箍着额发,往栏杆上随便一靠,原图直出就是氛围感拉满的潮男一枚。 在省外的城市,周围景物都是陌生的,池昉身边的人许清源一个都不认识,原来他们真的分开了很远。 才第一天,戒断反应就蚀啮得人间歇性不适。许清源反复滑看那人的照片,后仰靠上椅背,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进出都是一大帮人,回到酒店房间还有个导游小余,池昉本想视频通话的念头也只得搁置。一连玩了两三天,大家混得都挺熟了,以前互相之间只是打个照面的关系,如今在群里已经演变成一口一个“乖宝”“兄弟”。 “池!”郭巍喊他,“过来,就你和邱邱还没合照过了,我给你们拍吧!” 邱邱就是那位新来的女老师,名叫邱佳奕,前两天池昉都没动静,她也很矜持,只是两三天内她集齐了与所有人的合影,唯独还差最后一个。 有意回避,反而把特别的人留到最后。池昉在起哄声中被推了过去,和邱佳奕并肩站在草原高处,身后是壮丽的冰川雪岭,碧空如洗,点点牛羊仿若出自牧野的诗歌,浪漫至极。绮美的景色本就容易出片,加上两张俏靓的脸,郭巍一边拍一边感叹,我这摄影技术,绝了绝了,当旅拍博主绰绰有余。 拍完照,有过近距离相靠的接触,氛围就不知不觉产生微妙变化。邱佳奕也开始叫他“池”,在草原上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刚巧”坐在一起,池昉给周围人烤的肉有三分之一溜进了她的碗里。 闻着近在咫尺的淡淡发香,以及嘻嘻哈哈间不经意的身体接触,池昉烤肉的手都差点抽筋。 到晚饭的时候,免不了要喝上一点,一般都是喝酒的男人一桌,不喝酒的女人另一桌。男人那桌坐不下了,池昉被赶出去,这把池老师惹急眼了,喊道凭什么我没得喝,我和小余挤半个屁股!他非和人小余粘在一起,另一边坐下了郭巍,递给池昉一个“你没事儿吧?”的眼神。 比起掉进隔壁桌的盘丝洞,池昉宁可挤着喝酒,他自知不是正人君子,更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还是能躲则躲,以防哪个瞬间一不小心就意志不坚了。 喝到尽兴,小余把池昉掺回房间,这家伙一身蛮力,池老师都挣不脱他。 “我酒量很好的,哪里那么脆需要人扶?” 小余坚持道,你脸很红呢,连脖子都红了。 池昉哈哈一笑,我上脸而已。 微凉的、有些粗砺的手指贴了贴他的下颌,在皮肤上停留:“还有点烫。” “是吗。”池昉不以为意。 “池老师,你不喜欢邱老师吧。”小余附在耳边小声问,尾音却用的句号。 “小鬼,人家这么优秀,你让我怎么回答?”说看不上邱佳奕,那池昉有点眼高于顶了,海归博士,学术实力强,长相也拔尖,能有什么刺可挑。 “可你一直躲着邱老师。” “诶你……都在瞎留心什么呢?” “你就说有没有吧。” “大家都是同事,还是慎重点比较好。” 小余想继续问,池昉推开他,打着哈欠说洗澡去了,对话便就此中断。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池昉双手合十。 「叔叔,阿姨,阿源弟弟,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是喜欢阿源的,请不要再考验我了,还一下来两个,真的压力山大。」 是啊,他看出来了,小余好像也有点那个意思,出来一趟把高质量女神和淳朴小狼狗都给他配齐了。许清源不在身边,周围人也不知道池昉在鉴云村谈上恋爱了,他这一周里不管是跟女老师搞搞暧昧,还是和同屋的小导游暗渡陈仓,好像都没什么难度,反正无人知晓,也穿帮不了。 不带这么玩儿的啊,难道是三位家人看出他以前作孽不浅,所以来烈火试真金的? 池昉给许清源发消息。 「阿源,我忌日那天没买佛经,你下次去的时候帮我捎一份补上」 许清源:? 第36章 想念 如黄元斌预判的一样,暑假结束即将开学,池老师也远赴省外疗休养,店里小火了一阵的“追星”热闹终于冷却,客流量恢复到往日的正常水平。 马霏霏不用再做忙碌的饮料女工,长舒了一口气,手肘撑在桌台上刷手机。 大数据真神奇,她之前猛猛浏览过池昉七夕那晚的舞台直拍,因而系统判断她对该人物感兴趣,以致于昨天马霏霏居然在软件上刷到了池昉的同事。那人也是本次疗休养团的一员,经常发布旅行碎片,顺着评论区里的留言,她又继续顺藤摸瓜到更多的同行人,基本上这个疗休养团就这么被马霏霏一锅端了。 “源哥源哥,有池老师的新视频,哈哈他居然在玩牛粪!” 不知道是不是离婚后遗症来势汹汹,或者是忌日过去诱发了触景生情的难过,许清源这两天瞧着状态不佳,神游万里的,前天遛狗遛得人回来了,宝宝还在山下玩,是黄元斌问他他才反应过来。 好在马霏霏发现了这些账号,从五花八门的内容里找到边边角角的池昉,大大满足了可耻的窥私欲。许清源显然也感兴趣,昨天和马霏霏两个人在休息区看了一晚上。 “他玩牛粪?”许清源笑着俯身,还真不是假的,池昉手持棍子挑了坨不明物追着一个人,下面有评论。 甜秋不甜:池已经疯了。 小鱼带你游[作者]:郭老师先揩的他。 浪里格尔浪:我是真的生气了!!![表情][表情] 这个浪里格尔浪就是被追着跑的家伙。经过昨天一晚的分析,他应该是池昉关系不错的朋友,叫郭巍,主页最新一条是在湖畔大跳《失恋阵线联盟》,四个人,两个跳得中规中矩,剩下两个扭成青楼头牌的,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池昉。 郭巍发布的内容很杂,偶尔才会有池昉,还是叫小鱼的那名导游素材丰富,经常能看到池昉入镜,所以马霏霏最关注的就是这个“小鱼带你游”。 “小鱼这边池老师的照片可真多呢……看他们玩得好开心啊……天哪风景实在太美了,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马霏霏发出羡慕的赞叹。 许清源微笑:“给你批假,想去就去。” “那个、我口嗨一下的啦,去一趟很贵,池老师补了一万多呢。” 虽然是单位福利,但超出限额部分要自掏腰包,池昉他们这趟属于吃好玩好住得也好,费用不低。 “他明天就返程了,回来你问问他,好玩的话就去吧,我提前给你发奖金。” 马霏霏脸红地抱拳:“谢谢源哥啦。” 提起池昉要回来,许清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彩,这让他本来浅淡的表情变得特别,像是初春新雨后,从旧冬的冷寂里一夜醒来的湖。马霏霏多瞄了他两眼,这探究的目光让许清源低咳一声,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得亏他躲得快,日常徜徉在论坛微博豆瓣的马霏霏,是个显微镜磕cp女孩,许清源要是再多留一会儿,恐怕真得被看出点什么来。 茶室里,独自一人的许清源用手机点开了“小鱼带你游”的账号。他平常不用这个软件,还是昨晚回卧室的时候临时下载注册的,头像是系统自带,昵称更是随手取的一串数字,像个用来塞粉的僵尸号。 小鱼的主页是个人号转半个工作号,最早期都是他的生活分享,这一年开始慢慢有带团的内容,以风光美景为主,人物偏少。也许因为这次带的团基本都是年轻人,大家个性有趣会整活,于是账号近一周的内容里含“人”量越来越高。尤其是,在哪都很突出的池昉,从多张风景照里偶尔入镜一张,到现在基本上每条都有他,关于池昉的照片总是充斥着满满的生活气息。 「抓到抽烟」 这张照片的滤镜是黑白的,从室内向外拍摄,隔着玻璃门和半截窗帘,框取了那人在阳台抽烟的背影。池昉套着件夹棉的冲锋衣,怕冷似的缩着脑袋,手指捏着烟,下身只有一条单薄的睡裤,还穿着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露出截脚脖子。 「太好看了 舍不得去下一站」 这一条是三张live图,第一张大合影,第二张雪岭远景,第三张是四五个人拍照,池昉和郭巍故意从镜头前走过去,live图记录下了他们捣蛋的罪证。 「可爱的你们」 这次有五张照片,大笑比耶的,勾肩搭背摆pose的,端庄挽手的,甜甜比心的,无一例外都大方对着镜头,只有最后一张,是由镜头偷偷捕捉的,因为那是张无知无觉的睡脸。抱着自己两条胳膊的池昉,正靠着车窗玻璃睡觉,长睫盖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头发也乱得飞翘,窗外颜色略暗,也许是适逢赶行程的清晨,又或是疲惫归来的傍晚。 在小鱼账号的视角里,池昉是生动的,搞怪的,可爱的。 第40章 许清源记得,旅行的第一天池老师就告诉他,不忍心导游落单住在外面,就叫对方和自己住一间房。 所以这个小鱼才这么喜欢拍池昉吧,毕竟初识的第一天就被善意对待了。 许清源有点突兀地想,在当时池昉开玩笑逗他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让对方真的问一下单位,朋友能不能算家属,朋友可不可以自费一起去。末了,他发觉这样的想法太幼稚了,那个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由他霸占,池昉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社交和不与他重叠的生活经历,他不该给对方造成负担,令人为难。 何况,他们昨晚视频过了,池昉大半夜跑到酒店外面给他拨的视频电话。那边昼夜温差大,白天穿短袖晚上裹棉衣,那人哆哆嗦嗦地蹲在花坛路灯下说想他,许清源艰难压下了想要多看他一会儿的强烈渴望,催促道,很冷吧,你快点上去,后天不是就回来了吗。 “昨天我就想打视频,没找到机会。” “我知道的,你不是发我照片了么,一样的。” “我的阿源真是善解人意,那你等我回来嗷!” “好,快上去吧。” 想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太想他,以免徒增对方旅行的牵挂。可是,哪怕微信里满是精心修饰过的聊天对话,池昉依旧能聪慧地感受到,许清源的想念有多泛滥成灾,所以才宁可冒着寒风出来打视频。 池昉在迁就他,尽量满足他情绪的需求。无论是经常分享日常,对他展示那些画报中才有的风景和引诱味蕾的特色美食,还是池老师本人帅帅的照片,清一色是单人的,连郭巍都没有露脸,更别说任何其他的男男女女,这些不露痕迹的贴心,恰恰是因为,池昉是一个经历过多段感情洗礼的纯熟恋人。 相较之下,许清源就太青涩了,他那不受控制的、野蛮生长的感情,难以掩饰,让许清源感到羞赧。 最后一夜,疗休养团体验了把湖上特色帐篷屋。一间帐篷屋有两张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厕所淋浴房空调应有尽有,而且距离营地很近,他们可以喝酒聊天玩游戏,困了累了再回屋。 六天相处时间,说长不长,但是大家都有了依依惜别的感觉。所有人留在营地玩闹,好像一直不进屋休息的话,第二天的日出就会粗心地忘记到来。 池昉裹着条毯子,靠躺在露营椅上,百无聊赖地喝着手里的啤酒。 郭巍过来用酒瓶碰了下他的,然后拉来另一把椅子坐下:“怎么躲在这儿,不过去玩啊?” 池昉道:“怕太累,明天又是赶路的一天。” “怎么样,这趟玩得不错咯?” “嗯,不虚此行吧。” 两人又碰了下啤酒,一人喝上一口。 郭巍问:“池,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在鉴云村搞对象了?” 池昉噎了一噎:“干吗这样讲?” 对方睨了他一眼:“邱邱很明显对你有意思,你不接招就很奇怪,除了有新鲜对象了,没别的可能。” 池老师狡辩道:“我这两年又不回学校,多余招惹人家干什么,异地恋不是我的风格。” “不止这个原因吧,你这六天里面动不动就冲着手机傻乐,消息震动不带停的,别蒙我了。” 有这么明显吗?池昉嘴硬:“我也有认识新朋友啊,安利人家大美风光怎么了?” “嘁,我信你个鬼。” 不是池昉要隐瞒恋情,而是他的职业比较敏感,池老师不打算让工作相关的人知道他谈了男朋友。郭巍有数池昉喜欢谈恋爱,但一直以为他铁直,起码池昉是这么让他以为的。毕竟他俩虽然关系不错,但并没有交心到,可以分享断送职业生涯秘密的程度。更准确地说,池昉不觉得他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 各自仰头远眺了会儿缀满夜幕的星星,郭巍道:“对了,学校马上开学了,你想不想逃回来几天帮忙,龙溪那边我们发个函过去就成。” “你怎么这么会打如意算盘,想拉我回来做苦力?” “侮辱我一片好心了喂!你又不是我们人事科的,你回来帮你们处室干活我又没落什么好处,”郭巍不悦道,“这不你之前喊苦,我怕你待在村子里发霉,有机会捞你回市里几天就想着帮帮忙,你要不领情就算了啊。” 池昉忙服软:“好好好,哥,是我嘴贱,您老别动气。” 这家伙,又欠又会撒娇,一声软软的哥,把郭巍哄到没脾气:“想好没,要不要发函啊到底?” “……还是算了吧,”池昉顶着对方的眼刀子,“我已经出来一周了,再继续请假不太好。” “又不算请假,是学校需要你,龙溪肯定放人的。” 一周已经够久了,他要是再待回市里一段时间,许清源那边怎么办。 “……算了,算了,村里留了不少积压的活呢。” 郭巍吐出老大一口气,一锤定音地宣判:“绝逼谈恋爱了。” 到了这个份上池昉不得不承认,遂做了个抱拳的动作:“不愧是搞人事工作的哈,佩服你,火眼金睛。” 对面人痛心疾首地拿手指点他,“你这个禽兽,怎么才两个月就祸害到单纯的乡村小姑娘了?你别把玩笑开大啊,我们到时候真的会来实地考核的,别以为是走走形式!”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碰到喜欢的了,就发狠了忘情了。” “少来!你喜欢的多了去了,不就是意志薄弱耐不住寂寞?” 池昉无语:“不至于这么贬我吧?” 郭巍也自觉话重了:“……不是那意思,我是真怕你给自己惹事。池啊,咱们学校不缺人才,个个都是能人,你去做文化指导员不正是因为出头难,才想着去基层锻炼的嘛。这样的好机会真的不多,你别给自己搅和黄了。” 话糙理不糙,这个道理池昉在刚去鉴云村的时候就明白,所以他并不打算在那边找女朋友。之所以兴致勃勃地追许清源,也是因为对方是男人,还结了婚,不会对他死缠不舍,不存在什么后顾之忧。说白了,他没有对谁负责的打算。 可是,到了时至今日,到了真的追到许清源、得到那人真心实意的喜欢的时候,池昉似乎忘记了早已计算透彻的初衷。 在许清源亲人的墓前,无法作谎地,心虚预告自己两年后会离开,那一刻,池昉的心居然止不住地皱成一团。他在担心两年后的那个人会不会很难过,还是在为对方不得不失去一个又一个在乎的人而惋惜?或许都有吧,池昉发现了,他总是会对许清源产生心疼的异样情绪,这与他过往的恋情对比,堪称是一种罕见的病症。 “我不管你玩心重,但是得劝你,别拿前途开玩笑。”郭巍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昉回复一个笑容:“晓得你关心我。” 也不知道是敷衍郭巍还是敷衍他自己,他答得含糊其辞。前途当然最重要,他只是搞不明白,那点莫名多出来的良心是怎么回事。 池昉含了口凉凉的啤酒,望着高处碎闪的繁星,在这漫长的夜晚里又继续坐了许久。 第37章 亲到腿软 风尘仆仆的赶路从早晨六点出发开始,到晚上八点驶至学校门口结束,人困马乏,大家互相道完别后,各自匆匆回家。 池昉是个狠人,长时间坐飞机和大巴车,屁股都快坐烂了,竟然还有毅力无缝自驾三个小时回鉴云村。快开到龙栖山停车场的时候,他的魂将飘未飘,腰将断未断,而池老师之所以这么拼,只是为了拎着露营灯、早早等在停车场大门口的那个人。 许清源远远望见他的车灯就在温柔地展眉,池昉想,怪不得历史有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呢,男人为博美人欢欣一笑,什么蠢事干不出来。 十一点多了,偌大的停车场只余他们两个人,许清源帮池昉把行李搬下车,后备箱的门还没放下,池昉就搂住对方的脖子亲了上去。 “好想你……”他仗着墨墨夜色肆无忌惮,对那个人胡乱调戏。 许清源克制多了,虽然任他欺负,但不顺着煽风点火,只等池昉过完瘾,然后拎起他的行李包和拉杆箱,简短地说:“回家吧。” 小小撒娇一下就足够,毕竟池昉很累,没什么力气真的大动干戈一场。他心安理得地两手空空跟在许清源身后,腹内美滋滋地得意,那人的肩背、腰身,可真他妈好看啊,因为拎重物而绷起的肌肉线条,居然能够像雕塑一样完美,而这么个大帅比是他老婆,既知情识趣又温柔体贴,还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池昉,你真是够好命呐。 自诩好命的池老师飘飘然进了院子,上了楼,掏出钥匙转开自己的房门,刚准备和亲亲老婆来个晚安吻告别,那个人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砰得一声按闭了池昉身后的房门。 背脊贴上硬硬的门板,对面的许清源单手撑在他的耳侧,池昉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情况。 刚才在停车场那般稳如泰山,难道不是因为体恤他舟车劳顿吗? 第41章 池昉浅浅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被亲得脸红的那个人一直抓着后备箱的门框,不敢伸手碰他,而拎着行李走在游步道的时候也比平时要快上许多……原来,许清源一直在忍,就等忍到关上房门,可以随心所欲的那一刻。 对面人的视线从池昉的嘴唇,慢慢下移到脖子、锁骨,然后再度移回到嘴唇,熠亮又深邃的眼珠子,就此攫住了目标。近距离之下,这样一条充满凝视意味的暧昧动线,把池昉都色麻了。 小别一场,又是在有床有房间的深夜,一经纵容真的很难刹住车。池昉马上提醒:“走廊有监控的,你晚上待我房间太久,别人会觉得奇怪。” 道理都懂,许清源平时又是那么有分寸的一个人,得池老师点拨,应该立刻就会趋利避害。 然而,他的乖学生今天怎么……有点叛逆? 许清源没有往前吻下去,可也没有后退的意思,他的呼吸慢慢和池昉的缠绕在一起,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热。 忍住池昉,你千万不能顺着他乱来,怎么能让他在你的房间睡,拙泉山居的人都是大漏勺啊大漏勺! “我都没洗澡呢,听我说阿源……” 池老师语无伦次,还没好好梳理完规劝的逻辑,就一不小心误点了炸弹的引线。他居然在这个枪已上膛的紧要关头,脱口而出“阿源”这个称呼,无异于在向许清源慷慨地敞开胸怀,大方对他说,来,射我一枪吧。 “那个、不是阿源……” 失控的许清源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炽热的吻像火种,把他们两个人点燃,烧灼,直至心火燎原。这不是充满技巧的过招,而是本能驱使之下,最原始又直白的渴求。他们毫无章法地吞咽下对方的呼吸,顾不得太过安谧的夜晚,会无意向门外泄露那些冲动又情热的喘息。许清源捏起池昉的下巴,把吻缠得更紧更深入,呼吸不过来的池昉快缺氧了,他的脸色潮红,眼睫瑟瑟颤动,在荷尔蒙横冲直撞的强势压制下,发出可怜而细小的低吟。 “嗯……啊……唔……” 他不敢像往常一样和对方你来我往地厮杀,这会让事态愈演愈烈,池昉只能示弱地承受那人风暴般的威压,硬刚刚不过,装可怜还不会吗。 然而,一再的退让并没有让许清源复苏温和的人格,反倒让残存一线的理智愈发摇摇欲坠。他的手抓握住池昉的腰,捏揉起那些经受过自律锻炼的、精实而柔韧的肌肉。 “别……会掐青的……唔……” 这就有点过了啊,池老师很脆皮,掐一下手印能留很久。饿到一定程度的许清源居然这么凶,像一头充满攻击性的雄狮子。池昉也算久经沙场了,他一般不会容许有人这样咄咄逼人地欺负他,如果对面这个人不是许清源,他一定会狠狠咬破对方的舌头。 无法停止的吻几欲窒息,池昉换气都来不及,只觉得头皮发麻,腿软得要跪倒下去。 下滑的腰臀被迅速揽扶住,许清源热热的手掌将他往上有力地托抱,位置一高,一截光裸的脖子便送上门,那个人毫不客气地吮咬了上去。 “嘶……!” 平日里开玩笑喊对方老婆,可是真的动真格时,池昉和许清源的体能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虽然可以用旅途辛劳作借口挽尊,但是池老师知道,他这种技巧型在绝对的力量型面前不堪一击,当下被许清源震慑得动弹不得就是最好的证明。 感觉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卫生院在向池老师招手,知道你迟早会来的,乖乖躺下吧,准备好明天上龙溪热搜了吗。 “阿源,阿源……” 池昉想阻止,可是称呼不对,他喊“阿源”,就仿佛往本就烧得汹涌的火浪里泼上一盆盆热油。但池昉又不能连名带姓地喊“许清源”,弄得像是有脾气了,他怎么忍心对思念成疾的恋人生气。 一边是不想屁股开花被送往卫生院,一边是恨不得把他吃拆入腹的许清源。 池昉的手安抚着那埋吻在他颈窝里的、刺刺的脑袋。 “我、我给你用嘴吧,阿源……” 许清源停了下来。 他慢慢抬起头,雾湿的眼睛看住池昉,那人凌乱的头发,被咬破的嘴唇,还有惨不忍睹的脖子,渐渐让许清源的意识清明起来。 他在做什么,池昉几点下的飞机,又是几点到学校准备开车回鉴云,许清源都清楚。明明那人在市区里有公寓,大可以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回来拙泉山居,池昉却宁可一路颠簸、马不停蹄地当夜速归。对方细心照顾着他的感受,而自己呢,却只顾着宣泄不该放纵的情绪。 “……对不起,”许清源喑哑地道歉,“我有点过分了。” 池昉捧住他的脸:“你太想我了嘛,我知道……” 是的,真的很想,想到晚上都没办法正常入睡,总记挂池昉会不会半夜发消息过来,视频电话会不会突然响起。好不容易合眼了三四个小时,六点不到他就会醒,等着接收池昉发来的早安,告诉他今天准备去哪里玩,又有什么难得一见的好风景。 遥远的分离,让许清源更加深刻地领悟到,他有多么依恋池昉。好在池昉回来了,否则,他真的会像一具无可救药的行尸走肉,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在过什么日子。 许清源在池昉的手里垂了垂眼睑,恳求道:“别让我走,我想抱着你睡,可以吗?” 谁能拒绝如此可怜又可爱的请求。池老师摩挲着他的脸颊:“你也学会撒娇这招了是不是,哎,这招真的很好用的,为师也难以防御。” “好吧,明天我就说,拉你聊了一晚上天,一不小心聊到天亮了,行不行?” “嗯。” 应得真是快啊。 第38章 新村委建好了 为数不多的体力彻底消耗殆尽,池昉眼皮沉嘴巴肿腰还痛,不像是刚刚疗休养回来,倒像是倒霉加班到深夜,半道上又和谁打了一架。 的确“加班”了,也算是“打架”了,罪魁祸首因为抱他睡了一夜可算遭到报应,许清源落枕了。 脖子稍微动得幅度大一些,就引得那人吃痛皱眉。池昉笑得幸灾乐祸,全然忘了自己满脖子“战绩”,比许清源惨得多。 “还笑是不是?”许清源一边按捏脖颈,一边望着在他面前嘻嘻哈哈换衣服的池昉。 池老师把脱下来的睡衣扔在他身上,贱兮兮地说:“我有快乐的自由,来打我呀。” 往脖子上套短袖的工夫,那个人就伸长手臂,眨眼将他捞了过来。许清源盯了一下池昉的唇,低低地问:“打哪里?” 这眼神,这语气,真是一头喂不饱的狮子。 “藏得够深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如此馋我的身子?” 许清源没应答,只是腼赧地吻住他,用一脸稚涩的神情,干和稚涩一点不搭边的事。 大清早闹归闹,当务之急是去后台检查一下监控。 他俩趁没人留意的时候,溜到主控电脑那边打开后台,调取了昨晚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视频。两个人拎行李进房间的时候还挺正常,只是关门的声音略大,池昉乜了许清源一眼,对方不自如地抿了下嘴,稍稍低了低头。 进度条缓缓行进,接下来的动静越来越不对劲,他们两个边听边看边红温,真的没想到房间的隔音效果会这么差,监控的收音效果还这么好。 特别是……那个喘得这么没种的人是谁啊!池昉气得咬牙道:“你这民宿装修什么质量,没点隐私的?” 面色发烫的许清源赶紧把视频叉掉,紧接着开始清空存储空间,快速销毁罪证。 民宿老板还不忘维护他们住宿房间的隔音效果:“刚好那时候贴着门的缘故,在床上那段就没声音。” “……” “……” 不要用这种纯洁正直的语气,说一些容易让人想歪的话,何况你现在已经不算纯洁正直了! 池昉拿眼神传递心声,而许清源居然破译了。 “都是你教我的,”他说,“算是你带坏的吧。” ……这是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坏相,跟谁学的? 池昉抬手便要扯他的脸,那个人转脖子想躲,一不小心又因为落枕痛得蹙眉。视线倾斜,无意瞥见池老师随着动作扬起来的衣服下摆,一截发青的腰可怜地露现。 许清源顿了顿:“不知道多久才能消……很疼吧。” 他的手掌抚上对方的腰侧,温温的热量传递过来,倒把淤痕焐得不那么酸了。 池昉顺利扯住许清源颊上的肉:“疼的话,你下次还这样吗?” “对不起,”他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住池昉,“你肯定很疼,我不该那样。” 其实次数多了池昉有所察觉,许清源喜欢他的腰腹,不是第一也能排第二吧。大概是比较好上手,撩起衣摆就可以,再者对于其他部位的锻炼,池昉偶尔会懒怠,但是腹肌却一向勤勉维护,他不能忍受自己哪天会变成自信卷起衣边、腆着大肚腩招摇过市的油腻大叔。 第42章 深究下来,手感确实差不了,池昉脑抽的时候自己掐两下,也会认同许清源有品位。 要不是因为昨天情绪涌来收不住劲,往常时刻温柔又带点力的抚摸还是挺受用的,倒也不能把人一杆子打死。 “就算想那么做也得轻点,像我这样,”他使力捏两下脸松开手指,继而用掌心替那人揉了揉,“记住了吧?好了,我要去发礼物,给你先挑,奶枣还是牛肉干?” 许清源浅浅地笑了一下:“都给他们吧,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啧,甜得好腻人,不过,池老师就爱听这种大实话。 不出意外,脖子上的三块伤口敷贴被大家关切盘问,池昉早有准备,把手机里收集的各种大飞虫照片一张张展示,诉说自己被草原肥蚊叮咬的不幸遭遇,博得一波信任的同情。上午给拙泉山居的大家投喂完,下午池昉就去村委上班了,顺便继续分派下一波礼物。 离开一周,没想到新村委已然竣工,各个办公室在陆续整理档案资料,给家具编号贴码,大约九月下旬就可以整体搬迁到对面的新楼办公。 “走,池老师,带你瞅瞅我们新村委去!”蔡飞凤高兴地说。 不愧是刚刚落成的现代化新农村村委,簇新三层楼,一个宽敞的停车场,宣传文化长廊里贴满各类宣教文件、科普海报,后院开辟了一个人文馆,展览的都是鉴云村的人文历史。 村委楼一楼是大会议厅和便民服务窗口,方便村民来议事办事,二楼是办公区和民情调解室,三楼则是值班宿舍、资料室和档案室。相比老村委的难以凑合,如今条件可真好了,办公室刷门禁卡进门,这张卡还能去乡里的食堂吃饭,吊顶装有中央空调和水喷淋灭火系统,厕所每层都设了,洗手池区分冷热水,还贴心地安了壁挂擦手纸巾。 “真不错啊!”池昉边看边夸。 蔡飞凤满面喜色:“还得感谢乡里给了补助,建设得这么好实在是咱们村的福气。大伙儿都兴奋好几天了,最高兴的就是人人都有床,这样午休也可以睡宿舍,不用躺午休椅或者回家里去。池老师,你的宿舍给你安排在朝南第一间,和达勇一起,要不现在看看去?” “行啊。” 比起原来的那间旧宿舍,如今的新屋一看就是从八十年代奔入全面小康了。原木风的装修风格,窗明几净,内卫装了热水器、淋浴房及盥洗台,一间宿舍放两张床,配了书桌椅和衣柜,甚至还有一溜阳台,方便晾晒衣服。 池昉赞道:“这也太好了吧。” 经过为期两个月的入村改造,池老师懂得了知足常乐,在鉴云村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宿舍配置,他已经心满意足。 “还可以吧?” “老可以了!” 蔡飞凤继续问:“那池老师,你看大概什么时候住进来?定好日子我去跟阿源说,谢谢他这些时间照顾你。” 呃……池昉卡壳了,对哦,时间长了都快忘记了,他只是借住在拙泉山居,借住的原因是新村委还没建成,因而蔡飞凤托许清源收留他一段时日。现在新村委建得这么好,自己没有理由说不回来住,那岂不是很不给村委面子。 他并不是平白多了一间可以休息的宿舍,而是得识趣地搬家了。 环境是舒适的,池昉也约莫能住习惯,可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和许清源分开。 “村长,其实……我住在拙泉山居还挺开心的,有点舍不得走……” “哪能一样呢,那毕竟是在别人家,”蔡飞凤闻言蹙眉,表露出不赞成,“我知道你和阿源他们处得很好,但是池老师你住在那边,他们就生生少了一间房的生意,咱们也得替辛苦赚钱的人考虑考虑。” “那间房反正不对外营业,住不住人没差。”池老师语调轻巧,仿佛拙泉山居的老板是他一样。 “那是阿源为了夏晴留着的,现在人俩离婚了,后面肯定要拿去派用场。” 蔡飞凤琢磨着池昉有点不懂事了。站在她的角度,人是她托付过去的,功成后亦责无旁贷地要把他带走,故而晓之以理,劝说对方放弃挣扎。 池昉一听这句“为夏晴留着的”就满心窝泛酸水。虽然他不认为许清源真正爱过前妻,但是把夏晴当作重要的家人却是毫无疑问的,那并不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过往。起初玩心大起的时候,钓钓人夫尚且觉得新鲜有趣,然而一旦不小心丢了丁点感情进去,个中滋味就只剩他自己知道。 所以池昉才素来吝于投入,毕竟那纯粹是在自讨苦吃。 “池老师,别是宿舍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你不好意思开口提?” 他连连摇头:“怎么会呢,宿舍挺好的。” 蔡飞凤哪里知道有两个人在暗地里偷偷谈恋爱,还“见”过了家人,虽然池昉不是拙泉山居的老板,但拙泉山居的老板却是他的。 更何况,麻烦的症结其实不在池老师这里。 经过七天的分离,许清源那藏在温和性格下的独占欲意外地强势,劝池昉容易,劝许清源难。池昉暗暗考量了一番,如果是他去同那个人商量这件事,对方多半会生气,而如果自己装傻闭口不谈,坐等蔡飞凤来亲自捞人的话,许清源绝对会很生气。 怎么横竖都是他死? 不行不行,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上了招缓兵之计:“村长,我回去想想吧……反正装修完也得散散味呢,不着急。” “我们都是环保材料,检测合格的。” “……”池老师讨价还价道,“那,给我段适应期嘛。” “你得告诉我个最晚期限,我才好判断给不给这个适应期。” 有着数十年基层工作经验、惯于同群众扯皮打交道的蔡飞凤一向明察秋毫,池昉不想硬刚,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作恶多端,拐鉴云村村民搞对象的事情露馅了。 在没有想好合适的理由之前,他只好先应承下来。 “那要么……就十月吧,过完假期以后。” “好,那就十月份,不能再推后了。” “……行。” 第39章 壳 夏的尾巴还没收走,秋的凉意又猝然而至。 一连几场雨,本来还在35度以上的气温,蓦地跌至2字开头。忽冷忽热的天气最容易穿不好衣服,池昉早起觉得闷热,于是依旧短袖出门,跟着两个村干部前去人居环境整治,凉风冷雨了一上午,现在冻得躲在办公室里泡姜茶喝。 自从蔡飞凤下达了十月搬回村委宿舍住的指令,池老师就以村务繁忙为借口,渐渐不再午休时间跑回去拙泉山居。毕竟他思来想去,拿不出经得起推敲的理由来抗旨不遵,于是池老师打算先让许清源有个适应的过程,好方便日后开口提搬走的事情。 一杯姜茶落肚,人缓和不少。冒雨捡了一上午垃圾腰疼腿酸,池昉找了个避光的角落,把午休躺椅推过去,搁上毯子和枕头准备开始好好睡场午觉。 人还没彻底躺平,蔡达勇折返回办公室来取雨披:“咦池老师你还没出去啊,阿源来找你了。” “啊?”他一下坐直身子,“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村委外面停着他的车。” 池昉忙打开手机点进微信,这破软件,延迟消息居然现在才响震动提醒。果然许清源在十几分钟前有发来文字:给你送了件外套,等不忙的时候回复我就好。 他拿上伞就往外面跑。 线雨如织,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撑伞而立,那人手上拎了只袋子,裤脚被泥水溅湿成深色,看到池昉出来,便远远地微笑。 雨与许清源很配。每逢雨天的时候,池昉都会觉得那个人身上有种清凌而纯净的特质。或许是他名字里带着水的缘故,因而这天上灵泽也对他偏爱,导致池昉每每在雨天见到他,总会荡起无法解释的悸动涟漪。 “阿源!” 老村委内路面水泥浇得不平整,池老师踩着一地水洼来到那人面前:“手机消息声没响,不知道你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找我?” 许清源替他掸去肩头的雨珠:“午休时间,怕打扰到其他人。” “大多都中午回家去了,下次我要是没回复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进来。” “可以吗?”他问。 “满村委还有谁不认识你?”池昉莞尔一笑,“欢迎鉴云村村民许清源,随时来找文化指导员池昉老师。” 正说着话,被雨披武装到位的蔡达勇也一颠一颠地骑着电瓶车出来了,路过他俩的时候大嗓门丢下一句“在门口干啥啊进屋聊去”,话尾还没落地,人和车皆已飞远。 池昉拉拉许清源的胳膊:“走吧。” 池老师的办公室是个大间,平时有五个人一起办公,推门望去都是满当当的桌子和锈迹斑驳的一列列斗柜。五个人有男有女,大家聚集在一间休息多有不便之处,更何况也摆不下五张午休躺椅,反正四个都是本村人,因而几人午休基本都回家,剩下一个池昉独享“单人午休房”。 第43章 池昉的办公桌很好认,摆着台小型咖啡机,还有一盒装在保鲜玻璃碗里的鲜切水果,三个分隔分别是凤梨西瓜芒果,是出门前许清源给他的,池昉还没打开吃。 “上午在外面捡垃圾,没来得及消灭它们。”他解释道。 许清源问:“饭总按时吃的吧?” “嗯,吃过了,干了两只大鸭腿。” 对方又四处环顾了下,最终视线停在了角落里那张窄窄的躺椅上。 很细微地,许清源的眉宇紧了一下。 “我瞧瞧你给我拿的哪件外套,”池昉打开袋子翻了翻,“不错不错,跟我今天的色系挺搭。” 许清源看向他:“还要这样忙几天?” “说不好,反正这个月肯定得保持这个工作强度。” 过了这个月,他就要搬离拙泉山居了,当然也不用继续装忙。 然而许清源对此并不知情:“你是不是正准备睡觉?我看你铺好毯子了,中午多睡会儿吧。” “没事,你来了我跟你说说话。” “睡吧,我坐着陪你。” “啊?”听这意思,他一时半会儿不准备走,池昉问,“你不用回店里去吗?” “下雨天店里也不忙。” 说实话,许清源蛮黏人的,一旦跟谁建立亲密关系,情感的投向就会固执而单一。 由于乏善可陈的过往情史并没有留下什么经验累积,许清源不懂得调情的油腔滑调,也不会做些吊人胃口的坏事。他总是用有点生涩、但又十分诚实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心是密实的,装满了池昉一个人。 池昉想,要不,老实交代了吧,大不了伸脖子一刀?他为什么都跟许清源谈恋爱了,还那么畏惧对方不高兴,搬去新宿舍又不是出轨。明明在感情上是老练的池昉占上风,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许清源的气场似乎总能压他一头,衬得池老师怂怂的。 “那个、对了,我还没跟你好好说过,新村委建好了,前两天村长带我去看过,条件真的没得说。” 那个人弯弯眼睛:“挺好的,能被你认可的肯定差不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拐着弯夸自己……” 对面人反应了一下,继而笑容变得愈发舒展:“我可没想那么多。” “允许你夸自己,我喜欢的人当然差不了啦!” 池昉甜甜蜜蜜地给许清源顺毛,气氛很好,只等肚子里的腹稿润色完毕了,他坐到角落的午休躺椅上,又指了指自己那张办公椅让对方坐。许清源坐到座位上玩了会儿池昉的笔,先一步说道:“这次中秋国庆连休,我们要不要出去旅游几天?” “可以啊……但是假期店里应该正是忙的时候,你这个老板消失没关系?” “只能让小黄他们辛苦一下了。” “不好吧,打工人的怨气会追杀我们的。而且估计乡里要三级以上应急响应,应该会有几天要求上班。” “哪几天上班哪几天休息,会有通知吗?” “排班表倒是会有……”话题怎么越来越跑偏了,池昉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许清源的旅行计划后来者居上,这该怎么不着痕迹地绕回来…… “嗯,那排班表有了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玩?” “我都行……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在最赚钱的黄金周抛下生意出去旅游,还是跟我一起,这让人知道了不大好吧?” 许清源听出来了,池昉嘴上答应说可以、都行,其实心里不怎么想去,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男人,会被世俗的眼光猜疑和嫌恶。两个男人之间的恋爱关系是不能见光的,池昉会在拙泉山居的房间里对许清源搂搂抱抱,但他绝对不会在村委办公室里这么做。 许清源看着坐在角落里的池昉:“我是不是没考虑到,你中秋兴许要回家过节?” 对方模棱两可地应了句:“看排班情况嘛。” “也是,应该回去,中秋是团圆的节日。” “……倒也没那么讲究。” 每逢阖家欢乐的时刻,池昉总是格外厌烦,因为他的身份实在尴尬。 父母离婚后各自成家,这二位本身条件不俗,家庭底蕴深厚,二婚也没向下选择,又挑了势均力敌的良配。龙生龙凤生凤,精心培养的弟弟妹妹果然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夫妻志同道合,子女出类拔萃,两个新家庭完美无缺,堪称典范。 不像原先池昉的那个家。疏离和冷漠是日常流动着的空气,始终无法互相理解的父母宛如一对傲慢的怨侣,他们是“匹配”婚姻的牺牲品,而池昉,更谈不上爱的结晶。 其实两边家庭都不可能真心欢迎他,但是基于那良好的教养,光鲜的社会身份,以及无法推却的血脉责任,导致池昉在读大学以前,都不得不在特定的日子里,遵令前往其中一处和和美美地报到一天,以维护两方的体面。 读大学以后,他也成年了,这样的固定节目终于减少到只剩春节,像端午中秋之类的小假期,池昉都会推说学业忙要留校,工作以后则是工作忙或者要和朋友出去旅行,大家保持礼貌距离,彼此心照不宣。 今年中秋他依旧不会去任何一边,礼品寄到就算了事,之所以措辞含糊,只是不想把那些弯弯绕绕的内情告诉许清源。池昉虽然喜欢对方,但一直没有把许清源当作能够长久的恋人,因此在每个有所保留的瞬间,隐隐的内疚总会在胸口蛰伏。 “旅游的事情等排班出来定吧,我们去近一些的地方,两到三天那种,”亏欠之下就容易妥协,池昉认真考虑了一番,“我先走,就说回市里过中秋了,你后面来找我汇合,怎么样?” 他不再敷衍,而是确实思考了去实践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许清源道:“那你和家人就聚得少了。” 池昉笑笑:“……我家里父母都挺忙的,我们家也不讲究这些。” 这个笑容很浅,浅得流于表面,连眼眸都不曾进去,只是嘴角周围的肌肉动了动。 “好像,不太听你讲起家里的事情。” “就……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和你说。” 在认识池昉一段时间以后,许清源很快感觉到,对方不像表面上那样亲和力满满,相反,他敏感谨慎,不轻易与人深交。池昉结着一张小心翼翼的、透明的壳,乍眼看不会让人意识到这道屏障的存在,但当你想伸手触及他的时候,便能感觉到那张壳拒人千里的厚度,和严防死守的触感。 有没有人曾经打破过这道防御的屏障,尚不得而知,但许清源目前还没被赋予这项特殊权利,即使他们之间已经十分亲密。 空气凉了一阵,池昉意识到似乎离题太远,没办法再转回到搬家那个话头了。 “那……我睡了哦,你陪我会儿。” “好,睡吧。” “对了,座位下面有个快递,你帮我拆了然后扔下快递盒。”中午刚下班收到的快递,池昉当时赶着去吃饭,懒得拆。 许清源对此习以为常,把快递盒从座椅下面捡上来,又从池昉的抽屉里找了把美工刀。 割开的盒子里面是两本薄薄的小册子,还有一张信纸。 密密麻麻的手写字,偏偏许清源在打开的瞬间精准地瞥到了其中两行。 「池,即使知道很厚脸皮,我还是想这么称呼你。」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独一无二的。」 “是什么啊?”睡在躺椅上的人懒懒地发问。 “大概是……情书吧,”许清源把信纸翻转过去,调整了一下呼吸,“你要不要自己来看。” 第40章 走漏风声 什么鬼。 是谁想谋害他? 池老师满头问号,大老远寄情书过来是没他微信还是咋的?还这么倒霉被许清源打开了。 “就说我暗恋者多嘛,我看看是谁……”他状作玩笑地把自己摘出去,表露毫不知情的无辜,然后下了躺椅走到许清源身边。 那个人把盒子整个递给他。 不妙,许清源不太爽。 池昉真怕是哪个被删除微信的前任打听到他在鉴云村,另辟蹊径来快递传情求复合,搞得我心匪石矢志不渝的,这样一来肯定得被迫解释一下这个人是谁,接着延伸到分手多久了,当初怎么在一起的,最后他就陷在坑里爬不出来了。 可千万别被他乌鸦嘴言中。 池昉把信纸拎出来,故作镇定地快速扫下去,一目十行地看完,末了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难拆的炸弹。 “哦这个啊,是疗休养团的导游小余寄的,信里说了,这是刚印刷出来的旅行纪念册,其他同事也有,那一批集中寄到学校,我不是在村里嘛,他就单独寄了份给我。” 许清源抱臂靠到椅背上:“嗯,那他寄给别人,也会写一封信,称赞对方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池昉打哈哈:“他比较热情嘛,人人都有信也不是不可能,通篇也就这一句比较夸张,别敏感哈。” 第44章 用“敏感”来噎对方,是池老师的拿手损招,不可以再生气哦,不然就是无理取闹了。 可惜许清源不理会这些套路,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打直球:“他还叫你池。” “跟着我同事叫的,郭巍,人事科的,平时和我关系不错,他就喜欢偷懒用单字喊我,结果被推广成外号了。” 池昉边说边从盒子里取出纪念册,和许清源一人一本:“来来来,我们一起看看照片,那边可好玩了,听我给你介绍啊。”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张大合影,池老师笑靥如花地望向许清源,准备进行一番人物简介,结果对方头也没抬,盯着书页的表情比刚才还难看。 许清源一页一页翻着手里的册子,神色冷凝。池昉狐疑地伸长脖子凑过去,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要吐血了,两本册子居然不一样!他自己手上这本的确是纪念册没错,然而许清源在翻阅的那本竟是池昉的单人相册,每一页都是池老师的照片,有笑的有发呆的,有玩闹的有睡觉的,尤其是在酒店房间内拍摄的那几张,光线和视角也太容易引发误会了,知情的晓得他和导游住一间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事后呢。 “这个我真不知道……”池昉无语凝噎。 “不知道他喜欢你?”许清源反问。 “那倒不是,有感觉出来,”他老实招供,“我是不知道被拍了这些照片,还做成册子。反正我没有回应过他,一丢丢都没有。” 难怪“小鱼带你游”的账号里满是池昉的动态,原来那位导游真的对池昉有意思,许清源没有感觉错。分别期间若有似无的不安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并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是猜得还不够大胆。 池昉有时候洗完澡不穿上衣不吹头发,册子里有一张照片就是他湿着头发在床上玩手机的画面,但凡深想一下拍摄时掌镜人的心绪,许清源就平静不起来。 “阿源,”对面小心翼翼地念了声他的名字,“我可没干坏事。” 看着那人天降大锅的可怜相,理智告诉他被人喜欢不是池昉的错,相反,那是池昉与生俱来的本领与优势,这一点,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许清源合上了书页:“……我是不是该夸你好厉害?” 一听这松软的口吻就知道那人舍不得对他生气,池老师挨上来嘿嘿笑:“你不是早就在背后说过我惹人喜欢嘛,还得是你慧眼如炬。” 许清源摸摸他的背:“少贫嘴,睡觉去,这些也不看了。” 池昉主动说:“那你走的时候帮我扔掉吧。” “算了,别扔,都是你的照片,我给你带回去吧。”虽然有点膈应,但是许清源不愿意把池昉的照片扔进垃圾桶里。 雨还在下,雨点敲打在老式窗户上,睡在躺椅里的池昉闭目养神。他觉得自己没睡着,主要是这椅子不够舒服,空间也很狭窄,不足以让他入眠。但是同时他又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安然,因为许清源在不远处的座位上静静地陪着他,好像他们还在拙泉山居里一样。 闹铃声响起,自觉“没睡着”的池昉睁开眼睛,眼皮一闭一开间原来已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座位空了,悄然离去的人没有惊扰他的睡眠。 快递的事情被轻轻放下,毕竟许清源还是通达明理的。这个小小插曲进一步奠定了池昉的怂弱地位,在那个人面前,他好像真的牛逼不起来。 既然答应了对方去旅行,池昉决定好好抓住此次机会,把行程安排得无可挑剔,然后在最放松最亲近的时候,顺势提一嘴搬家的事情。两个人好不容易有机会出门约会,又是用池昉牺牲“与家人团聚”的时间换来的,想来许清源哪怕不开心,生气指数也会直线下降。 打定主意后,在工作之余他便开始勤勤恳恳地制定旅行攻略。怎么合理化路线,选哪家酒店民宿,吃什么当地小吃,高端餐厅提前多久预约,如何安排景点顺序能减少排队时间……凡是细枝末节所涉及到的,池昉都在各个软件上搜索收藏下来,再自己归纳制表,一一比照筛选。 本来是许清源的提议,但没想到池昉比他还用心对待,好几个晚上都在做攻略。等敲定的差不多了,刚好假期排班表出来,池老师被安排在最后两天坐班,于是放心地订房订票,许清源来问进度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几样可付钱的项目了。 他无奈地笑问:“你这样大包大揽,让我做什么?” “你负责出门当钱包,做背包苦力,充当帅气人形挂件给我挣脸。” “难道你自己还不够帅?” 池昉摸摸下巴:“我俩都这么玉树临风,会不会太招摇了,要戴口罩墨镜吗?” 许清源笑着揉他的后颈。 其实池昉抢着付掉大头费用,还有一层私心,那就是想抵减一下在拙泉山居白吃白喝快三个月的伙食费。就算他和许清源是情侣关系,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计算清楚,不能欠人太多又享受得理所当然。 还没开始出去玩,商量旅行计划已经让两人提前进入状态。池昉指着小红书里的某处景点问许清源,这应该不是诈骗吧,美得不像真的,我们到时候也用这个角度拍一张。许清源往后滑动照片,道,你看,有全景,应该就是这么好看。 “到时候可以光明正大抱着你睡觉了,想想就美滋滋。”池昉搂住许清源的脖子,亲昵地啄吻那人的耳鬓。 他们现在也就睡前在房间待一阵子。最近一次池老师犯馋腻歪得久了点,次日许老板又去删后台监控,刚删完就撞上前来例行检查的马霏霏,尴尬之余只好现场编了个监控断网的谎言。 许清源想了想:“要不我撤掉这两层的监控吧,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不用了吧,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池昉内心盘算,过几天搬走以后,这间房间说不定会被拿去营业,监控是不能少的,毕竟许清源就住在楼上,需要保证安全,他可不想自家老婆被劫财劫色。 要劫也只能他劫。 “阿源,亲一会儿。”池昉是个想到就做的,把手上ipad扔一边,逮着椅子上的人就俯下唇去。 舌尖温软,许清源喝过柠檬水,香香的,真好吃。 晚上忙攻略,白天村委那边又开始忙活搬迁。蔡飞凤的意思是节前就得全员安顿好,调试一下各处设备,务必确保节假日应急响应期间不会出现纰漏。 村委里的几名男丁成为搬迁主力,和十来个热心村民一道,忙碌地往返于新旧村委之间。货车一趟趟地开,人也个个跑得满脸灰,前后花了整整三天才完成这项兴师动众的大事。池昉和老出纳暂且留在旧村委,清点需要报废处置掉的家具和废品,其他人在新村委搞大扫除,拖把抹布热火朝天地飞舞,所过之处皆锃亮似有光。 为了响应这全员喜庆搬迁的氛围,池昉也网购了一床被褥寄到新村委,以示入住诚意。据说村长见到颇为欣慰,还让蔡达勇帮忙搬去宿舍,道是池老师登记资产忙,腾不开手,达勇多帮衬点。 称废品的时候下雨了,池昉没带伞,套了件一次性雨衣,和回收公司的老板在廊下湿蒙蒙地点数。老出纳负责收钱登记,确认无误后再盖上那颗鉴云村的红章。 许清源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给池老师送伞的。村委搬迁已经是村子里议论了好几天的热闹,消息不算新鲜,所以他径直去了新楼,在大厅迎面遇上了蔡达勇。 “勇哥,”他打了声招呼,“我来找池昉,他在吗?” “他在对面老地方呢,你要不上宿舍等他会儿?” “还有宿舍?那挺好的,比睡躺椅强。”那把躺椅一看就是池昉睡不习惯的样式。 “是啊,他和我一间,我反正平时都回家的,只有值班才睡一晚,宿舍就跟单人间一个样儿!”蔡达勇乐呵呵,“我们说好节后来你店里帮他搬行李,到时候恐怕要打扰你们了。” 许清源怔了一下:“……搬行李?” “是啊,这不池老师假期以后就搬来村委宿舍了么,怎么,他没说起?” “……”许清源停顿了几秒后才道,“说了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达勇!打印机安哪个位置?”走廊传出来催促的呼喊。 “我来弄!”蔡达勇高声答复一句,又转头对他说,“阿源,我手头忙没时间招呼你,你自便,宿舍在三楼朝南第一间,门开着的!” 说完就匆匆离去,安那台排队等候的打印机去了。 第41章 取舍 楼道尽头的房间门口,放着一个水桶和一杆拖把,应该是刚刚打扫完毕还没及时收走。 许清源踏入门内,一眼见到两张床。一张靠墙,床上铺的牡丹花被,鉴云村里的人家大多都有这么一床花色。另一张床近窗,只展开着垫被,白色两层,做民宿生意的许清源看一眼就猜到材质,那是偏厚的鹅毛层上面又缝了层略薄的鹅绒,睡在身下的质感松软又舒适,床上四件套尚装在盒子里没拆封,端正搁在床头。 第45章 生活用品不多,但基本都是眼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拙泉山居转移到的这里。衣柜旁立了半面亚克力鞋墙,目前还空着,不久以后就会装满,大概率还放不下,因为那个人对鞋的癖好是既爱新鲜又恋旧,只会越买越多还不乐意丢。 有空调,有浴室,有阳台,有书桌,条件确实不错,难怪他愿意住。 许清源把伞放到书桌上,手指抚过桌沿,漫无目的地环顾这间屋子,一遍又一遍。 烦雨暂歇,水汽依旧团攒着。 前一批旧资产终于被载走,池昉身上的一次性雨衣被勾坏得差不多,索性扯烂了脱下来,开了瓶矿泉水边擦汗边喝。 “又变闷了,这天气真是来回跳,降温都降不痛快。”他抱怨地嘟哝。 老出纳掏出镜布擦拭眼镜:“先头凉快几天尝尝甜头而已,哪那么容易就过上舒爽日子。才刚入秋,还得好一顿折腾呢,等到热得烦了厌了,凉秋才真正地来,那时候开的桂花可香嘞!” “可惜秋天很短,香也就香那么一阵,一入冬立刻散完了。” “没了桂花有梅花,各有各的香法,四季不缺好东西,熬一熬自然等得到。” 老一辈人说话总是哲理味浓,池昉笑道:“遇上我这样没耐心的人,桂花梅花还没开我已经给忘了。” “那是你本来就不爱桂梅而已,遇上你喜欢的,再折腾都愿意等。” 池昉想,他哪一种花都不爱,每朵花都会有凋谢的一天,碾入尘泥之时,谁还会多余去想它曾经盛开时的姿态? 稍作整理便到了下班时间,池老师去洗了洗手,打了两遍肥皂依旧去不掉家具的铁锈味。他只好作罢,摸出手机查看未读消息,许清源在半小时前有留言。 「给你送了把伞,放在宿舍桌子上,你回来我们谈谈」 手指神经性地颤了颤。 他知道了。 如此平实的一句话,对方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发送的,池昉居然都能猜得到。 天如洇晕的旧纸,灰沉而褪色,果然风雨未散,正欲卷土重来。 傍晚回到拙泉山居,推门进院子,许清源在廊下喂金毛。他坐在一张矮竹凳上,面朝里侧,只余一个宽阔的背映入眼帘。池昉叫了他一声,那个人没有回头,伸手抚了抚宝宝的头颈,说道,先吃饭吧。 池昉知道,这句不是对狗说的。 许清源给他留了吃晚饭的时间,将员工餐提前了,他的理由是雨天店里冷清,没事的话大家都可以早点回家。 蔡海生他们求之不得,活少还能早下班,又是摸鱼赚钱的一天。几人饭桌上也没似往常般话密,都想吃完饭收拾收拾就直接奔家里去,唯独池老师的筷子欲伸未伸,夹哪盘菜都食之无味。 平日里他有多想跟许清源两个人单独相处,此刻就有多不想其他人离开。连死刑犯在享用最后的晚餐时,都会出于人道主义不被告知行刑时间,可池昉却在边吃边守倒计时,苦着一张脸嚼饭粒,越嚼越后背冷飕飕的。 再怎么拖延,他也无法留住那一颗颗似箭的归心。饭毕,擦完桌椅,厨房垃圾袋都扎放到了门口,池昉在前厅里磨啊磨,磨到最后一个马霏霏跟他说完拜拜出门去,池老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彻底没了底气。 许清源关上了大门,回过身的时候终于看了池昉一眼:“去你房间。” “阿源,我……” “去房间说。”他简洁地打断。 池昉觑了眼角落的监控,腹内长叹一声,闷头跟了上去。 房门打开,还没有按下亮灯的开关,池老师反手关上门,先一步从背后抱住了许清源。 在一片昏暗中,他贴着那副温热的肩背,示弱地低语道:“阿源,别生我的气。” 论审时度势,池昉历练已久,论做小服低,他愿意为了许清源额外学习。或许这场早已被预见的争吵在所难免,但当狂风乱浪真的来袭之时,池昉还是想竭力平息那个人的失望。 许清源任由他圈抱着,片刻的沉默后,问道:“你能不搬走吗?” “我也想啊,可是村长怕影响你做生意,要求我十月份必须回去。” “所以你早就接受了这个要求,却一直没有告诉我。” 是告诉,不是商量,池昉连告知都不肯施与,又谈何征求他的意见。 许清源的双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然后略微使力,把那双手臂从自己身上拿下来。他转过身,按亮了房间里的灯,倏然亮起的光线令池昉应激地闭了闭眼睛。 适应了一两秒,他抬起眼睫,对面的许清源一直注视着他。 审读的眼神有些不适。 “……我是没想好怎么说,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等到拖不下去的时候,或者是,趁我高兴的时候,比如答应我去旅游?” “……”池昉哑口无言。 有时候他与许清源之间的默契就像一面镜子,把两个人的心思照得太明亮。暧昧时固然情意绵绵,话不用点透就各自了然,但当矛盾发生时,这份默契反遭嫌憎,因为它太清晰明了,使得说谎的勇气都折损三分。 “我期待和你一起旅游的,不是单纯为了哄你开心。” “是么,如果我没有感觉错,你一开始并不想答应。” 许清源真是一点空子都不给他钻。 池昉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主观上不想答应,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你不是也明白的吗,拙泉山居打碎只盘子村长都能知道,我和你一起去旅游大家会怎么猜?”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好。” “是,关系好,好到你连生意都不顾和我一起出去玩,好到即使宿舍挑不出错我却不肯回村委去住,很快,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好得过分了。” “去旅游就是有问题,留在拙泉山居就是过分,池昉,不是别人会胡思乱想,是你在心虚而已。” “我本来就心里有鬼,为什么不能心虚?”池昉不怒反笑,“难道你以为两个男人谈恋爱可以光明正大?真的任由村子里面传开了,丽芬阿姨会让她卫生院的女儿给你开两副中药你信不信?” 把实话摊开来说,总是刺耳又伤人。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是公之于众,村子里的人只会觉得他们“有病”。 许清源的眼神颤了一下:“你认为别人有那样的想法是正常的,他们的眼光更重要?” 他脸上的表情让池昉的心蓦然酸软。 “阿源,别钻牛角尖好吗,人是群居动物,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有时候做一些取舍,回避不必要的麻烦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的恒心劝导许清源,只语调和缓着:“其实就算我搬走了,我们还是可以和现在一样。傍晚我来找你遛狗,或者去文化礼堂打球,周末我就来拙泉山居陪你,除了睡觉的地方换了,其他都不会变的。哦对,还有旅游的事情,我不是也都计划好了么,一前一后分开走,不会引人怀疑的。” 池老师思虑周详,尽可能在应付旁人和劝哄许清源之间做好平衡。或许是因为他们热恋不久,池昉仍然兴致未减,不然按照他怕麻烦的程度,但凡对方不够懂事,有可能影响到工作生活的话,他只会烦躁地和那人迅速切割。 “你所谓的取舍,就是舍掉拙泉山居,听从村长的安排。怪不得这段时间总说忙,午休也不回来,原来是在打定主意让我适应……” 之前感觉异样的细节都顺利地串联到了一起。许清源的目光逐渐冷峻,道:“如果我不同意呢,我不让你搬走,你又会怎么取舍,接下来选择舍掉我吗?” “……你什么意思啊,”被逼问的池昉局促又错愕,“你现在是在拿分手威胁我?” 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池昉不算做错,顶多是“善意的谎言”,而且最终他无法避免对许清源摊牌,总会有据实以告的一天。之所以再三拖延,只是想让对方更好地接受,他也是被迫搬走的,纯属不得已而为之,难道要为了这点事去抗争狭隘的现实,岂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那个人明明能够解读池昉的心思,但他就是拒绝接受正确逻辑,偏把自己作为砝码放上抉择的天平。池昉有预计到许清源的抵触情绪会很强烈,但他没想到他那温柔明理的男朋友,在感情上居然如此不成熟。 “许清源,分手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我给你机会你给我收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滞了滞,“好吧,是我说错了,不应该这么表达。” 动不动说分手的结果,就是有一天真的会分手,看来许清源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教训,毕竟他都进出民政局两回了。池昉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 “但这不代表我妥协了,我不会同意你搬走。”这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居然还在固执己见。 池昉直接怼他:“村长来了你也这么跟她说?” 第46章 “是。”答得倒是干脆。 池昉恼得快喷火了:“许清源,你别太过分了,非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干什么?” “复杂的人是你。” 许清源看着他。 “我愿意永远留着这间房间给你住,我有这个自由,村长也没权利干涉拙泉山居的事情。” “池昉,我不想让你离开,这没什么不好回答的,村长来问我要人的话,我就会这么告诉她。” 第42章 村长的到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再忍让的池昉难掩怫然之色,“许清源,你索性直接帮我出柜好了。” 许清源的父母大约真的很慈爱温厚,居然把这家伙养得这么天真过度。要说情商在洼地吧,偏偏他又很细腻聪敏,总是与池昉同频共振,但要赞他双商在线,那池老师是夸不出口的,许清源太直,这是成长环境过于宽软的人所携的通病。 那个人继续说道:“如果真的会让村长觉得奇怪,也只会认为是我有病,不会以为是你。” “是谁有病都不行!”池昉吐出长长一口恶气,“阿源,别让我为难了,我还要在村委工作的,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就这样定了,好不好?” 他的脸上写满疲惫,这让许清源沉静了下来,没有应答,却也不似刚才那般态度坚决。 一有可乘之机池昉哪会轻易放过,趁对方心软犹豫,他捧过许清源的脸,稍带强势地吻了上去,投怀送抱地将对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整个拙泉山居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池昉一边亲着许清源,一边自己解衬衫扣子,解完了不脱,半敞着衣衫又紧紧揽抱住对方拥吻,等着许清源像拆礼物一样把他打开。 池昉的美人计使得炉火纯青,许清源脱下他的衬衫时情不自禁地吻上肩头。 “就算你这样……”他低喃着揉抚那片精实的背肌,“我也不会答应。” “你说的和做的,能统一一下吗?” “是你先开始的……等下不许求饶。” 妈的,尽做亏本生意。池老师被反按在窗前的时候,哀哀地想着。 是的,他房间有扇落地窗,视野还挺开阔的。 受一晚上罚结果没落着什么好处,许清源非但不肯松口,还连监控都不去删了。池昉在床上忿忿生闷气,虚得眼冒金星的,任对方一件件捡拾地上乱丢的衣服,用一个裹在被子里的背影传达强烈不满的情绪。 他赖着没有起床,因而不知道蔡飞凤大早上提了中秋福利来到了拙泉山居。 作为鉴云村的村长,蔡飞凤担当有为,是位妥妥的铁娘子,在村子里深得人心。蔡国珍和蔡海生陪着她坐在沙发上闲聊,“侄子”黄元斌又端水果又送茶水,一改粗枝大叶的毛糙性子,格外周到细心。 “你们都忙去吧,别招呼我了,我自个儿坐着就成!” “没到忙的时候呢,”蔡国珍看向黄元斌,“小黄,你要不去看看池老师起没起?” “g好!” “斌斌回来,不用去!”蔡飞凤忙阻止这位闺蜜家的好大儿,“本来就是休息天,让他多睡会儿。我是想着池老师来村里也不少时日了,这趟中秋回去,让他带点鉴云特产给家里人,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着急喊他。” 蔡国珍点头:“还是村长你考虑得周到,池老师给咱们鉴云村出了不少力呢,送份心意蛮好的。” 黄元斌善意提醒:“池老师爱睡懒觉,不叫他的话没到十点不起的。” 蔡飞凤笑道:“你这孩子,几点钟有什么要紧的,我就当来拙泉山居晃荡晃荡。对了,怎么没见到阿源?我顺便有事找他聊聊。” 蔡海生忙接话:“一早上没见到,不过阿源肯定起了的,我去找找他。” 刚要起身,说曹操曹操就到,许清源推门进来,见到沙发上坐着的蔡飞凤时,脸上的神情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问候了一句:“村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给池老师带点东西,”蔡飞凤起身,“阿源,也有你一份,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他。” 好在昨天许清源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否则今天直接面对蔡飞凤,一无所知地听到她接下来预备说出的那些话,恐怕他无法控制好即刻的表情和语气。 “村长,池昉还没起来,要不先去茶室坐坐吧。” “行。” 他有意避开旁人,大家没察觉出什么,各自开始做起手头的工作。 沏上茶,摆好几样茶点,茶室的门关上了。这门一关便是许久,久到池老师都睡完回笼觉,又冲了个澡,新鲜清爽地下楼来吃已经不算早的早餐。 “咦,霏霏,前厅怎么堆着那些个礼盒啊?”他随口问道。 马霏霏拿着笔的手挥了挥:“池老师早呀,这些都是飞凤村长拿来的,说是鉴云村的果园里摘的一些水果,还有几罐茶叶,这不中秋快到了嘛,让你带回去给家里人的。” 池昉闻言收住脚步,又倒回去细看,还真是,包装印着龙栖山的山景,“大美龙溪 灵越鉴云”八个字很是抢眼。 “村长太客气了,她走了吗,我得打个电话谢谢她,”他掏出手机,又点了点数量,“不过太多了吧,还都是双份的,有什么讲究吗?” 马霏霏摇摇手指:“另一份给源哥的,飞凤村长还没走,正和源哥在茶室聊天呢。” “什么!” 脱口而出的惊呼让小姑娘抚住胸口:“咋、咋了?” “不是、那个……”不好的预感直冲天灵盖,池昉的神经高度紧张,“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们聊什么呢。” “悖池老师你直接进去嘛,反正村长一开始等的是你,源哥就是陪着坐坐的吧。” 真那么简单就好了。池昉一直对蔡飞凤打算亲自感谢许清源一事提心吊胆,昨天倒好,事情彻底败露破罐子破摔,他提心吊胆的方向也掉头了,变成对许清源执拗表达“不成熟思想”的忧心忡忡。 “他们聊多久了?” “具体没留意……一个多小时总有的吧。” 一个多小时,按许清源那率直的性格,恐怕现在两个人在茶室里已经“充分”地沟通了想法、“坦率”地交换了意见,池昉如果现在进场,正好可以做送上门去的炮灰。 斟酌再三,他还是本着此事因他而起的责任感,端了盘鲜花饼敲了敲茶室的门。 开门的人是许清源。 池昉对他仍存着股气,只想意志坚定地不跟对方眼神接触,没想到许清源比他还气性大,接过池昉手里的盘子就先转身进去了。 池老师在肚子里骂骂咧咧,面上还得诚恳地先向蔡飞凤道歉:“村长,真不好意思让你等我起来,下次直接让小黄喊我就好了。” “我也没什么事。”蔡飞凤不像平日里那般爽朗,声音略低沉,眼眶甚至有点微红。 池昉的一颗心咯噔颤了颤。 “村长,你和阿源聊什么呢?” “随便聊了几句……哎,我也该走了。”说罢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再坐会儿吧村长。”池昉客套地挽留。 “不了,我还得回村里荡一圈,看看环境整治情况。” “那我送你下山吧。” 蔡飞凤点点头:“也好。” 一点没跟他客气,她显然有话要在路上说。 池昉的后背毛毛的,忙去找许清源的眼睛企图寻求点默契的暗示。可是那个有脾气的混蛋居然看也不看他,只顾着送蔡飞凤出茶室,甚至站到她的另一边,略略侧身,彻底隔绝了池老师求助的目光。 好气。有些人是懂怎么晾着他的。 池昉一路送蔡飞凤出了拙泉山居,又陪着走下游步道。今日天凉得很透,山风掠来丝丝清意,空气中添了些馥郁的香气,比起昨天的湿闷,可谓是一夜秋至。 “桂花快开了。”蔡飞凤闻了闻气味,判断道。 “唔,再不开都要错过时节了,”池昉说,“村长,谢谢你拿来的那些特产。” “应该的,不嫌弃我们乡下东西就好。” “哪会呢,纯天然,健康又放心,在大城市里都是稀罕的好东西。” “你啊,总是那么会说贴心话,”蔡飞凤笑着叹了口气,“池老师,我刚才在茶室和阿源聊了不少,主要是提了让你回村委宿舍住的意思,阿源跟我说了说他的想法。” 池昉装作不知情地询问:“他什么想法啊?” 蔡飞凤道:“他不想让你搬走,很坚决地告诉我了。” 许清源果然……本来还抱着一丝那人说不定会被“睡”服的幻想,事实证明睡归睡,服是一点都没服的。 池昉目前心里没底,回复得比较保守:“可能住了一段时间习惯了,我一开始也有点舍不得。”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跟他说了现在村委宿舍条件很好,池老师肯定住得惯,而且拙泉山居开门做生意,多一间房空出来,也可以多一份营收。原先就是临时拜托他照顾你,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村委建好了我要是不来开这个口,那就缺了道理和礼数了。” 第47章 “嗯,我明白村长你的考虑的。” 蔡飞凤拍拍池昉的肩膀。 “但是阿源跟我说,虽然一开始是受托临时照顾你,可相处下来,他早就忘记了这回事情,在他心里,你就像他的家人一样亲近。” “……”池昉低着头慢慢下着台阶。 蔡飞凤继续说:“阿源的至亲都走了,走得那么突然,当时是我陪他料理的后事。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懵了,那些天他都没有哭,一直到下了葬,封了墓,我和几个村干部送他回家,他去冰箱给我们拿水喝,打开冰箱门时整个人突然绷住,许久都没说话。我走近觑了眼,原来冰箱里有碗吃了一半的冻肉,一瓶喝过了的可乐……后来冰箱响警报了,阿源还关不上门,我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有眼泪了,就这么背对着我们,不发出声响,只有肩膀止不住在颤……” “真的可怜,全家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出了那件事情以后,阿源没再回原先的房子住,就这么一直住在店里面。他刚才对我说,不想再经受一遍家人离开的难受,他恳求我,别让你搬走……哎,我当时听了,真是忍不住眼圈红……” 池昉久久地沉默着。 一碗冻肉,一瓶可乐,让许清源被迫接受了父母和弟弟彻底离去的事实。 家人,这两个字的意义,池昉长这么大都还没体味明白,可那个人却慷慨地赋予他。曾经他嫉妒过夏晴成为许清源的家人,但那无可指摘,毕竟他们领了证,受到法律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夏晴与她的父母的确挽救过低谷时期的许清源,远在池昉出现以前。 而自己呢,仔细想来,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给予过对方。生活上,是许清源事无巨细地照顾他,感情上,池昉处处保留,只愿意说些甜言蜜语和廉价得常挂嘴边的喜欢。 但许清源却当真了,把他放在家人的位置上,即使那人还在生气,可他不会松口放弃池昉,任何人来都不行。 他的感情是那么淳厚,淳厚到不忌讳向任何人倾吐,而同时,这份珍而重之的感情又是那么清澈,清澈得无一丝杂质,没有人会动念去怀疑它的纯洁性。 真诚是最有效的武器,不加矫饰,却能直抵人心。 第43章 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许清源的请求打动了蔡飞凤,她最后在山下交代池昉,既然阿源都那么说了,就全凭池老师自己的意思,住哪边都可以,村委的宿舍也依旧为他留着。池昉主动说那今后值班就把他排上吧,自己也是村委里的一份子,不该总搞特殊待遇,以后轮到值班的那天就住村委宿舍。 “行,”蔡飞凤听出来他的意向,道,“都依你们,回去吧,别送了。” “好吧,村长慢走。” 送走蔡飞凤,池昉两阶跨一步地从游步道一路跑回拙泉山居,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许清源正在院子里面浇花。凉秋的风吹鼓起他衬衫的衣袖,高大的身架子随便站着便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金毛在他的脚边咬着玩具,看似较劲得很,显出傻乎乎的不聪明。 真是岁月静好,斯人如月。 池昉平复了下剧烈运动后的呼吸,他走到许清源身边,问道:“在等我啊?” 那个人拿着水壶边浇水边走开了一步:“没有。” “说谎可不是美德,”池老师又挨上去,“村长刚才跟我说,不要求我住宿舍了,住哪边全听我自己安排。” 对方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什么安排?” 池昉在腹内噗嗤笑出声,被他可爱得心痒难耐:“唔,我考虑了一下,拙泉山居饭菜比较好吃,房间也更大,还有人宠我,那我还是留下吧。” 先前一点不反抗就自作主张做好了取舍,现在还逗人玩。许清源湿湿的手捏了下池昉的脸:“真不想理你。” “阿源,”池昉任他捏,“和你在一起真好。” 这句话里的真心含量实在太高了,全然不是一句惯常的撒娇。许清源的手指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脸:“嗯。” 甜香乘风拂来,院子里的桂花树冒着星星点点的、灿灿的金。 八天连休如期而至,同计划的一样,池昉先回去市区,在公寓里待了两天时间,到了第三天,许清源来找他汇合,刚开门就被池昉迎面一个熊抱抱住,像小狗一样逮着满脸颊亲。虽然公寓是一梯一户,但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有点大胆,许清源赶紧抱着人把门关上了。 进了屋,瞬间攻守异形,他把池昉压在玄关的柜子上,接吻的声音黏腻得好像两个人融化在了一起。许清源宽阔的背完全罩住了池昉,只能看到池老师晃动的头发,和一双从腋下穿过来紧抱住对方肩背的手臂。 很难藏住对一个人的迷恋爱意,会从眼神、碰触,和一发不可收拾的吻里泄露端倪。 很快池昉被亲得连连喊刹车:“……好了好了保存体力,明天得去做特种兵!” 许清源还一时停不下来,又断续缠了一会儿:“明知故犯是不是……先撩火的人是谁?” “我撩我的,”池昉瞅准时机似泥鳅般滑走,躲远几步才回头,“次次都中招,你定力真不行。” 和喜欢的人日日相对,有几个人能不动凡俗之心,何况某人段位高还技术全面,即使每次都没做到最后,但他就有本事让许清源吃得好。 “那我晚上要不要睡客厅,毕竟我定力不行。”许清源问。 池昉走回去一把抱住他:“不要,我不搂着你睡的话会失眠。” 满嘴跑火车,平时也没见他睡眠质量差。 “对了,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去试一下。”池老师抬起脸,指指卧室。 许清源笑道:“没事干吗买衣服给我?” “就爱给你花钱。” 衣服是刚回市里那天买的。正值换季,池昉打算去商场添置一波秋装,结果自己还没试穿几件,心思全跑许清源身上去了,总觉得这件蛮适合那人的肤色,那件又特别衬对方的气质。不知不觉间买了两大袋,有一件外套他们同款不同色,正好旅行的时候可以穿。 池昉的眼光一向好,加之许清源就是个衣服架子,试穿的每一身都是足以上个时尚杂志内页的水平。平时那人随便套件几百块的t恤就能穿出不经意的松弛感,现在设计剪裁面料价格都到位了,把他放到市区那条潮到风湿的网红打卡路上,估计所有的街拍照相机都会对准他。 “你好帅。”池老师通俗易懂地用三个字表达了内心之欲。 这家伙连色眯眯的样子都可可爱爱的。许清源道:“我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怎么了?” “你看向我的时候就是用这个眼神。” 在那个炎炎夏日,初次爬游步道爬得头顶冒烟的池昉,蓦然见到山林里的一泓清泉,难免心旌摇曳想入非非。 “……”池昉咳了一声,“因为你是我的菜啊。” “第一眼就喜欢我?” 池老师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要不要这么直白地问啊,这种话可以调情时说,玩闹时说,他都能回答得没皮没脸的,但是许清源直截了当地向他求证,让池昉莫名感到一阵羞耻。 “……嗯。” 是事实,于是承认了,可为什么他的血液像暴乱了般直往脖子以上冲袭。 他不得不张牙舞爪地虚张声势:“是又怎么样,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我不知道。” 池昉一口老血含在喉间,许清源什么时候也深谙糊弄学了,早知道他也胡说一气算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你,”对面人无奈又柔和地看着他,“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受我自己的控制。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到,对一个人的喜欢会源源不绝得根本堵不回去……池昉,谢谢你也喜欢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堵过?”他竟然没有发现。 “……很多次……” 原来那个人试图抵抗过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只不过都失败了而已。池昉得意地问他:“这么喜欢啊,那要是我不喜欢你,是个大直男,你会对我强制爱吗?” “什么是强制爱……?” “就是关进小黑屋,给我洗脑,让我无论如何都得听你的话跟你在一起。” “那不是犯罪么?” “呃,就是个形容词,类似这样。”倒也不必有这么强的守法意识。 “我能不能不设想这种情况?” “什么,强制爱?” “不是,”许清源爱惜地捧住他的脸,“设想你不喜欢我。” 老天,池昉的心都软成一滩水了。如果他对许清源而言是场无法抗拒的意外,那许清源对他而言,也同样超出了预计的轨道。 他喜欢许清源,每天都会更多一点,更浓烈一点。那个人带给他的温柔爱意,远胜过无知青春里,所遇见过的每一个人。 第48章 池昉伸臂抱住他,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喜欢你,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哪怕我是个大直男,也迟早有天会被你迷倒的,除非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许清源的手掌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尾:“你讲的好像是我的台词。” 池老师纠正他:“非也,从前你是大直男,现在你是池性恋。简单来说,就是以池昉为中心发生一系列情感活动的取向。” “好,池老师,受教了。”他开怀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点虎牙,带点孩子气。 这不是在挠池老师的心嘛。 “怎么办,为师又想教你新知识了。” “是谁说要保存体力的?” “我想了下,走累了你可以背我,我跟行李一起挂在你身上就行。” “不要,你最近吃胖了。”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自认勤于锻炼的池昉勾住他的脖子就往人身上跳,许清源不得不挺腰托抱住他,被冲力后推两步后,很快稳住了身形。他把池昉往上颠了一颠,调整了下手臂支撑的位置。 “怎么样,胖没胖?”池昉居高临下地发问。 “还行。” “今天给你上点难度,”他坏笑着亲了亲许清源的鼻尖,“……就用这个姿势。” 和池昉在一起,永远不缺乏新鲜刺激,哪怕第二天要跟着国庆几十万人流攻打新城市,今天也得在家举铁举个过瘾,喊累就是你不行。 第44章 旅行 假期出游的确需要勇气,从机场出来,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池昉拉着许清源于人海中穿行,在全新的城市里,他无所顾忌地牵着那只手。有太多各式各样的人,不同发色瞳色的外国旅客,穿着汉服的青年男女,时髦的潮人,盛装的coser……两个牵手的大男人根本算不上抢眼,甚至,出机场的时候还有好几对同性情侣相携而行。 “没人在乎我们的感觉真好!” 池昉大笑着望向许清源,自由的风吹起他的额发,仿佛他们一起私奔了,放肆地、疯狂地把原先的世界抛诸脑后。 许清源微笑地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将他的手拉近到身侧,不让这只破笼而出的鸟越出去太远。 在酒店放下行李,他们直接出发去了天空湖。这个点是观赏天空湖的最佳时间,做攻略的时候两人曾刷到过各路博主拍摄的美照,但是直到下了观光车,来到了真正的天空湖面前,他们才领略到大自然的瑰丽是多么震撼,平面的照片无法表述其万一。 池昉不喜欢人潮涌动,认为那样会降低旅行的体验感,于是他挑的是较少游客涉足的天空湖西面。这边摄影光线不够好,阴暗处较多,是不出片的冷落之地,但却是池昉筛选出来的心头好。 他不需要拍摄太多能够po在网上的照片,他只想要和许清源一同见证过这世间绝色。 鳞云漫天,他们穿着可降解鞋套,慢慢涉入这一片天空之境。湖水自上往下望去,是白色的,像凝固的牛奶,但由近及远眺望,却又如同一面神奇的镜子,将整个天空抱入怀中。这幅景色十分罕见,尤其西边有不少阴暗面的投射,在湖面上呈现出一个个黑洞样的斑块,奇诡而静美。 池昉趟进其中一个“黑洞”中,朝不远处摆手:“阿源,我好像被传送到了一个新的星球!”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双眼发亮。许清源回应道:“背包里有手机,有充电宝,够你存活几天了。” “不够,还缺你,快过来一起传送!” 破开宁静的湖面,许清源踩水来到同一个“黑洞”里,他的手被池昉抓住,并且是双手交叠地按放在心口,他听到池昉说:“这才对,没有你我去什么别的星球。” 那个坚硬的、无形的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许清源能够看到深处有柔软的光闪现,是池昉对他展示的,片刻不设防的心。 “真美的景色。”他由衷地感叹着。 池昉眯起眼睛:“你对着我说?” “嗯,”许清源在他的嘴边落下一个吻,“说的是你。” “练出来了,现在说这种话居然不会脸红了。”池老师有种吾徒初成器的骄傲。 “在新的星球上,你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先和你一起发发呆好了。” 他们肩挨着肩,站在这巨大湖泊中的一点。天空与水的尽头没有明显的界限,视觉上的错觉会让湖中人误以为自己悬浮在空中,和偶尔掠过的飞鸟一道漫步云端,如临异世仙境。 在天空湖待到傍晚,火烧一般的晚霞卷燃开,是另一种逼人的壮丽,然而他们行程安排紧凑,不得不告别仙境,重返人间。 烟火气十足的市井街巷遍布美食,出来一趟也顾不上身材管理,两个人都放开了吃。池昉刚喝完甜到j的冷饮,又吃麻辣猪脑,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许清源给他找纸擦脸,劝他扔掉及时止损,池昉反而把猪脑递过来,你尝尝,六十八一份呢。 平时不吃晚饭的许清源勉为其难地看着那碗红油汪汪的猪脑,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哪怕做了心理准备也被辣得猛咳嗽。这下是两个人都眼泪鼻涕满脸通红了,池老师还特别损地雀跃提议,亲一个亲一个,比比看谁更辣!许清源赶紧摁回去他的脑袋,完全不想亲一条已经麻掉的舌头。 逛了夜市,看了演出,又在河沿听几个大学生街唱。大家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夜色中随歌挥舞,池昉在台阶上轻声哼调,这一哼就暴露了实力,于是跟发现了宝藏似的,池老师被热情地请上去合唱,还临时抱佛脚地现场搜索了下歌词。 「亲爱的你躲在哪里发呆」 「有什么心事还无法释怀」 「我们总把人生想得太坏」 「像旁人不允许我们的怪」 …… 一开始跟不太上节奏,大学生带唱的部分比较多,后来池昉渐入佳境,学生们都边鼓掌边让他solo。 唱歌的池昉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他的音色干净,却又饱含情绪,让人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心动,听他轻吟一段缠绵故事。曾经池昉用歌声向许清源告白,而此刻,他依旧望着那个人,对他唱着——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 现场爆发出起哄的掌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池昉和许清源身上徘徊,是善意,是赞许,更是陌生的祝福。许清源虽然不好意思,但他仍是腼腆地跟着人群鼓掌,送给那个月光下唱歌的、他钟情的恋人。 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批评他们,不必遮遮掩掩地欺骗,只需要随心所欲做自己。 深夜,灯火璀璨。 在酒店的弧形浴缸里,赤身的许清源怀抱着池昉,往他软软的头发上打上绵密的泡沫。透明的落地玻璃映照出城市的夜景,池昉湿漉漉的脸往后仰,把洗发水泡沫都蹭在许清源的肩颈上。 像是还没从月夜的音律中抽离,池昉虚虚地哼唱着:“我可以陪你去流浪……也知道下场不怎么样……” 他的嘴唇就停留在对方的下颌旁,于是许清源侧过脸,覆下一个轻柔的吻。 太舒服了,不掺杂欲念的,就像在抚摸他一样。 池昉闭着眼睛顺从地回应着。 “是不是困了?” “嗯……你帮我洗完吹头发……” “好,睡吧。” 水流是热热的,许清源的胸膛也是热热的,池昉被一片暖意包裹,逐渐绵长了呼吸。 第二天的行程需要赶路,他们选择了一日游,只在当天跟个团,主要为解决交通问题。 然而正是这个一日游出了岔子,池昉上了大巴车,发现带团的导游竟然是小余。 “又见面了,池老师。”小余向他打招呼,显然不意外,因为报一日游的时候需要提供姓名和身份证号。 自从收到那个类似告白的纪念册后,池昉就删了小余的联系方式,想着也不会再碰面,没料到过了一个月又遇上了,还是在他和许清源“私奔”的时候。 见池昉滞在上车口,许清源于身后按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了?” “噢,见到认识的人了,”池昉抬脚往后排走,离开了肩上的触碰,“导游是上次我们疗休养团的。” 简单一句话,许清源已经听懂了——谨言慎行。 他转头打量了一眼那个年轻小伙子,怪不得觉得有点面熟,原来这位就是“小鱼带你游”。许清源翻阅过很多遍那人的社交账号,没想到竟会在现实中见到本尊,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马上回了个淳朴的笑容。 小余喜欢池昉,私自拍摄了许多池昉的照片,许清源无法发自真心地友善微笑,只点头后就转过身去。 一路上兴致骤减,池昉塞着耳机,焦躁似无常的幽灵窜入五脏六腑。小余逐个过来给游客发矿泉水,发到后排的时候,回避不了的池老师习惯性说了句谢谢,这让对方瑟缩的眼眸又焕发了亮光。 第49章 “车程一个小时左右,你困的话可以眯会儿。” 他像熟人那般说话,池昉听得很别扭,含糊应了声嗯。 察觉到对面人的敷衍,尴尬的小余接着把水发给许清源,又冲他们笑笑,然后在颠簸中往回走去。 对于不予考虑的人,池昉的处理方式一向绝情。他不会给对方暧昧的幻想余地,这并不是因为池老师拥有多么高尚的品质,而是他完全不想在可能性为0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把窗户纸捅破还能装装糊涂,但是都收到告白快递了,池昉如果不够冷硬的话就是在变相默许,会留下不必要的麻烦。 何况小余与他的工作有些牵扯,池昉的绝情里更多了一层烦躁。 昨天可以和许清源在户外的天空湖接吻,在众人的围簇下唱情歌示爱,但是今天碰上小余,池昉下意识地戴上假面,警惕地不想让别人窥探到他的内里。他揣测着小余有没有察觉出什么,会看出来自己和许清源的外套是同款吗,那么有分享欲的一个人,是不是会把遇到自己的事情发在社交平台上,被那些仍互关着的同事们看到…… 池昉无知无觉地紧蹙着眉,默不作声地刷手机,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的情绪变化不遗分毫地尽数落进许清源的眼中,那人脱下身上的外套,把衣服收进背包里,又拿出眼罩给池昉。 “睡会儿吧,昨天走得很累,今天起得还早。” 池昉随口问了句:“你单穿短袖不冷么?” “没事,车里挺闷的。” 在椅背的遮护下,池昉摸了摸许清源的手,不凉,于是没再继续说什么。 第45章 他生病了 下了大巴接着坐船,风浪很大,人多到差点被挤成肉饼。好在中午上岸后终于吃上海鲜大餐,池昉订的是最高价位的那档,有表演可看,还有专人服务,只是菜品口味没有想象中的好,属于不功不过。 比起这些摆盘精致的佳肴,许清源更偏爱有锅气的家常菜,但是池昉点了一大桌子,又挑剔地浅尝辄止,许清源只得尽量多吃进去一些,免得浪费太多食物。 天气不怎么好,灰蒙蒙阴沉沉,奠定了他们这一天游玩的整体基调。大部分项目都需要排长队,半天的等待只轮到五分钟的体验,性价比很低。越野摩托车倒开起来不错,可惜教练顾虑到车队中有学生,速度上得不算快,对池昉来说差那么点意思,不够刺激。 把越野服溅满泥点子,他们陆续将车开回到营地,脱掉头盔和护具,池昉翻出背包里的两瓶水,却不见许清源的影子。刚才玩车的时候有好几个女人围着许清源让他教着开,导致领头的池昉间隔了一段路回头就找不着人了,他满屋子绕了一圈,心道千万别叫他撞见美女环绕的大好场面,结果却在室外的休息椅上找到了许清源。那人神色不太好,手肘撑着两条大腿,低着头,池昉叫了他两声他才听见。 “阿源,”池昉走近,弯下腰把水递给他,近距离之下,能看到那人的发根处沁着亮晶晶的汗珠,“怎么坐在这里,我都找不到你。” “太多人……出来透透气。” “是太多女人吧。” “什么……”他接过水喝了两口,接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哦,她们啊,我也不擅长开,就建议她们找教练去了。” 池昉端详道:“……嘴唇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吗?” “可能海鲜吃多了,刚才开山路又比较震,有点犯恶心,缓一会儿就好。” “那下面的项目我们别去了,坐车上休息休息吧。”池昉不放心,伸出手掌想去摸摸对方的额头,刚要动作就瞥到小余站在出口的地方,举着旗子等候大家集合上车。 他伸出的手迟疑在了半空。 “……我去洗把脸,”许清源道,“你先去车上吧。” 在池昉的目之所及,许清源走路的背影是平稳的,然而过了转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个人艰难撑到盥洗台,仓促扶墙呕吐在了地上的垃圾桶里。胃扭曲得仿佛要被挤出来,从坐船开始的不适感终于堆积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许清源匆匆打开水龙头,用哗哗的水流冲刷走满嘴的酸苦味,一边漱口一边又断续吐了两次,直到胃里再也没有了东西,只剩一抽一抽的、应激的疼。 支撑在盥洗台上的手臂细细发着抖。 “阿源!” 心神不宁的池昉对许清源的状态十分在意,忍不住追上来看他,没想到刚赶到就直击这幅画面,吓得他骤起一层冷汗。要知道许清源的身体素质一向好,健康饮食兼勤于锻炼,没见他生过病,池昉急忙上前帮忙拍背:“怎么了这是?我们马上回去,到医院看看!” 对方胃疼得暂时说不了话,池昉摸出纸巾给他擦脸,又抚上他的额头:“很烫……你发烧了……” 收着外套的背包放在车上,偏生今天还没有阳光,岛上风那么大,穿短袖果然扛不住冷。池昉飞速脱下自己身上这件,细致披裹住对方,带着体温的衣料烘散着熟悉的气息,许清源抬头望了一眼单薄的池昉,执拗地挤出两个字:“……不冷……” “穿着,不许脱。”虽然声音不大,但池昉的语气不容争辩,他把许清源扶到花坛上坐下,又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 “……喂,小余,我是池昉。” “我们想先返程,能麻烦帮我换最近一趟的船次吗?” “游客多我知道,我朋友病了,必须现在去医院,你帮帮忙……” “我们在营地背后,最好大巴能开过来……好,谢谢,我们原地等着!” 池老师的脸皮是薛定谔的厚度,薄的时候骄傲得一丝不可冒犯,厚的时候炮弹炸药随便轰,反正打不穿,和之前试图与爱慕者划清界限的“高岭之花”判若两人。 没办法,他也想继续维持人设,可是许清源病了,不用问就知道那个人很难受,所以滚他妈的清高,清高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变出车船来送他们去医院,池昉现在哪怕听到小余当面喊他“池”,都能心平气和地微笑答“诶!”。 小余找了辆观光车来拉他们,池昉还没问,他已经先开口解释道,大巴是公司的,有规定的行程路线,剩下的项目还得跟,司机不听他的。 “没事,谢谢了。”能回去就行。 观光车四面漏风,冷得人直起鸡皮疙瘩,好在小余有拿回他们的背包,池昉赶紧把外套掏出来穿上。这天气许清源居然只穿短袖露出胳膊大半天,池昉满心懊恼,瞥他一眼,这人还避嫌着,支撑不了的脑袋靠着朝外的一侧,池老师叹了口气,把他别过来硬靠上自己的肩膀。 “风大,我给你挡着点。”他用手臂遮在许清源的脸前挡风。 小余在前座回头:“就快到了。” “嗯。”池昉纹丝未动。 要上船的时候小余仍然跟着,池老师忍不住问:“你不用回去带团吗?” “我找了个顶班的,我陪你们去医院吧,你一个人吃不消的。” 池昉几乎是半抱着许清源,对方的身形足够有压迫感,重量大半都在他的身上,有人能够帮忙最好:“……行。” 多亏了小余安排,他们下船以后打上车,一路没有耽搁地赶到了医院,顺利挂上了急诊。在候诊的间隙里,池昉托小余照看许清源,自己跑上跑下的,终于在便利店买到只热水袋,又去接了热水来让许清源捂着胃。 “还是很难受吗?”他问。 “好多了……”许清源答。 “不许骗我。” “……” 进门在登记处量过了体温,39度,池昉又摸他的额头,比刚才还烫一些,于是眉头始终松不开。 本来路上小余还会插几句话,关心关心“池老师的朋友”,到现在已经不再主动搭话了。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池昉的心思此刻只挂在一个人身上。 急诊进度算快,起码没有想象中的漫长,轮到号以后检查抽血化验一套行云流水,等报告出来,马上下诊断开药把人送去输液室。急性胃炎,池昉觉得很有必要配个床位,但是输液室忙得很,有座位坐就不错了。护士给许清源挂上针,这吊瓶估计会打到半夜,池昉忍不住再次去协调床位,人护士不耐烦地指了指走廊,你看,床都搭在过道上了,是真满了,你们情况不算严重,坚持坚持吧。 不算严重?池昉认为许清源疼得这么厉害,坐不住椅子,已经很严重了,小余见他有点上头,连忙过来劝:“池老师,算了算了,等会儿吧,一有空位我们再补上。” 池昉被拉回来还心有不甘:“可是怎么能说不严重?” 小余默默忖度护士也没说错,胃痛在医院急诊看来的确不算严重的类型,是有人关心则乱,情绪过量了。 “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吧,都七点半了。” “……该我去买才对,”池昉说,“小余,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一下他,我去给你买份晚饭,你吃了先回去吧,今天多亏了你。” 第50章 对面人不好意思地脸红道:“哪里的话,你又不是其他人……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是我的客人,报了我的团,我有义务要做好服务,这都是我的工作,等送你们安全回到酒店,我再回去。” “挂完针会很晚,已经耽误了你这么久。” “不要紧,万一你有事要走开,我能照顾到许先生。” 池昉犹豫了一下,道:“谢谢。” 仿佛又重新见到了那个在草原上有说有笑还有趣的“池”,自从告白后尴尬重遇,小余明显感觉到池昉把他看做了需要好好警惕与戒备的对象,现在那人愿意再度诚挚地与他对话,真不容易。 “能帮到忙我就很开心了。”他笑着回答。 池昉临时离开去买饭,小余帮许清源换了热水袋里冷却的水,又给他接了杯温开水。 “许先生,要不要喝一点?” 许清源道:“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小余说:“你和池老师两个人一人好几遍对我说谢谢,别这么客气,于公于私我都该做这些的,不要挂心。” 于公,是因为他们报了团,于私……是因为谁,也不言自明。 许清源没说什么,只是微笑了一下以作回应。 “好像比刚才好些了,在船上的时候见你冷汗都出来了,脸色就跟纸一样。”小余观察着许清源,内心承认这真是一张优胜的脸,这种优胜和池昉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池昉像抓握不住的风,很轻盈,许清源似一滴厚重的墨,醒目而浓郁。 “……是缓过来了一些。” “池老师好关心你啊,你们一定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吧,关系真铁。” 许清源略略停顿:“没有,夏天刚认识的……” 小余惊讶了下:“夏天,那不就七八月?我八月底认识的他,时间差不多嘛。” “嗯,是差不多。” 许清源的温和让小余渐渐自如起来,本来对方的身高和外貌乍眼看有些距离感,但比起池昉的高傲,许清源竟一点架子都没有。小余开始打开了话匣子:“池老师是那种很容易交到朋友的类型。我认识他就是带他们学校的疗休养团,第一天入住酒店没房间,本来我只能睡外面的宾馆了,还好池老师愿意和我一间住,那时候我就感觉出来,他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他还特招女孩儿喜欢呢,我那时看出团里有个女老师挺好感他的,还私下问池老师有没有想法来着。不过对于他来说,这种事估计都见怪不怪了,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 “真没想到这次还能见到面,挺巧的,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机会了……” “下次池老师……还有许先生你如果再想报团,可以联系我,也算是帮我开单吧。” 第46章 安全感 小余健谈,对着许清源聊了不少,即使对方因为身体不适回复比较简短,也完全没削减他畅聊的热情。不过等到池昉买饭回来,小余又切换成内敛模式,像是不愿让池老师反感他聒噪。 打完吊瓶,许清源的胃痛基本上得以缓解,只是人发着虚汗,还特别困,在返程的出租车上靠着池昉睡沉了。车开到酒店后他还没醒,池老师垂目看着这张睡脸有点于心不忍,索性准备背人上楼,反正有电梯,总不至于平地一段路他还背不动许清源吧。 会产生这样的自信情有可原,毕竟池昉平时没少被许清源又抱又背,对方表现得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让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挺行的。 然而在对体能的把握上,池老师委实存在些许偏差。把一个长手长脚的成年男人抱扶出局促的车后排,同时还不惊醒对方,这让他的臂力经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靠着小余的帮忙,池昉终于小心翼翼地让许清源睡上了自己的背脊,谁懂,在这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那天在家里抱着玩了那么久,许清源到底是什么物种?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人类。 “池老师,要不叫醒许先生吧。”小余的内心万马奔腾,有必要吗,这是什么没苦硬吃的行为,叫醒他又怎么样,到了酒店房间不是立马就能接着睡,差这五六分钟? 或许是感知到了小余无声的吐槽,又或许是车内外的温差激跑了睡意,许清源醒了过来,他对自身的“处境”顿感意外,向被伏着的人说道:“我自己走吧。” “哦醒啦?”池昉闻声把人放下来,“哎哎,赶紧进去,外面风好大。” 病人情况好转,又把两人送到酒店,按理来说小余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但池昉忘记送客,小余也刻意不提,就这样他鬼使神差地,顺利跟着池昉和许清源来到了房间门口。小余手上拎着装药的塑料袋,勉强说服自己他是帮忙拎东西,才不得不一起上的楼。 插卡亮灯,套房镀起温柔的颜色,小余把药袋子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而池昉扶着许清源进了卧室。 “我好多了,先去洗个澡。” “直接睡吧,有什么关系。” “不行,医院去过躺不下去。” “瞎爱干净……你能不能行啊,我进去帮忙吧?” “没事,不用。” “那我去给你弄药,你洗完来吃,头发记得吹干一点。” “嗯,知道了。” 对话声明晰,每个字都传入了小余的耳中,又因为隔了一道墙而笼上层私密的朦胧。已经不需要再进一步确认,也不需要找机会去窥探卧室里到底是一张床还是两张床,其实在他们两人穿着同款外套上车的时候,小余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一再迷惑自己,认为池昉肯定是直的,否则怎么会在被告白之后,果断删掉联系方式,变得那么抵触他。 然而,那个人原来并不是厌恶同性恋,他有喜欢的人,不是任何一个理所当然的女人。 在医院里,小余有意无意地试图与许清源进行比较,比如认识池昉的时间长短,比如自己也曾得到过池老师的友好关心与善意。可是现在他明白了,许清源能够心平气和地听他讲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是因为在那人眼中,自己根本不是对手,面对毫无机会的输家,他只需要温和微笑就可以。 小余羡慕许清源,因为池昉用那么引人嫉妒的方式在乎着他,所以任谁都像不该粘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多余,影响观感,还是尽早掸走比较好。 池昉从卧室走出来拿药,客厅已经寂静无人。 手机里多了一条短信。 「池老师,我先走啦,明天还要带团」 池昉打字:今天谢谢了,不好意思没送送你。 许久过去,对面回复了一个微笑表情,是不再继续的结束语。 小余察觉了吧。 池昉扔掉手机,对自己今天的满身破绽早就有了自知之明。 随便吧,谁叫他演技太差,比起假装表演在乎一个人,居然是表演不在乎更难。 返程的那天赶飞机,一番折腾导致许清源高烧反复,吃药压下来的体温等过了药效又反弹回去。池昉不放心他乌漆嘛黑地大晚上开车回鉴云村,强行要求对方住在自己的公寓里,等病好了再走。 “你呢,今天也不回去了?”许清源昏沉沉地问。 池昉第二天要去村委上班,假期最后两天是他的排班,按原计划他和许清源都应该各自开车返回才对。 “明天早上去也一样的,不迟到就行。” “那你得五点起了。” “又不是没起过,”池昉倒了杯热水,指使道,“吃药去。” 许清源接过杯子,见他开始理行李,把两个人的脏衣服都拿出来准备去洗。“原来你这么会照顾人。” 池昉眉毛一挑:“干吗?看不起谁啊,明早你还有粥喝呢。” 许清源被高热烧得倦怠,但还是笑着说:“你这是打算半夜都不睡了?” “我有智能家电谢谢,一键煮粥模式。” 池昉把这位强撑的病号打发去吃药,继而专心开始干手头的活。他当然不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少爷,他只是懒,不想把精力过多地放在那些枯燥又重复的家务上。当少爷得有享福命,要么家里有矿配着专属保姆,要么有一位比专属保姆还全能的母亲,池昉两样都不具备,想当巨婴也没这个条件。 独居多年,他早已学会如何高效简洁地照顾自己,除了生病的时候会比较麻烦——身体的难受叠加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令池昉倍感畏惧。他需要谈恋爱,需要有个人无条件地关心他爱护他,时不时问一句,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免得病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所以,他也是这样对待许清源的。因为许清源和自己一样,在某种意义上都是被遗留于世的孤独个体,对方如果生病的话,同样是孤伶伶一个人。 他对许清源的爱惜,是源出于顾影自怜的本能。 这个小长假池昉越过越忙碌,尤其是尾声阶段,他早上五点不到起床开车去上班,午饭晚饭还不忘远程给人订好营养餐,下班后又马不停蹄开回市里来。累了一天不带歇,池老师兢兢业业地在睡前洗好衣服,把第二天的早饭设置一下定时,半夜还起来给许清源量体温,擦身,替换掉额头上冷敷的毛巾。 第51章 见他这么辛苦,许清源很愧疚:“我还是回鉴云吧,店里帮手多,你也不用来回跑。” “我可不敢把你放出去,”池昉沾上枕头就闭眼睛,“你这随时要睡着的状态简直是马路杀手。” “你去上班的时候载上我,车子我下次找时间来开。” “那请问咱俩是怎么碰面的?”他们这次明面上是分开行动,池昉的理由是回家过节,许清源则是去考察外地民宿。 “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省省啊,我告诉你,要是后面几天还不能退烧,我就得押你去医院了,想想看是我家开去医院近还是拙泉山居开去近?” 许清源安静了一会儿:“……池昉,你对别人也会这么好吗?” 他停顿的间隙略长,池昉差点睡过去了,含含糊糊地问:“什么?哪个别人啊……” “前女友,或者前男友。” ……!这回他是彻底醒了,许清源怎么突然提前任啊,难道家里有谁落下过什么东西他一直没发现没处理? “怎、怎么忽然这么说……”该死,他干吗结巴? 不怪池昉心虚,这种情况发生过。 有一任女友曾心血来潮地想帮他收拾公寓,却在衣帽间的地毯下发现了一枚落单的耳钉。耳钉这种东西允许两只一起出现,说成是打算送她的礼物就可以,然而一旦单独出现那结果凶多吉少。果然这位刚刚确定关系没多久的小女友,一口咬定池昉和前任肯定没断干净,哭哭啼啼地赌气要闹分手,池昉怎么哄都哄不好,心里觉得挺烦的,索性遂了她的心愿说好啊,那就分手吧。小女友哭得更伤心了,丢下一句你居然真的不爱我,接着满脸泪痕地忿恨摔门而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了?池昉虽然渣了点,情话讲多了记不住每一句,但爱这个字再动情的时候他都不会说,对任何人都一样。 “阿源,怎么了?”他谨慎地问,祈祷不要旧事重演。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清源像是笑了一下,“你对我好,我很开心,但又会忍不住想,要是你曾经也对别人这么好过,我好像有点受不了……” 池昉暗暗松了口气:“胡思乱想什么啊,在吃什么陈年旧醋,你啊把脑袋烧坏了。” “是啊,我也觉得蛮有病的……”许清源轻轻蹙起眉,“池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喜欢得望不到底,有时候我会觉得害怕,如果掉下去又停不下来该怎么办……但这种顾虑是不该存在的,你对我很用心,我却为太喜欢你而感到害怕,这样是不是不对?” 他的学生有深深的疑惑,而池老师知道症结所在,却不好为他解答。 池昉没有给够许清源安全感。 这是他在恋爱中被指责得最多的缺点,无论说多少遍甜言蜜语,恋人总感觉他像飞在天上的、随时会断线的风筝。他们总会好奇,不由自主地想通过与前任的对比,来判断自己算不算是特别的那个人,当产生被爱的错觉时,这种想要确认的渴望会尤其强烈。 对池昉来说,许清源的确是特别的。从那个人坚定无疑地选择自己、把他视作不可失去的家人的那一刻开始,池昉非常清楚地感知到,许清源在他心里已经不一样了。 但他能向对方许诺那个字吗?池昉早已不相信这样的感情,就像一幅缺失了一角的拼图,永远不完整着,连他自己都很迷茫。 “……阿源,人生病的时候就会情绪敏感,这很正常,别多想。你害怕太喜欢我,我可不怕的,最好你超级无敌迷恋我,才好证明我魅力大啊。” 他选择了避重就轻,用插科打诨来混淆视听。 “……”许清源顺着他回答,“也许是吧,就像你说的,烧糊涂了。” 池昉把脑袋搁到对方的枕头上,脸贴着他的肩膀,又从被子里摸到那人的手,捏了捏发烫的掌心:“快好起来吧,阿源。” 许清源回握住那只手:“睡吧,你一定很累。” “才不累呢……如果我病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的。” 黑暗中池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实在温柔。 第47章 淡了? 这么连轴转了三天,许清源的体温终于回落到正常区间,精神面貌恢复了大半,他提出想开车回鉴云村,池昉总算没有反对。 “到了给我发信息。” “好。” 许清源先走了,池昉反倒需要留在市里一天。 节后刚开工他就收到通知,周五召开阶段性工作交流会议,各个派驻到基层的文化指导员需要回来汇报一下工作进展。为此池昉花了两天时间撰写报告,尽可能用漂亮的数据唬人,但是毕竟他到鉴云村的时间不长,才三个多月驻点时间,暂时写不出太抢眼的工作成果。 不过他写不出,不代表别人不行。这一批文化指导员都是单位里选拔出来的年轻人,前途可期,铆足了劲想大有一番作为的人比比皆是。一场交流会开下来,简直是能人辈出,各显神通,全在基层发光发热,不仅把宣传文化的春风吹遍绿水青山,还堆起致富的金山银山。开会前池昉琢磨着混个中游吧,实际情况是已经快拖后腿了,他那几篇公众号文章简直上不了台面,都是别人不稀得讲的。 经受了全流程碾压之后,池昉不得不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他原先以为服务基层,就是基层有什么工作任务,文化指导员领来完成就万事大吉,没成想高手们早就举目千里,全在挖空心思搞事情。 会议的末尾,主抓这项工作的领导宣布,阶段交流会的形式很好,很有必要,今后可以安排一个月一次,大家互相取取经、比比赛。 要命,这个无处不卷的世界,让不让人活了,每个月都要来丢脸一次,脸皮再厚也经不起。 池老师只得开始动脑筋了。 他回到鉴云村就一直钻研这个事情,让村委里的大家给他提提意见。然而众人看池老师就像看自家孩子似的,只觉得哪哪都出色,哪哪都优秀,怎么会被别人比下去呢,别是其他人汇报得夸大其词也未可知。 他们不在现场,没见识到那帮卷人有多逆天,那就是一块块闪瞎眼的金疙瘩,恐怕大家亲眼目睹的话,会当场羡慕起那些拥有金疙瘩的好命村来。 傍晚到拙泉山居,池昉先去关怀了下许清源,那人在院子里陪狗玩,宝宝在他怀里呜呜地咕噜。 据说离开的这段时间金毛一整个茶饭不思,整天朝着院门口可怜兮兮地叫唤,被“遗弃”的小家伙好生委屈,许清源一回来它就控诉个不停。 对此池昉点评:“啧啧,论撒娇我是比不过它。” “和狗比撒娇?”那人抚着金毛的背,给了他一个反问句。 “我还和它争宠呢,它跟我抢你。” 许清源拍了他一下:“行了你。” 池昉见他没什么大碍了,心弦一松又开始焦虑起自己的基层事业。 趁吃员工餐的时候,池老师让黄元斌等人帮忙一起集思广益。 马霏霏心思活络,提出让池昉干助农直播,笃定他这个颜值必定是流量密码,包火的。这虽然有点谱了,但直播考验临场应对的能力,还得尤其注意说话措辞,一不小心容易被网友审判。池昉是老师,自带光环,职业要求会更高一些,他内心对直播这种形式不是很赞同。 “或者拍短视频,不用说话,拍山拍水,岁月静好那种。” 这个倒不错。“那我得去学学剪辑。” “网上都有教程的,池老师,等你开号了我就做你第一个粉丝!” “行,百万博主的第一个粉有着落了。” 这话说完,第二三四个粉也跟上了,蔡海生、蔡国珍和黄元斌都有抖音微博,纷纷说到时候愿意转赞评做数据。 池昉惊讶:“做数据都知道啊。” 马霏霏得意道:“受我的熏陶嘛。” 征集到思路,池昉开始学习剪视频,研究搞自媒体,一旦接触这个领域就发现门道特别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企图单枪匹马干出一个流量号来,光靠脸是绝对不够的。池老师整日冥思苦想,学这个学那个又是小两周过去,眼睛一眨下一个交流会就快火烧眉毛地来了,正犯愁呢,村长蔡飞凤带来一个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池老师,甭学剪辑了,乡里正准备搞视频宣传号,现成的团队,这顺风车咱们能搭!” 池昉听罢眼睛一亮:“怎么说村长?” “这不是最近文化工作各地都抓得紧嘛,乡里也有任务,所以谋划了个新项目,专门挖掘龙溪的文化资源,拍成短视频、小段子什么的。咱们鉴云村因为有龙栖山在,乡里拿鉴云做主推,刚好和池老师你的想法合上了,这不是借到东风了嘛!” “那太好了!我能参与吗村长,帮我去争取争取吧。” 蔡飞凤笑道:“还用我开口吗?金海强早把你点将了,说池老师是城里的秀才,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办,还让我来给你做工作呢。” 第52章 金海强推诿扯皮的人设真是固若金汤,想把新接来的活一脚踢给池昉,就因为项目主推鉴云村,可以有理由借用他。不过正巧池昉就想干这个,人家的算盘正中他下怀,他愿意得很:“村长,那我具体联系谁,小李还是金站,项目怎么个情况我马上了解了解。” “联系小李吧。” “行。” 小李也没料到池老师配合度这么高,居然主动来问他要方案,他忙把项目介绍了一番,末了将对接人的微信一推送,这个任务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移交给了池昉。 项目本身并不复杂,撰稿、拍摄、后期制作,最后投放推流,资金由乡里保障,制作团队是市里的大公司,深谙短视频“造星”套路。池昉需要深度参与的主要就是撰稿和拍摄,其他专业性强的部分制作公司都包圆了去,不用他费神。 第一次的拍摄内容很快敲定,以鉴云村的茶叶为主题,池昉自己写的稿子背起来特别顺,在村子里找了两三个点拍摄讲解,一个导演一个造型师加一个摄像,拢共花了两天时间拍好了素材。 带妆回来的那天大家都夸他像明星,问是拍的短剧吗,做男主角的那种。池昉摇摇头,他在视频号里的人设与现实相似——一名“发配”小乡村的文化指导员,一开始与农村格格不入,后来被美丽的山水和热情的村民感化,逐渐融入基层,属于田园诗歌式“变形计”吧。 为了制造冲突点,他在前几集的造型偏浮夸,现实中看到还是挺别扭的。池昉上楼去卸妆,许清源给他端晚饭上来。 “怎么拍这么晚,都这个点了。” “导演说要取一个有月亮的夜景,等着等着就拖到现在了。” 池昉脱掉外套,露出内里一件纯白的薄毛衣,他脸上擦了粉,眉毛眼睛都画过,睫浓眸清,衬得眉目含情,嘴唇应该是抹过唇膏,比他平时的唇色要红一些。 像个女孩子。 “许清源,”池昉捕捉到他的眼神,拿手指挑了记对方的下巴,“你现在脑袋里在想什么。” 惯常被撩,许清源也有不接招的时候:“快洗脸吃饭吧,我要把碗筷收走去洗。” 池昉不信邪,凑上去要亲他,被许清源稍稍偏开脸躲掉了。 “干吗啊……”池老师不高兴了,“嫌弃我嘴上的唇膏?” 距离对方病愈过去也快大半个月了,池昉之前忍着没有骚扰许清源,主要是顾忌他的身体,而那人也一反常态没动静。许清源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哪怕光是接吻也行,接吻他也很馋。 “快吃饭。” “你亲我我就吃。” “池昉。” “我好想亲你,你不想吗?” 在灯光下,敷着脂粉的池昉冲散了素日的英气,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艳丽,他用略微嗔恼的神色直言渴望,许清源轻啄了一下对方的嘴唇,正欲离开的时候被池昉用力地揽臂抱住。 热情的吻从湿润的嘴唇卷入,化妆品淡淡的香气混淆着体温,亲密地扑进许清源的怀里。 被抱着亲真的好舒服。池昉很喜欢接吻的时候任对方有力地摩挲背脊,或者揉他的腰,可是这次许清源没有,他只是松松地扶抱着池昉,隔着衣服,甚至都没办法感受到那人掌心的热度。 很快这个吻就结束了。 “……吃饭。” “哦。” 池昉没再继续软磨硬泡,转身拉开椅子去吃那盘快冷却的盖饭。 他很生气。 搞什么啊这是,许清源淡下来了吗,现在居然明着都撩不到那个人了?明明知道他想被亲想被抱,但许清源硬是像块臭石头似的,只知道吃饭吃饭,急着收他的碗筷,刻意无视池昉真正饿的是什么。 生病的时候还说喜欢他喜欢得望不到底,这是望不到底的样子吗,这明明是没兴趣了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最近忙于工作忽视了他,还是有什么没留意到的细节惹那人不高兴了,或者是拙泉山居来过什么漂亮的女客人? 混蛋……到底怎么了。 第48章 不速之客 许清源的冷却令人在意。 池昉留意观察起来,发现那人好像很少主动吻自己了,肢体接触也少了下去,如果池昉想要亲热许清源不会拒绝,但具体亲热到什么地步完全取决于池昉索取的程度。 以前那个对他的身体充满探索欲、想要牢牢占有他的阿源似乎消失了。池昉很郁闷,甚至挫败得费解,他打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总不至于是那天自己化妆的样子恶心到了许清源,让对方的直男意识复苏了? 和同性谈恋爱感到不适,但又不好意思说分开,所以现在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 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池昉太在意,还旁敲侧击地去探马霏霏的口风。 “漂亮女孩儿?有一两个吧,都是住一晚就走的那种。” “漂亮到什么程度,跟夏晴比呢?”他已经不计较地拿许清源的前妻作参照物了。 “夏晴?她是挺漂亮没错啦……”马霏霏有点不太想承认,“……跟夏晴比差点意思吧。” “类型呢,清纯可爱的那种不?” 马霏霏奇怪:“池老师你是想找女朋友了?” “不是我想找……!我就是……随便聊聊。” “噢……”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信任。 “那她们有没有跟许清源说话啊什么的?” “有的吧,源哥不遛宝宝的话都会在店里给客人送水果,偶尔聊几句。” “他以前也没那么经常送啊,是给女客人送吗?” “因为源哥说国庆期间辛苦我们看店了,他多做一些补上……等等,池老师你又干吗问源哥啊?” 不要那么多怀疑的问句好吗?“我就是聊聊。” “咋啦咋啦,有八卦不,池老师有八卦得分享嗷!” “没有八卦……”心好累。 “肯定有!不然你不会问东问西的,又是女客人又是源哥的……难道源哥有新情况了?” 他是有新情况,但现在是他的新情况,在怀疑他有更新的情况。 “我真的就是随便聊聊,你别瞎跟他说啊!” 问不出什么,别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池昉赶紧撤退。 深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池昉习惯了许清源会受他蛊惑被他迷住的那副模样,现在两人恋爱连三个月都没谈到,自己的魔力就消失了,而且是毫无征兆地,这不科学不合理不正常。 不过实际情况是,池昉的快餐恋爱维持三四周的不是个例,三个月已经算长了,他像是忘记了以前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只觉得和许清源才刚刚开始,还在情侣关系的初期阶段。 怎么就能淡了呢,凭什么。 憋出内伤的池昉去敲许清源的房门。 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池昉?”他像是睡过了,一脸的困意中断,但还是好脾气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阿源,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我想跟你睡,可以吗?” “走廊有监控的。” 这是池昉以前总挂在嘴边的,有监控的啊你要记得删监控,现在许清源拿这个来提醒他,池昉怎么听怎么难受。 “有监控怎么了,我就不能来找你吗,我睡不着来找你一起睡有什么关系?” “好好,那你进来睡,气什么。” 可恶,他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想对许清源发火。 可是他没有发火,因为一进房间他就抱住了那个人。 “亲我。” 许清源闭眼亲了他一会儿。 “不是这样。” 对面人笑道:“那该怎么样?” “……” 池昉真的很难受。说想哭可能太傻逼了,但他现在跟傻逼有什么区别。 他在向恋人确认爱不爱他,而对方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从前都是反过来的。 他怎么在干这样傻逼的事? 池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让许清源轻轻紧了下眉心。那人最终叹了口气:“别这样。” 别这样?哪样? 他还在琢磨呢,许清源的吻就落了下来,手臂圈紧池昉,把他牢牢抱在怀里深吻。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被强烈需要的感觉,池昉的回吻更加激越,他解开睡衣的纽扣,把身上的衣物毫无保留地全部脱掉。 这是他那么喜欢的人,他被喜欢的人抱着吻着,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荡荡的。 汗水淋漓一场,喊到嗓子半哑,池昉喘着气躺倒在床上,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阿源……你还喜欢我的吧?” 许清源吻吮了口他的脖子,嘴唇贴上他的耳垂。 “当然喜欢。” 他说喜欢,应该大约是真的,许清源又不像自己一样会说谎。 第53章 池昉以前哄别人,总是“喜欢啊当然喜欢啊”随意敷衍,对方如果问得太勤,他会忍不住烦躁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所以池昉只问了许清源一遍,不敢再继续确认下去。 他没对许清源不耐烦过,但他怕以往作孽的回旋镖扎到自己,被许清源觉得烦。 池昉感到忧愤,又莫名其妙地委屈。 妈的,怎么这么遭罪的,仿佛谁在捏烂他的心,就像捏烂一颗西红柿一样简单。 情场突逢阴霾,池老师干工作都颓唐了。第三个视频拍摄进度缓慢,唯一的“演员”要么忘词要么走错位,或者给的反应不尽如人意,导致拖了两三天都还没拍好素材,接下来又要下雨,前后不连贯了,只得暂缓一下拍摄。 好在前两个视频后期制作得差不多,经讨论最终定了两个版本,池昉和导演两人把视频拿去乡里让金海强过目拍板。 金海强是个大忙人,找他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到办公室能立马见到他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提前约了时间,结果池昉还是等了一个小时,说是临时来了贵客,金海强跟着乡里的领导一起在陪。 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坐在办公室里的池昉听到一帮人走出来的动静,嘈杂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看样子人还不少。 “要是这样的度假园建成,真是咱们龙溪的一件喜事!” “时间还早,要不去乡长办公室坐一会儿,中午一道用个便饭。” “行,随便吃点就好,不用太费心。” 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池昉狐疑地竖起耳朵,而导演已经起身往门外走了。 “贺总!我听声音是您,果然!” 贺? 不是……吧? “老严,你也在啊,你们那项目搞怎么样了?” “拍完两个了,今天来乡里交任务,得靠金站把关呢。” “哪里哪里!听专业人士的就好,全按严导的想法来,我做好保障工作!”金海强的声音颇殷勤。 “老严挺有经验的,市里的几个宣传号也是他的团队在拍。” “贺总手下的大将那还用说嘛!”金海强道,“严导,中午一块儿吃吧,哦对还有池老师,在我办公室吧?我去叫他一声。” 金海强闪身进来,动作麻利地:“池老师,来来!” 这灿烂又热情的笑容,把池昉从座位上激灵了起来,他僵硬地跟着金海强磨蹭到了走廊里。没有意外,果不其然,那位被众人簇拥的贺总正是进了池昉黑名单的贺英杰,他笑眯眯地盯着池昉看,像是特别欣赏他此刻尴尬又不失微笑的反应。 “贺总,这位是市里来的文化指导员池昉老师,宣传号目前是他在做具体工作。池老师,这位是耀杰集团的贺总,是咱们龙溪的贵客呢!” 贺英杰还盯着他,池昉只得先一步上前握手:“贺总,幸会。” 要点脸的话就别说认识他。 对面人回握住池昉的手,眼神意味深长:“池老师,幸会。” 池昉把目光丝滑地移开,笑着向其他几位乡里的领导点头致意,嘴里却像含了把黄连。自己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最近尽来倒霉事,抽空得去庙里拜上一拜。 似乎是在唯恐池老师还不够晦气,更加倒霉的噩耗接踵而至——乡长认为,下午既然要陪同贺总调研龙栖山,那么午饭就安排在拙泉山居吧。 您可真会安排。 池昉已经麻了,身为全场最小的虾米,他没有插嘴的份,只能眼睁睁看着办公室主任走远几步,拿出手机给蔡飞凤打了个电话,让她马上去拙泉山居安排一个大桌,他们预计中午12点左右会到。 “金站,”池昉挪到金海强边上,压低声音道,“我就不吃了吧,中午还得回村里呢。” 金海强啧了一声:“吃饭在拙泉山居,你更得陪了,你不就住那边吗?” “我……” “万一问起宣传号的事情我怎么回答?就这么定了,你开车的吧,待会儿把我和副乡长载上。” “……”怕被问工作你倒是平时跟进一下啊,真什么都不管是吧? 池昉烦金海强,烦贺英杰,最烦的还是他自己。 他后悔得要死。 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泳池趴,为什么加了贺英杰的微信,为什么在朋友圈秀许清源和自己的合影,又为什么那么不小心被贺英杰知道姓名单位和家庭住址。 最后悔的是,他为什么要下半身代替脑子。这是现在的池昉所难以理解的,几个月前的那个蠢货,他怎么会在认识了许清源以后,还能咽得下去贺英杰,真想一脚踹在那白痴的脑门上。 贺英杰知道许清源的长相,他中午就要去拙泉山居吃饭了。 都是些什么糟烂事儿! 第49章 有没有对象 再怎么不情不愿,还是让贺英杰上了龙栖山,池昉带的路。 这个季节的龙栖山金叶灿烂,红枫明艳,独得一抹出尘韵味,清冷而文雅。 “在风景这么好的地方上班,池老师真会享福,这不比高校里有意思多了?”明明乡里的几个人轮流在与贺英杰对话,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溜出一句话来抛向池昉。 “侧重的方向不一样,高校里是培养人才,在基层是服务广大群众,都一样有意义的。”池老师公式化地回答。 “你性格蛮严肃嘛,外形上看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活泼爱玩的类型呢。” 活泼爱玩,真是阴阳怪气。 池昉不想多作争辩,和这种人有来有回反而会把对方说爽了,他略略微笑,不予置评。 拙泉山居秋黄满目,池塘的水面上浮着片片落叶。 许清源提前拿到来客名单,知道有池昉在,还有金海强和拍视频的导演,都是池老师工作相关的,因而他格外用心对待,上菜都是亲自来,又送饮料又送小吃,还让马霏霏打最低折扣,池昉估摸这顿不仅没赚钱还得倒贴。 贺英杰第一眼见到许清源,听到他开口说话,就直直把目光移向池昉。那不爽的眼神,显然是明白过来自己做了某个人声音的替身。池昉面色如常,实则头皮都要炸了,他不怕贺英杰对自己怎么样,却很怕那个人对许清源说什么做什么。高高在上的富人拥有不礼貌的本钱,何况在贺英杰的视角看,是池昉先耍弄的他。 一再拿乔拒绝示好,还把人拉进黑名单,最后被发现是在拿贺英杰当声替,池昉的种种行为,好像的确“侮辱”到了这位大少爷。 所幸饭桌上有的是嘴巴要找贺总聊事,主要是商讨耀杰集团来龙溪乡投资度假园的事情。龙溪本来有一个面积不小的采摘园区,烂尾了好几年,贺英杰打算把这片区域接手过来,改造成生态观光、休闲旅游为一体的度假园。 虽然龙栖山游客不算少,但龙溪乡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起码池昉在被派驻到这里之前都不知道龙溪在哪里。贺英杰选择龙溪来投资,刚好乡里宣传号也是他的公司负责,巧合有点过于密集,池昉不得不自恋地猜测他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报复,还是戏耍,或者把他当解闷的蚂蚁捏一捏? “小老板不用忙了,菜够了。”乡长眼见又来了一道鱼汤,对许清源婉言谢绝。 “各位慢慢吃,还有两个菜在炒。” “太多了不用炒了,哪里吃得完。” 贺英杰道:“龙溪人热情好客,会做生意嘛,许老板,龙栖山上就你一家民宿?” “是啊。” “听说池老师住在这里?真不错,我下次来也订这边的房间好了。” 池昉的筷子顿了顿,继而平稳地搛了只虾放进碗里。 许清源客气地回答:“欢迎贺总常来。” 乡长问:“贺总以前没来过龙溪?” “没有,这还是头一回。” “头回来就愿意出手这样的项目,别看人年轻,很有魄力啊!” 贺英杰笑着碰了下杯:“没来过,但心向往之。龙溪这边山好水好,是块宝地呢,都说山水养人,一路过来的确碰到不少漂亮小姑娘。” 油腻。池昉在心里冷笑。 “贺总可以追一个回去哈哈!”金海强更油。 “我向池老师看齐,池老师,你先来的龙溪,有没有趁机在这里找对象?” 池昉差点把筷子揿断掉,这是什么用心险恶的夺命题!说没有,自己的男朋友就站在跟前给他们端菜送饭,许清源听了会怎么想?他说有……金海强那个大嘴巴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怎么敢说有。 池昉抬起脸,正好和许清源视线相接。 “……应该没有吧,”那个人笑了一下,“没见过有女孩子来店里找他。” 明明他是在帮自己解围,池昉清楚的,这是许清源体谅他,可是同时,那人也在无形中否认了他们两个人的交往,池昉的心里不是滋味。 “可能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咯,”贺英杰隔着数人朝池昉举杯,“池老师,你自己说,有没有对象?” 第54章 神经病,好想泼他一脸可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池老师。 “……”他只能忍气吞声道,“没有。” 贺英杰长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满意地闭嘴了。 这顿饭好生憋闷,池昉吃得味觉尽失,嚼什么都没滋没味。他当着许清源的面说自己没有对象,许清源难不难过不知道,池昉反倒先忧郁上了。 被乡长示意不必再上菜,于是等最后两道已经下锅的炒菜上完,许清源的确不再过来了。 饭毕几人在院子里吞云吐雾,和小院的拙补雅致格格不入。池昉站得偏,贺英杰踱步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支烟,池老师没接,冷淡地说不抽。 “生气了?”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不明白贺总的意思。” “那个许老板你还在追?不是吧,你不可能追不到啊。” “贺总,我觉得我们不算很熟的关系,不太适合谈论我的情感问题。” “我们还不算熟么?”贺英杰眯了眯眼睛,“我觉得我很‘了解’你啊。” 了解两个字被他念成重音,贺英杰这种花花公子,应该比池昉更加深谙游戏规则才对。 “那‘了解’我的人可多了。” “哈,也包括那个小老板?” 池昉气极反笑:“你猜。” 对方语调兴奋:“猜对有什么奖励?” “……” 池老师这个人,偏忍不住争强好胜的一张嘴,明明告诫自己不要与对方掰扯,结果还是没按捺住,真把人说爽了。不想和贺英杰再对话下去,他走进烟雾中,站到了金海强旁边。 贺英杰抿了下唇线,耸耸肩,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他蹲下身,开始逗那条凑近来闻他裤腿的傻金毛。 池昉一直觉得宝宝这条狗不太机灵,对陌生人缺乏基本的警惕心。满身铜臭的贺英杰可一点不好闻,不能因为那人说话的声音和许清源相似,就以为他跟它帅爸爸是差不多的人,他俩完全天差地别。 大概是养过狗,贺英杰撸狗的手势娴熟,他摸挠金毛的背脊,大狗便顺从地愈发贴靠过去。 “乖孩子。” 池昉看不过眼,傻狗能不能有点立场。 “宝宝,过来!” 好歹他是这家伙的二爸爸,召唤一声还是颇具威慑力的。金毛闻令撒腿朝池昉跑过去,临近人前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它二爸爸身边烟气熏天,金毛一撅屁股果断扭头走了。 ……嫌弃成这样,一点面子不给的? “宝宝!” 这回再喊也没用。 “哈哈哈——!” 贺英杰靠墙笑得大声。 院子里面动静不小,马霏霏瞄了两眼,对着黄元斌说:“这贺总认识池老师吗?” “不认识吧,咋了。” “他在逗池老师啊,你没看出来?” “干活吧你,每天脑补的故事要是能卖钱就好了,早发财了。” 马霏霏把抹布朝他丢过去:“你怎么不干活!” “我刚清洗完空调滤网啊,总要让人喘口气吧。” “今年这么早洗滤网了?”一般入冬前他们会把空调的滤网拆卸清洗一遍,以防积尘和细菌被客人吸入影响健康。 “没有,先弄的池老师房间的,天不是冷得快嘛,源哥怕他哪天想开热空调,让我先给他洗好。” “才11月呢。” “池老师可没数的,他想开就会开。” “也是哦,符合人设,”马霏霏又问,“对了源哥呢?” “找伞去了,不是池老师他们下午要逛龙栖山么,万一下雨,这群人的话七八把伞总要的吧。源哥真细心,活该他赚钱。” 马霏霏摸摸下巴:“我猜他想给的也就一个人。” 黄元斌朝天叹气:“得,又开始了。” 一周后,宣传号终于推出了首期视频,在多个平台上同步投放。 龙溪乡从上至下全员发动吆喝,朋友圈的转发整齐划一。拙泉山居也很热闹,大家围坐在院子里,马霏霏手把手教其他人评论的话术。 “霏霏,那个什么书全名是什么,你帮我下载吧。”蔡海生道。 “小红书,”马霏霏还在帮蔡国珍注册账号,“黄元斌你给蔡伯弄一下。” “好,”黄元斌一边拿来手机鼓捣,一边说,“要不咱们拉个群吧,以后转发的东西丢群里,然后评论内容也都发上来,大家可以复制粘贴。” 马霏霏点头:“你也有聪明的时候嘛。池老师,要不你拉一个群?” 池昉正和许清源挨在一起看视频内容,话音落地,他胸口有个雷同步爆炸了。 三也,他的情场小号,是池昉用来加许清源微信的账号。在两人初次见面时,池昉只把许清源视作一个感兴趣的猎物,腻了之后就会删除,如同他迟早要离开鉴云村一样,许清源注定是一个短暂的过客,所以当时的池昉只愿意拿小号加人。 然而时间久了,他对拙泉山居的感情发生了变质。后续马霏霏、黄元斌等人的好友都是用大号加的,只不过池昉几乎不发朋友圈,大号跟死了差不多,以致于大家都没发现他的“双重身份”。 要是自己一拉群,那不就穿帮了么,他的大号里根本没有许清源啊。 池昉卡壳在原地,脑子告诉他得赶紧找个借口搪塞,可是心已经开始摆烂,就像明知巨浪来袭没本事躲,索性被拍死在海里算了。 他略微迟疑,正准备拿起手机,却被许清源按了一把,只听那道温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黄,你拉一个吧,我和池昉先把视频看完。” “ok,源哥。” 视频剩下四十多秒,黄元斌帮蔡海生装完小红书,又建好微信群,一声震动提示,视频的进度条也正好跑到终点。 许清源很自然地离开了池昉。 “努力赚钱大家庭”群里,有彩云追月、海生、momo、龙溪少女的梦、泉,还有chifang。 泉的头像依旧是曾经两人合影中的半张脸,而chifang的头像,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风景照。 马霏霏把各平台上的链接都发在群里。 “池老师,还有漏的地方不?” “……都齐了。” “好,大家转赞评走起!” 群里消息不断,众人一顿嘻嘻哈哈的忙活,很快完成了数据任务。刚建群还新鲜热乎,每个人拿着手机在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线上聊得起劲,即使现实距离都没互相超过一米。 如常,和睦,风平浪静。然而,就因为太平静了,池昉的心越来越沉。 对于chifang这个账号,许清源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他不奇怪,也不意外,好像对他来说这早已不是一件新鲜事。 池昉鼓起勇气点进泉的头像,向对方发送了一条好友申请。 几秒后,顺利通过。 第50章 平等 暮色四合,入夜的深秋格外寒气袭人,许清源加了件外套准备出门遛狗。 池昉追出来:“阿源,我们一起去。” 那人看了看他身上漏风的毛衣:“晚上有点冷,你待在店里吧。” 不知道是不是霜风萧瑟的缘故,现在许清源外出遛狗的时间越来越早,有时候池昉还在吃晚饭,他已经牵着宝宝出门去了。 “阿源,我们聊聊,好吗?” 暖色的廊灯光线打在池昉的脸上,烘照着他清透的瞳仁。 许清源软了表情:“去拿件外套吧,我等你。” 脚下满地都是金叶零落,孤冷的月亮追随着他们长长的影子,风盈山林,沙沙作响的银杏雨落在两人各自的肩头。 池昉缩着脖子,把外套的帽子兜在脑袋上挡风,他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开口道:“阿源……我有两个号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许清源收紧了衣领,回答:“旅游回来后。” “所以……你这段时间不怎么理我,是因为这个吗?” 对方沉默下来,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池昉自知理亏,但还是强撑着:“你为什么不问我呢?我大号是工作号嘛,加了很多领导啊同事啊,也不发朋友圈的,你问我我肯定就会告诉你了。”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大号是工作,小号才是生活。 于是许清源问:“可你加了小马、小黄,他们也是工作相关的吗?” “……”池昉打哈哈,“瞎加的,当时刚好登着大号,没细想。” 他这个态度,又让对话冷了下来,两个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池昉,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坦诚一点。” 许清源的语气不重,但用词却听起来严厉,不够坦诚,这是很直接的批评。池昉像个犯错的青春期男生,心虚,却因为想维护自尊而强词夺理。 “是谁不坦诚啊,你不高兴却不说,我一直很难受,猜不明白为什么,我又没在你肚子里买房,怎么知道你在介意什么啊……” 第55章 要么说池昉是老师呢,能说会道还会祸水东引,许清源不被他看似无辜的狡辩绕进去:“我刚才问了,你在诚实回答吗?” 一句话就把他噎住了。“阿源……” “为什么只加我是用的小号,你回答得了吗?” “……” 许清源心细如尘,他还特别了解池昉,所以池老师的那些小把戏,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池昉,你可以有一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我会等,等到你完全信任我的那一天。但我不希望你骗我,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平等的,如果你对我不是认真的,那我也只会拿出和你同等的态度对待你。” “什么叫同等的态度……” 池昉回过味来,许清源单方面认为自己是在一时兴起地玩玩,所以也单方面决定收走那份毫无保留的感情,这就是这段时间他那么不冷不热的原因。 虽然对方没有猜错,用小号加他的池昉的确是出于不愿长久的心态,但池老师不能承认这么渣的初心。 “我不认真?我哪里没认真,你生病了我比谁都着急,我对你还不够上心吗?” 是,不可否认,他对许清源很上心。从出门旅行到回来的那几天,无怨无悔一心付出的池昉,让许清源不禁萌生了贪念——他对池昉而言可能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但他又止不住地联想,那个人擅长谈恋爱,懂得给恋人提供情绪价值,或许池昉对每一任都曾这么用心,让每一任都产生过独一无二的错觉,所以许清源忍不住想要一个答案。而当时的池昉,也像现在一样,不愿意直面问题,只想着蒙混过关。 如果那是个会令他开心的回答,许清源想,那个人一定乐意赠予。可惜,他想要的承诺并没有发生,池昉像骗小孩一样,温柔地说这是生病导致的情绪敏感,他哄劝着他,快好起来吧,阿源。 “我没有对谁像对你一样在乎过,我发誓。”池昉柔软地放低身段,口吻几乎是讨好的,“阿源,我那个大号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真的不怎么发状态,也没设置什么三天可见,你全部都能看到,就转发过学校的一些任务链接,用这样的僵尸号加你有什么意思,肯定是三也那个号有趣啊。” 许清源叹了口气,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他:“池昉,如果你真的是认真的,你小号里有哪些好友能大大方方给我看吗?” 池昉僵了一僵:“……你想查我社交软件?” “如果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专注生活的小号,应该不在乎让我看吧?” “情侣之间查手机本来就是很敏感的,没事也会变有事,谁都有点隐私不是吗?” 许清源不是第一个提这种要求的人,一般会这么天真护食的都是没谈过几段的,池昉要是实在糊弄不过去,宁可直接跟对方说拜拜。他本身对于隐私界限格外敏感,自我保护意识强烈,一来池昉的确经不起查,二来这就如同被扒光了示众般,没人可以让他妥协到这种地步。 只是现在这个人是许清源,他可以再忍一忍。 许清源把自己的手机转向池昉递过来:“我的就可以给你看,密码是你第一次来拙泉山居的日期。” 仿佛被堵到墙角无路可退,池昉的任何迂回、躲避、巧言令色,都在许清源的直率面前不堪一击。 他根本赢不过对方,他比不了许清源纯净的品质。 “我用那个号发过我们的合照,权限是公开的,相当于对所有人宣布我喜欢你,这不够吗,你为什么还不肯相信我?” “……我也很想相信你,”许清源凝视着池昉的眼睛,“那好,我不看,只问你,那个号究竟有多少个好友?” 这跟问他你有过多少个暧昧对象有什么区别。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这个小号的用途到底是什么。 池昉已经快无计可施了,只苍白地说着:“阿源,我是真的喜欢你。” 哪怕再是真心,当用作不肯回答问题的挡箭牌时,喜欢两个字也变成了假意,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许清源没有接话。 看上就追,厌了就掰,这种随意处置一段感情的行为肯定不符合那人的三观,甚至会遭其唾弃。 “你……”一阵恐慌慢慢爬上心口,池昉畏惧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那个人摇了摇头。 池昉着急地牵住许清源的手:“阿源,我错了,我承认一开始动机不纯,但后来我早就不那样了……你不理我我都快难过死了,真的好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梦见你喜欢上了别人……阿源,别讨厌我,好不好?” 他的手指冰凉,明明叫他添衣,还是只粗心地套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许清源宽大的手掌回握住池昉:“我怎么会讨厌你……” 白月朦胧,映照他们不同的心事。 “池昉,我知道你也许经历过什么,所以不想轻易把心剖给别人看,我刚才也说了,我愿意等。只是,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平等的,不是一方凌驾于另一方,而是互相尊重,认真对待的关系,如果你做不到……” 许清源没有说完整,池昉帮他接下去:“你就会像之前一样,对我冷淡,不再喜欢我了?” 那人牵起一个笑,带点苦涩。 “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 “但我会努力克制,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他依旧是喜欢自己的,池昉又满怀希冀,忍不住说道:“干吗要控制,我们在谈恋爱啊。再说了,为什么非要追求百分百的平等?感情又不是可量化的,怎么可能完全一比一,今天你喜欢我多一些,明天我喜欢你多一些,感受下未知不好吗?” 许清源始终头脑清醒,不给他洗脑的机会:“不要偷换概念。” “还不是你说平等平等的,我不相信哪对情侣是完全平等的。” “我父母。” “啊?” “我父母就是这样。” 池昉无语了,还真有这样的感情?不是许清源的亲儿子滤镜吧。 “反正我不管,我要之前那个阿源,你把他变回来还我。” 许清源摸了摸他凉凉的脸:“只要你乖,他当然会回来。” 池昉一肚子委屈无处申诉:“是你不相信我,现在是我更喜欢你,照你的平等理论,我才是那个要克制的人啊!” 许清源笑起来。 “怎么可能。” 他说。 “我有多喜欢你,我自己知道。” 第51章 厚颜无耻 任由凄清的晚风无情吹了老半天,还被死脑筋男友的平等理论创得哇凉哇凉,池昉人寒心冷,怒犯鼻炎,每天都要用掉一盒200抽的纸巾,两只眼睛汪着两泡应激的湿泪。 他可怜兮兮地央求许清源暂缓几天政令,晚上陪他睡吧,他们那两层楼的监控可以关了,反正没住外人。 池昉就跟聊斋里的妖精似的,变着法想引诱许清源。他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决心,许清源给他按摩完,喂好药,督促他上床盖牢被子,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有这么公事公办的吗,怕被老虎吃了啊? 池老师一掀被子,噔噔噔追到楼上去。 “你心怎么这么硬,我都生病了啊!” 鼻子吸入凉凉的空气就痒得想打喷嚏,他泡了一天眼泪,眼睛肿得通红。 “只是鼻炎,也没发烧,没有大碍的。”许清源冷血地要关门。 池昉拿脚把门抵上,企图用身子硬挤进去,对方怕夹伤他连忙松手,池昉遂顺利地扑上去一把抱住许清源。 瓮声瓮气的嗓音一听就知道鼻塞严重:“阿源,我不舒服,眼睛很痛,擤鼻涕擤得头也好疼,人中这边的皮都擦破了……” 这么说话的时候鼻涕流出来了,池昉恶劣地偷偷蹭在许清源的衣服上。 “你啊,浑身都是毛病……”那人的手抚摸着他的背,“走吧,我去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来。” ……简直是个泥古不化的大犟种。 池昉一把推开许清源:“你就非得这样是吧,只是让你陪我睡,又没说要睡荤的,干吗这么不乐意,我一个呼吸都困难的人究竟能对你做什么?” 许清源拿手指替他擦了把鼻子:“别闹了池昉。”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在闹,你根本就是在借机治我!要是我真的不在乎你,冷暴力怎么会对我有用……看我难过你很开心吗,我已经认错了,为什么还要惩罚我?” 不惜用上“冷暴力”这样上纲上线的词汇,他一脸病容地控诉许清源的冷淡,眼泪鼻涕乱七八糟的,瞧着非常可怜。许清源去拿了包纸巾给他擦脸,池昉打掉他的手:“我脸都快擦掉皮了,特别痛!” 许清源只好用掌心给他抹掉满是病菌的眼泪:“去卫生间洗洗吧,洗脸巾擦起来不疼。” 池昉顶着张一塌糊涂的臭脸,生气地走去了内卫。 撒娇不成就炸毛,炸毛还炸得很有技巧,搭配令人心疼的可怜,他这么一套连招下来,许清源只有退让的份。 第56章 如愿以偿地躺在那个人的床上,心神松懈的池昉满足地闭上眼睛,他的脑袋挤蹭着对方的枕头,身体蜷缩,小心地靠近却又不敢完全贴上。 起初是装睡的,想等待许清源忍不住来抱他的反应,可那个狠心的背脊真就固执得一动不动。饶是池昉再有耐心也撑不住药效的催眠,他被熟悉的、温暖的体温陪伴着,到底是糊里糊涂地睡沉了过去。 一室昏暗,许清源轻轻转回过身来,他伸出手臂拥住池昉,嘴唇落在他红红的眼睑上,然后是擤肿的鼻尖,破皮的上唇,在嘴角停留许久后,最终眷恋地离开。 池老师身体抱恙,形容枯苦,严导倒是认为这幅面貌挺不错,马上修正台本,加重了他在乡村受难的形象刻画。 前几集推出的视频反响很好,有一集的小红书点赞量突破了五千,三分钟的视频“池老师”都在村里和野狗斗智斗勇,画面一个个切换鉴云村的特色景点,很明显的宣传植入,可观众就喜欢看他花式被虐的狼狈反差。 他们今天在采摘园区这边拍摄,正撞上贺英杰带着下属来踩点,那人一见池昉就像闻到了肉味的狐狸,饶有趣味地站在边上看他们工作。 真烦。本来被拍就已经够别扭了,贺英杰露骨的眼神,让池昉有种在马戏团里表演钻圈的耻感。 他还不能叫这人滚远点,因为拍摄的时候一切都得听导演的,对严导来说,贺总爱怎么观摩就怎么观摩,哪怕他兴致大发想来当导演都可以。 池昉浑身不适,拍了半天放不开,素材自然能用的不多。严导那两条茂盛的粗眉都快缠成毛线团了,他把台本一卷说暂停,拢上支烟,让池昉休息一下找找感觉。 池老师挑了个角落去喝水。 “你演技很差啊。”贺英杰抱臂跟上来,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要你点评?池昉道:“不是专业演员,见谅。” 那人凑近过来:“哇怎么脸都肿成猪头啦,好搞笑!” ……把没礼貌当有趣,跟你很熟吗? 眼睛变小一圈,鼻子也又红又肿的池老师退开一步,挂起一个冷漠的微笑:“贺总应该挺忙的吧,别耽误了您工作。” “我不忙啊,工作么手下人会做的,”贺英杰端详了他一会儿,“唔,仔细看看还挺可爱的,你生病了?” “鼻炎而已。” “哦……”他不以为意,“对了,晚上乡里约我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这人是不是当惯了老板,以为谁都是他家员工任他指使? “你觉得我会去?”池昉哂笑着反问。 “我让那个金海强来叫你呗,他叫你你肯定只能去了。” 池老师气血上涌,感觉鼻塞都要通了,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贺英杰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追你啊。”对方大言不惭地回答。 “我用你追?” “你不是说没对象吗,我当然能追你了,”贺英杰停顿一秒,像是想到好玩的,乐滋滋地补充道,“有对象也能追。” 真够不要脸的。 “贺总,我有必要再次提醒您,我不做0。” 把同型号的追到手有什么意思,贺英杰的身边不缺选择,光凭有钱这一点,想一拥而上的男男女女海了去了,他没道理死啃一根没肉味的骨头。 但对方不这么想,咯咯笑了两声:“亲爱的池老师,强扭的瓜也很甜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池昉讥讽道:“贺总蛮有幽默感的。” “就当你是在夸我。” 越是具备挑战难度的越让人欲罢不能,贺英杰对池昉的兴趣在与日俱增。他当然不缺男伴女伴,甚至还玩过一些小明星,那些涂脂抹粉的瓷娃娃又爱捞又没脑子,卸了妆还两模两样的,看久了没胃口。他喜欢脸纯的,人浪的,傲一些无伤大雅,但不能太俗气,否则会忍不住厌蠢。 初识池昉,贺英杰就迫不及待想观赏他在床上的样子,起初不过图个新鲜刺激,睡一睡就行,结果没想到无意知道了对方的真名,出于好奇稍稍调查了一下,竟然处处都让他惊喜。池昉的条件,哪怕带去圈子里都不至于丢脸,那个人还没做过0,这岂不是一块绝佳的肥肉,他怎么可能不馋? “池老师,其实我会看相,我算得出你迟早有一天会愿意的。” 池昉哦了一声:“俗称神棍?” “哈哈,我还算出来,你和那个小老板没戏,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池昉在心里呵呵,许清源已经是他男朋友了,到底是谁没戏。他本来不想杠贺英杰,但被人“诅咒”他好端端的恋爱,刚巧许清源这段时间在闹别扭,池昉咽不下这口不吉利的窝囊气。 “你那天跟他说话有超过十句吗,知道他什么脾气什么性格?贺总真是开天眼了,居然这都猜得到不是一路人。” 他动怒的时候,添上几分具备攻击性的俊美,细品另有一番风情,所以贺英杰总是热衷于惹恼池昉。 “嗬,提到那个小老板就这么激动,怎么,他是你心头肉?” “是不是都和贺总没多大关系吧。”池老师的语气愈发不耐烦。 “行行行,我不了解他行了吧,”贺英杰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说实话,这么无聊的人我也没兴趣了解,古板木讷一根筋,他也就脸能打而已……可是啊,好看的皮囊终究比不过有趣的灵魂的。” “有趣的灵魂?”池昉嘲弄地挑了下眉,“谁?” 对面人厚颜无耻地笑道:“我们呐!你和我才是一路人,我们两个臭味相投,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好似受到了极大的人格侮辱,池昉寒声道:“我高攀不起贺总。” “别以为我是在挖苦你,池昉,我们这样的人生态度才算没白活,专注自我满足,主打一个不委屈自己,至于其他人的感受嘛……哈哈,关我们屁事?” 他怎么就跟贺英杰“我们”起来了?这种人游戏人间,缺心少肝,全凭自己的喜好介入别人的生活,嘴上追得起劲,心里盘算着哪天把人踹了……等等,难道现在在许清源眼里,他就是贺英杰这样的形象?妈的,他好像还真的是这样的形象…… 池昉不想承认,他并不是这么恶劣的,至少那隐蔽的、褊狭的真心,只吝啬地容纳了许清源一个人。可该怎么证明呢,许清源想要的那句话,池昉不愿意说,对于本就不相信的东西,他说不出口。 “贺总,我呢虽然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但也没到臭不可闻的地步,就算以前肚子饿了会乱吃饭,可现在口味挑剔了,只愿意吃自己喜欢吃的那道菜。贺总是人上人,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贺英杰不置可否,大部分人上头的时候都会这样,以为自己是情圣了,实际上过了青春期便很难再重塑人格,他不相信池昉这样的人有一天还会长出心来。 “‘人上人’才闲得无聊嘛,我就爱找点事情忙一忙,比如……给别人盛他不爱吃的菜?” 如果一个人有足够厚的脸皮,足够无耻的心理素质,那么他是无敌的,试图对其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池昉无语到闭嘴。 不远处,严导举起台本朝他们挥手,示意池老师继续拍摄。 贺英杰冲池昉眨眨眼:“池老师,晚上见哦。” 见个鬼。 第52章 对峙 为了躲避晚上的饭局,池昉结束下午的拍摄就直奔卫生院,金海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刚好在诊室就诊,于是把手机放在耳边,理直气壮地回复对面。 “我在卫生院看病,怎么说金站……这样啊,那太不凑巧了……” 粗糙的鼻音很有说服力,金海强哪怕官威再大也不好强求一个病号,遂官方地关心两句后轻轻放过了池老师。 一想到让贺英杰的如意算盘落空,池昉精神大畅,松快地配了点治鼻炎的药,另加了一支眼药水,拎着药袋子哼着歌回到拙泉山居。 刚进院子,池老师就如活见鬼般倒吸了口气——坐在秋千椅上面撸狗玩的人,怎么会是本该在饭局里的贺英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命l了两下眼皮,人还在,不是幻觉。 “你怎么在这儿?”池昉诧愕不已。 贺英杰转过脸来,装作才发觉有人进门,夸张地挑眉一笑:“哟,你回来了,我说了晚上见的啊。” “你、你不是和乡里吃饭去了?” “聊项目,派个手下人就行了,龙溪这里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值得我餐餐给脸?” 池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你是故意告诉我,也猜到我一定不会去,所以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只是守约嘛,”贺英杰拍了下金毛让它下地,随后从秋千椅上站起身,“生意人最讲诚信了,不能话出口了不算数,说晚上见就得晚上见。” “有意思么,把我当猴耍很好玩?”怒火已经升蹿到了嗓子眼。 第57章 “我怎么了嘛,”对方摊了摊手,“这里难道不是民宿,我订了房不能来?干什么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吓人。” “你还订了房?”池昉气得太阳穴发痛,但声音始终压着,不愿意弄出太大的动静。 “房号303。” “没人想知道你的房号,”他嗔目而视,快速问,“你什么时候走,明天?” 贺英杰只盯着他好玩似的抿嘴笑,不回答问题。 “说话!” 这回的声音略大,把正猫在角落里搬东西的黄元斌吓了一跳,他从转角处探出脑袋来,眼睛里写满了好奇。池昉的神色骤僵,没想到还会有人在院子里,脸上像被爬虫爬过一样紧绷,如果对面是马霏霏或者是更为细心的许清源,一定会一眼看出他有问题。 “怎么了池老师?” “没有,我……和贺总开了个玩笑。” 他太不谨慎了,这里是拙泉山居,很多地方都有监控,他怎么能在许清源的地盘上和贺英杰起冲突。池昉懊恼自己的莽撞,本来在许清源眼里,他的形象就已经跌得一落千丈,要是和贺英杰的那点纠葛再不小心暴露,那他铁定玩完了。 贺英杰顺势搭上他的肩膀:“是啊,就是个小玩笑,闹着玩呢。” 池昉没办法躲,只感觉肩头突然盘了条吐着红信的毒蛇。 黄元斌果然瞧不出不对劲,开始兀自推销起来:“贺总,今天店里有新鲜牛肉,可以尝尝我们的牛肉火锅,刚上的新菜!” “好啊,我肯定得点一份,”贺英杰近距离看向池昉,“走,池老师,一起去吃。” 他还不至于忍辱负重到陪贺英杰吃什么牛肉火锅的地步。一进里屋,池昉就扭开了对方的手,动作自然地移步去冷柜那边拿喝的。贺英杰像是早有预料般,搓了搓手指,然后施施然走去餐厅,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马霏霏拿着菜单过去,不一会儿又拿着点好的菜单回来交给厨房,正要去接着做饮品,忽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池老师扯到一边。 “霏霏,听说那个贺总要住这儿?”他的口吻似乎漫不经心。 “是啊,”马霏霏道,“下午刚办好的入住呢。” “他住几天,什么时候退房?” “好像是……订了一周吧,不确定,我给你去系统上查查。” “不用不用!”池昉连忙阻止这么大张旗鼓的行为,“我也就随口问问……我负责的宣传号是他的公司在做,工作上有点牵扯,所以好奇问一声。” “哦……”马霏霏顺着点头。 池昉哈哈摆手:“没事,你去忙吧,我回房间吃药去了。” 他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穿廊上楼,三两下就不见了背影。 马霏霏若有所思。她走到餐厅门口瞄了瞄贺英杰,这个人总是笑眯眯的,但和池老师笑起来的清新爽朗不同,贺英杰的笑容有点凉薄,就像人类有时候会观赏蚂蚁辛苦驮运面包屑,或许会觉得情状有趣,但流露的微笑绝对不是在对蚂蚁示好。 通俗来讲,就是笑得假假的,像面具自带的表情。 看架势,贺英杰应该是个挺大的老板,下午有两个秘书前来给他布置房间,把床品和生活用品无一例外地替换掉,又里外检查了遍监视监听设备,还自带了一只保险箱,估计是用来装贵重饰品的。马霏霏当即腹诽,天龙人住什么民宿啊,让司机开回市里的大豪宅不好吗,反正他的两个秘书就是当晚回去的,因为眼下没有多余的房间。 不知怎么的,感觉池老师好像有点在意这个贺英杰,难道像他说的一样,和工作沾点关系的缘故? 马霏霏暗暗忖度着,刚转身,正迎头撞上站在她身后的人。 “唉哟源哥……!”她小声惊呼,“吓我一跳。” 许清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背后的,他那么高,距离一近会有无可回避的压迫感。马霏霏微微仰头看他,觉得源哥的脸色怪怪的,眉宇明明平展,但却夹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小马,这位贺总住多久,你去系统里看一下。” 咦,这不是刚才自己和池老师的对话吗? 马霏霏为人机灵,答应得快:“我马上去查,源哥你等会儿。” 在房间洗完热水澡的池昉,终于把那管水泥鼻给暂时热通了,他换好居家服,不乐意再下去餐厅吃员工餐,只想念高汤吊出来的热乎乎的汤面,于是给许清源发了条语音:“阿源,好久没吃你煮的面,我馋了,比心。” 以前无需开口,许清源就会给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每每都正中心意恰合口味,简直是池昉肚子里的蛔虫。现在那人依旧会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只不过需要池昉主动要求,多了道“点菜”的手续。 这别扭要耗到什么时候。池老师日常叹息,许清源别的毛病没有,就这个一条道走到黑的臭脾气倔得叫人讨厌。 倒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砰砰”,敲门声响起。 “来啦,”池昉搓着手去开门,“这么快啊。” 房门从里面打开,一张可爱的笑脸映入眼帘。池昉半湿着头发,身上散发着洗浴后的热气,白皙的皮肤渗透出微微的红,连鼻尖和眼睑都是红的,像新鲜剥出来的一颗好味的果肉。 贺英杰没见过这么软的池老师,心被撩得痒痒的:“对我投怀送抱吗,小也?” 池昉的笑容戛然而止,嘴角还弯着,眼神已经凉成两束冰柱:“怎么是你?别叫我那么恶心的称呼。” “方也,不是你的名字吗?” 他故意旧事重提,把当时池昉编的假名挂在嘴边。 “不认识。”说罢就要关门。 贺英杰把门板撑住,他力气不小,池昉还被往后送了一把:“我来借个打火机。” “前台有,你问小姑娘要。” “我都在你门口了,别这么小气,借我一下吧,烟瘾犯了。” 你是烟瘾犯了么。池昉懒得争辩,他的确有打火机,只是不想借贺英杰而已,但他更不想被走廊监控记录下他们在门口推搡的画面。 “行行行,别推了!你等下。”只祈求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池昉烦躁地折返回去,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只打火机出来,刚直起腰,居然看到贺英杰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来了。 “你进来干什么!” “我看看你的住宿环境啊,好像比我房间要好嘛。” 房间里面没监控,池昉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恨不得马上揍扁这张令人厌恶的脸:“懂不懂教养两个字怎么写,出去!” 哪怕对方想动手,贺英杰却毫不担心真的会挨拳头,毕竟池昉是个人民教师,他应该挺珍惜自己的饭碗的。 “别用这么辣的眼神看我……”贺英杰垂下眼睫,盯住了那副淡色的嘴唇。 池昉攥紧了抵在他喉间的拳头:“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或许是感受到了强盛而凛冽的戾气,贺英杰的目光移向池昉的眼睛,那人的瞳色比一般人浅一些,清澈,很亮,映着自己的脸。 两个人都不肯服输,僵持地对峙着。 是许清源的声音打破了寒冰般的空气。 “门开着,发生什么事了?” 池昉浑身一震,仓促地松开手,本能地后退一步。 第53章 你们之前认识? 托盘上的汤面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搭配四格鲜嫩可口的小菜,色香兼具。手拿托盘的许清源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色高领,略往上收了点袖口,恐怕是面刚出锅就解了围裙来投喂池昉,还没来得及加外套。 池昉忙抬脚过去门口接盘子,嘴里抢先说道:“我一直等你的面呢,贺总过来借个打火机。” 许清源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贺英杰转身朝向他们,拍了拍胸口的衣服:“是啊,我俩都抽烟,猜到池老师这里肯定有。” 随着那人整理着装的动作,柔顺的面料在灯光下镀着亮泽,自然垂挺的剪裁线条处处彰显出富有的矜贵,唯有领口处的褶皱格格不入,仿佛在博取关注似的,扎眼得令人难以忽视。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口径统一,对这扯歪弄皱的衣领默契地闭口不提。 贺英杰用手扭上了本来敞开的扣子。 许清源走进房间,说道:“打火机是免费取用的,下次贺总直接向前台要就可以。” “这不是我脸皮薄嘛,面对生人会不好意思,只敢向池老师开口。”他的言语间仿佛在无意表露与池昉的熟稔,把池老师刺得手心冒汗。 “贺总是客人,有什么需求直接向我们提就好,不必拘束,店里如果暂时没有的,我会派人去乡里采买。” 作为民宿老板,许清源既周到又客气,他对贺英杰解释完,然后随意拍了记池昉的背脊:“你去吃饭,别一会儿凉了,面会坨。” 明明没有什么出格的用词,但这前后的语气变化,从官方到亲近,一线之别,泾渭分明。 第58章 池昉提起的心安了一安。 “放醋了没。”他问。 “放了。” “加香菜没。” “加了。” 池昉弯起眼睛:“懂我,那我去吃啦。” 又软又乖,这还是平日里那个冷淡高傲的池老师吗。贺英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这是池昉的回击,在自己面前半分不能折辱,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倒讨好做笑脸,摆明了踩他的面子。 贺英杰出了声气:“嗬,还有这么好的客房服务呢,老板亲自送饭?” 池昉觉得这人跟脑残无异,许清源都还没追究他闯进房间来“借”打火机的逾矩之举,他倒先计较上正牌男友送饭了,是不是大脑有块区域尚未发育完全啊? “贺总,你不是烟瘾犯了么,”池昉把托盘放到桌子上,然后将打火机递过去给贺英杰,“拿去吧。” 意思就是麻利点赶紧走,别再待在这里。 贺英杰接过打火机,玩味一笑,问向许清源:“我也能叫这样的客房服务吗,如果晚上想吃宵夜的话。” 他居然还打算使唤许清源?池昉想,这不是大脑有块区域没发育好的问题了,是直接被挖了一勺走,脑子里有个坑。他刚想出言拒绝,只听许清源回答道:“可以,八点以前,加收10%的服务费,八点以后不行,我们厨师下班了。” “不是还有许老板你么,那天吃饭,有道炒牛肉是你做的吧。” 为了体现对来客的礼遇,许清源那天特意下厨做了一道拿手菜,主要是冲着池老师的面子。 “是啊,我会做菜,不过不太做给客人吃,贺总可以等我们厨师上班后致电前台。” “到底是不太做给客人吃,还是区别对待啊?”贺英杰指指桌上的托盘,“我可是亲眼见到有这项服务的。” 许清源淡淡地莞尔:“他不是客人。他想让我做我就会做给他吃,什么时间都可以。” 话没有点透,但贺英杰已经听懂了,许清源在向他宣示主权。 没什么可意外的,池昉果然把人追到手了。之前两个人还在众人面前避嫌,说什么池老师没有对象,贺英杰心道这位许老板居然架子那么大,有多么难拿下呢。毕竟从那张朋友圈里的合照就不难判断,那个人不可能不喜欢池昉,这不,被人收服,醋劲还挺大的。 那此刻再继续深究下去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贺英杰又不是真的想吃宵夜。池昉为人骄傲,有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所以容易被他激怒,可许清源不同,那人像潭打不穿的水,看似没有攻击性,但一不小心被水包围了,会淹一鼻子酸。 贺英杰有点不太爽。被许清源压了一头的不爽。 他把打火机放进口袋里,摸摸下巴:“那行,我去抽烟了。” 总算还识相。池昉暗自松了口气。 贺英杰走到门口,快关门的时候又回了记头,他对池老师微笑:“东西我明早来还你吧,小也。” 砰。说完这话,房门终于关上。 人滚了,留下了一颗核弹。 池昉一筷子面还塞在嘴里,整个人石化般僵愣在椅子上,脑子锈得动不了。 那人说了句什么。 小也。 他的名字里没有也字,但有个地方有。 是“三也”那个小号。 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周身变得凉浸浸的。 在片刻的死寂后。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他为什么叫你‘小也’?” 许清源的语气格外冷,池昉莫名想起台风来临那天,在监控里发现自己打了金毛的许清源,就是这么冷。 “阿源……”他把筷子放下,站了起来。 “你们之前认识?” 池昉摇头:“不认识。” “他是你前男友?” “不是!” 许清源检视着他的表情,像是在深深地辨认什么:“我真希望你没有说谎。” 池昉顶着这两道严肃如冰的目光,强硬地回答:“没有说谎,不认识,也不是前男友,我发誓。” 他别无选择,如果不打自招,说自己曾经轻率地和贺英杰睡过,许清源肯定会蔑视他,会真的不要他的。 池昉只能做一个卑鄙的骗子。 “他是你小号里面的好友吗?” 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加尖锐,更加让谎言如鲠在喉,难以顺畅吐出。 “不是,他没有我微信,你可以去问他。” 这是一招险棋,池昉在赌。一是许清源虽然怀疑,但顾忌各自的颜面,不会贸然去向贺英杰求证,二是他虽然用小号加了贺英杰,但人现在早就被拉黑了,贺英杰的性格也挺自傲的,不会想让“对手”知道自己是个躺在黑名单里的“好友”。 到了这一步,许清源才面色稍霁。 “那他为什么这么叫你?” 池昉尚且不敢放松心神,道:“我还蒙圈了呢,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鸡皮疙瘩都掉一地……可能是把我的姓拆开来叫的。” “你晚上回来,为什么要特意去问小马,这个人在这里住多久。” 他心下一凛,没想到许清源知道得这么快,是不小心被那人听到的,还是马霏霏忠心耿耿地汇报了老板?算了,也没差。 “我……讨厌这个人,不喜欢他住在这里。” 这句终于是实话了,他竟为得到一个可以说实话的机会而庆幸。 “为什么讨厌他?” “讨厌他看人的眼神,不舒服,不自在。” 池昉没有用直接的措辞来描述贺英杰对他的猎取心,那可能会引起许清源更为锐利的不满,他用三分无辜,三分被动,四分真情实感来婉转传达“这个人想追我,但我很讨厌”的信号,虽然茶,但有效。 许清源的表情松软了许多:“我不问你的话,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我怕你多想,最近我不是在受罚嘛,本来就在冷宫里,再惹你生气的话,我怕要被发配去宁古塔了。” “……” 虽然是俏皮话,但也透出几分真心,池昉这些日子的确小心翼翼,因为害怕发生误会而默默自我消化烂桃花,符合情理。无论是出于情感的倾斜还是理智的分析,许清源在此刻都愿意选择相信他。 池昉也感受到了,悬在头顶上的那柄无形的剑,抵不过许清源想要谅解他的意愿,“锵”得折成两截。他望向对方:“……阿源,能抱抱我吗?” 他瞧着很可怜,连想要拥抱都不敢伸手,只用试探的请求来征询恋人的许可。许清源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讨人喜欢不是池昉的错,那不是他可以用占有欲去倾轧对方的理由。总会有人不受控制地被池昉吸引,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小余,是贺英杰,他必须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就像允许地球绕着太阳公转一样,客观发生,无法避免。 许清源走过去抱住他。 “对不起,一直在质问你,我向你道歉。” 弥漫全身的忐忑在这个拥抱里被卸去大半。“你刚才好凶,看我的眼神也好冷,我真的有点怕了……” 池昉的声音闷在许清源的肩头,手臂紧紧地箍着对方。 “我……情绪的确不好,不应该发泄在你身上。”和导游小余不同,贺英杰让许清源产生了危机感,他感觉到那个人能够影响池昉的心绪,这令许清源浮躁、不安。 “你还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怀疑我,把我问得好难受……” 先前池昉每回答一句,不但没有消减对方的冷意,还只会等来另一个怀疑的问题。许清源既心疼又愧疚:“……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那你也原谅我吧,小号的事情,”池老师顺利抓住机会,“阿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想到后来会这么喜欢你,这个错我认了。但现在,我们在情感上是平等的,就像你在乎我一样,我很害怕失去你……别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面对这样低声下气的可怜可爱,谁还能够铁石心肠。刻意压抑对他的感情,本来就已经艰难万分。 许清源捧过池昉的脸,亲了亲他红红的眼睑。 “嗯。” 第54章 蹭车 翌日清晨,贺英杰来敲池昉的房门。 “起来没,池老师?” 开门的人却是许清源。 “贺总,”他套着一件云灰色开衫,下身是条质地垂软的长裤,分辨不出算不算家居服,“池昉还在洗漱。” “许老板怎么来得比我早,”贺英杰弯起唇角,“还是你昨晚就没走?” 许清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贺总是来还打火机的吧,给我就好。” “没事,我等等他,借了东西,总得当面道声谢。” 这纯属死皮赖脸了。民宿房间又不像酒店套房那样有会客区域,空间类似卧室,较为私密,昨天贺英杰贸然闯进来已经很没有礼貌,今天又想故技重施。许清源要是不让他进吧,似乎显得怠慢,请他进吧,池昉换下来的睡衣丢在床上,被子还乱糟糟的。 第59章 “我去叫他一声,”他略掩了记房门,“稍等。” 门没有关,但也没有大喇喇地敞开,这是许清源的一种态度,表露了不方便请你进的意思,又留下点客气的余地,让对方不好强攻。 啧,贺英杰品了品,难怪池昉会上头,这人有点东西啊。他昨天临走时故意使了个绊子,两个人怎么着也得好一顿吵吧,结果许清源大清早等着自己上门来,不为宣战,反而帮池昉“待客”,体贴又大度,换谁谁不迷糊。 没过一会儿,池昉出来了,额发上挂着水。 “给我吧,不用谢。”言简意赅,一副想潦草结束对话的模样。 “我还没说谢字呢,你倒先预判上了,”贺英杰打量了他两眼,“气色不错,病好这么快?” “吃药吃的。我赶时间,上班要晚了,贺总没什么别的事吧?” “不晚吧,还能吃个早饭呢。” “那是对于贺总来说,”池昉见他迟迟不把打火机拿出来,蹙眉道,“要不打火机送你,我真的赶时间。” 刚要送客,手机在口袋里响了,是严导的来电。 池昉今天要回市里,参加文化指导员的交流会,这事严导是知情的,因此把本来要进行的拍摄顺应延期至了次日。池昉以为是拍摄又有什么新变化,没想到严导来电的用意,是想拜托池老师顺道送一下贺英杰回市区。 “贺总的司机说车坏了,一早电话过来叫我送,今天不拍摄我就没过来龙溪,不知道池老师你方不方便?” 客观上方便,主观上不方便而已,偏偏池昉今天去市里的行程严导一清二楚,总不至于这么“顺便”的忙都不肯帮,那池老师就太不给人面子了。 “……方便是方便的,严导,只是我现在就得走了,不知道影不影响贺总的时间。” 贺英杰在对面用口型无声地说,不、影、响。 池昉刻意移开目光。 电话另一头的严导犹豫了下:“那我得问一下司机,让他去联系贺总的秘书,再让秘书请示一下贺总的意思。” 这么一圈弯子绕下来,指不定几点才能走,迟到的倒霉蛋只会是自己。他只好说:“严导,我去对接吧,贺总就住在拙泉山居,我会负责把他送到地方。” “那麻烦池老师了。” 结束通话,池昉直截了当地问:“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哪个霸总手头没几辆车的,说不定一地库都停不满,坏一辆算什么,又有哪个司机敢自作主张找个旁人来顶班,必然是经老板授意。 贺英杰随意地点头,双手插兜耸了下肩:“嗯是啊,挺聪明嘛。” 拳头很难不硬:“究竟送你去哪儿?” “哪儿都行,只是想坐你的车而已。” “……” 一大早血压一高再高,真不利于身心健康。 浪费了生命宝贵的十分钟,关上房门,池老师无言地捶了两下胸口。 许清源已经整理好了床,倒了杯温水拿给他。 “别气了,待会儿慢点开车。” “你都听见了?严导开口没办法推。” “开车时间长,注意安全。” 因为被贺英杰捏着把柄,池昉只能嘴上逞能,实际上色厉内荏,不敢真的撕破脸激怒对方。另一方面,工作上的顾虑也确实把他辖制得束手束脚,贺英杰的投资使其在龙溪很有影响力,加上池昉做的重点工作还得倚仗严导的团队,要是惹急了贺英杰,必然有一堆头疼的麻烦事等着自己。 他不是幼儿园小朋友,讨厌一个人转头不跟对方玩就可以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多的是边呕边夸的“吃黑蒜”行径。池老师能时不时挂个脸说点难听话,还得多亏贺英杰是个不拘小节的散漫性子,要是碰巧是金海强这种做派的人,他说不定还得忍着恶心赔笑脸,那未免太屈辱了点。 池昉放下杯子,贴着许清源充了会儿电:“我好想旷工一天啊,要是人不用上班就好了。” 许清源找到他的嘴唇亲了亲:“好啊,我同意。” “这是什么迷魂计么,我是真的会被迷晕的……” 许清源这回往深处吻了进去:“晕吧,还有点时间。” 啧啧,是吃醋了吧? 池昉被亲得服气,浑身骨头又酥又软,许清源的手伸进衣服里面来,他就颤得头皮发麻,呼吸错乱掉节奏。 喜欢被这样亲,喜欢被这样充满占有欲地索取,池昉像片任雨打湿的泥土,潮漉漉地泞淖着。 闹得难分难舍差点收不了场,背着背包的池老师终于行色匆匆地现身餐厅,把正在悠闲吃早餐的贺英杰逮上,催促着赶紧出门。 “这个煎蛋非吃不可么,能不能快点?” “现在着急迟到了,是谁一直在房间磨叽……行行行,走了走了,再瞪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马霏霏用水笔的笔帽戳戳下巴,奇怪这两人关系拉近得忒快,听他们言语间似乎准备一道回市区,还是池昉开车呢。 两个人前脚刚走,后脚许清源就拿着保温盒从厨房出来,他问了问马霏霏:“池昉走了?” “是啊,好像赶时间,今天池老师要回市里呢。” 拖地的蔡国珍歇了歇:“怪不得见他那么着急忙慌的,开去市里是晚了,这孩子还没吃饭吧?” “我给他装了点包子和鸡蛋,”许清源无奈,“跑得真是快。” “没事源哥,贺总打包了一份,热咖啡和三明治,应该就是给池老师的。” 说完马霏霏立即后悔了自己嘴快,她能看出来池老师有点在意贺英杰,源哥当然也能了。虽然黄元斌老说她爱脑补,但有一点不是瞎想的,那就是许清源对池昉确实像自家人一样护着占着,贺英杰招猫逗狗似的爱惹池昉,许清源一定不怎么爽。 果然对方嗯了一声,语气有点冷却:“有早饭吃就行。” 蔡国珍评价道:“这个贺总蛮和气的,居然还记挂池老师没吃饭,不像别个大老板有架子。” 马霏霏摇摇手指:“珍姨,你忘记他昨天的光辉事迹啦?两个秘书恨不得把房间都腾空一遍,刚换好的新被套都被嫌弃,最后又让你进去重新打扫房间,昨天你可老生气了。” “啊呀有钱人嘛,排场惯了,讲究点也是正常的。” “珍姨你转向也太快了。” “那不是他早上还笑眯眯地对人打招呼么,伸手不打笑脸人。” 是这么个理,前一天各种行为显露出有钱有势的傲慢,第二天多金大少居然待人客气又有礼,这反差会让人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不自觉合理化他先前的不当之举。 打完巴掌给颗甜枣。 然而池昉不吃这套。贺英杰给他拿咖啡,池老师顺手卡进杯架里,贺英杰用一次性手套包着三明治奉上,他直接捏过来三口两口塞嘴里消灭了。 “好粗鲁。”贺英杰拧了下眉,递给他一张纸巾。 池昉擦了手不回答。 那人把手套脱下来:“我这么伺候你,也不说声谢谢。” 池昉干巴巴的:“谢谢。” “生气呢,就为我昨天叫你‘小也’?别这样小气,叫个昵称不至于掉块肉的。” 装傻充愣,明明是贺英杰企图挑拨,话却说得轻飘飘的,然而池昉已经在许清源那里顺利过关了,虽然靠的是撒谎。 “随便你怎么叫吧,嘴长在你身上,我怎么反对都没用不是么,”池老师把着方向盘,“就像你说的,不会掉块肉,影响不了我什么。” 贺英杰笑笑,他只是丢了张小牌,没指望一定能起到杀敌的效果,但能伤敌也不错了,别看池昉现在嘴硬,昨天一定哄得费劲。 “行,我知道你本事好,不如你把我也收了,我保证比那许老板还‘懂事’。” 前方一个乱变道的,池昉按了记喇叭:“贺总,为了行车安全,最好别跟驾驶员说话。” 旁边坐着个讨人厌的家伙已经很憋闷了,偏巧今天路况特别差,一路被红灯喂饱了不说,市里还在下雨,堵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贺英杰没有目的地,池昉再三问他要在什么地方下车,那人总是说东道西地打太极,一副今天一整天都要跟着池昉的架势。池老师只领了个送他回市区的任务,可没有要做他一天陪玩的打算,自己手头还有正经工作,既然对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他也不客气了,在一个路口停下后,丢给贺英杰一把折叠伞。 “你这里下吧,叫你司机来载你。” 贺英杰不乐意了:“在下雨喂!” “我知道啊,不是给你伞了吗?” “我不下。” “你不下也得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 池昉赶着去开会,而且大概率是迟到了,语气里的烦躁毫不遮掩。 “你停也不停好点地方,地上都是水洼。” “临时停靠你想找什么好地方,快点下!” 第60章 被催着赶着弄下车,贺英杰臭着张脸给司机打电话。丢掉包袱的池昉刚掉了个头,只见一辆电瓶车飞出来,把那个支着折叠伞、正跨着腿躲地上水洼的人,猛猛撞进了绿化带里。 第55章 很多鱼 贺英杰受伤了,脸上手上都是口子,行动不能,估计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摧残,龇牙咧嘴地喊疼。 始作俑者池昉罪孽深重,按贺英杰的话说,要是他不赶人下车,要是停车的位置是安全区域,车祸根本不会发生,还把骑电瓶车的大爷差点吓出心脏病。是的,大爷的儿子儿媳都陪着来医院了,看到贺英杰两个秘书一个司机外加七八个高管威风凛凛地现身,愁得三张脸快垮掉地,估摸着连家里卖完房住哪儿都已经开始打算了。 万幸贺少爷没发生什么半身不遂的可怕后果,左脚脚踝扭伤,大约三四周行动不便,其他地方都是擦伤。池昉本来担心他头皮处需不需要缝针,因为流了血,滴在眉毛和眼睫上,形象触目惊心,好在创面情况还行,没到缝针的地步,只是处理之后瞧着有点骇人。 “对不起。” 池老师难辞其咎,认错道歉。 “这事你确实逃不脱干系,”贺英杰扶着头,“你必须对我负责。” “医药费我会承担的。” “还有我的精神损失。” “我再赔你两万,行不行?” “你觉得,我像是缺你这两万块的人么?” 池昉站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医院里的vip病房两室一厅,屋里人太多了,大部分人都等在外面的会客厅,只有两名秘书和池昉在里面陪着贺英杰。贺英杰的情况按理不需要住院占用医疗资源,但是他头部有伤,所有下属都强烈要求贺总务必住院留观一晚。决定住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至于这间紧俏的vip病房是怎么立马变出来的,能干的总裁秘书自有办法。 直饮水有四档温度,池昉接了杯45度的温水,递给病床上的贺英杰。 还没见过池老师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眼神也不冷了,态度也柔和了,递杯子用的双手,一只手扶着杯把,另一只手托着杯底。贺英杰虽然哪哪都疼,但面对池昉的谦卑顺从还是颇为受用。 “别以为你打岔倒水就能揭过不提了,快说,怎么赔我的精神损失?”语气虚弱中透着明目张胆的雀跃。 池昉挤出四个低低的字:“我不卖身。” 贺英杰噗嗤被逗笑,动作幅度一大就头皮疼:“你怎么总是预判到我下一句话,唉哟!是不是伤口又挣出血了……” 还用预判么,都写脸上了,赤裸裸的。池昉略略俯身,小心地用手揭开一角纱布:“有点,你消停会儿吧,不缝针难受是吧。” 贺英杰举手握住池昉的手腕:“小也你在关心我啊?” 有没有搞错,都这样了还想着调情,有这份毅力真是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池老师尴尬地抽回手,压抑胸口翻腾的不适:“我是心里过意不去。” 窗边站着两位秘书,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宛如训练有素的ai,状似忙碌地在处理手机里的工作。 但毕竟还是两个大活人,有一个曾陪同贺英杰一起在拙泉山居吃过饭,在半生不熟的人面前被调戏,池昉的手腕就像让毒蛇舔过般麻痹,他整个人都很不好。 贺英杰观察着池昉,对方的表情局促但强撑,想走不能走,留下又脚趾抓地,尬到能抠出一间三室一厅。他在心里暗暗好笑,又不由感叹池昉的脸长得真不错,灯光镀出一段柔和的轮廓,眉骨和鼻梁却高挺,头发浓密顺亮,散发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既有秀的美,又不掩英拔之姿,说不出哪里标致,但绝对韵味独特。 贺英杰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美人,有男有女,类型繁多,炼就了甄别品级的火眼金睛,池昉无疑是稀罕的,并且是越瞧越稀罕。 “其实我也没别的想法,你晚上陪护一下,就当你尽心了。” 如果对方提出的是肉偿之类的天方夜谭,池昉必然一口回绝,并且已经打好了腹稿,然而贺英杰出口的“赔偿”却如此简单,这就骑虎难下了。 “是我赶你下车才害你出车祸,陪护是应该的,”池老师本来预备好的气势弱了下来,“要不你给我个卡号吧,我就不包红包了。” 贺英杰摆摆手:“这三瓜两枣你帮我存着,等我哪天破产了再打给我。” “……”池昉不好继续坚持,毕竟贺英杰是真的不差钱,非要用钱补偿就显得他很矫情,“那我给你去点个晚饭吧。” 站在窗边的秘书“醒”过来了一个,是那天一起吃过饭的苏娜:“不用了池老师,贺总的晚饭营养师会送来的。” “……哦,那行。” “苏娜,你让其他人回去吧,”贺英杰道,“这么多人都跑来医院,底下人会以为我驾崩了。” 老板不发话,高管一个都不敢走。“是放心不下贺总呢,那我去和他们说。” 池昉借口抽烟,也跟着人群出去了。这一天过得跟打仗似的,从早上开车赶路到贺英杰被撞,再把人送到医院后连轴转地不敢懈怠,他连开会请假都是见缝插针,匆匆跑去楼梯转角打的电话。现在好不容易把贺英杰安顿好了,池昉走出住院楼,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许清源发去了视频邀请。 许清源本来是等人回家的,天冷,员工餐准备了锅底和鲜切牛肉,就差池昉回来开火,结果人迟迟没到家,倒等来一个晚上不回来了的报备。 雨后地湿,冷气从脚底丝丝攀附上来,夜幕里的池昉说话带着白雾。他把今天发生的意外交代了一遍,承认自己责任不小,末了说现在在医院里,得明天才能返回鉴云。 屏幕里入镜了背后的住院楼,难怪他要打视频,原来是怕自己误会,他和贺英杰两个人回市区,当晚双双夜不归宿,容易引人联想。许清源问:“贺总情况还好吧?” “应该挺疼的,脚肿得很厉害,”池昉缩在大衣里,头发任风拨乱,“我回头买点补品给他,算是份道歉的心意吧。” “……那你晚上哪里休息,回公寓么?” “病房里有一间陪护的,我睡这边对付一晚。” 这意思,是打算晚上留下来照顾贺英杰。 许清源不知道怎么形容忽然淹上来的情绪,他顿了顿:“还有其他人么。” “应该有个男秘书也会留下来,我看陪护间有两张床,够睡。” 不可否认,贺英杰的受伤池昉有责任,他应该留下来照顾伤者。许清源曾经被池昉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知道那个人其实足够细致有耐心,会小心翼翼地搀扶他上厕所,温柔地用吸管给他喂水,许清源能做的,就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象。 但他的心情并不平和。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不想让池昉察觉到他的失态,许清源只能结束视频通话。 “嗯,你放心吧。” 池昉报备完,哆哆嗦嗦地回到了病房。外面冷寒刺骨,风一吹像把冰刀子砍过来,他着急想喝口热水回回暖,刚走近里屋,就听见微小的啜泣声隐隐从门缝处传出来。 “eric,别总让人这么心疼好吗……” 池昉抖了一抖,他这是误入小情侣贴贴现场了么?哦不,也不一定是情侣,看贺英杰死皮赖脸追着自己玩的架势,他应该还没有固定交往对象,这个“心疼的人”,大概率是徜徉在他宽阔海洋里的一尾鱼。 池老师默默想要撤退,只听里面喊了一声:“小也吗?” 无论听到过多少遍,池昉都觉得这个称呼蛮咯噔的。 他推门而入,被迫去做闪烁光亮的电灯泡。 房内只有两个人,床上的贺英杰,和床边刚刚梨花带雨过的漂亮女人,她的眼泪已经擦拭不见,但楚楚可怜的一张脸还是亮晶晶的。 这不是新人演员阮言吗,今年上了一部大热电影,她是里面的女三号,因为长相清冷,不是流水线网红审美,池昉看完电影不禁留意了一下演员名字。 贺英杰这小子,真会投胎,命好。 “你好,”池昉打了声招呼,他本是想来倒杯水暖胃的,瞥到阮言也没水,于是礼节性地询问,“需要喝茶还是白开水?” 阮言的眼神从我见犹怜,转而熠出一丝警惕。池昉今天回市里开会,着装特意挑选过,一身质地不同的黑色,愈发映着一张俊逸的脸,阮言是做演员的,扫完脸就看体态,池昉的身形修长挺拔,不是那种为了上镜瘦得摇摇欲坠的细而柴,健美英气,各方面都没有明显短板。 贺英杰的德行如何阮言是清楚的,她很担心这位是圈子里面待出道的新人,被圈内人撞见她来看望贺英杰,这对上升期的自己来说,无异于自爆了一个黑料。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了,不必麻烦。”阮言露出训练完美的微笑。 “啊,这样啊。”池昉哪里知道一句普通的问候惹得明星顾虑重重,他给自己接完热水就打算出去了,好让这两个人能方便说话。 第61章 贺英杰抿着嘴,笑意浮在眼底。 阮言以为池昉是自己的小情儿,这倒水问客的架势,还真有点那意思。 他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小也,你给我添点水吧,一会儿该吃药了。” 池昉刚要朝门口拔的脚又咯噔收了回来:“……行。” 他绕到床头,越过阮言,拿起桌上贺英杰的杯子,动作间近距离闻到了女明星身上的香水味。这种情况下,直接与人对视必然是不礼貌的,有窥探打量之嫌,池昉略低头,余光里只截到阮言的裙摆和高跟鞋。 “eric!” 门又打开了,这回是个男声。 来人捧着束蓝玫瑰进屋,年纪还挺小呢,喜怒形于色,先气冲冲地瞪视阮言,再目光移向池昉,惊愕地僵愣之后,更为凶狠地射过来两把眼刀子。 池昉在心里卧槽一声,把他当什么了?鱼打架跟边上的水草有什么关系! 第56章 陪护 冤,太冤了。 池老师都没同意让贺英杰做自己的鱼,却反被贺英杰的鱼视为同类,还意图跟他“鱼竞”。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侮辱持续发生,必须马上游离这片海洋:“贺总,要不我先出去吃个饭。” 贺英杰看热闹不嫌事大:“添完水吧。” 一肚子坏水还不够你喝呢?池昉本来想撂挑子不干,但是杯子都拿在手里,不倒不合适,于是在三双眼睛的跟随下,他勉强去接了杯水,上供到桌子上。 “到点了,要不帮我把药喂了吧。” 池昉微笑:“贺总记岔了,没到点,我先吃饭去了。” 这道出门的背影只差飞出去了,他人一走,阮言也起身告辞,病房里就只剩下贺英杰和那个年轻人。 “姓阮的怎么脸皮这么厚,跟导演那事以为你不知道呢,还想着两头钓?”那束夸张的蓝玫瑰被直接放在了阮言坐过的椅子上。 “陪她演戏好玩呀,我感觉演技有进步了,新人奖没白拿,哭戏特别棒。” “你真够恶趣味的……对了,那谁啊?别告诉我是新招的秘书,太假了。” 贺英杰回想了一瞬憋屈倒水的池昉,不禁轻笑道:“一个乐子,正兴头上呢。” “……难道他就是那个当老师的?”对方敏锐地捕捉到这笑容背后的征服欲,“怎么还是他?你不是说下一个就轮到我吗!” “那不是这个我还没弄到手嘛,你再排队等等。” “当我小孩哄呢,每次都这么说,你谈过那么多又不差我一个,跟我试试怎么了?” “小少爷,我不想被你哥阉掉,而且我真的没有恋童癖。” “我19了!” “我跟人上床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学生,”贺英杰扶了扶额头,“行了行了,你倒是问候问候我的瘸脚吧,还‘喜欢’我,面子工程都不做一做。” “我……我本来是要问的!” “我谢谢您。” 贺英杰这边哄小孩哄了没多久就兴致缺缺,一心打发人赶紧回家,美其名曰怕他过了门禁时间要被家法伺候。 “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想让那老师快点回来吧。” “说什么呢,我是这种人么,”贺英杰递了记wink,“我司机上楼来了,你跟着他下去,他会把你送到家的。” 和小孩子待一块儿真像在玩过家家,说话尺度得控制在低幼范围内,否则一不小心过了度,会让对方误会自己在撩他。贺英杰虽然愿意玩乐,但对小朋友着实没兴趣,他喜欢成年人之间的猎杀游戏,比如和阮言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比如和池昉这样自视清高的玩家。 送完客,秘书进门送来老板的个人物品,贺英杰顺便问了问池昉的去向。 秘书汇报道,池老师回家拿洗漱用品去了。 贺英杰噢了一声,看来不是趁机溜走,他还怕那人出尔反尔,就这么跑了呢。 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会儿,脚踝处的痛楚变得越来越有存在感,止痛药的药效看来快要过了,贺英杰龇着牙翻了翻手机通讯录,给那个新添加的号码拨去电话。 嘟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你好,哪位?”对面是密密的水声,池昉清朗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仿佛浸满了潮湿的水雾,突兀地喷洒在毫无防备的耳畔。 贺英杰愣了愣,耳廓蓦地一麻,但他的声音却吊儿郎当的,没有泄露骤然变化的心绪:“我的脚疼得受不了,你怎么不回来了,说好的陪床照顾我呢?” 池昉顶着满头泡沫,用湿手抹了把脸:“你怎么有我电话?” 问完发现是个蠢问题,严导有他的联系方式,贺英杰想要个电话号码多简单。 “要一个你的电话不难吧,”贺英杰反问,“池昉,你在洗澡吗?” 看不见脸的时候,贺英杰的声音和许清源特别相像,尤其当他念自己的名字时,几乎与许清源的语气完美重叠,池昉在那一瞬间恍了神。 “……是啊,医院里不方便洗,我回家顺便冲个澡。”回话的态度不自觉变得日常。 “我会忍不住想象的。” 好吧,许清源才不会说这样的话。池昉迷失的神志又清醒过来:“没什么要紧事我先挂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医院。” “等等!有要紧事先别挂。” 池老师生生忍耐住即将按下“结束”键的手指:“说。” “那个……我们phone sex怎么样?” phone你妈!池昉摁灭手机,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它光速丢出淋浴房。 快九点的时候他才姗姗回到医院,比承诺的半个小时又晚了二十分钟,贺英杰已经疼得满头是汗,再说不出什么调情的话,只不满地剜他一眼。池昉洗过澡,头发松松地蓬软着,柔润且光泽秀丽,衣服换成了舒适的休闲装,病房里恒温,于是他脱了外套,仅余一件贴身卫衣,看起来小了好几岁。 他把医用冰袋取出来,搬了椅子坐到床尾,小心地将冰袋敷上贺英杰肿起的脚踝。 很意外,池昉居然进门就察觉到病床上的异样。贺英杰本以为对方是个被捧惯了的脾气,不擅长细致用心,更别说自己刚刚才在电话里惹恼池昉,没想到那人竟一直有在留意他的状态,生龙活虎的时候倒水都欠奉,真的受疼了,只一眼就能发现他的需求。 冰凉的触感似一股冷泉,冲淡了几分火烧般灼烫的痛感,贺英杰忍着呼吸,目光停留在池昉的身上:“……你怎么这么晚。” “找不到车位,我停到就近的商场去了,走路过来花了点时间,”他边说边抬起头,“忍不了疼的话要不要现在吃止痛药?” 突然的对视让贺英杰下意识收了一下视线:“谁说我忍不了疼?” “你脸都憋成猪肝了,别撑了吧。” “嘶……!还不是你害的,非让我下车,不然我能受这份苦吗?” “我这不是在赎罪了么。” “赎罪有你这样随意的?一会儿回家洗澡去了,一会儿停车去了,说好半小时还拖拖拉拉的不回,病房里想喊个人都喊不应。” 池昉气得失笑:“你秘书不就在医院,哪里叫不应人了?再说我离开也是因为你的几个朋友来了,我在你们又不方便说话,我顺便回家一趟洗个澡拿拿东西。还有,医院没车位也不是我的错吧,这么冷的天你以为我喜欢从商场一路走过来?” 贺英杰咬牙道:“说你一句理还这么多,到底是当老师的嘴皮子厉害。” 说白了,对方其实就是疼得想找个人撒撒气,池昉把话咽回去,退一步投降:“行行,我多余回家去,是我的错好吧。” 一拳打在棉花上,贺英杰被堵得语塞,又莫名溢出丝得意,池昉刚刚是在……哄他?这感觉可真新奇。 “吃不吃止痛药啊到底?” “算了,吃吧。” 大约是真挺疼,装都装不下去了。 贺英杰是个折腾的主,吃了药敷完冰敷,洗漱都在病床上给他伺候完了,大半夜终于熄去了灯,池昉和秘书两个人沾上枕头就困意汹涌,贺英杰却一直哼哼唧唧地在病床上细声呻吟。 池老师听不得这令人负愧的动静,死活闭不了眼,只得翻身下床,走出陪护间来问他:“怎么了?忍一忍吧,不能再吃止痛药了。” “那你……再给我冰敷一会儿……” “也不能一直用冰袋,会冻伤的。” “躺着疼,扶我坐起来。” 池昉本来想去叫一声那位秘书大哥,但人家不知道是人机还是太懂老板的心思,只要是池老师和贺英杰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绝对不插入做显眼包,但若是池老师吃不消,确实需要有人帮忙时,他便会立刻精准而不失时机地出现,就跟个算力极强的精密仪器似的。 果不其然,此时此刻,秘书大哥睡得深沉。 池昉走过去想升起病床的靠背,被贺英杰制止道:“人会往下滑,不舒服。” 第62章 他只得来到床头,用一条胳膊穿过对方的背后,双臂使力把人扶抱起来。 贺英杰抓着池昉的肩,垂着头,哼是不哼了,就是呼吸粗重,就这么干坐着。 “这样好点?” “嗯……就这样还行。” “总得稍微睡会儿,你不能这样一直坐到天亮吧。” “那要不把小桌子支起来,我趴在上面睡。”贺英杰说的是在床上吃饭的移动饭桌。 “太矮了,腰会受不了,再加上你头皮还有伤,趴着别充血了。” 贺英杰揉了揉眉心,烦闷道:“池老师,那你说怎么办?” 如果受伤的是许清源,池昉会坐上床让对方靠在肩膀上,就这么扶抱着他,等人呼吸安稳了再放他睡下。但对方是贺英杰,平日里动不动就是一堆不知廉耻的狂言浪语,池昉干不了这羊入虎口的蠢事,最后是把床靠升起来一半,加上两个高枕头,再由池昉扶稳他的肩膀,卡住角度确保不会下滑。 “你这样不累啊?”贺英杰瞥了一眼这别扭又费力的姿势。 “谁叫我欠你的,”池昉撑着两片耷拉的眼皮,“你赶紧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把你放下来。”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困意无法抵挡痛感的凌虐,大脑不断释放疲倦的信号,身体却在负隅顽抗,贺英杰死活睡不着。 他不睡池昉也跟着陪,累得点头晃脑的,可扶着的手臂却分毫不敢动。黑暗中,贺英杰斜觑着这只停留在他肩上的手,他曾享受过许多类似的服侍,换成任何一个属下或情人,他们都能做得比池昉还严苛。以贺少爷的感受为尊,视任何一次不悦的皱眉都如天塌了般审慎以待,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比孝敬家中父母还要尽心尽力。然而他们为了什么,贺英杰也清楚,权力、金钱、机会,有所求才会甘于被驱使。 但池昉为了什么?那个人不会对这些臣服,哪怕自己戴着近千万的名表,开着库里南送他回家,池昉识货却并不以为意。为了那点良心?贺英杰早早就对他做出了裁断,池昉不应该有心,就像自己一样,他们明明是同类。 时间又过去许久,久到贺英杰差点以为床畔的人已经睡着了,然而他稍稍一动,那只肩上的手便应激般使力,唯恐他突然滑下去。 “怎么?”声音极轻,像是不确定,生怕吵醒什么。 贺英杰没有应答,阖着目,把呼吸声控制得均匀且沉重,伪装成堪堪入眠的模样。 等了一会儿,终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有人轻手轻脚地起身,接着,床靠被缓缓放下,一只手替他掖上被角。 脚步声微不可察,几乎是贴着地在挪动,慢慢地,移去了陪护间,然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上床躺下的咯吱响。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病房里又恢复成呼吸声清晰可闻的安寂。 贺英杰睁开眼睛,脚依旧疼,但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呻吟。 第57章 骚扰来电 一夜过去,伤脚终于接受了自己崴了的事实,痛感明显下降。窗外天光熹微,贺英杰才迟迟入眠,池昉今天在龙溪还有拍摄工作,没办法一直陪护到他醒来出院,遂向秘书说明了情况,匆匆赶去商场取车。 晚上没睡几小时,一早又奔波,池昉打着哈欠回到拙泉山居,饭也顾不得吃就爬去房间补觉。许清源做了碗蛋包饭端进门,只见椅背上草草搭着外衣外裤,隆起的被子里有个脑袋悻悻伸出来抗议:“我只想睡觉……” “不行,饭不吃胃会疼,”许清源坐到床沿,扯了扯他的被角,“怎么了,很累吗?” 池昉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许清源问什么他答什么:“超累,我差点要当一晚上雕塑,还好贺英杰后来睡着了,这祖宗……”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抱怨,听起来却似乎比先前的一味厌恶要改善些许。“你照顾他很久?” “嗯,手臂酸死了……” “怎么会手酸?” “就扶着他啊,给他用冰袋敷脚……”池昉疲于组织语言,“阿源,我要睡觉……下午还得拍摄……” “真的不吃么?” 想到这是许清源特意给自己做的,池昉出窍的灵魂被强行拉拽回来:“那……吃点吧,你喂我。” “好。” 照顾人当然没有被照顾舒服,池昉被许清源抱在怀里,一勺一勺送着喂饭,他连眼睛都不用睁开,只需要张开嘴等待服务就行了。米饭裹着咖喱在口腔里咀嚼,热乎乎地唤起疲惫的食欲,池昉舔舔嘴角,心满意足地拍马屁:“我的阿源真好。” 许清源亲他的耳鬓,又亲亲他的眼睫。 “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池昉伸手,凭感觉碰到了那人的脸,亲昵地摸了摸。 “嗯,想你。” 他才一晚上不回来,许清源就这么黏,要是分开久一点那还得了。之前疗休养出去一周,就把许清源忍得方寸尽失,差点吃了池昉,所以后来哪怕是去市里开会,池昉都会尽量选择当天返回,不去自己的公寓过夜。 “想我的话,晚上来我房间睡……”狡黠的语调意有所指。 “你不是很累么,”许清源似乎在笑,又喂了一勺饭给他,“鼻炎好了没?” “好多了,你一亲我我就好了。” 池昉腻腻歪歪地撒娇讨宠,只想一直待在这双手臂里当一个心安理得的懒人,他放任自己软手软脚,连床头的手机响了,都是许清源帮他拿过来贴到耳朵上。 一串号码,有点眼熟,没存名字估计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池昉没多想:“喂?” “小也,你走了怎么没跟我说。” 听筒传来兴师问罪的声音,近距离范围内传递得清晰,池昉心里一惊,下意识抢过手机坐直身体,脱开了许清源的怀抱。 这个动作是不经思考的,池昉做完就后悔了,他有什么不能让许清源听到的,搞得好像在做贼心虚。 “……我跟你秘书说过了,得回来龙溪这边,医院的费用我已经结掉了。” “不就拍摄么,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何况今天本来就是周六,早知道我跟老严说一声,让他挪到周一去拍。” 池昉皱了皱眉,严导的团队承接着好几个单位的活,日程排得很紧凑,由于龙溪的账号做得挺不错的,要是进度滞后影响流量的话就太可惜了,所以他们才在周六赶拍。 “拍摄本身都有计划,因为我的缘故已经推迟了一天,请贺总不要随意干预专业上的事情。” 察觉到对面的不悦,贺英杰马上换口风:“好嘛,任凭池老师指示,那你今天拍完,明天能回来看我不?” “你是小孩吗要人天天来看?” “我从你车上下来受的伤,你不来看我的话小心天打雷劈。” 其实池昉本来是打算再去看望一次贺英杰的,主要目的是送些补品表达歉意,但是贺英杰先提出来,倒显得自己好像在满足他愿望似的。 池昉用余光偷偷瞄许清源,对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再说吧,你……好好休养,拙泉山居这边的房间要不先给你退了?” 话虽体恤却暗藏私心,他巴望着贺英杰别回来了。 “不用,我又续了一个月。” “什么?”池昉不禁提高了音量,许清源明显也不知情,他们两个人听到都互相看了看对方,“你什么时候续的,不是,你续这个干吗,不是脚都不能走路吗?” “刚刚续的啊,平台最多只能选一个月,不然我还想续更久呢。” 池昉难以理解地问道:“你是没听到医嘱还是失忆了啊,你的脚得养三四周,拙泉山居可是在山上,你哪怕坐私人飞机上来这边也是没停机坪的。” 对面喷出一个大笑:“哈哈哈!我倒也没有富到养私人飞机的程度,小也,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有实力啊。” “……想多了,我顺嘴用点夸张修辞而已。” 贺英杰学他说话:“我也只是用点风趣修辞而已。” 碗筷放到了床头柜上,声音略微响。池昉第一时间感觉到,许清源有点生气了,他在跟贺英杰嗦什么,被这个不正经的人带得整个氛围都变轻佻了。 “没什么事我挂了,房间你趁早退了,留给有需要的客人。” “别挂别挂!我就是那位有需要的客人,龙溪这边的项目我亲自在抓呢,这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建设你们龙溪啊,你不是文化指导员么,应该大力支持才对。” 池昉嘲讽道:“别讲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肚子里打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对方仿佛正在等这句话,暧昧地反问:“那你说,我打什么主意呢?” 池昉跟被热油溅到似的迅速摁掉了电话。 自己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居然傻不愣登当着许清源的面,差点让贺英杰在手机里远程撩骚。空气凉了一会儿,池昉先开口道:“阿源,我还饿呢,你再喂我吃点吧。” 第63章 许清源肯定是不舒服的,贺英杰的意思三个人都了然于心,他在打池昉的主意,但许清源没有因此对池昉说什么。 池昉爬起来趴到他的背上,手臂从背后伸过来揽住许清源的肩膀,贴着耳朵软软地念他的名字:“阿源,阿源,喂我吃嘛。” 殷切又引诱地讨饶,那个人舍不得不理他的,果然在一丝微弱的叹息后,许清源拍了拍池昉搭在他肩上的手,接着又用手掌轻轻覆住。 然而来电铃声又煞风景地响起。 池昉拿眼角一瞥发现又是那个号码,心里烦得大骂有完没完了,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不受欢迎的骚扰电话,许清源已经松开了他的手,离开床沿站起来去收拾碗筷。 “你休息吧,我下去了。” “阿源!”池昉急急划掉来电,把手机切成飞行模式,“我不睡了,你陪我聊聊天。” “睡会儿吧,你昨天照顾他一夜,肯定累了。” 这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我没有照顾他一夜,后来贺英杰睡着了,我和秘书在陪护间休息的。” 池昉下床来,拉住许清源的手:“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你去睡吧。” “你陪我。” 许清源看着他身上单薄的居家服,眉心收紧:“池昉,听话,能不能给我点消化情绪的空间。” “生气你就骂我说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可以被强行埋葬,但它们并不会消失,只是在等待某一天某一刻的爆发,池昉不想让许清源一味压抑。 “你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能骂你说你。” 池昉迫切地剖白:“因为、因为我是你的啊,你可以对我发泄,可以把你灰色的一面直接给我看。” 许清源笑了笑:“说出来又不能改变什么,我想让你回来,可是你昨晚会离开医院吗?我嫉妒他被你照顾,我说了,你放得下这个责任吗?我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幼稚,让你为难、烦恼,甚至反感?” 嫉妒是真,不能说出口也是真,昨天那种情况,池昉的确不会因为许清源不开心而回来。 “阿源,你没必要在意这个贺英杰的,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他,就算他言语上有点轻浮,我又不是什么好拐骗的纯情少女,对我来说一点冲击力都没有。” 许清源顿了顿:“我知道,你经验丰富。” 池昉无语凝噎,他现在是在玩什么扫雷游戏吗,怎么说一句话就踩雷。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解……” 正小心拆雷中,许清源的电话也响了,是马霏霏发现贺英杰的房间又被续了一个月,连忙来汇报最新情况,许清源简短地回复了几句,大致意思是知道了,让他续吧。 池昉耐心等着他讲完电话,接着凑上去提议道:“贺英杰是没事找事,让霏霏找个理由退了他,他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他如果铁了心要住,也会有别的办法,就这样吧。” 贺英杰在龙溪有投资,乡里像供财神爷一样供着他,他要是有什么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会有各路人马前来打点。其他人倒也罢了,要是蔡飞凤来说情,许清源没有像样的理由拒绝,总不至于说,贺英杰在追池昉,而他独占欲发作,送上门的生意都不要接,只想着闭门谢客。 “我下去了。”许清源拿上碗筷,越过池昉离开。 第58章 韦亚楠 池昉刚出生的时候,家里按规矩拿了八字让大师算过命,大师断言他命里桃花不断,且都是三朵四朵争相开,致使风波难止,必须命格够硬的老婆才能镇得住他。命格硬换句话说,就是专门克别人,池昉小时候还发愁,担心长大后娶个严厉的母老虎,天天要看人脸色,后来真的长大了,他没了结婚这念头,再不怕落入虎口了,但是桃花多的预言确实准得可怕。 从前就不提了,万紫千红任君挑,他都能周旋得过来,但现在池昉一门心思只对着一朵花,反而就这么难养了,连他把别的花盆撞倒了扶起来,不小心沾点撇不掉的香气,都惹得自家花自闭,想不开了。 照池老师的意思,许清源要颜有颜,要品质有品质,清风玉树般端正,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实在犯不上和贺英杰较真,两个人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但是许清源不这么认为,仿佛池昉会被又争又抢地撬走似的,看见点苗头就不痛快。 当然那个人的心情,池昉愿意维护。为了尽快了了车祸事件的债,免得贺英杰再拿这个做文章,下午拍摄的时候,池昉旁敲侧击地询问严导,能否帮自己带点东西给贺英杰。严导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听完池老师的讲述,为难地表示,一般能与贺总接触的都是高管级别的人物,他一个专耕具体业务的小兵,“面圣”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对方婉言拒绝,池昉大致有心理准备,他害得贺英杰车祸受伤,却不敢亲自去送赔礼,严导心里肯定犯嘀咕,保不齐贺总正恨池老师恨得牙痒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来一身腥。 本就不大的希望也破灭了,池昉只得向严导问来贺英杰公司的地址,准备把东西送到秘书那边,让秘书代为转交。但是这个事吧,他觉得还是避着点许清源比较好,虽然向对方报备是挑不出错的,但是那无疑又在给许清源添醋,他还不如找个工作日的时间跟村长请个假,偷偷回趟市区把这件事情解决,神不知鬼不觉的。 心下计算好,池昉就向蔡飞凤打电话告假,称周一有点事要回趟市里,蔡飞凤爽利地批准了。 贺英杰的公司在另一个区,车程比平时的三小时还多出四十分钟,池昉心里苦,这一天天的尽当特种兵。买好礼品停好车,他翻出贺英杰的号码打去了电话。 通话接通就断,再打过去又断,第三回才总算顺利连上线。 “你没话费了?”池昉奇怪。 对面的声音带笑:“你挂我两次,我也挂你两次,扯平了。” “……”报复心真强。 好吧,乱挂电话的行为是挺没礼貌的,池老师认了:“我买了点补品给你,在你公司楼下,要不我拿上去给秘书,让他们转交你?” “给什么秘书啊,你直接来我办公室,我在呢。” “啊?”池昉怎么都没料到贺英杰竟是一位如此勤奋的二世祖,“你没在家里养伤?” “因为你要来呀。” “你怎么知道……” “老严告诉完你地址,总得来向我秘书汇报一声吧。话说你下次能不能直接上家里来啊,省得我坐轮椅来公司。” 严导是个老职场人了,碍于情面给了池昉地址,又担心池老师可能并不受人欢迎,于是细心地提前汇报,见与不见全凭贺英杰心情。 本意是赌对方不可能在公司,池昉才来的,这下好了,人家身残志坚地坐轮椅都要接待他,到了这个地步,看望贺英杰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躲避不了。 秘书苏娜在楼下早早等候,接到池老师后热情地迎他上楼去。 傍晚时分,许清源收到信息,池昉说工作多需要加会儿班,大家可以不用等他吃晚饭。 入冬之后白昼变短,太阳早早就落山了,不见阳光的龙栖山森冷肃杀。许清源回复他,早点回来,上山记得戴围巾。 对面发来一个亲亲表情,是池昉用自己的照片做的,类似的gif表情包他做了一个系列。 这家伙总有一些可可爱爱的搞怪行径,许清源忍不住微笑。 “源哥,有人找你!”马霏霏在前台喊了一声。 许清源闻言收起手机,正要走过去,来人已经越出半个身子,朝他弯眼笑起来。 “阿源!” “亚楠?”许清源既意外又惊喜,“好久不见!” 六年不见了。韦亚楠是从小住在隔壁的邻居姐姐,比许清源大两岁,大专毕业嫁去了临镇,自此一直没再回来过。朋友圈倒是会有一些近况更新,韦亚楠有个女儿,现在应该已经是读幼儿园的年纪。 “阿源,我住回村里来了,向村长打听到你现在住在店里,”韦亚楠抬手举了举篮子,“一些家养鸡蛋,拿来给你尝尝。” “谢谢,亚楠,要不去餐厅坐会儿吧,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 青梅竹马的韦亚楠有着一同长大的回忆,即使六年未见,两个人之间却没有丝毫生分。 许清源让马霏霏上了壶花茶。 “亚楠,你怎么搬回来了,家里都还好吧?” 对方苦涩一笑:“离了,爷爷的房子给了我,现在我和女儿两个人住。” 韦亚楠的父母常年在外省打工,她是由爷爷一手带大的。老人家节俭,吃的穿的都精打细算,小时候的她便常常和许清源在一块儿玩,玩完跟着他回家去,刚好能在他们家蹭上香喷喷的晚饭。中学以后韦亚楠的爷爷生病卧床,她上学之余还要操持家务,学会了一手厨艺,要是当天做了好菜,会端过来给许清源家尝一尝,许清源的父母常常夸赞她懂事、会当家。 第64章 经营一个小家对她来说一定不成问题,没想到韦亚楠居然会离婚回村。“怎么……离了?” “过不到一块儿,就分开算了。” 离婚各有各的内情,许清源自己也是一样,他点到为止,把话题转向别处:“你过来拙泉山居,女儿是谁在照看?” “在隔壁王婶家呢,和她家大孙子搭积木。” “店里有礼盒装的小饼干,你带盒回去给她尝尝。” “好啊,我不跟你客气的,”韦亚楠望着他,“阿源,你看起来成熟好多。” 她嫁人的那年,许清源还在读大学,虽然他打小就是公认的好样貌,但到底尚未脱去学生稚气。而现在的许清源,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温柔沉稳,只有笑起来的时候,还依稀留存着年少的感觉。 “是吗,你没怎么变。” 韦亚楠低了低眼睫,视线盯向手里的茶杯:“说假话了哦,我肯定老了不少,都是五岁孩子的妈了。” 许清源笑道:“谁说做妈妈就会老的,反正我没看出来变化。” 被一个英俊男人称赞,哪怕是从小相熟的玩伴,还是让韦亚楠脸红了。她抬头给了许清源一记眼刀:“哪里学来的,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纯粹是被池昉带歪了,许清源后知后觉地揉了揉前额:“好像是……被一个人影响了。” “谁啊?” “他今天不在,下回带你见见。” “是池老师吧?” 许清源诧异道:“你认识池昉?” 韦亚楠抿嘴笑:“算认识一半吧。” 原来韦亚楠回来鉴云村后,在村委里找了份工作,她是学财会的,鉴云村的老出纳过完年打算退休,她一来正好可以接老出纳的班。今天是韦亚楠去村委上班的第一天,蔡飞凤带她认识了一圈同事,基本上都是本村人,相互之前都熟悉,唯独缺席了文化指导员池昉老师。 人虽没见到,名却响当当。众人三言两语地夸,于是韦亚楠知道了,一个城里来的、长相特别文雅的高校老师,不怕苦地扎根鉴云村来做文化指导员,这位池老师亲切爱笑,有才能,写的一手好文章,还能拍短视频,会给村民上宣讲课,是龙溪乡的明星人物。 “我听村长说,池老师住在拙泉山居,不巧他不在,看来要明天才能得见真容了。” 许清源问:“他白天在村委上班,你怎么会没机会见到?” 韦亚楠喝了口花茶:“池老师今天去市里了,和村长请了假。” 去市里……许清源的心沉了一沉:“下午也没回来?” “市里到龙溪来回要六七个小时呢,哪里是下午能回来的。” 既然没回来,那为什么手机里的那个人,却发来信息说要加班晚归,一整天了,究竟在加谁的班。 不可能是交流会,这场会议上周五刚刚举行过,也没听说学校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池昉赶回去。何况,如果是这些说得出口的正当理由,池昉没必要说谎。 许清源想起之前听到的那通电话,贺英杰要求池昉去看他,而池昉没有把话说死,留了句活口,回复的是“再说吧”。在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决定答应贺英杰了吧,只不过当着自己的面,池昉没有直接说好。 骗他加班,偷偷请假回市里,这么晚了都还没回来……只是为了去看望贺英杰么。 “阿源……?”韦亚楠察觉到许清源的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说到哪了?” 才一会儿工夫,许清源竟然不记得他们在聊什么,韦亚楠更稀奇了:“怎么回事,魂灵飘走了呀,刚刚在说,池老师回不来是正常的,车程摆在那呢。” “嗯……是啊,没回来正常……” 本来还想继续叙叙旧,但是见许清源心不在焉的,一脸的悒悒有事,韦亚楠也很知趣,说担心小孩子玩累了要找她,差不多该回去了。 “亚楠,再坐会儿吧。” 韦亚楠起身:“不了,反正我现在就住在村子里,以后见面聊天的机会不要太多。” “那下回来,把孩子带上。” “行,带她见见她阿源叔叔。” 许清源看看窗外:“山路黑,我送你下山吧。” “好。” 第59章 你是我的 明白死和糊涂死,哪一种死法更好一些? 许清源没有给池昉选择的机会。 回到拙泉山居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下班,池老师沾满霜寒的身体瑟瑟发抖,无知的他嫌弃手脚冰凉,用围巾包着脑袋,麻溜地跑去许清源的房间寻找自己的人肉暖炉。 要么说池昉属猪呢,他现在宛如一只饲养完备、膘肥肉嫩的过秤猪,傻乎乎地欢乐奔向屠宰场,只等着被烹饪好之后端上饭桌。 “阿源!” 房门打开,池昉一个熊抱扑上去,把周身冰凉的山露都抖在许清源的身上。 “快给我暖和暖和,抱我抱我!” 许清源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解他的外套,三两下就把他从大衣里面脱了出来。温热的体温从毛衣空隙中丝丝渗入,池昉在围巾里露出脑袋,把冰凉的脸贴在对方散发暖意的脖子上,舒服地吐出长长的鼻息。 许清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天怎么这么忙,需要加班到现在。” 都怪那个贺英杰,软磨硬泡不让他走,苦肉计一用再用,加上周一本来就容易堵车,拖拖拉拉就到了这个点。 “年底嘛,忙点正常。”池昉还在继续不知死活。 许清源半抱着他移步到门口,门锁咔哒转了两圈从里面反锁上。 啧啧,又想教学了是不,好歹让他先洗个澡吧。池昉眨眨眼睛,刚想坏笑地逗那人几句,冷不防被许清源握住下巴,堵住嘴唇就是一记牢牢的深吻,半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吻已经不计其数,但池昉至今都没学会免疫许清源的强攻,那个人要是选择强势的主导,能把池昉亲软成一滩水,服帖地淌化在他身上。 “嗯……嗯……哈……” 身体很快就感觉不到寒冷,血液在快速激流,许清源的手掌所到之处,无一例外地留下了一簇簇点燃的火种。 这种取暖方式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稍稍激烈了些,让开了一天车的池老师喘得呼吸粗重。 渐渐的,池昉感觉出来,今天的节奏好像不太对劲。 许清源一直在袭击他的弱点,一点没有慢慢周旋的意思,等池昉意识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压制住了他,成为毋庸置疑的上位方。那个人单手将他的两条手臂钉牢在一起,俯视的眼神极具威慑力,池昉整个人紧张起来,他怎么被覆在身下,怎么一条腿挂在许清源的臂弯,怎么忽然进入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遇。 “阿、阿源……” 许清源的眸色深如玄铁:“这次,我想做到最后,可以么。” ……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你的眼神可怕到谁敢说不啊! 池昉胆战心惊地斟酌词句:“改天吧……我、我今天有点累。” “累?”那人露出一个看似是笑容的表情,“加班,这么累?” “是、是啊……” “做了哪些工作?” “呃……写稿子,还有一些文字工作,删删改改的……” 话音未落,许清源突然一口咬住了池昉的嘴,毫无征兆地。 这个吻真疼,很快两根缠绕的舌头都尝到了血腥味。是池昉的下嘴唇被咬破了。 池老师不傻,他此刻已经明白过来,那个人肯定发现自己在说谎了,而且,许清源现在很恼火。 奇了怪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在村委加班的,难道仅凭回家时间晚?还是说身上有带回来什么气味,被那人敏锐地嗅出来了?池昉在心里刨根问底地分析,面上却没显露出自己的大聪明,毕竟对方没有戳破,他当然也不会自投罗网去承认。 “池昉,”许清源的嘴唇凑低到他的脖颈附近,“你说过,你是我的。” 好像……他是说过,我是你的,你可以对我发泄,但池昉指的是情绪,不是这个意思。 “阿源,我当时说的是……” “变成我的,好不好?” 许清源打断他。 “池昉,变成我的……” 池昉是只飞久了的花蝴蝶,万花丛中翩翩过,但他至今还没有做过下面的一方。除了心理上会产生被完全支配的不爽感觉外,生理上他也怕疼,他不愿意把决定自己痛楚的权利,交给一个不够信任的人。 在比较长的时期里,池昉的交往对象都是女人,会尝试同性,是在国外读研那阵子开的眼界。愿意接受的选择多了,爱他的人也更多了,甚至,比起本就很好的异性缘,他在同性之中居然更加受欢迎。其中当然不乏有想压倒他的、自以为是的高手,但池昉不会被那些诱哄的话术所骗,毕竟他有很多选择,型号不匹配,他大可以换下一个。 第65章 可是,许清源只有一个。 他没办法换,也根本不想换。 池昉叹了口气:“傻瓜,这种事情,跟‘我是你的’,没有必然联系。但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 他吻了吻许清源的发顶,那人从他的颈间仰起脸来,池昉闭上眼睛,衔住了许清源的嘴唇。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我愿意。 一片望无边际的深湖,动荡不安着,清泉自山峰中来,湍急又连绵地倾泻,在湖面上冲溅出激越、震荡的水花。 池昉在这片湖里狼狈地冒头,又仓惶地覆没,眼泪没出息地憋不回去,索性放任自流。太疼了,他哭出了声,浑身颤抖地任水淹裹,有人吻去了他的眼泪,他搂住那个人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哭。 “别哭了,乖,别哭了……” 无数的吻在安抚他,但池昉停不下来。 他在哭前所未有过的痛觉,哭心上那道捍守已久的壳。他允许一个人长驱直入地捣开了本来顽固的保护层,内里的一切都如初生婴儿般孱弱、敏感,怯生生地发着抖。 “许清源……许清源……” 他模模糊糊地,泄愤一般叫着那个人的名字。都怪许清源啊,乱生气乱发火,他都已经这么安分守己,以难以置信的毅力在喜欢他,许清源还有什么不满意……又是介意他有小号,又是吃贺英杰的醋,要不是担心许清源不高兴,自己能费劲巴拉地“加班”到这个点吗,能因为迂回而善意的谎言受这份罪吗,以后再来个张三李四,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气到深处,池昉怨怼地咬许清源的肩膀,啃他的脖子,泪痕在脸颊上、耳鬓里,不知不觉已经干涸了好一会儿。 湖水泛出幽蓝的颜色,褪去了咸苦,逐渐变得清甜,就像许清源的吻一样。 池昉吞咽着唇齿间厮磨的情话,那个人在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 笨蛋,别那么轻易地说出这个字,哪怕是在床上,也会有人当真。 「我爱你,池昉。」 「我爱你。」 池昉只得不停用吻去堵住他的嘴。 不要一直说这个字,不要一直温柔地抚摸他的心。 池昉时常觉得,许清源在感情上过于天真,比如追求什么平等,比如认为一次彻底的占有,就能让池昉完全属于他。人的一生或许会和不同的人发生关系,谁规定因为这个就得至死不渝从一而终了,所以池老师教导他,灵与肉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可这位学生又似乎因为天真,而触及到了更深层次的哲理,这是池老师尚未认知到的——如果他没有灵的爱,又怎么会甘心奉献血肉之躯。 “阿源,阿源停一下,我的腿要麻了……” 池昉耐不住地出声告饶,平时他没那么逊的,实在是今天开了七八个小时的车,强度一下上这么大,脆皮的身板快撑不住了。 许清源如他所愿,暂缓了节奏,抱着怀里的人,慢慢亲着他脖颈处泛红的皮肤。 “我休息休息……呼……这一天太累了……”池老师喘气道。 人有时候,就是死于话多。 这一天在干什么,怎么就这么累了? 许清源忍了一会儿,等池昉呼吸稍稳,就扯过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 妈的,怎么还从后面来?池昉被猛地按到了湖底,水草牢牢缠住他的腰,湖底的泥沙糊了他一脸,天真懵懂的小河蟹爬过他的背脊、后颈、手指,断续地啄啮。 “许清源,有完没完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再这样下去他快溺水了,以后还怎么自豪自己水性好? “那你说,你今天去干什么了,你说了我就停下。” 池昉闭上了嘴。 溺水就溺水吧,这湖太吓人。 第60章 “狗男人” 韦亚楠在周二这天,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池老师。 他似乎有点随性散漫,九点才到的办公室,整整迟到半个小时,两只眼睛肿着,容色略白,似是没睡醒,又像是生着病,下嘴唇那边有一块新鲜血痂,整个人打量着有点憔悴。 传闻似乎言过其实了。韦亚楠本以为会见到一束明耀的阳光,没想到,是一朵快下雨的乌云。当然,池昉还是很出挑的,一眼瞧去就知道是城里人,气质偏文秀书卷的感觉,或许是先入为主地知道他是老师的缘故。 在蔡飞凤的介绍下,两位同事算是正式认识了。 池昉意外于村子真小,韦亚楠居然是许清源的发小邻居,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互相之间很熟稔。 韦亚楠笑道:“昨天就听闻池老师大名了,不巧晚上到拙泉山居没碰上,阿源说下回带我见见,我想着不用等下回,周二上班铁定就能见上面。” 蔡飞凤护犊子般解释道:“昨天他请假回市里了嘛。” “是的是的,”韦亚楠忙说,“我也是这么跟阿源讲的。” 破案了,终于破案了。 原来池昉的马脚是这么露出来的,竟然是新同事去拙泉山居串门的时候,无意间泄密了他的行踪,这么百转千回的原因任谁能想得到? 池老师为受苦受难的自己掬一把心酸泪。许清源昨天吃得可够饱的,估计总算比较出来先前的“教学”根本就是小打小闹,体验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为了保护自己不发生血光之灾,池老师还得忍痛教对方怎么正确解题,边教边骂自己,池昉啊池昉,你可真是一块不可多得的五花肉,还会自己翻面煎自己撒调料呢。 他的学生很聪慧,当下举一反三,活学活用,到后来池昉已经不愿喊不愿骂了,只趴在许清源的身上细声哼哼。 而许清源一直亲他,含着他的耳垂往耳朵里面亲。 「我爱你。」 靠,这声音怎么又跑进脑袋里来了。池昉的耳朵在升温,他忿忿地想着,昨天这么纵容许清源,这句话要负百分之七十的责任! 哎,感觉身体被掏空,需要喝点大补汤之类的回回魂。 坐了一上午班屁股痛得不行,池昉草草扒了几口午饭,爬到寝室就开启一键睡眠模式。办公室基本都空了,只有韦亚楠还在加班对账,有人敲了敲门,她抬起头来,门口站着的居然是许清源。 “阿源!”她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那个人穿了件夹棉的暖白色外套,系着一条米色围巾,映得眉目温柔,他问道:“亚楠,我来找池昉,他电话没通,办公室也没人。我看到门口你的名牌了,想着来问你声。” “我还以为你来找我的呢,”韦亚楠笑起来,她的办公室就在池昉隔壁,“池老师上楼睡觉去了。” “这么早,他吃过饭没?” “吃过了,就是好像胃口不大好,没动几筷子。” 早上池昉就起不来床,白着一张脸,上班还是许清源送来的。那人幽幽地表示,看到自己那辆suv就想吐,看来,短期内他都不会再开车去市里了。 韦亚楠见对方手上拎着东西,好奇地问:“这是……” “给他带的几样菜,还有一个汤。” “你还特意送饭过来啊,天气冷,估计过会儿就凉了。” “是啊,早知道就提前过来了,汤炖得久了点。” “那你要上楼喊他一声不?” 许清源想了想:“算了,让他好好睡吧,我拿回去就行。” 外面天寒地冻的,大冷天跑来一趟不容易,韦亚楠道:“要不给我吧,正巧中午没吃饱呢。” 这话别人开口可能就显得冒昧了,但他们两个从小吃惯了对方家里的饭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清源笑道:“行,你帮我了结了它们。” 本来是段午休期间的小插曲,许清源也没惊动其他人,静悄悄地走了。只不过他离开的时候,碰巧被蔡达勇从值班室窗户那边瞥到了背影,而老出纳在下午上班以后,也眼尖发现了韦亚楠桌子上的保温饭盒。 老出纳问,啊呀,屋里头哪来这么香的味儿呢,韦亚楠笑答,是甲鱼土鸡汤,老出纳乐呵呵地来了一句,这是好东西,冬天喝可补身呢。 鉴云村情报枢纽站高速运转。很快,隔壁办公室的池昉也收到消息,韦亚楠上班第二天,就有人不辞辛苦来给她送午饭,送饭的那个人大家都熟悉,正是她的发小许清源。 池老师第一反应就是个大大的问号,谁?谁给谁送饭?得到蔡达勇的目击认证后,不禁磨了磨后槽牙,许清源这混蛋,昨天晚上把他吃干抹净以后,今天竟然跑来给别的女人送温暖? 他皱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word文档,手指无知无觉敲着键盘,留下三个方正小标宋简体字——狗男人。 冬日余晖是灰金颜色,倔强着最后的光亮,很快即将被夜的蓝黑淹没。许清源来接池昉下班,车子停在村委停车场,下班的人们都络绎同他打招呼,笑容分外亲切,口中不断地说,阿源来了啊,阿源进去等吧。 第66章 池昉掮了只包走出来,冷帽把头发遮得干净,正衬一双锐眼,好像要找人干架似的锋利。 人一走近,他就把背包丢进许清源的怀里:“你接人还是看人啊?” 许清源没闹明白,不解地问:“怎么了?” 还怎么了。池昉拿眼睛扫他一来回,虽然早就知道他很帅,但今天是不是帅得太超过了点,一身柔白格外沉静,仿若冬日之下穆清的雪山。池昉看得心脏突突跳:“没什么,回家回家!” 真不爽,他居然有一天会因为许清源长太好了而忧虑,犯傻也不是这么个犯法。 车子开在盘山公路上的时候,那个人对池昉说了中午送饭的事情。其实池老师后来仔细想想已经分析到了,午休结束发现有个许清源的未接来电,这饭菜十有八九是对方特意送来给他的,但自己正好午睡去了,让那人没凑巧碰了个壁。 然而,重点是,他怎么能把饭菜留下送给别人吃呢,韦亚楠刚离婚,许清源也是离异状态,这会让多少张嘴胡思乱想。 明明他对别的异性都恪守距离,可是在韦亚楠这儿,却似乎少了那么点分寸感。 “你跟亚楠……”池昉咳了一声,“好像很要好嘛。” “嗯,我、亚楠,还有阿弟,我们三个小时候总是在一起。阿弟比我们小不少,亚楠常常会变出糖来给他吃,我不让阿弟喝可乐,她就偷着藏着帮他带。” “你戒糖,你弟弟倒跟你反一反。” 许清源微笑着说:“他啊跟你一样,喜欢吃甜的,喜欢喝饮料。” 池昉也有弟弟妹妹,但和许清源的情感是全然不同的,他无法感同身受到那个人对弟弟、对韦亚楠那种天然的亲近。本来想说的话落回到了肚子里,池昉问:“那中午有哪些好东西我没吃到,从实招来。” “甲鱼土鸡汤,我下午又炖上了,你到家就能喝。” 许清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刚才在不开心什么呢。” “没有,”池昉撇了下嘴,“就是有点吃醋呗。” “吃亚楠的醋?” “混蛋,原来你知道啊?”池昉的两只眼睛瞪过去,如果怒气可以实体化,许清源已经身中数刀了。 “这不是你一上车就在提她,想不猜到也难吧。” 池昉咬咬牙:“行,我正好审审你,为什么把我的汤给别的女人喝,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亚楠是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的怎么了,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难道不会有某个时刻曾经动过心?” 许清源笑着摇头:“你怎么会想这种事情?” 什么叫……怎么会想这种事,这不是正常人都会想到的吗,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凭什么没有动心的可能。池昉被堵得来劲了:“你什么态度啊,许清源,你必须给我正面回答,不许用这种反问句。” “好好,那我先停车。” 车子驶入停车场,许清源把车倒进车位里,然后熄火,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来看向池昉。 池昉抱着两条手臂,又冷又酷地回视他。 “我比亚楠小两岁,你知道小孩子相差两岁的话,身高差距有多大吗?我是初三才开始窜个子,那时候她在读高中,喜欢的是她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那人个头接近一米九,我站在人家边上,就像个出门打酱油的小弟弟。” “我听懂你意思了,你在说,你发小喜欢高高帅帅的大哥哥类型,而你,是她眼里的小屁孩对不?” 许清源点点头。 “那不是还有你这个变量呢,万一是你暗恋过人家呢。”池老师逻辑缜密,不放过一丝漏洞。 许清源越过身,把池昉的脸轻轻捧过来,然后亲了亲他的上唇:“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池昉明知故问:“我不清楚,你说来听听?” “我喜欢犯懒的,爱吃甜的,擅长撒娇耍赖的,有时候会说谎骗人的……还有,乱吃醋,生气的时候会抱着手臂瞪别人。” 一口恶气卡在嗓子眼,池昉嚷道:“……他在你眼里这么差劲啊!” “在我眼里……”许清源一下一下浅浅吻着他的嘴唇,“他特别可爱,缺点也可爱。” 就说这家伙今天好看得太超过了吧,不然为什么被他这么温柔地盯着,池昉的不爽就没脾气地烟消云散。 车窗玻璃爬满朦胧的雾,除了路灯照到的地方尚有亮光,四周的一切都是黑的。他闭着眼睛和许清源接吻,愈是逼仄密闭的空间愈加放大了心跳的声音,池昉的情绪和理智各自为营。 理智逼他说话道:“不要亲了,血痂好不容易合上……” 天气太干燥,下唇的血痂动不动脆弱地干裂,刺刺地渗出血珠。而且,他的身体好虚,一激动腿根那边就在隐隐作痛。 “对不起,昨天有点过头,以后我会注意……” 许清源舔去他下唇的铁锈味,又向下贴了会儿他的侧颈:“不过,你要不要把手拿出来,不然我会很难忍……” 池昉在胸口胡作非为的手慢慢顺着往上伸,手指头从高领的领口冒出来了几秒,又坏坏地躲了进去。 “我在暖手啊,又没干别的。” 他的眼角沾点春情,双眸亮晶晶的。 许清源想,他刚才漏说了一个“缺点”,池昉在耍流氓的时候,也可爱得令人心动。 第61章 可爱的女儿 池昉这个人,心眼小的时候锱铢必较,好说话的时候亲两下就哄好了。听了许清源的解释,他姑且把韦亚楠视作对方的姐姐,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两人之间的自然似乎合乎情理起来。 所以晚上吃完饭,当韦亚楠带着她软萌可爱的女儿,上门来归还清洗干净的饭盒时,池老师的亲切和蔼,使其在拙泉山居其他人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稳重。 还饭盒的前置动作必然是送饭盒。 蔡国珍偷偷跟蔡海生说,阿源炖汤居然是去送给亚楠喝,你晓得伐,亚楠刚离婚回来的。蔡海生领会到言外之意,叹息道,就是带了孩子,大两岁,不然也挺好的。蔡国珍似乎觉得可惜,摇了摇头,阿源就是伤在了无父无母上,又在夏晴那里耽误了几年,不然的话……哎。 他们两个在厨房小声低语,而另一边,黄元斌已经去确认了消息,并且同步通报给了马霏霏。两个小年轻躲在柱子后面说小话,马霏霏惊讶道,搞错了吧,源哥是给池老师送饭去的,我用人头担保!黄元斌连连用手势示意她小声。 他的消息来自于母亲的密友,村长蔡飞凤,于是黄元斌对此确信不疑:“源哥或许是拿池老师做幌子呢,前一天刚知道人家回来,第二天就去送饭了,我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主动。” 马霏霏锁眉:“不会吧……” 难得对方没有跟自己唱反调,黄元斌一脸深沉状:“之前看源哥一直都没有再找的意思,我还蛮担心的,怕他被伤得太深了。听我老妈说,其实村子里面有不少人都想给他说媒,丽芬阿姨也跟源哥提过这意思,他都推了没有去见。” 小姑娘捂嘴:“还有这回事呢?” “所以说我比你消息灵通嘛,我妈不让我四处说的,对源哥不好,万一别人觉得他还念着夏晴,那真的不好找了。” “想多了,源哥究竟念不念着夏晴,咱们还能看不出来?再说了,他又高又帅,拙泉山居也经营得不错,怎么会不好找对象?” “那他……”黄元斌的声音一压再压,“毕竟离过一回……” 马霏霏白了他一眼:“又是复制粘贴你老妈的话吧?哎呀都什么年代了,少这么老土,要我说,源哥能找个比夏晴更好的呢。” 黄元斌心道马霏霏果然是小女孩思想,虽然源哥是个好男人,但毕竟他们龙溪才这么点大地方,认识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哪怕拙泉山居游客多吧,大多都是过眼云烟,缘分这东西还特别玄乎,没谁能保证一定会出现比前任更好的人。 他琢磨着喃喃自语:“其实吧,池老师要是个女的就好了,有样貌有文化家境还好,关键是,他俩黏糊得跟一个人似的。” 马霏霏想象了一下:“那不成男频小说了?前有美貌前妻后有甜心白富美,呃,好恶俗……啊呀,说回刚才的吧,我还是觉得饭菜是给池老师的,你说呢?” “嗯,你说的是对的。”一道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两个人惊悚回头,池昉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收进耳朵里了。 “池、池老师……”黄元斌尬笑打招呼。 “下回聊天找个隐蔽点的角落,”池昉满头黑线,“只是一个乌龙事件,饭菜送来的时候我上楼午睡去了,你们源哥就把这个人情送给了亚楠,你俩想象力好丰富,是不是连许清源啥时候办喜酒都已经想好了?” 马霏霏嬉皮笑脸的:“我就说嘛,肯定是给池老师的!思维好像发散得有点偏了哈。” 第67章 “岂止是有点,还把我都性转上了。” “呃……啊哈哈,我去对一下今天的账!” “我去数一下饮料!” 两人大难临头各自飞,池昉本是来找马霏霏拿饼干的,现在人闪遁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得打开保温柜取了两瓶温热的甜牛奶。 韦亚楠的女儿叫mm,活泼不怕生,小小的手接过牛奶会说谢谢,喝上了就坐在妈妈身边,央求想看一会儿手机。韦亚楠说不可以,眼睛会坏的,她皱起小脸,可怜兮兮地问:“可以只看一会儿会儿吗,数到十、不,二十。” 像小手办一样可爱的家伙一旦使用软萌攻击,看得人心都化了,许清源忍不住出声帮忙:“亚楠,给mm看一会儿吧。” “……好吧,”韦亚楠勉强把手机拿出来,屏幕切到动画片,“这一集结束自觉还手机哦。” “嗯!” 动画片五分钟一集,大人们聊了不多时就传来片尾曲的声音,mm瘪着嘴,手机是自觉还了,但眼神恋恋不舍,一副想继续央求但不敢开口的模样。 “要说到做到哦,你答应了只看一集。”韦亚楠说道。 “可是我很无聊。” “不行,只能看一集。” mm把视线移向许清源,两眼巴巴地望着,许清源对上这目光只有投降的本事,但他又不想影响韦亚楠教导孩子,只得违心地拒绝她:“你妈妈说得对,听妈妈的话吧。” “行吧……” 她们待的时间不长,简单聊了不到一个小时,韦亚楠留下了饭盒和自己晒的一些酱货,就带着女儿回家去了,许清源送她们下山。 池昉踱步回到房间,懒懒躺上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虽然村子里的人喜好八卦,拙泉山居的大家热爱脑补,但他们的猜想在大方向上符合人之常情。即使韦亚楠和许清源是假的,可许清源还年轻,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如果两年期限到了,自己回去了市里,留在鉴云村的许清源,终有一天会变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吧。 他温柔细心,还很喜欢孩子,抱起mm走山路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好爸爸。 所以池昉没有跟着走下去,推说天气太冷了,韦亚楠连忙说送到院门口就可以了,池老师快回去吧。 戴着毛茸茸帽子的mm,在许清源的肩头向他挥小手拜拜。 按黄元斌吐露的,私下里有许多人意图给许清源说媒,丽芬阿姨居然也在其中,一起上班的池昉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可见许清源不想让池昉知道这些事情。 他明白那个人对他的感情,也确信许清源不会去相亲,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池昉想霸占许清源,至少是这两年,如果他不选择放手,那么许清源不可能去动念再婚,他只会一直爱他,眼里只有池昉一个,不会再重新拥有新的家人。 这样好吗?不合时宜的良心在发问,池昉只能自私地回答,还能怎么办,我受不了他不是我的。 圣诞将至,龙栖山飘了点雪,过节的氛围正好,拙泉山居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mm已经成为店里的编外人员。由于工作交接加上年底本来就忙,韦亚楠时不时要留在村委加班,没办法兼顾女儿,许清源让池昉下班的时候顺道把mm带回来,吃个饭玩一会儿,等韦亚楠下班了再来拙泉山居接她。 前厅的圣诞树布置得闪亮,氛围灯和气球随处可见,mm戴着圣诞帽在树下玩贴纸,贴好了“公主”的裙子,又给“公主”贴上发型和耳环,模样认真得可爱。许清源给她端来一只粉色的儿童餐盘,上面码了圣诞纸杯蛋糕,一碗草莓奶昔,还有五六块烤饼干。 “阿源爸爸,你说她是戴这个长项链好看,还是短项链好看啊?”mm捏着两张小小的贴纸,煞有介事地询问。 纠正了她许多遍是“阿源叔叔”,mm却老是叫他“阿源爸爸”,农村里这样的叫法的确有,尤其是亲戚之间,于是也不再强行指正了。 “我觉得……短项链吧?”许清源回答。 mm为难地噘嘴:“可是我喜欢长项链上的蝴蝶结啊。” 许清源微笑:“那就戴长的吧,唔,这么一比,好像是你选的更好看。” 不远处,池昉抱着大金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们,一人一狗都有点失宠的落寞。 “宝宝,你爸爸有新女儿了……” 金毛哀怨地呜了一声。 池昉给宝宝买了顶圣诞风格的红绿针织帽子,卖家秀挺好看的,就是这买家秀发生了点偏差,戴着特别像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 “你要是肯系围巾就好了,配套会可爱点。” 金毛甩甩头,嘴里呼哧呼哧了两声,似乎在表达抗议。 宝宝很喜欢脖子上的项圈,那是池昉送的,除了洗澡的时候愿意摘下来,平日里一直雷打不动地戴着,给它套围巾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肯配合。 池昉摸摸它的耳朵,欣慰地说:“乖儿子,唯爱这个项圈是吧,果然二爸爸没白疼你。” “叮当”“叮当”。 推门的动作带动了门挂上的铃铛,传来清脆的响声。有人带着寒风和雪籽进门,一股冷意随之袭入满室温暖之中。 许清源抬起头。 “哟,许老板。这是……你女儿?” 贺英杰脱下手套,捋了一把湿冷的额发,笑得尤其喜出望外。 第62章 惊雷 白高兴一场,许清源没有女儿,这是别人家的小孩。 贺英杰听罢收起了看戏的雀跃,问道:“小也在吧?” 对面人不温不火地反问:“贺总指的是池昉么?” 贺英杰笑了笑:“那我换个问法,池老师在吗?” 许清源道:“他在。” “哦。” 他撑着根手杖往里面走,门后跟进来的秘书则拎着行李前去整理房间。 池昉刚把金毛送回窝,回来看到贺英杰出现在吧台前,立时头都大了:“你怎么来了,脚好了?” “没好全,打算再养养,”对方倒是眉开眼笑的,“我来陪你过圣诞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0个人想让你陪过圣诞,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就因为之前贺英杰对池昉穷追不舍,把许清源给惹毛了,害得池老师在床上失了先机,自此一蹶不振,贺少爷要是再突发奇想整点新的幺蛾子出来,他可没剩别的大招去给许清源顺毛。 池昉好言相劝:“既然要养伤,还瞎折腾什么呢,从市区到龙溪得不少时间,又要爬山上来,你尽早把房间退了回家吧。” “我知道你关心我,听你的,回去市区路远,下山也折腾,我就住在拙泉山居养伤好了。” 故意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池昉绷着唇线面无表情。 “我是真的有点想你才来的,你看我的头发,都变湿了。” 雪粒进了屋就融化,于是贺英杰的头发被雪水和寒露沾得半湿,肩头也濡成深色。 这个天气爬山很冷,对方还只裹着大衣没穿羽绒服,牌子池昉认识,一件得十几万,护理费用都可以买一身普通奢牌了,要是那种咬咬牙供一件的上班族,根本舍不得让它沾水。池昉略有松动,问道:“你……拄着拐杖上来的?” “那没有,司机背我上来的。” “……资本家可鄙。” “房间花了钱总得来住吧,不然多浪费。” 如果他愿意退房,哪怕全额退款许清源估计都乐意。池昉自知再劝无果:“行吧,您上楼休息吧,别站久了。” “那你扶我上去,我走楼梯不方便。” “你秘书呢?” “他先上去放行李了,”贺英杰用手杖撑了几步路,“你看,平地走都不顺溜呢。” “所以说你非来龙溪干吗啊?” “我想你啊,你只回来看过我一次,可不得我自个儿瘸着找来龙溪了么。” “……” 这架势,道德绑架永无止境了?池昉已经赔了医药费送了补品,只等贺英杰的脚好全,偏偏这脚却好不明白了。 “虽然有点冒昧……”池老师稍作停顿,“你没装瘸吧?” “你心怎么能脏成这样。”贺英杰深深地感叹。 谁叫你本来就满肚花花肠子,令他不得不多费几个心眼。池昉有点犹豫,扶吧怕被许清源看见,不扶吧好像有点不近人情。 “贺总,我扶你上去吧。” 许清源牵着mm走过来。 池昉一看到他人,即刻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毕竟稍有不慎,今晚几点能睡觉将成为未知数。只听贺英杰道:“不劳烦许老板了,你还得照顾孩子呢。” “池昉照看一下就可以了。” 贺英杰看向池昉:“你确定让许老板扶我?” 这句话似乎意味深长,藏着一丝只有池老师才明白的威胁意味。池昉的一颗贼胆惶惶不安,他在贺英杰那里有把柄,并且还是核弹级别的,对方一直不拆穿不戳破,就是知道秘密只有捏在手里的时候才价值最大。 第68章 “阿源,要不我扶……” 许清源的视线投过来,池昉的后半句话霎时没种地咽回去了。 闹哪样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吓唬我是吧?他怂得只有喘气的份。 好在韦亚楠如及时雨一般地出现,拯救了处于风暴中心的池老师。她的身上挂满风霜,御寒用的口罩围巾手套,走山路的挡风棉服,样样齐全,可谓是全副武装。 见到韦亚楠来接自己,mm开心地对她说:“妈妈,我今天和阿源爸爸一起给‘公主’装扮,她可以去参加舞会了!” “这么棒啊,”韦亚楠从袋子里取出小孩子的帽子围脖,开始帮mm穿戴,“今天有没有乖乖的,没给阿源叔叔和池老师淘气吧?” 许清源说:“mm很乖,晚饭也都吃完了。” “嗯!阿源爸爸给我做了好香的咖喱饭。” 韦亚楠摸摸她的小脑袋:“真的呀,表现不错哦。” mm做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妈妈工作辛苦了,我要乖乖的,让妈妈放心。” 童言纯真,轻易将人心暖化,韦亚楠触动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走吧,和大家说再见。” 许清源送他们母女离开,而池昉终于可以背着他把贺英杰弄上楼了。 一进房间那个人就开始挑拨离间:“他找了个带孩子的吗?那小女孩叫他爸爸啊,他现在什么情况,一夫一妻?”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误会一遍韦亚楠和许清源,池昉快速道:“你能不能不要出口就是些毫无根据的臆想?” “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贺英杰问,“你是无所谓还是真那么上头,他有老婆孩子你也愿意?” “那不是他的老婆孩子,你嘴巴放尊重点!” 感觉到池昉有火了,贺英杰没有退让,继续煽动得起劲:“清清白白毫无企图地帮人家带孩子?好纯洁的男人哦!行,就算现在没有老婆孩子吧,以后也会没有吗?我听说他原先结过婚,这种普通人的归宿就是娶妻生子过千篇一律的人生,你是想等他再婚的时候踹掉你,还是接受‘一夫一妻’,做他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贺英杰的话戳中池昉的痛处,在他的内心深处,的确有着现实的心理准备。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许清源与mm之间的相处是那么其乐融融,池昉更加清醒地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那么许清源会回归世俗生活,娶个喜欢的女人生个可爱的孩子。池昉只是希望那一天远一点再远一点,远到自己已经不再记得曾经被他爱的感觉,远到无意关心甚至都没有渠道知道这则平淡的消息。 对待感情,他悲观而消极,但是这颓败的一面,池昉不会对旁人承认。 “我们之间很稳定,近两年都没有分手计划,也没有谁去结婚,不用麻烦贺总操心。” 贺英杰拍了拍手掌:“好有信心呢,不过,为什么是近两年,你既然这么自信,干吗不直接告诉我‘永远’都不会跟他分手?” “话说得太满反而一眼假不是么。” 贺英杰笑着摇头:“我告诉过你,我们是同类人,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是近两年?因为你只在鉴云村里待两年,你才不会为这个小老板留下来,更不会被他迷得连高校老师都不做了。池昉,你根本长不出恋爱脑,不要演着演着把自己都演进去了。” 被揭露的池昉不怒反笑:“两年又怎么了,我告诉你贺英杰,我和他在一起一天,我就喜欢他一天,有多少日子我喜欢他多少日子,谁看不爽谁憋着。” 这义正言辞情真意切的,贺英杰都想给他颁奖了:“池老师,你把我感动得快要潸然泪下了,看在你这么‘真心’的份上,我也分享个消息,好让你有点心理准备。” 池昉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一脸我看你能出什么招的挑衅表情。 “前段时间有个内部文件,最上面下来的,主要是针对基层减负,有许多惯常动作都被明令禁止了。像你在做的那些村一级公众号,大概率要被关停,乡镇一级的宣传号嘛,要根据研判再考虑是否取缔。最重要的是……你们这批入村的文化指导员,极有可能会被纳入清退范围。所以,亲爱的池老师,你不用等两年了,兴许过完年一开学,就可以回市里继续做老师去了。” 这段话犹如平地惊雷,把池昉正在努力经营的一切都无情劈杀。 “你说……什么?你哪来的消息!” 对面人好整以暇地摊手:“我认识的朋友多得很,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等过段时间验证,反正通知一来,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这不是玩笑,编都编不出来。谁能想到前段时间还在卷生卷死、互相竞争得头秃的重点工作,会突然面临被脚刹的命运。同时,死期也悄然而至,一旦确定清退文化指导员,他的离开会很快,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 “你不是无缘无故来拙泉山居的,”池昉自嘲地笑了,“你是特意来拿这盆凉水泼我,提醒我梦该醒了?” 贺英杰同情而怜悯地看着他:“应该还有段时间,可以睡个回笼觉的。” 下楼的时候,脚步悬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池昉很茫然,仿佛误入了大雾弥漫的森林,四周的一切诡秘而陌生,令他失去了坚定不疑的方向,和决然无惧的勇气。 体感由暖趋冷,他推开门,又走出了院子。黑色的龙栖山在眼前乌压压地静默,像一头假寐的巨兽,院子门口的风灯安谧地亮着,用它温柔的光线拢住了回家的人。 许清源踩着游步道,拎着露营灯,在挟卷着细雪的山风中与他相视。 对方露出有点意外的笑容:“这么冷跑出来干吗?” 池昉充斥着想去拥抱那个人的强烈冲动,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一直等许清源走到了眼前。 “我来接你。” 池昉笑着说。 第63章 贪恋 消息在郭巍那里得到了验证。 他很惊讶池昉居然会知道这些,连他都只是由领导口头传达了下意思。基层减负目前是个大致方向,具体各地怎么整治,整治到什么程度,哪些算“负”哪些算“福”尚未有句准话,后续肯定得等通知明确。 池昉道,别跟我绕弯子了,你就直接说,我被清退回学校的概率有多大。郭巍叹了口气,回答他,回学校也没什么不好的嘛,提拔作不作数,一有消息我就跟你说。 郭巍认为他这么着急,必定是在焦心原先的承诺会有不兑现的风险,毕竟文化指导员如果被纳入整治清退范围,那就不好再凭这段履历去申请晋升了。 “你如果觉得现在的岗位没出路,回来以后可以要求换岗,我帮你留意着。”郭巍觉得,还是应当宽慰他几句,半年白干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何况基层还那么辛苦。 然而池昉却一点没有领会到他的好意,匆匆说了句,通知明确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完了潦草挂线,把这位人事科副科长晾在了对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文化指导员群里也开始讨论这件事情。 群里的氛围不怎么好,大家虽然用词都挺克制的,但士气低迷,焦虑的焦虑,不解的不解,一会儿没看群消息就100+,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要回去吗”“什么时候回去”。 池昉也想问,什么时候回去,他在鉴云村里还能待多久。 老天爷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明明两年结束的归期,池昉是做足心理准备的,本打算到那时候,慢慢给自己一段有序适应的过程,一步一步剥离掉对许清源的感情,虽然舍不得,虽然可能要花费不小的力气才可以淡忘他,但池昉会向前看的。再者,还有大好前程在回去的路上等着自己,哪怕离开的时候会有点痛,一定不足以击溃他。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他那么大意、那么无知地允许许清源侵入他的心防以后,毫无戒备地被上天开了个玩笑。 他是很想潇洒地笑一笑来着,然而,池昉一想到许清源,心就皱了。 他还没做好准备,还没来得及缩回到顽固的保护壳里去,所以这一痛,犹如细针刺骨般,有着连绵钻营的实感。 许清源感觉到了池昉的变化,因为对方变得特别黏人。 下了班八百倍速回家来,要么人跟着他,要么眼睛追随着他。这段时间拙泉山居很忙,圣诞结束紧随元旦,赶往山上赏雪的人一茬接一茬。许清源进进出出地忙碌,池昉一会儿贴着他帮忙,一会儿透过玻璃巴巴地望着他在院子里的背影,有时候两个人于不经意间对视,隔着满屋子热气腾腾的欢声笑语,池昉的表情,特别像一只落寞的、离不开主人的小狗。 短暂空下来的间隙里,许清源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池昉在桌子底下牵他的手,拉住就放不开,他说,阿源你陪陪我吧,我想让你陪陪我。 可是店里的热闹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许清源不仅要招待客人,还要照顾mm,等韦亚楠来接女儿了,他又得把两人送下山,算下来很少有清闲的时刻。 第69章 “九点半我来陪你。” “不行,再早一点。” “那……九点吧。” 也早不到哪里去。 马霏霏过来了,池昉只得把手松开。 “源哥,院子里新买的那只烤火炉黄元斌弄不明白,还是得靠你出马。” “好,我去看看。” 池昉起身说:“我也去。” 许清源道:“太冷了,你屋里待着,等火生起来了我叫你。” 池昉哪里是听话的性格,裹着件长羽绒服非要跟出去。他站在廊下迎着风,哆哆嗦嗦地盯着许清源生火,这一刻都分不开的架势,连黄元斌都嗅出了怪异。小伙子偷偷跟马霏霏嘀咕,池老师咋了,没做错什么事吧?马霏霏搓搓手心呵气,问,何出此言。 “池老师为什么对源哥……这么的……”他一时翻找不出贴切的形容词,“谄媚?” 马霏霏心想,这家伙简直一整个对浪漫过敏:“什么谄媚啊,他们要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真是大惊小怪。” 黄元斌摇摇头:“跟要好又有点区别的,池老师的眼神……咋形容,就是如果我不小心走到他俩中间,好像会有东西把我绊住?” 马霏霏噗嗤笑出声:“大道至简,你是会形容眼神拉丝的。” 两个小年轻又观望了一会儿,直到炉子里的火噼噼剥剥地燃旺了,许清源朝池昉招了记手,示意他快点过来取暖。马霏霏捅了捅黄元斌:“评价一下,源哥‘谄媚’不?” 黄元斌如实反馈:“……我有点不好意思看。” 真的,要不是他们两个站在旁边,感觉许清源会自然又顺手地把走过来的池昉搂进怀里去,好可怕的错觉啊! 爱的浓度太高,回到房间更甚。 昏暗的光线照亮暧昧的一角,池昉骑坐在许清源的腰上,汗湿的头发随手抓别在耳后,他投入地半眯着眼睛,调整一下身下的角度又闭紧双眼,颤了颤黑黑的睫毛。 许清源亲啄着他的颈项,手掌握紧那把劲韧的腰,两个人的鼻息都急促着。 头一回受制于人时,池昉是别扭的,怕痛又心理上不适应,束手束脚地放不开,但后来实践得多了,自知翻身无望的他,默默奔着爽感去了。而现在,对许清源强烈的不舍让池昉卸下了一切顾虑,抱着对方的时候,跳动的心脏隔着温热的皮肤相贴,颤抖的吻停不下来,他在汹涌的情潮里碎片着吐息:“阿源,阿源……” 嘴上是示弱的哼吟,行动却一点不服输。 池昉操控着节奏,惹得许清源的眼角微红,够不到又近在咫尺,想要饫甘餍肥的渴念不断累积着。 “池昉……我想快一点。” 池老师用腻得快化掉的吻,教导他上课要耐心。 忍无可忍地,许清源托住他的背反身翻压而上,质问道:“……你是不是坏心眼,嗯?” “是又怎么样?”池昉拉下来对方的脖子,贴靠着他轻轻耳语,“我就这么坏,许清源,你惩罚我啊。” 长夜漫漫,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池昉贪恋着这一刻。 日子过去的每一天似乎都弥足珍贵,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戒断,但是理智屁用没有,无法阻止他越陷越深。 池昉从来没有在谁的身上注入过这么深的情感寄托,甚至他自己都是最近才发现,原来他对许清源的依赖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有时候做梦梦见开车去市区,鉴云村在身后远成一个黑点,池昉掉转方向想往回开,鉴云村偏偏又跑到他背后去了,眼前的车道指向市区,前方雾蒙蒙的,看不清终点还有多久。 醒来的时候周身温暖,许清源抱着他还在梦中,池昉瞥到他的肩头有点水渍,一摸自己的眼睛,原来睫毛竟半湿着。 他真是中邪了,尽做诡异的梦,还被诡异哭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池昉的苦苦挣扎,被始作俑者贺英杰尽收眼底。他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追猎姿态,冷眼旁观,像是从池老师的反应里寻找着乐趣。 贺英杰很清楚,垂死的猎物求生欲是最强的,会露出难得一见的面貌,只是池昉居然优柔寡断成这副德行,死活放不开许清源,确实有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有观察过,这许老板的脸和身材都不错,是个容易令人产生“性趣”的类型。但话又说回来,池昉的身边应该从不缺人才对,“性趣”这点极易达到的要求,不算什么稀罕的特质,那人不至于眼皮子浅成这样,为了这点小事拖泥带水的。 除了外表,就只剩下性格了,温柔款,哄哄女人正好,但是没什么别的用处。甚至池昉有可能要被清退回学校这件事,他应该还不知情,贺英杰在心里暗暗发笑,因为池老师自己也知道,告诉许清源没用,他改变不了结局。 其实池昉求求他的话,自己倒是有本事让他留在想留的地方,只是贺英杰不打算施以援手。 谁叫那人现在还眼瞎心盲呢,看不清和谁在一起才更有价值。许清源只是个普通人,不能带给他任何利益,现实会给池昉上好这一课。 自认具备识人之明的贺英杰摸得清池老师的脾气,却在许清源这里失算了。大概除了赚钱割韭菜以外,贺少爷从未想过纡尊降贵地去了解“普通人”的诉求,因而许清源在不久之后作出的反应,让贺英杰意外得不可思议。 第64章 疤 每天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池昉的反常,终究瞒不过许清源的眼睛。 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絮,落下时无声无息,却悄悄挂满银枝,青蓝色的晨光把龙栖山浸润出恬静的气蕴,隔着落地窗往外望,满目清冷柔美。 池昉醒得很早,最近总是睡不沉,要么就乱做梦,醒来满心疲惫。他盘腿坐在床尾,呆呆地看着飞雪绵绵,一件衣服披到了肩头,有人从身后拥住他。 “才五点多,你越醒越早了。” “我吵醒你了?” “没有,”许清源用鼻尖蹭了蹭池昉的发尾,在他的颈后亲了亲,“怎么不做懒虫了?” 以前的池昉最爱赖床,尤其是周末,睡到大中午是常有的事情。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你没离婚,我也没来住拙泉山居,我们在文化礼堂遇到,我喊你一起打篮球,你说自己不擅长打,还叫我池老师。” 许清源似乎笑了一下:“你梦里的我不喜欢你么,怎么会这个反应?” “对,梦里的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客客气气的,把我给婉拒了。”池昉闷闷地控诉,“所以我气醒过来,还好睁开眼看到你在我身边……阿源,如果我们一开始是梦里这样的,是不是就不会在一起了?” “有可能吧。”这个假设不能深想,如果许清源没有离婚,他能够压抑住对池昉的心动吗,或许在刚开始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他就会选择远离,就像梦里的那个“许清源”一样。 那人的声音温软着:“还好是梦。” “阿源,假设没有我的话,你和夏晴分开以后,应该会再结婚的吧?” 听到这里,许清源松开怀抱,推扶过来他的肩膀,池昉不得不转过身面对他。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池昉回避了下视线:“我就是随口问的嘛。” “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池昉嬉皮笑脸的,“你在回避问题,是不是没有我,你会很快再娶老婆的,嗯?嗯嗯?” 许清源抚住他的后颈,凝视那双清湛的眼睛:“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池昉,我只想要你。” 他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心乱如麻。池昉撑着笑:“让你学习没让你超越,怎么现在比我还要会说这种话了?”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只是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认真到叫人狠不下心来。池昉垂下眼睫:“是啊,我的阿源这么爱我,就说我好命嘛。” 许清源的手掌从他的颈后往前移,将他的下巴托起:“别躲,池昉。” 池昉只得重新抬起眼睫,与那个人对视。 “你问我的这些问题让我很不安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不能让我知道?” 对方的瞳色是厚重幽邃的黑,一望进去,犹浴深海。 诚实不是池昉的品质,对他而言说说谎话没什么要紧,但是许清源很了解他,近距离直视这片包容的海,真的好难再说违心的话。 总有一天不得不摊牌,或早或晚而已。池昉终于坦白道:“我可能……不久之后要回学校去了,有听到风声说,我们这批文化指导员大概率要被清退,现在所有人都在等通知。” 空气静了静,许清源问:“你要离开鉴云村?” “嗯……应该是的。”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池昉不喜欢这个用词,纠正道:“什么处置,你又不是物品,不要这么说。” “你不想要我了,这不是处置是什么?” 第70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使本来压烂得快腐朽的委屈,霎时如岩浆般迸发。池昉提高声音道:“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来鉴云村不是我选的,上面分派下来,哪怕地方这么远还不是只能乖乖得来,离开鉴云村也不是我选的,通知一出我就得卷铺盖回学校去,那边才是给我正儿八经发工资的单位,我有什么权利说我不回去了,你以为我心里很好受吗,凭什么拿这样的话来指责我?” 一通连珠炮似的输出,字字句句都在发泄怨怒,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伤心难过。 没想到一句脱口的逼问,居然惹得池昉痛成这样,许清源立刻后悔了:“别生气,我话说重了,我只是害怕你真的丢下我,故意这么说的。” 好啊,现在都会拿话激他,变得这么坏了。池昉一整个气急攻心:“混蛋,好的不学学坏的,茶艺你也乱进修是不是!” “茶艺?”许清源一边安慰地抚他的背,一边发出疑问。 “……”池老师此刻完全没有解惑“茶艺”的心情,“骂你的话都听不懂是吧?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那人的手停顿了记:“你还带过谁了?” 这特么是吃醋的时候吗? 池昉快卒了:“许清源!你偷偷给我买人寿险了么,想气死我直说!” 眼见他的脸都憋出赭色,许清源只得又退又哄:“好了好了,从刚才开始都是我错,不要生气……” 听任对方轻声细语地哄人,池昉向来很受用,于是半晌不再说话。 察觉到对面的情绪被渐渐抚平,等池昉没那么应激了,许清源开口问道:“好点了没?” “嗯……”他就是郁结过度,心愁如山,一时反弹了个大的。 对方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如果回学校的事情确定了,你是不是不会再来鉴云村了?” “……是的吧,”池昉滞了滞,“要来也只能是偶尔。” 本来停在背上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那我呢。” “阿源……” “别说分手,行么。”许清源先一步打断他。 池昉不忍心说分手。可异地恋只是张美好包装的糖纸,内里拆开来仅余一团空气,看不见摸不着什么。池昉不谈异地恋,他知道人性有太多弱点,孤独、寂寞,足以消磨掉遥遥相顾的爱。他想要触手可及的体温,情不自禁的拥抱,爱欲交织的吻,距离会让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成为牵牵念念的奢侈品。 “阿源,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为了这个事我每天都不死不活地难受着,可是,我没有办法……哪怕没有清退这回事,两年到了我还是得离开,我不会在鉴云村里待一辈子,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不是吗?” 这些现实的话终于说出口了,池昉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空的,任凭口舌在自作主张。 许清源看着他:“或许你会觉得我很不成熟……但我离不开你。池昉,每次你回市区的时候,我都会莫名的不安,怕你觉得市里真好,对比之下的鉴云村很没意思。但最后,你总是当天就回来了,哪怕很晚很累也不留在那里过夜,因为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他要是和自己吵架,池昉还能发发火,理所当然地和他闹分手,可是许清源没有。那个人用那么温柔的语气,拷问着池昉的心,你在乎我,你放不下我,我感觉得到。 “别逼我了,阿源,别让我尽是负罪感。”池昉稍稍推开他,“我们都现实一点吧。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人从出生起就是先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到老了快死的时候,也得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两个人能够相遇,愿意一起陪伴着走过一段路,本已经足够难得,你之前有夏晴,现在有我,以后也会有你爱的其他人,而我……也是一样的。是,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戒断你,但时间会治好我,也会治好你的。” 许清源从来不像池昉一样颓冷,他确信的东西正与之相反:“你是个老师,又不是医生,怎么笃定时间就能治好我?如果我病了,也只有一种药能治,那就是你。” 池昉苦涩地笑道:“我没那么特效,我连自己都治不了。” 继而,他暗了暗表情:“阿源,用矫情点的话来形容,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分开了,很快的,他们都有了新的孩子。每当我像个漂流瓶一样,这个月漂到我弟弟的家,那个月漂到我妹妹的家,我总是在想,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要我啊,我真就这么不值得被爱吗?永远只能上寄宿学校,因为他们太忙,不能‘兼顾’我,往我卡里打许多钱,这样他们就心安了。每逢放假,同学们都高兴地回家,我却还不知道这次被安排去哪个地方,得等他们两家人商量。”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说服自己,他们不是不要我,只是没有谁许诺得了永远的陪伴,连血浓于水的亲生父母都是如此,更别提那些偶然相逢、短暂心动的过客。” “阿源,我……已经失去相信‘永远在一起’的能力了,我真的没办法抛下一切留下来,对不起。” 许清源一直都能隐隐感觉到,池昉的心里有一道陈旧的疤,他不想轻易给别人看到,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回顾那伤痕的形状。 许清源默默等待着,等待有朝一日,池昉终于朝他递来信任与坦诚。 而现在,他等到了,却是在那人准备离开他的这一刻。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他沉吟片刻。 “你给我点时间。” 第65章 带我走 结束清晨的谈话后,这一整天许清源都不见踪影,拙泉山居人人都找他,偏偏他手机不接听微信也不回复。刚好今天池昉不上班,于是从早到晚他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前厅到院子门口的这段路快要被他走烂了,许清源到底去哪里了,任性也不该话都不留一句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担忧已经到达顶峰,眼见天幕渐渐变黑,池昉实在不放心,拿了车钥匙就要开车去找人,贺英杰把他拉了回来。 “你应该让他自己接受现实,而不是跑出去找他,再施舍点多余的希望。” 其他人顶多觉得许清源今天有点反常,但贺英杰了然内情,所以不费力气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池昉挣开他的手:“我已经给他一整天时间接受现实了,现在天快黑了,我必须去找他回来。” “你是头一回甩人吗,不理不睬冷处理才是甩人的态度,你这一脸心疼样是在搞笑吗?” “我本来就心疼他,碍着你什么事了,能不能让开?” 次次都听池昉的冷语,贺英杰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只不过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愿意甩掉许清源,时机这么好,值得他勉强忍耐。 “他刻意玩失踪让你着急,你晾晾他不就好了,快刀斩乱麻,走,跟我一起喝点东西去。” 池昉烦得头疼:“他不是那样的人。贺英杰,我拜托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要再来乱插一脚了,你看我像是有力气应付你的样子么。” 贺英杰上前逼近一步:“想要变轻松的最好方式,就是换掉让你有负担的人。池昉,你和我在一起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我能给你充分的自由。不像姓许的,恨不得把你困在这个小破村子里,说好听点是不能没有你,实际上不过是自私又没本事。” 与许清源作对比,贺英杰的优势很突出,就是钱多得撒不完,所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池昉这一点。 “停止你的挑拨,这招对我没用,我很清楚他的为人,正因为我了解他才会喜欢他。什么叫没本事,靠自己赚钱是没本事吗,什么又叫有本事,含着金汤匙出生是有本事?你是不是完全搞反了。” 他的口舌本领厉害,句句戳人肺管子,贺英杰的眼神骤冷:“大情圣,你这么喜欢他就留下来啊,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会一辈子不变心还是你会一辈子不后悔。” 池昉推开他:“放心,我不会留下来,所以你省点力气,等我走的那天再高兴。” 打开门,冷风立刻倒灌进来,天黑得好快,池昉有点急了,裹紧外套就快步往外面走。院子的门开着,有人按亮了门口的灯,本来黯淡的角落瞬间映照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金毛汪汪叫着狂奔过去欢迎,而池昉更是绷不住。 许清源被一记不顾后果的拥抱迎面冲退了几步路,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拍拍池昉的背,又担心自己身上寒气太重,不敢完全抱上他。 “别让小马他们看到了。”那人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是冻久了的干冷。 池昉紧紧抓着他的后背,继续停留几秒后终于松开:“你上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有什么事情你好歹跟霏霏或者小黄交代一声吧,存心让大家着急上火是不是!” 其实大伙儿倒还好,虽然有点疑惑,但许清源向来是个靠谱的人,一时联系不上,兴许是在处理要事抽不开身。然而池昉却仿佛被丢进油锅里,煎啊炸啊似的难熬,唯恐自己说的哪句话刺激到了许清源,他安慰自己,阿源没那么不成熟,可是,万一呢,发生任何一点意外池昉都承受不起。 第71章 “我手机没电了。”许清源解释道。 “没电就找个地方充电啊!” “墓地里哪里能充电,”他把池昉的外套领子扣起来,“进去说吧。” 一天未归,总算回家的许清源受到了一波关心的问候,他声称有点事情去了趟临镇,手机不小心没电关机了。池昉在人群里直勾勾地望着他,许清源心领神会,很快脱身出来,同他两个人前后脚去了茶室。 一进屋池昉就把暖风开到最大,眼角瞥到许清源的嘴唇都冻裂了口子。 “大冷天的你……!到底跑墓地去干什么,跟你家人告我状了对不对?” 本来上次祭拜的时候,池昉就已经对三位家人自首过自己没长性,这下好了,更不剩什么好形象,连当时信誓旦旦说的两年时间都没撑到,他提前对许清源“始乱终弃”了,他们一定很生气。 对待素未谋面的逝者,池昉居然像待生者一般尊重,忧虑着他们讨厌他。许清源的心酸软着:“你都要走了,还怕我告你黑状,幼不幼稚啊……” “我幼稚?”池昉不可置信地拿手指指向自己,“你跑那么远告状,还告了一整天,居然反过来说我幼稚?” 他瞪大眼睛,不经意间流露出有点懵到的表情,让戒糖的许清源难以招架。许清源有时候会疑问,池昉是本身就这么可爱,还是因为自己太喜欢他了,所以那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落在他眼中都可爱得令人无计可施。 他有什么办法去接受池昉的离开,根本做不到的。 许清源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到半路又记起来自己冰凉的手指,只得往回收了下去。 池昉却误解了他的动作,霸道地把对面的两只手全都捧进手心里来,十根手指牢牢包住他铁一样冷的手背,用自身的体温替它们焐着:“赌什么气,我还没走你就碰都不碰我了,我是多厉害的病毒吗?” 许清源露出笑容:“是啊,一种毒性很强的病毒。” “……” 温热的体温源源不绝,从快要没有知觉的麻木,到感知复苏的微痛,最后是融融的、不竭的暖意。 “池昉,”许清源忽然对他说,“带我一起走,好吗。” 明明是问句,但那人的语气却坚定无疑。 池昉错愕了一瞬:“你说……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走。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两年以后,不管清退通知最后来不来,不管你今后去哪里,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池昉的头嗡嗡的:“阿源,你……你在说什么啊,你认真考虑过了吗,这一整天你不会都在打算这个事吧?” “嗯,早上我们聊过以后,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所以去坟前跟爸妈和阿弟说了一声。” “可、可你走了拙泉山居怎么办,这不是你爸妈留给你的吗,你要怎么经营这里?” 这是之前在村委里听说的,许清源的婚姻出现问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夏晴厌倦了鉴云村,而许清源却舍不下拙泉山居,因为这是死去的双亲留下的事业,两个人各不退让,从而加速了分崩离析的结局。 许清源道:“我想卖了它。” “什么!”池昉一再震惊,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没在坟前被雷劈完全是两位长辈仁慈,“你疯了么许清源,你卖拙泉山居干什么!” “你喜欢吃我做的面,我想着,去你学校附近开一家面馆,你想吃的时候随时都能来吃。” 他是认真的,居然已经考虑到了这种程度,这就是所谓的“你给我点时间”么,这点时间的效率高到过分了。 池昉焦急地劝说:“一个拙泉山居能抵多少家面馆了,你算没算过账,别尽干这种亏本到家的蠢事啊!” “我知道市里的房子很贵,物价也高,未来也许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而且我离开村子的话,拙泉山居只能歇业,不如卖给别人,起码能一直经营下去。” 池昉已经傻了,他的确非常喜欢许清源,但并不愿意舍弃拥有的东西,为对方留在这一隅山野之乡,因为他早就成为了权衡利弊的成年人。而许清源却做出了完全相悖的抉择,他不仅要卖掉父母留下的遗产、事业,抛弃自己的生活圈子,还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家乡,告别长眠于故土的亲人,他割舍了一切,孤注一掷地选择了池昉。 甚至做完这个决定,仅仅只用了一天时间。 “阿源,别这样……你不能卖掉拙泉山居,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池昉背负不起这个责任,许清源给他的东西太重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在某种程度上,这无异于向他许下了人生的承诺。 池昉从十八岁开始就立志不结婚,他知道真心瞬息万变,没有勇气和信心对另一个人的一生负责。许清源怎么能这么草率,那个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要是装聋作哑地默许他这么做,池昉除了良心什么都不用付出,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法律的约束,最终一无所有的只会是许清源一个人。 “阿源,你答应我,绝对不卖这家店好吗,你想让霏霏小黄珍姨蔡伯他们都失业吗?墓地的风一定很大,把你冻成这副样子,说明你爸妈肯定气疯了,拼命想把你的恋爱脑吹醒……不行,许清源,你必须现在答应我!” 他不能允许他做这样的傻事,不能害他失去一切,更不能让许清源在未来想起他的时候,仅余下后悔的恨意。 然而池昉知道,那个人很固执,他会在墓地里待一整天,必然已是心志不渝。 “除了这么做,我已经没办法了,”许清源的手从池昉的温暖中脱出来,反过来包裹住对方,“让我和你一起走吧,我愿意承担后果。” 他思考过了一切,池昉能想到的,他已经考虑过了一遍又一遍。眼眶在发热着,发酸着,池昉的嗓音涩哑:“好,你跟我走,想开面馆可以开一个,钱不够的话我也能出一部分,房子就住我那里,现成的,没必要去看那些贵得要死的楼盘。但是你要保证,拙泉山居不能卖给别人,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人帮你经营,雇他做店长。阿源,我不希望你亲手捻灭掉父母留给你的念想,让它留着吧,好吗?” 这是许清源所剩无几的退路,如果有朝一日他后悔了,起码还能回到这里来。 “那我们,可以不分开了吗?” 殚精竭虑地替他计算了这么多,许清源的重点却始终只有这一个。 苍天呢,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又傻、又笨、会被人骗得精光的傻瓜啊。 池昉有点被气到失笑,又有点想哭。他举起他们两个人交握着的手,低头亲了亲许清源的手指。 “不分开了。我们不分开了。” 他对那个人说,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许诺。 第66章 他有家了 通知赶在了年前下达。 按照最新的文件精神,文化指导员须于节前撤离,为保证政策的连贯性和延续性,并不抹杀之前半年已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只把服务时限修改为即日起一年半内累计满90天,不得脱产离开原岗,不得影响基层日常运行。换句话说,所有人得利用休息时间来为基层送服务,文化指导员的主力是教师,有寒暑假,90天肯定凑得齐,难为出通知的人如此煞费苦心。 算不上朝令夕改,只是在不违背大方向的前提下略作调整,哪位天才想出来这个上下都能顾全的招数。 池昉把消息告诉了许清源。 他躲到角落里给那人打电话:“等开学我就回学校了,节前村里工作再扫个尾。” “嗯,这几天我已经在看店面了,明天我去市里一趟,和房东谈谈价。” “是昨天说的南门转角那家吗,租金不会便宜的,还要装修雇员工什么的,省点吧,挑位置差些的店面。” “没关系,钱够的,”许清源道,“你说面馆叫什么名字好,‘小池面馆’怎么样?” 池昉闻言迅速烧热了耳根:“好厚的脸皮,你怎么不索性开店那天用喇叭循环播放,‘贵校池昉老师是老板爱人,欢迎同学们光临鄙店’?” 对面传来温柔的笑声:“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过你要这么建议的话,我愿意考虑。” “许清源,谁允许你现在变这么坏的,我跟你之间只可以有一个坏心眼,ok?” “好,你是最坏的那个大坏蛋,没人比得过你,可以么?” “……”池昉磨了磨牙,“我帮你想好店名了。” “什么?” “恶人面馆,包火的。” 许清源又忍不住笑,片刻后,他说:“池昉,我好开心。” 池昉的面皮更热了,回答他:“嗯,我知道。” 池老师要走的消息引起了一波伤感,从村委蔓延到拙泉山居。池昉安慰大家,寒暑假还会再见面的,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许一个个这么低落噢。众人正消化着不久之后的离别,许清源紧跟着宣布了他打算去市里开面馆的决定,全场瞬间如冰雪过境,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冻结。 第72章 其中也包括池昉。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就不能忍几天错开宣布么,自己前脚刚要走,他后脚就跟着去市里了,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自从池昉答应许清源不分开、两个人住在一起生活以后,那人身上的男友感快速变质,转而散发出日趋显著的人夫味,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池昉答应他……结婚了一样。池老师不敢过深地去探索这个问题,越想越端不住,他现在跟得了怪病似的,动不动就耳红脸热,羞耻的阈值低得离谱。 “呃那个、是我介绍的,”会说谎的池老师开始硬着头皮找补,“我们学校门口的店面生意可好了,一年攒个三四十万不成问题,所以我给阿源建议了下。” 蔡海生和蔡国珍都哦地点头,马霏霏抿着嘴没说话,黄元斌道:“可是拙泉山居一年远不止这个数啊,是吧霏霏?” 马霏霏很快地挤了下眼睛,依旧选择当哑巴。 许清源道:“拙泉山居是我父母留下来的,我想趁着年轻靠自己去闯一闯,到时候这边我会再物色个店长的。” 黄元斌接话:“源哥,雇店长又得一笔大钱支出去,面馆赚不赚钱还两说呢。” 马霏霏真想拿点什么吃的塞进黄元斌嘴里,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没眼色的人么,核心问题哪里是赚钱啊,可恨桌子上只有一个硬梆梆的大柚子。 池昉拿眼睛瞄许清源,示意他快编点什么解释一下,结果那个人与他对视之后,居然甜甜腻腻地笑了一笑。 池昉好想横过手掌遮住自己的脸。 搞什么啊,现在是腻歪的时候吗,能不能顾忌一下场合? 总之,他们两个乱七八糟地把四员大将糊弄了一通,不管他们信不信吧,反正池老师是没辙了,许清源好爱秀,他根本拦不住这家伙乱撒狗粮。 得亏不久之后两人将双双跑路,不然脸皮再厚都要糊不住了。 这段时间他们总往市里赶,于是晚上就住在池昉的公寓,顺便逐步开始添置生活用品。本来空荡荡的房子不知不觉装进了许多温馨,池昉还给金毛买了个狗窝,打算等安顿妥当了,后续把乖儿子接过来,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阳台上晾晒着衣物,是他和许清源的,柔暖的冬阳把客厅烘照得慵懒,那人在厨房炖牛尾汤,玻璃门里热气腾腾。池昉慢慢环顾这熟悉又新奇的家,真是好特别的感觉,他竟然也会有这一天,谁能想到…… 许清源的动作挺快,店面的价格很快谈妥,后面装修、招人都得跟上,有一系列前期筹备工作等着忙。池昉怕他分身乏术,毕竟拙泉山居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情,面馆就由池老师多费心力。 他把店名定好了,拙泉面馆,顺道通知了一下许清源。 “真的不叫‘小池面馆’吗?”那人问。 池老师言简意赅:“我会告你侵权。” 其实许清源不知道,池昉后来又偷偷去过墓地。那天雾很大,地上还结冰,池昉打着滑上去的,在阴气森森的氛围中,他烧了纸钱和一张面馆的照片。 「叔叔阿姨阿源弟弟,你们放心,阿源没有忘记你们,他用的还是“祖传”店名。」 「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阿源死脑筋,你们气一气就好了哈,别跟他计较。」 「等面馆赚钱了……不不,无论赚不赚钱,我们都会一起回来看你们的。」 他唠啊唠的,把雾给唠散了,一点阳光爬出云边,像是三位家人探出脸来示意。 今年除夕本来轮到去杨教授家,可他们夫妻二人已经飞往国外,去看望池昉留学的妹妹,于是只能委屈池会长连续两年招待前妻的儿子。 池昉拎着两手礼品走进小院,池会长爱做农夫种些瓜果蔬菜,此刻正在地里摆弄锄头,他夫人黎正英迎接池昉进门,口中客气道,带什么东西啊,都是自家人,你妈妈也真是的,年年这么过的都会弄混,看她朋友圈我还奇怪怎么没在国内呢。 会长夫人挺想不开,比自己丈夫都还要在意前妻,话里话外挤兑几句。池昉哈哈笑,听说妹妹过几天有演出,肯定得去加油打气嘛。 黎正英笑容可亲:“你们一个个都好争气的,池昴刚拿了竞赛金奖,我叫他多向哥哥妹妹学习,不能拿了奖就懈怠。” 池昉连忙表示自己水平有限,及不上池昴这位学霸,跟着自己学的话会把好苗子学蔫的。黎正英笑着拍他的背。 比起杨教授家高智理性、连呼吸都不敢太粗俗的冷雅风格,池会长家入世又带点爹味,另有一种不自在法。以前待在这两处地方,池昉从进门就开始倒计时,吃饭也就吃个半饱,但这回来,他忽然间一身轻松,莫名的大度不计较。 无论是杨教授忘记自己要来过除夕,还是黎正英又拿池昴出来炫耀,池昉都觉得无所谓了,多大点事。 除了给两位长辈孝敬点礼品以外,他照例给池昴包了个红包。那小子今年的个头比自己还高了,瘦瘦的,像正抽条的竹子,池昉给他红包的时候得微微仰头,感觉当哥哥的气势略有削弱。 池昴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是大约没人能够拒绝红包的魅力,他每次乖乖接过以后,都会对池昉说:“谢谢哥。” 连看小冰山都变得格外顺眼,看来自己的确已经到达了新境界,love and peace…… 基本上池昉都是接近饭点来,吃完饭就告辞,很是识趣。他带着剩下的半个胃走出小院,外面下着雨夹雪,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光影模糊,但他知道,那个人在对自己微笑。 “阿源!”池昉加快了脚步。 他有家了,今晚他要回家过除夕,和家人一起。 第67章 拙泉山居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初八。虽然面馆还来不及开业,但池昉觉得仪式感不能少,鞭炮总得放一放,奈何许清源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池老师一个人走完放炮拜财神的流程,内心默默吐槽,一开始叫“小池面馆”是真该啊,里里外外合着都是自己在操心。 这边事项暂时告一段落,下步得等元宵过后再安排工人来刷墙面,池昉得了空,又大老远开车回去鉴云村。 没办法,一个人住家里实在无聊,而且,他有点想许清源了。 刚从游步道吭哧吭哧爬上来,远远瞧见院子门口站着几个生面孔,模样像是干活的工人,正吞云吐雾地抽烟,有一些长长短短的材料堆在地上。池昉疑惑地走近,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许清源的声音。 “陈哥,不是说好了店名不换的吗,事情不能这么硬干吧。” 陈哥?那不是许清源年前找好的店长吗,说是西桥村人,名叫陈武德,以前做过连锁酒店的经理。池昉当时忙着面馆的事情,许清源又介绍得这么靠谱,于是点头道,你决定就好了。 陈武德用一把粗粗的嗓子说道:“你怎么还抓着这点子事不放啊,外面这帮工人都耽搁多久了!我刚才打电话你是听到的,我叔就一个意思,合同里没有白纸黑字写的通通按他的想法来,古时候皇帝换人了还得改年号呢,现在新老板想换个店名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阿源,你钱都收了,这地方怎么搞你还瞎操什么心!” “陈哥,你知道拙泉山居是我爸妈……” “哪怕你爸妈托梦都不好使了,”他打断许清源,“你要舍不得呢当初就别卖,既然卖了就把念想断了,世上哪有既要又要的好事儿?” 听完这话池昉再也按捺不住,直接闯进去了,许清源没料到他会回来,转头的瞬间脸色骤变。 池昉的心凉了半截,仿佛有把冰冷的刀往胸口处插了进来,他浮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怎么了,门口那么多人?” 陈武德见到他不禁收声,目光移向许清源。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池昉的眼睛,这说明什么,说明陈武德被许清源要求过,有些事情必须瞒着自己。 许清源请求道:“陈哥,今天能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让小马拿条好烟,你和工人们分一分。” “哎这……”对方看看池昉,又看看许清源,最后用手掌搓了把头发,“行行行,改明儿再弄吧,我叫他们走。” 很快地,马霏霏跑出来送了条烟,门口丁零当啷了一阵,乌烟瘴气一直飘进院子里面来,吵闹的脚步声移动,远去,终于在池昉所剩无几的耐心中渐渐消失。 他的眼眶很红,都没有忍到马霏霏走进屋里去,池昉直接在院子里冲着许清源破口大骂:“你开什么玩笑!你疯了傻了卖掉拙泉山居!陈武德是你找的店长吗,啊?他是吗!把我骗得团团转,他妈的……真他妈的……许清源,你挺能学啊,连说谎都出师了!天天问我要坦诚要平等,你现在对我坦诚吗!” 马霏霏被吓呆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池老师,六神无主地钉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池昉,你先冷静一下,”许清源走上前,“我们去茶室说。” 第73章 池昉后退一步:“抱歉,我冷静不了!” 他的厉声引来了惊慌的黄元斌和蔡国珍,两人急忙赶上来劝,被许清源摆手示意别过来。 “是,我卖了拙泉山居,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再告诉你,”那个人对他说,“哪怕雇了店长也不能完全不管的,总有需要操心的事情,我没办法同时兼顾面馆和这里……” “兼顾不了那你就留在鉴云村啊,谁他妈让你走了!” 池昉直直摔下这句话,像一记狠辣的耳光无情甩在许清源的脸上。 场面静了静,所有人屏声敛息。池老师绝对气疯了,口不择言,满身戾气,平日里友善可亲的模样荡然无存,他红着眼睛,牙关紧咬,下颚线在几不可察地细颤。 当着其他三人的面被这么劈头盖脸地斥骂,尴尬局促是本能,可是许清源无法顾及:“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的事情有前提!” 池昉不想让对方再说出那句话,不想再去回想那可笑又白痴的许诺,什么分开不分开的,小升初都不兴这么幼稚了。 “无论之前你说过什么,我又说过什么,通通不算了,许清源,全都不作数了!你必须去找陈武德说清楚,拙泉山居不能改名,更不能卖给别人,你收了人家多少钱马上原路返还,才这么几天时间……对,来得及的,赶紧去把合同拿回来!” 然而,许清源却陷入了沉默,回避着他的逼视。 这算什么意思,是无能为力做不到,还是根本不想去争取。 失望浇透了池昉的心。他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许清源竟会对自己阳奉阴违地耍花招,明知道自己不会同意他卖掉父母的心血,于是先斩后奏,仓促又潦草地将拙泉山居拱手让人。潦草到什么程度呢,连保留店名这项本该强硬坚持的条款,都没有被谨慎地写进合同里面去。 他为什么这么天真,这难道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败露之后哄哄自己就好了?接着两个人还能心安理得地去市里开面馆,每逢清明忌日再厚着脸皮回来给三位家人扫墓? 池老师还没那么恬不知耻。 “店名的事情我不会退让的,我会再去跟对方签一份补充协议,你放心。”许清源道。 “这仅仅是店名的事情吗?”何况池昉根本不相信钱货两讫以后,买家还能来搭理这种无利可图的要求,“我叫你去把拙泉山居要回来!大家横竖都是龙溪乡的人,请村长出面调停一下,大不了贴补对方一点违约金,你手头紧的话我帮你补!” “然后呢。” “什么?” “下一步是不是得去退面馆的租金,然后你会让我留在鉴云村,安安心心经营拙泉山居,别再动其他念头?” 许清源就差明着说你打算跟我分手了,池昉条件反射地看了一圈马霏霏等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是你本来就应该过的人生,开面馆的事情算了吧,根本不现实。” “可是你已经答应了。” “我就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一个人,怎么了?” 池昉盛气凌人地强硬,却顶不住另外三个人注视的目光。 马霏霏、黄元斌、蔡国珍,他们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复杂。 一阵后悔突兀地涌上来,与原本嚣张的愤怒情绪交战,竟逐渐占据上风。池昉奇怪这后悔从何而来,直至对上许清源痛苦的眼神,他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不是在为当众口出恶言、教养尽失而丢脸,他是在后悔自己没有给许清源留一点体面与尊严。 当初夏晴想离婚,选择了又吵又闹,她对许清源没感情了,更打算好远离鉴云村,所以无所顾忌地在外人面前撕破脸,破罐子破摔地给他难堪。不爱就不会感觉亏欠,更不会有心维护他的一切,从此许清源成为了龙溪乡人口中的,“那个老婆跟人跑了的阿源”。 但是,池昉明明是在乎许清源的,他痛惜对方放弃了拙泉山居,却在冲动之下做了和夏晴同样的事情。他太生气了,生气得失去理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覆水难收。 “我走了……在你想通之前,暂时别联系了。” 几乎是逃跑般,池昉转身离开了小院。 一路疾步,迎面而来的风似是带着倒刺,刮在脸上毛毛地疼。他跑下熟悉的游步道,钻进车子按下发动键,抬头看,停车场的路灯上挂着一个个新年的灯笼,鲜艳喜庆,晃得他两只眼睛发胀、发痛。 现在该去哪里。 回市里吗,又得开三个小时,万一许清源不听话没去拿合同怎么办,自己岂不是还得回来押他去?池昉摇了摇头,村委宿舍?他年前已经清走了生活用品,现在那里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床板,蔡达勇倒是肯定愿意借床给他睡,只是没头没脑地说要在宿舍借住几天,村委的大家指不定该怎么猜想。 流言蜚语,池昉从前是最畏惧的,可刚刚他已经搞砸了一切。 他最想去的地方,是那个夏天池塘里浸着西瓜,秋天飘散着甜甜腻腻的桂花香,冬天能看到雪落枝头的拙泉山居啊。 而许清源却卖了它。 池昉忽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上身伏到方向盘上,沉重地闭上眼睛。 第68章 破灭 夜色渐浓,院子里烧着烤火炉,许清源坐在竹椅上,静静望着眼前跳跃的火光。脚边的金毛像是能察觉出来他的心情,安慰似的舔他的手背,许清源揉揉大狗的脖子,揉着揉着摸到了项圈,不由得顿了下动作。 金毛朝着他摇尾巴,仿佛很得意地显摆,我二爸爸的眼光很酷吧! “你怎么越来越像他了,欠欠的……”许清源蹭了蹭宝宝的下巴,大狗撒娇似的挤进他的怀里。 “哟许老板,还不进屋呢?”一道声音自廊下传来。 许清源偏了下头,看清来人后,说道:“贺总。” 贺英杰披着件羽绒服,插兜走过来,拣了把椅子也坐到了烤火炉前。金毛见状,乖乖地蹲到了角落,一边烤火一边望着他们。 “在等小也回来?” 许清源没有否认,问:“那贺总呢,年还没过完,又住到拙泉山居来了?” 对方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对啊,我有想见的人嘛。” 许清源直言:“其实你不必继续浪费这个钱,过了元宵池昉就回学校了。” “我知道,清退文化指导员,这事还是我先替他打听来的,”贺英杰挑眉,“白天你们吵架我听到了,池老师哟,训起人来啧啧啧……看来是真的被惹毛了。许老板,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勇气’的,你要是上赌桌的话,一波梭哈怕是要赔得倾家荡产。” 这些带刺的话换个人听,多半会觉得自尊受到了挑衅,但许清源懒得理会,对方无非就是想激起他对池昉的怨憎:“我们的事和你无关。” “不能说完全无关吧……”贺英杰笑笑,“我等着他跟你分手呢。” 对面人的神色陡然成霜,声音沉冷,像嚼了块寒冰:“贺英杰,这个地方不欢迎你,你自己走还是我请你走?” “等等等!先别急着发火……” 外表温和的人突然露出森白的利刺,难免叫人后背一凉,怪不得池昉有时候要看许清源的脸色行事,胆子动不动就少掉半个。贺英杰觑了眼那人的胳膊和拳头,掂量着往后躲了半个身位:“要不先听我说两句?” 许清源警告地看着他:“你究竟想挑拨什么。” “挑拨谈不上,只是想给你点善意的忠告。” “不需要。”许清源拿起铁钳,翻动两下烤火炉里的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足够了解池昉,不需要借鉴你的‘忠告’。拙泉山居我已经卖了,今后你不再是我的客人,如果你继续骚扰池昉,我不会对你客气。” “骚扰?你一定是对我有误会,”贺英杰的脸上装满了无辜,“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你早,我要是叫‘骚扰’他,那你是什么,‘第三者’鸠占鹊巢?” 一粒火星迸溅到了手背上,许清源刺痛得抽了一记眉心:“什么,你说谁是第三者?” 对方仿佛正等待着这一刻,慷慨相告道:“你啊,我跟他滚一块儿的时候,你应该都还没离婚吧,按照先来后到排序,你不就是那个‘第三者’?” 一股蛮力将贺英杰的上身半拎起来,许清源揪紧他的衣领,火光倒映进眼瞳,红焰熠动:“如果你是为了挑拨在说谎,趁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趴在不远处的金毛嗅到危险,警觉地起身,它龇起牙,冲着贺英杰汪汪吠叫。 贺英杰被收紧的衣领勒得咳嗽数声:“咳、咳咳……!哈哈,恼羞成怒?你不是说你足够了解他吗,难道从没怀疑过我和池昉的关系?他要是一点都不在意我,我能有机会一次次地‘缠’着他?” “他工作上要依靠你的员工,只是不想得罪你而已。” 贺英杰噗嗤笑出声:“许清源,别自欺欺人行不行?我脚受伤,他可是照顾我一夜,还偷偷背着你来市里看我,一直留到很晚才离开。你会不会很好奇,那天我们在一起做了哪些事,嗯?” 第74章 这是许清源早就介意过的,他不满贺英杰的步步紧逼,不愿意池昉被那人牵着鼻子走,总是冒头的醋意令自己都无所适从。而当时,池昉用行动安抚了他无处发泄的焦虑,甚至疼得一度停不下应激的眼泪。 那样退让、那样在乎他感受的池昉,怎么可能三心二意地欺骗。 许清源不断告诉自己,池昉是因为害贺英杰受伤才照顾他,是出于礼节才去市里看望他,根本不是对方说的这样暧昧不清。 “你够了!我不会相信这些话,那天他有没有跟你发生什么,我很清楚。” 贺英杰的表情微变,他第一时间领悟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看来你们那天……‘玩’得挺开心?” “无可奉告。” “行,就算这句是假话吧,但另外的我可没说谎。” “你觉得我会信?” 对方咧嘴一笑:“好吧,凡事讲证据。我刚来拙泉山居的时候,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许清源,你和池昉是不是有一张合影,池昉还拿这张照片作头像来着。” 许清源的手指颤了颤:“那条朋友圈,你知道?” 贺英杰果然是“三也”小号里面的好友,和自己一样…… “起码那个时候,你们还没在一起吧,而我和他……”对方拖长话尾,留下了一个充满遐想余地的停歇。 “当然,这顶多证明我们原先认识,但要论到底亲不亲密,的确还不够有说服力,”贺英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想想啊,他身上呢有一颗小痣,长在一个很可爱的位置上……以你对我们关系的认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高冷的池老师才会给我看到这么隐私的地方?” 须臾之间,许清源被嫉妒褫夺了呼吸。他知道贺英杰说的那颗痣,每当他吮吻这里,池昉都会兴奋得颈项绯红。 难道,贺英杰也曾这样做过么。许清源压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他的胸腔里好似被流弹炸开了一片,血肉模糊地绽裂着,一抽一抽,疼到麻木。 他曾经问过池昉,之前认不认识贺英杰,对方是不是他的前男友,池昉都矢口否认,并且态度坚决,言辞恳切,根本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破绽。那真诚又委屈的模样,令被怀疑蒙心的许清源愧疚不已,他请池昉原谅自己,更心疼着那个被猜忌误解的、无辜的爱人。 原来,心甘情愿受骗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贺英杰快被勒得不能呼吸,急忙指指喉咙:“现在、咳咳!是不是可以放开我的衣领了?” 指节泛着青白的颜色,许清源缓缓松开了手。 对方喘够了气,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领口:“我说了,只是想给你点善意的忠告。许清源,你和池昉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你想要的,他绝对给不了,别妄图用卖掉拙泉山居来绑架他一辈子,赌输的那个人一定是你。如果你能够像我一样,不在乎池昉的身边有几个人,那大家倒都可以开开心心过日子,但显然,你不能接受。” “……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池昉和谁在一起,只要他愿意和你上床,你无所谓?” “成年人了,又不是能结婚的性别,这样有什么问题?”贺英杰一脸理所当然的无耻。 许清源轻蔑地发出一声笑。 这就是城里人么,有一套奇怪的情感逻辑。夏晴认为爱情可以低微到失去尊严,为了和多年初恋复合,竟愿意与不同的女人共享男友,贺英杰玩世不恭,他追求池昉不是出于喜欢,是源于不愿服输的好胜心和蠢蠢欲动的情欲,而池昉,不相信天长地久,习惯了身边过客的来来去去,爱这个字,他从没对许清源说过。 是不是只有身在鉴云村的自己,才这么落伍、守旧、冥顽不灵? 许清源抬起眼,凝望夜幕下安寂的拙泉山居。 贺英杰捕捉到他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说道:“许老板,挺可惜的,你卖错了好东西。” 好东西……让贺英杰这样的人评价拙泉山居,只感到怪诞的恶心。 许清源转而垂下眼睫,开始动手熄灭烤火炉里的火。 “你的目的达到了,还不走么。” 他要灭炉子,收拾椅凳,熄灯,锁好一直等待着的、半敞的院子门。 贺英杰不疾不徐地起身,掸掸衣服上的烟尘:“晚安,许老板。” 第69章 风波不休 池昉最终没有赌气回市里,他放心不下许清源,只得向蔡达勇开口借了宿舍床。 在漏勺遍地的拙泉山居和许清源吵完架,又孤身再入鉴云村情报枢纽站,池老师勇气可嘉。之所以厚颜如斯,还是因为拙泉山居的事情,池昉反复考虑之后决定找蔡飞凤帮帮忙。 过了下班的点,他敲了敲村长办公室的门。蔡飞凤一般都会办公到六点多,好在年后刚开工没几天,村务不算忙,池老师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写民情日记。 池昉道:“村长,有个事想找你聊聊,方便吗?” 蔡飞凤指了下椅子让他坐:“当然方便了,我正等你开口呢,你要来住宿舍我就猜到铁定有事。” 他把撞破陈武德带工人来的事情说了,也交代了许清源卖掉拙泉山居,现在面临店要被改名的不利局面。 “我是有听到风声,居然是真的……”蔡飞凤揉揉眉心,显然不能理解许清源的行为。 任谁都理解不了的。作为龙栖山上唯一一家民宿,拙泉山居的流水很好,收入颇丰,还是许清源已故双亲的遗产,无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孝,都不可能去卖掉它。 池昉低了低头:“怪我,不该鼓动阿源去市里开面馆的,这件事情其实归根结底是我的错,要是拙泉山居真的要不回来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这是什么话,哪能怪罪你呢,”蔡飞凤给他倒来一杯水,“阿源自己什么想法,他想要回拙泉山居吗?” 不管他什么想法,池昉都不能坐视不理任他犯蠢:“我会说服他的。所以,我想拜托村长,能不能联系到那位买家,据说是西桥村人,我想打探下对方的口风。” 蔡飞凤思考片刻:“这样,我明天去趟西桥村,问问看他们村长先。但是池老师,我觉得你得问清楚阿源的想法,或许那孩子有自己的主意,以我对他的了解,阿源不是一个鲁莽冒失的人,他做这个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谈恋爱谈上头时候做的决定,能算深思熟虑么,可惜池昉没办法把内情和盘托出。 他说道:“我猜想,可能是因为面馆其实赚不到太多钱,拙泉山居这边雇个店长保底十几万总要的吧,我不太懂行情,可能还需要更多,经营得好坏又因人而异……站在阿源的角度,与其倒亏钱又远距离操心,不如一次性卖断,还能到手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 蔡飞凤马上察觉出矛盾之处,紧跟着发出疑问:“既然面馆赚不到太多钱,那他怎么宁可卖掉拙泉山居,都要跑去市里做生意啊?” 池昉尴尬地喝了口水:“……是我把市里吹得太好了,他除了读大学就没离开过龙溪,内心可能向往去外面闯一闯吧。” 说谎也得仰赖心理素质的,尤其是面对蔡飞凤这么精明的老江湖,池老师发挥了十成功力迷惑对方,才险险接住了她的诸多盘问。 “离婚到底是场不小的打击,”蔡飞凤叹息一声,“阿源嘴上说说已经放下了,但一直不肯去相亲,我就琢磨着不对头。夏晴那位城里男朋友太有钱了,惹得阿源还以为大城市里遍地都是黄金,太想要证明自己。” 池昉汗颜,村长的找补能力一绝,他完全想不到还能有如此刁钻的角度。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哈……”只能让看不见摸不着的“夏晴男朋友”背下锅了。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谈话,蔡飞凤已经掌握好了情况,对于池昉想打听买家的请求,她应是应承了,但依旧嘱咐池老师不能自作主张。卖不卖拙泉山居毕竟是许清源的私事,必须尊重他的想法,不能越俎代庖地替人拿主意,否则容易好心办坏事。 “也许在阿源心里,还有比拙泉山居更宝贵的东西。” 这是蔡飞凤在末尾对池昉说的,姜总归是老的辣,这位大家长在劝诫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不要执着于对方失去了什么,如果许清源愿意牺牲,一定是因为他有更想换得的心爱之物。 你要尊重他。 池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拿拙泉山居换自己,许清源觉得值,可池老师替他不值啊。那个人在感情方面过于理想主义,殊不知情感是流动的,任谁都不能保证,爱可以鲜活热烈一辈子。不像拙泉山居,永远都在那里,坚实、可靠,足以成为许清源一生的保障。自己应该出于尊重,去纵容对方天真的决定,还是狠狠心,扮演一个“我都是在替你打算”的好大爹? 思虑深重的夜晚容易失眠,池昉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他无数次地点开置顶对话框,又无数次地退出来。回想吵架时的情景,那些话说得好重,看来真的把许清源伤到了,对方服从于“暂时别联系了”的威胁,没有信息,没有电话,安静得令池昉感到不适应。 第75章 本来想惩罚的人是许清源,为什么现在被支在刑架上烤的人却是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苦夜无眠,经历了物理意义上的睁眼到天亮,池昉的头沉甸甸的,眼皮一直跳,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到透不顺畅气来。 煎熬的一上午过去,临到饭点,早早去西桥村的蔡飞凤还没有回来村委。大概是怕池昉着急,她先发来了几条微信,消息断断续续,一会儿语音一会儿文字,大致意思是打听到了买家,对方是西桥村的大钱袋子,人有点势力,手里的生意很杂,又开浴场又做按摩店的,来钱特别快。他买拙泉山居的目的是想改造成情趣民宿,许清源卖得太着急,十有八九不清楚内里的门道,只瞧见人家出手大方,满口爽快话,就傻傻收了对方的钱,合同里埋着多少坑都不知道。据说月底就要求办完所有交接手续,瞅这光景,拙泉山居能拿回来的希望渺茫。 池昉飞快地打字:村长,买家的联系方式有吗,我找他协商。 蔡飞凤回复:你先别急着联系,我现在人过去一趟,拙泉山居在龙栖山上,龙栖山到底是鉴云村地界里的,我去问问情况,对方多少总要卖我个面子。 「好,麻烦村长费心!」 池昉这边急得跟什么似的,微信电话又响了,他拿起一看是马霏霏,内心先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赶紧接起来放到耳边。 “喂霏霏,怎么了?” “池老师你赶紧回来吧!”马霏霏焦急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那些工人们又来了,源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情绪特别不好,和他们现场起了冲突,两边都动上手了!” “什么!人怎么样,有没有事情!”池昉的整颗心被紧紧悬吊起来,许清源怎么会跟人打架,他平日里连句脏话都不肯说。 “我、我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情,我被珍姨拉进茶室里躲着……”马霏霏的声音听起来一团乱,“我很害怕……池老师,要不要报警啊?” “霏霏你先别慌,我现在在村委,马上开车过来!你告诉我具体情况,怎么会突然动手的?”池昉拿了车钥匙飞也似地冲出门,边跑边问手机对面的情况。 “就是上午的时候,陈武德他们又来了,还来了个西桥村的流氓头子,非要硬拆拙泉山居的招牌,还说下个月我们几个都不许再在这里工作了。那些个工人推搡源哥,宝宝冲上去护着,被那流氓头子狠狠踹了几脚,源哥、源哥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真是兵连祸结,倒霉事桩桩件件地来,幸好池昉因为记挂许清源一直没有回市里。他拉开车门跳上车:“我马上到!” 乡间小道错综复杂,时不时从转角冒出几个遛弯大爷,路中间又蹲下几个嬉笑玩闹的孩子。池昉白着张脸手脚冰凉,轰不了油门还乱打方向,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龙栖山上去。 摁喇叭摁到崩溃,他失魂落魄地自问,是不是老天爷见不得他拐走许清源,所以出手教训他的痴心妄想。一根没情没爱的老油条,孤家寡人才是本该有的宿命,现在开始浪子回头搞真爱,竟奢望有个家了,你有这个福气吗? 他不该心软答应许清源,不该贪婪地白日做梦,要是一开始就绝了对方的念想,拙泉山居根本不会被卖,许清源也会死心留在鉴云村的。池昉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一路乱七八糟地掐握方向盘,好不容易驶进了半山的停车场,他随便靠完边就扔下车,一路狂奔往游步道上赶。 还没看到拙泉山居的影子,山上已经走下来许多人。几名派出所的民警最显眼,深色的制服在头尾的位置很突出,中间的流流氓氓池昉没空隙辨认,他的目光径直落在最后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许清源青着胡茬,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形容颓唐。这不是打了场架被打伤的神态,而是整个精气神都失散的灰败。曾经初见时,那个人像山泉一样清澄明湛,闪耀的阳光碎在水里都是温柔的,而此刻,本来亲近的脸却变得那么陌生。 他们的视线交汇,许清源看向池昉的眼神,仿若几欲干涸的残壑,毫无生息着。 第70章 知恩图报 大年初一那天,池昉和许清源早早去寺庙祈了福,许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他们两个敬完香,池昉还买了一张薄薄的平安经,敦促许清源装进手机壳里,这样就能随身携带不怕丢了。许清源笑着打趣他,你好迷信,老师不应该是唯物主义者吗?某人一贯巧舌如簧,辩道,什么迷信,这叫民俗文化。 “就一张,给我了,你呢?” “反正我们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你带着不就等于我带着。” 这是池昉第一次买平安经,据闻是高僧亲笔,花费了他两百大洋,听上去很像智商税。池老师并不指望这小物件能有什么强劲的功法,不过是看到了,买下来,求个心安。然而劫来了,再多的平安经都不管用,正月还没过完,许清源就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派出所。 监控显示是许清源先动的手,那个西桥村的流氓头子嚷嚷着要验伤,硬是不肯接受调解,大有想让许清源在拘留所里过元宵的架势。池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行政拘留,提出愿意给钱和解,对方狮子大开口,十万块,少一分都不行。 池昉费了老大劲才把火气摁回去,克制地说:“这个数太离谱了吧,跟抢有什么区别?真要追究起来你先踢了我们的狗,这又该怎么算,还是说个大家都能接受的金额,各自都好早点回家。” “是你说要给钱和解,我本来都不想答应呢!狗跟人能是一回事吗?狗是畜生,畜生懂不懂,诶你是不是鉴云村那个什么……假模假式的老师啊,有你什么事儿,给老子滚一边去!” 许清源寒声道:“谁说我要和解?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嘴巴放干净点!” 池昉生怕火上浇油,赶紧拉住他:“好了你少说两句,还没打过瘾是不是?” 对方看他一眼,竟然撇身脱开他的手,说道:“你回去吧,这件事你不用管。” 从见面开始许清源就一整个不对劲,浑身上下长满了刺,池昉不得不拿出气势压他:“我不管你谁管你,真想在派出所里过元宵啊!” “我可以,有什么不行。” 池昉快爆炸了,不识好歹的狗脾气!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叛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先斩后奏,不声不响卖掉拙泉山居,训他几句竟记了仇,眼错不见又跟流氓打上架了,进派出所很光荣吗态度还敢这么差。 “你别带着情绪行不行,大过年的蹲拘留所是想晦气一整年吗?”池老师好歹还想把人哄听话些。 许清源却突然不吃他这套了,坚持道:“你回去吧。” 对面那流氓幸灾乐祸地拍掌:“听见没,他也叫你滚呢。” ……妈的。 “行,你主意大,我做不了你的主好了吧!” 池昉脸色铁青地从调解室出去了,掏出手机想给村里打电话搬救兵,还没拨号码蔡飞凤倒先打过来了。她着急地告诉池昉许清源和西桥村的人闹了起来,那位拙泉山居的买家听到消息十分震怒,当着她的面大拍桌子。池昉粗粗呼出一口气,说自己知道,此刻正在龙溪派出所守着许清源。 蔡飞凤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冲动竟然动手了呢,岂不是有理都变没理了,西桥村的陈老板硬是要给阿源难看,还放话说拙泉山居是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大不了大家法院见。” 对方借这个由头,连村长的面子都不卖了,那池昉该去求谁,难不成去求乡里“大官”金海强吗?士可杀不可辱……何况金海强是文化站的,不掌大权,多半顶不了用。几分钟过去,手机屏幕暗下来,池昉在调解室门口点燃一根焦躁的烟,被路过的民警提醒,你好,室内禁烟。 “哦,哦,不好意思……”他灰头土脸地移步到大门口,刚站定就迎上一头呼卷的寒风,裹着烟雾的气流霎时扑向毫无防备的眼睛。 真辣,眼眶都被熏红了。 要不,就给十万吧,背着许清源偷偷给,先把人捞回家再说。虽然那家伙今天特别混账,但池昉气归气,人还是得护着,许清源又不剩别的家人,除了自己,能指望谁心心念念地牵挂他。 池昉掐掉烟,正准备折返回去给钱,一辆双拼迈巴赫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副驾先下来一个协警,然后站定候着后排打开车门,出来的人池昉认得,他在乡里的领导公示栏见过照片,正是龙溪派出所的刘所长。 “贺总,多谢啊,特意送我回来!”那位下车后还朝车内弯身示意了一下。 “刘所客气,顺路的事。”说话的是一把熟悉声音。 接着这位刘所长就目不斜视地迈进大门了,从池昉的面前气势凛然地掠过。 贺英杰下车来,手扶着车门:“池老师,大过年的,你为谁跑派出所来了?” 池昉正要说话,又被对方打断:“为谁都犯不着在大门口吹冷风,来,上车暖和暖和。” 第76章 金钱堆砌出来的座驾处处彰显出奢华的贵气,白色的羊皮座椅搭配玫紫色的氛围灯,连脚垫都是浅色的羊毛垫,拿鞋子踩上去顿觉罪过,贺英杰招了记手,车门便自动感应,缓缓关闭。 池昉腾不出心情赞叹,开口就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 贺英杰反问回去:“我……应该知道么?” 因为太巧了,怎么许清源刚出事,贺英杰就顺路送派出所所长回来,不怪池老师多想。 “你住在拙泉山居,应该知道陈武德带人换店名的事情吧。” 对方笑笑:“我知道的是,有个人为了这事和许老板大吵一架。” ……好吧,是自己的锅,那天那种吵法,天下皆知也是正常的。 池昉犹豫了几秒:“陈武德今天又带人来拙泉山居了,阿源和他们起了点摩擦……贺总,你如果跟刘所比较熟悉的话……” “里面那个果然是许老板?”贺英杰惊讶地扬眉,“不会吧,他脾气不是挺好的么。” 谁知道啊,被鬼上身了,否则池老师无法解释为什么许清源突然性情大变。 “是对方先挑事的,你就当……卖我个面子,能不能帮忙找刘所通融一下,让阿源回家吧,马上就到元宵了,被扣在派出所多不吉利。”以往在贺英杰面前傲骨难折的池昉,如今低三下四地开口求助,脸上跟烧开水似的滚烫。 好在对面人宽宏大量,没有揶揄他的窘迫:“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得跟我老实说,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去开这个口吧。” 池昉只得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哦,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贺英杰眯起眼睛,“西桥村的陈麻子,托乡里说了好几次了,想搭上我的线,这人太次了,我实在不想带着这货玩,始终没搭理他。要是陈麻子的话,我帮你张张口,他一准把许老板当宝贝似的供起来。” “啊?这么简单的吗……”池昉晕乎乎的,在他眼里一筹莫展的糟心事,怎么到了贺英杰这里,解决起来就跟翻翻手掌一样简单。 “对啊,有什么难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呢让你这么愁眉苦脸的,龙溪乡的人攒一起都不过是一碟子小芝麻,拿来当点心都不够格的。行了,一个电话的事情,包把人放回家的。” 池昉有点不放心:“不用通过刘所吗?” 贺英杰拿手指点他:“你这是什么危险思想,池老师,为人师表是不是该带头维护执法机关的公信力啊,不兴走旁门左道的。我们把源头解决了,还找什么刘所,走和解,人光明正大地放出来,这还不好啊?” 池老师当局者迷,钻在死胡同里单线思考,现在明白过来忙点头:“对对,还是这个方式好,听你的。” 贺英杰瞧他懵懵的,眼睛略睁大,浓黑的睫毛衬着清亮的眼珠子,放松下来的一张脸不设防地凑在自己面前,他简直稀罕死这副表情了。 忍吧,再忍几天,应该要不了太久了。 “你先进去接人,我一会儿打个电话,很快的。对了,拙泉山居的事情要不要一起说了?” 还能买一送一?池昉喜不自胜,他正想说好,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蔡飞凤的劝告。 「你要尊重阿源的想法。」 本来在开车前往拙泉山居的路上,池昉已经下好决心,做一个自以为是的好大爹,把一切掰回正轨。然而在山上见到许清源的那一刻,他又禁不住动摇了。那个人反常、陌生、长满尖刺,可是那些刺却冒着血珠,像是从心肉里扎出来的,池昉能感觉到,许清源特别伤心。 是因为自己出尔反尔,推翻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只一味地斥令他去拿回拙泉山居,所以阿源才会那么伤心么。 “拙泉山居的事情先放放吧……我问问他的意思。”池昉摁下开门的按钮,正要出去,又回过头对贺英杰说,“这次欠你一个人情,等我把阿源接回家,一定好好谢谢你!” 谢?贺英杰递回给他一个笑容。 你最好真的知恩图报,因为,刚好我想要的,你偏偏有。 第71章 玩玩而已 有钱能使鬼推磨,贺英杰的电话真高效,双方在调解室签完字,一点磕绊都不带有地顺利和解了。临走时候,那流氓头子还抛根烟过来,涎笑道,一场误会,池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许清源敛紧眉心,问:“你给他钱了?” 池昉拉开车门推他上车:“谁给钱了,没有的事,你不是听到的么,是陈武德打电话来让他算了的。” 能这么简单吗,陈武德怎么会无缘无故调转枪口,池昉说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许清源的目光追随着池昉的身影,看他从车前绕到驾驶位,接着蹬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发动车子。池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来一只手,抚上对方带伤的左脸。 “疼不疼,要不现在开去卫生院?” 许清源深吸一口气,撇开脸:“不用,回去吧。” 白天打砸一场,本以为会见到一片狼藉的拙泉山居,没想到院子里地也扫了,桌椅亦摆放整齐,打烂的花盆碎片都被处理得干净,金毛在廊下蹲守着,见到他们回来,开心地奔过来绕着两人嗅啊嗅。 员工们不在,今天闹这么一出,老板被带走,再加上西桥村那帮人的威吓,估计是收拾完残局,各自都心有余悸地回家去了。自从签完转让合同,许清源就停了往外放房源,除了贺英杰这个偶尔出现的长住客,店里已没了其他客人,此刻入暮,拙泉山居覆于灰暗中。 室内冷清,缺少人气的屋子寒浸浸的,池昉按亮前厅的灯,取了药箱,拉着许清源坐到沙发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孤寞的冷光下,没睡好觉还瞎忙一天的池老师脸色灰白,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他的手指凉凉的,上药的时候会刻意抬一抬,避免冰到许清源。 “一会儿洗个澡,刮刮胡子……”池昉换了根棉签,裹上药膏,凑近了边涂边说道,“伤口的地方别碰水……” 许清源握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将他的手拿了下来。 “你不是说一切都不作数了么,既然决定分开,何必再表现出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没错,上次见面池昉硬气得不得了,对许清源又训又骂的,颐指气使地命令人去拿回合同,还单方面撕毁约定要分手,现在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叮嘱许清源刮胡子,忧虑那人的伤口,池老师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演什么川剧变脸呢。 “谁叫你自作主张?”他硬着语气撑面子,“明明说好的,绝对不会卖掉拙泉山居,这是你父母的心血,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给了别人,你难道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话出口就自觉有点不要脸了,池昉知道罪魁祸首正是他本人,因为许清源珍视他胜于拙泉山居,所以才会做这么傻的决定。 其实从派出所走完一遭,将这个半死不活的祖宗接回家,池老师也差不多把自己调理好了。不过就是背点负罪感,套上了“今后要对他负责”的枷锁,也没那么不堪承受,如果许清源一意孤行,心甘情愿一条道走到黑,那就只好尊重他的选择——陪他摸黑走走吧,池昉认了。 然而,凝滞片刻后,那个人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你说得对,不值得。” 池昉被毫无防备地撞了下心神。什么……意思,谁不值得…… “你……”他甚至差点结巴,“终于想通了?” 许清源松开他的手腕:“对,我想通了,卖掉拙泉山居是我错了,这家店是我父母白手起家做起来的,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我去卖掉它。” 瞧瞧,这不是挺明白的么,多听教的学生,让他自己消化思考一下,思路立即打开了。作为规训他的老师,池昉理当为这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的智慧大力鼓掌,以表欣慰。 可是,哪副身体器官这么掉链子,扭成一团还抽抽搭搭的,疼得他差点以为年纪轻轻就犯上心梗了。 “嗯,对,当然,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语音语调这块池老师拿捏得尚可,尽显宽谅。 许清源看着他,像是在辨认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就是不知道,今天动了手,陈老板那边还能不能协商了?” “啊,试着商量看看嘛,大家都是龙溪人,总有说话的余地,那不还有村长呢么。” 池昉一边轻松地开解,一边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不中用的心脏似在淅淅沥沥地滴血,原来,被放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抉择的时候选择放弃许清源,无论是蔡飞凤要求他搬回宿舍,还是文化指导员被清退,池昉总是给自己留全了后路,如果不是许清源一次次坚持,死死攥住他不肯放手,或许他们早就淡了,结束了。而现在,许清源松开了手,他选择了拙泉山居,他要留在鉴云村了。 真疼,痛感像蛛网一样密织,攀结着,缩绞着,许清源当时,也是这种滋味吗…… 第77章 池昉并不知道他当下的表情有多么割裂,下半张脸状似松快,甚至嘴角还带点笑意,上半张脸却如被冷水泼透的余烬,满是猝然熄灭的狼狈。他略浅的瞳仁里投映着灯影,随着眼睑的眨动一晃一闪的,像泫然未落的眼泪。 许清源仿佛被紧掐了一记呼吸,他怨,他憎,他对池昉失去了信任,可面对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他难逃被捏握的命运。 “池昉……”许清源终于允许自己发出低微的祈求,“你爱我吗?” 可对方的神情却是逃避、退缩。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了嘛。” 既然双方都已经默认了分别,再讨论爱不爱的,是不是太多余了点,更何况,池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爱许清源吗,像许清源爱他一样那么爱吗?不对,他连许清源是否还爱他都不确定了,当那个人放开手,不再将他视作不可失去的家人时,池昉意识到,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阿源已经消失了,爱就是这么脆弱、单薄、经不起一次次考验的东西。 “伤口……要不等你洗完澡自己涂吧。”感觉到眼里正不受控制地浮起热意,池昉连忙仓促地低下头,胡乱整理起丢在桌面上的棉签。 在一起这么久,许清源熟悉这些遮掩情绪的小动作,他的心持续动摇着,禁不住伸手拉住池昉:“有个事情我想确认,我想听你说实话……” “当啷”一声响,门被推开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来客,两个人俱是一惊。 “许老板,池老师,”进来的是贺英杰的两位秘书,“我们来帮贺总办理一下退房。” 退房,贺英杰要走?池昉闻言遽然失色,贺英杰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鉴云村,除了他谁还能有分量去跟那个陈麻子开口?池昉被迫从情情爱爱中抽离出来,既然许清源决定守好拙泉山居,他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忙,这是自己造的孽,得清偿干净。 “苏娜,贺总不住这里了吗,他还回不回来?” 他问得急切,元宵以后池昉就得回学校去,拖得越久,拙泉山居的事情斡旋起来会更加有心无力。 苏娜对他还是很客气的:“池老师,贺总只说让我们来办理退房,其他没有交代,不好意思。” 池昉惘然若失的神情被许清源尽收眼底,即使那人很快将失态藏了起来,可是一直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许清源,没有错过半分。 “许老板,麻烦帮我们办理一下手续吧。” 许清源顿了顿,道:“跟我来。” 趁着他们三人走开的空隙,池昉假装去拿饮料,实则一躲进餐厅就马上给贺英杰拨电话。 “喂,贺总,我是池昉,现在方便说话吗?” 贺英杰那边很安静,声音清晰:“方便,我在车里坐着呢。啧,听你喊我贺总贺总的,总感觉在跟下属通话似的,咱们俩好歹也算冰释前嫌了,你就叫我eric吧,怎么样?” 派出所的事情多亏他仗义帮忙,池昉都还没好好感谢呢,一个称呼算不了什么:“行,eric,你今天要回去吗,白天说的事,我想找你谈谈。” “拙泉山居的事情?哦,许老板还是想要回来是吧,这么说,他不打算跟你一起去市里了?” “……对,”池昉只晦暗了一秒,又马上接着说,“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能说得上话了,所以,你能不能留下来几天,可以吗?”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说明你现在愿意信任我。小也,我很想满足你的要求,可公司有急事必须得赶回去,我明天晚上倒是有空,只是会议结束赶不过来鉴云村,要不,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聊。” “明天晚上?”池昉觉得这是个很微妙的时间段,下意识地生起警惕,“几点?”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要不这样,你挑一个咖啡店之类的地方,我听你安排。” 池昉松了口气,似乎他小人之心了:“好,那明天晚上我来找你,地址我发你微信。” 贺英杰小小惊讶了一下:“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其实还没有。要用到人家的时候才想起来这茬事,池老师一阵赧然:“现在马上……!” 对面人哈哈笑起来:“小也,你真可爱。” 池昉打完电话,扫了眼四周没人跟进来,暗暗放心。贺英杰肯帮忙的话,拙泉山居的合同应该问题不大了,只要店能保住,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接下来就是牢牢盯紧进度,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过了段不算太长的时间,两位秘书就收齐行李,手脚利落地告辞。池昉见许清源一直留在前台没离开,动静挺奇怪的,便走过去,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阿源?” 许清源的视线停在电脑屏幕上。 池昉又走近一些:“阿源,你刚才要问我什么,确认什么事情?”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同步听到了外放着的声音。 「eric,你今天要回去吗」 「你能不能留下来几天」 「明天晚上,几点」 「那明天晚上我来找你,地址我发你微信」 缺少语境的对话,一旦没有另一方的对答,只有他自己单方面的通话语音时,竟然听起来是这样的暧昧。 池昉看到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餐厅里的监控画面。 拙泉山居很多地方都有监控,餐厅这个客流量大的地方更是全面覆盖,许清源不必跟着他,只需要点开监控记录,就可以知道池昉在急不可耐地给谁打电话,又偷着藏着说了哪些私密的话。 “阿源,你听我解释……” 那个人抬眼看向他,声音没有温度:“嗯,你说,我听你解释。” 能够解释什么?自己求助于贺英杰,请他帮忙要回拙泉山居,顺便连带着告诉许清源,派出所那件事情也是对方出面解决的,池昉如果据实以告,无异于将许清源的自尊踩在泥地里,残忍地碾磨。 告诉他,你有多么无能,你丢掉拙泉山居,被人打得满脸伤,还差点要进拘留所,而情敌动动嘴皮子就能力挽狂澜,不费吹灰之力。 池昉咬紧嘴唇,只能用沉默回答他。 许清源一直等,却没有等到对面人的开口,连解释都没有了,不能解释了,也不想解释了。 “贺英杰有你的小号微信,是不是?” “……是。” “你们一早就认识,在他来拙泉山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嗯。” “你们……”许清源颤了一下鼻息,“有没有上过床?” 池昉焦躁地抓了把头发:“阿源……” “有没有?” 那个人停顿很久,最终说道。 “有过。” 重锤落定,掷地有声。 不该意外,这是贺英杰已经告诉过他的,是事实,是真相,没什么余地可以再抱有幻想。可为什么,他的心比上一次要痛上千百倍,如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地割,一寸一寸地剐。 许清源凄笑着问他:“他算什么,前任?还是约好明天晚上见面的、等待无缝连接的下一任?” 池昉不想走到这一步,不想他们两人的结局,居然遍布疮痍、丑陋不堪。然而,他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再给许清源任何残存的希望。向他剖白真心,保留美好的爱意,然后呢?抛下拙泉山居去市里生活,带着猜忌和怀疑的种子,做一对互相消耗的怨侣,争吵,冷战,和解,循环往复,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分手,池昉是行家,是老师,就让他教这位天真的学生,最后一课。 池老师浅浅展眉,无所谓道:“你别这么较真行不行,是,我跟eric上过床,这难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我跟很多人都上过床,阿源,你也跟女人上过床的不是吗,我有跟你计较过么?” 许清源震惊于他的无耻,正常的婚姻关系,能和快餐式的性一样?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别把肉体关系看得太慎重。人类获得快乐的途径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吃到一道好吃的菜,舌头会觉得很美味很舒服,换一个器官,感受也差不多,阿源……” “别叫我这个名字!”许清源厌恶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够了,你不用再说下去。” 池老师点到为止,好笑地摊了摊手。他都还没发力呢,那个人就受不了了,他的阿源,真是纯洁得可怜。傻瓜,今后可别再这么蠢了,居然会喜欢一个摘了心肝的渣滓,必定输得一败涂地的啊。 没有爱,没有情,只有鱼水之欢,露水之缘。许清源的声线在发抖:“在你眼里,我们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究竟算什么?” 池昉望着对方发红的眼眶,轻佻地说。 “许清源,我只是玩玩而已。” 玩……这就是他说不出口“爱”的真正原因么? 第78章 许清源略仰了记头,眼睛用力眨了数下,才重新看向他:“只是玩玩,你又为什么答应带我走,同意我去你学校旁边开面馆?” “因为你非要缠着我啊!”池昉苦恼地抱怨了一声,好似遭受到极大的委屈,“甩又甩不掉你,只能应付着答应下来,反正顶多一两年,玩到你也厌的时候,都不需要我赶你,你自己就会回到鉴云村的。本来嘛,两个人能够好聚好散,面子里子都过得去,你呢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呢继续过一晌贪欢的人生,是你做得太过分,居然偷偷把拙泉山居给卖了,怎么,想趁机讹上我啊?我没那么缺心眼吧!” 从前池昉每每在腹内打小算盘,许清源都会觉得他故作精明,实则赤诚又可爱,然而,此时听到的一字一句全是明晃晃的算计,哪有半分真心。 “所以,你总是暗示我今后会娶妻生子,一听到我卖了店,马上就撕毁约定要分手,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池昉噗嗤笑出声:“一辈子?你难道想跟我结婚吗,救命啊……” 他的表情,语气,无一不在奚落那颗痴人说梦的心。 什么东西龟裂、破碎,发出内里腐烂的恶臭。竟是他们之间那可笑的、行将就木的感情。 “好,你不需要再烦恼了。” 许清源面如死灰,绝望道。 “池昉,我们分手。” 第72章 离村 池昉曾听村里人说过,鉴云村是因水得名的,村中河道交错,溪河清澈见底,仿若一方开鉴的明镜,抱云在水,如洗的碧空倒映其间,纯净、安宁。许清源就像鉴云的水一样,闻起来清冽,又时时温润柔和,池昉喜欢他的纯粹,喜欢他不掺杂质的底色,温柔的阿源,再生气都出口不了脏烂的恶语,再情动也只是被调戏得脸红,骚话什么的,唯任池昉没羞没臊地说。 可这样一个人,却在被伤透心之后,嫌憎地告诉池昉。 “你滚吧,别脏了拙泉山居,我不想再看见你。” 能让他说出这样冷情狠绝的话,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战绩吧。 池昉在游步道上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倒霉催的,黑乎乎的天开始飘雨丝了,他抹了把冰凉黏湿的脸,揩来满手心的水,咸咸的,不是雨,是后知后觉的眼泪。 裤腿被外力扯住,吓得他差点一个趔趄,池昉低头往下看去,竟是一路追出来的金毛叼住了他的裤脚,大狗哼哧哼哧不让他走,固执地想把人扯回家去。 万物有灵,平时的它明明笨笨的,可当池昉像往常一样离开小院,它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离别。 “宝宝,乖,回去你爸爸那边吧。”池老师搓揉大狗的下巴,试图劝返这傻儿子。 金毛松开裤脚,依偎在他腿边不肯离去。 “别这样,二爸爸只是出趟远门,你听话。” 池昉的话毫无效力,那家伙仰头望他,仿佛在说,我是狗,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我就要跟着你。 狗随主人,这死脾气,简直和许清源一模一样。 池昉狠狠心,自顾自下台阶,从游步道一路跑到停车场。金毛像条甩不掉的尾巴,他跑多远它就追多远,就连池昉上了车,发动车子开上盘山公路,傻狗还撒着腿在车屁股后面奋力狂追,把池昉愁得心惊胆战的。 大晚上开车视野效果差,指不定会有反方向过来的车,万一撞到这蠢蛋可怎么办?不行,实在太危险了,池昉紧急靠边停下,不得不把这讨债鬼抱进车后排训话。 “我就是去村委宿舍睡个觉,你至于这么不放心吗,都这个点了我能跑去哪里!” 大狗中气十足地汪叫两声顶嘴,对自己不合时宜的任性浑然不觉。 连许清源这么犟的人都不再坚持了,你一条金毛能阻止什么啊。 “我告诉你,今天勉强带你去村委睡一晚上,明天你可得自己回来。你是狗,不知道人类社会里面,父母离婚之后小孩只能选一个人跟的,别信什么共同抚养啊,两个都以为对方会管,最后谁都没管着,那小孩就会成为一棵没人爱的草。” 金毛讨好地舔他的掌心,依旧固执己见。 池昉叹口气,揉揉它的颈项:“儿子,别念着我了,你爸爸现在……特别讨厌我,你要是跟了我,就回不去他身边了,你肯定不想离开他的对不对?你怎么会舍得,真的离开他……” 山风呜呜地打在车窗上,金毛湿润的狗狗眼盛满了无措,像是在笨拙地担心道,不要哭啊,二爸爸,为什么一直流眼泪。 池昉搂住它,无言地轻拍它的背。 单纯的动物只懂得忠诚与热爱,哪里像人类那么坏,会说谎,会欺骗。池老师不仅骗了人,还骗了人的狗,他把金毛安顿在村委后院的人文馆里,等安静没响动了,就偷绕回去把行李放进车子,冒着夜色悄悄驶离了鉴云村。 分别,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池昉早就适应,也对孤独习以为常。可在鉴云村里待了大半年,本来强大的适应力居然逐渐衰退,他变得胆小又懦弱,怕明天一早再走的话,会无法面对金毛的苦苦挽留。池昉一对上这家伙可怜又依恋的眼睛,就会难以自控地想起许清源,想起那天他对自己说,池昉,带我一起走,好吗。 不能再想了,不要再想了……池昉在黑暗中开着车,视线雾乱一片,感觉眼泪都要流干了。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不久,大狗就听到动静冲出了村委,惶急地到处寻找池昉的人和车。它很聪明,知道二爸爸开车肯定是会上马路的,于是胆大包天地窜到国道上追啊追。 凌晨的国道,车少路畅,小轿车几乎没几辆,只有赶夜班的大车轰隆轰隆地过,速度都很快…… 鉴云村的早市五点不到已经开始,勤劳的人们早早就出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环卫工人最是辛苦,一早就冒雨带上装备,兢兢业业地沿途清理着马路上的垃圾。 “哎哟!路中央的是什么东西?” “嘶!好像是条狗,被轧死了,乌墨墨的血……” “还真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两名环卫工人赶紧拿上工具,三两下把它从路中间搬到了运垃圾的小三轮上。 被撞得太厉害,毛上都是血和污水,辨别不出是哪个品种的狗。 “咦,这看着不像流浪狗啊,是不是有主人家的?” “多半是,脖子上有项圈,快,阿娟,你识字你认一下。” “我看看……”叫阿娟的环卫工解开了那条浸满黑血的皮项圈,“怎么都是英文字母,有一个y和一个c。” “主人家这么考究的?赶紧报给村里吧,肯定有人认领的。” “哎,太可怜了……” 雨势渐大,一个环卫工踩上三轮车往鉴云村委骑去,另一个环卫工则拿了水桶,弯腰在路中央清洗血污。 有人离开,有生命消逝,都在这条逐渐忙碌的、通往市区的道路上。 第73章 对不起 与贺英杰的会面约在了他开的那家餐厅,池昉说会请客买单,对方笑言,还是池老师周到,光顾我生意,肥水不流外人田。 “怎么你开完会挺早的?”现在是六点,刚好是用晚饭的时间。 贺英杰道:“因为要跟你见面啊,我精简了议程。”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开会,他只是为了推一把池昉,故意大张旗鼓地离开拙泉山居,果然池老师急了,又是电话挽留又是约见面的,轻轻松松就被他钓来了对面。 贺英杰问:“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怎么了,和他吵架了?” “没睡好而已。”池昉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干裂着,说话的神情像个没魂的人机,再嘴硬,失恋的苦味还是溢得满身皆是。 终于等到他分手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之前因为轻敌,贺英杰已经失算了好几次。在刚刚带去清退消息的时候,他笃定这两人必断无疑,没想到许清源居然愿意为了池昉抛下一切,完全是既得利益者的池老师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这么接受了对方。啧,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促成这两人永结同心。好在,许清源没能抵受住金钱的诱惑,偷偷卖掉了拙泉山居,池昉果然被激怒,而贺英杰紧跟着下了剂猛药,手里那张底牌也不藏了,直接亮给许清源看。可没想到,这回还是差一点点,池昉居然心软了,许清源受点伤吃点苦,他就将底线原则统统抛诸脑后,池老师告诉贺英杰,拙泉山居的事情先放放吧,他要问许清源的意思。 什么玩意儿啊,有这么喜欢吗?如果那人依旧要用卖店来缠他一辈子,难道池昉真的打算认栽了? 幸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是许清源的心魔推开了池昉。那是贺英杰亲手种下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嫉妒啊,如附骨之疽,能令骨肉蚀溃、臭不可闻。 “贺……eric,拙泉山居的事情只能再麻烦你了,”池昉强打着精神,“这一来一回的,陈老板那边可能会产生点损失,我来补好了。” 第79章 贺英杰给他倒了杯酒:“行了你,那点可怜工资还不够霍霍的呢,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摆平,你少七想八想的。” 池昉把酒杯移开了点:“我开车,不能喝酒。” “我送你。” “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于是贺英杰退了一步:“行,依你,喝水总可以吧?” 池昉接过瓶装水:“谢了……” 他在谢自己放他一马,贺英杰了然。毕竟要是想硬来的话,说不定也能让池老师妥协,哪怕上不了床,占点便宜总防不住的,池昉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他。可是贺英杰没有趁势威逼,很奇怪,他居然有点无意识地想同许清源比较,既然那个人能够令池昉剖心掏肺,那自己凭什么不能让他自愿? “吃点东西,这个鱼的做法不错,鱼肉很嫩。” 其实池昉一点胃口都没有:“嗯,是挺嫩,蛮好吃的。” “这可都是乡下地方没有的,下次我带你出海,现捕现杀的刺身,口感更鲜活。” “……”池昉反复斟酌了下措辞,“为了吃条鱼没必要吧。” 贺英杰笑道:“千金难买你乐意,有时间赏脸去就行。” 池老师苦叹一声:“我不像你,自己就是老板,后天教职工大会,牛马要回去干活了。” 软钉子并没有扎痛对方,那人道:“我没说现在,等你心情好点了我们再去。” “……”挣扎了好一个来回,池昉含糊地说,“再看吧。” 他在心里鄙夷自己,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渣的人啊?刚刚跟许清源分手,现在又对贺英杰虚与委蛇,面对对方的一再示好,他那没骨气的舌头吐不出拒绝的严词,因为自己还打算利用人家。闹了半天,唯一的烂人就是他自己,许清源一向品质纯净,贺英杰帮忙之余也没趁火打劫,只有池昉、池老师,渣完这个渣那个,属于垃圾分类中要被丢进红色垃圾桶的那一类。 池昉食不下咽,放下刀叉:“eric,学校马上就开学了,我大概率没精力再在市区和鉴云村之间两头跑,你看拙泉山居的事情,这两天解决的希望大吗?” 他只想速战速决,既怕夜长梦多,又怕拖久了人情欠不完,真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两天?有点难度吧,据我所知许老板卖的价码可不低,让陈麻子刚吃进去就吐出来,怎么着也要肉疼的,虽然他最终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但过程不会很爽快。”贺英杰对池老师的心思了如指掌,他偏要拖一拖,毕竟太容易兑现的承诺可不值钱。 池昉的神色黯淡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话间,手机屏幕亮起,那人回过神拿来一看,眼神略意外。他抬头对贺英杰示意了一下,贺英杰狐疑地问,谁啊,在这里接就好了,我不介意,池昉答,村里的电话,遂起身离开座位,找了个僻静处去接听。 “村长,有事找我吗?” 蔡飞凤的声音凝重:“池老师,你回市里了?” 池昉虽然回市区来了,但总防备着万一有事要再跑鉴云村,少不得得继续住在村委里,因而还没有跟蔡飞凤等人正式告辞。 “不好意思村长,我走的时候没跟你打招呼。” 对面询问:“是不是市里有急事?我监控里看到你是凌晨走的。” 池昉有点奇怪,虽然他走得突然,但不至于让村长担心到要查监控记录的程度,他不禁问道:“村长,是村里出什么事了吗?需要我的话我赶回来。” 蔡飞凤的喉咙似是哽了一下,她说:“池老师,阿源家的金毛死了。” 心震从胸腔处爆开,世界都消音了,耳朵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功能,村长说了句什么,谁……死了? 怎么会,它明明乖乖地趴在人文馆里睡觉,池昉走的时候还给它接了一碗水,以防大狗醒来的时候口渴。村委和龙栖山相距不远,等到天亮,这家伙自己就能跑回家了,许清源差不多每天都遛它出门散步,路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不至于迷糊走丢。更何况,宝宝戴着项圈,是有主人的狗,它在鉴云村小有名气,更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抓狗佬敢逮它。 宝宝死了,它怎么会死? “村长,你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人说的,是不是看错了或者传错了,是宝宝吗,它难道没回拙泉山居?我、我打电话问问霏霏!” “池老师,不会错,就是它……被环卫工人打扫国道的时候发现的,让车轮轧出了许多血,要不是它脖子上戴着的项圈错不了,我们都不敢认……大家都知道宝宝是阿源的心头肉,谁能舍得告诉他这个消息,最后还是我,狠狠心去做了这个恶人。” 池昉哑了嗓子,发不出声音来。 国道、车轮……他不由得想起许清源的家人,他们不幸死于车祸,一辆侧翻的油罐车匆匆带走了三条鲜活的生命,从此,这个家只剩下了被遗留的许清源。 而现在,连宝宝都…… “它怎么会跑到国道上去,”池昉讷讷地自问,“那边不是回拙泉山居的路啊,我叫它回家,我明明叫它回家……” 蔡飞凤道:“我们今天在乡里查了一天的监控,这条路上的十几只监控都反反复复看了,宝宝是想追你的车,才从村委一路跑上了国道。” “我知道,这不干你的事,你开车走的时候压根不知道它会跑出来,可监控显示是你带它来的村委,人在伤痛的时候,总是情绪压倒理智,难免会迁怒于人……池老师,本来我不该多事告诉你,让你也平添难受,但如果没人知会你这件事,只怕从此阿源会对你有了心结,你却连该为自己辩白一声都不知道。” “孩子,如果你回市里有要事,就早些向阿源解释解释。你也是疼爱宝宝的,舍不得它就这么可怜地走,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过也只能接受,你和阿源之前是那么亲近、要好,千万别为了这件事情产生隔阂……” 池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完这通电话的,他的手脚冰凉,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走,像极了一张了无生机、穿满孔洞的枯叶。村长不会无故来提醒他,恐怕她眼中看到的许清源,已经悲痛到了令人心惊的程度。 他该多么恨自己啊。 池昉可以想象那些锥心的句子,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许清源的声音,抑或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带走宝宝,如果它好好待在拙泉山居,车祸根本不会发生……」 「既然带走它,为什么又转头遗弃?」 「要不是你连夜开车、迫不及待地逃离鉴云村,它怎么会追到国道,被一道道车轮碾压着死去,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冰冷的尸体……」 解释、辩白?他哪里有脸去做这些自我粉饰。 池昉先亲手杀死了许清源珍惜的那个“爱人”,又间接害死了对方最后一位家人,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再面对许清源了,遑论乞讨原谅,他连向那人痛哭流涕地忏悔,都怯懦得没有勇气。 颤抖的手指轻触了记手机屏幕,亮起的屏保图片正是戴着圣诞风针织帽的大金毛。之所以设置这张照片,实在是因为那家伙的“狼外婆”造型太过滑稽,令人每每看到都忍俊不禁。 池昉摩挲着“狼外婆”的眼睛、鼻子,用指腹模拟平日里揉搓的动作,来回地、反复地摸它的颈项。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屏幕上,直到最后映出他一张又哭又笑的脸。 宝宝,二爸爸给你买好了狗窝,早就摆在家里啦。 二爸爸不是不要你。 对不起,对不起。 第74章 名为如果的梦 池昉病了,参加完教职工大会,第二天他就病倒在家,烧得如一滩冒泡的烂泥。学校里请假手续繁琐,oa上得等五六个人审批同意,郭巍帮他跟进完流程,发信息提醒:搞定了,好好养病,记得回头补一份三甲医院证明。 池昉曲起手指按送一个简单表情,又任手机掉回耳边。别说去医院了,他连床都下不了,浑身痛到动一下就皱眉,脑子烧得混沌,思考不了任何东西,就这么一直睡,一直睡。 梦里没那么痛了,是夏天,他热得卷起衬衫衣袖,解开领口,学校食堂里人头攒动,他晃荡一圈没找到想吃的东西,于是走出校门,意外发现转角有一家新开的面馆。 池昉喜欢吃面食,没什么犹豫就踏入了店内,年轻的老板给他送来小菜,问道,墙上有菜单,想吃什么面。 “海鲜面吧,加个蛋。” 那人客气地微笑:“好,稍等。” 店里不算太忙,很快热气腾腾的海鲜面就被端上桌,池昉看了一眼,奇怪,面里居然没有加香菜。 “怎么没放香菜?醋呢,也没放吗?” 老板有点意外:“不好意思,因为客人你一开始没说,所以就没放,需要我帮你去加一下吗?” 是啊,他根本没告诉人家这些要求,店家自然不可能胡乱加调料。可池昉就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应该会知道自己的口味,他吃面的时候,习惯加香菜和醋,不然不够香。 第80章 “哦,不用了,不加没事。” 老板也没再费事:“好,那你慢用。” 这个面没味儿,池昉的舌头尝不出咸淡,心想这家店必须得狠狠避雷,根本不好吃嘛。他用筷子扒拉着面条,门外又有一个人进来,怀里抱了只篮球,热得头发汗湿成一缕缕。 “阿源!快给我拿十瓶冰可乐,我现在带去球场!” “又和学生们打球去了?”老板递给那人一瓶插好吸管的可乐,还有一块毛巾,“擦擦汗,可乐我待会儿给你拎过来。” 对方一口气用吸管喝掉大半瓶,拿毛巾抹了把脸:“我自己拎就好了,你不是要看店呢么。” “没事,这个时间也不忙。” 对方看了眼坐在座位上吃面的池昉,压低声音道:“有客人呢,会不会做生意?行了,我拎得动,打完球我带学生们来吃面哈。” 老板看着他笑:“好,那你别打太久了,天气这么热。” 那人眨眨眼:“知道,我很乖的!” 没过多久,池昉吃完面,付了钱,走出面馆。难以描述这种奇异的餐后感,他不仅没有饱腹的感觉,甚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挖去了很大一块组织,里头呼呼刮着风。 面好吃吗,不好吃。还会光顾吗,他还想再来。 吃面的次数多了,池昉知道了老板姓许,养了一条金毛,偶尔会带来店里,老板的那位好友也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在全校通讯录里找到过这个人。 “你也姓‘池’啊,好巧。”池昉惊讶道。 “不是,我是为时已晚的那个‘迟’。” 为时已晚,好幽默。 这位迟老师总是来等许老板一起回家,一到店里冷清没客人的时候,两个人就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玩手游。 池昉约莫猜得到,他们并不是什么好友,大概率是一对恋人。 许老板长得高大帅气,个性还很温柔,很招女孩子喜欢。池昉有一天吃夜宵,亲眼见到有女学生向他告白,许老板抱歉地一笑,婉拒道,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池昉筷子上卷着的面都掉了,那女生一离开,迟老师就把许老板拉进了后厨。 “你刚才乱讲什么啊,谁跟你结婚了?” 隔着门帘的声音欲盖弥彰,池昉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不算结婚吗?” “你……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许清源,不许你这么笑……!” “这不许那不许,迟老师,你班上的纪律越来越严了。” “怎么,你有意见?” “嗯,有意见,除非你承认你也结婚了。” “我承认个……唔——!” 后面再听下去就少儿不宜了,池昉赶紧用手机扫了面钱,狗狗祟祟地离开。 作为面馆的忠实顾客,他不光见证了许老板和迟老师的诸多亲密日常,也目睹过两人闹不愉快。 争吵的原因不详。迟老师高贵冷艳地进门坐在角落,也不跟许老板说话,只低头刷手机玩游戏,许老板也冷脸,放下一盘点心后,就打起帘子走进后厨。到了关店时间,迟老师继续高贵冷艳地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许老板则默默拎着一箱可乐,两个人依旧上了同一辆车。 池昉汗颜,吵架还要一起回家,雷都劈不开你们吧。 后来,面馆关店了不少时日,他几次去都吃了闭门羹。好在他有许老板的微信,朋友圈的照片显示,许老板和迟老师一起出国了,而那个国家,允许同性结婚。 走着夜路,路灯拉长的只剩他一个人的影子,池昉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那个人会微笑地听他说话,会在没人的地方牵住他的手,就像……就像…… 像谁……? 那个人,应该是谁? 脑子太烫,太热,有震动在耳边聒噪地响着。残存的意识让他艰难摸到了声源,手指擦过平滑的物什,焦急的声音瞬间放大在耳畔。 “池昉!池昉,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在家对不对,快给我开门!”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有眼泪无知无觉地渗出眼角,池昉的嘴里发出呓语:“阿源……阿源……” “他妈的……开门池昉!你没办法开门就告诉我密码!” 密码不能告诉除自己以外的人,但如果是阿源的话,就没关系。 池昉安心地报了六个数字,又沉沉阖上了眼睛。 流感也会死人,要不是贺英杰发现得及时,池昉的情况非常危险,再不送医就晚了。 差不多三天没吃东西,两天没喝水,起初他还会爬起来烧水吃个药,拆包饼干充饥,但后来身体越来越虚弱,池昉没有照顾自己的力气了,难得摄入的水分还是消炎口服液。 分手把自己分进鬼门关的贺英杰不是没见过,但这么傻逼的人里面居然有池昉,若非亲眼所见,他一定当一个蹩脚笑话听。 世面见得多了,贺英杰对某些事件的敏锐度不低。能对拙泉山居相关的消息都无动于衷,那池昉一定出事了,贺英杰眼看微信留言迟迟得不到回复,不断打电话也没人接听,当机立断直接杀来了池昉家门口。不出所料,一进房间就发现床上躺着一具肉壳,气息奄奄,只残剩了一缕魂。 池昉经过仁心妙手的细心雕琢,住了两周医院,身体渐渐恢复。他对自己差点进阎王殿的遭遇接受良好,虽然一向讨厌生病,但他也曾经设想过,老头子的自己多半是无人问津地死去,只不过这回拿了张体验卡,提前感受了下人生谢幕的滋味。 贺英杰每天都来看他,有事离开也会留一个秘书在病房照顾池昉,专门料理医院里的事务。这期间,贺英杰没有见到过任何池昉的家人、朋友,好像他是个被完美遗忘的透明人,又或者,是池昉主动放弃了与这个世界的社交联系,那些有可能来探望他的人,都不是他想见的。 比如,在住院的最后一天,池昉才把三甲医院证明发给郭巍。那人连连懊恼,忙道,你怎么不早说你病得这么严重,工会马上组织人员来看你,明天上午你ok吗? 池昉揉着太阳穴,道,明天上午我出院,心意领了,领导们千万别来。 于是,出院那天,依旧只有贺英杰和秘书出现。 “其实你也不用来,”池昉说,“已经麻烦了你们这么多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贺英杰对此充耳不闻,只道:“遭此一劫,你就当重获新生了。” “哪那么夸张,我不过就是住个院而已。” “我说新生就是新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可以算作你的再生父母吧,我说的话有效力。” 池昉忍不住呕了一下:“好恶心啊。” 少顷,他说,谢谢了,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挂了。 贺英杰扬了扬眉:“池昉,以前的事就当一场梦吧,现在你该往前走了。” 梦吗,如果真的像梦里发生的那样,池昉恐怕不愿意醒来。只是,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实现了,宝宝的离开,已经注定了他和许清源之间,再无可能。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贺英杰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把一份复印件递给他。 “这就是句号,我兑现了承诺。” 池昉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当他翻开第一页,还是禁不住心脏抽动,呼吸都紧张了——这是拙泉山居的转让合同。 许清源终于拿回了父母的心血,太好了,太好了。 逐字逐句,逐行逐页,池老师把合同看得仔细,生怕错过什么坑没瞧出来,或者有玩什么文字游戏会损害到许清源的利益。他一页一页往下检查,一丝不苟地盯到了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字,视线停留在落款上,乙方的签名处,有“许清源”三个字。 熟悉的字迹,曾经那个人给他留便签纸,落款就和这个一模一样。 见字如晤,凝望这三个字,池昉仿佛又看到了记忆里的许清源,那个常常对他笑,叫他池昉,对他说我爱你的那个许清源。 他忍不住用手去摸那个名字,一遍一遍地,爱惜又珍重。 从此以后,阿源可以在鉴云村里好好生活了。 池昉终于放心了。 第75章 数月以后 十个月后,初冬又至。 由于池昉今年已正式迈入三十大关,池会长某天突然醒过来,而立之年的大儿子似乎还没有成家,这隐约会影响到他本人乃至整个家庭的口碑,于是会长夫人黎正英热心张罗起了继子的终身大事。 相亲这玩意儿可太别扭了,池昉非常抵触,可架不住黎正英再三给他打电话。会长夫人劝他道,男人老越吃香这种说法就是个伪命题,哪怕你以前小女友不断,一到三十还不是急刹车了,大半年没听说你谈对象,可见年龄的确是道坎。 池昉心道,没成想我还这么受人关心呐,看来自己那点八卦消息,常常被人当作谈资拿来与会长夫人分享。 第81章 “黎阿姨,我不打算结婚的。” 黎正英道:“该收心了,我们做长辈的哪能见你孤孤单单的,再说了,你是哥哥,得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 归根结底,是池昴成年了,未来会接触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有个大龄继兄长期滞销引人口舌,终究是不妥。 池昉左右推不掉,只得答应见个面认识一下,应付应付了事。 他在外面吃完饭,另磨蹭了一场电影,终于得以回家。进门,换鞋,点开灯,冷不防瞥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差点把魂都吓飞。 “你不开灯坐在这里扮鬼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起立站岗,“下次再不打招呼随便进我家,我只能换密码了。” 沙发上的人抱臂盯着他:“烛光晚餐好吃吗?” 池昉把外套脱下来,松了松衬衫领口:“兴师问罪?eric,别故意找茬啊。” 贺英杰压着火:“你去相亲还有理了,我不过出趟差,回来就知道这么大一个惊喜,池老师,我是不是得把你别在裤腰带上才行啊?” 池昉开了瓶饮料喝:“第一,相亲不是我自愿的,第二,你越界了。” 贺英杰刚听到第一点时还有点顺气,想着那人还知道解释了,紧接着听到第二点后,他的脸又黑了下去。没错,他和池昉的关系很微妙,他有吃醋的理由,却没有吃醋的资格。 贺英杰起身走到池昉的面前嗅了嗅,继而吹毛求疵地皱眉:“什么廉价香水味。” 池老师拉起领子闻:“你狗鼻子啊,我怎么没闻着。” “我就是鼻子灵,你身上如果有别人的味道,我立刻就能闻出来。”说话间,贺英杰俯到他的耳畔,“所以,小也,我们乖一点好不好?” 池昉用手掌抵住他的胸口,将人往后略推开点距离:“你先遵守规则行不行,eric,不要随意进出我家,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真没心肝,我刚飞机落地,家都没回先来找你,在你嘴里就成非法入室干涉你生活了?” “我不想和你吵架,”池昉好不容易结束如坐针毡的几小时,回到家竟多出一个人等着哄,他收拾不起这份耐心,明天还得早起上班,“你回家好好休息吧,赶飞机一定累了,我也累了。” 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贺英杰不死心道:“可我想你了。” “今天太晚了,我没心情做。” “那我明天来找你。” “……” 贺英杰是个精明的投机者。除非被拒绝得毫无商量余地,否则但凡出现一丝缝隙,他就能快速钻空子,抓紧一切可乘之机步步紧逼。池昉习惯回避、逃遁,好啊,他后缩一步,贺英杰就逼上前两步,一次他生气,两次他无语,三次就麻木了。虽然不是回回都得逞,但这招的确成功率最高,谁叫池老师爱面子,又清高书生气,贺英杰有“恩”于他,既然不能忘恩负义地过河拆桥,那就只能默许了。 池昉送人到门口,对方穿好鞋,又突然回身扶住了门框:“我不能留下来吗,只是抱着你睡行不行。” 这话真熟悉,尤其是贺英杰一改吊儿郎当的语气,转而使用这种柔软的声线时,总会让池昉产生恍惚的、明知故犯的错觉。 “……你的话可信度不高。” 那人再一次恳求:“好不好,池昉,嗯?” 池昉收紧眉心:“你不要用这种语气。” 贺英杰噙起笑,无辜地倾诉道:“池昉,我好想你,让我留下来。” “eric,你再这样说话……” 这副动摇的表情色厉内荏,满是漏洞,对方看准时机踏入门内,反手就将门关上了。 嗯,他现在和贺英杰在一起。 多年来招蜂引蝶,池昉积攒了丰富的恋爱经验,他告诉自己,要忘记上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马上开启下一段。 这一年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找女朋友,也有意要求自己去接触那些原先会喜欢的类型。池昉的桃花依旧旺盛,他一返校,本在疗休养期间就对他有好感的邱佳奕,常常来找他聊天,给他带亲手做的小甜品。邱佳奕才貌俱佳、家境优渥,在学术上还前途无量,这种女神级别的人物主动对他释放信号,他找不出不动心的理由。池昉努力了,可还是失败了,他的荷尔蒙平静如一潭死水,连牵手的欲望都没有。 有可能是性别的关系,池昉秉持着严谨的态度,对同性进行了同等的尝试。事实证明,同性反而更不行,明明瞧着挺温文有礼的人,谁知刚加上微信就骚话满屏,夹杂几张自信满满的不可描述图片,池昉觉得自己的手机脏了,眼睛也快瞎了。 几次之后,他越来越倦怠。 为什么以前谈恋爱那么容易,对一个人说喜欢是那么轻巧,而现在,他才刚刚三十,却已经像一口枯井,萎到兴致寡淡,见谁都是面目模糊的甲乙丙丁。 到最后,只有贺英杰和他稀里糊涂地狼狈为奸。在最难捱的那段时期,池昉会突然三更半夜给贺英杰打电话,对方问他,怎么了,又失眠了?池昉的声音焦躁地抖着,嗯,你跟我说会儿话吧,我四天没睡觉了,真的受不了了…… 无法正常入眠会将精神逼至崩溃,借助药物又不免产生耐药性,只能饮鸩止渴。他的整个精气神都像被吸干了,每天状似一具行尸走肉游走在学校里,仅剩下心脏超负荷地突突跳,在提醒着他快点自救。 电话的另一头安抚道:“我在,池昉,我陪着你,安心睡吧。” “好,阿源,你陪我。” 贺英杰拥有和许清源高度相似的声音,正因如此,池昉和他才会有初遇。曾经那个人不满被当作声替,但现在贺英杰不那么想了,他告诉池昉,就这样利用我吧,我们各取所需,不用想着对对方负责。 真简单,没有坦不坦诚、平不平等的烦恼,更没有许诺一辈子的负担,因为他们都不相信这种东西。池昉会对偶尔刷到的“女星阮言与其神秘男友”的花边新闻置之一笑,贺英杰则会跟讨论天气似的问他,这背影和我两模两样的,你认得出是我? 池昉摇摇头,是不是你有差吗。 对方还先不高兴了,耸耸肩唱道,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四处留情的人反倒来控诉一个心理阳痿的病号?池老师咋舌,这才是真的没天理。 于他而言,贺英杰就像一瓶药,病人不喜欢吃药,但不吃药又不行。 自从完成相亲见面任务后,池昉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作为理由,正式谢绝了黎正英的“好意”。会长夫人出师不利,加之女方那边对池老师不够热情的态度也颇有微词,以致于电话里黎正英的声音不咸不淡的。池昉想,挺好,看来短期内应该不会卷土重来了,乐得清净。 贺英杰消息掌握得迅速,听说池老师干脆利落地解决掉相亲,马上高高兴兴地来约他周末去滑雪。 “新建设好的雪场,飞机两小时能到,我们周五傍晚去,周日傍晚回,不用请假,不影响工作。” 他算是把池昉的说辞全都预判到位了。 池老师说:“太忙了,周末想在家休息。” 他们科室的科长两个月前去教育局借调锻炼了,按以往惯例,回来就能升一级,池昉目前已经接手了这位科长的工作,属于科室的临时负责人,所以工作量比从前多了三倍不止。 “我知道你工作累,所以才想带你去放松放松,你就什么都别管,脑子也给我放在家里别带去,只跟着我走就行了。” 池昉失笑:“怎么,脑子都扔了,你要带一个傻子去滑雪?” “你要真是傻子才好呢,我骗什么你信什么,多乖。”贺英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让苏娜订票,装备什么的都会安排好的。” “诶等……!” 自说自话的,他还没表态呢,贺英杰就匆匆挂线,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池昉接完电话回到办公室,郭巍正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手里的文件握卷成桶状,好似一个趁手的武器。 “咋,找我?”池老师问。 郭巍撕出一记微笑:“这一季度的入村统计通报出来了,您,池科,依旧稳居最后一名,哇!这种好事怎么领导又批给我办理了呢,我这条贱命要在你手里死几次啊?” 池昉把文件从他手里扯出来:“太忙了,没时间去。” 郭巍从椅子上跳起来:“你现在忙不假,暑假的时候总不忙吧,你一天都没去啊!苍天喂,别开我玩笑了,全省在统计在通报的,每个季度都给我挂零,你再这样别说我了,我分管领导都要找你谈话了!” “不是一年半内去90天吗,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这不是快一年了吗!您数数,眼睛一眨寒假要来了,再眼睛一眨又是暑假了,等暑假结束直接出考评结果了,不求您评个先进模范吧,起码也别倒数第一啊!”按这个进度,得此结果的可能性很大,郭巍两眼一黑,“什么都别说了,这周末给我去鉴云村报到,下个季度我不想在末十位看到你的名字。” 第82章 池昉忽然想到刚才贺英杰的提议:“我周末有安排了。” “什么安排?” “滑雪。” “……”对面人咬牙切齿的,“我瞧着像是血压很好的样子吗,要不给你看看我的体检报告?” “真去滑雪,都订机票了,退不了。” 郭巍沉声道:“池昉,你到底怎么回事?原先让你从鉴云村回来,我看你魂都丢在那边,只回来了个空壳子,怎么现在魂灵归位了,你却连一天都不敢去那里?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在鉴云村搞事情,别拿前途开玩笑。你现在也做着科室负责人的工作,就等位子空出来以后顺利给名分,别人去基层都是为履历镀金去的,你倒好,镀来一个倒数第一,现在是脑子进水的时候吗,将来提拔的时候怎么服众?” 道理他都懂,通报虽然是提醒性质,但终归名次不好看,文件层层签阅下来,郭巍的脸上无光。池昉对他道歉:“是我不对,给你添乱了。” “我不差你这点事,我就是看你拎不清,气不打一处来!”郭巍缓了缓,“池,不管鉴云村里发生过什么,你都得给我把这90天扎扎实实地打卡完成了,报名表上签着你的名字盖着我们的章,说白了,我们都得负责到底,我是不会允许你交白卷的,你明白吗?” 池昉沉默了一会儿,扯动记嘴角:“嗯,我知道了。” 第76章 雪场偶遇 有人是胆小鬼,他逃跑去了雪山。 雪场虽然新开不久,但闻风而来的游客挺多。 前一天刚下过大雪,山上的雪质很好,干燥、细腻,可遇而不可求。高级道上人少,池昉不知疲倦地一直滑,犹如穿梭于云海白浪,连风都追赶不上他。滑雪是杨教授的爱好,童年的池昉有过启蒙,后来也断断续续找各地的雪场玩,每当在雪道驰骋的时候,他可以忘记很多烦恼,轻盈的感觉无拘无束,他的灵魂在雪山上自由地飞啊飞。 不比池老师的娴熟自如,贺英杰的技术很不够看,根本没办法跟着他,只能在初级道随便玩玩。同行的朋友揶揄道:“我们贺少爷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把人带出来,人呢,头都不带回地把你扔在新手区啊?” 另一个声音嘁道:“你刺激不了他,他n瑟得很呢。eric,我看不起你。” 贺英杰乐了:“嘿,你这个小屁孩,我叫你哥来滑又没叫你来,回去写作业去!” “他日理万机,根本没空来的,你只是单纯想秀,我来捧场还不是一样?你说你连个名分都没挣上有什么好n瑟的啊,逊毙了。” 要不是穿着雪板,贺英杰真想上脚踢他:“滚滚滚,没一句我爱听的。” “哼,狗急跳墙,他迟早会把你踹了的。” “谭家焕,你给老子打飞的回家去!” 小鬼直接起步滑走,像是笃定对方的速度铁定追不上打他。 “册那……”贺英杰果然只能原地骂人。 皑皑的白雪与穹天相连,银光满目,像极了童话世界。 池昉会把他踹了吗?恐怕不会吧,如果没有他,那个人差点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维系。曾经一度,贺英杰以为池昉坚持不住了,有一天他会狼狈地去找许清源,如一个意志薄弱的瘾君子,去恳求对方救救他,可是最后,懦弱的池老师还是将电话打给了自己。贺英杰很喜欢观察池昉,他慢慢琢磨出来,只要那个人一天不敢面对许清源,那自己的声音就是他唯一的药,池昉不会轻易断药的。 傍晚的时候霞光漫天,整个雪场被染成瑰丽的粉紫色。池昉就是从这一片梦幻的光影中滑翔回来,他像一只灵动的鸟,收翅停下,摘起雪镜。 贺英杰看着那张贴着防冻贴的面庞,防冻贴有图案,在他脸上特别可爱:“滑爽了吧?” “嗯,”池昉道,“过瘾。” “去吃点东西。” “和你朋友们?”他抿了记唇线,“我自己去吃吧。” “你不想和他们一起?” “来的时候你没说还有你朋友,感觉很奇怪。” 要是提前告知,池昉哪里肯来,贺英杰笑笑:“那我们自己去吃,和他们分开就行了。” “我一个人去吧,你跟你朋友们一起。” “怎么,不高兴?” 池昉直言:“eric,我不喜欢模糊界限,之前说好的,我们之间只有最简单的关系,我不想让你的朋友们误会。” 贺英杰沉了沉脸:“我们之间还不够简单吗,你什么时候让我上过桌了?” 隔了数秒,他觉得挺没意思的,说道:“走,餐厅早安排好了,我叫你出来还能让你自个儿解决晚饭?” 下缆车进入雪场大厅,刚好是散场高峰期,游客特别多。池昉换完衣服,打算买杯热饮暖暖身子,正排着队,有道身影从视线角落掠过,他沉寂已久的心仓皇地跳了一下。 什么都没看清,甚至那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他都没反应过来。池昉回身去找,满场都是挨动的人头,大多还穿着雪服,分辨难度太高了。 这样的情况偶尔会发生,尤其在他最神经兮兮的那段时间,池昉会莫名感觉到人群里有许清源的身影。有时候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候是打完球的傍晚,他捕风捉影,像得了离奇的臆想症,可每每当他认真去寻找,却总是一无所获。 许清源怎么可能来找他,怎么可能原谅他,他真是异想天开。 池昉取到热牛奶,又用目光梭巡了一圈四周,末了自嘲一笑。 他离去以后,转角的文创店里,有个小女孩买到了心仪的冰雪公主玩偶,正欢欣鼓舞地朝着其他小朋友展示。一个男人蹲下身,把热巧克力递给她:“mm你先喝点东西,不烫的。” 小女孩自豪地对新认识的小伙伴们介绍道:“看,我爸爸是不是超——级帅!我没骗人吧。” 男人微笑着,并不戳穿小孩子的虚荣,只牵起她的手:“走吧,和大家说再见。” 雪山下的高级餐厅拢共就那么一家,池昉和贺英杰刚落座,贺英杰的那帮朋友们也跟着进了门。粗略看去,这个团体比之前还增员了,打头的谭家焕眼尖看见他们,拿手指狠狠戳过来:“eric在那,这顿叫他请!” 贺英杰起身打了个招呼:“罗少怎么也在啊,碰上的?” “是啊,巧了么,我和我女朋友刚下来,路上就撞见谭小公子了,这雪场离得近,市里过来方便,遇上熟人不稀奇。” “哟,这是弟妹?” 人群里的短发女人弯唇笑了笑:“你好。” 池昉看向她,两个人目光接触,又各自移开。 贺英杰道:“今天真是老天赏我装逼的机会了,你们那桌我买单,都别跟我抢啊。” “哈哈放心,全是不要脸的,没人跟你客气!” 一番寒暄结束,这群人转去了包厢,另一边,池昉拿起菜单,腹内却卷着一场风雪。 巧,太巧了,刚才的那个女人居然是夏晴。 贺英杰见色忘友抛弃兄弟,虽然以买单谢罪,但这种不义行径必然会被包厢里的人好一通讨伐,夏晴马上就能知道,池昉正是这个“蓝颜祸水”。 哈,命运有时候忽然来一手冷幽默,可真出其不意的损。 怎么这么会玩呢,让前妻和前男友偶遇,各自身边都默契地新人换旧人了,真是满满的讽刺。 池昉没去找存在感,夏晴倒先来发难。 他们下榻的是同一家酒店,池昉在吧台刚点了杯酒喝,对面的位置就有人过来坐下了。 “池老师,真巧啊。”夏晴妆容精致,奢牌加身,和以往住在拙泉山居时、清丽而不施粉黛的样子全然不同。 池昉问:“喝点什么?” “都行。” 他点了杯和自己一样的:“可以喝吧?反正我们的口味差不多。” 夏晴冷笑一声:“还是有点区别的,我没你口味杂。” 池昉无心打口舌战,提醒道:“你就这么找我聊天,你男朋友那边没事?” “我跟他说了,我认识你,所以我们不需要装陌生人。” 池昉哦了一声,心里泛起一层烦躁。 “你看起来变化挺大的。”夏晴评价道。 彼此彼此。“没有吧,不还是老样子。” “死气沉沉的,像个做作的文青。” “……”他就多余搭腔,果然夏晴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离开鉴云村了。”她道,“不是说会待两年吗,怎么,文化指导员做完了,不回去了?” “这和你有关系?”他反问。 “你不应该招惹阿源,他是个好人。” 池昉嗤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来伸张正义?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我们半斤八两一丘之貉,谁比谁更高尚了?” 夏晴也笑:“我和阿源是和平分手的,我们始终是近似家人的存在,你呢,你是吗?” 第83章 池昉被精准戳刺到要害,一个字都回不出来。 “池老师,做人不是你这么做的,你喜欢玩,就找和你一样的人玩,不要因为真心可贵,就去毫无道德地猎取。你觉得阿源很干净,很纯粹对不对?你没见过这样的人,你的身边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人,所以你觉得好有趣,有收集欲,可以玩玩打发时间解闷。你是开心了,那阿源呢,你有没有想过,阿源愿不愿意被你玩?” 夏晴的嘴巴毒性依旧,杀伤力十足,池昉的怒气逐渐升起:“我和阿源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离婚的前妻来主持正义了?哦,你说玩就是玩了,真可笑,你的话是圣旨?” “怎么,你还能是真心?真心对待他,你现在又和谁在一起风花雪月,那么真心的人难道不应该留在鉴云村吗?” 池昉被字字剜心,咬牙道:“你用什么身份在指责我,有钱大少的女朋友吗!” 夏晴粲然一笑:“什么身份?就这样说吧,我如果想去龙栖山逛逛,依旧可以住在拙泉山居,蔡伯和珍姨都会对我客气,小黄也是叫我晴姐,可能霏霏年纪小有些小脾气,但阿源不会允许她过分的。池老师,你说我什么身份,你行吗,你可以吗,或者说,你还敢去吗?” 论诛心本领,池昉是夏晴的手下败将。从前在拙泉山居,她是还没离婚的女主人,连小三都没资格做的池老师,只有被醋活活淹死的份,而现在,她是友好分手的前妻,打断骨头连着筋,仍能正义凛然地为许清源打抱不平。呵,池昉呢,抱头鼠窜的小丑,不幸偶遇落到夏晴手里,整一个现成挨骂的活靶子。 两个人在昏暗的卡座横眉冷对,远远瞧去气氛凝重。贺英杰刚刚结束无聊的社交,从休息室一路找过来,人还没走近,只见池老师风度尽失地把酒杯用力碰放在桌子上,脸色难看地起身就走。 “怎么了?” 这道冒火的身影路过他的时候,贺英杰不禁发出疑问。 池昉置若罔闻,离去的背影像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似乎再停留久一点的话就将岩浆迸发,灾势一发不可收拾。 贺英杰看看夏晴,对方温婉浅笑,面色良好。 他眯了眯眼睛。 池昉变了,虽然这变化很微小,但贺英杰敏锐地捕捉到,那人的身上多了丝鲜活的气息。 这似乎有一些危险。 第77章 前夕 一月的第一个工作日,蔡飞凤接到了一个阔别已久的电话。 “池老师?” 她深感意外,自从池昉离村回校以后,那边的工作似乎一直很繁忙,许久不见他有再回鉴云村看看的意思。文化指导员制度经过改革,每个驻点村仍剩下90天的服务时限要求,蔡飞凤是个操心命,在临近暑假的时候,她特意给池昉去了个电话,询问池老师假期会不会过来,需不需要给他腾一间宿舍。当时电话那端的声音很低沉,对方沙哑地解释道,学校安排了暑期青年教师培训,恐怕他没有时间过来村里。 蔡飞凤看人也看了大半辈子了,她知道池昉心性不坏,虽然有点城里人的娇气,但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他不愿意回来,无论真忙假忙,都和贪懒怠工没关系。 心结易结却难解,不光是他,另一个傻孩子也同样令她忧心。 许清源在墓地给宝宝买了一个宠物穴,葬在临近他家人安眠的那片区域。愿意花费近十万的价钱专门给金毛买一个小墓穴,乡里的人都说他伤心傻了,但蔡飞凤知道,阿源就是这么认真的脾气。 池昉也明白的,所以他没有勇气回来。 因而,蔡飞凤在快一年后接到这个意外的来电,仿佛见到蔫了许久的花草终于有了复苏的迹象,心口立时松快许多。 “双休日可以,宣讲课大家都爱听的,嗯,好,宿舍有空着的,池老师,你回来我们都高兴呢!” 通话时间不长,挂线的时候办公桌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蔡飞凤伸手挥了一圈:“唉哟,散开散开,都把我围成铁桶了。” 蔡达勇抢先道:“池老师要回来了?村长,安排哪间宿舍,我给他打扫收拾去!” “这回还是常驻吗,”蒋丽芬问,“办公室怎么办啊,他原先那张桌子现在坐着新来的小王。” 蔡飞凤道:“说是先每个周末过来,上上宣讲课写写文章,听池老师的意思,他们现在期末阶段挺忙的,我估摸着,寒假应该会常驻,办公桌的确该弄一张。” 蔡达勇提议:“亚楠现在不是单间嘛,就让池老师和亚楠一间办公好了,这样办公面积也不算超标了。” 韦亚楠的办公室财务资料多,设备也多,开票机装订机高拍仪打印机,外加一摞摞的凭证,常常没地方摆。自老出纳退休以后,他的那张办公桌就被征用堆放各式各样的杂物,一直沿用至今。因此韦亚楠是少见的一人独享办公室,上回还被乡里的纪检人员提出来,说她办公面积使用违规了。 “嗯,这样正好,我回头和亚楠说一声,让她今明两天整理一下,能放柜子里的东西都收起来放放好。”蔡飞凤想了想,“达勇,那宿舍就用楼上第二间好了,单人的,让池老师住得方便些。” “好嘞,我下班就去拖地,保证搞得干干净净的!” 初步敲定了周五下午去鉴云村委报到,池昉向人事分管领导汇报完,双脚踏出办公室门的这一刻,两手已经紧张得满掌心都是汗。 真的要回去了……他还处于如梦似幻的空茫中。 雪场归来的那几天,心态崩了的池老师每晚被夏晴的话气得翻来覆去,他万分后悔怎么没留个夏晴的联系方式,不然这种深更半夜在客厅暴躁竞走的时刻,好歹能打个反驳电话过去跟对方激情对线。 「我才没有玩!我对阿源不是玩!」 「你一个过去式的前妻凭什么一口一个阿源的,你们很亲近吗?」 「表现得这么心疼,还以为你多在乎他多想和他复婚呢,可我明明比你在乎他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我都没有……我……!」 被颠三倒四的激愤情绪裹挟,无能狂怒的池老师做了个冲动的决定——谁说他不敢回去,他下周就要回去,顺便他一定要去村里问来夏晴的电话号码! ……冲动果然是魔鬼。 郭巍推了记他的肩膀:“好了,算你听话配合,记得到村里就打开志愿通的定位啊,不然白去了。走,下班喝一杯?我给你饯行。” 池昉反应了一会儿,傻傻地回答:“啊,什么……?” “发什么呆啊!”郭巍嫌弃地扯过他的胳膊,“别对我扮可爱,我可不是那些好骗的小妹妹。” 日式居酒屋环境清幽,工作日人不多,店里都是一个个小格间,很适合两个人吃串喝酒吹吹牛。郭巍算是学校里和池昉关系最近的一个了,他们两人喝了半晌,脸上都有了点颜色,郭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池,你愿意回去,不会是还想见那个姑娘吧?” 池昉噎了一噎:“什么姑娘……扯淡。” 郭巍拿一串葱烧鸡肉指着他:“少抵赖!疗休养的时候你亲口对我承认的,鉴云村里有你喜欢的人,让你连考核都不怕,胆大包天地在那边谈上恋爱了,是不是,有没有这回事?” 那时候,池昉和许清源刚刚热恋,短暂的分离让他们两人都抑制不住强烈的思念。池昉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想许清源,手机里有发不完的消息聊不完的天,浑身飘散出恋爱的酸臭味,把郭巍熏到没眼看。疗休养最后一夜,深耕人事工作的郭科,终于凭借优秀话术套到了池老师的实话。 “都过去的事情了……翻什么老黄历。”池昉闷头喝酒。 “分手了?”郭巍咬掉串上的鸡肉,“因为要回学校所以分手的吧,看,是不是全被我说中,我劝你不要谈你非要谈……” “瞎嗦什么啊,”池昉烦躁地打断他,“你神仙你厉害你料事如神行了吧,能不能别提了?” 郭巍笑了笑:“谁说我料事如神了,有一件事我就没料到。” “什么。” “我没料到,你居然是认真的。” 池昉的喉咙被酒灼了一口,辣辣地烧起来。 对面道:“我见你回来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认真的。池,那个时候我说你玩心重耐不住寂寞,是我说错了,对不住。” 池昉呼出一口气,被他这么正经道歉弄得心里乱糟糟的:“……突然说这些干吗,闲的你。” 郭巍道:“你多半对不起人家,越对不起就越放不下。我本来想着,你嘛,咱文教系统的著名帅草,再谈个小女朋友不就好了,结果面对邱邱这样的仙女你都无欲无求,我心想完了,人回来了,心还埋在那儿呢。” “你讲的我遁入空门了一样,我只是……暂时没遇上心动的。”池昉逞着面子道。 “心不在这儿怎么动?” 郭巍给各自的酒杯添上酒。 第84章 “跟我就别装啦,今天这顿饭,一是给你饯行,二也跟你解释解释,池,不是我非逼你回去,是分管领导压力给下来了,你别怪我。到了村里,有什么误会能化解的化解,不能化解的,别再耿耿于怀了。有缘分的人拆不开,没缘分的人强求不来,等90天到了,你就把丢在那儿的心一起揣回来,咱们好好做人好好生活,还是那个潇潇洒洒的池浪浪。” 池昉被逗笑了:“滚!谁浪了?” “我浪我浪,我浪行了吧,”郭巍举起杯,“来,碰一个!” 池昉把酒杯碰了上去:“是个人都被你收服了,你什么时候副转正,优秀成这样。” “天赋,羡慕不来的。到那儿乖乖的啊,不许半途打退堂鼓。” 池昉叹气:“吃了你的收买饭,只能对你言听计从了。” 郭巍笑得运筹帷幄:“这顿饭我赚得回来,等着吧,你迟早有谢我的时候。” 另一边,晚上的村委办公室还亮着灯,韦亚楠把柜子椅子都擦拭干净,在对面办公桌上放了两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盒笔,还细心试了下新装好的电话座机。 “妈妈!”门口响起脆脆的童音,背着蝴蝶书包的小丫头眨眼飞进了办公室。 韦亚楠笑道:“啊呀,小公主到了,妈妈马上好,再等一会儿啊。” “妈妈我们待会儿一起去逛超市吧,阿源爸爸答应给我买巧克力!” “要蛀牙的哦,”韦亚楠皱皱鼻子,“我要批评你们两个坏家伙。” 她抬起头,看到许清源站在门外没进来,目光直直盯着门框旁的名牌。 “阿源,阿源?” 那人穿得单薄,只外套一件灰色大衣,围巾也没系。晚上温度低,韦亚楠想叫他进屋暖和暖和,没想到喊了两声都没回应。 新刻好的名牌,蔡达勇手脚麻利,下班前就挂上去了。 “韦亚楠”三个字下面,新增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池昉 在岗」 第78章 好久不见,池老师 回村的前一晚,池昉又失眠了。 从前没心没肺的时候,他的睡眠质量特别好,沾上枕头就又香又沉的,能在床上多赖一秒那肯定不起来。可现在,他对睡觉堆积了许多恐惧,只要一有点心事,这一整晚大概率就要泡汤了,第二天上班还忙得脚不沾地,堪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不想明天又肿又虚的,池昉爬起来吞了两粒药片,有段时间没吃药,效果算给力,终于把他生拉硬拽地送入了浅眠。 睡不着和做噩梦哪个更遭罪?难分伯仲。梦里的池昉坐在副驾,车子行驶在龙栖山的盘山公路上,四周飘着诡异的雾岚,熟悉又陌生的山路似乎没有止境,转角处总是不断出现同一块指示牌,提醒着他正处于无法挣脱的循环中。有个人在驾驶位把着方向盘,池昉看不清他的长相,心里没底,于是惴惴不安地问道,你……你是阿源吗。 那个人没有说话,嘴角浮着若有似无的笑,阴恻恻的。 池昉浑身发毛,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许清源,声音开始变得畏怯:“……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幽幽地说:“乖,我们去看看宝宝,墓地很快就到了……” “你不是阿源,放我下车!我要下车!”池昉摸出手机,慌乱翻找通讯录里许清源的名字,在哪儿,阿源的名字在哪儿…… 然而,许清源的一切都从他的手机里消失了,无论是微信、电话号码,还是他们拍过的照片、截图过的聊天记录,通通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池昉的恐惧到达了顶峰:“阿源去哪儿了!” “我在啊。” 熟悉的声音在身畔响起,那个人看向他,竟转过来一张贺英杰的脸。 “池昉,我是阿源啊。” 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池昉冷汗涔涔,他喘气缓了一会儿,拿起手机一看,四点零五分,不尴不尬的时间。 他的心底豢养着一只巨大的魇兽,以恐惧和愧疚为食,此刻吃饱了,正满足地匿回到黑暗中。 噩梦让他不敢再闭眼。 提前在梦里怂过了,所以当池昉真的开车去鉴云村的时候,情绪倒变得稳定许多,起码这回没有男鬼在驾驶位开车,也没有永远开不到底的循环山路。下午两点半,池昉准时到村委报到,和他当初来的时候一样,鉴云村委的大家都在门口站着欢迎他。 “池老师!”蔡飞凤带头鼓掌,“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 “大伙儿别在外面等,太让我难为情了。”池昉紧接着道歉,“对不起村长,快一年没到村里来。” “没关系,你学校那边也有许多事要忙的,来,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二楼的办公室整洁明亮,蔡飞凤把人领进门,池昉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和韦亚楠一间办公室。 韦亚楠从队伍后面走上前,微笑道:“池老师,有缺的什么办公用品你跟我说,开水都是新打的,茶杯也洗过消过毒了,直接能喝。” “瞧瞧,亚楠做事情就是细致。”蔡飞凤称赞了声,转而对池昉说,“池老师,你反正跟回家是一样的,有什么需要随时张口,宿舍待会儿达勇带你上去,东西么慢慢整理。晚上啊我们大伙儿都去小饭馆吃个饭,我做东,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池昉赶紧摆手:“不要破费村长!我是老油条了,哪里需要接风洗尘的,这顿饭真的真的不必了!” 蔡飞凤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大老远过来,我们连顿饭都不请你吃那像什么话嘛!没得商量的,我都订好桌了,都是农家菜不值几个钱,一份心意而已,你要不肯去就是嫌弃我出手寒碜了。” “哪能呢,我是太惭愧,这么久没来……” 蔡飞凤拍拍他的背:“别犯傻,讲什么惭愧不惭愧的,你是义务为村里送服务,村民们都感激你呢。” 鉴云村的人都很质朴,尤其是这批热心勤恳的村干部,池昉不好再推辞,道:“谢谢村长,谢谢大家。” 他带的行李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寝室,下楼的时候,池昉刚好收到村委群里发的饭馆定位,地方离村委不远,步行应该就可以到。 平常鉴云村里待客,首选便是拙泉山居,一是风景足够美,二是菜式丰富口味好,是龙溪乡的特色招牌。文化指导员池老师头回踏足鉴云村,蔡飞凤就领着村干部带他上山吃饭,那一天,他第一次来到拙泉山居,也是第一次见到许清源。 他后来对许清源承认,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他,肉麻点形容的话,那叫一见钟情。 然而这回重返故地,大家都默契地回避了某个固定选择,似乎池昉和许清源之间的龃龉,已经众人皆知、不言自明。 推开办公室的门,韦亚楠正蹲在椅子旁装订资料,她把靠窗的办公桌让给了池昉,自己的位置朝向门口,于是池昉刚进门,就避无可避地瞥见了韦亚楠的电脑屏保。 傍晚的粉紫晚霞美极了,三个人穿着雪服对着镜头笑,韦亚楠和许清源分别牵着mm的手,完全是一家三口的亲密温馨。 池昉的眼睛刺痛无比,没有控制好一瞬间即时的反应。 韦亚楠注意到他直白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噢,前几天去滑雪,风景很美所以拍的。” 当然,粉紫晚霞是每个雪友都会打卡的,花费了时间金钱特意去一趟雪场,合影留念很正常,更何况照片上的人还那么好看,不做屏保可惜了。 原来那天雪场的“幻觉”,不是他“旧病复发”,居然真的是擦肩而过的许清源。 还好,当时池昉没有找到人海中的许清源,没有亲眼见证他和韦亚楠母女一起滑雪,一起合影,笑得那么开怀。上天对自己还是仁慈的。 池昉对韦亚楠点头:“我也喜欢滑雪,挺好玩的。” “我们肯定没有池老师滑得好,都是瞎玩。” “哈哈,玩得开心就行了嘛,滑得好不好无所谓的。” 韦亚楠认同道:“小孩子生日,满足她生日愿望,不然去一趟那么贵还真舍不得。” 池昉友好地微笑,坐到了座位上。 他没有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分手就是这样的,原先爱你的人有一天也会爱别人,不是韦亚楠也会是张亚楠李亚楠,如果许清源现在过得很幸福,那是一件好事,当然是一件好事,必须是一件好事。 晚上大家热热闹闹地推杯换盏,都是本村人,喝多一些也无伤大雅,酒量好的走回家去,酒量差的自有家人来接。池昉属于酒量好的,只是大家都朝他敬酒,他喝得太爽快,从脖子开始一路红到脸上,一片绯色。 蒋丽芬介绍道:“池老师,这是新来的王学霖,你原先没见过,你说巧不巧,他六月刚从你们学校毕业呢。” 池昉很意外:“那真的很巧啊!学什么专业的?” 王学霖回答:“学新闻的。” 第85章 “嘿,宣传工作后继有人了。来,小王,我敬你一杯!” 王学霖忙站起来敬酒:“我干就好,池老师喝很多了。” “不怕,我酒量好,”池昉笑得憨乎乎的,“真高兴啊,今天真高兴……” 蔡达勇提醒:“大家悠着点,池老师有点醉了,别再让他喝了。” 谁知池昉把酒瓶整个抱进怀里:“勇哥你小瞧我了,我千杯不醉的。” “哪个喝醉的人说自己醉了的,”蔡达勇哭笑不得,“村长,你快说他几句。” 蔡飞凤也是酒桌上的女中豪杰,大手一挥道:“高兴嘛!我还没起量呢,咦怎么这么多菜满着,大家都敞开点肚子来!” “完了完了,这还叫没起量,回去跪搓衣板在劫难逃了。” 韦亚楠开玩笑:“勇哥别回去了,今晚住宿舍吧,陪陪池老师。” “亚楠害我,你明知道我媳妇老埋怨我顾村不顾家。” 蔡飞凤道:“亚楠说得有道理,今晚任命达勇在村委陪池老师!” “村长——!”蔡达勇哀嚎。 池昉笑得喘不过气:“我才不要,村长,我超怕勇哥的呼噜声。” 他俩原先住一间宿舍,蔡达勇可怜巴巴地自我怀疑道:“池老师……此话当真?” 大家都乐成一团了。 开心归开心,分寸各自心中有数,到了近八点,众人默契散场,哪几人结伴回去,哪几人等车来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池昉喝得气血充足,浑身燥热,大喇喇地怀抱羽绒服,单穿一件大毛衣,在门口跟大家挥手:“我走回去了啊,大家都注意安全。” “池老师,晚上这么冷,你坐我们车回去吧。” “几步路而已,眨眼就到了,我顺便消消食。” 蔡飞凤有点担心:“你看起来是醉了。” 池昉露出一个懒懒的笑容:“没有,绝对没醉,我保证。” 他们在门口劝啊劝的,拉着池昉不放心他独自走回去。有一辆车在饭馆门口停下,车灯光很亮,径直打在池昉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不禁侧过脸躲了躲。 熄火,开门,一个人从车上下来。 “亚楠,阿源来接你了。” 池昉的身体僵了僵,装醉装傻装没听见,根本不敢转过脸去看。 只听人群里韦亚楠开口:“你怎么还是来了,都说了嘛,我和丽芬阿姨结伴走回去就好。” 那把熟悉的嗓音依旧温柔体贴,可惜对象换了人:“天气太冷,开一趟快的,不麻烦。” 他就是这么周到,大晚上从龙栖山的盘山公路一路开下来,于他而言不叫麻烦,只要他在乎的人不受冻就好。池昉真想逃,他像个小丑,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小丑。 他们没有看对方,也没有人开口打招呼,形同陌路。 眼见两个人生分成这样,蔡飞凤于心不忍,想了想还是出声调停。 “阿源,池老师回来了。” 鉴云村里,村长是所有人的大家长,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许清源不是那么任性妄为、不顾场合的人。 池昉终于听到了暌违已久的问候。 “好久不见,池老师。” 第79章 我好想你 “好久不见……” 池昉只憋出这么一句复制粘贴的话,许清源叫他池老师,那自己还能叫他阿源吗,要不喊他许老板回击一下?池昉在心里苦笑,别这么幼稚了吧。 “好久不见,阿源。” 他鼓足勇气把这句话补全,正式抬眼直视许清源,却正好看到那人微微蹙眉、脸上掠过一闪而逝的厌恶表情。 都怪池老师整花活,非得等到他们七夕相恋那天,他才第一次出口“阿源”这个称呼,导致对许清源而言,池昉每每叫这个名字都与表白无异。恐怕此时此刻,那人听进耳朵里,只感觉到翻腾不休、连绵不绝的恶心。 似是认为假惺惺的池老师挺不堪入目的,许清源快速移开了目光,他对蔡飞凤说:“村长,那我接亚楠回去了,丽芬阿姨要不一起坐我的车?” 蒋丽芬本就已经和韦亚楠商量好了结伴回家,大冬天能坐车谁还想吹冷风呢,于是欣然应允,连忙称好。 其实车上还有一个空位,韦亚楠抬头看了眼许清源,欲言又止。 池昉是多么有眼力见的一个人,他即刻了然,自己和韦亚楠如今一间办公室,对方肯定在想,出于客套总得问问池老师要不要坐车吧,于是犹犹豫豫地观察许清源的脸色。 池昉哪能让人这么犯难呢,且不说许清源百分百不愿意载他,他本身也对如此不要脸的行为避之不及。池老师病急乱投医,急急伸臂揽过站在手边的王学霖:“小王小王,你爸来接你是吧,捎我回村委呗,你四舍五入也算是我的学生了,载为师一程。” 王学霖没防备,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感觉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毫无征兆地贴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把他揽住。两个人半生不熟的,突然距离近到池老师毛衣上的长绒都蹭在了他脖子上,到底是清澈稚嫩的大学生,王学霖局促得迅速,脸红的态势肉眼可见。 “行……池老师你坐我家的车,我送你。” “乖学生。” 许清源看了他们一眼。 池昉笑眯眯地向众人挥手:“那我回了啊,大家拜拜噢!” “拜拜拜拜,回去早点休息。” “外套穿起来池老师!” 池昉快步跟着王学霖钻进车里,落荒而逃。今天晚上他的脸都快笑僵了,犹如一张固定的面具牢牢扒在肉上,可惜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光景,这张面具差点被连皮带肉地扯下来,池昉像一只充气到极限的气球,再多一秒就要绷不住了。 “爸,”王学霖在车内介绍道,“这位就是文化指导员池老师。” “哦哦你好池老师。” 池昉心麻意乱的,说话不经大脑:“家长你好。” 家长?好重的班味。王学霖憋着笑:“爸,我们先送一下池老师回村委。” “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机械地说话,神不守舍。 自从决定回村,池昉给自己堆了一波又一波的心理建设。鉴云村不大,大概率会再遇到许清源的,分开了这些日子,无论那人单身还是恋爱了,订婚还是领证了,都不再是你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伤春悲秋地给自己加戏,躲远一些,平静一点,别太傻逼ok?但是池昉死活没料到,他才回来第一天,竟直接和许清源打了照面,还说话了,那一瞬间,心理建设秒塌。 他就是傻逼啊,一个一对上那人的眼睛,就被杀得片甲不留的傻逼。 坐在昏暗的轿车后排,无人注意,池昉允许自己偷偷地往外面望一眼,隔着逐渐起雾的车窗玻璃。 许清源没什么大变化,顶多身形略清癯一些,有可能是他衣着单薄的缘故,头发倒是长了,但依旧利落,露出一张英拔的脸。惹人嫌的丑角识趣地离开,那人终于可以和村委的大家放松说笑了,许清源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又带点孩子气,池昉每次见他这样笑,都会心里软软的、痒痒的,像落了一片轻柔的羽毛。 车子驶远了,雾气也爬满车窗,池昉收回了视线。心底打翻得五颜六色,什么情绪都有,但最多的,是无声流淌着的悸动,透明的,仿佛水的颜色般。 哪怕再是畏惧重逢,被愧疚扼住咽喉,但当真的见到那个人时,明知道对方发自内心地憎恶自己,池昉还是卑劣地感觉到了快乐。他可真是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混蛋。 是夜,大约是醉着的关系,池昉很快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拙泉山居,推开那道小院的门,许久不曾入梦的大狗汪汪叫着跑出来,一下就飞扑进他的怀里。池昉好开心,不停地亲着宝宝的耳朵、眼睛,摸它脖子上系着的项圈。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池昉依恋地抱着它。 ——我好想你。 周六下午,鉴云村文化礼堂开展了一堂久违的宣讲课,期间小礼品发了三轮,村民们全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宣讲课结束,有位大爷过来问池昉,池老师,你咋好久没回来了,你的课我每次都来听的。 池昉对大爷有印象,说道:“对不起啊,劳您记挂,我之前回学校了。” “那这次回村,总会待久一些吧?” 他犹豫了一下:“会的,我会经常来。” “太好了,听完你的课,我回去给家里大孙子讲,他爱听得很。” “谢谢。” 每当这个时候,池昉的心里会泛起一点温暖,鉴云村里的人平实、简单,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偶尔也能有意义。 其实工作真的挺忙的,除了上宣讲课和写文章,池昉仍需要加班到晚上九十点钟,处理学校那边做不完的各项任务。他颈椎病犯了,肩颈处肿了一块大包,电脑屏幕盯得过久眼睛发酸,扭一扭脖子还咔咔响。有人敲了敲门,池昉抬起头,开门进来的是王学霖。 第86章 “池老师,还没休息呢。” “小王,你在啊,今天轮到你值班?” “是啊池老师,我从值班室看到你这间一直亮着,还以为你忘记关灯了,走上来想帮忙关来着。”王学霖闻到满屋子的咖啡味,“晚上还喝咖啡啊。” “提提神,不然写东西没灵感。” “辛苦辛苦。” 手机叮咚了两声,王学霖看了眼,拿起来放到嘴边用语音回复:“放心源哥,值班一切正常,没有突发情况。” 池昉愣了一下,大概是他对某个字太敏感了,不禁问道:“源哥是……?” “哦,亚楠姐的男朋友,”王学霖笑道,“今天其实是轮到亚楠姐的排班,她晚上要带孩子,值班都是她男朋友来代她值的。这不早上源哥跟我说有点事情,想跟我换班,我反正空着,就从周一换到今天来了。” 许清源……是韦亚楠的男朋友…… 一直掩耳盗铃、回避着不敢打听的谜题,终于毫不留情地揭晓了答案。 池昉迸发的情绪争先恐后。有一个声音说,许清源没有结婚,只是别人的男朋友,你松了一口气吧,是不是特开心?又有一个声音说,呸!口口声声称韦亚楠是发小是姐姐,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你个二货还真信了,好啦,现在两个人谈上恋爱了,懵了吧,傻了吧?他骗了你!第三道声音说,屏保是谁,雪场是谁去的,是谁开车来接人回家,明明瞎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非要自欺欺人,不问就不是真的吗,活该!最后跳出来一个黑影对这三道声音各踩一脚,有你们什么事?分手了懂不懂,他爱谈谁谈谁,爱谈几个谈几个,管得着吗你们?没听见王学霖说的吗,许清源是换班的,他为什么换班,还不是因为有个讨厌的人今天住在村委,识相的话就滚远一点! 池昉霍得站起身,在办公桌前来回走了六七步,手撑到桌角上,脸色惨白。 王学霖被吓了一跳:“池老师,你、你怎么了?” 池昉半天说不出话,眉头紧皱,呼吸都是颤的。 “没事吧,不舒服吗?”王学霖想上去扶他,又怕不知情地碰到池老师难受的地方,“不舒服的话就点点头,我送你去卫生院!” “……没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咖啡……喝多了,心脏疼……” 王学霖听了更担心:“心脏疼不能不重视的,走,去卫生院看看!” 池昉摇头:“……缓一会儿就好了。” “别不当回事情!”年轻人过来扶住他的肩膀,“让医生看过才放心,不差这点时间。” 池昉不想去卫生院,他刚来第二天就因为许清源大发心脏病,这么丢脸的事情要是被传扬出去,他索性跳河算了。 “小王……我不去……真的没事……” “走吧,不然不放心的,今天我值班,不能放任你不管。” “真不用……别……”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身体不适的池老师挣不过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两条胳膊三两下就被牢牢抓住。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携着隐盛的怒气。 第80章 烟 来人是贺英杰。 在疾驰的路上,贺英杰预想过各种可能,也许池昉已经见到许清源了,也许他们旧情复燃,以致于那个人不再需要利用自己。他甚至开始计算该怎么再一次拆散他们,从哪里下手能更隐蔽更保险,让池昉察觉不了。 然而,等他到了地方,见到的对手却并不是许清源,而是另一个年轻男人,正和池老师大晚上共处一室,两个人“难分难解”。说真的,这一瞬间贺英杰被气得都有点可怜自己,池昉太能拈花惹草了,谁喜欢他谁倒大霉,他贺英杰就是那个明知故犯的大冤种。 “你好,你是哪位?”王学霖瞧对方是个生面孔,不像是村里人。 “我是哪位?”对面人噙起冷笑,“池老师,你介绍一下。” 池昉的胸口闷得厉害,白着嘴唇问:“你怎么来了?” 他当然是来抓人的,但这个原因一定会惹池昉反感,于是贺英杰说道:“度假园有点事情,我过来处理一下。” 池昉没言语,明显知道这是句托辞。 “哦哦,是池老师的朋友啊,”王学霖松了松表情,“池老师,你怎么样,身体好点了没?” 贺英杰闻言上前:“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正欲伸手,被那人不着痕迹地躲避了一下。平日里总说池昉没心肝,贺英杰一语成谶,池老师果真不长心,无论对他多好,为他连夜追过来鉴云村,池昉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棘手。 贺英杰哂然一笑,收回了动作。 池昉对王学霖说:“小王,我好多了,你去值班室吧,万一有电话打进来,漏接就不好了。” 王学霖有眼色,点点头:“好,那我过去,池老师你注意身体。” 门关上了,脚步声下了楼,池昉坐回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为什么老打听我的行踪,还是你找人盯着我?” 贺英杰靠到他的桌边,讽刺道:“我是担心你,怕你在鉴云村被有些人讨厌、受欺负。结果来了才知道是我多虑了,又添了新人关心池老师,那小子谁啊?” “好好说话可以么,小王是村里的工作人员,”池昉蹙紧眉,他不想在村委和贺英杰发生冲突,“eric,我真的不喜欢被影响到工作和生活,如果你一定要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占有欲,那么我们到此为止,行不行?” 贺英杰夸张地鼓了鼓掌:“厉害,真厉害!池昉,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呢,谁都被你捏在手掌心里面玩。怎么,见过你的‘阿源’了?见到他你就又昏头了,着急想要摆脱我?小也,你忘了吗,许清源多恨你啊,恨你不要他,恨你害死他的狗,你现在居然敢面对他了,敢面对他亲口说‘恨你’?” 知道这是贺英杰故意刺他,反复撕他的疮疤,池昉倒吸了口气:“我来鉴云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小也,你在把我当白痴一样耍,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见过他了,到底是你不要脸地找过去的,还是他忍不住犯贱来找你的?” 听到贺英杰对许清源的用词,池昉终于溢出了怒火:“你够了!他恨我,我很清楚,你犯不着耳提面命地一再强调。eric,你当初说过,不会干涉我的一切,但你现在在干什么?晚上十点半追到龙溪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没有资格来质问我约束我。我回鉴云村是为了工作,我有服务时限需要完成,和阿源没关系,你用不着把他扯进来羞辱泄愤!” 说不得碰不得,许清源依旧是池昉护着捂着的眼珠子。 “阿源?叫得真亲热!”贺英杰俯身捏握住池昉的下巴,阴冷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小也,难道你不记得,是谁从鬼门关救了你,是谁为你拿回拙泉山居,又是谁心甘情愿哄着你守着你让你睡着觉,那些难熬的日子是我陪你撑下来的,不是他许清源!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但我难道就这么一文不值、什么都不算吗?” 贺英杰的话是事实,无可辩驳,池昉沉吟片刻:“你帮了我,我很感激……eric,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再多的我真的给不了。” “凭什么许清源可以我不行?”贺英杰不甘地诘问,“我比他有钱得多,我对你也一样宠,我有能力让你工作不那么辛苦、得到你想要的职位甚至更高更好。池昉,你可以选我,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会很合拍很开心,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选!” 人都是贪婪的,就算之前言之凿凿地表态过开明和洒脱,一旦得到了欲,就会想要情,渴望情之后,又想奢望心。 讽刺的是,贺英杰会对池昉产生执念,正是因为他见过那人喜欢许清源的样子,喜欢到差点病死在床,为他流数不清的眼泪,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含着念着“阿源”这个名字。所以,正如贺英杰是许清源心中的芥蒂一样,许清源也同样是贺英杰眼中的刺,这根刺越深入一分,池昉就越往他的心里钻,像条狡猾可恨又故作天真的毒蛇。 此刻,这条毒蛇还要用这么可怜的神情,来迷惑他,引诱他。 “别逼我了,eric,我有病,我心理有问题行不行?”池昉拿开贺英杰钳制的手,“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很累了,想上楼睡觉休息。” 他脸白如纸,让贺英杰想到刚才进门看到的画面:“跟我回去,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我明天自己会回。” 眼看今晚这班加不成了,池老师起身收拾东西关电脑,他自顾自忙碌的样子真让贺英杰心寒。除了刚才侮辱了一句许清源,令池昉的情绪激越了一下以外,自己的所有诉求那个人都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打发人,连演都不打算演一下。 就这么闹翻,彻底撕破脸?岂不是刚好合了对方的心意,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甩了。 第87章 贺英杰压抑着敛下戾气,恢复成平日里半真半假的调笑模样,他说:“小也,你对我真的好渣啊。” 池昉弯起眼睛笑了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评价的人。” 然后,他拿起咖啡杯,出门洗杯子去了。 新的一周,继续忙忙碌碌。 韦亚楠扎在电脑前,赶工赶到喝水都顾不上,正敲着计算器,隐约听到隔壁办公室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这才停下手里的事情,起身走到隔壁串门。 许清源拎了一盒腊味来给王学霖,感谢他周六愿意换班,王学霖道:“客气什么啊源哥,举手之劳的事情,这你拿回去!周六我帮你值,今天你就帮我值了,不都一样嘛。” “哪能一样,周六值班连日带夜的,周一只需要晚上,拿着吧,店里多出来的。” 王学霖盛情难却,眼见韦亚楠进来,连连求助道:“亚楠姐!你看源哥客气的,快劝他拿回去!” 韦亚楠抿嘴笑:“拿着吧小王,他想给你的话你怎么都推不掉的。” “哎呀这……”小伙子挣扎无果,只得收下,“好吧,谢谢源哥。” “值班没什么事吧?”许清源问道。 “没事,一个电话都没有,村委里也安安静静的,就我和池老师。”王学霖想了想,“哦,晚上有位池老师的朋友来找他,不过他们聊了会儿之后,很快那位朋友就走了。” “朋友?”韦亚楠奇怪,“池老师刚回咱们村,怎么就有朋友来这儿找他?” “不太清楚,全身上下是那种贵贵的气场。”有钱人的味道就是这么直接,王学霖不认识对方穿的戴的是什么牌子,但质感低调不起来,一眼便能感受到价值不菲,相较之下池老师偏向洋气那一挂,同样有别于他们小乡村里的普通人,这两个人是朋友,似乎并不违和。 韦亚楠心想,难道是贺总?她之前在拙泉山居遇见过好几次住在那里的贺英杰,那人和池昉相熟,形象的确是这么回事,很贵气。 韦亚楠正要开口,只听许清源突兀地结束话题道:“小王,那你忙,今天晚上我会值班的。” 聊天聊得好好的,王学霖被这个生硬的转折带得愣了一下:“诶好……” 有点迷惑……前天先是池老师心脏疼得怪怪的,后来那位有钱人进门的表情也怪怪的,今天怎么连源哥都变得怪怪的了?王学霖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门,韦亚楠留意着许清源的神情。她差点疏忽了,许清源怎么会乐意聊池昉呢,因为宝宝的意外,本来好生亲近的两个人彻底断交,那段时间的许清源特别伤心,素来不抽烟的他学会了吞云吐雾,整日由烟熏着嗓子和眼睛,总把自己关在那间带着落地窗的客房里。而离开的池昉,一天都没有回来过。 她曾经试图开解,小心翼翼地劝说道,池老师也没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同样很难过的,阿源,别折磨自己了,放下吧。 许清源的嗓子被烟呛得沙哑,布满血丝的眼睛发红发痛,他绝望地说,我放不下,我做不到…… 韦亚楠的鼻子泛酸,不忍心道:“再养一只金毛吧,从小养起,一样的。” 许清源摇摇头,像是无人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不愿意再回答。 后来,过了很久,也许时间真的是最宝贵的药,那个人慢慢振作起来,像是回到了从前的那个阿源。韦亚楠高兴于他放下心结,就连池昉回来了,周五晚上大家为他接风洗尘,开车来接人的许清源甚至和对方打了招呼。 太好了,她想,阿源总算想通了,明白那不是池老师的错,只是一场不幸而令人难过的意外。 可是,次日清晨她竟收到马霏霏担忧的报信,说许清源独自去了墓地,本来周六值班的他,和王学霖调了班。 韦亚楠这才意识到,伤口并没有结痂,只是被埋葬到了更深处。 回到办公室,还差些时间才到下班的点,韦亚楠对那人说:“阿源,先坐会儿吧。” 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座椅,从前许清源过来看望韦亚楠,都是直接坐老出纳的位子,也就是现在池昉的办公位。 他望着那张桌子,没有过去。 韦亚楠怕他介意,忙道:“池老师回市里了,昨天晚上就回去了,要到周五晚上再回来的。” “我知道。” 滞了滞,许清源走过去,坐到了池昉的办公椅上。 面前的桌子不像之前杂物堆积时那样死气沉沉,沾染了鲜活的气息。笔记本封皮上贴着凌乱字迹的便签纸,上面列了十几项待完成的工作,桌面储物篮里码着泡面和罐装饮料,一份文件被压在键盘下面,角落里有领导的签批意见,龙飞凤舞地写着“由池昉阅办”。 一个用铅笔书写的、小小的“唉!”字,偷偷摸摸地缀在旁边。 许清源移开了目光。 第81章 难以弥合的伤痕 期末阶段乱成一锅粥,科室里一个人被掰成三个人用,打印机都要抡出火星子了,池昉差点提不起信心周五晚上再赶过去鉴云村。但是,一想到像大爷那样期待宣讲课的村民大有人在,他还是决定咬咬牙,克服一下畏难思想,双休日继续当牛马。 然而,本来应该身心俱疲的池老师,为什么此刻被连架带哄地骗上了篮球场,说来话长。 下午在文化礼堂结束宣讲课,池昉路过了礼堂背后的篮球场,之前相熟的几位球员看见他就千呼万唤,池老师你回来了啊,来来来,打一场! “不了不了,我还有工作要做。”池昉远远拒绝。 “玩一把吧,就当锻炼了,工作再忙也得劳逸结合嘛!” “就是,我们队输惨了,缺大神归位,来,池老师你换我,上吧!” “池神上一个!” 一连串的高帽飞到了他的脑袋上,有两名队员不由分说地上来抓他,最终一左一右地将他劫持上场。 打球打得头顶冒热气的王学霖也在场上:“池老师,原来你深藏不露,竟然是王者级别的,我申请加入你的战队!”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打还是人吗? 池昉的球技十分拿得出手,哪怕被工作透支了体力,技巧还是在的,比分追得特别快。他们队伍里王学霖是拖后腿的那个,这小子太容易被骗犯规,池昉急得干瞪眼,中场休息的时候不停给他讲战术,比暗号,让他跟着自己的节奏来。 “这样会不会太奸诈了点?”王学霖的眼神清澈而愚蠢。 池昉抽了一下嘴角:“师父教什么听什么,不要发表意见。” 经过池老师保姆式传道授业,小伙子总算有点长进,最终队伍稳稳拿下胜利。池昉下场喝水,出了身汗倒把颈椎活络顺了,抖去点半死不活的班味,他用手掌大力呼噜头毛,汗珠飞溅。 王学霖见不得他这么糙,边回手机消息边扔了块毛巾过去。 “谢啦。”池昉笑着接过,仰起头猛灌矿泉水。 “兄弟们,源哥说他到了!” 一句话吓得人胆裂,池昉瞬间被呛到喷水,他急急用毛巾揩了把脸,手忙脚乱地拽上自己的羽绒服。 “我先走了哈,下次再打过!” “这就走了?手才刚热呢。” “再来一场再来一场。” “真得走了,干活去了拜拜!” 开玩笑,池老师胆小如鼠,连看都不敢看许清源,怎么跟人打球?要是许清源见到他掉头就走,那他更加无法接受。 仿佛身后有鬼在追,池昉逃得飞快,他前脚刚溜,后脚许清源就到了篮球场。这点卡得太精准了,王学霖望着地上那一滩惊惧的水渍,再一次陷入迷思。 “来晚了,店里有点事情。”许清源脱掉外套,单穿一件短袖,箍着发带上场。 重新组队,王学霖和许清源刚好成为对手,小伙子方才学成了几招,正跃跃欲试,遂信心满满地扬言要挑战球王。 “狂了啊阿霖!” “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悠着点,阿源打球很凶的。” 球场碰到过几次,王学霖的水平许清源大致有数,那人球风实诚,经常给对手送分,但这回交手,原本单纯的小伙子竟然隐隐变油滑了,甚至有点冒坏水,好几次都让许清源憋闷得手痒。 又是偷袭又是假动作骗犯规,刁钻成这样,谁教的? 他屡次分神,让王学霖闪身起跳,竟然成功了一个三分球,对方兴奋地举拳庆祝:“耶!” 许清源暗下眼眸:“再来。” 夕阳渐沉,回到村委的池昉发觉了一桩惨案,他的手机丢了。 明明上完宣讲课的时候还在的,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看完时间以后,就把手机揣进了羽绒服口袋里,现在满口袋都找遍了,车子里也看了,办公室和宿舍都被他掘地三尺,手机真的不翼而飞了。 这只手机池昉用了挺久,今年夏天出了新款机型,一向爱新鲜的他都没舍得换,因为这是许清源曾经爬下陡坡为他捡回来的。它见证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张合影,之后,相册里的照片越来越多。池昉喜欢拍许清源,有时候是遛狗散步时的背影,有时候是垂眸时的侧脸,有时候甚至只是手而已,那个人问他,手有什么好拍的,池昉美滋滋地回答,因为我色啊。 第88章 他又欠又臭屁的时候,许清源总会忍不住把他捉过来亲:“你好可爱……” 池昉得意地戳戳那人的脸:“太迷恋我了吧?” “嗯。”对方直率地承认。 回忆再也不可能复制,回忆里的人也不会再对他说那样的话了。这只手机池昉丢不起,无论如何都得找回来。 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有去,他拿上车钥匙,不再犹豫。 回到篮球场的时候适逢休息时间,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坐场边。黄昏橙红,把景物涂抹上一层鎏金般的晕边,许清源站着在喝水,逆光仰颈,高大流畅的身形一眼瞩目,无法视而不见。 池昉的心动不合时宜,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还没走近呢,那个人顿了顿,突然转回过头来,蓦然相视,他们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径直撞上了视线。 要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许清源背后是长眼睛了吗,这什么特异功能? 暝蒙的暮色里,两个人无声对视了三四秒,又默契地错开。 池昉的头皮麻麻的。 “咦,池老师你怎么回来了?”王学霖也发现了他,起身招了招手。 他收敛心神,快步上前说正事:“小王,我手机丢了,想了想有可能掉在篮球场,所以赶紧跑回来找。” 王学霖忙说:“那是要着急了,有不少时间了吧,我们帮你一起找。” “太好了,谢谢。” 傍晚光线不佳,池昉弯腰找得费劲,王学霖点开手电功能帮他打着光。 “池老师,你脖子上的是……” “什么?”池昉顺着他的视线摸到了自己的围巾,触感怪怪的,他扯下来一看,这哪里是围巾,明明是一块缝着姓名贴的毛巾,“呃……是你的那块?” “怪不得我觉得好眼熟,”王学霖笑起来,“你一定是刚才走太急,挂在脖子上忘记摘了。” “不好意思!”池昉闹了个大红脸,他居然把别人借给他的擦汗毛巾颠三倒四地顺走,还误当作围巾系在脖子上这么久。真没种啊池昉,你究竟是有多害怕许清源,一听见他要出现就吓得跟失了智似的,简直蠢上天了。 池老师羞惭不已:“要不,我洗洗再还你吧。” “没事没事,你还教我打球呢,就当孝敬给师父了。” 现在是个人都明白过来,原来池昉刚才一直在篮球场打球,教授了王学霖不少奸滑技术,王学霖也投桃报李,把自己的毛巾借给了池昉。然而,不凑巧的是,现场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池老师对此避如蛇蝎急欲逃离,仓卒之际,带走了毛巾,落下了手机。 “意外”是谁,显而易见。 许清源扣上水壶盖子,走去长椅处拿自己的外套。 “咦,阿源你不打了?” “嗯。” 没什么好继续打的,从池昉出现在篮球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必要再待下去。 拎起外套,有物件被带动着掉下了长椅,许清源下意识俯身拾起,竟是一只熟悉的、惹事生非的手机。 屏幕被动作擦亮了,随之映入眼帘的屏保图片,令他的双眸遽然一痛。 ——是宝宝。 那家伙戴着针织帽,似是自以为很帅气,笑得一脸憨傻。 凭什么……池昉凭什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拿宝宝的照片做屏保,心安理得地一次次对着它的笑脸解锁。 他凭什么……能够无所谓…… 许清源的掌心紧了又紧。 边上的人看见失物出现,冲对面喊道:“池老师!好像找到了,在阿源的衣服下面!” 找到了?池昉欢欣地弯起眼睛,直起身就立即小跑过来。 风吹起他的额发,那副熟悉的眉眼一如既往地具备欺骗性。光彩盈盈的脸上,洋溢着被夕阳洒照的蓬勃笑意,两只眼睛亮亮的,满是失而复得的快乐,他雀跃地跑来,仿若一阵恣意的风、一缕多情的云。 “阿源!” 池昉停下脚步,呼吸略急,他开心地盯着那只叫人牵肠挂肚的手机,朝许清源伸出手。 这一瞬间,许清源往后快速收了记胳膊,避开了和池昉的接触,继而,他把手中物丢进对面人的怀里,带着急于摆脱的、厌恶的力道。 池昉没有防备,两只手堪堪停在半途,撞过来的手机在胸口蹦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用手肘去接,错乱之下没接到,手机被狠狠摔到了地上。 屏幕秒裂,花成一道一道破碎的、难以弥合的伤痕。 池昉的笑容凝固了。 第82章 吻 王学霖的疑惑总算终结。 许清源讨厌池昉,非常讨厌,而池昉对此也有自知之明。 池老师走的时候还挂着笑,他说,小王,是我没拿稳,回头换个屏幕就好啦。他的神情很尴尬,很窘迫,王学霖连忙附和,是啊是啊,错手的嘛。 王学霖想,也许是自己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尚不懂得识人辨物。他眼中看到的池老师明明友善可亲,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源哥是公认的好品性,如果他会讨厌池昉的话,那对方该是个多么恶劣的人啊。 小伙子的心里竖起戒备,可一想到那双清亮的笑眼,又觉得不至于吧,池老师真的有那么坏吗?而且,他莫名觉得,那道独自走远的背影挺难过的,瞧着有点可怜。 在池昉离开以后,许清源向一位球友要了根烟,他沉默地站到角落里,很快,烟雾无声无息地将他裹住。 这个周六池昉没有住在村委,他当晚返回市里修手机去了。 谨记此次教训,手机里面所有的照片、视频、聊天记录统统在电脑上做好了备份,他一边检查,一边不得不回顾了一遍和许清源之间的点点滴滴,胸口刺刺扎扎的,唉,好矫情。 早就知道会这样,一旦两个人近距离接触,他必将直面许清源清晰的憎恨。所以池昉只想逃避,他不敢、不愿、不舍得,看到那个人露出痛苦的眼神和表情。 恨亦是一种痛苦,强烈的、折磨的、自损的。 池昉体会过恨,他曾恨过自己的父母,恨他们的遗忘和冷漠。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明白,这种情绪对于不在乎他的人来说毫无意义,对方多半还会觉得难以置信。毕竟两位长辈各方面都佼佼,离婚后也没有在物质和形式上苛待过大儿子,这样既给钱又不管束他、说出去还特有面子的爹妈,简直是人间理想好不好? 他们只是不爱他而已,不爱又不犯法。 池昉劝自己,别傻啦,恨无法解决情感失衡的痛苦,漠视才可以。 终有一天,阿源也会想通的吧,恨他真的不划算,自己哪里值得。 摔坏手机的事情池昉并没有让自己难受太久,虽然大庭广众之下有点打脸,但许清源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反正多几个人知道他们不合,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好事,省得球友们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非拉着他和许清源两个人打球,想想就惊悚。 池老师这边揭过了,许清源却跨不过教养的坎。几天后,他把mm送回家的时候,在门口给了韦亚楠一只信封。 “这是……?”韦亚楠摸上去,有厚度,猜到是钱。 许清源道:“亚楠,如果你碰到他,麻烦帮我转交一下。” 他?韦亚楠反应了一下,接着很快明白过来这个指代是谁:“可以啊,我周五反正要加班,刚好可以给池老师。不过,需要带话吗,他本人知道这是什么不?” 对面人停顿了下:“我摔碎了他的手机,这钱他拿去修也好,买一只新的也好,都随他。” 韦亚楠寻思这两人是不是起了冲突,因为听周末值班的人说池老师提前回去了,于是问道:“怎么会摔碎手机的?” 许清源却不愿多谈,回避道:“他收下之后你跟我说一声。” “哦……好。” 只要提及与池昉有关的话题,许清源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似隔着层雾,沉郁、保留、捉摸不透。 韦亚楠让mm进屋去洗手,小丫头提抱着零食,回头对许清源说:“阿源爸爸,我明天还想去超市。” 那个人这才露出笑容:“嗯,好,明天我们再去。” 韦亚楠嗔怪道:“超市哪能天天去,还动不动就买贵的,阿源你太由着她了。” “没关系,mm开心最重要。” 他温柔的笑很好看,使得韦亚楠略理了一把耳边的碎发,低了低头:“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许清源的回答如旧:“不了,店里还忙着,我先回去了。” 领了送钱的任务,韦亚楠这周五特意在办公室晚留,就为了等池昉回到鉴云村。可是没成想,到了九点多池老师的车仍然没有出现,自己毕竟还有个女儿要照顾,她等不了太久,只得先关灯回去,打算第二天再跑过来村委一趟。 到拙泉山居接mm回家,小家伙都快睡着了,马霏霏抱她在沙发上讲故事。许清源帮忙拿好书包和水壶,投过来一个问询的眼神,韦亚楠马上意会:“池老师还没回来,可能今天下雪,夜路不好开,我明天再去碰他。” 第89章 许清源点头:“我送你们下山。” 前一天没遇上,第二天韦亚楠特意傍晚去的村委,想着无论如何肯定出不了纰漏了,没想到这回依旧扑了空,办公室里没人,停车场里没车。她细问了一下值班的蔡达勇,对方告诉她,池老师这周忙,向村长请假说不过来了。 “啊,不过来了?”这下抽屉里的信封变得烫手,韦亚楠追问,“那下周呢?” “下周他们倒是开始放寒假,应该忙完了吧。” 太好了,她想,上回听村长说,寒假的时候池昉会常驻鉴云村,这样自己可以趁工作日的时候把钱转交给他,不必非得等在周五晚上了。 她心下打算妥当,可偏生事与愿违,半路又横生枝节,蔡飞凤开村务会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池昉培训去了,常驻的事情先搁置一下。 怎么这么不凑巧呢,很快春节接着来,池昉肯定会待在市里陪家人过年,不可能来鉴云村的,那这样一来,会不会整个寒假就碰不上他了? 韦亚楠知道许清源的脾气,这钱一天不送出去他肯定不安心,于是赶紧打电话告诉他这则消息。 “他说要培训?”电话里的声音带着质疑。 “是啊,村长告诉我们的,池老师封闭培训去了。”韦亚楠不觉得有问题,池昉暑假的时候就因为培训没过来驻村,他年轻有潜力,被重点培养那是在情理之中的,“阿源,你看要不要我去问一下池老师的银行卡账号,直接转账过去行不行?” “……不用了,亚楠,信封我下次来拿。” “那池老师的手机……” 对面似乎笑了笑:“也许已经修好了,也许……他本来就想买新的,摔碎正好有理由丢。” 韦亚楠感觉这话说得难听了些,与许清源的秉性格格不入:“阿源,要不等年后吧,兴许他年后会回来的,我找机会给他。”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池昉前面那么久都没回来过,一天都没有,说明他内心对鉴云村是抗拒和排斥的。这次虽然回来了几天,但万一只是一时兴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最后又跑市里去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许清源显然比她猜得还更过度:“不用给了,没必要给一个说谎的人。” 韦亚楠哑然,那人连池昉封闭培训的事情都不相信,再劝也无济于事。许清源的心结太深太紧了,把他自己捆缚得透不过气,从前还能在人前掩饰一二,现在池昉回来了,他难以再继续伪装,于是那压抑的、无处发泄的痛偶尔外露的时候,许清源会变得不像他自己。 韦亚楠在心里叹了口气,局中人不肯释怀,局外人也无能为力,于是只好把替人说话的想法摁了回去。 池老师真冤枉。 他先是周末忙了个大型活动,干得眼冒金星的,下一周好不容易熬到放寒假,又被一纸通知送去培训,上课期间手机锁柜子里,知识摄入那叫一个充实又丰富。七天过去,生生撑到培训结束,池昉看了眼家门口的监控,跳出来一段提醒信息,他点开查看,有人居然又一次不请自来。 麻烦透了…… 池昉的心情很糟糕,当贺英杰开始想要“名分”以后,他们之间鸡同鸭讲,互不让步。贺少爷常常把“同类”挂在嘴边,认为两个人的合拍,是建立在人生阅历、审美水平、消费能力都在同一层级的基础上,所以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许清源,觉得许清源和池昉“不相配”,更无法接受自己从始至终都被“低层级”的人死死踩在脚下。 池老师反感这套高高在上的理论。世上不缺有钱人,脱掉投胎投来的一层华服,里面是人是鬼都未可知,而他喜欢许清源,正因为对方身上拥有难能可贵的纯净。许清源说爱他,仅仅因为他是池昉而已,那个人追求平等、尊重,不认为谁比谁高贵或低贱,池昉嘴上埋怨对方天真固执,可在内心深处,对这一份稀有的赤诚,他羡慕又珍惜。 比不上许清源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以为自己比得上才是对自我认知的不清晰。 池昉退出监控,爱等就等吧,想被晾,那就成全贺少爷。他打了记方向盘,往鉴云村的方向驶去。 学校那边的工作再忙,好歹也告一段落了,池昉终于能以较为轻松的心情研究研究宣讲课的选题。到村委停好车,虽然天色已黑,池老师还是上楼直奔办公室,打算今晚整理一下资料,尽快把落下的宣讲课补上。 谁知道大晚上的,开门发现办公室居然亮着灯,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他咳嗽了两声,有一个人趴在进门的办公桌上睡觉,外套挂在椅背,宽厚的、线条健美的背脊有规律地起伏着。单凭背影池昉就已经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许清源。 阿源怎么睡在这儿,还喝酒了…… 池昉的脑子里各种猜想都有,乱得打架。这家伙外套不穿,空调不开,就这么又冻又醉地趴睡着,哪个人能够铁石心肠地撒手不管。 他咽了下喉咙,出声道:“阿源?” 熟睡的背影没动响。 醉酒后特别容易嗜睡,轻声细语地喊看来是喊不醒了,啧,他到底喝了多少啊,总不至于是和韦亚楠吵架了吧。池昉的胸口酸了一酸,他那该死的、充沛的想象力,总能给自己精准地找不痛快。 他迟疑地靠近,手在半空停了又停,最终落下去,推了推对方的肩膀:“阿源,醒醒。” 刺眼的灯光下,那个人终于边皱眉边被迫睁开了眼睛,池昉俯身帮他挡住直照的光线,两个人四目相对,许清源的眼神很混沌,胡茬青着,盯着他,像是在辨认什么。 池昉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终于,对方的眼神逐渐清明,直到许清源往后仰躲了一下,池老师知道,人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那个人拧着眉,嗓音沙哑。 池老师腹诽,这话应该他说才对吧,办公室名牌挂的是“池昉”啊。 “我回来整理下宣讲课的资料。” 许清源意有所指地问:“你不是‘培训’去了?” “是啊,培训好了,一结束我就回来了……”池昉听得懵懵的,语毕,突然又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培训?” 好了,把人问反感了,对方不说话了。还能怎么知道,肯定是韦亚楠提起的,他这么问,仿佛那人很在意他的行踪似的,往自己的脸上乱贴金。 池老师咳了一声:“你怎么……喝这么醉?” 大约是酒精令大脑运转迟缓,许清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意外地,他竟回答道:“……刚吃完寿酒。” 原来是参加村里老人的寿宴,怪不得,许清源不是随便把自己喝成这样的人,应该是宴席上被别人灌的。不过,他今天怎么没刮胡子,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你来这……找亚楠?” 对方握拳用指节顶揉太阳穴:“来拿东西。” 池昉注意到办公桌上有个信封,还有把抽屉钥匙和门卡,他大致明白了,许清源来帮韦亚楠取东西,所以他能进来办公室。 池昉犹豫了下:“睡在这里会感冒的,你怎么回去,我……” 他本想说我送你,可是话到嘴边又退缩了:“……我打电话叫亚楠来接你?” 许清源用手掌撑了把桌沿,摇晃着站起身:“我自己回去。” 说醉话了不是,怎么自己回去?拙泉山居在山上,他如果是开车来赴宴的,那开回去就算酒驾了,要是不开车纯徒步,这副样子走盘山公路谁能放心。 当然,许清源想自己回去也有道理,韦亚楠除了有个女儿在家以外,就算来了也根本扶不动他,给她打电话纯属不动脑子。 池昉厚着脸皮开口。 “我……送你吧,你是回拙泉山居,还是……”他的心刺痛了一记,轻轻倒吸了口气,“还是取了东西,回亚楠那里?” 桌子上又是门卡又是抽屉钥匙的,如果今晚不还给韦亚楠,那明天人家怎么开办公室的门?大概率,许清源本就准备去她那里的吧,他们是男女朋友,还一起滑雪旅行过,池昉早已预想过所有可能。他对自己说,少大惊小怪的,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许清源又不是和尚,喝醉酒在女朋友家睡一晚怎么了。 “为什么要去亚楠那里?”对方看向他,牵起一抹讽刺的笑,“难道谁都像你一样随便,嗯?” 这句诮辱很直接,池昉的面皮火辣辣的:“我以为……你要还她门卡。” “明天早上不能给她?” 对啊,上班的时候可以给她,开一趟过来就是了,池昉的恶俗思维似乎无意间侮辱到了韦亚楠,难怪许清源刚才明明略有缓和,此刻却突然有了恼意。 “对不起,”他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是我想岔了。” 在那个人的心里,自己就是一个毫无底线、糟烂透顶的人,这回依旧稳定发挥了。池昉躲开对方的眼睛,勉强给脸皮又糊上一层厚度,快速道:“我送你回拙泉山居。” 第90章 “不用。” “走吧。”池昉试图扶他。 “别碰我!”许清源生生攥住他伸过来的手腕,警告道,“池老师,别碰我。” 他喝醉了,鼻尖红红的,显得虚张声势。池昉莫名壮大了胆子,自己也是个180+的健身人,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于是反旋着将手腕挣脱出来,说道:“我把你送到就走,你如果不想我碰你就少挣扎,越挣扎我会怕你摔,只好抱紧一点,你是要扶还是要抱?” 许清源气得不轻,偏偏手脚软绵绵的,胳膊被对方自说自话地架到了肩上。 “池昉!” 听到这个称呼,池老师笑了一下:“干吗?” “你耍什么无赖?” 可是,你从前明明说我耍无赖也可爱。池昉忍住了想要怼他的冲动:“你怎么说都对,我无赖我不要脸我没素质行了吧,快点走,否则我真的会抱你的。” “……” 游步道爬得艰难,但池昉甘之如饴。 许清源睡着了,趴在他的背上,池老师每抬一步脚都得缓口气,以防步子太急躁重心会不稳。绵长的呼吸拂过他的颈间,像记忆里,许清源搂着自己睡觉时那样,亲近而温暖。 那个人醉了,所以暂时遗忘了沉痛的隔阂,遗忘了被伤透了碾碎了的不堪回忆。 池昉知道,这是短暂而宝贵的黄粱一梦,他想赖在那个人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像个心怀不轨的小偷,去窃取许清源无所知觉的温柔。 他微微侧过脸,小心地蹭了蹭那个人的鼻尖,轻柔地展眉。 回到阔别已久的拙泉山居,池昉的眼眶不争气地浮起热意,尤其是打开院子门,再也没有了那个会汪汪叫着来迎接他的傻家伙,溃败的心霎时浸满了咸苦。 “阿源,”他的声音有些抖,“我们回家了。” 夜已深,店里只亮着吧台灯,一切安谧如昨,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池昉把许清源背上楼,从那人口袋里找出钥匙转开房门。一路踉踉跄跄撑进房间,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好不容易把许清源从背上放下来,两个人重重摔到床上,又是酒味又是汗味,囫囵缠绕在一起。 他没力气了,没劲了,浑身散了架般,胸口起伏地大喘气。池昉侧转过头,许清源被这番动静折腾得醒过来,在一室昏暗里,那双深邃的、海一般的眼睛回视着他,静静地,令人猜不透海面下潜藏的光景。 “我……过会儿走……实在……没力气了……不是……故意……耍赖……” 池昉吐字艰难,感觉自己要厥过去了,这体力消耗的,没有绝对的意志根本坚持不下来。他喘得刹不住车,只有大喘和小喘之分,呼吸急促到唾液都来不及吞咽。 许清源撑起手臂,像是要起来。 池昉怕他来拎自己,求饶道:“不行……真走不了……再过一会儿……阿源……不……许老板……我……” 一团阴影覆下,神魂出窍间,呼吸被彻底褫夺。 ——许清源,吻了他? 池昉的大脑宕机了,很快地,他反应过来,这不是吻,是惩罚还差不多。 脆弱的心肺强烈渴望着氧气,细颤着发出求生的呼号,池昉用力推着捶着身上的人,胸口因为缺氧而剧烈地刺痛。 救命啊,你再恨我也不能违法犯罪吧!这跟刚跑完三千米长跑、口鼻就被人用胶带封住有什么区别,是非常残忍的虐待手法! 池昉憋得面庞发紫,眼泪应激地快速渗流。许清源应该是酒醒了,已经恢复了部分体能,因为醉酒而侥幸出现的柔和转瞬即逝,此刻牢牢压制住他,不肯施舍一丝一毫逃脱的空隙。 自作自受了吧池昉,明知道他恨你,还非要送人回家,自投罗网地来拙泉山居,简直是洗干净脖子等人砍,不罚你罚谁? 意识逐渐游离飘散,让池昉产生拟物的幻觉,完全反抗不了,如果是一头鹿或者一只羊,应该已经被咬断喉管,正垂死等待痛觉的消失。 感觉到身下挣扎的力气在减弱,许清源发狠地咬了一口池昉的嘴唇,终于放开了他。 重新获得呼吸的机会,池昉如饥似渴地疯狂吸入氧气,一边喘气咳嗽一边捂着剧痛的胸口,止不住的眼泪爬了满脸。 他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嘴唇残破,混着血丝的津液淌滴在床单上。 狼狈的片刻过去。 “你为什么要回来?” 哈,惩罚完,开始审问了。池昉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苦笑道:“为了……工作……” “你有哪些真工作,哪些假工作?”许清源凝视着他,“你不想回来的时候,就说有工作,很忙,你想回来的时候,又是因为工作?池老师,你的工作真特别。”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池昉颤着鼻息,“是,我不想回来,我一直都是找各种借口不回来,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就爱听了,阿源?” 许清源厌恶地告诉他:“别叫我这个名字!” “好……好好好,许清源,许老板,我都如你愿还不行吗?”池昉笑嘻嘻的,眼睛一弯就砸下一串线似的眼泪,“是不是憋得很久了,特别想把我揍一顿打一顿吧……现在舒服点了没?” “怎么,我不像以前一样顺着你,你就这么受不了?”许清源敛紧眉心,“对,你向来自私自利。我对你差一些,摔了你的手机,马上你的‘工作’就接二连三地来了,今天这样,明天应该又继续回学校‘培训’去了吧?” 池昉低低地笑起来:“那你想让我‘培训’吗,你想,我就去,你不想,我就不去。许清源,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本来就性子傲,虽然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许清源,可真的被粗暴对待时,池昉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屈辱的耻感。 许清源箍起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近距离与自己对视:“难受吗?” “嗯,难受。”池昉闭了闭眼睛。 “还不够。” 带着酒气的吻又一次压了上来,这一次,还裹着咸涩的泪和发腥的铁锈味。 第83章 我输给了你 许清源变了。至少是,那个纯净的许清源变了。 池昉下山的时候,整颗心如同泡在了冰水里,每跳动一下,就会带来席卷周身的彻骨寒意。 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那张熟悉的床上,一个又一个窒息的长吻结束,他喘着气问那个人,你这样,对得起亚楠吗? 许清源停滞了一下,反问道:“亚楠……?” 池老师当时乐出声,天下男人一个样。他摸摸对方的脸,善意地提醒:“哈,欺负我的时候,连自己的女朋友都记不起来了?” 许清源有点恍惚,过了数秒,他俯下唇,回答道:“不告诉她就好了。” 池昉无法形容刹那间横劈过来的感受,他推开身上的人快速撑坐起来,声音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对方不以为意:“池老师,不是你教我的吗,骗着瞒着就行,惹急了再哄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混蛋在说什么……他披着阿源的皮在说什么! 池昉的眼睛里迸裂出愤怒的火星:“你的意思是……只要韦亚楠不知情,别说接个吻了,哪怕我们两个今天睡了,你照样心安理得该干吗干吗?” 许清源极快地皱了下眉,像是在确认他愠怒的神色是真情还是假意。继而,他换了个轻蔑的笑容:“这不正是你的感情观吗,表现得这么惊讶,难道我冤枉了你?” 什么离谱的逻辑,比赛谁比谁更烂吗?哪怕是自己这么没心肝的人,在和许清源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选择去做背后偷腥的事情。并不是池昉有多么强的意志力和道德感,而是那时的他喜欢许清源都来不及,桃花开得再艳再香,比不上阿源万分之一的好。 可许清源却极端得多,要么绝不能容忍一粒沙子的存在,要么摆烂到底,和已经分手的前男友在床上亲了又亲,还想瞒着现女友,哈,什么玩意儿? 池昉感到一阵失重的悲凉,他荒芜的世界里本来有一片最清澈的湖,水面星光点点,很美,很澄净,他不容许任何人去玷污它,眼前这个许清源也不可以。 “你想恨我就恨,想罚我就罚,犯不着为了报复而变成和我一样的人,难道我是垃圾你也要跟着一起臭吗!” 他的眼神失望到了极点。 “真是自以为是。池老师,凭什么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就不行?” 池昉怒不可遏:“因为你是阿源,阿源就不可以!” 许清源薄冷的笑容褪了下去:“阿源?那个听你摆布,任你拿捏,被你玩被你骗被你丢下不要的阿源?池老师,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觉得他还会存在吗?” 池昉的眼睫颤了颤,是……眼前人说的没错,那样好那样喜欢他的阿源不会存在了,是自己亲手推开了他。 第91章 可是,他只是想让许清源能够过长久幸福的日子,在拙泉山居里,和他爱的家人一起,不是自己也没关系。回村的时候,他听说那个人有了女朋友,韦亚楠人不错会持家,mm更是贴心可爱,池昉很矛盾,他痛苦,但是他也安心,起码阿源好好的,生活过得平实而温暖。 然而,这些竟全部都是假象。所谓的“纯净”面目全非,本该周全妥帖的一切失控地背离了池昉的期许。良心被震慑着、磋磨着,使他永远无法再放下许清源,像烫上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嵌吃进血肉里。 “……你是在说气话,还是真的变了?”池昉仍残存着一线希望,“亚楠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甚至你们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是你女朋友,你不该好好对待她吗?” 许清源看了他许久,眼底有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滑稽……我为什么不能变,为什么我就必须专一、认真,心里永远只能有一个人?” “过日子当然只能有一个人!难道你以后结婚了,也玩‘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一套?”那都是又脏又烂的垃圾男人才干的事情,从前的许清源只会对此深恶痛绝。 “结婚……”那个人仰了下头,像是在咀嚼这个词背后的意义,“打算得够长远的。和某个人绑定一辈子,万一有人后悔了怎么办?池老师,不如我也学你不结婚不负责好了,既然没有谁能保证一定会陪伴着走下去,不如有一天算一天,大家及时行乐。” 饶是池昉再能言善辩,此刻也只有失声的份。是啊,这不就是自己的理论吗,不结婚不负责不承诺,他身体力行地教授给许清源,人家学得透透的! 什么叫一败涂地,这就是,他竟然成为许清源的手下败将,输得彻彻底底。 池昉用手掌抹了把乱糟糟的脸:“好,你赢了,许清源,我输给了你。” 他自嘲地微笑:“你还想怎么罚我,或者慢慢折磨我,都可以,但没必要像刚才那样……我先汇报在前,我有男朋友,不想背着他做这些不合适的事情,今天……我就当你喝醉了,不算什么。” 他感觉得到,恨和爱一样,都是异常强烈的感情,同样会产生肉体上的吸引力。不管许清源自我放逐到了什么程度,池昉不能真的任由他被情绪操控,犯下伤人伤己的错误,他自己也无法面对坐在对面办公的韦亚楠。 冷寂片刻,那个人问道:“贺英杰?” “……对。” “不想背叛他?” “eric对我不错,我也想好好发展下去。” 空气又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无言过后。 “是盯得紧,你不敢而已。” 许清源早就从王学霖口中得知,池昉刚回到鉴云村,就有位贵气的“朋友”连夜赶来,可见对方有多么的不放心。池老师以为他不知情,还在上演浪子回头、改邪归正的戏码。 池昉本来就是拿贺英杰当挡箭牌,于是笑笑:“随你怎么说。” 不该发生的躁动终于平息了,恨还是欲,分不分得清都不要紧,池老师有的是办法让许清源恶心到倒胃口。 果然,许老板“请”他下山了,池昉不是头一回被下逐客令,他走得很顺畅,熟门熟路地,没一会儿工夫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等候人回家的小院风灯,长而幽美的龙脊游步道,幢幢如影,不间断地虚晃过眼前,想了又想的拙泉山居就在身后,可池昉不能回头。 他哪敢纵容自己。一回头,他一定会忍不住奔向那个人,一如刚才在吻里,他多么想抱住许清源,想肆无忌惮地回吻他,吻他的眼睫、鼻子、耳边的鬓发,好想好想…… 池昉不得不跑起来,迎着冷冽似刀的寒风。 又是一天落雪的日子,白絮簌簌,荡着冷冷的柔。 幼儿园放假了,mm无人看管,韦亚楠只好领着孩子上班。她停车上楼,许清源已经等在了办公室门口。 “阿源爸爸!”小丫头快乐地跑上前。 男人摸摸她的头,然后把借用的门禁卡和抽屉钥匙还给韦亚楠,距离一近,韦亚楠敏锐地闻到了一缕极淡的烟味。 “阿源,你要爱惜身体,怎么现在大早上都开始抽烟了?” 许清源下意识离mm远了一些:“只抽了两口,提了下神。” 韦亚楠挺不放心的:“是不是病了?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其实不用特意过来,村长那里有公卡,普通的办公室门都有权限开。” 气色差还是说轻了的,昨天他来向自己借钥匙,连胡子都没刮,今天虽然收拾过刮掉了胡子,可是若有似无的郁色依旧渗出来。 许清源道:“没事,昨晚喝了点酒而已。亚楠,要帮你带mm吗,我领她去拙泉山居?” “已经麻烦你们好些天了,店里正是忙的时候,我还是自己带带看吧。” “那需要来接她的话你随时跟我说。” “好,”韦亚楠刷开门,“进去吧阿源,坐会儿。” 许清源滞了滞:“不了,也没位子。” “坐池老师那里嘛,他反正还没回来。” “谁说我没回来啊?” 打趣声响起,韦亚楠回身一看,池昉出现在走廊转角。那人笑容满面,瞧着精神不错,穿着件香芋色的羽绒服,很衬白皙的肤色。 人如其名,他清爽的模样似初露的晨曦,驱散了雪天的阴冷。 “池老师?”韦亚楠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回来,培训结束了吗?” “对啊,昨天结束的,总算被放出来了。”池昉走过来,招了记手,“mm,好久不见,叔叔给你带了礼物。” 一听有礼物,小姑娘立刻被吸引,池昉弯下腰,把一只图案精美的纸袋递给她:“芝士饼干,四盒四种口味,都尝尝看。” 韦亚楠连忙道:“池老师太客气了!拿一盒就够了,mm快还回去!” “没事,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我都放在勇哥那边了。大家想拿什么随便分,要是喜欢就告诉我,下回再从市里带来。” “难为池老师这么想着我们,mm,快说谢谢!” 小不点甜甜的:“谢谢池老师叔叔。” 池昉乐得哈哈笑。 “我先去路口买个早饭,许老板在我位子上坐会儿吧。” 韦亚楠看了一眼许清源:“要不,待一会儿吧。” 池昉也望过来,眼神自然地问询。他的面貌一点看不出异样,仿佛昨晚的一切的确如他所说,根本不算什么,比起许清源宿醉后的颓靡,池老师的气色简直好到过分。 mm跟着央求:“阿源爸爸,陪我玩一会儿吧!” 许清源没有扫兴:“嗯。” 进了办公室,韦亚楠开好空调带上了门,走廊里,传来王学霖的招呼声。 “池老师,我听见你声音了,还没吃饭呢?” “起晚了,路边去买个包子吃。” “你嘴怎么回事?” “哦,磕了一下,自己把自己咬着了。你打水吗?” “是啊,我的加上丽芬阿姨的,要不……帮你也打一壶吧?” “这么好的事情我是不会推辞的。” “哈哈,你都不客气一下,我怎么有点后悔了呢。” “嘿嘿,来不及了,你打好放我桌边噢,走了!” “拜拜。” 韦亚楠听得忍不住笑:“池老师的性格真有趣,跟小孩子似的。” mm仰头问:“池老师叔叔也是小朋友?可他长得这么高,我一直以为他是大人。” 韦亚楠点点她的鼻子:“你哟,吃饼干吧。” 许清源在座位上坐下,支起一只手捏揉酸痛的额角。 他知道池昉什么心思,昨天惨败一场,今天必须花费十二万分力气琢磨好自己,不愿意露出落拓的败相。池昉非常好面子,敏感高自尊,他又把自己装进那道透明的保护壳里,并且试图将“许老板”和“阿源”切割开来,自我安慰地做一只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正如韦亚楠评价的,他很幼稚。 过了一会儿,王学霖开门进来拿水壶了,韦亚楠摆摆手:“我帮池老师去打就好啦。” 王学霖道:“没事,顺手的嘛,都答应他了。源哥,我拿一下里面那把水壶。” 许清源侧身帮他把水壶提出来,递的时候不小心拂落了桌边的几本本子,他弯腰去捡,看到掉叠在最上面的,正是一本培训学员手册。 许清源的手顿了顿。 原来……池昉真的去培训了,这次他没有说谎。 第84章 俎上鱼肉 带娃上班哪那么容易,一天下来,韦亚楠还顾不上喊辛苦,mm却不愿意待了,原因无他,村委里实在太无聊,没人陪她玩,从早到晚只能坐在一把小凳上画画。这把小凳是池昉买的,他吃完早餐回来,顺便在边上的杂货店捎了把塑料凳,粉色小兔子造型,mm见了很喜欢。 韦亚楠感叹池昉心细,明明从外表上看,池老师是一个爱撒娇、喜欢让别人照顾的类型,何况他又没结过婚,这些小细节按理不可能会注意。 第92章 池昉眨了下眼睛:“谁不是从小孩子过来的,我做小孩子的时候,就希望所有人都爱我。” 韦亚楠明白,因为她离婚的缘故,mm被迫缺失父爱,所以身边人都在努力补全这块拼图,不光是许清源,连池昉都是这么有心。 “谢谢池老师。” “客气什么。” 实际上,池昉的心态更复杂一点。一方面,他把mm视作许清源未来的女儿,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他出于本能地留意和关心,另一方面,昨天他和许清源越界了,就算第一个吻的确是毫无防备之下无法逃脱的惩罚,可后面几个吻却变了味,他们对彼此的反应都很熟悉,池昉问心有愧,坦荡不起来,见到韦亚楠母女就产生了补偿心理。 一把塑料凳算什么,他可鄙的惭愧说不出口。 mm不肯继续待在村委,韦亚楠只好拜托许清源带她去拙泉山居,虽然那边也挺忙的,但好在地方大人手多,还能和客人们的孩子玩耍。于是许清源每天上午九点半来接她,这个时间不方便躲,池昉总不能说自己又要去买早饭吧,都上班一小时了,因而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得坐在办公椅上,望着许清源准时推门进来。 本以为自己早就心理阳痿、药石罔效了,可是天天跟“旧爱”见面,池昉的恶疾不医自愈。心这种东西就很犯贱,之前求着哄着想自救都唤不醒,男的女的都不行,现在无论他给自己泼冷水还是甩耳刮子,能突突跳的时候它一点不含糊。 并不是无法再体会心动的感觉,只是心动的那个人没有出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更惨的是,这周六轮到韦亚楠的排班。 考验他是吧?留他和许清源在村委独处一天一夜,这让池昉完全平静不起来,他都想跑回市里去了。但这么做实在太明显,况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总不能次次都当逃兵,多余被许清源看不起。 值班室里,许清源盯着屏幕上的数只监控画面。值班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没有电话需要出勤的话,值班室的人也就看看监控而已,甚至,连监控画面都是死气沉沉的,只有池昉的身影偶尔出现的时候,屏幕才会有变化。 出去打个水,洗个咖啡杯,中午的时候回寝室午睡,他走动的次数不多,可不知怎么的,每一次都恰巧被许清源抬眼瞥见。 看着看着,许清源有点烦躁,他把楼道监控缩至最小界面,移到角落里,以减少一定程度的存在感,与此同时,另一处监控画面也发生了变化,有一辆眼生的车驶入了村委停车场。 他拿上访客登记簿,起身走出值班室。 贺英杰没想到,和许清源的再次碰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两个人对视的瞬间都惊愣得直接,很快地,又各自掩下更深的情绪。许清源依照规定让贺英杰登记来访信息,那人接过来登记簿,一边拿笔写一边笑着问:“家属还需要登记吗,这不多此一举嘛。” 许清源忍耐着等他写完,拿回来看了一眼,又递回去:“请登记完整信息,村委里没有这位接待人员。” 落笔的名字是“小也”,贺英杰装作大意:“唉哟叫惯了,没反应过来得写大名,池……p……好了,这样规范了吧?” 许清源收回登记簿。 “他在办公室吗?” “不在。” “出去了?” “他在午休。” “哦,那寝室哪一间,我去寝室找他。” 许清源反问:“你不是家属吗,怎么不知道他哪一间寝室。” 贺英杰被噎了个正着,舔了记下唇:“行,我打电话问他。” 短短几分钟的碰面,硝烟无声弥漫。贺英杰越过许清源,自顾自走进村委办公楼,许清源则回到值班室,把访客登记簿收进抽屉里,他的视线移向监控屏幕,角落的小框内,男人出现在楼道里,正举着手机不断在走廊徘徊。 过了一会儿,池昉的寝室门打开了,贺英杰循声过去,一点停顿都没有,他径直入内,房门被利落地关上。 池老师很恼火。好端端被打断睡眠,来人更是个我行我素的大麻烦,一想到贺英杰不知道还要跟过来多少次,池昉怒到破罐子破摔,见人就骂道:“你他妈闲的没事能不能去泡个妞啊?一天天盯着我有完没完唔……!” 贺英杰掐住他的脸颊凶狠地亲,用蛮力把人压倒在寝室床上,被窝里暖烘烘的,充斥着池昉的体温和味道。 “神经病!唔……滚开!” “谁把你的嘴唇咬破了?说啊,是许清源吗!” “关你屁事!” 池昉一脚把人踹开,头发躁得蓬乱,脸上都是被掐出来的指印,他竖眉嗔目地瞪着对面的人,好他妈想送这条疯狗一拳。 他已经极尽克制,然而贺英杰却丝毫不加收敛,掰过他的脖颈还想亲上来。池昉的拳头终于忍不住了,毛躁地朝前挥出去,那人早有防备,单手制住这一拳,顺势往背后一扭,另一只手扯下领带,熟练地把池昉的两只手反绑了起来。 池昉怎么都算不到对方居然藏着这种本事,吓得冷汗直出,惊慌呵斥道:“你犯什么浑!放开我!” “小也,我想好好对你的,可你太不乖了……”贺英杰擒按着他的后颈,膝盖顶压住那副剧烈挣扎的身躯,“我真舍不得对你动粗,你别逼我了,好吗宝贝儿?” 池昉被钳制得无法翻身,气得声音在抖:“你演技够好的,一点都看不出……玩得这么花,我奉陪不起!” 贺英杰玩得一手好绳,曾经想过池昉这身皮肉,用黑亮的绳子捆起来必定可口,可是他也深知池老师生性高傲,绝不可能答应玩这个,所以这些花样他一直藏得很好。 对池昉,他已一再迁就、忍耐。 “你知道我在你家等了你多久吗?兴冲冲给你选了一只表,还带了一支酒,最后却是在沙发上一直傻坐到天亮……我猜到你去哪里了,可是我甚至不敢马上来找你,唯恐惹你不开心,又要嫌我跟得紧!”贺英杰越说越怨,越怨越忿,“……好不容易捱到周六,我自己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来鉴云村,在门口倒被你的前男友拦下来了,小也,你们什么时候连班都一起上了?” 一想到刚才许清源的眼神,贺英杰就如芒刺在背,但他不打算让池昉知道,更不想让他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希望。 “就为这个你乱发疯?你未经同意闯进我家还怪我不回家,门口撞见阿源值班又让你失心疯了,贺英杰,你要不要去看下心理医生啊?” 池老师牙尖嘴利,被绑成俎上鱼肉还不肯低头服软。 “是,这些小事不应该计较,我能忍让!小也,好多天没见面,我真想你,可是你让我进门看到什么?这张可爱的嘴,究竟被谁欺负着咬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好好教训他……” 贺英杰的手轻易往他睡衣里面伸,池昉的内心慌得不行,这里是村委,他还要脸的,只能面上强作镇定地冷笑:“你有本事就真的硬来,给我一个痛快,让我把欠你的都还干净,出了这个门,你我彻底两清!”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一场没有名分的关系,竟能成为池昉拿捏他的七寸。 贺英杰真想掐死他:“你为什么这么焐不热?我究竟哪里比不上许清源,你对他的狗都比对我用感情!”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再看看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居然好意思问出口?我原以为你起码还有点格调,至少讲求个你情我愿……你这副德性我凭什么要喜欢你,想跟宝宝比,先汪汪叫两声来听听啊!” 池昉的羞辱使贺英杰瞬间变了脸色,蠢动的暴戾在心口叫嚣。想凌虐他,折辱他,让他哭着求饶,可是贺英杰却不敢真的强来,他要是决心那么做了,池昉必定受伤流血。 他竟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狠一点,他舍不得,放开他,又不甘心。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僵持之间,贺英杰把头埋进池昉的肩窝,“离开鉴云村,不要再来了!你不来这个破村子的时候,我们不都好好的么?只要你愿意回去,文化指导员这件事我会帮你摆平,更不会影响你提拔,我们回市里去,还和以前一样。” “我们有过‘以前’?”池昉无情地反驳,“少讲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如果你还想体面一些,就赶紧放开我!我讨厌这种‘游戏’,你爱玩大可以找别人,相信排队的人多得很。” 之前的池老师会碍于所欠的人情债,即使冷漠也是相对平和的,而现在,他的不耐烦和看不上是那么直白,昭然若揭地刺伤人。 有了心头好,于是其他人遂被衬成粝食粗餐,闻一闻都嫌弃。 贺英杰吃痛地问道:“你们睡了,对不对?” 池昉轻笑一声:“他是许清源,你觉得呢?” 多么傲慢的三个字,许清源,仿佛一经念出口,别人就该明白,这是纯洁的、正直的,与污浊不相干的。贺英杰搞不懂池昉在迷信什么,难道许清源不是男人,他同样也会有欲望和恶念,凭什么池昉仿佛瞎了眼一样,选择性无视掉那个人“不干净”的一面。 第93章 这根本不公平,裁判长歪了心,无论怎么比,都是对手赢。 贺英杰的手放在那双被紧缚的手腕上,犹豫不决。 叩叩叩,房门突兀地被敲了敲。 “池老师。” 门外传来的竟是许清源的声音。 第85章 再回墓地 “我在!” 池昉答得毫不犹豫,他可不想委曲求全地捂嘴噤声,那只会助长贺英杰的气焰。 门外说道:“mm的彩色笔落在办公室了,你能不能帮忙开下门,我进去拿一下。” “好,你等等,我换个衣服。” 池昉说完也不挣扎,静等着贺英杰识相,果然,犹豫片刻,对方只能悻悻地解散那条领带,松开了对他的压制。哪怕再不情愿,毕竟大家对外都是一副人模狗样,不止池昉要脸,贺英杰也不想在许清源面前掉价,“家属”居然要靠用强才能如愿,谎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池昉起身快速换掉睡衣,随便抓了把头发,正要去开门,贺英杰伸手拉住他:“小也,刚刚我有点冲动,不该那么对你。” 这警觉的危机意识,敏捷的风险捕捉能力,以及在切身利益面前收放自如的身段,怎不叫人佩服,池昉甘拜下风,怨不得人家赚大钱呢。 他漠然地笑了笑,挣开对方,走过去打开了门。 许清源没管里面的光景,更没有好奇地瞥眼探究什么,只是目光在池昉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走吧。”池昉说。 下楼用门卡刷开办公室的门,mm的兔子小凳靠在角落,桌面上东西虽多,但被韦亚楠收拾得挺干净,一眼望去整齐有序,并没有彩色笔。 许清源道:“我去值班室了。” “等等!”池昉叫住他,“……你是编了个理由,好让我脱身的?” 那人回身看向他:“实时监控能听到动静。今天我值班,起冲突的话得写进值班记录里。” 虽然房门紧闭,但池老师骂人的音量可不低,监控不一定能录清他具体骂的内容,但是对于“骂”这件事,应该是没什么疑问的。 池昉低声道:“谢谢。” 他视线朝下,神情是不自如的滞涩,脸上数道浅淡的红痕依稀可见,要是许清源没看错,刚刚池昉抬手刷门卡的时候,手腕上还有勒痕。 “……这就是你说的‘对你不错’?”许清源问,“或者又是你们城里人的新鲜玩法,我们乡下人理解不了。” “哪里是玩,明明是……” 许清源打断他:“是什么都不必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 他真伤人,明明做了看似解围的举动,可说出口的话却无比冷漠。池昉很丢脸,他好不容易在许清源面前伪装好云淡风轻的假象,结果被贺英杰胡搅蛮缠了一通,立时打碎了个稀巴烂。 他硬撑着说:“吃醋吵了几句而已,平时不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种避重就轻的回答,许清源的眼神凉了好几度:“你能接受就行,是我多事了。” 那人转身准备离开,池昉的胸口兀得喷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委屈,他冲着对方的背影喊:“当然是你多事!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就是玩得开,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吗!” 这不是他想说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在寝室里被贺英杰野蛮地对待,池昉既害怕又恶心,他狂躁、惊怒,看似凛然无惧地应对,实则外强中干、一戳即破,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接受最恶劣的那种情况。直到许清源的声音出现在门外,池昉才于一瞬间被安抚,有了镇静下来的底气。 面对施以援手的那个人,他不应该净说自伤自贱的愚蠢狠话,他只是,期望许清源能够像以前一样发现他心口不一,温柔地在自己身边停留一会儿。 池昉不贪心的,阿源会抱他,可许清源不会,所以他没有痴心妄想地试图揭露自己的狼狈。可是,连片刻的停留都不愿意给,许清源履行完“职责”就放任他不管,那道背影终究不会因为不识好歹的恶言被强留下来,它就这么消失在转角,冷淡而疏离。 安慰他,凭什么?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在酒精的驱使下接过吻,就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吗。许清源只是把他视作一个欲念的投影,因为恨意无法纾解,才把欲望催燃放大,与情无关,与爱,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池昉受够了,他删掉了贺英杰的联系方式,开着车离开村委。 他本来没有目的地,只是想尽快逃离让他感受到痛苦的一切。无论是贺英杰还是许清源,他们都仅凭自身的意志在撕扯他,池昉错觉着自己快断了、裂了,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然而,等车子熄火了好一会儿,池昉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开车一路驶至临镇的山脚下,山上正是那片他不敢再涉足的墓地。 怎么会来这里……他发了一阵懵,看向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来都来了,再逃跑可不应该。池昉什么都没带,后备箱有一扎可乐,他去拆了三瓶装进袋子里,又拿了烟盒和打火机,照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仪容。 这么仓促地来探望三位家人,池昉自觉失礼,人到了墓前先道歉,然后把可乐打开,又点上三支烟充当香火。 “叔叔,阿姨,阿源弟弟,我……没什么准备,下次一定买佛经和纸钱过来。” 转念一想,他大约并不是受欢迎的人,于是又补充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开车到这里来了,我……”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我没脸来见你们。” 上回见面,还是相似的冬天,池昉信誓旦旦地向三位家人承诺,以后会和阿源一起回来扫墓祭拜,不会将他们忘记的。他嗦地介绍着拙泉面馆,把面馆照片烧给家人们分享,请他们在天之灵放宽心,自己和阿源一定好好的,会相携着努力走下去。 要是时间能拨回到那一刻,该多好啊。 拙泉山居没有被卖,他和许清源一起在市里生活。他们的小家很温馨,每天晚上都能牵着宝宝去散步,许清源会为他做好吃的,一碗家常面就能让池昉心满意足……幸福真简单,一个吻,一次牵手,一场拥抱,只要对方是许清源,池昉就能拥有最安宁的快乐,无论之前孤单漂泊了多久,停靠在那个人的身边时,他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柔软。 池昉终于可以融化掉身上的硬壳,愿意与一切都和解。 可是,明明近在眼前了,上天却收走了预支的美梦,并且残忍地在耳畔告诉他,你不配。 “我……对不起你们……我丢下了阿源……我知道,不该回来再打扰你们的,更不应该去破坏阿源平静的生活……但是,我太卑鄙了,我见他一面,就想再见第二面,见了第二面,还想奢望更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再喜欢他?我努力过,可总是失败,还特别想做坏人,去做一些不能被人原谅的坏事……” 三位家人能够听到他的心声,所以池昉不允许自己说谎。他一直压抑着本能,抵抗着许清源对他的吸引力,越遏制,越无法忽视邪念产生的罪恶感。阿源已经不属于他了,他有了韦亚楠,还有mm这么可爱的孩子,那个人值得拥有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就算许清源单身,池昉也没有资格再去靠近他,他们之间的句号已经写完了,分手,是现实的、经过权衡的、只能那么做的唯一解。 邪念的产生无法控制,但不可以去实践,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动情而迷失心智,否则当初分什么手呢?无法解决的症结始终存在,又一次重蹈覆辙,何必? 能不能忘记许清源,是他自己应该消化解决的问题,不干对方的事。许清源随手的帮助,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好人,而那人的冷淡和嫌恶,也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与伤害过自己的前男友被迫有社交联系,还能正常说话只能算许清源有教养。 自己刚刚居然在幻想那个人会留下来照顾他的情绪,的确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我好像好一些了,真的好一些了……” 池昉坐在墓前,一点一点把自己给劝顺了,或者,这不是他劝的,是三位家人宽宏地引导了他。 “刚才特别委屈,哈哈,阿源不管我,把我给难过傻了……其实,他当然不用管我,全都是我自作自受……” 他说服了自己,许清源没错,贺英杰也不算全错,万恶之源另有其人。既然自己难辞其咎,招蜂引蝶引火上身,那就不许再难受了,顶多是……有点倒霉,谁能想到睡个午觉还能睡出这等糟心事,一个大男人差点在工作场所被捆绑强虐,每一个字的组合都离了大谱了。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池昉不得不起身离开。他对三位家人说:“我还能来看你们吗,如果你们不想再见到我,就让我下山摔一跤,如果没有摔,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这波纯属耍赖皮,池老师一步接一步地小心下山,哪里还会有摔跤的可能。他正顺着台阶走着,忽然听到一阵吭哧吭哧的怪声,池昉的心里毛毛的,用目光梭巡了一下,发现不远处一个小墓穴前,有条小土狗正在做贼偷吃祭品。 第94章 ……墓地里的东西可不兴乱吃的啊。 池昉有点好奇,走过去想瞅一眼被偷家的是哪户,结果绕到正面看到墓碑,他瞬间冻在了原地。 这居然是宝宝的墓穴。 “小贼”在偷吃的,正是摆在墓碑前的一盘狗粮。 “喂!”池昉拔腿冲上去,“不许抢我儿子的饭!” 第86章 二宝还是小宝 听到如此小气的呼喊,小土狗受惊蹿跳起来,嘴里塞满狗粮,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躲避的地方。 “诶诶诶!”池老师倒也不是那么抠门的人,荒山野岭突然出现一盘香香的食物,禁不住诱惑情有可原,“别怕别怕,没有想吓你的意思!” 小土狗蹲躲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呜咽了一声,没舍得逃开太远。 池昉喊道:“你先在那里等会儿啊。” 说罢,他轻吐一口气,走至墓前弯下腰,摸了摸面前小小的墓碑,接着把散落在地上的狗粮捡拾到盘子里。 “宝宝,二爸爸不知道你住在这里……” 池昉边说边蹲下身,视线与墓碑上金毛的照片齐平,就像以往和大狗亲昵对视时一样,脸上是笑着的。 “今天……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对吗?你想告诉我你现在住的地方,这样二爸爸就不会迷路了……”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他怎么会不由自主地开车到墓地来,冥冥之中自有指引。 这家伙,难道自打他回村以后,就一直在天上苦脸犯难吗,爸爸和二爸爸闹掰了,没人告诉二爸爸它的新家在哪里,可得把它着急坏了。 “好啦,我现在知道了,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你……宝宝,网上有卖那种纸扎的宠物别墅,还有天堂火腿肠,狗狗玩具,二爸爸下次来的时候都烧给你,好不好?再烧几个大金元宝,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就自己在那边买……” 之所以了解得这么详细,是因为清明的时候,池昉已经弄过一回仪式了,他还特意烧了一张宝宝的照片,好让对面的世界知道这是给谁的,不过当时距离比较远,不知道宝宝最后有没有收到。 “那个时候……很痛对不对……你是不是特别害怕……担心我开得太快太远了,你倒下以后,就再也追不上我的车了……” 本来他不想再撕开这道伤痕,无论是对宝宝还是对他自己,都是无比痛苦的记忆。每每想象那傻瓜在国道上追车的画面,池昉就没办法管理好情绪,有时候上着班对着电脑屏幕,眼泪稀里糊涂就下来了,把旁边的同事吓一大跳,以至于到最后,他已经不敢再去触碰这件事。 可是,此刻望着宝宝的墓碑,他又一次听到心底久违的声音,那天要是送它回拙泉山居该多好,哪怕自私一点带它走呢,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池昉的下巴细颤着,涩意满得完全压不住,他一边凝着笑一边泪流不止:“不说了……我们好久没见,应该开心才对,二爸爸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 泪眼朦胧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湿润的东西舔了一下,池昉下意识地缩了缩,定睛一看,发现那条小土狗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他的脚边,正用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望着他。 “你……不怕我了啊?” 小土狗又舔他的手背,舔完手背舔手心。 ……简直太热情了,傻呆呆的,他要是坏人可怎么办。 “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家呢,你也没有家吗?”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仿佛想跟他对话似的。 池昉担心它是不是真的很饿,遂抓了一把狗粮递过去:“喏,吃吧,本来想等聊完再给你吃的。你既然分了我儿子的饭,平时有空就来陪陪它聊聊天,好不好?”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愿意和狗说话的人类,小土狗没有吃那把狗粮,而是将自己的两条前腿搭在了池昉的小臂上。 这个姿势很熟悉,以前宝宝就喜欢这样搭着他,想让池昉抱它摸它的背。 “哎,我儿子要吃醋的,”他稍微抬了抬手,“你吃饭吧,不饿了么。” 小狗依旧固执地搭着他,仅用两条后肢艰难支撑着身体。 算命大师预言得真准,池昉的确有桃花精转世之嫌。以往招来男人女人也就罢了,或许他言行有失,无意间释放了不自知的信号,但现在连狗都招上了,这实在有些无辜,他可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当着宝宝的面,池昉恪守“父德”,决计不能撸别的狗。他脱开那家伙,然后对宝宝的墓碑说:“宝宝,天黑得太快,二爸爸得回去了,等过两天,我把东西准备齐了再来看你。” 他接着冲小土狗摆摆手:“再见哦。” 然而,上山时是一个人,下山时却成了一人一狗。这小土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死心塌地地一路跟随池昉下台阶,咬着他的脚步紧追不舍。 池老师为难得很,它不会是想认自己做主人吧,连狗粮都丢下不管了,来真的啊? 他不禁慢下来低头瞅了一眼,小东西跟只脏脏包似的,不像是有主人,而且大概率是在墓地附近活动,靠偷吃祭品度日,饥一顿饱一顿,瞧着蛮可怜的。 但是,真要动了恻隐之心,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仔细打算起来,自己现在吃住都在村委,突然养条狗可能会给村委的大家造成不便,而且总感觉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宝宝,池昉过不去心里那道关。 “抱歉啊,我可能没办法收养你,以后我来看宝宝的时候,会给你带些狗粮的。” 他狠狠心加快脚步,下山后就赶紧跑上车,正要踩油门,池昉鬼使神差地瞄了一眼后视镜,好家伙,这小东西竟然没有放弃,仍是撒着腿汪汪叫着追过来了。 这一瞬间,它的身影与那天追车的宝宝重叠,池昉的心口快速抽搐了一记,毫不犹豫地开门下车了。 他曾无数次地想,如果命运能再给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丢下宝宝,不会再绝情地开车离开。 而现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来到了墓地,无意间发现了宝宝的长眠之所,这条在墓前突然出现的小土狗格外亲近自己,总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眼神和动作,让他难以拒绝。 池昉弯腰捞起这条奔过来的小土狗,终于把它抱进怀里揉抚它的颈背。 他说:“好吧,我带你走。” 天黑透了,许清源看着监控屏幕,池昉还没有回来。 贺英杰是傍晚离开的,丢掉了来时的趾高气昂,许清源让他在登记簿上签了个字,对方连假笑都没心思装,表情失落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许清源皱了皱眉。 联想到池昉手腕的勒痕,脸上的指印,或许当时发生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恶劣得多。但是,池昉是非常骄傲的一个人,贺英杰如果敢那样对待他,那人怎么可能忍得了,还愿意继续粉饰太平,维护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不排除他就是很喜欢贺英杰,喜欢到可以折损自尊,忍受一些委屈。贺少爷有钱有闲,花样多,懂情趣,不至于无趣呆板,让池老师感到厌倦没意思。随便算算,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快一年,或许更久,早就超过了自己和池昉的那段历史,究竟谁才是短奏即止的插曲,似乎不难判断。 许清源下意识伸手去口袋里摸烟,却只摸到只打火机,没带烟盒。 他该戒烟的。这东西影响健康,有百害而无一利,身边的人都劝他别再碰,于是最近开始,许清源有意不带烟盒在身上,想抽的时候没法抽,多忍耐几次,兴许就能戒掉了。 他松开手,心想,下次应该连打火机都一起扔了。 想抽烟的渴望还是存在,甚至使他有些躁乱,许清源拿起水瓶喝水,很快瓶子就空了大半。 屏幕上,停车场的监控出现了车灯亮光,那辆熟悉的suv回来了。 路灯的光线偏柔,在漆黑的冬夜里,好似几只睁不开的眼睛,昏昏欲睡地照不醒。池昉熄火后摸索着下车,一只手用手机打光,另一只手抱着二宝——这名字是路上取的,正所谓贱名好养活,大俗即大雅。 犬类对于周遭环境变化具备天生的敏锐,来到这新鲜地方,小土狗亢奋地嗷汪嗷汪,叫声就没有停歇过。 “安静点安静点……”池昉嘘了又嘘,“你要是上班也这么吵,我怎么去向村长开口收留你啊?乖,别叫了噢!” 刚从墓地被带回来,二宝浑身上下脏得很,池昉还打算先给它洗个澡呢,眼下这动静,完全老实不起来,他能把这家伙洗明白么?池老师不禁对自己带崽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小东西闹腾得厉害,终究是把值班室给惊动了,许清源打着手电循声过来,光线精准而笔直地照在了池昉的身上。 他问:“怎么回事?” 池昉面对他心情复杂,闷闷地说:“路上捡的。” “路上?”夜色里,许清源的表情辨不明晰,“哪条路上?” 差一点点,池老师都要怀疑他在问自己,你刚才去哪里了。当然,池昉没那么自大,对方要是真的担心,又怎么会是这种生硬的语气。 第95章 “村委附近,我能去哪儿?” 池昉别扭得很,许清源听出来了,每当那人存着脾气,又不愿意明着发泄的时候,说话就变得夹枪带棒。 许清源没有顺着他:“你带它来村委,自己觉得合适吗,万一它有主人呢?” 这人是不是净挑刺,有没有主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墓地里的流浪狗,有主人的能成这副可怜相? 池昉梗着脖子说:“不知道,反正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它主人。” 不负责任的人,能有照顾宠物的耐心和恒心么,不过是一时兴起,逗弄时觉得好玩,就自私自利地把它抱回来,根本没考虑过以后。 “你要怎么养?平时给狗洗澡只会玩水,瞎闹偷懒帮倒忙,自己都想让别人照顾。再说,村委能同意你养?就算村长答应了你,等你哪天又要回市里了,它怎么办,再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它吗?” 池昉认为许清源的这通说教太不讲道理,纯属拿偏见看人,玩水的时候你也很开心啊,现在想训话了,翻脸比翻书还快。“那我带它回市里不就行了……!” 对面的呼吸滞了一瞬:“怎么,你肯带它走?” “是啊,我为什么不肯带它走,家里够大,多个小东西陪我挺好的。” 许清源的声音低沉着:“满嘴谎话。” 池昉都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踩雷了,还是说在对方眼里,他连呼吸都是错的:“你非要吵架是不是,我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它既然认我做主人,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它。” “是么,认你做主人?” 许清源拍了拍手掌:“小宝,过来。” 啥……小宝? 池昉一阵懵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怀里的小土狗已经滑溜地从他的臂弯漏了下去,转眼跑到了许清源的脚边欢欣摇尾巴。 ……啊? 什么情况? 池老师有点崩溃。 ……搞错没!新认的儿子还热乎着呢,亲爹难道又是许清源? 第87章 “不好听” 池昉猜对了一半。 这条小土狗是许清源在墓地的“老朋友”,它总是出现在宝宝的墓穴附近,时常像个煤球似的脏得可怜。碰面的次数多了,许清源会定期给它拿来狗粮,也曾因为莫名的亲近感,想要将它带回拙泉山居好好收养。 这本来是个意外的决定。自从宝宝离世,许清源没有打算再养狗,他不希望因为失去的痛楚难以忍受,就盲目选择用替代品来逃避。所以,当他产生想要收养小土狗的念头时,许清源自己都觉得很离奇,这不应该是他的逻辑,但的确形成了意图。 然而,小家伙却拒绝了他。无论是抱它走还是拿狗粮哄,即使他们都到山脚下了,小土狗依旧选择扭身跑回墓地去。它是很亲近人没错,但是,亲近不意味着认主,可能小小的它也有自己不容撼动的主意,既然小土狗志向果决,许清源便不做强求了。 为了方便称呼,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宝。每次许清源来送狗粮,只要喊一声小宝,小土狗就会从某个角落噌噌跑出来,特别开心地摇尾巴。 许清源低头看了会儿格外兴奋的小狗,又望向对面呆呆的人:“你去了墓地,对不对。” 被拆穿得太快,池昉的心里咯噔一跳,很明显,对方一定认识二宝,那盘墓碑前的狗粮可能并不是摆设的祭品,说不定就是给二宝吃的。 他躲不过去了,只好承认:“……嗯。” “你为什么去那里。”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开着车,开着开着就到山脚下了……”池昉越说越小声,自己听着都觉得好假啊,那人一定认为他又在说谎,可事实的确是这么回事。 “它呢,被你硬抓走的?” “我才没有!”池老师立即声辩,“我在……宝宝的墓前发现的它,这家伙非要跟我下山,我实在拗不过才带它回来的。” 提到宝宝,两个人都沉默了。 回村以后,虽然见面对话不算少,但池昉和许清源不约而同地一致回避了某个话题,那是他们共同的禁忌,在这一点上,他们默契依旧。 宝宝死于车祸,那是一场无法预计的意外,所有人都这么劝说,许清源明白这个道理,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池昉先一步抛弃了他,紧接着,又丢下了追车的宝宝,他们两个池昉一个都不肯要,无论出于怎样无辜的理由,不知情也好,没料到也罢,最终的结果是残酷的。 那个人薄冷的遗弃,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小土狗不明真相,只嗅出气氛忽然变得怪异,它走过去,讨好地咬咬池老师的裤脚。 没人能猜到许清源此刻的感受。 因为小狗总在宝宝的墓穴附近活动,仿若一个忠诚的守卫者,令他不自觉地投射一些自我安慰,好像宝宝并没有离开太远,以另一种方式在让留下的人心存寄托。而这样一条不肯离开墓地、固执己见的小土狗,居然在见到池昉以后,一意孤行地追随他,仿佛……它一直在那里等待池昉的出现,即使中途有人想要收养它,可它仍旧坚守使命,不愿意改变初衷。 池昉不属于鉴云村,也不想再回到鉴云村,等他,根本没有意义。 “别闹啊二宝,乖一点。”池昉蹲下身,把死磕裤脚的小土狗重新拎抱起来,拿掌心轻轻拍了记它的脑袋。 许清源愣怔了一瞬。 似乎是……他太傲慢了。 当人类执着于有没有意义的时候,纯真的小狗已经得偿所愿,它不懂得那些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它只知道它认定的主人也喜欢它、愿意留下它,这就是它期待的全部。 许清源慢慢松开了表情。 “二宝……又是怎么回事?” “我给它取的名字,”池昉想到刚才对方喊它小宝,于是犹豫地询问,“它是你的狗吗?” 对面人如实回答:“不能算,只是去墓地的时候会喂它。” 池老师舒了口气:“那还是叫二宝吧,毕竟,我更算是主人吧。” “不好听。” “你管呢……我的狗!” “反正你也养不明白,我带它回拙泉山居。” 干什么,明抢啊?虽然许清源先一步有喂养之恩,但二宝是自己带下山的,抚养权不能让。 “谁养不明白了,我现在就带它去洗澡!” 池昉像个偷狗贼似的,用咯吱窝夹着二宝,马不停蹄地跑进办公楼。一口气连跑三层,楼道转角处有扇窗户,他溜过去探了点脑袋,看到楼下的许清源拿着手电,正慢慢往值班室的方向走去。 池昉摸摸自己的脸,嘴角压不下来,脸也热热的。 他的情绪好像由许清源在掌控,当受到那个人的冷待时,池昉委屈、难受,但当许清源对他多说了几句话,他又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记得心跳不记得心痛。 池老师下狠手拧了把嘴边的肉,差不多得了,等周一见到韦亚楠你就老实了。 许清源说得没错,池昉就是养不明白。 给二宝洗个澡差点淹了浴室,好不容易卷着裤腿用吹风机把狗毛吹干,他又花费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将浴室收拾干净。池昉赤脚穿着拖鞋,冷飕飕出来一看,好家伙,床腿边一滩狗尿十分瞩目,沾湿的狗爪把地板都临幸遍了,整个房间弥漫着熏天的骚味。 两眼一黑,悲从中来,能怎么办,继续干呗。 就这样,池昉在大冬天衣衫单薄地打扫到后半夜,喜提重感冒,新的一周蔫头耷脑,脖子撑不住沉重的脑袋,只想在电脑后面睡大觉。 拖着这么副病躯可怜巴巴地向村长申请养狗,人也狠不下心说不,蔡飞凤道:“池老师,那把它安置在哪里,你想好没?” “我想在后院搭一个狗屋,不会影响大家办公的。” “行吧,就让它帮我们守院子。” 村委里多了个小家伙,众人一时都很新鲜。大家纷纷感叹池老师考究,农家小土狗嘛,居然给配了个特别洋气的狗屋,里面拿软垫子铺了两层,加一个睡觉的暖窝,还有自动饮水喂食器,春节快到了,池昉甚至在狗屋上贴了副对联。 mm很喜欢和二宝玩,她摸摸小狗的耳朵,感叹道:“二宝,你的别墅好漂亮哦!” 许清源看着狗屋上贴的“狗肥家润”“毛顺屎圆”,横批“愿汪成真”,完完全全是池昉的风格。 他揉揉小家伙的下巴:“小宝,开心吗?” “汪汪!”嗬,它竟然在发表意见。 mm提醒道:“阿源爸爸,你说错了,二宝的名字是二宝。” 在一人一狗的合力反抗下,许清源投降了:“好好,二宝就二宝。” “汪汪汪!”这回,小狗快乐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 把mm送到办公室,韦亚楠正好拿包准备下班,电灯和空调全都关了。 许清源问:“直接锁门?” 第96章 “是啊,池老师去卫生院挂针了,锁上没关系的。” “他……不是病好多天了么,还没好?” 自从二宝被收留进村委,许清源似乎变柔软了许多,起码能偶尔谈论一下池昉了。韦亚楠道:“我见他体格挺弱的,烧得反反复复,咳嗽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顶不住,自己都说要去卫生院了。” 许清源看了眼那人空着的座位。 “走吧,阿源。” “……嗯。” 回去的路上,韦亚楠有些腼腆地提议,今年除夕想邀请许清源来家里吃年夜饭,感谢他一直以来对她们母女的关心照顾。 “我知道,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留店里,太冷清了,哪有个过年的样子,今年我们一起热闹热闹,菜我会买的。” “和阿源爸爸一起过年,好耶好耶!” “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还是在店里看店吧。” “麻烦什么呢,添双筷子的事情,mm也希望你来,就这么定了啊。” 春节期间拙泉山居不营业,许清源不挣这个钱,一律给员工放假让他们开心过节。前几年他独自守着店,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但他其实不看,只是当个热闹的背景音乐在听。 对许清源而言,孤独是年的底色。 但是去年的春节是不同的,那时候,他以为未来的每一年都可以这么过。窗外雨雪连绵,室内却盈满融融暖意,池昉和他一起洗完碗筷,身上还沾着一点海鲜的腥味、一丝香槟酒的甜香,他们在沙发上裹着毯子,一边看电视,一边评价哪个小品更加无聊催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密密地在接吻。池昉捧着许清源的脸,尝着他舌尖温柔的触感,喃喃地说,阿源,你可不可以永远都这么爱我,你会一直爱我的对不对。 许清源觉得他憨得可爱,既想回答他,又舍不得把吻停下。 “我爱你……一直一直爱你……等你变成皱巴巴的小老头,我也会一直爱你……” “那你也是老头子了好吗?”池昉正好抚着他的耳朵,于是顺手揪揪耳垂,“我们谁都不许嫌弃谁。” “你自己说的……”许清源又压住他的唇,“……到时候……不许花心……不许嫌我黏着你……” “看你……唔……表现……你爱我,我就都听你的……” 谁能经得起这样撒娇讨情话,尤其是池昉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溢满柔情痴恋,笑起来,弯成月牙形状,更显得纯澈情挚。这个夜晚,他们接了无数的吻,说了无数的爱,只是,那一句又一句的我爱你,都是许清源对池昉说的。 他不着急,他愿意等,就像之前终于等到池昉向他敞开心扉一样,终有一天,他能等到池昉的那句我爱你。 那天的许清源,曾对此深信不疑。 第88章 烫伤 去了两天卫生院,烧是压下来了,咳嗽依旧不停,池昉这副病容根本不敢去杨教授家过年,面对三张端庄得体的冷雅脸,他要是没形象没素质地在饭桌上从头咳到尾,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简直羞惭欲死。 池昉放弃了回市里过年,借口村委这边需要值班,没提生病的事情,杨教授的回复延续了她一贯简洁精炼的风格,只有一个字,可。 当然,留在鉴云村并没有多省心,村委情报枢纽站涌动起诸多猜疑。春节是个团圆的节日,多少人穿越人山人海不惧艰难险阻,只为了回家见家人一面,路上再是奔波也必须得赶上年夜饭,这是国人刻在基因里的仪式感。 于是几乎人人都要来关心地问询一番,池老师,你春节怎么不回市里啊,病了更得回家哩,怕传染家人?一家人哪会计较这种事情,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池昉实在不胜其扰,终于想了个绝妙的理由,家里人催婚。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新年三十一,的确不小了,放在他们村,可是个能把爹妈愁得整宿睡不着觉的逆子啊。 同一间办公室的韦亚楠好奇地八卦:“池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我们都替你留意留意吧。” 池昉张口胡诌:“家境好,人漂亮,门第方面不要差距太大吧,不然双方家庭没有共同语言,最重要的是,我习惯被追,希望对方是活泼主动的类型。” 韦亚楠闻言,识趣地知难而退。 这样的天仙龙溪乡是肯定没有的,既要名门闺秀,又想女追男,难怪他单着呢。 “池老师的眼光真够高的,”她忍不住私下透露给许清源,“这种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 许清源没吭声,难找?不尽然吧,这不就是贺英杰。 “对了阿源,”韦亚楠接着说,“既然池老师不回市里,你看,我要不请他除夕和我们一起吃饭?” 对方顿了顿,语气略硬:“他估计不想来吧。” “他如果不愿意那肯定不强求,只是我和池老师一间办公,明知道他留村了,人还孤零零生着病,总得客气问一声。后天就是除夕了,乡里那些饭馆面店肯定关门歇业,他恐怕连饭都没地方吃。” 韦亚楠说罢,耐心等了一会儿。 “……你决定吧。” “好,那我明天上班问问他。” 第二天,也是年内上班的最后一天,韦亚楠到得早,池昉还没来,办公室门口已经聚了好几个人,大家相互之间一核对,竟全都是来邀请池老师去自家过除夕的。 “我们那儿人多热闹,去我家得了!” “我家两个未婚侄女,刚好过年都回来,我正打算牵线呢。” “啊呀呀,池老师就是怕催婚才不回家的,你这个肯定不行。” 韦亚楠笑道:“你们跟我抢什么啊,晓不晓得近水楼台先得月。” 八点二十八分,主角终于现身,池昉见到如此阵仗先吓一跳:“哇,大家全在等我吗?” “哈哈,都来绑架你的!” 得知众人的一片心意,池昉很感动,他本来都买好自热火锅和泡面了,打算对付着吃几天,等路上店面开了就不愁了。谁知村委的大家这么温暖,见不得他独自过年,纷纷前来收留,一个赛一个热心肠。 最后,池昉选了韦亚楠家。 起初他不怎么敢去。许清源今年上韦亚楠家过除夕这件事,村委内部人尽皆知,都揣测他俩好事将近,说不定很快就有喜糖吃。池老师苦哈哈地附和,那蛮好、蛮好的,腹内却歪七扭八,差点没把自己怄死。再婚?某人不是决定做不负责任的“渣男”吗,又“洗心革面”了?呸呸呸,盼人家点好,不许这么阴暗,这难道不是自己恳切期望的结果? 人真是复杂的生物,既想无私高尚送祝福,又拈酸呷醋真嫉妒。池昉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许清源的意思,韦亚楠道,阿源也同意的,他希望你来。 “希望”这两个字,多半是她润色过的,但“同意”应该是真的,许清源要是反对他上门,韦亚楠根本不会来开这个口。 识相点的话,他们一家人过团圆年,池昉不应该去做电灯泡,但是许清源“同意”他去,他如果选别人,倒显得扭捏不大方。再者,去另外不熟悉的人家当显眼包,多少有点格格不入,要是倒霉一点误入相亲现场,那这顿饭吃得该多尴尬啊。 池老师找了一堆理由,打定主意把自己给说服妥当了。 冠冕堂皇下盖着一颗昭昭私心,终归是,他也怕孤单,池昉盼望着能有一顿热乎乎的年夜饭,和他在乎的人一起吃。 除夕这天,处处都是喜色。 年味这东西,越到乡村越浓厚,家家户户杀鸡宰鸭,起锅搭灶,好不热闹。池昉提了几盒年货上门拜年,还给mm买了一个玩具梳妆台,他是步行过来的,极具先见之明,窄窄的路上早已停满归乡的车,来来往往都是人,鞭炮哔哔剥剥不间断。 许清源听到敲门声,打开院子门,眼前人头顶沾着金粉,肩上落着红色的纸屑,手上大包小包,乍眼看像个标致的新女婿。 “新年快乐。”池昉边笑边咳嗽,路上吸了不少烟尘,嗓子痒得直想伸手进去挠。 许清源道:“进来吧。” 乖巧的mm见面就叫人,马上领到一个压岁钱红包,小孩子对钱没概念,反应平平,然而,紧接着见到超大化妆玩具后,她开心得手舞足蹈,搓着小手央求许清源能不能拆了,她现在就想玩。 “客人刚送给你你就拆,这样没礼貌的。” 池昉消化了一下“客人”这个称呼,扯笑道:“有什么关系,来,mm,池老师叔叔帮你拆。” 大玩具三两下就脱了壳,mm拖着小凳坐到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始玩过家家。 在厨房忙活的韦亚楠听到动静,擦擦手出来招呼池昉:“池老师,你说你来就来,还带那么多东西,太见外了!” 她细心地放下一壶现煮的梨汤。 “咳了那么多天,喝这个养一养。” 池昉一看,梨汤里放着茅根和几节甘蔗,喝起来口感会格外清甜,这做法似曾相识。他看了眼许清源,果然人与人相处久了就会互相沾染各自的习惯,瞧瞧,连煮梨汤都是同样的手笔。 第97章 “谢谢,亚楠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说的什么话,必须好好招待的。”韦亚楠轻轻推了一把许清源,“阿源,你多照看照看,我再去炒两个菜。” “嗯。” 好亲昵…… 池昉刚进门,就有一点点后悔了,他来干吗的,找虐么。 人一尴尬就想给自己搂点事做,池老师倒了杯梨汤,正想送入口,只听对面突然出声道:“还很烫,喝不了的。” 蒸腾的热气喷洒到脸上,池昉不禁闭眼躲了躲,还真是现煮的,得是张铁嘴才能喝得下。 “哦……那晾一会儿。” 空气持续安静中。 韦亚楠在厨房,mm在玩玩具,只有自己和许清源面对面坐着,气氛真的很诡异。不凑巧的是,池昉又开始咳嗽了,这毛病就跟开闸泄洪一样刹不住,咳了第一声嗓子被震得更痒,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咳下去。梨汤太烫喝不了,池昉拿眼睛四处找水,许清源终于看不过眼,把手边的杯子递给他:“这杯温的。” 池昉接过就仰头喝了,温水安抚了红肿的喉咙,他扯了张纸巾擦完鼻子擦嘴,慢慢醒悟过来,这应该是许清源喝过的杯子……吧? “我……咳得挺厉害的,”心下略觉窘迫,“你还喝么?” 废话,肯定不能喝了啊,已经成为病菌培养皿了。 许清源没理他的话茬:“给狗洗个澡病这么多天,所以当时我说带它回拙泉山居,你直接交给我不就行了?” “这跟二宝有什么关系?” “和狗没关系,和人有关系,说了你养不明白,我根本没有说错。” 池昉急得又咳起来:“咳咳……!你问问村委的大家,二宝养得好不好?咳!我每天都带它散步……咳咳!追在屁股后面铲屎……咳咳!我为什么不能养它?” 许清源不说话了。 角落里,mm一边拿小梳子梳辫子,一边煞有介事地提醒:“妈妈说今天是除夕,不能生气吵架的,阿源爸爸,池老师叔叔,要懂事哦。” 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们两个大人硬是拎不清。 池昉道:“没有吵架,咳咳……!mm,是说话音量不小心大了,我们调低一点。” 小女孩叹口气:“哎,池老师叔叔,说谎是不对的。” 现在的孩子人小鬼大,根本不好糊弄了。没想到有一天,他和许清源之间也会话不投机半句多,勉强粉饰太平,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买账。 许清源起身:“我再去厨房拿个杯子。” 果然被嫌弃。池昉暗自磨牙,他也不想再用那人的杯子,于是将晾了会儿的梨汤端起来喝。 超级烫。他差点当场吐出来,捂住嘴硬生生咽下去,感觉食管从上痛到下,因他的疏忽大意受了遭无妄之灾。 “啊!” 厨房里突然惊呼一声,咣啷当的震响明显是锅具摔砸的动静。 池昉顾不得嘴疼,连忙赶到厨房去看,只见地上一口铁锅侧翻着,热气腾腾的汤汤水水不受控地四处流淌,许清源抓着韦亚楠的手臂压在水池里冲水,大面积被烫红的皮肤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怎么能单手提那个锅呢!”许清源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着急,“腾不出手你就让我拿,我不是在吗?” “我想帮你顺手找个杯子……” “烧热的铁锅温度有多高,这怎么能大意?” “没事的阿源,不疼。” “哪里会不疼……”那个人蹙着眉,有火但却不忍心再说,“冷水必须冲久一点,厨房我会收拾的,剩下的菜我来炒。” 池昉怔了。 他太了解许清源,这是真动气,真着急,当许清源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关心则乱地发脾气。 舌头和嘴唇都麻麻的,池昉刚刚领教过被烫一下有多疼,而韦亚楠受的烫伤,叠加了指数级的痛楚,远远超过了他那点小儿科的不适。 许清源在心疼她,他很心疼韦亚楠。 就像曾经,他也舍不得自己受伤一样。 第89章 不装了 虽然身为客人,但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啥也不干,所以,地是池昉擦的,人归许清源上药。 上药这事那人熟,他细心,肯定得他来。池老师以前台风天爬游步道,快到家门口摔跤擦破皮,许清源就靠上药把他哄得美美的,又煮热姜茶,又训他不小心,回头看,这种撩人手段很基础很普通啊,有那么难抵抗吗? 外面传来一些吃痛的闷哼,一些关心的叮嘱,池昉攥着抹布在油亮的地上爬来爬去,干着干着忽然把抹布甩摔出去,静滞了大约半分钟,他又去捡回来,倒上洗洁精继续擦。 年夜饭耽搁了点时间,但不影响其水准,韦亚楠和许清源的厨艺都很好,出手的菜品无论是口味还是摆盘,通通找不出能挑刺的地方。 等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几人各自落座。 池昉和许清源都没开车,韦亚楠拿了瓶茅台出来。池老师诧异地挑眉:“亚楠,你这太破费了吧?” 许清源显然也不知情:“我们都不爱喝酒的,你攒点钱不容易,买这个干什么。” 韦亚楠笑道:“难得嘛,一年就这么一天,喝个茅台值得的,又不是天天喝。” “收起来吧,池老师咳嗽不能碰酒,我也不喜欢喝。” “我收起来给谁喝去,”说话间,韦亚楠已经把小酒杯倒上了,“池老师喝不了你喝,来,满上了。” 池昉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他酒量一般的,没开车,晚上回山上不太安全吧。” 韦亚楠咦了一声:“我们没说吗,阿源今天不回店里啊。” “什么?”你们谁说过了! 池昉差点跳起来。他知道除夕夜一起过会发生什么,去年他和许清源没完没了地厮缠到天都快亮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该吃完饭就识相地赶紧滚蛋啊? 许清源猜到他想歪了,说道:“我今天住隔壁自己家,前两天刚刚打扫洗晒过。” 池昉这才联想起来,这两个人原先是邻居,许清源真正的家就在隔壁挨着,虽然那人平日里住拙泉山居,但老房子这边过段时间是会来开窗透透气的,尤其过年期间,祭祖拜菩萨少不了,肯定赶在年前都收拾过一番。 “啊……这样啊,”池昉蹦起来的心又被按了下去,那个人刚刚什么意思,下意识解释,对谁?他伸手摸酒杯,“那行,我陪你喝点吧。” 对方敛眉:“我不用你陪。” “怎么,怕喝不过我?没事,小酌,不拼酒。” “你咳成这样怎么喝?而且吃药不能饮酒,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药嘛,我今天起晚了忘吃了,昨天晚上太早睡也没吃。” “……” 池昉不知道怎么形容许清源脸上的表情,反正他没坚持几秒,就飘忽着躲开了目光。 韦亚楠道:“池老师,你怎么对自己这么马虎的,病能好才怪呢。” 他刚咧开嘴,对面就无情地说:“我不会跟你喝的。” 真够来气的。“行行行我自己喝。” 许清源不知道他忽然闹什么脾气,非得喝茅台不可,只见池昉呷了一口,脸和脖子肉眼可见地憋红,不出所料果然呛得猛咳嗽。 “咳咳!蛮正宗的……咳咳咳!” “池老师,要不算了吧,我把你酒杯撤了。” “不行不行!咳咳……亚楠,咳!你拿出茅台那就不能撤回了,这便宜我得占哈哈!” 许清源捏起酒杯自顾自喝。 好,随他去,他自己要找罪受,不该管,也管不住。 两个人较劲似的,一个边咳边抿一点,一个硬是忍住不劝,喝酒又吃菜,不知情的只觉得饭桌上分外和谐,还当他俩对饮呢。 吃完饭,mm看动画片,许清源洗碗,池昉收拾桌子,韦亚楠的手已经上药处理过,不能再沾水,只好打打下手,放放碗筷。 水池前,许清源卷着袖口用毛巾擦碗,他的身上沾着酒味,眼角和鼻尖略红,眉宇间,有着食欲餍足过后的慵懒。韦亚楠很少能见到他这副面貌,有种难以言说的私密感,好像忽然之间,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纯粹的男人,而不是亲近的邻家弟弟。 “阿源……”她走近,拿起他刚擦完的碗,“反正家里还有房间,你喝了酒,要不睡这边吧?毕竟老房子好久没住人了。” 许清源拧了把毛巾:“没事,被子都晒过了,我回家睡就行。” “是不是怕被说闲话啊?” “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我肯定得注意点,不能影响你的名声。” 韦亚楠噗嗤笑:“怪不得每次都只敢站在门外。” 她低下头:“阿源,你人好,对我和mm都很照顾,多想的人不少呢,村委里就有好几个人问我……” 许清源道:“怪我,有时候没分寸,总当我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其实,你都做妈妈了,是我糊里糊涂的。” 第98章 “你从小就比别人晚熟。记不记得,高中有男生送我回家,在门口拉了下手刚巧被你看到了,你当时的模样真的好震惊,好像我变成什么怪兽一样。” 当别的男生都开始有“秘密”的时候,青春期的许清源还很纯洁,他以为韦亚楠也是很纯洁的,所以无意间撞破发小谈恋爱,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震惊程度不亚于见到一个长着韦亚楠脸的陌生人。 许清源腼赧地笑起来:“别打趣我了亚楠,我那时候缺根筋。” “现在也是。” 韦亚楠不知道他听没听懂,许清源从小就这样,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暗恋他,跟在他身后做小尾巴,但他非得等到人家告白的时候才醒悟,然后耿直地说,我们还是以学业为重吧,完全是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现在,他们各自都结过一次婚,也离过一次婚,早已不再是青涩的少年人,可许清源在感情方面依旧不老练。韦亚楠有时候在想,她对对方有好感,mm又那么亲近他,哪怕需要自己主动一点,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羞涩的事情,只是,她始终吃不准许清源的意思,那人的温柔体贴,关怀周到,到底是出于男女之情,还是青梅竹马的友情亲情? 捅破窗户纸,或许能进一步,或许,反而让关系变得尴尬,比起给mm找个好爸爸,她更不想和许清源变得疏远,因而,韦亚楠瞻前顾后,拖拖拉拉就这么久了。 思绪反复间,有人敲了敲门框。 “给块新抹布。”站门口的池昉言简意赅。 许清源丢了块干净抹布过去。 “有没有小一点的,太大不好擦。” “擦不好桌子就直说,不用埋怨工具。” 池昉转头就走了。 韦亚楠不厚道地笑出声:“池老师真的……太好玩了。” “好玩什么,三十的人了一身脾气,又不是三岁小孩。” “别这么说他,喝了酒,有点情绪正常,我拧把毛巾去帮他吧。” 许清源拦了一下:“你忘记自己的手烫伤了么,好好保养。” 他叹息地补充,我去吧。 听到这么细心温暖的话,韦亚楠的心口泛起一阵涟漪,今天她烫伤的时候,许清源的反应是那么担心着急,与平时的他似乎不一样了。其实仔细深想,许清源应该是从来都没有追过人的,就连结婚都是夏晴热烈追求的结果,在那人的概念里,大概永远习惯于被动接受,根本想不到要先踏出一步去尝试。 既然这样,她愿意试试,去勇敢地争取可能。 “阿源。” 韦亚楠鼓起勇气,等对方低头的时候,快速地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 许清源僵了一僵,他错愕地看向韦亚楠,而韦亚楠看到这个熟悉的眼神,于一瞬间被了悟和失望淹没。 这个眼神,和当初撞见她和男同学拉手的少年许清源,一模一样。 原来,他根本没有过那个意思,一丝一毫都没有。 “砰”得一声,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许清源关掉水龙头追出去,擦得不干不净的桌子上留着两块抹布,看电视的mm指指门口:“池老师叔叔走了。” 厨房里的韦亚楠满腔懊悔,刚才那么尴尬的场面怕是都被池昉看见了,估计是拿了抹布听到他们两人议论他,直接就没走,站在门外饱览了后一程。韦亚楠现在的心情很混乱,不知该怎么办了,她不仅害怕上班面对池昉的调侃,还羞于面对许清源,无奈之下,她收拾好表情从厨房出来,家里竟只剩下了mm一个人。 “阿源爸爸也走了。” 池昉没跑多远,很快被追出来的许清源逮到。 除夕的夜晚街上很静,只有路灯安谧地注视着他们。 “池昉!” “你放开我!”池昉红着眼睛,凶相毕露,被酒意煽动的愤怒盛而急,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对方剁了嚼了吃了咽了。 他挣扎得厉害,许清源险些钳制不住:“你这样跑出来,亚楠会怎么想?” “我管谁怎么想!你这么在乎她你别追出来啊,我现在去跳江跳河你都别管我!” 这不是耍酒疯是什么?极度重脸面的池老师,居然毫无形象地当街撒泼撒野,恐怕等酒醒了真要羞愤地去跳河。 “放开我许清源!放开我!” 嗓门实在是震天响,甚至还有回声,再这样下去街边的人家都要开窗来一探究竟了。许清源索性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勒住他的人,连拖带拽地把池昉一路挟持进自己家。 进了屋锁了门,够他撒泼打滚了,那人反而不喊了。池昉把脸埋进沙发里一声一声地哭,哭一阵咳一阵,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才罢休。 许清源抓了把头发,被哭得心乱如麻,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 “池昉,你现在算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吃醋?没资格。控诉对方变心、负心薄幸?好像搞错了对象,韦亚楠是正经女朋友,为什么不能亲许清源。理智的小人再次开始在脑子里喋喋不休,池昉一脚把他踢飞,滚吧!老子今天不想理智,我就是一只自私阴暗的臭虫、阴沟里的老鼠,怎么了!不装了怎么了! 他抬起脸,乱糟糟的泪痕亮亮的。 “许清源,我们做吧,今天,现在。” 第90章 你还管我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许清源的眼神骤然冷冽。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那天在拙泉山居,你没有动私心吗。池昉用残破的嗓音说道:“你想做的对不对,你肯定还想做的,或者我先开始……” 他站起来脱衣服,被许清源一把攥住他解扣子的手,对方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你的出轨对象?池昉,你怎么能这么混蛋!” “我是混蛋,我卑鄙下流,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眼泪盈满眼眶,池昉凄怆地望着面前模糊的许清源。 “我也喝梨汤烫伤了啊,可你只担心亚楠,我故意喝酒,喉咙像火烧一样疼,你却一点不当回事,你还和女朋友在背后议论我,说我脾气差,连三岁小孩都不如……阿源,你说过你会一直爱我,等我变成老头子了还是会爱我,可你这么快就变心了,你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接着和女朋友开开心心地接吻……阿源,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这么冷血地对待我,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他怎么能用一副伤心无辜到极致的表情,说出如此可恨的话。许清源道:“真可笑,池昉,我难道是你的玩具?你玩厌了,本来扔在一边想不起来,结果看到别人捡走了,你又要抢回来接着玩。我是人,我有感情,你在把我当人看吗!” “只有你有感情吗,我不是肉做的我感觉不到痛吗?”池昉豁出去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点不带藏的,“是,我那时候丢下你,可你也放弃我了啊!你后悔卖掉拙泉山居,你不想跟我回市里了……事已至此难道我能说我后悔了,跪下来再求你去卖店吗?我没有选择!” “你现在说自己没有选择……我给过你说实话的机会,是你不愿意坦诚。你早就认识贺英杰,早就和他有过肉体关系,你怎么能够在我问你的时候,睁着眼睛说瞎话,赌咒发誓得好像受冤枉了一样!” “因为我在乎你,不想失去你,我只能说谎啊!那都是和你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可按你的脾气你能听我解释吗?” 许清源不想理解这诡辩的逻辑:“说谎还情有可原了?我为什么听不了解释,这只是你单方面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能听解释?你能受得了?为了一个微信小号搞冷战你可是理都不理我的,我哪里敢赌?说到底是你嫉妒心太强,占有欲太莫名其妙,你但凡大度讲道理一点,我至于不敢说实话吗!” 翻旧账翻出一堆真情实感的嫌隙,好一个意外之“喜”。 “好,好,我嫉妒心强,我占有欲莫名其妙,这果然都是你藏在肚子里的真心话。” “我说错了吗?你就是喜欢捕风捉影,乱降一些欲加之罪,每次我都得想方设法地哄你,我都哄到愿意躺下给你睡了,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 池昉攻击性十足,一句接一句连珠炮似的怼。 许清源恼火道:“做不做到最后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你对我毫无保留!行,就算贺英杰是之前的事,你觉得受冤屈,那后来呢,他不还是成了你男朋友,紧跟在我们分手以后,不是吗?” “分手了不能找人了?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你信不信,反正你不也找了亚楠吗,能不能别这么双标!” 许清源气到发抖,他就不该把这个发酒疯的人带回家。 “对,你没错,你可以找别人,所以分手很正确,因为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 池昉本来还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一听许清源丝毫不后悔分手,竟被堵到闭眼挂泪。明明破防得不行,可嘴巴仍硬着,阴阳怪气地讽刺:“反正你就是承认自己变心喜欢亚楠,反正你就是打算再婚咯?” 第99章 许清源居然没否认:“不关你的事。池老师,你的建议我不接受,你走吧,等你明天酒醒了,也会庆幸我拒绝你。” 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池昉酸疯了,不管许清源同不同意,脱开手腕就伸臂勒住对方的脖子,第一下亲了个空,被许清源转头躲开了,池昉又紧追上去亲,那人后仰了下脸,刚好露出一截脖颈,被他顺势亲在喉结上,又舔又咬。 “嘶!” 许清源正值盛怒,池昉硬要这时候耍流氓不亚于在老虎头上拔毛,于是下一秒就被使力掀开,他半醉站不稳,一头摔磕在茶几上,脑仁嗡嗡地疼。 眼泪仿佛决了堤般,不知是撞痛的,还是因为感受到了更深切的绝望。 许清源立刻蹲下检查他的脑袋,捧起脸在灯光下照着:“撞在哪里,哪里疼!” “……哪里都疼……好疼……” 池昉被光线刺得闭紧眼睛,一簇簇湿黑的睫毛根部涌出来咸涩清亮的液体,很快渗满了许清源的指缝。 许清源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流不完的泪:“别装可怜,快老实说到底哪里疼,我看一下严不严重!” 池昉绷着唇线不说话,嘴唇轻颤着,仔细看,唇珠旁边有个小水泡,瞧着像是烫出来的。 「我也喝梨汤烫伤了啊……」 「你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这就是今晚反常的池昉,因为有比较有落差,令他嫉恨不已。他不断地发脾气,不停地找存在感,甚至不惜自荐枕席,企图博得一丝在意和关注,来找到一点被爱的证明。他真是自我得可恶,明明分手了,明明当初那么狠绝地离村,凭什么还奢望留下的人爱他,简直任性妄为得无可救药。 感觉到许清源的注视,池昉终于半睁开眼睛,他的眼瞳是琥珀颜色,被泪水洗得更澄亮。 他就是这么会骗人,任谁见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不会认为眼睛的主人能有多坏多恶劣。 “阿源……我难过得要死了,你还管我吗?” 池昉的语气痛苦、小心翼翼,好似一条流浪许久的小狗千辛万苦地回到主人面前,又担心自己满身泥泞,主人会不会不要他。 明知是苦肉计,明知他的可怜站不住脚……许清源用手抚过他的眉毛、耳鬓,最终抵抗地、低沉地说道:“可你不归我管。” “归你管……”池昉侧过脸,亲了亲那人的手指,泪珠滑过鼻梁,从鼻尖滴落到对方的手背上。 “今晚我归你管。” 他们在犯一个重蹈覆辙的错误,喝了酒撒泼耍浑的池昉是主犯,被缠到无路可退的许清源也难辞其咎。 沙发窄,他们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池昉伏在许清源的身上吻他,任由那人惩罚般地带给他无数疼痛。 池昉呼吸短促,时不时仰起脸咳喘,他咳嗽时胸腔起伏得厉害,像是肺叶在剧烈颤缩汲取氧气,又像是心脏受不住,在频繁的动作间被折磨得瑟瑟发抖。 “亲我,亲我……” 咳嗽难以控制,接吻总是不尽兴。池昉想要许清源亲他的脸、脖子、胸口,除了嘴以外的任何地方。可是许清源很克制,他的吻是吝啬的,只有在他自己的鼻息最凌乱失控的时候,才肯把吻仓促地落在池昉的身上。 小腹的肌肉因为咳嗽连续地抽紧,又酸又疼,池昉不由自主地绷起身体,许清源蹙眉掐紧他的腰,节奏混乱地呼吸颤抖。 真够乱七八糟的。 所有的感官都是,各管各的体验,好像大家都很着急,轰炸式地一波接一波。 已经毛躁成这样了,许清源还要问他:“贺英杰……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池昉属实被打败了,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分心不了:“不是……” “那为什么之前说谎?” 因为之前还要脸,怕和你越界犯错,现在不要脸了而已。还有,能不能别在关键时候刑讯审问,要了命了! “真的不是……阿源,求你,求你……呃!” ……亏大了,本该好好品尝的美味佳肴,猝不及防被噎了一把全咽下去了,什么味都没来得及细品。 池昉一阵卸力,趴靠在许清源的胸口上大喘气,囫囵的感受都不知道是痛得多还是舒服得多。 刚才到底啥玩意儿啊……?莫名其妙又提贺英杰,这么不想做小三,却默许池老师做小三,道德感忽高忽低的。 许清源平复了下呼吸,把地上的外套捡起,披在池昉冷得发抖的背上,然后隔着衣服将他托抱起来。 池昉冷不丁地想,许清源难道是要把自己包好了丢出去? 上楼,开门,被扔上床,蓬松柔软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烘晒过的暖意。池昉麻溜裹好自己,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一圈,墙上有奖状,书桌上有照片,他大致确定了,这是少年许清源的卧室。 他没有参与过那人的年少时光,但早已和许清源一起翻看过旧相簿,小时候的许清源,是个憨直天真的好看孩子,像一条烂漫的小溪,清澈明亮地长大。 床品图案是蓝色格纹的,有点点可爱。 很快,许清源也掀开被子进来,池昉的脸腾得一下热红了。也是,口味换没换他不确定,吃没吃饱还是看得出来的。 窗外,除夕的鞭炮声阵阵,他们躲在被子里继续接吻。冷意消散,很温暖,唇齿间,又是太阳的味道,又是许清源的味道,还有各自身上的酒味。 池昉快醉香了,醉溺了,祈求着不要醒来。 第91章 病 新年愿望很灵验,池老师果真一醉不起,直接被送医院去了。 他本来就病得不轻,非要喝一肚子烈酒,还战斗力爆表地和人吵架,又使出浑身解数挑架干架,最终在大年初一这天喜提医院新春游。 池昉的额头肿了块包,头疼得咣啷咣啷的,被拉起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央求,别送卫生院,我死都不去卫生院。 他现在满身罪证,去卫生院铁定出洋相,池昉宁可自行了断。 “你真是个麻烦。” 许清源开上车,一大早就往市医院赶。 市里的医生见多识广,没对池老师的情况大惊小怪,只是非常随意地口头医嘱,年轻人节制一点。 池昉在轮椅上支不住脑袋,他没有不节制,这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是咽喉处像插了把钝刀,他痛到话都不想说,只能默默把口罩拉得更严实。 第二天还要输液,晚上必须得睡市里了,许清源把他送回公寓,背上的人现在跟哑巴没区别,他不多废话,直接输密码开门。 密码没有改。池昉虽然特别厌烦贺英杰不请自来,但一直没有下决心换密码,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存有一丝阿源会回来的幻想。 “等。” 沙哑粗砺的声音响起。 “录指纹。” 许清源问:“为什么。” 池昉指着门锁,非常坚持。 如果池老师不是这副半哑状态,许清源一定没那么好说话,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还有录指纹的必要吗?但对方的嗓子残破成这样,再争论有害无益,许清源不得不听任他的要求。 录好指纹,池昉马上用管理员权限把密码改了,数字简单粗暴,正是今天的日期。 吃了药,人也困了,池老师在床上昏昏欲睡,许清源关掉灯,退出来去厨房。 一年过去,厨房没添置什么新东西,厨具都在老位置,用起来很顺手。 食材是在路上下单的,送来得够及时,快速处理一下拿高压锅炖,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出锅。这口高压锅是许清源买的,炖过一次羊排汤,池昉当时一只手捂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捂许清源的耳朵,撒娇地钻进他怀里说,要爆炸了好可怕,我们互相保护! 随时随地戏精附体,只是还没演完就破功,笑得眼睛都没了。 这口锅明显后来没怎么用过,还跟新的一样。许清源听着上汽的滋滋声,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心绪难以言喻。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一直明知故犯地不断做蠢事,可如果任由那人在村委宿舍自生自灭,许清源又做不到。 哪怕是个陌生人都不至于见死不救,更何况,对方是池昉,一个最擅长示弱扮可怜、用眼泪攻人心防的高端猎手。 知道是陷阱,还是会中招,清楚他任性可恨,依旧会接受那显而易见的引诱。 偏偏让对方病情加重,自己得负一定的责任。如果池昉有家人,那许清源今天只需要把他从医院送到家,就可以功成身退,但是池昉和自己一样,过节是孤独的,没有家人会来照顾他,所以这个麻烦的包袱一经接收,轻易脱不了手。 排骨萝卜汤压得软烂,许清源用保温饭盒装好端进房间,黑黑的卧室里亮着手机荧光,本来应该休息的病号竟然歪着身子在玩手机。 可怜什么,这不是活该么。许清源按亮灯,出声道:“你挺精神的?” 第100章 池昉摇摇头,指指手机:“小王。” 不睡觉不休息大晚上找王学霖聊天?许清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看你一点事都没有,把饭吃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池老师急了,连忙将话补全:“我找他帮忙……咳咳!帮忙喂二宝,我回不去,万一狗粮和水没人添……咳咳!” 这是许清源没想到的。那人照顾自己都马马虎虎,当主人却细心,人都病成这样了,还牵挂二宝有没有吃有没有喝。 他走过去坐到床沿,说道:“起来喝汤。” 汤被单独盛了一碗,这样不至于太烫,剩下的用盖子盖上保温。 “二宝我会回去喂。” 池昉捧过碗愣了愣,用眼睛问,你不留下吗? 他想当然地认为今晚许清源肯定会留下来照顾他,明天还得去医院,自然也肯定是许清源送他去。 “没我的时候你没生过病?” 池昉吹了吹汤的热气,小声地用破嗓嘀咕:“有你我才敢生病……” 距离这么近,再小声都听到了,对方沉默片刻:“……我明天把你从医院送到家,我再回去。” 费劲吧啦回村就为了喂狗?怎么可能。 池昉断断续续喝了半碗,聪明还是咽不下去,非要吐露出来:“咳咳!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亚楠?” 许清源嗯了一声。 “可……” “别说话了,嗓子想不想好了?” “……” 很合理,过年不陪女朋友陪谁?他们两个人齐齐从韦亚楠家消失,彻夜不归连句话都没留下,第二天还跑市里来了,许清源当然得给女朋友跪搓衣板解释,至于自己这个小妾……不,外室……不,路边的野花,应该识相地闭嘴。 虽然他们昨晚一起睡了,但纯属喝酒误事,大家都是成年人,醒来自当默契翻篇。何况池昉昨天那撒泼样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不顾礼义廉耻,干的不叫人事,死乞白赖地勾引有主的前男友,如果那人因此更加鄙视他,简直不要太正当。 池昉脑子里的水渐渐退潮,对方送他去医院,炖汤照顾他,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许清源失手把他干晕了而已。 此事就更加颜面无存了,不适宜深度回想……反正,池昉权当自己是喝酒断片。 被浇一盆冷水,池老师老实许多,吃完饭就闷闷睡了。 在衣帽间的老地方,许清源找到一套自己的睡衣,他简单洗漱了下换上,拎上脏衣篓去阳台洗衣服。 点开灯,阳台角落竟有一个眼熟的狗窝。许清源的心口刺了刺,一年时间过去,池昉没有将它收起来,仍旧原样放着。这本是准备给宝宝用的,只是,那家伙还没来得及在上面打滚玩一玩,他们关于“家”的计划已然尽数落空。 有人在狗窝中央摆了只金毛玩偶,和两个骨头形状的抱枕。 许清源不禁揉了下酸胀的眉头。 有时候,他觉得池昉没有心,拿取他人的感情全凭自己高兴,自认无辜无意,实则分外残忍。有时候,他又会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温暖纯真,会给宝宝买小狗衣服买玩具,会幼稚地给狗屋贴春联,还会因为想念离开的生命,布置它的“小家”,仿佛对方能在天上快乐地看到似的。 想恨他,却恨不彻底,想从此无视,又始终忘不了他离开时的狠、离开后的冷。 许清源蹲下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只金毛玩偶,陷入长久的沉寂。 初二下午回来鉴云村,先到村委把二宝的口粮续上。小家伙大概是无聊疯了,汪汪叫个不停,绕着许清源又吵又闹的,像是在强烈控诉池昉怎么没出现,主人到哪里去了。 “你乖乖等,他过两天回来。” 小狗不信,又跑出去停车场、村委门口火速巡视了一圈,确认一无所获后,才悻悻而归。 等待是煎熬的,因为不知道等待的尽头究竟存不存在。许清源触动地摸摸它的脑袋,宽慰道:“他车子还在呢,不会不回来的。” 安抚好二宝,他买了点水果和零食,径直去了韦亚楠家。 开门的时候韦亚楠有一瞬间局促不自在,但很快调整好,微笑邀请他进屋。 “mm呢?” “玩累了,在小床上睡呢。” “袋子里有她喜欢吃的小熊饼干。” “小丫头又该开心了,”一杯热茶放下,韦亚楠问,“阿源,池老师还好吧?” “他回市里了,病有点严重,得跑几天医院。”许清源道,“亚楠,除夕那晚不好意思,你费心招待我们,结果都没帮你扫尾收拾,我和池昉不打招呼就走了,对不起。” 韦亚楠忙摆手:“哪叫没收拾,不都是你们忙前忙后帮我收拾的么,倒是我,得向你道个歉,阿源……那天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亚楠,是我平时言行举止没注意,我……” 韦亚楠打断他:“不许提了哦,再说下去我要钻地缝里去了。” 确实很尴尬。那应该是她犹豫多次之后才勇敢决定的尝试,诱因极有可能是许清源那天没分寸地抓着她的手臂冲水,上药时候的肢体接触多半也有不妥的地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许清源一直把韦亚楠当成自己的姐姐,没有将她视作一个女人的意识。韦亚楠离婚回村,独自拉扯孩子很辛苦,而mm小小年纪就没有爸爸的陪伴,懂事得令人心疼,许清源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娘家人,应该多帮衬一点。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韦亚楠也是同样的心态,根本不会允许mm喊他阿源爸爸,一定会纠正她叫舅舅才对。 许清源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但他知道这必然是自己给的错误信号,只能歉疚地说:“亚楠……对不起。” 韦亚楠臊得着急:“你看看你,还提?我们俩多少年的情谊,别弄得这么见外……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我也就丢开手了,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亲发小好姐弟。” 许清源还想为自己的言行道歉,但怕越说越窘促,令韦亚楠更加不能自处,于是诚恳地祝福她:“亚楠,你这么好,肯定会遇上更好的人。” “还学会发好人卡了,知道啦,路过你这棵树,后面还有一整片山头呢。”她松快地笑了一会儿,问道,“阿源,说说你吧,和池老师……是怎么回事?” 那晚池昉吃醋得那么明显,行为反常错乱,到最后完全失态,而许清源又立刻追出去了,韦亚楠的心里肯定早有猜想。 许清源清楚回避不了。 “我们曾经在一起过,现在已经分手了。”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韦亚楠惊讶地张口结舌:“可是……可是你结过婚啊,你不是应该是……怎么会?” 问题比较敏感,导致她支支吾吾地有所保留,生怕冒犯到对方。许清源虽然晚熟了点,但应该是喜欢女人的,他和夏晴的婚姻纵使结局惨淡,可曾经也付出过三年的时间和感情,不是虚假的。 “也许我应该烦恼他是个男人,不是世俗所能接受的,但很奇怪,对象是他好像就没关系,”那人回答得直接,“只是喜欢他,他是男是女都不要紧。” 听到许清源亲口说喜欢,韦亚楠才有了“阿源真的喜欢池老师”的实感。难怪,除夕那天他才会买来茅根甘蔗,教她如何煮梨汤,韦亚楠本来准备的是清喉利咽的菊花茶,第一次瞧见这种煮法,许清源说,下次mm咳嗽可以喝这个,嗓子会比较舒服。 其实细节到处有,只是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此刻挑破就明白了。 “那你们现在……还……我的意思是,你们和好了吗?” 对方牵扯了下嘴角,那是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亚楠,我和他之间不是和好不和好的问题。我们差距很大,各方面都是,池昉不属于这里,如果他不是因为工作关系偶然来到鉴云村,我们两个人根本不会有交集。池昉和我……早就结束了,过完暑假他又会离开,和去年春节的时候一样。” 韦亚楠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许清源,满身是伤口,血淋淋的,无法自愈、心如死灰地绝望着。 原来,池昉就是他的病。 “可是,真的结束了么。” 她耐心地、心疼地询问。 “阿源,你还喜欢池老师吗?” 第92章 考验 喜欢。 一个喜一个欢,组成了喜欢这个词,如果痛和恨太多,还能称作喜欢吗。 曾经在许清源的眼里,池昉的笑是甜的,撒娇是可爱的,想到他,心轻盈着,那种感情是纯粹的喜欢。而现在,池昉的名字是苦的,滴在手背上的眼泪是涩的,许清源没有抵受住那些缠人的吻,可等真的放任了,他又很后悔。 对池昉的感情,已经变得浑浊而混沌,本来鲜亮单一的颜色越来越晦涩难辨。 他甚至……会失控地对待对方。在许清源的卧室,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间里,池昉用膝盖跪撑着,急喘地恳求,不行阿源,不要这样,我呼吸不过来了。他知道对方受不住,可是许清源停不下来,他亲眼看着池昉晕了过去,两条向后被拉着的手臂瞬间疲软掉力气。 第101章 不应该这样欺负他,但许清源依然这么做了。 韦亚楠问他,还喜欢池昉吗。 许清源的回答是否认。 这怎么能是喜欢,喜欢一个人不能是这样。 从韦亚楠家告辞,他并没有连夜赶回市里去。池昉的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能自己起坐走路,不需要背着抱着了,市里各方面都便利,外卖个营养餐半小时就能送到,肯定饿不死,所以赶回去这件事,不是必须的。 许清源回到老房子,收拾凌乱的屋子,整理还没来得及善后的房间。床单被套换了新的,脏的塞进洗衣机慢慢洗,他拖完地又擦桌子,不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时间,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再也不可能去大费周章地赶路,他才进浴室冲了个澡,擦头发的时候发现手机有个未接来电。 号码没存,但熟悉得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谁,已经是睡觉时间,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情。 许清源正要按灭屏幕,又跳出来一条短信,你回来吗。 他打完“在家”两个字,发送出去,对面就再也没有动静。 这个时间点在家,那就是不回来了,三小时的车程,谁凌晨一点多还会上门。 池昉认识到这一晚上焦躁等待的自己特别愚蠢。他一直在忖度许清源今天赶不赶得回来,辗转按捺到十点多,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然而对方没有接听,池昉不得不接着想下去,那人会怎么向韦亚楠解释,难道今晚……他们住同一个“家”吗,两个人现在在做什么,以致于不方便接他的电话…… 没喝酒,脑筋也没借口错乱,池昉必须穿回那件道貌岸然的人皮。 别再继续过分了,这不是你能胡思乱想的事情,到此为止吧。韦亚楠人很好,你不也虚伪地认为她能给许清源一个完整的家吗,既然自己给不了,既然已经放手了,不要再试图去抢夺,你又不可能天天醉酒耍酒疯,无耻也得有个限度。 池昉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失眠。 第二天一整日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但尚且能忍耐,第三天陷入自我怀疑,第四天甚至已经麻木了,许清源把他丢在市里,别说照顾,连接都不打算来接。 日子已经大年初五,初七正式上班,再怎么着明天池昉总得出现在鉴云村,他没有车,但不代表不能回去,可以花点钱叫辆出租车,并不是离了许清源地球就不能转。 可是他的心被挖空着,好难受。 从前的阿源不会这样,从前的阿源会当晚赶回来,哪怕是凌晨,哪怕池昉已经睡了,他也一定要奔波回来看一眼,不然会放心不下。 睡一觉果真不代表什么,许清源比之前更冷漠。灵是灵,肉是肉,灵与肉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人家领悟了,自己反倒越活越回去。 没有盼来期待的人,反倒等来个被拉黑名单的。 新密码将贺英杰拦在门外,他站外面打了半天电话,池昉躲被窝里硬是不理。贺少爷本领通天,只要他想,总能掌握到池老师的行踪,去村里了他知道,离村回市了他又知道。池昉无比烦闷,嗓子眼冒火似的疼,他一点都不想跟人起无谓的争执,反正只要心肠够冷够硬,贺英杰这种尊贵少爷顶多站一两个小时就会走人。 正打算阖眼睡午觉,微信电话响了,贺英杰已经被拉黑,肯定不是他,池昉赶紧抓起手机看,来电竟然是金海强。 “池老师,你在家还是在村呢?” “金站,我在家呢,怎么乡里有事找我?” “哎哟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有点感冒。” “过年感冒一茬茬的,卫生院里面也都是人呢。”寒暄差不多,正题来了,“池老师,你在家正好,贺总电话打到我这儿来,说派人给你送了点年货,一时联系不上你。那意思我明白的,你啊就别书生气了,你和贺总又没有业务往来,收点年货不要紧的,跟纪律问题八竿子打不着,放心去开门吧!” 池昉的牙都快咬碎了:“哦可能是我刚才在睡午觉,没听到门铃响,我马上去开门看看情况。” “赶紧的吧,别让人久等了。” 他黑脸挂掉电话,怒起掀被下床。赚大钱的人脑子真是会算计,打蛇打七寸,直接找“领导”,可不得乖乖听命了? 门开了,门外的贺英杰可怜兮兮地捧着花,见到他第一句话是:“我错了,你打我一顿,别不让我回家。” 池昉本来打定主意少说话或者不说话,保养身体最要紧,可对方张口就令他肾上腺素飙升,不得不反驳道:“这是我家,回你家的话,咳咳!下电梯慢走不送。” “你的声音怎么了,病了?” “你再不走我会死更快一点。” “说话这么精神,应该不至于,”贺英杰眼带笑意,做小伏低道,“我知道,那天我确实混蛋了,你生气是应该的,想打我骂我都随你意,我进屋领罚。” 说罢人就往门缝里挤,他力气不小,拽门差点把拉着门把手的池昉一并拽出来,贺英杰顺势连花带人地揽臂抱住,笑嘻嘻地隔着花贴了下池老师的脸颊。 池昉被蛰了一口登时破口大骂:“你滚不滚啊!谁允许你闯进来的?” “你骂吧,我爱听。” 他一脸受奖励的表情,别说,可能真觉得在打情骂俏。池昉人虚劲软,没捍守住门口要塞,被人夺门入室,他挣脱开贺英杰,气得嗓子都不打算要了:“我已经把你拉黑删除,这意思够明白了吧,你还要继续装痴呆到什么时候?” 贺英杰抿了下嘴:“你甩不掉我的,小也,我不会让你甩掉我。新密码是多少,乖,告诉我。” “哈?这都是些什么没睡醒的梦话,你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没数?咳咳!哪来的脸皮还敢问我要密码!” “我承认我错了,所以没有再来村里找你。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小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风关不住,风的轨迹也改变不了,我想通了,就当许清源是你在那边解闷玩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在鉴云村里的事我以后一概不管。” 语气这么忍辱负重识大体,池昉真不知道该先气还是该先笑了:“你不会觉得自己好伟大吧?你有什么资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是我的谁啊?” 贺英杰笑了笑:“至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一年前,你也差不多这个时候生病,是我闯进你家救了你,你病得只剩一口气,是我抱着你赶去的医院,一直陪着你好起来,你忘了吗?” “我没忘,也谢谢你自己记得,咳咳!你的密码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有数,我只是一直没换,不代表我自愿自发地欢迎你来我家。现在密码换了,咳!你进不了门,就差使金海强来给我施压,下次呢,你还想怎么干预我的生活?咳咳……咳咳!贺英杰,欠你的我已经还得够多了,是你贪心,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少扮这种弱势风格,我不吃这套!” 池昉一边说一边咳,嗓子越来越嘶哑,贺英杰满肚子话发泄不出来,只好压着烂着:“……好了好了,着急上火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干涉你。” “别自欺欺人了好吗,你做不到的……咳咳!” 他是什么心态池昉了如指掌,即将开学,自己只有双休日的时间才会回去鉴云村了,而最多半年,文化指导员任务结束,鉴云村的一切就可以彻底切割,贺英杰只是把耐心拉长了放久了,不是转性了。 所以他今天完全是一副委屈又忍耐的形象,先不让池昉有错可挑提前出局,最后总有能熬出头的一天。 “我说话算话,小也,我保证能做到。” 池昉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现在不相信不要紧,只要你愿意给机会考验我……”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池老师用事实说话,他伸手解开三颗睡衣扣子,掀露出脖子和胸口的一片皮肤,他指了指随便两处地方。 “许清源弄的,这考验可以承受吗?” 贺英杰的下巴僵了僵,眼皮微微颤,对面白皙的皮肤上痕迹新鲜,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好生讽刺,池昉前脚刚把对方奉成纯净不可亵渎的圣人,后脚就和圣人一起堕下神坛,做尽红尘俗事。归根结底哪有什么原则和底线,如果那天绑他欺凌他的人是许清源,只怕池昉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事活该遭报应,许清源依旧干净清白,一点尘灰都休想沾染上。 “可以……做都做了,我能承受……”贺英杰咬碎自尊,一口一口地慢慢咽下去,“小也,你看,我做得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池昉有点懵了,贺英杰玩真的?对方虽然能屈能伸,但骨子里是个傲慢的高位者,他的低姿态是战术,是策略,为达目的可以随意使用,但绝不意味着贺少爷允许尊严被挑战和侵害。 什么情况能让贺英杰甘愿被人明晃晃地扇脸,尤其是被他根本看不起的许清源,总不至于……他是……真心的? 第102章 池昉被这闪现的念头吓了一跳,怀疑片刻后,他认真地回答对方:“没有什么机会不机会的,eric,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和你有任何可能,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划清界限的话不拐弯抹角,直白好理解,可贺英杰充耳不闻:“少说气话。来,衣服扣起来,病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你去我那里住吧,好好养几天身体。” “eric,你能不能……” “滴”得一声,是指纹解锁的声音。 期盼已久的人回家来,却是在池昉最不想让他回来的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出现。 第93章 久违的温柔 百口莫辩,活天冤枉。 池昉衣衫不整,半遮半敞的,贺英杰离他很近,手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束花放在玄关。 这个氛围,不是情人是什么。 许清源觉得回来的自己像个笑话。 他转身就走,池昉油浇火燎地急着要追,贺英杰拦在身前:“你生着病!外面零下,你要这副样子出去吗!” 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碍事,池老师脱开他,穿着睡衣和拖鞋就毛躁跑出了门。 人一辈子苦挣一张脸皮,为了许清源他也扔了丢了。池昉没赶上电梯,从消防通道飞速追下去,形容狼狈地在小区里面奔啊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里起火了,刚从被窝里爬出来逃命呢。好在这段丢人现眼的路不长,池昉终于在许清源上车之前追上了他。 “阿源!你别走!” 许清源气归气,听到池昉的声音还是转回过身来,谁知抬眼看到对方跑来的模样,惊得心脏都快忘记跳了。 “你……!” 零下的温度,池昉只穿了身薄睡衣,头发吹得像稻草一样,露着手脖子脚脖子,靠一双室内拖鞋玩命跑。 许清源马上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对方还没跑到跟前,他快步上去用衣服把那个人包住。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声音有点颤,“我真的搞不懂你……!” 大衣暖暖的,充斥着许清源温柔的体温。阿源好久没对自己这么好了,温柔这个词,池昉真的好怀念。他的鼻子发酸着:“……咳咳!贺英杰不是我男朋友……我没有骗你。” 这张脸泛着病态的苍白,又被寒风吹出不正常的红,池昉的眼睛潮漉漉的,由阳光照下小片睫毛的阴影,细细晃抖,任谁见了这副样子,都忍不住心口酸软。 “……我知道了,”许清源试了下他的手,冷的像冰块一样,“现在上车,我把空调打开。” 发动车子,空调风力被开到最大,池昉缩在副驾驶位,半天了仍然缓不过来,牙齿打颤地哆嗦个不停。 “能不能……咳咳!去后排……咳咳!帮我焐一下,我好冷……” 他生病的起因就是风寒,断断续续都没好,现在更是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得糊软。许清源没办法,依他的话两个人分别坐进车后排,池昉钻过来抱住他,许清源拿衣服替对方披盖住身体,手捂住他的脚,先让脚心暖起来。 池昉零零碎碎地咳嗽着,嗓子破破烂烂,听着割肉似的疼,他抱得又紧又用力,仿佛一块冰吸含住了许清源,令对方不禁长滞了呼吸。 怀里的人一直抖。 “阿源……我怕你不回来接我……咳咳!还好你来接我了……” 许清源遏制着情绪:“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回来接你?” “你不想来……我感觉得到……” 抗拒不了池昉,这是许清源的悲哀。 无论他怎么挣扎,如何艰难地约束自己,他始终没办法将池昉从脑海里彻底驱逐。就像今天,他还是回来了,突兀地来接池昉回村,他不接,池昉就不会回,毕竟那人没有车,还生病哑嗓,完全上不了宣讲课,对方大可以留在市里一直等到学校开学。 “别说话了。” “不,我要说……咳咳,你是不是,咳!觉得对不起女朋友……除夕那晚让你很愧疚……所以,我就变得更加讨厌了?” “没有。” “你有。你不理我,明知道我等你……你也不回来。” 他不回来,是因为许清源突然无法面对池昉,那是他自己也理不清说不明的,复杂而难言的感情。 他被韦亚楠的一句喜欢问愧了,对粗暴对待池昉的自己感到陌生,可埋葬的痛又在提醒他,池昉更残忍,不要忘记恨……许清源极度后悔一时的放纵,但重演一次,却还是会那么选择。 “……还冷吗。” 池昉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暖和,要是你一直都这么暖和,该多好……” 许清源轻叹了口气:“你永远都会是这个脾气对不对,哪怕别人有老婆有女朋友,你照样招惹,说一些引人遐想的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池昉老实闭嘴了,他只是想趁此机会抓紧卖惨,让许清源以后别对自己那么冷淡,但是多说多错,反而进一步发人“深思”了。 他默默把脸埋进许清源的胸口,继续可怜、弱小,又无助。 沉静片刻。 “亚楠不是我女朋友。” 头顶的声音连同胸腔的震动,一齐撞进了耳朵里。 池昉仰起脸,懵然地望向许清源。 他说什么?不是女朋友……没有女朋友……那一天到晚告诫自己克己复礼净化邪恶思想的池老师,在瞎忙活什么? 到底是谁在散布谣言!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和亚楠都解释过了,初七上班你不要自作聪明,我先提前告诉你,免得到时候你糊里糊涂的,让亚楠尴尬。” 许清源是担心,池昉面对韦亚楠会说谎掩饰。她善意邀请他们除夕吃年夜饭,池老师任性消失十分理亏,少不得见面得聊几句道歉的话。按池昉的脾气,编什么瞎话都不稀奇,韦亚楠被架在“女友”的身份上,其实已经被许清源郑重拒绝了,不仅如此,还得面对坐在对面、骗得天花乱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前男友,场面一定十分尴尬。 池老师想想还是不对劲:“可是……咳咳……亚楠不是亲你了么?那你们算怎么回事……” 怎么着都不算误会吧,池昉亲眼看到的,两个人切切实实地亲到了,不是视觉错位,所以他当时才破防崩溃发大疯,理智和人一起出走。 许清源言辞模糊:“已经说开了。” 池昉不依不饶地追问:“说开什么,你到底说开什么了?” 对方岔开话题:“谁告诉你亚楠是我女朋友的?” “是小……咳咳!咳咳!不是,你也没否认过啊,到底说开什么了?” 许清源把他拉远了点:“你应该不冷了,快松开我。” 心虚,有鬼,他这趟回去到底和韦亚楠说了什么,这么难以启齿。 池昉眯起眼睛盯着许清源。 那人皱眉:“到底冷还是不冷?” “冷冷冷!” 聪明的池老师肯定选冷,否则就没得黏了,他连忙抱住许清源的脖子,脸埋在对方的肩头。 阿源没有女朋友……真开心…… 池昉幸灾乐祸。 其实,他是有一丝丝怀疑过。如果韦亚楠是许清源的女朋友,那天在拙泉山居许清源不应该醉酒吻他,而除夕那晚,那个人也不会丢下女朋友追出来,还放任他闹天闹地,最后这样那样了一晚上。 许清源没有变,他还是原来那个清澈的阿源,太好了。 池昉越想越眉头酸胀,眼前泛起一片水雾,他为心里的阿源没有消失,而开心地想掉眼泪。 “阿源……阿源……” 他喋喋不休地开始念这个名字,许清源被他叫得耳朵都变潮了:“怎么了,你又想干什么。” “我……能不能亲你……”一出口就是不要脸的虎狼之词。 “不能。” “为什么?” “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怎么会亲我?” 许清源反驳他:“不喜欢也能亲。” 池昉莫名觉得,这是一句讽刺,背后藏着刀光剑影,于是没再自投罗网地接下去。 过了一会儿,对方还是问道:“楼上那个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说。” 池昉只好收起演技,嗫嚅道:“我没想开门的,可他打电话给金海强,让金海强来催我开,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了……” “你是不是省略的有点多?” “……省略的都是你不爱听的,我还是不说了。” 池昉不想骗许清源,然而实话惹人厌憎。 许清源不是傻子,贺英杰这种人目的明确,行动力强,不可能忍受整整一年看得见吃不着的素淡关系,听凭池昉吊胃口。如果池昉当下回答自己,和贺英杰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许清源绝对不可能相信。 他不知该庆幸那个人终于诚实、没有对他言不由衷地撒谎,还是该为那两个人有过的关系而冷笑。 第103章 “你应该暖和了。” 这次,许清源用的是陈述句。 池昉松开了手。 “上楼去。” 客厅里,贺英杰坐在沙发上,仿佛接受审判般,于分秒流逝间等待着开门的声音。 他在赌,赌许清源对池昉怨憎的程度。 许清源这个人,忍受不了背叛。分手以后,池昉选择叛逃出他们这段感情,他急于自救,想要尽快拔除许清源扎在他心里的根。池老师很懦弱,他没有勇气和能力面对自己内心的魇魔,他需要用“覆盖”来让“阿源”看不见,好让愧疚和痛苦减轻一些,甚至,池昉只是想要活得像个正常人,能够麻木维持正常而重复的生活。 贺英杰能懂他,他能听到那人求救的声音。 他承认,和池昉在一起,的确用了一点手段,他不是正人君子,为什么不能趁虚而入?是许清源自己没本事没能力,给了他伪装好人的机会。 这一年,是贺英杰陪着池昉。他自认给池昉的都是最好的,他挖空心思地讨对方欢心,偶尔那人也会笑,每当看到那可爱的笑容,贺英杰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快乐。或许有一天,池昉可以不把他视作药,他希望那一天实现的时候,对方能够尽情地疯,无拘无束地笑,再怎么放肆都不要紧,贺英杰宠得了。 只要许清源足够恨池昉就好。那个人有太多理由憎恨了,被无情抛弃,自己的狗因池昉而死,他一定等过池昉吧,一定苟延残喘地心存幻想过,可是池昉没有回来,把他像失去价值的废品一样遗弃在鉴云村。 许清源一定恨得鲜血淋漓,这毋庸置疑。 贺英杰来回捏着两只手,掌心都是湿黏的汗。他很慌乱,他知道为什么,因为许清源有这个家的指纹解锁权限,而池昉更换了密码。 这背后的意义是可怕的。 他祈祷着,许清源因为愚蠢的嫉妒负气离开,他祈祷池昉一个人回来,那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门锁解开了,光线随着开门的动作变化。 池昉和许清源一起回了家。 第94章 我重新追你 贺英杰居然真的还没走。 池老师进电梯时就挺忐忑,默默许愿家里现在啥人都没有,他不想再惹某人不痛快。可是许清源却仿佛料定贺英杰还在似的,几乎是押着池昉上楼来。 情敌才能理解情敌的逻辑,许清源预判准确,贺英杰没死心,坐在沙发上盼着池昉空手而归。 此刻,池昉是个无助的男人。 没有享齐人之福的命,却得了三妻四妾家宅不宁的病。刚刚追下去哄一趟,冻得半条命都要没了,那些个真的养一窝姨太太的旧社会老爷,是怎么有滋有味地过日子的,真会给自己造孽啊。 后背阴嗖嗖的,池昉莫名感觉到,许清源在盯着玄关处的那束花。 “你……咳咳!怎么还没回?公司那边应该挺忙的吧。” 虽然下逐客令,但体面仍需略作装点,贺英杰好歹是个总,池昉不想闹得太难看把对方逼急眼。 好在那人本就精明,看清局势后顺着递过来的台阶就下了:“行,那我回公司了,你好好养病。” 他走到门口,离开前,视线在池昉的脸上又停留了一会儿。 “你瘦了点,记得按时吃饭,开学以后少吃食堂,饭菜我让营养师搭配好,叫司机送过来。” 不要杀人不见血了,有必要当着许清源的面送我一刀吗?池昉的表情有点挂不住:“我吃食堂挺好的,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就别联系了吧。” 向某人表忠心?贺英杰笑了笑,真性急。今天他暂时输,不意味着长远就没法赢,任池昉在村里玩,他愿意在市里等,自己能够为了对方忍,许清源可不行。走着瞧吧,一旦又要面临两地分离的局面,那两人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还是会原形毕露。 “小也,我走了。” 终于,家里只剩下池昉和许清源两个人。 “阿源……” 池昉刚要说话,那个人打断他:“去床上躺着。” 欲言又止,想想还是作罢。骗是不能骗的,再骗就不是人了,和贺英杰之间虽然不是恋爱关系,但别的关系是存在过的,硬要解释几句,0个人稀罕听。至于分手时那些弯弯绕绕阴差阳错,根本辩白不清楚,像极了找补的借口,结果都这样了,挣扎的过程还重要吗? 况且,许清源现在一脸不想听他讲屁话的神情。 上了床,被窝早就凉透了,脱下来的大衣被拿走,池昉觉得特别冷,气管从上到下痒得密密麻麻,好似吞了个蚂蚁窝。但他不敢开口提,怕对方觉得自己故技重演,老用扮可怜这招博同情。 招数虽然管用,但短时间内接连施展会脱敏,效果大打折扣,池昉才不笨,许清源当下烦他,自己还是降低一下存在感比较好。 他在被窝里靠抖发热,耳朵差点呛聋,真想把那些又痛又痒的器官全部摘掉,人是哄回家了,肉体上的罪属实没少受。过了一会儿,许清源又折返回来,端来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泡脚桶。 “脚伸出来。” 池昉有点不敢相信,鼻子一酸,心口蓦然潮湿。 他知道,阿源是好人,没办法心硬如铁、狠绝无情。所以,病了那人会送他去医院,会开三小时的车回来接他,会在家里看到贺英杰以后,依然因为池昉狼狈地追下楼而心软。 坏人多恶劣,那是坏人的事,好人无法背叛自己纯正的本心。 冰冷的脚被放进略烫的水里,热意没至小腿,那个人用浸湿的热毛巾来回搓焐池昉的两只膝盖,几遍以后擦净膝盖上的水,然后展开自己的羊绒围巾,盖在池昉的腿上。 “泡一会儿,水凉了叫我。” “阿源……” “不要说话。” “我……” 许清源拧眉看他一眼,池老师只好把嘴缝上。 管他死活是一回事,听不听花言巧语又是另一回事,池昉但凡再提一句贺英杰,除了让许清源反复蔑视以外,没有其他的作用。 用热水泡脚身子快速转暖,姜茶和药接连跟上,誓要把刚才卷进身体里的风邪压下去。池昉老实在床上躺着犯晕,本以为晚上会开车回去鉴云村,许清源却没什么动静,直到睡前量体温的时候,他瞅准时机,将打好字的手机备忘录举在对方眼前。 「什么时候回去?二宝有人管吗[小狗emoji]」 想不理会他,可对方懂得用二宝迂回,许清源不得不回答:“……值班的人会帮忙喂的,我打过招呼了。” 池昉又打字。 「明天回去吗,我们一起?」 许清源嗯了一声:“观察一晚,明天早上如果没发烧,再回去。” 原来,他是担心池昉的身体素质不行,经不起今天的折腾,如果病势趋重,可以用最快速度赶去市医院,总比上卫生院强。 「阿源,谢谢你对我好[可怜]」 对面不认可这个说法:“我没有对你好,我是不想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这个词谁用都不该是许清源啊?池昉绕不过弯来,在他的意识里,过呼吸晕倒是自己体力不行,寒风中追人是他自个儿乐意,许清源在意的点,池老师根本没过脑子。 何况贺英杰那茬事添堵得很,许清源最终没有冷脸走人,还肯继续回来照顾他,已然是高风亮节、宅心仁厚,池昉实在找不出“良心不安”的瑕疵到底在哪里。 「可我觉得你在对我好,你对我好,我就开心」 许清源看完这一行字,视线移向池昉,对方眨巴两下眼睛,继而满足地弯起笑。 “……打字也算说话。” 搞什么啊,这也能被禁言,要不要这么专制。 关了灯,他们一起躺在这个家唯一的一张床上,许清源背对着池昉,抱臂闭着眼睛。 两个人同床不知道多少次,各睡各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总要搂搂抱抱黏黏糊糊,要么是池昉贴上来,要么是许清源在背后圈着。哪怕是初识的时候,池老师装模作样地扮乖巧,到了床上,照样像块牛皮糖似的缠人。那个时候,许清源还不明白如此亲密的距离有多危险,他只是觉得夏天真热,池昉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湿湿闷闷的,惹得他浮躁地睡不着。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背影,池昉伸手拉住了一点许清源的衣领。 “阿源……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他挪动身子,离那个人更近了些,头发蹭上对方的枕头。 得寸进尺,过分放肆,但是他并没有收到许清源清醒的警告。 池昉自顾自开始说话。 “阿源,咳咳……你睡着了,那我就不禁言了哦?” “你知道吗,你回家来,我特别高兴,这是我们一起布置的家……你买的放的东西都在老位置,我没有乱动,怕弄乱了不好找……咳咳,咳!你给我做饭,给我泡脚,简直像做梦一样好,梦里……我们一直在家好好过日子,有你,有我,还有宝宝……” 第104章 “分手那天,咳咳,咳咳……其实我后悔了,我不想和你分开……但是你说……拙泉山居更重要……我不值得……” 温热的液体不小心滑入耳鬓,渗在枕头上,池昉蹭一下脸就擦去了。 不被选择,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就像他的父母共同抚养他,并非源于离婚双方不肯退让,硬要争取抚养权,恰恰相反,没有人真心想要他,于是达成了和气而不失颜面的平衡,两边都背点责任,两边都不负全部责任。 情感上,池昉不寻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不相信这种东西,唯一?他有什么值得人唯一的。 可是,许清源却是个例外,他太傻了,把所有宝贵的东西都排在池昉这个名字之后,永远坚定地选择他所爱的人。那个人的纯粹,令池昉心疼、心软、心悦诚服,他不得不相信,或许世界上真的有唯一,有非你不可,有相濡以沫的一辈子。 但是,最后,连许清源都失望地放手了。 唯一这个词,池昉始终不配拥有。 “阿源,咳咳咳……我好想你,也好怕你……怕你恨我,怕你把我们的过去当作污点一样唾弃……咳咳!我……不敢面对你,要是听你亲口说,后悔爱过我,恨不得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我,我真的……想想就快要疯了……” 爱结束了,然而池昉曾经见过它炽烈美好时的样子,那是属于自己的。如果许清源决绝到,不惜抹杀掉它存在过的痕迹,无疑是对池昉最残忍的惩罚。 “本来以为,你选亚楠和mm做家人的话,我能够祝福你的……咳咳咳咳!直到亲眼看见亚楠亲了你,那个瞬间,我彻底一无所有了,恨不得跳河一了百了……” 锥心刺骨的感觉犹在,他后怕地倒吸了口气,为当时的绝望心有余悸。 “后来……咳咳咳……我终于又能抱你亲你,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连河都可以跳,我还在怕什么?如果把你拱手让人,会比死还难受的话,我当什么胆小鬼呢……” “阿源,你今天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咳咳……没关系,我再追你一遍,许清源,我重新追你可不可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最煎熬的顾虑消散了,许清源不是别人的,池昉终于有勇气自食其言,违背他分手时做过的所有考量。 异地?不管了,好歹在同一个区划市,总比跨省跨国强吧。耽误许清源?是啊,他品质低劣,不想让那人结婚生子,爱谴责就谴责吧,反正良心也不会痛。时间长了变心?不要紧,变心可以再追,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招数多花样多,能赢过他的小三还没出生。 大概是池昉暴露的主张太过激进,那道背影终于出声道:“闭嘴……睡觉。” “我说梦话呢,无意识的。” “……” “阿源,我冷,靠着你的背行不行。” 池昉蠕动过去,脸贴上许清源的后肩,掌心抚上他厚实的背。 “又说谎,哪里冷,手不是挺热的?” “真的冷,不信你摸摸。” 池昉的手顺着优美的背肌滑到前面,一路乱七八糟地摸,总算摸到了许清源的手掌。 “……你再这样,我去睡沙发了。” 背后响起假假的呼噜声。 “手拿开。” 池昉呼噜了一会儿,委屈道:“那还是我去睡沙发吧,我看见你就想贴,控制不住,你知道我有这个毛病的。” 许清源真无语了,什么时候又多出的这项毛病,明明是皮痒了突发恶疾。 他忍无可忍地翻身转过来,正迎上对方亮起的眼睛,许清源置之不理,把池老师拖回到他自己的枕头上,又拿被子塞满对方的脖子缝隙,只露出个长满坏心思的脑袋。 “不会冷了的,睡觉!” 这语气真凶,还是暂避锋芒吧。池昉扁了下嘴。 “哦……” 第95章 春意点点 病来如山倒,特别是这山还倒得反反复复。池昉的状态不怎么样,虽然没发烧,但是回去的车程一直在睡觉,许清源已经后悔接他走了,村里的条件没有市里好,吃的住的差一大截,还不如请假在家好好休息。 “我掉头回市里吧。” “嗯……?”池昉强行睁开眼皮,“为什么回市里……” “你这副样子待在村委能干什么,多余让大家担心你。” 池老师咳嗽两声,轻笑道:“你担心我啊?” 许清源焦躁地等着红灯:“我指的是其他人。” “那接我去拙泉山居嘛,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保证出不了岔子。” “正经一点行不行,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说的就是正事啊……咳咳……”池昉侧过身,脑袋歪在靠枕上,懒懒地眯缝眼睛,“马上开学了,快要见不到你了,我就想在村里多待几天。” 当某人不再装模作样,于是撒娇又成了惯常语气。 许清源直视前方,努力忽视掉余光里那两道欲说还休的视线。 “自重点,我不想听轻浮的话。” “切,对我有偏见。许清源,这不叫轻浮,这叫我、想、追、你、呀。” “闭上嘴。” 真没意思,以前的许清源被撩会脸红,特别纯情可爱,现在的许清源,只会独断专行地勒令池老师闭麦。 “咳咳……咳咳!咳嗽总可以张嘴吧?” “……” 池昉坚持回村,车子最终还是驶入了村委停车场,今天坐在值班室里值班的人是王学霖。 迷惑,又迷惑了。王学霖从监控里看到许清源的车,奇怪他怎么会突然过来,接着看到另一个人从副驾驶位下车,犯困到一半的王学霖差点要揉眼睛了。那个人……或许、可能、应该、好像是……池老师吧?包得跟个粽子似的,一块羊绒围巾折成兜帽罩着脑袋挡风,他靠着车门咳喘了一会儿,许清源过去将他扶住。 王学霖的头顶飘过一串问号,他还停留在“源哥十分讨厌池老师”的认知阶段,怎么他们两个假期还碰头了?许清源把池昉送回村委来,肢体动作一点看不出嫌恶,甚至有些……亲密? 两个人一起上楼,进了池昉的寝室,过了大约十多分钟,许清源关门离开,走的时候路过值班室,瞥见王学霖就打了声招呼。 “小王,今天你的排班?” “是啊,”王学霖问,“源哥,你送池老师回来?” “……嗯,他病了,我顺路送他一下。” 病了,顺路,那倒是应该,听起来合乎情理,王学霖的思路很局限,想着他俩也许是在卫生院偶遇的,他如果知道这个顺路是从市里过来,恐怕下巴要惊吓到地上。 许清源道:“我先走了,小王你辛苦,值班有什么情况……多留意留意。” 能有啥情况,顶多是哪家鞭炮又点着了,大晚上得去处理火情。 “放心源哥,妥的,拜拜。” 王学霖挺幸运,春节值班最后一天平稳度过。除了监控里传来池老师时不时的咳嗽声,其他一切正常无异动,更没有需要出勤的值班电话,第二天八点从值班室走向办公楼,直接无缝衔接丝滑上班。 刚刚复工,众人还沉浸在年的喜悦里,见面互道新年快乐,拿起拖把抹布热热闹闹地打扫办公室。 池昉被提前打过预防针,见了韦亚楠没有自作聪明地多说什么,两个人都对除夕那晚的事情缄口不提,默契地你帮我打水,我替你擦桌子,和和气气开工大吉。 鉴云村虽然不及大城市便利,但人情格外暖,池昉戴了许多天口罩,过了个春节病貌不减,村委里的大家都操心得很。几位村干部家离得比较近,每晚都喊池昉过去吃晚饭,蒋丽芬女儿帮忙请来一位老中医,趁着午休时候面诊开了方子,说治咳嗽的效果甚佳。韦亚楠也几乎每天给池昉带个补身的汤加餐,要么是山药莲子牛腱汤,要么是百合杏仁猪肺汤,鲜香暖胃,润肺止咳,尤其那油柑橄榄筒骨汤池老师第一次喝,入口就给对方竖大拇指。 “亚楠,你太能干了!这都哪里学来的啊,怎么能好喝成这样!” 韦亚楠微笑:“爱喝多喝些。” “不过亚楠,你照顾孩子够忙的了,真不用给我再带汤,光看这些材料就知道费时费力,心意领了,太麻烦你。” “呃……”韦亚楠不知为何磕绊了一下,道,“我反正也要给mm做饭吃,多盛一碗带过来顺手的事情……池老师,你瞧着气色好多了,说明食补是得跟上才行。” 池昉笑得开心:“我的确感觉恢复不少,多亏大家照顾我。” 哎,有的人真是贤惠又心善,这么麻烦的汤每天不重样,口味还精准贴合他挑剔的舌头。 池昉把食物分成好几类,有些只是拿来果腹,不讲究味道和口感,有些从摆盘和份量上便知其价格不菲,那必然得好生享受回味,而还有一种食物,是放了心思做的,吃出来的味道具有独一份的特别,用舌头一尝便知。 第105章 池昉抿嘴笑,很快将汤喝得干净,以实际行动回报这位好心的“田螺姑娘”。 日子过得很快,月底就到了返校时间,池昉算过排班表,知道许清源周五晚上值班,于是周六他起早就在村委门口守株待兔。 做完交接工作的许清源刚开车出来,就被门口的一人一狗拦住了去路。 “阿源!” “汪!” 湿冷的薄雾被晨曦驱散,池昉抱着二宝,举起小狗的一只前肢向车里的人打招呼。 许清源放下车窗:“干什么。” “江湖救急,上车说。” 关上门系完安全带,抱好狗,池老师指挥道:“开车吧。” 许清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我现在回拙泉山居,你要去哪儿?” “我也是去拙泉山居。” “什么?” 池昉嘿嘿笑:“不是马上返校了嘛,二宝还是交给你养吧,我周末回村的时候再来拙泉山居接它。” 许清源看着这张寡廉鲜耻的脸,反问道:“池老师,你跟我商量过了?” “我不是正跟你商量呢嘛。” “这叫商量?”明明是强买强卖。 “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二宝,不愿意收留它吗?”那人做作地委屈道,“二宝,你听见没,阿源爸爸好狠的心啊。” “呜汪!呜汪!” 一人一狗还打起配合来了,许清源的头都大了:“是谁说自己回市里就会把二宝带走的,你说的话有哪几句靠谱,你自己数过没?” “来回六小时的路,还得被关在狗笼里,二宝会受不了的。偶尔一次也就算了,如果每周都这样,小狗产生心理阴影可怎么办,是吧二宝?” “汪!” “……歪理。” “哎呀走吧阿源爸爸,走吧走吧!” 怪不得他要上车说呢,否则许清源一听是这种算盘,势必关上车窗绝尘而去,眼下这块狗皮膏药赶又赶不下车,还得任他嬉皮笑脸地喊爸爸。 手好痒。 春意点点,已然在拙泉山居萌芽。 院子里的绿是鲜嫩颜色,微风拂来的不再是严酷的冰寒,而是沾上了一缕潮湿的软暖。 马霏霏看见池昉回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她的视线来回在池昉和许清源的身上慌乱移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霏霏,”池昉笑着打招呼,“一年不见,你头发都能扎小辫儿了。” 马霏霏从前是短发,现在蓄了一年,脑袋后面绑着短短的发揪,像个兔子尾巴。面对池昉的寒暄,她牵了下笑:“源哥,我去餐厅摆一下餐具。” 她没有回应那句开场白,转身跑走了。池昉尴尬地放下打招呼的手,小姑娘人单纯,喜怒形于色,这种反应比她当初面对夏晴时略好些,但也大差不差。在马霏霏眼里,池昉俨然也是个辜负许清源的坏人。 她没有想错,那的确是事实。 许清源接过池昉怀里的二宝:“我去给它洗个澡,你回去吧。” 拙泉山居不欢迎他。刚才是马霏霏,后面还有珍姨、蔡伯、小黄,大家应该都对自己很失望。因为他,宝宝没了,许清源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整整一年,池昉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么狼心狗肺的家伙,谁能真心欢迎? 池昉沉吟片刻,重新抬起眼睛时脸上含着笑:“我帮忙一起洗。” “你……” “阿源,我明天走了,让我多留一会儿吧,好吗。”他的声音是祈求的。 明天,走了么。也对,mm的幼儿园已经开学一周了,高校再怎么晚,总不至于拖过月底,池昉即将返校,如同去年的这个时候一样。 他松了口:“……进来吧。” 外面冷,许清源带二宝去自己的房间洗澡。从前给宝宝用的大脸盆,拿来给体型小的二宝用绰绰有余,暖风机吹得浴室热乎乎的,他换了件黑t,湿着手臂往盆里灌热水。池昉同样被热风吹得发汗,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荷绿的毛衣,撸卷起两只袖口。 给大家伙的金毛洗惯了澡,打理起小土狗来实在简单,许清源根本用不着帮忙,麻利地给狗搓完泡沫,用花洒冲淋干净,拿大毛巾一包就搂在怀里擦。 池昉东瞅瞅西望望,没给自己找到活干,倒热出一鼻尖细细的汗,他弯腰俯在许清源的身畔,注意到那人的头发上沾了两粒白色的泡沫。池昉心中一喜,总算来活了,他用手指小心把泡沫捏走,许清源不明原因,以为对方在摸他的头发,猝然抬起头来。 视线相接,两个人的眼睛里俱是惊乱,他们近距离对视了三四秒。 池昉咽了下喉咙。 忍住,忍住…… 妈的,忍不住。 他捧过许清源的脸,色胆包天地闭眼亲了上去。 第96章 小院八卦 作为一条农家小土狗,二宝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它的主人咬了它的……姑且称作是爸爸吧,毕竟那是第一个给它吃喝的人。它的爸爸对被咬这件事情有点生气,恼得耳朵脖子都红了,伸手推开了主人,而主人却又咬了上去,时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软软的,似乎是某种意图迷惑敌人的陷阱。 “池昉……你干什么……唔……” 爸爸根本不是对手,哪有主人厉害,二宝裹在毛巾里,听着败下阵来的、越来越湿热的水声。 接吻,是池昉喜欢的,他就爱引诱许清源亲他,尤其是,在不情不愿之下又难以自控地亲他,超爽的。 两个人压在盥洗台上,二宝已经掉落在地,身上未干的毛一缕缕扭着,没有人注意到它,可怜的小狗只得挪动步子,自己站到风口下吹暖风。 池昉摸着许清源的背,吮着他的舌头,不断发动着攻势。 怪这浴室的风太热,轻易把血液烧滚烫,许清源一只手按着池昉的后脑勺,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另一手勒住他的腰,下意识地捏握。 “想吗……嗯?许清源……是不是好想?” 在空隙里挑衅完这一句,池昉的嘴唇旋即被堵住。 眼前雾蒙蒙的,毛衣黏热得扎人,被卷起到了胸口,池昉松开吻,转而舔许清源的下巴,喉结,愈来愈向下。许清源制止地把他的脸捧上来,却被池昉坏心眼地亲嘬手指,讨好地舔手掌心。 那双眼睛自下而上地望过来,清波漾漾,又纯又欠,让人非常地,想欺负他…… 太热了,热得口干舌燥,对方再一次固执己见地埋下头去,这次,许清源默许了。 布满水汽的镜子留下杂乱的手印,二宝的毛已经自行干了许久,无聊的小家伙趴在毛巾上打盹,眼睛半开半闭的。池昉捋了把汗湿的头发,喘着气抱起它,往小狗的耳朵上亲了一口。 “乖,好好待在拙泉山居,别太想我哦……要是能一直这么亲你抱你就好了。” 他边说边眨巴眼睛望向许清源,那人的神情羞耻得仿佛又被非礼了一遍,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出去,我要冲个澡。” 池昉道:“那你借我件衣服,我也洗一个吧,身上都是汗,还有些其他的……” “我洗完你洗。”许清源快速打断他,完全不想听到后半句话。 “一起嘛,省水。” “不差你这点水。” 他把池老师推到门外,接着浴室门被无情地扭上了锁。 池昉不满地冲着门板抗议:“翻脸不认人,我手很酸,嘴也很酸的喂!” 怀里的二宝被吵醒片刻,又继续懵懵懂懂地睡。 院子里,马霏霏坐在竹椅上剥豆子,黄元斌从背后戳戳她,丢过来一块巧克力。 “听说池老师回来了?” 马霏霏嗯了一声:“他不是早回来了么。” 池昉的宣讲课开讲了好几堂,乡里有不少人都去听过,不算是新闻。黄元斌也搬了把竹凳坐下:“我哪里说的是他回村的事情,我指的是来店里嘛。” “一会儿他走你送他,有什么好奇的你自个儿问他,我晓得什么。” “又耍脾气了不是,女侠,你要伸张正义好歹也看看对象,他是池老师诶,向来对我们都挺好的,你别这么大怨气。” 马霏霏将巧克力丢回去:“你每次都这样,没立场没原则,夏晴那时候也是这样,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 黄元斌挠挠头,拆开巧克力的包装自己吃了:“夏晴又不一样,她是为了别的男人跑回城里去的,池老师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他本来就在村里待不长,大家都知道他会走的啊。” “你……我跟你说不清楚!”马霏霏低下头,“反正,源哥这一年是怎么熬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宝宝死了,那个人走了,说好的面馆不去开了,他……他比夏晴还可恶!至少,夏晴渣得明明白白,可池老师偏偏……要留下那么点好吊着源哥吊着我们,让大家忘不了他……” 正如黄元斌说的一样,池昉对他们都很好,每次回市里必会给所有人带东西,老老小小个个照顾到。以往在拙泉山居,有他在总是格外热闹,池昉活泼会说话,长相又赏心悦目,时常笑眼弯弯的,大伙儿被逗得开心熨帖,哪个人能不喜欢他? 第106章 所以,许清源也喜欢他。马霏霏从一开始闲来无事磕一磕cp,到后来慢慢意识到,源哥好像真的喜欢池老师,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 他看池昉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温柔、宠惯,如珠似宝地爱惜。池昉在他心里一定很珍贵,珍贵到不惜卖掉拙泉山居,拿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和对方在一起的可能。 他们偷偷热恋着。 总有一些监控片段因为“故障”而频繁消失,后来“故障”的次数太多,索性那两层楼的监控就停了。每当那两人一起下楼来,马霏霏就知道,他们又“偶遇”了,很凑巧地一道起床,一起洗漱完毕来吃早餐,然后甜甜蜜蜜地边吃东西边盯着对方傻笑。 「我的cp是真的,圆满了。」 那是她最后写给bot号的投稿,那天,许清源宣布要去市里开面馆,马霏霏在心底里发出尖锐爆鸣——啊啊啊相信爱情! 以此为结局的话,该是个多么美好的童话故事。 然而,现实终归不是童话。 不计后果的感情果然有高风险,只是付出的代价太痛了,仿佛被硬生生残杀掉灵魂的一部分,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无法接受,更别提早已深陷泥潭的局中人。宝宝没了,池昉走了,许清源把自己关在那个人的房间里,每天看着那些熟悉的、还未消失的生活痕迹,似乎池昉很快会回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刻。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马霏霏好几次都想说,源哥,别等了,池老师是个坏东西,坏透了,不要再等他。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得维护许清源最后的一点颜面,马霏霏装作不知情,装作许清源的悲痛全都是为了宝宝,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她也不能例外。 为什么啊,为什么池老师能够这么狠心,他明明舍不得离开源哥,明明也特别特别喜欢源哥,为什么可以做得到真正割舍?难道他对大家的好都是假的,对许清源的在乎也是假的,其实池昉是个道貌岸然、虚伪透顶的坏人,早就在城里过着潇洒自在的新生活,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抱有期待。 眼见马霏霏的眼圈红了,黄元斌有点手足无措,他没有第二块巧克力了,也没有擦眼泪的纸巾,于是急忙劝道:“你瞧瞧你,嘴硬什么啊,你不是也盼着池老师回来的么……好了好了,别哭,等会儿眼睛肿成核桃,丢脸的可是女侠你哦!” 小姑娘送了他一记肘击:“黄元斌你嘴有毒啊,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那得看对象是谁了,你嘛,抗压能力强,毒一点不要紧。” 马霏霏抹了把眼睛:“谁说我盼着他回来,我一点都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是我盼着,是珍姨蔡伯盼着,是源哥盼着,好了吧?” “源哥也没有盼着!” 黄元斌啧啧两声:“你代表自己也就算了,别瞎代表源哥啊,你这股凶煞的冷空气到时候把池老师吹走了,你看源哥伤不伤心。” 对面愣神了一瞬:“你……你知道?” “什么?” “就是源哥和池老师的事。” “不都是你说的么,你磕他俩一对。” 马霏霏吐吐舌头:“我乱说的你也信。” “那肯定只有我才会被你洗脑啊,你跟别人说谁能信你。” “我哪里会随便跟别人说去,”她是信任黄元斌的缺根筋才会和他唠的,“……那、那你真的也这么觉得吗?” “不知道。” “啊?” “有时候觉得不信,有时候又不得不信。反正,无论是不是吧,池老师在源哥心里的分量不是其他人能比的,你如果真心希望源哥好,就别把人家往外面赶,真赶跑了你又心里不是滋味。” 马霏霏嘟囔道:“我才不会呢……” “他走了你不是也伤心吗,”黄元斌拆穿她,“其实,我们都是站在源哥的视角去看待整件事,也许池老师有他自己的苦衷。就譬如卖店吧,他不让源哥卖掉拙泉山居又没有错,池老师如果真的冷眼旁观才是一肚子坏水呢,最后店保住了,很难说不是因为池老师和源哥撕破脸,让他对开面馆死心了,不然源哥那么倔的人,卖掉的拙泉山居怎么可能还会去要回来。”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我又不笨……我气的是他不回来,既然店保住了,他可以暑假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啊。” “宝宝没了,他没脸回来吧。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和源哥一对过,那就更不敢回来了,来干吗啊,看一下又走,除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又没别的用处,要是源哥还喜欢池老师,那真是完全没顾源哥死活的。” 马霏霏沉默了,假设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生活和感情的平衡吧,市里是现实的生活,普通人谁还不是工作的牛马啊,咱们这儿是桃花源,理智一点呢肯定是离开桃花源的,但如果两边都不愿意放弃,那只能池老师自己权衡了,我脑子笨,暂时想不出办法来。” 马霏霏听他刚才讲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的,对对方的真知灼见期望很高:“你努力想想啊,前面不都分析得挺好的嘛!黄元斌我真对你刮目相看了,用大智若愚来形容你是准确的。” “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小伙子还是得意道,“我好歹也年长你几岁吧,再说了,我有个智慧的老妈,虽然她有些思想比较老旧吧,但看问题还是犀利的,不然也不会是飞凤村长的铁闺蜜,我平时耳濡目染,受熏陶多了也懂分析分析,哈哈!” “我不是想听你王婆卖瓜的,快想办法,怎么平衡啊?” “这我真没主意,我又不是池老师,这大难题还是得他自己考虑。” “那他要是也想不出来呢,不会这回又走了吧?” 黄元斌抓住她露出来的马脚:“看看,还说自己没盼着池老师回来,怎么这会儿担心起人走的事情了?” 马霏霏火速改口:“哎呀都说了不是,我是在担心源哥难过……!” “再难过,见到池老师那张脸也会忘记的,他笑起来比蜜还甜,可怜的时候又有办法令人心软,这技能不服不行。” “看人的好吗,同样的事情你来干,我只会想打你一顿。” “嘿,你打我还少啊,动不动就肘击,得亏我皮糙肉厚。” 马霏霏作势扬起手,黄元斌马上讨饶:“女侠饶命,我帮你剥豆子好吧!” “喏,那个盆的给你剥。” “行行,我包了。” 她把椅子挪过去些:“刚才的分析,黄大仙再继续说说呗。” “咱俩这么八卦不好吧?” “说吧说吧,这里是监控死角,没事的。” “那行,边剥边唠啊……” 第97章 冒昧的小王 开学第一周,忙忙忙。 虽然每学期都是这个节奏,但今年科室人手紧缺,加之有位女同事刚刚怀孕,孕反比较严重,池昉不得不再把自己多劈出一份来,强顶上半个人用。一直晕头转向地忙到周五下午,眼看周末得继续加班,他给许清源打去电话,报备自己不能到拙泉山居接二宝了。 “下周吧,”池昉一心二用,讲电话的同时还在修改文档,“我下周来接它。” 对面说:“不接也好,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养它。” 察觉到这语气怪怪的,池昉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我错了嘛,周日有个研讨会现在还在赶材料,不是偷懒不回来的,别生气。” 许清源道:“言重了,工作忙很正常,我只是提出一种更合理的方案。” 好茶啊,怎么现在茶艺精进到这地步了。 “放心,下周我肯定来接它,如果我说话不算话,就……”池昉沉痛地立誓,“就罚我三周亲不到你,怎么样,够不够狠?” 偷换概念的本领倒是厉害,两个周末不回村,本来就三周见不到人。况且,他这副自说自话的做派实在嚣张,没有身份,就给自己自创身份,美其名曰“总有一天能转正所以提前行使权利的追求者”,差点没把许清源气死。 电话另一端道:“你耍不完流氓了是不是,上次是你无赖,不会有下回。” “上次?”池老师疑惑的声音格外纯洁无辜,“你指的哪一次,是给二宝洗澡的那次,还是除夕在你房间里那次,或者更早一点,喝醉酒送你回拙泉山居的那次?” “……” “说嘛阿源,哪一次啊,给个提示。” “我挂了。” “不要挂不要挂,我还有话没说呢!” 对面等了等。 池昉用力亲了下手机:“我想你,能不能跟你视频?” 完全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招,许清源下意识把手机快速移开,接着反应过来对方根本轻薄不到,也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于是又将手机慢慢贴回到耳边。 池昉带笑的鼻息,隔着听筒痒痒地传来。 第107章 许清源深吸一口气:“……没这个必要。” “你是不是把我关在黑名单里呢,或者……删掉我了?” 对于这个问题,许清源并不想回答。 “我带二宝去散步了,挂了。” 池昉本来想趁机加回那人的微信,结果目的没达成,天还没得聊了,只能悻悻作罢:“好吧,辛苦你,拜——拜。” 结束通话,池老师喝了两口咖啡继续敲键盘,边敲边心思飘忽。刚刚许清源为什么回避问题?就算承认删了他,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分手以后删掉或拉黑前任是基操,不然逢年过节不小心收到条群发祝福,那该多膈应。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池昉打开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他停顿了两三秒,还是点开对话框,尝试着发了条消息。 「我会回来的,保证」 顺利送达。 没有提示对方不是你的好友,没有显示消息已拒收。 过了半分多钟,跳出回复。 「嗯」 许清源既没有删除他也没有拉黑他。 「[gif表情]」 对面不再回答,对话结束。 池昉的心里卷起一片潮湿的海浪,不激越,但推着,漩着,难以平静。 分手后,他没有给许清源发过消息。曾和多段感情分道扬镳过,池昉深刻地明白,间歇性不舍、心智薄弱,都属于正常现象,不能因此就被蚕食掉意志,去做一些藕断丝连的愚蠢行径,那会让戒断的努力前功尽弃。他是自我感动了,却对另一个人施加二次伤害,使双方都泥陷在过去。 许清源需要新的生活,而他,也应该需要。 池昉不去挑战人性的脆弱,也不给自己卑微面对那记红色感叹号的可能——消息如果发送失败,小丑只会是他自己。 然而,原来他真的是一个小丑,自以为多么熟知人心,自恃看透了情场那些痴男怨女的结局,池昉只顾着摆脱对许清源顽固不化的执迷。 他一直不知道,或者说,不敢去想,阿源还在等他。 反复看着屏幕里那个名字,那个“嗯”字,看着看着就无奈地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哪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傻瓜啊,只有许清源一个而已。 这周倒春寒,已经被骗出来冒头的春花惨遭寒潮蹂躏,在风中可怜地哆嗦。 因为天气原因,拙泉山居周六周日生意一般,店里不忙,晚上给二宝喂完食,许清源换好衣服遂去球场打球。 到了地方,还是那几个球友,零零散散地凑一起打了两场,他没什么状态,出了身汗就下场喝水。 王学霖掐准时机,挪过来搭了记许清源的肩膀,捂嘴小声道:“源哥,有个事情想冒昧问你。” “嗯?” “你和亚楠姐是……怎么了?我之前开了句玩笑,她很认真地告诉我和你不是男女朋友,我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蠢事。”王学霖一脸“僭越了,但不知僭越在哪里”的懊恼,“平时我也经常那么没轻没重地开玩笑,亚楠姐一直都笑眯眯的很和气,我吃不准是自己冒失了,还是你们之间……确实……” 许清源噎了一下:“所以,你来问我?” 王学霖惊觉出不妥:“源哥我……没有也想冒犯你的意思!哦哦当然我也不是故意冒犯的亚楠姐……啊呀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比较好,总之我没有恶意!真的!” 看把这家伙急的,许清源拍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不过小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亚楠的男朋友?” 王学霖有点牙疼,听这意思怎么连分手都不是,而是连谈都没有谈过的节奏? “你每次都帮亚楠姐值班啊,又经常来村委带mm,mm也叫你爸爸,你们……不是还一起去旅游了嘛,亚楠姐的电脑屏保就是你们三个人的合影,除夕也在一起过的……都这样了,难道不是男女朋友吗?” 许清源反思了一下,他醒悟过自己对韦亚楠缺乏边界感,但没想到暧昧的程度如此过分,平时大家相处自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此刻被旁观者点出来,原来他的种种行为竟这么容易令人误会。许清源觉得自己更加对不起韦亚楠,着实耽误了人家。 “小王,是我这边做得不对,让大家误会了,确实是我的错。” 王学霖倒吸一口凉气:“啊……原来,真的不是啊……?” “确实不是。” “完了完了,那我真的是很冒昧了。” 他如遭雷劈,一脸天塌了的生无可恋。 许清源问:“到底怎么了,你说了什么后悔成这样?” “我……我……哎!我就是开工那天发现亚楠姐的屏保换了,嘴贱开了个玩笑,问她是不是打算空出位子来,准备换上更喜庆的照片了,天啊……我怎么会说这么没分寸的话,真的好想打自己一顿!” 因为许清源除夕在韦亚楠家吃年夜饭,此事村委内部很八卦,认为是两人的一次突破性进展,众人都在期待官宣送祝福的那天。不怪大伙儿多想,谁叫以往半真半假地打趣时,韦亚楠只是害羞岔开话题,并没有矢口否认过,最后猜测演变成了“不公开的秘密”,就差传到订婚结婚这一步了。 至于王学霖此次的失误,只能说是倒霉赶巧。 在获悉许清源真实的心意以后,韦亚楠面对池昉产生了后知后觉的羞愧,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就先将屏保照片给撤下来了,想到池老师曾经震惊地死盯着这张合影看,韦亚楠后悔不已。 王学霖正是赶在了这个档口上,不知死活地撞了个大雷。好脾气的亚楠姐罕见地严肃冷脸,说话也格外生硬,王学霖知道闯祸了,但不知道这祸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死得那叫一个不明不白。现在韦亚楠都不来隔壁串门了,王学霖实在憋在肚子里过不去,见到许清源就脱口想问个究竟。 “小王,这话确实唐突了,当时……池老师在吗?”如果池昉也在,韦亚楠肯定臊得无地自容。 “在啊,他们不就是一间办公室的吗?” 许清源叹了口气:“小王,我和亚楠没有交往过,是我单方面想帮衬她们母女,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王学霖低下头:“这回彻底知道了,源哥,我找个机会向亚楠姐道歉去。还有池老师,他们一间办公室的,平时如果玩笑话不小心过了度,全都是我的责任。” 怎么还有池昉的事。“你对池老师说什么了?” “唉,我说你是亚楠姐的男朋友,对她有多体贴多照顾,池老师那天心脏不舒服,我不光打扰他,还自顾自讲个没完……” 原来,这个误会是这么来的。 许清源问:“怎么,池老师身体这么不好,心脏都出问题过?” 王学霖没心眼地据实以告:“病发的时候真的吓人,脸煞白,浑身抖,半天都动不了。我想着不对,心脏里的毛病马虎不得,着急打算送他去卫生院,可池老师硬是不肯。” “嗯,他有顾虑的时候就不肯去卫生院的。”因为熟人多,怕丢脸。 “啊?看病能有什么顾虑……” 看病当然不要紧,怕只怕根本没病。 “没什么。” 许清源不多说,王学霖也不再深入问下去,他已经因为言辞冒失而得罪了韦亚楠,心下痛定思痛,万不可再莽莽广广地做人做事,一定要谨言慎行! 篮球场这边打到快九点终于解散,许清源开车回山,进停车场刚刚停好车,安静在角落里的一辆suv,忽然朝他闪了闪车灯。 第98章 短暂一面 现在是周日晚上九点多,明天是周一工作日,在一个最不可能的时间,池昉的车出现在了鉴云村。 双方都开车门,下车。许清源不知道能够允许自己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不及他反复斟酌,那道身影已经毫不犹豫地向他跑来。 飞扑而至的一个拥抱,池昉圈住许清源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快乐地笑:“有没有很惊喜?” 想推开身上的人,可是手却不听意志的指挥,始终施不出认真的力气,许清源僵着声音问:“你怎么这个点突然过来。” “会后送专家去完机场,我就直奔拙泉山居来了,”那人向后略仰了下脑袋,视线飘在许清源的脸上,一会儿看眼睛,一会儿盯嘴唇,“结果我到了你却不在,只好又在停车场等了一个多小时。” 大概是参加研讨会的缘故,池昉今天着了一身正装,身形尤为挺拔端正,他很白,山眉水目,被夜色映托得似一轮清月。好看归好看,穿这身衣服开车可不怎么舒服,正如他所说的,人是直接过来的,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舍得花费。 许清源道:“我不在你不会打电话?” “那有什么惊喜啊,”池昉闻闻他的脖子,“你打球去了?” “嗯,出了汗,你松开。” 结果对方听罢,满不在乎地照着脖子吮了一口:“咸咸的,哈哈!” 第108章 突遭偷袭,许清源蓦地头皮发麻,赶紧将人扯开:“你不嫌脏的啊?” “干吗害羞,我舔别的地方你不也没意见嘛。” “又在乱说什么,闭上嘴……!” “这回不能听你的,我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在会场当牛做马,这一天下来真要瘫了,好不容易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回村里来,你光让我闭嘴当假人,我可做不到。” 如果从机场出发到鉴云村,车程会比平时的三小时还要多出不少,尤其池昉今天全程盯会务兼伺候专家,更是从早到晚紧绷一根弦,片刻都放松不得,体力消耗很大。 “……这么累你还跑一趟干什么,你自己说的下周回来。” “我回来当然是为了……”那人故弄玄虚地拖了一拖,继而皮嗖嗖地摇晃脑袋,“看二宝啊。” 许清源好想惩治他,想捏扯一把这张贱兮兮的脸皮,但这样的举动太亲密了,不适宜在他们之间发生。 池老师才不管适宜不适宜,抱过他的手臂拽着走:“回家回家,看二宝去啦!” 夜深人静,狗也要睡觉。 二宝昨天刚刚洗过澡,一身皮毛滑亮,又吃得顿顿好,看起来圆溜了不少,此刻香喷喷地睡着,简直像一只手感极好的抱枕,惹得池昉好想上手搓一搓揉一揉。 “让它睡吧,”许清源压低声音,“醒来见到你,就不肯再睡了的。” 池昉用气声回答:“好吧,那我明天早上再下来看它。” 言毕,他转身蹑手蹑脚地朝里面走,被许清源眼疾手快地拉住:“你去哪儿?” “上楼睡觉啊。” “你不回村委睡?” 池昉瞪圆眼睛,继续用气声发出不可置信的控诉:“搞错没啊许清源,我大老远赶回来,你收留我睡一晚都不肯?这个点我去村委干什么,别人还以为我做贼去的!” 对面生硬道:“你半夜来拙泉山居就不像做贼了?” “是是是,我是贼,我是采花贼,本采花大盗现在超困的,求求许老板让我上楼眯一会儿,我明早五点不到还得开车回去呢,算下来四点多就要起床了。” 许清源皱眉:“谁让你来回折腾的,只睡几个小时开车能好好开?” 池昉打了个哈欠:“我犯贱回来的行不行,现在两条腿像泥一样软,求求你给张床让我躺下吧。” 那人看了下手机时间:“快点上楼。” 拙泉山居是民宿,不缺房间,除了对外营业的那栋楼本身就有空房外,池昉以前住的房间也照旧在,池老师今晚的归宿有诸多选择,可他的目标却只有一个。 旋风般在浴室冲完澡,某人自己把自己安排得妥善,扑上床分好枕头,给手机设置完闹钟放在床头充电,末了拉齐被子:“阿源你洗快一点哦,我等你一起睡。” 许清源看着床上那个躺得乖巧的人,欲言又止,欲揍还休,忍着憋着拿上睡衣洗澡去了。 不要去争论睡在他的房间他的床上到底对还是不对,一是争不过那张嘴,二是时间已经够晚了,争赢了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多睡会儿觉,明天路上能少打点瞌睡。 池老师笑眯眯,啧啧,死装。 睡觉前原本有一肚子打算,可是空气里好像洒足了安眠药,浴室的水声刚响起一会儿,池昉就被这柔软的枕头、房间里熟悉的味道,以及终于和许清源见面的安心所催眠,恍恍惚惚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太累了,手脚仿若灌满了铅,池昉精疲力尽地淌进一片梦中湖。白云的倒影似一床软被,与水面一同托举起他的身体,随着水流悠悠漂移,空气中倏忽拂来清新而潮湿的香气,缱绻的春风温柔地抚过他的眼睫、眉毛,揉捧他的脸,好舒服。 “阿源……” 梦中的呓语无意识,梦外的人却被拨弄了一记心弦。 洗完澡的许清源抬手按灭灯,又帮他把已经充完电的充电插头拔下。池昉的睡颜很疲惫,完全没有刚才见面时嬉笑玩闹的精气神,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状态,极度疲顿辛劳,沾上枕头就被迫入梦,委实做不到嘴里念的“等你一起睡”。 累成这样还能撑到拙泉山居,毅力可嘉。 要说他是因为想念而回来的,许清源认为不尽然。 池昉在市里很忙,开学高强度的工作快速消耗着脑力体力和心力,导致体感上时间过得格外快,对池老师而言,两周眨眨眼睛便到了,并不难熬。但他还是见缝插针地赶路回村,二宝是幌子,究竟是为了谁,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所以许清源没办法将他推去村委,那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会回来的,保证」 时隔一年,那人再一次发来消息,是一句迟来的承诺。 池昉从来没有许过承诺。 哪怕是在曾经他们感情最浓厚的时候,池昉会为了许清源让步,接受那些本身并不认可的事物,答应去市里同居,甚至开一间在学校旁边、有可能会破坏他原有生活秩序的面馆,即使已经妥协至此,但池昉依旧不会主动许诺什么。 而现在,他会了,他愿意做,并且积极信守。 池昉在变,许清源能感受到,但变的程度还不够。 碾碎的信任无法修复如初,只能重建,然而地基是坍塌的,谈何容易。 “……你会这样回来几次?” 安寂里,许清源低低地问道。 睡梦中的人无法回答。 早上四点十五的闹钟,天还蓝黑着,池昉被铃声无情催促,眼皮跟抹了浆糊似的睁也睁不开。又闷头睡了五分钟,闹钟再次响起,床上这条挣扎的长虫拱啊拱,只差把床拱遍了还一直撞不到“墙”。 不是,许清源呢? 池昉瞬间吓清醒了,一跃而起,旁边空空如也。 他先是怀疑自己的手机坏了,是不是睡过了头,忙瞅一眼暗沉沉的窗帘,时间还早,太阳都没彻底醒呢。接着池老师就猜了,许清源难道昨晚搬去别的房间睡觉去了,不至于吧,自己都睡成这副死猪样,根本不可能对许老板行什么不轨之事,真把他当采花大盗了啊? 晚上没抱着睡,早起也没偷个早安吻,那他拼死赶活地回了个什么,寂寞? 池昉的幽怨将将成形,门开了,许清源端着盘子进来。 “你怎么还没洗漱?”他看了眼时间,“四点半了,快点,刷完牙马上吃饭。” “你……给我做早饭去了?” “嗯。”这个点蔡海生还没来上班,厨房没人开火。 池昉伸出手臂作势要抱:“阿源你真好——!” 对面打断他的施法:“快点,不然看二宝的时间都没了。” 池老师乖乖下床:“好的好的。” 简单收拾了下,冷水洗脸立刻让脑子清爽不少,池昉薅了身许清源的衣服,这样就不用回自己家再换了,又能节省点时间。 他就这样穿着许清源的衣服裤子,吃着许清源做的早饭,接过许清源递来的袋子——他自己那套正装已经被叠好装袋,提上便能直接走。 夫复何求啊。 “我不想上班了,想一直待在这里。”可怜的语气仿佛能马上挂下两颗大眼泪。 “那你请假。” “不行,学校里请假可烦了,等那些个大领导小领导审批完,黄花菜都凉了。” “知道不可能你非要撒娇几句,动作能不能快点,早一点出门路上能慢点开车。” “好啦好啦,我会小心开车的,你别担心。” “没有担心,纯粹嫌你慢。” 嘴真硬…… 吃完饭,池昉去楼下和二宝打了声招呼。小东西开心疯了,一大早就亢奋地汪汪狂吠,池老师有点体会到许清源每次喊他闭嘴时的心情,赶紧拿狗粮投喂,又揉又抱地哄,这才把它安抚下来。 “二宝,我得走了,你别给阿源爸爸淘气,尤其不能大清早叫唤,他要做生意的,你这样会把客人吵醒。” “呜嗷。”听不懂,但知道是批评。 “乖乖的哈,我上班去了。” 早上时间紧,池昉着急离开,步履匆匆地走出院子,背后的二宝却追了出来。 唉,真不省心。 以前宝宝虽然调皮,但已经被教养得颇通人性,知道“上班”是拦不住的,跟在身后也不过是欢送。但是二宝被收养的时间不长,加之池昉不懂教,导致它只知道主人又要消失了,不停地围着绕圈,用鼻子拱他的裤腿挽留。 池昉抱起小狗哄了会儿,这时候许清源走出院子来,话不多说地从他手里把二宝捞了过去。 “你走吧。” “那……交给你了。” 池老师把手掌摆成狗爪形状,在空气中抓了抓:“听话哦二宝,拜拜。” 他转身下游步道,台阶上,被管束的小狗只敢发出小声的呜汪。 狗随主人形,落在它阿源爸爸手里,可算放肆不起来了。不过,小狗比人类坦诚,即使嗓门低下去好几度,却仍不放弃表达对主人的舍不得。 第109章 你还没走,我已经在想你啦。 池昉又下了几步路,突然反身折返,他两阶两阶跨着跑,很快就回到了小院门口。 许清源猜到他要做什么:“时间来不及了。” 他喘气望着对方,笑道:“嗯,可我还没跟你说再见。” 一记轻柔的吻落在鬓上。 “阿源,下周见。” 第99章 不算恋爱脑……吧 春和景明,空气中都是万物复苏的暖意。 池老师兢兢业业地干工作,老黄牛犁地初见成效,事业运来了,这段时间又是被推优又是受表彰,一时风头正劲,连郭巍都酸溜溜地调侃他该准备请客了。 “请客?”嘈杂的教工食堂里,池昉夹了一筷子青菜,“这个维生素请你吃。” 郭巍用手臂遮住自己的餐盘:“喂喂喂,别污染我的全荤套餐,你要吃草你自己吃个够。” 池昉咂咂嘴:“咱们食堂真是越来越糊弄了,每周一看到推送的菜单,什么胃口都没了。” “哟,这话说的,敢情是在别的地方吃叼了嘴,又犯公主病了。斗胆一问,最近给您洗手作羹汤的是哪位呀?” 池昉每周去拙泉山居接二宝,周五蹭个夜宵,周日蹭个晚饭,要是周一一早再回市里的话,还既能蹭到睡又能蹭到吃,别提多滋润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早起赶路辛苦了点。 他得瑟地笑道:“乱脑补,我孤家寡人的谁给我做饭。” “不好说,”拿筷子的手杵了杵下巴,郭巍作深思状,“就你这工作强度,还雷打不动地每周必往鉴云村里赶,我猜猜……是不是跟村里那位姑娘复合了啊?” “去村里不是你要求的吗?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现在排名上去了,你倒好,诬赖上我谈恋爱了。” “别给我东拉西扯岔开话题,来,直接回答,复没复合?” “没有没有。” “没有?你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很难说服我。” 确实没复合,虽然暧昧得很,但许清源始终不肯点头,而池昉对于确认关系的仪式感还是比较讲究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春风得意了,天天累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猝死算不错了。” “不是对你进行精神鼓舞了么,这么多好事轮你头上还嫌不够?” “虚的好不好,明明是怕我跑了,给点糖衣炮弹笼络我,咱们科室能往死里使的就剩我一棵独苗。” 郭巍以汤代酒:“行啊,看问题很透彻嘛。” 池昉碰了下碗:“不知道要干到猴年马月。” “不会亏待你的,等着瞧吧,暑假结束肯定提你。” 池昉的脸上并没有踌躇满志的喜色,他扒拉了两筷子米饭:“其实吧……老实说,我现在对于进步的渴望也没那么强烈了。” 郭巍奇道:“何出此言啊,不渴望进步你折腾这文化指导员干什么,不就为了破格提么?” “那这不是一开始的打算嘛,现在工作越干越多,我也尝过负责人什么滋味了,对管八岗祛魅了。” “管八后面还有管七管六呢,第一步难,后面管七快的,管六也不是没机会,你别把起点当终点,眼光放长远点。” “学校那么多人哪就轮到我了,你这么个能人不也在排队呢,我有自知之明。” “嘿你怎么突然零帧起手砍我一刀,我招你惹你了?” “行行行,瞧你敏感的,打个比方而已。” 郭巍琢磨这话头有点离奇,池昉当下干得好好的,前途也一片光明,没道理反而泄气。 “你要么是在妄自菲薄,要么……”他目露精光,“是有别的心思了,在提前给我打预防针。” 池老师心虚道:“……我能有什么心思。” “不知道,但凭我的直觉,你肯定有打算,而且和你那个鉴云村姑娘有关!” “哪儿跟哪儿啊,思维不要乱发散好不好。” 郭巍邪魅一笑:“恐怕是切中要害。快说,你什么打算!我告诉你你绕不开我的,趁早招认我还能帮你分析利弊。” 池昉知道瞒不过对方,偷感很重地觑了遍四周:“走,请你喝杯咖啡去。” 谁午休喝咖啡啊,但郭巍耐不住好奇,端起餐盘就起身:“快点快点!” 春风和煦,午休的花圃僻静无人,清甜的花香阵阵。他们找了个小凉亭坐下,池老师把买好的咖啡递给对方:“喏,给。” 郭老师随手一放:“吃饱呢,喝不下,现在说话方便了,赶紧说点我爱听的隐私。” 这家伙,真是赤裸裸的八卦。池昉道:“我……想试试调去东山学院,你帮我看看这条路难不难走?” “东山?”郭巍一听是这消息,整张脸皱起来,“跟我们学校比差太远了吧,除开那些民办的不提,东山在我省高校排倒一倒二的水平,你怎么会想不开去那里?” “你别管原因,就光从业务角度给我点意见。” “高校之间行政岗很难调动的,政策虽然允许,但目前我手里没办过,你知道表格上要盖多少个单位的大红章吗?这都得提前沟通好确保不会卡你才行的啊。” 池昉的心里暗了暗:“这么困难吗?” “反正不容易,而且别人会觉得你脑子进水了。” “……不至于吧。” “至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池,别太叛逆了,你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学校现在多难进,别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你却傻乎乎往外腾位子,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池昉嘴硬道:“可是,东山竞争压力小啊,我又不走科研的路,不需要学校实力多强劲,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嘛。” “眼睛一眨熬一熬马上就挪到凤肚子上去了,哪里尾了?” “……凤肚子里人多太挤,那还是鸡头更强一点。” 郭巍盯了他一会儿,继而拿出手机,在地图上把东山学院输入为出发地,又把鉴云村输入为目的地,点击路程计算,显示半小时不到。果然,症结在这儿呢。 池昉视线飘忽地喝咖啡。 “东山应该是你费劲吧啦研究出来的,离鉴云村最近的学校了,对不对?” 对面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郭巍像见到鬼似的:“你什么时候异化的恋爱脑,简直难以置信,没被夺舍吧?” 池老师不满意“恋爱脑”这种措辞,作为一只飞遍花丛的浪蝴蝶,他不能这么没面子地接受此等标签:“我哪里恋爱脑了,只是换个工作地点,又不是不做老师了。” “东山多偏啊,周围要啥没啥,完全是不毛之地,来一趟市中心还不容易,你过惯了好日子,能适应以后这么清减度日?” “有什么不能适应的,鉴云村更偏,我待下来也没觉得哪里过得不舒服啊。” “鉴云村就两年,东山是你去了就再也不可能调回来了的,没啥意外得一直干到退休,更何况现在还延迟退休!几十年,大哥,你可以?” 池昉被他说得后背发毛:“别吓唬我好吗,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说白了是你不想让我走吧。” “当然不能让你走了,不然你们科室我又得安排个人来干活,现在没人想去你们那儿。” 池昉冷汗一滴:“你个黑心肝的黄世仁,逮我一个倒霉蛋压榨。” “而且我又没说错,现实就是这么不美妙。刚才你说没复合,换句话讲,你在不确定人家还会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情况下,已经预备好抛弃功名利禄奔赴远‘山’了?还说不是恋爱脑,好癫,我消化不了。” “……” 乍听之下是癫了点,但池昉是考虑过的。 他和许清源无法复合的阻力就是距离和安全感,许清源会等他,但不意味着相信池昉会一直回来。那个人很较真,他追求的不是几个月、几年,而是一辈子,距离的问题不解决,许清源根本不会重新接受自己。 上一次,是对方放弃一切来靠近他的世界,这一次,自己小作牺牲,多靠近许清源一点,也没什么委屈的,比起调到东山学院,肯定是失去拙泉山居更痛心。 另外,除却感情这个主因,工作量过大负荷超重也是一方面因素,东山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但也没有郭巍嘴里贬损的那么差劲,起码校内风气必然没有他们学校来得卷,工作环境相对能够轻松些。 池老师给自己各种挽尊,无论如何,许清源不是唯一原因就是了。 “反正,你帮我打听下流程,这事你一个人知道就行,别对其他人声张。” 郭巍见他死性不改,禁不住大摇其头:“你啊你,中什么邪了……行,流程我问得到,但实际推进起来不是轻易能搞定的,你做好思想准备。” “懂,难度大我明白,但还是想试试。” 言尽于此,这堵南墙看来是非撞不可了。 “我真是太好奇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把咱们风流池帅给收服了,有没有照片,她是不是特别美?” 第110章 “不对不对,”没等池昉回答,郭巍急吼吼地先把自己给否了,“你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识过,不一定是漂亮……啧,应该是很纯的那种,山间小溪似的,涓涓细流就淌进心河里去了,温柔刀最为致命啊!” 文艺起来真肉麻。池昉指指自己的脸蛋,做作地自吹道:“每天早晚照镜子,早已对清纯的外表脱敏了。” “你脸纯心脏,不是一回事情,”郭巍诚挚地请求道,“可否赐照片一阅,真的好想看。” 池昉循循善诱:“可以啊,等我顺利调到东山,我第一时间给你分享。” “你才是真的黑心肝,拿根胡萝卜吊在前头,勾引我一直驮你跑是吧?” “是又怎样,谁叫你人好心善业务强,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必须上这条贼船了。” 郭巍搓了把头发:“我怎么觉着……中你的计了呢!今天是你来喊我吃午饭的……饭桌上也是你先故意说些吊人胃口的话引起我的好奇……好啊池昉,你怎么这么会骗人,今天着你道了!” 眼看大事不妙,池老师提上咖啡就跑:“我先回去干活了,你也午休去吧,拜拜!” “喂池!混蛋啊你,把我那杯一起提走算什么意思!” 那人又掉头小跑回来。 “错手的,没留意,流程问来跟我说啊。” 郭巍对他比了个手势。 池昉丢下一句没有师德,遂迅速溜之大吉。 第100章 完美的“池昉” 谷雨一过,空气开始湿热,工作日的拙泉山居普通而平淡。 时间缓慢流淌着,马霏霏百无聊赖,趴在吧台上听蔡国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闲话。 “真不知道阿源想找什么样的,老这么单着总不算个事儿。” “珍姨,源哥自己有主意的。” “那个沈老师我瞧着挺好,蛮有气质的一个姑娘,他怎么没下文呢。” 蔡国珍说的,正是蔡飞凤有意介绍给许清源的自家表侄女,叫沈若瑜,人在龙溪乡中学做老师,比许清源小两岁,样貌端丽,家境殷实。 这位沈老师原先订过一次婚,婚纱照都准备拍了,可惜她父亲不幸查出癌症去世,男方那边紧跟着退了亲。乡下地方保守,订婚被退和离婚差不了多少,因而沈若瑜虽然条件好,感情却不顺遂,至今都没有许人家。 蔡飞凤比照着,早早觉得表侄女和阿源很登对,可碍于韦亚楠和许清源的关系,她只遗憾自己没有抢先一步牵线。好在眼下误会澄清,原来亚楠和阿源之间是个乌龙,根本没那回事过,蔡飞凤这才放开手脚,决定好好张罗下这两个年轻人。 “沈老师太文静了,源哥喜欢活泼的。”马霏霏违心地说,其实她那天见到沈若瑜,差点就叛变了。 清明假期的时候,蔡飞凤带着亲戚来拙泉山居吃饭,人群里一位高挑的姑娘很亮眼。马霏霏心想,好舒服的长相啊,浓密柔顺的长发,白净秀雅的脸庞,卧蚕饱满,眼睛仿佛总含着笑似的明亮,她当即就联想到池昉了,如果池老师是个女孩子,可能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或许更俏皮一点。 许清源过去招待的时候,蔡飞凤十分自然地介绍了一下自家表侄女,又不露痕迹地让两人加一下微信,说是下回若瑜家也打算来拙泉山居待客,到时候你们直接联系吧。 马霏霏用手指猛戳屏幕,给黄元斌发送了一条信息:池老师危!!! 黄元斌站在不远处探了下头,回复道:你不是生池老师气呢,正好换个cp磕。 马霏霏剜他一眼,低头怒打字:他用糯米布丁收买了我,我原谅他了! 虽然沈老师看起来柔美娴静落落大方和源哥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但是!池老师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 那天,拙泉山居的人都见过了沈若瑜,只有池昉对此浑然不知。 马霏霏说服自己,不是故意隐瞒的,是池老师每次来的时间太刁钻,几乎只和源哥两个人单独相处,她找不到机会通风报信,才没有偷偷倒戈沈老师的意思。 蔡国珍见她心不在焉,摇了摇拖把杆:“霏霏想啥呢。” “啊,”小姑娘收回思绪,“怎么说珍姨?” “我说啊,沈老师文文静静的才好呢,要是像夏晴那样式的,阿源收服不了的。” “扯远了,珍姨,两个人只是认识了认识,源哥不主动都没下一步。” “唉,所以我才说这孩子轴,怎么恁不会追人呢!” 马霏霏腹诽,他挺会追的,差点抛家舍业追去市里私奔,以为他不会追的只是没把正确的人对号入座罢了。 “咱们呐别瞎愁了,源哥如果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好好抓住人家的。” “不见得,夏晴他不是放任离了?阿源的个性太被动。” 被动吗,怎么池老师回村第一天他就开车去“接亚楠”了,超绝不经意见面呢。马霏霏默默在肚子里吐槽。 蔡国珍叹气:“父母都走了,谁替他操心呢,过日子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真的很孤单的。有时候看着阿源这孩子,心里挺难受,身边的人总是留不住,先是父母和弟弟,后来是夏晴,就连宝宝都……” 几年时间里,许清源遭遇的变故接二连三,熟悉他的人只觉得惋惜,可也有些嘴碎的好事之徒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命格太硬六亲缘薄,摆明了是颗天煞孤星靠近不得。 马霏霏鼓劲道:“还好池老师回来了嘛,源哥的脸上又有笑影了。” “这倒是的,两个人关系修复不少,”蔡国珍一扫方才的阴霾,“每次池老师来拙泉山居,阿源嘴上不说,心里是真高兴,你留神看,每到周五阿源的心情就变好,周三是最没劲的。” “珍姨你好贼,暗地里在观察。”小姑娘偷笑。 “他要是将这份心力拿个十分之一出来给沈老师,两人铁定能成!虽然阿源把池老师当家人看,但说实在话,那孩子也是留不住的,几个月过去人就走了,还不如脚踏实地给自己好好找个贴心的伴儿,老婆才是最实际的家人。” 道理是这样没错,如果不是发现许清源喜欢池昉,马霏霏也会认同源哥应该再婚生子,而沈若瑜和他实在般配。 “珍姨,你真的很看好沈老师啊……” 蔡国珍掰掰手指:“当然,姑娘工作稳定吧,学历高有文化吧,长相漂亮家境好吧,样样都不出错。村长介绍的差不离,她肯定在心里量过比过,觉得两个人确实合适才来推一把的。” 蔡飞凤是鉴云村里的定海神针,众人对她的决策都自然而然地信服,蔡国珍也不例外。 马霏霏顺应着说:“飞凤村长眼光是好的嘛,不过,这种事情得看缘分,咱们瞧着合适,可两个人不来电也不行的。” 言语间,蔡海生拎着一水桶鱼路过,停下来擦擦手:“哪里不来电了,我老婆跳广场舞的时候看到的,阿源和沈老师晚上一道遛狗呢。” 啥啥啥? 马霏霏和蔡国珍异口同声:“真的假的?” “错不了,看到过好几次,阿源带着二宝,沈老师自己有一条金毛。” 蔡国珍八卦道:“哎哟,原来是偷偷在发展,居然瞒着我们!” “偶遇,肯定是偶遇。”马霏霏不由得紧张起来。 蔡海生道:“阿源是男人,哪个男人不想讨老婆的,他离婚挺久了,早该从上一段感情走出来了。要我说,沈老师正巧是阿源喜欢的类型哩,看人时笑眯眯的很亲切,和池老师一卦的,讨喜。” 大家的感受差不多,都觉得池昉和沈若瑜在某些方面存在相似之处。 蔡海生和蔡国珍的看法是,既然阿源和池老师这么投缘,那对沈老师建立好感必定容易,同样是老师,身上带着书卷气,长相舒服有亲和力,穿衣打扮有品位,一看就是富养的。 而马霏霏从更深层次分析,沈若瑜还有两项池昉无法企及的优势,一个是能结婚的性别,一个是身在龙溪的安稳。可以说,她具备了池昉的优点,还优化了池昉的缺点,许清源没理由不喜欢,喜欢的可能性太大了。 蔡飞凤一出手果真是王炸水准。 马霏霏后来心不在焉的,她不是存得住心事的脾气,傍晚就把许清源和沈若瑜竟然一起遛狗的事情告诉了黄元斌。 黄元斌的反应平铺直叙:“说明沈老师确实是源哥的类型哦。” 马霏霏炸了:“什么!那、那池老师怎么办……” “我以为你只是源哥毒唯,不管池老师死活的呢。” “才不是,谁有理我帮谁!” “行,你是公平正义的化身。”黄元斌竖了下大拇指,“这样发展不算坏吧,至少池老师的烦恼没有了,他不需要再纠结选择现实还是桃花源,也不用每周那么辛苦开六个小时往返的车,算生活重回正轨吧。” 马霏霏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那样的话池老师就没有源哥了啊!” 第111章 “没有源哥怎么了,过去一年他也没有源哥啊。你别用小孩子思维去看待一个三十而立的成年人,如果连源哥都能翻篇,池老师肯定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黄元斌,我时常怀疑你因为过于呆而缺失情感感知的能力。”马霏霏沉下脸,“难道他是出于对源哥的愧疚才又来修复关系的吗?哦,源哥如果放下了,池老师就能丢下包袱如释重负了?根本不是这样的!如果他能过好没有源哥的日子,那还每周雷打不动跑拙泉山居干什么,千方百计塞二宝过来,不就是想制造借口见到喜欢的人吗?他为了和源哥多待一晚宁可周一赶那么早返程,那时候天都还没亮透呢!” 黄元斌道:“其实你都明白的对不对,嘴上说池老师没良心是个坏东西,心里早参悟了他对源哥的感情,是吧?” 马霏霏嘀咕道:“……不然我怎么会原谅他,真以为是糯米布丁的功劳啊?” “连你都能参悟到的事情,难道源哥会参悟不到吗?别操心了,我是呆没错啦,但你脑补能力太过也是个问题。” 黄元斌意在劝解她别动不动庸人自扰,但马霏霏理解错了方向,幻灭地问:“你的意思是,源哥在察觉了池老师的心意以后,还不肯跟他复合,偷偷和沈老师私下发展吗?池老师太可怜了吧……” 我哪个字是这个意思?黄元斌满头问号,但对面人已经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虐恋世界里,捂起心口。 “霏霏,是不是最近店里太空了,我看你好闲的,马上五一假期来活了,你多干点消耗下精力哈。” “你提醒我了,五一池老师应该会回来,我得告诉他沈老师的事情。” “诶诶你别添乱啊!”黄元斌赶紧阻止她的奇思妙想,“想说的话源哥自己会开口,你背地里告密好像在挑拨离间似的。” 马霏霏犹豫道:“可是……如果源哥不说,难道我们要一起瞒着池老师吗?” “也……不叫瞒吧,退一万步讲,池老师和源哥不是还没复合吗,源哥有选择的自由……吧?” 选择的自由……然而马霏霏一直以来感受到的是,许清源的心里只有池昉,那是根深蒂固的唯一,根本不存在其他的选项。 他会因为曾经被伤透了心,不愿意再重新接纳那份满是裂痕的感情,从而选择一个完美的、适配的“池昉”吗? 这个答案旁人无从得知,只有许清源自己才解答得了。 第101章 你不要我了? 郭巍办事靠谱,效率高还注重细节,很快把调动流程、成功案例、相关部门对接人及联系方式尽数摸索清楚。池昉心里有了底,当晚请他吃了一顿粤菜感谢,郭老师捧着菜单唉声叹气,池啊,以后你去东山了,这种人均两千的餐厅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池昉纠正他:“东山也是我市的好吗,你别说得跟在不知名山坳坳里一样。” “没事,还有机会吃,你不一定调得成。” 根据打听到的情况来看,那几个顺利调动的行政岗都不是普通人。政策允许归允许,但高校老师太多了,尤其行政岗专业性没那么强,不及深耕科研的老师吃香,没点人脉谁知道这里有颗想走的“沧海遗珠”。 “那个,谢谢你帮我的忙,”池昉替他殷勤倒茶,“我也跟你交个底,东山学院新任的校长,应该是我弟弟那边的姻亲。” “……” 郭巍石化了。 “你藏得是不是太深了点。” “没藏呢,这不是跟你在坦白嘛。” 郭老师差点忘了,池昉的家世并不普通,只是因为那人很少提及父母,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两位长辈都被淡化得跟隐身了似的,所以郭巍常常忽视某个事实,那就是池昉跟他们其实并不在同一层级上。 可恶啊,这就是人生可以任性试错的底气吗。 “你说你弟弟那边的姻亲,那是你继母那边……?” “啊,”池昉道,“还没去开口,今天你这边打听清楚了,我大致有把握,这周就过去拜访一趟。” 郭巍点点头,虽然对方此刻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知道,这个决定不容易。 池昉的自尊心很强,平日里连亲生父母的资源都不肯去动用,为提个管八累死累活地折腾,又是去村里做文化指导员,又是现在一个人干几乎全科室的活,拧巴得很。如果他想开一点,去长辈那边撒撒娇献献殷勤,脚下的路无疑能够平顺许多。 但如今为了调去东山学院,那人愿意去向继母低头,不知道池老师是怎么天人交战自我斗争的,郭巍讲不出挽留的话了,这根本不是他凭一己之力能够瓦解掉的决心。 真爱啊,必须是真爱。 “祝你如愿吧。” “借你吉言。” 这顿饭的尾声,郭巍还是忍不住问池昉,你这么喜欢那个姑娘,她特别的点在哪里? 对方想了想,回答,有很多人说过爱我,我信,但说爱我一辈子的,我只相信他一个人。 好嚣张的言论,明明没复合,却笃定人家一定等他爱他,期限还是一辈子,真是有恃无恐。郭巍乐了:“你别玩脱了啊,万一成功调到东山,完了姑娘依旧不愿意接受你,最后另嫁他人,那你怎么办,哭都没地方哭的哦?” “你个乌鸦嘴,呸呸呸!这么晦气的话怎么给你说出口的?” “好好好我恶毒,”郭巍假装打了下自己,“但这个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你要不要先把人追到手了再开始走调动,凡事给自己留足余地总不会错的。” 留后路留余地,原先的池昉的确如此,他不想成为输家,所以在感情的开始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因为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承受不起all in之后满盘皆输的后果,于是自保的他不敢去匹配许清源那颗义无反顾的真心。 分手,固然难受一时,但可以渡过,曾经的池昉自大而天真地认为着。 忘记许清源,重新开始,他努力过,无法成功,重遇许清源,祝福他,池昉狼狈溃退,一败如水。 他终于认清了一个早已存在的事实——在许清源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的那一天,池昉就失去了自己那颗心的所有权,他任由对方取走了它。从此以后,他灵魂的悲喜只属于许清源,离开那个人,“池昉”不再完整,空余的是一具似人非人的躯壳。 哪里还有后路可以留啊,他脚下唯一的路,就是赌阿源爱他,并且会爱他一辈子。 池昉谢绝了郭巍的忠告,他说,光想着空手套白狼,一点诚意都没有,根本追不到人的。 许清源能知道他背后的真心有几分,池昉想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从今往后,自己都会对他毫无保留。 如马霏霏预判的一样,五一假期池昉果然来鉴云村打卡。 他是下班直接过来的,到的时间比较早,来拙泉山居的时候才八点半。院子里客人不少,聚坐在一起看露天电影,池老师往店里找了一圈,他的狗和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霏霏,阿源和二宝还没回来?”马霏霏出来送饮料,正巧被池昉逮到。 “是啊池老师……他们应该还在山下散步吧。” “哦哦,那我去找找他们。” “池老师!”马霏霏叫住他,“……要不你店里等,我给你切点水果吃。” 池昉笑道:“谢谢霏霏,我先去找他们,回来再吃哈。” 他开开心心地走了,那明亮的笑容看得小姑娘一阵揪心,她拿起手机又放下,心烦意乱地纠结。 马霏霏的情报终究没有发送出去,不过,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池昉小跑到山脚下,月亮和路灯一齐照亮着银白的地面,晚风拂来春绿的清新,有两个身影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各自手上牵着狗,一大一小饶是和谐有趣。 是二宝先发现他的,似是警觉地嗅到了主人的气息,它抬头锚定目标,蹦跳着朝池昉汪汪喊叫。亢奋的力道将牵引绳绷得紧紧的,许清源松开了绳,小狗就径直奔到了池昉的脚边。 “嘿哟,我的乖二宝。”池昉把它抱起来,用手掌揉了揉二宝的背。 很快,许清源走近到眼前:“你来了,现在接它去村委?” 池昉弯弯眼睛:“霏霏说给我切水果吃呢,我还要去拙泉山居。” 接着,他的视线往边上稍稍移去:“这位是……?” 许清源介绍道:“这是沈若瑜沈老师,是村长的表侄女。” “你好沈老师,我是池昉。” 沈若瑜嫣然一笑:“池老师,久仰大名。” “哈哈,不敢当的,”池昉问,“沈老师你在哪里教书?” “我在龙溪中学,教数学。” “管的刚好是最皮的那帮孩子。” 对方眨眨眼:“万幸我不做班主任。” 她望向许清源:“那你们聊,我带coco回家啦。” 许清源点头:“好,路上小心。” 第112章 “coco,和二宝bye一个。” 金毛咧嘴:“汪汪!汪!” 二宝在池昉的怀里也热情回应:“汪!” 两个家伙倒是熟稔,俨然一对亲热的好朋友。 那道秀颀的背影逐渐远去,池昉听到许清源说:“走吧。” 这一路上,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尤其是池昉,他应该对沈若瑜很好奇才对,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快到半山的停车场了,那人终于慢下脚步,笑着说:“阿源,我打算调到东山学院了,问过东山那边说问题不大,等我文化指导员考核结束,两边就可以开始走调动了。” 东山学院,离龙溪乡很近,每次开车去市里都能路过那边。学校面积大比较新,但周围很荒凉,没什么居民楼,故而配套设施也短缺,没有商场和大型超市,围绕的不是水田就是公路,最时髦的品牌估计就是校园里加盟的那些奶茶店了。 许清源问:“你们学校挺好的,为什么调到东山来。” “每周跑六小时有点吃不消,想近一点嘛。” 是的,这是唯一的答案,如果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有谁会得不偿失地换一个方方面面都逊色一截的下家。许清源顿了顿,又问:“调过来以后,如果过段时间想再回到原来的学校,是不是不可能了?” “当然啦,干吗回收‘叛徒’,而且我调来东山肯定要好好干下去,不会再三心二意想着回去的。” “调来东山”四个字听起来毫不费力,实则池昉那天在池会长家挨骂挨到快十一点。 池会长的态度是坚决反对,斥责池老师的想法“幼稚”“欠缺思考”“任性妄为”。黎正英劝了半天才把这位权威的父亲劝进书房,她回到客厅,罕见地直言问道,你很少开口的,我听出来你的决心了,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去东山,得给我个真心的理由。 池昉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回答道,黎阿姨,我在那边谈了个对象,希望以后能够稳定一点,可以的话想要好好发展下去。 黎正英意外于他居然是为了女朋友来弯腰低头。 她这位继子,和他母亲一样拥有一张与生俱来的好脸蛋,因而大大小小的恋爱没少经历,从没听说他对谁上心了认真了,就连自己亲自给他张罗相亲,池昉也是推三阻四,口口声声宣称自己不打算结婚。现在,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从他嘴里说出想要“稳定”了? 黎正英问了下女方的工作和家世,池昉编了个卫生院医生的职业,家里么是做小生意的。 这就够了,至少有个稳定工作,黎正英不指望池昉挑到个高门贵女,她的内心也不会如此期望,只要继子能够甘心让人收服他,那就算交差了,不影响家庭口碑,不妨碍池昴后续择偶就行。 池昉的理由暗暗合了会长夫人的心思,于是她松口答允,同意出手帮这个忙。 许清源不可能知道其中的波折,但他猜得到调动这件事绝不是池昉表现出的这么轻松。 “我劝你慎重考虑。” 他冷肃的反应让池昉有点失望,明明来时有着满心期待,阿源应该会感动吧,会卸下顾虑重新接纳自己,可现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你……不开心吗,你查下导航嘛,我调来东山以后离拙泉山居才二十多分钟呢,以后每天都能见面,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池昉。” 许清源打断他。 “沈老师是村长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 啊,猜到了,跟他特别像。池昉嗯了一声:“所以呢。” “我们聊得不错。如果你是为了我,才想要调来东山学院的,我劝你重新考虑这个决定。” 重新考虑?两边学校的领导都点头同意了,中间环节的部门也个个说没问题,现在,许清源让他重新考虑? 池昉抬眼看他,勾着唇角:“哈,你不要我了?” “我们本来就已经分手了,不是么。” 许清源的声音是那么冷淡。 “池昉,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贸然去做会影响一生的选择,你再冷静想想吧。” 第102章 阴雨天 “池老师真可怜……”马霏霏发出今日的第三次叹气。 那天晚上,回到拙泉山居的只有许清源一个人,二宝和池昉直接去村委了。明明说好的要再来店里吃水果,那一刻的池昉满脸欢喜,像是怀揣着急于实现的愿望,迫不及待地下山去找许清源。 可是池昉没有和许清源一起回来,显然,他一定发现沈若瑜了,见到了一个和自己很相像的人,正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 急切的欢喜戛然而止,彼时的池老师肯定很难过。 黄元斌把两大盆小龙虾送到客人桌上,折返回来提醒道:“霏霏,你去找两个敞口的垃圾桶,方便客人扔龙虾壳。” “哦……黄元斌,你说我要不要去问下源哥,晚上喊池老师过来吃员工餐啊?” 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八百遍了,问得黄元斌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无奈举手:“得,垃圾桶我去找。” 马霏霏扯住他:“我快憋死了,越想越觉得池老师很可怜!” 外面在下小雨,客人们都在餐厅用餐,人多说话不便。黄元斌先把垃圾桶送完,然后将她拉到边上角落,问:“为什么你已经给池老师宣判死刑了,默认源哥会选沈老师?” 马霏霏如蒙大冤:“怎么变成我……不是你说的么,沈老师是源哥的类型!” 黄元斌本来是想逗一下马霏霏,惹她一惊一乍蛮好玩的,结果这家伙真魔怔了,只好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世界这么大,某一类型的人海了去了,倒也不是每个都会爱上。你看,池是池,沈是沈,虽然都是三点水,乍一看像,但仔细瞧右边部分还是不一样的。” “你说的没错,池和沈不一样,恰恰这不一样的地方是沈老师的优势,她是女生,可以结婚能光明正大在一起,”马霏霏的两根眉毛打着结,“怎么办啊,更糟糕的是池老师曾经丢下过源哥,这是不是无法挽救的致命伤?” “确实致命了点……”黄元斌搓搓脑袋,“而且池老师的性格比较活泼,跟阵风似的飘,源哥应该挺没有安全感的。” 马霏霏用力点头:“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啊啊啊横看竖看池老师完蛋了,怪不得源哥和沈老师一起遛狗,不止一次两次,难道他真的想试试……” 一直被马霏霏的情绪带动着,连黄元斌都于心不忍了,好像池老师真的有点点可怜。他安慰道:“那倒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人情世故,沈老师是飞凤村长的表侄女,哪有刚介绍两人认识,男方这边就完全不接触直接拒绝的,这让飞凤村长和沈老师的面子往哪儿搁?” “啊?”马霏霏一脸懵,“是这样的吗?” “是啊,相亲有时候得看媒人的情面,其他人可以一口回绝,但是飞凤村长源哥多敬重啊,她亲自介绍的自家表侄女,各方面都没错可挑,无论如何总得相处一段时间吧。” “……听起来有道理哦?” “而且源哥只是遛遛狗散散步,也没带沈老师来拙泉山居,要是真的有意发展,他肯定会邀请人家来店里玩的。咱们这儿风景美饭菜也好吃,你看当时池老师什么待遇,天天吃源哥的小厨房,两个人掰都掰不开,源哥对待喜欢的人可黏了,宠到没眼看的那种。” 也是,爱与不爱的区别还是明显的,尤其是许清源性格率直,根本藏不了一点。自官宣去市里开面馆以后,池昉干点什么事说点什么话他都温温柔柔地含笑盯着,如果说池老师尚且还有掩耳盗铃的努力,许清源则完全放弃了抵抗,他对池昉的感情,坦荡、直白,昭然若揭着。 过去一年,那么痛他都忘不掉。即使罔顾事实、理智尽失地把对宝宝离世的怨恨全部加诸在池昉身上,可许清源还是离不开那间带着落地窗的房间,每当他在那里过夜,马霏霏就知道,源哥又在想池老师,太想太想了。 “我不是说源哥变心啦,就是感觉……他总是没办法抓住池老师,所以打算尝试下新的可能?” 马霏霏忧虑的点就在这里,和池昉在一起,未来是虚无缥缈的,甚至有没有未来都不一定,许清源为此重伤过一次,不愿意再继续泥足深陷也情有可原。只是,太过深厚的感情一旦收回,产生的巨大落差不亚于从云端跌落至万丈深渊,即使她只是个旁观者,却对池昉有可能经受的难过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怜悯。 小姑娘惋惜道:“要是那时候,两个人没分开过就好了。” “那咱们就失业了喂,”黄元斌道,“我反正觉得,池老师当时离开是为了源哥考虑的,虽然源哥难以接受,但最终的结果是保住了拙泉山居,没有产生无法挽回的损失。其实如果两个人身份互换,源哥同样不会允许池老师自我牺牲,大家站的立场不同,但心都不是坏的。” “没人有错,为什么事情最后弄成这样啊……两个人现在就这么冷着,真的散了怎么办?” 第113章 “那……你要是实在想叫池老师来吃饭,就去吧,源哥这两天心情挺差的,能推他一把也好。” “心情差还不是自己作……”马霏霏懊恼地揉揉脸,“好吧我出马,一个两个的真叫人操心!” 许清源站在廊下抽烟。 春雨绵绵,像飘摇的丝线将断未断,空气中浮着青草与泥土被打湿的潮气,风一吹,闷闷地往身上裹来。烟的滋味并不舒服,呛着嗓子,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抽,即使已经戒了有一段时间。 池昉说,要调来东山学院,为的是离他更近一点。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缺口被填满,那个人终于选择了他,愿意放弃市里的繁华与自由,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可是,预想中的满足并未产生,相反,焦躁和莫名的愤怒隐隐盘旋在许清源的胸口,令他禁不住想对池昉发火,毫无道理,却难以遏制。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恨他不选择你,他现在选了,为什么还要对他冷脸,发泄你自己都无法谅解的情绪? 许清源质问着自己,他不明白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马霏霏从窗户里面往外望,发现了她要找的人,但是时机不太好,源哥正在抽烟。这是生人勿进的信号,代表着许清源此刻的情绪非常糟糕,聪明人不该过去触霉头,尤其是“池老师”三个字,属于危险品易燃物,万万不能携带。 “怎么又抽,不是戒了么……”马霏霏想去不敢去,纠结得绞手指。 “害怕惹恼源哥”和“为池老师发声”的两种思想在乒铃乓啷打架,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挪动脚步,只见视线更远处,从院子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是池昉,他一只手卷着二宝,另一只手撑着伞,柠绿的大衬衫被风吹鼓,像阴天里突然加笔的一抹张扬亮色。 一点不夸张,这个瞬间,马霏霏感觉乌云消散,堪称雨过天晴。 望着雨幕中出现的人,许清源有点怔,手上的烟都来不及掐灭。 池昉跑到廊下收了伞,呼噜了把头毛,然后挑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偶尔抽一根。”许清源将烟头熄了,扔进灭烟桶里。 他没有在池昉面前吞云吐雾过,虽然烟这个东西,于他而言永远与池昉有关,但许清源并不想让对方知道。 “你以前不抽的,学这个干什么,对身体又不好。” “你自己不也抽?” “真会抓人小辫子,”池昉笑道,“那我戒你也戒行不行?” 许清源看着这张笑脸,不由得想起那天池昉的眼神,难过,无助,偏又倔强地与自己对视。 “你送它过来,是不是打算回市里去了。” 池昉把二宝放到地上:“上了两天宣讲课,差不多了。你收留我的话,那我就在拙泉山居待到假期最后一天,你不收留我的话,今天晚上我就开车回去了。” 明明是他自己的去留,却偏偏将选择权交给别人。 “店里忙,没房间。”许清源生硬地说。 对方的表情暗了暗。 “哦,行,那我过会儿走。”接着他又指挥二宝,“乖,去窝里吧,再陪你玩半小时。” 小家伙摇着尾巴,登登登地领着主人去自己的小别墅了。 明明池昉在拙泉山居从来没有住过客人的房间,满不满房都不影响他留宿,但他似乎将许清源的那句话视为拒绝自己的借口,一反常态地没有撒娇抗议。 不顺着挽留他,他接受,发现了沈若瑜的存在,他也不问。 甚至他的那句“你不要我了?”,许清源回应得冷漠,而池昉此刻就当没有发生过似的。 最骄傲好面子的是他,现在逆来顺受、默许着许清源冷待的也是他。池昉的举动,就好像是在获知对方并不需要他以后,自觉腾地方让空间,方便许清源去“出轨”一样。 甚至连出轨都称不上,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算什么,又是那套“时髦”的理论,情感是流动的自由的不安稳的,没有天长地久,有的只是因为不想被舍弃,从而妥协、忍耐、装聋作哑。 许清源的心口闷得厉害,他快步跟过去,池昉正蹲在地上给二宝捡玩具,裤脚湿了一圈,鞋边都是走山路蹭的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池老师正要回头,手臂先被一股不由分说的力气拉了起来。 “阿源……?”他整个人被突然拉拽着走,“诶诶诶干吗?” “跟我过来!” 第103章 “我爱你” 茶室门被关上,许清源拉得太急,差点把池昉拽摔了。对方抓抱住他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怎么了这是,杀人灭口啊?” 许清源低沉地问:“你今天回去?” “啊?是啊,不是说房间满了嘛。” “你之前住的都是客人房间?” 池昉眨眨眼睛:“噢,你肯让我睡你那儿的话……” 很近,所以接吻太容易,许清源擒握住池昉的后颈狠狠地亲他,这个吻一点征兆都没有,导致池老师毫无防备,阵阵电流从尾椎处快速攀升,刺激得直冲头皮。 “嗯……哈……” 粗暴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他正被强烈索取着需要着。池昉回应着许清源,手伸进衣服里抚摸对方的背脊,又探到前面来,触觉到那炙热的心口。 接吻的时间不长,许清源放开他的时候池昉还没尽兴,半眯着眼睛伸过去下巴,还想接着亲。那人垂眸问道:“你要回去吗?” 池昉摇摇头,沙哑地说:“不回去了,阿源,亲我,还想亲……” 这副表情实在过分,许清源把他的脑袋按在肩头,不让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有机会逞凶作恶,他钳制着池昉抱了一会儿,直到呼吸平复下来,才略略松开对方。 池昉的脸上满是贪心无厌的控诉。 许清源硬生生视而不见,道:“东山学院的事情,我叫你好好考虑,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讲这个那就泼冷水了,旖旎的气氛被打散,池老师冷却下来后坐到椅子上,用胳膊支着脑袋:“两边校长都同意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办法重新考虑的。” “你做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对,我还得夸你是不是?” “我怎么不对了,为什么不能夸我,”池昉不明所以地反问,“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想让你对我有信心,这有错吗?” 许清源驳斥道:“我不需要这样的信心。你每次开车回市里的时候都路过的,那周围什么样,学校水平又是什么样,你比我清楚。放着好好的市中心高校不待,马上要升职的岗位也不要,突然跑到东山来任性什么,你这是对自己的人生好好规划认真负责的态度吗?” 类似的话早就被池会长翻来覆去地提拎过,亲爹骂他一晚上也就罢了,许清源又继续说教,池昉既不服气又感到委屈。 “教训起我来倒是凶得很……你忘记自己当初偷偷卖掉拙泉山居了吗,你跟我商量过了?” 提起分手时的龃龉,许清源皱了下眉:“不要强词夺理,这根本是两码事情。” “本质上有区别吗,你不也是先斩后奏自作主张?甚至你明明答应我在先,绝对不会卖掉拙泉山居,我最起码还来告诉你了,你呢,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要不是那天我突然回来撞破陈武德的事情,你瞒我一辈子都有可能。阿源啊阿源,得亏我是个男人,我要是个女的,你这行为就是骗婚。” “我骗什么……婚?”猝不及防地,那个人被噎得脸热,“不要乱用词。” “怎么,你觉得不是?一起同居一起生活,养同一个毛孩子,你还把面馆开在我学校旁边宣示主权。阿源,诚实一点。” 如果性别允许,恐怕许清源会认真又负责地告知池昉,不能随便同居,得合法持证才可以,然后池老师就被稀里糊涂抓去民政局签字画押了。 许清源道:“我卖掉拙泉山居,买家给我钱,我可以和你有一个得到充分保障的未来,而你调来东山学院,除了让你自己的生活、工作、前途都降级以外,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地方?” 这正是池昉等着的话:“阿源,你当初为了什么我现在也是为了什么,我想要的也是和你有未来。我知道,你现在生气,认为我蠢得不行,胡乱糟践自己的人生,这心情可太对了!因为当初的我和现在的你没区别,我不要你犯傻为我牺牲掉拙泉山居,就像你心疼我去东山学院一样,我们能不能互相理解一下对方,嗯?” 理解……他该怎么心安理得地把池昉困在自己身边,明明那个人的天空很广阔,可以飞到更高更自由的地方,他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默许池昉折断翅膀,从此只能在地面羡慕地仰望别的飞鸟。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既然还没开始走调动,总有能反悔的余地,这件事情我不同意,你说什么都没用。” 第114章 “许清源,你别这么专制行不行,你卖拙泉山居可以,我来东山学院就不行?” “好,那我问你,你怎么调过来的。” 池昉面不改色:“打申请报告啊,本来就有这个政策。” “打报告就可以?如果这么简单,那高校老师的流动性未免太大了点,怎么听来听去就只听到你这个例子。” “我兄弟郭巍做人事工作的,他和我关系好,他帮我递的话呗……” 许清源冷下脸:“你继续说谎,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回市里去吧。” 池昉不是不愿意说实话,而是实话只会雪上加霜,惹得阿源更生气。 见对方一脸心虚气短的神情,许清源的眼神一再暗沉,他沉吟几秒,问道:“你有没有去找贺英杰帮忙。” “没有!”池昉吓出满背脊冷汗,赶紧否认,“有他什么事啊……!” 这怀疑估计存在许清源的心里好几天了,池老师死活猜不到,那人竟然这么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许清源却愈发笃定:“他有钱有势,不是他帮忙的还能是谁?” 苍天,这莫须有的罪名非得安在他头上吗,前有狼后有虎的,走哪儿都是送死,做人怎么这么难。池昉无计可施了,只好交待:“没有贺英杰的事!是我家里人帮了点忙,就这样……” 家里人。许清源愣了,他了解池昉的家庭情况,知道那人和父母之间的隔阂很深,池昉对待感情的悲观消极,正是原生家庭的破碎所结出来的苦果。每当提起两边父母再婚后的家,池昉的指代都是我弟弟家、妹妹家,在他眼里,那是他弟弟妹妹拥有的,不属于自己,所以,也从来不是他的爸爸家、妈妈家。 他感受不到父母的爱,于是训诫自己绝不许去乞讨。池昉零零碎碎地告诉许清源,他现在其实多么无所谓多么不在乎,可许清源只看到了一束寂寞的投影,那是个敏感、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年幼孩子。 这样的池昉,有一天竟然去乞求家里人的帮忙。他的心被谁紧紧捏了一把:“你……为什么……” “为了你啊,”那人抢答道,“值得,我乐意,不会后悔。” 早有预判,池昉得意地挑了下眉。 该说他傻说他不值得说他不顾及自己的人生,那都是曾经池昉斥责过自己的话。许清源深深地望着对面的人:“东山你非来不可,绝对不可能改变了,对不对。” 池老师酸溜溜地瞪他一眼:“当然,我紧赶慢赶跑东山来,你就已经开始相亲了,我要是待在市里指不定还怎么着呢。怎么,我离你近你不舒服啊,妨碍你和别人深度发展了是不是?” 这才是池昉,之前的受气小媳妇样儿都是装出来的,什么忍耐出轨什么放任沈若瑜,统统是演的。一个掠夺的吻就让池昉瞬间现回原形,一旦察觉到许清源在乎他,某人立刻亮出尖牙,重新有恃无恐起来。 “我在跟你讨论调动的事情。” “我吃醋,讨论不了。” 许清源有点后悔刚才那个吻了,这人现在狂得很。 “沈老师是村长的表侄女。” “你说过了。” “工作稳定,长相舒服,性格内秀。” “……接着说。” “第一眼望过去,她笑起来和你很像。” “……” 这说的是人话吗?池昉嚯得站起身,凑到许清源的面前怒视他,进气大出气更大。 “可是我对她没有心动的感觉。” 许清源看着池昉。 “你不用担心我会改变什么,如果能做到,这一年里我早就解脱了。是,沈老师和你很像,她的身上有很多优点,而你的毛病她一样都没有,或许她是完美的,但我牵挂的始终是那个不完美、让我痛的人……你没必要为了我来东山,不会有人能够修正我的心,包括我自己。” 重逢后,许清源连喜欢两个字都不愿意承认,而现在,他向池昉剖白了他的心。 池昉被打乱了,他的鼻子蓦然泛酸,颤着眼睫笑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对我说,你爱我?” 许清源抚了抚他的脸。 “我爱你。池昉,我很早就答应过,会爱你一辈子。” 是啊,他的阿源早就答应过他的新年愿望,会陪自己到很老很老,会爱他到满脸皱纹,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几乎是须臾之间,池昉发红的眼眶噙满温热的眼泪,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幸运的赌徒,因为他赌的那条脚下唯一的路,无需任何赌注,早已等候了他好久好久。 池昉用两条手臂紧紧抱住许清源,颤抖地将嘴唇贴在对方的耳廓,爱惜地亲着、蹭着,缱绻地摩挲着。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眼泪烫在许清源的脖颈上。 “我爱你。阿源,我爱你。” 我爱你。 许清源终于等到了,等到了池昉毫无保留地向他许诺全部,包括那颗最珍贵的、慎之又慎的真心。 第104章 约会 有男朋友的感觉真好。 池昉一大早被亲亲抱抱地叫起床,洗漱出来就有现成的早餐摆在桌上,他美滋滋地坐下得意着,许清源拍了他一下。 “快吃吧,肯定饿了。” 池昉张开嘴:“啊——你喂我。” 对方捏捏他的脸,笑道:“几岁了?” “喂我嘛,我是阿源爸爸的乖小孩。” 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许清源舀了一勺南瓜小米粥送进他嘴里,池昉夸张地眯缝眼睛:“嗯——超甜的!” “冰糖放多了?”那人故意问。 池昉揽抱住对方的腰,撒娇地说:“你喂的甜,我的阿源世界第一好。” 这张嘴,简直像蜜罐里泡过似的。 许清源忍不住低头去亲他,池老师赶紧求饶:“不要不要,我被掏空了,需要休息!” 虽然他们很契合,一个花样多一个有体能,但是再好吃的饭饱过头了也伤身。昨晚的许清源很温柔,特别耐心,一开始池昉还挺受用的,后来就逐渐品味出不妙。那家伙一直绵绵密密地折磨他,缠半天不结束,硬是不给个痛快的,这固然加长体验了,但是池老师不爽啊,他真的要一滴都没有了! 到最后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池昉边亲边喘,用一声声快断气的我爱你总算驯服了许清源。 ……太灵了吧,他极度怀疑那个人是故意的,就想要诱使自己说这三个字。 好累,接下来两周他将清心寡欲。 即便如此虚了,此刻的池昉还是被压在椅背上接了个长长的吻,脸是红的,屁股和腰是痛的。 许清源笑着递过来勺子。 池昉咬咬牙,不敢再继续撩对方了,老实接过勺子自己吃:“大色魔……” 男朋友体力太好,又过度迷恋自己怎么办?咳咳,他并没有在炫耀什么。 一早就是个好天,阳光明媚,很适合闲游踏青。 两个人在拙泉山居束手束脚的,出了房间必须处处注意,严禁亲密举动,池昉索性拉着许清源下山去了。 假期店里多忙啊,老板却撇下客人逃之夭夭,蔡国珍连连唉哟,对马霏霏说:“这池老师,老大个人了玩心可重,兴头来了说走就走,还捎带上阿源,待会儿中午怎么忙得过来哟。” 那腻乎劲儿完全是一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马霏霏确信自己的cp复活了,但打工人的灵魂也随之觉醒,她点评道:“啧啧,拙国祸水。” 许清源为了池昉,差点把拙国拱手让人,现在不上个早朝而已,属于昏君基操。 池老师这一拐,直接把人拐去了东山学院。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随便开一会儿就到了。他提前在小程序上做好了预约,车子停在访客停车场,这里不比网红高校,车位富余,下了车就有校内自行车可以租赁。 池昉给自己和许清源一人扫码了一辆。 许清源问:“你这又是什么战术?” 对方答:“约会啊,东山学院的紫藤花开得可漂亮了。” 确实很美。沿着湖,一条长长的廊道缠满生机勃勃的紫,如瀑布般垂挂,推着自行车边走边欣赏,举目是天青水碧,看不见风,但满地都是风吹过的痕迹,整条由紫色花瓣铺就的长道就是最好的证明。 柔和的阳光自花叶间穿下,池昉深吸一口气:“果然花蔓宜阳春啊,多好的风景,对吧?” “过两天立夏,”许清源道,“现在算残春。” 池老师抽抽嘴角:“你就说风景好不好吧?” “山里风景更好,那你去山里上班吗?” “你不就在山里上班。” 池昉怼完,立刻蹬腿上车,呼啦啦往前骑去。 许清源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跟在后面追。 东山学院建校较晚,学校很新,虽然缺少了点人文历史的深厚底蕴,但时新的设施都有。他们参观了艺术馆、大剧院,去广场喂了鸽子,图书馆尤其美,比艺术馆还艺术,水墨风格中糅杂了西式前卫,气韵别具一格。 第115章 “据说这里馆藏了些独家版本,财大气粗的哦。”池昉介绍道。 想着刚才进校前看到的四周环境,许清源道:“从外面看不出来。” “校外归校外,校内还是挺现代的,还有咖啡店西餐厅呢。” “你这么了解?” “踩点总要踩过的吧。如何,是不是觉得我的决定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 “……明明叫蓄谋已久。” 午饭他们选在食堂吃,餐厅对社会开放,只是价格会比拿校园卡支付的贵上三成。菜品和池昉他们学校差不多,两个人拿了几个菜和两碗不同的汤,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食堂的菜嘛就那样,差不到哪里去,可也好不出花来,放在许清源的私厨面前当然是不够看的。那人说:“很油,而且有点凉了,你别吃这个。” “哦哦。” 池昉的筷子伸到白灼虾上面,许清源又说:“是冰鲜的,不是活虾。” “换你来承包食堂行不行?不是我为这边说话啊,食堂都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教工食堂也不咋样,晚上还有中午剩的边角料呢。” 大多数教职工下班就回家,晚上吃饭人少,食堂的晚餐供应会相对敷衍,一些中午没用完的食材晚上拿来接着烧,很正常。 许清源敛眉:“你在市里不好好吃饭的吗,都是吃中午的剩菜剩菜、冰箱里的速冻水饺?” 效果来了。池昉苦脸:“我每天工作那么忙,不加班就不错了,哪有时间费劲做菜,学校里能对付么就对付掉了。” “那挑干净些的小餐馆,去外面吃。” “高盐重油,大概率是预制菜,还不如食堂呢。再说了,食堂方便,晚上加班的话,吃完能继续回办公室干活。” 每次听池昉聊到工作,许清源都怀疑他们学校的管理有问题,一个人怎么干得下来这么多事情,根本不合理:“都忙那么久了,你们科室还不加人吗?” “想多了,加不加人都卷,风气就那样。”池老师给对面搛了只虾,“喏,冰鲜的也能吃,别这么挑,反正回去有你给我做好吃的,现在将就一下。” “你不挑么?明明那么娇气。” 许清源知道这是出苦肉计,可又禁不住担心他吃得差,池昉平日里工作强度大,身体素质也不算好,饭菜如果还没营养,长期下来怎么吃得消。 “我娇气怎么了,你会养活我的嘛,等我调来东山以后,晚上就不用吃食堂了,我有家可以回,有新鲜饭菜可以吃了呀。” 那人为之努力的未来里都是自己。许清源滞了滞:“……吃点肉吧。” 这语气一听就松动不少,池老师乖觉地吃了块红烧肉:“唔!这个行,比我们学校做的香,阿源你尝尝。” “嗯。” 逛了一天校园,落日西斜,光线暗向金红。两辆自行车停在湖边,长柳依依,他们坐靠在岸边的石头上远眺暮色。 “出来放风的感觉真好,”池昉感叹,“舒服又自在。” 许清源问:“回去吗?” “再待会儿。” 那人望着他懒洋洋的表情,说道:“回去吧,以后待的日子长着呢。” 池昉睁大眼睛,惊喜挂在脸上:“阿源你……同意了?” 许清源揉揉他的后颈:“嗯,你这么煞费苦心地带我逛了一天,我还能不同意么。” 目的明显,行为刻意,但许清源都由着他。 “我是想让你放心,东山学院不差的,至少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知道,”对方温柔地笑了笑,“池昉,我只希望你开心。” 他们都面临过同样的境遇,看着使尽浑身解数的池昉,许清源时时联想到曾经的自己。为了和池昉有未来,他做了别人眼中不值得的蠢事,可许清源自己知道,他只是想去争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点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委屈或损失,相反,自己很快乐,每天睁开眼睛看到池昉的睡脸,这一天就已经开始有意义。 但是,知道真相的池昉却无比愤怒。 不值得,你一定会后悔。那个人坚决要分手,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许清源特别想告诉对方,如果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想要的只是你。 他渴望池昉能够理解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推开他,以为你考虑的名义,反让他陷入真正的绝望。 立场对调,许清源体会到了池昉当时的心情。与之不同的是,这一刻,他愿意理解那个人,去支持、信任对方的选择。 “调来东山学院,如果是你想要的,我同意了。” “耶!”池昉高兴得欢呼,“你答应我了,我超开心的!” 许清源逗他:“要是来了觉得苦,后果自负。” “怎么会觉得苦,东山氛围多好啊,适合我这种没上进心的人,以后一到点我就下班回家来,简直不要太爽!” “没上进心还那么努力工作?” 池老师承认道:“好吧,有上进心,但不想那么卷。” “你工作上的事情我不了解,总之,能轻松点终归是好事。” 池昉笑嘻嘻的:“当然啦,否则你会心疼的。” 许清源唇边的笑意更深:“脸皮怎么这么厚啊,这话怎么给你说出口的。” “怕什么,事实嘛,我喜欢你宠我心疼我。” 他掏出蓝牙耳机,塞了一只到许清源的耳朵里。 “走,边听歌边骑车回去,假装咱们还是青春男大!” 夕阳下,两辆自行车行驶在紫藤花道上,耳机里的歌声在唱—— 「如果我能陪你到最后」 「是否原谅我曾经放开的手」 「如果当初没能遇见你」 「现在的我不会为谁停留」 …… 第105章 生日礼物 小长假结束,池老师回学校上班,许清源挑了个傍晚,专程拎了些水果去拜访蔡飞凤。 作为一名老江湖,蔡飞凤没有明着说过要给许清源和沈若瑜相亲,为的就是留足可进可退的空间。她知道,有不少人替阿源热心介绍过对象,蒋丽芬来来去去说了好几个了,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于是这回,她只是让两个年轻人认识了认识,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露,许清源自然无法直言推脱。 没想到,这么迂回了依旧促成不了。果然,许清源特意上门,表面上是来闲话家常,聊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穿插一些今后不打算再婚的想法,实则是来婉拒沈若瑜的。 对于自家表侄女,蔡飞凤自然觉着好,内心认为已经足够匹配许清源了。 “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着急个人问题。就说我们家若瑜吧,之前虽然订过婚,但其实她跟你想法差不多,觉得一个人也能过得好。那个男方吧,是媒人介绍的,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基础,所以若瑜爸爸一出事,那边就立刻提退亲,若瑜脾气刚硬,当下就把礼金首饰分毫不少地全退了回去,一点便宜都没占人家的。” 蔡飞凤意在让许清源打消顾虑,特意解释了下沈若瑜订婚退婚的内情。 许清源道:“嗯,沈老师很优秀,平时我们遛狗遇到都会闲聊一会儿,我能感觉到,她看起来内敛文静,其实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人。现在思想都开放了,像我还离过婚呢,订过婚不代表什么,只能证明男方确实错过了一个好女孩,那是他的损失,不是沈老师的。” “是啊,若瑜也说跟你很聊得来!”蔡飞凤立即趁热打铁,“这孩子,各方面都要强,我原先批评过她好几次,谈朋友别不切实际,差不多就可以了,哪有样样好的人。这下好了,自打认识你以后,她拿你出来跟我说道,偏偏我也觉得你样样好,以后都找不出话去批评她了。” 许清源礼貌地笑了笑:“是村长和沈老师高看我,我哪有那么好,毛病多着呢。沈老师才是真的样样好,能结识她是我的运气,多了个这么优秀的朋友。” 话到这里就不好再讲下去了,许清源非常谦卑,给足了蔡飞凤和沈若瑜面子,话里话外都是朋友,也就不存在“拒绝相亲”这一说了。 看来他声称今后不会再婚,真的不是一句虚话。 无论任何人来介绍对象,介绍的是多么天仙般的人物,许清源永远是这颗心,谁来都撼动不了。 蔡飞凤劝道:“阿源,刚才听你说不打算再找了,这话还是欠考虑。一个人到底冷清,年轻时候是没什么,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难免孤单了。” “村长,拙泉山居很热闹,有大家在,还有池昉和二宝,我挺知足的。” 提到池昉那就有的说头了,这孩子更是个不婚主义,躲相亲躲到过年不回家窝在村委里,三十出头了连个公开的女朋友都没有,性格嘛仿佛是个玩心重的小孩子,养二宝仔细得跟养儿子似的,真让他结婚生孩子去,一脸被吓到的拒绝。蔡飞凤有足够理由怀疑,许清源就是被池昉影响了带歪了,八九不离十。 第116章 “阿源,看你和池老师又亲近起来,我心上这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但池老师他是城里人,思想比较前卫,跟咱们不一样的,你别有样学样。” “村长,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池昉之前一直是撺掇我再婚的。” 在那人的“为你好”理论里,规划的属于许清源的安稳生活,就是有个体贴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孩子。理智是无私的,只不过后来,情感疯狂地失了控。 “是吗?” “嗯,为这事我们两个还不愉快过,他现在已经不再说了。” “是这样啊……”连池昉劝他都铩羽而归,那其他人更没必要再开口了,蔡飞凤见好就收,不再坚持,“好吧,你自己有考量,我就不多指挥什么了。说起池老师,暑假结束他就得回去了吧?你们这么要好,得很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许清源浅浅笑了下:“没事,或许他还是会经常来村里也说不定。” 蔡飞凤咦了一声:“是吗?” “嗯,希望吧。” 池昉打算调来东山学院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他有考核在身,必须先等省里的文化指导员锻炼结束,才能正式开始走调动手续,算下来至少还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总不至于出什么大纰漏,但怕就怕好事多磨,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许清源保守着秘密,却不由得期待着,池昉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 五月下旬好日子不断,最先到来的是许清源的生日,后面紧跟一个520,再接下来就是池昉的生日。 池老师开玩笑说,许清源没属牛可惜了,要不然金牛座加上牛属相,多符合他犟得要死的臭脾气。对方眯了眯眼睛,道,有只小肉猪皮又养厚了,欠宰一刀。 “我是小金猪,有福气。”池昉属猪,在视频里顶了下自己的鼻头,做了个猪鼻子。 “来,我捏捏。” “嘿嘿,捏不着。” 池昉自己过生日一向不怎么上心,但想给许清源好好庆祝一下,于是计划着当天下班赶回去拙泉山居。 电话那头的人说不用了,自己会先过来公寓等他回家。 “你是寿星诶,叫寿星赶路那多不好意思。” “寿星想见你。”许清源微笑地望着他,“其实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我想在市里多陪你几天,能看到你就好。” 这人说情话超有杀伤力的,都没什么调情的用词,就能让池昉的心脏扑扑跳。 池老师提醒道:“你又翘班,想想用什么理由。” “店里要换一批家具,我来家具城看看。” 啧啧,天底下没有不会说谎的男人。“许清源,你以后会不会跟我打完视频说睡觉了,其实偷偷跑出去玩啊?” 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对面警惕地问道:“你是这样的么?” 他们每天睡前都要打视频电话,许清源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应付完查岗再跑出去浪,听起来像是池昉会干的事情。 池老师抗议:“冤枉,我绝对没这么闲!” 许清源道:“最好是这样,以后我会突击检查。” “请随时!我、超、乖!” 就这还一开始不同意他调来东山?市里要啥有啥,整一个目眩神迷的花花世界,许清源那该死的占有欲怎么可能忍得了异地啊。 总结,之前超装的。 生日礼物池昉准备了一只腕表,和他自己常戴的那款同系列,日历型,防水防汗,很实用。 公寓也提前几天布置了下,他打了个网上很火的烟花气球,在学教程的时候,顺便看到个刮刮乐抱抱桶挺好玩的,池昉学着自己做了一个,边做边刮了两张彩票,喜提60元。 万事俱备,准点下班。池老师回到公寓,寿星正在厨房忙碌着,他窜进去偷袭,从后面一把抱住许清源的腰。 “生日快乐!” “谢谢,”那人腾出一只手搂了下他,“好了,别捣乱,我再做个柠檬鸡翅。” “辛苦寿星了,叫你出去吃非要自己做菜,待会儿面我来煮,给你加个蛋!” “好,”许清源轻啄了下他的嘴角,“很期待池大厨的手艺。” 一桌子精致西餐,一碗中式汤面摆在居中位置,颇有众星拱月的气势。移动投影立在餐桌旁,大屏里不断播放着各式各样的烟花,配合着超大烟花气球和红红火火的刮刮乐抱抱桶,氛围感拉满。 许清源吃了面,吹了蜡烛,尝了蛋糕,刮出了300元的彩票。 池昉耶得鼓掌,然后撇了下嘴:“我才刮了两张30。” “那这张给你。” “这是寿星的好运,由寿星好好保管,反正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许清源看着他笑。 池昉指了指桌上的盘子,故意说:“啊呀,你吃了晚饭,吃了甜食,又破戒了吧。” 许清源以前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只有重要的日子才会破例,而甜食他也基本上不碰。在池昉的拐带下,这些规矩慢慢变得没那么死板了,偶尔他也会在晚上动筷,陪那人吃点他喜欢的饭菜,甚至可以喝一杯为了凑足外卖起送价而多点的奶茶。 “因为有个不稳定因素,总是影响我,”许清源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低语道,“我因为你破的戒还少吗?” 池昉坏笑着:“有人心变黄了哦。” 对方不否认,只低头要亲他。 “等下等下!” 哪能这么着急,不可以打乱他的计划。池昉从那人怀里跳出来,蹭蹭蹭跑进卧室里去。 过了会儿,一串铃铛声由远至近地响回来。 许清源的呼吸滞了滞。 池昉戴着狗耳朵,脖子上系着铃铛,身后还有条毛茸茸的尾巴。 他可爱地摇了摇爪子。 “主人,来拆生日礼物吧。” 第106章 烫手山芋 520那天,池昉收到一个快递,他想当然以为是专家寄送来的资料,着急忙慌地跑到代收点去取。 拿到盒子的瞬间隐隐觉得不对劲,保价的,包装严密,他拆开来看,里面躺着一对满钻袖扣。 池昉汗毛倒竖地光速把盖子合上了,神经病啊,自己现在手上捧着一辆车! 他掏出手机给贺英杰的秘书打电话。 “喂,苏娜,我是池昉,今天学校这边收到一个快递,是你们贺总寄的吗?” “池老师,这件事情我不太清楚,要不您直接问下贺总看看。”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老板大大小小的事务不都是秘书打理,难道贺英杰这么个总还能亲自寄快递? 池昉按捺下性子:“我瞧着挺贵重的,影响太不好了,要不你派个人来取走,或者你家住哪儿,我下班以后给你送过来。” 电话里的女声说道:“池老师,建议您还是先向贺总核实,既然贵重,万一搞错了不是贺总寄的,我也不敢贸然收啊。这样吧,傍晚我派人来接您到公司,贺总在呢。” “你不是他的秘书么,你去问一声不难吧?”池昉的语气已经不太客气了。 换别人这么说,苏秘书保准有不少绵里藏针的说辞,正滴水不漏地预备着,可是对方的身份特殊,她的语调遂显得尤其诚恳。 “池老师,这毕竟是贺总的一份心意,过两天是您的生日,他亲自挑了好久才选定的这份礼物。也许您有顾虑不肯收下,但我一个下属哪里能应承呢,求您别为难我了。” 同是天涯打工人,这让池昉还怎么强硬。 就知道贺英杰没那么好解决,前头消停了一阵子,还以为那人知难而退了,估计是没有其他能看得上眼的人,想来想去还是惦记回池昉。 贺大老板生意场上油滑惯了,喜欢使点手腕,换句话说就是不够真诚。或许他是有几分真心,但他的真心不是不计回报的,拿出去一分,就得收回一分,算得清楚明白。在贺英杰眼里,放任池昉玩几个月,是他宽容给自由,并不意味着放手了,他还没从池昉身上收回感情投入的成本,被甩了一回又一回,目前是血亏的。 池昉翻出黑名单,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严词拒绝。 几秒后,还是按灭了屏幕。 那个人送重礼到学校,心里肯定预料到自己不敢收下,着急想丢掉烫手山芋,于是让秘书拦路,为的就是引猎物上门找他。 池昉谋算着,大不了他也叫个保价快递,花点冤枉钱,把这盒子寄到对方公司里去。但他转念一想,万一人家正好借这个由头,信口胡扯东西丢了缺了破了,那自己还得去和快递掰扯,少不了更得和贺英杰联系甚至见面协商,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险啊险,步步都是陷阱。 一时想不好对策,池昉只得先带着这辆“车”回家,他一进门许清源就察觉出了异样。 “怎么了,工作不顺心?”对方问。 “没有,”池昉瞥见他戴着自己送的腕表,脸上又有了笑容,“你都收拾好啦?等我会儿,我去放下东西。” 第117章 晚上他们早有安排,出门吃个饭,再看场电影,凑凑这520的热闹。预约的餐厅对用餐着装有要求,因而许清源今天穿得格外……禁欲。反正,在池昉眼里超色的。 那人说:“好,我等你。” 池昉往书房走了几步,停了停,又折返回来。 “阿源……白天贺英杰给我寄了东西,我不知道是他的快递,就拆了。” 许清源闻言顿了顿,池昉望着他的表情,心里没什么底。 以前,他是不会主动告诉对方这些的,因为在池老师的理念里,交待这种大家听了都不爽的麻烦很煞风景,他一贯选择自己偷偷解决。但现在,池昉在尽可能学习坦诚,有意识地,努力地,将遇到的难题摊开来商量,这是许清源教他的。 “你手里这个?”那人看了眼,“需不需要我帮你寄回去。” 池昉摇了下头:“挺贵的,最好能让他那边的人当面收下,这样挑不了刺。” “所以,你心情不太好,是在烦恼这件事?” “嗯……” 许清源笑了笑:“这有什么,你什么时候准备去还,我陪你一起。” “行吗?我怕他说一些怪话,惹你不开心……还是我自己去还吧。” “怎么,做过什么亏心事?” 池昉的手心冒汗,默默把盒子搁放到一边。 贺英杰曾经救过他,他承认,在那段濒临崩溃的时期,他利用过贺英杰,也是事实。但正如池昉判断的那样,贺总不做亏本生意,他必须从池昉那里毫不客气地攫取到想要的东西,这是那人救助的条件。 他们曾经各取所需。而贺英杰对池昉不肯善罢甘休的纠缠,恐怕早就让许清源有过了心理准备,那根本不难猜想。 “阿源,”池昉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听,我都告诉你。” 许清源道:“你说,我听,但如果你内心不想说,或者,不愿意再回想,可以不告诉我。” “那你会不会藏在心里,好像有根刺一样一直一直不舒服?” “以前也许有这个可能,但现在不会了。”他轻叹了声,摸了摸池昉的脸,“你让我放心过了,你忘了?” 那句我爱你,是池昉对许清源的承诺,是他终于许下的唯一。 哪怕之前有过怨、恨、不甘、猜疑,所有的一切在池昉说出爱的那个瞬间全部消弭,许清源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他和池昉是对等的,是相爱的,这就足够了。 “那……你打算一起去?” “嗯,总得解决贺英杰这个麻烦吧,不然这次寄礼物,下次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他能威胁你,无非就是觉得你会顾忌我的情绪,不敢跟他撕破脸,这样就能一直要挟你被他牵着鼻子走。这次我陪你去,大不了他想说什么就听他说什么,等所有招数用尽了,他还能威胁你什么?” “……阿源,你怎么猜这么准的。” 池昉有点疑惑,许清源和贺英杰应该没什么私交才对,贺英杰是只笑面虎,又自诩人上人,很看不起许清源,不会在他面前随便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许清源分析的却和池昉想的一样。 “因为中过招了,再来一次,我会不会太不长记性了?” 池昉眼皮一跳:“什么?他对你使过什么手段!” “别急,打架去啊?” “……”跳起来的情绪又被摁了下去。 许清源道:“那个时候,你生气我卖了店,狗血淋头地骂了我一通,你走以后,我守在院子里等你回来,贺英杰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彼时训完人,池昉就后悔了,他是落荒而逃的。回想起许清源当时的神情,池昉愧疚地伸手抱住对方,闷闷地道歉:“对不起阿源,我……气过头了,没有和你好好沟通,你原谅我……” 许清源回抱住他:“所以被人挑拨离间了。贺英杰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确受他影响,变得怀疑你不信任你,他最后奉劝我,你和我天差地别,他笑我卖错了拙泉山居……池昉,分手那天,我说你不值得用拙泉山居去换,那不是真心的,你也原谅当时的我,好不好?” 池昉紧紧抱着许清源,无声地、用力地点头。 “无论他现在说什么,我很确定你对我的感情,不会再受什么挑拨。现在,放心我陪你一起去了么?” “只要你不会觉得不舒服不开心。” “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轮不到我不开心。” 池昉抬起脑袋,莫名觉得此刻的许清源有一点点邪恶,他忍不住嘴贱道:“……原来你坏起来是这样的。” 对方顺势捏住他的下巴揉了揉:“才几句话就现原形,怎么不扮乖了?” “我本来就乖,哪里需要扮。” 许清源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背。 “好了,他的事情明天再打算,快递总能还回去的。现在赶紧出门,快到预约时间了。” 犯傻了,差点因为贺英杰影响他们的约会。 “遵命!” 第107章 交锋 会客室里,沉香气味凉甜,初夏的燥热被阻绝在外,室内只有恒定的温度。 池昉穿着短袖坐了一会儿,裸露的手臂冒起鸡皮疙瘩,许清源说不上冷,但体感也并不舒服。 门开了,贺英杰在两位秘书的陪同下走进来,他倒是西装革履,与这冷飕飕的室温很相配。 “不好意思,会议收了个尾,久等了吧?” 池昉说:“没等多久,刚好我的事也挺简单的,说完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贺英杰解开西服纽扣坐下,笑容流于表面。 让他们二人等,是他故意的,当听到苏娜汇报来访人员的时候,贺英杰非常不爽。他算到了池昉会找来公司,但他没算到许清源竟然会一起出现,不是对方愿不愿意来的问题,而是池老师居然同意了。 他和池昉之间可不算清白。曾经贺英杰略使手段,就往许清源的心里深埋下芥蒂,后来,他利用池昉懦弱的心态,借施以“援手”的机会,顺遂得到一段趁虚而入的历史。说真的,贺英杰都想替池老师捏把汗了,要是自己不小心说点什么,故意刺激他的心头肉可怎么办? 池昉,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许清源带来。 他仔细探寻着,没有从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找到不安。 两位秘书换好茶水,退出去关上了门。 “贺总,我来还你东西。”池昉开门见山,将盒子推过去,“你检查一下有没有缺胳膊断腿。” 一段时间不见,说话倒是生分得很。贺总……那人已经很久没这么称呼过他了,池昉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叫他eric,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骂他贺英杰,无论哪一种,都比“贺总”亲近。 “送你的生日礼物,退回来我给谁去?”贺英杰道,“你们学校的大型活动有挺多高规格的,这副袖扣你用得上。” “规格再高都不合适,我只是个普通行政岗,不想去纪检部门喝茶。” 池老师的嘴皮子依旧有趣。贺英杰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脸上,想他吗,当然,如果没有许清源,他现在就会对池昉说想他。 “行,是我考虑不周了,光惦记着不让你在人前跌份,没兼顾到领导面前还需要低调。这样,我晚上再去挑个别的。” “不必了,”池昉道,“上次我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贺总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既然大家各自都有工作和生活,今后也不存在什么交集,无论是生日礼物还是别的什么,都请贺总不必破费,我们这种吃死工资的普通人,实在回不起礼。” 他是懂怎么戳人心窝的。贺英杰一直以来都把池昉划分在自己的阶层里,视许清源为小卒,而那人现在却当着许清源的面,开口闭口“我们普通人”,和自己切割得清清楚楚。 弦外之音,你是你,我们是我们,谁才是一家人不言而喻。 偏生许清源陪在一边不急不恼的,任由他们交谈着,像是对池昉格外放心,又似是愿意做对方无声的底气,真够碍眼的。 贺英杰的心口涌起一阵烦躁:“啧,光顾着和小也说话,都忘了许老板,怎么,生意挺清闲,有空来市里?” 他随手指了下茶杯,示意许清源用。 对面人还真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语调平顺道:“小生意比不上贺总的,池昉工作忙,我过来照顾他几天。” “照顾?是,他爱生病,我照顾他的时间也不短呢。”贺英杰的嘴边保持着疏离的微笑。 “是吗,那谢谢贺总费心。” 这句不痛不痒的感谢让贺英杰蹙了记眉心,许清源在告诉自己,他不介意,因为池昉现在是他的。 “谢?不劳许老板动口,小也会谢我的,别看他没心没肺,其实知恩图报得很,对吧,小也?” 他意有所指。 道德绑架灵是灵,但池昉已经脱敏了,他被索要的东西并不少,贺英杰觉得不够那也没办法,池昉不可能为了报恩还债,而去满足那人不切实际的胃口。 第118章 “那些事情阿源知道,我没有不承认,反正跟今天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就不必扯远了。贺总,袖扣你还是检查一下吧,我们接下来赶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嗬,该佩服他的坦荡么,甩起人来都狠心到自断一臂了。 原来,池昉已经把贺英杰的底牌全部揭开,提前泄露给了许清源,导致现在他的身上毫无筹码,没有了谈判的资格。 “刚坐下就走?”贺英杰敛下表情,冰冷地盯着池昉,“小也,可我不想让你走。” “有意思么,这里是你的公司,大家还是和气些比较好。” “我一直很和气啊,”他摊了下手,“是你太冷血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对你不好吗,给你自由给你空间,给你想要的‘自己的生活’,我没来烦你打扰你吧?池昉,这回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别想叫我放手!” 池昉皱起眉:“主动?那我直说吧,不要寄东西到我学校,不要拿你生意场上的那套来对付我,你要是再故技重施,我不会特意来还你东西,随便扔哪个垃圾桶里,谁捡到都不亏,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我对你好,你不屑一顾,我在你身上耗神费力,换来的却是一句‘对付’?” “你如果送我张贺卡,我或许还会对你说声谢谢,可你明知道我根本不会收这种东西,这难道不是算计,不是想逼我过来找你?” 贺英杰自嘲地笑着:“我干什么都是有目的有算计,因为你永远在心里对我做的一切歪曲否定……凭什么我不能是真心真意的,我也一样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始终不愿意拿正眼看我!” 他本不该自曝其短,本不该在自己的地盘、在情敌的面前,依旧对池昉卑躬屈膝地说喜欢。可贺英杰又很清楚,如果今天那个人走了,自己再也没可能没机会去告诉他这件事。 然而,池昉却无意探寻他真情还是假意。上一次,因为贺英杰显露了几分真心,导致他在心软之下没有过于狠绝,勉强体面收场了,这一次,既然是抱着“解决”的目的来,池昉就不会再有任何松动的可能。 于是,他说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难道要个个回应?你非要拿真心说事,那我可以告诉你,喜欢不是逼迫一个人的理由,对方更不是你的战利品。你常常说,我和你是同类人,我们有多么相似,可我并不这么认为,你喜欢的仅仅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池昉’,如果我只是个你眼中的普通人,恐怕就配不上贺总的‘真心’了。更何况,就算你的心比真金还真,我也爱莫能助,我有男朋友,是我好不容易追回来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来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言外之意,池昉已经知道了贺英杰在许清源那里动手脚,他早已扮演不了什么好人。 “他能给你什么,值得你每周往返六小时去见他?”贺英杰拿指节用力敲了敲桌子,“他如果爱你心疼你,会让你这么辛苦吗?你既没有看清我,也没有认清他!” 池昉的行踪有专人向他定期汇报,一开始,贺英杰以为池老师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学校那边的工作有多累多忙,贺英杰是知道的。可是,对方的坚持却一度超出了他的判断。 贺英杰恼火地转向许清源:“许老板,你自己说,池昉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他在你们那个破村子做文化指导员已经够委屈了,还要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以前你还会卖掉拙泉山居哄他心软,现在呢,清楚自己可以拿捏住他了,完全是在等着池昉倒贴你!” “你在乱七八糟说什么?” 池昉一副被煽动火了的架势,许清源拉了他一把。 “贺总,我和池昉之间的事情,本来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没必要向你说明。但既然贺总一直在暗地里‘关心’他,趁这个机会,我们都说明白一点。” 许清源道:“当初我和池昉分开,我很后悔,这一年里,我和他都过得很痛苦。或许这给了你机会,让你觉得可以趁人之危,反正池昉自顾不暇,不具备还手的能力。但是你心里很清楚,他不喜欢你,一丝一毫都没有。” “与其说你曾经‘照顾’他,不如说那是一场情感勒索,想要得到帮助,必须同等付出,而你竟然认为这段过往可以成为要挟他的筹码。池昉如果妥协,再好不过,他要是不听话,就接着用离间的招数。” “贺总,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开池昉。他想来我身边,我顺他的意,他想让我过去他身边,那我求之不得,我尊重池昉的任何决定。这份礼物,你检查也好不检查也好,都没关系,如果事后有损失要索赔,我愿意全额付清。言尽于此,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他。” 贺英杰头一次领教到许清源这么会说话,脸上满是被冒犯到的盛怒:“全额付清?你他妈赔得起吗!” 对方却风平浪静地回答:“我查过价格,完全在我承受范围之内。” 池昉在一边听着,脸上不露痕迹,心里却乐得不行,许清源好腹黑,怪不得之前除夕那晚吵架,他能把自己呛破防到哭呢,这气人的本领简直深藏不露。 一战告捷,鸣金收兵,双方都把话说透了,池昉遂拉着许清源站起身。 “礼物送到,我的事就这些,接下来不打扰贺总忙工作,我和阿源先告辞了。” 贺英杰这才看清,他们两个人的手腕上,戴着同系列的腕表。池昉的那块是老款,他常戴,因为价格合适,几万块的东西上班佩戴不打眼,而许清源手上这块,是今年的新款式。 自己送的礼物被上门退还,许清源却只需要坐等着收就行了,自会有人千挑万选地送,真是可笑至极。 贺英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起走出门,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一桌残茶。甚至,池昉那杯连喝都没有喝。 第108章 最后的夏天 考试月总是过得很快,一学期又到了收尾阶段。 暑期惯例要选送骨干教师封闭培训,按理池昉他们科室就他一株独苗,大概率难逃噩运,然而名单下来居然没有他。 “我帮你推了,”一场篮球结束,郭巍坐在场边擦汗,“你们领导是打算报你的,我说鉴云村的考核还缺日子,何况去年也是你培训,就免了你这一轮。” “兄弟,仗义。”池昉谄媚地奉上水,“我对你的感恩难以言表。” 对方斜过来一眼:“你用行动表达了,抢了我好几个篮板,还偷我球。” “悖这不是对你实力的尊重嘛。” “你让我多进几个球才是对我最大的尊重。” 池昉为难道:“啊?我不进球还不行么,必须得你进才算?你那技术……” 郭老师倒吸一口凉气:“滚!” 休息得差不多,郭巍提议晚上一道吃饭去,是几个年轻教师组的局。这学期的班上得差不多,最后几天园丁们虽然人还在学校,心思都已越狱。 池昉喝完水盖好盖子:“我就不去了吧,想回家吃饭。” “你女朋友又来了?” “是啊。” 本来庆祝完池昉的生日,许清源就该回去了,结果两个人过惯了同居生活,一时之间分不开扯不断。于是现在一周里面,许清源周一周二回去拙泉山居,周三至周五陪着池昉,双休日他们两个人再一起开回鉴云村。 “你差不多得了,”郭巍损他,“不是马上就去鉴云村驻点了么,有那么难分难舍吗,老让女朋友过来照顾你。” 池昉得意:“他爱我啊。” “是是是,你命好有人爱。姑娘心软啊,还真被你追回来了,你说说,是不是该感谢我来着,什么时候带给我见见?” 秀恩爱当然想,只是现实不允许。池老师推脱道:“不了吧,要不等以后结婚了喊你坐主桌。” “哟,都打算结婚啦?” 池昉胡编乱造:“说不定呢。” “千年铁树开了花,唯有祝福。” 郭巍调侃完后杵杵他:“对了,培训我帮你推了,剩下去鉴云村的两个月你可得好好花心思,弄些特色亮点,这样考核才好看。你之前的短视频搞得不错,可惜当时项目被叫停,我看现在又有放开的趋势,要不要再往这个思路方向挖掘一下?” 短视频账号停更,池昉那时也觉得可惜,评论区还被一些忠实粉丝哀嚎挽留,可是现在再让他去重启这个项目,池老师的内心一万个拒绝。他好不容易才和贺英杰划清界限,哪能再去产生什么纠葛,那天要不是许清源陪他去退礼物,摩擦到了贺总的自尊,自己最后走不走得成还真不一定。 “我都要去东山了,你就别给我下kpi了,只要考核合格就行,咱不奢求非得挣个优秀的。” “那你这俩月计划摸鱼度过啊?” “什么摸鱼这么难听,我嘛就按部就班,该上宣讲课就上宣讲课,该写稿子就写稿子,不出错就万事大吉。” 第119章 “行吧行吧,看你心都飞去东山了,想让你走前送我个业绩都不成。” “你的好成绩多了去了,不缺我锦上添花。对了,我们科室在招人了吧?” “放宽心,少你一个停摆不了。” “我这不是担心剩下来的人吃不消嘛,毕竟是孕妇。” “你现在真的不一样了诶……”池昉以前的性格颇有点外热内冷的意思,这两年过去,感觉心暖了不少。郭巍道,“首先为池科的责任感点赞,其次领导们已经有意向了,等你走了就把人填进来,你就安安心心地去吧。” 池昉听着这话笑骂道:“好啊,拐着弯咒我。” “多心了喂!”郭巍看了下时间,“你晚上真不去吃饭?放假前聚聚嘛,正常社交又不要紧。” 聚餐难免喝酒,喝酒浪费时间,还多余让许清源担心他。 “那个、我还是想回家。” “好怂,妻管严。” 爱回家怎么就妻管严了,爱回家当然是因为家里有人在等啊,开门就是一屋子暖光和馋人的饭菜香,这难道不比社交喝酒自在? 啧,羡慕嫉妒恨,让让他吧。池昉大度地想着。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暑假,池老师再度入驻鉴云村,这次行李带的特别多,把后备箱塞得满满的。 住的地方依旧是村委宿舍,自然,这进行了一番费劲的拉扯。按照许清源的意思,池昉应该住到拙泉山居来,方便一日三餐外加陪二宝玩。池昉说,你干吗隐藏最大的私心不讲,对方捏捏他的脸,问,我讲了你答应吗。 “就两个月,文化指导员任期结束我就搬过来。” 许清源捉住他亲:“你再想想……” 被舒舒服服地亲了好一会儿,池昉有点色令智昏:“那……那我双休日过来住,不能再让步了,总得给村委面子吧?啊嘶!许清源你咬我……家暴了家暴了!” 总之,他太难了。 蔡飞凤不知道池老师在背后付出了诸多艰辛,只热热闹闹地组织了村务会宣布他回归驻村。平时双休日来上宣讲课,池昉都和众人错开碰不了面,如今又能继续做回同事,这次是他提议,村长,晚上去拙泉山居吃饭吧,我请大家。 “使不得使不得,哪能叫你花这个钱。” 池昉说:“只剩最后两个月做文化指导员了,大家平时都对我特别照顾,就让我表达下感谢吧。” 这话听了多窝心呐,蔡飞凤很感动:“好吧,依你。” 电话提前打给了许清源,池昉让他晚上多备点菜,并且再三强调这顿饭必须收钱的,是他的一份心意。 许清源笑道:“小孩脾气,你和我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池昉反驳:“我比你大一岁好不好,什么小孩,真论起来我是你哥的辈分。” “那下次……我叫你哥哥?” 哪来的虎狼之词。 池老师略作想象,在某些场景下被许清源喊哥哥……妈啊,过于刺激,不妨一试。 傍晚下班,众人说说笑笑,结伴着往拙泉山居而去。 池昉很喜欢鉴云村里的氛围,人与人之间是那么简单、热忱,不像高校,瞧着是座象牙塔,其实里面的复杂很难一以概之。 他不爱交朋友,除了郭巍,和其余人的关系都是淡淡的,玩起来的时候能疯能嗨,但其实并不走心。然而到了鉴云村,池昉愿意主动去经营维护人际关系,村委的人们纯澈质朴,喊他去家中吃饭就像喊自家人似的亲近,不知不觉,池昉顽固的心慢慢化得柔软。 风过山林,夏天的栀子花开得极香,气味甜腻腻地乘风浮动。 拙泉山居是鉴云村人的老地盘,大伙儿趁等着人齐的工夫,有坐下来先吃冷盘的,有去院子里和二宝玩的,韦亚楠在廊下碰到许清源,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阿源,我们这一帮人来,让你们忙坏了吧。” “哪里,高兴都来不及。” 韦亚楠看了看远处逗狗的池昉,微笑道:“你和池老师,现在挺好的?” “嗯,”许清源的视线温柔地投向前方,“有他在真热闹。” “瞧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池昉是许清源的病,也是他不治而愈的灵药。回想曾经那个痛苦的阿源,无尽的阴霾笼罩着他,韦亚楠不明真相,于是开解都不得其法。其实,他等的只有一个人,人回来了,再黑的夜也到了尽头,终会被破晓的光所驱散。 “有那么夸张么,”许清源噙着笑,但并未否认,“对了亚楠,你现在值班怎么样,池昉回来了,我也不用再去市里,以后还是我帮你值吧。” 自从上次王学霖铸下大错后,小伙子一门心思想向韦亚楠赔罪,千方百计地从许清源那里求来了替人值班的活。现在几个月过去,再大的罪也该赦免了,加上许清源和韦亚楠之间的关系度过了尴尬期,众人打消误会,他们也不用再避嫌。比起王学霖,许清源认为还是自己值班更合适些。 韦亚楠说:“不用了阿源,mm现在懂事很多,晚上和我一起睡值班室没关系的,你们都不用帮我值。” 许清源敛眉不认同:“mm还小,值班室怎么住。” “阿源,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以前我总搞特殊化,心里已经挺难为情了。村委里有孩子的不止我一个,大家都能值班,凭什么我不行。其实,我已经自己值班了好几轮,mm适应得很好,不吵不闹,睡得也很香。” “其他人家里都有帮手带孩子,可你……” “就听我的吧,阿源,”她抢话道,“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让两个男人帮我值班,对名声也不好。倘若我后面吃不消了,一定头一个来麻烦你。” 乡里人多嘴杂,韦亚楠有自己需要顾虑考量的东西,尤其mm是个小女孩,身为母亲更得注意和异性来往的分寸。以前她和许清源亲近,是因为内心存在过期许,但现在不同了,他们再是情同亲人,毕竟不是亲姐弟。 许清源理解她的处境,于是点点头:“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开口。” “行。” 花架旁,王学霖编好了花环,帮mm戴到头上做王冠,池昉搬了把竹凳坐在一边小歇,腿上放着二宝。 这段自由活动的时间不长,但聪明的池老师稍作观察,敏锐地发现一个小细节。 小王同志的脖子跟落了枕似的,三不五时地往某个方向扭。 廊下,韦亚楠和许清源正言笑晏晏地聊着天。 “mm,要不要过去找妈妈?”王学霖问。 “不要,”mm把脑袋上的花环拿下来,往小狗的头上比了比,“我喜欢跟二宝玩。” 王学霖原地慢慢踱了一圈,又试探性地问池昉:“池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饭?有、有点饿了……” 池昉偷偷压下嘴角,忙说:“对哦,人齐了,差不多是该开桌吃饭了,我赶大家进去。” 今日他做东,池老师站起身把人招呼了一圈,嘴里喊着开饭啦开饭啦,顺便把韦亚楠和许清源一左一右地分到两边。 许清源不明所以地递给他一个眼神。 池昉wink了一记,推着许清源往里走:“许老板,赶紧给我们好菜好饭端上来!” 这是他做文化指导员的最后一个夏天,池昉想,他会好好珍惜的。 第109章 烦人金海强 龙溪乡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方,稍有风吹草动消息传得飞快,这头鉴云村委刚聚完餐,那头乡里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文化站站长金海强大为不快。 这城里来的小年轻,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自己是省里下派的文化指导员,一点规矩都没有。 当初池昉刚刚过来龙溪乡,就神经大条地“忘记”到站长这里拜山头,只顾着窝在村里和那些村干部拉关系打交道。金海强念他年纪尚轻,没同他丁是丁卯是卯地计较,灌他一顿白酒涮涮胃,敲打敲打就放过了。 两年下来,这位池老师的性格很有些骄慢,换句话说,不怎么听话。这人能用,但用起来掣肘,平日里金海强聊到池昉就撇嘴,一副有所保留、不甚欣赏的模样。 这回,临近文化指导员任期结束,池昉请了鉴云村委的所有人吃饭,独独落下他这文化站的“顶头上司”。乡里不乏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碎嘴子,遇见金海强就揶揄,金站啊,看来你威信不够呢,池老师归根结底算是你手底下的兵,做好人怎么可以不请示总司令? 金海强哪里知道那小子居然不上道成这样,咬牙笑呵呵说,哎呀,鉴云村委的内部活动而已,放松为主,我去就太严肃了,免得他们放不开手脚。 没吃上饭是次要的,言语之间领导的身份必须得突显。 池老师万万没想到,请客吃饭这回事,居然会绕老大一个弯远程捅到金海强的马蜂窝。他在一周后听蔡飞凤提起,头顶上冒出个无语的问号。 第120章 “咱们村里聚餐,和他有关系……?” 蔡飞凤说:“我也莫名其妙呢,昨天我去乡里开会,别个村的村长私下告诉我,说是金海强酒喝多了,酒桌上不停数落你没规矩,牢骚话一箩筐。” 不用打听都猜得到是哪些牢骚话,池昉道:“他这人官架子太大,我不喜欢凑上去拍马屁,他就觉得我不懂事。” “池老师,既然他在外头这样说,你要不还是给他个面子,哪天请文化站的人吃顿饭吧,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村长是为他考虑,池昉明白,蔡飞凤在有意提点他放低姿态。可一想到要主动去找罪受,冲着金海强喝酒赔笑脸,池老师这副傲骨就开始处处不得劲。 晚上遛狗散步,他向许清源抱怨这回事,那人劝他:“你啊,说我脾气倔,我看你较真起来倔劲也不小,一顿饭而已,你去约个日子,我让蔡伯备好菜。” “可我不想向强权低头怎么办?”池昉正义凛然。 “别任性,你之前说了,等结束锻炼,考核表上还有乡里的章要盖,”许清源搂了下他的肩膀,骗小孩似的哄,“我们聪明的池老师,肯定能屈能伸。” 池昉乜眼哼哼:“糖衣炮弹。” 对方笑道:“不许误伤无辜群众。” 连许清源都这么说,池老师勉强把傲骨折了折,挑了个日子专程去乡里,求金海强纡尊降贵地赐个赏脸吃饭的时间。 起初自然要拿乔一番,但见池昉态度端正,很有几分改过自新的意思,于是金海强钦点了七八个人,周五晚上过来拙泉山居“吃顿简餐”。 许清源是名优秀的家属。 当天准备的饭菜格外丰盛,听说金海强爱喝酒,又备上各种品类的酒水,任他挑喜欢的开。 饭桌上,吞云吐雾。 “池老师,屈才啊!”喝高兴了,金海强开始指点江山,“你整天讲的那些宣讲课有什么用,能鼓钱袋子吗?这种文化工作者的自娱自乐,老百姓不往心里去的,要不是为了拿你那点小礼品,谁会来啊!” 池昉在心里册那,脸上绷着笑:“我水平有限,得靠金站指导。” 金海强猛吸一口烟,眯起眼睛:“你断断续续来龙溪两年了,掰手指头数数吧,拿得出手的功绩确实少。依我看,就帮乡里做的那个短视频项目还行,有点影响力,光我从市里区里领回来的表彰,大大小小算是有五六个了。” 这个项目虽然以鉴云村为主打品牌,但由龙溪乡出资,挂在文化站名下,因此活是池昉干的,领功授奖的人是金海强。这位杰出的站长更是获评“区级先进文化工作者”,奖杯摆在办公桌一角,不经意地显眼着。 “暑假一到,旅游高峰又来了,乡长那天开会发话,必须扩大咱们龙溪宣传的影响力。我琢磨着,想把原来的短视频继续再做一季,人选嘛还是你,池老师,接着做账号,怎么样?” 聊别的话题池昉都哼哼哈哈地顺着金海强,但短视频项目就不同了,他一早就打定主意,不想再和贺英杰有牵扯。 于是他推脱道:“金站,我余下任期只剩两个月不到,一季怕是做不下来的。账号有一定的流量和粉丝,到时候中途换人拍摄,观众适应不过来,这个项目……要不还是站里自己做吧。” 当着众人的面被池昉顶回来,金海强有点挂脸:“什么叫自己做?你这意思好像之前文化站没有参与似的。这个项目全程不都是由我在出思路把方向吗,否则你一个城里来的书生,能懂这些乡村文化的门道?” 你究竟参没参与这里有谁不知道?池昉在肚子里骂骂咧咧,可为了他的考核鉴定表,不得不自罚一杯:“口误了,不是那个意思,金站,我先干了。” “一杯没诚意的啊,起码三杯,”金海强指使身边人,“小李,你去给池老师满上!” 后厨门口,马霏霏捏着菜单义愤填膺。 “好讨厌的人,把店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也就算了,居然在咱们的地盘欺负池老师!” 许清源的脸色也不好看:“小马,还有几个菜?” “都上完了。” “好,我去送水果。” 这边金海强正大发官威,马不喝水强按头,话里话外硬逼着池昉替他打白工。同桌的都是金海强的亲信,纷纷替他老人家冲锋陷阵地劝酒,眼看池昉喝得满脸绯红,许清源走过来,用一盘水果打断了哄闹。 “各位,菜齐了,这是赠送的果盘。”他站到池昉的座位旁,手放在椅背上,问,“金站,菜品怎么样,合胃口吗?” 金海强唔了一声:“挺新鲜的,都说你的店生意不错,一年能赚不少吧?” 许清源没有直接回答:“还算过得去。” “谦虚了,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家来钱的店,难怪听说不打算再婚,男人呢就怕没钱,口袋里有钞票那是该玩得久一点,哈哈!” 哈个鬼啊,池昉好想给他一榔头,这金海强灌饱黄汤之后什么腌h话都说。 “金……” “金站,”许清源抢断池昉的话,“池老师喝了酒,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金海强客气了半句,没有客气全。 “应该的,领导过来吃饭,我们必须服务到底。” 对方气色和顺,笑道:“那行吧。” 许清源转向池昉:“池老师,让领导们慢慢吃着,你要不去前台结下账?” 到底是男朋友好,特意来帮他金蝉脱壳。 池昉起身:“金站,那我过去结账啊。” “唔,你去吧。” 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消散些许酒气腾上来的热意,池昉总算得以喘息。 这顿饭吃的,又受气又伤胃,他迷蒙着眼睛,手臂挂到许清源的脖子上:“我就说不想和他吃饭吧……” 许清源扶握住他的腰:“金海强让你做短视频,实在不行就答应吧,制作团队的成员里又没有贺英杰,何况上次说清之后,他应该落不下面子,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池昉摇摇头:“那我岂不是白喝这些酒了?阿源,你不了解,贺英杰他们那类人,习惯了唾手可得的轻巧,东西越不给他,越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最好的办法是躲得远远的,让他想不起来我,而不是跳到眼前去蹦q,傻乎乎地乱刷存在感。” “可你一直不服金海强,会不会影响考核?” “我又没犯错,他有什么理由不给我盖章,”池昉靠到许清源的肩上,“他就是拿惯了便宜,想继续吸我的血,我干活他邀功,我也不乐意呢。大不了以后帮他干点别的工作,我会主动说的,肯定圆他的面子。” “……好吧,”许清源见他这么懒,不放心地用手背试了下对方脸上的温度,“胃有没有不舒服?” “胃倒还好,肺真痒痒,被烟熏的……真能抽啊他,是烟囱投胎的吧!” 许清源被池老师的话逗笑了,摸摸他的背:“好了,出去吧,早点把这尊大佛移走。” “唉,看见他眼睛疼。” 酒足饭饱,众人各回各家。 许清源开车,池昉坐在副驾,两个人兢兢业业地一齐护送金海强。 这位文化站站长住的地方不错,农村小别墅,独门独院。车子在门口停好,池昉替金海强拉开车门,正要准备说结束语了,只见许清源绕到后面打开了车后备箱。 他拎出来一桶酒,还有一些拙泉山居的礼盒。 “金站,这是自己做的青梅酒,你尝尝。” 金海强红光满面的:“许老板,这太客气了吧!” “哪里,多谢金站一直关照池老师。” “都是相互的,他也帮乡里做了不少事情。” 金海强毫无推却的意思,看来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金站,那我帮你拎进去吧。” “行,行!” 怪不得许清源突然间说要送金海强回家,原来,他早有打算。 池昉的心里不是滋味。 他清高,他看不上金海强,所以即使知道该怎么去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可池老师就是不愿意去做。 许清源保护着他的自尊,那些池昉不屑去弯的腰,许清源替他弯了,只为了让金海强少为难他。 然而,那同样违背了许清源的性格。 这比让池昉自己去做,还要令他难受。 第110章 筹备文化节 回去的路上,池昉有点沉默,眼睛半开半闭地倚在车靠背上。 许清源察觉到了,问:“怎么了,你不喜欢我送他东西?” “阿源……你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你一定不同意的。” 池昉又静了下去。 许清源靠边停了车,问:“不开心了?” “不是……”对方闷闷地说,“阿源,你不用太把金海强当回事,你看我都不怎么理他。车接车送,完了还有店里的东西可以拿,别给他惯出毛病来。” 第121章 许清源笑道:“原来是小气病犯了,又没几个钱,都是店里的现货。”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你是做生意的,得赚钱,不要让他觉得你好欺负,以后专盯着你薅羊毛。” 受欺负的不是某人吗?许清源摸了摸他发烫的脸,耐心地说:“池昉,只要你能够顺利结束考核,这点小事真的算不了什么,我不会因为一两顿饭就亏本倒闭的。金海强爱摆谱,贪点小便宜,那就顺着他求个平安,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 池昉借酒劲说硬话:“可我没有受委屈啊。” 许清源亲了他一下:“我小题大做,我觉得你受委屈,行不行。” 真犯规……一张温柔符就定住了池昉肚子里的小气鬼,许清源把他捧在手心里,自己如果再矫情下去,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算了,说到底,他气的不是金海强,是气自己的不圆滑让许清源为他违心。 “你这么好,我该怎么奖励你?” 池昉评估了下四周环境,认为具备做坏事的可行性。 对方想了想:“晚上乖乖睡觉。” “啊?”池老师正醉意上头呢,很有蠢蠢欲动的兴致,“随便提要求嘛,穿裙子,喊爸爸,在车里?我都听你的。” “到底是谁奖励了谁,怎么样样都是你想玩的,”许清源好笑地捏了他一把,“小淫贼。” “啊啊啊反正我不要睡觉!” “明天会头痛的。听话,我要开车了。” 不该克制的时候乱克制,唉! 池昉郁闷地抱着手臂瞪车窗。 馋了不过瘾,就容易抓心挠肝,于是晚上没做的事情第二天还是补了。大清早意志薄弱,有人埋在被子里为非作歹,把许清源弄醒了,许老板忍无可忍地将小贼拎出来压到身下。 对方可怜兮兮地说骚话。 “好心的阿源,疼疼我呗。” 最后一点理智断得干脆。 夏蝉声声聒噪着,很快,房间里满是湿热的黏。 池老师推掉了短视频项目,遂积极主动地去金海强处领了个新活——今年的民俗文化节,将由他负责具体操办。 民俗文化节是龙溪乡的大活动,虽然日子定在八月份的七夕,但筹备工作早早就开始了。池昉没打算糊弄,打定主意花心思好好办,算是给自己文化指导员的任期留个圆满的句号,也给郭巍挣点脸面暖暖他的心。 日头太晒,上午去看场地,头顶烫得差点冒烟,喝水没有出汗来得迅速,人都快要蒸发没了。池昉选了三个地方回来让金海强挑,对方一句没新意,直接否了,理由是不能和前几届的选址重复。 龙溪乡不大,来来去去就这几个村,池昉说那放到龙栖山去办怎么样,金海强嫌效益不突出,龙栖山本身就自带流量,不需要卖力宣传,而且山上举办大型活动还会有安全隐患,一不小心发生舆情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算他有道理。池昉请示:“金站,那你看哪里合适,我听领导的。” “我去问问乡长吧,让他定。” 行,这一上午白瞎,下午跑乡里也暂时没结果,算是浪费了一天光阴。 回到拙泉山居的池昉好似饿死鬼投胎,就着小炒肉的汤汁扒了两大碗米饭,吃得那叫一个欢。蔡海生喜道,爱吃多吃点,这菜这么香吗,也没改配方啊?蔡国珍说,池老师是饿坏了,你看他晒的,今天估计都在外头跑呢。 池昉边舀汤边说:“去看场地了,今年民俗文化节我参与的比较多,大家喜欢啥节目告诉我,我安排哈。” 马霏霏连忙问:“池老师,那今年你还唱歌不?上次的舞台超帅的!” 他闭眼一笑:“低调低调,我今年决定保存实力。” 蔡国珍关心道:“这回总不用再去迎宾了吧,那个玩偶服谁穿谁受罪。” “放心珍姨,这种非人的环节一定被我删除。”池昉盘算了下,“打铁花和醒狮表演得排上的,大家国潮巡游喜不喜欢,或者灯会?” 蔡海生笑呵呵:“都行,你安排的保准好。” “就是就是。” 众人对他盲目溺爱信任,其实现在连场地都还没影儿呢。想到后面还要策划演出,搭建集市,事情排着队地等,池昉想,明天还是得去乡里催催金海强,早点定了地方,这样才好推进接下来的工作。 饭毕,许清源来喊他去山下遛二宝,找到茶室里,只见一条懒虫软乎乎地歪着。 “阿源,我吃撑了,想偷懒。” “那我去遛,你歇会儿。” 池昉闻言挣扎着起来:“算了,还是一起去遛吧,我顺路回村委。” 许清源道:“你今天睡店里吧,累一天了,费劲跑来跑去干什么。” “可我车没开来呢。” “明天早上我送你。” 虽说已经商定了工作日住村委,双休日回拙泉山居,但因为池昉的晚饭都在店里吃,所以总被许清源以各种理由劝说留下。这一周里面池老师只在村委宿舍住了一天,委实野了点。 “不行,今天村长值班,我得回去当乖宝宝。” 许清源听罢调侃他:“厚脸皮,都几岁了,你看村长认不认你这个高龄宝宝。” “好哇许清源,不带这么年龄攻击的啊,我是真的会伤心的!” 对方摁下他的咋咋呼呼:“好了,村长不认我认,留下吧,乖宝宝?” 池昉的耳根麻麻的,他亮了下眼睛:“那、我想听你喊宝贝儿,喊一声来听听。” 许清源很少讲调情的话,所以偶尔讲一句两句对池老师的刺激是指数级别的。 然而那人说:“好油。” 哪里油了!“没福利的话我要回村委。” 还威胁上了。许清源故意唔了一声:“那你回吧。” “许清源!” “好好好,等回去房间再说。” “我听着怎么像是缓兵之计……就是想骗我留下。” 这副大聪明的样子实在可爱,许清源忍不住逗他,于是走上前把茶室门拉开,做了个请人走的动作。池昉果然一戳即破,杀过去把门踢上,回身一个熊抱就挂住他的脖子。 “我不走,我要赖着你。” 许清源问:“不回村委了?” 对方悻悻地磨牙:“不回了……你现在超腹黑的,你在恃宠而骄知不知道?” 是有点。“谢谢池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 没办法,谁叫他……超喜欢这家伙。骄横吧,自己让的。 选址的事情出乎意料得拍板很快,池昉第二天刚到金海强的办公室,还没开口催问,对方就抢先一步传达了乡长的意思。 地方定了,今年的民俗文化节,就计划在耀杰集团开发的度假园里办。 池昉如遭雷劈,怎么躲了半天没躲过去,又跳进贺英杰的坑里了,这究竟是偶然还是专逮着他埋呢? “金站,为什么会突然选到那里去,是贺总……提的?” “没有,是乡长的意思,他还得亲自去和贺总商量呢。但我想人家多半乐意的,这是帮度假园打广告,只有赚没有亏,高兴合作还来不及。” 原来,贺英杰的度假园已经竣工,近期正准备开园,乡里认为应该趁热打铁,和民俗文化节结合起来,互相宣传,最大程度利好旅游业,促推一波文旅热潮。耀杰集团财大气粗,一旦选在度假园里办文化节,对方少不得投入人力物力为节会造势,而龙溪乡有民俗文化节的招牌,也能帮助度假园打响名气,属于互惠互利的好事情。 好吧,池昉小人之心,恶意揣测了贺英杰,人家这回居然是无辜的。 但他该怎么闪避,已经拒了短视频项目,自己毛遂自荐向金海强讨来的文化节,不能再撒手不管当逃兵吧,金海强真的会把他撕碎的。 “金站,那要不要准备个plan b,万一度假园那边不同意……” 对面点燃一根烟:“不同意的话你和我去三顾茅庐,贺总和你关系不是还行么,都差人给你送年货了,借个场地这么点小事,能不同意?” 哪里是送年货,那是为了进他家门原地编的谎,三顾茅庐……池昉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那……要不先等乡长的消息吧。” 金海强掸掸烟灰:“要我说,你就按照度假园的场地开始做方案吧,时间其实挺紧的,你和策展公司赶紧对接,方案尽快拿出来。” 池昉犯了难。 时间紧他知道,不能不干他也知道,只是上次他已经和贺英杰切割了,再送上门去产生交集,心理上实在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许清源比较单纯,他认为挫伤了贺英杰的自尊,对方就不会再对池昉进行无底线的纠缠,但池老师不那么想,换句话说,不心存侥幸。对待感情无心无爱的时候,他曾甩过很多人,贺英杰属于十分棘手的类型,敬而远之,是池昉对自己的忠告。 第122章 “方案下周五交,有没有问题?”金海强见他开小差,不满地敲了敲桌子。 池昉嗯了一声,老天,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第111章 甜夜 乡长大老远专程拜访,送上的又是有利可图的生意,贺英杰不至于不点头,他同意出借度假园的场地,派了个项目经理来跟进,自己没露面。金海强对这个钦差大臣万分客气,连道贺总贵人事忙,集团要务都处理不过来呢,得力干将来也是一样的。 马屁精。池昉腹诽的同时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贺英杰居然避而不见,虽说度假园对他而言确实算不上大项目,犯不着亲力亲为,但按照以往那人死缠不休的劲头,只怕天天都要出现在龙溪,难道他真的死心了? 池昉疑神疑鬼的,生怕后头有什么需要防备的陷阱。许清源淡着表情,问道,他不追过来不是好事吗,你很在意? 茶香袭人,刺得池老师后背一凉一凉的。 “哪有,我开心还来不及,阿源你不要多想。” 许清源笑笑:“我多想什么?” 池昉一阵牙疼:“这空调风挺冷的,我去调高下温度。” “冷么,心冷不冷?” 他眨眨眼睛:“不知道,我的心在你那里,要不你帮我拿体温计量一下?” 还得是这张灵活机变的嘴啊,甜言蜜语管用,许清源的笑又柔软了。 啧,妒夫,悍不可忤也,然爱之甚笃,遂谅也。 场地一经明确,池昉放开手脚做方案,每天都忙进忙出地赶进度。 他去度假园实地看了几回,接待的都是那位项目经理,名校毕业,青年才俊,一对满钻袖扣在腕间十分抢眼。 殿前新贵?池昉终于放下了心。 或许贺英杰说的没错,是自己以过度的恶意在扭曲他的动机,有钱人既然有诸多选择,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识抬举的人身上,他们赚钱都来不及。 警报解除,池昉就把贺英杰抛诸脑后了,他还有一堆活攒着干,该操心的事情数不尽。 自从开始忙文化节,池昉三天两头得去乡里汇报工作,金海强这个领导当得愈发有滋有味,大站长动不动上拙泉山居吃饭,关心下属,顺便打打秋风。 池老师的预判准确,许清源太过客气周到,使得金海强没了分寸,他带人来吃饭,饭钱是给的,但都是象征性地付一些,给的没有送的多。这还是池昉私下问马霏霏才知道的,许清源瞒得那叫一个严实,后来大约是被老板叮嘱了,小姑娘不肯再泄密,池昉只能去找许清源说道。 “阿源,做慈善不是这么做的,以后金海强的饭钱你多收他个三成,看他还要不要来了。” 许清源却一点不在意:“我不多收也不少收,你放心。” 不少收,没便宜占金海强会上山? “那你给我看他的账单和付款记录。” 对方避重就轻:“这是小马的活,不要抢着干。” 池昉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都顺着我,现在你只顾顺着金海强去了,一点不听我的话,许清源,金海强重要我重要?” 那人笑着摇头:“这吃的什么飞醋,他和你怎么比?” “反正我不想上班下班都看见他。” “我总不能竖块牌子,写‘金海强不得入内’吧,他爱来吃饭,就不能单纯因为饭菜好吃吗?好了,店里的事情我会管的,你安安心心忙文化节。” 听听,这什么松弛发言,许清源现在根本不害怕池昉跑了,明晃晃糊弄他。 池老师不得不显露一下自己的脾气,后面几天埋头在村委加班干活,“忙”得上街边小店随便对付掉晚饭,吃住都不去拙泉山居。 这才是正常的工作节奏,文化指导员,当然应该在村委里尽忠职守,哪能天天被不良诱惑网在山上乐不思蜀。 他不待拙泉山居,金海强总没理由去了,从根源上杜绝其小贪小占的念头。 晚上轮到韦亚楠值班,池昉从外面游荡回来,远远望见王学霖提着只西瓜拎了篮桑葚,径直走进了值班室。 年轻真好啊,热情有活力,根据平日里池老师的观察分析,小王同学应该还在追求阶段,韦亚楠明里暗里想要拉开距离,王学霖没有退缩,依旧默默对人好。 他们两个人相差八岁,池昉十分理解韦亚楠的顾虑。小伙子一时上头陷入爱情,哪怕错了悔了,机会还有很多,可韦亚楠已经离过一次婚,又带着女儿,她没有陪小年轻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一点,似乎和曾经的池昉挺相似,如果不是因为失去过一次许清源,池昉恐怕这辈子都只会缩在懦弱的壳里,不相信自己竟然生出了爱的能力。 还好,阿源等着他,还好,他遇见的是许清源。 天幕逐渐暗沉,飞虫像长了脚的芝麻粒,点点粘在路灯上。 上楼写文化节的讲话稿,不多久隔壁的门也响动了,池昉走出去,果然是王学霖在开门开灯。 “咦,小王你回来加班?” 小伙子搓搓头发:“是啊,做点工作。哦对了,池老师,有西瓜,一起吃吧。” 他把手里的玻璃碗递上来,西瓜被切成了方便吃的小块,插着牙签。 “不了,我晚饭吃得很饱,消消食。你今天睡宿舍?” 对方腼腆地笑笑:“啊,是的。” “行,工作别太辛苦哈。” “池老师你也是,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池昉走回办公室,心里有点矫情地泛酸。王学霖不放心韦亚楠晚上值班,于是在近处陪着守着,可许清源那个混蛋怎么没动静啊,他就一点不记挂自己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吗? 才几天而已,他的心已经很想很想许清源了,怨不得人家松弛呢,池昉,你超不争气的。 文档建完许久,讲话稿却憋不出几行实质性的内容,写这玩意儿本来就费脑细胞,更何况他总是看手机盯消息,思路几分钟断一回,效率极其低下。 磨洋工到八点,好不容易搞出四百来个字,通读一遍好似一坨狗屎,池昉不忍直视地把文档叉了,收拾心情回寝室。 村里就是生态好,白天开会儿窗,晚上便满屋蚊子,池老师拿电蚊拍正打得起劲,房间门被敲了敲。 咋,小王上来了? 他走过去开门,蒸腾的暑热灌进来,外面站着的,竟然是许清源。 胸口兀得涌上一片潮水,仿佛海浪轻抚月夜下的沙滩,湿湿的,咸咸的。 那人看了看他手上的电蚊拍,笑道:“在打蚊子?” 池昉扔掉家伙什儿,一把将许清源拉进寝室锁上门。 小别胜新婚。没有装模作样的工夫,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许清源擒着池昉的后颈倒在寝室床上,手伸进衣服里哪哪儿都摸,犹嫌不够,他翻身压住对方,解开池昉的衬衫。 “别咬……” 现在是夏天,衣服穿得轻薄,池老师不想第二天还得加穿一件老头背心。 “我知道,不会肿的。” 好吧,他保证的,不管了,池昉闭着眼睛开始享受。 毕竟是在寝室里,他们没有太出格,稍微荷尔蒙冲动一下就点到为止。许清源的嘴唇在池昉的脖颈附近流连:“回去吧,我来接你。” 看吧,是不是离不开他,是不是! “哼哼,想我了吧?” “嗯,”池昉说话的时候喉结滚动,许清源忍了忍才没有亲下去,“好想你。” “以后听不听我的话,顺不顺着我?” “我怎么会不顺着你?” 池昉捧住他的脸:“还学会狡辩呢许清源,看着我的眼睛。” 然而对方才对视过来一眼,视线又略往下移了移。 这思想也太不集中了。 “许清……唔……” 狮子饿了,在用行动控诉他的饲养员。 好吧,回家吧,谁叫许清源人都来了,车子也来接了,适逢发小韦亚楠值班,要是让对方看到他空手而归,多伤男人的脸面。 诚意有了就行,自己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池昉找好台阶,遂准备美滋滋和男朋友回拙泉山居了。 “那、好吧,走就走嘛……嗯别亲了,阿源……” 一边说不亲,一边回吻得起劲。许清源清楚池昉喜欢被怎样对待,他侧身圈抱住对方,一只手捏握池昉的下巴,让他仰起头方便接吻,另一只手撩开衬衫…… 片刻过去。 “我刚刚出声了没?” “没……吧。” “啊啊啊小王寝室就在我对面,不知道他上没上楼,会不会听到奇怪的动静?” “怎么会,我们又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 “咳,小王在加班吗,可他家不是挺近的,怎么晚上也睡在村委?” 刚刚来找人,许清源先在楼下望了眼办公室的灯,池昉的那间黑着,隔壁王学霖的那间亮着,他想当然认为小王只是处理点手头工作,等时间差不多了就会回家。 第123章 池老师言简意赅:“因为爱情。” 对面顿了顿:“什么?” “住这里当然是为了陪喜欢的人啊,笨。” 许清源倒吸了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对,说出那个名字,别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池昉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末了,那人咬牙问道:“他果然喜欢你?” ……果然个鬼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池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忙公布答案:“是亚楠,亚楠!今天亚楠值班,小王做护花使者,你扯哪里去了?” “……他喜欢亚楠?” “对啊,很明显好不好。” “不是喜欢你?” “我是钱啊人人都得喜欢我?” 许清源盯着这张春色未褪的脸,差一点想说是。 “那你怎么发现的?” 当然是凭借聪明才智兼火眼金睛,池昉来劲了:“听我跟你讲……” 夏夜里,吹着凉凉的空调风,他们面对面躺在寝室的床上,池昉说着,许清源听着。 窗外,星辉月皎,温柔地聆听情人夜话,静静照着这一方安宁的村庄。 第112章 意外通话 领导的讲话稿虽然憋得费劲,但都是老套路,池老师亲自写,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只是贺英杰的发言稿是度假园那边拟的,恐怕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少,故而池昉催得比较紧。 年轻的项目经理虽然简历出色,可没有写此类八股文的经验,好不容易催出来的稿子被池昉修修补补,改得面目全非。 “池老师,索性你能者多劳,帮我们贺总写了吧。” 对方笑得客气,但能感觉到,不是很爽。 池昉也不喜欢自己写的东西任人改,于是宽慰道:“调整了下格式和细节,大框架和数据都在的。没办法,毕竟这是文化节会,发言风格最好和领导们的保持一致,不能太侧重商业化展示,希望贺总和孟经理能理解。” “行,就按照池老师你的想法来吧。” 人家配合度这么高,池昉把手头的稿子往后排,熬夜修改完了贺英杰的这份。文稿发给项目经理确认,接着他又打开策展公司的对话框,和负责人掰扯舞台搭建的细节。 六个多功能签约灯柱,租用一上午居然要一万二,太离谱了,池昉拨去电话杀价,正据理力争中,又有电话进来。 “孟经理,怎么说,可以定稿吗?” “池老师,贺总说他就要第一版,不是那一稿的话他不发言。” ……神金,摆什么大少爷架子?池昉不确定地询问:“第一版的意思是,孟经理你写的那稿,然后一个字不能改吗?” “……是。” 他感觉血压飙上来了:“贺总是哪里不满意,想要更侧重度假园的宣传?” 对方直言:“贺总说,他不用你的稿子。” ok,早这么讲不就完了。 “行,那不改了,就用孟经理你那稿吧。” “池老师,要不,你找贺总沟通一下?” 池昉大度道:“不用,尊重贺总意见。” 他又不是幼师,哄什么孩子。贺英杰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旦没了追人的兴头,就是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重利商人,他要念广告词就念吧,谁叫人家是文化节的金主。 忙活了近一个月,从无到有,经历无数次沟通协调,前前后后共计彩排了三遍,终于,各个环节都通过了验收,民俗文化节即将于两天后盛大举办。 池昉太累了,又是一天十点半回家,许清源在停车场接他。酷暑的夜晚依旧热意不减,满山飘着毒蚊子,那傻瓜拎着露营灯,完全是个发光的血包,走近细看,胳膊上早已被咬得惨不忍睹。 “阿源,别来接我,你在店里等我一样的。” 许清源牵过池昉的手:“太晚了,走山路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个高体壮胆还肥。” 那人拉着他走游步道:“这样是不是省力些?” “没省力多少。” “真的?那我背你。” 池昉拿起交握的手,亲了亲许清源的手背:“因为心变重了,都是爱呀。” 别人说这种话会撇出一碗油,可池老师就有本事讲得甜甜的。许清源笑着:“那下次耍脾气的时候,麻烦记一下这句话。” “乱说,我有世界第一好男友,才舍不得耍脾气。” “你啊……” 天天都是甜言蜜语,肉麻得许清源都词穷了,根本接不完他的招。 回到拙泉山居,池昉先上楼洗澡,许清源去后厨煮馄饨,工作到这个点,某位辛勤的园丁肯定饿了。 放好碗筷,手机在裤袋里响起,许清源擦擦手,拿出来一看,屏幕显示的名字令他顿感意外。 深夜的会所内,酒香淡淡萦绕,暗金色的灯光由外至内筛入,顶光昏沉,增添着慵懒微醺的氛围。这是一间半隔断式的包厢,男人们在休闲区品酒,不远处,女伴们低声聊天。 “eric,别喝了,”谭家焕看着面前的一排酒,劝道,“一晚上喝多少啊。” 贺英杰牵动嘴角:“反正喝不死。” “不值得,人家甩你多狠啊,领着新欢来耀武扬威,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地盘,你让他们全须全尾地出去已经够没种了,别搞失恋买醉这一套,矫情。” “失恋……我恋过么,”贺英杰嗤笑出声,“他妈的那叫谈恋爱?” “好吧,严谨点,未遂。” 他被噎得抄起酒瓶,谭家焕蹿得比猴还快,火速躲到另一个男人的背后:“哥!求保护!” 贺英杰放下酒瓶,骂道:“怂货!” “哥,他骂我!” 那男人道:“阿杰,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培风你……!行,这会所你们谭家的,我不敢造次行了吧?”贺英杰靠到沙发上闭了闭眼睛,长吐出一口气,“真烦。”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点池昉的事情,高校老师,贺少爷的心头好,放着多金阔少不要,反而追到乡下倒贴一个开民宿的小老板,这在他们圈子里不算秘密。 贺英杰有多喜欢池昉呢?几个情人很早就断干净了,娱乐公司新进的鲜嫩苗子也都嫌俗气,有快一年的时间,他把自己弄得跟有家室的人似的,这个趴不来那个局不去,问就是要陪人。谭家焕没给他装逼的机会,在背后一顿抖落,都别听信赔钱货的谎话啊,那老师眼神不好,根本没看上过他。 后来,他们见过几次池昉,承认贺少爷眼光不差,算是满足了那人呼之欲出的虚荣心。然而,没过多久有风声传来,池昉谈上了,对象并不是贺英杰,而是个乡下小卒,但到了贺英杰嘴里却完全没有这回事,贺少爷说,玩儿嘛,有谁不玩儿? 他倒想得开,连帽子什么颜色都不管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尚且还能自圆其说,毕竟他们这个圈子里什么人都有。有些年纪大了心力不足,手下宠物又多,偶尔一只溜出去打野偷腥,只要面上依旧漂亮好看会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有的。 可是,偏偏最掉脸子的事情发生了,池昉为了彻底摆脱贺英杰,居然带着正牌男友上耀杰集团,那儿的耳目众多,根本瞒不住。自此,贺英杰不再提玩不玩的了,因为显而易见,他才是被“玩”的那个人。 很快,各个趴各个局又回归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贺少爷开始四处寻欢,三个月不到换了几茬人恐怕他自己都记不清。越是想找回面子,越是证明不了什么,酩酊大醉一场,第二天醒来把枕边人轰走是常有的事。 他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严重影响耀杰的形象,连谭培风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两家的商业合作很深入,哪能任由贺英杰胡来。于是谭家大哥百忙之中约人在会客室聊了一小时,具体聊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肉眼可见,贺英杰虽然失意,但不再狼狈。 “eric,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喝酒伤身,你要真想让那个老师识相,有的是办法可以使。” “是啊,哪怕你舍不得对他动手,那搞一搞那个民宿老板还不是小事一桩。你们知道王总那小情儿吧?一开始宁死不从的,后来让她老公进去蹲了几个月,立刻服服帖帖地搬去别墅了。” 谭家焕奇道:“王总那小情儿居然有老公?” “这位逗着呢,老婆面前爱得山盟海誓,背后向王总要一台车一套房。王总说只给车,房不给,人不乐意,好了,进局子以后急了,哭着闹着要离婚,哥们儿会玩,搞到最后人财两空。” 另一个声音起哄道:“这不是现成的模板么,eric,就照这个打样,拆不散算王总的哈哈!” 贺英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抿了一口酒。 谭家焕见他没下文,嘲笑地说:“eric,你不至于连‘那个男人’的‘那个男人’都舍不得开刀吧?不过要我说,你最应该整的人其实是池昉,他是老师,很好整的,这种人拿大帽子一扣就能把他拍死翻不了身,你啊就应该狠狠给他几刀……” 第124章 刚刚成年,脸上的稚气还没有退全的少年,嘴里的话却无比锋利冷酷。坐在一边的谭培风出声:“小孩子不要多嘴。” 谭家焕不服:“我想帮eric出谋划策啊。” “那是阿杰自己的事。” “……好吧,整那个民宿老板也不是不行,嘿嘿,整他应该也挺好玩的。” “小焕。”这回谭培风的语气冷硬了许多。 察觉到对方不悦,谭家焕切换成乖巧弟弟模式,默默收声了。 贺英杰这才耸了耸肩:“看吧,你养出来的白切黑。” “人性本来就恶,我只是没有约束他的本心而已。” “真是位高明的教育家。” 谭培风给自己倒了杯酒:“阿杰,有些人本来不值得花费精力,但如果那些人影响到了你的心情,给点教训也不是不行。” 白切黑不是无缘无故的,他的背后是黑切黑。 贺英杰隔空举了下杯,但笑不语。 被富有设计感的几扇玻璃隔断开,包厢另一处,女人们的社交也在继续。 “咦,夏晴还没回来?” “补妆去了。” “你们听说没,她好像怀孕了。” “天,本事不小嘛,罗家同意她生?” “小点声,那边听得到的。” “哦对,私下再聊……” 馄饨的热气冷却,许清源靠着流理台,耳边是手机对面刻意压低的声音。他没想到会在深夜接到前妻的电话,更没想到,夏晴竟是来特意提醒他提防贺英杰的。 “阿源,这段时间店里如果来什么可疑的人,你要多留个心眼,交代下小黄,进货什么的必须检查,对了,还有后厨的卫生,这些都有可能被人动手脚。” 在包厢听到贺英杰他们的对话,夏晴根本坐不住,心下十分不安。她知道池昉和许清源复合了,也知道池老师惹了个大麻烦,贺英杰对他可不是玩玩的,池昉敢那样踹人,实在是嚣张狂妄不计后果。 偏生惹祸的人是他,倒霉的却是许清源,看样子贺英杰是舍不得对池昉下手了,而阿源开民宿,同时做着餐饮生意,这很容易被恶意做局。王总那个小情儿夏晴碰到过几次,对方老公就是开饭店的,被送进去的原因恰恰涉及食品安全,后来又牵扯出一堆经营管理问题,到最后真的假的都分不清了,人在里面蹲了八个月。 “他们做得出来的,阿源,你不要把人想得太理想化。” 许清源道:“好,我会注意。你……还在聚会现场吗,你给我打电话要不要紧?” “没事,我躲得远,没人知道。” “嗯,那就好。” 夏晴的时间不多,匆匆交代完,就着急准备挂线:“池老师那边……你也提醒下他吧。他既然和你在一起,就该多为你想想,以后少捅这种篓子,别乱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许清源下意识地为池昉说话:“那天是我坚持陪他去贺英杰公司的,不关他的事。” 对面无语了一秒,吐气道:“行,你就护着他吧。” 许清源道:“夏晴,谢谢你。” “……我欠你更多。不说了,顾好自己和拙泉山居。” “嗯,好。” 挂完电话,许清源思虑很深,他重新煮了碗馄饨,端上楼,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池昉的头发没吹干,被子也没盖,蜷着身子发出着模糊的鼾声。他大概只是想小眯一会儿,没想到许清源迟迟不上楼,渐渐地,小眯变成了浅眠,浅眠变成了呼噜,最后就这么大喇喇睡熟了。 池昉工作很累,不应该再让他平添烦恼。 先睡会儿吧,等等再来安顿他。许清源轻轻关上灯,带上门,把馄饨又端了下去。 第113章 保留节目 七月初七,一年一度的龙溪乡民俗文化节如期举行。 贺英杰再次见到池昉,是在度假园的贵宾厅门口。那人穿着白衬衣黑长裤,标准的公务活动打扮,站在乡长和金海强等人的后面,正耐心等候着市里领导的车。 他没看到自己,也有可能是,故意装作没看到。可贺英杰却一眼看到池昉,一堆白衬衫里,那人醒目得仿佛另开了一个图层,盛夏闷热,他的头发修短了,显得格外清俊。 乡长望见贺英杰,热情地抢步上来迎:“贺总!感谢啊感谢,借给我们文化节这么好的场地,一下子这规格档次就提起来了!” “哪里,刚好我们要举办开园仪式,顺带一起的事情。”贺英杰笑笑,“天这么热,不进去等?” “联络员电话来过了,车子差不多五分钟后到。” “哦,那行,我也一起迎一迎。” 他这么给面子,乡里的人都腾让地方,把居中的位置留给财神爷。贺英杰身后陪着两个秘书,再跟一个集团那边分管业务的高管,一个度假园这边的孟经理,拢共五个人站下来,使得本就待在最边上的池昉一挪再挪,都快被挤到太阳底下去了。 孟经理见状提醒:“池老师,进来点。” “没事没事。”那人弯了下眼睛。 他们两人正巧站在一起。 提拔孟捷,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彼时的贺英杰刚结束一场苦闷的酒局,有懂事的人派孟捷来房间照顾他,那晚之后没多久,孟捷就成了孟经理。 这小子笑起来好看,酒醉恍惚之际,和池昉是有几分相似的。贺英杰将那副袖扣拿出来,似笑非笑地问,我送你礼物,你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了,能值不少钱呢,瞧瞧,他笑得多开心。 谁愿意跟钱过不去,只有某个蠢透了的白痴,才会自命清高、自作聪明地,带着他那位不入流的男朋友前来划清界限。 他不要,有的是人要,别人同样履历光鲜长相好。贺英杰看着那份池昉修改过的讲话稿,没觉得孟捷写的差在哪里了,相反,他觉得孟捷写得更好,更得他的心。 可是,当孟捷和池昉站在一起的时候,贺英杰很难再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孟捷是孟捷,池昉是池昉,两个人竟找不出丝毫相似之处,孟捷更比不上池昉哪怕一星半点。 不见面的时候,贺英杰偶尔会觉得自己行了,撇掉那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见了面,心头仿佛下起一场太阳雨,阳光洒照斑驳的地面,闪着,潮湿着。 池昉不知道自己被人在心口反复咀嚼,他回复完群里消息,才刚抬起头,就突兀地接到了贺英杰的视线,他们对视一秒,对方马上皱眉撇开脸。 池老师真无语,偷偷窥视他被发现,自己还没计较,人家倒先高冷上了。 精准的五分钟过去,两辆黑色公务车驶入,嘉宾已到,池昉赶紧发消息到工作群。 「各部门检查一下,活动九点准时开始」 虽然前期已经排练过三次,但是人一多容易出乱子,总有突发情况左冒一个右冒一个,哪个环节出点什么问题不管是谁负责的,电话必来池昉这里。 一会儿是游客挤在扫码领礼品的地方,发生了点口舌冲突,把搭好的美陈布置给挤倒了,一会儿是路口有车辆剐蹭造成了拥堵,使得一位有发言任务的非遗传承人被堵在路上过不来。 扫码领礼品是度假园的开园活动,池昉联系孟捷让他马上去处理,又让策展公司过去修补物料,能搭就搭,不能搭马上清理掉。刚按下结束通话,又马上拨电话给蔡达勇,池昉拜托他江湖救急,帮忙用电瓶车去接一下发言人,否则那个环节要开天窗了。 一上午磕磕绊绊,流程紧凑密实,把池老师忙得手机电量告急,插着移动充电宝四处灭火。好在整场仪式有惊无险,各个环节的效果都如预期呈现,肉眼可见几位领导挺满意。文化节还蹭到了度假园请来的媒体直播,推流推得大手笔,因而在线观看的人头数始终居高不下,宣传效果大大的有。 一直到陪完午餐送嘉宾回房间休息,池昉才总算放下半颗心来,下午是文化集市,晚上是节目演出,以玩玩逛逛为主,相对来说压力没那么大,可以稍稍放松些心神。 许清源特意过来给他送替换的衣服,池昉出了一茬又一茬的汗,后背黏得不舒服,感觉盐粒白白地析在领子上,有碍观瞻。 “累吗?”许清源递上水瓶,“活动很热闹,人特别多。” 池昉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我嗓子都哑了,不过也值了,文旅局的王局夸咱们文化节办得好,说要写篇内参呈报给大领导呢。” “这么厉害啊。” “那是~” “晚上几点结束?” “大概到九点半吧,看情况。” 这两天池昉忙得分身乏术,许清源一直没有把夏晴来电话的事情告诉他。按池老师的脾气,要是知道贺英杰有可能对拙泉山居动手脚,指不定得怎么操心,怕是要整宿睡不着觉。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至少等忙完了文化节,缓两天,再找个机会和他说吧。 当然,如果什么风吹草动都没发生,那或许连说的必要都没有。池昉平时要上班,有一堆工作在忙,过段时间又快考核了,许清源不希望对方增添捕风捉影的担忧。更何况拙泉山居是他自己的责任,如果贺英杰真的冲他来,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相信贺英杰还能颠倒黑白一手遮天。 第125章 “今天……度假园的开园仪式很隆重。” 池昉眯起眼睛:“度假园?你确定是聊度假园的事吗。” “……” “放心,贺英杰跟我没什么交集,他连我改的稿子都不肯用。” “也许他见到你,又后悔没用你的稿子呢?”许清源半真半假地说。 “全世界就你把我当宝贝,别人选择多多。你知道我对接工作的那位经理吧,那副袖扣去他手腕上了。” 快速切换目标才是池昉认知里的常识,贺英杰的变化一点不奇怪,有点余情,但不多,反正前赴后继的选项数不清。正因随便的心太多了,所以许清源的“唯一”才那么难得。 “怎么,听着还挺遗憾的?” 池昉用两条手臂做了个大叉:“禁止茶言茶语。” “哇你给我准备了毛巾,满分!”他打开保温盒,里面是冰的百合绿豆汤,“怎么还有附加题呢,好吧,再给20分。” 许清源问:“才20?” “免得你骄傲,不过亲亲可以膨胀分数,要不要试试?” 许清源笑着拍拍他:“换衣服去吧。” “那你坐会儿等我。” 池老师提上袋子去健身房了,度假园这点好,设施齐全,他可以去健身房冲个澡,省得跑回村委又出一身汗。许清源坐到休息区的椅子上,随手点开软件,大数据恰好给他推送了民俗文化节的直播。 游客们正参加着打卡集章活动,许多评论在问,这是哪里,看着不错,要门票吗。 右上角的在线人数可不少。 “先生,”有人走过来递给许清源一张卡片,“不好意思,帮我们扫码填写下问卷可以吗?” 许清源接过卡片看了看:“是关于什么的?” “针对我们文化节的满意度调查,希望得到您宝贵的意见。” 他微笑道:“可以,我现在填一下。” 活动举办得这么用心,某人熬了快一个月呢,那必须是非常满意。 许清源扫码打开问卷,从第一题开始逐项勾选,边勾边想着,过会儿把二维码拍照发到群里,让小马他们一起帮忙多填些好评,给池老师丰富下情绪价值。 就这么勾选了七八题,手机突然闪出来一个新页面,许清源眼皮一跳,点在屏幕上的手指仿佛烫到似的颤了颤。 ——这竟是一封检举信。 信的内容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检举文化指导员池昉老师,称其于下派期间,在鉴云村委提供免费宿舍的情况下,长期侵占村民财产,利用职务之便居住拙泉山居,未支付相应住宿费、餐饮费。多次违反文化指导员制度中“清正廉洁”“不谋取个人利益”的纪律要求,把拙泉山居视作自己奢靡享乐的后花园,习惯“呼朋引伴”,组织召集乡、村两级工作人员接受宴请,仅支付少量费用,疑似借此逃脱组织督查。 第二部分检举文化站站长金海强。称其多次收受管理服务对象的宴请和礼金,通过缺斤少两支付拙泉山居餐饮费的方式,遮蔽吃拿贪要的行为,不仅纵容文化指导员侵占村民财产,还积极参与,主动要求为其提供烟酒,严重违反作风建设的相关规定。 检举信的末尾有一行粗体字。 「作为民俗文化节的保留节目,8点开演,你期待吗?」 许清源抬起头,那个给他卡片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第114章 你还不够格 刚刚吹干头发走出健身房,工作群里消息又来了,嘉宾们下午打算调研鉴云村,金海强@池昉,让他抓紧安排一下,池老师马上联系蔡飞凤,询问她有没有时间,对方爽快地说没问题,她会亲自接待。 本来还想带着阿源四处逛逛,看来是逛不成了,池昉原路返回,果然,许清源还在等他。 “阿源,对不起啊,我下午要去陪嘉宾,你要不自己随便看看,或者回去店里?反正好看的节目都在晚上,下午的那些一般般。” 许清源看着他:“晚上的演出是你负责吗?” “当然是我负责啦,效果好着呢,这么多人看直播,保管在网上火火的。” “那些嘉宾,尤其是你说要写内参的那位领导,晚上也会来?” “基本上嘉宾都来的,有闭幕仪式的嘛,说两句致辞少不了。”池昉奇怪地问,“怎么了?” 许清源露出笑容:“没什么,有点好奇晚上的节目。” “很精彩的,你一定得来,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回家。” “好。” 手机消息嗡嗡响,催池昉去贵宾厅接人,他匆忙和许清源告别,走时不忘拎上绿豆汤,说是存到前台去,回来就喝光它。 许清源笑着看对方跑远,一直到池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慢慢敛下表情。 他给马霏霏打了个电话。 “小马,你去查一下贺英杰之前住店留的号码,找到马上发给我,对,现在就要,我等着。” 落地窗外,万里无云,阳光正盛,可许清源的心却弥漫着灰霾。 度假园的行政区设计得幽静私密,由远及近,一路都是精巧的空间设计。秘书将他引送至办公室,开门的前一刻,她要求许清源不能携带手机入内。 “许先生,请您将手机锁到这个柜子里,钥匙可以自行保管,离开时再开柜。” “手机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没有权利这样要求吧?” “不好意思,这是为了防止拍摄和录音,希望您配合。” 有求于人,便得守对方的规矩。贺英杰深谙谈判的技巧,一切还没开始,率先给许清源一个下马威,不服可以,那就连门都进不去。 许清源锁掉手机,收好钥匙,秘书才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办公室很大,有会客区,有议事的会议桌,但那些都没有被启用。贺英杰坐在老板椅上,厚黑的办公桌,将他与走进来的许清源隔开了一段威严的距离,没有茶,没有座椅,没有任何尊重的礼遇,许清源只能站着,迎着那人居高临下的视线。 “听说你找我?”贺英杰漫不经心地问。 “贺总不是正等着我找你?” 对方啧啧两声:“嗯,说的没错,你比我预计的反应要快一些。” 本来还想让许清源无头苍蝇似的着急上火一会儿,没想到他还不至于太蠢笨,直接通过入住记录拿到了秘书苏娜的电话,当即表达了想要与贺英杰见面的意图。 许清源直言:“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牵扯池昉。” “冲你来?”贺英杰听罢嗤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花费精力对付你?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上一次见面,因为我顾忌小也的缘故,给了你几分薄面,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的人么?” 上一次,贺英杰客客气气让茶给座,那是因为有池昉在,这一次,许清源只配站着和他说话。 “贺英杰,你是不是搞错了因果关系。如果不是你对池昉下手,弄一封检举信出来,我和池昉都对你避之不及,你做你的公司老总,我们过我们的普通生活,没有人想来和你争什么平起平坐。” 我们。这两个字池昉说说也就罢了,许清源凭什么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地说“我们”? “别以为小也现在把你当回事,你就了不得了。许清源,你口口声声说检举信是我弄的,有证据吗?退一万步讲,是谁弄的重要吗,检举信的内容是否属实,你心里门儿清,否则你不会来见我的,不是么。” 许清源道:“一件事情正说反说而已,我自愿让池昉住在拙泉山居,这损害谁的利益了?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意见,检举人有什么立场说不行,某些人多管闲事,能抹黑得了什么。” 对面人摇头笑笑:“少摆出这副唬人的架势,你心里明白得很,池昉是老师,他经不起这样‘正说反说’的折腾。管它真的假的,只要舆论起来了,轻则文化指导员考核受影响,重则连高校老师都做不成,至于舆论大还是小……看今天文化节的阵仗,你觉得小得了么。” 许清源的拳头紧了又紧:“所以,你的目的是想害池昉丢工作,当不了老师?” “哟,言重了,这只是可能产生的结果,并不是我的目的。至于说这样的结果究竟会不会发生,完全取决于你的选择。” “我的选择?” 贺英杰也不拐弯抹角,回答得干脆:“和池昉分手。” 许清源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这样说吧,你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为他长期提供免费食宿,帮他接待领导同事,要么背后有利益输送,要么……呵呵,你们的关系经得起查吗,就算你眼下不肯分手,最后调查出‘真相’来,池昉这老师还能当得安稳?闹大了,他那双体面了大半辈子的父母,能够忍受得了?” 许清源的眉心不自觉地收紧,贺英杰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像池昉认为的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他,你当然会为了保护他的前途维护他的名誉,无私地选择分手。除非,你根本不是真心爱池昉,只是自私自利地想霸占他,反正他做不做得成老师,于你而言无关痛痒,你大可以不理会什么,任由这封举报信出现在今晚的节目单上。” 第126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那么你呢,你所谓的对池昉的真心,所谓的喜欢他,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拿伤害池昉来作为威胁我的筹码?那他不相信你所谓的‘真心’,果然很明智。” 许清源在讽刺他,讽刺他那天低三下四地告白挽留,而池昉却不为所动。贺英杰的目光冷寒如冰:“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坏,多一个罪名又怎么了。但你就不同了,你是他的阿源啊,池昉眼里最纯洁的圣人,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完全不考虑他的处境?” “许清源,你多仁慈多宽厚啊,被池昉那样伤害以后,还愿意重新原谅他接纳他,让他对你感激涕零……其实只有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池昉的愧疚,你是靠这个才绑住他的,如果没有那场抛弃,没有那条狗的意外,池昉会爱你吗,你配得上他吗!” 没有得到过爱的人,想当然认为,只有依靠手段才能留住喜欢的人。许清源不想同他争辩什么:“池昉会不会爱我,我配不配得上他,不需要你的认同,我们都长了心,能感受到对方的感情。至于你,打着真心的旗号做的都是伤害他的事,难道因为池昉不喜欢你,回绝了你的追求,于是你就要下狠手毁掉他吗!” “是谁在毁他……是我可以给他机会为他提供助力算毁他,还是你哄他调来东山学院、把他困在你身边一辈子才算毁他?” 许清源的呼吸滞了滞,贺英杰居然知道东山学院的事情…… “很惊讶么,我为什么会清楚你们背地里的计划?”贺英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这就是狭隘的眼界带给你的认知局限!只要我表露出对池昉的兴趣,有很多人会通过各种途径想方设法奉上消息,那是他们投诚或者取悦我的方式。” “……你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再回市里了,所以才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招数,对不对。” 贺英杰没有否认。 “本来我不想做得太绝,毕竟池昉吃软不吃硬,在他面前演一演,很多时候都会心软,只要他结束在鉴云村的任期,回去以后我不是没有机会。可是你……居然让他放弃了市里的一切,许清源,是你的贪念害了池昉,但凡你不把他攥得这么紧,我根本不会出这张牌!” 原来,最让贺英杰耿耿于怀的,是池昉苦心经营计划调来东山学院,这相当于一场无声的宣告——他爱许清源,是不计代价的。 “就算我和他分手,你就能如愿以偿吗,我们不是没有分过手,过去那段时间你用尽方法,不还是没办法得到他的心。贺英杰,你明明清楚结果,为什么不能放过池昉?” “我可以得不到他的心,但你,更没资格得到。”贺英杰抱臂靠到椅背上,“池昉如果谁都不爱,我也许就放过他了,可他偏偏要选你,那我不能允许。” 他不拥有,没事,但要是别人拥有,那还不如毁掉。许清源无言于他的无耻。 贺英杰抬腕看了下时间。 “不好意思,我后面另有安排。给句痛快话吧,分,还是不分?” 对面静默了数秒:“他不会相信的。” “啊哈?”贺英杰都被气笑了,差点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你他妈在说什么,你不会是在表达,池昉绝对信任你,根本不相信你会提分手,背后一定有苦衷吧?” “是。”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该考虑的!” 贺英杰的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可恨的是,许清源没有在秀优越,他说的正是事实。 “……行,那我发发善心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前妻夏晴最近的日子应该不好过,你这么个良善温柔的好前夫,应该多关心关心她。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老婆还是原配好,我想,小也应该会成全你的。” 好似一道无声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在头顶,许清源望向贺英杰:“你们那天……是故意的,全是在演戏试探夏晴?” 对方无所谓地耸肩:“是她没有经受住考验,想进豪门,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忠诚,可惜,她得了零分。” 这些高贵的人上人,把其他人视作可以任意操控的棋子,夏晴义无反顾地离婚,只为奔赴深刻在青春里的爱情,殊不知,她的“爱情”冷眼旁观了一场针对她的围猎。 他们做得出来的。这句话,毫无底线地验真着。 贺英杰最后说。 “许清源,跟我斗,你还不够格。” 第115章 月亮饼干 直播的宣传效果太好,导致晚上的文化节人山人海,马路侧边满是临时停靠的车。池昉这个大忙人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好不容易挤出空隙带许清源去场内入座,他提前留了几个好位置,不仅身在前排视野好,还能吹到空调风。 “阿源,我就在前面,剩下的座位是给村委同事们留的,你帮我照看照看。” 在一片嘈杂中,许清源拉住他:“池昉。” “嗯?” 池昉的目光往后一抬,过道上,蒋丽芬和韦亚楠牵着mm,王学霖扛着一箱矿泉水,正顺着人流过来。 “人来啦,”他提醒许清源松手,然后举起胳膊挥起来,“丽芬阿姨!这边这边!” “哎呀!池老师,活动这么大阵仗,可把你辛苦坏了吧!” 池昉笑着引他们入座:“还是丽芬阿姨心疼我,其他人呢?” “后头呢,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那我去门口接一下。” 韦亚楠忙道:“池老师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王学霖放下水就往外走:“还是我去接吧。” “小王真勤快,”池昉对许清源说,“阿源,那这边你顾着点,我去前面了。” “嗯……好。” 蒋丽芬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这池老师啊,嘴上喊着不干了不活了,工作却一点不含糊,这么个大型活动都被他办下来了。” 韦亚楠说:“是啊,论起工作来,也是个拼命三郎。以前学校村委两头跑,现在乡里村里连轴转,没见他歇下来过。” “性格要强的人就这样,咱们村长不也是,干啥都不肯落后。” “池老师叔叔超能干的!”mm探个小脑袋插话。 “那等演出结束,你去夸夸他送他一个大拇指好不好?” “好啊,我要夸他比王子还帅!” 见旁边的许清源没什么声响,韦亚楠关心地问:“阿源,怎么了,这么沉默?” 那个人简单笑了笑:“没事,我出去一会儿。” 舞台边,礼仪反馈胸花少了一个。 开场在即,贺英杰和几位领导已经落座,大家胸口都有装饰,唯独贺英杰空着。 偏偏人家代表度假园要率先致辞,胸花缺谁都不能缺他的,池昉厚着脸皮挪到金海强的座位边,请他把胸花拆下来给贺英杰。 金海强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以大局为重,小纰漏能遮盖还是遮盖掉,于是拆下来给了。池老师接了东西连忙转挪过去,半蹲在贺英杰的座椅后面。 “贺总,我帮您戴一下胸花。” 贺英杰回身,近距离看到一张自下而上望向他的脸。 近到能看到池昉的眼珠映着的灯光投影,和鼻尖熠着的汗。 被对方这么盯着,仅两三秒的工夫,敏锐的池老师忙把胸花递上去:“贺总的衣服比较贵,要不你自己戴吧。” 这话不太客气,坐在旁边的某位领导还瞥了他们一眼。 最后是苏娜接过来,帮老板别到了衣服上。 池昉遁得很快。 贺英杰的目光投向舞台。那人现在连给自己戴朵胸花都心存顾虑,看来许清源驭人有术,他竟真的把风关了起来……不,应该说,他让自己成为了风的中心,任池昉围着他绕着他,不敢离开他。 贺英杰的嘴边浮起玩味的冷笑。 小也,你的阿源究竟值不值得你死心塌地,很快就可以证明。 他不怕检举信的事情被池昉知道。 且不说今天的池昉有没有这个分神的精力,即使有,贺英杰也不会心慈手软。如果许清源把这个雷摆到明处来商量,无异于是将难题转嫁给了池昉,他等着对方来做审时度势的选择,自己清白又坦诚,依旧是个毫无瑕疵的完美恋人。 选择分手,恶人是池昉,渣同一个人两回,鄙夷的唾沫、良心的谴责,足够令他饱受折磨。选择不分手,身败名裂的还是池昉,以这种抬不起头的方式丢掉饭碗,对于池老师而言,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说白了,池昉是个聪明人,相信他再是恋爱脑,面对置他于两难的“爱人”,也能掂量出对方的情谊到底重几斤几两。 不过看许清源离开时的那副态度,瞒着池昉的可能性很高。他要是识时务,愿意就此放手,那再好不过,他要是不愿意分拖着赖着,无妨,等雷炸了,贺英杰会有办法让池昉知道,所谓的纯净所谓的真爱,都不过是自私的伪装。 谭培风说的没错,攻心才有意思。 第127章 灯光秀表演完毕,舞台上,主持人念完煽情的开场白,遂邀请贺英杰上台致辞。他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发言台,视线往前排某处停了停,接着不疾不徐地开始宣传他的度假园。 另一边,砸完金蛋的入口处落着满地闪金的纸屑,签到墙上签着挤挤挨挨的名字,一支烟结束,许清源拿起签字笔,在靠近中间的位置找到块地方,写下了池昉的名字。 辛苦一场,快一个月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盛况,应该留名纪念。 距离八点还早,但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许清源点开通话记录,再次拨通秘书苏娜的电话。 声音熏着烟的哑。 “麻烦转告贺总,我答应他的要求。” 民俗文化节圆满结束,送完各位嘉宾,一钻进车子,池昉就跟烂泥似的懒成了一滩。 “好累啊……接下来两天我要和床缠缠绵绵不知天地为何物……” 许清源说:“睡会儿吧。” 身体虽然累,大脑还处于高压亢奋状态,池昉安静不下来,侧向驾驶位:“学校又在轮批疗休养了,这回是省内的,你和我一起去吧。” 疗休养一去就是一周,分开这些日子,许清源肯定超想他。反正政策允许自费跟团,即将调走的池老师思想已经麻痹,胆子肥了许多,他挺想和许清源一块儿旅游的。 “不了吧,”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反常态,“暑假是旺季,活都丢给小马他们不行的,会忙不过来。” “你又不是没丢过,之前总来市里的人是谁,十一黄金周和我去旅游的人是谁?”池昉戳穿他。 “……快考核了,你还是安分点。” “考核能有啥问题啊,文化节出圈了,说不定我还能拿优秀呢。”要是文旅局真的呈送了内参,又恰好获得了领导批示,梦一个优秀不过分。 许清源忽然道:“野心勃勃要优秀,这么上进,那还跑来东山干什么?” 池昉只当他在逗自己:“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人才不需要烦恼身在何方。许清源,得了便宜还卖乖嘛,你是想听我表达滔滔不绝的爱意吗?” 对方停顿几秒,没顺着接话:“总之,店里忙,我走不开的。” “哪里就这么忙了,度假园一开园,你小心生意都被抢走。” 许清源笑了笑:“你也觉得度假园不错对不对?” 机智的池昉马上警觉,话术立刻变化:“那倒不是,钱堆出来的东西缺乏灵魂,过来乡村旅游的人,好的是天然拙补的那一口,拙泉山居的特色还是无法替代的。” “你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嘿嘿,说真心话又不用动脑子的。” 池昉哄许清源那是手拿把掐的,停好车准备走山路,他就撒娇从背后搂住对方的腰,软软地说:“不想爬游步道怎么办……” 那个人明知故问:“那你想怎么办?” 池昉摇摇他的腰:“你背我嘛。” 许清源叹息一声,半蹲下身:“上来吧。” “耶,阿源最爱我!” 说罢他就跳上背,一点不带犹豫的。 暖白的月亮像半块可爱的饼干,掉在带着星闪的黑色画布上,怎么看怎么有趣。林间荡来一阵阵草木的清香,许清源背着他,宽厚的肩支撑着池昉的脑袋,特别舒服。 “阿源……”池昉亲亲他的耳朵,“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啊?” 许清源的心像被水泡开了般,胀着,沉着:“怎么会……” “对不起,我今天太忙了,没有顾上你。白天你特意给我带绿豆汤,工作一来我就管自己跑了,晚上说好了带你看表演,结果从头到尾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傻瓜,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可计较的。” “不是小事,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嘛,两年前,我和你也是这样,结束了文化节一起回山,你对我告白,说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对方的声音带了笑:“是我先告白的吗,在舞台上唱告白曲的是哪一位?” “是我是我,是池昉这个大坏蛋。” 那个时候的池昉,钓得露骨,撩招频出,只为诱使别人率先说出动心的话。一首众目睽睽之下的情歌,一声从未开口过的“阿源”,让许清源勇敢地向他表明心意。而现在的池昉,附在许清源的耳边,不知疲倦地、诚实地说。 “我爱你,怎么办,我越来越爱你了……” 他的声线本来就干净清朗,此刻停在耳畔低诉,显得至纯至净,情谊动人。 “我知道……睡会儿吧,好吗?” 许清源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再也听不得那些依恋的、淳厚的爱语。 还好,那个人终于听话地靠在他的肩头。 “那我眯一会儿……奇怪,一上你的背,我就想睡觉了……” “嗯,乖,睡吧。” 池昉眯缝着眼睛,望着一步一步跟着他们挪动的月亮饼干,是饿了吗,好想一伸手,把它摘下来闻闻饼干香。 唉,不是饿了,他可能真的困了。在许清源的身边,池昉乐得放纵自己做个超龄儿童。 幼稚又肉麻。他笑着,满足地闭眼了。 第116章 杀鸡儆猴 歇了两天,周一上班就惊闻大八卦——金海强被人举报了。 本来池昉还浑身都是懒骨头,一听这个精神了,和其他人一道巴巴地围着蔡飞凤,无比好奇具体的细节。 “他平时那副样子大家反正都知道的,这回被举报违规吃喝,拿回扣,收受多名企业老板的好处费和高档烟酒,据说举报人的证据打印出来厚厚一沓,赖都赖不掉。周六乡纪委收到的材料,周日找他谈话,周一一早,几个乡领导关起门来研究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蒋丽芬问:“怎么这回乡里的反应这么快?” “还不是前段时间别的地方出事,几名工作人员违规吃喝,不小心喝出人命,都出通报了。金海强爱闹哄哄地喝酒,完了收些东西拿点好处,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举报,活靶子一个,必须拿他杀鸡儆猴立规矩了。” 蔡达勇咋舌:“那岂不是得受处分,严重警告的话两年的奖金都泡汤了。” “还惦记奖金呢?”蔡飞凤摆摆手,“我看他官帽子都戴不住了,这文化站站长恐怕得撤。” 池昉惊了:“天,这么严重?” 金海强对下不咋地,可是对上很会搞关系,领导那里服务意识特别强,怎么着都有几分情面在,没想到出了事,鞭子下来照样疼啊。 蔡飞凤道:“纪律问题不是能打马虎眼的,现在的形势就是从严从紧,胆敢触碰高压线,教训惨痛。金海强这个人吧,的确有点飘,举报人不算冤枉他。” 这倒也是,要说在做文化指导员期间,池昉最讨厌的事是什么,那大概就是和金海强吃饭了,一肚子酒兼一肚子气,有时候郁闷起来,也会私下忖度这人什么时候翻车,没想到这一天还真来了,好生唏嘘。 到点下班,他把八卦一溜烟带回拙泉山居。乡里村里早就到处漏风,谣言四起,蔡海生他们白天已经有所耳闻,可惜大家都是连蒙带猜,不知内情,池老师这内部消息一来,立刻引发好一通讨论。 “该啊,蛀虫一只,是时候该挑出来了。”蔡国珍总记得金海强欺负过池昉,逼他三伏天毒日头里穿玩偶服,一直挺讨厌此人的。 蔡海生道:“他在乡里干的年头不少了,没挪过地方,好不容易做了这文化站站长,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怕是悔都悔死了。” “蔡伯,是他那篮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这才翻了的。”马霏霏嫉恶如仇,“苍天有眼,这种坏人,就该得到报应!” 黄元斌问:“听我老妈讲他连夜退出来很多钱,态度还是挺好的,这应该不用坐牢吧?” “他家的气派别墅是怎么建起来的,指不定里头有多少民脂民膏,”蔡国珍用鼻子出了声气,“池老师,有消息多跟我们分享,看他最终得一什么结果。” “那必须,我铁定跟大伙儿来说。” 他们议论得热火朝天,许清源却一直没有加入话题。 金海强被举报不是偶然事件,他知道,这是贺英杰在敲打他,让他清楚地看到,一旦爆雷,池昉将会承受怎样的后果。 躲过了文化节不是高枕无忧了,后面还有文化指导员的考核,东山学院的调动,甚至,只要池昉一天为人师表,贺英杰的威胁就始终存在。 许清源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起,讨论金海强有多么活该。他会不受控制地联想到池昉,即使金海强犯的错是真,池昉是被恶意歪曲污蔑的,然而,点燃舆论轻而易举,自证却千难万难。 该怎么去解释清楚,池昉在拙泉山居的一切待遇其实名正言顺,他既没有损害谁的利益,也没有借他人之手去向金海强上供,全都是许清源自发自愿的。池昉并不支持,相反,他一直有在反对,想住回村委去,想交纳房费,不同意拙泉山居被金海强占便宜。是许清源一次次驳回了池昉的抗议,他缺乏警觉意识,无视了对方职业的敏感性,把池昉推到这种落人口实的境遇里,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自己。 第128章 他和池昉是恋人,是家人,所以不分彼此。可是,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却是见不得光的,用一个会引发更大舆论的真相去澄清误解,反而是拿油灭火,只会让事情的发展愈发失控。 被人翻来覆去地评论,痛斥恶行,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方方面面被剖析、点评、唾骂。池昉没那么厚颜,他一定会受不了。 也许有根本不认识他的人,骂他活该,毒瘤,道貌岸然。 也可能有认识他的人,会感叹一声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池老师竟然是这种人。 村里,乡里,学校里,甚至网络上,喷薄的恶意会毁了池昉,黑压压砸下来,重重碾碎他的尊严。 许清源什么都做不了,他第一次认识到,贺英杰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没本事给池昉提供助力。 威逼要挟,固然是贺英杰的恶,可是无力反抗,却是许清源的无能。 时隔四天,夏晴的电话终于通了。 在文化节过去的第二日,许清源就试图联系她,对面要么关机要么正忙,他放弃了侥幸,显然,夏晴多半已经受到了连累。 如贺英杰所说,她的情况很糟糕,因为向前夫通风报信,没有经受住所谓的考验,夏晴被罗家“请”出了福喜路的别墅。她精神恍惚地回到父母家,又与长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夏晴现在孤身一人,独自住在外面的酒店。 “你怎么和你爸妈吵起来了,他们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经不起的。”虽然离婚了,但许清源一直顾念夏晴父母曾经的关心爱护,私下依旧尊重他们。 “我怀孕了,想留着这个孩子。” 作为前夫,听到这种情况不免尴尬。 “……他们不同意?” “反正都是些难听的话,不说了。” 夏晴没有告诉许清源,她的父母是如何斥责她自甘堕落的。放着好好的婚姻踏实的丈夫不要,非要离经叛道地去做有钱少爷的情人,还美其名曰“爱情”。当初离婚,夏晴的父母苦口婆心说烂了舌头,比起许清源,那位姓罗的除了有钱没有一样强的,可女儿一意孤行,固执己见,把好好的家作没了。现在被人抛弃,居然还不肯打掉对方的孩子,简直糊涂透顶,把自己的后半生都赔了个精光。 她的父母说,没有把你教好,是我们的失败,你闹着和阿源离婚,我们没有管住你劝住你,做父母的已经失职了,现在你坚持生这个孩子,我们再继续纵容,就是害了你。要回家,可以,你一个人回来,我们始终是你的父母,但你肚子里要是硬带一个,那你走吧,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 夏晴气性也大,拖着行李箱真的夺门而出。 她不愿意说,但许清源大概能猜到一些实情。如果不是因为夏晴担心他,冒险来提醒他提防贺英杰,也许现在,她可以受认可成为罗太太,这个孩子也能得到祝福。 他说:“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我……” “不关你的事,”对面打断道,“我自己选的路我谁都不怨,结果是好是坏,我能承受。”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先在外面住段时间吧,时间一长,爸妈肯定就心软了。” 夏晴是独生女,家庭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父母一向倾其所有地娇宠她,所以她打算先僵着,等父母低头。 许清源道:“住酒店不像样子,伤你爸妈的心。” “别指责我,阿源,我心里已经够乱了……” 是啊,大家都很乱,许清源内心的风暴同样旋卷不息,他自顾不暇,又谈何劝告夏晴。 继续简单说了几句,通话结束,许清源疲惫地转身,池昉牵着二宝,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我来找你遛二宝,不是故意偷听。” 那人咧了下嘴,见他情绪不太好,笑容又往回收了收。 “是夏晴吗,她出事了?”池昉问。 许清源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望向池昉,开口道:“她分手了,和父母也闹僵,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 分手,就能向前夫打电话诉苦了? 池昉轻飘飘地说:“那位不是她的真爱吗,分分合合那么些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断不干净的。这种情况我见多了,纯属狼来了,最后铁定复合。” 许清源敛眉,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认同:“你不了解情况,不要随便说风凉话。” 风凉话?这个词偏向性够强的。刚才的池昉只是有点酸味儿,现在是真醋了:“阿源,我又没说什么,你至于护得这么紧么。你们已经离婚了,本来就应该有点边界感,不仅私下打电话,聊的还是她的感情近况,你想想觉得合适吗?” 他直接表明自己很介意,就是笃定许清源会认识到不妥,接着道歉哄他。 可是那个人却说。 “离婚了,就必须做陌生人吗,走在马路上碰面,两个人都装聋作哑互不理睬,那才叫有边界感?” 倒也不至于这么极端。“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连基本的善意都没有。” 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池昉的呼吸凝了凝。 许清源说了句什么,还是他耳朵不好,听错了? 第117章 微酸 许清源很浮躁,这是池昉感觉到的。 自打夏晴分手,两个人讲了那通电话以后,那人的情绪一直绷着。 池老师虽然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好脾气,但懂得察言观色知进退,许清源带刺的时候,他就忍让些包容些,不刚着跟人吵。 所以,即使那天对方说的话伤到了他,池昉还是默默给自己粘好了玻璃心。 “我就是……看你们说体己话有点吃味嘛,不是让你不管不帮别人的意思。我确实不了解情况,但如果夏晴那边真的有事,无论她是不是你前妻,能帮的你都会帮,我更不会拦着你。” 许清源走上前牵过二宝:“你说说而已。” “嘿,我良心哪有那么坏,再说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对你这点信心还没有啊?” 对方低下头:“二宝,走。” 干吗不理人,不看着他的眼睛。 “喂,等等我啊,真是的,是散步又不是竞走!” 恃宠而骄,纯纯恃宠而骄。 池昉在肚子里叽里呱啦,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唉。 没办法,夏晴是有证的人,虽然是两本。 她和许清源是和平分手的,两个人离婚的时候早已没了感情,于是可以做朋友。再加上夏晴的父母很支持许清源,把他视作半个儿子,当初同意宝贝女儿远嫁小乡村,就是看准了这个女婿,所以哪怕是冲着长辈的面子,许清源都不可能和夏晴交恶。 池昉不会白目到要求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他只是没想到,他们私下居然打电话联系,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夏晴受了委屈,能信任地对前夫倾吐,而许清源也没有觉得越界,甚至认为池昉没有同理心。 有没有人评评理,这是他气量小吗? 但是,许清源好像是这么认为的。 池昉就是踩在如此微妙的时间节点,要出门一周,参加学校组织的疗休养。 他一个人去。原先叫许清源一道,对方因为店里正值旺季走不开,始终不肯答应,现在更加不可能点头同意。 于是临了,池老师只能老老实实地自个儿上大巴。 「我上车了」 他给许清源发消息。 过了会儿。 「好」 好个鬼啊,他一点都不好,怎么才一个字就完啦? 池昉不死心。 「要坐好久的车,想想就累」 「坐长途都是这样的」 「你在我肯定不累了[爱心][爱心]」 这次的回复等了很久。 「你能不能懂事点」 「本来度假园开园就影响生意」 「这个时候我怎么走」 接连嗡嗡嗡三条消息,猝不及防跳出来,劈头盖脸地把撒娇的池昉给震清醒了。 好似一阵穿堂风凉凉地透过了他的心。 许清源生气了。 池昉斟酌着打了一串解释的话,不满意,又继续删删改改,横看竖看自己瞧着都嫌烦,干脆一口气全删了。 「那你忙,我这边发车了」 「嗯」 没有“早点回来,我想你”也就算了,怎么连句“路上小心,到了跟我说”都没有。池昉郁结得胸闷气短,又不敢表现出来自己不高兴,直觉告诉他,许清源会一点就着,顺势把他给油煎火烤,反正捞不着什么好听的话。 怎么搞的,是不是自己太贴着黏着对方,导致那人现在特别不把他当回事,对待他的态度一天比一天随便。 大猪蹄子。 分开几天,池昉本来想走高冷路线,少信息少电话少联系,但是苦没苦上许清源尚不得而知,苦到了他自己也是够够的。 第129章 拍了风景无人可发,美食上桌也无心动筷,别人都在玩项目,就他喊累喊腿酸,坐在一边灵魂出窍明媚而忧伤,好不容易郭巍拉上他去玩水,游了两圈池昉就嫌晒,上岸买饮料去了。 “你怎么了?”郭巍跟上来。 池昉丢给他一瓶椰子水:“太热。” “出来玩开心点,你这一脸倒楣相的,心里有事啊?” “没事。” “好假。” 池昉付完钱,问:“你说,人性是不是都这样,得到了就不珍惜,失去了又会惦记?” 郭巍笑起来:“唷,你还需要向我请教情感问题,怎么,和女朋友有矛盾了?” 喝了几口水,池昉没憋住,说道:“他前任恢复单身了,两个人近期有联系,他对我还有点不耐烦。” 郭巍噎了一噎,这好像……还蛮不能忍的,但池昉那个女朋友对他特别好,品质听上去也很端正,别是有什么内情。 “不能够吧,人家不是挺爱你的,然后你和她吵架了?” “没有,我很小心,没吵起来。” 郭老师倒吸一口气:“不像你的风格。” 池昉谈恋爱一直都是掌握主导权的那方,谈的时候别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轮不到他患得患失,分的时候干脆利落,拿得起放得下,一点不拖泥带水。遇上这种对象和前任疑似有苗头的情况,要么开战一场让对方知道他的底线,要么果断分手不给任何机会,怎么着都不至于是“很小心”的状态,似乎还在暗自庆幸“没吵起来”。 郭巍想,真是一个猴一种栓法,浪子遇真爱,照样被套得牢牢的。 “你当我不想发火啊,我想得很!”池老师恨恨地磨牙,“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怕这么闹一下,有理变没理,招他烦……你不知道他这个人生气可冷了,我惹不起。” “我听出来了,你其实还是无条件信任她的,但前任冒出来,你又想展示自己身为正牌男友的存在感,让女朋友哄你是不是?” 池昉啧了一声:“我哪里这么幼稚了?” “你哪里不幼稚?行了祖宗,我看你就是被宠惯了,怎么,人家有一刻没有围着你转你就那么难受?” “你懂个锤子,他以前不会这样对待我,很难简单概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郭巍摸摸下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事不方便告诉你?你俩好不容易复合,也算千磨万砺了,你啊大度点,这么爱你的老婆飞不了的。” 池昉想,也对,许清源够爱他了,谁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度假园现在活动力度大,广告铺得也多,对拙泉山居的生意产生了不小的冲击,那个人心情差情有可原。 这个时候自己还吃夏晴的陈年旧醋,阿源当然会不耐烦。 稍作点拨醍醐灌顶,池老师立马把自己调理好了。 “也是哦,你也觉得他挺爱我的对吧?” “对对对,不爱你能被你追回来吗,看你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归心似箭了?” “少说话,快喝你的椰子水!” 白天店里忙,池昉按捺着没有打电话,等到了晚上八点半,他兴冲冲地找了个角落给许清源打视频。 过去很久,对面终于接了。 “当当当!”他对着屏幕摆手,“你在忙吗,这么久接电话。” 许清源说:“有点事情。” “咦这是哪儿,你没在店里?”背景很陌生,池昉奇怪地问。 “我在医院。” “什么,怎么了,你生病了?” “不是我,是夏晴。” 池昉顿了一下,接着马上问:“她还好吧?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这几天吃得少营养没跟上,再加上情绪焦虑……做完检查医生让住院观察一天。” 许清源故意说得模糊。实际情况是夏晴先兆流产,出血把她吓坏了,紧急来医院开保胎药,夏晴现在处于孕早期,吃多少吐多少,躺在病床上瘦成薄薄一片。 “这样啊……那今天,你跑去市里了?”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整整一天,许清源完全没有告诉池昉这件事,要不是他晚上主动给对方打电话,到现在他都傻乎乎地不知情着。 夏晴病了,居然是许清源陪着去医院的,三小时的车程说去就去了。池昉以为只有自己是特例,阿源放不下他,所以哪怕分手了,还是会心软照顾生病的自己,没想到,许清源对每个前任都体贴。 “嗯,我陪一晚,她现在身边没有照顾的人。” 哦,是了,夏晴已经和家里人闹翻,所以她只能求助于许清源。 池昉很勉强地维持着唇角的弧度:“阿源,我知道我不懂事,可是……我有点难过,我可以直接说吗?” 望着手机里池昉的表情,许清源差点抑制不住心脏的疼。他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难过,那双眼睛,即使隔着两道屏幕,含着的情绪仍旧伸进了许清源的胸口,丝丝缕缕地缠绕着。 “……我明天会回去的。” 察觉到这句话里的柔软,池昉的笑容短暂地亮了亮。 “阿源,我好想你。” “我……”一再约束、忍耐,许清源还是说,“我也想你。” 太好了,他就知道,阿源怎么会不想他。池昉如释重负地弯弯眼睛:“那你好好照顾夏晴,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对面道:“我去打壶水,先不说了。” “这么快挂啊……”才没讲几句话,不过,有那句想念也够了,“嗯嗯,那你去吧。” 视频通话在池昉的比心中结束,屏幕暗下来,许清源的心也随之一起暗了。 他靠到墙上,漫无目的地望着医院的吊顶。 第118章 “惊喜” 金海强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随着调查的深入,牵涉人员越来越多,有线索反映近期他曾多次出入拙泉山居,于是许清源被乡里请去谈了半天话,了解具体情况。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蔡国珍不解。 马霏霏小声道:“他吃的那几餐都是亏的,源哥只收了很少的钱。” “凭啥啊,阿源又不需要找他办事情。” “小声点珍姨,”小姑娘观望了下四周,“当然是为了池老师,他在金海强手底下干活,源哥卖个好,想让人多关照关照少点刁难呗。” 蔡国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怎么办,现在这么个查法,会不会影响到咱们?” 马霏霏道:“不清楚,不过他那几餐主要定性还是违规吃喝吧,属于他本人的违纪行为。我听黄元斌说,可能有人在背后整那个金海强,一点一点往外漏线索,钝刀子割肉,死都不给他死个痛快的。” “这金海强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么招人恨呢?得罪就得罪吧,千万别连累咱们店。瞧瞧度假园那声势,客人都被截去他们那儿了,要是店里再闹出点不好听的传闻,阿源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马霏霏皱眉道:“哎,源哥这阵子特别颓,池老师不在,他摆烂得好彻底。” “别怪他,愁也是真的愁。你看往年时节,我们哪有空这样歇下来聊天说话的,都忙得脚不沾地。生意淡下去,可是开支没减多少,空调整日开,我们的工资照常得发,阿源压力大的。” “可恶,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度假园那优惠活动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人家打定主意抢生意,亏本砸钱都要从你嘴里抢肉吃,能怎么办。” “啊啊好气!” 这边正聊着,前厅的门挂叮当响,许清源从乡里回来了,马霏霏和蔡国珍赶紧上前逮他。 “源哥,没什么事吧?” “是啊阿源,乡里怎么个意思?” 许清源虽然面色疲惫,但宽慰他们别担心,只是问了问那几次饭局的情况,必要的时候让他再去配合调查。 “唉哟还想怎么调查,”蔡国珍担心道,“池老师也给金海强吃过一餐,要不要紧啊,会不会查到他头上来?” 马霏霏忙说:“那哪能一样,池老师的账结清了的,而且他才不爱搞那些乱糟糟的酒局,这都两码事情。” “怕就怕被那个金海强连累。” “快别说了珍姨,池老师的任期快结束了,九月份学校那边就要来人,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可万万不能和金海强沾边。” 蔡国珍赶紧用手掌捂住嘴:“对对,不说了不说了。” 蔡国珍只是一时口快,其实马霏霏又何尝没有在心里打鼓,算算后天池昉就该结束疗休养了,等他回来,多少得提醒提醒他金海强的事情。 小姑娘忧心忡忡地打算着,一抬头,只见许清源丢下她们,一个人往楼上走去。 “源哥……?” 那个人没回应,背影很快就看不见。 不对劲啊。马霏霏嗅出一丝怪异,许清源这段时间心事重重的,要说是因为拙泉山居生意锐减的缘故,细想又不尽然。他的事业心如果真的那么重,当初就不会想卖掉拙泉山居去市里开面馆了。 第13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恶,完全猜不出来。 房间内,许清源拨通了贺英杰秘书的电话。 “麻烦转接贺总,我想和他通话。” “不好意思许先生,贺总在忙,不方便接听。” 这是意料之中的,许清源预计到了贺英杰的傲慢,可是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请求。 “他要怎么样才肯接电话?或者我可以过来一趟面谈。” “抱歉,许先生,贺总的日程早有安排,近期恐怕不方便预约见面。” 对方委婉地表明,不是什么人什么时间都可以来见贺英杰的,不仅要预约,还要看有没有资格来预约。 许清源艰难地忍耐着:“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在做了,我需要时间,请贺总高抬贵手,逼得太紧反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许先生,您也是个生意人,应该知道做生意讲诚信,既然已经答应了贺总的条件,就应该尽快履行,拖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等到九月底,池昉回去学校以后,过渡一段时间……我会兑现承诺的。” 对面机械而冷淡地说:“还是具体些,这个月31号吧,过了这个日期,就视同许先生您毁约。” “这是贺英杰的意思?” 苏娜道:“这是我个人的建议。因为贺总的关系,我和池老师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以我对他的了解,31号和九月底,并没什么本质区别,这主要还是取决于许先生您的态度。您这边配合做好切割后,正值九月开学,池老师回市里,可以心无旁骛地放下鉴云村里的一切,我想,这是贺总的底线。” “如果到那一天,我还没有和池昉分手,他想怎么做?” “您可以不相信我的建议,也可以赌贺总万分之一的心软,但我奉劝许先生,不必多此一举地挑战贺总的耐心。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您上午去过乡里,应该清楚代价吧?” 已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屠夫又怎么会因为几声哀嚎,就慈悲地放下手中的屠刀。贺英杰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许清源,更别提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许清源挂掉电话,坐在床头无声息地沉默了一会儿,空茫之际,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池昉发来的,一段很臭屁的冲浪视频。他今天玩了冲浪板,显然这项目有门槛,不是一般人能轻易上手驾驭的,池昉就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恨不得360度向许清源展示“帅爆了吧”“我牛逼吧”。 他就是这样,鲜活生动,爱玩也懂玩,可以把日子过得蓬勃而有意趣。 离开鉴云村以后,池昉的人生照样可以多姿多彩。 只要推开他,让他对自己失望透顶,那个不再爱阿源的池昉,毋庸置疑能够翻篇到新的一页重新开始。是自私的自己,不愿意接受那一天的到来。 这个视频许清源反复看了四五遍,直到屏幕变得有点模糊,他叉掉了界面。 一周疗休养结束,池昉下了大巴,郭巍问他回村还是回家,池老师腻腻地答,回村,也是回家。 郭巍被恶出一地鸡皮疙瘩。 不能怪罪池昉飘,他现在就像一只充满了思念的气球,恨不得乘风飞回拙泉山居去,脑子里一会儿粉色泡泡一会儿黄色废料的,委实正经不起来。 “走了池,开学见。” “开学见,拜拜拜拜。” 出发前池昉就给许清源发了信息,他怕那人傻傻地等在停车场喂蚊子,勒令对方听从自己指挥,差不多时间了再出来帮忙拿行李。可是对面一直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没人接,池昉压着嘴角嘁了嘁,别说搞什么惊喜哦,许清源,这都是我玩剩下的套路。 他的行李箱里藏了一条裙子,买的时候郭巍大赞好辣好辣,原来你女朋友是这种风格的,啧啧啧。池昉但笑不语,这条直男斩超有视觉冲击力的,迷不死许清源算他输。 仿佛是老天听到了他急于归家的心声,一路下来车况良好,车子顺利驶入龙栖山停车场的时候,比预计时间还早了十多分钟。 停车场很安静。 没人接是正常的,他提早到了嘛,但是这都快三小时过去了,许清源竟然还没有回复?池昉差点想帮对方充话费了,明明许清源知道他今天回来,怎么不看信息的,除了手机欠费他找不出别的理由。 还好后备箱就一只箱子,池昉锁上车,一把拎起行李,吭哧吭哧开始爬山路。 “惊喜”在游步道上等着他。 远远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台阶上下来,嘿,到底是老搭档了,从身高体型到容貌肤色,哪哪儿都那么相配,跟言情小说男女主角似的。 小说里会有如下情节描写,夜色已深,黑乎乎的山路不平稳,粗心的女主脚下一滑,差点楚楚可怜地摔跤跌倒。英俊潇洒的男主眼疾手快地抓住女主的肩膀,稳稳扶住了她,多么可靠、温柔,男友力满满。 男主说,你鞋底薄容易滑,我扶你吧。 女主点点头。 此时,男女主角顺利牵手了。 先不说女主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池昉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他只想问一问男主,我他妈在这段剧情里是什么定位,炮灰、恶毒男配,还是即将杀青领盒饭的龙套? 第119章 心苦 “你回来了啊。”许清源松开了夏晴的手。 这他妈说的是什么狗屁,你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再好的修养再蠢的恋爱脑都按不住一颗想飙脏话的心,池昉问:“她怎么在这儿?” “夏晴和家里有点矛盾,一个人住酒店终归不是办法,我接她来拙泉山居住段时间。” 演苦情戏呢? 夏晴这么大个人了,和家里闹掰离家出走本来就不占理,既然非要一把年纪搞叛逆,住酒店就是她应该承受的任性成本,怎么就可怜到“不是办法”了,这不是她自找的吗?许清源倒有空多管闲事,离婚八百年了,还当自己有为人丈夫的责任和义务,哪儿来的二十四孝好前夫。 池昉连冷笑都挤不出来,只铁青着脸:“所以,她住哪个房间?” “住她原来的那个房间。” “那我住哪儿?” 虽然池昉天天跑许清源那屋睡觉,但名义上他是住在楼下那间客房的,如果现在房间给了夏晴,那他有什么理由再在拙泉山居留宿。 “你回村委去吧,村里本来就给你配了宿舍,”许清源说得轻巧,显然是早有打算,“你做文化指导员也没几天了,还是老实安分点。” “听上去你倒是在为我考虑了?”池昉难以置信,“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大公无私,我要回村委的时候你次次都有意见,不讲理不同意不允许,现在好了,房间想给别人住了,立马意识到我应该守规矩讲纪律……阿源,心偏了就是偏了,能不能别拿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糊弄我!” 池昉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自己不过离开一周就被鸠占鹊巢,绿帽子照脸糊,他要是再自欺欺人地装作无事发生,那不叫大度,那叫没自尊。 “你自己身上有考核你自己没数么,我让你回村委规矩几天还成我的错了?” “是,你没错,你怎么会有错,你是世界第一圣父,谁卖惨就去谁那里送温暖,我敢说你有错?” 许清源的语气非常冷漠:“池昉,你觉不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点,我做什么了要被你这样冷嘲热讽?” “你还想做什么,你做得还不够吗!” 池昉吼完就咬紧嘴唇,他太委屈了,下巴控制不住地细颤着。他不想一回来就发脾气甩脸子,更不想当着夏晴的面和许清源吵架,没受到偏爱已经够没面子的了,再让他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许清源有多么冷待自己,池昉说不出口。 夏晴看了看他,侧头对身边人说:“阿源,要不你们聊,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去车里找下手机。” 那个人道:“天黑不安全,我陪你一起。” “没事,我自己找自己有数。池老师有话想说,你们聊会儿。” “那你看看后座的缝隙里有没有,或者座位下面。” “好。” 找手机?他们在车里做什么了,居然连手机丢了都不知道,还要在后座找,有什么事情得上后座去,又有什么情况会导致手机卡到缝隙里。 夏晴不是韦亚楠沈若瑜,她正儿八经和许清源结过婚,他们之间什么都有过。 池昉遏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夏晴要越过他的时候被他突兀地抓住手臂。 “逃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 “池昉!”许清源呵斥了一声,连忙跟下来,“松手,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到底是谁过分,是天天想他体谅他不断替他找补的自己过分,还是这些日子以来神魂游离耐心尽失连演都不爱演了的人过分。 “为什么……阿源,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发生什么事了让你突然厌看我腻烦我?” 第131章 池昉的眼圈红得厉害,他直直望着许清源,仿佛在认真地辨认,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究竟还是不是他的阿源。 面对这双诘问的眼睛,许清源沉冷地、坚定地说:“我再重复一遍,松手。” 池昉松手了。 他的心好似被打漏成了筛子,迷茫地朝外流着汩汩的血。 是他的错吗,是他的无理取闹惹恼了许清源吗,可是哪怕小心翼翼地装瞎装傻,对方的态度还是一天比一天冷淡。忍着憋着,那个人愈发不把自己当回事,闹了吵了,结果更是凄惨,池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九月开学,我马上要回学校去,”他讷讷地自语,“就剩这么几天,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我想不通……” 以前,他们明明一天都分不开的,即使相隔两地,也要打视频电话远程“见面”,离别在即,更是只想每分每秒都腻在一起。就算许清源同情夏晴想收留她,哪怕等自己回到学校以后呢,只要那个人稍稍解释几句,池昉会把自己哄好骗好,默许夏晴住在拙泉山居的。 然而,许清源偏偏连这几天都等不起,或者说,他根本没考虑过池昉的心情。夏晴一有事,他就心急火燎地把人接来,反正村委宿舍是现成的,池昉天天撒娇嚷着要住村委住村委,这下正好依其心意,顺理成章地送他回到该去的位置上。 “我没有赶你走,”许清源说,“我的本意只是想让夏晴有个自在点的住处,是你委屈得莫名其妙,不住店里,你难道就要露宿街头了?” 对方的下一句话,永远比上一句话还冷、还痛,令池昉心生畏惧。 “不要这样说话好不好,”他认输了,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许清源,只能狼狈地缴械,“我态度差我知道不对,你就当我抽风。” 许清源长吐一口气:“我早就说过,你只是做个姿态说说而已,不可能平心静气地任我帮助夏晴。我真的帮了,你果然撒泼耍赖地受不了,以后你的那些话让我还怎么相信。” 池昉已经痛得麻木了,他听到许清源不肯退让的责备,也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是我言行不一,我认错,还不行么?” “你不用对着我说这些。” 再是服软,许清源都不为所动。 他告诉池昉。 “你该道歉的人是夏晴。” 夜静山宁,车轮碾过山路的声音清晰可闻。车子走了,远了,池昉离开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夏晴的手心竟满是紧张的汗,她不敢想象许清源是什么滋味,剜心之痛,蚀骨之苦,恐怕都难以企及。 “阿源,你让我帮你,我真没想到,这个忙帮起来会这么难,我心里很不好受。” 虽然夏晴一向不喜欢池昉,但当许清源要求对方向她低头道歉的时候,夏晴却不忍直视那人的眼睛。 好在池昉生性骄傲,无法再继续折损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尊,他转身下山,饶过了夏晴,也饶过了痛到快要忍受不了的许清源。 嗓音里藏着一丝压抑的颤,许清源道:“对不起,大老远让你过来,我真的没办法了……” “我不是怪你,而是看你太为难自己。” 前一天下午,许清源突然出现在她入住的酒店,令夏晴惊愣而意外。 那个人说,夏晴,求你帮我。 他没有开口向她求过什么。 恋爱的时候,许清源是个没有诉求的人,不约束不掌控,很尊重她,当时的夏晴正好对前男友的控制欲深恶痛绝,她眷恋这种温柔,于是问对方,要不我们结婚吧? 求婚这件事,许清源没做过,他们的婚姻就这样毫无仪式感地开始。婚后,温情的日子很快过去,两人之间有了裂痕,夏晴提出分居,许清源虽然不赞成,但还是没有强求,默许她搬到了楼下。后来,裂痕越来越大,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程度,夏晴终于决定离开鉴云村,许清源有过努力,有过尝试,但直到夏晴真的走了,他都没有说出那句,求你别离开我。 夏晴很早就醒悟过来了,没有诉求没有独占欲,那不是尊重,是不爱,所以她才坚持离婚。 而现在,许清源求她帮忙,只为了保全池昉那平顺而鲜亮的人生,他的所求所愿,仅围绕着唯一的中心。毫无疑问,他爱池昉。 许清源爱一个人,同样炽烈、执迷,死不悔改,一点都不淡。 所以啊,这世间哪有什么木讷无感、不善表达的爱情,只要是爱,一定无法掩藏。 “阿源,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池昉虽然走了,但夏晴感觉得到,对方根本放不下许清源,哪怕她和许清源今天这样做戏欺辱他,池昉伤心归伤心,却还没有真正死心。 “我会让他恨我的……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恨我了……” 许清源不敢回想池昉刚才的眼神、表情、说话的语气,只要脑海里一触及到先前的画面,他的双眼就应激似的酸胀、发疼。 “别想了,阿源,痛过就会过去了,他会好起来的。”夏晴劝道。 那个人勉强点点头。 “总之,谢谢你。” “我本来就无处可去,你收留我,也算帮了我的忙,我们之间就不用互相说谢了。” 夏晴见他望着山下,不禁叹了口气。 “回去吧阿源。” “……嗯。” 第120章 失意的雨 八月底的雨,不仅下不凉快,反而把地上的暑气全蒸腾起来,湿湿闷闷惹人厌。 池昉如同被腌泡在水里,鼻子酸了一晚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太阳穴处突突跳个不停。他神色晦暗地忍受着偏头痛的折磨,韦亚楠上班见到人,先被吓了一惊:“池老师,疗休养这么累吗,你精神不大好啊?” 池昉恹恹的,连笑都牵不起来。 很快,韦亚楠的疑问有了答案,村委八卦站传递了一则新闻——夏晴回来拙泉山居了,是许清源亲自去接的。 对于这件事的看法,蒋丽芬是这么表态的:“我就说我怎么剃头挑子一头热呢,给阿源留心了那么多个女孩子,他愣是不肯相亲不愿意再婚,原来真是肚子里还揣着夏晴的缘故。这孩子,真够死心眼的……” 蔡飞凤虽然也不大乐见这个结局,但还是劝蒋丽芬道:“好了,我不也一样嘛,人阿源自己愿意,就随他吧。” “其他倒也罢了,你家若瑜多好啊!阿源也真是的,夏晴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他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任人搓圆揉扁,想想就不值当。” “行了行了,感情的事情没办法用值不值当来衡量,原先阿源就拖着不肯离婚,要不是夏晴坚决,两个人现在还过着日子呢。眼下既然夏晴回头了,阿源又始终没放下过她,那就由着他们吧,咱们外人别掺和小两口的事。” 蔡飞凤言之有理,蒋丽芬只好叹气。 韦亚楠听了,心里七上八下地担忧,虽然她不知道夏晴为什么突然回来,许清源怎么会接纳她的,但她绝不相信两个人打算复合,许清源对池昉的感情韦亚楠很清楚,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然而当局者迷,池老师萎靡得厉害,双眼红通通地布着血丝,整个人烂在座位上,瞧着都可怜。 王学霖敲门进来送小番茄,满满一碗很是新鲜,都洗干净了摘了蒂。他送到韦亚楠的桌子上,说道:“亚楠姐,你和池老师累了吃点番茄,很甜的。” 当着池昉的面,韦亚楠有点不好意思:“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王学霖笑得热忱:“没事,我不爱这个。” 不爱吃,却买来,洗好,不是明摆着在对别人说,他喜欢韦亚楠,只想对她好。 说真的,池昉这个时候受不了刺激,他觉得王学霖跟以前的许清源特别像,爱起来的时候无微不至,对人掏心掏肺的好,等把人宠得得意忘形离不开他的时候,谁知道这偏爱还能剩下几分。 于是池老师说道:“小王真会体贴人,说起来你今年几岁,谈女朋友了没?” 年龄是王学霖和韦亚楠之间的鸿沟,被这么一提,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讪讪的。 “没有呢……” “悖赶紧找一个,你爸妈着急不?” 怎么会不急,农村里的爹妈恨不得一毕业就张罗子女婚事,第二年就抱上大孙子。王学霖顶着家里的压力,又不想让韦亚楠知道,被池昉一问就心虚了,遂找了个借口赶紧跑回隔壁办公室。 池昉对韦亚楠说:“你看他还不好意思呢,到底年纪小,不像我脸皮厚,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还不是池老师你开他玩笑……”韦亚楠望着那碗小番茄,眼神黯淡下去,“小王才多大,这个年纪都不会成熟老练的。” “等再过几年就稳重了,现在趁年轻贪玩也没错。” “他……不是贪玩,只是想法比较简单。” “呵呵,小孩儿嘛。” 对,他心理不平衡,他要创死全世界。 第132章 王学霖喜欢韦亚楠,能为她抗争父母,抵御世俗的眼光吗,他敢于离经叛道地娶一个大八岁的女人,年纪轻轻当别人孩子的后爸吗?如果不能、不敢,那他现在对韦亚楠的好,未来都是伤害对方的刀子。 池昉顺利讽刺了另一个“许清源”。他不满任何人表露出的一腔真心,实际上虚浮、脱离现实、经受不起考验,他现在对这玩意儿过敏。 然而,池昉并没有因为揭露“许清源”而感到舒坦,相反,他的心口更疼,对刻薄又恶毒的自己生厌。 这一天,池昉陷入了恶意满满到自我厌弃的无限循环,他被负能量压爆,每对人说完一句尖刻的话,静下来后又想咬断那条没礼貌的舌头。在许清源眼里,他多半就是这么招人烦,气量狭小还嘴毒,对落难的夏晴不带任何同情心,一点都不可爱。 下班了,天黑了,窗外的雨没停,池昉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没声息地流着眼泪。 流泪也是不讨人喜欢的,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就值得这么委屈了?但他已经忍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没有人的时候,池昉埋在两条交叠的手臂里,偷偷释放着对许清源的怨怼、气愤,和无法控制的想念。 就这么冷战吗,赌谁会先一步低头,赌哪个人爱得更多一点?池昉自嘲地告诉自己,你傻么,你不去低头就被偷家了,难道等着人家旧情复燃,这个时候还在乎什么破面子。 池昉不敢回去拙泉山居,重点已经不在脸面不脸面上,而是害怕许清源冰冷的态度,冰冷得……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他了,不在意他的难过,不在意他的求和。自己要是顶着这双明显哭过的肿泡眼出现,并不会诱发对方的心疼,更大概率,是激起许清源本就压着的不耐烦。 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从前没心没肺的池昉就是这样的,别人的死缠烂打,肝肠寸断,只会让他觉得麻烦。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现在自食恶果,想倒贴都得掂量下对方愿不愿意。 办公室的门开了,池昉吓得一抖,仓促抬起头的时候毫无防备。 是韦亚楠,不是许清源。 失落和尴尬于一瞬间快速飙升。 “池老师,我给你带了晚饭,我猜你肯定饿着肚子。” 池昉的脸上跟闹过洪灾似的,擦都来不及擦,他连忙解释道:“刚刚拿手机看电影,太催泪了,所以就……” 韦亚楠关上门:“先吃饭吧。” 保温桶拆出四个饭盒,两样菜,一个汤,一盒米饭。 “家里就做了这几个菜,比不上阿源配的精细,别嫌弃。” “亚楠,谢谢你,”池昉惭愧得都要抬不起头了,“白天我有点不礼貌,对不起。” 韦亚楠如常微笑着:“是哪一句不礼貌,我怎么没感觉到。” 池昉的头更低了:“难为你不计较。” 对方说:“池老师你是什么样的人,共事这么久了我们都有数的,哪会因为有一天心情差说了几句话,就暗暗计较上,那才是不应该的。” “嗯……谢谢……”他一边拿筷子扒拉米饭,一边愈发鼻酸了。 “池老师,你……是因为夏晴吧?” 池昉僵愣了一记,像只被突然扎了个孔的皮球,看似没变化,实则不停漏气,他不敢抬眼去看韦亚楠。 “我了解阿源,他不是那样的人,池老师,他的心里只有你。” “亚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韦亚楠道:“除夕吃饭那天猜到的,后来听阿源亲口承认了。” 混蛋许清源,怎么这么重要的秘密不声不响就泄露出去,虽然韦亚楠不是大嘴巴的人,但也不能直接承认吧。 “池老师,我不会对外说的,你放心。” 池昉咳了一声:“没事,是你的话不要紧。” “我和阿源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他半个姐姐吧,他对你的心意我敢打包票,任谁来都是没辙的。就算夏晴有那个意思,阿源也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池老师,你千万要信任他。” 来送这一趟饭,一方面是韦亚楠察觉到池昉的失意,顺手施与帮助,另一方面是她担心许清源,池昉要是过不好,许清源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池昉的内心深处也不相信阿源会变心,他和许清源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阴差阳错的波折,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达成了坦诚与信任的默契,不应该再有犹疑。可是理智分析是一回事,情感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他真真切切地体味到许清源的变化,那种冷漠难以无视,是锥心刺骨的。 警觉的危机意识让池昉对夏晴的出现充满敌意,因为和任何一个女人竞争,他其实都没什么优势,他自满的底气是许清源对他的爱,可如果有一天,爱在褪色呢,未来每一个“夏晴”都能够让他出局。 “亚楠,我相信阿源的为人,但是他对我……好像越来越不喜欢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来想去我最近也没犯错,实在找不出原因。” 韦亚楠说:“那你有没有试着问问他,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放在心里没说,你刚好也没意识到?” “我是想找机会问来着……这不是一回来就看到夏晴和他在一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唉反正我当时脾气比脑子跑得快,想滑跪的时候阿源已经被惹毛了。” “于是吵了架,你不敢回去,所以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反而越来越心里没底了?” “嗯……” 韦亚楠鼓励道:“池老师,这么一说听起来没多大事情,不过是两个人拌了嘴。阿源虽然平常时候温和好说话,但其实性格倔得很,所以生气起来蛮唬人的,可对象要是你,他百分百是纸老虎一只,完全厉害不起来。你今天这么难受连我们看着都不忍心,更别提阿源了,回去一趟问问他吧,他舍不得再继续装酷的。” “亚楠,你、你是这么觉得的吗?”池昉的心亮了亮,接着又暗下去,“可我的房间给夏晴了,我怎么回去……” 对方眨眨眼:“那不是还有二宝嘛,你想二宝了,过去看看它还不是正正当当的。” 是啊,他和许清源还有个“儿子”呢。韦亚楠帮他找好了理由,于是池昉借坡下驴顺着接话:“也是,我出去一周,二宝肯定想我了。” “是这个理,”韦亚楠笑道,“快,吃饭吧,饿瘦了反正有人先心疼。” 池昉总算松开了笑容:“好啊亚楠,你也学会开人玩笑了。” “是不是玩笑回去就知道了,你看他抽不抽烟吧,和你好的时候不说就戒,一点都不爱抽,不好的时候那瘾又来了,池老师,你可比什么戒烟的办法都灵。” 被她打趣,池昉的耳朵热起来,他难得因为局促脸红而回不了嘴。原来,许清源开始抽烟是因为他,怪不得遮着藏着,一直不想让他知道。 池昉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抓紧时间干饭。 第121章 残忍 天黑得很沉,山上风大雨大,马霏霏和黄元斌正准备下班回家,他俩一人一件雨披穿着,刚出院子门,就看到气喘吁吁爬上来的一只落汤鸡。 “池老师?”小姑娘惊呼,“你怎么淋这么湿啊!” 池昉抹了把脸:“这雨斜着下,把我给折腾惨了,还是你们聪明穿雨披。” “我们开黄元斌的小电驴,池老师,你快进去吧,别感冒了。” “嗯嗯好,路上小心啊。” 黄元斌拍拍胸脯:“放心池老师。” 池昉进院子了,两个小年轻往山下走去。 “太好了,我还以为池老师生气不回来了。” “我怎么觉得不太妙啊,他们仨在一块儿别吵起来。” “黄元斌你个乌鸦嘴,池老师来给源哥递台阶的懂不懂,你以为来干架的啊?” “瞧着是挺和颜悦色的,不像有杀气。” “他超爱,明天保管和好了。” “那就行,不然你的唠叨病好不了。” “滚!” 他们说的没错,池昉确实是上赶着来送台阶的。他上楼去找许清源,屋里安静着,他又噔噔噔跑到下一层,果然,人在夏晴这里。 许清源在给夏晴修热水器。 “怎么了,坏了么?”池昉站在门口收拾了下情绪,探着身子问。 夏晴道:“对,不知道怎么的水热不起来。你……找阿源是吧,我去叫他。” “不用,他先修着吧,我去楼上擦擦头发。” “哦……” 池昉回楼上了,拿毛巾把头发搓得炸炸的,身上贴着潮湿的衣物很不舒服,他去衣帽间找了套睡衣,索性准备洗澡睡觉。 不管怎么样,反正今晚他要上许清源的床,无论对方怎么冷怎么酷,自己死皮赖脸雷打不动,难道许清源还能轰他走不成。 打定主意,池昉湿漉漉走向浴室,目光往床的方向瞥了瞥,不经意间发现床头柜的抽屉被抽开着。 是许清源睡觉的那头。奇怪,那人习惯把房间规整得干净有序,什么时候这么粗心大意了,而且这个抽屉平时不用。 第133章 第六感和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过去,池昉犹豫着,把半开的抽屉慢慢拉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本熟悉的相册。 池老师松了一口气。 之前去省外疗休养,导游小余私自拍摄了不少他的照片,还做成册子寄到了村委。担心许清源膈应,当时的池昉本来打算立即丢掉以表忠心,但是对方说算了,收好就行,犯不着扔到垃圾桶里。 没想到两年过去,许清源居然一直保存着这本册子,而且,那人应该是想他了,昨天晚上多半在看照片睹物思人,所以才没将抽屉关严实。 池昉的心蓦的变得温热,烘干着这一天积攒的压抑潮湿,他拿起相册,动作之下,从书页之间突然掉下来好几张卡片。 还来不及捡,自视线定格的瞬间,他竟仿若被毒蛇的尖牙猝然刺入了毒液,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卡片很鲜艳,夺人眼球,花里胡哨得根本不必仔细去辨认,就知道是什么。 有时候去偏远地区出差,酒店住得差,停车场的地上就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衣着暴露的女人眼神勾人,搔首弄姿,旁边印着一串电话号码。 这样的小卡片大约有六七张。 许清源为什么收着这种东西,为什么可以毫不介意地把它们夹在自己的相册里。 血液停止了流动般,凉得彻骨,麻得惊心。 池昉蹲下身,抖得不平稳的手往抽屉深处摸了摸,真的摸出了一叠现金。 他突然失了重卸了力,怔怔瘫坐到地上。 楼下,门开了,楼道灯亮起。 “阿源,你想好了吗?”夏晴追出来,叫住了那个背影。 许清源的拳头松了又紧。 “……已经很久了,我该上去了。” “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太残忍了,不是吗?” 夏晴不曾预计到,有一天她竟然会没有原则地担心起池昉。她明明是很讨厌他的,那个人间接害死了宝宝,他不配乞讨到许清源的原谅,凭什么加害者可以继续被爱被宠,仿佛悲剧从未发生过一样,太不公平。 愿意帮忙,夏晴存着私心,许清源和池昉分手太对了,害了宝宝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结果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过程似乎没必要那么极端。 “阿源,你可以直接提,有很多种方式……” “夏晴。”许清源打断她,“我没有时间,而且,我了解他。” 懂得了爱的池昉,就像一条认主的小狗,打他,骂他,赶走他,那人依旧会迎着风冒着雨,赤诚地回到主人的身边。 他相信他心里的那个阿源,所以舔舐完伤口,池昉又像没事人似的回到了拙泉山居。 希望脱胎于信任,信任不毁灭,希望始终存在。许清源必须扮演那个毁灭信任的、残忍的混蛋。 “我上去了。” 他进门的时候,池昉正坐在床尾,头发已经半干,睡衣放在床尾凳上。 “怎么下这么大雨还回来。” 许清源没有问你怎么淋了雨不及时洗澡,当心感冒,他问的是,你怎么还回来。 池昉陈述的声音没有起伏:“来看二宝。” 那人见他没动静,自顾自走到衣帽间去,里头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出来的时候他拿好了换洗衣服。 “你不洗吗?那浴室我先用了。” 池昉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视。 以前的许清源义无反顾地爱他,痛彻心扉地恨他,那个人对他的感情,永远都是强烈的、深刻的、无法遏止的,即使被遗弃被伤害,许清源很想很想、却始终做不到对他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的许清源,没有了爱恨,只余下了漠视。 池昉等在这个房间,等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或许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阿源,我今天听亚楠说,你开始抽烟是因为我,是么?” 许清源顿了顿:“……嗯。” “为什么瞒着我。” “没必要让你知道。” “是分手那段时间开始抽的对吧?你很痛苦,有了心瘾却不想承认,于是假装沉迷烟瘾,没想到,你最后真的离不开烟了,对不对。” 对方蹙起眉,道:“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现在不是已经戒了吗?” 池昉笑了笑:“嗯,对,你今天没有抽。” 韦亚楠说,你看他抽不抽烟吧,和你不好的时候那瘾又来了。是啊,他们确实吵架闹矛盾了,可许清源却不抽烟了,他戒了。 池昉说:“除了学会了抽烟不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那个人烦躁地叹气:“池昉,你想怎么样,如果你回来只是来吵架的,那你还是走吧,我没这个心情。” “你什么人那里有心情,你是一视同仁地都清心寡欲,还是只对我没心情?”他的笑快碎了、裂了,呼出去的气像刀子,割着涩然的鼻子和咽喉。 许清源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几张香艳的小卡片被扔到床上。 “不解释一下吗?” 许清源瞥了一眼,对池昉说:“别人发的,顺手收起来忘记扔了而已。” 池老师点点头:“嗯,你觉得有说服力么。” “爱信不信。” 那个人快步走进浴室,随手摔上了门。 哈,男人心虚起来怎么都是同一副德性,虚张声势得好似遭受了天大的侮辱和冤屈,别人要是胆敢再追问,无异于是对其人品和尊严的挑衅。 不是生气解释,而是慌乱逃避,他的反应不已经说明一切了么。 池昉听着浴室里响起的水声,不声不响地坐着等待。他不走,因为他那犯贱的、愚蠢的心不愿意走,他只能留下来受折磨。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过了十几分钟,谁知道呢,浴室的水声停了,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了。 许清源缓缓拉开门,随着光线变化,那个熟悉的身影落进视野,池昉还待在老位子上,眼眶红着,但没有哭。 为什么不走,为什么…… 许清源的手紧握着门把,指节青白。 那么爱惜自尊的人,为什么要继续受屈辱……切切实实的怒意含在他的胸口,对执着的池昉,对混蛋的自己。 这刺痛的一瞬间,许清源涌起强烈的自暴自弃,不瞒了可以吗,不骗了行不行,告诉池昉所有的一切,也许那个人没那么在乎当老师,那贺英杰的威胁就不存在了,他们可以留在鉴云村,共同经营拙泉山居,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自私的念头只短暂出现了几秒钟,许清源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那是池昉好端端的人生,凭什么要为旁人的私欲悲惨地陪葬。 你究竟是在爱他,还是在以爱之名,毫不在乎地毁他。 情绪重新退潮,回到灰黑色的一片死水,许清源静下来,他必须被迫继续演下去,去撕毁那颗珍贵的、安然交由他保管的心。 “池昉,去洗澡吧,”他走向对方,语气和缓许多,“今晚我们一起睡。” 池昉抬起头,眼神直白地审视许清源。 先心虚佯怒,后温柔退步,每一个举动,都分毫不差,活脱脱是一个低劣的、问心有愧的垃圾男人。 池昉啊池昉,你总是自恃聪明,于千万人之中,选中一颗最无瑕剔透的明珠,你好得意。可你在爱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就是你心底的清泉、闪闪发光的珍宝,你是不是瞎? 许清源俯下身,正欲把吻落到池昉的嘴边。 池昉躲开了。 他随手抓起几张卡片,扔到了许清源的脸上:“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恶不恶心!” 那个人直起身:“你今天是一定要闹对不对。” “我闹?”他知道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对,你本来就是直的,喜欢我是意外,喜欢女人才是本能,像抽烟一样,一开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后来突破了心理防线,就只想遵循本能了。阿源,什么时候开始的,分手那段时间?那我们复合以后呢,我去疗休养的那几天呢,还知道用现金,避免留下转账记录……不是生手啊?” 许清源敛下表情,自上而下睨着池昉。 “分手那段时间,你不也上贺英杰的床,你们睡了一次又一次,你有什么资格批判我?” 如同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池昉的呼吸凝了。 “你明明说过,只要我爱你,你根本不介意……” “哪个男人会不介意!”那个人的眼神变得凶厉,“在你和别人你情我愿的时候,我还得想着你念着你非你不可……池昉,你在做什么梦!” “那你为什么重新接受我!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给我机会跟我复合!”池昉再也绷不住,眼泪滚着往下砸,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因为我不甘心……” 许清源的影像是晦涩不明的。 “我的心里始终有个执念,必须等到你亲口说爱我,否则那么多个痛苦的日日夜夜熬下来,我怎么能甘心……” 第134章 “好,好好好!你赌赢了……所以呢,你得到了想要的,对我的执念结束了,就不想继续爱我了?” 许清源沉默着,不回答,亦是默认。 “阿源,你曾经多么笃定地告诉我,会爱我一辈子!你当时是那么真心,不可能是假话,你明明答应过我……!” 池昉声泪俱下地哭诉,他不中用,他没骨气,他竟在对许清源摇尾乞怜。 “我也对夏晴说过我爱你……结果呢,我们还不是离婚了。” “你骗我!你没爱过她我知道,你不可能说违心话!” “别天真了池昉,领证的时候,摆酒的那天,包括我和她之间的第一夜,我说过很多遍。我承认比起夏晴我更爱你,可是就像你说的,执念了结了,我更想遵循本能……” 许清源停顿了一下,就这么看着他。 池昉已经预感到了那句话。 “不……我得走了……” 他突然站起来,仓皇地想逃离这个房间。 “我们分开吧。”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昉绝望地闭眼。 这一刻,他的心彻底死了。 第122章 没心没肺 这个雨夜,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离开房间,下了楼,池昉魂不守舍地走出小院,有脚步紧紧跟着追了出来。 “池昉!” 这声呼喊让他心神一震,池昉迅速回身,许清源撑着伞抱着二宝,跑到了他的眼前。 是幻觉么,阿源真的追出来了…… 大脑还在不敢相信,失而复得的笑容却先一步展开:“阿源……” 那个人把怀里的小东西往前送了送。 “你把它带走吧。” 什么。 池昉呆呆地望着对方,被动地接住了比他还懵然无知的小狗——是他的狗,是他的二宝,它的主人叫池昉,不叫许清源,所以,许清源来把它还给自己。 二宝汪汪喊了两声,不明所以地看看主人,又看看爸爸。 “雨大了,山路滑,早点回村委。” 留下这句话,许清源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决然地转身进了院子。 雨真的很大,声音震耳欲聋,轰隆隆冲刷着山上的一切。 池昉支着伞,抱着狗,半天没有回神。他就这么在院子门口傻站着,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阿源不要他了,是真的不要他了,连二宝都丢还给了他。 是啊,那个人没有义务替他养狗。最初许清源愿意收下二宝,目的是给池昉放水,让他有理由有借口来拙泉山居做狗皮膏药,池昉也配合无间,有恃无恐地缠着前男友,他们互相纵容着对方的小心思。而现在,许清源将这仅剩的、唯一的借口都抹杀。 懵着,傻着,想不明白着。 池昉喃喃地问向怀里的小狗:“……是做梦吗,这么可怕的梦该怎么醒?” 他的阿源明明是最清澈,最纯净,最爱他的,可是那个拿爱人的相册做伪装、毫无心理负担的“瓢虫”又是谁?那本相册,书页已然有了摩挲的痕迹,可见许清源曾经一遍又一遍地翻阅过,也曾深深思念过相册里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思念变得低级、肮脏、秽不能睹。 这必然不可能是梦,以池昉那浅薄的认知,根本梦不到如此诡奇的情节。 他后来在停车场的车里枯坐了一夜,没有发生什么奇迹。风雨中的龙栖山呜鸣不休,哀吟敲打着车窗玻璃,像是谁的哭声似的。 过近的距离,显得被“驱逐”出拙泉山居的池昉分外可笑。明明开十分钟的车就可以上龙栖山,走一段不长的游步道就可以推开拙泉山居的院子门,但只有池昉被剥夺了这项权利。 他发了两天低烧,还行,吃药能顶,二宝却比淋了雨失了魂的主人还不耐造。它从舒服的窝里被拎出来,紧接着陪池昉在风雨中自虐般地罚站,二宝因此受了凉,腹泻加食欲不振,连平日里活泼好动的汪叫声都没了。 已经到了临近返校的日子,还得去宠物医院配点药,是时候离开鉴云村了。池昉收拾完所有行李,没有想象中的犹豫和不舍,他敲开一间间办公室的门,逐一向众人告别。 “最近风声紧,怕一不小心犯错误,没办法招待大家吃散伙饭了,只能口头表达下我的感谢。” 金海强的通报昨天下午出了,从重处理,现在人人都绷紧一根弦,别说聚餐,喝杯奶茶都是各点各的。 “小心点没错,再说了自己人客气什么,”蔡飞凤道,“池老师你要走,我们是真舍不得。” “以后等假期了我再来看大家。” “常回来,我们都盼着的。” 池昉辞完一圈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桌面,装订档案。手头工作主要移交给了负责宣传业务的王学霖,池老师把工作要点条目式地做了个excel表格,文字材料全部用u盘拷贝了一份。家当该搬的搬,该扔的扔,咖啡机带来带去的不方便,池昉把它留给了韦亚楠。 “池老师,你都要走了,阿源还在犯什么浑,我今天就去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韦亚楠原先以为只要把池昉劝回去,两个人必定和好,没想到反而弄得连人带狗都受委屈,问题毋庸置疑出在许清源那里。难道他真打算选夏晴了?韦亚楠无法相信,许清源如果能够放下池昉,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他对夏晴要是还有余情,当初更不会签字离婚。 连她都能判断的事情,池昉又怎么会想不到,许清源一定是做了很过分的举动,才让池昉彻底寒心。 “池老师,你先别急着走,我问清楚了来告诉你。” 池昉勉强挤出个笑来:“谢谢你亚楠,但是不用了,他把二宝都还给我,谁去问都意义不大了。” “阿源怎么……忽然间变成这样,一点都不像他。” “哈,也许我们对他本来就不够了解……无所谓,现在了解也不晚。” 韦亚楠听罢更加担心,忙劝说道:“池老师,别说气话,无论如何,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和误会。”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误会一场,池昉没有底线地给了许清源无数机会和台阶,他已经无计可施,也已经给无可给。 不愿意再深究这个话题,池昉道:“不说了,亚楠,麻烦帮我向mm道别。” 韦亚楠欲言又止,她毕竟和许清源更亲,继续说下去,仿佛是在替阿源狡辩似的。 “诶,好……” 出了伏,晚风不再闷灼,尚且明亮的天空被前几天的雨洗得碧蓝碧蓝的,要不是鉴云村委的大家齐齐站在路口相送,这本是一个如常的、闲适的傍晚。 “池老师,再见!” “慢点开车池老师!” “多回来看看啊!” “我走了,大家回去吧,别送了!” 在众人的挥手作别中,池昉的车驶离了鉴云村,病恹恹的二宝被关在后排的狗笼里,它有点焦躁,呜哩呜哩地发出不间断的动静。 “时间会很久,二宝乖,忍忍吧。” 小狗虽然不舒服,但很体谅主人的心情,趴下后埋了埋脑袋,不再吵闹了。 池昉打了记方向盘,驶上了国道。 这条路,他已经开了不知道多少遍,在这条路上,池昉曾经历过许多次不舍的离别,然而这一次,他心如止水。 返校之后,班照常上,日子照常过。 有别于当初和许清源分手时的精神崩溃,这回的池昉虽然是被甩的那方,但没有形销骨立痛不欲生,他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还没去鉴云村之前的,没心没肺的生活。 一个人在家太无聊,哪有外面的花花世界有意思。他去酒吧玩,认不认识人不要紧,反正每天都会有陌生人邀他玩游戏、请他喝酒,一晚上下来,池昉的小号能加十几个人,这还是他拒绝过后的数量。 “好巧,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面孔出现在他的手边,“请你喝杯酒,可以吗?” 池昉弯眼笑了笑:“还是我请你吧,前两次都是你帮我买的单。” “你记得我?” “这都是‘偶遇’你的第三回了,我不记得的话大脑也太平滑了吧?” 男人凑得近了些,但还是保持着一段绅士的距离:“你受欢迎嘛,不记得我也挺正常的。” 池昉多看了他两眼:“两次偷偷买单,第三次才敢搭讪,这么纯情啊。” 对方说:“遇到你的那天,是我头一回来酒吧,怕搭讪你太冒犯了。” 多真诚的眼神,池昉要是个嫩一点的,恐怕会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你以为他是来猎艳的,结果人家只是来见见世面,正巧遇上心动对象而已,好一朵清纯不做作的白莲花。 嗯,他是喜欢纯的,演的也喜欢。 “想喝什么。”池昉问。 “都可以,只要是你选的。” 这话术,完全演不过三秒,池昉笑得更明显了,按自己的口味帮他点了一杯酒。 第135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嗯,很多人说过。”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就是酒吧太吵了,听不大清。” 池昉故意问:“哦,你的意思是……?” 那人马上提议:“要不我带你去个安静点的清吧,聊聊天正好。” 唉,屁股都没坐热呢,就想把他带出去,真够心急的。 反正闲着没事,于是池老师好说话地起身:“行,走吧。” 对方趁机扶了下他的腰:“光线暗,小心。” 这个动作纯属多余,池昉刚刚皱眉,下一秒这个人就被突如其来的蛮力狠狠拎开,冲力使他踉跄趴摔到了吧台台面上,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这家酒吧门槛算高,来这里喝酒的客人都具备了一定的消费水平,但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是不是一个层次的,看一眼就能知道差距。 所以即使很丢面子,但在打量清楚来人后,男人只是站稳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没有还手的打算。 “你有朋友来,那下次再聊。” 池昉哦了一声:“拜。” 那位所谓的“朋友”寒声警告道:“没有下次,滚!” 在酒吧上演争风吃醋,今晚的各个玩咖群又有八卦可聊了,行,也算体验了一把霸总小说的传统剧情。 面对突然出现的这张凌厉的脸,池老师无辜地打了声招呼:“哟,贺总,你也来玩儿啊?” 第123章 咬钩 贺英杰见他这副轻佻样就冒火。 本来应该再缓一缓,至少不能让许清源前脚刚甩了池昉,后脚自己就等不及地凑上去,贺英杰不想那么蠢那么快地出手,引对方怀疑。这两周他都按兵不动着,今晚更不预备露脸,反正池昉只是喝喝酒调调情,没跟人去开过房。 可谁知道突然半路冒出来个衰鬼,一脸纵欲过度的肾虚相,色胆倒不小,请几次酒装装纯就想骗人上床了,偏偏池昉居然还答应跟对方走。 贺英杰被霎那间的妒火控制,顾不得自乱阵脚,出手就出手了,总好过让池昉睡别人。 “玩儿?你还没玩够么,那什么阿猫阿狗的货色,算他聪明跑得快,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池老师拿起酒杯嘁了一声:“贺总,我好意跟你客气下,也算礼貌吧,你说话这么冲有意思么。” “我火什么你心里没数?” 池昉不应声,对方劈手就把那杯酒从他的唇边夺下来,砰一声敲在台面上。 “贺英杰你是不是有毛病?” “对,我有病,我有病才会来管你!池昉,快俩礼拜了,天天晚上泡在外面你想干吗?” 池昉看向他,扬了下眉:“我刚回来,你就这么清楚我的行踪,呵,什么时候又开始派人盯我的,还是说……你根本没把人撤走过?” 他是派了人,他知道池昉是怎么被许清源赶下山,又是怎么硬撑着等在龙栖山一整夜的。如他所愿,天亮了,池昉死心了,那人终于离开了鉴云村,回到市里以后天天破罐子破摔放飞自我。 没放下,还喜欢,暗中掌握他的行踪,贺英杰当下不会承认。毕竟这几个月他远着那人,即使工作上产生交集也选择刻意回避,冷淡得很。这其中有一半是真的气恨,另一半是在故意伪装,池昉要是一直松不下警戒心,他哪来的机会把刀架到许清源的脖子上。 既然冷了几个月,人设得连贯,所以贺英杰否认道:“你天天嘻嘻哈哈的视频不知道有多少人发给过我,我还需要特意派人盯你?” 池昉耸耸肩:“是吗,这些人也是够闲的,贺总都不知道换几轮了,他们怎么不更新一下资讯,太没眼力见儿了吧。” 或许是错觉,这几句话乍听之下带点醋味,把贺英杰的心挠得又痒又酸。 语气瞬间变得松动:“他们比你有眼睛,知道我究竟换没换。” “别逗了,孟经理那副袖扣眼熟得很,你猜我认没认出来?” “耍浑了是不是,那东西你不要还不兴我给别人,讲不讲道理的。” 话出口立刻有点后悔,池昉随便钓一钓他,自己就巴巴地咬钩,生怕咬晚了这钩又被收走。 正巧,新的那杯酒送上来,池老师鼓捣了会儿手机,起身说:“反正人已经被你吓跑,这杯就请贺总喝吧,单我买过了,先走了。” 眼看他要离开,贺英杰终究没忍住,不由分说地拽过对方的手腕:“我送你回家。” 酒吧人多眼杂,推搡拉扯容易被围观,因而暂且允许有些人装装逼,一直下到停车场,四周总算清净了,池昉扭开贺英杰的钳制,甩了甩胳膊。 “我自己有车,我叫了代驾。” “叫什么代驾,”贺英杰将人拎过来,拖着拉着硬塞进自己的车里,然后对驾驶位的司机说,“你去抽根烟。” “好的贺总。” 开门关门毫不拖泥带水,车子落了锁,封闭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池昉不满地拧眉:“贺总什么意思,没完了是吧?放我下车!” 近距离闻着萦绕过来的淡淡酒味,贺英杰已经醉昏头了,倾身压上去:“小也,我好想你,想得我快要疯了……” 当男人用下半身开始思考的时候,脑子就成了摆设,什么步步为营徐徐图之通通化作泡影,他只想要此刻看得见摸得着的池昉,正如向对方坦白的那样,他想得快要疯了。 色令智昏间,一个又快又狠的巴掌抽在贺英杰毫无防备的脸上,他被打得都有点耳鸣,面皮火辣辣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 池昉噙着发抖的冷笑。 “舒服么,混蛋玩意儿。” 愤怒、屈辱,混杂着电流般的灼热快速爬满全身,贺英杰颤了颤鼻息:“小也……” “我有男朋友,别乱发情,滚开!” 听到这句话,他愣了瞬,继而往后直起身,不确定地问:“许清源?” “不是他是谁,难道你失忆了?” 明明分手了,明明被许清源赶下了山,池昉居然还在装模作样。 但贺英杰没办法直接戳穿他逞强的谎话。 “是么,你有男朋友,那天天在外面寻欢作乐个什么劲,姓许的能答应?” “玩玩儿有什么不能答应,他玩我也玩,用不着你操心。” “呵,听你的意思,许清源他妈的还先背着你乱搞了?池昉,你有没有自尊的,都这样了还开口闭口男朋友,踹了他让他滚得远远的不行吗!” 池昉像被戳中了要害,气急败坏地挥拳过来,这回贺英杰接得够稳,他顺势将对面的两只手反剪到背后去,拿胳膊的力量狠扣,牢牢勒抱住了对方的腰。 “小也,你想玩,挑我好不好,你怎么对我我都愿意,我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多一千倍一万倍……” 池昉嘲讽地笑出声:“想睡就直说,谈什么狗屁感情……我现在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 距离很近,近到略进几寸就可以吻他,但贺英杰生生按捺住了。 “我是认真的。小也,你分手了对不对?你骗不了我的,许清源不要你我要,回到我身边,我会对你好,你希望的那种一心一意的感情,我也可以有。” 池昉快速反驳:“少替我认蠢,我没那么希望过。” 贺英杰笑着看他:“行,我蠢,我自愿对你一心一意,是我希望我相信,好不好。” 对面的表情于顷刻间变了变,因为声音太过相像,这句类似的剖白,一定让池昉想起了某个人。 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池昉又开始不老实地挣扎:“放开我,肯定是代驾过来了,想跟我确认位置……啧,松手听见没!” “我说了,我送你回家。” “你演霸总演上瘾了?我车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我找人来开,保证给你停回小区停车场。” “放手,滚开……混蛋,我要下车……!” 贺英杰哄着、乞求着:“答应我吧,小也,和我在一起,我是真心的。” 池昉挣出一身汗,恼得用鼻子喘粗气:“在一起,是哪种形式的在一起?想睡一觉的那种,可以,现在就去,如果是正儿八经谈恋爱,抱歉,我觉得没意思。是,许清源不要我了,你的猜测非常准确,我被甩了,被绿了,我看错了人,什么真心不真心,通通都是假的,我他妈再也不会信了!贺英杰,你也是一路玩过来的,真心那种东西,你怎么可能还会有?” 他说话的样子是那么恨,双眼怒红,一句绝望的“再也不会信了”,猝然刺痛了贺英杰的心。 许清源轻易就能把池昉撕碎,明明是自己竭力促成他们分手,可等真的看到伤痕累累的池昉时,贺英杰又想把那些碎片小心地粘好。 “对,我从来不相信那种东西,玩得起就行,要真心干什么?可我遇到你,是你让我长出颗这么重的心。一开始,我不能习惯,觉得它压着我,让我在你面前挺不起腰杆,但是慢慢地,我习惯了它的重量,习惯了那里面都是你……池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 第136章 像是为了证明这些话的真实性,贺英杰减去了压制的力气,松开了对身下人的束缚。 重获自由的池昉不假思索地想照脸给他一拳,可是对方不躲,只是闭起眼睛等他打,这让池老师突然下不去施暴的手。 苦肉计,他能识破,不揍人只是因为他太文明。池昉烦躁地转而拿出手机,接起响了好几次的电话,对面的代驾抱怨了几句,问他地址准确吗,池昉说准确,你过来吧,我在地下车库等着。 通话结束,池昉马上道:“听见没,放我下车。” “不打我了?”贺英杰睁开眼睛,“你这么心软,我怎么舍得放你走……这是第三遍说,我送你回家。” 池昉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好,你刚才说的,我听明白了。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 “我选第二个。” “我还什么都没说。” “谈判的时候,往往用第一个选择引起好奇,第二个选择才更具有诱惑力。” “少自作聪明。” 贺英杰故作正色:“好,你说,我听着。” 池昉道:“第一个选择,玩,反正和谁一起都是玩,至于对象是你还是其他人,无所谓,我们之间不负责,没约束,互不干涉。” 这不就是以前那段没名没分的关系,贺英杰受够了在池昉那里“没资格”“没身份”,他不想要这个选项。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选择,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要跟我谈恋爱,那请你拿出点追求的诚意。说直白点,我现在不想谈,没那个兴趣和心力,但你非要逼着追着,那我给你机会,至于追的时间长短我不知道,结果也不能保证,并且这期间我们不会发生任何肉体关系。” 贺英杰蹙眉:“小也,你骗小孩儿玩呢,这不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我除了有个念想还能有什么?” “所以你到底是真心还是为了睡,你自己搞明白没?你大可以两个都不选,我乐得清静。” 就这张空头支票还是贺英杰死皮赖脸求来的。明明口口声声说,只要能和池昉在一起,自己做什么都愿意,相信这一句话略微触动到了对方,才给了这两个选项,毕竟那人完全可以对他视若无睹,不露一丝一毫的机会。池昉设了道“饿肚子”的坎,为的就是试试他,如果自己选一不选二,岂不是前后矛盾,自打嘴巴,刚才作的那番表白全部都成了狗屁。 选二尚且还有希望,不选的话,他永远都得不到池昉的心。 “我选二,小也,我会让你重新相信‘一心一意’,我发誓……” “发誓不必了,万一应咒我负不了责,”池昉打断他,手机进程显示代驾已到出发点,“赶紧放我走,这比什么赌咒发誓都管用。” 贺英杰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小没良心的,我都怀疑你是为了下车跑路在随口诓我。”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把锁解开了,追人的诚意,首先是尊重。 “到家跟我说。” 池昉下车就直奔代驾,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代驾把自己的折叠车收进后备箱,给池昉开了车门,很快,车子驶离了停车场。 终于远离了贺英杰的视线范围,坐在后排的池昉虚脱般靠到靠背上,厌恶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开车的代驾说:“酒喝多了晕吧?你可以睡会儿,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叫你。” 池老师微笑了下。 “不晕,只是犯恶心。” 第124章 各怀心思 开学过去半个多月,该收心的都收心了,下旬,文化指导员考核有序推进。 这事虽然和池昉有关,但忙不到他头上。考核由省相关部门和派出单位共同组织实施,被考核人回避,池老师只需要准备一份含金量满满的自我总结,另外的交给郭巍,他本人等待个考核结果就行。 前往鉴云村,郭巍一整个跃跃欲试,旁敲侧击地暗示池昉:“我看了下导航,那儿的路挺难开的,要是有熟人能带一下就好了。” 食堂里人来人往,池昉微动了下表情:“你不是和村长联系过了么,她人特别好,保准来村口给你们带路。” “大老远去一趟不容易,你给我点动力嘛。” “动力就是回来请你喝杯咖啡,”他站起身端上餐盘,“先撤了,趁午休干个活。” “喂,这就走啊?”郭巍切了一声,“好歹请我吃顿饭吧!” “我倒是敢请,你敢吃?顶风作案,罪加一等。” “……去去去慢走不送!” 郭老师也就嘴上说说,他稀罕的不是饭和咖啡,他稀罕的是见一见池老师的真爱小白花。但池昉油盐不进的,连张照片都没漏出来过,宝贝似的藏得严严实实,导致郭巍对这位“既温柔体贴又纯良率直的大美人”格外好奇。 他哪里知道真爱在不久前刚刚破碎,碎的方式还那么不堪,把池昉刺激得信念坍塌,飞回花丛不说,还答应给别人追求的机会。 那位“别人”起初琢磨自己冲动了,没有沉住气,可意外得到了池昉给的两个选择,他又打消了顾虑。 是啊,池老师是多重面子的一个人,许清源先绿他后甩他,可谓极尽了羞辱,当下的池昉,急需通过证明自我价值来修复自尊。恰恰贺英杰甘心捧着对方,舔就舔了,这是他宠人的方式,他喜欢任性带刺的池昉,说什么做什么都随心所欲,永远不需要小心翼翼。 贺英杰想,只要他疼池昉千分万分,总有一分能入对方的眼。以前那人的心被许清源塞满了,他挤不进去,现在总算位子腾出来,池昉也愿意给机会,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晚上刚过下班的点,贺英杰亲自来接人,他特意挑了辆低调的车,耐心等了加班的池老师近一个小时。 等待本来是件枯燥乏味的事情,然而,当那道身影远远地出现,并且朝着自己走来时,等待遂成了欣悦的漫长前奏。 “你很闲吗,”池昉上了车,满脸社畜表情,“非要叫我出来干吗。” “你自己说的同意我追你,追求者来诚心约饭,你总得赏脸吧,”贺英杰用目光打量了下他,“该喂胖点,食堂的饭菜养不好你。” 池昉呵了一声:“难道你的杀猪价法餐就很好?一顿吃完胃里都是空气。” “不就宰了你一回,还记仇呢。行,不去我的餐厅,去吃私厨怎么样?” “什么私厨?” “到了你就知道了。” 池昉没心情去吃什么私厨,他故意磨蹭了一小时推说加班,可对方不走,只等着他出来。 一小时都忍了等了,这顿饭势必不达目的不罢休,池昉只能系好安全带,贺英杰勾起嘴角,得逞地发动车子。 才两个路口,所谓的“私厨”竟到了,贺英杰不知道什么时候搞来一套大平层,距离学校近到要把池昉吓出冷汗的程度。电梯升至顶楼,开门亮灯,粗略望去一室暖白色调,整体布置风格没有浮华奢靡,只有举重若轻的温馨,甚至客厅显眼处还有个可爱的狗窝。 池昉的后背都僵了。 “你……弄一套这样的房子想干吗?” 还能干吗,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用意不必明说。贺英杰避而不答,笑道:“去洗手,我把饭菜端出来。” 他卷起袖口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工夫就依次端出来好几盘家常菜,热气在灯光下袅袅,等最后一道煲汤上了桌,贺英杰摘下防烫手套丢到一边。 “怎么样,还行吧?” 池昉看向他:“这谁做的,厨师?” “是我做的。” “你?骗谁啊,明明都是热菜。” “傻了吧,我做好就放烤箱里,65度上下火保温。”贺英杰得意地望着对面,“不信的话你可以满屋找一圈,看看厨师藏在哪儿,顺便瞧瞧有没有什么东西想添置的,我让人去买。” 池昉瞬间后悔自己进了门:“我只是答应给你机会,我没有答应你这些吧?” “又多想了不是,以为我逼你同居?”贺英杰惦记归惦记,但清楚没到时候,“放心,是我在单方面表达追求的诚意,想让你下班有口新鲜热饭吃,我们小池老师用不着有压力。好了,快点坐下吃饭,一会儿该凉了。” 诚意是十足的。以前的贺英杰没走对路子,施展的所有套路都是弯路,池昉缺失的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喜欢,而是家的温暖,会打动他的是发生任何变故都无法切割的感情,能与之类比的,只有死亡都消抹不了的血缘关系。 看似现实又通透的池昉,其实本质是个理想主义,他认可的爱人不仅需要充当恋人的角色,还要承担亲人、家人、挚友的职责,这是许清源之所以特别的根本原因。 果然,面对这一桌子柔情的家常菜,池老师冷傲不下去,他终于去洗了手,拉开椅子入座,在贺英杰的满眼期待中,动筷开始吃饭。 “好吃吗,给点意见。” 第137章 “唔,挺合我口味。” “真的?那我以后每天都做给你吃,你下班以后就直接过来,又近又方便。” 池昉本着严谨的态度,把每一道菜都尝了,然后舀完汤,说道:“那你家厨师太辛苦了,既要隐藏实力,又要做得好吃对胃口,还得干完活马上逃离现场,在你这里挣点钱真不容易。” 贺英杰的笑容硬了硬:“什么啊,还怀疑我呢,我就不能会做菜了?” “嗯,差一点就信了。”池昉十分笃定。 “……你什么舌头,怎么精成这样。” “直觉。” “早知道就炒焦几盘,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 “你的目的不就是骗我每天来吃饭吗,卖相差怎么骗人来?”池昉搁下筷子,“eric,你没必要这样,为什么照着许清源学,你是你,他是他,完全两个人。” 是,他是在学许清源,可贺英杰天生少爷命,速成不了厨艺只能作弊。 “小也,我只是想证明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 “用谎话堆出来的证明?” 对面顿了顿,显然自知理亏:“……我是不是又掉分了?” “谈不上掉分不掉分,”池昉重新拿起筷子,“起码厨师做的我还能吃得安心点。” “什么话嘛,怕我给你下药啊。” “不然你自己怎么不吃?” 贺英杰真服了他了,当着人的面把饭碗填满:“这总行了吧?防备心这么重,你得天天揣几百个心眼子出门?” 拌嘴归拌嘴,池昉吃得还是挺开胃的,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贺英杰略略放心,说道:“对了,说点加分的事情,你考核是不是在后天,我正巧明早回趟度假园,提前去乡长那边替你打声招呼。” “你怎么知道我后天考核。” “你什么事我不放在心上,有心当然会去留意。” 有理有据,谁听了不夸他一句花心思。 然而池老师说:“打招呼没必要,我文化节的成绩本来就能够一够优秀,你别添乱成么?” “我可都打听过了,要下发测评表还要随机抽村民谈话,万一碰上个下作的故意给你倒油怎么办?提前打招呼,让乡里私下安排好谈话的人,多作准备总没错。” “说了不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这份闲心可以帮我别的地方出出力,说不定我还能念你点好。” 难得啊,听池昉这意思,似乎是有求于他。 “你开口的事,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帮你办好,说吧,什么地方需要我出力?” 池昉拿筷子的手杵撑着脸:“我想调去东山学院,你说得上话么。” 东山学院。贺英杰变色了一瞬,继而很快调整好表情:“好端端的,调那里去干什么,学校又不好,还生在穷乡僻壤,我不答应你去那种地方。” 池昉噗嗤乐道:“行了,用不着你答应,我早就搞定了,等这次考核结束就走调动。” 贺英杰满腹狐疑,据他所知,池昉是为了许清源才决定调去东山学院的,眼下他们的关系已经崩了,这件事情理应到此为止,为什么池昉还要继续走调动,难道他仍旧存着念想,没有对许清源死心…… “搞定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什么时候搞定的?”贺英杰追问道,脸上是全不知情的好奇。 池昉看了看他:“有一段时间了,只有很少人知道这件事,没听到风声正常。” “哦……看样子是想保密,那你现在却告诉我?” “考核结束就马上走流程了,到时候人尽皆知,不差你一个。我是想着……你人脉广有资源,如果中间有什么环节卡住了,你帮忙疏通一下,应该行吧?” 贺英杰没料到池昉竟然还在计划调去东山学院,并且直接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对他摊牌了,这等于将他生生架了起来,别说暗中使绊子搅黄这件事,现在是有了绊子池老师还打算交给他解决。 “我都不答应你去,你倒给我布置好任务了,为什么去那里,为了谁去那里,小也,你总得给我个明白吧。” 揄系正利1 池昉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一开始我是为了许清源去东山的,为了他,我去求我后妈帮忙,被我亲爹骂得狗血淋头,好不容易两边学校都谈妥了,校领导之间也相互通了气,顶替我工作的同事就等我离岗腾地儿了,明明只差临门一脚的事情,我能因为许清源突然不要我了,就去腆着脸对所有人说调动作废?我干不来这事,还不如杀了我。” 听到这里,贺英杰的神色和缓许多,池昉说的的确是现实问题,他的处境已经骑虎难下,退路上都是颜面尽失的坑,再难下脚了。但贺英杰还是试图劝说:“那有什么关系,找个合适的理由,东山这么远,去了就回不来了,无论如何得慎重考虑。” “我找不出理由,也没脸找理由,东山我必须去,而且得欢欢喜喜地去。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就算了,我只是以防万一找你上个双保险,调动流程本来也不需要你费心。” 刚刚言之凿凿地说不惧刀山火海,转头却连一个大概率不会发生的小忙都不肯应承,池昉蔑他表里不一,态度冷得很快。 贺英杰随机而动,他看出池昉心意已决,对于已经立志实现的目标,说再多都是自讨没趣,与其惹对方不高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帮,我怎么不愿意帮。小也,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尊重,你去东山也好,大不了我多跑跑度假园那边,总之,你去哪儿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贺英杰给他夹菜。 “光顾着说话了,来,多吃点。” 池昉见好就收。 他本就不指望贺英杰帮忙,他要的,只是对方不得不支持的态度。 第125章 儒雅的郭老师 对贺英杰而言,池昉的事业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在哪儿当老师无所谓,甚至当不当老师都不重要,他完全可以为对方托底。池昉调去东山学院,虽然远了点,但只要不再是因为许清源,贺英杰允许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过个几年池老师后悔了,再帮他运作一下调回市里其他高校,也不算难事。 被池昉要求不许插手考核,贺英杰依他了,第二天回龙溪,本来和乡长约好的见面现在懒得应酬,便临时换成了孟捷去。 孟捷问秘书苏娜:“贺总晚上留在度假园吗,我让人安排。” 对方道:“不用,吃完午饭就回去了。” “这么赶?我本来想着和乡长聊完回来,总得向贺总汇报一下。” 苏娜微笑道:“度假园交给你负责,小事情你处理掉就可以,不必专门汇报。” “也是。对了苏秘,从市里来一趟辛苦了,我准备了点小礼物,就放在您休息的房间。” 孟捷这个人善于抓住机会,苏娜也愿意提点他:“谢谢了,其实只要度假园业绩出色,你的成绩贺总看得到的。” “我担心的就是成绩单拿不出手,现在的经营模式亏损很大,本来前期投入的资金就不少,这样下去恐怕……” “放心,贺总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压住了拙泉山居就是最好的业绩。” 孟捷想不通的地方就在这里:“苏秘,拙泉山居不过是家小民宿,而度假园的定位偏高端,两边的客户群体重叠度低,我们没必要自降身价去吸引小民宿的客户。其实我做了份计划书,一直想呈报给贺总看一看。” 履历出色的年轻人都有颗争强显胜的心,着急想要出头。苏娜说:“好吧,你给我,我帮你找个机会递一下。” 孟捷有些迟疑,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苏秘书是个人精,说道:“明天一早吧,我送文件的时候一并递上去,今天不行,贺总晚上要陪池老师吃饭。” 一句看似无心的话,不露痕迹地暗示了孟捷,他无需想方设法地试图让贺英杰记起他,因为原先的那条捷径已经断了。一天极限来回,处理完事情午休都不歇,只为了赶上傍晚的那顿饭,在贺英杰心里池昉具备这样的分量,那孟捷还能有戏吗。 对方快速切换好心境,笑容利落了许多:“麻烦苏秘了,我现在就去把计划书拿来,多谢!” 虽然度假园价格低优惠多,但郭巍还是把考核组的房间订到了拙泉山居。 他们这趟来鉴云村,路上就得花费不少时间,考核任务一天肯定是完成不了的,整组人至少得留宿一晚。先前听池昉提起过,龙栖山的风景很美,拙泉山居更是雅致,能被他力荐的必然不俗,既然辛苦出趟差,挑个养眼的地方住权当弥补弥补了。 一行人中午到,先在前台办理入住。 郭巍道:“请问中午有没有简餐,餐标40元以内的?” 马霏霏热情点头:“有的,是想盒饭送到房间还是吃桌餐,都可以。” “盒饭吧,各吃各的比较好,麻烦了。” “诶好。”眼前人随和有礼貌,瞧去文质彬彬的,马霏霏冒出心心眼。 第138章 得益于蔡飞凤的情报,其实前一天他们已经知道是考核组订房了,店里一下子来了帮“考官”,大伙儿都有点战战兢兢。许清源再三交代,不许透露池昉曾经常住拙泉山居的事情,对待考核组用不着特殊化,就当作是普通客人,像平时一样做好服务就行。 “源哥为什么这么避嫌啊……” 马霏霏有点难过,许清源冷硬的态度,仿佛想把池昉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杀殆尽似的。池昉住过的房间现在住着夏晴,二宝的狗窝也被拆得干净,好像那个人真的是一场梦,来过,醒了,什么都没留下。 黄元斌提醒她:“我看这是专门点你呢,就你成天池老师池老师地戳源哥心窝,别再提了。” “谁叫他太气人!哪有这样的,凶巴巴地把他们赶下山,那天雨那么大,池老师抱着二宝守着院子门不肯走,我看着都要碎了……” 第二天一早上班发现二宝不见了,机灵的马霏霏马上偷调监控,不看还好,看了差点没怄死,她后来逮到黄元斌想拉他一起审判,没想到那段监控记录已经被删除了。 百分百是许清源删的,不知道他点开来的那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黄元斌感叹道:“这回我估摸真没下文了,是源哥想断,谁都没法子的,包括池老师。” “如果是这样,那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马霏霏幻灭地说。 “我看未必,”黄元斌哼哼唧唧的,“你盯着那郭老师的劲头,非常花痴,不像不相信爱情的样子。” “欣赏一下还不行?人家多儒雅啊,言行举止那么得体,还莫名有种亲切感呢。” 小伙子摇摇头,眼神真够不好的。 结束下午的考核任务,“儒雅”的郭老师上完了今天的班。晚风盈盈,桂花香气鲜甜好闻,郭巍深吸一口气,坐在院子里拍花拍草,拍桂花树下可爱的池塘。 「图片」 「图片」 「视频」 「视频」 连续的微信消息不断刷屏。 在这样的狂轰滥炸下,对面总算回了两个字:干吗? 郭巍发语音:骚扰一下你,这地方真不错啊,营销营销肯定能火。 手机又没动静了,郭老师不死心,索性打视频电话过去。 说实话,池昉超不想接,但郭巍好歹是在为他出差,考核的大事小事也是人家在忙前忙后,于是池昉临时找了个房间躲进去接电话。 “咋,领导有要事吩咐?” “给你分享美景啊,谁叫你不回我的。来,池,看我身后的桂花树,够大吧?太香了我跟你说!” 这还用他说吗,这棵桂花树池昉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它的香味,夹杂着池塘的水汽,又甜又清的味道。 “看你的样子,忙完吃过晚饭了?”池昉问。 “刚吃好,又自费了盘西瓜,老板在给我切了。”出差的住宿费伙食费都有报销标准,超出部分得自掏腰包,郭巍不亏待自己,出来一趟点东点西点得欢,“话说这老板帅绝了啊,把你池帅比下去了,一山还有一山高,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起有这号大帅哥?” 没说起么,不如换个性别想想呢。 对面的表情牵了牵:“呵呵,不爱听这些,我挂了。” “好好好你帅你帅!瞧你这输不起的样儿……”郭巍连连哄,“咦,你现在这是……在哪儿?” “能在哪儿,家里。” 看起来的确是室内没错,但这个装修风格似乎不太对得上号。 “啧,你家不是整的跟艺术馆似的,前卫得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接地气了?” “你就来过一回,还是路过借厕所的。” “一回我也算来过啊,反正不长这样。” 边说话边抬头,郭巍的目光逮到了端西瓜过来的许清源,对方似乎怕打扰到他打电话,走路正走到一半,迟疑着,还没来得及掉头。 “来来许老板!” 郭老师热络招手,完了还主动起身,举着手机上前去抓许清源。 第126章 嫉妒 该说郭巍自来熟臭不要脸呢,还是赞他八面玲珑会来事,凭着半生不熟的关系,就敢拉上许清源一起打视频电话,社交羞耻?根本不存在的。 “大帅哥来了,服不服?”郭巍笑哈哈地拿远手机,好让入镜的画面更多一些。 这是他们分开以后的第一次“见面”,乌龙且仓促。池昉没有心理准备,甫一看到许清源的脸,下意识就想躲,脖子僵了僵才总算稳住自己。他朝着镜头微笑道:“我不服的话,难道你还能伸手进来打我啊?” 池老师笑起来亲善,柔和的脸部线条中和着立体的眉骨,友好得很有欺骗性,但许清源隔着屏幕,直观感受到了那抹笑容里的冷淡。 是冷淡,不是愤怒、难过,或者不舍。显然,那人此刻完全不想见到他。 郭巍不明内情,也不可能像许清源一样,单凭一个表情就能感知到池昉的心绪,他兀自威胁道:“劝某人老实点,你的命运现在可是掌握在我手里,说话这么没轻没重,不怕我给你鉴定表里加几笔?” 屏幕那头弯出一个大大的假笑:“行行,我服还不行吗。” 池昉平时欠欠的,郭巍担心许清源不了解对方,会误会那人没礼貌,连忙贴心地向他介绍道:“许老板,这位是我们学校的池昉老师,在鉴云村里做文化指导员,你俩之前熟悉不?就是他向我推荐的拙泉山居。” 本想送池昉一个热心拉生意的人设,没成想对面居然不领情,还没等许清源回答,池昉率先抢话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住这里好不好。” “嘿你……语气再这么顶试试?” “我哪敢啊。”他只是不想听到许清源的声音,郭巍问他们熟悉不,那人的回答大概率是“不太熟”“认识”,谁想听到这种糟心话。 即使刻意不去看画面里的某个人,但屏幕毕竟才这么大点,余光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对池昉来说过于有存在感了。 “好了兄弟,我还没吃饭呢,要不等你回来再聊?” “你上谁家吃饭去了?”郭巍的好奇心远胜于对池昉饿肚子的关心,他已经全自动鉴定完毕,对方待的多半不是他自己家。 没错,他家的纱帘没有刺绣花边,家具不是法式风格,墙上不可能挂色彩那么鲜艳的画,糊弄糊弄郭巍尚且勉强,另外一个人可是一清二楚的。 “在朋友家。” “难道是女朋友……天,你个恋爱脑来鉴云村啦?” 这句话差点把池昉耻得蹦起来。 有没有人能懂一懂郭巍的脑回路,反正池老师理解不了,是他觉得自己孤僻到没有能上门吃饭的朋友,还是认为恋爱脑离不开对象工作日都要瞬移过去腻歪?女朋友,鉴云村的女朋友,已经把自己扫地出门的“女朋友”,正默不作声地听着郭巍当面蛐蛐。 所以,许清源为什么一直不走?你俩很熟吗我们仨很要好吗,从头到尾插不上一个字的人,究竟有什么待在视频电话里的必要? 池昉心里烦,愈发想速战速决结束通话:“瞎扯什么,我离鉴云村十万八千里,对了,你不是要吃西瓜吗,赶紧吃你的西瓜去。” “少岔开话题,上回我叫你来我家吃饭你可没来啊,原来你是选择性交友,我告诉你我有小情绪了。” “……” 都怪郭巍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害池昉的注意力高强度集中了过去,没留神虚掩的门已经敞开了段时间。 门框被敲了敲:“吃饭了。” 池昉心下一凛,动作自然地掩了下手机,侧转过头说:“哦,马上。” “和谁打电话呢?”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先吃,我一会儿来。” 贺英杰不走,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边笑边进来:“那我等你吧,没事儿你继续聊。” 池昉坐着,按握着手机。 自打他答应给机会,贺英杰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模仿许清源,骄矜都没有了,温柔体贴地捧着他,听之任之没脾气。但那只不过是张虚伪的假面,一旦触及到贺英杰的核心利益——比如此时此刻,池昉竟然躲在房间和别的男人打视频电话,他便会溢出咄咄逼人的压迫感,不允许对方“任性”过度。 大大方方展示和郭巍的聊天自然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另一个人。 池昉仰起脸:“我说几句就挂了。” 贺英杰的手搭扶到他身后的椅背上:“嗯,你聊。” 明晃晃的怀疑近在咫尺。用翻脸这招确实可以逼退对方,但那势必会引发贺英杰的猜忌,现在考核组就在拙泉山居,池昉不想节外生枝。 停顿几秒,他移开挡住屏幕的手掌,重新举起手机。 屏幕里仅剩下郭巍一个人,没有了许清源。 郭巍尴尬地笑道:“来叫你吃饭了?不好意思,是我把你绊住了,去吧去吧。” 第139章 他肯定听到了池昉这边的对话,再继续聊下去就太没眼色了,本来只是开开玩笑的事情,没想到池昉的这位朋友竟有点不高兴了。 “明天再辛苦你一天,等你回学校了我请客。” “客气啥,你的事我肯定办好,拜。” “拜拜。” 通话匆忙结束,池昉把手机丢到桌子上,看向贺英杰:“满意了吗,我和同事的电话你也要听?” 他那么硬气,一点猫腻都没有,显得贺英杰的怀疑上不得台面。那人的手从椅背滑向池昉的肩膀,顺着舒展的线条摸上去,抚捧住他的脖子。 “我错了,宝贝儿,”对方俯下身,“别生气……” 池昉猜到他想干什么,快速偏了记头正欲起身:“去吃饭,我饿了。” 吻落了空,猎物还想逃,贺英杰把他按回到椅子里,轻轻捏住脸。 “饿?我早就饿了,小也,别吊着我,给我点吃的吧……”他用指腹摩挲着池昉的下巴,动作间若有似无地挤蹭嘴唇,“我不着急吃肉,喝点汤就够了。” 明明眼神那么赤裸裸,话却说得仿佛很克制似的。池昉不怒反笑:“你也就这点能耐。好啊,去卧室,只怕东西都备好了吧?我知道你迟早还是会选一的,既然选了一,明天起我就不过来了,有事咱们微信约。” 这不就是幼稚的气话,惹到他不高兴了,遂拿起杀手锏阴阳怪气地捅别人几下。 蠢动的燥热又被压了回去,贺英杰松开手,长吐一口气:“好吧,吃饭去,我哪舍得让你饿肚子。” “哦,你不是比我饿吗,忍出病来可怎么办?”池昉嘲讽道。 “你非要刺我几句是不是,这张嘴怎么就这么坏呢。” 贺英杰半蹲到他腿边,突然伸出手臂圈抱住了他的腰。池昉没预计到这个动作,身体于一瞬间绷得僵硬,贺英杰贴靠着他,隔着衣料,嗅着扑面而来的、暖热的体温。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池昉,我会追到你的。至少,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陪着池昉,等他一起吃饭的人是贺英杰,许清源一时之间没办法消化掉这个事实。 是他太贪心了,借着郭巍的电话想多看一眼那人的样子,哪怕池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许清源也没有离开。然而,贪心的惩罚来得又痛又狠,许清源很快发现,池昉下了班却待在别人家,有热菜热饭温情地守候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充满占有欲地质问“和谁打电话呢”,而池昉回答得退让,他让对方先吃,承诺自己一会儿就来。 这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骗他,推开他,逼他恨自己,那就应该接受这必然的结局。 池昉会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像曾经的他们一样,打打闹闹地给二宝洗澡,商量着晚上吃什么,明天几点起床。那人喜欢睡前亲一会儿再阖眼入眠,最好是抱着他,还喜欢于无人处牵手,撒娇地嚷嚷想听情话。 这些都将由新的人陪他一起经历,不再是自己了。 而那个取而代之的人,是贺英杰。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如此直观地呈现在他眼前,许清源才有了彻底失去池昉的实感。 嫉妒蚕食着理智,极端得可怕,许清源甚至受到了无形的驱使,不由自控地突然走到前台,拉开抽屉取出车钥匙。 “源、源哥你要出去?”马霏霏的舌头打了结,这不能怪小姑娘,任谁看到他现在这副神色,都会被惊上一跳。 夏晴正吃完饭准备散步,不经意间撞上这个场面,一眼察觉出许清源不对劲。她递了个眼神给马霏霏,对方摇摇头,表示完全状况外。 夏晴问:“阿源,已经这个点了,你要开车去哪儿?” “我出去下,不用给我留门。” 这话更让人担心了,许清源如此反常,谁能放心他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看情形今晚极有可能不回来。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处理吧,天黑下来开车不安全。” 夏晴扶住许清源的手臂,不出所料,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了的弓,手掌之下感受到的,尽是隐忍待发的强烈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嘈杂的说笑声结伴着回来了,原来是趁傍晚有闲暇、相约去爬龙栖山的考核组。他们一路聊着,夸赞山石溪涧太舒服了,是个带家人溯溪休闲的好去处,游步道走走也很自在,天然氧吧,一趟下来没感觉到累。 郭巍从小院那儿跟进来,丝滑插入话题,哎呀早知道我一起去了。 众人打趣他,郭老师这个懒偷得血亏了,风景真挺不错的,下回可以和朋友再来。 “好啊,假期我让池老师做司机带我来,我这趟可给他写了不少材料呢。” “哈哈,要的要的,是该找他。” 闲聊间,考核组上了楼,回了房。 同时,也给了许清源一记当头棒喝,让他重新面对现实。 开去市里,找到池昉,然后呢,能继续做什么?无非是任由自私烧毁掉对方的人生,或者是直面池昉轻蔑的唾弃,许清源,你在自以为是什么。 但凡那人的心里还对他抱有一丝丝期望,根本就不会接纳贺英杰。 显而易见,池昉结束了对他的感情,果决、明智,及时止损。 明明做决定的那一刻是早有准备的,许清源很清楚,贺英杰的目的绝不是嘴上说的那样,仅仅为了拆散他们,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得到池昉,满足其不甘败北的征服欲。 可是,看到他们真的在一起,许清源受不了,承不住,痛不能已。但他又拷问自己,你凭什么嫉妒,你有这个资格吗,为什么奢望池昉的心里给你留存一席之地,矛不矛盾? 夏晴感觉到手臂上的力气散了,许清源冷静了下来。 不,冷静也许并不准确,更像是一束光于刹那间熄灭了,所有的情绪被吞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许清源把车钥匙放回到抽屉,然后,一个人上了楼。 第127章 泪 继续忙碌了一天,考核组终于完成了全部工作,如期返程。 退房的时候,马霏霏鼓足勇气,以发送费用的电子发票为由,想加一下郭巍的联系方式。大方的郭老师不仅通过好友申请,还慷慨附赠了自己的其他平台账号,让小姑娘帮他增加下粉丝数。 浪里格尔浪? 这昵称怎么这么眼熟啊……马霏霏点开账号,顺着页面浏览,边滑动边震惊地醒悟,原来,郭巍就是当年那个在草原上玩牛粪、和池昉一起跳骚舞的二货朋友,怪不得她觉得对方很“亲切”,原来是因为大脑曾经有过一段窥私记忆。 这么对号入座之后,郭巍的气质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变化,“儒雅的郭老师”破灭了,马霏霏的少女悸动回归到平静的一条直线。 “就这么结束了?”黄元斌听闻如斯“噩耗”,禁不住幸灾乐祸。 “不好意思,没开始过。”马霏霏想不通了,“他不会有双重人格吧,明明看起来这么优雅稳重。” “拜托,他是池老师的朋友,你觉得池老师优雅稳重吗?” “池老师是走甜帅路线的,不一样。”马霏霏托腮道,“说起来,好想池老师啊,连我都这么想他了,源哥可怎么办。” 黄元斌说:“源哥要是舍不得,早就找过去了,你别乱脑补。” “他分明想找的,昨天晚上,源哥很魔怔地拿了车钥匙要出门,我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那他最后为啥没去成?” “不知道……后来夏晴跟上去劝了劝,应该也是蛮担心的。”马霏霏回想着许清源上楼的背影,“黄元斌,我觉得源哥好孤单啊,好像忽然之间什么念想都没了,很可怜。” “别瞎说,人哪能没念想,那生活的奔头就没有了,日子怎么熬得下去。” “亲人们没了,池老师走了,店里的生意一塌糊涂,我看源哥也没什么经营的心气,他的念想打哪儿来啊。” 或多或少,人活着总得需要一些动力,当然,不一定是局限于情爱,毕竟太过神化爱情不切实际,在遇到某个命定之人以前,每个人不都活得好好的。道理虽然明白,可为什么马霏霏依然幼稚地感受到,池昉已经成为了许清源的全部,他的意义早已不再是单一的爱情,失去池昉,许清源真的会熬不下去。 和马霏霏的感受一致,夏晴同样担忧着许清源的状态。曾经她认为池昉的离开是件好事,但现在,夏晴意识到自己错了,贺英杰的威逼不应该由许清源一个人扛下,她更不应该答应帮他这个傻到极点的忙。 “阿源,打电话告诉池昉吧,告诉他你是逼不得已,所有的一切都是演的骗的,你根本没有背叛过他。” 许清源垂着头,弓着背,仿佛根本听不见夏晴的声音,他低沉地说着自己的话。 “他和贺英杰在一起了。下班以后,他们一起在家吃饭……” 不是去高级餐厅约会,而是直接到家里吃家常菜,这种行为足够亲密,甚至吃完饭回不回自己家都不一定,换言之,池昉有可能和贺英杰同居了。 第140章 夏晴避重就轻道:“他不知道实情嘛,现在对你有误解,贺英杰又惯会使手段。阿源,告诉他真相吧,让池昉自己做决定,你倒是把黑锅都背了,把他保护得好好的,那你自己呢,别犯傻了。” 许清源摇摇头。 “夏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这副样子我怎么放心。” 夏晴蹲下身,正想好好劝劝他,一抬眼,猛然发现许清源的睫毛湿湿的,一滴泪垂淌在鼻梁。 ……许清源哭了。 他竟然因为池昉在流泪。 她认识他许多年,陪伴他一步步走出亲人逝世的伤痛,也曾携手接受过众人的祝福,各自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这是夏晴第一次看见许清源的眼泪。 怒火燃起旧怨,灼痛了夏晴的心口,她劝不下去了,气恨地捶打对方的肩膀和手臂:“为什么……我们分开的时候你怎么不像现在这样!你但凡有一点点爱我呢,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走下去,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太混蛋了!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为他掉眼泪,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他可以爱池昉,但他不能够,这么肆无忌惮地宣泄对池昉的感情。 当初结婚时,许清源不懂得什么是爱,从未经历过,所以可以平淡地接受日复一日的人生。可夏晴强烈地享受过爱情的激越,在许清源的身边,她像一尾失水的鱼,逐日逐夜感受着身上的水分在蒸发在消逝,太荒谬了,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重获自由后,夏晴一度很幸福,许清源也和池昉走到了一起,让她减轻些许执意离婚的负罪感。没有了那张纸的束缚,她和阿源之间,反而渐渐近似真正的家人。 但夏晴没想到,她会为信赖的真爱付出惨痛的代价,怀着孩子被爱人抛弃,父母的指责刺痛着她的心,饶是这样夏晴依旧死撑着,坚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以证明自己没有做错,她可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最后呢,夏晴悲哀地发现,原来许清源是会爱人的,他那么深刻地爱着池昉,珍重地保护着对方。池昉和别人在一起,许清源嫉妒到崩溃,他因为爱着池昉而疯了似的想去找他,又因为爱着池昉,在看到考核组的那一刻,隐忍地压抑下爆发的私欲。 爱是本能,不用学天生就会,至于给谁,分人而已。 就像许清源的眼泪,只属于池昉一样。 “对不起,夏晴……”那个人沙哑地说,“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爸妈和阿弟、宝宝,还有池昉……他们都离开了,我……” 许清源说不下去了,可能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大脑是空白的,思维是混乱的,身体像一具空壳,他早已自顾不暇。 冒犯到谁,伤害了谁的自尊,许清源意识不到,夏晴又如何能再苛责他。 良久的沉寂之后。 “阿源,我该走了。” 许清源看向她。 “我本来就没有立场做这场戏,现在池昉死心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应该再继续住在拙泉山居。” “……你也要走么?” 夏晴含泪笑了笑:“阿源,我毕竟是你的前妻,亲眼看到你这么喜欢别人,自尊心真的有点受不了。再说,我这肚子过段时间就显怀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不会好听,我不想给你惹来冤枉。” “我没关系,店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回去之后住哪里,身边又没有可以照看的人,还是留下吧。” 夏晴道:“放心,我回去爸妈那边,反正现在孩子这么大不可能打掉了,他们二老只能认栽,顶多黑黑脸骂几声,完了还是得捏着鼻子让我进家门的。” 许清源静默了一会儿:“真的决心要走?” “嗯,真得走了。” 夏晴的双手握捧住对方宽大的手掌。 “阿源,我们始终是家人,从前是,今后也是,你才不是什么都没有。以后,多来市里吃我妈做的菜,爸妈心里都念着你的。” 许清源回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第128章 交底 “池老师,看到公示了,你要调去东山学院?” “哈,是啊。” “是不是科室太忙?跟领导提提,加派点人手给你,哪至于非得调走。” “那倒不是,树挪死人挪活嘛,动动也好,换个环境继续学习。” 池昉要走了,校内对此很是八卦。 前不久文化指导员考核出结果,通报第一时间在群里公布,池昉的分数排在全省前列。一个省级优秀终于让郭巍扬眉吐气,之前次次通报吊车尾还得回复“收到”的耻辱,总算彻底洗刷。 成绩落地,调动的事情立即紧跟上。东山学院的校长亲自过问了两次,应该是池昉私下有过一些动作,于是周一上班分管领导就把郭巍叫去办公室,叮嘱一切从速,抓紧时间办理调动,进度如何实时汇报。 领导关心的事情那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说上会就上会,那头会议室刚讨论通过这项议题,这头郭巍就收到消息,丝滑盖章把公示贴了出去。 池昉嘴严,大家遂都来向郭巍打听,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逆流而上的例子就少见了。郭巍虽然知道是某人的恋爱脑占主因,但他对外一概帮衬说,东山肯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嘛,池这么聪明还能委屈自己不成。 另有消息灵通人士,摸索到东山学院的高层似乎和池老师沾亲带故,这就不奇怪了,大树底下好乘凉,果然是奔着前途去的,散了散了。 “来活了来活了,”郭巍踩着下班的点来给池昉送表格,“喏,我们这边的章盖了,你明天要不跑一趟东山,等他们那栏盖好再拿回来,否则寄的话又得来回个两三天。” “谢了兄弟,我明早过去。” “一式五份,别漏盖啊。” “我傻的么。” 郭巍乐道:“怕你开心傻了,如何,即将修成正果,心情激动不?” 池昉把表格装进文件袋里:“很淡定。” “切,装吧你。”郭巍拍拍他,“晚上哪儿吃,食堂?” “回去吃。” “命真好啊,天天到家就有热菜热饭等着,我跟你讲结婚了必须喊我坐主桌,你这老婆娶回家有我一半功劳。” 池昉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不想回去?” “哦哟哟哟!是,你不是妻管严,你也不是老婆奴,我~懂~的~” 不,你不懂。池老师抿出个半死不活的僵笑。 晚上吃饭时,池昉的胃口很好,每道菜雨露均沾,饭量也大了,说明厨师越来越抓得准他的喜好。贺英杰瞧着称心,笑眯眯看他吹汤喝,顺便提醒小心烫,池昉嗯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明天我去趟东山,你叫厨师休息一天,我晚上自己吃。 对方问:“流程走完了?” “是啊,省里也过会了。” “很顺嘛,一个月时间都不到。” 省属高校人事调动,中间牵涉的环节不少,还得算上公示的时间。 池昉道:“运气好。” 贺英杰莫名有丝自得。有时候出身也是一种运气,即使池昉是个被忽视放养的,可再怎么模糊化边缘化,他还是拥有深厚的家庭底蕴,这也是贺英杰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路太远,我让司机送你去吧。” “这像什么样子,我调过去已经够扎眼了,还跟过来一个专职司机,你嫌我不够出名?” “我怕你开车累,就让他把车停外边,低调点不就行了。” “不用,开自己的车自在,突然坐后排当老板特别扭,你别瞎给我安排好不好?” 这话听着是抱怨,细想又有那么点亲昵的味道,贺英杰撑着脸看他:“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池昉皱了皱眉:“别盯着我吃饭。” “怎么,脸上有金子怕人偷啊,”对方笑嘻嘻耍无赖,“就喜欢看,看不厌。” “……有毛病。” 贺英杰被骂非但不恼,反而还挺爽:“好了,既然东山这边落实得差不多,那我让手下人早点去看看房子,离学校近一些的、环境好点的小区,或者你有看得上眼的直接跟苏娜讲,她都会打点好的。” “你能不能不这么热衷于插手我的事,”池昉的反对很直接,“让你一寸你进一尺,差不多得了,我记得我没有答应和你在一起吧?” “可你答应我追你了,我对你好师出有名,不算越界吧。” 池昉停顿了一会儿,忽而说:“你知道你和许清源最大的区别在哪儿么。” 突然听到这个被刻意屏蔽了许久的名字,贺英杰的笑容收了收。 “在哪儿?” “他就算想管我,最后都会尊重我,而你,根本不听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给你?” 池昉道:“我想要自由,光这一条你就做不到。” 第141章 “小也,真是你多心了,我没有想要控制你的意思,找房子是替你打算,想让你生活方便些。” “那派人掌握我的行踪呢,这不是控制?” 贺英杰顿了顿:“哪有这样的事,再说我关心你……” “我讨厌这样的‘关心’。”池昉打断他,“别把我当傻子糊弄,有没有你心里清楚。eric,有人这么盯着你你舒服么,我欠你钱了还是犯什么法了需要被这样监视?不过是平时太忙了懒得跟你计较,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我可以告你的你知道么。” 贺英杰清楚,池昉的个性很自我,不喜欢受约束,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派人盯着对方。但他不敢随便松手,池昉跳脱又爱玩,让身边的人很没有安全感,不看得紧一点,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先前没见那人有异样,贺英杰还以为小动作瞒得不错,殊不知其实对方早察觉了,只是忙着学校里那摊子事,暂时腾不出手“收拾”他,现在调动办得差不多了,池老师立刻就来兴师问罪。 话挑明了不好继续抵赖,贺英杰安抚道:“瞧你越说越严重了……行行,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把人撤了,多大点事儿。” 池昉加重了语气:“对我来说,这不是‘多大点事儿’。” “好,我知道,我尊重你,以后不派人跟着了。”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我保证,”对方煞有介事地立掌发誓,“否则你真的去告我,送我吃牢饭。” 池老师噎了一下:“神金,我没那么闲。” 他当然没那么闲,也没那么蠢,人家什么身家和实力,以卵击石浪费时间的只会是自己。 第二天,池昉起早开车去了东山学院,一顿忙活终于把表格的章盖了。出了行政楼,他走向图书馆,二楼靠窗设有一整排隔音研习室,里面空间宽敞,一般可以用于小组会议,或者无干扰自习,当然,还可以聊点不想让别人听见的私事。 最末一间,夏晴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对不住了,让你跑这儿来。”池昉关上门,刚打算坐下,敏锐的眼睛遂看到了她小腹处的隆起,“你怀孕了?” 夏晴点点头:“是啊,四个多月。” 他有些尴尬地落座:“……我要是知道你怀孕,不会约你这么远,你怎么过来的,自己开车?” 这关注点倒是始料未及,夏晴奇怪地看向对面:“你不问问我孩子是谁的?” 池老师反问:“我是这么没礼貌的人?” 夏晴本都已经准备好怎么替许清源解释了,特意先提孩子的月份,按这个时间推算,彼时池昉和许清源还好好地在一起。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丝一毫都不在意,还有闲心问她有没有自己开车,既然抽离得这么快,又何必打电话约她出来。 夏晴被气得笑了笑,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你……早就知道阿源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嗯,知道,”池昉干脆地承认,“就在他赶我走的第二天。” “你怎么猜出来的。” “那些小卡片我都拍了照,上面的电话我一个个打,微信一个个加,你猜有几个人骂我神经病?” 夏晴说:“……确实神经病。” 依照池老师骄傲的脾气,没被恶心吐已经算不错了,谁会想到他竟这么较真还一个个打电话去求证,那些卡片都是许清源临时找了家文印店印的,张张胡编乱造,自然经不起查验。 “想骗我,他还得修炼。”池昉的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情绪,几秒后,他收拾好表情,对夏晴说,“你没开车的话,完了坐我的车回去。” “那你不是白花心思了?躲这么远来,不就为了避开眼线么,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类似的经验夏晴同样不缺,所以一听到见面地点,她就猜出来池昉多半是被贺英杰派人盯着。 “人应该已经撤了,是我想保险点,怕有万一。” 贺英杰答应归答应,但对方心思不浅,没准杀个回马枪,池昉不敢轻易卸下防备,因此借着来东山学院的机会,暗地里约夏晴出来见面。 “没事,我自己开了车。”夏晴谢绝了池老师的客气,“说正题吧,既然清楚阿源没有背叛过你,那你还想从我这边知道什么?” 池昉看着她:“我想知道,贺英杰用什么在威胁阿源,夏晴,你必须向我交底。” 第129章 怎么选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虽然刻薄不利于胎教,但面对池昉这副收拾残局的架势,夏晴忍不住。 “篓子是谁捅的,是阿源吗?你一定觉得他蠢他笨,居然用这么傻的方式骗你,可但凡他有别的办法,怎么会选这条路。池老师,你现在让我交底,是想让我违背阿源的意思,上你的贼船?” “难道你很希望阿源和我分手?”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巴不得。” 不得不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和夏晴对话,池昉都免不了窝火。 “大家都别装了行不行,你难道会猜不出我约你见面的目的?今天你愿意大老远来,一定是因为看不得阿源难过,既然准备好告诉我实情了,何必这么硬梆梆怼我。” 池昉说得没错,夏晴在答应来的那一刻已经决意摊牌,她不想让许清源独自承受不该由他负担的痛苦。可她的内心同时又有一堆新仇旧恨,宝宝的离世,许清源的偏爱,令夏晴极度不平衡,痛痛快快地让池昉如意,她很不服。 “你自己去招惹的贺英杰,为什么不自己处理好?什么烂摊子都让阿源替你收拾。你为什么不自我反省一下,猜猜看贺英杰为了抢人,拿什么去要挟的阿源?” 池昉深吸一口气:“类似金海强那样,对不对。” 夏晴愣了记:“你居然真猜得到?” “我复盘过,阿源对我态度的转变,和金海强被抓的时间点很接近。按惯例,金海强那样证据充分的违纪典型,应该马上能出调查结果,但他的案子却一拖再拖,一直到阿源赶我下山了,紧跟着通报就出来,这难道只是凑巧?” 池昉能产生这样的联想,是因为他一直担心金海强出事有可能会波及到许清源。拙泉山居屡屡被这位文化站站长薅羊毛,万一这事上纲上线,给许清源惹一身腥就麻烦了,因此池昉比其他人更关注调查的进展,私下悄悄向蔡飞凤打听着,通报出来恰好和他“被分手”前后脚,这味儿闻着就不对劲。 “当时我也只是有点怀疑,毕竟贺英杰前几个月都没什么动作,甚至对我回避得明显,不一定是他出的手。但后来回到市里,我试着测试了一下,鱼真的上了钩,这才确定就是他在背后捣鬼。” 夏晴没想到池昉竟然有如此细致的观察力,像贺英杰般有一定心计也惯用手腕的人,照样着他的道。池昉谨慎多疑,心防极重,得亏许清源确实纯粹,也正因为他纯粹,才会吸引到冷心冷情、独善其身的池昉。 “所以,你一直等到文化指导员考核结束,等到贺英杰再也没办法使绊子的时候,终于来向我求证?” “对,夏晴,我很需要这颗定心丸。”池昉道,“反正也不瞒你,我今天是来东山学院盖章的,表格交到省里之后就能下调令,过不久我正式来东山报到工作,不准备回市里了。我想,贺英杰已经做不了什么能阻碍我的事情,我只管躲得远远的,安安生生和阿源待在鉴云村,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夏晴轻笑着摇摇头:“池老师,你的确聪明,可却总低估贺英杰对你的用心……退一万步讲,不提感情,单论你这样戏耍他,贺英杰能放过你?” “他威胁阿源,我耍他一次回敬,是合情合理的反击。贺英杰能把我怎么样,考核结束了,调动成功了,他手伸得再长,可惜也管不到东山学院的事情。” 池昉早就谋算过,贺英杰是个商人,人脉虽广,但其深耕的领域和文教系统到底是两个根系,就算对方想方设法意图打压自己,也始终绕不过东山的校长,有这位坐镇,谁会真的给他小鞋穿。 他对夏晴道:“而且,凡事讲证据,金海强被斗倒的根本原因是他本来就违纪,我又没做那些事情,大不了这辈子不提干,贺英杰想泼脏水也没机会。” “还往提干想呢,是不是太天真了?” 夏晴越听越气闷,聪明人大多自负,预判对手的九十九步便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一步判错了,照样满盘皆输。 “只是这样的话,阿源哪至于抹黑自己,让你恨他恶心他?池老师,你有没有想过,贺英杰比你判断的还要没有下限,他得不到你只会毁了你,根本不可能留你全身而退的机会。” 池昉皱了皱眉:“你指的是什么。” “没错,你前面猜的都对都准确,但有一点,贺英杰的手段可不是你以为的造假泼脏水,相反,他的举证都是事实。池老师,你和阿源在一起,不方便让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公开,所以,身为鉴云村文化指导员的你,长期在拙泉山居好吃好喝地住着,在旁人眼里就是变相的‘侵占’和‘得利’。你是个老师,这种罪名要是坐实,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想得到。” 第142章 池昉的表情僵了僵。 曾经刚来鉴云村时,他的脑子里尚且绷着根弦,许清源虽然待他亲厚,但自己得付房费或者多送回礼,否则住得不安心。可是才过去一个多月,他就和对方谈起了恋爱,整日甜甜腻腻不分彼此,后来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是恋人更是家人,池昉不可能再去和许清源算钱,许清源也不同意他搬回村委。于是两年来,池老师的确在拙泉山居住得心安理得,没有支付过费用。 他硬气不起来了,问:“贺英杰威胁的,是砸我的饭碗,让我从此以后再也当不成老师?” “是,所以这不是忍几个月可以解决的问题,也不是过了考核成功调动就能从此高枕无忧的。贺英杰拿你的前途和未来威逼要挟,阿源无路可走,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保护你。” 池昉沉默下来,他明白了许清源的“傻”。 他的阿源很了解他,知道自己什么可以退,什么却不能让。池昉可以任性地调到东山,可以半途而废地放弃提拔,但前提是,他始终是个老师,有一份父母看得过眼的工作,能靠自己的努力在其中获得价值感和成就感。如果有一天,他的结局是满身污点地被清理出校门,池昉承受不了。 方才踌躇满志,好似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现下却不发一言,彻彻底底被现实的车轮碾到了脸前。 夏晴问。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池老师,接下来你要怎么选?” 第130章 惩罚 赶着万圣节的热闹,龙溪乡大搞“万圣狂欢夜”,拙泉山居的生意因此回暖了些。 适逢双休日,大批妆造特别的“捣蛋鬼”涌入小乡村。配合节日氛围,拙泉山居布置成了南瓜小屋,院子门口立着造型可爱的稻草人,餐厅飘着胖嘟嘟的幽灵气球,马霏霏特别有兴致,给每个露脸服务的人都做了妆造,除了蔡海生幸免于难外,连许清源都被贴了战损贴纸。 “我们要接好这波流量!”小姑娘信心满满。 “你给我画的啥,”黄元斌弱弱地抗议,“为什么我扮的是无脸男,就没帅一点的造型吗?” “服从安排好不好,源哥都没意见,你不要吵吵。” “源哥明明是被你烦死了,勉强屈服的,你连珍姨都不放过,我好同情她。” 马霏霏得意地摇了摇脑袋两侧的鬼火:“因为我被任命为总策划呀。” 好久没这么热热闹闹来一场了,之前本该忙碌的国庆假期,许清源都选择了摆烂,没出什么亮点活动,店里不温不火地错过了一个宝贵的黄金周。所以这回马霏霏成天撺掇老板,难得乡里办狂欢夜,流量不蹭白不蹭,游客来店里消费顺便打卡拍照,正好可以帮拙泉山居推广宣传。 布置费用倒不贵,难的是花心思花力气,许清源没心力,可面对小姑娘的一腔热血,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并且将这期间的掌店大权交给了马霏霏。某种程度上黄元斌没说错,许清源就是为了图清净,所以才让大家听她差遣。 第一位受害人是扮演无脸男的黄元斌,不仅要忍受丑妆造,一身黑袍还行动不便,成为他服务客人的最大阻碍。第二位受害人则是许清源,他和黄元斌正相反,被打扮得过于英俊帅气,导致好多客人抓他合影,有些甚至只是听说“山里有个大帅哥”,特意上龙栖山来找他拍照。 “老板,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加我们小马的微信吧,订房订餐她会安排。” “就想加你的,可以吗?” “呃这……” “谁要加微信?来来扫我的就好!”马霏霏冲上来解救他。 对方仍然继续追问许清源:“老板单身吗,有没有女朋友,考不考虑光棍节前脱个单?” 以往遇到类似情况,许清源只需要展示结婚戒指就好,后来离婚了,他便经常用“有女朋友”这个理由来婉拒客人,哪怕是曾经池昉离村的那段时间,说辞也没大改,只不过从“有女朋友”变成了“有喜欢的人”。 “刚离婚,不打算再找。” 好一句刚离婚,杀伤力十足,对方讪笑着哦哦两声,乖乖去加了马霏霏微信。 怎么说呢,的确没说谎哈,马霏霏回给对方一个同情的微笑,内心蛐蛐:源哥真是演都不演了。 周六营业到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一天下来站了十几个小时,铁打的人都累了。许清源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上楼,开门摁灯,不巧的是线路好像有问题,开关按了几次没反应。 难道是跳闸?可楼道灯是正常的。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开手电筒检查,冷不防腰后抵上了一件坚硬的物什。 “别动,”有道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这是枪,要活命就听话。” 声音经过处理,应该是戴了变声器,许清源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第一反应就想扭头,但他生生克制住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人轻轻笑了笑:“警察。” “你觉得我会信?” “不信也得信。”对方从肩后递上来一副眼罩,“自己戴上。” 怕他不听话,枪筒提醒似的往前戳了戳。受制于人,许清源抬手接过眼罩,依照指示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唔,乖。” 来人自称警察,在表扬了“犯人”的配合后,一副冰冷的手铐反铐住了许清源的双手。对方抓过他的肩膀,一边拿枪筒抵着后背,一边挟持着他往里走。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被拖拽着走过一段略长的距离,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以及扑面而来的柑橘香味,许清源猜到了,这里是浴室。 猝不及防地,热水当头淋了下来。 那人说:“当然是……严惩罪犯,执行正义啊。” 毫无防备之下被淹了一鼻子水,许清源呛得猛咳嗽,对方顺势把他往墙上抵了抵,脸部得以躲开水流,但温热的液体全都冲淋在他的胸口,映出肌肉的轮廓。 “咳咳……咳!请问警官,我犯了什么罪?” 枪头顺着锁骨往下,一路巡视,又回到胸口处,缓慢而恶劣地擦动。 “你难道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有没有犯罪你清楚得很,不如乖乖招供,或许我可以减轻点惩罚?” 被蒙着双眼,所有的感官愈发敏锐,湿透的衣料紧贴皮肤,许清源哑着嗓子说道:“……别这样。” “这么简单就受不了?太逊了吧。” 那人好心地考虑了下:“行吧,我帮你解开几颗扣子,不让你太难受。” 衣扣一粒一粒,在手指灵活的帮助下,于水流中被解散。那只手掌体贴又善意地,抹去了许清源下巴和脖颈上的水珠,又随意地往下滑去,将湿透的衬衣捋到两边,半卷挂到手臂上。没办法全脱,因为“罪犯”的双手正被手铐铐着。 “怎么样,好点了没?” 一点都不好。许清源更难受了,不敢去想象自己此刻是副怎样狼狈的模样,他艰难地问道:“你想让我招供什么。” “啧啧,嘴真硬。还不肯说实话,那我就欺负你咯?” “别……唔!” 深入的吻缠堵住了他的呼吸,许清源做不到不回应。他的意志本来就岌岌可危,一点点微小的力量就可以将其摧枯拉朽,更何况,这是个四处征伐、无法无天的吻。 “哈……嗯……” 湿湿闷闷的厮缠没有持续多久,“警官”像是感到不满意似的,率先退了开去。热吻戛然而止,许清源的脸和脖子染上一片泛着水光的潮红,他茫然地半张开着嘴,仿佛在寻找对面人在什么方向。 “谁亲你你都这么没原则啊?”“警官”用枪杵抬起他的下巴,“很开心嘛,有那么多漂亮的coser找你拍照,受欢迎得很。” 许清源吞咽下灼热的呼吸:“这就是你说的,我犯的‘罪’?” “当然不是!”即使对方的声音经过处理,仍旧显露出了一丝熟悉的愠恼,“你骗了谁,你心里没数吗,许清源,这几个月晚上睡得好吗,梦里梦见那个被你骗的人,你会对他说想他么?” “我……不敢想他。” “这么说,你没想过他。很好,他也不想你,你这么爱骗人会骗人,他早该把你踢一边去了,我回去就劝劝他,让他赶紧给自家儿子找个新爸爸。” “……你想让他去找谁?” “反正不是你。” 许清源沉默了一会儿:“对,我骗了他,我把他赶走,害他很伤心。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有不能失去的东西,我不能那么自私,不顾他的处境强行留他在我的身边。” “谁允许你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你一个前脚说谎后脚就被识破的傻瓜,做什么英雄逞什么能?嘴上要求别人坦诚,轮到自己就用一堆理由来骗人,许清源,你太让我失望了。” 审讯有很多种,有时候一句致命的话,远比严刑拷打要痛得多。 第143章 果然,听到“失望”两个字,许清源的呼吸痛苦地发颤:“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被骗了不能报仇吗,我来报仇雪恨,将骗子绳之以法。” “警官”收了枪,双手游刃有余地往下。 “好好忍着,没得到我的指令……” 他的呼吸喷洒到许清源的耳边。 “你、休、想、出、界。” 时间太久,太浪费淋浴的水了,后来不得不转战到浴缸。 池昉刚刚结束一轮刑讯,正趴靠着发抖,他舒服的鼻息让许清源的头脑一片空白,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解开我的手铐,可以么。” “嗯?”变声器早在过程中掉了,进了水,被丢在满是水渍的地砖上,此刻熟悉的声音懒懒地说道,“给个理由。” “我想亲你……” 刑讯过程几近严酷,“警官”不让“犯人”太亲近他,而许清源因为被蒙着眼睛的缘故,方向感混乱无比,既茫然又焦躁,所有的步调都得听从“警官”的心情,他忍得快要炸了。 呼吸靠了过来,在嘴唇上方低低地徘徊:“可我不想同意。” 时机正好,许清源仰起头衔住他,亲了几秒钟,又被对方躲开了。 “胆子真大,还敢袭‘警’?” “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我还没罚够呢。” “真的……很难受,我想亲你,想抱你,就一次,行不行。” 多难得,许清源平时行动野,但嘴上保守,说点内心之欲很羞惭。池昉捏起他的下巴,趁火打劫道:“有诚意的话,喊声宝贝儿来听听?” 理智早已被撕毁,许清源盲从地屈服:“……宝贝儿。” “连起来说。” “我想亲你,想抱你,宝贝儿。” 如他所愿,接下来的吻,像团烈火般,灼灼烧在了这一片包裹的水里。 第131章 我回来了 “原来你是内贼?” “什么内贼这么难听的?cp粉的事情能叫贼吗,我是红娘ok?” 是的,马霏霏正是池昉的内应。 房间失灵的开关,万圣节搞怪的布置,许清源受虐的妆造,背后都有池昉和马霏霏的“勾连”。干这种事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出鬼点子一个大开门户,而罪大恶极的某人,理所当然需要好好受罚。 许清源的眼罩被扯开,铐久了的手臂半麻半痛,他的颈上肩上都是痕迹,呼吸湿热而粗重。浴室的灯光下,水淋淋的池警官上身还穿戴着制服,手指提勾着解开的手铐,自上而下地俯视他。 “舒服么?” “池昉……” “我在问你话。” “……舒服。” 池警官勾起唇角,用凉凉的手铐拍蹭许清源的脸:“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被虐,阿源,真是潜力无限呢。” 被怎样对待都好,只要是那个人,许清源都甘之如饴。他揽过对方的腰,脸贴上跳动着心脏的胸口,虔诚地说:“我想你,快要疯了。” “你不是说不敢想我么?” “对,不敢,可是心却不受我控制……”无数次,当想念又钻入肺腑,许清源仿佛毒瘾发作般绝望。池昉的相册被锁了起来,他不敢去翻阅,怕一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自己就会抛弃所有理智,前功尽弃地找去市里,去找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地狱里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许清源自暴自弃地请求:“池昉,如果我让你别离开我,会不会很自私?” 那人用手掌轻抚着他的头发:“是,你自私,你不高尚了,怎么,犯法吗,要坐牢吗?你如果觉得良心受谴责,就来本警官这里赎罪,我想玩的花样多着呢,保证不止十大酷刑。” 池昉总是嘴上不饶人,讽着刺着揶揄着,可那些话却不痛不痒,浸满了口是心非的温柔。 许清源闭了闭眼睛:“你回来了,好像做梦一样。” 温暖的胳膊环抱上来,有柔软的唇在亲吻他的发顶。 “嗯,我回来了,阿源。” 池昉又来鉴云村了。 这次他不再是文化指导员,带着二宝载着一车行李,光明正大住进拙泉山居。 许清源叫了家装修公司,开始重新设计他们住的那栋楼,整体布局优化,计划新增一间宽敞的书房,改大衣帽间,整栋小楼与经营区域隔离开来,增强私密性。不用似乎或好像,这就是一个为池老师量身打造的、即将焕然一新的家。 回村以后,池昉先去看望了村委的同事们。 “池老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村长,我调来东山学院了,以后就在鉴云村里赖着不走,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了。” “工作变动?那是高升啊,恭喜恭喜!” “不是,平调而已。哈哈,主要还是喜欢鉴云村,更喜欢鉴云村里的人。” 这话说的,这事办的,再联想不到的话那可太不开窍了。 蔡飞凤心下了悟,池昉是为了许清源回来的。明明有着考核优秀的好成绩,借此进步升职指日可待,可他却甘愿从市里平调到乡下,工作生活变相降级。牺牲到这个份儿上,再不能用好兄弟好朋友来勉强解释,一个不见得找女朋友,一个不愿意相亲再婚,本来众人都为这俩孩子感到可惜,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原来他们完全是一对灯下黑。 活了大半辈子,干了几十年的基层工作,大风大浪都看遍了,蔡飞凤不是眼界狭隘的人。她没有深究下去,如常说道:“池老师,晚上上我家吃饭吧,热闹热闹。” “不了,不给村长添麻烦,等风头过了,大伙儿再来拙泉山居聚餐,我让阿源炒几个拿手菜招待。” 池昉告辞离开,许清源的车早已在村委门口等候。 他们没有高调宣布在一起,但也不避不藏,黄元斌挺担心的,不是人人都能够像蔡飞凤似的豁达开明。他对马霏霏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我妈天天逮着我打听,我生扛呢! 马霏霏淡定地抱臂:“这才哪儿到哪儿,本人这里还有更重磅的消息,要听吗?” “废话,当然要听了!” “那有什么好处费?” “瞧你这德性……行行,包你一个星期的奶茶,说吧。” 马霏霏桀桀笑了两声:“池老师在学校里已经官宣男友了,源哥现在正儿八经有名分。” “什么——?!” 惊天巨嚎差点把小姑娘的耳朵震聋掉,她一脚踹过去:“黄元斌你谋杀啊?” “不是,我太震惊了,你没说梦话吧!池老师这么好面子的人,干得出这种事儿?” “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真的,这可是本‘内贼’的第一手资讯。” 自打把夏晴离开拙泉山居的消息透露给池昉,并且将她的电话号码一并泄密,马霏霏一举成为池昉的亲信,反正池老师和源哥怎么着都是一家人,不算叛变,自己仍旧是铁骨铮铮的拙国忠臣。基于对亲信的认可,池昉有什么意图也会分享给马霏霏,回村和公开男朋友,是他同时计划好的事情。 凭借过硬的家世和出挑的长相,池昉刚到新单位上班就备受瞩目,又因为传说他背靠大树,池老师在东山学院更是炙手可热。闲聊时他自然而然地表露,谢谢大家的关心,但真的不用给他介绍对象,自己不是单身,已经有了感情稳定的男朋友。 话一落地全场石化,这种事情悄悄藏着也就算了,怎么能说得如此随心所欲有恃无恐。学校再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虽然不至于扼杀吧,但肯定不能够支持鼓励,何况池昉的父母还都有头有脸的,居然教出一个这般轻狂不驯的儿子,太不可思议。 “池老师为啥这么干,不会影响工作吗?” “影响肯定有的吧,晋升评优什么的,基本上就没戏了。但池老师说,瞒不了一辈子的,不如公开算了,他不怕。” “牛哇……难怪他在村里不避嫌,和源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原来还有更炸裂的操作。”黄元斌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不公开大家也不会多想的,以为他就是不愿意结婚,和源哥好哥们儿搭伙过日子。毕竟源哥结过婚啊,大部分人不会往那处想。” 黄元斌说的很实际,以前池昉和许清源同样黏在一块儿分不开,大家早习以为常了,没什么人怀疑他们,何必搞这一出呢,受冲击最大的必然是身为老师的池昉。 马霏霏道:“他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吧,我觉得这对池老师来说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可能也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很多……但既然他最终下了决心,一定会死干到底的,我佩服他!” “瞎燃什么,你既然知道这茬事,干吗不早点报告源哥,叛徒。” “我怎么告诉他啊,他能同意池老师那么干么,当然得先斩后奏。”马霏霏笑得运筹帷幄,“现在多好,源哥盼到池老师回来,什么都不计较了,天大的事都是小事。公开就公开呗,他其实开心着呢,不然为什么突然装修房子,跟娶媳妇似的。” 第144章 黄元斌指天画地打抱不平:“好哇,彻底倒戈了,都敢蛐蛐源哥了,我必须去告诉他。” “黄元斌我看你是皮痒了,”马霏霏撸起毛衣袖子,“快给我点奶茶,我要兑现我的权益!” “点吧点吧,胖死你。” “啊啊啊你完蛋了!” 拙泉山居是幸福、安宁、欢声笑语的,而城市的另一边,却充斥着汹涌的愤怒和暴戾。 从客厅到厨房,到处都是打砸过后的狼藉,苏娜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碎片,生怕鞋底发出心烦意乱的声响,特意选择赤脚走。她胆战心惊地四下找寻,总算在书房看到了老板的身影,贺英杰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盯着来人,周身弥漫着可怖的情绪,连苏娜这样经验丰富的贴身秘书,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贺总。” 贺英杰看着她,不解地发问。 “他为什么这么会骗人?” 苏娜不敢回答:“贺总……” “说什么给我机会,答应我追求他……哈哈哈哈,他把我当猴一样耍弄完以后,又跑回那个破村子去了!苏娜,你说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太给他脸了,要是我硬来硬上,他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如果把那个姓许的送进牢里去,他只怕会像条狗似的巴巴地跪到我眼前来,任我打任我抽,哼都不敢哼一声……” “贺总,您的手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吧。” 地板上都是断续的血点,贺英杰拿起手掌看了眼,感觉不到痛似的,来回捏握着伤口。 “瞧瞧,口子早就开了,血也早就在流,可却非得等到别人提醒才会注意到纰漏,我是不是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那是旁人心怀不轨,他本来就是抱着欺骗的目的在诱导您,谁能提防得了。” 欺骗,诱导,连苏娜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池昉在他身上没有付出过一丝一毫的真心,有的只是虚与委蛇、假情假意。 “是……你说得很对……” 贺英杰低低地冷笑。 “他就是个心怀不轨的骗子。” 第132章 杀人犯法,池老师 池老师的“离经叛道”在文教系统一举成名,消息马上传到了池会长的耳朵里,他老人家难得亲自给大儿子打电话,勒令这不肖子孙周末务必来家中一趟,又告知他黎正英身体抱恙,差点住院,让某个“混账东西”自己看着办。 以往有点什么事情,都是黎正英出面来联系池昉,池会长基本上隐身,现在继母因为被“摆了一道”气坏了身子,亲爹不得不现身主持大局,提逆子回家,为会长夫人讨个说法。 许清源眼瞧着池昉被撂电话,那人的面皮微微紧绷,显然心里有些波澜。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他问。 “你出现的话我可能真的会被揍死,”池昉松展地笑了笑,“没事,别皱着眉,你到时候在公寓等我吧。” 许清源摸摸他的背:“还好吗?” “放心,我脸皮厚,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负荆请罪是板上钉钉的,只是池昉好久没接到过来自父亲的电话,反应做不到太自然。 “阿源,这件事情我确实有错。当初求人帮忙的时候我说谎了,把你编成了一个卫生院的女医生,黎阿姨这才愿意搭把手,现在我阴谋得逞,刚调过来东山就过河拆桥公开男朋友,狠狠打了她的脸,去赔礼道歉是应该的。” 虽然黎正英算不上待池昉多真心,但继子毕竟是与她亲生儿子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池昴,黎正英见不得池昉太堕落,平日里给他做个媒,工作上说句话,总归是在操持的。 而池昉为了自保不得不做白眼狼,骗取调动在先,有辱门楣在后,保不齐还会累及池昴的风评,换了他是黎正英,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许清源抱住他:“对不起,因为我影响到你家里人了。” “你难道不是我家里人么?”池老师纠正道,“而且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这样谁还会举报我住拙泉山居啊,我和我男朋友同居,爱怎么住怎么住,你愿意养我一辈子,别人管不着。” 池昉嘴上说得轻巧,但许清源知道他有多艰难才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不是为了保全他们之间的感情,池昉绝无可能自毁名声,更打死都不会让自己亏欠继母。 “你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叫先发制人,要是我面对举报不能自证,灰溜溜被辞退,到时候负面影响更大,只怕气住院的不止一个两个了。现在顶多是名声差点,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也没别的招了。” 确实技穷。布局的贺英杰笃定这是盘死棋,无论是许清源还是池昉,都不会有破局的可能。这招玩弄人心,委实把池昉逼到了绝境,不管他怎么做,分手还是不分手,都无法避免人性上的瑕疵,池昉能够在这种局面下盘活残棋,已然是断尾求生。 “好阿源,只能让你跟我一起担唾沫星子了。” 他用毛茸茸的袖子假意揩许清源的脸。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只在乎你,”许清源亲了他一下,“池昉,谢谢你选我,谢谢你……留在我身边。” 池老师笑眯眯地亲回去:“大白天的不要勾引我。” 到底是谁勾引谁。许清源望着那双清澈的、情丝万缕的眼眸,爱惜地吻到对方的眼睑上。 周六一早池昉就去登门致歉,他买了不少保健品,衣服也特意穿厚实了,虽然几率极小,但万一池会长气急攻心要抽他,打起来不太疼些。 许清源担心地问,以前打过你么。池昉摇摇头,说,没打过,对我比较客气,但见过他打我弟弟,一边打一边眼眶红,打完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 虽然有点犯贱,但青春叛逆期的池昉曾经假设过,如果有一天爸爸打自己,他肯定受得住,不会像池昴一样顶嘴,只是不知道池会长会不会同样心疼地眼酸。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池会长训人是厉害,但不对大儿子动手,池昉敏感地醒悟到,那叫亲疏有别。 “态度软一点,快回来了告诉我,我开始做饭。” “嗯,天冷,我想喝热乎乎的汤。” “好,炖瓦罐汤。” 把池昉送出门,许清源开始收拾公寓,整理每个房间。家里搬了一半,跟强盗来过似的乱糟糟的,池昉当这里废弃了,可许清源仍旧想好好对待,这是曾经他们畅想过的家,有过许多亲密的回忆,即使以后不太会回来常住,但好歹得像个样子。 洗刷晾晒忙到傍晚,又去菜市场买了趟菜,许清源看看时间,给池昉发了条消息问他怎么样了。 安静的房间内,手机震动声很清晰,屏幕显示有一条微信消息。 “小也,需不需要帮你解锁回复一下?” 谁在说话,阿源么。不,阿源怎么会叫他小也,是……是贺英杰。 醒过来的池昉头疼欲裂,他虽然睁开了眼睛,但视野却像被黏了一层浆糊似的模糊不清。他努力回想着发生了什么,然而思考变得极度困难,似乎是……从池会长家出来后,他的记忆便中断了。 “你……”一开口就惊觉自己的声音十分微弱,全身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般,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池昉的胸口爬生出一片冰冷的恐惧,“……你对我做了什么?” 贺英杰的声音温柔得可怖:“别害怕,只是一点肌肉松弛的东西,等药效过了就好了。” 池昉真怕是毒品,还好,不是最万劫不复的那一种情况。 “eric,你放过我吧,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放我走,好不好。” 换做以前,对方用这么柔和示弱的语气求他,贺英杰一定会退让几步。可是此时此刻,他很清楚很明白,池老师在故技重施骗他心软,只要中了计,出了这个门那人必然翻脸无情。 “小也,你的心真冷,我好想挖出来看一看,这可恨的东西到底是怎么长的?” 见对方不入套,池昉试图爬起来,暗暗用手肘撑了几下,确认无济于事,他用模糊的视线观察四周,环境很熟悉。 这些小动作在贺英杰的眼下一览无余,他用手掌抚摸着对方的脸:“是我们的家,你睡在卧室的床上。” 这地点已经足够危险了,忍着剧烈的头痛,池昉强迫自己快速思考。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不应该做这种违法的事情,你把我困在这里又能怎么样,顶多一两天,周一学校就会因为缺勤来找我这个‘失踪人口’了。eric,你是聪明人,没必要把事情闹大,不是么。” “我再聪明,能聪明得过你吗,想保住工作,又不想跟许清源分手,殚精竭虑想出这么个损招,直接出柜?小也,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为了他,以后得缩在那个破村子里,当个一眼望到头的乡下老师,还要长期受那些刁民的指指点点……今天看到你从院子里出来时的表情,啧,受罪了吧,我真心疼你。” 第145章 在池会长家,池昉生挨了一巴掌,不过不是被亲爹扇的,是黎正英谈及池昴的前途,情绪激动之下一时失手。会长夫人当下就懊悔了,神情尴尬难以下台,这是继子,不是亲儿子,再怎么样轮不到她出手教训,何况人都这么大了,自己也算有身份的人,失控做出这种粗鄙之举黎正英亦始料未及。 池昉虽然满腹屈辱,但受了这一巴掌,亏欠卸去大半,他最后告辞离开,而池会长只是背过身叹气,不再说什么了。 “我在下决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准备。eric,有一点我没有骗你,我想要自由,想要选择自己真正渴求的东西,任何世俗的阻碍都没办法让我动摇。放过我吧,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总有一天能踏出这里,我也相信阿源会在原地等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接纳我。eric,不要做触及法律红线的错事,为了我,不值得。” 贺英杰皱起眉,倾出长长的鼻息:“所以,你猜到我想做什么?” “皮肉上的事情,我没觉得有多重要,如果你想以此泄愤,我现在无力反抗。但说真的,你没必要大费周章干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你身边不缺人,你和我也不是没睡过,还不如找人打我一顿,可能会更解气一点。” 论口舌本领,池老师另有一番境界,三言两语就帮对手分析好了利弊,不动声色地引导对方掉入他的逻辑。 “你猜对了一半。” 贺英杰的手往边上伸了一下,池昉听到了一记类似开关启动的声音。 “你说得对,我没办法困住你,所以我们之间最后的画面,应该记录下来,当然,不会拍到我的脸,即使拍到了也会有处理。池老师,背着男朋友和别的男人上床,还全程录像,刺不刺激?” “你疯了吗贺英杰!”池昉想愤怒地嘶吼,可出来的声音却依旧软弱无力。 “急了,害怕了?”贺英杰笑着扯开自己的领带,“小也,你说你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可你耍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个后果?以后未来的每一天,你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或许在某时某刻,你们学校的学生就刷到池老师的视频了。放心,你在床上好看得很,他们只会觉得真精彩,迫不及待要发给更多人看呢……” “混蛋,你疯了!你在犯罪你知道吗,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我送你蹲监狱!” “你想告我什么?我们明明是你情我愿的关系,之前你天天下班就来这里吃饭,待到很晚才走,不像是被谁逼迫啊。今天也是一样,我扶着伤心喝醉酒的你回我们自己的家,做点成年人之间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小也,视频正录着呢,如果你不愿意,为什么不反抗?” 原来这就是贺英杰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奸猾地将施暴伪装成偷欢,让他百口莫辩无法自证。那些受侵害的女性尚且举证艰难,没办法将每一个罪犯绳之以法,而根本不适用强奸罪的池昉,只怕还没能把贺英杰怎么样,视频已经被传播得人尽皆知。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贺英杰顺着池昉的颈项亲下去。 “杀人犯法,池老师。” 第133章 光 许清源没收到池昉的回复,心头莫名浮起不安,他给对方拨电话过去,半天无人接听。 这不对劲。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池昉再怎么受训斥,不至于滞留到这个点。 他马上点开手机的查找功能——自池昉回来后,两人的手机就关联了家庭成员位置共享,能实时查看对方所处的地点,为的就是防止发生突发情况。 基于信任和尊重,许清源没有轻易动用过这项功能,但现在情势危急,他快速放大查看,果然池昉的手机位置并不在池会长家,而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 直觉告诉他,是贺英杰,一定是他。 公寓离学校不远,赶过去很快,许清源心急如焚地发动车子,同时给夏晴拨电话。 “喂,阿源?” “夏晴,贺英杰住在紫金华府的几零几,你打听得到吗!”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有房子……出什么事了?” “池昉可能出事了,麻烦你帮我打听,我现在正赶过去!” “你一个人?这太不安全了,还是先报警!” 没有被挟持绑架的证据,能不能出警不一定,大概率还会浪费时间在繁琐的报案上。许清源没时间解释太多,他开到大门口,匆匆挂断了蓝牙通话,门口的保安将他拦了下来。 “先生,请问您找谁,有没有预约?” “我的家人可能受到了挟持,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业主,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派人和我一起上门,我只想确认家人是不是安全!” 年轻的保安一听犯了怵,让他报姓名,由物业派人去核实一下。 许清源报了贺英杰、苏娜的名字,甚至连池昉的名字都试了,可系统上没有查询到相关业主信息。 “是租户吗,这样的话就难办了,建议先生您还是先报警,由警方排查比较合适。” “能不能想想办法,有别的途径可以查到房屋使用人吗?” “这我得向经理申请,要不……您还是去派出所报个案吧。我们小区的业主普遍注重个人隐私,如果不是挟持绑架这种危及人身安全的紧急情况,我刚才其实都不应该帮您查询系统的。万一最后是误会一场……哎,有时候为了找人把事情夸大得特别严重也是有的,一说让找警察就熄火了。” 门岗有门岗的难处,如果许清源提供得了像样的线索,那么宁可信其有上门去查看查看,保安也愿意帮忙,但这么个生面孔突然空口无凭地要求查询房屋使用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抱有另外的目的,经理肯定不会同意。 “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报警,但出警需要时间,能不能你们这边先查起来……” 明明到了大门口,定位显示近在咫尺,许清源不甘心。 如果池昉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那么错过一分一秒都可能产生无法挽回的伤害。贺英杰已经穷途末路,于他而言这是一次损失惨重的投资,既然确认不存在起死回生的转机,任何一个明智的商人都不会再往里面砸入资本。那个人现在困住池昉,绝不可能是再想做什么虚无的努力,他的动机必定是可怕的。 许清源愈想愈慌乱,手心满是黏湿的冷汗,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仓促拿出手机报警。 对面的接警员按流程先进行询问登记,每一个程序问题在焦躁的许清源看来都很多余,他快要疯了,恨不得开车冲破道闸一栋栋楼找过去,总比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强。 有没有别的办法,还有没有没想到的线索…… 脑海中猛然闪过郭巍打视频电话的画面。当时电话另一头的池昉下了班,没有回去公寓,而是和贺英杰在一起,对方催他吃晚饭,亲密到让许清源误会他们已经同居了……没错,现在看来视频电话里的地点应该就是这个小区,离学校近,下班开车过来很方便。 “车牌……我家人应该登记过出入的车牌,麻烦用车牌查一下挂靠的房号!” 浴室里,贺英杰正架着池昉清理他嘴里的血,盥洗台、镜子上,血珠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你有没有常识!咬舌根本死不了人,你不是要当老师吗,没舌头怎么当老师!” 池昉疼得眼泪横流,他知道影视剧误导人,哪怕咬断整根舌头也至多是昏厥,根本咽不了气。可是,他除了这种蠢招以外竟无计可施了,在行动不能的情况下连自杀都是种奢望,池昉走投无路,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证明,这是一场凌虐,根本不是什么你情我愿。 咬的时候乱七八糟,嘴唇、舌头、口腔黏膜无一例外,决绝得血肉模糊。痛楚令他几欲失声,甚至在急遽分泌的激素刺激下,身体恢复了点力气,池昉胡乱揪扯过贺英杰的头发,对方被迫抬起头来,短暂停止了动作。 心魂猝然受了一鞭。 眼泪和殷红的血,正凄怆地展示在镜头前,被一五一十地记录着。 “想死……你居然想死!” 贺英杰的双眸血红,他伸手箍住池昉的脖子,掐得对方不得不吐出舌头来。 真他妈混蛋!说什么肉体不重要,那搞得这样三贞九烈给谁看,浪迹情场的人还会在乎这多睡的一觉吗?不过是拿死来威胁他,用性命来豪赌,都到了这个地步,池昉竟然还在对他使心计,而自己居然真的怕了。 血滴在贺英杰的手腕上,那张流泪的脸憋得紫胀,额头痛苦地绽出青筋。这一刻,贺英杰真想顺势掐死他,掐死这个蚀心附骨的魔障,好让执念就此消弭,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把人从床上拖拽起来。 池昉的腿是软的,只能靠在身上被抱着走。 破碎的、囫囵不清的呻吟在耳边艰难地重复,发音是不成型的,难以辨认的,但贺英杰知道,那是一声声放过我,放过我。 第146章 哈,所谓的傲气呢,不是只对许清源弯腰低头吗,怎么被欺负怕了,也会屈尊求饶乞讨同情,那我求你的时候呢,你可曾给过我一丝一毫的怜悯? “休想,”贺英杰的声音轻颤着,“我不会心软的,池昉。” 血和眼泪都得清洗掉,像洗刷罪证般,必须仔细、彻底。池昉被按在水龙头下,他感觉自己好似一头被割了喉的牲口,放干血,扒掉皮,挂到钩子上便可以拿屠刀为所欲为。 贺英杰用毛巾替他擦干净脸,又找出药箱,翻出医用止血棉塞到那张咬烂的嘴里。 “你可以继续乱啃,我也可以往你嘴里塞玩具,什么型号都有,你有胆子的话大可以试试。” 池昉含着止血棉,眼泪渗着、流着,被贺英杰用手掌擦去。 “别哭了,哭也没用。” 以前的池昉也曾经在他面前落过泪,回想起来,那已然是他们之间最为亲近的一段时光。背负着对许清源沉重的愧疚,懦弱卑怯的池昉飘泊在无边无际的狱海,望不见岸,遇不到船,他唯一的浮木就是贺英杰。 贺英杰清楚,池老师不想要浮木,可当那人哭着喊阿源,流着泪说对不起的时候,只有浮木能够回应他。 「我在,池昉,我原谅你,别哭了。」 总要重复无数次,那人才能安心地睡去,泪痕斜斜地爬在他的脸上,被月光熠着,镌下一条闪闪的亮痕,一直延展刻印进贺英杰的胸腔深处。 他就是这样对池昉动情的。他就是这样,清醒无比地入了魔。 “好了,都干净了。” 贺英杰洗掉手掌上的眼泪,关掉水龙头。 “接下来,我们继续,小也。” 池昉的身体半靠在盥洗台的边沿,另一半重量沉在对方的手臂里。贺英杰刚刚抱上他,突然听到抽屉被抽拉的声音,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一把老式直剃刀已经冰冷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这是他的习惯,贺英杰习惯用这种复古的剃刀刮胡子,配有专门的抽屉收纳湿剃用的工具。 “原来药效退下去了……”他的神色沉冷下来,“小也,你的眼泪好会骗人。” 池昉吐出止血棉,含糊地发音道:“让……我……走……” 疼痛的刺激和冷水冲洗,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体能的复苏,但顶多是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想要跑出去还是天方夜谭。 “好,你走啊,我看着你走。”对面奚落道。 池昉迟疑着,保险起见,他应该扎对方一刀,确认贺英杰没有追上来的可能,再慢慢扶着墙走出去求救。但这么做存在极大风险,一不小心落得个杀人未遂,那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更何况自己连鱼都没有杀过,根本不敢往活生生的血肉上捅下去。 仿佛看出了池老师的外强中干,贺英杰诱哄道:“你不敢动手的,这连正当防卫都算不上,乖,放下刀,别伤着自己。” 池昉深吸一口气,将剃刀抵得更加贴近:“你走……前……面……” 对方皱了皱眉:“你来真的?” “如果失手……录像……也是证据……” 还没被处理过的录像清晰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池昉是受贺英杰劫持的,在药物控制之下一度用咬舌反抗,只要原始数据没被篡改破坏,足以证明他的人身安全面临过重大侵害。 “这是条……颈动脉,”池昉提醒他,“你的命……可比我的……值钱……” 资本家会算账,为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把自己金尊玉贵的性命置于风险中,还连带着搭上亿万身家,傻子才会干这种因小失大的蠢事。是,贺英杰认为池昉不敢动手,但要是有万分之一的偏差,正如对方说的,争执之下“失误”了呢,那他付出的代价简直不可估量。 计尽力穷,再不甘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他说,“我放你走。” 一步紧挪一步,池昉的一只手紧握着剃刀,另一只手抓着贺英杰的肩膀借力,从浴室走回卧室,再踏出房门,沿着黑暗的走廊往前。每一步,他走得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消耗着巨大的心力,甚至池昉已经做好了被对手突袭反扑的准备,冷汗涔涔湿了后背。 直至走到了玄关,站在了最后一道门前。 “打开……门……” 他坚定地命令道。 贺英杰咬了咬牙,转开了门把手。 光线亮了,一切由暗转明,楼道尽头的电梯门刚好闭合,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光亮中向他急切地跑来。 ——是阿源。 第134章 住院小事 “池昉!” 许清源在喊他的名字。 所有的惊惶、忧惧于刹那间尘埃落定,周身无形的尖刺顺从地收起,池昉缓缓放下手中的刀。 脚步往前挪动了两下,大脑仍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膝盖却因为失去了意志的支撑,泥一般软了下去。 许清源迅速弯腰接抱住他。 “没事了池昉,没事了……” 那人的声音颤得厉害,仿佛刚刚经历完一场暗无天日的灾难,与其说他在安抚池昉,倒不如说是劫后余生之后,感激地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失去对方。 池昉攀扶着许清源的肩膀,踉跄站起来,尽量吐字清晰:“别担心……” 即使已经在忍痛驯服这副破烂的口舌,然而对方一听就察觉出异样:“你的嘴怎么了,我看看。” “不要……紧。”被迫停顿的那一下可真疼,池昉的眉心抽了抽,但他表现得没妨碍,还用眼神示意有外人在。 没错,此时在场的还有两位保安,一个拿着防爆钢叉,一个握着伸缩警棍,都是随同许清源一起乘电梯上来的。两人做好了与歹徒恶斗的准备,但现在的情形又有点出乎意料,“受害人”自己持刀把“歹徒”挟持出来了,要不是这位找人的家属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受害人”,他们百分百会搞错应该制服的对象究竟是哪位。 好在人找到了,没有性命危险。两位保安警惕地站在贺英杰的身侧,钢叉警棍待命着,以防他逃脱或是做出什么暴行。 贺英杰不屑地瞟了他们一眼,率先质问道:“谁允许你们拿这种东西上我家来的?”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 “我记得只有经我许可的访客才能搭电梯到这一层,你们随便和外来人员一起闯入业主居住的楼层,还携带武器,物业公司怎么进行人员培训的?” “因为这位先生说家人受到了劫持,所以我们……” “随便一个陌生人编点什么理由,你们就把业主的房号报出去了?简直越听越离谱了,搞搞清楚,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可是刚才,我们确实看到了你们二位……” “我和他之间是情感纠纷,他来我家的次数多了去了,你们自己去查出入监控,难道每次都是我劫持他?” 擅用权力威压的贺英杰咄咄逼人,见他穿戴气派,神情傲慢,看上去就惹不起,两个保安马上道歉,忙不迭地解释说可能是误会。 许清源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池昉身上,无暇找贺英杰算账,没想到对方反而厚颜无耻地颠倒黑白。愤怒兜头浇淋下来,他正要上去狠揍这个混蛋,池昉悄悄拉住了他。 “别被……激怒,”那人低声说,“报警没?” 许清源点点头。 “拖着他……不要让他……有借口进屋。” 池昉已经猜到了贺英杰抢先发难的意图。别看那人现在脸不红心不跳地诡辩,越是虚张声势,越是证明心有所急。卧室里面有录像,记录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本想作的孽反而成了悬在头顶的刀,只要录像在,就是铁证,贺英杰一定着急想要销毁,只怕在这里多周旋一刻都快耐不住了。 “现在离开我家,你们等着接投诉吧!” 疾言厉色地扔下威胁,贺英杰粗暴推开两边的保安,果然打算进屋。 许清源将他拦在门口。 “躲什么?贺英杰,池昉受了伤,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却连站都站不稳,我们需要马上去医院检查。” 对方的目光阴鸷冷寒,言语间尽是鄙夷:“怎么,你在向我讨要医药费吗,穷到连个医院都去不起啊?行,就当我发发善心赏你了,记得一口气多检查几个项目,花多少钱我让秘书三倍转过来。” 许清源岿然不动,依旧挡在他面前。 “妈的,滚开!” 腹内顿时急躁起来,贺英杰强行撞开对方,神色扭曲地想要抢门,许清源伸长胳膊用力拿手掌一推,砰的一声,大门瞬间在眼前关得严严实实。 “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姓许的简直是颗晦气的灾星,时时刻刻妨碍他!贺英杰想不明白,许清源怎么就非得让自己跟他们去医院,难道池昉不会觉得恶心吗? 池昉…… 第147章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视线快速转投过去。 几步路外,那个人单手扶撑着墙,毫不畏惧地回视他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贺英杰攥紧了拳头。 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许清源,他的对手狡猾,聪明,吃透了他,总是棋高一着,屡屡让自己尝到失败的苦涩。 他突然朝池昉的方向前倾一步,许清源眼皮一跳,快速从身后擒握住贺英杰的手腕,将他的两条胳膊反拧起来。 动作太迅捷,一丝扭转的缝隙都无,许清源的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贺英杰冲着两个保安凶厉地呵斥:“你们瞎了吗!他在袭击我,我要去告你们!” “正好,有什么话……和法官好好聊……”池昉吐了口嘴里的血沫,“贺英杰,我说过……会送你去蹲监狱……” 电梯门开了,三名派出所民警终于赶到现场。 池昉如释重负地靠到墙上。 “卧室……有录像……先固定证据……” 风雨短暂来过,天幕回归澄清。 生活就该是这样。 池昉住了一周医院,这一周里面,许清源见到了不同的人。 先是郭巍,他曾经住过拙泉山居,性格很自来熟,入住那两天时间里,对着许清源“许老板”、“大帅哥”地来回换着称呼,仿佛是认识许久的老友似的。然而这回来医院,郭老师那叫一个知书达理,又是端庄握手,又是礼貌关怀,把池昉给恶心得,让他赶紧把壳子里那个装货轰出去。 “这不是头一回正式见……弟那个夫嘛,总得讲点礼数吧。” 池昉嘴里都是伤,不便说太多话,做个干呕姿势以示态度。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是弟夫,不能是弟媳吗,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别这样,”郭巍为难地、肉麻地望着他,“虽然我讲科学的,但可能是还没适应你的新身份,下意识会以为你怀了。” 什么新身份,什么下意识,他是找了个男朋友,又不是变性了! 池老师幽幽地说:“如果我打你……你不会怪我吧?” “会的,我告你们校长去。” 许清源怕池昉忍不住多说话,主动找郭巍聊天,还把切好的水果递上去。 “许老板,你可真体贴,难怪池天天炫耀,说你温柔又好看,甘心跟你过日子。他中间回来学校的那段时间,哎!跟丢了魂似的可怜,我从没见池对谁这么剖心掏肝的,虽然他对象是谈过不少吧……唉哟!” 许清源问,谈过不少,那是几个?郭巍死死按住池昉的手,四五……两三个吧!哈哈不多,不多的! 这人走的时候还贱兮兮地挤了挤眼睛,小声道:“池,其实那条裙子是你穿吧?” 池昉的眼神死了。 隔了一天,池会长带着小儿子短暂地到病床前坐了坐,说是黎正英身体还不大好,由池昴代为看望。池昉心知是那错手的一巴掌还没过去,连忙道池昴来就够了,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黎阿姨才应该好好休养。 其实以前生病哪有这么大阵仗,要不是这回严重到要打官司瞒不住,池昉一般都不会想要惊动他们。 本来聊着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消磨完时间就差不多能结束了,但是许清源不知情,正巧推门进来给池昉送饭,一下子就撞在了枪口上。不必特意介绍,池会长光看一眼就猜出来了,有这么高大英俊的一张好皮,还能是谁,肯定是那个把逆子迷得昏头的男朋友! 池会长的脸色多云转阴,阴转雷暴,最后实在做不到忍气吞声,先一步拂袖而去。 池昴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清源,对池昉说,哥,那我和爸爸先走了。 “好,回去小心点。” 变相见家长,气氛不怎么愉快,池昉本来想安慰安慰许清源,结果那人帮他打开饭盒,放好勺子,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弟弟很亲近你么。” “啊?” “我感觉他对我有敌意。” 池昉舀了一勺流食,咂吧两下,突然回过味来。 “那是我亲弟,许清源,你差不多一点!”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许清源见到了池昉的母亲杨教授。 那是个气质清雅、格外美丽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隽永和神秘,她不怎么流露情绪,话也不多,但不知为什么,许清源觉得杨教授和池昉非常相像,不仅仅是外表。 “明天出院?”面对特意来电梯口迎她的许清源,杨教授微笑了一下。笑容是礼貌浅显的,不能说多么亲切吧,但有了池会长的对比,堪称和风细雨了。 “嗯,上午十点左右吧。” 他特意说了时间,如果对方想来接池昉出院的话,可以提前做安排。 “你很细心,”她说,“辛苦你照顾他。” 把人送进病房,许清源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把难得的独处时间留给他们母子二人。一小时前的池昉各种坐立不安,他自己都没想到母亲居然会想来医院看他,不停地问许清源,我怎么回复啊,直接告诉她病床号吗,要不要说不严重,叫她不用特意过来? “我们池老师这是怎么了,像是马上要考试一样。” “哪有……阿源,你到时候留下来陪我。” “这不好吧,可能她想聊点只对儿子说的话,”许清源揉揉他的头发,“别紧张,池昉,那是你的妈妈。” 或许是这对母子确实都不善表达,才不过半小时,许清源在开水房打完开水,楼道口响起了杨教授的声音,她已经从病房出来了,正在打电话。 “对,情况大致是这样,是我儿子的案子……嗯,我知道对方有实力,但我这边的意思是,不计代价,否则我怎么会找你帮忙……好,我儿子就交给你了,回头我把你名片推给他。” 又过了十几分钟,池昉发来消息。 「我妈推给我一个大牛律师!」 「干掉10个贺英杰都不成问题!」 许清源望着屏幕笑了,回复他。 「好厉害,池三岁」 第135章 唯一(终章) 又是一年三月春,山花如云,成团成片地缀满龙栖山。 拙泉山居生意红火。年前,在池昉的鼓动下,许清源经营起了社交平台账号,分享一些民宿日常。为了快速起号,邪恶的池老师威逼许老板必须出镜几秒,果然颜值是硬通货,账号的第二个视频就小火了一把,点赞量直线上升。 起初的几条内容都是由池昉一手包圆,他之前做宣传号积累了不少经验,无论是图文还是视频,池老师都亲力亲为地操心,下了班便埋头鼓捣想点子,视频一剪就是到大半夜。许清源担心他太辛苦,另外招了一名助手,专门负责账号运营,兼顾做点店里的杂事。 “今天又这么忙啊,”池昉一回家就看到黄元斌在搬箱子,助手侯文文拿着相机跟拍取材,“帮忙卖什么了?” 许清源道:“村里的茶叶。” 他们的账号流量好,村长蔡飞凤找到许清源,同他商量能不能帮村里的农户们偶尔宣传一下。许清源答应得爽快,能出一份力帮到村里他乐意之至,于是每隔一段时间,账号会推出一期鉴云村的特产推介,销量挺不错的。 池昉打趣道:“许老板现在成村里的香饽饽了,连带着我也沾光噢。” 许清源拿手掌托捏住他的两颊肉:“俏皮话怎么这么多。” 池老师可不是信口开河,他们两人刚公开的那阵子,没少受些风言风语,但现在谁要是敢说“阿源”和“池老师”的闲话,村民们第一个跳起来不答应。先前有别个村的碎嘴子在背后议论,编排许清源是被池昉如何如何勾坏的,结果在场的几个鉴云村民群起而攻之,痛斥他们“乡下人老土”“观念落伍”“人家过自己日子碍着你们什么事了”“没见过世面”。 连蔡飞凤都发话了,谁如果再胡言乱语嘴上没个把门的,那么今后就别往鉴云村的地界里来,全村上下不会有人欢迎他。 “我就喜欢狐假虎威,称‘霸’一村。”池昉埋进许清源的怀里腻了会儿,“对了,你看到夏晴朋友圈没,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多。” “嗯,已经发信息恭喜她了,过两天去趟市里探望探望。” “什么?那我也要去!” 许清源笑道:“我是没意见的,但你每次都被夏晴刺一顿,确定要去找虐吗?” “她刚生完现在是残血状态,战斗力很低的,”池昉磨啊磨,狗皮膏药似的揭不开,“带我一起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她保准又说我坏话!” “哪有的事,你不要多心。” “反正我必须去,你就说带不带吧?” 抱着这目露凶光的罗刹,他能说不吗,许清源好脾气地哄:“带带带,等周末我们一起去。” 池老师的忧虑极具前瞻性。到了医院,抱上娃,被前岳父岳母温馨地围着,许清源这哪里是前女婿啊,那叫一个和和美美亲如一家。 第148章 “瞧瞧这眉眼,特别像咱们晴晴小时候。” “还真是,鬼机灵的,阿源一抱就不哭,换老头子抱那小脸皱的。” 池昉快酸麻了,把尿不湿和婴儿衣服放到桌子上,挤出笑容:“哟,坐月子还洗头,见我们不必这么隆重吧?” 其实夏晴只是不想顶着油头、一脸憔悴地被池昉笑话,她不甘示弱地回击:“中药洗的,吹干吹透不要紧。你倒是夸张,穿这么时髦要街拍呢?” “难得来市里一趟,打算晚上和阿源去吃顿好的,得体点应该的。” “又是你喜欢的那种中看不中吃,还贵得要死的餐厅吧。” 池昉眯眯眼睛:“你管呢。” 两人见面就掐,气氛动不动剑拔弩张。许清源把孩子交给两位老人抱远开去,坐下问夏晴身体怎么样了,对方答挺好的,顺产第二天就能下地,医生还嘱咐她多走动。 “对了阿源,官司什么进展,现在在二审吗?” “嗯,差不多了,估计最后是判一年半。” “便宜他了。” 官司的事情夏晴出了不少力,贺英杰的律师团队是顶级的,一些关键信息多亏了夏晴动用人脉去打听,他们这边再适时调整策略,池昉虽然爱和对方拌嘴,但内心深处还是很领情的。 “那个,谢了,”他别扭地说,“我……给你儿子买了块金锁,等满月了送他。” 许清源戳穿道:“过年那会儿就早早买好了,死活不让我告诉你。” 池老师的凳子瞬间着了火似的,让他恨不得跳起来夺门而出。 “阿源你在乱说什么!” 夏晴扶额,还好这是一人间病房,否则可真够扰民的。 城市的夜,灯火璀璨。 远离淳朴的小乡村,空气中的纸醉金迷催生出胆大妄为的绮念,一辆suv孤零零停靠在无人的江边。 “池昉……哈……” 空间狭窄的车内,许清源的手揉搓着池昉的头发,情难自控地按紧他的后脑勺,任由对方在黑暗里使坏。 池老师最喜欢听他发出这样的声音了,那种想克制却一败涂地,应该制止却屡屡受蛊惑的低喘闷哼,真可爱。 “……不行,你快躲开……” 他才不听话呢,不仅继续欺负得起劲,手还藏在衣服里顽劣地作恶。 许清源根本抵抗不了那么多花招,一再忍耐还是难敌引诱,只能违背意志地被迫缴械。微弱的光线中,池昉仰起脸边笑边咳嗽,鼻息凌乱地舔了舔嘴角。 “阿源,你每次都这么好吃。” 许清源的脸热透了,心跳疯狂地撞击胸腔,他用手指擦去那人眼睫下的斑驳,呼吸还无法平静下来:“……是你太坏了。” “那你也坏一个让我看看。” 嗯,言传身教带出来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优等生无需老师操心,一丝不苟完成布置的作业以后,紧接着便自己刷题。 池昉背对着被抱坐在许清源的腿上,颈后受着一记一记深深的吮吻,耳边厮磨出一声一声模糊的我爱你,心麻如蚁噬。他的魂都要被吸尽了,许清源在贪婪地向他掠取,无论那个人要什么,池昉都愿意俯首就缚,随他予取予求。 缠绵不休的是爱情,冥顽不灵、离经叛道的也是爱情。 鉴云村里有一对叛逆情人还不够,又新添一对大跌眼镜的——王学霖要娶韦亚楠,魔怔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劝都不好使。 论起为啥小王同学突然疯魔了呢,这还得“怪”好心的妇女主任蒋丽芬。同在村委共事,她时常感叹韦亚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明明贤惠又稳重,这么好的女人可不能再被耽误下去了,于是蒋丽芬牵线搭桥了一位同样离异的水果店老板,四十岁没孩子,对韦亚楠很主动,三天两头就上村委送水果。 “不能怪小王炸了,亚楠心软,架不住别人再三对她好。”池昉叉着草莓品鉴,“唔蛮甜的,阿源你尝一个。” 许清源就着伸过来的叉子咬了一口:“在那家水果店买的?” “我八卦嘛,想瞅瞅老板长啥样,和亚楠配不配。” “这么无聊的事也就你干得出来。” “错了,有两个这么无聊的人,”池昉挑眉,“我和霏霏一起去的,我俩觉得还是小王好。” “你们两个都是颜控,做不得准。” 池老师听出来了:“你是不是知道那老板?” “嗯,见过几次。”许清源和韦亚楠关系亲近,早就见过了这位相亲对象,对方个子不高,站在一起和韦亚楠差不多,身型微胖,外形上势必比不上高高壮壮的王学霖。 “那亚楠什么想法?你肯定知道,快偷偷告诉我!” 池昉眨巴眨巴求知若渴的眼睛,对着许清源循循善诱。 那人回他一句:“不告诉你。” “许清源——!” 许清源把他压到床上亲了一口:“这么关心别人的事情,那我呢。” 池老师不经大脑地问:“你什么事情。” “你不是答应跟我去挑戒指?” “哦那个啊,说着玩的你也信。” 王学霖的非卿不娶闹得轰轰烈烈,为向父母表明决心,他甚至从家里搬出来住进了村委宿舍。于是池昉口嗨了一下,赞道小王不愧是我徒弟,颇具为师的风范,阿源,要不我先把你娶了给他打个样? 祸从口出,心虚的池老师挣扎着要起来。 “我当真了,池昉。”许清源依恋地埋进他的颈间,“去挑戒指吧,好吗。” 撒娇犯规,谁来管管这个人! 池昉没辙,许诺一生一世,的确需要一枚契约的戒指。他给不了对方法律上的结婚证,但是承诺永恒的戒指,他早已有了信心和勇气去兑现。 池昉微笑着,摸了摸许清源的头发:“那……要不要先去告诉你爸妈和阿弟,还有宝宝,清明快到了。” “嗯,我们一起去。” 上山扫墓那天,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奇迹般地停了,阳光洋洋洒照着。 二宝在前头欢快地跑,汪汪的犬吠扰人清梦,池昉边爬台阶边替自家儿子道歉,街坊四邻别见怪啊,我们是来给家人报喜的,情绪有点小激动,一会儿单独烧一份纸钱给大伙儿赔礼。 许清源牵着他的手,牢牢地,紧紧地,手心渐渐有了汗。 熟悉的墓碑前,燃起虔诚的三炷香。 “爸,妈,阿弟,我和池昉来看你们了。” “谢谢你们听到我的愿望,他真的回来了,不走了,我们装修了房子,拙泉山居也越来越好。” “池昉说他很喜欢这里,可我知道,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有一天他想离开,我会陪他去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地方,因为我们都答应了对方,会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永远永远……” “我真的……好高兴,你们也很开心,对不对。” 池昉和许清源一起烧纸钱,敬酒,用心地一拜再拜。 有些话,不适合让某人提前听到,池昉望着墓碑,在心里默默说。 「叔叔阿姨,阿源弟弟,现在,我准备把阿源绑在我的身边了。本来应该挑个浪漫的餐厅搭个漂亮的景,但我认真想了想,还是来你们的面前,请你们亲眼做个见证。」 「我对阿源说的一辈子,不会少一分一秒,你们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我们会互相扶持、陪伴,不分彼此。」 「今天天气真好,我知道的,是你们和宝宝在天上祝福我们。让我也成为阿源的家人吧,和你们一起,永永远远守护他。」 三炷香忽然亮了亮火星,烟雾直直地升着,向天空飘着。 池昉松懈地笑了笑,拿出费尽心思准备、偷偷背着许清源定做的戒指。 “阿源。” 许清源转过身,在他的面前,在池昉的掌心,有两枚成对的指环正闪着纯粹的亮光。 意外,又不意外。他的声线无法维持基本的平稳:“……不是说好的,我们一起去挑吗?” “那还有什么惊喜,再说了,不想和别人一样,它们是池昉设计的、全世界唯一的一对。” 池昉弯着眼睛,温柔地,赤诚地。 “阿源,就像你对我的意义一样。” 你是我的唯一。 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正文完】 第136章 犬之眼 1. 我的名字叫宝宝,是一只帅气的金毛。 我有一个同样帅气的爸爸,他的眼睛像海一样深邃。我还没去过海边呢,但看过院子里播放的露天电影,晨曦照着宽宽的、平静的海面,真像我的爸爸。 他对我特别好,我想,我应该是他最爱最爱的。 2. 当然我也有妈妈,我的妈妈住在很远的地方,每次她开车来接我,我既感到开心,又有点害怕。 因为车上有个讨厌的狗笼,而我要在那里面待上很久很久,但是为了去妈妈家,我可以忍耐再忍耐。 第149章 要是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就好了。 他们分开多久了?数不清,我不会算算数。 有一天,妈妈会回来的吧。我很孤单的时候会忽然想起她。 大黑问我,孤单是个啥?我告诉他,人类有个叫春节的节日,那天的店里没有霏霏、小黄、蔡伯、珍姨,只有我和爸爸,屋子里暗暗的、冷冷的,爸爸抱着我听电视,太无聊了,我的心里酸酸的,那应该就是孤单吧。 大黑说,他不明白,他是东兴村的狗,不懂我们鉴云村的事情。唉,他真傻。 我不太喜欢冬天。 3. 今天和大黑小吵一架,心情不太美丽,我气得跑回家,一进院子,发现廊下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生得白白的,眼睛弯弯的,笑啊笑地说话,像只萨摩耶,又有点像博美。 爸爸看着他,眼睛也变得弯弯的。 我汪了一声,提醒爸爸我回来了,那个陌生人问,这就是你养的那条金毛? 爸爸回答他:“嗯,他的名字叫宝宝。” 4. 见到池昉的第一眼,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因为我是很聪明的狗,聪明狗的鼻子特别灵,我闻出来了,他坏坏的,才不是外表上看起来的那样亲切友善。 可是爸爸没有察觉,他总是和池昉待在一起,不,应该是池昉黏着他,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糊软地、顽固地贴着我的爸爸。 糟糕的是,爸爸居然对池昉特别好,为他做饭,切西瓜给他吃,两个人约着打篮球,还允许他给我洗澡。 好吧,洗澡就洗澡吧,但这家伙偏偏坏心眼一大堆,动手动脚地不老实。池昉用皮管冲淋着爸爸的胳膊,用细细的水流抚着爸爸的手心手背,啊,他在干坏事! 我汪汪叫,我泼他水,池昉湿透了。明明应该是副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可那些亮晶晶的水珠滴在他的睫毛上、脸上,闪闪的,竟然一点都不丑?爸爸好心帮他擦脸,还把我的毛巾借给池昉用。 然而这个不知好歹的坏蛋,居然嫌弃毛巾上的狗毛,为了不让他乱发脾气,爸爸只好哄他。 “乖一点。” 像哄我一样,爸爸温柔地哄着池昉。 汪汪!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才是爸爸唯一的乖儿子,我反对,我抗议! 池昉呆了,池昉脸红了。 5. 我对池昉的不满意每天都在增加。 他超级懒的嘞!一个岗亭值守的活,都要拜托爸爸帮他干,而他却在房间呼呼睡大觉。 凭什么,因为摔跤了,因为擦伤了?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爸爸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蒙蔽,连饭都没有喂我,一大早就出门去帮池昉值岗。 外面下着超大的雨,霏霏说,台风要来了,客人们不可以往外跑,但爸爸却为了池昉往外跑。 一定要平安啊,爸爸。我很担心。 6. 讨厌的池昉在廊下悠哉悠哉吃着面,他竟敢说,爸爸喜新厌旧,让我早点习惯。 喜哪个“新”,厌哪个“旧”,别以为我听不懂成语,我是有文化的金毛。 我和池昉打架了。 我承认,是我先冲动的,没头没脑地咬了他一口,他气坏了,也用筷子砸我,好痛好痛…… 天,我俩互相伤害,爸爸肯定会生气的。对面池昉的表情好可怕,仿佛要把我抓起来怒揍一顿似的,我赶紧溜了。 7. 雨好大,我不敢回家。 到处都是泥流,很难走路,席卷的风冷得像冬天来了一样。大雨四处乱砸,痛得泥地凹满了坑,整座龙栖山在呜鸣在咆哮,可怕得陌生。 有人知道我躲在山里吗?我被遗忘了,又冻又饿,早知道该吃点东西的,不应该赌气不吃饭。池昉好像也没有吃饭,他热腾腾的面被我摔了……摇头摇头!是他先抢我的爸爸,我、我也没有太过分吧,只是一点点过分……而已。 呜汪…… 爸爸,你会怪我乱咬人吗……我知道错了…… 8. 是幻觉么,为什么我看到了池昉? 他不是应该对我很生气很恼火才对吗,怎么会冒雨出来找我,这可是超级危险可怕的台风天啊?难道是山鬼变化成了人的模样,想来骗我这条单纯的狗! 我很警惕,我要保持清醒。 “苍天啊,总算找到你这个离家出走的好大儿了!” 池昉张开手臂,一瘸一拐地想上前来抱我。 予8溪8笃8伽8 他被我咬坏成了瘸子。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扑倒了他,为什么又激动又开心地舔他啊,我干吗冲他撒娇,呜汪……呜汪……呜汪…… “你也害怕了吧。” 他笨笨地摸着我的脑袋。 “对不起,我打了你,回家吧。” 这人在乱道歉什么,明明是我先犯错的。 我的心软成了一滩糊糊。 9. 池昉救了我,我也救了他。 他在大雨中摔下了坡,我奔得差点断气,终于喊来帮手去捞他。 爸爸好担心,背起池昉一刻不停地跑,哄他说话,喊他的名字。我不嫉妒了,我不羡慕了,我也担心着池昉,祈祷着他千万千万不要闭上眼睛。 拜托,让伤口少一点痛吧,池昉太脆皮,一点点疼就哼哼唧唧,他会受不了的。 10. 他的身上一定有魔法。 不然,我怎么会突然不再讨厌他? 11. 池昉得救了,他很感谢我,送给我一个酷酷的项圈。 他说要当我的妈妈,我很为难。 我有妈妈啊,虽然我现在……还算喜欢他吧,可是,我还是想要更喜欢我的妈妈。我偷偷期望着,爸爸也得更喜欢妈妈才行。 爸爸,你应该……还没有太喜欢池昉吧? 12.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祷告,妈妈回来了! 我太开心啦,绕着妈妈快乐地打转,她的手真温柔,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毛。 一定是想我们了,妈妈一定是想我和爸爸了,所以她终于回来了,嘿嘿,好幸福哇! 但池昉很不开心,他快气死了。我向大黑描述家里的氛围,大黑说,你要当心啊,池昉现在是炸药桶,一不小心会把你们全家炸飞了。 怎么会,他没那么不讲理的。我帮池昉说话。 大黑汪汪地叫,反正先炸你爸爸,你爸爸心甘情愿被他炸。 什么意思啊?妈妈都已经回来了,爸爸只能喜欢妈妈了,绝对不能再……! 13. 差点嘴快了,我什么都没说。 14. 池昉走了,因为他撞见我们一家三口从墓地回来。 他走了,爸爸的心也乱了。 妈妈问爸爸,离婚协议考虑得怎么样。 爸爸说,他只想留下我,其他没意见。 原来,妈妈这趟回来,是来抛弃爸爸的。很久以前是这样,很久以后还是这样。 15. 我有点想池昉了。 16. 池昉当然比那个坏骡好,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坏骡是妈妈的男朋友,姓罗,我叫他坏骡。他有好多好多个女朋友,我的妈妈只是其中之一。 坏骡对我特别差劲,他骂我蠢狗,很讨厌我出现在他眼前。我咬坏过他的衣服,坏骡的手下打我,妈妈红了眼圈。 我想妈妈,可我不太敢去妈妈的身边,除了怕车上的狗笼,我也怕坏骡。 妈妈为什么要和坏骡在一起?我想不通,爸爸这么好,为什么不要爸爸。 17. 所有人都说爸爸长得帅,脾气好,温柔又体贴,是个好丈夫。 可妈妈说,阿源他不爱我。 这是她和外公外婆吵架时喊的。外婆不同意她和坏骡在一起,妈妈抱着我,很大声地反驳,阿源他不爱我,我不想在一个不爱我的人身上浪费人生,这有错吗! 爱?什么是人类意义上的爱,爸爸对妈妈很包容,这难道不算爱吗。 坏骡那样要死要活的,就是爱吗。 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18. 爸爸和妈妈终于分开了,也各自自由了。 妈妈如愿和坏骡在一起,而我留在爸爸的身边。 我希望爸爸幸福。 19. 其实,我知道爸爸喜欢池昉,池昉也喜欢爸爸。如果是池昉做我的二爸爸,我愿意的。 他……还会回来吗。 他知不知道,爸爸离婚了,心里已经住满了他的影子。 20. 悖∥艺媸前撞傩牧恕 他俩在一起了! 我向大黑吐槽这件事,大黑问,他俩在一起,你乐成这样干啥? 我乐吗,没有很乐吧,哈哈哈哈哈,我很淡定啊。 我跑了两条街逮到了花花,平时跟她不怎么熟,这猫比较高冷,但她知道池昉,还夸过他帅。 “我有二爸爸了!就是池昉,鉴云村的帅老师,他和我爸爸在一起了!” 第150章 花花质疑地喵了喵:“说谎,他和你爸爸不都是公的吗?” “真的!他们真的在一起,我看到他们亲亲了!” 大概是我汪汪汪吼得太激动,花花的主人误会我在吓猫,着急把她抱开了。 汪!我摇着尾巴继续跑下一条街。 21. 二爸爸对我超级好,我总是有好多新玩具和新零食,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第一次送我的礼物,那个刻着名字的项圈。 「baby.y.c.」 代表着我,爸爸,二爸爸。 现在,我们真的成为一家人了。 除了洗澡的时候,我总是戴着这个项圈。大黑损我真臭屁,嘿嘿,我就是这么臭屁的金毛。 22. 我的爸爸是大帅哥,帅得很直观,特别有杀伤力,会让女孩子不好意思地脸红。我的二爸爸也是帅哥,但他好看起来和爸爸不一样。 像阳光,像云朵,像一块薄荷糖,没有攻击性,是猫和狗都能领会到的好看。 对美的感知不分物种,就像人类会评价我们可不可爱一样,我们也会在背后蛐蛐人类的长相。 二爸爸好看,又会撒娇钓人,把爸爸迷得不要不要的。 爸爸啊,你眼睛里的喜欢能不能稍微藏一藏,霏霏每天都在怀疑你们,你真的差不多一点。 我善意地小汪两声,二爸爸没管,在花架下偷亲爸爸,爸爸的眼神瞬了瞬,那片平静的海面默默卷起无声的漩涌。 “阿源,你真可爱。” 二爸爸坏坏地笑着。 不要再撩他了!他根本不禁撩的,你们两个人都差不多一点! 23. 他们真的好黏啊,我有时候实在受不了。 我虽然是狗,但我是有思想有深度的狗,我知道你们在干吗的。 24. 喔唷?店里来了位新客人,声音和爸爸特别像,我差点搞错了。 他摸狗的手法可真舒服啊,我很享受,二爸爸瞪我,不许我和这位客人亲近,为啥? 他们好像认识。 他们好像真的认识……两个人交流着一些很难听懂的话。 那位客人望着二爸爸笑,二爸爸不想理他。 25. 爸爸和二爸爸最近怪怪的。 二爸爸藏着掖着的,跟做贼似的。爸爸也藏着掖着的,存了一缸醋。我判断和那位客人有关,他肯定喜欢我的二爸爸。 爸爸因此不安着,甚至有一点点生气。 其实,我的爸爸最好哄了,他的心特别软,像棉花一样轻柔,只要二爸爸亲亲他,对他说一句我爱你就好了。奇怪的是,小嘴抹了蜜的二爸爸,忽然之间变得笨笨傻傻的,成了颗不开窍的呆瓜。 说我爱你,说我爱你啊! 我汪汪地提示他。 二爸爸继续做呆瓜。 26. 人类意义上的爱,很难很复杂吗? 花花眯着高贵的眼睛,喵道,不复杂啊,我主人天天和男朋友爱啊爱地挂嘴边,两个人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既然这样,为什么那么机灵那么聪明的二爸爸,竟然说不出口这个字? 大黑舔舔毛,有没有可能,池昉其实不爱你的爸爸,所以他不想说谎? 我生气地嗷汪回去,不可能!二爸爸超爱我的爸爸,我知道他超爱的! ……他只是太迟钝了,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笨蛋二爸爸。 27. 爸爸很勇敢,他对二爸爸说,我爱你,池昉,我爱你。 就是嘛,爱一点都不复杂,复杂的只是人而已。 二爸爸太逊了,哪怕走路别别扭扭,屁股开花,狼狈地对爸爸无底线让步,都这样了,他还是不肯说,不敢承认,不愿意相信,他在爱着阿源啊。好像一旦招认了,爱就会变成洪水猛兽,又或者成为一座喘不过气的大山,轰隆隆地碾过来,将他可怜兮兮地轧死。 原来二爸爸的胆子比针鼻还小。这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们又不会离开你,我们三个是一家人啊,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二爸爸,你有阿源,有宝宝,我们都很爱很爱你的,你尽管放心地爱我们吧。 28. 再冷的冰面,被温暖的春风吹啊吹,也会破开缝,淌成水,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二爸爸在融化了。 我们,大概要搬家啦。 29. 虽然舍不得大黑他们,舍不得拙泉山居,舍不得鉴云村。 但是我的心意不改变,我希望爸爸幸福,现在再加一个人,我的二爸爸也必须幸福。 30. 什么,我? 哈哈,和他们在一起,就是我的幸福啊。 31. 糟糕,出大事了。 爸爸卖掉拙泉山居,被二爸爸知道了,他们当着大伙儿的面大吵一架。 我很心疼爸爸,明明他比谁都要舍不得店,可是为了和二爸爸永远在一起,爸爸选择割舍拙泉山居。 二爸爸,你不要这么凶地骂他,爸爸会好难过好难过的。 他太喜欢你了,太想要抓住你,那不是错啊。你那么生气,不也是因为在乎他,既然在乎他,你就听听他的想法,答应他的心愿,好不好? 即使二爸爸的话很伤人,但是爸爸没有责怪。冷冷的天气里,他等在小院,从白天等到黑夜,他在等逃走的二爸爸回来。 我陪着爸爸。 32. 原来,那位客人的确是坏人。 他喜欢二爸爸,想抢走二爸爸,于是他提着一把早有准备的刀,狠狠地来剜爸爸的心。 不要相信他,不要被他骗了,二爸爸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可是爸爸动摇了,他好失望,他开始怀疑和轻视二爸爸了。坏人用恶毒的圈套,勒捆住了爸爸那颗本就不安的心。 我叫着,喊着,我试图告诉他,二爸爸是爱你的,他真的是爱你的! 爸爸听不见了,他关上了院子门。 不再期望有人回来,也的确没有人回来。 33. 我的家碎了。 拙泉山居被一群流氓打砸,我的爸爸受人欺负。我忍不了了,冲上去保护他,却被一个大坏蛋狠狠踹了好几脚。 爸爸为了我打架,我躺在地上一时动不了,很着急很着急。 你们不要打我的爸爸,不许打他,不可以伤害他…… 我的眼睛湿透了。 34. 爸爸被警察带走,霏霏照顾我,其他人打扫院子。我们几个都好难过。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相爱的人要争吵要分离,为什么坏人能够阴谋得逞,为什么本来美好的幸福突然就被撕毁了? 我想不通,想不通。 天黑了,拙泉山居终于只剩下了我。 我蹲守在廊下,等着、盼着、祈祷着。 35. 回来了,二爸爸和爸爸一起回来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相爱的人怎么会分开呢,他们是那么在乎对方,二爸爸舍不得爸爸,爸爸也舍不得二爸爸,他们分不开的。 二爸爸的眼睛里满是担心,他心疼坏了吧,心疼受伤的爸爸,心疼被打砸的拙泉山居,我努力叫喊得中气十足,蹦跳得精神抖擞,我不想让二爸爸再多心疼我。 虽然我……还蛮痛的,但我装得不错。 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不舒服,那就好。 36. 二爸爸给爸爸上药,我偷听他们说话。 “明明说好的,绝对不会卖掉拙泉山居,这是你父母的心血,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给了别人,你难道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哎呀!怎么又……二爸爸这个人,总是口是心非,心里想的嘴里说的两模两样,你明明心软了,明明想妥协了,偏偏嘴巴就这么硬呢! “是,你说得对,不值得。” 完蛋了,爸爸也开始嘴硬了。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在窗下急得团团转。平时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怎么这会儿都变成了瞎子聋子,看不见对方的好听不出藏起来的真心话了。 还没愁完呢,更晦气的事情接着来,坏客人的秘书出现了。 准没好事! 37. 我猜的没错,坏客人又是来出手挑拨的,这一次,爸爸彻底给二爸爸判了死刑。 二爸爸不挣扎了。 他说,许清源,我只是玩玩而已。 38. 你怎么可以这样骗他…… 他是你喜欢的人,你怎么舍得这样伤害他…… 二爸爸……你真的是大笨蛋! 39. 我就说,我不喜欢冬天。太冷,太冷,把心都冻冷了。 “你滚吧” “别脏了拙泉山居” “我不想再看见你” 二爸爸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我跑出去,咬住他的裤脚,狂奔着追他的车,我不允许他走。 第151章 二爸爸停车了,他抱着我,抚着我,劝着我,脸上手上都是泪,凉凉的。 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舍不得爸爸。 他是爱我们的。 40. 池昉,不要离开。 池昉,不要离开。 池昉,不要离开。 不要离开…… 41. 唉,没想到,最终是我先离开呢。 我的项圈脏了,黑汪白汪来接我的时候,我请求他们,可不可以把我的项圈一起带走。 黑汪白汪说,太脏了,而且汪星上大家都是自由的,不会再出现项圈这种东西,你要忘记以前的主人。 可是他们不是主人,是我的爸爸和二爸爸啊,是我的家人。 我不想忘记他们。 42. 我在汪星上的待遇是超一流的,因为爸爸和二爸爸老是给我烧东西上来。 吃的喝的住的玩的,样样不落下,还有超级超级多的金元宝。 汪星管家说,由于我给汪星进账了好多收入,所以有一个特优名额可以给我,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选择下一次投胎身份的机会。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首富之子”。 汪星管家跺脚,这个太过分了吧,他得去越级审批才可以,让我赶紧换一个。 “就要这个嘛,宝宝想体会一把人生赢家的滋味。” “你怎么这么欠呢!” 撒娇金毛最好命,这是二爸爸教我的。 果然招数很灵验,审批下来了,鉴于我的突出贡献,我被获批投胎“首富之子”,排期在三天后。 43. 我要投胎去了,马上要喝孟婆汤,在开启新生活之前,我想再看一眼爸爸和二爸爸。 我申请了人间镜体验卡。 44. 三天后,汪星管家气得上蹿下跳。 “不是,你已经选了‘首富之子’,怎么突然要投胎回狗了?” “做人太辛苦,还是做狗开心,嘿嘿。” “你喝了孟婆汤,不会记得前世的事情,也不会认得你原来的主人,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投胎成狗吗?不能后悔变卦的,我不会帮你去审批第三次!” “嗯,我绝不后悔变卦。” “……你、真是只傻狗啊。” 45. 我不傻,我是去找我的家人。 就算喝了孟婆汤,我们肯定还是会相认的。 我爱他们。 永远都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