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骄婢》 强宠骄婢 第1节 强宠骄婢 作者:酒酿葡萄 简介: 云舒莫名其妙穿越到了陌生的朝代,成了英国公府的一个小丫鬟。 没有原身记忆,没有钱财傍身,云舒千辛万苦忍了三年,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捱到了赎身出府的日子,却被英国公世子薛恒看上,让她做他的贴身丫鬟,为期半年。 云舒:半年就半年。 半年之后,薛恒赴任济东。临行前,他攥着她的身契,让她跟他走。 云舒:老娘不干了。 她虚与委蛇,假意奉承,佯装爱慕,逃之夭夭,却魔掌难逃,一次次被薛恒抓了回来。 薛恒:“不想做丫鬟,莫不是想做夫人?” 云舒:“你便是让我做皇后,我也不愿!” 薛恒以为婢子性子狂傲,胡说八道。 直到后来,他巴巴地将皇后之位奉上,却被对方弃如敝履,方知道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强取豪夺+追妻,架空背景,不喜勿入 第1章 ◎奴婢沉碧◎ “快,手脚利索些,赶紧把老夫人要的东西摆放好,再把这些花移出去。地扫了,砖擦了,一粒尘土都不许落下!” “是,奴婢知道了。” 天刚刚大亮,英国府上上下下便忙碌起来,只因今日是英国公世子薛恒回京述职,归家探亲的日子。 为了迎接薛恒,英国公府一周前就准备上了,结果一大早得了消息,说薛恒突感风寒,身体不适。国公夫人一听就急了,赶忙命人将院子里的花移了出去,又搬了些青松和薄荷进来,生怕花香袭人,冲了世子的鼻子。 “这些夹竹桃、夜来香、鸢尾花和百合开得正好呢,忽然被拔了根,移到花房去,也不知能不能活。”负责搬花的丫鬟汐月道。 云舒努力地抬着一盆比她腰还粗的水仙,气喘吁吁地和汐月说话:“这些花开得再好也抵不上世子在老夫人心中的重量呀,快,咱们赶紧干活吧。” “哎!” 俩人同心协力,在存斋堂和花房之间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之后扫尘,洗院,擦拭,挂灯,一直忙到正午才抽出空来,去抱厦歇了歇。 “好累啊,天气又热,我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了。”满头大汗的汐月咬了一口手里的豆卷,懒洋洋道。 云舒正在喝英国公夫人赏下的乌梅汁,闻言,只苦苦一笑,暗暗叹了口气。 累吗?当然累。 自打她遭遇车祸,穿越时空,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后,她就没有一天不累的。身体累,心里更累,一整个身心俱疲,苦不堪言。好在她快要熬出头了,再过几天,就能自赎身契,离开英国公府了。 外面天高海阔,她好歹接受过高等教育,不愁没有出路。 想到这里,手里酸溜溜的乌梅汁都变得甜了起来。 那厢,吃完了豆卷的汐月擦了擦嘴,伸出头来问:“不是说世子午时便能回来吗?怎么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是啊,老夫人还等着世子一起用膳呢。”丫鬟彩环道。 云舒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在英国公府三年,她抱朴守拙,讷言敏行。不出挑,不出错,一心求稳,生怕卷进什么风波里,种下祸根。 她毕竟不是这个时空朝代的人,既没有原身的记忆,也没有亲友可以依靠,凡事只能靠自己,不得不谨言慎行。 她只知道原身是英国公夫人的丫鬟,便好好守着英国公夫人,平日里不怎么与旁人来往。至于这位破获了蓟州贪墨案,携誉归来的薛世子,也只清楚对方年过十九,尚未婚配,官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姐姐是当朝得宠的纯贵妃娘娘,堂兄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驻守于关宁,除此以外,一概不知。 倒是汐月时时跟她提及薛世子相貌堂堂,俊美无俦,是无数官家小姐的春闺梦里人,拥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盛名。 “沉碧,反正不用当值了,咱们去仪门外迎接世子吧!” 云舒对此毫无兴趣,笑笑道:“你去吧,我过晌午还要陪四小姐踢毽子呢。” 汐月失望地瞥她一眼,“好吧。你不去,我们可去了。” 云舒点点头:“去吧。” 烈日当空,如炙如烤,午后,天气稍凉了些,四小姐便差了下人过来,叫云舒过去陪着踢毽子。 毽子是用雕翎和铜钱做的,踢起来不轻不重,弹性很好。云舒照例先表演了一番,再与四小姐面对面站好,一下一下地将毽子踢到她的面前。 “沉碧,踢高一些,踢远一些,我试试看能不能接住!” 玩到兴头上的四小姐提着裙摆后退几步,笑盈盈地对云舒下令。 “是,四小姐!”同样玩得高兴的云舒使了一招海底捞月,将毽子高高踢到半空中,接着用了一记长虹贯日,叫那毽子好像破空长箭一般飞向了四小姐。 两旁侍侯的丫鬟都激动起来,满脸期待地看着四小姐。四小姐格外紧张,不断调整着步伐和距离,到底接住了毽子,“叮”地一声踢给了云舒。 云舒小心翼翼拿捏着力道,生怕四小姐接不到,生气,闹别扭。四小姐却不会顾及着她,那毛茸茸的毽子飞得又急又快,竟是朝着她的脸砸了过来,她步伐匆匆朝后躲避,却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似乎有一只手拽住了她。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本能地抓住了那只手,迅速站了起来。 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威压甚重的眼睛。 那分明是一双极美的瑞凤眼,却因瞳仁里散发出来的温度太过寒冽,硬生生叫人觉得惧怕起来。云舒只看了那人一眼便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松开手跪在地上,道了声奴婢该死。 四周静默无声,片刻后,四小姐欢天喜地呼唤:“二哥!” 云舒瞬间心如死灰。 老天无眼,竟是让她遇见了英国公世子薛恒,还好死不死地撞在了对方的身上,冒犯了主子,冲撞了贵人。 云舒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却明显感觉到有两道寒光在她身上扫了扫。 “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下人通传一声,我好去迎接你!” 四小姐张开双臂,蝴蝶似得扑到薛恒身前,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臂,接着朝一旁的薛怀一努嘴,“定是三哥哥使坏,故意让我在二哥哥面前出洋相!” “怎么就是我使坏了?”与薛恒通行而来的薛怀委屈巴巴道,“是二哥的主意。他看你踢毽子踢得开心,便不允许下人通传,怕坏了你的兴致。” “是吗?”四小姐开心道,“二哥最疼我了!” 薛恒微微一笑,转过脸,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云舒。 她穿着碧色交领短衫,下着百褶裙,梳着双平髻,身姿袅娜清瘦,皮肤白皙,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五官清秀,气质清新,不算惊艳,却也叫人过目难忘。 薛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见薛恒看向跪在地上的云舒,四小姐这才反应过来,道:“咦?沉碧,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云舒跪得膝盖酸疼,她没有自虐的喜好,立刻应了声是,站了起来。 “沉碧,累坏了吧?四妹妹踢毽子踢得乱七八糟,难为你每次都能稳稳地接住,又巴巴地踢到她眼跟前去。”性子温和,向来不刁难苛待奴才的三少爷薛怀打趣道。 此话一出,一院子的奴仆都笑了,便是四小姐也不恼,只往薛怀身上轮小拳头,“谁踢毽子踢得乱七八糟了!谁踢毽子踢得乱七八糟了!” 望着他们兄妹二人打打闹闹的身影,云舒忍不住也笑了,这一笑不要紧,一双眼睛竟是不听使唤地飘到了薛恒身上。 薛恒本在看薛怀薛茵玩闹,察觉到她的目光,立时看了过来,四目想对,云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位英国公世子当真是凤表龙姿,郎艳独绝,不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盛名。 他面若冷玉,眉若剑,眼如星,鼻梁高窄直挺,唇红润而薄情。穿着玄色广袖中衣,罩玄色织金暗纹宽肩交领无袖长袍,腰间一条黑金玉扣带,上挂玉璜、玉珩。行动间携清风而来,静默时似雪松寒冰,当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扫过来时,任谁也会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位高权重的薛世子。 云舒不免也有些紧张,低了头,主动认错:“奴婢一时不慎,冲撞了世子,请世子责罚。” 薛恒的声音一如他的外表般冷冽,闻言,只淡淡道:“你是四小姐房里的丫鬟?” 云舒道:“不是,奴婢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嗯。” 薛恒便不再理会她,侧身对薛怀和薛茵道:“你们两个闹够了吗?闹够了一起去给几位叔父请安。” “好。”二人齐齐应下,在下人的恭送声中款款离开。 夜晚,英国公夫人摆宴玉章楼,广邀亲友,一同为薛恒接风洗尘。云舒这些小丫鬟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片刻不敢松懈,更不敢出纰漏,否则被管家婆子打骂一顿事小,惹恼了主子事大。 好在一切顺利,席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宴席过后,她和汐月几人都得了老夫人赏赐,足足一大把金瓜子。 汐月笑得合不拢嘴,云舒同样也很开心。这三年来她忍辱负重,尽职尽责,得了不少赏赐,去年年初的时候就攒够了银子,只待十八岁一到,便赎身离开。 英国公夫人信奉神灵,广施善举,对府中下人一向仁慈,只要到了年岁,便可赎了身契,销了奴籍离府。也有不愿离府的,继续在国公府里伺候,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国公府里的奴才,原要比外面的平头百姓体面些。 但云舒是一定一定要离开的,这种忍气吞声,低人一头,被呼来喝去的鬼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云舒爬上床,正要睡觉,彩环火急火燎跑进来道:“云舒姐姐,不好了,不好了!汐月闯祸了!” 云舒一个轱辘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彩环紧紧攥着双手,焦急道:“汐月将解酒汤撒了世子一身,这会儿正在绮竹轩跪着呐!” “什么?”云舒一愣,立马不困了。 第2章 ◎伺候沐浴◎ 绮竹轩紧挨着老夫人居住的存斋堂,终年绿竹成茵,芭蕉连绵,幽雅静谧,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居所之一。 一踏进绮竹轩,夏夜的燥热瞬间消散,只留下沁人心脾的清凉。月光洒在竹叶上,落下一地斑驳的竹影,微风袭来,竹影与竹叶一起轻轻摇晃,伴随着竹叶摩擦的沙沙声,流露出一股神秘悠远的气息 院中站着两名护卫,并一个婆子,四个丫鬟,云舒走到老婆子身后,悄悄往房里看了一眼,奈何除了橘红的烛火什么都没有看到。 “李妈妈,出什么事了?”她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李妈妈正一脑门子官司,见云舒来了,叹了口气倾吐,“是汐月那个小蹄子,老夫人拨了她来伺候世子,偏她一时失手,将一整碗醒酒汤洒在了世子身上。世子虽没发作,却也动了气,把我们几个都轰出来了,谁也不许进去伺候。”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云舒佯装意外,顿了顿,微微抬高了些声音,缓慢道,“汐月做事一向稳重,大概是因为早上往花房搬花时伤了手腕,一时脱力,这才将醒酒汤洒在了世子身上,绝非有意为之。” 强宠骄婢 第2节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废话,在国公府里当奴才的,谁敢得罪主子,遑论故意往主子身上泼醒酒汤了。但她只能这样说,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为汐月求情,只盼着世子如老夫人一般宅心仁厚,原谅汐月这一回。 就像午后,世子高抬贵手宽恕了她一样。 很快,房里有了动静,只听一道慵懒疏冷的声音传出,“谁在外面说话?” 李妈妈一听脸都绿了,瞪了“冒冒失失”的云舒一眼,苦笑道:“回世子的话,刚刚说话的是沉碧。” “嗯。”那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复又响起,“叫她进来。” 云舒一愣,诧异地往房里望了望,李妈妈却欣喜不已,应了声奴才遵命后扯了下云舒的袖子,催促她:“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伺候。” 云舒着实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到底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汐月。 见她进来,汐月小幅度地抬起头,又赶忙垂下去了。颤抖的双肩和紧攥的双手昭示着她此时此刻的惶恐与紧张,弄得云舒都不安起来。 她沉了一口气,撩起珠帘进了卧房,却没看见薛恒,迷茫地转了一圈,收好挂在楎架上,被醒酒汤弄湿的外袍,忽听净室内传出淅淅沥沥的流水声,方知薛恒在里面沐浴。 云舒从没伺候过别人沐浴。 即便是在存斋堂,她也没有伺候过老夫人沐浴更衣,不过是做些洒扫粗活,然而眼下,她却要进净室伺候薛恒沐浴。 云舒感觉自己手脚都麻了,却不敢让里面的那位多等,她马上就能出府了,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坏了自己的大事。 便定了定心,颔首进了净室。 净室内白雾沼沼,水汽弥漫,湿热朦胧。云舒踩上宣软的绒毯,饶过紫檀掐丝珐琅蓝地百宝嵌四季花卉扇曲屏,足下无声地来到汤池旁,跪下,拿起了七巧架上的玟布巾。 距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是薛恒的一头乌发,与光|裸宽阔的肩背。 一路颔首垂眸又如何?既要伺候对方沐浴,总归是要看上一看的。 偏偏这位英国公世子又是那样的好看,薄薄雾气笼罩在他四周,模糊了他冷峻的五官,柔和了他锋利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寒冽,即便紧闭着,依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大抵是醉了吧,又或是睡着了?也可能在沉思?云舒拿不定主意,只攥着玟布巾,一下下地擦拭着薛恒裸露在水外面的皮肤,再用木枓往他肩上背上淋水,全程小心翼翼,像在擦拭一尊价值连城的花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她便热出了一身薄汗。 强忍着不适,她拿起百齿梳,蘸上木犀油,开始为薛恒梳理头发。薛恒的头发又密又长,绸缎似得油光水滑,细密的百齿梳轻而易举地就从发丝间滑了过去,将一缕缕发丝瀑泄在水面上。 忽地,不知是她手上失了力道还是不小心扯到了对方的头发,薛恒猛然间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 云舒原本又潮又热,被薛恒这么一看,竟是狠狠打了个寒颤,忙放下百齿梳,双手叠放在身前叩头,“奴婢该死。” 薛恒氤氲着雾气的眼眸慢慢下移,看了看对着自己的乌黑发顶。 透过缭绕的白雾,他依稀可以看清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和藏在柳眉下的,湿漉漉,轻颤着的瞳眸。 她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皓腕,碧绿的裙摆落入汤池之中,寸寸浸湿,像是要化了去。 薛恒漆眸一闪,未语,豁然起身,离开了汤池。 耳边尽是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好生叫云舒心乱如麻。她全程头也不敢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跪在汤池边上。见她不过来伺候,薛恒也不恼,只自行穿戴好了衣裳,走出了净室。 云舒长舒一口气,忙跟了出去。 李妈妈早已带人收拾好了卧房,地上重新铺了彩鳞如意钱锦纹绒毯,金丝楠木高几上摆上了一对白釉梅瓶,另支起了一架白玉翡翠四君子檀木屏风,点了安神香。 冰梅纹窗略开着半扇,露出庭前三四棵碧竹,一两片芭蕉,幽幽一缕月光。月光穿窗而入,正好洒在垂着如意纹镂空银球,散着销金帐的大红酸枝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上,照亮了一抹修长的身影。 沐浴后的薛恒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此刻正坐在床上看书。云舒站在他身侧,慢慢替他绞干头发,见他酒意未散,困意全无,便自作主张又添了些许安神香。 才放下香匙,便见李妈妈端了解酒汤进来,示意云舒伺候薛恒用解酒汤。 云舒心中叫苦,却不敢露出分毫不情不愿的模样,她端起榉木双耳托盘,步伐轻轻走到薛恒面前,道:“醒酒汤好了,世子用一些吧。” 薛恒“嗯”了一声,朝着云舒伸出了手。 那手本该去拿汤碗的,许是他看书看得太过入迷,一心二用,心不在焉,竟是按住了云舒的端着托盘的手指,云舒一僵,差点重蹈汐月的后撤,好在她反应够快,当下俯身跪地,镇定道:“世子,请用解酒汤。” 薛恒弃了书,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盯着云舒看。 察觉到薛恒注视着的目光,云舒心都提了起来,砰砰乱跳,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是意外,是意外,她并未做错什么,想来不会被责罚。 她高举着双臂,只盼薛恒虽酒醉,但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舒的胳膊都麻了,薛恒终于道:“将醒酒汤撤下去,也不必燃香了,你们都退下吧。” 云舒高高悬起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她叩了个头,“是,奴婢遵命。” 带上房门,云舒回到院中。 院内,汐月正焦急地等待着她,见她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双手合十激动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生怕你被我牵连,被世子责罚。” 朦胧月色下,汐月一双眼睛微红,显然是哭过,双手也微微颤抖着,掌心红肿,是被戒尺打过。 云舒心下叹息,拉住汐月的手,走远了些道:“李妈妈打的?” 汐月眼圈一红,点了点头,“世子虽未责怪,但总归是我做错了事,受罚是正常的。” 云舒与汐月一向要好,见她这般,也是心疼,她查验了一下汐月手上的伤势,问:“你一向妥帖,怎地偏偏在世子跟前失了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汐月懊恼道,“我只是、只是在送醒酒汤的时候偷偷看了世子一眼,结果手一滑,把汤碗打翻了。” “你呀……”云舒按了按她的手背,“你日后可要警醒些,再有下次,没人能救你!” “不敢再有下次了,就这一次就吓死了!”汐月抱住她,“好姐姐,多谢你来救我!我就知道,咱们屋里那几个,属你心地善良,有情有义。你说你离开了国公府后我该怎么办呀!”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走吧。”云舒揭过这个话题,与汐月一并离开了绮竹轩。 翌日,无事发生,云舒照常上值,上值结束后回屋睡觉。 两日后,三日后皆是如此,直到第五日,她才听其他下人说,沈尚书的女儿设计在大相国寺与薛恒偶遇,却遭薛恒无视,连句话都没说上,现下正在尚书府里哭闹呢,要死要活的。 下人们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历了这件事似得,云舒却不感兴趣,只要薛恒不指她去绮竹轩伺候,她就谢天谢地了。 事实上,薛恒也确实没有再找过她,即便后来在存斋堂遇上,也没瞧她一眼,冰冷陌生,仿佛他们两个从未接触过一样。 如此甚好。 又过了两日,总算挨到了她出府的日子。 清晨,汐月特意煮了几个红鸡蛋,庆贺她十八岁生辰之喜,云舒欢欢喜喜的吃了,吃完揣上银子,包了些果子蜜饯之类的零嘴去找李妈妈。 第3章 ◎自请离府◎ 存斋堂内,李妈妈正和两个丫鬟坐在抱厦里喂鹦鹉,见云舒来了,笑着打趣道:“呀,寿星公来了。” 云舒便将带来的果子蜜饯给丫鬟们分了分,又拉过李妈妈,低声问:“李妈妈,之前拜托您办的事,如何了?” 云舒托李妈妈办的自然是赎身出府的事,这些事都是由国公府的管家,也就是李妈妈的弟弟经手,只需他们在老夫人跟前提一句,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李妈妈一听,眉毛一挑故作糊涂道:“什么事?” 云舒心中暗骂,面上却堆着笑,只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子塞进李妈妈手里,“妈妈跟我闹呢,我的事,您还不明白?” 李妈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两道:“哎呀,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这几个丫鬟里,我最喜欢你。漂亮,乖巧,明事理,别说老夫人了,我都舍不得你离开。” 云舒知道这是对方的客套话,且对她奉上的银子数量十分满意,便直截了当地问:“我何时能向老夫人请辞?” 说是请辞,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运气好的许能得到老夫人的赏赐。云舒对赏赐什么的并不在意,但这过场是必须要走一走的,否则,便会被有心之人扣上不敬老夫人的罪名。 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见她问得急,收了她一大笔好处的李妈妈终于松口,“你呀,别急,老夫人这会儿还在大相国寺呢,等老夫人回府后,安心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我寻个机会替你开口便是。” 云舒一听这才放了心,道了声谢谢后去了花房。 花房内百花争艳,她摘了一朵文殊兰,别在了头发上。 无他,只因这文殊兰是大相国寺内随处可见的花卉。 希望老夫人看到她发上的文殊兰后善心大开,毫不犹豫地放她出府,还她自由。 这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但云舒生怕遇到什么意外,便将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午后,她特意和汐月换值,进老夫人房里侍奉茶水。她等啊等啊,提梁紫砂壶都被她擦拭的泛起珠光了,老夫人还没有回来。 就在她耐心渐渐耗尽,等得焦炉不安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接着薛恒走了进来,坐在了紫檀嵌螺钿罗汉床上。 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麒麟纹团花湖绸直裰,长身玉立,贵气满满。甫一坐下,立刻有下人端来了蜜饯点心,新鲜瓜果,放下珠帘,退避在外间侍候。 院中清风徐徐,屋内清香缭绕,云舒往茶炉里添了些炭火,确保时时有滚烫的热水来沏茶。 四下一片静谧,只能听到内间时不时传出的翻书声,云舒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观察着漏刻,计算着老夫人回来的时间。 正想着出神,薛恒忽然下令,“上茶。” 罗汉床上摆放着的紫檀木鸳鸯纹炕几上,放着彩环才送进去的碧涧茶,薛恒却看都没看一眼,下人们面面相觑,还是李妈妈率先反应了过来,“都愣着干什么?快给世子换茶。” 云舒恍然大悟,思索了一番后,重新沏了壶虎丘茶,端了过去。 “李妈妈,茶好了。” 李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她,“茶好了快送进去呀,小心伺候着!” 云舒一愣。 她自然是不想进去伺候的,但谁让她今日负责侍奉茶水呢。 十指一点点收紧,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盘,她默了一瞬,低头,撩起珠帘进了内间。 薛恒依旧坐在罗汉床上静静看书。 他一脚踏在脚踏上,右臂曲起,倚在黄花梨卷书案炕几上,端的是松弛随意,慵懒亲和,却莫名令人心生紧张,不仅是她,便是同在房内伺候的李妈妈等人也比平日里严肃些,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生怕犯错。 云舒自然方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默默移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将提梁紫砂壶,白瓷禅定杯放在了炕几上,再收好茶盘,执起紫砂壶,往杯子里添了茶。全程目不斜视,轻手轻脚,好似一片云从薛恒面前拂了过去,不留下半分痕迹。 可薛恒还是注意到了她。 即便她离他那样远,依旧嗅到了淡淡一股幽香,如竹叶清新,似泉水甘冽,舒适宜人。薛恒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书,端起面前的白瓷禅定杯,一饮而尽。 云舒原本想行礼之后离开,见状,不得不上前,给薛恒添茶。 便见她低眉颔首的走来,提壶,倒茶,碧绿的裙摆随着莲步移动荡涤铺展,恰若一片随风飘动的荷叶。纤细修长,软弱无骨的手指则宛若她头上的文殊兰一样。 薛恒扫她一眼,没有说话。 杯中很快填满了琥珀色的茶水,云舒轻轻放下紫砂壶,正准备退出去,忽有下人高声禀告,“老夫人回来了。” 李妈妈等几个老奴立刻迎了出去,其余丫鬟各司其职,纷纷忙碌起来,云舒也出去选了套老夫人日常喜爱的茶具,另沏了壶蒙顶石花,整齐摆放在炕几上。 强宠骄婢 第3节 见老夫人进来了,薛恒端然起身,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已是换上了身轻便的竖领长袄马面裙,头戴红蓝宝石碧玺桃心,耳坠金掐丝复耳环,通体富贵,慈眉善目,她颤巍巍朝薛恒伸出手,“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薛恒笑笑,搀扶着老夫人踏上脚踏,在罗汉床上坐下,道:“孙儿来陪祖母说说话。” 老夫人往引枕上一歪,道:“你刚刚回京,朝中事忙,分身乏术,祖母是省得的,只盼你能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好让祖母以解相思之苦。” “孙儿也想念祖母。”薛恒道。 一壁说,一壁将云舒沏的茶水端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饮了,又看向薛恒的茶,讶道:“祖母记得,你不吃虎丘茶。” 薛恒看了看手边的茶杯,不置可否地一顿,道:“人总是会变的。” 老夫人一听,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你……见过你父亲了吧?” “嗯。”薛恒道,“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抿了抿嘴角,带了几分不满与嫌弃道:“他老了,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偏偏人啰嗦了许多,别说你了,我都不想理他。” 薛恒没有接老夫人的话茬,话音一转,道:“我听三弟说,四妹妹与梁二公子好事将近,不日便要嫁人了。” 老夫人闻言一哼,“她想嫁就嫁吗?你姐姐说了,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要慎重考虑。且她年纪尚轻,急什么,再过上一两年,你姐姐和陛下会为她考虑的。” 薛恒点头应是,“姐姐圣眷正浓,想必说什么皇上都会应的。” 老夫人嗯了一声,略舒了口气,她抬眼看向薛恒,“好了,不说他们了,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薛恒不语,低头喝茶去了。 老夫人瞧了那个气啊,忍不住念叨:“一说这个你就低头!恒儿啊,你一十有九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三弟都出生了。你娘没了,祖母我年岁又大了,心心念念的唯有你的终身大事,你万不能叫祖母一直悬着心呐。” “是孙儿不好,叫祖母担心了。”薛恒陪着笑脸许下承诺,“尽快,孙儿一定尽快成亲,好让祖母放心。” “最好是这样!”老夫人叹了叹,倏地发出感慨,“我知道你,你一向稳重自持,不沾美色。不像怀儿,左一个右一个往房里领,前一阵才纳了一个丫鬟,这几天又折腾了个外室出来,给他那未婚妻气的够呛。” 薛恒不予置评,只是一笑置之,老夫人换了个引枕靠着,抬头一瞧,冷不丁发现房里站着许多丫鬟婆子,便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退下吧。” 一直默默侍候在侧,听着老夫人和薛恒谈话的云舒心里咯噔一声响。 她木头桩子似得在他们眼跟前杵了这么久,等着就是李妈妈前来替她陈情,再向老夫人请辞,忽而间如意算盘碎了一地,哪能不失落。 抬头,虚虚看了李妈妈一眼,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进来帮她说话的意思,便死了心,想着今日便罢了,来日再来请辞也是一样。 她都等了三年了,不差这三五天。 便屈膝行了一礼,低头离开,正要走出房门,老夫人忽然道:“咦?是不是有丫鬟到了年岁,该放出去了。” 云舒脚下一顿,立刻看向了李妈妈。 李妈妈早已在英国公府内活成了人精,闻言,快速走到老夫人身侧,道:“老夫人记性可真好,不错,是有几个丫鬟到了放出去的时候,不过她们大多数都选择留在府中*继续伺候,只有一人自请出府。” “哦?”老夫人好奇地问,“谁啊?” 李妈妈便去看站在房门外的云舒,云舒不敢犹豫,重新踏入内间,盈盈跪倒在地,“老夫人,奴婢沉碧自愿自赎离府。” “沉碧?”老夫人皱了皱眉,打量着云舒道,“我记得你无家无宗,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你出去了想干什么呢?” 云舒立刻搬出早已在脑海中想过千百回的腹稿:“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依稀记得儿时在廖洲生活过,此番离府便是前往廖洲寻亲,望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点点头,陷入沉思。 一旁的薛恒上下扫了云舒两眼,自顾自倒了杯茶,问:“廖洲哪里。” 云舒微微一愣,道:“廖洲云儿海。” “云儿海?”薛恒哂笑,“那可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云舒不知道薛恒说这些是何用意,只仰着头,目光渴求地望着犹在沉思的老夫人。 “老夫人,奴婢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最是羡慕别人家庭美满,共享天伦,是以十分渴望找到亲人,若能如愿,此生无憾。且奴婢粗鄙笨拙,是个木雕泥塑的蠢人,实不该继续留在府中,白白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与恩泽。” 她说得感人肺腑,直教人动容不已,老夫人一下子就心软了,摆了摆手,道:“罢了,你既愿意,我也不勉强。去把沉碧的身契拿过来,另取二十两银子。” 云舒喜不自胜,重重磕了个头,“谢老夫人!” 抬头,却听薛恒冷笑了一声。 第4章 ◎贴身婢女◎ 分明是极轻的一声冷笑,却令云舒心头一颤,老夫人更是一脸迷惑:“恒儿,你笑什么?” 薛恒瞥云舒一眼,“我笑这丫头太过妄自菲薄。”他转头对老夫人道,“她伺候的挺好。” 老夫人微微一怔,神情中露出几分意外,“是么?” 薛恒不答,只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禅定杯,若有所思。 老夫人深邃而明亮的目光在薛恒面上扫了扫,略一沉吟,问道:“如今谁在世子房中伺候。” 李妈妈上前一步,支支吾吾地说:“原本拨了几个丫鬟过去,但世子都不喜欢,一一打发回来了。如今只有两名护卫和几个小厮跟着世子。” “那怎么行!”老夫人变了脸色,直截了当地对云舒说,“既然世子觉得你伺候的好,便留下来,继续伺候世子吧。” 云舒从听到薛恒的冷笑声起心中就在打鼓,闻得老夫人此言,险些跪立不住,瘫在地上。 她整整盼了三年,三年!只因薛恒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叫她的殷殷期盼付之东流,希望破灭,她如何不慌,不怨!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手指一点点攥住衣裙,掐住皮肉,让尖锐的痛意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缓抬头,看了看端坐在罗汉床上,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望着自己的薛恒,悲戚道:“承蒙世子看重,奴婢倍感荣幸。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奴婢每每想到双亲许还活在这个世上,就恨不得立刻飞到他们身边,与他们团聚,望世子成全。” 薛恒打量着她的神色,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铁了心要出府去。” 云舒皱着眉,“奴婢粗心大意,手脚笨拙,实不配伺候世子。” 薛恒闻言一哂,似笑非笑道:“是不配,还是不愿?” 云舒浑身一僵,好似被人当中戳破了谎言与心事,大喇喇放在太阳地里暴晒。她一时心虚不已,目光闪了又闪,磕头,“奴婢不敢。” 文殊兰随着云舒俯身磕头的动作颤了颤,薛恒略一思索,赫然做出决定,“半年。半年后,随便你去哪里。” 半年? 她半日都不想等。 她狠狠一咬牙,催红了眼眶,抬起头,朝老夫人投去可怜巴巴的目光,“老夫人,奴婢……” 老夫人怜悯地望着她,温声劝道:“好了,府里便再留你半年。半年后,世子身边有了得力可心的人伺候,你再离府,去廖洲寻找你的亲人。” 薛恒紧接着道:“且你寻找亲人不必亲自前往廖洲,只需画一副画像出来,我自然能帮你找到。” 云舒好似被个天雷劈中,瞬间白了面色。 她哪里记得什么亲人,不过是在扯谎而已! 明知大势已去,心中却不肯放弃,她身子往前一扑,双掌撑地含泪盯着老夫人的脸,哀求:“老夫人……” 老夫人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见状,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婆子把她扶起来,安慰道;“傻孩子,哭什么呢?又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让你多伺候世子一阵子罢了,你乖乖听话,我自会疼惜你。” 说着停了下来,笑容一变,意味深长道:“且能去世子身边伺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缘,你要懂得惜福。” 这便是在点她了。 她几乎猜到老夫人后面的话——别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舒用力抠紧掌心的肉,直到疼得冷汗都下来了,这才认清现实,她不甘妥协,“奴婢愿意伺候世子。” 慢慢挣开丫鬟婆子的手,低眉顺目地屈膝行礼,“奴婢谢老夫人恩典,谢世子恩典。” 离开存斋堂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很大很大的雨。 所有下值的奴婢都站在抱厦或抄手游廊下避雨,只有云舒淋着雨慢慢行走,回到了她住的地方。 她失魂落魄,一颗心被雨水浇的冰冰凉凉,泪水汇合着雨水一并渗入她的嘴角,留下满腔的苦涩。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 真是可恨! 带着满满的不甘,云舒一把扯下头上的文殊兰,摔上房门,痛哭去了。 与此同时,李妈妈正在老夫人和薛恒面前替云舒说“好话”。 “世子不必和云舒计较,那丫头三年前不小心跌入湖里,被救上来后就疯疯癫癫的,寻死觅活闹个不休,还逃出府去,被我们抓回来打了一顿才老实了,如今脑袋瓜子似乎还不怎么清楚。” 薛恒把玩着白瓷禅定杯,饶有兴致地听着李妈妈的话,“还有这样的事?” “是呀!”李妈妈道,“她也算幸运,若非十岁的时候在观音庙外遇见了老夫人,这会儿指不定被送进了哪个暗门子里,或继续被人牙子卖来卖去,保不齐连命都丢了。” 薛恒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轻勾唇角,“那她倒是蛮可怜。” 嘴上虽说着可怜,面上却冷冰冰的,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与不满。 李妈妈不敢再说话,生怕说错话,老夫人则道:“确实是个可怜孩子,她无依无靠,性子软,样貌美,真离开了咱们府上,我也不放心。” “老夫人说的有理!”李妈妈煞有其事地接话。 性子软? 薛恒笑笑,随手从腰上取了块翡翠平安扣,交给了李妈妈。 “把这个给她,就说是老夫人赏的。” 李妈妈双手捧着翡翠平安扣,笑容灿烂,好似是她自己得了薛恒的赏赐,“是,奴才替沉碧谢过世子。” —— 淋了一场大雨的云舒病了。 她病得来势汹汹,又是发烧又是咳嗽,折腾的两天下不了床。可病得再厉害也有好的一日,好了,就得去伺候薛恒了。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高烧两日,烧掉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没烧灭她想要离府的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即便去了薛恒身边伺候,她也可以寻得机会离开,便是寻不到机会,最多再忍半年而已。 强宠骄婢 第4节 怕就怕半年之后又半年,谁知道那薛恒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脑子又在盘算些什么。 她既焦虑又担心,心事重重的,以至于人都到了绮竹轩,依旧怏怏不乐,始终打不起精神。 “病好了?”见她进来伺候,薛恒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问。 他这几日休沐在家,日子过得十分清闲,穿得也十分随意,只着一件墨绣云纹玄色锦袍,腰间一条灰银玉蹀躞带,墨发高束,戴玉璧镂花银冠。衬得整个人长身玉立,风姿翩翩,俊美无俦,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反观云舒,她病了几日,瘦了一圈,面无血色,双眼无神,嘴唇干裂,好似一只轻飘飘的绿衣女鬼。闻言,只虚虚欠了欠身道:“多谢世子关怀,奴婢身体已无碍。” “嗯。”薛恒扫她两眼,“下回遇见雨雪天,记得避雨。” 云舒猛地攥紧衣袖。 他竟是连她为何生病都知道了。 也是,亲点的丫鬟没来伺候,总是要问上一问的,只怕知道缘由后,薛恒心中已然对她起疑,并十分不满。 带着这种揣测,云舒小心翼翼看了薛恒一眼,果见对方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那双寒潭似得眼眸沉静冰冷,高深莫测,难以揣测,却昭示着明晃晃的试探。 云舒心明眼亮,一向懂得察言观色,只是不想阿谀奉承,欺下媚上。她又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若可以,她愿意舍弃一切,只为换得自由。 可她被现世所累,身不由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任性下去,势必会勾起薛恒的怒火,且此人心窍玲珑,只怕早在存斋堂就瞧出了她的不情愿,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这是个危险的讯号,云舒不得不振作精神与对方周旋,以防惹祸上身。 “是,奴婢知道了。那日,那日奴婢并非故意淋雨,只是离开存斋堂时太过魂不守舍,等自个儿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雨中,躲也躲不及了。”她主动提起了那天的事,企图抹除心中的猜忌与不满。 薛恒听罢,立刻顺着她的话问:“为何魂不守舍?” 云舒便道:“奴婢原本是伺候老夫人的,后到了年岁,以为会出府,结果竟做了世子的奴婢,变化之快,叫奴婢反应不过来,所以魂不守舍。” “你是在怪我把你留下来吗?”薛恒冷不丁道。 “当然没有。”云舒竭力辩白,“奴婢就是太意外了,奴婢从来没奢想过能有伺候世子的一天。” “哦?”薛恒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不经意间从她的腰上瞟过,“照你这么说,你合该欢天喜地的才对,为何进来时哭丧着一张脸,全无半点欢愉。” 云舒暗暗咬了下唇肉,心道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果然难缠,谈话间步步紧逼,像是在审问犯人,令人难以招架,云舒强装出惊喜之中带着两分害怕,三分无措,五分期待的样子,道:“奴婢实在紧张,生怕伺候得不好,叫世子和老夫人失望,一时懊恼,方如此。” 薛恒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全程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目光变化,看不出对她的回答满不满意,少时,他问道:“李妈妈说,你曾失足落水,大病了一场?” 见他忽然换了话题,问起了三年前的事,云舒也忙换了语气,恭谨温顺地道:“三年前的事了,世子怎么问起这个?” 薛恒轻哂一笑,“她说你脑子坏了,我看不尽然。” 云舒面上一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然而薛恒却点到为止,不再说了。 他深深望她一眼,复又拿起书,摆手,“你先下去吧。” 第5章 ◎画师作画◎ 提心吊胆退出房间,一摸掌心,方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听懂了薛恒的警告,却不知薛恒信了她几分,若一分也无,只怕以后得日子不好过。 如今之计,只能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地做一个丫鬟,一日一日地熬着,耗着。 闭眼,睁开,环顾四周,眼神里渐渐少了凄苦的失落,而是多了几分温顺乖觉。 这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神色。 想着适才薛恒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裙摆,便又托人传话,叫汐月把薛恒赏赐的翡翠平安扣取来,不情不愿地戴在了身上。 偌大的绮梦轩如今只有她一个丫鬟,并左达左英两名护卫,此二人为双胞胎兄弟,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饶是云舒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收拾了一上午,跟他们打了无数次照面,也没能将他二人分清楚。 时间飞快,不多时,到了传午膳的时候,云舒巴巴跑了一趟厨房,又顶着大太阳跑回来,随便挑了个护卫问:“左达大哥,你说,要不要进去问问世子何时摆饭,在哪摆饭。” 左英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嗓音浑厚地道:“沉碧姑娘,我是左英。” 云舒微微一滞,尴尬笑笑,“不好意思,我认错了。那左英大哥,要不要给世子传饭呢?” “我也不知道啊。”左英道,“你进去问问世子呀。” 云舒面露难色,“世子在看书呢,我不敢进去打扰。” 话音刚落,一道寒冽低沉的声音徐徐传出,“在吵嚷什么?” 云舒一愣,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是左达左英也肃了素神色,目光矍铄地站好。 云舒拾阶而上,站在房门外,道:“世子,是奴婢和两名英护卫说话。” “嗯。”薛恒道,“你进来。” “是。”云舒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幽静,薛恒依旧保持着云舒离开时的神态姿势,坐在紫檀雕灵芝纹条案后的红柞木百宝嵌玉兰太师椅上,悠闲地看着手中的《近思录》。 听到云舒的脚步声,将书随意地放在胸口,问:“你和他们两个说什么呢?” 被逼无奈,暂时需要做个好奴婢的云舒屈膝行了一礼,道:“奴婢问两名英护卫,要不要为世子传膳。” 薛恒一听,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的事,你问他们干什么?” 云舒眉目低垂,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怕打扰到世子。” 薛恒笑笑,难得的,轻松自然的微笑,“你怕打扰到我,他们两个就不怕?” 云舒继续扮乖,轻声轻气地说:“两位左护卫和奴婢又不一样,奴婢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该如何伺候世子呢。” 薛恒定定看她片刻,将放在胸口的书拿起来,合上,“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就可以。” 云舒低着头应道:“是,奴婢知道了。”接着抬起头,用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薛恒,“世子午膳想用什么呢?小厨房准备了桂花条鱼、清炖金钩翅、胭脂鹅脯、荷叶粉蒸肉、赤枣乌鸡汤和蟹肉小饺、碧梗饭,若不符合世子心意,奴婢叫他们更换。” 薛恒将书放在条案上,道:“不急着用膳,过来,替我磨墨。” 条案上整齐摆放着笔山、砚台、座屏、笔洗、镇纸、砚滴等物,云舒应了声是,走到薛恒身侧,准备磨墨。 轻轻拿起砚滴,往端砚里加一点水,接着用墨锭顺指针在砚堂上打圈,再前后推拉,将墨磨得不浓不淡,均匀乌亮。磨好后将墨锭移开,放在墨床上,以防墨锭和砚粘连在一处。 “世子,墨磨好了。” 薛恒犹在出神,闻言,收回注视着她双手的目光,淡淡道:“以前伺候过老夫人笔墨?” 云舒不由一愣。她没有伺候过老夫人笔墨,之所以会磨墨,不过是幼时跟着爷爷学过书法绘画,所以懂一些。 且磨个墨而已,有什么难的,看两次也就会了。 “奴婢没有伺候过老夫人笔墨,只是看彩环她们做过,照猫画虎罢了。墨磨得不好,世子不要见怪。” 薛恒便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脸上的笑意才散去,左达进来道:“大人,袁术来了。” “叫他进来。” “是。” 便见一四十岁上下,身穿月黄道袍,外罩藏蓝色云锦团云纹褡护,头戴网巾,气质文质彬彬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冲着薛恒一拱手,道了句:“卑职袁术见过大人。” 薛恒抬了抬手命对方起身,继而对云舒道:“这位是袁画师,擅画传神,可为你父母作画。” 云舒原本还在纳闷好端端的,薛恒向她介绍画师做什么,听了此话,眼皮子猛地一跳,“为、为奴婢的父母作画?” “不错。”薛恒看着她,“你不是要寻找双亲吗?这件事,我来帮你办。” 云舒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紧张,“这、这……奴婢身份低微,怎敢麻烦世子。” 她哪里知道原身的父母长得什么样,更不知道他们身在哪里,是否还活着,又为何与原身分别。那不过是她编造出来,想要离开国公府的借口罢了。 这薛恒竟然真的上了心,要给她寻找父母。 她的生身父母……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云舒悲从中来。她避开薛恒探究的眼神,低着头道:“世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半年后,奴婢自会前往廖洲寻找双亲,找到找不到,全看天意。” “半年?不必等半年。”薛恒道,“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定能顺顺利利找到你的父母。待找到了你的父母,你们在京中团聚也是一样的。” 云舒浑身一僵。 什么叫在京中团聚也是一样的? 莫非薛恒不愿放她离开了?想让她永永远远在他身边伺候? 光是如此想一想,云舒便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偏薛恒还在等着她回话,不得不冷静下来应了声:“是,奴婢感激世子大恩,来世当牛做马,必定报答。” 薛恒盯她半晌,转过脸道:“开始吧。” “是。” 云舒引着袁画师在外间的梅枝雕花桌前坐下,帮他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袁画师一抹山羊胡,提笔蘸墨,笑着道:“姑娘,请讲。” 云舒无可奈何,只道:“我母亲身高五尺五寸,瓜子脸,柳眉杏目……” 她说着说着,脑海中便浮现出双亲的样貌,忍不住逐一描述,细细形容,说道最后,思念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不禁红了眼眶,落下了两行泪珠。 隔着珠帘,薛恒隐约看到那道纤瘦袅娜的身影在轻轻发颤,好似被微风吹拂着的,飘在天空中的一抹碧霞,影影绰绰,若即若离。 他不加掩饰地将她打量,直到她不再哭泣,方移开目光,端起手边的阳羡雪芽,兀自抿了半盏。 浓墨游转,渐渐的,一对样貌出众的中年夫妇跃于纸上,袁画师将笔掷于笔山上,道:“姑娘看看是这样的吗?” 云舒移步上前,细细观看后不由暗吃一惊,心道这位袁画师当真是好本事,画上的人物与她父母像足了七八分。 只是他们俱穿着这个时代的衣装,看起来亲切又陌生,云舒破涕为笑,按了按眼角的泪花道:“大概是这样的。我那时年龄还小,记忆模糊,实在想起不来。” 袁画师点点头,便拿起画像给薛恒看。 薛恒接过画像,将画像上的人物和云舒比对了一番,问:“你爹和你娘叫什么?” 云舒在外间一愣。 薛恒隔着犹在徐徐摇晃的珠帘看她,“你年纪再小,也该记得双亲的姓名吧。” 自然是记得的。 “奴婢记得。” 强宠骄婢 第5节 “嗯。”薛恒道,“那便进来回话。” 她撩开珠帘走进去,看了眼审问犯人似得薛恒,如实招来,“奴婢父亲名叫董必行,母亲叫林敏芝。” 薛恒目光一沉:“你姓董?” “是。”云舒道。 “本名叫什么?”薛恒又问。 云舒踌躇片刻,回答:“云舒。” “董云舒?” 薛恒似有些诧异,出神地看了云舒片刻,移眸,望向半开着的窗棂外,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 “以后叫回本名吧,不必再叫沉碧了。”少时,薛恒道。 云舒怔了怔,继而顺从地一点头,“是,一切全听世子安排。” 薛恒收回目光,蜻蜓点水似得从云舒的面上扫过,又在她腰上挂着翡翠平安扣上停顿了片刻。 察觉到薛恒打量的目光,云舒便也低头看了看腰上的平安扣。那平安扣被汐月打了络子,佩戴起来更显灵动飘逸,可云舒并不喜欢。 这平安扣戴在她身上仿佛是个枷锁,时刻提醒她是国公府上的丫鬟,薛恒的丫鬟。 忍着心中涌起的不满与抗拒,云舒佯装开心地对薛恒道:“这是汐月打的络子,世子觉得好看吗?” 薛恒面露疑惑,“汐月?” “对。”云舒道,“就是之前和奴婢一起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鬟。” “嗯。”薛恒沉吟片刻,道,“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如今绮竹轩只有你一个丫鬟,便是你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忙不过来。这样,你自己去选几个得力的人手来,以后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归你管。” 云舒听了,心中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她连薛恒的贴身丫鬟都不想做,遑论管事丫鬟了。 偏偏这差事落在了她头上。 果然人倒起霉来,喝口凉水都塞牙。云舒按下想对着薛恒翻白眼的冲动,恭谨地一颔首,“是,奴婢领命。” 第6章 ◎留在此处◎ 翌日,天一亮薛恒便进了宫,期间回府一趟,又赶往都察院。 他来去匆匆,一脸严肃,搅得云舒心绪不安。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活祖宗,李妈妈又拉着她去选丫鬟婆子,勾心斗角的一通折腾。 说是让她选人,实际上只是走个过场,把各房想要塞进薛恒院里的丫鬟堂而皇之地带进来而已。云舒全程都没怎么说话,看着薛恒的三位婶母飙戏,等她们闹够了才从备选名单中勾了汐月的名字,日后也好有个伴。 且她既然被老夫人从房里剔了出来,定是在那边受排挤,不如到绮梦轩来,也能轻松一些。 最后选定了四个丫鬟并一个婆子,一起回了绮竹轩。 既是被薛恒认命为绮竹轩的管事丫鬟,少不得训诫了她们几句,然几个丫鬟完全没将云舒当回事,懒懒散散地听了一会儿便散了,各做各的事。 “姐姐,你瞧她们,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好似千金小姐,哪里像个丫鬟。” 那几人一离开,汐月立刻凑到了云舒身边小声嘀嘀咕咕。 云舒笑着拍了拍汐月的手背,心想可不就是趾高气昂嘛,这四个姑娘都是二房、三房、四房的太太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貌美如花,说是到绮竹轩来当丫鬟,实际上是那三房送给谁薛恒的美人,只盼他能看上,收一个两个做通房小妾。 到时候,人家便是主子,她们仍是丫鬟,如今只不过早早摆出主子的款儿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没事,有文妈妈在呢,那位可是老夫人指派过来的人,有她在,她们翻不出浪来。” “希望如此。”汐月眨眨眼,道,“姐姐,我听他们说,如今你不叫沉碧,改叫云舒了。” “是,你消息倒是灵通。”云舒笑道,“是世子替我改的名。” “世子对你可真好。”汐月摸了摸她碧绿的裙摆,“不过,我还是觉得沉碧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云舒心道她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丫鬟名,她笑着将汐月带来的小包袱一丢,拽着她往正房里走,“快走吧,去干活了。” 绮竹轩就薛恒一个主子,且他公务繁忙,时常不在府中,需要她们这些丫鬟做的事实在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的。闲来无事,云舒便倒腾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绿竹芭蕉。 起初她小心翼翼,生怕薛恒不满,认为她游手好闲,后来发现薛恒压根不管这件事,即便看到她蹲在竹林里忙忙碌碌,也不说什么,只好奇地打量打量她,便胆子打起来,大刀阔斧地搞绿化。 她擅作主张圈出一片花圃,养了些兰花,茉莉,又往东院墙移植了蔷薇花,清风徐来是,花瓣纷飞,落英缤纷,任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好看。 拉着汐月给花浇了水,给竹子驱了虫,修建了杏花横生错乱的枝杈,又一起坐在抱厦里编了几个鸟笼,踩着梯子放在海棠树上后,太阳便快要落山了。 晨钟幕鼓,时光飞逝如流水。 临近天黑时,薛恒终于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皇帝陛下的赏赐。才去厨房用了晚膳,想着打个盹的云舒不得不打起精神,和文妈妈将陛下赏赐之物整理录册,归于库房。 薛恒破获的这起贪污案玄之又玄,据说赃款高达两百万两白银,不仅摘掉了蓟州巡抚清廉爱民的帽子,还把太子牵扯了进来。 皇帝前后派了两位钦差大人前去查案,结果一人横死,一人下落不明。薛恒临危受命,不负众望,冒着生命危险,将所有涉案贪官绳之以法,以正朝纲。 饶是云舒在国公府里见过不少宝贝,但当小山一样的金银珠宝堆到库房里时,依旧咂舌不已。 捧着厚厚的账簿,云舒打着哈欠锁上库房的门锁,穿过抄手游廊,入垂花门进了正院。见薛恒房里还亮着灯,便想着将账簿送过去,让对方看一看,谁知汐月却冲上来拦住了她,不让她进去。 “怎么了?”云舒纳罕地道,“为何不让我进去?” 汐月一脸鄙夷地朝房里努力努嘴,“姐姐,别进去了,这会儿子那四个都在里面呢。” 云舒惊讶,“都在里面?” “是啊。”汐月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瞧见,这世子一回来呀,她们四位个个精神起来了,全然不像白日里干活的时候,这个胳膊疼,那个小腿软。这会儿子都跟那开了屏的孔雀似得,生怕在世子面前显不出来呢。” “好了,别说了。”云舒朝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心里面听到。” 汐月不屑一哼,“里面乱哄哄的,怎么可能听到。”又道,“只是她们四个里若是有人冒了头,你我姐妹的日子只怕要难过了。” 云舒笑了笑,没说话。 冒头?哪那么容易。 她虽然和薛恒接触的时间不长,却也看得出对方是个喜静之人,且又在外面忙碌了一天,回家之后更想清净,如何忍得四个别有用心的奴婢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果然,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薛恒不耐烦的声音:“你们几个,出去。” “世子,奴婢伺候您更衣。”是二夫人身边的,梅香的声音。 四人之中,由以这梅香生得最好,可能是仰仗着这份美貌,才敢违背薛恒的命令,结果却惹来对方狠厉的斥责,“滚!” 竖着耳朵听着房里动静的云舒和汐月齐齐一愣,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呢,便见那四人惊慌失措地退了出来,低着头跑开了。 最后出来的梅香更是咬破了唇肉,手指紧紧地勾在一起,快要掰断了似的,见云舒好端端地在外面候着,狠狠白了她一眼,留下一记“以后走着瞧”的眼神后离开。 无端端遭人恨的云舒直觉得莫名其妙,正想着还要不要进去送账簿,薛恒斥了一句,“云舒何在?” 这一声低斥官威十足,骇得汐月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云舒的心也跟着砰砰乱跳了两声,转念一想自己有没做错什么,便镇定地应了句,“奴婢在外面,世子可有事吩咐?” “进来。” “是。”云舒皱了皱眉,在两位左护卫略显同情和那四名丫鬟或嫉愤或嫌恶的注视下,推开了房门。 房内萦绕着淡淡的依兰香,还有皂荚的味道,云舒抬眼往卧房内一瞧,果见穿着一身月白中衣的薛恒正擦拭头发。 见云舒来了,他将玟布巾往四鸾衔授金银面盆架上一扔,不愉道:“怎么没进来伺候?” 沐浴之后的薛恒肤色极白,双眸清亮,明月苍茫,像那天山之巅的雪。奈何眼神太过冰冷,表情寒肃,令人望而生畏。云舒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回禀:“奴婢跟着文妈妈去了账房,不知世子在沐浴。” 且这院子里奴婢这么多,为何只使唤她一个。 她心中这么想,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只诚惶诚恐地望着薛恒。 可惜薛恒压根不吃她这套,闻言,只冷冰冰地问:“我只走了一天,这院子里便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你就是这么替我管教下人的?” 这话又不讲道理了,她只是一个从外面买来的小丫鬟,那四个可都是家生子,又是三位太太派来的心腹,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如何管?怎么管? 但这话也不能明说,她想了又想,只道:“是,奴婢知错了。” 薛恒冷哼一声,没再理她。 云舒不尴不尬地在卧房外站了一会儿,见薛恒没有要继续斥责她的意思,这才入内,将账薄放在了他手边。 “世子,御赐之物皆已录册入库,请世子过目。” 薛恒正坐在上用参汤,那参汤由乌鸡所制,又放了桂圆、人参、灵芝等物,在炉子上吊了一天,闻着就香,然而他只喝了两三口就不喝了,撂了碗,用帕子擦了擦嘴,道:“那里面有一对南海进贡的珊瑚耳坠,赏你了。” 表情恭顺,默默站在一旁的云舒微怔。 她才挨了骂,怎么又得赏赐了? 便是打一棍子给颗枣吃也不能这么快呀。她没有应声,不解地看向薛恒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怎么?”薛恒盯着她,“瞧你一脸困惑,是没听清我的话?” 云舒忙道:“奴婢听清了,只是无功不受禄,世子的赏赐,奴婢不敢收。” 薛恒闻言笑笑,道:“你得了赏赐,这院子里的事,务必尽心些,别让我失望。” 推辞不得,云舒便顺从了他,“是,奴婢一定尽力。” “嗯。”薛恒懒洋洋地往四方刺绣枕上一靠,低头揉了揉眉心,云舒见状立刻问,“世子乏了吧?奴婢伺候世子歇下吧。” 一面说,一面快速铺床。 青玉枕置于床头,另放着一对蓝底白牡丹宫锦靠枕,再将湖蓝色滑丝薄被铺好,搭上秋香色金心闪缎搭子,放下赤金挂钩,散开新换的天青色暗织石榴花纱帐,最后展开紫檀镂花四君子寝屏,燃了琉璃罩九瓣莲花灯。 朦朦胧胧的烛光穿过寝屏,将四君子的倩影印在在了纱帐上,也印在了云舒的身上。 薛恒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烛光下的女子肤如凝脂,手若柔夷,一双杏*眼狡黠灵动,似倒映着三千繁星。碧绿衣衫清丽脱俗,行动间有阵阵幽香飘出,竟是比室内的依兰香气还要令人静心安神。 他看了片刻,阖眼,神思去了。 “世子,好了。” 铺好床的云舒抬眼一瞧,刚好看到闭目养神的薛恒的侧脸。 他五官本就出众,鼻子更是神来之笔,侧面看去笔直高挺,衬得眉目越发深邃,英姿勃发,正气凛然。 云舒生怕打扰到他,又怕他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呼唤:“世子?” 薛恒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盯着她的手,“你做什么?” 云舒忙松开了手,低头,“世子,时间不早了,赶紧歇下吧。” 强宠骄婢 第6节 “嗯。”薛恒目光幽幽看她片刻,起身舒展了舒展筋骨,“你去吧。” 云舒求之不得,匆匆行了一礼,“是,奴婢退下了。” 便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往外走。 “站住!” 尚未走出卧房,便听薛恒在后面叫她,“你去哪?” 云舒转过身,一脸迷茫地说:“奴婢去外间侯着。” “去外间做什么?” 薛恒随手一指对面的美人榻,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叫云舒皱紧了眉头,“世子要我留在此处?” 第7章 ◎欲擒故纵◎ 薛恒抬眼看她,目光中暗含几分不耐,“怎么?” 云舒气闷不已,挣扎,“奴婢睡着了不老实,恐打扰到世子,还是在外间候着吧。” 薛恒闻言不语,只加重了眼神中的不耐,沉沉望她。 那目光叫人不寒而栗,云舒暗道不妙,忙接受了对方的命令,“奴婢遵命。” 梦幻轻盈的纱帐掀起,垂落,确定那人睡熟了之后,云舒轻手轻脚熄了灯,爬上了铺着软褥的美人榻。 曾经,她也在老夫人房里下过夜,当时只能坐在脚踏上打盹,却也远比此时此刻安然舒适。 眼下,她躺在价值连城的红酸枝美人榻上,大气都不敢喘,木头桩子似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打扰到纱帐后的那一位。且一想到莫名其妙和一成年男子共处一室,分床而眠,她就郁闷的想跳井了。 这种鬼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带着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云舒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瞪瞪地睡去。 好不容易睡熟了,天却快要亮了,心里始终绷着一根线的云舒一听到薛恒起身的动静便一个轱辘爬起来,打水,叠被,伺候薛恒洗漱,用膳,更衣,忙得脚不沾地。 包括汐月在内的几个丫鬟全程只敢在外间候着,没有薛恒的命令,一个都不敢进来。云舒那个气啊,心想他要了一堆丫鬟又不用,只使唤她一个,是故意折磨她吗? 强忍着怒气将一块沉甸甸的大理寺腰牌挂在銙带上,又假装细心地替他整了整官袍,最后托起缠枝莲花漆背镜,问:“世子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一身绯色官袍的薛恒神采奕奕,器宇轩昂,他戴上官帽,扫了眼蔫头蔫脑的云舒道:“怎么无精打采的?昨夜没睡好?” 云舒心想能睡好就有鬼了,但一张口,说出来的话似抹了蜜的甜,“奴婢头一天在世子房中值夜,生怕出纰漏,心里紧张,是以没睡好。” 薛恒轻声调笑她,“胆子倒小。”又道,“从库房里选几样礼物出来,给老夫人,三位太太和四小姐送过去。” 又领了一桩苦差的云舒痛苦不堪,虚弱地道了声:“是。” 送走薛恒后,云舒拉着文妈妈去了库房。 文妈妈是英国公府里的老人了,又是老夫人身边的,有她在旁提点着,方能事半功倍。很快,云舒便选好了礼物,又巴巴地给老夫人,三位太太和四小姐送了过去,最后又回了老夫人那里复命,这差才算办完了。 老夫人才用过早膳,正饶有兴致地陪着几个小辈解九连环玩,见云舒和文妈妈办完差事回来了,温和道:“难为你们大热天的跑了一趟,去领碗乌梅汤喝吧。” 说完,站在身旁伺候的丫鬟彩佩上前,将两个荷包递给了她们。 荷包里装着的是赏钱,云舒捏了一下,便知数目可观,忙和文妈妈一同谢了恩。 “老奴多谢老夫人赏赐。” “奴婢谢过老夫人赏赐。” “好了,都起来吧。”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九连环,若有似无地看了文妈妈一眼。 文妈妈便去看云舒,云舒知道这是她们主仆二人想说悄悄话了,且不想让她听道,便福了福身,默默退了出去。 她一走,老夫人立刻问道:“如今恒儿院子里可还安稳?” 文妈妈垂首站在老夫人斜前方,不徐不疾地回复道:“暂时没闹起什么风波,只是那几个丫鬟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这几日一直纵着她们,只怕马上就要生事了。” “嗯。”老夫人叹了口气,神色带上了几分不愉,“恒哥儿才回来,二房三房四房的就坐不住了,急吼吼地往他院子里塞人,当我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算盘。好在恒儿一向稳重,这一点,我是放心的。” “老夫人放宽心,有老奴才,那几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浪来。”文妈妈胸有成竹地道。 老夫人点点头,沉吟片刻后问:“沉碧如何?” 文妈妈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丫头外表憨憨的,实则有几分小聪明,但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倔性,调教些日子也就好了。” “嗯。”老夫人眸光沉了沉,道:“她既能入了恒哥儿的眼,定有些过人之处。”又向文妈妈叮嘱,“这丫鬟他要了也就要了,只是你要提点着他些,未娶正妻,不得立侧室,恐遭人话柄。” 文妈妈重重一点头:“老奴明白。且世子心里也是明白的。” “嗯。”老夫人拨了拨手里的佛珠,低沉道,“他爹那个混账东西,宠妾灭妻,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爱顾,有这根针刺在心里,他定不会做出荒唐事。只是事有万一,你还是要盯紧些。” “是,老奴记住了。”文妈妈道,“老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 揣着老夫人给的赏赐,云舒回了绮竹轩。 老夫人和文妈妈说了些什么,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只犯愁该如何处理这两日得来的赏赐。 老夫人给的赏赐倒好说,一把碎银子,原封不动收进钱匣子里便是,只是薛恒赏的这对红珊瑚耳坠…… 她默默地将揣在袖子里的锦盒取出,打开,把静静躺在里面的红珊瑚耳坠取了出来。皇宫里出来的东西个个都是宝贝,光是那用来装耳坠的锦盒就不知道值多少钱,更别说这对来自南海的红珊瑚耳坠了。 它们色泽浓郁,形状饱满圆润,被细细的银链勾串着,远远看去银光闪烁,鲜红欲滴,煞是好看。就是这样的好宝贝,对云舒而来却好似那烫手山芋,收起来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思来想去了好一阵才决定戴在耳朵上。 薛恒性子阴晴不定,又心细如发,且十分喜欢难为她。保险起见,还是戴上为好。 本就是赏给她戴的,戴上准没错,不戴只怕会惹得对方不高兴。 烦,真是烦。云舒不耐烦地摘上耳朵上的银耳吊,将红珊瑚耳坠戴了上去,戴好了一琢磨自己总是穿着绿色衣裳,红配绿,太俗气,便又打开衣柜,翻出件天水蓝半袖衫与同色的百褶裙换上。 穿戴整齐之后,她连照一照镜子的心情都没有,打算去厨房看看晚上的饭食,结果一出门便遇见了梅香几个在月洞门前嘀嘀咕咕。 那几人一看云舒从屋里出来了,默契地停止了讨论,目光各异地盯着她看,站在梅香身后的兰芷更是翻着白眼“嘁”了一声。 云舒正在整理长袖衣上的结带,见状,垂下手走过去问:“你们几个不去干活,聚在这里做什么?” 梅香哼了一声,挑衅地道:“你这是什么口气?在审问我们吗?” 云舒这才发现这梅香今日竟是穿了一身竹绿衣裳,鲜亮高挑,更显美貌。云舒隐约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气,如此样貌,必不甘心一辈子当奴婢,是一定要往上爬的。 偏偏她挡了她往上爬的道。 云舒心说她也不是故意的,若可以,她一天都不想在萧恒跟前伺候,可被几个姑娘如此针对也是不乐意的,便毫不客气地回击:“你我都是奴婢,你说我是什么口气?” 梅香柳眉倒竖,一下子就恼了,“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当我们不知道你那些龌龊手段!” 兰芷更是抬手将她的耳朵一指,“瞧她那轻狂样,才得了世子的赏赐,就迫不及待戴在身上出来显摆了,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 话音刚落,一盆凉水唰地落下,浇湿了四人的衣裳。女子尖锐的叫声瞬间撕裂了云舒的耳膜! “啊——谁!是谁泼的水!” “天呀,我的裙子都湿了!怎么办啊!” 混乱间,汐月甩着一把大扫帚走了过来,边走边扫土。 她的衣袖裙角皆是湿哒哒的,显然是刚刚那场意外的始作俑者,四人立刻围了过去,扯着嗓子痛骂:“小贱蹄子,你干什么?” “没长眼睛吗?还是你故意往我们身上泼水!” 汐月头扬的高高的,面对众人的指责,理直气壮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在洒扫庭院,看见脏东西就扫!” 说完扫得越发起劲,故意把土扬到她们身上。 四人呛得连连后退,“汐月!你这贱蹄子可是疯魔了!” “咱们走,别理这个疯子!” “贱蹄子!你给我记着!以后我再找你算账!” “对,这事没完!”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撂了狠话,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呸!背后嚼舌根的赖东西!我见一回打一回!”汐月放下扫把,小跑着来到云舒身边,“沉碧,不,云舒,你没事吧?” 云舒气得够呛,却也懒得和她们计较,擦了擦溅在额头上的水珠,道:“没事。” “你呀,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闲的!”汐月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云舒,“不瞒你说,私下里,我还听她们说过更难听的话呢。” 云舒眉毛一挑,明知那几个人的嘴里蹦不出什么好屁来,还是好奇地问:“什么话?” 汐月噘了噘嘴,道:“她们呀,说你装腔作势,明面上要自赎出府,背地里却设计与世子偶遇,引起世子的注意,使了什么欲擒……欲擒……” “欲擒故纵?”云舒道。 第8章 ◎让她进来◎ “对!就是欲擒故纵!”汐月一脸愤慨,“她们还说你早就想来伺候世子,爬世子的床,想做世子的通房。” 云舒听了只不住地冷笑。 她就知道是这样的话。 “果然这人心里装着什么,眼里就看到什么,世子的通房……那不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吗?” “可世子并不喜欢她们。”汐月搀住云舒僵硬的胳膊,“她们就是嫉妒姐姐!” 云舒铁青着一张脸道:“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一天天累得要死,当牛做马的,还要与人勾心斗角。” “可世子待姐姐确实与众不同啊。”汐月眼巴巴地望着她,“姐姐感受不出来吗?” 云舒一时哽咽。 这句话简直比梅香她们几个说出来的话更让云舒难受。 “与众不同?”她哂笑,“什么与众不同,他就是觉得我性子软好使唤,打一棍子给颗枣,没完没了的折磨我罢了。” “折磨?”汐月听罢脸一红,眼睛珠子滴流乱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云舒望着欲言又止的汐月好一阵无语,“你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强宠骄婢 第7节 汐月慌乱地捧住自己的脸,“是、是吗?” 云舒哭笑不得地捶了她一拳,又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外走,“你别瞎想了,怪可笑的。我就是奴才,跟你们一模一样的奴才,什么通房,我死也不会做通房的。” 清越的嗓音渐渐消散在微热的气流中,月洞门后,文妈妈闪出半个身子来,望着云舒离去的背影陷入沉默。 太阳落山前,薛恒回来了,去存斋堂坐了一会儿后回绮竹轩用膳。 晚膳是云舒精心筛选过的,样式虽然不多,但每一种都是薛恒爱吃的,且是温补好克化的食物,绝不会让他的身体感到不适。结果才用了一半,薛怀拎着一罐子酒找来了,兄弟两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得好不开怀,可愁坏了在一旁伺候的云舒。 因屋子里多了个主子,只她一个人伺候是万万忙不过来的,文妈妈这种上了年纪有资历喜欢规劝的老妈妈又会扫兴,便叫了梅香几个进来伺候,那几人难得近身伺候一回,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惜薛恒从头至尾都没正眼看过她们一眼。 因为午后的那场纷争,那几个见了云舒犹如见了仇人一般,若不是薛恒在这里,只怕已经扑上来撕了她。云舒深深觉得她们的恨意着实莫名其妙,毕竟即便她是薛恒的通房,她们也是有机会的呀,薛恒的后院又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眼看得二人喝得差不多了,云舒赶紧领了送薛怀回倾云轩的差事,离开了那让她觉得水深火热的地方。等她跟三少爷房里的管事嬷嬷交代清楚,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之后,意外发现绮竹轩内安静的可怕,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跪在薛恒房门外的梅香更是掉了簪子,散了头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景此景,便是在英国公府里生活了三年的云舒也懵了懵。 莫不是那薛恒喝多了之后兽性大发,想要对梅香用强,却遭到反抗? 梅香……会反抗吗? 越想越不对。云舒一时有些紧张,双手紧握压在心口,小心翼翼地进了内院。正想着浑水摸鱼跪在人群里,屋内忽地传出一声暴喝:“你滚哪儿去了?” 那声音宛若惊雷,带着滔天怒气,染着浓郁的酒气,炸响在云舒的头顶。云舒猛地抬头一望,却没看见薛恒,只看到唯一没有下跪的文妈妈站在廊檐下,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云舒一颗心瞬间飞到嗓子眼,心想她什么都没做呀,怎么又惹恼了那祖宗。 她勉强保持住镇定,道:“奴婢去送三少爷了,三少爷他,他喝醉了。” 这是府里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是哪一院的公子、小姐去其他院子里吃饭,离开时,俱要有该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护送,以防出了什么意外,交代不清楚。 她按照府里的规矩办事,也错了? 正默默腹诽着,房门豁然打开,接着,披着件墨色纱袍的萧恒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后锁定了云舒的身影。 云舒被那双诡戾,却又蛊人的眼睛看得浑身一抖。 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萧恒看清楚她后更生气了。 她明显察觉到萧恒死死地盯着她的衣裙看了几秒,又瞟了眼她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继而气急败坏地道:“你倒是会挑差事,我准许你去了吗?” 云舒张了张嘴,又闭上。 这简直莫名其妙。 虽说人喝多了难免丧失理智,但萧恒明显就是要刁难她,她辩解再多又有什么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便磕了个头道:“奴婢自作主张,请世子恕罪。” “请世子恕罪!请世子恕罪!”一直跪在地上默默哭泣的梅香忽然道,“奴婢再也不敢了!请世子看在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薛恒冷着脸,任由梅香哭求,始终一言不发。 “世子。”一直默默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的文妈妈面容平静走到薛恒身后,道,“更深露重,世子穿得单薄,又吃了酒,为免沾了寒气,还是回屋休息吧。这里交给老奴处理。” 薛恒犹豫片刻,点头。 文妈妈欠了欠身,这才抬高声音对众人道:“府上对待下人,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今夜梅香行为不端,惹恼了主子,打二十手板。云舒身为掌事丫鬟,管束下人不力,打三十手板。” 云舒惊愕抬头。 她本能地去看薛恒,却见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里渗出阵阵寒意,瞬间将她的心淬炼成冰。 没什么的好说的了,罚就罚,打就打,云舒收回注视着薛恒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道:“奴婢领罚。” 很快,文妈妈叫人取来了两根戒尺,又唤来两个婆子,负责行刑。云舒和哭得筋疲力尽的梅香一并跪在石阶前,举起右手,掌心朝上,等待惩罚。 这不是她第一次挨打。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慌乱,害怕,无措。病没好就往外跑,结果被英国公府的下人抓了回来,关在柴房里用棍子狠狠打了一顿,并威胁她,再跑再打,直到打死为止。 身上的剧痛让她认清了现实,并明白他们说的不是吓唬人的话。 她是奴婢,命如草芥的背着奴籍的奴婢,逃奴按律当斩,英国公府想弄死她,简直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谁不想活着?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珍惜生命。 所以,比之第一次挨打时的痛苦,绝望,委屈,愤怒,这一回,她的心情异常平静。 榉木制成的戒尺,长七寸有余,打在掌心火辣辣的疼,才领教了此物威力的汐月跪地磕头,为云舒求情:“求世子网开一面,饶过云舒姐姐吧,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披着一身细碎星光的薛恒抬眼看了看直挺挺跪在地上,一脸淡然的云舒,拂袖而去。 “世子!” “谁再多嘴!一并处罚!”文妈妈立在紧闭的房门前,警告汐月,“你是不是也想挨打?” 汐月脖子一梗,还想为云舒求情,云舒赶忙拦住她,“汐月,不必再说了。” 她抬头看向铁面无私的文妈妈,“有错当罚,我做错了事,自然要被惩罚。” “你明白就好。”文妈妈瞧她一眼,下令,“打!” 戒尺抽打在掌心的啪啪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戒尺打下来的时候,云舒仍旧狠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想抽回手。那负责行刑的老妈子经验十足,一双手力大无穷,死死箍着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打的云舒浑身哆嗦,且一下比一下疼,她直觉掌心的肉都要被打烂了,剧痛延伸到指甲,蔓延至全身,疼得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快要昏死过去。 但她始终一声没喊,更没有求饶,只是偶尔控制不住,从齿间溢出一两声痛吟。 反观一旁的梅香,她从挨第一戒尺起,就开始哭,先是委屈的哭,再是可怜的哭,最后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自己错了,一个劲求饶,直至浑身脱力,晕了过去。 见人昏死了过去,文妈妈立刻抬手,示意停止对梅香用刑。但云舒这边却要继续。 一瞬间,独自领罚的云舒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看她,目光里有侥幸,有冷漠,然更多的却是同情。 即便是文妈妈,见云舒始终一声不吭,硬抗到底,都不自觉皱了眉头,频频往房内打量,偏偏除了行刑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 九,十,十一…… 疼出了一身冷汗的云舒连举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太疼了,她几乎感受不到右手的存在,只看到掌心似染了血,红的可怕。 含恨闭住双眼,她在心里继续数着,十三,十四,十五…… 文妈妈看不下去了。 她不过是想磨一磨云舒的性子,并不想真的重罚她,若真打坏了,如何跟里面的那位交代。 这可是他从老夫人处要走的丫鬟,当中意味着什么,除了这个倔丫头,谁不明白! 正想着找个理由为云舒求情,忽闻薛恒在屋内道:“住手。” “让她进来。” 第9章 ◎奴婢知错◎ 这个“她”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谁。 行刑的婆子忙收起了戒尺,文妈妈也换了副神色,轻声催促她:“云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云舒牙关紧咬,冷汗涔涔,闻言,右臂猛地脱力滑至身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撑着酸麻的双腿,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了眼文妈妈后慢慢走上台阶,轻轻推开薛恒的房门。 一步一惊心。 她说不清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却实在不想看到薛恒那张脸,偏偏对方不肯放过她,教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地应付,周旋,用委曲求全换来一个相安无事。 这远远要比挨上几戒尺更令她难过。 强忍着复杂的心情,云舒一摇一晃地走向卧房,跪在了玛瑙珠子制成的珠帘后。 “奴婢云舒给世子请安。” 她阖目磕头,脑门就抵在仍在微微发颤的手背上,清晰地感受着那份疼痛。 少时,头顶传来一阵珠帘碰撞的碎响,接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拢住了她,萦绕在她周围,良久不散,好似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禁锢。 她知道薛恒来了,却不看他,只将头埋得更低,“奴婢知错。” 薛恒站在云舒身前,垂眸望着她。 纤瘦的身体缩成一团,以头点地,双臂轻轻颤抖,显然委屈至极。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只看了他一眼,就乖乖领罚去了。 薛恒觉得自己定是喝多了酒,否则怎么会觉得头疼呢? 他弯下腰,猛地攥住云舒的手腕,云舒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抖,迟疑了片刻后乖乖抬起右手,身体也跟着挺直,抬头看他。 薛恒的目光依旧是凉凉的,那双寒冽的瑞凤眸自上而下扫她一遍,最后盯住她红肿的掌心,问:“疼吗?” 云舒根本不想理他。 能不疼吗? 她不止手疼,心更疼。 她的手生得十分好看,手指修长,洁白细嫩,软若无骨。汐月曾说,她的手便是去提锄砌瓦都是好看的,若是弹琴,指不定将人迷成什么样。 云舒当时听了只是想笑。 现在也想笑。 于是她抿嘴一笑,道:“疼的。”肿得都快要烂掉,流血,还问她疼不疼。 真是可笑。 望着她面上忽然现出的笑意,薛恒晃了晃神。 他看过太多人的笑,虚伪的笑,奸诈的笑,曲意奉承的笑,无可奈何的笑,却读不懂云舒刚刚的那一抹笑。不是委屈,不似讨好,更不像在作假。 薛恒隐隐觉得头更疼了,只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又问:“疼为何不求饶,为何不辩解?” 云舒唇角抖了抖,直视着薛恒的双眼道:“奴婢无可辩解,甘愿受罚。” 薛恒目光微沉,哂笑:“怨气这么重,还说自己甘愿受罚?” 云舒身体麻木,头脑却很清晰,闻言只从容不迫地道:“世子待奴婢一向很好,奴婢却屡屡令世子失望,自然甘愿受罚。” 强宠骄婢 第8节 薛恒冷嗤。 他微微俯下身来,五指不断收紧,死死箍住云舒的手腕,云舒不解其意,只是疼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薛恒的手背。 “世子……痛!” 薛恒冷冷看她,“还觉得我待你好吗?” 真是个疯子! 云舒心中怒骂,面上却扮出几分柔弱来,按着薛恒的手微微用力,指甲钳入他的皮肉。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背绷紧的筋骨,感受到他皮肤散发出的温度,便不再用力,像一只发了怒,却只是按着猎物,不敢伸出利爪的小猫。 她不轻不重地抓着薛恒的手,委屈地点了点头。 薛恒面上不动,却一点点舒展了五指,只用很轻很轻,却也叫她挣扎不掉的力量攥着她问:“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云舒忙垂下头,道:“错在粗心大意,伺候不周。” “具体一点。”薛恒蛮横道。 云舒咬了咬牙,生怕心中的不满从眼睛里溢出来,便将头埋得更低,瓮声瓮气地说:“奴婢不该擅作主张,送三少爷回倾云轩,更不该离开世子,奴婢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应时时陪伴在世子身旁。” 薛恒听了,总算松开了她。 “你最好是这么觉得。”他望着她又红又肿的右手,道,“若你一早就明白,今日也不必受这样的苦,令好好的一只手废了。” 云舒赶忙收回手,用袖子遮住手腕上殷红的箍痕,“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薛恒皱了皱眉,绕过她,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红一白两只白瓷小药罐,递给了云舒。 “这药你拿去,红的内服,白的外敷,什么时候把手上的伤养好了,把心里的事想明白了,再进来伺候。” 云舒心头一紧。 她明白何为把手上的伤养好,却不知对方这句把心里的事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便慢慢抬起头,去看薛恒,结果只看到了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和一双幽静深邃,叫人难以捉摸的乌眸。 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何必去揣测他的心思? 他爱怎样怎样,她只要记住她是谁,想要干什么就是了。 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应道:“是。” 薛恒的目光从那张无甚表情的面容上游走而过,再在那对贴着她面颊来回晃动的红珊瑚耳坠上都留了片刻,抬手按了按眉心道,“下去吧。” “奴婢遵命。” 艰难起身,云舒踩着虚软的步伐,在薛恒沉默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两瓶灵丹妙药,一场无妄之灾。 相较于急于弄清梅香到底如何得罪了薛恒的汐月,云舒显得淡定许多,她淡定的养伤,淡定的休息,淡定地听着汐月叽叽喳喳,淡定的应付各个院子里前来打听事由的丫鬟婆子。 文妈妈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几下便将来搬弄是非的人打发走,又提点了她和梅香几句。梅香哀莫大于心死,又丢了脸面,那叫一个委屈,云舒全无反应,因为她知道,她就是再委屈,再伤心也是没用的。 小小丫鬟而已,谁会在意? 当务之急,是将手上的伤养好。 她倒是有心让这双手一直红肿着直到溃烂,如此便不用去伺候薛恒,面对他那张俊美却又可恨的脸,但那样做太过自虐,且又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甘心废了双手,云舒便想着让自己的伤好的慢些。 奈何薛恒给她的药十分管用,第一天去痛,第二天消肿,第三天活动自如。待到第四天,她的手基本全好了,又恢复了洁白细润,纤纤玉指的模样。 又纵着性子拖了一日,云舒才入房伺候。 据汐月说,她养伤的这几日,到了夜间,薛恒只允许文妈妈进卧房伺候,铺好床,点好香烛便退出来了,仅在外间值守。经过梅香那件事,几个丫鬟都老实了许多,若无薛恒传唤,绝不敢主动往他身前凑。 谁都不行,只有她可以。 有些事根本容不得她不去多想。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云舒提起胎壁薄如纸,且不碍茶性的砂铫鸳鸯壶,揭开菊花八瓣紫纱茶壶的盖子,将烧得滚烫的山泉水缓缓倒入。 躺在壶底的白毫银针打着旋飘上来,溢出清新怡人的茶香。云舒将壶盖盖上,放在湘妃竹都承盘中,又选取了一只青瓷盏并花口足镂空盏托,一并端起,走向卧房。 这厢刚备好茶,李妈妈便收起了折屏,撩起了红玛瑙珠帘,接着,一身银白绣边立领中衣的薛恒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直面迎向她。 那张清逸俊秀的脸忽然间撞入眼底时,着实令人心惊肉跳,云舒忙停下脚步站好,端着都承盘屈了屈膝盖道:“世子。” 薛恒犹在整理衣领,闻言,抬眼将云舒一扫,淡淡道:“回来了?” 云舒深深埋着头,“是,奴婢回来伺候世子。” 薛恒放下手,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云舒。 她今日穿着件胭脂色百褶裙,上着一件青花交领短袄,头上插着对蝴蝶宝银簪,耳戴珊瑚,腰挂翡翠,乌发在面颊两侧前弯出两道优美的弧度,显得整个人秀丽婉约,清雅脱俗。 薛恒浓黑的眸子闪了闪,移开眼,默默坐在了外间的三弯腿如意头圆桌前。 云舒二话不说跟了过去,往青瓷盏里倒了茶,用盏托托着,奉与薛恒。 这是薛恒的习惯,清早起床,洗漱之后先饮一杯茶水,再用早膳。 “世子,请用茶。” 薛恒目光扫过那两只托举着茶盏,白如冷玉的手,接过茶,呷了一口道:“手好了?” 云舒一点点收回双手,道:“有劳世子挂怀,奴婢的伤都好了。” “嗯。”薛恒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道,“想来伤的太重,叫你足足休养了四五日,直到今日才好完全。” 云舒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 她只当自己没有听出薛恒的话外之音,只老实巴交地道:“是奴婢没用,一点小伤而已,竟是耽搁了这么久,奴婢愿意领受责罚。” “责罚?”薛恒嗤笑,“还是不要责罚的好,再责罚你一顿,指不定还要休息几天呢。” 云舒眼观鼻鼻观心,“是奴婢没用,奴婢实不配领受世子的恩赏。” 薛恒不置可否,且道:“给我看看” 云舒一怔,掀眸望去,“世子要看什么?” 薛恒无甚表情地看着她,“当然是手。” 云舒恍然大悟,忙收起了紧张戒备的神情,当着文妈妈的面,乖乖将手伸了过去。 薛恒一把捏住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 云舒的心跟着薛恒的动作,似在油锅里滚了一遭。 柔软雪白的一只手,被薛恒攥在掌心之中,随意地摆弄着,揉捏着,温热的气流在两手之间交汇,时间久了,竟是生出几分黏腻的感觉。 “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你这双手生的真不错,纤细修长,白皙娇嫩,用来端茶倒水真是浪费了。”片刻后,薛恒如是道。 云舒很想将手收回来,但薛恒尚未松手,她便不敢有所动作。 便说了些谄媚的酸话,“世子的*手生的才好看,手指那样的长,骨节分明,宛若白玉扇骨一般。且奴婢的手生的再好也是奴婢,做些洒扫粗活方为本分。不像世子,生来便是吉祥富贵之人,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尊贵之气。” 她力所能及的拍着马屁,说到最后牙齿都快咬到舌头了。 薛恒听后笑了笑。 “知道我在都察院这么多年,见的最多的是什么人吗?”他道。 云舒没敢回答。 她从他的笑声中听出几丝凉意,便不敢再开口,偏偏薛恒不肯轻易放过她,用力捏了她的手一下,道:“回答我。” 云舒皱了皱眉,看了眼被薛恒紧紧攥着的手,强作镇定道:“奴婢想,大概,大概是罪人吧。” “不。”薛恒道,“是说谎的人。” 云舒身子一僵。 见她薄薄的背脊与纤细雪白的后颈绷成一条直线,薛恒方接着道:“不过我很少拆穿他们的谎言,时机到了的时候,他们会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云舒只觉得后椎骨一阵发麻,咬着牙根地回了句:“世子睿智,奴婢佩服不已。” 薛恒哼笑一声,这才松开了云舒的手。 云舒忙在圆桌前站好。她默默将被薛恒攥红了的右手放在身后,垂着头道:“世子,时候不早了,可要传膳?” “传。”薛恒道。 云舒如遭大赦,道了句奴婢遵命后匆匆退下,命人前来摆膳。她一走,一直默不吭声的文妈妈立刻道:“世子,沉碧这丫头看着老实乖巧,实则是个我行我素,心口不一的,实不宜留在房中伺候。” 薛恒正要喝茶,闻言,停下动作悠悠一顿,“无妨,你只需将我交代的事办好。” 文妈妈神色一肃,忙道:“世子放心,老奴都安排妥当了,七日后便安排人入府。” “嗯。”薛恒轻轻摩挲着手中余温尚存的茶盏,“如此便好。” 第10章 ◎慢刀割肉◎ 用过早膳后,薛恒前往都察院,处理公务。 云舒也开启了她一天的丫鬟工作——入卧房,将白玉兰如意云纹被收了,换上稍厚一些的重莲绫绸被,挂上了与重链绫绸被同色的黛青缂丝蝉花锦帐。 往帐上悬挂着的雕流云纹玉香盒内放了些香片,再将博山炉里的香灰倒了,窗棂上的灰尘擦了,正准备将窗前紫檀条桌上的古铜花觚也换了,文妈妈在窗外招了招手道:“云舒,你出来。” 云舒望着文妈妈一愣。 经过打手板一事后,她和文妈妈之间多少有些尴尬,平日里鲜少说话,今个儿是怎么了,这文妈妈竟主动找上了她。 带着一肚子疑惑,云舒走出屋子,冲着等在屋外的文妈妈笑了笑道:“文妈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文妈妈本就生着一双下三白眼,又经常绷着脸没个笑模样,看起来就不好惹。闻言,只疏冷地瞥了瞥云舒,道:“如今你得世子看中,行事作风,言谈举止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若觉得自己得了主子几分垂爱就可为所欲为,可是大错特错!” 一番话云里雾里,说得云舒找不着北。她行事作风有问题吗?言谈举止又哪里出错了?这文妈妈别不是闲的没事干,故意来找她的麻烦吧? “文妈妈,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按下心中狐疑,云舒陪着笑脸问。 强宠骄婢 第9节 文妈妈依旧用下三白眼瞥着她,阴阳怪气地道:“只要主子说你错,你就是错,对也是错。只要主子说你对,你就是对,错也是对。一旦入了咱们英国公府,无论是你是何心性,是何性情,都要按照主子的喜好改,不愿意改的,改不了的,不得留在府中伺候,这一点,你总明白吧?” 云舒不明白。 这一套打压折辱下人的手段,云舒三年前就领教过,不过就是想让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打从心里认可奴才这个身份,舍弃尊严,丢掉廉耻,将□□与灵魂一并交付,做个彻头彻尾的傀儡,即便遭受惩罚也不抱怨,即便被剥夺自由也不反抗。 云舒自问办不到,若是能办到,她何必期盼着离府。 关键是,好端端的,文妈妈跟她提这些干什么?她自问这三年来规行矩步,任劳任怨,虽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却也无可指摘,这文妈妈何故摆出秋后算账的架势来教训她。 “文妈妈,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是我言行有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 “当然!”文妈妈伸出一只手,在云舒身上来回指点了一番,“你这丫头,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眼睛里藏着秘密,心里揣着主意,这些,你都是瞒不过我的。” “如今世子身边就你一个贴身丫鬟,你却没有将全部心思放在世子身上,既不贴心,也不勤谨,得过且过,不过是表面恭顺,这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你既是世子的丫鬟,便要谨守做丫鬟本分摒除一切杂念,只将分内的事做好,将伺候好世子当做第一要紧之事,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想。要知足,要感恩,要知道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幸运,能来世子身边伺候的。你明白吗?” 云舒明白了。 这文妈妈是嫌她对待薛恒不够殷勤,不够奴颜婢膝,不够卑微服从,不够低三下四。 她愣了愣,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依旧云淡风轻地说:“文妈妈所言极是,云舒受教了。” “光是说嘴又有何用?”文妈妈冷着脸,不耐烦地朝她挥了下手,“从今日起,凡不用在世子跟前伺候,都到太阳地里站着去,什么时候把眼睛里的傲气晒化了,把骨头晒软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云舒怔立不语。 这文妈妈可是疯了? 见她怔怔地不说话,文妈妈觑了觑眼睛,问:“怎么?没听清我说的话?” 云舒收起手指紧紧攥紧在掌心中,告诉自己要忍耐。 她忍了三年,不差这一日。 便恭顺地朝文妈妈点了下头,“云舒听清了。” “还不快去!” “是。” 她欠了欠身,从房檐下走了出来,默默站在了芭蕉前,老大一片太阳地里。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往来间一个劲朝她打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梅香几个更是站在阴凉地里看热闹,毫不遮掩眼中的讥讽和得意。 云舒便直挺挺的站着,即便身后芭蕉被晒的打蔫,叶子微微卷起,也不皱一下眉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的,她腿也麻了,脚也麻了,面颊发红,头发丝里都是汗,但她依旧不吭声,她倒要看看这骄阳能不能晒软她一身骨头。 正午,丫鬟婆子们都去厨房用饭,回来时,云舒依旧站在太阳地里。 梅香几个越发幸灾乐祸,故意说今日厨房的午膳多么多么好吃,绿豆汤多么多么清凉,反倒是文妈妈过来呵斥了她们几句,神色复杂地注视了云舒片刻后离开了。 如此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太阳即将落山前,文妈妈总算让她走了。 因为薛恒回来了。 来不及擦拭汗水,更换衣服,云舒饥肠辘辘进了正房,开始伺候薛恒喝茶,用膳,沐浴,就寝,好不容易能歇一歇,却又因榻上时不时传出的动静而心惊肉跳,生怕那薛恒也像文妈妈一样,忽然间来了精神,想出什么怪招来折磨她。 好在并没有。 薛恒这几日忙得要命,根本无暇顾及她,每日不过和她说上三五句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不疼不痒的就过去了。 翌日,云舒更换了安神香,希望薛恒夜里睡得踏实些,不要再弄出些动静吓唬她,换好安神香之后,便老老实实去太阳地里站着了。 梅香几个照旧出来看热闹,文妈妈照旧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云舒虚心接受,照单全收,坚决不改。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都是如此。 每日罚站结束,她都要强忍着不适赶去伺候薛恒,她什么都不说,薛恒也什么都不问,如此挨到第七天,云舒到底有些撑不下去了。 文妈妈绝对是个狠人,只要她不肯屈服,便能让她在太阳地里站到山无棱天地合,站到海枯石地久天长,便是她装病装晕也能将她提溜起来接着站,这一点,身为英国公府的奴婢,她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像文妈妈这种人,便是将奴才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只要是主子想让她们办成的事,便是千方百计也要办到。 不就是想让她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么?不就是想让她性子柔软,化作一池春水么?又不是装不出来,便弯了脊背,耷拉了脑袋,一双清眸隐隐含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一副顾影自怜,人人欺凌,可怜巴巴的模样。 如此形容,便是梅香几个瞧了也说不出刺耳的话来,冷哼几声就走了。汐月于心不忍,冒着会被文妈妈教训的风险跑到云舒身前,急慌慌问:“云舒姐姐,你和文妈妈怎么了?院子里这么多丫鬟,她怎么偏偏折腾你一个? 云舒垂着头,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看我不顺眼吧。” “你怎么不和世子说呢?”汐月痛心疾首,急得直跳脚,“你和世子说呀!世子那么喜欢你,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云舒一听笑了。 还替她做主呢,想要折腾她的人没准就是薛恒,折磨她的法子说不定也是薛恒想出来的。 “我没事,汐月,你快走吧,一会儿被文妈妈看到了,只怕要寻你的不是。” 她话音刚落,神出鬼没的文妈妈忽然走了过来,盯着汐月的脸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汐月一哆嗦,“没、没说什么!” 文妈妈狠狠瞪她一眼,“还不去干活!” 汐月点点头,提着扫帚走开了。 撵走了汐月,文妈妈上前两步,打量了云舒几眼问:“滋味如何啊?” 云舒用力咬了下舌尖,酝酿了一番情绪,道:“求文妈妈垂怜,云舒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云舒:“不敢惹主子生气,不满。” 文妈妈听了,认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松口道:“来日方长,如今你可能仍不服气,日后总有屈服的一天,你是个聪明人,劝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说完抬头走向月洞门,“跟我过来。” 云舒二话不说,忙跟了过去。 出月洞门,入廊房,这里飞檐彩绘,古雅宁静,十分静谧,廊房下站着一主一仆,女主人身穿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生的花容月貌,气质高雅。仆人怀抱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约莫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云舒正纳闷这对主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便听文妈妈介绍道:“这位是南府琴师林慧,日后,你便跟着她学习弹琵琶。” 云舒愣在原地。 她顾不得礼仪规矩,只向文妈妈询问:“文妈妈要我学琵琶?” 这是新的磋磨她的手段吗? 第11章 ◎学习琵琶◎ 疑惑间,文妈妈笑了声道:“你这丫头,说你聪明,又犯起傻来了。是世子,世子极喜爱你这双手,便请了林琴师来传授你琵琶技艺,待你学有所成,这双手就不必端茶倒水了,日日为世子弹奏乐曲即可。” 云舒心中大乱。 什么不必端茶倒水,什么日日为薛恒弹奏乐曲?不还是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吗? 她按下心中想要骂街的冲动,扮出柔柔顺顺,弱不禁风,一副认人揉扁锤圆的窝囊样子来,细声细气地问:“世子要我学琵琶?文妈妈,你没弄错吧?” 脸上才浮出些许笑意的文妈妈立刻冷了下来,道:“当然是世子要求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怎么,你不愿意?” 云舒被文妈妈呛得心头冒火,却不敢发作,只陪着笑脸道:“文妈妈言重了,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安排。奴婢只是觉得受宠若惊,以奴婢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世子的悉心栽培。” 文妈妈一听,面上又缓和了些,“既如此,你更要加倍努力,不叫世子失望。” 又道:”我已命人将流云馆收拾了出来,以后你就同林琴师在那里学琵琶。” 竟是连地方都给她定好了。 云舒一时无语,只站在原地出神,文妈妈见状推了她一下,“怎么?欢喜过头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文妈妈手重如锤,推得云舒肩窝子一塌,“文妈妈见笑了,奴婢内心惶恐,生怕辜负了世子的一片苦心,是以分了神,没有回答文妈妈的话。 文妈妈白她一眼:“你且用心些,别琢磨些有的没的!让这份福运变成霉运!” 云舒低着头,恭顺道:“是,奴婢听到了,奴婢定当努力,不辜负世子的栽培与文妈妈的提点。” 文妈妈犹不满意,又狠狠训诫了云舒一番才离开,她走后,云舒带着林慧去了流云馆,闲聊了几句后,林慧开始向她介绍手里的琵琶。 林慧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云舒却魂不附体,神游九天,压根没听林慧的话,只一心想着薛恒此番到底想干什么。 被文妈妈刁难,她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文妈妈绝对不会故意和她过不去,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这个人不是薛恒便是老夫人,老夫人都将她送给薛恒了,没必要还盯着她,那就只能是薛恒。 薛恒对她的态度始终是个谜,若说另有所图,却不曾有越轨之举,若说只将她当做寻常丫鬟来对待,又何必折腾出这些。 会有主子因为奴婢的手长得好看就请来琵琶圣手来为她传授技艺吗?若他喜欢吟诗作对,闻琴奏乐,将所有南府琴师请到国公府来吹拉弹唱不更为省事? 先是罚站摧残肉|体,再是文妈妈的训诫控制思想,最后请来琴师授课麻痹神经,这岂不是——调教? 调教出一个听话,懂事,温柔,善风情,懂才艺的姬妾。 一想到此处,云舒只觉得一阵齿寒,好似有一双手伸进了她的肚子里,快要把她的五脏六腑搅碎了。 至于这琵琶…… 云舒这方细细瞧了林慧手中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一眼,看罢,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她会弹琵琶。 五岁启蒙,十岁拜师,十五岁便将各种奖项拿了个遍,后虽搁下了,但拿起琵琶随便弹一曲,也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可她一点也不想弹,尤其一想到日后要为薛恒弹奏,把她当成个乐伎来取乐,就恶心得想要吐胆汁了。 如坐针毡地熬了一炷香的功夫,林慧起身告辞,临别前将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送给了她,告诉她日后便以这把琵琶来学艺。 抱着琵琶,云舒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流云馆,结果却撞见了躲在影壁后,试图遮掩身影的梅香和芷兰,立即快走几步拦在那二人身前,“你们俩个鬼鬼祟祟藏在影壁后面干什么?” 被云舒抓了个现行,二人都有些惊慌失措,芷兰缩着脖子往梅香身后一站,道:“梅香姐姐,我就说云舒这蹄子诡计多端吧!不过在太阳地里晒了几天,扭头就让世子给她请来了南府伎师,教她弹琵琶!” 梅香黑着一张俏脸,闻言,只恨恨地剜了云舒一眼。云舒冷嗤一声,道:“是啊,世子看重我,请人教我弹琵琶,要不要我去求世子赏你们个恩典,也请南府乐师来教你们学些什么。” 俩人被云舒的话臊了个脸红,芷兰狠狠一跺脚,骂:“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不信你能永远得意!” 云舒摇摇头,道:“不过是主子身边的一个奴婢,我有什么好得意的?至于你们,又何必一直和我过不去,谁的日子又好过呢?一定要闹得鸡飞狗跳的,再一起挨顿板子吗?” 梅香原本还绷得住,闻言,眼眶红了一圈,上前一步质问云舒:“沉碧,你当着我的面提起这件事,居心何在?” 强宠骄婢 第10节 听她唤她沉碧,云舒莫名有些伤感,淡淡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明明可以相安无事,何必争个头破血流,说到底都是奴婢罢了。” 梅香听了只冷笑,芷兰则义愤填膺地说:“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梅香姐姐当日受辱,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云舒心头一动,想要趁机弄清那天发生的事,便故意刺激梅香,“不是她自己非要往世子身边凑,惹恼了世子吗?” 果然,梅香一听就恼了,红着眼,据理力争:“我是进了屋伺候,却规行矩步,没有任何逾矩之举!是世子,他醉酒之后把我当成了你,想要,想要……后发现我并不是你,所以才动怒!” “你说什么?”云舒浑身一僵,“梅香,你可是疯了在这里胡言乱语。” 梅香反唇相讥:“疯的是你吧?这种事,我敢拿来胡说吗?” 云舒傻在原地。 她想到了梅香和薛恒之间定是发生了点什么,却没料到这其中还牵连着她。 倒是一直悬在心头的一把尖刀落了地,薛恒对她果然没安好心,另有图谋。 深夜,醉酒,情动,错认……她那晚送三少爷回倾云轩,回来后,一身绿衣的梅香跪在门外。 绿衣,她叫沉碧,常穿绿衣,偏偏那天换了身天水蓝的衣裳。 想明白了,明白之后,遍体生寒。 怎么会是她呢?她自认无才无貌,毫无情趣,是个木胎泥塑般的人,薛恒怎么就看上她了,且对她这么有耐心,不求手到擒来,只愿徐徐图之。 当真匪夷所思。 且梅香的话也不能全信,她说她没有主动勾引薛恒,可薛恒一向沉稳,绝不是急色之人,只怕是她撩拨在前,薛恒错认在后,怪不得他大动肝火,症结原来在这儿! 云舒想得越明白,心里越难受,如今她就是薛恒嘴边的一块肉,什么时候想吃了她,只需要张嘴便是。 英国公府的高墙是一坐牢,奴籍的身份是困住她的枷锁,薛恒的觊觎是令她挣扎不出的网,云舒真的觉得快要窒息了。 “喂,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见云舒一直白着张脸不言不语,芷兰满是戒备地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云舒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她们两个。 梅香和芷兰俱是被云舒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死抱住了怀中的琵琶,默默离开。 第12章 ◎琴师林慧◎ 惴惴不安地挨到了日暮西垂,却得到了薛恒与刑部侍郎崔茂前往蓟州办案的消息。 既是前往蓟州,十有八九与之前的贪墨案有关,云舒打从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免担心,等薛恒从蓟州回来后该如何是好。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每日和林慧学琵琶时,俱是心不在焉。偏她又装出一副虚心受教,认真学习的模样,叫人挑不出毛病,只觉得她朽木难雕,学了好几日也不见开窍。 再一次将连六七岁的孩子都能轻易学会的《声声慢》弹的驴唇不对马嘴后,饶是一向有耐心的林慧也停止了教学,只笑容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云舒便停止弹挑琵琶,手习惯性地放在第六品的位置,道:“林琴师,怎么了?” 林慧莞尔:“云姑娘,你以后就叫我慧娘吧。” 云舒抱着琵琶微微一颔首,“云舒不敢,林琴师是南府琵琶圣手,盛名在外,岂是我一个奴婢高攀得上的。” 林慧一听,面上苦笑更甚,“都是贱籍之人,还分高低贵贱吗?” 云舒怔了怔。 南府,说起来是一个用来制作诗歌舞乐,陶冶情操的高雅场所,实际上不过是将罪臣或者战俘家中的女眷及后代纳入乐籍之中,从事相当于戏子性质的工作,与秦楼楚馆没什么两样。 但无论如何,她们伺候的都是官宦名流,几分傲气是有的,云舒万万没想到这位林慧娘竟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窘境,全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云舒一时对她生出几分钦佩,肃道:“人的高低贵贱原也不是由金钱地位来划分的,林琴师品行贵重,云舒自当敬重。” 林慧听罢,望着云舒的眼神变了变。 她将怀中的紫檀木画琵琶递给身后的小丫鬟,双手搭在膝头,温和道:“云姑娘,说实话,我教过百余人弹琵琶,却没遇上姑娘这般不开窍的,一连教了好几天,却连弦都认不清。” 云舒随即低下了头,“我资质愚钝,实在学不会,林琴师别见怪。” 林慧笑笑,“你不笨,只是不想学罢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会弹琵琶的。” 一语惊人。 云舒表情一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讪笑着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根本不会弹琵琶啊。” 林慧摇摇头,抬手,摸了摸云舒怀里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道:“这把琵琶是世子选的,我将它送给你时,你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故人。我细心观察,发现你其实是会弹琵琶的,你虽有意隐瞒,但你的肢体动作,下意识的反应却做不得假。” 说着一点云舒的手腕,指尖,大小关节,“云姑娘,你的手要比你的嘴实诚得多。” 云舒内心深受触动,却不愿承认,只一个劲装傻充愣,“是么?我倒没注意这些,约莫只是个巧合吧。” “你说是巧合,那就是巧合吧。”林慧,道,“要再练一曲吗?” 云舒不免有些犹豫。她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但文妈妈一直盯着她呢,昨天还找到了她屋里去,问她学得如何了,待薛恒回来能否弹上一曲。 谁知道薛恒多久能回来,真希望他永远不回来。 正于内心之中天人交战着,汐月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边跑边道:“不好了,不好了,云舒姐姐,出大事了!” 她跑得钗环凌乱,十分狼狈,云舒一瞧不免紧张,忙起身道:“出什么事了?汐月,你慢慢说。” 汐月扑进云舒怀里,慌忙之中不忘给林慧行了一礼,后道:“彩环和彩佩起了水疮,老夫人急得不得了,这会儿正往外撵人呢!” “什么?” 云舒一惊,这水疮便是水痘,传染性极强,很难治愈,听闻三太太的幺儿就是因此病去世的。 事发突然,云舒一时也有些懵,她先对林慧道:“林琴师,你赶紧回去吧,这几日不必来了。” 又对汐月说:“咱们院子里没事吧?” 汐月摇摇头:“文妈妈正查着呢,凡是去过老太太院里的,和彩环彩佩接触过的,都要送出去。” “送出去?”云舒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 赶忙将林慧送出府后,云舒急匆匆回到了绮竹轩。 一入院门,便看见文妈妈围着面巾,指挥着几个丫鬟往外搬东西,她疾步走了过去,道:“文妈妈,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往外面搬东西?” 文妈妈捂着脸,朝云舒摆了摆手,不许她再继续靠近,“我正要去找你,我问你,你这几日可去过存斋堂,见过彩环彩佩?” 云舒拨浪鼓似得摇摇头,“没有,我这几天一直和林琴师学琵琶,连绮竹轩的院门都没出过。” “嗯,我想也是。”文妈妈一听,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云舒面前道,“送出去的都是不干净的东西,为保万一,今日起,谁也不许出去了,都在自己的屋里好好待着,等病疫过去。” 云舒点点头。 文妈妈顿了顿,又道:“咱们院子里的人不算多,你是掌事丫鬟,定要警醒着些,别让世子为着这点小事费心。” “是。”云舒忙应承了下来,“我知道了。” 整理、清扫、供奉痘疹娘娘,不过是两个丫鬟起了水疾而已,却因数年前三房太太的幼子因此病夭折而风声鹤唳,弄得人心惶惶。 云舒默默叹气。 只将和彩环彩佩接触过的人送出去有什么用呢?谁知道这些人又和谁接触过?当务之急,是将五福清毒汤熬出来,大家喝下去要紧。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夜幕将每个人内心的恐惧无限放大。 院子里安静的可怕,云舒和汐月躲在屋子里,看着芭蕉叶时不时被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云舒姐姐,我好害怕呀。”汐月挽着云舒的手臂,忧心忡忡道,“我听说,之前三太太的院子里就闹过这么一回,当时传染了好多人,都被送到乡下庄子上了,死了好些,活下来的虽得了府上的恩典,却也不能回来伺候了。” 云舒望着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芭蕉,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她低头去看汐月,“恩典?什么恩典?” “无外乎给了些许银两,放了良籍,由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汐月道。 云舒眼睛一亮。 给了银两,削了奴籍,还了自由,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那彩环彩佩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云舒道,“这是好事啊,只要病好了,就自由了,再不用当奴才了。” “好事?姐姐,你傻了?”汐月道,“咱们待在国公府里,银钱源源不断,一辈子不愁吃穿,出去了,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之后怎么过活呢?” 云舒皱了皱眉,“咱们有手有脚的,怎地就活不下去了?” 汐月耸耸肩,“可我什么都不会啊,就算出去了,也是找点杂活做做,那还不如在国公府里当丫鬟呢,说出去也有面子。” 云舒笑笑。 人各有志,她不再多说什么,只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送药过来,我去厨房瞧瞧。” 正要离开,汐月一把拦住她,道:“姐姐,你疯了?这会儿大家都待在各自的院子里不出去,你出去了,被传染上怎么办?” 云舒眼神黯了黯,她是一定要出去的,机不可失,许是老天爷有意帮她一把也说不定。 便一脸淡定地安慰汐月,“被传染上的人不都送出去了吗?如今世子不在绮竹轩,只剩下咱们一帮奴才,必是被忽视了,我去把汤药带回来,咱们赶紧喝了,也安心。” 汐月一听,这才松开了手。 “那我和姐姐一起去。” “不,你在这里守着。”云舒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房门,“一会儿文妈妈要是问起来,你如实告诉她便好。” 说完一阵风似得快步离开了绮竹轩。 绕过海棠垂花门,沿着东侧曲折游廊快步前行,未行几步,便听一男子厉声喝道:“什么人在存斋堂外走来走去?” 云舒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看,原是徐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在夜巡,忙欠了欠身道:“我是绮竹轩的云舒,去厨房看看药好了没有。” 徐管家盯着她的脸:“云舒?” “就是原来老夫人身边的沉碧。”他身边的小厮道,“她如今是世子跟前的了。” 徐管家恍然大悟,想着云舒如今的身份大有不同了,面色和缓了些,道:“快回去,药好了会分发到各个院子里,不必自己来领。” 云舒自知与之僵持不过,便应下:“好。” 她慢慢转身,原路返回,徐管家见她乖觉,便带着人离开了。 那边脚步声一消失,云舒立刻停下脚步,左右观察了一番后向西而去。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见谁,该去哪里,只是想染上水疫,也被打发出去,运气好换得自由,逃出生天,运气不好恶疾缠身,一命呜呼。 总不能在绮竹轩坐以待毙,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呢! 强宠骄婢 第11节 便一味地往西角门走,若她猜的不错,感染了水疫的下人都是从东西角门送出去的。 事实证明她猜得不错。 才到西角门,便见两个蒙着面的老婆子将几件衣服扔进烧黑了的铜缸里,念叨:“快,赶紧把这些东西都烧了!都是那两个蹄子用过的!” 另一个婆子提着根棍子躲得老远,“真晦气,你来烧!” “谁烧不一样?赶紧着吧!” 提着棍子的婆子骂骂咧咧点燃了火折子,用力一扔,结果火折子掉在了铜缸外面,摔了一下就灭了。 剩下两个老婆子气的一个劲骂,争执间,云舒走上去问:“三位妈妈在干什么?” 那三人唬了一跳,“你想吓死我们啊!”再一看她连块面巾都没带,便开始撵她,“快走开,我们要把染了水疫的衣服烧掉,传染上你我们可不管。” 云舒听罢非但不后退,反而上前几步,好言相劝:“这活儿可危险,三位妈妈年纪大了,远不如我们这些小的身体康健,不如让云舒代劳吧。” 见有人主动揽活,三人求之不得,立刻撂了挑子,“那你来烧,烧干净了!一点灰都不能留下!” 说完扭头跑远了。 夜风凛凛,云舒静静站在角门前,看着那三人消失不见。 确定她们离开了,周围也没有人看着,这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火折子。 火光燃起,映着她双眸如清泓般明亮,她举着火折,默默将手伸进了铜盆里,拿起了一方染了潮气了佩巾…… 第13章 ◎感染时疫◎ 夜深人静,月华如练,万籁此俱寂。一连三日不曾合眼的薛恒端坐在蓟州巡抚赵旭家中,看着他仅剩的几名亲信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向他磕头求饶。 这些人藏得极深,要不是薛恒早有计划,根本将他们挖不出来。 蓟州巡抚赵旭为官二十三载,在蓟州巡抚这个位置上待了八年,八年间,他贪下两百万两雪花银,其中大半都送进了东宫,装入了太子的私库,这也是为何皇上始派的钦差为何无故死在了蓟州,背后都是太子搞的鬼。 太子贪污受贿,残害官员,恶贯满盈,奈何皇上不愿追究,非说赵旭污蔑太子,又找了几个替罪羊出来,把这事揭了过去。 事后,皇上生怕他心中有怨气,重重奖赏了他,他看到那些金银财物,只觉得讽刺。 薛恒按兵不动,假装结案,却故意遗漏下赵旭的一大笔赃款没有查抄,果然,未出一个月,这*些人便立刻出来咬勾了,趁着夜深人静,想要将藏在地窖中的金银运出去,送往凉州,再辗转流入太子之手。 那地窖与巡按御史李继家中相连,数日前,他得到线报,说李继频繁出府,与一行神秘人来往密切,便知他们要动手了。 藏在地窖中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十多万两,太子聚敛无厌,不可能丢了这块肥肉,定会想方设法将笔巨款转移出去。结果他派出去的人前脚才进了李继的后院,薛恒后脚便带着人下了赵旭家中的地窖,两拨人马在地窖中相遇时,李继登时吓尿了裤子,哭天抢地一顿哀嚎,直说是被冤枉的。 崔茂是个炮仗脾气,背后又有岳丈高首辅撑腰,一向铁面无私。见了巨贪,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把他们揪了出去,打了一顿板子。薛恒全程冷眼旁观,不予制止,他亟不可待地想知道,这一次,皇上要如何保全太子。 “薛大人!薛大人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这其中定有误会!有误会呀!”见崔茂是个油盐不进的,李继只得向薛恒求饶,希望薛恒能从轻发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毕竟皇上都没有处罚太子,薛恒这些官员又怎样违抗皇上的心意,将太子往绝路上逼呢? 薛恒一听就笑了,明亮的烛火照耀在他的脸上,落下或深或浅的虚影,“误会?什么误会?蓟州府查封已久,深更半夜的,你带着这么多人潜入到赵旭家中,莫不是想这里面藏着的银子搬出去,分发给百姓?” 李继等人听罢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纷纷低着头不说话,崔茂火冒三丈,直接将几封书信狠狠摔在他们脸上,怒斥:“这是凉州都指挥使与太子来往的密信,尔等意图将这笔赃款送往凉州,匿藏起来,侵吞蚕食,证据确凿无疑,还不速速认罪!” 李继浑身控制不住地乱颤,他看都不敢看那些信,只眼巴巴地望着薛恒,哀求:“薛大人,赵旭的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您看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太子知道了,定会心存感念,来日必报!” 薛恒闻言,慢慢抬起手,随意地捻了捻太师椅上积落的灰尘。 他轻轻捻动着指尖上沾染的尘土,冷笑着道:“李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圣上既然将这件案子交给本官处理,本官自当鞠躬尽瘁,全力以赴,怎能敷衍了事。李大人有有这个闲心劝本官徇私枉法,不如想想到了圣上面前该如何替自己,替太子狡辩。” 见薛恒言语之间提及太子,且态度十分不屑,李继一张脸立刻涨成猪肝色,他指着薛恒,咬牙切齿地骂道:“薛恒!与太子对着干对你有什么好处?殊不知你为官多年,政绩卓著,可堪大任,却一直屈居于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官位上不是因与太子对立所致!你可想过,日后太子登上大位,你们薛家下场如何!” “薛家的下场就不劳李大人操心了,李大人还是想想自己的下场吧。”薛恒漫不经心地一摆手,“带走。” “是!” 几名侍卫挎着长刀踏入正堂,将李继等人五花大绑押了下去,李继崩溃不堪,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咒骂:“薛恒!你如此算计!日后定也有你被算计的一天!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的!” 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听得薛恒连连皱眉,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 崔茂见状慢慢转过身来,安慰薛恒:“狗急跳墙而已,薛大人不必理会。” 薛恒微微一笑,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望着崔茂,“崔大人今夜辛苦了,请先回驿馆休息,待我等将赃款数目清点清楚,立即启程回京。” 崔茂一点头,“那下官先行离去,薛大人,告辞。” 薛恒颔首,“崔大人慢走。” 崔茂带着随行之人疾步离开,薛恒默默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独自一个人在太师椅上坐了好久好久。 已是夏末,风里有了些秋日的亮,便是月亮也清冽了几分。 薛恒出神地看着落入庭院的一抹月光,脑海中回荡着的全是李继刚刚说的话,那一句若日后太子登上皇位,薛家下场如何。 如今薛家虽不及祖上风光,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到了他这一辈,族中出了个大将军,他姐姐也入宫当了贵妃娘娘,而他,虽有雄材伟略却始终不得皇上重用,只因这几年薛家势头太盛,皇上心存顾忌,有意打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一点他如何不知,可薛家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家族一荣俱荣一陨具陨,他想争也得争,不想争,也得争。他父亲毕生所愿便是使薛家复刻祖上荣光,重现辉煌。他身为英国公一脉的嫡长孙,纵使与父亲不睦,也明白要为家族荣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败了…… 薛恒眉心一沉,不愿多想。 他移开双目,深吸一口气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却见左英匆匆而入,候在了门外。 临行前,他特意将左英留在京城,此番夤夜前来定是京中或府上出了什么事,便招手将人唤入,“怎么了。” 左英走进来拱了拱手,道:“回主子的话,老夫人院子里的两个丫鬟发了水疫,老夫人和三太太担心得紧,已命人将一部分下人送到庄子上去了。老夫人传话来,说主子回京后先到别苑避一避,暂时不要回府上。” 不是什么大事,薛恒放下心来,“嗯,知道了。” 左英随即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云舒也被传染上了水疫,文妈妈特意叫奴才问一句,是否也将她送到庄子上去。” 薛恒神色一顿,“沉碧?” “是。”左英道。 薛恒沉吟片刻,渐渐地,眼底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她是怎么感染上水疫的?” 左英道:“文妈妈说,是帮着两个老婆子焚烧衣物时染上的。” “帮两个老婆子焚烧衣物?”薛恒嗤笑一声,“她倒热心。”说完踱步至太师椅前,摩挲着椅背思索了一瞬,道,“告诉文妈妈,不必将她送出府,绮竹轩里有的是空屋子,把她关进去就行。” ——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透过窗棂照到云舒的身上时,云舒方知美梦已碎,所求无望,计划落空,她是不可能被送出英国公府了。 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那块被她偷偷收起来的佩巾,她顺利感染上的水疫,第二天晚上就发起了热,浑身无力,浑浑噩噩。她特意让汐月将她染上了水疫的消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去,老夫人知道后立即下令将她送出去,偏偏文妈妈站了出来,执意要请示过薛恒再做决定。 左英当时就在府中,一路快马加鞭前往蓟州传信,四日后带回了消息,说薛恒命她在府中养病。 老夫人一听就急了,说什么也要把她送出去,她也一个劲的磕头乞求,要求到郊外的庄子上去,无奈,左英以飞鸽传信,再次请示薛恒,并告诉云舒,最晚天黑时能给她消息。 现在天都亮了,却没有人来把她送出去,很明显,薛恒给出了同样的答复,不许将她送出府,送到庄子上。 云舒不明白薛恒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即便是被他看上的丫鬟,和府上的安宁比起来,也是无足轻重的吧? 偏偏薛恒愿意“抬举”她,使她非但竹篮水一场空,还染上的疫病,并受众人非议。 云舒恨得咬牙切齿,觉得那薛恒简直就是她命里的天魔星,偏偏又奈何不了对方,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地讨好他,取悦他。 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云舒越想越气,索性两眼一闭,躺在床上等死。好不容易磨出几分困意,房门忽然被人打开,紧接着,一蒙着脸的小厮探进半个身子,将一个食盒放在地上,又慌里慌张的关门离开了。 与此同时,文妈妈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外,没有任何声线变化的说道:“赶紧把药喝了,再吃些东西。早些把病养好,早些出来。” 云舒睁了睁眼,又闭上。 “听到我说的话没有?”见她没有反应,文妈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烦死了。 无奈,只得慢吞吞坐起来,有气无力地穿上鞋子下了地,道了声:“知道了,文妈妈。” 文妈妈不语,只站在窗外看着她。 她的身影又高又大,几乎要将射入窗子的阳光尽数遮去,云舒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到食盒前,背着文妈妈端起里面的汤药,一点点倒在地上。 确定那汤药一滴不剩后,她仰起头,假装将药一饮而尽,随后道:“多谢文妈妈,我已经把药喝光了。” 第14章 ◎药到病除◎ 三日后,天朗气清,薛恒从原蓟州巡抚府查抄五十余万两赃款的消息乘着秋风传遍京城的各个角落,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百姓议论纷纷。 弹劾太子的奏章雪花一样飘到御案上,皇上头疼不已,下旨将太子禁足东宫,皇后急火攻心,跪在了太极宫外,日夜乞求,皇上始终避而不见。 至于薛恒,将一应人证物证呈上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在卧云别苑待了几天后回到了英国公府。 彼时府上疫病已除,欢若平生,老夫人特意请来了白云观的道长做了场法事,又命徐管家重新采买了一批丫鬟,那些丫鬟都是精挑细选带进府的,豆蔻芳华,个顶个的水灵。 “你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不好,趁着这次除疫,我都送出去了,也堵得上那几房的嘴。” 存斋堂内,檀香缭绕,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正饶有兴致地逗弄着一只三花长毛小猫。小猫淘气,不停地用尖尖地爪子抓她手腕上的迦南香嵌金长圆寿字纹十八子手串,被一旁的李妈妈眼疾手快的抱起,放在了地上。 “几个丫鬟而已,祖母不必挂怀。”一旁,正在喝茶的薛恒放下茶盏,丢了几颗松子给小猫,道,“以后这样的事,交给下人去办就好,对孙儿而言,没什么比祖母的身体健康更重要了。” 老夫人闻言一笑,拢着薄毯的手朝里面收了收,道:“旁人也就罢了,你的事,我不能不操心。如今府里添了许多丫鬟,都是心灵手巧,模样娇俏的,你选几个回去伺候吧。” “不合眼缘,算了。”薛恒不假思索地拒绝,“且我清净惯了,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不合眼缘?你见都没见过,怎知不合眼缘?”老夫人捻着串珠,不满地问。 薛恒笑了笑没说话。 老夫人赌气似得又问:“那那个合眼缘的,你用的怎么样?” 薛恒想了想,“还不错。” 老夫人没话说了。 她一向做不了这个长孙的主,且全家都要倚靠着他,谁又会听谁的话呢?便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随你吧。只是前几天,贵妃娘娘派人传话回来,说沈尚书的夫人进宫拜见了她,言语间提及其女沈真真对你痴心一片,情根深种的事。问你可要考虑考虑?” 强宠骄婢 第12节 薛恒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沈真真?” “对,就是她。”老夫人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文官清流,不涉党争,洁身自好。与其被别人从中作梗,施了算计,不如早早娶一家世清白的贵女入门,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 薛恒全程默默地听着,听过之后不冷不热地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我都明白,这件事,孙儿会认真考虑的。” 老夫人听了,抬头端详了端详薛恒的表情,奈何她这个宝贝孙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她端详了半天也没端详出个所以然来,便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祖孙间的对话刚刚结束,李妈妈低眉顺目地走了进来,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大老爷过来请安了。” “嗯。”老夫人立刻看向薛恒,“恒儿,你……” 薛恒随即起身,“既是父亲前来给祖母请安,孙儿就不打扰了,先行退下,改日再来看望祖母。” 便知如此。 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攥着手串朝薛恒一摆手,“你既不愿见他,便去吧。” 薛恒不置可否,点点头,离开了存斋堂。 他自西角门而出,一路沉着脸,步履如飞地跨进了绮竹轩,见院内绿竹茵茵,芭蕉滴绿,雀鸟飞飞,一派安然闲逸的景象,脸色这才好看些。 这些都出自云舒之手。 绮竹轩内的景致本就不错,后云舒来了,整日不围着他打转,只像那花匠一般,好生伺候着这些绿植花鸟,他时常能看到她给竹子松土施肥,去老留嫩,为芭蕉裁剪枯叶,又为杏花修剪枝杈,并用一双不知从哪弄来的大剪子,给草圃修剪出奇奇怪怪的形状。 她甚至擅作主张,往海棠树上安了许多鸟窝,引来无数雀鸟安家落户,完全不顾及她的主子是个喜静嫌闹之人。 薛恒很少为难下人,自然也没有因为这些事责难她,如今想来当初的决定果然正确,否则他如何能见到如斯惬意美景,顷刻之间拂去心头的气躁。 便在院里里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地喂了喂鸟雀后进了屋子,照常坐在红柞木百宝嵌玉兰太师椅上。 身前的紫檀雕灵芝纹条案上,摆放着一封火漆加封的密信,信中内容他于数日前已经知晓,是他的大堂兄薛悯率关宁军击退北狄进攻,一举拿下广陵五州的消息。 便将密信点燃,往火盆里一丢,朝美人榻上忘了一眼,道:“怎么没人进来伺候?” 文妈妈汐月等俱在外间,房门外守着,闻言,齐刷刷跪在地上,道:“回世子的话,如今云舒不在,未得世子指派,我等不敢近身伺候。” 薛恒不可置信地一皱眉,“她还病着?” 文妈妈道:“是。” 薛恒略一思索,冷笑:“这都几天了,怎地旁人都好了,偏她还没好?” 文妈妈低着头回答:“大概是那丫头身子弱,她三年前落了一回水,许是没养回来,伤了根本。” “哦?”薛恒豁然起身,“反正无事可忙,走吧,带我去见见我那身娇体弱,久病不愈的丫鬟。” —— 云舒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忽然间听到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窗外站满了人,为首之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即便隔着两扇紧闭的窗子也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威压。 她险些一个骨碌从床上摔下来,因为她知道,是薛恒来了。 对此她早有预料,不过是能拖则拖,能避则避,只要她还病着,薛恒就绝无可能让她进屋伺候,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宁愿苦苦忍受病痛的折磨,缠绵病榻,也不愿意喝药的原因。 可这并不是完全之计,除非老夫人忍无可忍,宁可冒着得罪薛恒的风险也要发落了她,否则总有招架不住的一天。 她想过自己会赌输了,却没想过败局来的如此之快。 “云舒,世子来看你了。快过来给世子请安。” 不多时,窗外传来文妈妈尖利的催促声,云舒不得不挣扎地坐起来,软绵绵下了地,冲着窗外的那道影子一磕头,“奴婢云舒给世子请安。奴婢身染沉疴,久治不愈,恐不能伺候世子,心中愧疚万分,望世子珍重己身,远离这不详之地,如此,奴婢方能安心。”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越说声音越低,说道最后竟是支撑不住,重重喘息咳嗽起来。 这倒不是她装出来的,实在是被这水疫折磨的够呛,不仅人瘦了一圈,身上还起了还有水泡,奇痒无比,她到底没忍住挠破了几个,冒了血,结了痂。 此一番当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都怪那窗外之人性格古怪,不肯放过她。 云舒越想越气,越气越急,渐渐的连呼吸都没有力气,只伏在地上一个劲喘,待她好不容易喘过来一口气,薛恒猛地一抬手,推开了隔在他二人之间的窗子。 大片明亮的阳光涌入,刺痛了云舒的眼睛,她用袖子遮住脸,好一会儿才拿下去,看了看那窗户外面立着的人。 是薛恒。 那一张英俊非凡的脸教人过目难忘,何况与之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云舒只看一眼轮廓便能将他认出,并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生了一张好皮囊,尤其是那双颠倒众生的瑞凤眼,即便被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的,依旧熠熠生辉,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云舒慌忙低头,竭尽所能地藏起了她惨白无血色的脸。 可薛恒还是看清了。 不过十余日没见,这小丫鬟瘦了许多,腰细如柳,锁骨清晰可见,不知几日不曾更换过的衣衫皱皱巴巴地罩在身上,像被狠狠蹂|躏过。 面如白纸,双眸漆黑如墨,见到他的刹那涌出无限哀怨,转瞬间又化作怯生生的模样。 变化的倒快。 他沉沉打量,久久不语,一旁,文妈妈焦急不安地道:“世子,万万不可开窗啊,这丫头的病还没好呢,若是传染给了世子该如何是好?” “无妨。”少时,薛恒道,“云舒,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云舒低着头,嗫喏:“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大概是身子骨太弱,抵不过这场疫病。” 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薛恒幽幽冷笑,淡淡道:“你既知自己身娇体弱,为何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反倒偷偷跑了出去,还去了西角门?” 这又是在审她了。 云舒将撑着地面的手指慢慢缩回掌心,道:“回世子的话,奴婢原本是想去小厨房的,后被徐管家发现,不得已绕了路。” “然后呢?”薛恒接着审问,“当你遇上那几个焚烧衣物的婆子时,为何不避开,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云舒喉咙一紧,干巴巴道:“奴婢看那几个妈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就想帮她们个忙。谁料,咳咳……” 她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干脆放弃辩解,而是抬头看了薛恒一眼。 四目相对,她双眸不受控制地一颤,可怜兮兮地说道:“奴婢当时没想那么多。” 薛恒微微一笑,望着那双变化多端的眼睛,淡道:“是没想那么多,还是想的太多了?” 云舒身子一抖,手指都僵住了。 薛恒目光下移,从那双攥成双拳的手上轻轻掠过,“那把螺钿紫檀琵琶可还喜欢?” 云舒不懂这薛恒为何忽然之间又提起了琵琶,稍稍停顿了片刻后回答:“世子所赐琵琶十分贵重,奴婢爱惜不已,时刻谨记世子恩泽。” “嗯。”薛恒道,“既如此,就赶紧把身子养好了,为我弹奏一曲,不枉我费尽苦心抬举你一场。” 云舒表情僵硬,“是。” 薛恒垂了下眼眸,复又抬起来,携着一抹玩味的笑容道:“府上调配的药不好,治不了你的病,我已命人另求良方,再日日监督你按时用药,看着你将药喝下去,想来不出三五日,你的身体就能好。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四个字,他说的抑扬顿挫,又慢又轻,意味深长,云舒眨了眨眼,隐隐觉得那里面湿湿凉凉,像是钻进去了一条毒蛇。 便合上眼,端正身子一叩头,“是,奴婢云舒,遵命。” 第15章 ◎如此美婢◎ 震动朝堂的蓟州贪墨案终于在入秋之前落下帷幕。 在以内阁首辅大臣等文官的屡屡弹劾下,皇上不得不废黜太子,贬为梁王,迁出京都,前往封地梁安。蓟州巡按御史李继等人助纣为虐,判斩立决,凉州都指挥使发配肃川,凉州巡抚贬为武威知府,以观后效。 与此同时,关宁铁骑大胜北狄的消息传入皇城,振奋民心,皇帝龙颜大悦,群臣喝彩,朝野上下气象一新,一扫先前因蓟州贪墨案笼罩的阴霾。 骄阳在皇宫内外洒下一片赤金茫茫,一身绯红官袍的薛恒意气风发踏出勤政殿,与三五同僚边说边笑。 “薛家连接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声名远播,百姓敬爱,我等俱是钦佩不已。薛大人更是简在帝心,深得陛下的赏识和重用,果真是青年才俊,前途一片光明。” “是啊是啊。” 年过古稀的御史大夫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盛赞薛恒,薛恒满面笑容,态度谦和地感谢诸位大人,又道皇上圣明,励精图治,治国有方,众人听了纷纷附和,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称颂皇上的功绩。 薛恒边听边在心里冷笑。 皇帝原本执意要保下太子的,也侧面敲打过他,让他不要再插手此案,就此了结。可机会难得,他如何能放弃,定要让太子遭受重创,令东宫党羽暂时兴不起风浪。 所以他亲自布局,静待太子自投罗网。他料到皇上会动怒,便事先联系了薛悯,得知关宁军胜利在望的消息后,果断收网,如此,即便皇上心中不满,也会看在刚刚立下军功的薛悯的份上不予计较,并狠狠处罚太子,奖赏薛家。 皇帝可以不升他的官,他也可以让皇帝保不下他想保的人。 回府后,薛恒进了书房,笔走龙蛇,快速写下两封书信。 “此一封你亲手交给薛悯。另一封,送到崔大人府上,告诉他,这是给他的谢礼。” 左英接过薛恒写好的书信,道:“主子,这两州巡抚的位置,咱们不要吗?” 薛恒笑着摇了摇头。 蓟州出了个巨贪不说,还闹出了杀害钦差大臣的事,等同于造反,这样的地方,谁愿意去?蓟州的大小官员,谁不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凉州地处偏远,一向不受朝廷重视,与其让自己人去坐上几年冷板凳,还不如拿来送个人情。 那崔茂正直不阿,心高气傲,且是个官迷,近年来在其父亲的帮助下,在朝中广结党羽,这两个巡抚之位正好用给他用来收买人心。 至于方法,他都在信里写清楚了,崔茂一看便知。 高官厚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谁不渴望?但他不急,如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置就很好,可以帮他办成很多事,他甚是满意。 其他的,等他不满意了再说。 “办好了这两件事,你再往沈尚书府中去一趟,就说老夫人于八月初八前往北寺,为八字娘娘庆贺诞辰,邀请尚书夫人同沈小姐一同前往。” “是。”左英拱了拱手,“奴才领命。” 左英一走,薛恒缓缓靠上椅背,目光平静,脑海中却走马灯般闪过许多事。 该做的都做了,下一步就是把纯贵妃之子送上太子的宝座,至于他的婚事…… 他无意成婚,但既然是贵妃和祖母的意思,他也不好违背,邀请沈小姐一同出游,便是在向沈家示好,该怎么做,彼此心里都有数。 闭上眼睛小憩了片刻,确定巨细无遗后,下令:“叫云舒进书房伺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云舒便抱着琵琶,光彩照人地出现在薛恒面前。 她穿着件藕粉色流云纱百迭裙,外罩同色的大袖衫,内着白色里衣,绣着金色杜鹃花的抹胸若隐若现,露出修长的脖颈。 小巧白皙的耳朵上戴着一对白玉髓耳坠,乌发在脑后盘成双髻,上下各簪着一支蝴蝶流苏步摇,丹唇嫣红,玉肌雪白,眉黛青颦,美若天上仙。 强宠骄婢 第13节 谁能想到,就在几天前,她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神情恍惚,面黄肌瘦,教人不忍直视,偏又枯木逢春,活灵活现地站在了薛恒面前。 她根本不想打扮成这个模样,是文妈妈逼她穿戴上的,用文妈妈的话来说,她病了那么久,几乎没个人样,若不悉心打扮打扮,弄得漂亮一点,吓到世子怎么办? 笑话,见惯了刀光剑影,机关算计的薛大人会被她憔悴不堪的样子吓到?分明是那文妈妈想讨得薛恒欢心,特意精心装扮了她,与那青楼里想把手底下的姑娘卖出个好价钱的老鸨的心思一个样。 而薛恒的反应也证明了文妈妈的辛苦没有白费。 自打踏进书房的大门,薛恒便牢牢盯住了她,起先还带着几分随意与漫不经心,渐渐的,目光越发的幽沉,表情也复杂了起来。 他越是沉默不语地盯着她,云舒便越是紧张,竟是连行礼请安都忘了,白白浪费了文妈妈对她的一番调|教。 大病初愈,她可不想再受惩罚,便抱着琵琶跪倒在地,道:“奴婢云舒给世子请安。” 少时,薛恒缓缓收回目光,道:“病好了?” 云舒:“劳世子挂心,奴婢的病已经好完全了。” 薛恒点点头,“嗯,那就好。” 云舒咬了咬牙。 能不好吗?太医院问来的药方,日日派人监督她喝下去,漏下一滴都不行,两三天就把她的病治好了。 “若非世子怜悯,出手相助,奴婢的病不会这么快好的。”忍着心底的恶寒,云舒深深一埋首,“奴婢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薛恒闻言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两眼,道:“如此打扮,倒也好看。就是不像个小丫鬟,反而像……” 他说着说着顿住,笑容意味深长,云舒忍不住追问:“像什么?” 薛恒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云舒隐隐觉得自己被对方捉弄,少不得忍下一口气,低头道:“世子若不喜欢,奴婢立刻去换一身衣裳过来。” 便起身向外,打算离开,却听薛恒道:“我有说不喜欢吗?” 云舒停下脚步,便知走不了了。 她徐徐转身,抱着怀中琵琶,扮出怯生生的样子看向薛恒。 薛恒一指她怀中琵琶,“怎么还带了琵琶过来?” 云舒顿了顿,道:“是文妈妈让奴婢带上的。文妈妈说,若是世子想听奴婢弹奏一曲,总不能叫人再跑上一回,让世子枯等许久。” 薛恒听罢撑不住笑了,“怎么都是文妈妈的心意,你就没什么准备么?” 准备什么? 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沉了口气,移开眼,默默盯着自己的鞋面,道:“奴婢,奴婢给世子准备了一曲江南小调。” “那便弹来听听。” “是。”云舒应下,抱着琵琶坐在黄花梨八足圆凳上,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一番姿势和手势。 “世子,奴婢开始了。” “好。” 云舒笑笑,开始弹拨琴弦。 她知道怎么把琵琶弹好听,同样的,也知道怎么把琵琶弹难听。此一番弹奏看似一板一眼,实则乱七八糟。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如魔音入耳,胜鬼哭狼嚎,听得人心惊肉跳,灵魂出窍。 饶是薛恒一向冷静自持,颇有定力,也被云舒的琴音折磨得坐不住了,抬手制止了她,“可以了。” 云舒意犹未尽地移开了手,笑着问:“世子,如何呀?” 薛恒见了鬼似得看着她,“你和林慧学了这么久就学成这样?” 云舒点点头,明知故问:“是啊。世子,是奴婢弹的不好听吗?” 薛恒被气笑,“怎么说呢?有人琴声如天籁泓音,有人琴声如群魔乱舞,你比后者更过分,那池塘里的野鸭子聚在一起乱叫大概就是这种声音。听得人头皮一阵阵发紧。何为锯子锯玻璃,如今算是见识了。” 云舒噗嗤一声笑了。 笑意打从心底发出,十分的松弛随意,带着少女特有的活泼娇俏,“那奴婢还是别弹了吧。” 说着去看薛恒,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看,便赶紧收起了笑容,羞赧道:“奴婢学艺不精,让世子见笑了。” 薛恒顿了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学艺时间尚短,弹成这个样子,倒也可以理解。”又道,“明日叫林慧入府,继续教你弹琵琶。” 云舒正愁找不到借口避开他,闻言立刻欢欢喜喜的应下,“是,奴婢一定好好跟着林琴师好好学艺,不辜负世子一番美意。” “嗯。”薛恒道,“过来。” 云舒微微一愣,踌躇片刻后放下琵琶,缓慢起身,走到了薛恒的面前。 “世子。” 薛恒扬起头,漆黑的瞳眸在她脸上巡逡了一番,忽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云舒吓了一跳,“世子,你干什么?” 她本能地看向房门,竭力挣扎,试图挣开薛恒的手,“世子,是奴婢弹得不好,惹怒了你吗?” “别动。”薛恒温柔地道,“你的步摇缠在一起了。” 说着将手腕向下压,逼得云舒不得不跪下去,伏在他的膝盖上。 她姿态柔顺的像是伏在薛恒膝上撒娇的小猫,实则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心飞到嗓子眼。 第16章 ◎牢牢攥住◎ 手腕依旧被薛恒牢牢攥着,时间久了,不免有些酸麻,云舒只得用另一只手按住薛恒的膝头,尽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薛恒偏不让她如意,察觉到她的意图后猛地一拽她的手腕,“我说了,别动。” 云舒不敢动了。 薛恒的力气大的可怕,她刚刚险些扑进他的怀里,然而现下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只手被薛恒攥着拉至胸口,另一只手按在薛恒的大腿上,下身跪地,上身卡在薛恒双腿之间,几乎快要窒息了。 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薛恒慢慢伸出手,解开了那对缠在一起的蝴蝶流苏步摇。 晃动的步摇在她耳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云舒全程别着头,闭着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却如何也避不开薛恒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头发,面颊,下颌,又携来阵阵沉香,将她层层裹挟。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恒终于松开了她,末了不忘握了握她的指尖,“怎么手这么凉。” 云舒惊魂未定,又生怕一时不忍激怒对方遭来大祸,便仍旧保持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喃喃道:“这身衣服累赘,头上的钗钗环环也累赘,奴婢可否去换了它。” 薛恒睨着她一笑,“随意。” 得到了对方的*允许,云舒这才慢慢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手和脚都是虚软的,但她不敢停留,慢吞吞地朝外走,她害怕薛恒叫住她,偏偏薛恒张了口,“等等。” 云舒身子朝前一栽,回头,道:“世子,怎么了?” 薛恒姿态慵懒地靠坐在沉香木灯柜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马上就是中秋节了,你就不好奇你的父母下落如何?” 云舒微怔。 又不是要真的找父母,她对于这件事自然不上心,可照理来讲,她确实应该表现的十分在意才对。 为了掩饰自己露出的马脚,云舒忙满眼期待地望住薛恒,激动道:“可是找到他们了?” 她这一句话实为试探,奈何薛恒根本不中招,只模棱两可地说:“别急,一定会有好消息。” 好消息? 她身陷囹圄,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便不再说什么,点点头赶紧离开了。 翌日,林慧早早入府,传授云舒琵琶技艺。云舒也成了绮竹轩里唯一一个不用干活,日日苦练琵琶,只在薛恒回府时进屋伺候的丫鬟。 对于云舒的身份变化,大家心照不宣,只是时常朝她朝去或质疑,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云舒起初还有些烦躁,被盯着盯着就习惯了,只当那些人都不存在。 只怕她们都想象不到,实际上,薛恒根本就没碰过她,虽有调戏之意,却无下一步举动,似在等着她主动投怀送抱。 然而这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事。 便提心吊胆地和对方周旋着,每日苦思脱离苦海的方法,只有在和林慧学琴时心情放松些,因为林慧会给她讲许多外面的趣事——反正她的心思也不在琵琶上。 至于薛恒,很快又忙碌起来。 太子被废黜后,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子们虎视眈眈,都盯着太子的宝座,大臣们各怀心思,都在考虑着自己的利益,时常因太子之位人选的问题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令皇上头疼不已。 八月初六,皇后胞弟左相魏渊与礼部尚书秦文礼争执了起来,只因秦文礼建议皇上立纯贵妃之子,吴王李君钰为储。魏渊激烈反对,直言皇后次子,襄王李君泽文武双全,出类拔萃,且为中宫嫡出,乃是继位太子不二人选。 两位大人互不相让,争了个面红耳赤,次日双双告假,不愿在朝中碰面。 薛恒隔岸观火,按兵不动。 八月初七,薛悯传来消息,言北狄赤末将军率五万兵马突袭南关城,兵败而归。 八月初八,八字娘娘诞辰之日,老夫人携几位夫人前往北寺,烧香祈福,祭神祷告,并邀沈尚书妻女同行。 是夜,薛恒带着几名随从应瑞郡王之邀前往南府,把酒言欢,寻欢作乐。 “来来来,这是丹麯进贡的鹤觞酒,我从我爹的酒窖里偷了一坛,给各位大人享用!” 南府露天台阁碧落琼瑶内,烛光摇曳,垂幔翩翩,几名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的男子踞坐在散发着蒙蒙雾气的暖泉旁,听风赏月,吟诗作对。远处飞桥上,衣着清凉的蒙面舞姬翩翩起舞,桥下坐着数名白衣乐师,手执各种乐器,弹奏着动人的乐曲。 席上摆放着各色瓜果点心,珍馐美食,玲珑精致,教人垂涎欲滴。各种各样的精美器具,文玩摆设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从暖泉里飘出的白雾环绕其间,梦幻朦胧,仿佛真的置身于仙境一样。 此时此刻,云舒就坐在这虚假的仙境之中,看着薛恒与几名朝中大员推杯换盏,虚与委蛇。 她不明白薛恒为什么会带上她,偏偏他就带她来了,理由是他就她这么一个贴身丫鬟,她不跟着谁跟着。 真是好笑,南府里这么多侍女,他想要多少人在跟前伺候都行,干嘛非要拽上她。也怪她对外面的世界太过向往,一听薛恒说要带她去南府赴宴,略犹豫了犹豫就答应了。 此时此刻,她当真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眼前的场景着实让她浑身不适,腹中作呕。 前来赴宴的一共有五人,分别是薛恒,薛恒的堂弟薛准,瑞郡王李君奕,刑部侍郎崔茂,以及礼部尚书秦文礼之子,秦越。 除了薛恒,那几人身边皆有美人作伴,崔茂和秦越有几分风度,那薛准和李君奕简直是色中饿鬼,当着众人的面搂着美人又亲又抱,弄得美人衣衫凌乱,露出香肩长腿,极尽下作。 又一盅酒下肚,李君奕放浪形骸,开始上下其手,云舒不忍卒视,接过薛恒递过来的酒盅,转身起立,假装倒酒去了。 白雾在她水蓝色的裙角边起起落落,她特意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提起玉执壶,倒了一盅酒。 慢腾腾端着酒回到薛恒身边,谁料对方竟朝她摆了摆手,道:“端茶过来。” 强宠骄婢 第14节 云舒便看了薛恒一眼,但见他嘴角含笑,眼神朦胧,只当他不胜酒力,快要醉了。 于是放下酒盅,打开剔红山水人物二撞提匣,取出紫砂雕漆四方壶,雕漆茶盅,雕漆香碟,烹了一壶枳椇子茶,码了一碟蜂蜜枣泥糕。再将沏好的茶水和点心放置在玛瑙雕漆方盘上,轻轻放在薛恒面前。 “世子,请用茶。” 薛恒正在与薛准窃窃私语,闻言,慢慢转过头来,看她。 那乌丸似得眸子被酒气浸染,雾蒙蒙的,显得多情起来。偏面上冷若冰山,好像那山巅之雪,叫人不寒而栗。 云舒忙低下头。 薛恒扫她两眼,举起茶盅,呷了一口。 才用茶水提了提神,醉成一瘫烂泥的李君奕问道:“薛大人,刚刚的酒你喝得如何呀?” 薛恒放下茶盅,赞道:“浓郁醇厚,回味无穷,甚好。” 李君奕哈哈笑了两声,又去看一脸腼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秦越,“秦大人,你觉得呢?” 秦越红着脸一笑:“酒劲怪大的,在下都快要醉了。” “哈哈!是吗?”李君奕道,“要说这烈酒啊,还得是南府酿的醉千年够劲,我已备下一坛,咱们今日喝个痛快!” 说着高声一喊,“把本王的醉千年端上来。” 门外候着南府的侍者,闻言跪倒在地,紧张道:“小人刚刚已经派人去取了,谁知,谁知最后一坛醉千年被别人的客人要走了。” “什么?”李君奕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哪个嫌命长的东西,居然敢抢我的酒!” 他用力一拍矮几,“给我夺回来!” “是!” 侍者屁滚尿流的离开了,李君奕闷了口酒,安抚众人,“大家接着喝!放心,今儿个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得把醉千年给我吐出来。” “吐出来那还能喝吗?”薛准笑着和李君奕打哈哈,“我可不喝了,我只想看看是谁抢走了瑞郡王的酒。” 李君奕哼哼两声,摩拳擦掌的,似要将抢走他醉千年的人撕成碎片。不多时,门外响起了动静,只见一白衣玉冠,玉树临风的公子一脚踹开了碧落琼瑶的大门,嚣张道:“何人如此大胆,连本官的东西都敢抢!不想要命了吗?” 说完环视一圈,一愣,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几个沆瀣一气的鼠辈!” 薛恒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左相魏渊之子,皇后的亲侄子,通政司御史魏褚。 李君奕啐了一声,张口就骂:“真他娘的晦气!怎么碰上姓魏了!魏褚!你他娘的才是鼠辈!你和你爹都是鼠辈!” 秦越皱着眉毛,“魏大人,你好歹是通政司御史,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薛恒欲笑欲不笑,“魏大人,相逢即是缘分,不如坐下来同饮一杯。” 剩下的两人不说话,只端着酒盅,阴沉沉地看着魏褚。魏褚觑了觑眼,牢牢盯住薛恒,道:“薛大人,你该不会以为魏某三两杯酒下肚,就会劝家父给纯贵妃和吴王殿下赔罪吧?” 第17章 ◎马车之上◎ 薛恒慵懒恣意地听着魏褚的话,听完摇摇头,“区区一杯酒水罢了,图一时快活逍遥而已,哪有魏大人想的那么复杂。” “不错。”秦越立刻附和,“就是这个意思,偷得浮生半日闲嘛。魏大人,你就别揪着朝堂上的那些事不放了,大家坐下来喝一杯多好!” 一旁的崔茂只顾着吃酒,神态自若,仿佛压根没听到他们的争论,薛准则推开怀里的美人,坐正了些与魏褚道:“魏大人,你且放松些,咱们都是给天家当奴才的,何必咄咄相逼呢?” 魏褚目光扫过众人,不屑道:“哼,尔等巧言令色,殊不知是给我布下了鸿门宴,等我落入圈套。” 说着一拱手,“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见魏褚转身离去,李君奕从美人堆里挣扎出来,朝已经走到房门前的魏褚大喊:“姓魏的!有种你别走啊!” 魏褚置若罔闻,霍地转身,却见一容貌冶丽的侍者扑了上来,直挺挺撞进他的怀里。 魏褚一愣,冷了脸,“你怎么到这来了?” 侍者可怜巴巴道:“奴久等大人不归,心中着急,赶紧过来瞧瞧。” “没事,遇见几位同僚而已,多说了几句话,所以耽搁了。”魏褚温柔地安慰着对方,神态语气与刚刚疾言厉色的样子判若两人,“走,跟我回去,我心里烦得很,你为我唱一曲清平乐。” “嗯。”侍者依偎在魏褚怀中,慢慢消失在众人面前。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波,掀不起任何的波浪,然而云舒却看呆了。 原因很简单,那名侍者的样貌实在是令人过目难忘。 他生得绝美,妖精似得,身子也软绵绵,走起路来若杨柳扶风,偏偏声音有些别扭,尖尖细细的,似是故意挤着嗓子说话,扮作女音。 而云舒也看清了,那人分明是生着喉结的。 也就是说,他是个男人。 南府里出现貌美的男人,实属平常,奈何云舒没见识过,一时有些惊奇,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时,冷不丁发现薛恒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目光冰冷,像是要在她的脸上戳出两个洞来。 云舒一凛,忙直挺挺地跪坐好,温顺道:“世子。” 薛恒狭长的瑞凤眸在她面上扫过,“马车上有我给瑞郡王带来的礼物,你去给我取过来。” 云舒点点头:“是,奴婢遵命。” 说完赶紧离开了。 踏出碧落琼瑶的红漆大木门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直觉薛恒是故意将她支走的,至于那几个人在里面想干什么,想说什么,她一点也不感兴趣。此时此刻,她漫步在飞桥之上,望着远方煌煌灯火,亭台楼阁,画栋雕梁,只觉得无限悲伤,仿佛自己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鸟,被人关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鸟笼子里。 南府比英国公府还要大上几分,云舒踏着皎洁的月色,好不容易找到出口,来到英国公府的马车前,对侯在此处的护卫道:“左英大哥,我来取世子给瑞郡王的礼物。” 侍卫抱剑冲她一拱手,“云姑娘,我是左达。” 云舒默了默,尴尬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又把你们兄弟两个认错了。” 左达不语,只从马车上抱下一黑檀木锦盒,交给了她。 那盒子沉甸甸的颇有些重量,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云舒用力抱着,正要折返,忽见几名打手模样的人押着个腿脚不好的男子出了南府的侧门,又抡起棍棒打他。 “打死你!打死你!王爷的人也敢惦记,不想活了你!” 棍棒打在那人身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云舒不愿惹事,抱着锦盒加快了脚步,却见一女子披头散发地跑出来,抱住男子哀求:“别打了!别打了!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云舒不由得一顿。 好熟悉的声音。 她定睛细细一打量,却看清了林慧的脸。 那林慧平日里总是光彩照人的,眼下却是布衣荆钗,不施粉黛,她紧紧抱着被打的男子,痛哭流涕,似乎与对方感情深厚,至于具体是什么关系,云舒就看不出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何况被欺凌的人是林慧,便抱着锦盒走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南府做事的人个个是人精,很快便发现了她,见她一副丫鬟打扮,二话不说提起棍子威胁,“少多管闲事,滚开。” 云舒心中紧张,步伐却格外坚定,她淡定走到那群人面前,看了眼惶恐不安的林慧,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见云舒称呼林慧为师父,几名打手都愣了愣,不等林慧回应,便问:“你是什么人?” 云舒正想着要不要亮出英国公府的名号狐假虎威一下,左达神不知鬼不觉走过来,威风凛凛地往她身侧一站,“云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那几人一见是薛恒的随从来了,先是一惊,接着慌作一团,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地给云舒道歉:“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姑娘原谅!” 云舒心情复杂,正要说话,左达压着声音提醒她,“云姑娘,世子还在等着你。这里交给我就行。” 云舒皱了皱眉,不放心地去看林慧。 林慧此时已经扶着男子站了起来,见状,朝云舒递了个眼神,云舒这才稍稍放下心,冲左达点了点头后离开了。 揣着满肚子疑问,她回到了碧落琼瑶。此时明月高照,光华铺满大地,留下一地银霜。待到薛恒带着她离开南府时,银霜褪去,拂起初秋微凉的风,云舒恍然间意识到,她已经在薛恒身边待了两个月有余了。 距离半年之期,还剩一半的时间。 再熬一熬似乎就熬到了,就怕永远也熬不到。 携着一身困倦,云舒跟着薛恒上了马车,刚刚坐好便看见一身精美打扮的林慧抱着琵琶走了出来,在丫鬟的陪伴上登上了一架珠顶华盖的马车。 云舒怔怔地望着那辆马车看了一会儿,关上马车车门,坐在了薛恒的对面。 薛恒一定是喝醉了,整个人歪在软枕上,右手支着头,似是睡着了。月光穿过车窗的缝隙,在他面上划下一道倾斜着的光晕,隐隐照亮了他那张好看得足以颠倒众生的脸,醉酒后慵懒恣意的姿态更是描绘了何为风姿挺秀,醉玉颓山。 英国公府的马车华丽宽大,绒毯宣软,云舒此刻却觉得如坐针毡。 空气里全是酒味,馥郁浓烈,闻得久了,似乎也要醉掉。她只得将身后的车窗打开,探出半个头去,努力吸几口清新的空气。待她完全清醒,轻轻关上窗子,想要坐正时,肩膀忽然被人扣住,接着被扳过身体,用力抵在了窗边。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云舒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时,薛恒已然欺身逼近,将她禁锢于小小一方天地之间。 他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撑在她头顶侧方,面冷如霜,眼睛里却像燃了一团火,明晃晃地照着她。 云舒被盯着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胸中寒气翻涌,忍不住蜷缩成一团,惧道:“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薛恒冷冷一笑,挑起她的下巴,问:“那小倌人好看吗?” 他行动间散发出阵阵酒气,夹杂着屡屡沉香,宽大的玄金墨袍像一片密不透风的乌云压在她的身上,令她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脑袋一阵阵发麻,好不容易才想明白薛恒口中的小倌人是谁,“世子,世子问他?”她竭力朝后躲避,“他,他……” 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薛恒沉默不语,只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泛着冷芒的目光一点点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唇上,慢慢松开了按着她肩膀的手。 云舒暗道不妙。 她倏地红了双眼,双手抵住薛恒的胸膛,薛恒眼神一变,猛地俯身下来,发狠地吻住了她。 唇齿碰触的一霎,云舒双眼瞪大,浑身都僵住了。 她紧皱双眉,双手不停地在薛恒身上敲打,拼命挣扎。她越是反抗,薛恒越是强势,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外袍,手按在了她的腰上。 云舒快要疯了。 “不要!”她拼尽全力一挣,紧紧攥住薛恒的手,颤抖道,“世子,求求,求求你,别,别在这里!” 说完,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低声抽泣。 薛恒掀起眼皮,颇为恼怒地瞪着她。 “世子……”云舒垂死挣扎,苦苦哀求,“求你,别,别这样……” 说完车身剧烈一晃,带动着二人的身体滚向马车的一侧,一上一下,抱在一起。 强宠骄婢 第15节 云舒整个人缩在薛恒的怀中,感觉身上的骨头都撞碎了。 薛恒将她圈在臂弯里,沉沉地吐了口气,不悦道:“怎么回事?” 左达在马车外道:“回主子的话,老爷派人来传话,说有要事邀请主子前往卧云别苑一叙。” 薛恒听罢面色顿如寒霜,略迟疑了片刻后坐起来,整了整衣服后离开了马车。 “送她回府。”他飞身上马,接过左达递来的斗篷披上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18章 ◎帮助林慧◎ 当夜,薛恒没有回英国公府,云舒一夜未眠。 提心吊胆地挨了两日,第三日,林慧照常入府,教她弹琵琶。 两人才都经历了一场心惊肉跳,一时相顾无言,只望着对方发呆。 林慧姣好的面容上多了两道伤,虽用粉细细敷盖了,却还是很明显。云舒不知道她面上的伤是不是南府的打手打的,只是很心疼,到底没忍住问了句,“还疼吗?” 林慧莞尔一笑,抚了下自己的面颊,道:“你说这里?”她摇摇头,“不疼了。比之心里的伤,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一语中的,云舒的心也跟着缩了一下。 “那天要不是你,我和赵郎只怕要被他们打死了。”林慧倏然起身,“云姑娘,请受林慧一拜。” 她抱着琵琶盈盈拜倒,云舒赶忙将她扶起来,“林琴师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无足挂齿。” 林慧仰起头她苦楚一笑,“你以后就叫我慧娘吧。” “好。”云舒道,“你叫我云舒就好。” 林慧点点头。 俩人握着手坐好,一下子觉得亲近了许多,“你那天回去后,世子没有为难你吧。”林慧问。 云舒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又问,“你呢?那些人可有再刁难你?” 林慧怅然一声叹惜,苦笑着说:“他们听你叫我师父,又知道你是世子身边的人,自然不敢再为难我。” 云舒表情一僵,“哦,那就好。” 林慧一眼看出云舒的不自在,便又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你虽然颇得世子宠爱,却并不开心。与我一样,俱是身不由己。” 可不就是身不由己。云舒酸楚极了,无奈道:“对啊,身不由己,活得都不像个人了。” “谁说不是呢。”林慧道,“若不是为了赵郎,我早就去死了。” “赵郎?”云舒好奇地问,“是那天夜里的那名男子吗?” “是。”林慧坦然相告,“他是我夫君。” 云舒好不诧异,“夫君?你成亲了?” “嗯。”林慧点了下头,娓娓道来,“我和他都是罪臣家仆,早就成婚了的,主子获罪后双双流落到南府。后我被看两淮漕运史兼总督曹通看上,被他强行纳入府中做了数年小妾。再后来,曹通腻烦了我,将我送回南府,我和赵郎这才得以团聚。” 云舒听蒙了。 林慧不过比她大上个六七岁,竟是经历过如此多的坎坷挫折。 “那曹通年过四十,居然还有脸做出强抢民女的事?”云舒愤愤不平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和你丈夫一走了之呢?” 林慧闻言低下了头,涩然道:“曹通虽将我遣了回来,却不肯给我放妾书,没有放妾书,我哪里都去不得。”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云舒一阵齿寒,“简直岂有此理!” 想了想,又道:“那,那先前把你接走的那辆马车?” 林慧抬手一抹眼角的泪水,“是显王。”她哽咽地道,“我脸上的巴掌印,就是他打出来的。” 云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怪不得那些打手说什么连王爷的人都敢抢。”她愤愤道,“可你们本来就是夫妻!” 林慧生生憋回泪水,道:“夫妻又如何?那样的人,想要什么要不得,想抢什么抢不得?便是对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我也只能忍着。” 感同身受的云舒眼眶一红。 “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去死。”林慧抬起头,一脸凄婉地对云舒道,“到时候还请云妹妹关照一下赵郎,你是薛大人的人,他们绝不敢得罪你。” 云舒愕然。 “你为什么会有自绝之意?”她边问边思索,恍然大悟,“那显王也对你没安好心是不是?” “是。”林慧决绝道,“为了取悦我,他削了我的乐籍,放我归良。但我决计不再给人做妾,绝不。” 绝不。 云舒整颗心都在为这两个字震颤着,她苦苦挣扎,忍受折磨,不也是为了这两个字——绝不。 绝不再做奴婢,绝不再卑颜屈膝地活着,绝不再由他人支配自己的人生。 “想不到姐姐明明回归良籍却还是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云舒一脸悲凄,道。 “光有良籍是没用的。”林慧一脸绝望,“没有放妾书,南府不会放人。” “那何不假造一封放妾书呢?”云舒灵机一动道。 林慧望着她叹了口气,摇头,“我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放妾书需加盖曹通私印,用以辨别真伪。没有私印,一切都是妄谈。” 私印? 云舒攥了攥手指,忽然间心跳加速,她脑袋一热,问:“林姐姐,你可知那曹通现下身在何处?” 林慧犹在感怀身世经历,闻言,愣了愣,道:“不是淮南就是淮北,跑不出这两个地方,怎么了?” 云舒想了想,又问:“那放妾书长什么样?” 林慧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大致与休书一样。” “那,你见过曹通的私印吗?” 林慧一皱眉,“我也形容不好,我家里的有他的一副书画,上面倒是盖着他的印,你要看看吗?” “要。”云舒轻轻握住林慧冰凉的手,“林姐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便是为了赵大哥也要好好活着。你把那幅画交给我,或许,我能帮你离开。” 林慧走后,云舒始终惴惴不安。 除去不安,她隐隐也有些激动,心中已经开始勾勒林慧和她丈夫双宿双飞,游山玩水,安家落户,生儿育女的幸福画面。 一定要如她所愿,一定要如她所愿啊! 默默祝祷了一番后,薛恒归来,惊得云舒面色一白——她已经两天没有见过薛恒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和她计较那一晚的事。 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云舒便手脚发冷,心跳加快,好在薛恒没有理会她,沐浴之后又匆匆离开了,走时冷冷看了她一眼。 他一夜未归,似是公务繁忙。云舒乐得清闲,只在流云馆的六角亭内等林慧。 林慧今天比平常来的稍晚了些,一见了云舒就解释,“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没让你等太久吧。” “没有。”云舒搀着林慧坐下,“东西带来了吧?” “带来了。”林慧便将一副画轴交给云舒,“你瞧瞧。” 云舒打开画轴,见画上画的是江南烟雨图,旁边题着两行小诗,用以赞美江南风光。 他画的不怎么样,字倒是不错,一笔一划锋芒毕露,想来运笔之人恃才傲物,是个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盖在画上的私印。 云舒盯着“曹通之印”四个朱红大字看了许久许久,这才笑着将画收起,道:“好了,最多三日,我就能把东西交给你。” 林慧一脸担忧和好奇,“给我什么?” 云舒握紧手里的画轴,道:“我略懂篆刻之术,可以仿制曹通的私印,也能模仿他的字。我会写一封假的放妾书给你,你拿去交给南府管事,让他们放你和你丈夫离开。” 林慧听完双眼睁大,“你会做印章?” 云舒点点头。 林慧大为意外,瞪大双眼将云舒细细打量,“你会琵琶,又懂篆刻,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吧。” 云舒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个和姐姐一样的苦命人罢了。” 听其如此说,林慧也不再追问,只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云舒妹妹,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这样做会不会连累到你?” 云舒莞尔一笑,安慰林慧道:“你放心,我一人独居,不会被人发现。至于会不会露馅,我可以保证,除非南府的人拿着这封假的放妾书去找曹通本人对质,否则无人能看出端倪。” 林慧怔住,眸子里一闪一闪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太好了,太好了。”她扶着桌沿慢慢坐下,喃喃自语,“我是良籍,有了放妾书,就可以离开南府。那曹通早已将我抛诸于脑后,不会再找我,只有显王……” 提到显王,云舒的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此人确实是这次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我原本也想让姐姐静观其变,等那显王主动放手再离开,但又怕时间越久,显王越是难缠,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说的对。”林慧思忖片刻后做出决定,“快刀才能斩乱麻,既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我绝不能犹豫。” 她动容地抱住云舒,“好妹妹,等我和赵郎安定下来,定想办法给你送信。” “不,林姐姐。你听我的,你谁都不要联系,最好让别人以为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唯有这样,你和你丈夫才安全。”云舒嘱咐道。 林慧瞬间恍然大悟,“对,你说的对。” “就按你说的做!” 三天之后,云舒顺利地将放妾书交到了林慧手上,并将偷偷雕刻的印章毁了。 结果第二天,她便得到了薛恒前往南府抓人的消息。 她吓得魂都散了,好在薛恒并不是去抓林慧,而是带走了左相魏渊之子,魏褚。 刑部大牢内,石墙高耸,阴暗潮湿,到处都是呕人的血腥味。一身囚服的魏褚披头散发地盘坐在牢房内的草席上,恶狠狠地瞪着牢门外的人。 “薛恒,你将子卿弄到哪去了?” 昏暗烛光之下,薛恒正盯着负隅顽抗的魏褚看,目光幽幽,像是暗夜里盯着猎物的孤狼。 强宠骄婢 第16节 第19章 ◎替她兜着◎ 他讥诮一笑,凉凉道:“都这个时候了,魏大人还惦记着那名南府男伎,当真是感情深厚,令我等为之动容。” “你少废话!”魏褚双手紧紧抠着膝盖,红着眼道,“我问你,他人呢?你把他关到哪去了?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要你全家陪葬!” 薛恒双眼轻轻一挑,不含一丝温度地扫了魏褚一眼。 魏褚随即打了个寒颤。那日与薛恒等在南府碰上,他就隐隐觉得不好,生怕遭了对方的算计,结果还是中计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魏褚情绪激动,道,“你因我父亲与纯贵妃不睦,阻碍吴王登上太子之位,记恨我们,意图报复是不是?” 薛恒不置可否,只是将一封血淋淋的状纸扔进了牢房。 “三个月前,京中发生了一桩命案。乾元县何员外暴毙,横尸郊外。衙门上报其死因为失足溺水,但家属坚称其为乾元县知县娄中玉所害。” “那娄知县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多年。原本许诺了何员外其子的县衙主簿的官位,却只收受了贿赂而不履行承诺。何员一气之下告到了衙门,结果没几天就死了,魏大人,你猜,这是为什么呢?” 魏褚不语,只凶神恶煞地瞪着薛恒。 薛恒淡淡一笑,“想必魏大人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但此案怪就怪在,何员外的家属明明已经想办法将此案闹到大理寺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公正的裁决,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上前半步,斜睨着魏褚血色全无的脸,不疾不徐地说:“魏大人,若薛某记得不错,三个月前,你还是大理寺寺正,而这位何县令,正好是你的亲娘舅。” “所以,这就是我儿被怀疑的证据?” 薛恒话音刚落,一披着墨蓝斗篷,丰神俊朗,发须半白的老者踏进大牢,一脸严肃地走到薛恒面前,道:“早就听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想不到竟是这样办案的,真是笑煞我也。” 仿佛早就预料到此人要来,薛恒不慌不忙地朝他一拱手,道:“下官正在办案,不想惊动了左相大人。” 魏渊目光如炬,闻言只是冷笑。牢房内,魏褚踉跄起身,大喊:“爹,孩儿冤枉,是这薛恒在背后捣鬼!” 魏渊抬了下手,示意魏褚不必多言,又质问薛恒,“敢问薛大人,你可否有证据证明,我儿便是包庇娄知县的背后黑手?” 薛恒笑笑道:“没有。”又道,“左相莫急,下官将魏公子抓来,原也不止因为这件案子。” “那是什么?”魏渊气恼道。 薛恒便道:“数日前,薛大将军上奏题本,建议皇上撤去南关右翼守军,改为驻守野狐岭。皇上准许了,结果没多久便传来了北狄突袭南关城的消息,但薛大将军根本没有撤走守军,守株待兔,打了北狄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也证明了一件事……” 他声音一沉,“朝廷内,有北狄的细作。” 一语落,气氛陡然间紧张起来,魏渊下意识地看向魏褚,魏褚则紧攥双拳,死死盯着薛恒。 薛恒也抬眼看向他,“经手过薛将军题本的,一共有四人,分别是参军贺豹,驿丞苏为昭,魏公子,内阁首辅大人。而这四人中,与北狄人之间有往来的,只有魏公子。” 魏褚已然面色大变。 薛*恒冷笑一声,继续道:“左相只怕还不知道吧,魏公子有一感情十分要好的友人,此人为南府歌伎,虽是男子,但样貌动人,最重要的是,他是北狄皇室之后。这些年一直在南府收集我朝情报,是北狄安插在我朝的细作。” “你胡说!”魏褚扑上牢门,撕心裂肺地反驳,“薛恒!你狼子野心!蓄意陷害我和子卿!子卿绝不是北狄细作!绝不是!” 薛恒哂笑着摇摇头,转过脸,看着面色发白,眼神发直的魏渊,“这种事,没有证据,下官岂敢乱说?那北狄细作如今就在下官手上,该招的都招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左相还觉得下官抓错人了吗?” 魏渊沉默许久,道:“此案关系重大,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定性结案的。” “当然。不过即便是皇帝陛下亲审此案,结果也不会改变的。”薛恒目光讥讽地望着魏渊,“左相大人,事关重大,介于您和魏褚的关系,请您先自清。” 魏渊倒抽一口冷气,抬手指着薛恒,“你……你……” 薛恒笑容幽幽,“职责所在,若有得罪左相之处,还请左相原谅。” 魏渊手一垂,又惊又怒地睨着薛恒,重重喘息起来。 “爹!”魏褚心痛不已,急呼,“薛恒,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别牵连我爹!” 魏渊慢慢止住喘息,虽仍是一脸冷肃,可眼底到底没有了来时的盛气凌人。 他摇了摇头,悔恨道:“我儿虽有越轨之举,却绝不是投敌叛国之人,定是被奸人所陷害。始作俑者,只怕是老夫我。薛恒,说罢,你如何才肯放过我儿?” 薛恒嘴角微扬,轻快道:“早就听闻左相老来得子,一向溺爱这个幺儿,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眼下人人都知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夤夜缉拿通政司御史魏褚,各个瞪大眼睛盯着呢。至于是判魏大人一个包庇渎职罪,还是通敌叛国罪,就看左相大人如何选择了。” 说完朝沉默不语,仿佛彻底融进斗篷里,只用一双矍铄锋利的眼睛瞪着自己的魏渊微微一欠身,“你们父子数日没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薛某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奉陪了。请便。” 继而拂袖而去,不再理会那父子二人。 三重石门在身后一道道关闭,轰鸣声震耳欲聋,薛恒却像没听到似得,风轻云淡地走出地牢。 一出门,左英立刻迎了上来,低头耳语了一番。 薛恒一面在铜盆里洗手一面饶有兴致的听着,听罢嗤笑一声,“她倒是有能耐。” 左英道:“要不要派人阻止?否则,怕是会生出祸患。” “不必。”薛恒满不在意,慢悠悠道,“凭她闯出什么祸来,本大人给她兜着就是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节一过,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与天气一样变幻莫测的还有朝堂局势,原本大权在握,如日中天的左相魏渊忽然向皇帝请辞,告老还乡,皇帝苦留不得,最终应允。 坊间传言左相是因其幼子渎职入狱伤心过度所致,也有说他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其中内情只有薛恒自己知道。 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早就料到魏渊会与吴王作对,便与薛悯联手设下此局,为的就是让魏渊父子无路可逃。至于那子卿,不过是他早早安排下的一枚棋子,他向北狄输送情报是真,不过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消息,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而魏褚也从没做过通敌叛国的事,消息是他命人递给子卿的,只需一通常人无法忍受的刑罚,便让那子卿心甘情愿做了伪证,狠狠攀咬了他的情郎一口。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假象,只有那魏褚以为混迹风月的伶人真的爱上了他,因为他够蠢。 “找个机会,把子卿畏罪自杀的消息告诉大牢里的魏大人,他们欢好一场,总得祭奠祭奠。” 书房内,薛恒正在临摹当朝书法圣手曾芾的字帖,最后一笔落下,左英上前一步道:“奴才领命,这便前往刑部大牢。” 说着转身离去,却和进来奉茶的云舒撞了个正着,云舒一瞧见左英,二话不说端着茶托走出了房门,却被薛恒大声叫住,“你去哪?” “进来。” 云舒低头皱了皱眉,与左英擦肩而过,走到了薛恒面前。 “世子,请用茶。” 她将茶盏轻轻放置在桌边,默默退到了一旁,正在擦手的薛恒扫她一眼,端起茶问:“你躲什么?” 云舒垂眸道:“奴婢瞧左护卫在这里,定有要事与世子商讨,所以避了出去。” 薛恒呷了口茶,打量了她几眼,又问:“怎么打扮得如此简薄,我送你的那些衣服首饰呢?” 云舒眼珠来回转了转,未语。 中秋节前后,薛恒疯了似得,一股脑赏赐了她好些东西,绫罗绸缎,珍珠玛瑙,翡翠玉器,各种钗环首饰数不胜数,小山一样堆进了她的屋子。惹得其他丫鬟好不眼热,而她则是战战兢兢。 汐月只不住说她时来运转,将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却觉得自己正一点点滑向地狱,万劫不复。 “世子,那些衣服首饰实在太贵重了,云舒只是个丫鬟,消受不起。”少时,云舒嗫喏地道。 薛恒轻笑一声换了个问题,“琵琶学得怎么样了?” 云舒目光一颤,不自觉咬紧了唇肉。 她已经好就没见过林慧了,中秋节前一天,林慧让她的丫鬟送来了一盒月饼,并告诉她,她已决定和她丈夫回老家去,不日启程出发。 云舒不知道她相公的老家在哪里,距离京城远不远,他们有没有顺利到达,却着实担心得紧,心道要是能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就好了。 “琵琶……奴婢也说不好。”她沉吟良久,模棱两可地道,“许是比前一阵强一些,但约莫也强不到哪去。” 薛恒笑笑,“那就弹上一曲,我来品鉴品鉴。” 第20章 ◎自作自受◎ 云舒神色冷了冷,随即应了声是,取来了琵琶。 琵琶在手,心中不自觉又为林慧担心起来,魂不守舍,自然又将一首《声声慢》弹得乱七八糟。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比之前强了那么一点点,她好歹将最后一段曲调照谱子弹出来了,弹完抱着琵琶朝薛恒一欠身,“世子,奴婢弹完了。” 薛恒表情严肃,似乎有些困惑,“弹琵琶好像不适合你。” “嗯,奴婢确实没有弹琵琶的天赋。”云舒道。 “那你想学什么呢?”薛恒问,“琴棋书画,你喜欢哪一样?” 云舒心说她什么都不想学,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奴婢蠢笨,连伺候人的活都做不好,还学别的呢?” 薛恒一听笑了,“你也知道你不会伺候人?” 语带双关。云舒心头一缩,下意思抱紧了怀中的琵琶。 薛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你以后跟着我习字作画,林慧教不会你,我便亲自教。” 云舒一脸的不可置信,只当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薛恒一歪头,觑眼瞧她,“怎么?和本大人习字学画,委屈你了?” 察觉到对方有一丝不悦,云舒赶忙辩解:“奴婢不敢,奴婢受宠若惊,言行无状,望世子不要计较。” 说完抱着琵琶跪倒在地,暗道:这薛恒发的什么颠?让她学弹琵琶就罢了,还要教她画画写字!是想把培养成大家闺秀吗? 难忍心中的不满与好奇,云舒试探地问:“世子,你让一个奴婢学这么多干什么呢?奴婢始终只是奴婢啊。” 她满腹狐疑,薛恒却无动于衷,“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遂下令,“过来。” 不得已,云舒只得站了起来,放下琵琶,慢慢走到薛恒身边。 “世子……” 薛恒已经准备好了文房四宝,他提笔蘸墨,头也不回地握住云舒的手腕,将她拽进怀里。 云舒吓得大叫一声,肋骨狠狠地撞在了条案上,又猝不及防扑进薛恒的怀里,被对方从后面紧紧抱住。 她忙用另一只手撑住条案,堪堪站稳了,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因为薛恒的呼吸就在她耳侧。 轻缓,灼热,销骨噬魂。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却不敢乱动。她的后脊紧紧贴着薛恒的胸腹,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袖袍从她身上拂过的声音。 “世子,能不能松开我?” 强宠骄婢 第17节 她试着将手从薛恒的掌中抽出来,薛恒却就着这个姿势,将一支玳瑁管紫毫笔塞进了她的手里。 “握好。” 云舒僵硬地握好笔,明明自小跟随爷爷学习书法雕刻,却依旧摆出一副一窍不通的样子,“世子,奴婢不会写字。” “嗯,所以我才要教你。” 薛恒微微俯身,左手扶案,右手握住了云舒的手,云舒不得不弯了腰,千辛万苦地摆好写字的姿势。 幼时跟随爷爷学字兴趣盎然,乐在其中,此刻只觉得煎熬万分,痛苦难言。 “我瞧着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薛恒握了握她的手,道,“专心一点。” 云舒咬了咬牙,“是。” 薛恒侧过头来瞧她一眼,开始带动着她的手腕运笔。 “想写出一手好字,必须要学会运力。力道浅,字有形无神,失了风骨。力道深,字锋芒太露,过毅易折。” 他一边运笔一边讲述要诀,温热的气流擦着云舒的耳边吹过,激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她根本不知道薛恒在说什么,只看到金星雪浪上飞快写下一行行字,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字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颇有颜筋柳骨之风,是她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被薛恒书法之精湛所震,云舒不由自主地一抖,便想要挣开薛恒的手,却被对方惩罚似的用力攥紧,“别动。”他贴着云舒的耳朵提醒,“用心。” 云舒一下子不敢动了。 薛恒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环抱住她,猛然间道:“林慧是不是很久没来过了。” 听到对方突然提及林慧,云舒浑身一僵,“世子为什么忽然提林琴师。” 薛恒笑笑,带着她的手腕上前,在金星雪浪上落下一笔,“因为我听说,她从南府离开了,她没有和你告别吗?” 云舒浑身绷紧,“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就好。”薛恒微微起身,“因为显王正到处查呢。” 云舒跟随着薛恒的动作站直了些,侧过脸看他,“查什么?” 薛恒垂眸欣赏着自己的字,道:“查杀害林慧的凶手。”复蘸了蘸墨汁,重新塌下腰来,握紧云舒的手,“她死了,前天死的,死在苏北道,死相凄惨。另外她的丈夫也被人砍了手,戳瞎了眼,成了活死人。” 云舒手脚一软,差点瘫倒在条案上。 她瞠目结舌,忍不住地发起抖来,抖到舌根发紧,根本握不住手里的笔,用漆黑的墨点毁掉了薛恒的字。 “手稳一些,不要抖。”薛恒攥紧她的手,冷冰冰地在她耳边命道。 他字字如刀,狠狠割在云舒心上。云舒拼尽全力挣开薛恒的手,转过身来问他:“怎么会这样?你骗我的是不是?” 薛恒轻拂衣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云舒猛地抓住薛恒的衣襟,“你告诉我,林慧她,她真的死了?” 薛恒平静看她,“真的。” 云舒心脏剧烈一缩,似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轰然倒塌,“是谁?是谁杀了她!害了他们夫妻!” 薛恒俊美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你觉得呢?”他任由云舒抓皱了他的锦袍,语气淡淡,“她要是不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既然敢逃,就要承担后果。” 云舒怔怔地望着薛恒,仍旧不愿相信。 薛恒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她还是太天真了,南府那样的地方,是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仿佛有乌云遮在了眼前,云舒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向地面。 薛恒冷眼旁观,待她快要摔倒才一把捞住了她,“你怎么了?” 云舒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悲伤的心情,“毕竟师徒一场,突闻噩耗,奴婢实在有些受不住。” 薛恒一哂,“是吗?” 说完让云舒坐在了太师椅上,“那就坐下来缓一缓。” 云舒哪里能坐得住,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世子,我能出府去看看她吗?就看她最后一眼!” 薛恒横她一眼,“我也不知道她的尸骨在哪里,你去哪看?” 云舒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去南府。” “去南府?”薛恒哼笑一声,冷了脸,疾言厉色,“你还想干什么?是不是也想跑出去?盘算着半年期限一到,就立刻离开英国公府,天地逍遥?” 云舒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瞬间面如白纸。 薛恒都知道了些什么? 他是不什么都知道了? 云舒不敢问,更不敢想,只拼命安抚着濒临崩溃的自己,与薛恒周旋,“奴婢没有这么想,奴婢只是想再见林琴师一面,就算见不到,也想办法尽力为她再做些什么。” 薛恒面色阴沉,道:“你琵琶学得不怎么样,倒是和林慧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去,因为显王大怒,扬言要将把帮助林慧出逃的人找出来,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 这四个字成功吓到了云舒,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就像林慧说的那样,真的死了,也是种解脱,云舒浑然不怕起来,梗着脖子道:“我不怕显王,我要去。” 薛恒一愣,怔怔看她片刻,讥笑:“你就不怕他把你也杀了?” 也? 云舒猛地一抬头,“是显王杀了慧娘?!” 薛恒不语,眼神里满是冷漠,冷得云舒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什么都明白了。 南府的人没必要杀她,若不想她离开,不放她走就是了。若是遇上了山贼劫匪,被其所害,又何必杀一留一,还将对方折磨成活死人? 唯有显王,身份尊贵,手眼通天,杀害他们就如杀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定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林慧夫妇的行踪,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事后生怕别人把这件事和他关联上,巴巴地上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把戏,毕竟南府里多得是朝廷的眼睛和嘴巴,人言可畏,他一个清贵王爷,自然是极爱惜自己的名声的。 “一定是他,一定是。”云舒抖着声音,道,“她丈夫还活着吗?” 薛恒:“你就当他殉情了吧。” 云舒一凛。 好狠。 她目光闪了闪,又想起一人,“慧娘身边还有一个小丫鬟。” “对,她是有个小丫鬟。”薛恒漫不经心道,“就是那个小丫鬟出卖了他们,否则,他们死的也不会这么快。” 仿佛被个闷雷击中,云舒瞬间不会说话了。 她脑袋里一片麻木,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化作无声的哭泣。 见云舒愁眉泪眼,情凄意切,薛恒非但不点到为止,反而狠狠在她心上又撒了把盐,“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死的冤枉?” “其实一点也不冤,谁让他们没有自知之明呢。” 云舒瞳孔一缩,五脏六腑顷刻间拧在了一起,疼得她站也站不住了。 第21章 ◎躲不掉的◎ 含沙射影也好,指桑骂槐也罢,她明白薛恒是在震慑她。 可她丝毫不惧怕薛恒,她是后悔,无尽的后悔! 若能一命抵一命,她一定用自己的命换回林慧的命!可惜覆水难收,她后半辈子注定要活在悔恨之中。 这还得感谢事无巨细,将一切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耐心告诉她的薛恒。 她晃了晃,噙着泪扫了眼薛恒,“世子倒是对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恒笑笑,“还去南府吗?” 云舒硬生生从齿尖挤出来三个字,“不去了。” 薛恒移步至条案,扫了眼云舒写的字,道:“你说你不会写字,临摹的功夫倒是不错,这通身的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 云舒呆住。 薛恒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眼底晦暗不明,却洞察了一切。 躲不掉的,怎样也躲不掉。 “我忘了。”少时,她闷闷地说,“世子火眼金睛,又何必来询问奴婢。” 说完也不等薛恒是何反应,抱起林慧送她的琵琶,离开了书房。 在文妈妈等人的注视下,她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一点点滑向地面,掩面哭泣。 她哭着找出林慧先前送她的月饼,看了好久才拿出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是栗子陷的,只是吃着吃着就苦涩起来。 她麻木的一块接着一块慢慢吃着,直到将剩下的半盒月饼快吃完了,才将最中间的一块团圆饼取出,掰成两半。 想也不想地塞进口中,却齿间一滞,咬到了奇怪的东西。 她愣住,将月饼吐出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宣纸。 云舒涣散的眼神璀然一亮,放下月饼,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宣纸。 宣纸上是几行蝇头小楷,写着:“云舒妹妹,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和赵郎上路了。感谢你帮助我成功迈出这一步,以后便是遇到千难万险,我与赵郎亦无怨无悔。” “人这一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我苦了一辈子,只有此时此刻是快乐轻松的,便是一死也认了。你还年轻,人又聪明,以后定有天高海阔的一日,勿牵挂,多谨慎,少冲动,若有缘,你我此生定能再会。” “唯一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听你认认真真的弹过琵琶,高山流水觅知音,你一定是我的知音……” 看到此处,云舒已是泣不成声。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哭得肝肠寸断,不知不觉中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了一间干净整洁,装饰得典雅精致的卧房里。 盯着头顶的水纱帐看了又看,云舒这才动了动手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她一动,在外间打扫的汐月立刻跑了进来,半跪在她床边,道:“云舒姐姐,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见来人是汐月,云舒又躺了回去,她皱着眉问:“汐月,这是哪?我怎么躺在这?” “这是流云馆呀,你之前学琵琶的地方。”汐月道。 强宠骄婢 第18节 云舒恍惚了片刻,转动眼珠,将周围细细辨认了一番,“我糊涂了,竟连此处都没有认出来。” 汐月取来两个靠枕垫在云舒身后,一边扶着她坐起来一边说:“是世子让人把你送到这的,说方便你养病。世子还说,以后就让我伺候你,云舒姐姐,我成了你的贴身丫鬟啦。” 云舒本一手攀着汐月的胳膊,一手撑着床,努力地向靠枕挪移,闻言身子一晃,嗓子里像冒出了一根根针似得扎的她又痒又疼。 “薛恒,薛恒,咳咳咳……” 汐月吓了一跳,忙捂住云舒的嘴,“云舒姐姐,你病昏头了?这里虽然只有咱们两个,但隔墙有耳,你怎么能直呼世子的名讳呢?” 云舒眼眶发热,心底发寒。她拂开汐月的手,问:“他还说什么了?” 汐月摇摇头,“别的倒是没说什么。”又生怕云舒病中多心,赶紧安慰她,“姐姐你放心,如今整个国公府里,谁不知道你是被世子收了房的。世子现在还没有娶正妻,等娶了正妻,一定会给你名分的。” 汐月不说还好,说完,云舒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云舒姐姐,你怎么了。”汐月握住云舒冰凉的手,“你在发抖。” 可不就是发抖么。心惊胆战,孤苦绝望,如何能不惧,不抖? “我昏睡了几天了?” 汐月觑着云舒的脸色,小心道:“足足三日了,中间醒来过几回,胡言乱语了一番后又睡了。大夫说你是忧思多虑,气血双亏所致,让你好好养着呢。” 三日? 那明日岂不是她夫妻二人的头七? 思及此,云舒猛地一掀被子,下了床。 汐月跟着她起身,拦住她的去路道:“哎呀,才说让你好好养着,你怎么就起来了?快躺下歇着呀!” 云舒抬眼看向她与林慧时常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六角亭,道:“汐月,你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汐月好奇地问。 云舒声音一涩,“帮我弄来些纸钱,我要祭拜一下慧娘。” 汐月的两个哥哥都在英国公府当下人,人多,办法也多,很快就帮云舒弄来了纸钱。 待到夜深人静,云舒往头上别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又换上了身素白的衣裳,抱着铜盆离开流云馆,穿过寿石轩,经东花园前往东角门。 “云舒姐姐,就在这里吧,今夜我哥哥在东角门值守,咱们动作快些,定不会被人发现。” 汐月将云舒带到东角门侧面的石壁后,东张西望了一番道。 云舒点点头,身为英国公府的下人,她当然明白此举大大犯了主家的忌讳,被抓住是要被打板子的,但她必须要为林慧做点什么,否则良心难安。 便用火折点燃了纸钱,一张张扔进铜盆里,看着它们焚烧殆尽。 火舌张牙舞爪,肆意释放着灼热的气流,却又随着灰烬慢慢消失。云舒深深吐了口气,磕了个头,心道一声林姐姐一路走好,在汐月的反复催促声中站了起来,打扫干净,匆匆离开。 “快走快走,真是吓死我了,我这心啊一直扑通扑通的跳,生怕被人发现呢!” 汐月搀着云舒健步如飞,云舒到底还有些虚弱,渐渐地跟不上汐月的步伐,“汐月,要不这样,你先回去,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呢?”汐月坚决不从,“我可是你的丫鬟呀,你出了事,世子会责罚我的!” 云舒怔怔地望了汐月片刻,道:“汐月,你不是我的丫鬟,我也没把你当丫鬟。” “可我就是你的丫鬟呀。”汐月眨眨眼,似乎不明白云舒的话。 云舒动了动干裂的唇瓣,仍想解释,忽听一娇嗔轻快的女声响起,“还是祖母好!愿意陪茵儿赏桂花,不像二哥三哥,推三阻四,实则是嫌茵儿事多矫情罢了。” “你见哪家姑娘大半夜的去花园赏桂花,黑灯瞎火的,能看清什么?” “三哥,你懂什么?那明亮的月光洒下来,照耀在朵朵桂花上,可是好看的很呐。没听说过月下赏桂吗?” “没听说过。等会便跟着三妹妹见识见识。” “你呀,赶紧去花园里吹吹风,醒醒酒。瞧你,喝了那么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沈尚书相中了你做乘龙快婿呢!” “你你你!二哥,你听四妹在胡说些什么!” 对话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云舒与汐月傻在原地,一时方寸大乱。 “是老夫人和少爷小姐!”汐月紧紧抓住云舒的手,“怎么办?” 云舒带着汐月躲到假山后,嘘声:“别说话。” 不多时,金尊玉贵的老夫人带着一行人踏入寿石轩,往东花园走去。 四小姐薛茵全程亲亲热热地挽着老夫人的手说俏皮话,逗得老夫人眉开眼笑。薛恒薛怀两兄弟紧随其后,时不时调侃几句,发出爽朗的笑声。 听得出来,他们心情不错。 也对,听汐月说,今个儿一大早,沈尚书便派人送来了请帖,邀请薛恒前往沈府赴宴,庆贺尚书夫人五十岁大寿。薛恒给了沈尚书好大的面子,带着老夫人,三少爷,四小姐一同赴宴,沈尚书开心得不得了,还赠了许多贵重礼物,随着车驾浩浩荡荡入了英国公府。 此举无疑在昭告世人,英国公府将与尚书府结亲了。 这是好事,却和云舒没关系,若薛恒成亲后便肯放过她,她恨不得亲自抬喜轿,赶紧把沈小姐娶进门。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连汐月都说,薛恒有了正妻之后,会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 谁稀罕这名分! 胡思乱想间,薛恒等已然走至近前。 云舒和汐月紧紧贴着假山,努力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老夫人只顾着和薛茵说话,压根没往他们这边看一眼,倒是喝得醉醺醺的薛怀一直歪歪扭扭左顾右盼,似乎走不动了。 果然,便见他脚下一顿,一屁股坐在假山上,摆手,“不行了不行了,你们去赏桂花吧,我走不动了,不去了。” “三哥,你怎么这么不中用!”薛茵松开老夫人的手,抱怨,“二哥,你快管管三哥,一天天没个正形,总是喝得醉醺醺的!” 薛恒笑笑,垂眸一瞧,赫然发现了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盯着其中的一道影子看了片刻,觑眸,朝着薛茵一抬手,“你先带着祖母过去,我将你三哥送回倾云轩,便去找你们。” 便朝着醉眼朦胧,烦躁地扯自己衣领的薛怀走了过去,薛怀试着站起来,却不慎被石子硌了脚,呜呼一声摔倒在地,大喊:“我的脚……啊!!什么人躲在这里!!” 第22章 ◎随君赴宴◎ 云舒心死如灰,忙将头上的白花扯下,无言地看着摔在自己面前的三少爷。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假山后面竟藏着人,数名护卫一拥而上,将云舒和汐月抓了出来,按在地上。 借着皎洁的月光,老夫人很快认出了她们两个,“怎么是你们俩个?大晚上的,你们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面干什么呢?” 云舒此刻直骂自己蠢,她和汐月干嘛要躲开呢?只需要摘了白花,跪在路边恭送老夫人离开就好。到底是做贼心虚,心神不定,这才一遇上意外就慌了手脚。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见今夜月色醉人,便带着汐月在府里走走,不想惊扰了老夫人。” 她垂眸颔首,毕恭毕敬道。 “便是在府里四处走走也没什么的,干嘛要避着人呢?”老夫人疑惑地问,“可是藏着什么事?” 云舒摇摇头,“没有。只是,只是……” “是孙儿命令她,病好之前不许出来走动,她这才怕了。” 不等云舒反应过来,薛恒张了口,替她圆了谎。 “原来如此。”老夫人便不再追究这件事,只来回打量了一身素白的云舒几眼,道,“怎么穿得这么素净,衬得脸色更不好看了。” 云舒将头埋进胸口,低声道:“奴婢大病初愈,且是一时兴起仓促出门,所以没有梳妆打扮。” “嗯,既是大病初愈,还是在房里多养些日子才好。”老夫人道。 薛恒随即道:“还不滚回绮竹轩?” 云舒看也不看薛恒,只乖顺地磕了个头,“是。奴婢遵命。” 薛恒冷冷瞥了白衣白裙,粉黛不施,面若死灰却依旧难掩清丽的云舒一眼,命人将薛怀送回倾云轩,跟着老夫人离开了。 待众人散去,云舒才和汐月慢慢站起来。二人如释重负,正准备要走,文妈妈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站住。” 她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绢花,“云舒,这是你掉的东西吧?” 云舒一愣,蹙眉望着文妈妈,道:“文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文妈妈道:“从你离开流云馆我就一直跟着你。”文妈妈捏着白花走到她面前,“你这是犯了大忌!若无世子回护,你当能这么轻易揭过?” 想到薛恒刚刚帮她说话的样子,云舒眸光一黯,道:“揭不过就揭不过,了不起就是一顿板子,又不是没挨过。” 文妈妈一听怒了,却没有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意味深长地唤了她一声,“沉碧。” 云舒目光一沉,仿佛被人用力在脸上打了个巴掌,连她最后的尊严和体面都撕掉了。 “沉碧,以前我只觉得你心高气傲,却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你当真笨的可以。” “文妈妈看错我了。”云舒道,“我原本就是最愚蠢不过的。” “可是再蠢得人也懂得自保,懂得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文妈妈道,“林慧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吧?胳膊焉能拧过大腿!” 她铁青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 林慧夫妇的死,如枯叶般悄无声息地落下,被人当做谈资消遣了几日后,就无人问津了。 而云舒,则在汐月等人的精心照顾下一点点好了起来,继续回到薛恒身边伺候。 她照旧夜夜歇在薛恒卧房里的美人榻上,每日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伺候他沐浴更衣,饮食餐饭,闲来与他学习书法绘画,看上去十分温馨和睦。 但云舒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被精心粉饰过的假象而已。 自被薛恒用林慧的死血淋淋的敲打了一番后,云舒的心里便扎了根刺,一旦见到薛恒,这根刺就会隐隐作痛,提醒她命运的不公,权贵的可恶。 她无数次想要和薛恒撕破脸,但一想到林慧生前对她的嘱咐,便又冷静下来,继续扮演忠奴宠婢的角色。 而薛恒,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既不逼迫她,也不放过她,只是在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加了几许不满与意味深长,似乎在静静等待着她的摇尾乞怜,或自取灭亡。 云舒明白薛恒为什么会不满。 他一定觉得经过林慧一事后,她会汲取教训,乖乖地做他的笼中雀,身心一并交付,忠贞不变。而她却仍是先前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显然不是薛恒想要的结果,是以会恼怒。 但云舒管不了那么多了。 能心平气和地继续待在薛恒身边伺候,已是她心理可承受的极限,一旦她无法承受,或薛恒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必然会迎来一场天崩地裂。 然而这场天崩地裂还没到,瑞郡王的请帖便到了。 强宠骄婢 第19节 这瑞郡王闲来无事,最喜欢攒局,为此想出了无数理由,这一次更是连庆贺薛沈两家结亲都用上了。 既是为了薛沈两家的事,薛恒与沈尚书的千金沈真真势必要一同出席,以及与薛、沈两家交好的亲眷,和瑞郡王的*一众狐朋狗友,这其中就包括显王李珏。 第一眼见到李珏,云舒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那人天生一副风流样,白面皮,桃花眼,看着衣冠楚楚,实则色胆迷天。自入了席,一双眼睛就没从歌姬舞姬的身上下来过,便是模样端正些的丫鬟也被他打量了许久。遇见中意的,直接命瑞郡王叫过来到自己身边伺候。 作为唯一跟在薛恒身边的侍女,云舒自然也被李珏来来回回地打量了许多遍,更何况她怀里还抱着林慧送她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陪薛恒到瑞郡王府赴宴这件事纯属意外。 她今日擦拭琵琶时,发现琴轴坏了,想要自己修,又怕旁人瞧出她是懂琵琶的。踌躇间薛恒命她带上琵琶跟他上了马车,说是到南府去,找一位老琴师修复。 既是前往南府,云舒少不得又想起了林慧,心头一热,换了身白衣便跟着薛恒去了。结果回府的路上收到了瑞郡王的请帖,薛恒便直接带着她来了瑞郡王府。 她压根不想来,可薛恒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并让她直面显王,那个害死林慧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云舒紧紧抱着怀里的琵琶,一心只想着如何给林慧报仇。 但她分明连自己的困境都解决不了。 “来,让我们饮尽此杯,同贺薛大人之喜。” “恭喜薛大人。” “贺喜薛大人,沈大人。” 数名显贵高举酒杯,再一次向薛恒敬酒,薛恒照单全收,一并饮下,笑着与众人道:“大家不要光顾着给薛某庆祝,还要感谢东道主瑞郡王才是。” 瑞郡王早已喝得东倒西歪,闻言挥挥手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喝不下了,你们找显王喝吧!” 显王带着一脸阴恻恻的笑容看他道:“你才是东道主,为何要本王喝?” “因为显王殿下酒量天下第一啊!”瑞郡王讨好地朝李珏拜了拜,“堂叔,你就替侄儿喝了吧!” 众人一听纷纷笑了,李珏不好驳李君奕的面子,便也端起酒杯,痛痛快快地饮了。 “显王好酒量!” “千杯不醉,名不虚传。” 李珏在一句句称颂声中放下酒杯,一双眼睛却不自觉落在了云舒的身上。他喉结微动,正待说话,薛恒冷不丁道:“早就听闻显王酒量过人,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李珏立即回道:“薛大人过誉了,况且喝酒又不是什么真本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才是真本事。” 薛恒闻言一笑,便不再和李珏说话了。 李珏表情微僵,便是有些不自在。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薛恒身边的白衣女子上瞟了几回后到底忍不住开口,“本王与薛大人相识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薛大人身边有佳人相伴,如此甚好,否则,本王真要相信那些坊间传闻,以为薛大人不近女色呢。” 他句句不离薛大人三个字,眼睛却始终没从云舒身上移开过,瑞郡王此时也注意到了云舒,他没心没肺地笑笑,大刺刺道:“她啊,她叫云舒,是薛大人的宠婢。” “哦。”李珏望着云舒意味深长地一顿,“原来如此,怪不得常伴薛大人左右。” 云舒低着头,气得浑身发抖。 她告诉自己不要听,不要理,耳边却还是响起薛恒肃冷的声音,“云舒,见过显王殿下。” 云舒一愣。 她控制住发抖的身体,慢慢抬起头看,看了身侧的薛恒一眼。 薛恒今日穿着一件墨色织金暗纹压花长袍,头戴乌金玄武纹束发冠,煞是冷峻逼人,英气不凡,见她望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道了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云舒倒吸一口冷气。 席上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那显王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便是薛恒都开罪不起,更何况她这个小小的奴婢。 别说是让她请安了,便是把她送给李珏,她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云舒愈发地心寒,但她无计可施,只得抱着琵琶站起来,朝着那个害死了林慧的罪魁祸首欠了欠身,“奴婢云舒见过显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冷漠直白,表情疏离冷清,全无一点谄媚之态,这反而引起了李珏的兴趣,他不加掩饰地上下端详了云舒几眼,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薛大人办案的手段一流,挑选美人的眼光更是独到。” 一般官员听到这里,定会顺水推舟将身边的美人送出去,但薛恒只是不为所动地坐着,并无任何表示。李珏讨了个没趣,干笑几声又道:“云舒姑娘手里这把琵琶瞧着不错,是从哪里得来的?” 云舒僵硬地站在一众言笑晏晏,坐在水榭内把酒言欢的权贵之间,面无表情道:“回显王的话,此琵琶为好友赠送。” “好友赠送?”李珏似有不信,“什么朋友?” 云舒望着李珏的脸,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僵持间,李君奕忽然坐直了身子,盯着云舒手里的琵琶道:“欸?我听说南府前一阵闹出了人命,似是死了个弹琵琶的琴师。” “南府管理严苛,时常闹出人命,不稀奇的。”一位大人道。 那李珏不置可否,闻言一笑,甚是洒脱道:“不错,是死了个琴师,名唤林慧。” “林慧?”李君奕飞快地眨眨眼,“咦?薛大人前一阵不是召了位琵琶师入府吗?那……” “没错。”薛恒接话道,“正是这位林琴师。” 在座诸人纷纷不敢再言语了,云舒更是感到一阵窒息。 李珏觑眼打量着薛恒与云舒,面上一阵变幻莫测,“居然有这样的巧事,本王竟对此一无所知。” 他自然是一无所知。 以云舒对林慧的了解,她定然没有向李珏提及这件事,以防生出事端。南府的人不敢得罪薛恒,自然也是守口如瓶,不敢乱说话。 唯有瑞郡王心直口快,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出来。 他不说还好,说了,显王愈发对云舒感兴趣了。 便见显王目光一沉,扬了扬头,饶有兴趣地睨着云舒,“云舒姑娘,林慧死的突然,你与她生前要好,可知她是否结了什么仇家,本王好把杀人凶手找出来,替她报仇。” 云舒白了脸,一点点收紧双臂,死死抱住怀里的琵琶。 一旁,薛恒慢慢举起酒杯,在指尖轻轻摩挲,“云舒,显王问你话呢。” 他说得轻飘飘的,却叫云舒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灵台瞬间一片清明。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冷静下来,不慌不忙地说,“林慧虽教弹琵琶,却从不向我提及私事,对于她的离世,我也很意外。” “无妨。”显王便道,“云姑娘既为林慧高足,可否为我等演奏一曲来助兴。” “这恐怕要让显王殿下失望了。一来云舒资质愚钝,朽木难雕,虽与林琴师学艺,却连皮毛都没有学到。二来这把琵琶的琴轴坏了,刚刚修好,奴婢怕它跌坏了,这才一直抱在怀里。”云舒不卑不亢道。 连连被一个小丫鬟驳回了面子,显王却一点也不恼火,他笑容痴痴地对云舒道:“云舒姑娘如此小心翼翼,足见对这把琵琶的珍视,对林琴师的深情厚谊。” 云舒轻抚琴身,颔首垂眸,“毕竟师徒一场,林琴师亡故,奴婢很是伤心。” 显王盯着低垂着眉眼,任是无情也动人的云舒,喉结滚了滚。 薛恒看在眼里,只淡淡地笑了笑。 如秋风瑟瑟,似夜雨寒凉,无端端透着一股诡魅。 这一笑惊醒了醉梦之中的李君奕,他赶忙招呼大家继续喝酒,“该谁喝了啊?快喝,别停下来呀!” “喝!瑞郡王府上的美酒令人沉醉呀!” “我今日定要大醉一场。” 众人复又举杯痛饮,畅所欲言,显王也不再谈及林慧的事,端起酒杯,遥敬四方。 第23章 ◎一曲惊人◎ 席间歌舞继续,时不时有舒爽的微风拂来,撩起层层垂幔而入,带动着舞者衣袂翩翩,仿若将乘风化仙而去。 云舒冷漠地望着眼前奢靡的一切,恍惚间觉得自己观赏了一出群魔乱舞,听了一场地府哀乐。 她难以专注,心绪烦乱,到底忍耐不下去了,端起面前的果酒,趁着薛恒转头的功夫假意品尝,手一松将酒水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哎呀。” 她轻声呼唤,成功引来了薛恒的注意,“怎么了?” 云舒低头看着裙角上的那片紫红污渍,道:“奴婢不小心将衣裙弄脏了。” 薛恒垂着眼在她面上一扫,“去换了干净的过来。” 云舒暗暗攥紧裙角,轻轻点了下头,“是。” 她抱着琵琶起身,逃也似的走了。 身为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一个侄儿,瑞郡王府修建的那叫一个富贵气派,十步一景,景景怡人。但云舒毫无兴致去观赏,只一味地跟着侍女走,待走到一片湖水前忽地停下脚步,问:“你带我去哪?” 侍女转过来道:“奴婢带姑娘去暖阁更衣。” 云舒恍然大悟,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环顾四周,目光尽头,是瑞郡王用来招待薛恒等人的水榭廊桥,另一边的清溪旁,则是女眷们举行流殇曲水的地方。 那里嫩柳垂波,秋英簌簌,虽是深秋却不见萧条,薄雾氤氲,花开灿烂,一派春夏好风光。 这无甚稀奇,想来只要那瑞郡王愿意,便是把瑞王府打造成人间仙境也无人置喙。 待他们吃饱喝足,游玩畅快,大抵就会让薛恒与沈家千金见一面或小聚片刻,以完成此次庆贺薛沈两家结亲的目的。 世家权贵极重视门风规矩,如薛恒尚未成亲,即便薛怀已经有了未婚妻,也不能赶在薛恒之前把婚事办了。薛恒迎娶正妻前,不能纳妾,否则就是不顾未来岳家颜面,传出去会被人说三道四。 她如今是薛恒身边无名无实,却被英国公府上下认定的,被薛恒收了房的人,一旦薛恒成亲…… 云舒死死攥住拳头,不敢再多想。 “姑娘,快跟我走吧,耽误久了就不好了。” 见云舒望着流觞溪发愣,侍女好心提醒她道。 云舒回过神来,看了眼侍女,说:“不妨事,我在这湖水边擦洗一下就好,不必更衣了。” 说完抱着琵琶走向了湖边。 那里的风十分凉爽,云舒想要吹吹风,吹清醒了再去面对那群妖魔鬼怪。 碧绿的湖水犹如一块扇形的翡翠嵌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云舒信步走进湖心亭,甫一坐下,便听身后有人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连瑞郡王府上的湖水也敢玷污。” 云舒一愣,起身回头一看,却见三个衣饰精美,气盛气凌人的官家小姐在丫鬟仆人的陪伴下立在了湖心亭前。 为首之人容貌娟丽,气质高贵,却天然带着几分娇弱之气,病西施似得楚楚可人。见了云舒,她湿漉漉的眼睛里透出几分阴郁与不屑,道:“你便是薛大人身边的那个丫鬟?” 云舒皱了下眉,胸中一片了然。 若她猜的不错,眼前这位便是即将与薛恒定下姻亲的沈尚书千金,沈真真。 强宠骄婢 第20节 她身边那两位,应是五城兵马司贺槊之女贺惜瑶,和齐府尹之孙女齐心蕊。皆是沈真真的手帕交。 真是冤家路窄,她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谁承想遇上了她们几个。 无意惹出事端,云舒便欠了欠身,恭谨道:“奴婢云舒见过沈小姐,贺小姐,齐小姐。给三位小姐请安。奴婢不知三位小姐到来,一时失察扰了三位小姐的雅兴,这便离开。” 便走出湖心亭,想要自行离去,谁知那齐心蕊拦了上来,道:“谁让你走的?你弄脏了瑞郡王府里的水,就想跑吗?” 云舒听得一头雾水,“我弄脏了瑞郡王府里的水?” “对啊。”齐心蕊扬着下巴,一脸骄横地道,“我们都听到了,你想用这湖水洗去裙子上的酒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云舒微愕。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不过是她用来诓骗侍女的说辞,不像竟被齐心蕊听了去,当做借口来刁难她。 不等她反应,那齐心蕊又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举行流觞曲水吗,你污染了水,我们该如何进行下去?” “不错。”贺惜瑶搭腔道,“你这小婢着实胆大妄为,还不过来给沈小姐道歉?” 云舒一阵沉默。 少时,她冷静地自己辩解,“我想三位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碰过这湖水,何谈污染二字?即便我真的碰了湖水,难道不该向瑞郡王道歉吗?这毕竟是他的府邸。” “你还想抵赖!”齐心蕊抬手指着她,“我都看见了!” 云舒面无表情地反问:“敢问齐小姐看见什么了?” “你!”许是没料到云舒胆子这么大,居然敢理直气壮地顶撞她们,齐心蕊一时失语,无措间看向站在正中间的沈真真,“真真,你说话啊,你可是流觞曲水席上的主人公。” 沈真真一直在盯着云舒看,闻言,只怏怏地摇了摇头道:“罢了,她不过是个奴婢,理她做什么,走吧。” 说着便是要走,偏那齐心蕊不肯罢休,拉住沈真真的袖子道:“真真,你傻了?你不是一直想见见这丫鬟吗?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怎能轻易放过她?你现在不给她点教训看看,待日后与薛大人成婚,这个小婢妾就敢冲你耀武扬威,给你气受!毕竟……” 齐心蕊瞥了云舒一眼,阴阳怪地哼了一声,“毕竟人人都说,薛大人很是宠爱这个小婢妾!” 沈真真木着一张脸听着齐心蕊的话,听完,眼神都变了。 她复又抬起眼来,将云舒反复打量了一番,像是想将她身上的皮揭下去一层,见她怀里抱着个琵琶,便问:“你抱着琵琶来,是想献艺吗?” “献艺?她一个小奴婢,也配给瑞郡王献艺?”贺惜瑶接话道,“我听我哥哥说,薛大人为了教他房里的一个小奴婢学琵琶,特将南府琵琶圣手林慧请了过去,想必这把螺钿紫檀琵琶就是林慧送给她的。” “可惜那林慧已死,世间再琵琶绝唱,有些人即便抱着好琵琶,也是暴殄天物,无端端令人笑话罢了。” 见贺惜瑶狠狠奚落了云舒一番,齐心蕊异常开心,随即道,“那林慧虽擅弹琵琶,说到底只是个任人玩弄的艺|伎,而你,也只是个会爬床的贱婢而已。什么学琵琶,我看你是跟她学些勾引男人的下作手段而已。” 说完从身后的抱琴丫头怀里取来了一把梧桐木制成的焦尾琵琶,鄙夷地望着云舒,信手弹奏了一段阳春古曲,并道:“这才是琵琶,你弹的是什么琵琶?你弹得分明是笑话!” 一席话落,随行的丫鬟仆从都笑了,贺惜瑶更是掩着嘴角笑红了脸。 沈真真亦得意起来,她轻抿着嘴角笑笑,挑衅道:“你若真的会弹琵琶,就给我们演奏一曲,好让我们见识见识林慧的本事。” “真真,你快别为难她了。弹琵琶?弹棉花吧!” “哈哈哈。” 耳边不断回荡着三人的嘲笑声,三张娇俏的面容在云舒的眼里渐渐扭曲,变形,成为乌云笼罩在她的头顶。 云舒抬头看了看天,忽然间抱起了怀里的琵琶,坐在湖心亭中的石凳上。 她低头轻抚着琴身,手指一根根拨动着琴弦,心中无限感慨。 这么好的一把琵琶,却被她当做消磨时间的玩意胡乱弹奏,当真是受尽了委屈,今日,她便要这把琵琶在她手上活过来。 确定琵琶修复无恙后,云舒抬起头,看向沈真真三个。 那三人早已止住笑声,一脸意外地看着坐在湖心亭里的云舒,云舒凉凉一笑,淡淡道:“齐小姐,请你竖起耳朵,给我好好听着。” 接着,她十指翻飞,开始弹拨琴弦。 一道破空之音振聋发聩,凌云当空,信手弦歌。指尖流淌出的琴音如乱石穿空,激起惊涛骇浪,又如长袖踏歌,柔情似水,诉说无限衷肠。 那琴声浩瀚,如击鼓在胸。似将军迎风出塞,惊雷马上,金戈铁马,剑拔弩张。惊得树上鸟雀挥翅而飞,便是那翡翠一般的湖面都为之震颤不已,令三千倒影破如碎镜,荡起层层涟漪。 连一直缠绵的秋风都不敢再造次,硬生生等这一曲终了才轻轻拂过云舒的手,带起她一片袖角,和额前散落的碎发。 她慢慢将手拢在发热的琴弦上,抬起眼,去看湖心亭外的那三人。 三人早已石化在地。 她们与身后的奴仆一起呆愣愣地看着云舒,眼神里满是震撼、敬畏和不知所措。 “此乃兰陵王入阵曲。”云舒朝齐心蕊一扬头,“齐小姐,不吝赐教。” 齐心蕊面色一白,抱着焦尾琵琶朝后踉跄半步,“兰陵王入阵曲?什么是兰陵王入阵曲,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她兀自恍惚了片刻,开始喃喃自语,“不可能啊,我听过林慧弹琵琶,根本没有这么厉害,你才跟她学了多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一时慌了神,话说得颠三倒四,始终不肯相信刚刚那首激动人心,震撼昂扬的曲子是云舒弹出来的。沈真真和贺惜瑶虽还稳得住,但也不知该如何解决面前的困境,只一味地盯着云舒发呆。 正是僵持不下,湖边外传来了一阵掌声。 “好,很好。好一首兰陵王入阵曲。” 云舒一凛。 她循声望去,却见一身玄袍的薛恒站在瑞郡王等人中间,鼓着掌朝她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呜呜呜呜![合十]今天要换榜了呢[抱拳] 第24章 ◎被他吞噬◎ 他步伐轻缓,眼角带笑,看向云舒的目光既冷又热,好像碧水寒潭下燃着的一簇火。 与他一同前来的瑞郡王等俱满眼惊艳地望着云舒,尤其是李珏,炙热的眼神几乎要将云舒看化了。 云舒万万没想到薛恒会来,一想到瞒藏多时的技艺被对方发现,不免有些紧张。她忙抱着琵琶起身,施施然朝众人一拜,又唤了薛恒一声世子。 沈真真三人忙也朝瑞郡王等行礼,她三人一改刚刚盛气凌人的样子,个个温柔娴静,知书达理。瑞郡王也不再放荡不羁,一本正经地对三人道:“沈小姐,贺小姐,齐小姐,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等刚刚去流觞曲水寻你们,可是扑了个空呐。” 沈真真闻言一笑,娇声道:“我们姐妹三个在席上坐乏了,便想在瑞郡王府里逛一逛,不想在湖边遇见了孤身一人的云姑娘。” 说完看了看仍站在湖心亭里的云舒,又去打量薛恒,奈何薛恒全程全神贯注地审视着云舒,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她。 沈真真甚是失望,刚刚红润起来的面庞霎时间变得雪白,不甘而恼怒地朝云舒看去。 齐心蕊与贺惜瑶与沈真真同气连枝,察觉到她的怒气,也朝云舒投去不善的目光。瑞郡王见她们一个个都盯着云舒看,终是忍耐不住,清了把嗓子大赞特赞: “果然名师出高徒!云舒姑娘琴技之高绝,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琴音宛若天籁,穿透人心,令人陶醉其中。我等便是被云舒姑娘的琴音吸引到此处,着实是震撼的很,震撼的很呐!” “此人琴技远在林慧之上,哪是什么名师出高徒。”显王李珏上前几步,站在薛恒身旁道,“薛大人,你挑人的眼光,当真是好。以小王拙见,这位云姑娘,可堪称为绝世佳人。” 薛恒目光如炬,只牢牢锁定在云舒身上,闻言轻轻道了声,“是么?” 李珏笑而不语,瑞郡王则道:“是啊!这云舒姑娘样貌秀美,气质脱俗,年纪轻轻练就一手琵琶绝技,不是绝世佳人是什么。” 闻得显王与瑞郡王对云舒大加赞赏,沈真真三个气得跟什么似得,偏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冷着脸来回将云舒打量。 云舒无动于衷,抱着琵琶,由着那些人评头论足。 “云舒姑娘,可否请你再弹一曲,本王还没听够呢?”李珏朝着云舒抬了下手,邀请道。 云舒手指扣紧琴弦,半天没说话。 李珏身旁,薛恒微微扬头,缓慢而不容置喙地对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下达命令的是她名义上的主子,云舒不得不从,只得走了过去,乖巧地站在薛恒身后。 高大的身躯替她遮住了秋风的侵扰,也挡住了显王等人探寻的目光。 气氛隐约有些尴尬,瑞郡王急忙打了个哈哈,大手一挥对众人道,“湖边风大,咱们还是一同归席吧。” 随行官员纷纷应和,便要回水榭上继续玩乐。见大家要走,齐心蕊哼了一声不满地道:“流觞曲水么?我们可去不得了,水流被这小婢弄脏了。” 瑞郡王迷惑地眨眨眼,“齐小姐,你说什么?什么水脏了?” 齐心蕊便斜了站在薛恒身后的云舒一眼,“她刚刚在湖水边洗裙子,我们亲眼看见的。” 众人闻言,再一次齐刷刷地看向云舒,云舒无奈,解释道:“奴婢并没有碰过湖水,更没有在湖边洗裙子,否则裙子上一定是湿的。” 接着迎向齐心蕊妒恨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诘问:“齐小姐,你见到奴婢后,为何情绪如此激动?从始至终咄咄相逼。是奴婢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还是有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 此话一出,不只齐心蕊,便是沈真真和贺惜瑶都愣了一愣。 沈真真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齐心蕊。齐心蕊已是红了脸,想要看薛恒又不敢看,目光躲躲闪闪,语无伦次地狡辩,“你这小婢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哪里情绪激动了?我只是瞧你这婢女忒没规矩,心生厌恶罢了。” 云舒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薛恒则道:“诸位继续,薛某忽然想起来手上还有些事务亟待处理,先行离开了。” 瑞郡王从善如流,笑道:“好,薛大人慢走。” 薛恒点点头,带着云舒便要离开,沈真真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瞬间红了眼,无助地看向贺惜瑶,贺惜瑶鼓足勇气唤了一声:“薛大人!” 她小声提醒薛恒,“真真还在这里。” 薛恒停下脚步,召来护卫,“左英。” “奴才在。” “宴席结束后,护送沈小姐回尚书府。”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是晴好微风的天气,却在他们离开瑞郡王府时乌云密布,天地变色。 云舒闭着眼坐在马车之中,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到来。 提心吊胆跟着薛恒踏进了绮竹轩,一进房门,薛恒赫然转过身来,目光阴翳地将她瞪住。 云舒眉心一蹙,抱着琵琶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薛恒一听笑了,背着手,围着她慢慢踱步。 “知错?好,你说说看,你又哪里错了?” 墨色长袍像一面招魂幡在她眼前环绕,低沉的脚步声如死神在步步紧逼。云舒狠狠一咬唇肉,道:“奴婢不该一时冲动与沈小姐等发生争执,更不该顶撞她们。” 薛恒嗤了一声,“还有呢?” 强宠骄婢 第21节 云舒:“还有……奴婢不该撒谎,称自己去更换衣裳。” “还有呢?” “还有?”云舒紧紧扣住掌心的软肉,“还有,奴婢、奴婢不该欺瞒世子。” 薛恒缓缓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你都瞒了我什么?” 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在了背上,云舒身形一晃,松开咬得血红的唇角,道:“奴婢、奴婢骗世子说、说奴婢不会弹琵琶,不会写字。” 薛恒桀桀冷笑。 “云舒,你技惊四座,一战成名,真是给本大人挣了好大的面子。” 他俯下身,慢慢朝云舒伸出手,抚上了她裸|露着的,雪白的后颈。 “只是,你骗我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云舒痛苦阖目,只觉得有一条毒蛇一点点缠上了自己,由后颈蜿蜒至喉咙,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脖子。 她被迫抬头,薛恒也就着她的动作半跪在地上,目光下视,阴沉沉地望着她。 云舒怕极了,情不自禁地发抖,“世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什么?”薛恒道,“你是不敢玩弄心机,故意让自己染上水疫,还是不敢私刻印章,假撰放妾书,帮助林慧离开南府?” 云舒剧颤不止,“奴婢,奴婢……” “云舒,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薛恒手腕运力,猛地将云舒翻转过来,单手钳着她的下巴质问,“说,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 云舒一脸无辜,“什么?” “篆刻,还有琵琶,是什么人教给你的?”薛恒收紧五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要再说谎。” 云舒喉咙既疼又痒,在薛恒的手中渐渐红了眼眶。 疼。 权势是一把锋利的剑,只要薛恒想,随时都能拿走她的命。 但她不想死,她要活着。 眼中不自觉滑出泪滴,她颤抖地握住薛恒的手,楚楚可怜道:“世子,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自打奴婢落水伤了脑子,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奴婢握着刻刀就能雕刻,抱着琵琶就能弹奏,可这些技艺是从哪里学来的,跟谁学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悲痛欲绝,仿若真言。薛恒不置可否,只逼着她将头抬得更高一些,问她:“你几番与我玩弄心机,意气用事,又是为的什么?” 云舒唇角抖了抖,思索片刻正待回答,却被薛恒警告,“我要听真话。” 云舒合上嘴巴。 真话? 她要说的自然是真话。 以薛恒的心机智谋,她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她还用得着说假话吗? 便道:“奴婢不敢再欺瞒世子,奴婢几番折腾,不过是为了,为了离开罢了。” 薛恒笑笑,怜悯而讥讽地望着她道:“你是卖身进府的丫鬟,又被我和老夫人看重,如何离开”。 云舒紧咬银牙,明知苦求无望,却依旧垂死挣扎地一问:“世子曾经承诺,半年之后,会让云舒离府,与家人团聚。” 薛恒狭长的瑞凤眸冷冷扫过云舒的脸,“若是我反悔了呢?” 云舒颤了颤。 薛恒一哂,目光在面前这张楚楚动人的脸上久久打量,想着她的活泼,狡黠,反叛,聪慧,执拗,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将她一把抱起来,走向卧房。 云舒整个人缩成一团,望着越来越近的床帐,惊出一身冷汗,“世子,不要……” 她攥着薛恒的衣领苦求,“世子,你放过奴婢,放过奴婢……” 薛恒无动于衷,扯掉外袍俯身而下,将她的啜泣与哀求尽数吞噬。 第25章 ◎蚀骨销魂◎ 玉炉冰簟鸳鸯被,粉融香汗流山枕。 血肉融化,筋骨碾碎,仿佛在薛恒身下死过一回的云舒怔怔地望着头顶的金纱帐,感觉三魂七魄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金纱帐是她亲手挂上去的,昨晚,她看着它遭遇狂风蹂|躏般剧烈晃动,金色的光芒渐渐晃晕了她的眼睛,令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像是小船在江上摇晃,睁开眼,耳边依然充斥着她无助的哭声,与衣衫撕裂的破碎声。 无休无止,蚀骨灼魂。 她多想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然而那股淡淡的沉水香气始终萦绕着她,像一只无形的手,一直扼在她的咽喉上。 “醒了?”耳边,一道沙哑低沉,却又透着餍足的声音响起,“醒了怎么不说话?” 云舒一凛,转过脸,却见睡意朦胧的薛恒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他光裸着胸膛,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端着茶盏,姿态慵懒而随意,像一只勾人魂魄的鬼魅。 见了他,云舒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却扯得身上一痛,不由自主皱了眉。 这都是拜眼前这鬼魅所赐。 想起他昨夜的疯狂与狠厉,云舒简直不寒而栗,那精健的身躯铁一样坚硬,山一样高大,她如何挣扎得过,反抗得下。 不忍回想,却红了眼眶。有心避开身旁的人,可锦被下肌肤紧紧相贴,只要她一动,对方定会察觉,然后缠上来,折磨她。 便垂眸不语,可身体上的不适并不会因为她的沉默而消减半分,她越是忍耐,它们越是嚣张,到底逼得她白了面庞。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察觉到云舒的异样,薛恒放下茶盏,环住她道,“可是昨晚弄狠了,身体不适?” 云舒沉了口气,把这辈子没说过的脏话都在心里骂了一遍。 她扫了薛恒一眼,试着张了张嘴,奈何嗓子疼得厉害,什么也没说出来。 薛恒便笑了,懒洋洋掀起了锦被,长腿一撩下了床。 “来人。” 早就侍候在外的下人鱼贯而入,端茶递水,摆放早膳,井井有条地忙碌着。薛恒自行穿上了一件墨蓝色的湖绸中衣,对着文妈妈道:“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睡醒了,你们什么时候进去伺候。” 文妈妈朝卧房内瞧了一眼,低头应了声是。 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们这些当奴婢的,心知肚明。 光是要水就要了四五回,蜜烛足足烧了一夜,以致于这天都大亮了,屋子里仍是一派靡靡缠绵的景象。 院里年纪小些的丫鬟个个羞红了脸,便是她这个上了年纪经过事的,也有些顶不住,待薛恒去了外间用早膳,便赶紧跟着一起退出去了。 薛恒一夜餍足,心情大好,与半死不活的云舒不同,他看上去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眼梢含春,唇角带笑,只用了半碗碧粳粥便召入默默守在门外的左英,“进来回话。” 左英躬身而入,“世子。” 薛恒夹了筷水晶脍,“怎么了?” 左英压低了声音,道:“显王那边原本已经放下了林慧的事,今日又查了起来,且查到了云姑娘身上。” “这会儿子才找出帮凶,显王手底下的人动作可真够慢的。”*薛恒不慌不忙,道,“他既然想追究,那咱们也可以动手了。” “是,奴才明白。”左英道。 “还有一件事,。”薛恒放下牙著,“你去把云舒的爹娘接来,是时候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 “是。”左英一并应下,“奴才这就去办。”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时,云舒双腿都在打颤。 汐月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只是面上难掩喜悦,给云舒的头上抹桂花油的时候,甚至没忍住笑出来。 云舒本在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听见笑声,哑着嗓子问了句,“汐月,你笑什么?” 汐月抿了抿嘴角,“我笑姐姐终于时来运转,飞上枝头变凤凰,至此以后,我看谁还敢欺负姐姐,让姐姐在大太阳地里站着。” 云舒听罢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她神色恹恹,心里怄得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愤恨地闭上双眼。 汐月只当云舒累狠了才会如此。她小心翼翼地用香粉遮盖了云舒脖子上的痕迹,又选了件合领大袖衫,最后挑了几支钗过来,一边在云舒的头上比划一边道:“世子又赏了姐姐好多东西呐,数都数不过来。世子还吩咐了,这几日就让姐姐好好歇着,什么都不用干,又让厨房熬了参汤给姐姐补身子,姐姐呀,好生休养着等世子回来便是。” 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硬生生被汐月几句话搅乱了。云舒霍地睁开眼睛,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只有参汤吗?” “对啊。”汐月将一对赤金缠枝纹鸳鸯钗插在她的头发上,“不管是什么,只要姐姐说出来,奴才们自然会为姐姐置办妥当。” 云舒表情僵了僵。 薛恒居然没有命人给她备下避子汤吗? 是疏忽还是有意?难不成他夺了她的清白还不够,还想让她给他生孩子? 一想到这里,云舒从头到脚都凉了下去。 有了孩子便有了牵绊,有了软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怀孕,便道:“汐月,你去找文妈妈,就说世子忘了一样东西,让她给我。” “找文妈妈?”汐月眨眨眼,“她知道姐姐想要什么吗?” “她知道。”云舒道,“你找她去要便是。” 汐月想了想,点点头,放下银嵌玛瑙梳,去找文妈妈了。 她办事利索,不多时,文妈妈便端着个小巧的都承盘走了进来,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了云舒的面前。 云舒等待多时,二话不说,端起药便喝。 苦涩的药汁呛得她直犯恶心,她咳了两声,一鼓作气将药汁灌了下去。 撂下碗,犹在虚弱地喘息。抬眼,却见文妈妈愁眉不展地望着她。 云舒一擦嘴角,问道:“文妈妈,你怎么了?” 文妈妈取了块干净丝帕的递给她,道:“我在英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奴才,还是头一次见到主动要求喝避子汤的。” 云舒苦涩一笑,没有说话。 文妈妈望着她叹了口,又道:“也从没见过哪一个通房妾室从主子的床上睡醒来之后,是你这幅灰心丧气的样子。” 云舒用丝帕擦了擦手指,道:“文妈妈,我乏了。” 强宠骄婢 第22节 “乏了就去歇着。”文妈妈忧愁地道,“云舒,你也算是我调|教出来的,我几番劝你你都不听,但你这个样子……” 她说着说着顿住,沉吟了一会儿,劝道:“你可要看开些,别钻了牛角尖,出不来,害了自己。” 云舒抬起头,看了看文妈妈。 察觉到对方若有似无得关切与担忧,云舒展颜一笑,“文妈妈放心,无论是何境遇,云舒都会好好的活着,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最是惜命。” 文妈妈只当云舒说的是昔日落水之事,便点了下头,沉默地退出了房门。 没多久,天空便下起了大雨。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 白露前后就狠狠地下了几场,秋分过后,一场暴雨引发山洪,冲垮桥梁,道路,毁了农田房屋,京城内涝严重,转移灾民,加固河堤迫在眉睫。 此事由工部负责,吴王李君钰与河道总督范毅全程督办,五城兵马司与京畿卫协助,通宵达旦忙了近半个月,收效甚微。 贯穿京城南北的渭河像被上天诅咒了一样,河堤屡屡坍塌,西面刚刚修好,东面又塌陷下去,东面修缮完毕,西面倒了一大片。 百姓痛苦,皇上震怒,吴王忧心忡忡,余等或幸灾乐祸,或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迟迟等不来佳讯的薛恒坐不住了,带着人马赶往渭河。 暴雨虽逝,余威尚存。河岸两旁泥泞不堪,堆满了树枝和石头,空气里散发着呕人的土腥气,各类动物的尸首更是令人不忍猝视。 薛恒面无表情地走过,站在满身都是黄泥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郭钦面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钦一连三日不曾合眼,人熬得两眼乌青,见了薛恒,草草行了一礼道:“我等采取吴王殿下束水攻沙的办法,收缩河道增加流速冲刷淤沙。又疏通河道,修筑堤坝、建立水门。一切都算顺利,只是那堤坝不知怎么回事,塌了修,修了塌,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了!再这么下去,我等该如何向百姓交代,向皇上交代!” 薛恒冷眼瞧着浩荡渭河水,“可是加固堤坝的沙土与石板石料有问题?” 郭钦啧了一声摇摇头,“应该不会。”猛地一愣,又道,“具体的,还要问工部那边。” 薛恒笑了笑,没再说话。 二人正沉默地看着工匠紧锣密鼓地修建河堤,忽然,吴王李君钰从一旁的营帐内走出,边走边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他身后,一上了年纪的太监抱着件披风踉跄跟随,“殿下,外面冷,快把披风披上。” 李君钰只顾着向前走,压根没有理会身后的太监,更忽视了近在眼前的舅舅,薛恒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唤他,“吴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收藏一下好不好[合十] 第26章 ◎一心想逃◎ 李君钰眼睛一亮,慌忙在人群中寻找薛恒的身影。 “舅舅!” 他兴冲冲奔向薛恒,“舅舅,你怎么来了?” 薛恒笑着拍了拍李君钰的肩膀,“如何?可还坚持的住?” 李君钰赧然,垂头丧气道:“外甥没用,到现在也没把河堤修好,有负父皇重托,百姓信任。” “陛下既然将此重任交付于你,定是相信你的能力与才干,你尽管放心去做。”薛恒用力按了下李君钰的肩头,“没事,凡事有我。” 李君钰感恩地望了薛恒一眼,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披在身上赶往河堤。 薛恒望着李君钰匆匆离开的背影,眸光微微一黯。 “真是舅甥情深啊。”身后,显王李珏骑着白马不徐不疾而来,停在了薛恒面前。 薛恒笑着跟他打招呼,“王爷过来了。” “薛大人都来了,本王在工部深耕多年,能不来吗?”显王乜眼看着薛恒,“难为薛大人有清福不享,露天席地,跑到这又脏又乱的地方来受罪,只是这一片赤诚之心为的是百姓还是吴王殿下?” 薛恒遥望着黄土融泥,滚滚迁流的河水,道:“百姓受苦,京城遭难,陛下五内俱焚,下官哪还有心情享福啊。王爷倒是悠闲自在得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显王哼笑,“薛大人确实心焦,人人都知道,如今吴王殿下深得皇上器重,入主东宫指日可待,若这件事办砸了……” 他说着说着一顿,故意卖关子,“呵呵,小王多虑了,有薛大人保驾护航,吴王殿下定能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薛恒一脸从容:“那便借显王吉言了。” 不屑一顾的样子成功点燃了显王的怒火,他攥紧手中的缰绳,冷笑:“都说风水轮流转,小王倒要看看,如日中天如薛大人,能风光到几时。” “那王爷不妨先想想加固河堤的事怎么办。”薛恒一哂,“皇上那里,还等着诸位交差呢。” 显王满不在乎地一哂,“此事由吴王殿下全权负责,本王只是担个协助的名头,薛大人还是去提点一下吴王殿下吧。” 薛恒皮笑肉不笑,“王爷说的有道理。” “那就请薛大人多多费心了。”显王一脸得意地调转马头,未走出几步远,便被一名属下拦住去路,接着面色骤变,“你说什么?” 属下上前一步,复又回禀了一番。 显王越听脸色越难看,不远处,薛恒回头看他,笑问:“王爷,出什么事了?” 显王一愣,迅速整理好表情,“一点小事而已,不劳薛大人费心。诸位,失陪了。” 说罢打马而去,迅速消失在薛恒雪一样冰冷的目光之中。 是夜,薛恒陪着吴王一夜未眠,安抚百姓,巡查河堤,翌日天一亮,显王去而复返,进了吴王的营帐。 吴王正在燃尽的蜡烛前翻阅一张工图,见显王进来了,起身行礼道:“九皇叔安。” 显王看了眼支着头在火盆前打盹的薛恒,道:“吴王殿下,我有几句话要跟薛大人讲,麻烦吴王殿下避一避。” 吴王性子软和,闻言也不恼,带着工图离开了。 李君钰一走,李珏立刻走向薛恒,质问,“薛恒,你搞得什么鬼?” 薛恒慢慢掀起眼皮,扫了扫李珏,“出什么事了,竟劳烦显王大驾光临,大清早的来兴师问罪。” 他双眼微红,面带疲惫,身上裹满寒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见了显王,非但不起身行礼,反而稳稳地坐在兽皮凳上,懒洋洋地用铁钩拨弄碳火。 显王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败下阵来,忍着怒气道:“你把赵颉的尸体送到我府上是什么意思?” “赵颉的尸体?”薛恒佯装不解地想了片刻,“哦,王爷是说林慧的夫婿啊。” 他勾唇浅笑,淡道:“这自然是下官的一番好意,提醒王爷把事情料理干净,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李珏气绝,然而薛恒又道:“对了,我还把林慧的尸体送到曹大人府上了,他好好的一个姬妾被人弄死,王爷你说,曹大人会不会生气?” “你!”李珏面色大变,气了个半死,“薛恒,你胆敢威胁我!林慧的死和你府上脱不了干系!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婢妾犯下的事!曹通要算账也是与你算!” 薛恒哂笑着放下手中的铁钩,慢慢站了起来,负手走到李珏面前,“王爷息怒,曹大人虽贵为两淮漕运使兼巡抚,却也不能撼动显王分毫,只是,我听说显王世子即将赴任两淮,在曹大人手下效力,届时……” 他学作李珏先前故意卖关子的样子,话说一半就停下,“届时可如何是好。” 显王紧皱眉头,恼怒地瞪着薛恒,后嗤笑一声,自嘲道:“本王孤陋寡闻,闭塞封听,竟不知两淮已落入薛大人之手。” “王爷,这话可胡说不得,下官不过是和曹大人有些私交而已。”薛恒道。 显王轻觑双眸,怫然不悦,“不过是个小小婢女而已,竟教薛大人如此大费周章!薛大人若执意想保她,本王不动她便是!林慧的事,就此作罢!” “怎么能作罢呢?”薛恒冷笑道,“渭河两岸的百姓可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显王统领工部多年,就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显王一愣。 薛恒随手拿起被吴王更改过无数次的工图,道:“天灾降临,百姓无辜,王爷可别让天灾变成人祸。” 说完手一扬,令工图落入火盆之中,化为灰烬。 显王沉着脸望着被火舌卷走的工图,漠道:“好,好,薛大人的手段,本王如今算是领教了。” 他正了正披风,道:“本王会让薛大人如愿以偿,也请薛大人见好就收,否则……” 显王哼了一声,咽下后半句话,拂袖而去。 在这之后,河堤修筑工程终于变得顺畅起来。 得到消息的薛恒心情大好,又在都察院忙了几日,这才回到英国公府。 他更换衣物后照例去跟老夫人请安,又在存斋堂用了晚膳,这才回了绮竹轩,一入房门,便看到了梳妆整齐,静静坐在窗边发呆的云舒。 她穿着一件水仙绫锦茜红裙,玉环绶带缠着柔软的腰肢,素白纱衣轻披在外,轻盈的裙摆如雪月光华逶迤于地,如梦似幻。 三千青丝被银色丝带挽起,斜插着琉璃海棠簪,两缕青丝随意地垂在胸前,柔美婉约,虽粉黛薄施却难掩姝色。 薛恒神色一荡,脱下外袍朝她走去,“在想什么呢?” 云舒已然起身,她面无表情地朝薛恒行了一礼,“奴婢给世子请安。” 她毕恭毕敬,不冷不热,依然是从前那副模样,但他二人经历了那一夜,关系终究是有所不同了,薛恒不再骄矜克制,直接捧住了云舒的脸,怜爱地抚了抚道:“半月未见,可想我?” 云舒眼神闪躲,僵硬难语。 他将她撕碎之后整整消失了半个月,为着吴王忙前忙后,汐月等生怕她失落,每日苦苦安慰她,说什么世子一忙完就会回来陪她,殊不知她这几日过得多快活。 眼下薛恒回来了,她又得隐忍,又得做戏。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薛恒的手,道:“奴婢伺候世子沐浴更衣。” 裙裾拂过玄袍,人却挣离不出薛恒的怀抱,他霸道地将想要离开的云舒抱在怀中,“不必忙了,已经沐浴过了。” 抬手,慢慢挑起云舒的下巴,笑着打量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 云舒扬着头,却不知该用哪种眼神去看他,“那奴婢留在世子身边做什么呢?” 薛恒哂笑着靠近,“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说完不等云舒反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附在她耳边道:“那夜我要的太急,没教你得趣,今晚补给你。” 云舒瞳孔微缩,明知躲不过这一遭,却还是攥住薛恒的衣领,晃着腿挣扎,“你放我下来!” 薛恒邪魅一笑,抱着云舒滚上床榻。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待到后半夜,云舒几乎脱力,连身下的被衾都抓不住了。 薛恒说到做到,让她深深体会了一番,她也从一开始的不肯屈服渐渐败下阵来,直到筋疲力尽。 可薛恒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恨极了,深知薛恒想要她彻底臣服,不达此目的誓不罢休,便用最后一丝哀求:“世子,世子,你饶了奴婢吧。” 强宠骄婢 第23节 话音刚落,便被薛恒狠狠堵住了唇瓣,接着大脑一阵空白,她窒息般颤抖着,许久许久才平息下来。 事后被薛恒捞进怀中,盖上锦被,慢慢回魂。 薛恒乌发披散,汗水津津,眼中聚着一层薄雾似得,朦朦胧胧。他低头看了看肩头殷红的抓痕,刮了下云舒秀挺的鼻梁道,“怎么跟小猫似得,急了就抓人。” 云舒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想跟薛恒说。 见她不说话,薛恒勾唇一笑,贴着她的脸耳语了一番。云舒霍地睁开双眼,恼怒地瞪着眼前人,“你还是不是人?” 薛恒轻嗤,笑容玩味地看云舒。 他狭长的眸子烟雨朦胧,望着她的目光迷离却又轻佻,深情款款,足以将冰雪消融。半掩的锦被下露出薄肌劲腰,以及一双曲起的长腿。 此人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从上到下都挑不出毛病来,但此时此刻,云舒与他亲密地躺在一处,心里只想着逃。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诗句出自元稹《会真诗》 第27章 ◎一家团聚◎ “怎么瞪着我不说话?”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薛恒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想什么呢?” 肌肤黏腻,腰腿酸软,喉咙喑哑,云舒哪哪都不舒服,挣扎了一下,却又重重跌回薛恒的怀里,枕在他的心口上。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炙热,有力。那是云舒此生都不愿触及的地方,忙抬起头躲开,却被薛恒狠狠压了回去。 “别乱动。”他嗓音慵懒的命令道,“就这样躺一会儿。” 云舒身体僵硬的和他抗争了一会儿,便妥协了。 她才在他强势下妥协了一次又一次,何必事后逞能,惹他笑话。 见云舒乖觉地躺在他胸口不动,薛恒这才满意地笑笑,闭住眼一下一下地摸着她顺滑的头发,“你可想清楚了?” 云舒湿润润的眼睫颤了颤,“世子要奴婢想清楚什么?” 她装糊涂,薛恒便也不把话说破,只道:“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为奴婢,你不再是奴婢。” 云舒暗自冷笑。 不是奴婢是什么?之前她在床外伺候,如今在床上伺候,都是被薛恒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罢了。 她有心争辩,奈何没有力气,且薛恒定然会怫然大怒,便闭上眼道:“我累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薛恒将她放在枕头上,又替她掖好被子,接着穿上中衣翻身下床,“要不要叫文妈妈进来伺候?” 云舒摇摇头,不愿再说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薛恒在书房里忙碌,云舒昏昏沉沉睡到天亮。 晨起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陪着薛恒一同用早膳。 薛恒已然换上了一件暮云灰彩晕锦直裰。这衣服布料上乘讲究,工艺复杂,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熠熠,十分耀目,衬得薛恒越发地眉眼如画,俊美出众,仪表堂堂。 见云舒走了进来,他展颜一笑,道:“过来用膳。” 云舒低眉顺眼地坐到了薛恒的身边。 她穿着水红色芍药纹齐胸襦裙,臂间缠着柔软顺滑的披帛,头发挽成垂云髻,只戴着一对珍珠掩鬓作点缀。 睡眼稀松,眉宇间愁云不展,带着几分楚楚可人的疲态。见状,薛恒便亲手盛了碗燕窝粥给她,“怎么,没睡好?” 云舒低着头不答话。 她统共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一亮就被文妈妈拽起来换衣服,梳头发。她不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文妈妈并不理会她的意愿,日日给她穿戴得像个祸世妖姬一样。 “昨夜风大,奴婢睡得不安稳,所以有些困乏。”沉默片刻,云舒淡淡道,“世子莫要见怪。” 薛恒握了握她软绵绵的手,道:“好了,快用膳吧,用完了再去睡一会儿。” “嗯。” 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云舒便顺着薛恒的意,拿起了牙著。 乌木边花梨心圆桌上摆放着各类精致可口的早膳,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味同嚼蜡地随便用了一点,便去伺候薛恒。 薛恒吃的也不多,不过挑着自己平日里爱吃的,和云舒主动夹给他的用了些。肃然饭毕,汐月立刻端了茶水进来,文妈妈也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了云舒面前。 薛恒呷了口茶,盯着药碗问:“这是什么?” “世子,这是避子汤。”文妈妈道。 薛恒神色一冷,“拿下去。” 文妈妈一脸为难,“世子,这是咱们府里的规矩。” “我说拿下去。”薛恒越发不愉,“你听不懂我的话?”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将避子汤收走。” 文妈妈便要撤下避子汤,云舒见状赶忙劝阻:“把药留下。” 薛恒斜睨着云舒,不满显而易见。 云舒深怕他心存疑虑,立刻解释:“世子,既是府上的规矩,那便按照规矩来办。否则,云舒心中难安。” 薛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笑笑:“说你性子倔强,偏又这样懂事起来。这东西伤身子,你不知道吗?” 云舒心道它便是毒药她也要喝,昨晚她累狠了,没有及时用避子汤,今日定要补上。只可气这文妈妈当着薛恒的面将此汤端上来,让她不得不面临薛恒的诘问。 这薛恒对她是真情实意的关心也好,别有用心的试探也罢,都无所谓,云舒且一本正经地说:“世子,云舒已经招惹了许多非议,岂敢再坏府里的规矩。再说那药又不是需要一直喝的。”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薛恒的心弦,他面色稍霁,摆摆手,让文妈妈退下。 这便是默许了意思,云舒忍着心头的冷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薛恒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待她放下碗,及时递了一盘蜜煎樱桃过去,云舒苦的舌尖都在发颤,便用银签挑了一颗,送进嘴里。 她一点点慢慢嚼着,等待甜蜜将苦涩吞噬,薛恒全程默默陪着她,等她将蜜煎樱桃咽下去了才放下茶盏,道:“我看你早膳用的不多,是不合胃口么?” 云舒暗道他今日也不休沐,怎么还不去衙门,话这么多。“没有,就是不饿而已。”她扮着乖巧道,“我看世子吃的也不多。” 薛恒轻笑一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廖洲人,那里的人似乎嗜辣。” 或许吧,云舒对此也不清楚。什么廖洲,什么云儿海,都是她随口诌来诓骗他的,他还记得,她却都快要忘了。只强打着精神和薛恒虚与委蛇,“是吗?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没关系。”薛恒道,“以后在家人的陪伴下,有的是机会品尝正宗的家乡美味。” 他的话莫名其妙,云舒硬是没回过味来,愣着神问他,“世子,你说什么?” 薛恒抬了下手,“带他们进来。” 云舒望着薛恒面上淡淡的笑容,想着他刚刚那番话,忽然间紧张起来。 不等她有所准备,左英已然将两男一女带到了她面前。 他们俱是寻常百姓的打扮,甚至有些寒酸,见了云舒俱是愣了愣,随后跪地行礼:“草民董大海见过薛大人,给大人请安。” “民妇徐梅拜见薛大人。” “贱民董竟给薛大人请安。” 薛恒:“都起来吧。” “谢大人。” 董竟忙搀着薛大海夫妇站了起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云舒身上。 云舒同样在打量着他们三个。 若她猜的不错,眼前这三位便是原身的亲人:秃顶方脸,跛着一只脚的大叔是她爹,矮瘦圆脸的妇人是她娘,黑面高壮的男子则是她的兄弟。 家人团聚,云舒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来,她并不是原身,二来,他们和她描绘出的画像,以及说出的名字完全不一样,三来…… 这便是薛恒留住她的理由,家人京城相聚,何必再自请离府,四处寻亲。 当然,即便没有找到原身的父母,薛恒也不会放过她。只是如此一来她被迫承了薛恒的情,少不得要假意感激一番,好让薛恒相信她真的是他们的女儿。 还有一点,她先前说得谎话通通露了馅,如何在薛恒面前圆回来,是个麻烦事。 这么多问题一并找上了她,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两厢沉默,看客薛恒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扫了云舒一眼,“怎么?都不认识了?” 云舒目光闪了闪,“你们是……” “明姐儿,我们是你的爹娘啊!”早就红了眼眶的徐梅扑到云舒膝头上,哭天抢地便是一通哀嚎,“我苦命的孩儿啊!爹娘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啊!爹娘日日想,夜夜念,就盼着和你重逢的这一天啊!” 董大海也开始抹眼泪,他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是爹娘不好,没有看护好你。这下好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董竟又是扶徐梅,又是搀薛大海,一人忙得不可开交,“姨父,姨母,你们不要这么激动,有什么话坐下来和表妹慢慢说。” 云舒微微皱眉,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忽然间冒出来的家人。 薛恒在一旁笑容幽幽,“是否分别太久,所以才忘了亲生父母的长相,名字?” 说着将那对夫妇打量了打量,“他们的模样,和画像上一点都不一样。” 云舒喉咙一阵阵发紧,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奴婢也说不清,奴婢的脑子糊涂的很,很多记忆都模模糊糊的。且和父母分开太久,只大约记得他们年轻时的样子。” 薛恒一哂,“原来如此。” 云舒攥着衣袖,未语。 “难得一家团圆,你们好好聊聊。”说话间,薛恒豁然起身,又弯下腰对她道,“我晚些回来看你。” 闻得薛恒要走,云舒忙站起来欠了欠身,“世子慢走。” 薛恒淡笑,看了那三人一眼,负手离去。 府门外,左英正立在马车旁等候。 见薛恒来了,他打开车门,毕恭毕敬道:“世子当心脚下。” 薛恒整着袖口立在轿凳前,“我刚刚听她的爹娘唤她作明儿。” 强宠骄婢 第24节 “是,奴才都调查过了,董明儿才是沉碧的真名。”左英道,“且他们一家也并非是廖州人氏,而是千里之外的滇州。” 薛恒低头一哂,“竟没有一样是真的,有意思。” 他拂袖登上马车,“去查清楚。” “是!” 第28章 ◎未婚妻子◎ 马车一路奔向皇宫,入宫后,薛恒前去面见皇帝,之后赶往紫宸宫。 紫宸宫偏殿内,纯贵妃正在和小儿子李君琰下围棋。 因在自己宫中陪伴孩子,纯贵妃只穿着件绛红织金鸾凤裙,头戴珍珠八宝冠。简单装扮却难掩天香国色,一颦一笑皆倾国倾城。 惠王李君琰时年六岁,最是淘气,每下一颗棋子,便去摸一摸手边小木剑,一心二用,却仍旧将纯贵妃杀了个片甲不留。 确定无力回天的纯贵妃将手里的棋子放回白玉棋盒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母妃输了,琰儿可真厉害。” 李君琰正扬着木剑冲着小太监比比划划,闻言嘿嘿一笑,放好小木剑道:“除了舅舅和哥哥,还没人能赢得了我呢!就是父皇也不行。” “嗯,等琰儿再大一些,就是二舅父和哥哥也比不过了。”纯贵妃宠溺地道。 “母妃,舅舅什么时候来看我呢?”李君琰噘着嘴道,“我好就没见他了,他说好再送我一把小木剑的。” 纯贵妃莞尔,正待说话,宫人走进来禀告:“贵妃娘娘,沈尚书千金沈真真来向娘娘请安了。” “她怎么又来了?”李君琰的脸上立刻露出腻烦的表情,“这一个月来,她都来了多少次了,每次都缠着母妃说好多话,害得母妃都不能陪我玩了。” “琰儿,不得无理。”纯贵妃将李君琰拉到身边,冲着宫人一抬手,“请沈小姐进来。” 不多时,沈真真跟着宫人进了偏殿。 “臣女沈真真拜见纯贵妃娘娘,愿娘娘凤体祥和,福寿双全。惠王殿下平安康健,福运绵长。” 悉心装扮的沈真真盈盈跪地,对着纯贵妃虔诚一拜。 纯贵妃笑着一抬手,“好了,快起身吧。坐到本宫身边来。” “是,多谢纯贵妃娘娘。”沈真真莲步轻移,走到纯贵妃面前,坐下。 纯贵妃便道:“你来的正好,御膳房才送了汤羹过来,本宫一个人喝着无趣,你陪着本宫一起喝。” 沈真真看了看李君琰,娇笑道:“娘娘有小殿下陪伴,怎会无趣。” “他呀。”纯贵妃转过身,轻轻地捏了捏李君琰的鼻子,“他只会淘气,将紫宸宫闹得鸡犬不宁。” 沈真真一听掩面笑了,李君琰歪头打量着她,问:“你想做我未来的舅母吗?” 沈真真笑容顿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偏生一小太监此时走了进来,躬身朝纯贵妃禀告,“娘娘,世子到了。” 沈真真僵着的脸瞬间泛起红晕,眼睛眨巴个不停,嘴角漾起一抹羞涩的微笑。纯贵妃恍若未察,只轻轻拍了拍趴在自己膝头玩小木剑的李君琰道:“你舅父来了。” 李君琰伸着脖子努力朝外看,一见薛恒走来,立马扬着小木剑奔了过去。 “舅舅!”他张开怀抱扑进薛恒的怀中,“舅舅,你终于来了!” 薛恒一把将李君琰抱起来,“琰儿,你想舅舅没有?” 李君琰双手抱住薛恒的脖子,“想了想了!琰儿天天都在想舅舅,舅舅你怎么才来看我和母妃呀!” 薛恒在李君琰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舅舅错了,舅舅以后一定常来看望琰儿和贵妃娘娘。” 边说边从左英的手里接过一副精巧的小弓箭,“琰儿瞧,这是什么?” “哇!是弓箭!”李君琰将小木剑递给太监,拿起薛恒手里的小弓箭,兴奋道,“我要去射箭!要去射箭!” 薛恒便将李君琰交给左英,“带小殿下去御花园玩。” 左英:“是。” 眼看着李君琰蹦蹦跳跳地跟着左英离开,薛恒这才进了偏殿,结果一入殿便看见与纯贵妃面对面坐着的沈真真。 他立刻放缓脚步,淡淡地道:“未知娘娘有客,是臣来的不巧了。” 纯贵妃笑道:“你来的刚刚好,快坐吧。” 沈真真忙起身向薛恒行礼,薛恒还了一礼,坐在了纯贵妃身侧的黄花梨莲纹圈椅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欲言又止。那沈真真几次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坐立难安,看上去十分难受。 纯贵妃于心不忍,便命宫人端来了汤羹,邀请沈真真品尝,“沈小姐,来,尝尝这汤羹好不好喝。” 沈真真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眼神一闪一闪的,分明想往薛恒身上瞟,纯贵妃便对薛恒道:“你也来尝尝吧。” 薛恒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道:“我记得娘娘宫里摆着一把凤尾琵琶,怎么见不到了?” “你不是才从南府得了一把好琵琶,怎么又惦记上我的琵琶了。”纯贵妃笑着和他打趣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叮咣一声响,竟是沈真真手里的琉璃碗从紫漆描金山水纹香几上掉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宫人反应飞快,迅速收拾妥当。纯贵妃则向沈真真投去关切的目光,“沈小姐,你没事吧?” 沈真真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听到南府二字,心中有些不适。一时走神,这*才失手摔坏了碗碟,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哦?南府这两个字是有什么特别吗?”纯贵妃好奇地问。 沈真真抿了下嘴角,道:“爹爹说,南府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糜烂不堪,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纯贵妃面色微变,笑了笑道:“沈小姐毓质名门,自然去不得那样的地方。” 说完,继续品尝汤羹去了。 沈真真攥了攥手指,又道:“我爹爹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一生高洁磊落,生平最不喜欢贪位慕禄之流,因为利欲熏心,难保失了本心。真真以此为表,诫劝薛大人。” 薛恒兀自出神,双目空空,仿佛没有听到沈真真的话。 迟迟得不到薛恒的回应,沈真真越待越觉得尴尬,到底撑不下去了,起身向纯贵妃辞别,“娘娘,时辰不早了,真真该走了,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这就要走了?还想让你陪着本宫多说会儿话呢。”纯贵妃放下汤匙,道。 沈真真明白这是纯贵妃的客气话,便也说了几句体面客气的话,这才笑容苦涩地离开了紫宸宫。 她一走,薛恒立刻站了起来,坐在了纯贵妃对面,“她怎么来了?” 纯贵妃挥手命人撤下汤羹,懒洋洋地往引枕上一靠,“我才得了你今日要到紫宸宫来的消息,她紧接着就来了,这一颗心可是结结实实地绑在你身上。” 薛恒闻言冷笑一声,道:“娘娘这宫里不干净了,该清理了。” 纯贵妃微哂,“清理得再干净,还是会有人混进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也不能由得他们放肆。”薛恒道,“我来处理这件事,娘娘不用管了。” 纯贵妃不置可否,道:“你在皇上那见过钰儿了?” “见过了。”薛恒道,“吴王什么都好,只是这性子……” “天性如此。”纯贵妃一脸无奈,“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抚了抚鬓角,笑笑,“好了,不说这些令人头疼的事了。我问你,这位沈家千金,你到底娶不娶?” 薛恒垂着眼眸,不说话。 纯贵妃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装聋作哑。” 薛恒:“我有吗?”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纯贵妃叹了口气,愁道,“我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三个的婚事,三弟好说,他与淑宁表妹指腹为婚,最是妥当。四妹却看上了那梁侍郎家的二公子,梁柯,这梁柯人才倒是不错,就是家世微贱了些,怕是……” 她说着说着一顿,因为薛恒正扬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纯贵妃皱眉,“你怎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姐姐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吗?”薛恒道。 “我么?”纯贵妃一愣,沉吟片刻,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这心里都是算计,眼里都是权势。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啊,不知不觉的,人就变了。” “姐姐入宫为妃,是受父亲所迫,情势所逼,身不由己。也怪我那时不争气,未能保护好姐姐,害得姐姐为了家族荣誉抱憾终身。”薛恒凝眸望着纯贵妃,道。 纯贵妃默然,“身为薛家子女,你我俱是身不由己。” 薛恒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纯贵妃一瞧他那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便问他,“你的婚事到底考虑的如何了?” “姐姐是让我娶沈真真么?”薛恒反问。 “我让你娶沈真真你就娶吗?”纯贵妃嗔他一眼,“不过那沈真真倒是十分中意你,为着你身边的一个丫鬟大吃飞醋,我听她那意思,若你不肯将那丫鬟送走,她绝不嫁进国公府,做你的正室妻子。” 薛恒嗤笑,“一个丫鬟而已,这沈小姐未免也太大惊小怪。” “你觉得是小事,人家却觉得是大事。”纯贵妃道,“总之这事你考虑清楚。” “我知道了。”薛恒笑容幽幽,“娘娘放心,我马上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第29章 ◎不是奴婢◎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绮竹轩内,下人们刚刚撤了晚膳,奉了茶水进来伺候。一进房门就听见那董大海哭诉,“你娘身体不好,这些年,为了治你娘的病,欠了别人好多银子。你爹又没用,虽日日起早贪黑,却挣不来几个钱,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勉强过日子,不知哪一日就过不下去了。” 徐梅更是在一旁哭肿了眼睛。她才填饱了肚子,有的是力气,一直紧紧握着云舒的手道:“明儿啊,还好你是个好命的,跟了薛大人,不用随我们一起吃苦。否则娘哪有脸来见你啊!” “姨夫,姨母,你们不要再哭了,能和表妹团圆,是喜事啊!再哭表妹就要心疼了。”董竟站在二人身后,一边劝说,一边悄悄瞄云舒。 云舒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不冷不热的样子,她之所以默许董大海一家留到现在,就是想看看他们还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图谋什么。 从晨起到天黑,除去中间用膳午休的时间,这三人一直在哭,哭这些年来的困苦艰辛,穷困潦倒,绝口不提原身流落在外的事情。 可她又不傻,随便套问了几句,心中便有了答案。不过是家境贫寒又嫌原身是个女孩,将原身卖给了人牙子,后将徐梅的外甥接来,更名换姓,当做亲生儿子放在身边养着,好为自己传宗接代。至于原身的死活,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今不过是看她攀上了英国公府,才来苦苦巴结她。 虽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云舒却也为原身感到一阵齿冷,毕竟原身入英国公府时只有十岁,若非在观音庙外遇见老夫人得此机缘,只怕早就死了。 光凭这一点,英国公府确实是原身的重生再造之地。 强宠骄婢 第25节 “表妹,你快劝劝姨母姨夫吧,再这么哭下去会哭坏身子呀。”董竟目光祈求地望着云舒,可怜巴巴道。 云舒也听烦了,便让下人将他们夫妇二人扶起来,道:“你们喝些茶吧,歇一歇,过一会儿我叫人送你们出去,找个客栈住下。” “嗳,嗳,好!如今我们到京城投奔你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董大海一抹眼泪,立刻和徐梅老实地坐下,一人一盏茶,难掩欢愉地喝了起来。 “啧,这茶的味道怪清淡的呢,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还不如咱们滇州产的茶好喝呢!” “快喝罢,这可是国公府里的茶,够你出去吹一辈子的了!嘀咕什么!” 夫妇俩一边喝茶一边念念有词,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断打量云舒房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云舒将他们的话听去大半,忍不住问:“滇州?你们住在滇州吗?” 董大海夫妇面面相觑,“咱们家在滇州慈岩镇,这你也不记得啦?” 云舒未语。 廖洲云儿海是她偶尔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地名,便拿去糊弄老夫人了,不是原身的家乡实属正常。 让她心惊的是,即便籍贯,相貌,姓名都对不上,薛恒还是将原身的父母找了出来,足见此人权势之盛,说一句手眼通天也不为过。 她想从这样的人手底下逃走,岂非比登天还难? 云舒越想越头疼,眉眼间不自觉染上了一丝疲惫。一旁的董竟一直在观察云舒的脸色,见她这会儿子困倦了些,不像先前那么冷冰冰的,这才道:“表妹,小时候咱们一起在溪边摸鱼捉田螺,这些事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云舒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董明儿?我一直以为自己叫董云舒呢。” 董竟闻言一愣,讪讪道:“年头太久,不记得也正常。而且董云舒这个名字比董明儿好听多了。” 云舒不予理会。 董竟咽了咽口水,又道:“那,那薛大人对你好吗?” 闻言,云舒看了董竟一眼。 那董竟五官虽俊,奈何皮肤黝黑,即便如此,面上依旧透出些许羞涩的红晕。见云舒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董竟紧张地抓了抓手,“是我唐突,多此一问。表妹如今出落得貌如天仙,薛大人怎会不喜,一定对你很好。” 他话音刚落,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薛恒掀袍而入,径直走向了云舒。 董大海三人赶忙起身,畏首畏尾地退到了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薛恒傻笑。薛恒则亲切地一搭云舒的肩,“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不乏吗?” 云舒无奈起身,对着薛恒行礼,“世子回来了。” “嗯。”薛恒揽住她,“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可是累了?” “坐着聊天而已,不觉得累。”云舒道。 一偏头,发现董大海三人正鬼头鬼脑地盯着她和薛恒看,心里那叫一个不自在,便召来文妈妈,“把他们送出去吧。” 文妈妈二话不说,立刻将董大海三人请了出去。重获清静的云舒表情一松,捏起了一颗酸溜溜的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薛恒盯着那殷红的檀口,“怎么光顾着自己吃,也不问我吃不吃?” 云舒斜他一眼,想到身边还有个薛恒,瞬间又烦恼起来。 “这屋子的东西都是世子的,世子喜欢,只管自己去取,何苦来为难我呢?”嘴上虽如此说,到底拿了颗梅子送到薛恒嘴边,“喏,吃吧。” 薛恒偏不张口,只笑容暧昧地看着她。 云舒明白薛恒在故意捉弄她,就像逗一逗家里养的猫狗鹦鹉一样,闲来打发一下时间罢了。便收回手,将梅子扔在了桌子上。 她手头不准,那梅子在桌子上骨碌碌转了个圈,竟是掉到了地上。红彤彤,黏糊糊,瞧着就碍眼。云舒便想过去把它拾起来,结果她一个转身的功夫薛恒就拦了上来,接着将她抱在怀里,坐在玫瑰椅上,低头亲吻。 他周身酒香缭绕,浸得云舒骨头都软了。不堪承受地闭上了眼睛,喘|息声碎了一地。慢慢的,她紧攥着薛恒衣襟的手渐渐发白,指节都凸显了出来,指尖微微颤抖。 此人如魅似魔,擅勾魂摄魄,云舒一介凡人,如何挨得过。 好不容易从他的魔爪下逃离,云舒已是发钗凌乱,双目濡湿,她用双手抵着薛恒的胸膛,“你干什么!” 薛恒乜眼看她,笑着将她嘴角的晶莹轻轻捻去,“你刚刚不是说,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凡我喜欢的,自己去取便是。” 云舒面上红晕未消,狠狠剜了薛恒一眼道:“你强词夺理。” 薛恒抒怀一笑,毫不气恼,他将云舒抱稳,问:“今日我走后,你都和你的爹娘说了些什么。” 云舒道:“左不过就是这些年来的坎坷经历,寻常百姓而已,能有什么特别的。” 想到自己露出的那些马脚,她找补了一句,“其实我说了许多慌的,世子就不追究吗?” “哦?”薛恒笑容玩味,“什么谎。” 谎言太多,云舒一时也想不太清,便道:“世子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无端端教人心生紧张。” “倒打一耙?”薛恒捏了捏她的脸,“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云舒缩了缩肩,道:“奴婢所求,从始至终都是自保二字,事实上,奴婢并未奢望过和家人重逢的一天,如今见到了,也算了去一桩心事。” “可你似乎并不高兴。”薛恒在她面上扫了扫,“和家人团聚,这不是你一直渴求的吗?” 云舒在薛恒怀里攥住双拳。 随着薛恒的目光越来越探究,她不得不摆出感激涕零的样子道:“世子记挂着奴婢,千辛万苦替奴婢找到家人,奴婢万分感激。只是与家人分别太久,且他们又是舍弃了我的,认了表哥当儿子,奴婢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她说得痛彻心扉,合情合理,薛恒听罢认同地点点头,“你不舒服也是应当的,只是,他们毕竟是你的爹娘,有家人在身边,你也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 “是。”云舒道,“所以奴婢十分感激世子。” “怎么又一口一个奴婢地叫上了。”薛恒佯怒地箍了箍她的腰,“不是跟你说了,以后不许自称奴婢。” 云舒眨眨眼,“可奴婢就是奴婢啊。” 薛恒宠溺地笑笑,“学会跟我兜圈子了是不是?” 云舒乖巧地往他肩头一靠,“奴婢可不敢。” 薛恒不语,抬起手,抚了抚她薄薄的背。 二人亲密相依,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变了表情。 薛恒怀里抱着的是她,脑子里想着的也全是她。她八岁的时候被董大海夫妇卖给了滇州境内的人牙子,后被人牙子卖入一姓方的员外家中做奴婢,十岁时跟着方员外入京,趁其不备逃了出去,流落街头,后偶遇老夫人,由此进了英国公府。 人牙子,方员外尚在人世,将自己与云舒之间的经过交代的一清二楚,偏偏云舒什么都不记得了,并以此为借口,试图遮掩许多事。 这些都无所谓,他想弄清楚的是,她的篆刻手艺与精湛的琵琶技艺到底是跟哪学来的,这两门功夫少说也得八九年才能学成,可她分明没有这段经历。 怪,太怪了。 他倒要看看,她能瞒到什么时候。又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第30章 ◎取消婚约◎ “我命人在京城给你爹娘置办了处院子,事后再给他们几个庄子、铺子。”少时,薛恒道,“若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他们在府里安排些事情做,让你们一家时时相见。” “世子待奴婢可真好。”云舒靠着薛恒的肩,面无表情道,“一切全凭世子安排,奴婢无所不从。” 薛恒贴着她耳朵笑笑,“一句待你真好就完了?” 云舒皱了下眉,坐起来,挤出一抹笑容看向薛恒,“世子想怎样呢?” 薛恒目光灼灼地望着云舒,待云舒表情不自在起来方道:“去给我弹一段琵琶。” 云舒愣了愣,起身,取来了琵琶。 她抱着琵琶坐在薛恒面前,薛恒将手搭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好弹。” “是。”云舒点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扫,随即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琴声婉转,烛影深深,一夜浓情似酒。 待到繁星移空,徐徐落床帐,人影交叠卧,只留孤琴倚屏风。 东窗日渐红,晨起梳妆忙。 鎏金鸳鸯纹铜镜台前,一身玫瑰色交领襦裙的云舒正在梳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长,绸缎似的披在脑后,像一面勾人的招魂幡。 打开妆奁,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簪子、发钗、步摇,看得云舒眼花缭乱,便随手取了支钳绿松石白玉花簪,正想用簪子挽起头发,薛恒走过来道:“怎么起得这样早。” 云舒便放下手,沉眸听着身后渐渐逼近的,轻缓的脚步声。 她在脚步声停下的一瞬间抬起头,刚好迎上了薛恒望下来的眼睛。 漆黑,深邃,蒙蒙隔着水雾,脉脉含情。他松松款款地穿着件黑色长袍,衣襟半开,露出大片精健雪白的胸膛,轮廓清晰的锁骨宛若弯月,锁骨上的一点红痣更是无比吸引人的目光。 她昨夜就是盯着这颗红色的小痣多看了一会儿,他就癫狂了,几乎将她一身骨头捏碎,吃拆入腹。 赶忙收回目光,继续挽头发,结果薛恒却缠了上来,握住了她拿簪子的手。 即便与他做尽了那亲密事,当他靠近的时候,云舒还是习惯性的绷紧了身子,她捏着簪子看他,“你做什么?” 薛恒不语,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簪子,撂在梳妆台上,与她在铜镜中四目相望,“不必簪了,这样就很好看。” “世子要奴婢披头散发见人吗?”云舒道。 薛恒啧了一声,挑眉,“怎地还不长记性?” 云舒娇嗔地笑笑,“世子别生气,云舒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叫习惯了才这样。” 见她含羞带怯,柔顺乖巧,薛恒的眼神不自觉也温柔了下来。他摸了摸云舒顺滑的发丝,将一张纸文书放在了她的面前。 云舒好奇地拿起那张文书,“这是什么?” “户籍。”薛恒道,“既然知道了你的来处,自然要补上户籍。” 云舒一愣。 她半信半疑地打开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大惊。 黄纸黑字,字字值千金,不仅记录着她的姓名样貌,还将她名下的房屋、土地、庄田标注的一清二楚。这些都是薛恒给她的,让她用来傍身的。 也是她作为薛恒的妾室,应得的东西。 再说的难听一些,这都是用她的一身皮肉换来的,她分明恶心的要命,却还要曲意逢迎,献媚陪笑,简直是在自我毁灭。 但她好歹摆脱了奴籍,起码能堂堂正正地走出英国公府的大门,离开京城,到别的地方看一看。 她料到薛恒会放她归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是良籍了。”反应过来后,云舒无不欢喜,难得露出真切的笑容,“我不是奴隶了。” 她抬头感谢薛恒,“云舒谢谢世子。” 强宠骄婢 第26节 薛恒笑笑,什么也没说。 云舒攥着户籍,心情依旧有些激动,具体在激动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如此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意识到薛恒此举是要给她过明路了,也就是正式纳她为妾。 这可不行!一旦真的成了薛恒的妾室,她就更离不开英国公府了!逃奴按律可杀,逃妾一样可斩,到时候她就算有良籍在手,无论逃到哪里去,都会被当地官员抓起来,送回英国公府。 “想什么呢?”见云舒忽然间变了脸色,薛恒问道,“怎地又忧心忡忡起来。” 云舒思忖片刻,道:“世子尚未娶妻,便要纳妾么?” 薛恒知她在试探,便反问:“不可吗?” 云舒内心惊惧,人却软软地靠在了薛恒的怀里,“世子疼爱云舒,云舒是明白的,但云舒不愿给世子招来非议,名分什么的,还是等世子成亲后再提吧。” “你倒懂事,就不怕新妇容不得你?”薛恒揽着她的肩道。 “世子说沈小姐吗?”云舒装乖扮傻,“沈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可亲,不像是不容人的。” “如此也好。”薛恒顺势将她抱起来,“那就听你的。” 晴天白日,云雨不休。 临近午时,正屋房门终于打开,薛恒神清气爽地从门内走了出来,站在烈烈骄阳之下。 汐月等几个小丫鬟俱是头都不敢抬,拘谨地站在两侧,一动也不动。唯有文妈妈迎了过去,道:“世子,老夫人派人过来催了好几次了,要世子去存斋堂用午膳。” 薛恒整了整衣袖,“知道了。” 文妈妈透过门缝朝屋内瞧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再道:“老奴自知人微言轻,但还是想提醒世子一句,不要为云舒坏了府里的规矩。这正室尚未进门……” 她话说一半便不再往下说了,唯恐惹恼了薛恒。薛恒则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我自会同老夫人商议。” “是。” “让厨房多做些进补的汤羹给她。” 撂下这句话后,薛恒快步离开了绮竹轩,踏进了存斋堂。 老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又听说了薛恒与那沉碧白日宣|淫,缠绵床榻的事,心中愈发不悦——她一向觉得薛恒稳重自持,是个薄情寡欲的,没想到仅仅是一个有些颜色的小丫鬟,就将他迷成这样。 若日后耽于美色,不务正业,那还得了。 正想着过一会儿狠狠敲打薛恒一番,便见薛恒走了进来。风姿翩翩,神采奕奕,双眼明亮,不见分毫疲糜懒懈之态,又联想到他这数年来的辛苦,到底将心头的不满压了下去,只叹着气道了声,“菜都要凉了,快坐吧。” “是,祖母。” 薛恒规规矩矩地坐在老夫人身侧,接着,下人上前来布菜,他便亲手给老夫人盛了碗拆鱼羹,“让祖母久侯了,是孙儿的不是,孙儿已命人请来了畅音楼的名角,午后给祖母唱戏解闷,祖母心里欢愉了,再来惩治孙儿。” “都被你哄的心里欢愉了,还怎么惩治你?”老夫人佯怒地瞪他一眼,“鬼灵精怪的,快吃吧。” 薛恒便拿起牙箸,夹了筷碧绦丝。 老夫人盯着桌上的玛瑙红釉玉青斑汤碗,命道:“给世子盛碗鹿茸鸡汤来。” 薛恒闻言立刻放下了牙箸,“祖母,鹿茸是大补,孙儿身强体健,不必饮用。” 老夫人干笑一声,慢悠悠道:“你们年轻人,一向不懂得爱惜身子,等到老喽,病痛找上来了,就后悔了。” 薛恒不搭腔,待老夫人喝下去两口拆鱼羹方道:“祖母,孙儿想求您一件事。” 老夫人一脸平和,“难得你有事求我,说罢。” 薛恒便道:“孙儿想求您出面,推脱掉与沈家的婚事。” 老夫人闻言一愣,“你为何变了主意?”细细一想,不觉变了表情,“可是与那沉碧有关?” 薛恒否认,“与旁人无关,是孙儿不想娶她了。” “哦?”老夫人放下双手问他,“那是为何?” 薛恒冷笑一声,道:“那沈尚书自诩文官清流,看不上孙儿。他不喜孙儿流连风月之所,不喜欢孙儿结交权贵,孙儿也不喜他多管闲事,干脆就将此事终了,两厢清净。” 老夫人沉吟着点点头,明白了。 “你一向不喜欢被人拿捏。也罢,总之咱们家也没有和沈家定亲,这事倒也不难办。只是苦了你三弟,你的婚事一拖再拖,他虽早有意中人,却迟迟成不得婚啊。” “这事简单。”薛恒随即道,“让三弟先成婚便是。” “你说什么?”老夫人被薛恒的话惊得双眉紧锁,“万万不可!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为何不可改变?也没有律法规定哥哥未婚弟弟不得娶亲。”薛恒桀骜地道,“若孙儿终身不娶,三弟莫非也要陪着我当一辈子光棍么?” 老夫人气得一敲桌面,“你这混账,胡说什么!” 薛恒笑笑,淡道:“孙儿已经决定了,尽快挑选出个好日子,让淑宁表妹先进门,咱们薛家也是时候办一场喜事了。” 他面带微笑,语气温柔,然而眼底毫无温度,看似在征求老夫人的意见,实则早已拿定了主意,势在必行。 老夫人深深了解这一点,便道:“你决定的事,无人可更改,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多谢祖母。”薛恒复又拿起牙箸,陪着老夫人用完了午膳。 第31章 ◎表哥上钩◎ 寒露至,秋季进入尾声,皇帝颁布诏书,正式册立吴王李君钰为当朝太子。 与此同时,薛、虞两府选定婚期,将于腊月初一为薛怀、虞淑宁完婚。 双喜临门,老夫人开心得不得了,英国公府上下一心,开始为三公子薛怀的婚事忙碌起来。 薛恒则奔波于都察院和东宫之间,甚少回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被老夫人叫走,说了大半夜的话,翌日匆匆看望了云舒一眼就走了。 日日被关在府里,看着府里的人忙忙碌碌自己却无事可做,云舒简直要闷出病来,再次见到薛恒时,到底朝他发了一回脾气,提出了想要出去逛一逛的想法。 薛恒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因云舒乖觉,将他伺候得十分满意,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准许出去走走,再回家看一看。 这可是天大的赏赐。 要知道但凡进了国公府的下人,婢妾,等闲不得离府,更不能归家,即便能获得恩典归家去,也绝不能待太久,可薛恒却准许她回家一趟,且能等到天黑再回来。 即便有下人跟随,盯梢,云舒也十分开心,简单装扮了一下便上了薛恒给她备下的马车,自西角门而出,往走马街去。 董大海夫妇就住在走马街台魁巷中的一座三跨院内,青墙碧瓦,规整干净,宽敞明亮,说不上多么富贵气派,却也令人心旷神怡。 云舒在院门外逗留了片刻,掀起一片裙摆走了进去。 一入院门,便见衣着干净体面的董大海夫妇站在梯子上往房顶铺油毡。董大海腿脚不好,站在梯子上颤颤巍巍的,徐梅便在下面稳稳扶着他,叮嘱:“小心点!可别从梯子上面摔下来,把自己摔个半死。” “呸呸呸!胡说什么!我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才开始享福呢,谁要摔死!” “是是是,才要开始享福呢!所以更要小心些,不然那么多银子我可一个人花去了!”徐梅笑着道。 董大海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你先别得意,过几日想办法见一见明丫头,再跟她手里面弄出来点银子要紧。这院子再好也不是咱们的,是那个薛大人给明丫头的,那丫头对咱们不冷不热的,八成是还记着咱们把她卖了的仇呢,没准哪天就跟咱们翻脸了,到时候半文钱也不给咱们。” “这些话你昨天晚上就说过了,我都记住了。可那英国公府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呀。”徐梅道。 “进不去你想办法呀!”董大海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扶着梯子往下爬,“唉,要不是为了咱们家,我们父子两个也不至于去干盗|墓那行当!为此跛了一只脚,当真不值得。” 徐梅狠狠啐了一口,“这世上赚钱的法子那么多,谁让你们去干挖坟掘墓的缺德事,这就是报应!” 董大海不屑一哼,瞪着眼道:“嘁!报应?真有报应上天能赏我个给英国公府世子当小妾的女儿?” 徐梅撇撇嘴,“小妾而已,说白了就是个暖床的丫鬟,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丫头真有本事的话,就该挣个正牌夫人当当,那样才算真的扬眉吐气了呢。” “得了吧,能当个小妾,已经是她的大造化了……” 说话间董大海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夫妻俩正想着齐心合力将梯子抬回去,冷不丁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云舒,登时吓得脸面无血色,“明,明儿?你怎么来了?”董大海道。 徐梅更是惊掉了眼珠子,想到刚刚和董大海之间的对话,这会儿子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不禁揣测云舒听没听清,又听去了多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徐梅揣着手,唯唯诺诺地道,“我和我爹往房上铺油毡子呢,没察觉到你来了。” 云舒在他二人面上打量了一番,笑笑。 她本不想到这儿来的,不过是为了把戏做全,不教薛恒心中起疑才过来看一看,没成想听到了这些。 话虽难听,却在她意料之内,便笑盈盈对二人道:“没事,我刚刚进来,瞧你们忙着就没出声。” 董大海夫妇面面相觑。 见他二人十分紧张,云舒往前走了几步,又道:“我今日得空,特意来看看你们,怎么样,这些日子在京城还适应吧?” 见她态度友善,十分亲和,董大海夫妇这才放下来心来,“适应适应,你瞧瞧这院子,多漂亮!” 徐梅则是假装关心地责备云舒:“这天怪冷的,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 董大海道:“是啊!你身子弱,万一冻病了,薛大人会怪罪的呀。”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句表演起慈父慈母,云舒笑笑,正待说话,董竟围着个围裙走了过来,“爹,娘,你们和谁说话呢?” 见是云舒带着几个下人站在院子里,董竟豁然睁圆了眼睛,“表妹来了?!” 云舒朝他笑笑,亲切地唤了声,“表哥。” 望着娉娉袅袅,清丽脱俗的云舒,董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云舒道。 董竟点点头,激动道:“难得表妹过来,我一会儿多烧两个菜,咱们边吃边聊。” “好。”云舒回头跟身后的下人说道,“去弄两坛子好酒来,我要跟爹娘,表哥喝个痛快。” 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四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屋。 因为云舒的突然造访,董竟兴奋不已,又做了好几道滇州美食,云舒装作感动的样子每道菜都吃了一些,又哄着他们三个喝了好些酒。董大海夫妇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醉倒了,搀扶着彼此进卧房睡去了,董竟虽还清醒着,但酒劲上头,意识模糊,只不住地朝云舒傻笑。 “表妹,数年不见,你出落的越发漂亮了。你小时候面黄肌瘦的,样貌也很一般,怎么就变得这么好看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云舒一边听董大海说话一边往他酒杯里倒酒,“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表哥再多说一点,我想听。” “好,好。”董竟稀里糊涂又灌了自己一杯酒,道,“我说一件事,你指定也忘了。嘿嘿,小时候,你娘跟我娘提过,要把你送给我当童养媳呢,嘿嘿嘿。” 云舒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是吗?我确实不记得。” 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 董竟盯着她张张合合的檀口咽了咽口水,忙也饮了一杯,称赞,“表妹,没想到你的酒量这么、这么好。” 云舒抬手抹了下嘴角,道:“我见到爹娘和表哥高兴,所以才多喝了一些。” 强宠骄婢 第27节 接着叹了口气,道:“表哥,这么多年,你和爹娘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董竟一听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你心疼你爹娘了是不是?嗐,其实我们过得没那么苦。你爹有手艺,凭着这门手艺,我们吃得饱穿得暖!就是穷了些!” “手艺?”云舒娇声道,“表哥,我爹会什么手艺啊?” 那董竟喝得晕晕乎乎的,又被云舒一双美眸水盈盈地望着,早就鬼迷心窍,飘飘忽忽连北都找不着了。她一问,他就立刻如实招来,“我跟着你爹一直干着土耗子的活,也就是盗墓。” “盗墓。”云舒目光一沉*。 她果然没有听错,这董大海一家子竟是盗墓贼。 “你们干这一行多久了。”她问。 “好些年了。”董竟道,“后来你爹伤了脚,就将这门手艺传给了我,不是表哥跟你吹牛,在滇州境内,我也是小有名号的人,手底下有十几个弟兄。” “是么?”云舒又倒了杯酒给他,“表哥可真是不容易。” 董竟明明已经喝不下了,见云舒递了酒过来,拿着酒杯的手又那么好看,到底没抵住诱惑,接过来灌进了五脏庙。 “表哥好酒量,今日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改日再来陪表哥叙旧。”云舒说话间站起来,便是要走。 “表妹,你这就要走了?”董竟扶着桌子艰难起身,“这菜还没怎么吃呀!” “我得回去了,等下次见面,我再送表哥几坛好酒喝。”云舒转过身,冲着董竟莞尔一笑,“表哥,我走了。” 只这一个微笑,便教那董竟傻在原地,灵魂出窍般望着云舒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因为这个笑容,接下来的几天,董竟始终跟丢了魂似得,时不时就去英国公府外转悠转悠。 至于云舒,则又乖乖地做回了薛恒的金丝雀,不曾踏出绮竹轩半步。 如此过了四五天,终于,徐梅带着董竟求到了英国公府上来,说是想见云舒一面。 云舒如今在英国公府的地位今非昔比,虽然还只是个丫鬟,但薛恒对她的偏爱有目共睹,谁也不想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宠妾,便将人带到了绮竹轩。 家人前来看望,云舒自然扮作热情洋溢的样子,好生招待了他们。只是全程不理会如坐针毡,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董竟,只陪着徐梅说话。 待到中午,云舒叫人摆了一桌好菜,那徐梅吃过饭开始犯困,汐月便带她去了后罩楼休息。 绮竹轩虽然不算大,但从正院走到后罩楼也有一段距离。虽是冬日,有太阳在头顶晒着,也不算冷。云舒边走边与汐月闲聊,明知董竟跟在身后却不理,惹得董竟心痒难耐,到底追上来,不远不近地唤了她一声,“表妹。” 云舒一顿,挥手示意汐月等退去一旁,看向董竟,“表哥,有事吗?” 董竟哈着腰跟随着云舒缓慢的步伐,“表妹不是说,下次见面,再送我两坛子好酒喝吗?” 云舒抬手拂去光秃秃的柳树枝,斜嗔他一眼,“表哥想的只有酒吗?” 第32章 ◎一线生机◎ 董竟只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酥了,若非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奴才,真想立时冲上去把云舒抱在怀里,好好亲热一番! “表妹,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他一冲动,抢身来到云舒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云舒及时停下脚步,瞪他,“快闪开,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你我还活不活了?” “是,是!表妹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董竟旋即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捡起云舒脚边的几块鹅卵石扔到旁边,“我看这路上有不少石头,当心硌了表妹的脚,绊一跤就不好了。” “多谢表哥。”云舒演戏道,“还是表哥细心。” 她一边说一边冲董竟笑,快把董竟笑傻了。“我是哥哥,自然要护着妹妹。”董竟退到云舒身侧,难掩激动地小声嘀咕,“恨老天无眼,生生拆散了咱们这对苦命鸳鸯。表妹,我也不瞒你了,自从见到了你,我日日寝食难安,六神无主,睁开眼闭上眼心里想的都是你!表妹,我的心被你牵走了呀!” 云舒噙着一抹冷笑,用遗憾的口吻道:“表哥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已经是薛大人的人了,身不由己。” “那我们该怎么办?” 云舒目视于前,边走边压着声音道:“他如今虽宠我,却也不时时到我这来的,比如这阵子吧,就一直为着三少爷的婚事和太子的事奔波呢。表哥若有心……” 她朝董竟递了个眼神,“不如拿出看家本事,以解你我相思之苦。” 董竟怔了片刻,恍然大悟。 “还是表妹聪明!”他兴奋道,“你且等着,我很快就能带来好消息!” “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一下表哥。”云舒接着道。 董竟无所不应,“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表妹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办好。” “此事说起来倒也不难。”云舒道,“我想要一份路引。” “路引?”董竟眨眨眼,“你如今人在京城,要路引做什么?” “自是有我的用处。”云舒嗔他一眼,“表哥可愿应下?” “我应,我应。”董竟搓了搓手道,“不过是往官府跑跑腿而已,有什么难的。只是表妹想去哪呢?” “就去……”她想了想道,“就去廖洲吧。” “廖洲?好。”董竟胸有成竹地道,“不出三日,我便将路引给表妹送过来。” 董竟说到做多,两日后,果真给云舒送来一份路引。 作为回赠,云舒给了他好些银子,还有先前许诺的两坛子好酒。把董竟哄得跟什么似得,分明什么便宜都没占上,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反复承诺一定能与云舒再续前缘。 光阴匆匆而过,很快,薛怀与内阁大学士虞众之女虞淑宁的婚期到了。 腊月初一当天,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早早将英国公府所在的朱雀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提前坐镇在此,以防发生意外。 来前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马车一辆挨着一辆,一字排开,几乎挤到了朱雀大街外,抬进英国公府的贺礼更是像流水一样,双眼看都看不过来。 朱雀大街两旁更是被装饰的喜庆热闹,树上,墙上,大红灯笼与红双喜字随处可见。道路正中铺着厚厚的红毯,红毯上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队伍后面则是丰厚隆重的彩礼。 英国公府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欢笑声连绵不绝,待到黄昏,迎亲队伍在喜乐声中浩荡出发,前往大学士府。 热闹都是外面的,此时此刻,云舒正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写毛笔字玩。 这是薛恒给她布置下的任务,每天临摹一千个字,大概是怕她无事可做,在屋子里闷着憋出病来。云舒也确实无聊,干脆就写字,反正无论她写成什么鬼样子,薛恒都不会说她。 因为他早已知道她的本事,她刻意流露出的那一点反叛,在他看来就像挠痒痒一样,幼稚,却也有趣。 写字讲究个心绪和静,但外面鞭炮声响成一片,饶是云舒定性再好,也把一篇小篆写得乱七八糟,活像蚂蚁在纸上爬。 “外面吵得很,干脆别写了,咱们出去看看热闹怎么样?”一直伸着脖子朝外看,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的汐月建议道,“今儿个府上人那么多,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就连文妈妈她们都去凑热闹了,若是幸运,还能收到主子们的赏钱呢。” 汐月的话不错,今天是府上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都和和乐乐喜气洋洋的。这主子们一高兴啊,打赏下人是常有的事,云舒之前就跟着汐月蹭了不少赏赐。 汐月嘴巴甜,会说话,她则胜在乖巧,够听话,都是老夫人喜欢的丫鬟。可如今,她身份特殊,又如何能混出去,跟着其他丫鬟仆人在主子面前讨赏钱。 用汐月的话来说,她现在也是主子了。 “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大舒服,去床上歪一会儿。”云舒懒洋洋放下手中的剔红云鹤毛笔,道,“梳妆台上的紫玉簪你拿去戴吧,再取些碎银子给下面的人分了,今日府上大喜,大家都乐呵乐呵。” “嗳!”汐月欢欢喜喜地应了,见云舒怏怏不乐,凑过去问,“云舒姐姐,你是不是想世子了?” 云舒朝汐月笑了笑,沉默未答。 她不想薛恒,想董竟。 那董竟虽是个色胆包天的,但未必敢在薛恒的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挖出一条地道来与她私相授受。但机不可失,她必须要赌一把,赌赢了天高海阔,赌输了,最多是个死字,下场与林慧一样。 林慧的死带给她不小的触动,她不是不害怕,却更怕困在薛恒身边一生一世,拘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虚度光阴。 没有自由,没有尊严,那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想再在薛恒面前强颜欢笑,不想再看头顶的这片天了。 她要离开,除了那些被她亲手打理过的植物,她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据悉,那蓟州巡抚就是在自己的府里修了一条连接巡按御史府的地道出来,这才成功将赃款藏匿,源源不断地送出去,只要董竟也挖出一条地道…… 云舒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她的心已经砰砰乱跳起来。 身前,汐月仍等着她回话,便打了个哈欠应付对方,“你们去吧,我乏了,先歇一会儿。” 打发走了汐月,云舒双眼一阖,当真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府上的管乐炮声响了一整天,这会儿子总算消停了些。她揉了揉震得发麻的耳朵,才下了床,便见汐月推门而入,笑盈盈地朝她展示手里的赏银,“云舒姐姐,你瞧,我得了这么多赏银呐!都是老夫人和世子赏的!等世子成亲的那一天,指不定还能得到多少赏银呐!” 她一边说一边朝云舒挤眉弄眼,云舒涩然一笑,“是吗?” 汐月抬眼看她,见她无精打采的,问:“云舒姐姐,你怎么了?” 云舒摇摇头,“我没事。” 汐月便将银子收好,扶她站起来,“姐姐这两日一直在屋子里闷着,怕是闷坏了,我就说该出去和我们看看热闹去嘛!我跟你说,新娘子的婚服可好看啦!裙摆那么长,绣着金灿灿的凤凰,被烛光那么一照,凤凰仿佛活过来了似得,要飞到天上去呐!” “三少爷人逢喜事,喝了不少酒,世子为了给三少爷挡酒,也被人灌下去不少,尤其是那个瑞郡王,一直追着世子喝酒,一大帮子人里属他闹得欢!” 云舒一壁假装感兴趣地听着,一壁慢慢走到桌前,拉着汐月坐下道:“好了好了,你出去闹了一回这会儿也该饿了,快来陪我用膳吧。” 汐月犹犹豫豫地不敢坐,“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云舒道,“今日府上这样热闹,谁还顾得上咱们?便是喝醉了也没人知道。” 汐月眼珠一转,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那咱们姐妹两个也喝一杯。” “好!” 汐月提着裙角坐在了云舒身边,云舒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汐月分别倒了一杯,才将酒杯端起来,房门被一道劲风贯开,暗紫色的衣摆随风而入,接着显现出薛恒那张郎艳独绝的脸。 汐月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世子!” 薛恒抬起漆黑的眸子,醉沉沉地朝云舒走了过去。 汐月担忧地看了看云舒,挪着小碎步退到一边,薛恒则像一团乌云慢慢逼近,最后停在了云舒的面前。 云舒不慌不忙,仰着头望他道:“世子,你怎么过来了?” 薛恒显然喝醉了,目光迷离而幽沉,神情糜懒,嗓音喑哑,“饮酒?”他点了点桌子上的琉璃酒杯,“你什么时候学会饮酒了。” 云舒莞尔一笑,“这也用学?不是张开嘴巴就会吗?” 薛恒唇角微扬,一甩袖,端起酒杯,轻抬起云舒的下巴,将酒水尽数灌了进去。 云舒檀口半张,一饮而尽,而后轻轻一抹被酒水洇过的唇瓣,“世子也要尝尝吗?” “自是要尝的。”薛恒单手环住她的肩膀,俯身而下,将她唇上沾染上的酒香尝了个干净。 汐月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房中人影缠绵,不知不觉就滚到了床上,薛恒要的又猛又急,云舒全程皱着眉,双手紧紧攥着枕褥,却依然难以忍受。 强宠骄婢 第28节 “世子,世子,云舒受不住了……” 她带着哭腔求饶,却只换来了薛恒的变本加厉,一时连攥着枕褥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涣散地在摇曳中沉沦。 昏昏沉沉间,地下似乎传来一声闷响,动静不大,却叫始终心有别想的云舒打了个激灵,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朝卧房外看了一眼。 她才转过头去,薛恒便扣住了她肩膀,“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头蛰伏的兽,云舒不敢惹恼她,喘了一声道:“世子,饶了云舒罢!” 薛恒一嗤,埋在她发间,不依不饶。 云舒顺势别过脸,按住薛恒的后脑,趁着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仓皇朝外看去。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梳妆台旁的地砖撬开了一道缝,缝隙中隐隐有光芒跃出,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望着她。 云舒目瞪口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她心惊胆颤,酸软的四肢瞬间就绷紧了。 更要命的是,薛恒忽然间抬起头,看她一眼后,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去。 云舒登时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双手环住薛恒的脖子,“世子!” 薛恒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眼底欲海翻涌,“怎么?” 云舒就着这个姿势一滚,坐在了薛恒身上。 她垂眼望着薛恒,“世子,今天府上好热闹,等世子成亲的时候,一定会更热闹。” 薛恒笑着挽住她光裸小巧的脚踝,“你也盼着我成亲么?” 云舒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流,摇头,“怎会?云舒还想着与世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说完轻轻一哼,随着动作皱着眉咬住了唇瓣。 这活色生香蚀人骨,薛恒几乎要疯。 颠鸾倒凤,胶漆相投,眼见得薛恒入了魔一般,再难分心,云舒硬是抽出一丝清明朝梳妆台看了过去。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缝隙,光芒也随时消失不见。 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云舒闭上眼,被薛恒吞噬殆尽。 翌日起床时,她双腿都在打颤。 汐月等沉默不语地进来小心伺候,云舒神色如常地梳洗更衣,用过早膳后更是饶有兴致地摆弄起了花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主子开心,奴婢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汐月一边给云舒打下手一边道:“我听存斋堂的丫鬟说,今早,三少爷携三少夫人给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请安时,被几位夫人狠狠敲打了一番,给了好大的下马威呢。还是世子看不过眼,帮忙揭了过去,不然三少夫人指定下不来台。” 云舒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完淡淡一笑。 薛恒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大夫人早早亡故,大老爷身边只有一个周姨娘,然这周姨娘是不做主的。那虞小姐嫁过来原本不用受婆婆的磋磨,奈何国公府里就没有省油的灯,三位夫人更不是好相与的,日后只怕有的是麻烦找上她。 深宅大院里,就没有太平日子可以过,尤其像国公府这样的地方。 “我还听说,那三少夫人嫁过来前,让三少爷遣散了他房里的人,连个丫鬟都不许留呐,别说三少爷那些通房了,也是个狠角色呢!”汐月挤着嗓子,滔滔不绝地在云舒耳边嘀嘀咕咕,“不过姐姐不用担心,我瞧着世子是真心宠爱姐姐,无论日后娶了哪一位千金,都不会辜负姐姐的。” “汐月,你瞧我将这棵白梅修得好看不好看?”仿佛没听到汐月刚刚说的话,云舒将身前的白梅展示给汐月看,“等再过些日子,那株红梅也要开了,白云红霞,铺满庭院,一定很美。” “嗯,一定很美。”汐月无心赏花,一心只想向云舒吐露到处听来的传闻,“姐姐,你知道吗?老夫人代世子回绝了与沈家的婚事,说是八字不合,那沈小姐伤心的不得了,又要死要活的闹呢。” “咔嚓。” 云舒手里的剪子直接剪断了一根开满了梅花的梅花枝,锋利的刀刃更是划破了她的纤细的手指,血珠儿落在了花瓣上。 “姐姐,你没事吧?”汐月大惊失色,忙握住云舒的手。 云舒摇摇头,“没事,我回屋擦点药就好。” 说完与汐月一起回了房。 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汐月往她手指上擦药,漫不经心地问:“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呢,怎么就瞧见你和文妈妈了。” “不知道啊,都躲懒去了吧,我一会儿把他们找回来。”汐月收起药匣,“好了。” 云舒垂下手,道:“那你去吧。” 汐月点点头,退了出去。 房门甫一关上,云舒立刻站了起来,看向窗外。 薛恒订不订婚,结不结婚,跟谁结婚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逃离这囚笼,越快越好。 确定汐月走远后,她挽起头发,将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平头铲握在手中,趴在地上,用手摸了摸梳妆台旁的那块地砖。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昨晚这块砖真真切切地被翘起来过。 若真能如愿,也不枉她隐忍这么久,舍弃尊严,只为换来薛恒的信任,以为她安心认命,甘愿委身做他的小妾。 谁要做他的小妾! 云舒咬紧贝齿,一点点将平头铲插进砖缝之中,接着用力一翘,果然将地砖翘起了一条缝。 她双瞳放大,手腕绷紧,忍着呛鼻的土腥味加大力气,慢慢的,稳稳的将地砖翘起来,用手撑住,直面那黑漆漆的,看如深渊一般的地洞。 一时间,她激动的手臂都在发颤,眼睛里不自觉有泪水流了出来。 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地洞,将是她走向自由的通天大道。 第33章 ◎逃出生天◎ 为了屋子里的这个秘密,云舒始终心绪难宁,紧张不安。冷静下来后,她命下人将院子里的青龙岩石雕鱼缸移到了房内,就压在那块连接着地道的砖石上。 她假装在房间里看鱼解闷,实际是怕董竟冒冒失失地从地道里钻出来,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妥,又传令下去,说身体不适,谢绝一切客访。 又把从前做丫鬟时的衣裳鞋子翻出来,选了件最不起眼的,把银票和一些碎银缝了进去,最后拿出薛恒给她的户籍,董竟送来的路引,压在了镜匣下面。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腊月初十,太后七十大寿,普天同庆。 借着这个契机,皇后娘娘苦苦哀求,终于求得太后首肯,准许梁王离开封地,入宫贺寿。 在礼部任职的薛怀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薛恒亦是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到云舒院里一趟,已是后半夜,到底没忍心折腾她,梳洗更衣后便抱着她睡了。 薛恒一上床,云舒便醒了过来,但她没有动,硬是闭着眼睛挨到了天亮。不知过了多久,薛恒也醒了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拽进怀里,便是一阵缠绵。 云舒香汗涔涔,纤腰款摆,细细喘息,待得薛恒尽兴,人已是骨软筋麻,气力用尽。 薛恒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可要再休息一会儿?” 云舒缩在锦被里,有气无力道:“世子要入宫了吗?” “嗯。”薛恒道,“今日太后寿辰,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 云舒暗暗攥紧了被子。 “很晚么?”她问。 薛恒一听,抬起眼细细打量了打量云舒,“怎么?舍不得我走?” 云舒愣了愣,轻笑,“云舒很久没有见到世子了。”顿了片刻,又道,“云舒能跟着世子一起入宫吗?” 薛恒目光微荡,含笑坐在了床上。 他将云舒抱入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忙,冷落你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便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云舒故意装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在薛恒怀里蹭了蹭,“云舒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世子一同入宫,不过是白问世子一句罢了,世子不必在意。” 她抬起头,乖巧地道:“云舒等世子回来。” 薛恒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好。” 暮色来临,云舒早早用完晚膳,之后叫人将卧房里的鱼缸移了出去。 “云舒姐姐,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要这鱼缸了呀?”汐月擦拭着砖面上的印痕,问。 她每擦一下,云舒的心就跟着猛跳一下,想到一会儿就要从这里逃出去,更是紧张得坐立难安,“没什么,就是看腻了,不想要了。” “那我再找些有趣的摆进来,给姐姐解闷。” “嗯。” “对了,那董竟来找姐姐好几趟,看起来着急的很,也不知有什么事。”汐月冷不丁道。 虽有所预料,但云舒还是被汐月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可将他打发走了?” “姐姐先前有令,说谢绝一切来客,奴才们自然将他轰走了。”汐月道,“只是那董竟不识好歹,明明撞了一鼻子灰,还敢在府门外徘徊。” “不必理他,他几番纠缠,不过是想从我手里多讹些银子罢了。” 云舒假装镇定地往美人榻上一歪,不必多说什么,下人们便自觉退了出去,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 合窗,关门,熄灯,一片黑暗之中,云舒爬下床榻,悄悄更换了衣物,撬开地砖,一点点钻了进去。 地道内阴森昏暗,充满土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足够宽阔。她点燃蜡烛,弯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走。 砰砰,砰砰,她的心在黑暗之中狂跳。密闭的环境无限放大着心中的恐惧,她颤抖,害怕,紧张,却因内心对自由的渴望而变得无畏,踉踉跄跄地飞快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架梯子。 她不敢停歇,忙爬上梯子,弃了火折子,双手撑住头上面的石板用力一顶,终于顶出一道缝隙。 拼命移动石板,总算从地道爬了出来,定神一瞧,发现这里竟然是董大海家的柴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好险好险。 得亏是柴房,若是董竟的卧房,她岂非才出虎穴便进狼窝? 虽然她有所准备,在腰间别了一把匕首,但真动起手来,她未必能从董竟手里顺利脱身,即便顺利脱身,也会惊动他人,想离开京城就难了。 好在上天垂怜! 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云舒离开柴房,蹑手蹑脚穿过庭院,打开门闩,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董家大门,奔往西城楼。 每晚子正,宫门下钥,城门锁闭,闲杂人等不得外出。此时离子正还有一段时间,只要一切顺利,她今晚就能离开京城。 穿越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她来不及欣赏京城冬夜的美景,一路朝路人打听,千辛万苦才来到西城楼前,见到了巍峨高耸的城门。 她筋疲力尽地跑向城门,却被守城士兵拦住去路,“什么人?” 云舒连忙道:“我是京中百姓,有要事出城去办。” “城门锁闭,不可通行。”士兵道,“你回去吧。” 强宠骄婢 第29节 云舒一怔,“城门锁闭?可还没到子时啊。” “今日是太后寿辰,亥时之后,任何人都不许离开京城。” “什么?”云舒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从英国公府里逃了出来,却遇上这样的事。 转念一想,此时只怕还不到亥时,便从荷包里摸出两片金叶子,掖在户籍路引下递给士兵,陪着笑脸道:“大人,这是我的户籍路引,我确实有紧要的事情要办,还请大人通融一下,让我出城。” 说完将东西塞进了士兵手中。 士兵原本一脸不耐烦,待看到那两片金光闪闪的金叶子后,立刻换了副嘴脸,“好吧,那你赶紧走,被别人发现我不好交代。” “嗳!多谢大人!” 云舒不敢犹豫,穿过城门,一路向西而去…… 今夜注定无眠。 晨光熹微,宫阶血影未消,浓重的血腥气自太极殿散出,飘向四面八方,侵染着皇宫内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得以预料,就在刚刚,在太后娘娘的七十岁寿宴上,梁王发动宫变,逼迫皇帝禅位。 此事是由梁王主导,皇后与魏渊协助,筹划多时,策反禁军实施的逼宫。好在宿卫军与羽林卫救驾及时,一场厮杀之后,成功营救出太后与皇帝。 皇后当场畏罪自杀,梁王却在同党的掩护下逃了出去,不知去向。与此同时,太子在东宫遭遇行刺,随老夫人入宫赴宴的四小姐薛茵下落不明,显王世子李君赫也不知去了哪里。 迎着薄薄的晨曦,一身戾气的薛恒踏进东宫,径直走向了太子寝殿。 左达与东宫侍卫就守候在寝殿外,见薛恒来了,上前一步拱拱手道:“世子。” 薛恒双眼微红,一张脸冷得能结出冰来,“太子如何了?” 左达道:“太子左胸中了一剑,太医正在救治。” 薛恒目光一厉,“抓住刺客没有?” 左达赧然,“尚未,但刺客行刺时,羽林军已将东宫重重包围,除非那两名刺客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决计无法从东宫逃出去。” “既然逃不出去,为何还未找到?” “这……”左达低下头,“是奴才无能。” 薛恒沉着脸沉思了片刻,道:“继续找。” “是。” 一声令下,东宫侍卫齐齐出发,掘地三尺,寻找刺客踪迹。 薛恒半阖双目立在殿门前,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又因乌云团聚而昏暗下来,消散了骄阳洒向东宫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东宫侍卫在他面前集结,左达焦虑不安地来到他身前,禀报:“世子,还没有找到。” 薛恒目光沉沉地望着乌压压的东宫侍卫。 这些侍卫由他精心挑选,暗中操练,只为确保太子的安全。相处多时,最是熟悉,奈何此刻天光太暗,他无法看清他们所有人的脸。 便一抬手,随意地打了个手势。 一旁的左达看见了,立刻大声命道:“长蛇阵!” 侍卫闻令而动,迅速整合排列,摆出一字长蛇阵,偏偏有两名侍卫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待侍卫列阵整齐后仓皇入阵,却不得章法,暴露刺客身份。 “在那!”左达喝道,“将刺客拿下!” 东宫侍卫变阵困敌,刺客抵挡不过,一跃而起,便是要逃。 弓箭手迅速上前,对准刺客的身影,万箭齐发。 既然被梁王派来行刺太子,这两名刺客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抽出腰间软剑抵挡箭雨,借助高超的轻功躲闪跳跃,硬是飞上宫墙,试图匿逃。 百米之外,薛恒走下宫阶,从一名侍卫的手中夺走了长弓。 左达忙从箭囊中取出两支箭,双手递给薛恒,薛恒将两支箭架在弓上,一点点扬起双臂。 浓黑的眸子杀气毕现,绷紧的弓弦催动箭矢破风而出,带着泠泠寒光流星般划破天空,分别穿过两个刺客的身体。 鲜血染红宫墙,两名刺客倒在宫墙下,垂死挣扎。 “世子,刺客尚有一口气在。”左达道,“他们杀了侍卫,换了侍卫的衣服混在东宫,着实狡猾!还好世子睿智,将他们的奸计识破。” 成功抓获了刺客,可薛恒的神色却没有松弛半分,他将长弓还给侍卫,道:“把人交给刑部崔大人,未交代出梁王下落和叛党前,别叫他们死了。” “是。” 左达即刻命人将刺客押了下去,宫门一开,候在宫门外的左英立刻奔了进来,表情复杂地在薛恒耳边细语了一番。 薛恒一壁揉搓着指腹上被弓弦勒出的红痕,一壁静静地听着,泛着杀气的眸子里先是闪出一丝不可置信,接着涌出滔天怒气,最终冷笑着回归平静。 “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放下手,抬眼看向宫外,道,“去紫宸宫。” 第34章 ◎宫中生变◎ 紫宸宫内,灯火通明,褪去吉服的纯贵妃端坐主位,在宫人的服侍下服用安神汤。 宜妃、玉贵嫔等妃嫔分坐两侧,一个个心绪不宁,惶恐不安,你看着我,我盯着你,却始终无人说话。 两个时辰前,她们亲眼看着梁王逼宫失败,皇后自刎,叛军被捉,太子遇刺。 宫里宫外乱作一团,偏偏纯贵妃胞妹下落不明,显王世子李君赫也不知所踪。 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且还是险些命悬一线的大事,谁也无心睡眠,干脆都聚在紫宸宫,等待消息。 “皇上龙体抱恙,被梁王这么一闹,只怕又要不好。”沉默间,一向心直口快的玉贵嫔忍不住嘀咕起来,“还有太后,心软召梁王入京,结果却引来滔天大祸,指不定如何后悔呢。哎,要说我,这梁王呀……” “玉贵嫔。” 不等玉贵嫔把话说完,纯贵妃便道:“想必玉贵嫔被叛军吓得不轻,都开始在本宫宫里胡言乱语了。” 玉贵嫔一听忙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多说什么了,坐在她对面的王婕妤则一脸不安地道:“是不是宫里还有叛党?薛四小姐和显王世子该不会被叛党抓去当人质了吧?否则怎么还找不到呢?” 她不说还好,说罢,一直苦苦忍耐的宜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找!再去找!找不到人,本宫要你们陪葬!” 宜妃是显王妃的亲妹妹,因膝下无子,一向极重视显王世子李君赫,将其视为己出。 她出身高贵,又颇得圣宠,嚣张惯了的,即便在纯贵妃宫中也不加收敛。纯贵妃见怪不怪,好言安慰宜妃,“宜妃妹妹不必过分担忧,不如先喝一点安神汤,静下心等待消息吧。” 宜妃转过身来,不满地瞪着纯贵妃道:“贵妃娘娘,你就不着急吗?亲妹妹在宫里失踪了,居然还有心思喝什么安神汤?” 才闭住了嘴巴的玉贵嫔紧跟着道:“是啊贵妃娘娘,宫中遭遇突变,皇后说没就没了,这后宫以后就是贵妃娘娘说的算了,贵妃娘娘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纯贵妃闻言一笑,不徐不疾地道:“玉贵嫔这话错了,本宫上面还有太后,有皇上,这后宫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本宫做主。再说了,正因为*咱们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惊惧之下难保错了主意,六神无主,所以更要静下心来,不要自乱阵脚。” 宜妃不屑一哼,挑衅道:“听说太子也遭遇了行刺,此刻生死不明,命还在太医手里吊着呢。贵妃娘娘当真是泰然自若,临危不惧。” “和梁王谋逆比起来,太子被刺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纯贵妃淡定道,“且本宫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话音刚落,一小太监匆匆而入,跪倒在纯贵妃面前,“启禀贵妃娘娘,找到四小姐了!”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纯贵妃,纯贵妃面色不变,问:“她人在哪里?” “在……”小太监支支吾吾,“在一废弃的冷宫中,和、和显王世子在一起。” “你说什么?”宜妃大惊,“和赫儿在一起?” 小太监点点头,“是。” “这还得了?!”宜妃抬脚便走,“还愣着干嘛?快给本宫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出事冷宫。 陈旧的宫门打开,一股腐朽之味扑鼻而来,正殿内破烂不堪的垂幔下,躺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女子披头散发在上,男子裸露胸膛在下。 见有人闯了进来,男子迷迷瞪瞪地转过脸来看了看,嘶哑地问了句,“什么人?” 此情此景,惊得宜妃倒吸一口凉气,“赫儿?” 纯贵妃走了过来,抬手拦住身后嫔妃,“都退下。” “人人都长着眼睛呢,贵妃娘娘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了吧!”宜妃将满腔怒火对准纯贵妃,“四小姐好歹是名门之后,想不到竟能干出秽|乱宫廷的事!” “秽|乱宫廷?”纯贵妃嗤笑一声,“宜妃请慎言,且不说这女子是不是本宫的妹妹,难道宜妃看不见显王世子吗?” “看到了又怎样?赫儿一向循规蹈矩,定是被纯贵妃的宝贝妹妹蓄意勾引,来到这冷宫里来,行那苟且之事!” 宜妃一口气说了许多,扶着宫女缓了缓,阴阳怪气地继续道:“不过既已将生米煮成熟饭,我们赫儿少不得要给四小姐一个名分,只是这正室之位就别想了,勉强做个妾倒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众嫔妃窃窃私语起来,开始为纯贵妃打抱不平。 “妾?贵妃胞妹,怎能与人为妾?” “况且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勾引了谁,还说不定呢。” “万一四小姐是被别人陷害了呢,宜妃娘娘可别冤枉了好人。” 宜妃一听就恼了,正要发作,紫宸宫宫人走进来道:“启禀娘娘,四小姐醒来了,要找娘娘呢。” 闻言,众嫔妃皆是一愣,宜妃面上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纯贵妃则一脸淡定地问:“醒来了?” “是,在咱们宫里醒来了。”宫人道,“四小姐淘气,跑到娘娘寝殿里,翻看娘娘的首饰去了,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这会儿子才醒来。” 宜妃越听脸色越难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贵妃宫里的是薛四小姐?那她是谁?” 说话间抬手指向与李君赫躺在一起的女子,女子早已被吓破了胆,正缩在角落里打哆嗦,闻言,猛地抬头看了宜妃一眼,教众人看清了本来面目。 “这不是四小姐。” “她虽穿着四小姐的衣服,却不是四小姐。” 宜妃望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一时失语,“你是谁?” 纯贵妃身后的宫人道:“娘娘,这不咱们宫里的雀儿吗?” 纯贵妃对着那宫女笑笑,“雀儿,你怎么在这里?” 宫女雀儿惶恐地望着纯贵妃,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贵妃娘娘,奴婢知错!” 她拼了命的爬向纯贵妃,却被侍卫死死按住,不远处,终于清醒过来的李君赫摇摇晃晃起身,“姨母,我,我怎么和这个宫女躺在一起?” 宜妃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看向传信的太监,质问:“你不是说,冷宫中的是薛茵?” 太监讪讪一笑,“是奴才有眼无珠,将这名宫女错认成四小姐。” 强宠骄婢 第30节 宜妃气白了脸。 尘埃已定,纯贵妃环视一圈,悠悠转身而去,“诸位自便,本宫先回紫宸宫去了。” 来时天光未明,去时,晴空万里。 纯贵妃疾步踏进紫宸宫,一入寝殿,便看见哭哭啼啼的薛茵,和站在窗前出神的薛恒。 见他二人平安无虞,纯贵妃这才松了口气,放缓了步伐道:“等了好一会儿了吧。” “姐姐!”薛茵扑进纯贵妃怀中,“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害怕,好害怕啊!” 纯贵妃抱住被吓得不轻的妹妹,看向薛恒。 薛恒一扫眼底的阴翳,走过去道:“事发突然,未得通传擅入紫宸宫,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纯贵妃摇摇头:“宫里乱作一团,谁还顾得上咱们?”接着神色微凝,问,“太子如何了?” “宫人刚刚前来禀报,说太子已经脱离了危险,喝了药,正在休息。” “嗯。”纯贵妃沉吟了片刻,之后略带责备地瞪了薛茵一眼,“四妹!瞧你做下的好事!” 薛茵伏在纯贵妃怀里,呜咽个不住。 惊惧,担忧,后怕,悔恨,一时齐齐涌上心头。令她哭得花颜失色,而这一切的起因,只为了心中的情郎。 她与兵部侍郎之子梁轲两情相悦,却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她明白自己的婚事无法由自己做主,便想趁着入宫给太后贺寿的机会,再与心上人梁轲偷偷见一面,却在前往幽会地点的路上遭人劫持,再次醒来时,竟是与显王世子李君赫躺在一座宫殿里。 那李君赫喝多了酒,见了她如饿虎扑食,好在左英及时出现,迷昏了李君赫,又让她换上了宫女雀儿的衣服,将她带回紫宸宫。 她不知道的是,薛恒早已暗中派人监视着显王的一举一动,对他与宜妃谋划的奸计了如指掌,并由此顺利抓出了他们在紫宸宫安插的细作。一招偷梁换柱,便让显王和宜妃的诡计失败。 若是他们计谋得逞,即便薛茵没有嫁到显王府,也足够令英国公府颜面扫地,教纯贵妃在后宫中抬不起头来,并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一把薛恒,毕竟谁能忍受自己的亲妹妹被仇家的儿子生生玷污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梁王会在太后的寿宴上逼宫谋反。 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更是杀了薛恒一个措手不及,未能保护好太子,令他遭遇杀身之祸。 也是梁王气数未尽,命不该绝,破釜沉舟逼宫失败,居然成功脱逃,至今去向不明。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四妹也不是有意的,娘娘就不要怪罪她了,她和祖母昨夜都吓坏了,等过些日子局势安稳了,我送她们回丹阳住一阵子,过了年再回来。”薛恒柔声劝说道。 纯贵妃点了下头道:“也罢,就按照你说的去办。依我看,以防此事横生枝节,还是早些将四妹的婚事定下来的好。” 她低头望着哭肿了眼睛的薛茵,“本宫瞧着新科状元郎田慎就不错,不如……” “不,不,我不嫁!我不嫁!”一听纯贵妃要给她指婚,薛茵哭得更凶了,“我宁愿出嫁当尼姑也不要随随便便嫁个人,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哈,静待下一章 感谢小天使的评论和营养液投喂,笔芯! 第35章 ◎去见见她◎ “怎么是随随便便嫁人呢?”纯贵妃正色道,“那新科状元郎我是见过的,人品,样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世清白,祖父位列三公,这样的人家,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他好好他的去,与我何干?”薛茵一脸倔强地道,“姐姐当年和陈将军一见钟情,为了他连皇帝都不嫁,那状元郎再好好得过皇帝吗?” 纯贵妃听罢面色已然大变,薛恒更是疾言厉色地打断了薛茵,“四妹!你浑说什么?还不住口!” 薛茵噎了噎,冷静下来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忙跪在纯贵妃面前,“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故意挑起姐姐的伤心事,我,我……” 话未说尽,又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今日不宜讨论这些事,去休息一会儿吧。”薛恒道。 薛茵听了,这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去了偏殿。 纯贵妃望着薛茵离开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真够头疼的。” 薛恒哂笑:“只怕头疼的不止咱们。” 姐弟俩互望一眼,一时无言。 片刻后,左达步伐匆匆踏进紫宸宫,“世子,那两个刺客招了。” “嗯。”薛恒扬起头,“知道梁王逃去哪里了吗?” 左达上前几步,在薛恒耳边说了几个字。 薛恒听罢一嗤,“梁王可真豁得出去。” 左达问:“世子,咱们还追吗?” “追,当然要追。”薛恒不假思索,“陛下是想将梁王缉拿归案,你们……” 他目光一沉,幽幽道:“逃亡的路上难免遭遇些意外,就让梁王殿下早些和皇后娘娘在下面团聚吧。” 左达拱了拱手:“是。” 五日后,梁王坠崖身亡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主谋已死,同党无路可逃,相继伏法,魏渊打入死牢,禁军统领白启斩首示众。 经此一事,皇帝寒心鼻酸,心有余悸,下令清扫梁王余党,加强皇宫守卫,整饬禁军。 又是三日后,薛恒将襄王与梁王策划宫变的证物呈上御案,由皇帝亲自定夺。 襄王与梁王同为皇后所出,关系最为亲近,梁王宫变失败后,皇上随即下令将襄王圈禁,但襄王直喊冤枉,一口咬定被奸臣所害,迟迟不肯认罪。 可皇帝的心里埋了刺,不管梁王是不是被冤枉,都一样发落了他。 薛恒便是拿准了皇帝的这个心思,才将精心编纂的证物呈上御案,成功扫去一大障碍。 皇帝膝下成年的皇子唯有太子、梁王、襄王,以及在外征战的朔王,虽然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但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在薛恒的保驾护航下,继位指日可待。 一时间,赶来巴结英国公府的权贵如过江之鲫,那些平日里与薛恒不睦的,也都闭紧了嘴巴,装聋扮哑,唯有显王当众斥责薛恒徇私枉法,滥用职权,与英国公府划清界限,公然为敌。 此为显王无奈之举。 他与薛恒政见不合,结怨已久,先前尚能维持个表面和平,然经云舒一事后,摩擦频繁,对薛茵的算计更是令薛恒怀恨在心,与其被对方暗中报复,还不如早早揭了这层窗户纸,将他们的敌对关系摆在台面上,如此,薛恒反而会有所顾忌,暂时不敢有所行动。 薛恒也确实没整治显王,倒不是显王掐住了薛恒的七寸,而是因为薛恒还有更着急的事情去处理。 绮竹轩内,竹影婆娑,流水潺潺,两株红梅开的正好。 为了这四季景常在,工匠们可是付出了不少心血,下人们更是精心照顾着院子里的每一株花花草草,也因能日日观赏到美景而心情愉悦。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站在白雪落红梅,冰晶点碧竹的庭院中,只觉得浑身发抖,胆战心惊。 近半月未踏进绮竹轩的薛恒此刻就站在云舒的梳妆台前,把玩着她时常佩戴的首饰。他纤长冷白的手指慢慢拂过一对红珊瑚耳坠,一枚翡翠平安扣,一支珍珠步摇,继而踱步至琴架前,漫不经心地在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的琴弦上一扫。 流珠断玉般的琴音倾泻而出,掀起层层雪浪,下人噤若寒蝉,个个低着头,不敢朝屋里看一眼。 “她都带走什么了?”少时,薛恒问。 左英立在房门前,道:“只有一身旧衣裳,和一些碎银子,银票,金叶子。” “轻装上阵。”薛恒笑容讥诮,扬手指了指梳妆台旁的地洞,“她就是从这里逃出的?” 左英上前一步,道:“是的。” 薛恒默然,透过那黑漆漆的地洞,仿佛看见了云舒乖巧可人的脸。 谁能想到那张脸竟是她精心描绘出的面具呢? 她的柔顺是假,乖巧是假,服从是假,情爱是假,那句想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更是假。 他并没有信她,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不甘与狡黠,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有胆子干出这种事,简直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她去向何处?” 左英:“如世子所料,董云舒并未前往廖洲,她利用董竟给她的路引顺利离开京城后找黑吏买了新的路引,此刻她化身云州人士魏丹,前往云州首府连云城去了。” “云州。”薛恒笑笑,“跑得够远的,想必这一路很辛苦吧。” 左英低下头,道:“董云舒几乎没有住过客栈,驿馆,生怕留下踪迹。” “很好。”薛恒道,“告诉许知府,别让我的人在他的地盘上跑了。” “是。 “董竟在哪?” “和董大海夫妇一起关在地牢中。”左英道。 “嗯。”薛恒拿起梳妆台上的翡翠平安扣,用力地抚摸着,“放他出来,带上他,一起去见他的好表妹。” ——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距离京城三百里外的云州,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急着赶路的云舒不得不选了个客栈落脚,以躲过这场风雪。 这一路走来,她很少住客栈,而是住在不用查验户籍的野店里,偶尔也会在破庙,桥洞里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后便继续赶路。 她没有方向,只想着离京城越远越好,离薛恒越远越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拼命遮掩自己的行踪,一出京城就到处打听黑吏,斥重金更换了户籍路引,以防事情败露后遭董竟出卖,被薛恒抓回去。 如今,她姓魏名丹,云州人氏,因父母年迈病重,回家探亲,特此进城。 最近天气不好,投宿的行人非常多,客栈里始终乱哄哄的,云舒穿过乌压压的人群进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叫了一碗面,和两样小菜。 面是零星飘着些碎蛋花和菜叶的素面,两样小菜分别是葱花豆腐和腌茄子,没什么味道,但云舒吃得十分香甜。饱餐一顿后,她趁着风雪渐歇去估衣铺买了两件半新不旧的直裰,又备了皂纹靴和干粮,这才回到客栈,要了壶热茶和花生米。 此时天色已晚,用过晚饭的客人大多都回房休息去了,只有些不急着赶路的年轻人还在大堂里闲聊,云舒虽然坐在角落里,奈何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即便她不想听,也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 “你们知道吗?皇上将襄王贬为庶人了!”一名二十岁上下,书生打扮的男子一惊一乍道,“梁王才死了多久啊,襄王便跟着被贬黜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朔王也快保不住了。” “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啊!”他对面的麻子脸道,“说起来这襄王也真够冤枉的,皇后和梁王做下的孽,何故牵连到他!” “听你这话,是觉得襄王无辜了?”一旁的山羊胡小哥道,“他协助梁王逼宫,哪里无辜了?” 为襄王鸣不平的麻子脸表情愤慨,“襄王八成是让人构陷了! “不管怎么说,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了。英国公府势大呀。”书生插话进来,道。 强宠骄婢 第31节 麻子脸哼了哼,不予苟同地摇摇头,“树大招风,皇上昨天能贬黜了襄王,明天也能废了太子,旁人不说,那显王可拉开了阵势要与薛世子一争高下呢。 书生半张着嘴眨了眨眼,“难不成这显王也想当皇帝?他可是太子的亲叔叔呀!” 麻子脸脖子一梗,瞪他,“废话,谁不想当皇帝,你不想当?” 书生咧嘴一笑,搔了搔头道:“嘿嘿,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不敢当皇帝。我只想知道,好端端的,显王怎么和薛世子对上了。” 忙着喝酒的山羊胡赶紧放下酒杯,一抹嘴角插话,“这个我知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 “女人?”麻子脸和书生一并瞪大了双眼。 山羊胡点点头,“对,是女人。好像是薛世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还是妾室什么的,显王想要,薛世子不给,俩人就这么结下梁子了。” 书生半信半疑,“是吗?” 此时隔壁桌的一个卖油郎高声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当那些天潢贵胄,高门显贵都和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一样无聊么?” 山羊胡转过身去,怒气冲冲地反驳:“那怎么了,抛开出身,不都是人吗?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大哥大哥,你说说,那丫鬟长得有多漂亮?”麻子脸凑到山羊胡跟前,好奇地问。 山羊胡转怒为喜,笑吟吟撸了把胡子道:“能被两个大人物看上,那可定是人间绝色呀。” 此时此刻,人间绝色董云舒正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扔花生米。 她双眼无神,表情疲惫,有气无力,且又穿着估衣铺买来的旧衣服,从头到脚皱皱巴巴,看上去就没精神。 她也确实提不起精神。 抛开身体的疲惫与内心的压力不说,云舒绝望的发现,无论她跑到哪里,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人在讨论薛恒。讨论他的家世背景,讨论他的心狠手辣,讨论他的雷霆手段,讨论他将如何扶持太子登上皇位,又是否会被敌对势力打败,落得个比梁王还惨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诗句出自高适《别董大》 第36章 ◎入住黑点◎ 她也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得知,她逃离京城的那夜,梁王实施了宫变,血染皇城,死伤无数。 她知道了太子遇刺的事,还听说了些关于四小姐薛茵的风言风语,甚至连纯贵妃入宫前的事都听到了一些,短短半月时间,她听到的传闻比在英国公府三年听到的总和还多。 英国公府的下人多是锯了嘴的葫芦,不敢胡言乱语,老百姓却没有什么顾忌,听到了什么便说什么,添油加醋,夸大其词都是常有的事,是以当她听到他们将她形容成人间绝色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只是忍不住去想,当薛恒解决完宫里的麻烦,得知了她从英国公府逃走的事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震怒是一定的,想把她抓回去也是一定的,抓回去之后呢?继续让她当他的妾,还是拘禁她,抑或是杀了她? 逃出时孤注一掷无所畏惧,可她孤军奋战,一路逃亡,每每联想到被薛恒抓回去的后果时,心中着实有些害怕。 她只能默默祈求需要薛恒去解决的麻烦多一些,再多一些,多到他分身乏术,无力来寻找她,给她足够的时间逃去天涯海角,从此更名改姓,隐于尘世间。 她也打从心底希望薛恒能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她能给的都已经给他了,他何必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只要他招招手,有的是才女佳人倾心待他。 但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想法,眼前最重要的,依旧是逃,拼尽全力地逃。 将最后一颗花生扔进嘴巴里后,云舒站了起来,走向客栈掌柜。 那几人仍如火如荼地讨论着薛恒的势力范围和军事力量,云舒尽量屏蔽掉那些声音,对着客栈掌柜拱了拱手道:“店家,我想跟你打听点事,不知店家是否方便。” 客栈掌柜正在和账房对账,闻言抬起头来将她一瞧,不由愣了愣。 他对眼前这位客官有些印象,她进店时明明是女子装扮,眼下却扮作男子,显然是乔装,但掌柜见怪不怪,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好,姑娘,不,小郎君,你请问。” 云舒脸一红,心知掌柜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但她从黑吏手中买来的户籍上,性别确为男子,她只得更为男子装束,且孤身在外,男装确实要比女装方便些。 她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却难保遇上急色鬼,为保万一,她还往脸上均匀地涂抹了些墙灰,头发也用纱罗软布包了起来,如今的她,看上去活像个郁郁不得志的穷苦书生。 “店家,是这样,我在云州遇上些麻烦,急着想出城,但去官府更办路引实在太麻烦,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快一些解决这个问题。” 客栈掌柜一听便明白了云舒的意思,“你是要找黑吏?” 云舒会心一笑,干脆道:“是的,出门在外不易,还请店家帮帮忙,行个方便。” 边说,边将一片金叶子压在了账簿下面。 她动作虽快,但金叶子的光芒足够亮眼,也足够打动人心,客栈掌柜立刻应了下来,“好说,好说。你且回去等着,有消息后,我自会告知你。” “不知掌柜的需要多久呢?”云舒难掩急切,“我赶时间。” “少说也得两夜。”客栈掌柜道,“这种事,需要点时间打点安排,小郎君耐心等待便是。” 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云舒便答:“那我等着掌柜的好消息。 掌柜笑笑,“好。” 怀着重重心事,云舒回到了房间。 仔细插好门闩,又移过来一张桌子顶住门板,这才安心爬上了床,闭住眼,试图进入梦乡。 但不知为什么,她分明已经很疲惫了,却怎样也睡不着。 准确的说,自逃亡以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无论是在野店,还是在破庙,桥洞里,都要保持高度警惕,不时醒过来,看看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累是累了些,但一想到只要出逃成功,就再也不用面对薛恒,面对压榨和剥削,重归自我,拥有自由,就觉得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方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天一亮,云舒便赶去问客栈掌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客栈掌柜一见了她就笑眯眯的,“小郎君放心,事情都安排好了,最晚明个中午,你要的路引就能送来,我特意找人弄来了只加盖了官印的活路引,想去什么地方,随你填写。总之一句话我办事,你放心。” 云舒感激涕零,“谢谢掌柜。” 说完,不忘朝客栈掌柜欠了欠身。 她昨日故意没有说明目的地,就是想要活路引,这客栈掌柜也确实上道,不用她多说什么,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而她,则是从林慧的口中了解到了这些旁门左道。 什么黑吏,黑店,野店,诱口,牙婆,都是林慧讲给她的,并告诉她尘世险恶,出门在外一定要多个心眼。 她谨记着林慧的话,时刻保持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是以,当二楼凭栏后有两个男子鬼鬼祟祟地朝她看过来时,她立刻发现了他们。 那两个人同样十分谨慎,见她想要上楼,马上躲了起来,只是在暗处继续观察着她。云舒一颗心立刻飞到了嗓子眼,却佯装不知,强装镇定地回到了房间。 房门一关,那二人立刻下了楼,和客栈掌柜凑到了一处。 “动静小一点!被她发现了怎么办?”客栈掌柜一改刚刚与云舒说话时的温和模样,狠厉地对那二人道,“这可是好货,若是弄丢了,你们可后悔去吧!” 二人弓着腰,笑得贼眉鼠眼,“这不是想看看人长得什么样嘛!她五官倒是不错,就是皮肤差了点!” “你呀,还是把这招子挖出来,当炮踩了听个响吧!”掌柜指着一人,无比嫌弃地说,“她脸上抹了墙灰,你看不出来啊!” “抹了墙灰啊,我说灰不溜秋的呢!”那人又道,“你确定她是女子?” “确定!她就是把胸脯子勒得再平,也是个细嗓子没喉结的,且刚刚进店时是一副女子装扮,不是女人什么?妖怪?” 一席话将三人都说笑了。 “好好,那我们晚上来收货,还是之前那个时辰!” “行!” 三人一时议定,彼此心照不宣的笑笑,在客栈门口分别。 送走了诱口,客栈掌柜哼着小曲回到账台,对小二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小二将抹布往肩膀上一甩,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包药粉,“上好的蒙汗药,管够。” 掌柜的满意地点点头,将药包放回小二的袖子里,道:“子时给她下药,先把她身上的金银财宝搜刮走,再让他们把她带走!咱们扒她两层皮!”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换榜要换榜啊家人们!收藏点起来啊家人们! 第37章 ◎薛恒来了◎ 半蹲在窗户后,一直通过窗缝观察着客栈掌柜的云舒惊出一身冷汗。 为了方便出行和观察左右,她特意加了些钱,要了这间直冲着楼梯的客房,吵是吵了些,从另一方面来讲,也算是为安全加码。 现下,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的这个选择,否则她又怎么能发现那客栈掌柜还有两幅面孔! 对她笑脸相迎,面对那两个窥视过她的男子时,眼睛里全是精明的算计,脸上呈现出狠辣的表情。 再看那两个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男子,她用脚趾头想想也想得清楚自己遇上了什么事。 黑店,开黑店的掌柜,至于那两个男子,只怕就是专门拐卖女子到青楼暗门子的诱口。 虽然不是薛恒手底下的人寻了过来,但云舒的心情同样紧张,如今她身陷虎口,该如何顺利逃脱? 她慢慢起身,环视四周,最后决定从窗子逃出去。 客栈的楼层虽然不高,但若要从二楼跳下去,只怕不死也残,无奈,云舒只得将被褥揪了下来,用牙齿撕咬,将被罩,褥单扯成布条。 陈旧的被褥又糙又硬,撕扯的时候荡出一层层的灰尘,云舒不敢折腾出太大的动静,便一点点慢慢地撕着,再将它们系成足够长的粗绳,焦心地等待暮色降临,趁着街巷路人散尽逃离。 期间,为了不让客栈掌柜发觉出异样,她照旧要了一碗素面,两样小菜,叫到房里来吃。 小二很快便将吃食送了过来,云舒虽然有点饿,却一口也不敢吃。 便守在窗外,望着太阳,将事先准备的干粮拿出来,就着寒风吃了。 终于,天空暗了下来,银装素裹的大地被暮色笼罩,显得箫寂且死气沉沉。 云舒不再等待,拴上门闩,用桌子抵住门板后背上不算大的包袱,来到窗前。 她将绳索栓好,双手紧紧攥住,爬上了窗台。 从窗台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多,云舒并不恐高,可一想到她的举动是多么的冒险,眼前不免晕了晕。 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一点点从窗子爬了出去,整个人都挂在了绳索上。 强宠骄婢 第32节 即便已经将绳索缠得很粗,很结实了,却还是发出了将要断裂的吱咛声。云舒紧张得要命,双脚乱蹬在墙壁上寻找支撑点,咬着牙一点点滑了下去。 双脚踩在雪地上的刹那,她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整个人都倒进了皑皑白雪中。 她迅速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后朝巷口奔去。 夜未深,街巷却静极了。 不知是因为下雪天还是怎的,平日里直到宵禁时才会消停下来的街道巷子今日格外安静。云舒一口气跑出两条街,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店铺锁门的锁门,打烊的打烊,老百姓闭门不出,连趁着大雪出来打雪仗的孩童都见不到了。 唯有路过破庙时,遇上了一两个衣衫褴褛,神志不清的乞丐,他们咧着苍白的嘴角,朝拼命奔跑的云舒露出单纯善良的微笑。 云舒心中忐忑不已,已然察觉到周遭环境的古怪——为何一场大雪过后,好好的连云城变成了鬼城。 但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多做停留,只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插着腰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攒够了力气再继续跑。 如此周而复始,终于跑到了连云城的城门前。 这只是云州境内最普通不过的一道城门,但在云舒眼中,这道城门连接着阴阳,决定着生死,她只能闯出去,或者死在城门里。 如此一想,心情不免更加紧张。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官兵面前,道:“我、我要出城。” 官兵道:“可有通行路引?” “路引?”云舒愣在原地。 她倒是办过两个路引,一个是离开京城通往廖洲的,一个是找黑吏买的,新的路引还没有到手,她也不敢再与那黑店掌柜有所来往。 没有路引,她根本出不了城门啊。 正是焚心焦急,不知所措,城楼上有一人道:“下站之人可是滇州董明儿?” 云舒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董明儿便是她自己。不由得一愣,抬头朝声音所来之处看去,却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但显然,对方是认识她的,且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籍贯,便试探地回了一句,“是,在下正是董明儿,如今叫董云舒了。” 那人不疑有他,下令,“开城门。” “是!” 吱咛一声响,沉重的城门被士兵推开,朔风卷起白雪,化作白毛风激荡而起,扑了云舒一脸。 那些冰晶落到她的发上,睫毛上,钻进她的衣领,袖口中。冷,很冷,砭骨的冷。可她只是愣愣地站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城门为她打开。 待白雾般的风一点点从她面前消失,她方才看清,城门之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高大,皮肤极白,容颜盛极,内着一件暗紫色交领松枝纹蜀锦束袖袍,外披一件通体乌黑的玄狐领披风,金冠束长发,发间穿过一条精致的黑色抹额。 气质华贵,盛气凌人,一人一城,无视世间万物。 云舒瞳孔猝然放大,嘴唇半张,怔怔地望着那个人,踉跄后退两步。 她攥住拳,咬紧牙,眼睛都瞪酸了也不愿相信站在城门外的那个人是薛恒!她避之不及,又惧又怕,生怕再落入其手中的薛恒! 可世间不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即便有,也不会有另外一个男人用那种冷漠,讥讽,*怨怼,愤恨的目光久久望着她。 是薛恒。 确定了这件事后,云舒一整个灵魂出窍。巨震之下的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与薛恒遥遥相望。 风雪依旧在吹,死一般的寂静里,薛恒迈开长腿,不徐不疾地走了过来。 他后面,左达左英两兄弟率数百侍卫骑在骏马之上,他们紧攥着缰绳,整齐有序地缓缓跟在薛恒身后,就这么与他进了连云城。 云舒的心像被千军万马狠狠踏过,在她的胸腔里碎成一瘫烂泥。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到她身前的薛恒,却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眼底的一瞬低下头,仿佛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了脖子,压迫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只能看着那双雪青绫罗踏云靴对着自己的鞋尖,感受着凌迟一般的目光在她的面上睃巡。 少时,一只冷玉般的大手缓缓扬起,轻轻搭住了她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云舒颤栗着扬起头,抬眸,与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对视。 一定是风雪太大,否则,她为什么会有想哭的冲动。 “世子……”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却发现声音都碎了。 闻得她唤他,薛恒冷冷一笑,用冰凉的手指在她的面上划过。 那张脸很软,很薄,很凉,却很真实,不似面具,却比面具唬人。 此时薛恒把玩着这张脸,只想将它掀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她为什么宁愿把自己折腾得如此狼狈也不愿在他身边好好待着。 便一点点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目光依次扫过她发黄的面庞,破旧的衣裳,寒酸的包袱,以及染了雪的皂靴,忍不住轻嗤一声,道:“你喜欢这样?” 云舒挂满了雪花的睫毛颤了颤,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薛恒也不逼迫她,幽幽看她片刻后,朝着左达扬了下手。 左达立刻牵来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薛恒飞身上马,命道:“带她走。” 不等云舒反应,两名侍卫便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拽上马背。 暮色四合,本就鸦雀无声的街道更加寂静。 来福客栈大门紧闭,掌柜王六焦急地在大堂中窜来窜去,时不时朝门口张望。 不一会儿,小二张皇失措跑了回来,一进门便道:“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不知什么大人物到咱们连云城来了,许知府这会儿子正亲自带着官兵巡逻呢,不仅封路封城,还四处搜人呢!” “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六道,“乔生乔广呢?说好了今晚上交货,他们怎么没来!” “官府下令封城,谁还敢动弹!”小二道,“况且,就算他们来了,咱们拿什么交货?那女的跑了呀!” 掌柜一听,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都怪你们!眼睛也不知道长哪里去了!连她跑了都不知道!找!带上所有杂役给我去找!她一个年轻姑娘能跑到哪里去,且官府又封了城,总不能插上翅膀飞走了吧!” “是,是。”见掌柜动了怒,小二连忙应承了下来,“我带着人走小路暗巷,保证与官兵遇不上便是。” 说完,吹了声口哨,招呼上了店里的杂役。 才要离开,便见半掩着的店门猛地被风吹开,接着失魂落魄的云舒慢慢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去而复返,神出鬼没,且又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着实将店里的几个人惊得不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客栈掌柜笑了笑后张了口,“呦,魏公子回来了,可是来取路引的?”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作者君收藏好可怜,还没有收藏的宝宝帮忙收藏一下吧![比心] 第38章 ◎大梦成空◎ 云舒恍若未闻,只是朝里面迈了一步。 她动作缓慢而僵硬,提线木偶一般,吓得小二等后退一步,“掌柜的,这女的有古怪。” “什么古怪?即便她是个山精妖怪,也得把银子给我吐干净了再走!”掌柜一脸狰狞地下令,“给我抓住她!” “得嘞!” 小二大喝一声,带着杂役一拥而上,却听轰的一声响,云舒身后的门板轰然崩裂倒塌,直接将扑过来的杂役砸倒在地。 “哎呦,哎呦!” “血,我的头被砸出血了!” “掌柜的,救命啊……” 掌柜王六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错愕难语,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心道自己莫非真的招惹来了什么妖精女鬼? 正如此想着,一样貌俊美,衣着华贵的男子迈步而入,其身后还跟着一对手持双剑的双胞胎护卫。 王六一颤,在黑白两道上游走多年的他很快意识到,来人非比寻常。 便赶紧换了副老实好欺负的表情,对着薛恒一哈腰道:“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外面风雪大,让手底下的人都进来躲躲吧。” 他一壁说一壁朝外观望,愕然发现大批官兵集结在外,将他的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六堆满假笑的面皮瞬间萎了,惊诧地将薛恒打量了打量,手脚越发发软。 薛恒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随便拉出一张条凳坐下,道:“说罢,你为什么要逃走?” 云舒知道这话是在问她,问她亟不可待离开客栈的原因,毕竟不可能有人给她通风报信,说薛恒到连云城来抓她了。 便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家黑店,这里的掌柜要把我卖给诱口,再由诱口卖到娼寮暗门子里去。” 薛恒听罢点了点头,抬眸去看掌柜,“你便是想将她卖给诱口的掌柜?”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教王六面如白纸,“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小的一向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来没干过犯法的事!” 薛恒皱眉,不耐地抬了下手。 左英左达会意,立刻揪出两名衙役,当着掌柜的面斩断了他们的手。 鲜血喷涌,店小二登时吓昏了过去,其余几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一时间,小小的客栈内哀嚎不止,哭喊不绝,宛若人间炼狱。 掌柜看着地上四只鲜血淋漓的断手,直吓得魂也飞了,魄也散了,偏偏薛恒不慌不忙,复问:“是你将她卖给诱口的么?” 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饶草民一回!” 说完,又是砰砰磕了两个响头,继而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神神秘秘地道:“小的,小的和许大人有些交情,恳请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放小的一回,小的颇有些私产,稍后都孝敬给大人,孝敬给大人!” “许知府?” 王六拼命点头,“对对,许知府。” 薛恒收回目光,对左达道:“告诉许知府别巡城了,到这里来一趟。” 左达领命而去,王六目瞪口呆,喉中挤出两声痛苦的哽咽,瘫坐在地上。 不多时,许知府便带着官兵赶了过来,他匆匆下马,扶着官帽来到薛恒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下官许聪拜见大人!下官办事不利,恳请大人责罚。” 薛恒正眼都没瞧许聪一眼,只对骇然失色的王六道:“把你刚刚跟本官说的话,再跟许大人说一遍。” 王六一瞧许聪在薛恒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哪还敢乱说自己与许聪的关系,只一个劲磕头道:“草民知错!草民知错!大人!草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 咚咚的磕头声如击鼓,气得许聪浑身都在打颤,大袖一挥,下令:“把他们都给本官押下去!打入死牢!” 官兵一涌上前,将王六等人齐齐羁押,王六痛哭流涕,不住哀求,“大人,大人小的是冤枉的呀!大人,小的有要事禀报,小的想戴罪立功!” 强宠骄婢 第33节 许聪一听冷汗都下来了,命官兵赶紧把人捂住嘴巴带下去,继而诚惶诚恐地对薛恒道:“该抓的人,下官都已经抓了,大人放心便是。下官辖内发生这样的事,罪无可恕,下官甘愿受罚。” 薛恒笑笑,道:“许知府辛苦,其他的事,待本官回京城之后再说。” 许聪面如缟素,明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仍不失体面地行了一礼,软着手脚退下,经过云舒身边的时候,甚至停下来对她客气地鞠了一躬。 目睹了一切的云舒眼睫微颤,看向始终静静端坐在条凳上的薛恒。 薛恒也转过脸来看她,“不请我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云舒在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客栈中淡淡开口,“世子贵人踏贱地,何必去看。”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狠狠磨砺过,却又透着股子决绝不甘,薛恒闻言便笑了,双眼亮晶晶地道:“把人带上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官兵将两名男子押了上来。 他们都被绳索绑缚着,双腿软绵绵,一见了薛恒就跪下了。 薛恒问:“都认识吧?” 云舒看那二人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董竟,还有她四处打听才寻找到的黑吏。 她知道薛恒要跟她算账,不由一阵齿冷,“认识。” 薛恒又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云舒闭了闭眼,“全凭世子发落。” 黑吏似乎被人割去了舌头,一直小声的,吐字不清地说着什么,董竟则声嘶力竭地辩解,“大人!草民确实是被董云舒蓄意勾引,一时被色所迷,猪油蒙心,才犯下了那样的错事!草民冤枉,草民真的冤枉啊!” 薛恒被吵得面色微凝,左英见状,立刻拔出佩剑抵在董竟的脖子上,“闭上你的嘴,否则,把你的舌头也割了!” 董竟一抖,又恨又怒地剜了云舒一眼,龟缩在地。 薛恒便问云舒,“你表哥说,是你主动勾引他,你怎么说?” 云舒望着薛恒,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即便说了,世子也不会信。” “呵呵,你也知道你爱骗人?” 云舒面上一僵,无可辩解。 见她无言以对,瑟瑟发抖,薛恒慢慢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熟悉的沉水香气包围了她,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正在发生的。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躲避,却被薛恒钳住下颌,被迫与他对视。 眼眶一阵发酸,云舒忍了又忍,到底有泪水滑了下来,薛恒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流到他手指上的泪滴,笑问:“你不是说想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千里迢迢跑到这来,还如何践行诺言?” 云舒颤栗。 薛恒接着问道:“你不是很期待与亲人团聚吗?怎么亲人才到了京城,你人就跑了?” 他噙着一抹冷笑来回摩挲着她的脸,“我很想听听你的解释。” 云舒嘴角抽了抽,说不出一句话。 “没编出来?”薛恒甩开她的脸,道,“那就跟我回去,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编。” 仿佛被他用力在脸上打了个巴掌,云舒痛极了,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她去挣扎的意识,偏着头沉吟片刻,问:“世子会和云舒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她自嘲一笑,“云舒自知出身低微,不过是凭着运气得到了世子的青眼相待,但世子终归是要娶妻的,也会纳其他的妾室,指不定哪一天就把云舒忘了。” “待到那一天,云舒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云舒自小颠沛流离,没有过过好日子,眼下不过是想为自己博个未来,谋条活路罢了。” “至于父母亲人,他们不过是看我得势,想利用我牟利罢了,哪是真心待我的?我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罢了,不自己为自己筹谋着些,又有谁会为我谋划呢?” 顿了一会儿,又道:“世子,我很早时候就跟你说过,云舒只想求一条活路。做你的妾室,确实风光,可也只是风光一阵子罢了。三少爷之前也很宠爱他房里的几个妾室,正室夫人一进门,不全舍弃了吗?听说她们如今的下场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说完已是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云舒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去看薛恒。 薛恒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漠梳理的模样,“编完了?” “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你便能编出这么多话,脑子确实够灵光。” 说着扬起眸,目光冰冷地盯着云舒的脸,道:“或许有一天,我会腻烦了你,将你打发出去,但那一天何时到来,我说的才算。” 云舒浑身一软,才聚积起的丁点力量顷刻就散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疑问,从她见到薛恒起,就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折磨得她快要疯了。 她已经很谨慎,非常谨慎了,怎么还是如此轻易地被对方找到。 这才几天啊,才过去几天啊! 听到她的疑问,薛恒没有回答,只是讥讽地笑了笑。 “你觉得呢?” 云舒心尖一缩。 她不敢去看薛恒的眼睛,因为怕发现薛恒眼里的她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的小丑。 她一心只想摆脱牢笼,却忘记了,给她亲手布下牢笼的人是薛恒。 闭了闭眼,将心头的不甘与屈辱化作凄楚和绝望,“是奴婢错了。” 一声奴婢错了,仿佛认了命一般。 薛恒无动于衷。 四周安静的可怕,空气都凝固了似的,只有客栈那几面半掩的窗子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薛恒豁然离开,锋利的瑞凤眼无情地从她的双眸上扫过,走出了客栈。 大梦一场空,孤影照惊鸿。 不入京城,哪知京城风雪更盛。 去时半月有余,归来,不过只用了三五日,一场大梦的功夫,她又变回了英国公府内的一个小侍婢。 薛恒照旧让她住在绮竹轩中,只是更换了一批奴才,除了文妈妈,先前伺候她的一个不剩。 第39章 ◎我不想死◎ 云舒心力憔悴,筋疲力尽,感觉自己被活生生扒下一层皮。她不跟任何人说话,不吃不喝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后文妈妈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给她灌下去一大碗米汤。 “你寻死觅活也要挑挑地方!这是国公府!岂容你放肆!” 文妈妈恼怒地瞪着三角眼,骂道。 一碗热米汤下肚,当真是舒服了一些,云舒一抹嘴,道:“我怎么会寻死呢?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文妈妈坐到云舒身边,“这院子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再这么下去,你就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云舒咽了咽口水,未语。 她是真的不想死,之所以如此萎靡不振,不过是因为累了。 折腾了一大圈,结果非但没能飞出薛恒的手掌心,反倒是差点被卖到青|楼里去,到头来还是薛恒将那些贼人抓获,给了他们教训。 而她呢?除了忍受奔波劳碌,经历苦难挫折,还得到什么了? 简直是个笑话。 就像薛恒所说,除非他本人主动放手,否则她生是英国公府的人,死是英国公府的鬼。 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妾,没有选择,只有服从。 可她不想屈服。 若薛恒即便腻了也不肯放过她,她岂不是要在英国公府葬送一辈子。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文妈妈放心,我没有寻死,也不会寻死,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点时间干什么?”文妈妈嫌弃的看看她,“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能不能先换了衣裳,沐浴梳洗?你这幅样子,世子见了岂非要动怒。” 说完苦口婆心地劝了她一句,“你既不想死,还是不要开罪世子的好,否则,就你犯下的事,足够世子杀你无数回了。” 云舒眼皮子动了动。 文妈妈说的不错,既然她没有自绝的心思,就还得在薛恒的手底下过活,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一路归来,她始终被侍卫监视着,薛恒没有再见她一面,再和她说一句话,就这么把她原封不动地丢回了绮竹轩,分明是想晾着她,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只有重新获得薛恒的欢心,她才有松快的日子过,否则,便如那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不死也得疯。 便低头将自己打量了打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仍穿着从连云城估衣铺买来的衣裳,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腐朽败烂的气息,别说文妈妈了,她自己看了都觉得膈应。 见她痴痴冷笑,文妈妈不由皱了眉头,“你别不是疯了吧?” “没有,没有。”云舒晃晃悠悠站起来,“我去沐浴更衣。” 文妈妈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叹了口气,跟着进了盥室。 温热的水流拂过云舒雪白的肌肤,一点点带走她周身的疲惫,和脑子里的混沌。她由着文妈妈帮她擦拭梳洗,平静地问:“他们把汐月弄到哪去了?” 文妈妈正往云舒的头发上摸花露,表情很是鄙弃,动作却又快又准,一点也不马虎,“你逃走了以后,这院子里的人都被发卖了出去,只留下了我和汐月。我好歹是老夫人房里的,就留在了绮竹轩,汐月则被打发到浣衣房去了。” 云舒目光一沉。 浣衣房的活又苦又累,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夏天还好熬一些,一到到冬天,浣娘的手总得冻裂几回,手上的冻伤就没有能完全愈合的时候。 凛冬寒雪,汐月一个细皮嫩肉,平日里只做些洒扫粗话,浇浇花,填填土的小姑娘,如何吃得了那种苦。 “是我害了你们。”云舒低下头,愧疚地道,“抱歉。” 文妈妈不作声,只一个劲往云舒的头发上抹花露,“你这头发是怎么弄的?都打结了,洗了三遍也洗不顺。” 云舒便抓了把犀牛梳梳头发,“世子呢?” 文妈妈头也不抬地道:“世子这几日在忙,偶尔回来一趟,还睡在了书房里。” 强宠骄婢 第34节 说着停下动作,语重心长地提醒云舒,“趁着世子还在国公府住着,还在气头上,你要赶紧抓住机会。若有一天世子不生气了,也不在府上居住了,那你可就要倒霉了。你知道的吧,世子在京城的宅子,府苑,数不胜数,若是住在了外面,你一个伺候过世子的奴婢,既做不成主子,也不能再去伺候别人,你猜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云舒默默梳理着头发,未语。 “我劝也不知道劝了你多少回了,但你这丫头的脾气实在古怪,外面的世界就那么好?让你宁愿磋磨成这个德行回来,也不愿意安安生生地享受荣华富贵?” 文妈妈放下云舒的头发,擦了擦手道。 “外面的风是自由的。”云舒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解释,“我只是不想当权贵手里的金丝雀罢了。” “可看上你的人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啊,你心气再高,眼界再远,也该收收心了吧?”文妈妈道,“遇上你,我才明白什么叫身在福中,不享,没有苦吃,硬闯。” 云舒听罢苦涩地微笑起来,闭起双眼,慢慢沉入水中…… 沐浴后,她换了身素净衣裳,开始梳妆打扮。 薛恒不在,文妈妈便简单地给她擦了些胭脂水粉,又抓起一把头发挽了个新月髻,簪了两朵红梅,未挽起来的头发散于脑后,光滑柔顺,散发着阵阵香气。 云舒全程没有瞧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被翘起来过的地砖。地洞早已被填补回去,地砖也重新砌好了,可不知为何,云舒总感觉那洞口还在,时不时有冷风从里面涌出来,呼呼地往她脸上吹。 收拾妥当后,云舒来到了院子,呼吸着被大雪洗涤过的空气,欣赏着她亲手种下的红梅。 那些红梅开的正好,鲜红夺目,充满了生命力。与死气沉沉的庭院形成鲜明对比。 云舒看了片刻,移步走向紧闭着的院门。 文妈妈寸步不移地跟着她,见她似乎想要离开,立刻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云舒自然明白这门后头有什么,也知道自己离不开,她只是想打开门看一看罢了,想试一试门外面的空气是不是更清新。 便霍地打开了院门,果不其然看见了数名带刀侍卫,以及正在抬头看天的左护卫。 左英反应极快,一听到开门声,立刻转过身,目光炯炯地朝云舒看了过来,云舒莞尔一笑,客气道:“没想到左护卫也在这里。” 左英笑笑,对着云舒一拱手,“云舒姑娘,我是左英。” 云舒点点头,“左英大哥,你没去保护世子吗?” 言下之意,薛恒可比她重要多了,用薛恒的贴身侍卫守着绮竹轩,岂非大材小用? 左英武功高强,性格却老实巴交,云舒一问便答:“姑娘不必担心,有哥哥守护,世子不会出事。且世子今夜便会回来,我自然要在府里候着。” “哦。”闻得薛恒即将回来,云舒目光黯了黯,“我知道了。” 说完退了回去,关上了院门,活像那主动回到笼子里,还给自己上了锁的鸟儿。 左英的消息没有错,戌正一过,薛恒果然回来了,只不过去了书房,没有进云舒的房门。 云舒也没指望薛恒会来,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 便烹了壶黄金芽,趁着夜深人静,鼓足勇气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桐柏长书桌后的红酸枝摇椅上,薛恒正架着腿小憩,他长长的头发半散着,仅穿着件烟蓝色的中衣,似是刚刚沐浴过,头从到脚散发着一股慵懒清逸的气息。 他明明听见了开门声,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一直坐在摇椅上,轻轻地来回摇晃着,像是睡着了。云舒便也放缓了脚步,小猫似得走到薛恒身边,将都承盘小心翼翼地放下。 即将她的动作再轻,再小心,可当茶壶茶杯碰到桌面的时候,仍不可避免的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并不大,却教薛恒睁开了眼睛,似怒非怒地盯住云舒。 云舒忙抱着都承盘退到一旁,“云舒动作粗苯,惊扰到了世子,请世子责罚。” 薛恒乜她一眼,别过脸,不予理会。 云舒并不失落,她默默地在薛恒侧后方站了一会儿,这才移步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杯是她傍晚拉着文妈妈一起挑选的胭脂红六方杯,器型规整,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含有六六大顺的吉祥寓意。但云舒独爱那一抹朝气蓬勃却又不过分妖艳的红,这样的好杯子,即便是盛冰霜雪水,也会教人以为是从天而降的仙酿。 云舒用白皙柔软的手指捧起茶杯,轻轻放到薛恒面前,“世子,请用茶。” 薛恒垂着双眸小憩,依旧没有理她。 虽没有理她,却也没有轰她离开。在云舒看来,她今日放下自尊来找薛恒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便大着胆子在书房里转悠起来,整理一下书架,擦拭擦拭桌柜,再往博山炉里面加一些清新宜神的香料。 这都是她当丫鬟的时候做惯了的事,如今做起来,可谓驾轻就熟。 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找把剪子来,把窗纱换上的时候,薛恒冷不丁道:“你怎么还不走。” 正站在窗前沉思的云舒一愣,转过头,道:“世子也没让我走啊。” 薛恒扭过脸,看向云舒。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素雅,面上几乎不施粉黛,头发半散,身上穿着凝脂色交领襦裙,耳朵上带着一对青金石耳吊,除此以外,再无装饰。 在外奔波了半月有余,身材无可避免的消瘦了一些,却显得五官越发清丽,腰身越发纤细,薛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冷不热地道:“可我也没让你留下。” 第40章 ◎还要我吗◎ 云舒微微一笑,朝薛恒走了过去。 薛恒的眼神随着云舒轻移过来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待云舒走到近前,眼底已然酝酿了一场雷霆暴雨。可他的表情沉静依旧,只带着一丝不屑的戏谑问:“想干什么?” 云舒低了低头,道:“云舒想给世子看看这几日练的字。”一边说,一边从袖口取出几张宣纸,“世子不在的这几日,云舒一直好好练字,世子瞧瞧云舒练得怎么样?” 薛恒眉毛一挑,“练字?” “是。”云舒道,“世子之前不是命云舒每日写一千个字吗?” 薛恒发出一声嗤笑,“你是书法高手,临摹对你来说,岂非易如反掌?” 明知薛恒是在拿先前的事刺她,云舒却不气恼,只不卑不亢地道:“那也要看临摹谁的字,有些书法圣手的字,对云舒来说,难于上青天。” 说完,徐徐打开了宣纸。 薛恒原本一脸戏谑,待那几张宣旨铺陈在他面前时,幽静的眼底到底浮现出一丝讶异来。 宣纸上各有一首词,每一首词都是用他的字写出来的。 云舒临摹的是他的字,且临摹的惟妙惟肖,便是他本人也难辨真假。 一瞬间,薛恒搭在摇椅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目光诡戾地看着那些字,那些词,不由自主地细细读过,继而冷笑一声,盯着最后一首词道:“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瞪住云舒,“我竟不知,你对我竟是情深至此?” 云舒默然。 她知道薛恒读懂了这首词,也知道,薛恒知道她在哄骗他。 但她只能这么做。 便道:“云舒哪配爱慕世子,之所以默出这首词,只是因为喜欢罢了。” 闻言,薛恒复又将那几首词扫了一遍,继而目光复杂地看着云舒。 “董云舒,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吧。” 云舒顿了顿,果然凑到薛恒身边,慢慢卷起衣袖。 又从笔山上拿起了一枝紫毫笔当做发钗挽起半散的头发,再取一枝青锋贯顶握在手中,提笔蘸墨,在雪涛纸上快速游走。 她神情洒脱自在,一壁运笔作画一壁道:“世子,云舒并没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世子要我活便活,世子要我死便死。云舒犯下大错,能再来伺候世子一回,已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其他。” 说完不再言一字,只专心作画。 薛恒全程默不作声地盯着云舒手底下的那张雪涛纸,看着那些黑色的线条渐渐演变出一对长眉,一双凤目,一只高鼻,一张薄唇。 墨发高束,玄袍加身,腰佩玉环,足蹬皂靴。 气宇轩昂,风采翩翩,贵气天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不过寥寥数笔,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她竟是为他做了一幅画像,且是那么精妙绝伦,活灵活现。 薛恒倏然一笑,淡淡道:“画的真好,袁术看过,只怕也会说一句自愧弗如。” 云舒搁下笔,道:“世子过奖。” 薛恒低下头,复又嗤笑了两声,问:“你又会写又会画,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你还会什么?” 云舒攥紧手中的笔,道:“没有了。” “没有?”薛恒双眸一厉,手一扬挥去桌上的纸笔,怒斥,“这样的谎话,你还想说多少次?” 早已凉透的茶水泼洒在薛恒的画像上,晕开了未干的墨汁,使薛恒的面容显得狰狞起来。云舒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扑到前书桌前,想要救画,却被薛恒拽了回去,整个人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怀中。 她痛得哼了一声,扬起头,不慎引得发上的紫毫笔滑落,青丝如瀑而下。 “世子。”她吃痛地道,“请世子放开我的手,画要毁了。” 薛恒漆黑的眸子颤了颤,拽着她走到长桌前,将她按在上面。 长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扑得云舒满鼻墨香,她生平头一次觉得这味道是那么的呛人,挣了挣道:“世子,你要做什么?” 薛恒立在云舒身后,抽下腰带捆住了她反剪着的双手。 云舒浑身一僵,意识到将要面对什么的她双眼微红,紧紧抠住了桌沿。 既要在薛恒手底下讨活路,总躲不过这一遭。 不然他苦苦纠缠着她干什么呢? 她心中清楚的很,明白的很,可当身体被撕裂的时候,还是哭了出来。 那是挞伐,是征服,是泄愤,云舒仿佛濒死之鱼般趴在冷硬的长桌上,看着手边那副被晕染过的画像,慢慢闭上眼睛…… 后半夜,薛恒命人将云舒抬回了绮竹轩。 她被折腾得半死不活,浑身骨头脱臼了一般,一挨枕头便昏睡了过去,醒来时,整个人浑浑噩噩,好像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身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遭遇了什么,她不愿回想,可脑海中仍不停地闪过薛恒那双无情冷漠,嗜血野兽一般的眸子。 他昨夜便是用那双眼睛凌迟着她,狠厉的,粗暴的,将她一点点吃拆入腹。 那张桐柏木长桌几乎被摇散了,人也不知昏过去了几回,最终,她随着那些染了墨印的雪涛纸一并散落,滚到窗前,被薛恒居高临下的审视着。 然后她便被抬回绮竹轩了。 整个过程不可谓不屈辱,一旦忆起,便恨不得用刀活剐了他,或是干脆同归于尽。可云舒要活着,她忍受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就是要活着。 自由的活着。 强宠骄婢 第35节 便一点点挣扎起身,呼唤:“文妈妈。” 一出声,方知自己的嗓子都哑了,像是感染了风寒。她咽了咽口水,正想着要不要再躺一会儿,便见文妈妈端着碗汤药走了进来,一见她便深深叹了口气,“醒了?醒了就来喝药吧。” 云舒点点头,穿衣起床。 那一身伤痕教文妈妈不忍直视,便转过身,将药碗放在了圆桌上,走过来帮云舒更衣洗漱。 “世子下手也太重了些。”文妈妈皱着眉将她的长发挽起,“你先喝药用膳,晚一会儿我给你涂些药膏,很快就能好了。” “嗯。”云舒道,“是避子汤吗?” 文妈妈扫她一眼,“是风寒*药,你鼻子闷,嗓子哑,听不出来吗?” 云舒默然,昨晚,书房的窗子一直半开着。寒风侵体,自然要生病的。 “劳烦妈妈再给我准备一碗避子汤吧。”少时,云舒道,“只要我在世子身边一天,这药就得一直喝着。” 文妈妈望着云舒的目光闪了闪,继而点点头,“好,我一会儿给你熬。” “嗯。”云舒应了一声,乖乖喝下了文妈妈端来的汤药。 药汁很苦,云舒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被胃里反上来的酸水呛得咳嗽了一声。 文妈妈收好药碗,问:“除了脖子上,胸口,腰上,腿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了伤?” 文妈妈问的很细,十有八九是猜到了什么,云舒便也不作隐瞒,道:“还有一处撕裂伤,文妈妈可有办法医治?” 许是没想到云舒如此直白干脆的说了出来,毫无羞涩扭捏之态,文妈妈不禁一愣,继而白了脸,道:“这种事虽然少,却也不是没见过。有时府上的爷喝了酒,或是想玩一些新鲜花样,下手难免没轻没重,你别太难过。” “嗯。”云舒道,“妈妈放心,云舒不会想不开。” “这种事,你要学会示弱。”文妈妈踌躇片刻,劝她,“你多求一求世子,撒撒娇,哄一哄他也就挨过去了。千万别一味地逞强。” “嗯。”云舒面无表情,“知道了。” 见她一副病恹恹,厌世的模样,文妈妈便不再劝什么,撤了汤药,又将早膳摆了进来,随后去熬避子汤了。 喝了避子汤,涂了药膏,困意来袭,云舒正想着睡个回笼觉,院门豁然被人推开,李妈妈带着几个婢女,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文妈妈一瞧,二话不说迎了上去,冷着脸道:“李妈妈,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李妈妈扬着头,狐假虎威地道:“是老夫人命我们来的。” 文妈妈惊诧,“老夫人?” “不错!”李妈妈踮起脚尖将屋里的云舒一瞪,“老夫人命我们来教训那个小贱人!” 文妈妈暗道不好,焦急地往院门外张望,却没有发现左英的身影,只得搬出薛恒来震慑对方,“李妈妈可要想清楚,云舒是世子的人,得罪了世子,你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妈妈不屑一哼,“什么世子的人?她连个通房都不是,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小丫鬟罢了!老夫人说了,就是因为这丫鬟持宠而娇,仗着世子的三分喜爱目无王法,欺上瞒下,所以才闹出这样的祸事来!以防她再坏了规矩,所以才要教训她。” 说完将仍要辩驳的文妈妈推到一边,“来人,把那贱人给我抓出来,文妈妈若是还敢拦着,将她一并拿下!” “是!” 几个婢女立刻冲进了房门,却又齐齐顿住,因为云舒已然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面上甚至还带着得体的微笑。 “李妈妈,晴天白日的,你带着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闹什么?” 云舒一边说一边踏出房门,逼得那几个小丫鬟连连后退,饶是李妈妈也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好啊,这小贱人自己出来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 【作者有话说】 轻轻地骂,轻轻地骂哈 本章引用诗句出自陆游《钗头凤》 第41章 ◎妩媚惑主◎ 婢女们一听,立刻朝云舒围了上去,云舒也不躲避,只不甘心地问:“不知云舒所犯何事,要接受惩罚。” “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李妈妈手一揣,蛮横道,“老夫人被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贱人气的够呛!命我等前来日日打你十个巴掌,小惩大诫,你可服气?” 云舒冷嗤,掌嘴而已,她先前在老夫人房里时,又不是没挨过。 在这些主子的眼中,她的确犯下了大错,逃奴按律可杀。薛恒虽在盛怒之中,却没有想要她的命的意思,甚至没有动用刑罚来惩治她,折磨她,但薛恒不做的事,不代表别人不会做。 所以当李妈妈带着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闯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 “既如此,云舒无话可说。”云舒淡淡地道,“且我与李妈妈相交一场,妈妈受命前来,我自不让妈妈为难。” 说完,一脸坦然地站在了李妈妈面前。 见她如此痛快,李妈妈反到心存顾虑起来,犹豫了片刻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婢女道:“你来打。” 奴婢扬起手,便要往云舒脸上抽巴掌,文妈妈登时就急了,推开拦着她的下人道:“不能打!打坏了,世子饶不了你们!” 李妈妈看了看始终镇定自然,甚至对她们不屑一顾的云舒,心中越发没底,但她是老夫人派来的人,绝不能露怯,便凶神恶煞地下令,“给我打,狠狠地打!快打!” 负责行刑的奴婢立刻朝云舒的脸甩下一巴掌。 云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受了这一巴掌。李妈妈见她面不改色,大声道:“用力,狠狠的打!” 婢女一咬牙,抡圆了胳膊,又甩了云舒一巴掌。 云舒被打的头一偏,耳朵里嗡嗡作响,但她依旧什么都没说,转过脸,由着那婢女左右开弓,泄愤似得往她脸上打巴掌。 文妈妈早已在旁边看红了眼,不住地往云舒身边扑,却被李妈妈带来的人死死按着,她只得恶狠狠地威胁李妈妈:“老贼婆,你个猪油蒙心的!没看到沉碧被世子好端端接了回来,安顿在绮住轩了吗?世子都没有责罚她,你却耀武扬威的来教训她,我不信世子不恼怒,不收拾你!” 一番话令李妈妈面色大变,沉碧这个名字更是勾起二人间的许多旧事,她沉吟片刻,正想叫那婢女快快住手,奈何十个巴掌已然打完,云舒的脸颊也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有些发懵地盯着云舒,待对方抬起头,冷冷扫她一眼时,心中忍不住后悔起来。 “你……你……”她抬手指着云舒道,“这是你自找的,赖不得别人。” 云舒森然一笑,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水,“今日刑罚已毕,李妈妈,请带着你的人离开绮竹轩。” 李妈妈生怕云舒报复,巴不得赶紧离开,二话没说招呼着手底下的人走了。 翌日,老夫人照旧命人来打云舒十个耳光。 第三日,第四日,亦是如此,待到第五日的时候,云舒的脸已经没法见人了。 可她始终不声不响,默默接受惩罚,只有在看见文妈妈不顾一切为她冲出来的时候会拦住对方,笑着对文妈妈说一句无妨。 如此挨到了第七日,薛恒终于回来了。 云舒不知道薛恒这些天在干什么,总之他政务繁忙,数日不回府是常有的事,之前,她总希望他不在府上,现在,她无比渴求能见他一面。 不为其他,只为她自己,为值得的人。 文妈妈同样期盼着薛恒的归来,天一黑,便开始给云舒梳妆打扮,云舒一改先前无所谓的态度,告诉文妈妈,怎么妩媚诱人怎么来。 文妈妈化妆的功夫一等一的好,却如何也掩盖不住她面上的掌印,只能一遍遍细细覆着珍珠粉,表情无奈地道:“还好你皮肤白皙细腻,不然,这一层层的珍珠粉擦在脸上,烛光一照不跟女鬼似得?” 云舒一听便笑了,“女鬼有什么不好?” “女鬼没什么不好,就是吓人。”文妈妈盯着她左脸颧骨的位置,“这一块特别红,珍珠粉也盖不住,可如何是好?” “盖不住便这样吧。”云舒道,“反正世子也不一定见我。” 文妈妈往手上擦了点头油开始给云舒挽发髻,“那你可要想想办法了,不然,你这张脸早晚被人打烂!” 说完叹了口气,“这慢刀子割肉,更是难受。” 闻言,云舒抬起眼睛,看了看铜镜里的文妈妈。 她何尝不知,薛恒在用慢刀子割她的肉。 他人虽不在府上,却对府上发生的事洞若观火,更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她日日被掌嘴的事,定然也是知晓的。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加以阻止,不是教训她是什么? 想起先前在太阳地底下暴晒站规矩的事,云舒忍不住打趣文妈妈,“文妈妈不也当过世子手里的慢刀子?” 文妈妈面上一窘,气势不足地瞪了云舒一眼,“你还跟我记仇不成?” 云舒浅笑不语。 文妈妈摇摇头,接着叹了口气,道:“唉,大夫人死的早,大老爷又不疼他们姐弟几个,世子的心里其实是很苦的。早些年,他性格暴戾偏激,犯了许多错事,这些年算改好了。” 云舒一听,差点笑出声来,想那薛恒何等阴鸷毒辣,竟还是改好了的。 文妈妈全然没有察觉到云舒的异样,自顾自继续道:“大夫人是在除夕前一天自缢的,从那一年起,每年的腊月,世子都会佩戴抹额,悼念亡母。这也是他情绪最不好的一段时间,所以你去伺候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云舒默默听着文妈妈的话,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薛恒站在连云城城门后的场景。那一日,他如死神降临,堵住了她通往自由的路,却好看得如谪仙一般,佩戴的黑抹额更是点睛之笔。 “是黑色的抹额么?” “对。”文妈妈道,“你见过了?” “见过。”云舒道,“这辈子都忘不了。” 听她情绪不对,文妈妈不再说话,沉默地将一对点翠掩鬓插在她头发上。 梳妆完毕,云舒换上了一条逶迤于地的胭脂红抹胸襦裙,趴在梳妆台上,用薛恒赏给她的漆犀红玉髓毛笔蘸着胭脂,在脸上画了数朵红梅。 她画技精湛,画出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从枝头飞来,一朵朵落在她的脸上,从颧骨一直绽放到额头,美若梅花仙子下凡,来人间游戏。 一切准备就绪,她离开了绮竹轩,前往丹华楼。 丹华楼内有一汪汤泉,终年氤氲温暖,宛若瑶池仙境,文妈妈说,薛恒一回来就踏进了丹华楼,独自一人浸泡温泉,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但她非去不可。 绮竹轩外依旧有侍卫值守,但当她踏出绮竹轩的院门时,他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主动将她带去了丹华楼。 一进丹华楼,大片薄薄的雾气便围拢了过来,像在迎接她似得,云舒赤脚走过潮湿的地面,一点点靠近泡在汤池中的薛恒。 他舒展着双臂靠在汤池边,头微微后仰,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手臂上薄肌微凸,在氤氲的雾气中显得尤为蛊人。 云舒悄无声息地走到薛恒身后,慢慢蹲坐在香案前,拿起了彩雕漆矮几上的捻巾,准备为薛恒擦拭身体。 就像她头一次伺候薛恒沐浴时那样。 只是那时的她羞涩的很,心中又畏惧,全程不敢抬头。如今,她身为女儿家的那点羞耻心早已被薛恒磋磨干净,一点也不剩了。 手伸进暖融融的温泉水中,将捻巾浸湿,泡得柔软,再亲亲挤去多余的水露,叠成正方形,趁着余温尚存,轻轻擦拭薛恒的手臂。 捻巾触碰到薛恒的刹那,一道阴鸷的目光猝然落在云舒手上,云舒抬起眼,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薛恒转过头,收回手臂,只给了她一张冷漠的侧脸。 强宠骄婢 第36节 云舒并不觉得怎样,自嘲地笑了笑,手腕绕过薛恒的肩膀,开始擦拭他的胸口。 平静的水流开始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晃动,将二人倒映在水中的影子都晃散了。薛恒始终闭着眼,没有看她。云舒却察觉到她手掌之下的肌肤越来越滚烫了。 便又靠近了些,壮着胆子向下移了两寸。 即便隔着捻巾,她依旧感受到了一种坚实的阻力,像在触摸一块精雕细刻的石板,却又不似石板那样冷硬,而是充满韧劲,火热有力。 她不曾心猿意马,却让指尖在上面逗留,弹拨琴弦般轻轻扫了过去。 便闻得身侧之人呼吸一沉,猛地攥住了她探入水中的手,睁开眼瞪住了她。 云舒便也转过脸,去看薛恒。 那半面梅花妆撞入薛恒眼底的时候,他不可遏制地一愣。 明艳,俏丽,娇媚,活色生香。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她。 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薛恒狠狠攥住云舒的手腕,将她拽入水中。 身体不受控制向水面栽倒的瞬间,云舒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并下意识地攀住了薛恒的脖子。她的衣裙飞快被泉水浸湿,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了背上,双脚被温泉下的凸石硌得生疼,不由得腰一软,沉入水中。 第42章 ◎重新接纳◎ 淡蓝色的泉水湮没她口鼻的瞬间,一只修长遒劲的大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仿佛即将被淹死的人看到大海上唯一漂着的浮木,云舒忙紧紧地攀住了薛恒的脖子,一刻也不放手。 此时的她离他是那样的近,近得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嗅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冽之气。 那一双诡戾惊鸿的瑞凤眸微微低垂,冷漠却又多情地将她望着,似在沉沉端详打量。凤眸之上,一条黑色抹额横贯光洁白皙的额头,像是另一只漆黑的眼睛在看她。 那条黑色抹额上用极细的金丝绣着鸢尾花,四周以银色的圆珠做点缀,精致而不失庄重。云舒盯着那条抹额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踮起脚,一点点朝薛恒靠了过去。 薛恒瞳孔微微睁大。 他二人之间仅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纱,云舒一动,水流荡漾,薄纱像一只柔软的手,在他们的身体之间来回穿行,游动。 他情不自禁绷紧了浑身肌肉,警告般攥紧了云舒的双臂,结果非但没有阻止对方大胆的举动,反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薄纱之下细腻柔软的肌肤。 他轻勾唇角,细细摩挲,饶有兴致地看着云舒,且看她想干什么。 云舒自然知道薛恒在看她,可她一点也不紧张,此刻的她与灵魂剥离,在薛恒的注视下微仰起头,轻启朱唇。 薛恒不动声色,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主动献上的香吻,云舒却绕过他的唇瓣,轻轻咬住了他的抹额。 薛恒一愣,下一秒,抹额的系带从他的发间滑出,落在了云舒的嘴里。 得逞的云舒嫣然一笑,收回踮起来的双脚,从口中取出抹额,娇嗔地问了句:“世子,你还要不要?” 薛恒瞳孔颤动。 白润如玉的柔夷上缠绕着带着他体温的抹额,俏丽的容颜半掩在梅花妆下,只露出一双狡黠灵动的眼睛看着他。 薄纱之下,玲珑有致的娇躯一览无余,胭脂红裙若晚霞升于水面,红得灼人眼。 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在他嗓子眼里爬,那么痒,痒的无法忍受。薛恒猛地向前,一把握住云舒攥着抹额的手,将她拽进怀里,发狠地吻住。 唇齿纠缠,耳鬓厮磨,在雾气蒙蒙的池沼中浑浑噩噩。 层层涟漪荡涤开来,化作汹涌的水流,一浪接着一浪涌出去,不断冲刷着摆在在汤池边上的矮几,屏风,衣架,随着飘浮在半空中的白雾肆意瀑泄,最终流的到处都是。 不断往外涌水的汤池边上,一只洁白细腻,软若无骨的手慢慢探出,颤抖地扒住了汤池边的石枕,不多时,一只更为白皙的大手伸了过来,霸道地握住了那只手,将这只手狠狠拉回水中。 销魂蚀骨,至死难休。 水面回归平静时,云舒再次被薛恒送回了绮竹轩,只是这一回,薛恒也跟着回来了。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地做,如果交|媾也是他惩罚她的方式,那么她大概被他判了死刑。 从水里到地上,再到床上,即便云舒是铁打的,也撑不下去了,更何况她微感风寒,身体不适,最后一回直接晕了过去,临闭上眼前,她看到薛恒在用力的喘息,深邃的眸子寒不见底,没有将她狠狠凌虐后的满足,只有沉沉的猜疑,和浓重的征服欲。 清早,晴空万里,阳光透过窗棂撒着玉屏上,令玉屏上的彩绘花鸟都活了过来。 红木雕葡萄纹罗汉床上,薛恒正抱着云舒小睡,他天一亮就醒了,偏偏怀里的娇娘一直沉睡不醒,他只得抱着她,默默地等她醒来。 窗外阳光正好,室内一片幽香,这一刻的温馨宁静仿佛是他从什么地方偷来的,美好得近乎虚假。 轻缓的呼吸萦绕在他颈间,手掌之下,绵软的娇躯拓满他的印记,他转过头,目光一寸寸从她的额头、眼睛、鼻尖、嘴巴上扫过,最后落在她左脸颧骨上,盯着那片未消的红痕。 她画在脸上的梅花早在昨晚消融于水中,这片红痕并非梅花存在过的痕迹,而是打在她脸上的巴掌印。 可怜吗?却也实在可恨,若非她自讨苦吃,他岂会和一个小丫鬟过不去。 再想起她的琵琶,她的字,她的画,她不愿吐露的身世秘密,薛恒的心里忍不住腾起一股火,推开她,想要把她弄醒。 他动作粗鲁,手臂从她颈下抽出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扯掉了她几根头发,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醒过来,而是缩到床边,裹着被子继续睡去了。 薛恒望着那道僵硬的背影淡淡一笑,到底没有戳破她,翻身下床,放好床幔,由着她睡去了。 文妈妈一直在外间值守,见薛恒出来了,立刻迎过去道:“世子醒了?可要摆饭?” 薛恒本答应了薛怀今日一起去郊外打猎的,此刻却改了主意,道:“文妈妈安排便是。” “是。”文妈妈宠辱不惊,见薛恒愿意留在绮竹轩用早膳,并没有显现的很激动,而是手脚麻利的伺候他洗漱更衣,之后去厨房传膳。 绮竹轩冷清多日,厨娘们不免有些懈怠,平日里多送些清粥小菜,亦或是些寻常的点心过去,糊弄了事。乍一听文妈妈说薛恒要在绮竹轩用早膳,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备下了一桌子珍馐美食。 奈何薛恒不重口腹之欲,面对一桌子的佳肴,只端了碗碧梗粥慢慢喝着,又吃了两个水晶虾饺便撂了牙著。 文妈妈赶忙递了茶和盥盆过去,薛恒一边漱口浣手,一边问:“她什么时候病的?” 文妈妈日夜照顾云舒,自然明白薛恒在问什么,便道:“跟世子回来后就病了,风寒而已,并不严重,喝些药就好了,世子无需过分担忧。” “嗯。”薛恒擦净手,看了眼景色宜人,却又冷冷清清的庭院,再问,“如今这绮竹轩里就你一个人伺候?” “是。”文妈妈低眉顺眼地道,“其他人都被徐管家打发出去了。” 薛恒将纹布巾丢进盥盆,“叫徐忠跟你去选几个得力妥帖的人过来伺候。还有,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绮竹轩。” 文妈妈重重一点头,“是,奴婢遵命。” “她醒来之后,让厨房送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过来,再让她喝药。” “是。” 嘱咐完毕,薛恒呷了口茶,朝珠帘后密合着的床幔看了一眼,豁然起身离开。 左达左英两兄弟此时就守在绮竹轩院外,待他二人护送着薛恒一并离开,文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关上房门,匆匆来到云舒床前。 她原本是想看看云舒伤势如何,需不需要立即处理,却见那颗滚圆的小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便戳了她一下道:“别装睡了,天亮了。” 无心睡眠,却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日夜颠倒的云舒慢腾腾爬出来,靠坐在床上。 她几乎一夜未眠,后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天一亮就醒了,只因身边躺着薛恒,那个让她想起来就心生绝望的男人,所以才懒床不起。 因为不想面对,所以一直闭着眼睛,她累了,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去敷衍,去周旋,去和薛恒说哪怕半句话。 可薛恒确实重新接纳了她,跟她回到了绮竹轩,把她从生死徘徊的岔路口拽了回来,虽然是他亲手把她逼上的死路。 前路未明,今朝依旧深陷泥沼之中,云舒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望着院外明媚的阳光道:“天亮了吗?我怎么不觉得。” 文妈妈早已习惯云舒说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话。见她好端端清醒了过来,便挂好床幔,催促她下床,“你别管它天亮没亮,反正你人醒了,醒了就赶快下床松快松快,再躺下去,骨头要躺断了。” 云舒被文妈妈的话逗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下了床。 “世子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文妈妈将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用木犀梳梳理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好不容易重获世子欢心,你可要小心谨慎着些,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傻事了。” 云舒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面无表情道:“我饿了,文妈妈,你去传膳吧。” “好。” 文妈妈办事一向利落,把云舒收拾照顾妥当后,便拽着徐总管去挑人了,云舒则在院子里静静地坐着,看着红梅花瓣一朵朵从枝头落下,掉进铺着鹅卵石的花圃之中。 她等啊等啊,始终没等来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也对,薛恒都已经下了命令了,饶是老夫人也不敢违背薛恒的意愿,见他重新接纳了她,宠幸了她,便不再派人来打她的巴掌了。 只是心里指不定如何怪罪她,恼她呢。 若她真做了薛恒的宠妾,只怕新夫人进门的头一件事便是除掉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这种事,这三年来,她见得多了。 胡思乱想了许多,终于,文妈妈带着新挑选的下人回来了,云舒抬眼一瞧,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汐月,忙站起来朝她张开双臂,露出久违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十点左右万更,敬请期待 第43章 ◎新年快乐◎ 汐月眼圈瞬间红了。 因徐管家在后面跟着,云舒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汐月也不敢表示出与云舒的亲近,显得自己多与众不同似得,只随着众人一起喊了声云姑娘。 云舒并未被薛恒抬为妾,否则便要被称呼为云姨娘了,她不禁抖了抖,客气地与徐管家道:“辛苦徐管家了,为了这点事,特意往绮竹轩跑一趟。” 徐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微微弓着腰对云舒道:“姑娘这话客气了,这几个人是我和文妈妈精心挑选出来的,姑娘先用着,若用着不如意,我重新给姑娘选就是。” “多谢徐管家。”云舒颔首示意,徐管家点点头,转身离去。 之前在绮竹轩伺候的下人一共是六人,如今却选来八个人,加上文妈妈足足九个人了,云舒光看着这群人便觉得头疼,约莫记住名字后寻了个由头,带着汐月回了房。 汐月自踏进绮竹轩的大门就在哭,好不容易和云舒独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看得云舒心中好不酸楚。 她轻轻握住汐月长满冻疮的手,惭愧道:“是我不好,拖累了你,还有文妈妈她们。” 汐月哭得一噎一噎的,闻言,只不住地摇头,“不、不关姐姐的事。是老夫人让徐管家把我打发到浣衣房去的,又、又不是姐姐。” 云舒一听,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什么主子,也很少和绮竹轩的奴婢们接触,指使她们干着干那,不过每日说上几句闲话罢了,谁承想,因为她犯下的过错,她们集体受罚,如今不知过得什么日子。 强宠骄婢 第37节 这其中最惨的,便是汐月,只因汐月与她的关系最为亲近,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没有将汐月发卖,没有将汐月送到庄子上,而是让她在英国公府里干最苦最累的活,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知道汐月的处境后,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救她。 人心啊人心,最难揣测是人心,最好拿捏的,还是人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云舒盯着汐月的手,道,“我会想办法补偿你们。” “谁杀了谁?谁死了?”汐月眨巴着泪蒙蒙的眼睛,问。 云舒莞尔一笑,“没有谁,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换身衣服,吃点东西。” 汐月早就忍受够了挨饿的滋味,她用力一点头,“要!” 红木镶嵌瘿木面圆桌上,摆着金丝酥饼、炸春卷、鲜虾馄饨、鸡丝燕窝粥、蟹黄小笼包、羊肉馅饼、煨鸽子和五香卤鸡,都是汐月馋嘴时常常念叨的几样,云舒索性让厨房都做了。 汐月显然被饿坏了,简单洗漱更换了干净的衣服后赶紧坐在圆桌前,开始大快朵颐。云舒便坐在汐月身边,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东西。 “慢点,小心噎着。”她轻抚着汐月的背,“这些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还想吃,我什么时候让厨房再给你做。” 汐月顾不上回答,一边吃,一边朝云舒投去感动的目光,等她吃了半只卤鸡,半张羊肉馅饼,一笼蟹黄小笼包,半碗鸡丝燕窝粥后总算填满了五脏庙,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道:“我好就没吃这么饱了,吃饱了可真幸福啊。” 云舒笑笑,倒了碗山楂山药露给她。 汐月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撕下一条鸽子腿慢慢啃着,“云舒姐姐,你不吃吗?” 云舒摇摇头,“我不饿。” 汐月歪头细细打量着她,道:“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我么?” “是啊。”汐月放下鸽子腿,擦了擦手,道,“云舒姐姐,你不知道,府上那些爱嚼舌根的婆子丫鬟都在背后议论你,说什么世子会杀了你泄愤啊,说你性格古怪,不识抬举啊,说你轻浮浪荡,品行不端啊,还有说你中了邪的,反正都不盼着你好。” “我一开始也吓坏了,想着世子那么生气,抓到你之后一定会杀掉你的。就一直请求菩萨保佑,让世子不要找到你,可世子还是把你抓回来了。我就又向菩萨祈求,希望世子能网开一面,不要杀你。好在菩萨真的显灵了,保佑了你,也成全了我的一片心!” “是,我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你。”云舒笑着回答道。 “嘻嘻。”汐月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接着表情一沉,不解地问,“可是云舒姐姐,世子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逃呢?” 这一次,云舒没有回答汐月的话。 人人都说薛恒对她好,说她不识抬举,只有她自己清楚,薛恒对她的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一时兴起,是过眼云烟。 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偶然间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便想将她留在身边,后察觉到她的反抗,便想要她屈服,这不过是上位者的征服欲在作怪罢了。 再后来,他发觉她这个小丫鬟有些与众不同,甚至藏着许多秘密,敢算计他,敢撒谎,这让他对她的兴趣更大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秘密,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想让她彻底臣服。 她已经努力表现的柔顺,卑微,服从了,但薛恒何其难骗,且她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心机手段,他更难相信她。 他是将她带回了英国公府,可心中到底作何打算,谁又能知晓? 她只能去做她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用过早膳,云舒与汐月面对面坐在罗汉床上说话,说着说着汐月睡着了,云舒便拿出绒毯给她盖上,又燃了些安神香助她安眠。 看得出,汐月是真的又累又困。 想到她和汐月这近一个月来遭遇的苦楚,云舒越发觉得当初的行为是那么的可笑,罔顾林慧对她的殷殷叮嘱,多谨慎,少冲动。 可是机不可失啊,谁知道下一次老天开眼是什么时候。 正胡思乱想着,文妈妈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云舒忙朝文妈妈比个个禁声的手势,文妈妈颇为无奈地看了缩在罗汉床上睡觉的汐月一眼,轻手轻脚走过去道:“她只是个丫鬟,丫鬟不能躺在主子的床上。” 一边说,一边将两碗黑漆漆的汤药放在了炕桌上。 一碗风寒药,一碗避子汤,云舒先端起避子汤喝了,继而长呼一口气,道:“她不是丫鬟,她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文妈妈撇了撇嘴角,没吱声。 云舒放下汤碗,问:“文妈妈,之前在绮竹轩伺候的那些奴婢,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提起那些可怜的下人,文妈妈神色一黯,苦涩而无奈地道:“能去哪?多半落入人牙子手里,卖到新的雇主家。” 云舒一顿,沉吟片刻,道:“那文妈妈能找到她们吗?我在京城有一处宅子,正好缺几个下人,让她们过去正合适。” 文妈妈犹豫道:“这……” “文妈妈先帮我找找吧,找不到再说。”云舒道,“需要用多少银子,文妈妈自行去取便是,我都不在乎的。” 文妈妈怔了怔,点头,“好,我帮你打听打听去。” 云舒笑笑,“有劳文妈妈了。” 五天后,文妈妈带回了四个丫鬟的身契,告诉她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 薛恒赏赐给她的那座宅子里,早已人去楼空,董大海夫妇与董竟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云舒也不关心,即便见到了薛恒,也不询问半句。 岁末将至,她在英国公府又过了一年。 腊月二十四,念四夜,这一晚要送灶神,用糖元宝来祭拜,还要吃米粉裹上豆沙馅的团子,叫做谢灶团。 二十四一过,老夫人便带着四小姐前往丹阳老家去了,听说要到正月十五前后才回来。 腊月二十五,接玉皇,大人小孩都要吃红豆米粥。二十六,送年盘;二十七,逛年市;二十八,备年物;二十九,扫除尘;三十,迎除夕。 过新年的愉悦氛围感染者每一个人,云舒也难得地放松了心情,跟着汐月和文妈妈剪窗花,挂灯笼,打扫屋子庭院,做灯架彩牌,准备礼物和挑选年货,每天都过得很忙碌*,仿佛回到了刚刚进入英国公府的那段时光。 迷茫,碌碌无为,却又被人推着,飞快地往前走。 戌时一到,英国公府内外便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鞭炮声,一道道美味佳肴流水似的从厨房端出来,装在食盒里,送进各位主子的房中。府门外,京城各大酒楼前来送宴席的马车络绎不绝,赶来送礼的更是排起了长龙。 外面忙成了一团,绮竹轩内,却格外宁静。 云舒给所有丫鬟放了假,又赏了她们好些银子和新年礼物,让她们吃酒玩耍去了。自己则窝在屋里,一边和汐月文妈妈打牌,一边和文妈妈的妯娌钱妈妈闲聊天。 钱妈妈是四太太房里的人,原本只是想来看望看望文妈妈,给她送些自己做的油果和酥鱼,结果得了云舒好大一笔赏钱,便干脆留下来,再说些俏皮话来逗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未来姨娘开心。 钱妈妈性子开朗,说话风趣幽默,话匣子一旦打开,收也收不住。她先说了七岁时念四夜那一天,她哥哥不小心把羊粪当成炒豆吃了的事,又说了十岁那一年,腊月二十五烧松盆,不慎点燃了自家猪圈,撵着受到了惊吓的猪满街跑的事,一边说一边模仿猪被火燎时的惨叫声,逗得汐月哈哈大笑,一个劲让她多讲些。 难得气氛融洽,云舒也不愿扫大家的兴致,便装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聆听着,实则十分恼怒自己的手气——一连摸了六把牌,怎么把把这么臭呢? 苦闷间,文妈妈淡定甩出四个二,问:“谁管?” 汐月睁大双眼,“这谁能管得了?” 文妈妈得意地一挑眉,“没人管得了,我可又要赢了。” 说完,又扔出两张牌,一张上面写着大王,一张上面写着小王。 汐月一脸绝望,“文妈妈,你太过分了。” 文妈妈哈哈一笑,潇洒地将一张三扔在炕桌上,道:“又赢了,姑娘得给我二两银子,汐月一两。” 汐月撂了牌,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荷包里摸出来一两银子,道:“文妈妈,你都赢了多少回了?你之前肯定打过这种牌!不像我,我到现在还没记清楚牌面呢!” 文妈妈笑着将银子收进自己的荷包里,道:“姑娘画的这种牌虽然花哨,却十分简单,还没我们常玩的骨牌难呐。” “我瞧着怪难的。”钱妈妈道,“云姑娘,这种牌是从你们老家传过来的吗?我们可都没见过。” 云舒想了想,心道这纸牌还真就是从她老家传过来的,便点了下头,“是的。” 说完老实巴交地给了文妈妈二两银子。 文妈妈这一晚上收入颇丰,心情大好,正准备再杀上一局,外面忽地响起一阵霹雳吧啦的鞭炮声,夹杂着烟花绽放的声音响彻云霄。 四人立刻朝窗外望去,奈何有高高的院墙挡着,什么样的热闹都看不到。汐月一脸向往地道:“好大的动静,也不知是哪一院在放鞭炮。” “似乎是从菡鸢阁传来的。”钱妈妈道。 文妈妈不予认同,“世子未归,何人敢入菡鸢阁?” “谁告诉你们世子没回来?”钱妈妈道,“世子酉时就回来了,到各个院子里坐了坐便去看望了大老爷,结果两个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这会儿正在倾云轩和三少爷喝酒呐。” 云舒与文妈妈对视一眼,未语。 菡鸢阁是大夫人生前的居所,也是她自缢身亡的地方,之后的每一年除夕,薛恒都会去菡鸢阁祭奠她。 阖家团圆夜,孝衣身上披,别人欢欢喜喜贺除夕的时候,他们姊妹四人却要在亡母的灵位前磕头上香。 抛开与薛恒之间的仇怨,云舒还是挺同情她的,汐月则一心想弄清楚薛恒和大老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伸手扯着钱妈妈的袖子问:“世子和大老爷为什么吵架啊?因为大夫人吗?” “肯定有大夫人的原因。”钱妈妈一本正经道,“不过似乎也与世子和四小姐的婚事有关,再有就是官场上的事,世子一向不喜欢大老爷指手画脚,大老爷又总想让世子按照他的想法来,父子俩不吵才怪。” 说完朝云舒一努嘴,“云姑娘,如今老夫人和四小姐不在府上。除了三少爷,世子与你最为亲近,你可要好好安慰世子,莫要叫世子太过伤心。” 闻言,云舒微微一愣。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薛恒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密考,早出晚归,日不暇给。即便回英国公府也未踏入绮竹轩的门,只时不时派人送些有趣稀罕的小玩意给她,她拿来做纸牌的栗山纸就是薛恒前些日子送她的。 只要不想起这个人,云舒的心里还舒服些,一旦想起来,连打牌的心情都没有了。 便放下手中的纸牌,道:“快要子时了吧。” 她不过随口一问,意在岔开话题,钱妈妈却当她在下逐客令,立刻站起来道:“呦,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不打扰姑娘守岁了。” 云舒一顿,正想说让文妈妈送送钱妈妈,一名婢女在外扣了扣门,道:“姑娘,世子身边的左护卫来了,说来接姑娘往抱鹤楼去。” “抱鹤楼?”钱妈妈一听眼睛亮了,“抱鹤楼可是除夕夜最热闹的地方,世子愿意带姑娘去抱鹤楼玩耍,足见对姑娘的喜爱。” 云舒闻得薛恒要见她,心中已是无限烦忧,再一听钱妈妈的话,更是郁闷的不得了,便苦涩一笑,让文妈妈把钱妈妈送出去了,自己则坐在梳妆台前,打着不好让世子多等的名号,潦草梳妆打扮了一下后就跟着左英走了。 夜已深,盛安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能听到一阵阵的鞭炮声和狗吠声。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被各家各户门外挂着的灯笼点亮,红光相连,宛若一片星河火海,蔚为壮观。 待到了抱鹤楼前,云舒眼里的红色灯海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耸入云的七彩灯帆,琉璃碧瓦的六角阁楼,巍然耸立的飞桥栏槛。阁楼上赫然立着一对振翅欲飞的白鹤,虽看不清是什么材质所制,却是活灵活现,宛然如生。 虽未入阁楼,已知阁楼内人山人海,沸反盈天,这里流光溢彩,瑶台银阙,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与幽暗的夜空完全割裂。 望着无数进进出出,公子佳人的背影,一身松绿交领襦裙,披着烟灰色斗篷的云舒慢慢踏进了抱鹤楼。 楼内的喧嚣昭示着何为纸醉金迷。 云舒全程目不斜视,踩着一浪盖过一浪的欢声笑语跟着左英上了楼,四处寻找薛恒的身影。 楼上虽比楼下安静许多,奢华许多,却也大了许多。云舒转了一大圈也没见到薛恒,正想着去望楼吹吹风,却发现栏槛前站着两个人。 一人手执玉壶,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一人微微弯腰,双手随意地搭在栏槛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楼下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 他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华美的玄袍,好似那织女剪下最灿烂的一片星河,做成衣裳穿在他身上。乌黑顺滑的头发半束半散,佩戴着与衣袍相得益彩的乌银冠,抹额穿过两侧鬓角,妥帖地戴在额头中间。 他一半身子被绚烂的灯烛笼罩,一半身子藏于楼阁连廊的黑暗之中,一明一暗间,那张本就出众的面庞显得越发秾丽动人,好看得近乎妖冶。 是薛恒和瑞郡王李君奕。 强宠骄婢 第38节 见她寻了过来,李君奕止住笑声,握着玉壶朝她一扬手,道:“这不是云舒姑娘吗?好久不见了。” 云舒停下脚步,道了一句瑞郡王安好,而后又朝薛恒欠了欠身,唤了一声,“世子。” 薛恒转过头来,收起嘴角凉凉的笑意,沉沉望着她道:“过来。” 云舒道了声是,慢慢朝薛恒走了过去。 瑞郡王十分识相,云舒一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云舒则在距离薛恒两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垂首,扬眸,无声地与薛恒对视着。 薛恒双手撑住阑槛,慵懒地站直了身体。他向前走了两步,抹杀了云舒与他之间残存的那点距离,后声音沉闷地问,“最近在干什么?” 高大魁梧的身躯笼罩过来的瞬间,如被永夜吞噬,云舒眼皮向下一扫,盯着自己的鞋面,道:“没干什么,不过修剪一下花花草草,和文妈妈她们随便聊几句罢了。” 薛恒望着谨小慎微,一脸紧张的云舒笑了。 只怕翻遍整座抱鹤楼也找不出如她一般粉黛不施,衣着朴素的女子。先前有求于他时销魂魅惑,如今目的达成,便打扮成这个样子来见他。 便又将她沉沉一番打量,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云舒心一缩,想了想,谨慎答道:“是除夕,也是大夫人的祭日。” 说完补充了一句,“所以云舒不敢盛装打扮。” 薛恒不置可否,她撒谎太多,谁知道她那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偏又想问她,“除夕夜,阖家团圆,你可想念父母?” 云舒听罢心里面不由得又是一紧。想那董大海夫妇早已被他抓了起来,他如此问她,意在何为? 她知道他对她存有不少猜忌,少不得认真思索了一番,这才回话:“不想。我爹娘早就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我一想起他们就伤心,还去想他们作甚。” 说罢,不忘流露出伤心失望的表情,再道:“云舒有世子陪着,惦记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薛恒闻言一笑,朝云舒扬起了手,张开怀抱。 云舒便乖乖靠进薛恒的怀里,由着对方从后面环抱住自己。 她衣着单薄,因心里渡着寒气,所以并不觉得冷,但薛恒的胸怀太过炙热,冷热相冲,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异样,薛恒低下头来,问:“怎么了?” 云舒抱了抱肩,瞭望着夜幕中高悬着的明月,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些冷,大抵是世子怀中太过温暖的缘故。” “是么?”薛恒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那这样呢?” 云舒几乎难以呼吸,却装作受用的样子道:“好多了。” 薛恒在她耳边发出一声轻笑,一手紧紧环着她,一手搭在栏槛上,仰头,也望着那月亮,“不想给你的父母和表哥求求情吗?” 云舒的眼神暗了又暗,道:“不了,世子想要如何处置他们三个都可以,云舒绝无二话。” 薛恒垂眸望她,“如此冷漠,看来将你教养长大的,另有其人。” 云舒一愣,陷入沉默。 可不就是另有其人么。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本来的家,想起自己的家人,双眼慕地一红,又在薛恒怀中打了个哆嗦。 薛恒何其敏锐,立刻询问她:“是谁?” 云舒哀伤地道:“我爷爷。”还有她的爸爸妈妈,他们是那样的宠爱她,董大海夫妇与之相比,简直枉为父母。 薛恒听了云舒的回答却笑了,搭在栏槛上的手晃了晃,道:“你祖上世代贫农,父亲干的更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何时出了位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且你不是说,你脑子糊涂,早就将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云舒便也笑了,她知道薛恒早把她调查了个干净,此番把她叫来,不过是为了审她。 真是可笑,之前提心吊胆的圆谎,哄骗他,他都没有太过计较,仿佛信了她似得。如今她说了真话,他却一点也不肯相信。 也对,这种事,换谁谁能信? 便深深叹了口气,“世子不信?”她一脸无奈地说,“但云舒说的是真话。” 薛恒冷嗤一声,“你大抵还是脑子不清楚吧。” “或许吧。”云舒含笑道,“脑子一乱,人就糊涂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谁可知呢?” 薛恒再次在她耳边发出一声轻笑,“很好。” 云舒不语,俩人就这么彼此依偎,看似亲密,实则各怀鬼胎地站在琼楼玉宇的槛栏前,各自沉默,直到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鞭炮声,这才直起身,好奇地四处打量。 巨大的炮响掩盖了抱鹤楼内的喧嚣,宾客们提着灯笼,披着斗篷,三五一群,两两相伴走出抱鹤楼,扬起头,朝不远处的顺天门鼓楼望去。 片刻后,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夜幕上点燃点点星光,星光争相绽放化为七彩的焰火,如雨般落下。 连绵的焰火点亮星空,震撼着大地,围绕着雄浑质朴的鼓楼,告诉世人新年的来临。 众人拍手叫好,欢呼雀跃,一时间,这混沌的人间宛若化成了仙境。 云舒身处这场欢闹之中,只觉得虚幻又孤独。 她遥望着漫天花火,喃喃,“真好看。” 若非到此处,如何能观赏到这么好看的焰火。 便转过头对身后的人道:“世子,谢谢你。” 薛恒漆黑的眸子里印着绚烂的焰火,闻言低下头来,于是那片印着焰火的瞳眸里又多了道云舒的影子。 他倏然一笑,道:“谢我?” “嗯。”云舒眨眨眼,“世子,新年快乐。” 薛恒眸光微荡,“新年快乐?” “对,新年快乐。”云舒笑开来,“祝世子来年风调雨顺,心想事成。” 薛恒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抱紧云舒,道:“好,我也祝你来年春风得意,万事大吉。” 云舒莞尔,转回身,久久凝望着天边绚烂的,稍纵即逝的焰火…… 除夕一过新年到,大年初一烧香拜佛,串门拜年;初二祭祖,祭财神,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过年;初三烧门神纸,吃合子;初四吃折箩;初五迎财神。 期间薛恒一直在忙,具体在忙着什么,云舒就不知道了。毕竟外面的世界再热闹都和她没关系,她最多和文妈妈与汐月打打牌说说话罢了,没人来给她拜年,她也不需要给别人拜年,除了除夕当晚,她这个年过得还不如做丫鬟时有趣。 初五一过就开朝了,消息灵通的汐月说薛恒下朝归来后就和大老爷吵了一架,将三位老爷夫人都惊动了,吓得阖府下人噤若寒蝉。 云舒不以为意,继续做她的笼中雀。时间一晃而过,初八这一天,文妈妈送来了董大海董竟被滇州府衙收监的消息,三人中只有徐梅安然无恙回了老家,从京城里的贵妇人变回一贫如洗的农妇。 正月十三,老夫人携四小姐归来,一起庆祝元宵佳节。 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夜,英国公府十六座庭院里点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装点得比盛安大街还喜庆热闹,老夫人穿着从丹阳老家带回的精美华服,喜气洋洋地坐大红酸枝矮方桌前,品尝各色美食,喝青梅酒,吃元宵。 英国公府的元宵都是皇家御赐,美味可口,样式繁多,怀有身孕的三少夫人十分喜欢,一颗接着一颗,直往自己的嘴巴里塞。 老夫人怜爱地望着三少夫人,见她又端起了一小碗芝麻花生馅的小元宵,忍不住劝道:“怀哥,看着点你媳妇,让她少吃点元宵,当心克化不动,夜里再难受。” 闻言,众人都看向了孕期贪嘴的三少夫人,三少爷则亲密地握了握三少夫人的手,笑着道:“祖母,你还不知道淑宁的脾气吗?炮仗似得,一点就炸。我可不敢管她,还是祖母管管吧。” 一番话逗得席上的几位长辈都笑了,娇娇俏俏的虞淑宁暗暗拧了薛怀手背一下,咽下元宵,擦擦嘴角道:“祖母,你别听他瞎说,我再吃一颗就不吃了。” 老夫人望着虞淑宁手里牢牢攥着的汤碗,宠溺地点点头,“好,乖孩子,等你平安诞下孩儿,你想吃什么,祖母都给你弄回来。” “嗯!”虞淑宁眯着眼睛一笑,“咱们府上的元宵可真好吃,我看哥哥也吃了许多的。” 被邀请来英国公府做客的户部侍郎虞霄随即开玩笑道:“怎么,我多吃了一碗元宵,妹妹心疼了?” 虞淑宁被说得小脸一红,“怎会?哥哥惯会打趣我,欺负我!” “有你夫婿在,谁敢欺负你?”虞霄冲薛怀眨眨眼,“我如今啊,连你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 虞淑宁听罢噗嗤一声笑了,一旁的长辈也跟着笑,薛怀在大家温暖的注视下轻轻拍了拍虞淑宁的手背,虞淑宁会意,便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碗,不再吃元宵了,转而去吃香药木瓜和金桔小橄榄。 坐在虞淑宁身边的薛茵只看一眼她吃的东西就觉得牙酸,忍不住打趣道:“嫂嫂爱吃酸,约莫是怀了个儿子吧!” 虞淑宁摸摸肚子,“不知道呀!” 薛茵又道:“祖母现在最疼的就是三嫂嫂,可羡慕死我了。” 虞淑宁眨眨眼,道:“瞧四妹这话说的,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老祖宗最疼的人就是你呢!” 老夫人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争什么?你们呀,都是我的好孩子,我一样的疼!”说完朝薛怀旁边的空位看了看,,脸色一沉,问,“怎么恒哥还没来?再让人去请。” 话音刚落,便见丫鬟打开了房门,屈膝行礼,接着薛崇义与薛恒一前一后踏进了房门,朝众人走了过来。 这父子俩容貌并不相似,气质倒是如出一辙的冷傲,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虽同行而来,却各自冷着一张脸,全程看都不看对方,像是仇家一样。 原本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因二人的到来而消散了大半,老夫人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她只想见孙子,怎么儿子也来了? 转念一想薛崇礼约摸也和她另外三个儿子一样,过来打个照面,行礼问安后就走了,不耽误她们娘儿们说话玩乐,便挤出来一抹笑容道:“可算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薛恒率先停下脚步,道:“孙儿给祖母请安。孙儿来晚了,待会儿自罚三杯酒谢罪。” 薛崇礼立在薛恒身前,朝着老夫人微微一躬身,“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 老夫人的目光快速地从薛崇礼的身上掠过,只笑吟吟地望着薛恒道:“恒儿,快快入席吧。” 又对薛崇礼道:“你也坐下吧。” 薛怀激动地朝薛恒招手,“二哥二哥!坐这儿!坐这儿!” 薛恒点点头,与薛崇礼分次入座,乐师随即换了首悠扬缓慢的曲调,配合着席上渐渐安静下来的氛围。 大家或心不在焉地赏乐,或低头认真品尝美食佳肴,无人再敢嬉笑玩闹,这皆是因大老爷薛崇礼在场的缘故。老夫人十分闹心,无数次朝薛崇礼投去不耐烦的眼神,奈何对方一直假装看不见,始终不动如山地坐在席上。 无奈,老夫人只得打起精神招呼众人,“来,咱们继续说话,不必拘着。” 众人尴尬地笑笑,嘴里应着是,却没人敢再出声。沉默间,薛茵忽然问薛恒,“二哥,你这几次入宫见到大姐姐没有?” 薛恒正在和薛怀饮酒,闻言,放下酒杯道:“有机会见了一面,大姐姐一直惦记着你呢。” “我也记挂着大姐姐!”薛茵道,“我托二哥送给大姐姐和两位殿下的礼物,二哥都帮我送到了吗?” “这是自然。”薛恒笑着道,“大姐姐和两位殿下都很喜欢,惠王殿下一直吵着想你,说想见你呢。” “真的?”薛茵越发高兴,忍不住激动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宫呢?我也想……” “住嘴!” 薛茵话未说完,便被薛崇礼冷着脸打断,“皇宫是你想进就进的吗?还懂不懂规矩?还有,什么大姐姐,那是贵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和惠王殿下!你跟着你祖母回了一趟丹阳老家,回来后竟是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吗!” 薛茵一愣,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薛崇礼横她一眼继续数落,“你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女孩子家,叽叽喳喳像什么样子,一点也不稳重!” 强宠骄婢 第39节 薛茵耷拉着眉眼,道:“是,女儿知错了。” 薛崇礼不顾老夫人投来的不满的目光,继续教训薛茵,“你不必卖乖。我已经和你三位叔叔婶婶商量过了,过了正月,便让你与新科状元田慎订婚,你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日后定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安心待嫁。” 薛茵愕然抬头,“什么?” “什么什么?”薛崇礼抿了口茶,道,“儿女婚姻,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那田慎出身高贵,学富五车,文武双全。我已将他调入都察院,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得胥如此,是你的福气。” 薛茵瞠目结舌,无助地去看她的婶婶们,三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便知此事是由薛崇礼一人主导,与旁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薛茵又气又急又委屈,忍不住抱怨,“爹爹也不问问女儿愿不愿意就给女儿订下婚约吗?” “问你作甚?”薛崇礼皱眉,“你懂什么?” “可我不想嫁啊!”薛茵红着眼看向老夫人,“祖母,茵儿不想嫁!” 老夫人紧皱着眉毛,“好了都别说了,这事回头再商量。” “祖母,我看这事就不必商量了。”薛恒冷不丁插话进来,“四妹与兵部侍郎之子梁轲情投意合,十分般配,我已决定将四妹许配于他,不日成婚。” 此话一出,犹如天雷炸响,惊得在座诸人目瞪口呆,薛崇礼更是直接变了脸色,不顾合族亲眷在此,怒斥薛恒:“胡闹!你妹妹的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做主了!” 薛恒一哂,同样不顾及薛崇礼的面子,当众反驳他,“我是茵儿的亲哥哥,为何管不得她的婚事?她既与梁二公子两情相悦,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成全她。” 薛崇礼气得连连摇头,“糊涂东西!梁钟的儿子如何与新科状元田慎比?你将茵儿嫁给他,简直有辱门楣!” 薛恒面不改色,一脸平静地道:“梁大人,梁二公子,都是品行端正,克己奉公的君子。四妹嫁到梁家去,怎么就辱了薛家的门楣了?分明是父亲看重田慎的家世,想要通过联姻的方式稳固自己的权势,所以才让四妹嫁到田家去。就像父亲当年狠心拆散大姐姐与她的青梅竹马,执意让大姐姐入宫为妃,卷入那后宫争斗之中。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罢了。” 他声音清亮,字字掷地有声,听得薛崇礼面色大变,坐立不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真是越来越猖狂!”薛崇礼怒瞪着薛恒,“多年来,若不是我悉心谋划,你能安稳坐在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位置上?英国公府能始终屹立不倒?” 薛恒哂笑,“那又怎样?” 薛崇礼气的眼前一黑,抬手指住薛恒,“我知道你翅膀硬了,看不起我们这些老的。好啊,我倒想问问你,你既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何不思进取?连的崔首辅的儿子都快要当上刑部尚书了,你却还待在左副都御史的官位上,原地踏步!” 薛恒不屑一笑,淡淡道:“父亲一向以都察院八府巡抚的官职引以为傲,何故低看儿子一眼?” 薛崇礼怒道:“那是因为你风华正茂,我看重你,才劝你上进!还有,我说了你多少回,不要与显王为敌,他是皇上的亲弟弟,深受皇上信任宠爱,你和他作对能有什么好处?” “这是我的事。”薛恒依旧不屑,“就不劳父亲费心了。” 薛崇礼气了个七窍生烟,“逆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荒唐事!你就是为了你房里的那个丫鬟与显王结了仇,缠斗至今!可叹我教养你二十年,竟不知你是个色令智昏,耽于美色的糊涂东西!” 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唯独当事人薛恒无动于衷。他凉凉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薛崇礼,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幽幽说道:“那父亲恐怕要怪自己了。做父亲的宠妾灭妻,做儿子的自然有样学样。” 薛崇礼愕然一愣,语塞难言,“你!你!”接着闭上眼睛,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爹!” “父亲!” 薛茵和虞淑宁赶忙起身,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薛崇礼,薛怀则悄悄提醒了薛恒一句,“二哥,你先少说两句吧。” 薛崇礼扶着薛茵勉强站稳,气得直拍桌子,“他分明是想气死我!想气死我!你这逆子,我打死你!” 说着抄起桌上的茶盏,便要朝薛恒砸过去,老夫人见状大喝一声,“你想干什么?!” 薛崇礼一顿。老夫人握着拐杖狠狠杵了几下地面,“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见老夫人动了怒,薛崇礼这才放下茶盏,甩了甩流入袖口的茶水一拱手,“儿子不敢,儿子是被那逆子气的,一时冲动,还请母亲原谅。” 老夫人怒视着薛崇礼,抱怨,“好好的一个元宵节,因为你,人人生了一肚子气!你说你来干什么?” 薛崇礼埋着头,“是,儿子知错,儿子不是故意的。” 老夫人狠狠剜了薛崇礼一眼,又不放心的瞧了瞧薛恒,见他一脸淡定,没什么异常,这才起身招呼过薛茵,“茵儿,跟祖母回去,让他们继续在这里闹!” 说罢撑着拐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带着薛茵离开了。 第44章 ◎济东之行◎ 春寒料峭,正月十五一过,北风来袭,竟是比腊月里还要冷一些。 老夫人偶感风寒,一病不起,病中不许薛恒,薛崇礼前去探望,显然生了他们父子俩的气。薛崇礼日日上门请罪,薛恒则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任谁也无法阻止。 他先是寻了个由头,将新科状元田慎调离都察院,狠狠打了薛崇礼的脸,再安排薛茵与梁柯订婚,接着请旨前往济东,调查一起凶杀案。 得知此消息的云舒暗暗松了一口气,济东路途遥远,既是派薛恒亲自前去查案,定是不亚于蓟州贪墨案的大案,少说也要花上个把月才能回京。 他不在,她才能寻得机会。 然而尚未来得及谋划什么,薛恒便派左达前来传信,说会带着她一起前往济东,让她这几日好生准备准备。 彼时云舒正在修剪庭院中的一株腊梅,闻言,握着剪刀的手不自觉扣紧,生生将一段开得正好的梅花枝子剪断了。 除夕夜一别过后,她不曾见过薛恒一面,因为他一直在忙。他越忙,她越是轻松,幻想着自己已经被薛恒遗忘,谁承想一个月过去了,薛恒居然还记着她这个人,并要把她带到济东去。 说来真是可笑,她还没听说过哪个钦差大臣外出办案带着小妾的。但薛恒是谁?自小离经叛道,长大了更是唯我独尊,他敢让亲弟弟先于自己成婚,敢和亲生父亲对着干,执意将妹妹嫁给她的意中人,只要是他想做的,想要的,就没有他做不成,要不成。 可她偏偏那么不想让他如意,那么抗拒,那么不愿和他前往济东。 一旦去了济东,便又成了他身边的笼中雀,时时被监视,不得半点自由,她还怎么逃? 如此想着,脸色已是如墙灰般难看,剪断了腊梅的剪刀顿在半空之中,跟她的表情一样僵住了。 左达扫她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文妈妈却是赶紧走了过来,轻轻夺过她手里的剪刀道:“这把剪子钝了,换一把吧。” 剪刀落入抽匣时发出“叮”地一声响,云舒恍然回神,怔怔看向面前冷着一张脸的左达,漠然道:“有劳左护卫前来传话,请左护卫转告世子,云舒自会好好准备,请世子放心。” 左达应了声是,快步离开。 不远处的汐月端着个水盆跑过来,兴高采烈道:“世子当真是宠爱姐姐!连去济东办案都要带着姐姐,一刻也不愿和姐姐分开呐!” 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半开着的两扇院门不语,文妈妈则语重心长地劝她,“既是世子的安排,你且好好准备便是。” “准备什么?”云舒心如死灰地看向文妈妈,“又有什么好准备的?” 闻言,文妈妈无奈地看了云舒一眼。 与云舒相处了这么久,文妈妈已然看清她的心境,知道她是打从心里不愿跟随薛恒,宁愿在老夫人身边做个小丫鬟,也不想做薛恒身边的宠妾。 她起初很不理解,觉得云舒心气太高,又或另有所图,后发觉事实并非如此。虽仍不理解她的选择,但也打从心里心疼她,忍不住好言再劝:“你呀,即便心里头不愿意,也不该表现出来。若那左护卫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把你刚刚的反应一五一十告诉世子,你要如何是好?“ 云舒不以为意,仍盯着那两扇院门。 文妈妈收起被云舒剪下的花枝,继续劝道:”如今世子和大老爷还僵持着,这其中虽有四小姐的缘故,但多多少少也有你的原因。我说句不好听的,因你过分受宠,老夫人和大老爷那边颇有微词,都瞪着眼珠子盯着你呐。世子一旦离府,定想出办法来收拾你,与其在府中受主子们的刁难,还不如跟着世子出去,也好保个平安。” 汐月在一旁认真听着,听完忍不住插话,“文妈妈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姐姐不如做世子的外室,远离府内纷争。反正世子赏赐了姐姐好大一座宅子,咱们跟着姐姐住在那间宅子里便好!” 听得汐月提起走马街的那座宅子,云舒这才有了些反应,转过脸来问文妈妈,“文妈妈,那几个姑娘可还好?” 文妈妈道:“挺好的。她们虽是丫鬟,却无需伺候主子,最是逍遥不过了。” “那就好。”云舒涩然道。 文妈妈摇头叹气,“你就别惦记她们了,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我的事?”云舒苦笑,心想她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跟薛恒继续周旋罢了,“文妈妈这么一说,倒是令我想起来一件事。” 她道:“四小姐之前待我极好,她和梁二公子订婚,我合该送她一份贺礼的。文妈妈,你跟我去选一份合适的贺礼吧。” —— 午后,云舒携贺礼前往四小姐所居住的拢香阁。 因即将出嫁,且是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薛茵心情大好。又因这桩婚事是由薛恒力排众议,力促而成的,便对他的宠妾,也就是云舒格外热络,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送了好些金银首饰给她,反复嘱咐她要好好伺候薛恒,莫要辜负了薛恒对她的一番心意。 云舒苦不堪言地听着,直至离开拢香阁,面上都不曾露出一丝微笑。但她打从心里羡慕薛茵,她虽然失去了母亲,又不得父亲看重,却有个极爱护她的祖母,还有薛恒这样的好哥哥,是以心愿达成,和心上人共结连理。 能嫁给今生挚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她感慨地抬起头,仰望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低头,愕然发现薛恒朝她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乌紫色的圆领长袍,墨发高束,气宇轩昂。见了她,足下微微一顿,似是等着她主动走过去。 偏偏云舒也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她不知道薛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归不是来拢香阁看望薛茵,就是特意来找她的。无论如何云舒都希望是前者,如此,她只需要上前向薛恒请个安,就能清清静静地回绮竹轩了。 虽然即将启程与其共赴济东,但在此之前,她打从心里不想和薛恒有太多接触。 她无法压抑自己对薛恒的抵触,却也明白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对方,哪怕心中再不情愿,到底挤出一抹笑意,步伐款款朝薛恒走了过去。 “世子。”她屈膝行礼,“世子怎么在这里,是要去拢香阁吗?” 薛恒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虽一月未见,神情之中却透着股说不尽的亲密,“听你屋里的丫鬟说,你去找四小姐了?” 此话一出,云舒心凉了大半,意识到薛恒是特意来找她的,便垂了头,闷声闷气地道:“是,我带了礼物去见四小姐,祝贺她与梁二公子订婚之喜。” “哦?你送了什么礼物给四小姐。”薛恒问。 云舒便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过是一对翡翠如意,几只白天鹅的羽毛做成的毽子。” “毽子?”薛恒笑着道,“这个礼物倒是别致。” 云舒也笑了笑,“四小姐之前总叫我陪着她踢毽子,她很喜欢踢毽子的。” 说完,脑海中忽然闪过初次与薛恒相遇的画面,那时,她便是在陪着薛茵踢毽子,一时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撞进了薛恒的怀里,自此开启了她倒霉屈辱的人生。 往事不堪回首,云舒不怪薛茵,只怪命运弄人。她抬头去看薛恒,却见对方正暗自出神,显然也是通过她的话想到了什么,接着回过神来,轻轻拦住她的肩膀朝外走,问:“后来怎么不见你踢毽子了?” 云舒默默攥紧衣袖,心想她连自尊自由都没有了,哪还有心情踢毽子,“后来,四小姐没有再找过我踢毽子。”她快速想出了个理由,道,“我自己踢来踢去,也没什么意思。” 薛恒听罢一笑,爽朗道:“等你从济东回来,想踢毽子了便去找四小姐,不必一直在绮竹轩里拘着,当心憋出病来。” 闻言,云舒慢慢停下了脚步,双眼亮晶晶地去看薛恒。 薛恒低头看她,“怎么了?” 云舒眼波流转,“世子的意思,云舒可以出去?” 娇俏的样子惹人怜爱,薛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面颊,“你想去哪?” 云舒:“我想去走马街的那座宅子里看一看,可以吗?” 薛恒扫她一眼,慢慢收回抚摸着她面颊的手,“怎么,想你爹娘了?” 云舒面色微沉,冷道:“世子就当我在这里没爹没娘吧。” 薛恒忍俊不禁,竟又笑了起来,“那你去干什么呢?那里不过是一座空宅。” 云舒不置可否,只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薛恒,“所以,云舒能去吗?” 强宠骄婢 第40节 薛恒默然望她片刻,“当然可以。”他揽住云舒,“我随你同去。” ——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车内果香盈人,铺设华丽,云舒静静地坐在薛恒的对面,侧着身,一面心不在焉地剥着颗橘子,一面透过窗棂朝外看着,直至一股春风袭来,吹合了车窗,这才转过头,将早就剥好了的橘子递给薛恒。 薛恒接过橘子,问她:“怎么?舍不得京城?一直盯着车窗外面看。” 云舒摇摇头,“没有,只是许久不出来了,觉得新奇,便四处看看。” 薛恒笑笑,道:“济东虽然偏远,却是繁华富庶之地,春日景色更是十分怡人,你就当去游玩观赏一番。” 闻得即将到来的济东之行,云舒眉眼之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愁绪,“世子带着云舒,不嫌累赘吗?”她试探地问。 薛恒把玩着橘子看她,“你不想去吗?” 云舒慌忙敛了敛神,“怎会?”她笑着道,“世子愿意带云舒出去走走,云舒感激世子还来不及呢,怎敢辜负世子的好意。” “嘴巴倒甜。”薛恒往她嘴里塞了瓣橘子,“等到了济东,你可要乖乖的,莫要惹我生气。” 云舒嗯了一声,内心苦涩地吞下了甜的发腻的橘子。 约莫一炷香时辰后,马车进入走马街,停在了薛恒给她置办的那座宅院前。 她和薛恒来的突然,事先也没有通知这里的下人,是以当他们两个突然出现在院子里时,着实将住在这里的几个姑娘吓了一跳。 她们赶忙丢了手里的扫帚抹布,齐刷刷地跪在薛恒面前,磕头问安,云舒最怕别人跪她,忙伸手将几人扶起来,道:“站起来说话吧。” 薛恒在此,几个姑娘哪敢逾矩,只低着头跪着,一动也不敢动。无奈,云舒只得去看薛恒,薛恒见状便道:“姑娘让你们起来说话,你们起来便是。” “是。”见薛恒发了话,几人这才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等待云舒发话。 云舒愈发无奈,她不愿气氛如此紧张尴尬,便语带祈求地对薛恒道:“世子,我不过想跟她们说几句话,你可以到马车上等着我吗?” 薛恒微微一愣,转过脸来,无言地望着她。 云舒毫不紧张,浅浅一笑道:“我很快就好。” 几个姑娘听了,头低得越发厉害,生怕薛恒动怒,谁知薛恒竟然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马车,在院门外等待云舒。 薛恒一走,空气里的紧张气氛立刻消散许多,云舒笑了笑对几人道:“你们……” 不待她将话说完,站在最左边的姑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等不知姑娘前来,未曾远迎,罪该万死。” 话音一落,其他姑娘也跪在了地上,“奴婢该死。” “奴婢知错。”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没有要责备你们的意思。”云舒伸手将她们扶起来,道,“我今天来,是把身契还给你们,仅此而已。” 几个姑娘闻言一愣,“姑娘把身契交给我们做什么?” “自是还你们自由。”云舒便从袖中取出她们几人的身契,道,“从今天起,你们不在是这座宅子里的下人,更不是我的奴婢,去过属于你们自己的人生吧。” 说着,将身契塞进了她们的手里。 姑娘们瞠目结舌,虽不大相信,却还是翻看着身契,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领走了,“这、这是真的吗?姑娘要放我们走?” “不可能啊!文妈妈说,说……” “文妈妈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云舒淡笑着打断了她们的话,“重要的是,你们自由了。” 几人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又齐齐跪倒在地,感激起云舒来。 “奴婢感念姑娘大恩大德,今生没齿难忘!” “姑娘,你简直就是活菩萨!我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赎身的一天!” 眼看得几人红了眼眶,云舒亦十分动容,她眨去眼角的泪花,向她们告别:“你们自行离去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诸位保重。” 说完,快步离开了小院。 她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是回到薛恒身边,回到英国公府那座牢笼里去。 强压下心中的酸涩,云舒登上马车,在薛恒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淡定道:“世子,我好了。”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薛恒尽收于眼底,他不动声色地问:“怎地眼眶红了,是不舍她们离开吗?” 云舒暗暗心惊,忙擦拭了一下眼角道:“若是不舍,就不让她们走了。” “那为什么伤感呢?”薛恒死死盯着她,“总要有个理由才是。” 云舒默默咬紧牙关。 为何伤感?自然是触景生情,感怀自身。她是那么的羡慕她们,因为她们得到了她向往的自由。 薛恒何其敏锐,定是猜测到了她的心事,但她的心事早已被他戳破,便是让他目睹了一切又如何? 便镇定自若地道:“我瞧着她们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一时动容才会如此。” 薛恒闻言一哂,“你倒是很珍视这些奴婢,对你房里的汐月如此,对她们亦如此。” 云舒笑而不语。 薛恒又道:“羡慕她们吗?” 云舒心里一咯噔,别过脸,不慌不忙地说:“羡慕什么?我能得到世子的宠爱,难道不该是她们羡慕我吗?” 薛恒一听这话就笑了,笑得人心里冷飕飕的,“不过一点小事而已,交给文妈妈处理便好,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云舒暗自冷笑,心道若是将此事交给文妈妈,保不齐会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到时候又被她连累,无端端受一通责罚,倒不如让她大包大揽下来,有什么罪责她一并承受,绝不连累他人。 “交给文妈妈的话,世子如何陪着云舒出来游逛这一趟?”云舒故意和薛恒兜圈子,扮乖哄他,“世子,云舒逛够了,咱们回去吧。” “这就回府了?心中可愿意?”薛恒反问他道。 云舒忙顺着薛恒的话往下说,“若世子想去哪里逛逛,云舒陪着便是。” “你倒乖觉。”薛恒轻轻敲了敲膝头,道,“难得出来一趟,又即将出门,你便随我前往大相国寺,上柱香,求个平安符吧。” “好。”云舒冲薛恒莞尔一笑,“云舒都听世子的。” —— 二月初八,四小姐薛茵与举行了隆重的订婚庆仪,二月十一,云舒随薛恒前往济东。 济东地处东南沿海一带,在两淮交界之处,距离京城足足七百多公里,最快也要五六日才能到达。云舒轻装上阵,除了随身衣物,只带了些可以在马车上消遣把玩的小玩意,结果才驶出江南道,薛恒便告诉她要改换乘船。 陆路一路畅通,水路却是九曲十八弯,云舒不明白薛恒为什么要舍简求繁,却还是跟着他上了船,继续朝济东行进。 登船时天幕已黑,现下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闭塞的船舱内,一副刺客打扮的刑部侍郎崔茂摘下斗笠,满脸抱怨地坐在蒲团上,从包袱里翻出一份卷宗道:“你要坐船就坐船,为何用这么小的船?害得我在河道上寻了好半天,差点与你错过。” 同是一副简易装扮的薛恒笑着接过卷宗,道:“辛苦崔侍郎了,为了下官喝了一夜的冷风,快坐下歇歇吧。” 崔茂翻了个白眼坐下,薛恒热络地给他倒了盏茶,问:“人都抓住了?” “抓住了。”崔茂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是他们嘴巴咬得紧,不肯供出背后主使,只说自己是劫财的山贼。” 薛恒哂了哂。 他料到会有人对他下手,阻挠他的济东之行,所以才提前做好安排,一出江南道便带云舒和一部分亲卫上了船,其他人则驾着空荡荡的马车继续南行。 结果他才上了船,便收到了左英一行人在野狐岭遇袭的消息。 “才离开江南道,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下手了,看来是不想我去济东查案啊。” “亏得你洞察先机,改换乘船,否则这会儿指不定被押到哪个山头上去了。”崔茂道。 薛恒闻言笑笑,打开卷宗认真查看。 这件案子的卷宗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了,但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得已麻烦崔茂出手,果然令崔茂查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赶在他离开京城,却又未到达济东时送过来。 “如此亟不可待,这个案子必然不简单。”薛恒将崔茂撰写的卷宗扔进火盆中,道,“还好有崔侍郎的暗中相助,否则,薛某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崔茂冷笑,“少耍嘴皮子,此去凶险万分,你可要当心。” 薛恒笑了笑,未语。 这案子原本和他没关系的。 此案发生在济东,死者名唤郎英韶,是泰安十三年的探花郎,官居济东按察使。为官清廉正直,铁面无私,深受当地百姓的敬重与爱戴。正月十五的夜晚,他在自己家中离奇死亡,身首异处,死状凄惨,杀人凶手不知所踪,一时引发轩然大波。 消息传到京城后,百官震愕,皇帝大怒,特派钦差前往查案。 皇帝原本选了大理寺少卿为钦差大臣,偏偏薛恒也想到济东走一趟,便将这件差事揽了过来,哪知此举惹来众多官员的激烈反对,他私下里查了查,发现那些官员里大多与显王暗通款曲,便更坚定了来济东查案的决心。 梁王已死,襄王已废,如今能威胁到太子的,只有远在辽安的朔王,以及显王李珏。 第45章 ◎如同夫妻◎ 李珏野心不小,又一向与英国公府不和,怎会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坐上龙椅,势必要搅弄风云,暗下黑手。 薛崇礼不让他与显王为敌,他却知道此人必除不可。 显王在朝中根基深厚,党羽众多,然他英国公府亦不遑多让,如今,六部之中,礼部有薛怀和秦越,吏部有薛准,户部有虞霄,刑部有崔茂,兵部有梁轲。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是他的堂哥,宠冠六宫的纯贵妃是他的亲姐姐,两淮总督曹通是他的忘年交,遑论瑞郡王等利益交织,早就牢牢绑在一起权贵们。 他们在显王眼中,何尝不是一座黑压压的大山。 思忖间,崔茂冷不丁道:“听说你把田慎从都察院里赶出去了?” 薛恒思绪回转,“是。” 崔茂难以置信,“你爹费尽心机拉拢这位新科状元郎,你却将人推了出去,他如今可改投到显王门下,到工部效力去了。” “随意。”薛恒不以为然,“只要不在都察院,他去哪里我都无所谓。” “无所谓?”崔茂眯了眯眼睛,“你就不怕得罪了他?他的家世背景可不一般。” “那就要看这位状元郎的心胸了。”薛恒道,“若有一天他要报复我,那我也是没办法。” “随便你吧。”崔茂豁然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薛恒点点头,“夜黑风高,登岸时一定要小心,莫掉到水里。” 崔茂白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船舱,在护卫的保护下登上另一艘小船,向渭河驶去。 站在桅杆下吹夜风的云舒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夜色浓重,河水像无尽的深渊,只看一眼便觉得惧怕,而那穿着夜行衣,戴着斗笠的刑部侍郎大人,竟轻松地跳上一艘小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强宠骄婢 第41节 云舒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也不想知道,此时的她,吹着刺骨的寒风,望着水天相接的最深处,直觉得命运凄苦,前路茫茫。 分明说好半年后放她离去的,结果却强占了她,并将她拖入这永夜,孤独漂泊。 云舒但凡想起此事便觉得胸闷不已,被夜风一吹更是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难受得快要吐了。 她忙捂住了嘴巴,想着坐下来,缓一缓,忽然间背上一暖,接着一件厚重的披风披在了肩上,裹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在桅杆处吹冷风,也不怕吹坏了身子。”薛恒清越低沉的声音一浪一浪地灌入耳中,云舒不自觉打了个觳觫,转过身,望着他。 “世子。”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怎么来了?” 薛恒一袭黑袍,几乎要融进无边的夜色里,“我来找你。”他伸手揽住她,“怎么不去船舱里待着?” 一壁说,一壁带着云舒朝船舱的方向走,云舒忍着不适,道:“世子招待要客,我岂敢前去打扰。” 说话间,一股冷风灌入口中,云舒一个没忍住,差点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她停下脚步,痛苦地凝眉弯腰,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怎么回事?”薛恒忙将她搀扶起来,“我看你难受得厉害。” 云舒摇摇头,按着胸口道:“约莫是晕船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薛恒似有不信,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来回打量了一番后将她拥入怀中。 他衣衫单薄,远不及云舒穿的温暖,可胸怀却无比炙热,云舒头枕在那暖而坚硬的地方,虚弱道:“我真的没事。” “一路颠簸,辛苦你了。”薛恒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等到了济东,找大夫给你看看。” 云舒小猫似得缩在薛恒的怀里,任由凄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轻轻闭了闭眼。 进入船舱后,薛恒喂了颗药丸给她,云舒虽不知那是什么药,却老老实实地吞了下去,随即舒服了许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连奔波了五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济东,踏上鹭江码头的时候,云舒着实被眼前河水粼粼,白鹭成双的美景震撼到了,不由得立在岸边欣赏了好一会儿。 薛恒全程默默陪伴着她,等她看够了才上了马车,赶往住处。 云舒本以为薛恒会住在驿站或府衙内,结果却带着她来了一处幽静的小院,院中花团锦簇,春意盎然,亭台楼阁远眺十方风光,小桥流水映着绿树红花,如诗如画,景致十分不错。 饶是云舒意兴阑珊,见到如此美景,亦放缓了脚步四处看了看,想着绮竹轩里的迎春花才刚刚冒芽,此处却已百花齐放,不由感叹济东气候温暖,四季如春。 “这院子可喜欢?”见云舒饶有兴致地到处观赏,薛恒笑吟吟地道,“在济东的这段日子,我们就住在这里,你觉得可好?” 云舒自然是喜欢这座生机勃勃的院子的,若她独自居住在此,再养些小猫小狗,鸡鸭鹅猪,谋一门生计,交三五好友,平凡却又安稳地度过此生,倒也能甘之如饴,与这离奇的命运和解。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她身边有个薛恒,令这动人的美景如镜花水月,看似岁月静好的表象下,是无尽的深渊。 她如履薄冰,生怕将它踩碎,一脚踏空,摔落进去,永世不得超生。 想了又想,到底没有回到薛恒的问题,只问:“世子不用去衙门吗?” 薛恒目光一黯,道:“去。不过,不用常去,有事他们会来找我。” “哦。” 衙门的事,云舒不懂。想到这些高官权贵之间的勾心斗角,机关算计,更是觉得虚无得很,与自己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便没再多问,默默推开了房门,与薛恒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院内风光旖旎,房中更是精巧雅致,装饰的十分温馨舒适,云舒一踏进房门便被一对半人高的玉壶春瓶中间的紫檀琴架上摆放着的凤尾琵琶吸引住了目光,心驰神往朝它走了过去。 “好漂亮的琵琶。”她忍不住赞道,“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来历不俗。” 边说边慢慢停下脚步,只遥遥欣赏,不敢轻易触碰。 谁知薛恒却随意地将琵琶从琴架上取了下来,笑着递给了云舒,“比之林慧送你的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如何?” 云舒忙上前一步接过琵琶,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细细打量,“这两把琵琶各有千秋,都是极品。”她抬起头,望着笑意深深的薛恒道,“且林慧姐姐说,那把是世子选来送我的。” 薛恒不置可否,见云舒很喜欢这把凤尾琵琶,眼中的笑意越发动人起来,“这把琵琶,约莫能配上你的琴技。” 云舒闻言一笑,未语。 薛恒陪着她沉默了一息,然后伸手撘住了她的肩膀,道:“你身体不适,先好好休息,等你养足了精神,我再带你到处转转。” 云舒从善如流,点点头,应道:“好。” 一觉睡到日薄西山,起床简单梳洗之后,薛恒带了大夫过来,给她看病。 她身体已然大好,除了有些乏累外,未察觉到异样,果然,大夫也说她只是精神欠佳,气血不足,喝点滋补的汤药,好好睡上两天就好了。 薛恒这才放心,命厨房送来晚膳,和云舒用膳之后沐浴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云舒的生活一直是这么简单。 晨起梳妆用膳,之后摆弄摆弄院子里的花草,弹一弹琵琶,百无聊赖地荡秋千,晒太阳。薛恒则在房间里看书品茶,期间只有左达左英两兄弟进过内院,下人婆子皆在院门外候着,无薛恒的传唤,不敢踏进内院一步。 无人打扰,甚好。 安静,惬意,舒适,只是她的心始终悬着,高高地吊在半空中,左摇右晃,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如此晃过了三日,第四日,薛恒总算有了些动静,不再闷在屋子里看书,而是要带云舒出去玩。 云舒颇有些意外,心想这薛恒到了济东不赶紧办案就算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带着她出去玩,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可以吗?会不会耽误了世子的正事。” 薛恒闻言一笑,淡然道:“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在济东游玩一番吗?怎的你忘了?” 云舒摇摇头,她没有忘记薛恒的话,只是没将他的话当真,“那我们去哪?” “先去尝尝他们这边的美食如何?”薛恒一边说一边揽着云舒往外走,亲密得如同的夫妻一般,“我看你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再在屋子里待着怕是要闷出病来,等你熟悉了这边的环境,我再去处理公务也不迟。” 云舒默默点头,不安却又略带憧憬地离开了小院,随薛恒上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 济东风光好,犹赛江南,却无阴雨缠绵。晨起阳光明媚,暮后清逸舒朗。云舒与薛恒漫无目的的四处游逛,或流连于花海之中,或徘徊于溪水之畔,最后登上高山,感叹了一回天高海阔,地大物博后,去往万福酒楼,品尝了正宗的当地美食。 阳泉猪肠碌、风姜鸭、姜葱炒花蟹、豆豉龙盘鳝、干煎竹节虾,清炖嘎牙鱼。 斑斓糕、三色饭、炉果、红虾酥,还有许多时令水果,秘制佳酿。云舒十分喜欢肉质细嫩,鲜甜爽口的嘎牙鱼,一口气吃了好些。薛恒全程没怎么动筷子,只是不时地冲她微笑,一边劝她少吃一些,莫撑到,一边往她的碗里夹菜。 看得出,薛恒心情不错。 准确的说,自打来了济东,薛恒的心情一直都不错。对她尤其温柔有耐心,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薛恒怕是也会想尽办法给她摘下来。 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只有让薛恒宽心,放心,她才能在夹缝中寻得一丝生机。 吃饱喝足,二人继续在街上闲逛。 时值正午,街上的行人不算多,除了售卖吃食的摊位前,大半商贩都没有什么生意,一个个懒洋洋倒在太阳地里东拉西扯。 即便如此,云舒依旧扮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先拉着薛恒进了一间书舍,买了几本闲书用来打发时间,又在隔壁的玉器店买了玉簪和镯子,打算送给汐月和文妈妈。 出了玉器店,刚好看到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在路边摆摊子,摆出来都是些布娃娃,忍不住移步上前,一探究竟。 正认真摆放着布娃娃的摊主见一对衣着光鲜亮丽,长得更是好看的不得了的男女走了过来,登时眼冒亮光,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招呼二人,“官人和娘子要买布娃娃吗?都是老婆子和家里的媳妇亲手做的,用的最好的布,填的新采的棉花,买回去保管家里的孩子喜欢!” 云舒原本对这些长得古古怪怪的娃娃很感兴趣,听老婆婆这么一说,不由面露尴尬,“老婆婆,我没有孩子,是想自己买来玩。” “哦哦,你们还没有孩子呐?才刚成亲是不是?”见多识广的老婆婆一口咬定他二人就是夫妻,随即拿起一个男娃娃,一个个女娃娃,塞进云舒怀里,道,“我这个娃娃灵验的很,你们买回去,放在枕头旁边,保管三年抱俩,有儿有女,幸福美满!” 云舒听呆了。她一脸菜色地将男女娃娃放下,转而在薛恒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抓起一只又像驴又像狗的娃娃,“老婆婆,我喜欢这个,这是什么?” 老婆婆一愣。抬头看了看站在云舒身后的薛恒,欲言又止,“这、这是我们济东的神兽,下威犬,看家护院,保家人平安,它最在行。” “怎么卖?” “八文钱一个。” “好,这个好,我就要这个。”说完把下威犬往怀里一塞,又拿起个又像猫又像羊的娃娃,“老婆婆,这又是什么?” “这是小兔子啊。”老婆婆眨眨眼,“十二生肖,我这里都有的。” 云舒一听,立刻将摊位上的十二生肖扫了一遍,扫视完倒吸一口冷气,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兔子。 像羊的兔子,像狼的羊,剩下的动物各有各的离奇,总归没有能和可爱两个字沾边的。云舒不由感叹老婆婆和她儿媳妇的绣工还真是登峰造极,出神入化,这要是放到现代,怎么也是个抽象派艺术家。 正蹲在地上反复纠结着,薛恒冷不丁道:“别选了,咱们全要了,你回家慢慢玩。” 说着从怀里取出钱袋,便要付钱。 那老婆婆一瞧薛恒摸出了钱袋笑得嘴角都裂到后脑勺了,偏偏云舒拦住了薛恒,“我不要用你的钱,我带钱袋了。” 边说边将自己扁扁的钱袋取了出来。 薛恒看她一眼,微笑,“这是做什么?” “世……公子,你就让我买吧。我好久没花过钱了,都忘了花钱是什么感觉了。”云舒可怜巴巴道。 此番言论令老婆婆面上笑容散了个干净,苦哈哈感叹了一句:“小娘子真是幸福。” 薛恒收了钱袋,“随你。” 云舒点点头,打开钱袋开始数铜板。她带的钱不多,但每一文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的,是她在英国公府当丫鬟时领到的月钱,用勤劳的双手和汗水换来的,远比薛恒赏赐她的金银珠宝珍贵的多。 她将八枚铜板交到老婆婆手上,起身,见一旁的薛恒眼神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想了想,问:“公子,你要娃娃吗?我送你。” “你送我?”薛恒挑眉道。 “对。”云舒道,“我送你。” 薛恒眼眸一亮,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摊子上的布娃娃,最后伸手指了指那只被云舒嫌弃的小兔子,“就它吧。” 云舒盯着那小兔子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薛恒属兔。 她弯腰拿起兔子,老老实实付了钱,正准备跟薛恒离开,忽听有人高喊了一声:“贼!抓贼啊!”,接着,一表情狰狞,手中攥着包袱的少年疯了似得从一家客栈里跑了出来,便是要逃。 少年横冲直撞,掀翻了摊子,撞歪了把子车,吓得路人纷纷避让。巨大的动静成功吓到了一匹黑马,黑马挣脱缰绳,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瞬间将两名老人撞翻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云舒愣在原地,不等她有所反应,薛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接着一道寒光从薛恒袖中飞出,锋利地割过那黑马的脖子,便听黑马呜鸣一声摔倒在地,怎样也爬不起来了。 原本奔向薛恒云舒二人的少年见状,慌忙停下脚步,便想拐进一条羊肠小道,他转身的刹那,一支袖箭钉进他的膝窝,剧烈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放弃逃跑,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街巷凌乱,人仰马翻,危险过后,百姓们纷纷上前,围着受惊黑马和抢包袱的少年议论纷纷,唯有云舒目瞪口呆,惨白着一张脸看向薛恒的衣袖。 他今日穿着件皦玉色的蜀锦长袍,谁知那温柔的颜色下,竟是暗藏杀机。 惊魂未定,毛骨悚然,饶是云舒把心练得坚硬如铁,此刻也装不出乖顺的模样,只心有余悸地盯着薛恒的袖子看。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片柔软的衣袖被风掀起,接着扬起来,拂过她的面颊,落下一道温柔的话语,“没事了,别怕。” 别怕。 心脏砰砰乱跳的云舒抬起头,却见薛恒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目光温和而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也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云舒却明白,他是能轻而易举杀死人的。 在英国公府这么久,她竟然不知薛恒会武。果真是不识枕边人。 转念一想,薛恒也搞不清她的来历身世,心里顿时又平衡了些。慌乱的心情随着渐渐涌来的人群变得冷静,轻轻依偎在薛恒身侧道:“世子放心,我没事。” 强宠骄婢 第42节 “可还提得起精神?”薛恒带着她转身朝长街的另一头走去,“我还知道许多有趣的地方,要不要去逛逛?” 云舒顿了顿,正要回答,忽听身后响起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薛大人留步!” 接着,两名身着常服,一身官威的官员翻身下马,在侍卫的保护下来到薛恒身边,拱手道:“薛大人请留步,下官江赦护卫来迟,请薛大人责罚。” 另一名官员道:“下官司徒*锦,见过薛大人。” 薛恒松开云舒,微微一笑,“江大人,司徒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江赦低着头道:“钦差大人到达济东后,一直未召见下官,巡抚大人十分着急,下官内心也惶恐不安。后听闻此处发生了抢劫案,携部下前来查探,不想偶遇了钦差大人,特前来拜见,还请钦差大人驻足片刻,容下官细禀。” 薛恒闻言一哂,凉道,“官署距离此处少说三四里地,两位大人动作倒快。” 江赦噎了噎,赔笑道:“下官心中着实惶恐,是以打扰了大人雅兴,当中不得已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薛恒挥挥衣袖,“罢了,两位大人也是不易,这样,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好,好。”江赦忙问,“是回官署还是……” “就在这里吧。”薛恒随手一指不远处的戏楼,接着低下头贴着云舒的面颊道,“你在这里看会儿戏,我很快就好。” 大庭广众之下,云舒猝不及防红了脸。 围着他们的官兵和两位大人俱是将目光放到了别处,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但薛恒行事如此高调,势必要落个贪花恋酒的名声,他不在乎,她的羞耻心虽被薛恒用各种手段磨得粉碎,到底还是要脸的,随即和薛恒拉开了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心情复杂地踏进了戏楼。 楼内一座大戏台,楼上楼下都是看客。 一出热闹的傀儡戏刚刚开演,看客纷纷鼓掌,一时间,戏楼内热闹非凡。云舒对傀儡戏并不感兴趣,却无比珍惜待在外面,且不用应对薛恒的时光,便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点了壶茶,打起精神看傀儡戏。 至于薛恒,则与江赦、司徒锦两位大人去了最顶层,坐在了的阁子内。 江赦殷勤地给薛恒奉茶,“薛大人,请喝茶。” 薛恒接过茶盏,打开茶盖吹了吹茶沫,道:“两位大人有什么话便说吧,不必浪费时间。” 江赦与司徒锦对视一眼,试探道:“大人,郎英韶这桩案子……” “这桩案子本官都调查的差不多了。”薛恒放下茶盏,“想必两位大人千辛万苦地来见我,定是有什么新线索吧?可是嫌犯落网?” 江赦闻言一愣,便又去看司徒锦,司徒锦曾是死者郎英韶的下属,对郎英韶的突然离世痛彻心扉,他红着眼眶道:“钦差大人明鉴。自郎大人被杀后,下官一直在追查凶犯的下落,经下官审查,基本可以断定令知州便是杀害郎大人的凶手。” 江赦立即接话道:“那令知州贪污受贿多年,被郎大人依法查办,怀恨在心。便找了江湖人士背地里对郎大人暗下杀手,事后杀手逃之夭夭,近期才落网,并供出了背后主使,也就是这令知州。” 第46章 ◎缠绵悱恻◎ “哦?”薛恒便道,“果真抓到凶犯了?” 江赦,“正是。” 薛恒再道:“那凶犯杀人之后,是怎么逃走的?案卷上可明明白白地写着,当时郎大人房中门窗紧闭,这凶犯总不能平白无故消失吧?” 许是料到薛恒会有此一问,江赦立刻道:“凶犯武功高强,行凶后一直躲在房梁上,等官府的人散了才逃出去的。我们也是查到了令知州向郎大人行贿的痕迹,这才顺藤摸瓜,把他抓出来。” “令知州认罪了?” “这是自然,人证物证俱在,他休想抵赖。” 薛恒满意地点点头,“江大人果然不负陛下重托,百姓信任,张巡抚重用,短短几天就将案子查清楚了,全然不用我这个钦差大臣做什么。” 江赦一脸愧疚地摇摇头,羞赧道:“若非下官无能,未能及时破案,也不必劳累薛大人忍受舟车劳顿,来济东这一趟。” “江大人言重了。”薛恒道,“既然江大人对此案了如指掌,那么结案之前,本官想请江大人帮忙调查一个人。” 江赦神色一敛,“什么人?” 薛恒:“郎大人的庶弟,郎孝安。” 闻言,江赦和司徒锦俱是一愣。 二人的目光皆往对方身上瞟了瞟,却忍住了对视的冲动,薛恒见状问道:“这是怎么了?两位大人看起来颇有些紧张。” “非也,非也。”江赦急忙否认,“下官只是有些意外,一时想不起来郎孝安这个人,更不知薛大人为何对此人感兴趣。” “本官确实对这个郎孝安很感兴趣。”薛恒道,“听说他是郎大人的父亲一已故外室所生,自小聪慧伶俐,好学上进,后不知为何变成了酒鬼,终日游手好闲,疯疯癫癫,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是,是么?”江赦干笑一声,“还有这样的事?” “是有一点不同寻常。”薛恒接着道,“本官还听说,前些年,这位郎公子被好心的郎大人接回府上教养,却不知感恩,与他们父子两个屡屡发生冲突,如今也是下落不明,不知去向。还请两位大人将此事的缘由调查清楚,将郎公子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恒每说一句,江赦与司徒锦的面色便白下去一分,待到最后冷汗涔涔,“是,是。下官记住了。”江赦赶忙应下,“只是,此人毕竟与命案无关,若是……” “两位大人尽管放手去查,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便是。”薛恒面无表情地打断江赦的话,“至于本官现在居何处,想必两位大人早已调查清楚。” 江赦表情一僵,起身拱手,“下官不敢。” 薛恒笑笑,看了眼案上早已冷却的茶水,起身离开。 —— 戏台上,傀儡戏的高|潮部分即将来临。 观众们翘首以盼,云舒却兴致缺缺,昏昏欲睡。想到自己的人生恰如台上被人操纵的傀儡一般,更是生出无限愁怨之情,恨不能冲到台上去,把缚在傀儡身上的绳索剪断。 半盏茶后,傀儡戏结束,云舒带着一身看不见的枷锁随着众人一起鼓掌。待人群散去,她缓缓起身,才踏出半步,便被一青衣男子拦住了去路,不尴不尬地驻足在交椅前。 “劳烦云姑娘在此处稍等片刻,主子很快就来见你。”不知是左达还是左英的护卫朝云舒一拱手,淡淡道。 云舒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推测他是哥哥左达,便道:“左达大哥,我没想走,只是起身活络活络筋骨罢了。” 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呼左达为左护卫,便是不想让别人察觉出她身份特殊,左达会意,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不如再坐下来看一出傀儡戏吧。” “好。”云舒痛快应下,复又坐在交椅上,继续看戏。 她眼带笑意地盯着台上,心里却一点点凉了下去,薛恒果然派人监视着她一举一动,在京城如此,来了济东,亦是如此。 今天是左达,明天就变成了左英,又或是其他护卫,他们如影随形,鬼魅似得缠着她,她怎样才能甩得掉? 防她防的这么紧,当真是把她当做洪水猛兽,灾星祸水一般。 什么深情脉脉,体贴温柔都是假的,她一直在薛恒面前做戏,薛恒又何尝不是。 思及此,云舒忍不住冷笑了出来,再看一眼桌上摆放着的布娃娃,当真觉得讽刺至极。 “在笑什么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猛地在身后响起,云舒忙收起笑容,起身向后福了福身,“世子。” 抬眸,果见薛恒走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眼底藏着一抹寒凉,冷峻且不可逼视,待走到云舒近前,方绽放出一丝笑意,问:“这傀儡戏好看吗?” “好看。”云舒不假思索地道,“世子要坐下来看一会儿吗?” “好。”薛恒一掀衣袍,在云舒对面坐下,“台上演得是什么?” 这可问住了云舒。她一直在想别的事,哪里知道台上在演些什么,“世子看过不就知道了?”她停顿片刻,俏生生地说,“若云舒把什么都告诉世子了,那这场戏看得还有什么意思。” “这倒是。”薛恒闻言一笑,扫了云舒和桌上的布娃娃一眼,认真看戏去了。 两场傀儡戏,一时梦萧然。 待得夜幕降临,晚星升空,又是一日虚度。 入夜,云舒在薛恒的要求下弹了一曲琵琶,琴音未落,薛恒便缠了上来,将她拥入床榻。 衣衫滑落,肌肤相亲,云舒在薛恒炙热的身躯下闭上双眼,无助地承受着一场场不啻于极刑的鱼水之欢。 与云舒一样被薛恒搞得心生绝望的还有济东布政使江赦江大人。 深更半夜,江大人的书房内亮如白昼,他奋笔疾书,将一封密信用火漆加封后交给身前的黑衣人,“赶紧给王爷送过去,快!记得,你要亲自送到王爷手上,万万不可假手于他人!” “是,奴才谨遵大人指令,请大人放心。” 黑衣人携密信而去,江大人却依旧放心不下,忍不住对一旁的司徒锦道:“你说这薛恒到底查出来多少?他、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司徒锦沉着一张脸,道:“不知道,手下的人说那薛恒自来了济东便日日和他那小妾恩恩爱爱,腻腻歪歪,别说衙门了,连郎府都没去一趟,不像是来查案的,倒像是来游玩的。” “可他分明查到了郎孝安身上!”江赦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桌子,道,“这薛恒性子桀骜,行事怪诞,极难对付!不管他来济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一样,他要是把这件事捅到上面去了,你、我、巡抚大人,脖子上的脑袋可就都保不住了!” 司徒锦听罢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道:“若成功将他截杀在江南道外就好了。” “可他们偏偏失手了呀!”江赦道,“那薛恒分明是在试探咱们,只放出一点饵料,便想让他们咬钩。该如何应付眼前的难题,你我还需速速想个办法出来才好。” 司徒锦点点头,愁容满面地与江赦对视了一眼。 死者郎英韶曾是他们的同僚,他的死,其实是个意外。 他是原济东监察使郎仲的嫡长子,在郎仲的殷殷期盼下走上科考仕途之路,可惜资质平平,虽刻苦努力,却连个贡生都考不上,倒是他庶出的弟弟郎孝安颖悟绝伦,才华出众,大有飞黄腾达之势。 为了家族颜面,郎仲以郎孝安生母性命为要挟,逼迫郎孝安代替郎英韶参加科考。他不甘地在自己的考卷上写上了郎英韶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郎英韶当上了探花郎,为此大受刺激,从才华横溢的少年郎变成了混吃等死的疯子。 数年后,郎英韶偶然间知道了郎孝安的存在,可怜他母亲亡故,又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不舍对方孤零零漂泊在外,便劝说郎仲接回了他。郎孝安虽已疯疯癫癫,却记得郎仲的种种恶行,一日醉酒之后,尽数向郎英韶吐露了出来,令郎英韶大吃一惊。 急于知道真相的郎英韶缠着郎仲索要一个答案,郎仲生怕郎英韶把事情闹大,便将真相告诉了他。郎英韶这才知道,泰安十三年,是他爹求了一些人,这才有了他参加殿试的机会。他也没有高中探花,那张被皇帝大加赞赏的考卷,是属于郎孝安的,而他,不过是到京城走了个过场而已。 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在他身上,郎英韶实难接受,备受折磨,想要还郎孝安一个公道,郎仲却劝郎英韶要守口如瓶,以防找来祸患——反正木已成舟,无可更改,何不将错就错,毕竟除了郎孝安本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好处,郎英韶更是最大的受益人。 可郎英韶本人并不这么想。 他饱读圣贤书,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不知道当年的事就算了,既知道了,定要给郎孝安,给自己,给世人一个交代。 很快,他就将当年操纵科考的官员查了出来,并由此揪出了一大批徇私舞弊,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权贵高官。他惊讶的发现,包括两淮在内的济东等地,科举考场早已被搅成一汪浑水,不知有多少像他一样官宦子弟通过捷径名利双收,也不知有多少像郎韶安一样白衣书生沦为牺牲品,被窃取了原本属于他们的绚烂人生。 可恨,可悲,可怨。郎韶安誓要解开蒙在莘莘学子头上的这片黑幕,却被他的父亲,以及几位同僚苦苦阻拦,劝说,因为他们就是藏在这片黑幕后面的真凶。 他们劝郎英韶息事宁人,郎英韶也劝他们投案自首,正月十五的夜晚,郎英韶就此事再次与郎仲发生冲突,二人情绪激动,大打出手,争执中,郎孝安举着块大石头冲了进来,便要砸死郎仲为母报仇,郎英韶救父心切,关键时刻替郎仲挡下这致命一击,头裂颈断,一命呜呼。 郎仲悲痛欲绝,却快速反应了过来,命人把疯了的郎孝安关起来,又掩盖了打斗痕迹,关上了门窗,等官府的人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已经什么证据都没有了,事情传到京城后,也演变成了一桩清廉高官元宵佳节家中遇害身首异处的惨案。 皇帝特派钦差前来查案,他们也提前找好了替罪羊,谁知道薛恒竟然这么快查到了郎孝安身上,偏偏这个郎孝安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直至现在下落不明。 光是查到郎孝安才是杀死郎英韶的真凶也就罢了,要是顺藤摸瓜查到了背后真相,岂不是要把他们这些涉案多年的官员一一揪出来,就地正法! 单是如此想一想,江大人便觉得如芒在背,后脊发凉,情绪激动地对司徒锦道:“快!咱们去面见巡抚大人!那薛恒不好对付,要巡抚大人自出手才行!若实在不行……” 江赦用力一拍条案,“那就按照王爷说得那样,让他有来无回!” —— 薛恒到达济东的第五天,济东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渐渐风起云涌,欲掀起惊涛骇浪。 强宠骄婢 第43节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薛恒手中有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济东及两淮当地的贪官污吏,以及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 名单真假未定,却有不少官员自乱阵脚,开始互相攀咬,检举揭发,由此供出一大批有问题的官员,令官署忙得不可开交。 另有一些想要讨好结交薛恒的官员蠢蠢欲动,四处打探薛恒的动向。他们找不到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薛大人,便将目光聚焦在青石巷内的那座小院里,企图通过云舒和薛恒建立关系。 云舒尚算平静的生活由此变得乱七八糟。 自薛恒开始着手查案,被她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小院里就没消停过,什么知府的夫人,司马的姐姐,佥事的母亲,各种身份的女眷争先恐后地来拜访她。她们提着许多礼物,带着不少下人,见了云舒便是一通溜须拍马,夸她容貌倾城,气质出众,玉质兰心,秀外慧中,直说得云舒头晕目眩,胸闷欲呕。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的时候,心想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结果两淮总督的爱妾姚敏儿又来了。 那姚敏儿倒是个爽朗活泼的俏姑娘,见了云舒,只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又送了些两淮地区的特产给她,后缠着云舒带着她在街上转了转,买了点新鲜有趣的小玩意,便带着下人开开心心地走离开了。 送走了姚敏儿,云舒在护卫的的保护下闷闷不乐回到小院。 一进房门,便看见了坐在窗前品茶的薛恒,他穿着件墨绿色的流纱袍,发上簪着一只青玉簪,整个人清新飘逸,洒脱俊美,便是疏冷的眉眼之间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春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云舒偏偏想逃。 逃不掉,便驻足在薛恒身前,施施然行了一礼,“世子。” 薛恒放下茶盏打量她,“怎么冷着一张脸,谁惹你不开心了?” 云舒看了看薛恒,未语。 她不是不开心,而是心情复杂,异常的复杂。 面对那些为了讨好薛恒而巴结讨好她的官眷,她又烦又厌。面对曹通的宠妾,她是又哀又恨。 她忍不住想起林慧,想起与林慧同病相怜的自己。 她不知道姚敏儿是否知道发生在林慧身上的事,若她知道,会不会害怕,还敢不敢待在曹通身边。 “我没事,就是有点乏了。”云舒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一罐她亲手制作的茶叶,开始为薛恒烹茶。 备器、选水、煮水、投茶、冲泡,云舒轻车熟路地忙碌着,每一个步骤都格外认真,薛恒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双纤纤玉手,忍不住将其攥住,道:“别忙了。今天你累坏了,用过晚膳后早些休息吧。” “我不累。”云舒乖顺地道,“不过是陪着官眷说会儿话而已。” “你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这一点我是明白的。”薛恒道,“我已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扰你清净,若还有不识趣的找过来,你就命下人把他们轰出去。” “都轰出去吗?”云舒笑着问。 “是。”薛恒摸了摸她的脸,“除了曹通的小妾,你无需给任何人颜面。” 云舒笑容一僵。 “世子说的是那个姚敏儿?” “不错。” “为什么呢?”云舒问道,“难道知府的夫人,佥事的姐姐,不比那两淮总督的小妾更值得尊敬?” 薛恒一听便笑了,一边笑一边意味深长地看她。 云舒思忖片刻,明白了。 形势比人强,曹通位高权重,大权在握,他府上的人,即便只是一个小妾,也要比那些官属亲眷得势的多。 薛恒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对那姚敏儿另眼相待,莫非是想以姚敏儿为例告诉她,若有一日她成了他的小妾,也可与那姚敏儿一般志高意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呵,谁稀罕呢?狐假虎威罢了。 “曹总督位居高官,他府上的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少时,云舒顺着薛恒的话道,“世子放心,我会好好招待那位姚姑娘。” “嗯。”薛恒扫她一眼,“其他的,你不要多想。” 云舒不明白薛恒口中的其他的指的是什么,只乖乖地点了点头,继续烹茶。 “世子,茶好了,这是我亲手炒制的茶叶,世子尝尝怎么样。” 薛恒微笑着接过,呷了一口,赞道:“茶香四溢,清醇柔和,甚好。” 云舒莞尔一笑。 薛恒放下茶盏,轻轻握住云舒的手,“一日未见,可想我。” 云舒目光闪了闪,低着头,倒在薛恒怀中,故作亲昵地说:“自然是想的。” 薛恒垂着眸子静静看她,待见云舒羞红了脸,猛地将她一把抱起,滚进了床榻。 约莫一个时辰后,床幔掀开,仅着一条月色稠裤的薛恒赤着脚走出来,提起小铜炉上的茶壶,倒了一盏热茶。 铺着金丝软席的床榻上,落满了二人纠缠在一起的衣物,面上潮红未散的云舒奄奄一息地趴在枕头上,依旧在大口大口地喘息。 薛恒望着她,嗓音慵懒而喑哑地问:“累了?” 云舒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嗔了薛恒一眼。 薛恒笑笑,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食髓知味后的满足,望着云舒的眼神写满浓情蜜意,“别装可怜,你刚刚咬我的时候,目光可是凶得很。” 云舒一点也不想回忆刚刚在床上发生的事,她挣扎着坐起来,随便抓起一件衣裳遮住春光,“世子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恒一勾唇,放下茶盏,走向云舒,长腿一撩上了床。 云舒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被薛恒用腿拦住,脚趾在云舒腰上轻轻一勾,“去哪?” 云舒的腰一下子就软了,靠在枕头上左右挣扎,“世子,别闹。” 薛恒偏不松开她,只盯着她的胸口看。 云舒又羞又恼,她腰上最是怕痒,又被薛恒的大手箍了许久,此刻如同断了一样。她发狠地握住薛恒的脚踝,怒道,“你松不松开!” 薛恒一边用脚趾抵着她的腰窝,一边盯着她笑,云舒简直要被他那狎昵纠缠的眼神逼疯了,正欲斥责,冷不防发现自己用来遮挡春光的东西正是薛恒的中衣,一时羞红了面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把薛恒的中衣丢开也不是,不丢开也不是,最后恼怒地瞪了薛恒一眼,自暴自弃地道:“好看吗?” “你是说人还是说衣服?”薛恒攥住一片袖角,将自己的中衣从云舒怀里抽了出来。 云舒别过脸,明明早就被薛恒吃干抹净,此刻依旧觉得羞愤不已,偏偏薛恒就是喜欢折磨她,和她反着来,她越是表现的抗拒,他就越起劲,越想要征服她。 即便是为了少吃些苦头,也该顺着薛恒,但此时云舒的倔劲也上来了,薛恒想看她,她偏不让薛恒看。侧过身,抓起被子裹住自己,便是要下床。 她不动还好,一动,腿和胳膊一起打颤,狼狈不堪地摔在了薛恒怀里,薛恒顺势将她压在身下,“跑什么?” “你若还有精神,我们不妨再做些别的事。” 一边说,一边掀开了被子。 云舒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又摔了一跤,把心气都摔散了。挣扎了几下便成了搁浅的鱼,被薛恒一浪一浪地冲刷,死去活来。 浑身的骨头都被对方细细啃噬了一遍,云舒气力衰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薛恒抽身而出,细细喘息。额上汗津津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神清气爽,他将云舒轻轻揽入怀中,“老实了?” 第47章 ◎十分恩爱◎ 云舒将手抵在薛恒精健的胸膛上,红着眼道:“世子可是疯了?” 薛恒掀开半垂着的眼眸,含笑望了怀中的云舒一眼,“怎么?” 这双温情脉脉的凤眼刚才有多么的凶狠,云舒记忆犹新,她本能地低下头,避开了那双眼睛,眼神闪了闪,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薛恒目光随之一变。 寒气如团聚的乌云快速将眼底残存的那丝温柔吞噬,他冷冰冰地将云舒上下一扫,禁锢住她的身体,慢慢地逼近,犹如野兽逼近他的猎物一样。 云舒一颗心瞬间飞到嗓子眼,她颤抖地望着薛恒,望着那张冷峻逼人的脸越来越近,薄唇微启,侧过头,便是要亲吻她。 她一怔,双手攥拳抵住薛恒的胸口,死死咬住了唇瓣。 薛恒停下动作,歪着头,双眸一点点扬起,用冰冷的眼神看她。 疑惑,质问,不满。 云舒抬起头,眼睛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上扫过,最后落进那寒潭一样的眼睛里。她知道反抗终将换来他更加凶蛮的掠夺,便一点点松开了抵着薛恒胸膛的手,闭上眼睛,主动迎上了薛恒这一吻。 唇齿纠缠的一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阵阵悲戚的呜鸣。 他要她的臣服,她给他就是了。 这一吻结束,二人都没有说话,薛恒盯着云舒的脸看了好久,这才舒展双臂躺在引枕上,似乎有了困意。 云舒看了看窗外幽暗的月光,坐起来慢慢穿好了衣服,起身下床,忍着周身不适给薛恒端来一盏热茶。 “世子,润润嗓子吧。” 薛恒闭了闭眼,伸手将茶盏接过,抿了一口道:“好好休息,明日带你出去散散心。” 云舒心不在焉地坐在脚踏上,嗯了一声。 “又怎么了?”见她怏怏不乐,薛恒问道。 云舒思索片刻,道:“世子,最近一段时间,云舒都没有喝避子汤。” 薛恒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便撂了茶盏,冷道:“不喝就不喝,有了孩子生下来便是。” 云舒心里一咯噔,“可世子还没有娶妻啊。” “没有娶妻,你一样可以生孩子。”薛恒安慰她道,“放心,处理完济东的事之后,我会带你回丹阳老家,正式纳你为妾。” 云舒一抖。 她不过是想试探试探薛恒的态度,谁承想竟是得到了这条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知道薛恒贼心不死,一直想将她抬为妾室,却没想到他还要带她回什么丹阳老家,忍不住出言劝阻:“这……倒也不必如此隆重吧?” 薛恒闻言嗤笑一声,道:“我偏要抬举你,看有谁敢置喙。” 云舒无语凝噎,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改变薛恒的想法。 “怎么?不愿意?”沉默间,薛恒问道。 云舒连忙摇摇头否认,“没有。” 薛恒歪头将她一打量,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我问你可愿意?” 他的指尖冰凉而坚硬,犹如一把冰锥抵在她的咽喉上,云舒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依旧乖巧地趴在了薛恒的枕边,违心一笑,道:“云舒……自然是愿意的。” 强宠骄婢 第44节 —— 薛恒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然带着云舒去了济东最大的围场骑马。 同行之人都是薛恒的亲信,对云舒十分客气,说是毕恭毕敬也不为过。云舒虽没什么兴致,但好歹是出来玩了,总比拘在那院子里强一些,便跟着薛恒同乘一骑,心不在焉地学骑马。 能被薛恒选中的马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皮毛顺滑,高大漂亮,性格也十分温顺,虽然被云舒驱策得乱七八糟,依然不生气,只嗒嗒嗒地跺着马蹄,小步小步地跑着。 薛恒在身后皱眉,左达左英两兄弟在不远处叹气,随行官员努力挤出一脸和善的微笑,不时夸赞云舒聪明有灵性。 再一次抬高缰绳,松了马镫,夹紧马腹,惊得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后,长袖善舞的官员们也夸不出来了,个个带着不解的目光去看薛恒,薛恒则一把将马背上的云舒扶正,握住她手中的缰绳,道:“怎么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世子说要放松的。”云舒小声嘀咕。 “所以你就松开了马镫?”薛恒气笑,“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连骑马都学不会?” “世子嫌我不中用了?”云舒赌气似得甩开缰绳,靠在薛恒肩头上道,“那我不骑马了。” 薛恒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宠溺地问:“不学骑马,那你想学什么?” 云舒眯着眼睛望着一望无际的绿茵草地,以及在草地上奔跑的人群,骏马,还有在靶场□□箭的箭手,随口说了一句:“我看到那边有人在射箭。” “你想学射箭?” 云舒未答,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薛恒的袖口。 轻盈飘逸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飞舞,煞是好看,薛恒顺着云舒的目光看去,轻笑一声,道:“在看什么?” 云舒收回目光,“没看什么。世子,你教我射箭吧。” “你怎知我会射箭?” “世子不会吗?”云舒娇俏地反问。 薛恒唇角一勾,眼底荡起无限温清,“好,我教你。”便骑着马进入靶场。 原本在靶场□□箭的箭手连忙退了出去,将场地让了出来,薛恒率先跳下马,接着朝云舒张开双臂,“下来。” 云舒侧坐在马背上,纵身一跃,便扑进了薛恒的怀里。 薛恒顺势抱着扑入怀中的幽香打了个旋,看着那淡蓝色的裙角徐徐展开,在她身下化作一双翅膀,又慢慢收合,聚成层层叠叠的水浪模样。 他将云舒轻轻放在地上,道:“过来。” 云舒紧紧跟着薛恒,好奇地四处打量。 薛恒从弓架上取下一只较为小巧的弓,拿在手里掂了掂之后递给云舒,“试试。” 云舒接过弓,像抚摸琵琶一样细细抚摸了一番,道:“好漂亮的弓。” 薛恒笑笑,站在云舒的身后道:“双脚打开一些,要与肩膀同宽,脚尖略外展,身体直立。” “背部挺直,肩膀下沉,不要耸肩……”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调整着云舒的姿势,云舒傀儡娃娃似得由着对方摆弄,等摆好了架势,放好了竹箭,双臂已然酸软不堪。 “别晃。”薛恒拖住她的手臂,“使上劲。” 云舒咬紧牙关摆出正确的姿势,“是这样吗?” 薛恒凑在她耳边,“对。” 温热的气流擦着云舒的耳际飘了过去,云舒眼睫一颤,双手在薛恒的操控下将长弓拉满。 心随着绷紧的弓弦快速跳跃,云舒直觉手里的弓将要崩断,下意识地想要松手,薛恒却紧紧攥着她的手,那强大的力气容不得她丝毫反抗,只好稳住心跳,默默收紧十指。 “看到靶心了吗?”薛恒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声音低沉地问道。 云舒双眼落在那一圈朱红上,“看到了。” “盯紧它。” 话音刚落,手中的竹箭破风而出,流星似得划破长空,精准地刺中靶心。 “中了!”云舒兴奋地道。 薛恒松开手背在身后,道:“自己试试?” 试试就试试。 云舒忽然来了兴致,从箭筒里取出一只竹箭,像模像样地架起弓箭。 薛恒望着云舒清丽的背影笑笑,悠然抱臂,倒着朝后退了几步。 察觉到身后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云舒微微一愣,回过头,下意识的去寻找那道身影,却发现薛恒正半眯着眼睛含笑望她。 清贵,风雅,举世无双。 她目光黯了黯,勾紧手中的弓弦,转过身去。 拉弦张弓,箭矢如梭,却没有云舒想象中射中靶心的画面,她射出的竹箭好似那在半空中断了线的风筝,只飞了一会儿就歪歪扭扭地掉下来,摔在褐黄的泥土上。 云舒一颗心也摔了下去。 薛恒不合时宜地在她身后发出一声轻笑,“呵呵。”他鼓励她,“再来。” 云舒倔强地没有回头,而是又从箭筒里抽出了一只竹箭。 她还就不信了。 薛恒望着那倔强的背影低头一哂,正想着走过去再指点她几句,左达走过来道,“世子,张巡抚来了。” 薛恒轻轻一挑眉,“来了?” 左达,“是。” “人在哪?” “在避风亭。” “好。”薛恒从容道,“那便去见见。” 说着收回注视着云舒的目光,朝位于围场西面的避风亭走去。 早已等*候在此的张巡抚见薛恒来了,起身阴阳怪气道:“钦差大人,咱们总算见面了。” 薛恒拾阶而上,“张巡抚,数年未见,别来无恙?” 张巡抚沉着脸望着薛恒,“难为钦差大人还记挂着老朽。托钦差大人的福,老朽身子还算硬朗,只是到底比不上年轻力强,朝气蓬勃的钦差大人。” 薛恒哈哈一笑,道:“巡抚大人此言差矣,大人老当益壮,风采更胜从前,何愁不能壮志凌云。” 张巡抚哼了哼,“老朽六十有余,不求流芳百世,但求安安稳稳地了却残生。不知薛大人愿不愿意成全。” “张大人想让本官如何成全。”薛恒道。 张巡抚挥了下手,立刻有护卫走上前来,将一张羊皮卷交给薛恒,“这是老朽带来的诚意,只要薛大人肯高抬贵手,这些都是你的。” 薛恒打开羊皮卷扫了一眼,嗤笑,“张大人可真是痛快,出手也大方。” 张巡抚沉声道:“早知薛大人玲珑七窍,与其和大人兜圈子,玩手段,不如坦诚相谈,谈成了两全其美,谈不成一拍两散。” 薛恒不置可否,收起羊皮卷,道:“大人可知道,薛某都查到了什么?”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张巡抚道,“你手上不是有一份名单吗?为着那份莫须有的名单,济东的天都要塌了。” 薛恒一哂,“济东的天有张巡抚顶着,塌不了。” 张巡抚长出了口气,表情中略有不耐,“薛恒,老夫和你祖父算是有些交情,不妨给你透个底,郎英韶的案子,点到为止便好,你查的越多,被牵扯进去的就越多。” “大人是怕薛某得罪了显王吧。”薛恒从容不迫地道,“若非前来济东调查此案,薛某当真不知显王已然猖狂到这种田地,公然将黑手伸入科考考场,坏我国祚,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该当何罪?” 张巡抚乜他一眼,“你果然什么都查出来了。” “陛下重托,本官不敢辜负。”薛恒看向张巡抚,“想必张巡抚这些年跟着显王收敛了不少钱财,收了不少好处,又有不少把柄在显王手上,否则,不会帮显王来当这说客。” 张巡抚哼了哼,用沉默代替回答,全然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薛恒便道:“张巡抚是不是觉得,即便皇上知道了此事,也不会拿显王怎样?” 张巡抚一挑眉,“本官没有这么想。” 薛恒笑笑,道:“显王可以全身而退的前提是找到合适的替罪羊,张巡抚觉得,显王会选谁?” 张巡抚一愣,眯着眼问薛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巡抚大人家中有一幕僚叫做徐伟,那是显王安插在大人身边的眼线,大人不妨把他抓起来,看看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做些什么,忙些什么。”薛恒幽幽道,“况且,本官一定会替天下莘莘学子在皇上面前讨回公道的,届时显王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住你。” 张巡抚虎躯一震,面色大变,继而冲出避风亭,便是要离开。 他疾行几步后猛地停下,转过身,表情复杂地打量着悠然站在避风亭中的薛恒,道:“下官只想活命,若薛大人能保住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下官甘愿听从薛大人的差遣。” 薛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巡抚,“那就要看张大人如何自救了。”他淡淡地道,“看在祖父的面子上,薛某能帮的一定帮。” 张巡抚欲言又止地等待了一会儿,带着护卫匆匆离开。 张巡抚一走,薛恒立刻回到了靶场,恰好云舒刚刚射出一支箭,竹箭虽然在半空中飞得摇摇晃晃,但好歹落在了箭靶上,比之先前大有进步。 薛恒走过去鼓了鼓掌,“不错,不错。” 云舒射箭正射在兴头上,冷不防听到薛恒的声音,不由得一愣,目光不舍地从箭靶上移开,回身,去看薛恒。 “世子。”她笑笑,“你回来了。” 薛恒走到云舒身边,见她小脸微红,汗水打湿了额发,忍不住心疼地问:“出了这么多汗,可要歇歇?” 云舒一听摇了摇头,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说:“我不累,没事的。” 薛恒顺势抓住她的手,盯着她掌心的红痕道,“手都勒红了,还说没事?” “真的没事。”云舒难掩兴奋地道,“很久没玩的这么痛快了,过瘾。” 薛恒望着神采飞扬的云舒,慢慢扬起唇角。 “世子,我能每天都来吗?”云舒全然没有注意到薛恒嘴角浮起的笑意,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深邃的乌眸问。 那渴求的神情直教人心痒难耐,薛恒目光沉沉地看进那双含水清眸的眼底,道:“那得看你能不能哄得我开心了。” 说完将云舒打横抱起飞身上马,奔向围场的尽头。 碧波万顷,广袤无垠。 风轻轻吹,云慢慢飘,云舒纵横于马上,感觉心都随着跳跃的马蹄飞起来了。 她试着闭上眼睛,一点点张开手臂,去拥抱自由的风,再大口大口的呼吸,任由胸腔内的心跳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快。 砰砰,砰砰。 嗒嗒,嗒嗒。 强宠骄婢 第45节 忽然,一股蛮力按在她的腰上,将她从风里扯了出来,坠向那直冲着蓝天的碧海。她分毫不怕,就那么柔软地摔到草地上,天旋地转地打滚。 风里带着沉水香,紧紧环着她的是两弯结实修长的臂膀。云舒被对方带着滚啊滚啊,待滚晕了脑袋,累得全身都没了力气方停了下来,只躺在草地上,任风吹着,任太阳晒着。 阳光比风还要温柔,暖洋洋地铺在身上,无比的舒爽。云舒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只觉得幸福得生出了幻觉。 都说太阳不可逼视,此刻的她,偏偏睁着眼睛去看太阳,直至那骄阳在她眼中变成一片绚烂却又模糊的光晕,再见光晕之下出现一高达俊朗的男子,慢慢逼近她,宽衣解带。 云舒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道虚幻的影子。 有什么东西灌入了她的身体,强势,汹涌,她呼吸渐渐凌乱,死死抓住了身下的青草。 绚烂的光晕终是灼痛了她的双眼,她不甘地阖目,一点点被影子蚕食殆尽…… —— 薛恒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都带着云舒来围场骑马射箭。 在薛恒的指导下,云舒进步飞快,在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可以射中靶心,虽做不到百发百中,但也挥箭如风,从容老练了许多。 云舒甚是开心,薛恒亦很欣慰,就在云舒想要乘胜追击,继续到围场练习射箭时,薛恒却已查案为由拒绝了她,让她在小院里好好休息几天。 云舒心有不愿,却乖乖答应了薛恒的要求,因为她感觉得到,薛恒最近确实忙的很,大抵是济东的案子快要收网了。 如她预料,没过几天,张巡抚便被押解进京,许多官员也被暂时收监,关押了起来。 随着众多官员相继落网,亲眷被捕,云舒的小院里安静了许多,除了两淮总督的小妾姚敏儿时不时来找她说说话,其他官眷都没有再露过面。 两淮虽与济东相连,到底也隔着一条江河,云舒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姚敏儿,即便相隔遥远,也要忍受舟车劳顿跑到济东来跟她喝茶聊天。 姚敏儿小她几岁,又跟汐月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话匣子,上天入地,从古至今,就没她不敢说,不敢评的。她骂曹通的夫人伪善,骂另外几个小妾轻浮,又说她养的一只白猫和外面的野猫好上了,十分的不成体统,最后对发生在济东的命案做出总结: “啧!本以为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把杀人凶手找出来,查清楚杀人原因就解决了。谁知竟是案中有案,把数年前的科考都牵连了出来,这自下往上的一查呀,不知有多少官员要落马。” “那郎大人探花郎的身份虽是假的,可当官当得好却是真的,死了着实可惜。杀害他的凶手本就是被害人,说起来,也有几分可怜,这中间的是是非非啊,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断的明白的。” 云舒一壁喝茶一壁听着姚敏儿的话,听罢,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人在济东待着,虽也星星散散地听到了一些与案情有关的消息,却不及姚敏儿了解的这么清楚,故而由此一问。那姚敏儿倒也十分痛快,立刻回答她道:“是大人告诉我的呀。” 她口中的大人自然是两淮总督曹通。云舒一听到此人的名字就头疼,不免脸色一沉,道:“督宪大人什么都跟你说吗?” “没有呀。”姚敏儿调皮地朝云舒眨眨眼,“但我什么都问,这男人呀,你给他伺候舒服了,再灌点迷魂汤,他什么都能跟你吐露出来。” 姚敏儿模样娇俏,撒娇时的神态更是动人,别说曹通那个老匹夫了,便是她也心动。 遂笑了笑,继续喝茶去了。 姚敏儿双眼发直地盯着云舒的脸,“姐姐,你和世子十分恩爱吧?” 云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为何这么说?” 姚敏儿笑容暧昧,指了指云舒的脖子道:“姐姐的脖子上满是痕迹呢,这吻|痕越深啊,说明男人越迷恋你,越喜欢你,恨不得把你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呢。” 云舒的脸瞬间红了。 她赶忙放下茶盏,揪了揪衣领遮挡脖子,姚敏儿见状娇笑了几声,继续大放虎狼之词,“姐姐别害羞嘛,我那里有秘制的水粉膏子,用来遮挡这些痕迹最是管用,回头给你送来点。除了这些膏子,我那还有几本房中秘术,效果绝佳,保证让世子爷欲罢不能,姐姐要不要看看,学上它一招半式。” 云舒越听越头疼,忙打断姚敏儿的话,“姑娘的好意,云舒心领了。”说完朝天边望了望,假装不经意地道,“时间过得可真快,才说了一会儿话,太阳就要落山了。” 姚敏儿便也顺着云舒的目光往窗外瞧了瞧,“确实,眼瞅着就要天黑了。”她站起来道,“走吧,找个酒楼,我请姐姐吃顿好的。” 云舒一愣,“你不回去?” “吃了饭再回啊。”姚敏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我饿了,肚子咕噜噜叫呢。” 第48章 ◎杀了薛恒◎ 云舒无奈一笑,道:“你若不嫌弃,我让厨房做几道精致的菜肴送到屋子里来,或者让下人买回来咱们吃,如何?” 姚敏儿一脸讶异,“何故如此麻烦?是姐姐身体不适,不愿出去吗?” “不是的。”云舒苦笑,“我不大方便。” 姚敏儿立刻从云舒的表情里读出了些许蛛丝马迹,“是世子不准姐姐随便出入吗?” 云舒笑了笑,不予回答。 姚敏儿一脸愤慨,“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云舒道:“厨娘的手艺倒也不错,姑娘不尝尝吗?” 姚敏儿摇摇头,打定了主意要带云舒去酒楼,“我带你出去,我是客人,不信他们敢拦我。” 说完,果真拽着云舒走了。 云舒暗道这姚敏儿还真是被曹通宠坏了,连薛恒都不放在眼里的,很是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便也收起了顾虑,跟着对方踏出院门,立时要走。 左达左英俱在薛恒身边伺候,现下负责看护她的,是一名叫凌风的护卫,凌风一瞧云舒要跟着姚敏儿离开,立刻上来阻拦道:“夫人,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姚敏儿登时发作了出来,“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向来只有主子指使奴才,没见过奴才反过来要挟主子的!像你这么没规矩的,在我们府里早就被打出去了!” 凌风被姚敏儿骂得面上一白,握着剑的手都绷紧了,见状,云舒忙站出来调和,“凌护卫,还请稍安勿躁。” 她走到凌风近前,低声说:“这位可是两淮总督的爱妾,世子嘱咐过的,要给她几分颜面。” 凌风这才作罢,将路让出来,让云舒上了姚敏儿的马车。 “姐姐,快坐过来!”姚敏儿兴奋地让云舒坐在自己身旁,“姐姐,你说,你想去哪?” 被性格跳脱的姚敏儿所感染,此时的云舒也有些兴奋,即便凌风带着不下十名护卫围了过来,依旧绽放出笑容道:“这里有一家名为万福的酒楼还不错,姑娘要不要去尝尝看?” “成啊!”姚敏儿拍拍手,“去吃饭前,我要再从沈记布庄买几件新衣服。上次买的,都让我娘家妹妹抢跑了,我一件都没落着呢!” “好,那咱们先去布庄。” “嗯!” 夕阳西下,天幕渐沉,直至圆月高升,夜色浓黑,满载而归的姚敏儿才拉着云舒踏进万福酒楼的大门。 跟着姚敏儿逛了一遭,云舒方见识了什么叫花钱如流水,也浅浅感受到了两淮总督的权势之盛,因为即便只是总督府上的一个小妾,也可在济东的地界上横着走,那些布庄、首饰铺子里的掌柜一见到总督府的马车停在店外面,一个个紧张激动得跟什么似得,纷纷亲自接待姚敏儿这位重要的客人,全程点头哈腰的,就差把她顶在脑袋上供着了。 待到了万福酒楼,姚敏儿更是大手一挥,要了所有的招牌菜,边吃边点评,搞得酒楼掌柜格外紧张,仿佛云舒和姚敏儿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要他命的。 云舒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些风姜鸭和清炖嘎牙鱼就撂了筷子,坐在一旁昏昏欲睡。姚敏儿倒是真的饿了,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又来了精神,便想要折腾点别的花样出来。 云舒精神不济,正想劝姚敏儿赶紧回总督府,免得总督大人记挂,忽见一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道:“娘亲,你怎么在这里呀!” 云舒被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儿子吓了一大跳,“我不是你娘啊。”她左右望了望,“你跟你娘在哪里走散的?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你不是我娘!” 她话音刚落,那小男孩立刻反应了过来,松开她的胳膊道:“姐姐,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去找我娘啦,再见。” 说完,撒丫子跑远了。 “这孩子……”云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带着姚敏儿离开酒楼,冷不防察觉到衣袖里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不由得一怔,悄悄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却发现那是一颗青杏。 她皱了眉,将青杏拿在手里反复查看,到底让她在杏肉上发现了两个小字——林慧。 云舒一愣,紧紧盯着林慧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后猛地抬头,去寻找那小男孩的身影。 那小男孩这会儿已经找到了娘亲,和他娘上了二楼,进入了一间包厢。云舒紧紧攥着手里的青杏,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明知有人在故弄玄虚,引她上钩,依旧想前去一探究竟,便故作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汤羹,让那碗价值十两银子的仙露碧霄汤撒了她一身。 琥珀色的汤汁立刻染花了她雪白的衣裙,姚敏儿惊讶大叫,“姐姐,你没事吧?”说着来到她身边,“呀,衣服都弄脏了呢。” 云舒用丝帕擦了擦衣裙上的汤汁,笑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把汤碗打翻了。” “没烫着吧?”姚敏儿问。 云舒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姚敏儿道,“我那刚好有几身新买的衣裳,姐姐挑件喜欢的去换了吧,这衣服也没法穿了。” 便去问掌柜,“你这酒楼里可有客房?” “有的有的。”掌柜陪着笑脸道,“小店二楼都是包厢客房,夫人随我来便是。” “好。”云舒便选了件衣裳,跟着掌柜上了二楼。 她出门一个丫鬟婆子都没带,只有凌风和几个侍卫跟着,此时此刻,他们紧紧跟在她身后,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很快,云舒便找到了那间包厢,她打发走掌柜,转身对凌风道:“我就进去换身衣服,很快就好。” “是。”凌风朝云舒拱了拱手,“我等在此等候夫人。” 云舒二话不说,抱着衣服进了包厢。包厢内静悄悄的,适才的那对母子消失不见,唯有一白衣男子席地而坐,似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此时此刻,他正弯着一双桃花眼,笑容暧昧地盯着云舒,云舒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面前这个盯着她看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显王李珏。 云舒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想逃,急忙转身的刹那,李珏霍然开口:“云舒姑娘,你不想知道关于你师父林慧的事了?” 云舒足下一顿,便有些犹豫。她原本就是为了林慧来的,只是没想到诱她前来的人是李珏,早知是李珏,她就是再好奇也不会踏进这间包厢里。 薛恒并非善类,李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遇到,便是倒霉遇上了也要想办法离开,因为他们会像毒蛇一样缠着你,折磨你,将你啃噬的皮都不剩。 “云舒姑娘,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对我有一些误会,也很怕我。”踌躇间,显王在她身后道,“你不必紧张,我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来亲自见你也是想展示自己的诚意。我知道你时间紧急,便长话短说。我想杀了薛恒,你可愿意帮我?” 云舒目瞪口呆。 她快速打消了召唤侍卫的念头,转过身,半信半疑地问:“你要杀薛恒?” “是。”李珏毫不犹豫地回道。 云舒一下子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了,她压低了声音,“你想怎么杀他?” 李珏面不改色,道:“薛恒狡兔三窟,行踪诡秘,且身边高手云集,外人极难近身。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下毒,送薛恒归西。” 说着将一巴掌大小的宝葫芦瓶放在了他身前的红檀嵌白云石小几上。 “这是上乘的鹤顶红,只消一点点,他就死了。” 李珏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好似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云舒的心口上。她盯着小几上的那瓶鹤顶红问:“你想借我的手杀他,凭什么?” 李珏冷笑着一挑眉,“你不是想离开他,逃脱他的魔掌吗?萧恒此人手眼通天,心狠手辣,朝廷上下就没有他伸不进去手的地方。且耳目众多,势力庞大,你想从她手底下逃脱,除非他死,或者你死。” 云舒一凛,暗暗攥紧了纳在袖子里的双手。 李珏微微一笑,继续循循善诱地道:“你只需要哄他把毒药吃下去,剩下的事,我来帮你办,保证让你的后半生富足平安。” 他声音里带着蛊惑,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阴沉沉的算计,云舒避开李珏的目光,冷道:“你害死了慧娘和她丈夫,我凭什么帮你?” 强宠骄婢 第46节 见云舒主动提起了林慧,李珏眼睛一亮,继而不慌不忙地说:“林慧背叛了我,就要付出代价。只是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林慧,是薛恒送给曹通的,她与薛恒是旧相识,早就好上了,几经转手才到了我府上。她做了我的人,竟还那般不安分,我岂能饶她。” 云舒倏地瞪大双眼。 “你说什么?”她根本无法接受李珏的话,“不可能,你血口喷人!” 李珏笑容玩味地盯着云舒,“你是不愿相信薛恒将林慧送给了曹通,还是不相信林慧也上过薛恒的床?” “我……”云舒一时语塞,脑子里轰雷掣电的,乱成了一锅粥。 但转念一想,李珏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因为林慧确实早就认识薛恒,否则也不会被薛恒选中,请来做她的老师,她只是没想到她和薛恒是那种关系,并被薛恒亲手推进了总督府这个火坑之中。 她心头激起一阵恶寒,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李珏见状道:“怎么?接受不了?” 他轻哂,“这不过是薛恒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之一罢了,或许有一天,你也会被薛恒洗刷干净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到时候,生不如死的就是你了。” 冷言冷语搅弄着云舒的五脏六腑,她忍住想呕的冲动,道:“杀了薛恒,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没有他,皇上依然会派其他钦差来查案。” 看到云舒依旧如此冷静,李珏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除了薛恒,没人敢把这案子捅到皇上跟前。” “那我岂不是在助纣为虐?”云舒反唇相讥,“显王不怕遭报应,民女却害怕得紧。” 李珏定定看她,少时,哂笑着点了下头,“云舒姑娘高义,本王领教了。”说完倒了盏茶慢悠悠喝了,道:“其实林慧死后,我本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将她风光大葬的,是薛恒派人弄走了她的尸体送到了两淮总督的府上,那曹通可不像本王这般心软,一张草席将她打发了出去,丢在了乱葬岗,被狼吃了,狗啃了……” “不要说了!”云舒起初还能不动声色地听着,听到最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管李珏说的是真是假,她光是想象一下那残忍的画面都快要崩溃,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不要说了!”她红了眼,恶狠狠地瞪着李珏,“我不想听!” “好,姑娘受不住,小王便不继续往下说了。”他抬手敲了敲小几,道,“我给你时间想清楚,过几日再和你联系。东西放在这里了,姑娘自取便是。”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打开了一道暗门,小男孩带着他的母亲从暗门里走了出来,站在云舒面前。 与此同时,云舒的身后响起了敲门声,“夫人,你在里面吗?” 云舒懵了懵,便去看李珏,却见李珏悠然起身,在两名护卫的保护下进入暗门,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在云舒面前。 暗门合闭无声,女人快速将遮挡暗门的字画挂上,冲着云舒一笑,道:“孩子淘气,姑娘不要计较。” 云舒怔怔地望着女人,压根反应不过来,女人便抬起手指了指云舒身后的房门,云舒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僵硬地朝小男孩张开双臂,“没关系,我很喜欢这孩子。” 几乎在她将小男孩揽入怀中的瞬间,凌风踹门而入,“夫人!” 巨大的动静引来无数客人的围观,云舒立时拉下脸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凌风看了看云舒,又打量了打量她怀中天真无邪的小孩,和不远处惊慌失措的小孩的母亲,收起剑朝云舒一拱手,“凌风见夫人迟迟不出来,生怕夫人发生意外,一时冲动才会如此,望夫人不要见怪。” “你多虑了,我没事。”云舒摸了摸怀中小娃的脸,“我在陪这小孩玩,换好了衣服就出去。” “是。”凌风道,“时间不早了,还请夫人快些。” 云舒:“知道了。” 待凌风退了出去,云舒赶忙换好了衣服,犹豫了一下后,到底带走了李珏送来的那瓶毒药。 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静。 姚敏儿折腾了整整一天,现下已经睡着了,临睡前还告诉云舒今晚上不回总督府了,要住在她那里。云舒一颗心早就被在酒楼内发生的事搅乱了,她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姚敏儿的要求,坐立不安的回到了小院,问了一圈确定薛恒在忙案子的事没有回来,这才稍稍放下心。 □□,洗漱,更衣,上床,奈何毫无睡意,就这么睁着眼睛挨到了天亮。 她早早起床,姚敏儿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云舒总督府派人来找她没有,云舒如实回答,告诉她没有,姚敏儿难掩失望,道:“我就知道他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接着一边吃早膳一边痛诉曹通的所作所为,云舒这才知晓,这姚敏儿是打着来济东看望她的名头和曹通使小性子,只因那曹通又纳了个妾室,且宠爱有加,令她十分吃味,心里气不过就跑了出来,看曹通会不会找她。 对于姚敏儿的行为,云舒不予置评,姚敏儿却朝她发出善意的提醒,“姐姐,你可得提高警惕,小心被别的女人抢走世子的宠爱。据我所知,往世子身上扑的女人多得数不胜数,那些官员为了讨好他,更是搜罗来各种各样的美人往他房里塞!这男人的心啊,说变就变,但银子是实实在在的!趁着他还宠你,你得多要些钱财来傍身,这样,就算哪一日失了宠也不怕!” 云舒沉默地望着一脸悲愤的姚敏儿,道:“想不到妹妹竟是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只是,你这样私自跑了出来,就不怕督宪大人生气吗?” 姚敏儿闻言一愣,撇了撇嘴角道:“我也就是闹一闹脾气,哪敢真的得罪他。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回去了,不然有我的好果子吃。” “哦。” 云舒低下头,拿起了块云片糕却是不吃,只在手里捏来捏去,姚明儿见状道:“姐姐,你干嘛呢?” “你在担心世子是不是?你怕他跑到别的女人的床上去了对不对?” 趁着云舒走神的功夫,姚敏儿发出一连串逼问,云舒忙将被她捏得惨不忍睹的云片糕放下,尬笑一声道:“不是的,我,我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林慧。” 正在喝燕窝粥的姚敏儿一怔,瞪大杏仁眼盯着云舒,“林慧?” “对。”云舒扯谎道,“我经常从世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时好奇,所以问问。” 姚敏儿听罢嗤了一声,阴阳怪道:“那是个老女人了,长得还行,会弹琵琶,大人也算宠了她一阵子。后来……” “后来怎样了?”云舒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昨天就想问了,若非心里藏着事,思绪烦乱,且姚敏儿在马车上睡着了,她早就问她了。 李珏的话不可信,姚敏儿的话却可以信几分,虽然她口中的答案改变不了什么,但云舒还是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 她很想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来证实林慧的下场没有那么惨。 可惜事与愿违,姚敏儿几乎想也不想地说道:“后来她得罪了大人,死了,被大人丢去了乱葬岗,尸骨无存。” 云舒猛地握住桌角,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姚敏儿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放下了手中的瓷勺,“姐姐,你也害怕是不是?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害怕的不得了呢!所以咱们使点小性子可以,千万不要真的得罪了他们,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咱们了。” “嗯,妹妹说得有道理。”云舒顺着姚敏儿的话往下问,“不知那林慧是如何进入总督府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姚敏儿道,“不是别人送来的,就是买来的,抢来的,或者是她主动扑上来的,大差不差。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 云舒摇摇头,“没事,随便问问。”她心寒肺冷地笑笑,“你慢慢吃。” 第49章 ◎刺杀计划◎ 用过早膳,两淮总督府上来人接走了姚敏儿。 姚敏儿见好就收,只让来接她的人在院子里等待了一小会儿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走了,看似百般不情愿,实则心花怒放。云舒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院门,待浩浩荡荡的车马驶出巷子,这才回到了院子里,坐在秋千架上荡秋千。 秋千一摇一摇,她的脑子里一荡一荡,天气分明很好,她却硬生生的地从沾染了海棠花香的春风里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用过晚膳后,她早早沐浴更衣,坐在窗前等待薛恒归来。 夜黑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墨,瞧得令人心里发沉。云舒便命人在窗下支了一个小铜炉,炉里烧上银屑碳,用碳火橘红色的光芒来抵消这黑暗。 她等了许久,直到炉子里的碳都要烧没了,也不见薛恒现身。 他不回来,云舒反而长出一口气。 昨夜一夜未眠,此时此刻,云舒就如那即将熄灭的银屑碳一样,快要熬成灰了。软绵绵站起来,正想回卧房休息,忽见房门打开,一身星辉寒霜的薛恒走了进来。 他冰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杀气,也不知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云舒不由得打了个觳觫,慢慢走过去道:“世子回来了。” 薛恒摘下披风看她一眼,“嗯,回来了。”他顺手将披风递给云舒,“在做什么?” 云舒熟稔地将披风接过,挂在楎架上,“没干什么,等着世子回来,伺候世子就寝。” 薛恒不语,转过身,朝云舒张开双臂。 云舒忙走上前去,给薛恒宽衣。 薛恒全程闭着眼睛,似乎很是疲惫,“姚敏儿走了?”他懒洋洋地与云舒闲聊,“今天走的?” 云舒眼睫一闪,抬头看了薛恒一眼,警惕道:“是,快到晌午时走的,这会儿子应该已经到总督府了。” “嗯。”薛恒道,“这几日事情多,没顾得上陪你,闷坏了吧?” “是有一点。”云舒将薛恒腰上的蹀躞摘下来,道,“不过有敏儿妹妹时不时陪着说说话,出去转一转,倒也还好。” 边说边解开了外袍,结果手指从他衣袖上滑过的时候,冷不防摸到了些许湿润润的东西,她纳闷地低头一瞧,却看见了暗红色的血迹。 云舒害怕得连连后退,吓了个花容失色,“世子,你身上有,有血!” 她抬起被染红的手指,战战兢兢道。 薛恒快速扫了云舒的手一眼,接着皱着眉头扬起染了血的衣袖,“不小心溅上了一点血而已,不用怕。” 他三两下将外袍脱掉,“我去沐浴,你也去把手洗干净。” 云舒佯装镇定点了下头,“是。” 薛恒头也不回地进了盥室,他前脚刚一离开,云舒后脚便坐在了矮榻上,浑身颤抖个不停。 她盯着手指上的血迹,脸色渐渐苍白。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也不知道流血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却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肝胆俱裂,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恐惧,反复清洗干净双手,更换了寝衣,这才双腿发软的走到铜炉前,开始煮水。 水是下人们从栖凤山采来的山泉水,甘甜清冽,晶莹清澈,云舒披着件薄薄的纱衣蹲坐在铜炉前的小杌子上,一边拨弄炭火,一边出神地朝梳妆台望去。 梳妆台上,藏着李珏给她的鹤顶红。 为保万一,她将药粉取了出来,装在了胭脂盒子里,就那么光明正大的摆放在妆奁旁,想来任谁都不会怀疑她梳妆打扮的地方放着一盒要人命的毒药。 她望着胭脂盒,感觉胭脂盒也在望着她,慢慢的,两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吵了起来,一个声音说:快,给他下毒,杀了他,一了百了!另一个声音说:要冷静,别冲动,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两个声音越吵越凶,几乎快要将云舒的脑袋震碎了。她头痛欲裂,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的火筴,心随着水温的升高逐渐沸腾。 不多时,炭火烧开了山泉水,一股水蒸气从气孔内喷出,顶的壶盖砰砰作响。壶盖之下,无数水泡在翻涌,跳跃,咕噜噜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难道他不该死吗? 他该死! “你在干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猝不及防灌入耳中,云舒一惊,猛然间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中的火筴。 “世子?”她仓皇起身,“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薛恒沉着脸穿好中衣,盯着云舒身后的铜炉道:“水要烧干了。” 云舒二话不说,赶紧把银壶拿了下来。 “这水不能用了,我重新烧一壶。” “这事交给下人去办吧。”薛恒抬脚进了卧房,“你进来。” “是。”云舒无法拒绝,只得将银壶交给下人,跟着薛恒进了卧房。 强宠骄婢 第47节 卧房内,缥缈檀香泛蜡烟,烛光闪闪,床幔翩翩,薛恒送给她的凤尾琵琶就放在烛台旁的琥珀琉璃琴架上,在地面上投下一道孤影,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云舒脱下纱衣,拿了块捻巾走到薛恒身侧,开始给他绞头发。 薛恒微仰着头,闭目养神,他懒倦地问云舒,“你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为什么?” 云舒被问的心跳加速,暗暗咬紧了牙关,掀起眼帘,看向薛恒的脸。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看到薛恒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薄薄云杉之下光|裸着的精健胸膛。见他面无异色,云舒收回目光,将绞干的头发散开,披在薛恒的身后,转而取了把犀角梳过来,一点点梳理薛恒顺滑乌黑的头发。 她一边梳头发一边回道:“没什么,就是被世子身上的血吓着了,好在世子无碍,否则,云舒要寝食难安了。” 薛恒闻言一笑,慢慢睁开眼睛,道:“你怎么时而胆大时而胆小的。” “我在关心世子,世子为何要取笑我?”云舒娇声与薛恒调笑道。 薛恒随意地将一条腿架在床上,长臂一伸将云舒揽入怀中,“这是犯人的血,他们始终不肯招供,被用了刑,流着血来抓我的衣服,求我放了他们,这才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云舒浑身僵硬地坐在薛恒腿上,别过脸道:“世子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薛恒捏住云舒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扭了过来,“听了我的解释以后,你还怕不怕?” 云舒淡淡然地望着薛恒的双眼,“不想就不怕。” “那就想想别的。”薛恒将捏着她下巴的手移到她的腰上,“这两天,你都跟那姚敏儿去哪玩了?” 大手抵上腰窝的时候,云舒浑身一栗,不由得挺直了腰背,她凝眉问道:“世子是要跟我算账了么?” 薛恒道:“你出都出去了,我还算什么账。” 云舒笑着环住薛恒的脖子,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后讲了出来,“世子别生气,我也没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左不过带着姚妹妹在街上转了转,去了沈记布庄和万福酒楼,还有几家卖首饰的铺子,天一黑就回来了。” “嗯。”薛恒道,“可还开心?” 他目光平静,语气如常,使得云舒放下心来,“我倒是挺开心的,但姚妹妹并不开心,她说督宪大人又纳了一房小妾,都不宠爱她了,很是伤心呢。” 薛恒听罢嗤笑一声,整了整被云舒坐乱了的衣裳,垂下一双疏离冷漠的眸子道:“曹通生性风流,最爱美色,家中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云舒眼皮一颤,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薛恒盯住她,“怎么不说话了?” 云舒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嗓子眼干得厉害,仿佛被人忽然间抽干了所有养分,枯萎得只剩一张皮了。 她不敢被薛恒察觉出异样,忙低下头,羞涩一笑,抓住薛恒中衣上的带子来回扯了扯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跟世子讨个恩典,他日世子另寻新欢,望看在云舒尽心服侍过世子一场的份上,不要把云舒欺负的太惨。” “刁钻。”薛恒佯怒地掐了掐她的脸蛋,“曹通是曹通,我是我,且我连你都降不住,哪有心思找别人。” “是么?”云舒倒在薛恒肩头,“世子可别骗我。” 薛恒微微侧过头,方便让云舒枕在自己的肩上,“除了这些呢?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我们还说了……”云舒目光一沉,“说了林慧。” “林慧?”听到林慧的名字,薛恒并不意外,反倒像等待了许久,终于听到云舒提及此人似得,“林慧死都死了,你们还提她做什么?” 云舒深深埋着头,努力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血腥味,“世子,慧娘她,不得善终……” 薛恒扫云舒一眼,“替她不平?” “云舒不敢。”云舒攥住薛恒的手腕,“云舒只是很同情她。” 薛恒一哂,用力箍了下她的腰道:“你别不是也在外面有个相好的吧?若真的有,我劝你趁早招出来。”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了云舒的衣带,云舒旋身一转挣脱薛恒的怀抱,顺势将衣带系好,嗔道:“世子浑说什么?再胡言乱语,我可要恼了。” 薛恒一哂,将解过云舒衣带的手搭上膝头,就那么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云舒避开薛恒的目光,道:“水快好了,世子想喝什么茶?” 薛恒想了想,道:“你上次给我泡的那个茶就很好。” 云舒:“那世子稍等片刻,我泡好了茶就过来。” 说罢欲说还休地看了薛恒一眼,退出了卧房。 珠帘窸窸窣窣在身后合上的瞬间,云舒收起所有表情,木然地向梳妆台走去。 银壶里的水即将沸腾,发出急躁的声响。云舒一把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取了一指甲盖的药粉,再从博古架上选了一小罐茶叶和茶盏,最后来到铜炉前,把烧得滚开的壶水提了起来,放在了双鹤莲云壶架上。 泡茶的流程烂熟于心,她却迟迟没有动作,只盯着指尖的那一抹红发愣。 茶叶在杯底渐渐舒展开来,释放出阴郁的红色,这是她特意选的正山小种,用以遮盖鹤顶红的颜色,可现下茶泡好了,她却还没下定毒杀薛恒的决心。 心仿佛掉进了铜炉里,被火灼烧着。云舒的双眼因指尖的红而染上了血,想着薛恒对她造成种种伤害,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 何如?何如? 她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 便伸出手,将那盏颜色正好的茶端了起来。 薛恒从卧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云舒对着一只青瓷斗笠盏出神的画面。 她双目微红,浑身紧绷,仿佛端着的不是一盏茶,而是什么可怕的不得了的东西。薛恒眼神蓦地一沉,足下无声地朝云舒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按住她的肩,却见云舒忽然转过身来,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世子,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卧房里等着我吗?” 薛恒沉默不语,只去看云舒的手,那美如玉兰的手立时伸到了他面前,将一盏散发着松香味的茶送到他唇边,“我制的茶没有了,这是敏儿妹妹代曹督宪送来的正山小种,说茶香味别具一格,世子尝尝怎么样。” 薛恒觑了觑眸,目光快速从面前的茶掠了过去,盯住云舒的眼睛。 云舒正笑吟吟的望着他,清澈纯净的瞳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薛恒遍布周身的寒气这才散了个干净,张开嘴,抿了那茶一口。 “还不错。”少时,他浅笑着答道,“但远不如你自己制的茶好喝。” 云舒飞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肚子里。 “这个不难。”她收回茶盏,“回头云舒再制些茶便是。” 说完,一手置于小腹前,一手将茶盏放在了茶托上,双目清凌凌地去看薛恒,微微一笑。 薛恒眸色一荡,上前一步揽住云舒的腰,“等你制好了茶,我再带你去骑马射箭好不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云舒将白皙柔软的双手搭在薛恒的肩头,“我制茶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三天后。”薛恒道,“三天后,我一定带你去围场。” “好。”云舒撒娇道,“世子可不能出尔反尔。” 薛恒勾唇,低头,吻住了云舒。 茶香气随着柔软的唇舌一并渡入云舒的口中,云舒娇|喘着承受,闭上眼睛,悄然攥紧搭在薛恒肩膀上的双手…… 这一晚自是无限恩爱,薛恒时而温柔时而霸道的手段折磨得云舒泪光点点,一身骨头化成了水,任由薛恒予取予夺。 —— 风露澹清晨,帘间独起人。 云舒醒过来的时候,薛恒早已经走了,床边只剩半盏冷了的茶,和两只掉在地上的布娃娃。 云舒将布娃娃捡起来摆放在床头,简单梳洗打扮过后用了早膳,之后整理花圃,打扫房间,又把先前买来的闲书翻出来看了看,做了些小点心,抬头一看漏刻,不过才熬过去一个多时辰而已。 这坐牢似的日子,她还要熬多久? 便让下人将她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都收走了,只躺在床上发呆,躺了一小会儿大脑放空,不自觉看向梳妆台的方向。 原本放在上面的胭脂盒,已经被她扔进花圃里,连带着里面的鹤顶红毒粉一起处理掉了。 她昨夜没有往薛恒的茶水里下毒,粘在指甲盖上的鹤顶红被她用第一泡茶冲洗了个干干净净,也冲刷掉了毒杀薛恒的想法。 且不论她是否能让薛恒将放了鹤顶红的茶喝下去,即便薛恒无比信任她,喝下了她亲手奉上的毒茶,死了。然后呢,她就能重获自由?就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了? 薛恒若是真的死在她的手上,她还有活路吗?薛恒的手下不会放过她,朋友不会放过她,整个英国公府上下更不会放过她。 届时,她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给薛恒陪葬的,若九族在此,还不得被英国公府全都杀了,再把祖坟掘了以泄心头之愤! 李珏想让她做他借刀杀人手里的那把刀,她却不能上李珏的当。 日子再难捱也比死了强,李珏不是说还会联系她么,她且静观其变,看看李珏还想做什么。 又捱过了整整一个钟头,云舒躺的浑身酸疼,便爬起来,拨弄了几下琵琶。 一首长相思稀稀拉拉弹了一半,便有下人前来询问:“夫人,厨房的人问夫人午膳想吃什么。” 云舒满腹忧虑,并无胃口,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什么都可以,我不饿,随便吃一点就好。” 下人领命而去,时辰一到,立刻去偏厅摆膳。 虽然云舒说她只想随便吃一点,但小院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主子,哪个下人敢敷衍对待。照例做了八菜一汤送过来,每一样都精致讲究,香气扑鼻。 云舒在黄花梨四翘足圆桌前坐下,拿起牙著,却仍旧提不起胃口。 厨娘厨艺超群,技法娴熟,做出来的菜品样式繁多,今日更是将一道松鹤迎客做得别出心裁,以黄瓜为松针,用樟茶鸭做树干,两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则是用荸荠做成的,颜色洁白,雕刻着细腻的纹路。 云舒望着那对丹顶鹤一愣。 丹顶鹤,鹤顶红……她隐隐联想到了什么,道:“今日的菜看着不错,是哪位厨娘做的?” “是新来的宋厨娘做的。”下人道。 “新来的?”云舒放下牙著,“带她过来,我要见见她。” “是。” 下人赶忙去了厨房,不多时便将宋厨娘带了过来。 “民妇宋香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宋厨娘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头深深埋进胸口,可云舒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那个在万福酒楼配合李珏装神弄鬼的妇人。 那一日,她扮作丢失孩子的母亲引她去见李珏,今日,她又摇身一变成了新来的厨娘,用一盘松鹤迎客引起了她的注意。 云舒不得不感慨这些权贵玩转的花样确实多,眼花缭乱的,令她这等升斗小民大开眼界,遂配合对方支走了下人,道:“是显王派你来的?” “是。”妇人道,“显王派民妇来问夫人一句,为何还不动手。” 云舒冷笑,“你先去帮我问问显王,我若杀了薛恒,还有命活吗?” “那夫人是想取消交易?”妇人道,“夫人,恕民妇多嘴说一句,想要摆脱薛恒的控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错过了,可就再也寻不着了……” 那妇人一壁说一壁上挑着一对妩媚的眉眼看云舒,目光阴潮,令人不适。云舒别过脸,思忖片刻后道:“三日后,薛恒会带我去东郊围场,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薛恒引到围场南面的山坳里去,不许他带任何侍卫随行,能不能趁此机会解决了他,就看显王的本事了……” 对话点到为止,云舒装模作样地赏了几两银子给她,让下人把她带走了。 妇人离开后,云舒始终惴惴不安。 强宠骄婢 第48节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对妇人说出了那些话,更不敢相信自己有胆子和显王勾结,设计取走薛恒的性命。 但她的的确确这么做了。 因为,这确实是显王亲手送来的机会,她若不拼死一搏,就要被薛恒带回丹阳老家,在薛氏宗亲的见证下,成为薛恒的妾。开始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困于深宅大院,继续过那仰人鼻息,不得自由的鬼日子。 这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既已作出决定,云舒便不再纠结,静静等待与李珏相约之日的到来。 三日后,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薛恒按照约定,带着云舒前往东郊围场。 洒满阳光的围场春意融融,山涧内,水流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云舒一进围场便扑进了花丛里,采摘野花编了两个手环,戴在了自己和薛恒的手腕上。 薛恒心情极好,兴致颇高,不见那一晚夤夜归来的阴戾模样,全程笑容满面,由着云舒胡闹,浑然不知当他带着彩色花环进入靶场时,将左达左英两个护卫吓成了什么模样。 “好久没有来射箭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云舒兴致勃勃地拿起之前用过的弓箭,来来回回比划了一番后终于找到了感觉,自信满满地拉开弓弦。 一箭正中靶心,她得意地回头看薛恒,挑衅似的眨了眨眼睛。 薛恒淡淡一笑,用带着花环的手领取了一张弓,同样射了一箭。 只听“嗖”地一声响,云舒的双眼尚未追寻到箭矢划破长空的痕迹,便见箭靶一晃,她射进靶心的箭可怜兮兮掉了下来,只留薛恒的箭在靶上。 云舒咬了下唇肉,抬眼瞪薛恒,“世子欺负人。” 薛恒收起弓箭,“我怎么欺负你了?” “世子何不跟我比弹琵琶呢?”云舒不服气道,“用自己的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又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弹弓,道:“世子若能射中我手里的铜钱,我才心服口服!” 便抬起双臂,朝天空中弹出数枚铜板。 铜板簌簌而落,好似那天女撒花,薛恒从容不迫地扬起长弓,在众人的注视下射出一支白羽箭。 箭矢从云舒的头顶窜了过去,穿过铜钱,刺入远处槐树的树干。侍卫飞快跑过去拔下箭,将箭头上的两枚铜钱取下来,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 一箭双雕。 靶场内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薛恒却似听不到一样,只笑眯眯地盯着云舒看。 云舒嗔薛恒一眼,带着弓箭翻身上马,赌气似得冲出了靶场。 第50章 ◎决绝跳崖◎ 微风随着越来越快的马蹄声化作尖刀割过云舒的面庞。 她半眯着眼睛,紧攥着缰绳,奋力驱策着马匹,朝位于围场南面的山涧奔去。 身后没有追兵,但云舒却觉得自己在逃亡。 心如拉满的弓弦一样紧绷,呼吸急促得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一样,她期待却又害怕,紧张却又无畏,只拼命地跑着,跑着,直到身后传来更加急迫的马蹄声。 不必回头看,云舒知道是薛恒追了过来。 她急忙加快了速度,不肯让薛恒追上自己,薛恒也十分识趣,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待到云舒放慢了速度,体力渐渐不支的时候,这才追了上去,朝她甩出手里长长的马鞭。 马鞭蛇一样紧紧缠在了云舒的腰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一股蛮霸的力量带到半空中,接着坠入薛恒的怀抱,坐在他的马背上。 薛恒迅速松开马鞭,从后面抱住了她,“跑这么快干什么?”他略带责怪地道,“出了危险怎么办?” 她忽略掉薛恒对她的关心,只在他的怀里喘着粗气,“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你倒是个喜欢寻找刺激的。”薛恒顺着云舒来时的方向继续策马往南,“还想玩什么?” “不玩了。”云舒望着被风吹起来的马鬃毛,“我身上全是汗,想去山涧里洗个澡。” 云舒的声音被颠了个七零八落,但薛恒还是听清了,他轻笑一声,“洗澡?光天化日,不怕被人看见?” “不怕。”云舒侧着脸问薛恒,“世子怕吗?” 薛恒不语,只是又轻笑了两声,接着抬起手,朝后扬了一下。 很快,云舒便听不到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了。 她暗出一口气,心却绷得更紧了,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放在油锅上煎的滋味,只因她想取身后那个将她拥抱在怀中的男人的性命。 她不敢再说话,只专注地望着前方,马匹冲出围场的瞬间,微风消散,迎接她的是阵阵鸟鸣,淡淡青草香,以及流水冲刷过石壁的哗哗声。 她无心欣赏动人的美景,而是小心的四处张望,观察是否有可疑之人的存在。 若显王愿意配合她的计划,早该安排了杀手埋伏在此处。 到时候,她只需要找个机会跑掉,就算跑不掉,被薛恒抓了回去,也可以解释说是受到了惊吓所致,慌不择路。 可她并不确定显王有没有派杀手过来,或许显王并不信任她,或许显王不敢冒险,如此一来,她的计划就付之东流了,即便她成功地让薛恒支开了护卫,独自一人带她离开了围场。 机不可失啊。 “看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着,薛恒猛地在身后问道。 云舒回过神来,装作好奇的样子说:“我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世子听到了吗?” 薛恒笑笑,浑然不知危险已然降临,“没听到,我只听到了你乱作一团的心跳声。” 云舒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却如何也压不住慌乱的心跳。 “怎么这么紧张?”薛恒只用一只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不是你说要在山涧里洗澡的吗?” 云舒一愣,心情紧张到顶点的她慢慢回过头,看了薛恒一眼。 薛恒犹在打量四周的环境,像是在为云舒挑选可供沐浴的风水宝地,见云舒转过脸来,便收回目光,带着一丝疑问去看她。四目相对之时,二人的瞳孔皆是一震,接着,薛恒快速抬起头,一脸警惕地朝前方望去。 云舒做贼心虚,又被薛恒狠狠瞪了一眼,紧张之余更添心慌。她忙坐正了身体,却觉大地剧烈一颤,仿佛地震了一般。 异相突发,薛恒猛地拽紧了手里的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对着长空发出一声嘶鸣,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云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栽,又向后一倒,脑袋重重地撞在了薛恒的胸膛上,晕晕乎乎险些滑下马背。薛恒伸手将她捞在怀中,凝视着空中莫名一点道:“何人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话音刚落,十余名蒙面刺客手持弓箭从树林里蹿了出来,对着薛恒云舒二人便是一通乱射。 这场景云舒早有预料,但当它真的发生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害怕了。她身边只有一个薛恒,而薛恒也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挥舞手中的马鞭,抽断了一支支刺向他们的弓箭。 沉重的马鞭的在他手里像是活过来了似得,蜿蜒如蛟龙,势不可挡,在薛恒的挥甩下化为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抵挡住了刺客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他们要杀薛恒,却也没想留下云舒的命! 眼见得箭矢近不得薛恒的身,几名刺客抽出佩剑,驾马朝他们杀了过来,另有两名刺客掷出数枚流星镖,直击薛恒命门。 薛恒抱着云舒跳下马背,抬手射出袖箭,便听半空中叮叮几声脆响,流星镖落地,投掷流星镖的刺客也被袖箭刺穿喉咙,倒在血泊之中。 “你找个地方避一避。”薛恒一挥衣袖,道,“我料理了这些人便去找你。” 说完飞身向前,与前来杀他的刺客缠斗在一处。 他手中只有一条马鞭,以寡敌众,却始终不落下风。他招式狠厉毒辣,身法轻盈诡谲,衣袂翩翩,足下生风,不消片刻功夫便将刺客杀了大半。 云舒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更令她紧张的是,左达左英等护卫已然带着人赶了过来,显王派来的刺客自然是高手,但这些人尚且连薛恒都敌不过,又如何抵抗侍卫的围剿。 果然,本就对刺客不利的形势在左达左英两兄弟的到来后彻底倒向薛恒,双剑一出,谁与争锋。薛恒淡定收式,一把丢开染满鲜血的马鞭,大步流星地朝云舒走去。 骤然涌起的狂风吹乱了他身上的黑袍,将他拉扯成一团风丝不透的乌云。他微微眯起双眼,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杀气未尽的眼神里隐隐带着对云舒的担忧,就那么坚定地朝云舒走了过去。 云舒的心随着薛恒渐渐逼近的脚步沉入谷底。 显王派来的刺客失败了。 只怕显王也没有想到,薛恒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高到众多高手都奈何不了他的地步。 危机解除后,她还如何趁乱逃脱?若被薛恒捉回去,查出她背后勾结显王的事,她还有命活吗?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她快速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将马背上的弓箭摘下来,架箭,引弓,将箭头对准薛恒。 薛恒一愣,倏然停下脚步,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她。 云舒浑身都在颤抖。 她回忆着薛恒教给她的要诀,将薛恒的心脏想象成靶心,闭上双眼射出了这艰难的一箭。 箭矢如梭,这一箭虽狠,却到底因云舒心里的顾忌而失了准头,射在了薛恒的左肩上。 而薛恒,硬是不避不闪地挨了这一箭。 他低头看了看肩上的箭,又抬头看了看朝她射箭的云舒,乌沉的眼底迅速掀起惊涛骇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去毁灭她。 云舒魂惊魄惕,弃了弓箭,驾马奔逃。 紧攥着缰绳的手臂泛起一阵阵密密匝匝的疼,仿佛中箭的人不是薛恒,而是她。云舒什么都不愿想,什么也不敢想,只拼命地往前跑,生怕有人追上来。 缠斗依然在继续,即便她脑中一片嗡鸣,仍旧可以听到兵器相击的声音与阵阵惨叫声。她不可遏制地颤栗起来,希望那些刺客能多拖延一会儿,这样就不会有护卫敢来追她了。 可偏偏凌风带着人追赶了上来。 云舒浑身一凛,玩命似得抽打缰绳,马儿吃痛,奋力奔跑,却始终无法拉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 眼看的凌风就要追上她,云舒当真连自戕的心思都有了,她忙拔下玉钗攥在手中,想着宁死不屈,绝不再落入薛恒的掌中。 “请夫人放弃反抗,跟奴才回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凌风已追赶了上来,他亮着剑道,“若夫人执迷不悟,奴才只得失礼了。” 云舒不语,只一味地往前跑,见状,凌风毫不犹豫地挥下长剑,割伤了马腿。 马儿痛吟一声摔倒在地,将云舒从马背上甩了出去。云舒痛得眼冒金星,却还是飞快地站了起来,踉跄地往前跑。 可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面前是悬崖峭壁,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水,身后,是凌风和他带来的数十护卫。 凌风将佩剑收回剑鞘,抬脚便向云舒走来,云舒忙举起手中的玉簪,“不许过来!” 她将玉簪抵在喉咙上,“再向前走一步,我就刺穿自己的喉咙。” 凌风只得停下脚步,目光牢牢地锁定着云舒的身影,道:“夫人,跟奴才回去吧,主子在等你。” 云舒手一抖,冰凉的玉簪立刻从她的颈上划了过去。 她没有受伤,却感觉周身的血液不断地往外涌,慢慢带走了她体内的温度。薛恒在等她?不,那分明是魔鬼在等她,地狱在等她!回去?她回去干什么?受死吗? 强宠骄婢 第49节 就算死,她也要死的自由,死的有尊严,死的让薛恒明白,她从来没想过要当他的妾! “我死也不会回去的!”她一把丢掉手里的玉簪,决绝地望着凌风道,“告诉薛恒,他毁我半生,我还他一箭,自此一笔勾销。天涯陌路,今生今世,不必再相逢。” 说罢,转过身,毅然决然跳下山崖,只留一支断了的玉簪在悬崖之上…… —— 白日里春风和煦,温暖舒畅的东郊围场此刻笼罩在一片浓重的暮色之中,安静像一座巨大的坟茔。 官员相继抵达,重兵把守在外,一具又一具死尸抬出来,一个又一个犯人押进去,令本就压抑的气氛越发紧张,胆小一些的官员忍不住抱头痛哭,生怕死在围场里面。 薛恒办案一向剑走偏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嚣张到将围场变刑场。 又一名刺客抵挡不住刑罚,死在极刑下后,左达从血泊中捡起一枚流星镖放在白帕上,走到了薛恒的身后。 夜色如墨,漆黑一片,连点点星光也消失在黑暗之中。黑衣乌发的薛恒孤身一人站在山崖边,几乎与夜幕相融,唯独一双眼睛犀利明亮,寒星一般散发着迫人的光芒。 “世子,他们坚称是天龙门的弟子,不受任何人指派,来济东刺杀世子,为的是灭门之仇。” 左达一壁说一壁将流星镖高高举起,拿给薛恒看。 薛恒全程一动不动,只道:“把这些人的尸首收拾收拾,都给显王送过去。再告诉显王,天龙门的高手早在我年少行走江湖时杀干净了,他若想用江湖势力除掉我,还是找其他门派的人好。” 左达:“奴才遵命。” 薛恒:“江赦和司徒锦到了吗?” “到了。” “把人带上来。” “是。” 不多时,江赦与司徒锦一同被侍卫押了过来。 两人官居要位,在济东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何曾如此狼狈过。见了薛恒,江赦一脸气愤地道:“钦差大人,你这是何意?我等好歹是朝廷命官,何时成了钦差大人的阶下囚!” “江大人,稍安勿躁。”闻得江赦的声音,薛恒慢慢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现在还不是,但马上就是了。” 江赦闻言一愣,再一看薛恒的表情,险些瘫坐在地。 他俊美非凡的面孔上毫无血色,苍白惊诡,骇人心弦。望向他的眼神更是不含一丝温度,冷冰冰的,像在打量着一个死物。 江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还敢说什么挑衅不满的话,低下头,咽了咽口水道:“不知钦差大人叫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薛恒不错眼珠地盯着江赦,不徐不疾地说道:“江大人,本官做事,一向是先礼后兵。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也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非但不自首认罪,还跑去给显王通风报信,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本官办案,你说,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江赦猛然抬头,眼珠子抖了抖道:“下官不明白钦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恒不耐烦地一垂眼,“我的意思是,你们若是能像巡抚大人一样识时务,好歹还能落个好一点的下场,可你们偏不,那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可下官是清白的啊!”江赦悲愤地道。 “清白?”薛恒冷嗤一声,“难道不是你一次次的给郎英韶施压,不许他将当年的真相公布出来,阻拦他为天下学子讨回公道的路吗?不是你暗中寻找郎孝安的下落,想要杀了他,除掉本案最重要的人证吗?” 说罢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掌心内的半截玉簪,道:“你要找的人,现下就在本官手里,他既没疯也没傻,整个人好得很。本官这两天有些忙,忘了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江大人了,江大人不会生本官的气吧?” 江赦周身一震。 “你找到郎孝安了?”想到郎英韶一案最重要的证人已经落入薛恒的手中,江赦顿然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薛、薛大人,下官是无辜的!下官是被逼的呀!恳请大人网开一面饶下官一条性命!下官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薛恒一脸厌烦地闭了下眼*睛,攥着断钗走到了悬崖边上。 午夜寒风乍起,吹落一地白霜,湍急的河流发出悲凉的呜鸣,更添萧寂之感。薛恒垂眸俯视着幽暗的崖底,道:“我正想找个人帮我试一试,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那便有劳江大人了。” “什么?”江赦面色顿白,“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死的!薛恒,你敢杀害朝廷命官!” “本官只是在帮显王寻找替死鬼罢了。”薛恒头也不回地道,“你江赦不是对显王忠心耿耿吗?那你就去死,你死后,显王自会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你身上,死无对证,显王方能金蝉脱壳。” 江赦瞠目结舌,盯着薛恒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他何尝不知济东早已在薛恒的掌控之下,何尝不知显王方寸大乱,在寻找合适的替罪羊,可他并不想当这个替罪羊,他帮着显王一党的人干了那么多脏事,为的就是关键时刻他们能救他一命。 可薛恒却要他死,即刻去死! 江赦摇头大喊:“你这是滥用私刑,公报私仇!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薛恒来处置我,我要进京,我要面见陛下!” 薛恒抬起头,冷冷扫了江赦一眼。 他不耐地揉了下掌心,轻轻一挥衣袖,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江赦按住,拽到了悬崖边。 从崖底涌上来的寒风粗粝地刮过江赦的脸,江赦拼命地往后躲,却被侍卫死死按着,动也动不了。 他近乎崩溃,“薛恒,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赦话音刚落,便见凌风与几名侍卫押着名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妇人走了过来,站在崖边上。 “世子,这便是那一日在万福酒楼见过夫人的妇人,逃到了淮河岸边,企图坐船离开,被奴才抓了回来。” 薛恒抬了下手,凌风立刻扯住妇人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 妇人鼻青脸肿,显然挨了打,表情绝望,似已认命。薛恒扫了那妇人一眼问江赦,“认识吗?” 江赦咽了咽口水,没敢说话。 薛恒不由地发出一声冷笑,“真是没想到啊,那万福酒楼居然是江大人给显王修得情报站,专门收集济东及两淮地区的信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并连本官都糊弄了过去。” 说着上前一步,俯身,狞笑地盯着江赦苍白的脸,“你在我的眼皮底下玩花样,弄丢了我的人,我要你死,难道不应该吗?” 江赦仰着头,浑身颤栗,宛若见了罗刹一般。 他怔住的瞬间,妇人已然被侍卫拽了起来,推入崖底。他连个声响都没听到,一条人命便在他眼前消失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包围,江赦筛糠似得颤抖起来,“不,不不!我错了,薛大人,薛世子,我错了,真的错了!你饶我一命!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说罢挣开侍卫的手,一点点跪行至薛恒脚边,疯狂的哭求,磕头。薛恒目光怜悯的望着江赦,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森无情的,“江大人,不是任何人都能一再有机会的,你没机会了,非死不可。” 不必他下令,左达立刻走了过来,从侍卫的手中一把提起江赦,将他丢下悬崖。 幽黑的山谷一口将江赦吞噬,无声的将他拽入滚滚河流中,不知过了多久,崖底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薛恒便命道:“去看看死了没有。” 左英立刻带人前去查看,另有侍卫走了过来,将早就吓昏了过去的司徒锦抬走了。侯在一旁的凌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奴才办事不利,没能看护好夫人,自断一臂谢罪。” 他抬掌击向左肩,接着闷哼一声,皱着眉起身退下。 薛恒全程无动于衷,左达却忍不住小声唤了句,“世子。” 闻言,薛恒猛地闭上眼睛,握着断钗的手狠狠攥住,双臂微颤,整个人好像一张快要崩断的弦。 见状,左达急忙闭紧嘴巴,什么都不敢说了。约莫半炷香后,左英急匆匆带着侍卫回到崖边,小心翼翼地站在了薛恒身后。 “怎么样?”薛恒寒声问道。 左英看了哥哥左达一眼,低下头回道:“溺毙于河水之中,死相凄惨。” 薛恒停止颤抖,安静得宛若化成了一块崖石,与身下的崖壁相连。 他微微低下头,目色沉沉地望着那被夜色浸染得浓黑的崖底,杀气丛生。他很久都没有这么想杀人过了,可该去杀谁呢?杀了显王,杀了显王的党羽,杀了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还是杀了她! 她怕是已经死了呵? 陡峭的悬崖,湍急的河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跳下去还有命活吗?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干净!她是该死,却不能这样死去,她若死,也当死在他的手上! 她是那么的狡黠,那么的胆大妄为,明明知道他的逆鳞,却还要去触碰! 恨意翻涌,却偏偏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她笑颜如花的摸样,她射出的那一箭犹在隐隐作痛,他这么疼,她却一无所知,这叫他如何能忍! 如何能忍! 他发狠地攥紧双拳,令那一截断钗化为齑粉,流逝于掌中,他摊开掌心,道:“她可留下只言片语?” 左达左英一听便去看凌风,凌风扶着断臂,一脸为难地道:“夫人让奴才转告世子,世子毁她半生,她还世子一箭,自此一笔勾销。天涯陌路,今生今世,不必再相逢。” 薛恒蓦地闭上双眼,收紧双拳。 左达匆忙上前一步,盯着薛恒的左臂道,“世子,你的伤口流血了。” 几滴鲜血顺着袖口流出,滴滴答答落在山崖上,薛恒不以为意,慢慢睁开眼睛,道:“吩咐你们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吗?” 左达拱手,“世子放心,一切事宜都已安排妥当。” “好。”薛恒道,“让曹总督封锁济东及两淮地区的河道,告诉他,此女身背要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左达应道。 薛恒目光阴鸷,再命道:“另加派人手在崖底及河岸两边搜寻,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她若敢反抗,便处置了她!只是要留一口气给她,带她回来见我!” “是。”左达道,“奴才遵命!” 第51章 ◎死里逃生◎ 引起轩然大波的济东屠官案最终落下帷幕。 真相一出,民众一片哗然,大家既同情被李代桃僵的弟弟郎孝安,又同情想要为弟弟讨回公道,却遭到官员打压迫害的哥哥郎英韶,最后一致唾骂腐败官员,万民上书请求朝廷严查此案,绝不姑息任何一个涉案官员,还广大莘莘学子一个碧海蓝天。 两日后,一百三十八名涉案官员在全国各地相继落网,官府动作之迅猛,涉案人员之多令人咂舌。另有十余名高官被押解入京,等待他们的将是三司会审,与法律的严惩。 济东署衙内,薛恒正带领部下整理供词,归档,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紫官袍,虽已两夜不曾合眼,依旧精神矍铄,游刃有余地进行着收尾工作。 “司徒锦招了吗?” 薛恒手里拿着一份案卷,问。 “招了。”一旁的左英答道,“他生怕也被世子丢到河里去喂鱼,把这些年跟着江赦干下的腌臜事全抖搂了出来,招了个干干净净。” “郎孝安呢?” 左英:“已经见到崔大人了。” “嗯。”薛恒面上波澜不惊,“那就等待三司会审。” 左英拱了拱手,继续道:“世子预料得不错,显王那边,正想尽一切办法把脏水往江赦身上泼。但张巡抚把什么都招了,只怕他想脱罪也难。” 薛恒冷笑,又问:“那个小太监呢?” 左英:“已经交给怀公子了。” 薛恒将案卷交给身后的官员,“告诉薛怀,看准机会,别浪费了这颗好棋。” 强宠骄婢 第50节 左英:“奴才明白。” 薛恒挥手命左英退下,踱步至大堂外,望向仪门外。 他等待的人还没来。 除了在围场发生的那点小意外,此次济东之行尚算圆满,显王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洗刷不清科举舞弊,扰乱朝纲的罪名,再加上谋杀钦差,贪污受贿,勾结,迫害地方官员,足够判死刑的了。 更何况,他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他手下的人还将当日梁王举兵宫变,帮助梁王逃出皇宫的小太监找了出来,更添了一把火。 那小太监是宜妃宫里的。梁王宫变失败窜逃时,遇上了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显王,显王命该太监换上梁王的衣装跟随部分叛军引开羽林卫,又命亲兵助梁王逃之夭夭。 小太监十分机敏,寻找机会甩开叛军,爬狗洞逃出了皇宫,薛恒的手下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混成了隍城庙一带的乞丐头子,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宜妃宫里的太监。 可惜,这事不是他想不承认就能不承认的。 薛恒势必要让他去面见皇帝,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到时候,显王的身上便会多出一条犯上作乱,助纣为虐的罪名,这在皇帝心中,可远比敛财受贿,戕害官员严重多了。 若这一番较量还不能顺利铲除显王,薛恒当真要怀疑那显王是猫变的,有九条命。 思忖间,一鹤发苍苍,精瘦干练的老者跟随左达走了进来。 老者踏进仪门时左左右右看了看,表情拘谨,似乎十分不自在,薛恒见状立刻迎了过去,“翁庄主,好久不见了。” 翁清闲看见了薛恒,神色这才松弛了些,紧走几步来到他面前,“薛公子,数年未见,别来无恙?” “一切如常。”薛恒引翁清闲进入正堂,“请。” 翁清闲抬步而入,皱着眉道:“官府里面就是压抑,老夫一进来,就浑身不自在。要不是来见你,就是八抬大轿抬我来,我都不进来。” 薛恒笑笑,道:“这里面,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翁庄主不必顾虑,把这儿当做骨犀洞便是。” “话虽这么说,终归是不一样的呀。”翁清闲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望着薛恒道,“薛公子,你冒险约我到济东相见,所为何事?” 薛恒道:“我到济东来,一是为了显王,而是为了翁庄主。” “哦?”翁清闲道,“此话怎讲?” 薛恒便让左英呈上了一把赤铜色的宝剑。 翁清闲一见那剑便站了起来,双手接剑,颤抖不止,他激动地问薛恒:“你如何找到老庄主的剑?” “自是费了一番功夫找到的。”薛恒道,“有了这把剑,何愁无法重振万剑山庄。” 翁清闲听罢,瞬间红了眼眶。 他捧着剑,一脸感慨地说道:“昔日老庄主惨遭仇家暗算,死在乱剑之下,镇庄宝剑不知所踪,少庄主下落不明,门下弟子凋零。翁某舔居庄主之位,却无力重振万剑山庄的威名,如今有镇庄宝剑在手,心中的这口郁气方散了些。” 说罢朝薛恒一拱手,“多谢薛公子,老夫必不负薛公子恩情,重振万剑山庄。” “翁庄主客气。”薛恒一指左英身旁的三只半人高的红木箱子,道,“这是薛某的一点心意,请翁庄主笑纳。” 左英随即打开一只木箱,只见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全是金元宝。 翁清闲吓了一跳,拒绝道:“这大大不可!” 薛恒一哂,道:“有何不可?薛某好歹也算万剑山庄的外门弟子,为师门效力,天经地义。” 他如此一说,翁清闲便不好意思拒绝了,自嘲地笑了一声后望着薛恒道:“若老庄主一早知晓你是英国公世子,只怕当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你这个外门弟子。” 薛恒笑笑,未语。 翁清闲:“世子身上的蛊毒……” 薛恒抬起眼,“这便是薛某见翁庄主的另一个目的了。当年,老庄主为了帮我压制体内蛊虫的毒性,给我服下了万毒丹,不知此药可还有效?” 翁清闲道:“把手给我。” 薛恒依言照做,翁清闲认真把脉,问:“世子最近感觉身体状况如何?” “并无异样。”薛恒道。 翁清闲点点头,不多时,收回搭在薛恒脉上的手,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世子要早做准备。” “准备棺材么?” 翁清闲啧了一声瞪他:“自然是寻找解毒的办法!” 薛恒淡淡一笑,一脸平静道:“都是年少无知时闯出来祸事,若有一天因此毒而死,在下亦无话可说。” 翁清闲听得痛心疾首,“世子此言差矣,老庄主当日便说,只要能找到神医谷的肖神医,此毒便可解。”说完叹了口气,“只是那肖神医避世多年,不知去向何方。” 薛恒整了整衣袖,没接话。 翁清闲又道:“老庄主给你的万还丹,可还有富余?” “没了。”薛恒道,“最后一颗,赏给我的一个丫鬟吃了。” 翁清闲倒吸一口凉气,“这丫鬟命悬一线?” “她晕船。”薛恒道。 翁清闲目瞪口呆,急得直拍桌子,“世子这是将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吗?一旦毒蛊发作,那万还丹可是能救命的呀。” 薛恒不以为意,淡道:“庄主刚才不是说,距离毒蛊发作还有一年的时间么?” “以防万一呀!”翁清闲瞪着眼,“还有,世子近日来是否神思倦怠,焦虑难眠。老夫察觉你脉象迟弱,这是情志失调,肝郁化火之症!” 闻言,薛恒双眸一垂,道:“许是在济东的这段时间太累了,修养一阵子便好了。” 翁清闲便不再说话,自行取了纸和笔过来,书写药方,薛恒则坐在一旁默默喝茶,静默间,凌风躬身而入,立在了薛恒的身侧。 薛恒面色一沉,抿唇,放下茶盏道:“查到什么了?” 凌风便从怀中取出一个胭脂盒,递给了薛恒。 “这是今早从院子里挖出来的,里面似乎装过什么东西,特拿来给主子看看。” 薛恒接过胭脂盒,打开看了一眼后交给翁清闲,“烦请翁庄主给掌掌眼。” 翁清闲二话不说拿起了胭脂盒,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用指腹在内壁里反复摩擦,取出一点残余的红色粉末看了看,面色一变,道:“是鹤顶红,且是毒性最为猛烈的那一种。” 堂内诸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薛恒,薛恒则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条案上的茶盏,若有所思。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却无端端叫人害怕,“鹤顶红么?”少时,他凉凉地问,“谁给她的?” 凌风道:“已经被世子处死的那名妇人,显王安插在济东的细作。” 薛恒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仿佛想起了什么的他蓦地一笑,“有意思。” “有人想给你下毒?”翁清闲道,“可惜对方不知道你体内有万毒丹,有此药在,什么毒都毒不倒你。” “也不一定吧。”薛恒冷笑着道,“有一种毒,无色无味,毒性却猛烈到侵入骨髓,连我内体的万毒丹都抵抗不了。” “哦?”翁清闲好奇地问,“什么毒。” 薛恒不语,只是默默攥紧了手边的茶盏,目光变得阴鸷。 堂内的气氛渐次紧张下来,任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便是千里迢迢而来的翁清闲也不敢再说话,只听“砰”地一声响,薛恒手里的茶盏碎成一片残渣,左肩上隐隐有鲜血渗出,顺着袖管蜿蜒而下。 翁清闲看得触目心惊,“你受伤了?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 薛恒狞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说罢抬眼去看凌风,“还没找到那贱人么?” 凌风垂下头,“已经加派人手全力搜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让下面的人都警醒些。”薛恒咬牙切齿,“那贱人狡猾得很。” “是。”凌风躬身退下。薛恒扫了眼余毒尚存的胭脂盒,默默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云舒在一间茅草屋里缓缓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之处,俱是一片片枯黄的草,和堆得乱七八糟的木头,草药。她隐隐有些头疼,想要坐起来,却发现骨头散了架似得疼,手和脚都使不上力气,气虚乏力,宛若死人一般。 但她呼吸尚在,五识俱存,分明还活着。活着,可真好啊…… 当日不管不顾纵身一跃,她当真以为自己又要死一次。这几日,但凡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回想跳下悬崖的那一瞬间,身体砸向水面时传来的剧痛,冰凉的河水将她吞噬的绝望。她睁不开眼睛,辨别不了方向,奋力挣扎却一直往下沉,想要呼吸,却被河水呛得窒息,最后在无尽的恐惧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时,她便躺在了这座茅草屋里。 救了她的人是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子,不经常住在茅草屋,只偶尔来看看她,给她敷药喝药。他医术高明,但很少说话,从不主动问她什么,只默默记账,说以后要让云舒还上她欠他的银子。 这着实令云舒有些为难,为了方便逃跑,且不被薛恒怀疑,她只藏了些银票在身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佩戴的首饰。可如今银票化在了河水里,珠钗玉环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除非她找到挣钱的方法,否则怕是还不上这笔债。 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当下是否安全,有没有成功逃出薛恒的魔掌。 便想出去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看看自己身处何方,毕竟这两天她一直躺在床上,躺的不知天高地厚,分不清南北东西,她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正晃晃悠悠的坐起来,扶着炕沿想要下地时,一样貌清秀,瘦瘦高高的男子背着个竹筐走了进来,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她。 云舒一眼认出救命恩人,“恩公,你来了。” 男子放下竹筐往地上一坐,一边翻腾草药一边道:“别叫我恩公,我姓肖,叫肖焕。” “肖公子。”云舒礼貌地改了称呼。 肖焕皱着眉毛耸了耸肩,“也别叫什么肖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在家排行老六,你就叫我六子吧,六哥也行。” “好。”云舒在两个称呼中选择了后者,“那个,六哥,咱们这是在哪啊?” “在山坳里,离你落崖的地方很远,还算安全。”肖焕将几样新鲜采来的草药扔到药炉里,“不过很快就会不安全了,官兵很快就会发现这里。” 云舒的心咕咚一沉。 她默默攥紧炕上被压得紧实的茅草,极力保持着镇定道:“官兵?你见到官兵了?” “对啊。”肖焕道,“我救你的那天晚上就见到了,要不是把你藏在狼窝里,你当夜就被抓回去了。还好你身上没几斤肉,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把你弄到山坳里来。” 云舒一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额头上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的,似乎快要裂开。 她被肖焕救了以后一直昏昏沉沉的,几次想开口问他,都因身体不适放弃了,可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薛恒是一定会找她的,活要见她的人,死要见她的尸。 换言之,她的处境依旧很危险,一点也不安全。 想到这里,云舒当真是如坐针毡,恨不能插上翅膀从这里逃走,她急忙问肖焕,“我昏睡了几天了?” “两夜两天。”肖焕道,“再不清醒过来,我就要把你丢回崖底了。” 云舒一凛,忍不住多打量了肖焕几眼,见他一脸严肃,不似在开玩笑,谨慎了些问道:“你知道我被官兵追赶,还敢救我?” “我救你的时候不知道有官兵追你啊。”肖焕懊恼地说,“我都背着你走了一半了,官兵忽然找了过来,我若不带着你藏起来,被官兵一并抓走还能解释清楚吗?此刻怕是已经被关进大牢了!”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舒一眼,“那可不是一般的官兵,我们寻常百姓可得罪不起。” 云舒听罢一阵哽咽。 强宠骄婢 第51节 肖焕说的这些她都记不起来了,却打从心里里感激他,毕竟,若没有他的帮助,她要不已经见了阎王,要不又落回薛恒的魔掌。 便有些不好意思,握住了双手问:“那你……不害怕吗?” 肖焕翻了个白眼,“救都救了,害怕有用吗?” 他往药炉里添了两根草药继续道:“再说了,我又不时常待在这里,发现官兵搜捕过来,我提前跑了就是,他们把你抓走了,我搬回来接着住。” 云舒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愣了好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肖焕撇了下嘴角,安静地熬药去了。 茅草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云舒揉了揉胳膊腿,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走到屋外转了转。 茅草屋外空空荡荡,除了几个晾晒草药的架子和灶台,锅具,什么都没有。连绵起伏的群山将她环抱,弥漫着青草香的空气将她围绕,除了虫鸟蝴蝶,以及在茅草屋里熬药的肖焕,一个活物也没有。 真是够清净的,就是心里乱七八糟。 云舒尽量忘却薛恒这个人,只提醒自己要赶紧逃,当然,逃命的前提是养好身体。 遂去看熬药的肖焕,“药好了吗?” 肖焕瞥她一眼,“好了。”他将药倒在破陶碗里,“一听这口气就是使唤人使唤惯了的,不过,你体内有大量寒药,是给人做小的吧?” 云舒面上一青,苦笑,“是给人做奴的。” 肖焕闻言一愣,放下陶碗,从地上捡起只笔,沾了沾口水,在身后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写起来,“麻黄二钱、桂枝三钱、防风三钱、羌活一钱……” 他拍拍木板,“记得付钱。” 云舒走过去,拿起陶碗老实巴交地说:“我没钱。” 肖焕难以置信,“你偷跑出来没带钱?!” “嗯。”云舒抿了口滚烫的汤药,“我什么都没带。” 肖焕震惊了,瞪大了眼睛问她:“户籍呢?路引呢?也没带?” 云舒:“没有。” 肖焕目瞪口呆,含着笔杆上下将她一打量,皱着眉问:“你什么都没有,是打算挖个洞自己把自己埋了,还是躲到深山老林里当野人?” 云舒低着头往碗口吹气,没说话。 她是故意没带户籍路引的,因为她发现那玩意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反而可能成为暴露她行踪的罪魁祸首。 连云城之行便是最好的例子,她算是明白了,只要她跟官府打交道,必然逃不过薛恒的耳目,因为此人手眼通天,势力范围大得可怕。 “说话啊,你真想找个地方当野人的话,我还能帮你选个山头。”见她不吱声,肖焕不耐烦地催促。 云舒低头看他,“当了野人我还怎么还你银子?” “野人也是人,也有手有脚啊。”肖焕梗着脖子道,“等你养好了身体,去山上挖草药抵债,我的药可不是白吃的!” 说完将笔往头发上一插,嘴里念念有词地站起来,“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世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就不采什么夜幽灵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背起竹筐,便是要走,云舒忙闪到一边把路让出来,“六子哥,你今天话倒是多了些。” 肖焕翻着白眼晃晃悠悠走出去,“那是因为你病好了,你前两天看着半死不活的,我还一个劲跟你说话,我是有毛病么?” “还有,我是六哥,不是六子哥,你这女人把脑子摔坏了哦?” 云舒涩然一笑,“我记错了。” 肖焕收回白眼,头也不回地朝云舒摆了摆手道:“饿了自己想办法找东西吃,五脏庙的事,我可不管。” —— 山中一日不觉长。 肖焕离开后,云舒发了好一会儿呆,又在周围走了走,认了认路,挖了点野菜,摘了点野果后就回去了。 她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此地目前还算安全,出去了便是自寻死路。 心事重重地吃了两个酸不溜丢的野果子,正想把野菜煮一煮,也填进肚子里,忽听咯吱一声响,房门被人推开了。 云舒吓了一跳,站起来问:“什么人?!” “别喊,是我。”肖焕背着个大竹筐,垂头耷耳的走进来。 云舒长舒了一口气,“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肖焕放下竹筐,一屁股坐在炕上,踢了鞋子道:“我确实没想回来,可惜,我走不了。” “为什么走不了?”云舒问。 肖焕搬起脚丫,一边将脚上的泥巴枯草扣下来扔在地上,一边愁眉苦脸地跟云舒抱怨:“官府封锁了河道,山路,围场四周全是官兵,不许任何人进出。” 云舒面色一僵,眼神像被吹熄的灯笼一样立时暗了下来。 肖焕朝着脚丫吹了吹气,“他们应该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你还是赶紧想办法逃命吧。” 说完放下脚,歪着头看了云舒一眼。 见她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脚边还放着一锅冒着热气的野菜,嗤笑一声出言提醒:“你煮的东西有毒,不能吃。” 第52章 ◎遇到官兵◎ 云舒闻言一愣,慢慢回过神来,“有毒?”她低头看着陶锅,“这不是山里的野菜吗?” “这是断肠草,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趁热吃了。”肖焕说着一顿,“不过你吃了也没什么用,因为你体内除了大量寒药外,还有少量的仙丹,那仙丹余威尚存,或许可以救你一命。你要真想服毒自尽,我就帮你加大药量,保证药到命除,一命呜呼。” 云舒越听越头疼,心想这肖焕明明长得白白净净,清秀俊朗,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难听,“我体内有仙丹?”她问,“什么仙丹。” 肖焕双手放在后脑勺下面,懒洋洋道:“一句两句跟你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很厉害的保命药丸,你理解成太上老君练的仙丹就行。” 说完不忘转过头来调侃云舒一句,“你这奴仆混的不错,还有仙丹吃。” 云舒狐疑地望着肖焕,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肖焕念叨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 那不是仙丹,而是薛恒给她服下的一颗药丸。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像薛恒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灵丹妙药弄不到手里,对他而言,救人和杀人一样简单。 便不再多想,而是盯着那一锅断肠草道:“我只是想填饱肚子罢了。” “真可怜。”闻言,肖焕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一张干巴巴的饼。 他把饼递给云舒,“给你张胡饼吃吧,这原本是我留着在路上吃的,拜你所赐,我也走不了了。” 饥肠辘辘的云舒接过胡饼,“谢谢。” “不谢。”肖焕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五文钱,记得记在账上。” 云舒呆了呆,“嗯,我知道了。” 她小口小口的啃着手里凉透的胡饼,等她吃完了,天幕也暗了,独占一张草炕的肖焕也睡着了。 漫长的夜晚又来到了。 云舒从地上扒拉出一块烧黑了的木头,一笔一划地在木板上写下了胡饼,五文钱。又掰着手指头将账目核算了一番,愕然发现她已然欠下了肖焕十八两二钱多银子。 他的药可真够贵的,转念一想她的命是他的药救回来的,便又觉得物超所值。随即扯了张草席过来,疲惫,却又提心吊胆地在草席上睡下。 一夜噩梦缠身,心惊肉跳,加之草席冷硬,没有铺盖,云舒这一晚睡得格外难受,直到后半夜才睡熟了。 朦朦胧胧中,她隐约察觉到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猛地打了个觳觫,睁开眼坐起来道:“谁!” “我!”肖焕俊秀的面庞闯入她眼中,“别睡了,官兵来了!” 云舒吓了个魂飞魄散,她一个猛子爬起来,害怕的四处张望,“官兵在哪?” “哈哈哈!”肖焕在她耳边放声大笑,“瞧把你吓得,我吓唬你玩呢,没有官兵。” 云舒双腿一软,面无血色地滑到地上。 “你可真够无聊的。”缓过劲来的云舒白了肖焕一眼,“吓唬人好玩吗?” “谁让你睡到现在还不起!这都什么时辰了!”肖焕含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到云舒身边,“你就这么在我床边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夜?胆子可真够大的。就不怕我是坏人?” 云舒松开头发用手慢慢梳理着,一边回魂一边有气无力地对肖焕道:“不怕,更可怕的人和事我都经历过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你可真行。”肖焕便道,“穿好衣服,梳好头发,跟我走吧。” “干嘛去?”云舒抬头问。 肖焕拾起两个锄头背起竹筐,“跟我上山采草药去,抵债!” 清晨的山谷幽静清新,吸入肺腑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甜的。 云舒背着小竹筐,拿着肖焕给她的锄头深一脚浅一脚踏进深山老林,四处寻找草药的踪迹。简直难以相信,前些天她还是朝廷命官身边的娇婢宠妾,如今便成了背着一身债,被债主催着上山采草药的采药工,真是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肖焕一直走在她的前头,不时把采到的草药扔到她面前,让她用来对比,甄别。很快,肖焕就采到了半筐草药,云舒也挖到了四五根,当她将辛苦采来的草药交给肖焕时,肖焕气得发出一声冷笑,“整整一个时辰,你就采到这么一点?” 云舒点点头,一脸不好意思的说:“我很难分清楚这些绿色的草,总觉得它们长得差不多,所以采的慢。” 肖焕抖搂起来云舒采的草药,一脸恨铁不刚地说,“这顶多值五文钱,你努力一点,待会太阳升高了,咱们就得回去了。” “哦。” 云舒只得振作精神,继续跟着肖焕漫山遍野地挖草药。 肖焕动作麻利又敏捷,上山攀岩,信手拈来,灵巧得像一只岩羊。当他再一次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一株长在崖壁缝隙间的石碎补拔下来,洋洋得意地扔到云舒面前时,云舒忍不住鼓起了掌,接着被不远处的一朵形似昙花,绽放在一从桑麻草中间的蓝色小花吸引去了目光,站在原地发愣。 肖焕单手攀着崖壁,*转过身来看云舒,“你瞅什么呢?” 云舒抬起手指了指那朵蓝色的小花,“那里有一朵花很好看。” 肖焕一脸不屑,“花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云舒道,“是蓝色的。” “蓝色的?”肖焕立马来了精神,“你说的那花在哪?” 云舒耐心地给告诉他,“就在你的左手边,那片桑麻草里。” 肖焕飞快移动过去,用锄头锄掉桑麻草,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蓝色小花从石峰里挖了出来。 “天,居然真的是夜幽灵!”他捧着花,满心欢喜地对云舒道,“你这女人虽然是个扫把星,却也有点运气,歪打正着帮我找到了夜幽灵!” 云舒不知道夜幽灵是什么,却十分开心能帮助到肖焕,她展颜一笑,淡淡道:“那也是你自己的功劳,若非你爬到了山崖上,我绝无可能发现这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 强宠骄婢 第52节 肖焕闻言未语,珍重地将夜幽灵收起来,纵身一跃跳到云舒面前。 云舒后退两步望着肖焕,肖焕整整竹筐,道:“走吧。” 俩人继续迎着太阳往前走,即将走出山坳的时候,云舒听到了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水流声,忍不住驻足问:“是快要到河边了吗?” 肖焕回头看她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山崖,“那便是你坠崖的地方。” 云舒愕然。她提着心慢慢走到山边,意外地发现两山之间相隔得那么遥远,远到连河流都变得狭窄,只隐隐看得到一条缠着山体的蓝色玉带。 她遥望着那条玉带,不禁回想起那一晚决绝跳崖的场面,心不免一沉,绷紧了面孔,嗓音生涩地问:“这两座山离得这么远,你是怎么把我带过来的。” 肖焕双手抱胸,轻飘飘道:“一开始用肩扛,后来用野猪驮。” 他说得一本正经,云舒却不大相信。野猪?山里倒是有野猪,只是野猪凭什么听他的? 便无语地望着肖焕,肖焕被她瞧得一激灵,“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云舒:“没什么,走吧。太阳晒到头顶上了。” 说着便想离开,毕竟只要一看到那条河,她就浑身难受。偏偏肖焕叫住了她,“等我一会儿。” 他从竹筐里取出一把又细又短的香,三两步下了山,在树坑里插上香烛,再用火折子点燃。 云舒不明所以,“你在干什么?” 肖焕认真插香,“布置迷烟啊。” “迷烟?” “对啊。”肖焕抬头看她,“否则你以为官兵为何迟迟没有找到咱们住的地方,那可都是迷烟的功劳。” 云舒眨眨眼,有些不大明白,“既是迷烟,那为什么你和我没有迷路。” “你傻啊!当然是因为你和我提前喝过了解药!”肖焕道。 云舒怔了怔,属实倍感意外。 见她一脸懵懂,肖焕笑了笑继续解释道:“这可都是功效十足的迷烟,只要他们吸进去一点点,就立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在附近迷迷瞪瞪绕一圈就打道回府了。嗳,对了,忘了告诉你,这迷烟也得记账,我做的迷烟真材实料,价格可不便宜。” 云舒听得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短短三日就欠了肖焕十几两银子。 “你弄好了吗?弄好了咱们快走吧。” 又逗留了近半炷香的时辰后,云舒催促道。 溜达到半山腰的肖焕皱着眉头爬上山坡,“不行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云舒疑惑地问:“为什么?” 肖焕面色平静地说:“官兵来了。” 云舒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道:“又哄骗我玩呢?” “没有。”肖焕快速地把迷烟藏起来,插着腰叹气,“这次是真的。” 云舒差点晕过去。 “那我们怎么办?” “跑啊,找个地方藏起来。”肖焕拽着云舒便跑,“还愣着干什么?” 云舒被肖焕拽了个踉跄,赶忙调整步伐跟着对方往山谷里跑,不知跑了多久,肖焕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被野草遮挡住的洞|穴对她道:“快,钻进去。” 云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钻进去?” “对,钻进去,快点!”肖焕将云舒按到洞穴前,二话不说把她踹了进去,根本不考虑云舒愿意不愿意。 云舒也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整个人都缩在狭小,闭塞,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洞穴里,身边还挤着两只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幼崽。那一瞬间,她真是有种想哭的冲动,实在想不明白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沦落到挖草药,钻兽|穴的地步。 很快,洞|穴外面就有了动静。云舒屏住呼吸用力朝外看着,却被一只竹筐挡住了视线,接着听到一声凶厉的呵斥,“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官爷饶命,小的是附近的山民,因官府封路回不得家去,困在了山里,这才撞上了官爷!” 是肖焕,云舒慌忙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既是附近的山民,近来可有见到形迹可疑的女子?”那官兵问道。 “没有。”肖焕道,“我只有上山采药时才出来晃悠晃悠,平时都不见人的。” “嗯。”官兵又道,“你这竹筐里装着的是什么,拿给我们看看。” “这个啊……”肖焕将竹筐拿起来,不肯给官兵看,“这都是我的宝贝,不能给你们。” 官兵震怒,“让你拿过来就拿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别,别抢!来人啊,救命啊,官兵打人啦!” 洞穴外一阵鸡飞狗跳,云舒虽看不见,一颗心却随着断断续续传来的争执声高高悬起,正是惶恐不安,一道熟悉的声音赫然响起,“怎么回事?” 是左达的声音,云舒浑身一抖,努力地将身体缩到最里面,却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在做什么?”便听左达在外面问话,“发生了什么事?” 官兵立刻解释道:“回左护卫的话,此人自称是附近的山民,不肯给我们查看他竹筐里的东西。” 左达随即问道:“你竹筐里装着什么?” “是小的辛辛苦苦采来的草药,怕你们抢走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左达下令,“把东西还给他,走。” “是。” 急促的脚步声踏过云舒的心口,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确定左英带着追兵离开后,云舒长长地舒一口气,头贴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喂,出来吧。” 又过了一会儿,肖焕在外面叫她,“他们走了,咱们也该走了。” 云舒睁开双眼,一点点从洞穴里爬了出来。 钻洞|穴时尚算容易,出洞|穴时却格外辛苦,等她好不容易从洞|穴里爬出来,是头也晕了,人也软了,白净的小脸上沾满了杂草,皱皱巴巴的裙子上全是泥土和肖焕的鞋底印。 肖焕一把将她扶起来,“钻兽|穴的滋味如何?” 云舒抹了把脸,“还不错,就是有两个小崽子一直啃我的脚。” 话音刚落,两只虎头头脑,小猫似得动物幼崽从洞穴里爬了出来,龇着牙,奶声奶气地朝他们两个嘶叫着。 “这是……” “这是豹猫。”肖焕俯下身,摸了摸小豹猫的头,“很可爱吧,跟小猫咪一样。” 云舒低头瞧了眼被小豹猫撕碎的鞋袜,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它们的娘回来了就麻烦了。” 肖焕点点头,背起竹筐便要带着云舒离开,结果两人尚未走出去半丈远,便见一威风凛凛的成年豹猫缓缓走来,瞪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幽幽看他们。 肖焕:“嘿!你不仅是扫把星,还是个乌鸦嘴!” 云舒哀莫大于心死,“它们不该是昼伏夜出的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得上研究豹猫的习性?” 眼看得豹猫弓背龇牙,杀气腾腾地朝他们扑了过来,肖焕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拿在手里认真擦拭了一番,便是要吹奏。 云舒震惊极了,一边往后退一边道:“你还有心情吹笛子??” 说是迟那时快,豹猫一跃而起,亮出利爪,龇着牙朝他们扑了过来,云舒忙拉住肖焕的胳膊,想拽着他逃跑,肖焕却一动不动,淡定吹响了手中的竹笛。 笛音婉转悠扬,响彻山野,悦耳动听的声音令云舒呆在原地,也让豹猫冷静了下来,收回张牙舞爪的样子,慢慢走到两只小豹猫身边,围着它们转了两圈后卧在了地上。 小豹猫一边嘤嘤嘤叫着一边挤到豹猫妈妈的怀里,它们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一同欣赏肖焕演奏的笛音。 若非亲眼所见,云舒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偏偏这一幕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美好。她不忍心打扰,便默默站在肖焕身后,待他一曲终了,方出声称赞,“人间仙乐当如是。” 肖焕回头瞧了她一眼,“少拍马屁。” 云舒笑笑,又道:“你的笛音可以驱策这山里的动物?真是好本领。” 肖焕不置可否,吊儿郎当地将竹笛塞进了怀中,道:“你的主子是薛恒啊。” 云舒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肖焕不答话,哼了一声说:“早知道你的主子是薛恒,我就不救你了。” “为何?” “你得罪了薛恒,必死无疑啊。”肖焕耸耸肩道,“那早死晚死都是个死,你说我费劲巴拉的救你干什么?” 云舒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多打量了肖焕几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人住在山谷里,行踪不定,身怀绝技,且了解薛恒为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山民。 “你到底是谁?”云舒不住地问,“你认识薛恒?” 肖焕闻言一笑,看了眼紧张兮兮的云舒道:“干嘛这么严肃,怎么,怕我出卖你?” 云舒摇摇头,“不是。” 肖焕白她一眼,踮着脚摘了几颗树上的野果子,边吃边道:“你呀,身子差,就别胡思乱想了,薛恒嘛,名声那么大,谁不知道?至于我……” 他吐出果核,一脸幽怨地望着云舒,“我就是个被你拖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云舒无言以对。 肖焕撇撇嘴,摇摇晃晃走到母豹子身边,冲它们母子三人吹了个口哨,“走了,再遇上官兵,可就真麻烦了。” 两人一同回到了茅草屋。 草草吃了些野果果腹后,肖焕便去晒草药了,云舒一个人坐在门前发呆,待肖焕离去,这才爬上炕,枕着又冷又硬的草席睡了一觉。 睡醒之后,她一个人背着竹筐带着锄头去山里采草药。反正除了睡觉,发呆,采草药,她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懊恼地发现,她虽然从薛恒的魔掌里逃了出来,却因为他的权势太大,被困在了这座山谷里,进退两难,备受煎熬。 一直忙乎到日落西山,云舒这才背着满满当当的草药回了茅草屋,一进屋就撞见了正在换衣服的肖焕。 虽然只有半面光裸的脊背,仍旧将她吓了一跳,捂住眼睛大喊,“你干嘛!” 肖焕一哆嗦,三两下穿好外衣,气恼地说:“没见过男人换衣服吗?喊什么喊!” 一句话怼得云舒无话可说,她转过身,放下竹筐坐在地上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强宠骄婢 第53节 肖焕抓了抓头发,插着腰走出来,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扔给云舒,“给你的。” 云舒抱住衣服,“你脱下来的?” “我从估衣铺估买的!”肖焕气道,“你那衣服像是被人蹂|躏过的,还能穿吗?赶紧换了去!” 说完补充了一句,“二十文,记得记在账上。” 云舒一听,立刻低下头打量了打量自己的衣服。 这身衣服被水泡过,被豹猫咬过,被树枝割过,在她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已经变形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说是张旧蚊帐裹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肖焕嘴巴虽毒,但形容的确实准确。 便起身进屋,关住门,快速换好了衣服。 白色长衫,褐色麻裤,现在的她看起来,仿佛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长工。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肖焕望着她一脸认真地道:“你别说,你这样打扮还真像我二舅。” 云舒捂着肚子坐过去,“我饿了。” 肖焕点了下头,“等着二舅,饭马上就好。” 说着起身离开,蹲在茅屋后面一通折腾。云舒也不管他,捡起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眼前的篝火。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无数小飞虫在她身边飞来飞去。仰头,万里夜幕星光璀璨,低头,无垠大地寂寞无声。身处这种环境,云舒不可抑制地感觉到寂寥,孤独,害怕,若非身前这一捧篝火和身后的一间茅草屋,她简直要抑郁掉了。 火焰橘红闪烁,散发着灼人的热流。云舒手里的树枝渐渐在火舌的卷弄下化作灰烬,便干脆松了手,任由它被火吞噬。 她尚在挣扎,只怕最终也和被她扔进篝火里面的树枝一样,最终被烧得什么也不剩。 如此想着,心情愈发压抑,再一回忆白天遇上官兵的场景,更添忧愁,正是愁思难解,肖焕举着只烤兔子走过来,“吃吧,二舅。” 云舒被突然冒出来的肖焕一惊,又被他手里拿着的烤兔子一吓,“兔子?”她一脸意外地问,“你烤了兔子?” “对啊。”肖焕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怎么?你吃素,不吃兔肉啊?” 云舒被问得发愣。 “没有。” “那就赶紧吃。”肖焕撕下来一条兔子腿给她,“千辛万苦打来的兔子,便宜你了。” 第53章 ◎他找来了◎ 云舒接过兔子腿咬了一口,脑海里猛地想起她给薛恒买的那个布娃娃,以及属兔的薛恒。 焦香肥嫩的兔子肉一下子就不香了,云舒慢吞吞的吃完一个兔子腿,擦擦嘴巴,坐在原地发起了呆。 肖焕大口大口地嚼着兔肉,“想什么呢二舅?” 云舒:“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明白了吗?” “没有。” “那你想它干嘛?”肖焕嗤之以鼻,“今朝有酒今朝醉,房子没了路边睡,解决不了的问题搁一边,潇洒一天是一天。” 云舒听罢笑了,“你还挺豁达的。” 肖焕挑了下眉,继续啃他的兔肉。 云舒盯着没心没肺的肖焕看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一只珍珠耳坠,递给他道:“这个给你。” 肖焕微微直起腰,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道:“什么啊?” “我的耳坠。”云舒将珍珠耳坠放在肖焕的胳膊肘上,“只剩一个了,在草席上发现的,约莫值点钱,你拿去当了吧。” 肖焕嚼着兔子肉把珍珠耳坠拿起来看了看,“这玩意在我眼里就是个珍珠粉,值不了多少钱。” 云舒原本想说这珍珠耳坠是南曲进贡来的贡品,想了想还是算了,只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在茅草屋的这几天,我很开心。我已经决定,天亮后就离开这里,欠你的钱,只能以后想办法还了。所以,你得给我一个可以联系到你的方法。” 肖焕斜眼看她,“你想出逃命的办法了?” “没有。”云舒道,“但我要换个地方藏身,和你分开。” “干嘛?怕我占你便宜啊?”肖焕锤了她一拳,“想什么呢!你可是我二舅!” 云舒被肖焕的话逗笑,揉了揉被肖焕锤过的地方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怕拖累你。那个人……很不好惹……” “你说薛恒啊?”肖焕撇撇嘴角,“这还用你说吗?全天下都知道他薛二不好惹。” 薛二?云舒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薛恒,一时间倍感新奇,顿了一顿道:“所以,我明早就离开。” “行吧,你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你。”肖焕一个骨碌爬起来,“看在你帮我找到夜幽灵的份上,我再帮你一回,成或不成全看天意,你先回茅草屋睡觉,天亮后我来找你!” 说罢将没啃完的烤兔子扔进火堆里,又把珍珠耳坠还给云舒,“我不要这玩意,你留着路上换盘缠吧,薛二的东西,我可不碰。” 借着明亮的月光,肖焕飞快地下了山,不消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云舒的视线里…… 夜月色如银,灯火阑珊下。 本该回京复命的薛恒静静坐在百花盛放的小院内,看天边繁星闪烁,闻身侧一袭幽香。 他身着一件月色的锦袍,手里把玩着一个胭脂盒,轻轻摇晃着摇椅,看上去十分的惬意。 银白色的月光柔柔洒在他的身上,如梦似幻,像是一件浮光掠影的衣袍。俊美无俦的容颜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越发秾丽夺目,好看得如同月下仙。 只是那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瑞凤眸太过冰冷,乌丸似得,瞧得令人心里发坠。 此时此刻,他便用这双眸子盯着前来复命的侍卫统领,“还没找到那贱人吗?” 侍卫统领低着头,瑟瑟发抖道:“回大人的话,属下已经命人在围场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只要那女子现身,必将其抓获,带来面见大人。” “已经过去三天了,竟连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吗?”薛恒语气凉凉,“她莫不是插上翅膀飞走了,或是遁地逃走了?” 侍卫统领冷汗森森,诚惶诚恐道:“请大人再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一定能把人找出来,交给大人处置。” 薛恒闭了闭眼睛,用力捏住了手里的胭脂盒。 好个董云舒,竟然就这么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的人翻遍了山,搜过了河,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薛恒生平头一次对自己下属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否则,他们怎么还没把那贱人找出来! 胭脂盒不堪重负,在他手里一点点变了形,侍卫统领深深埋着头,不敢去看薛恒的眼睛。 夜风从半掩着的院门里钻入,吹起薛恒一片衣角,薛恒咬着后槽牙慢慢松开手,将胭脂盒扔到地上。 他霍然起身,对着吓白了脸的侍卫统领道:“接着去找。” “是!属下遵命!” 侍卫统领如释重负,急忙起身退了出去。他前脚刚一离开,左达带着两名手下走了进来,“主子。” 薛恒摩挲了一下发红的指腹,道:“怎么了?” 左达上前一步,“奴才今日带人搜索一座山谷时,发现了些古怪。” “是么?”薛恒问,“什么古怪?” 左达便从怀里摸出一截快要燃尽的迷烟。 他道:“今日搜山时,奴才的手下遇上了个少年,他独身一人,自称是附近的山民,到山上采摘草药。奴才当时便觉得此人有些古怪,故意放他离开后下了山,却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薛恒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你接着说。” 左达继续道:“起初奴才也没察觉出异样,若非想要原路返回去跟踪那少年的去向却遭遇鬼打墙,根本想不到中了迷烟。这迷烟尽数藏在杂草丛生的树坑中,无色无味,难以发觉。奴才以为,咱们的人之所以搜查数日却始终一无所获,皆是因这迷烟的缘故。” 说罢,将迷烟递给了薛恒。 薛恒接过迷烟,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双目不由得一沉。 “此人现在在哪里?” “奴才无能,把人跟丢了。”左达道,“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奴才已经令人包围了那座山,继续搜查此人的下落。” “好。”薛恒微微一笑,道,“明日起,恢复河道,放行山路,再命官府下达通缉令,赏金百两,缉拿刺杀钦差的要犯。” “是。” 薛恒一点点碾碎手中的迷烟,再道:“另外,派人去告诉翁庄主,且在济东待上几天,许是有惊喜发生也说不定。” 左达拱了拱手,应道:“奴才遵命。” —— 因为肖焕离别时说的话,云舒一晚上没睡好。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头顶却炸响了个惊雷,“别睡了!快起来吧!你还逃不逃命了!” 云舒悚然一惊,坐起来,哀怨地望着神出鬼没,总是扰她清梦的肖焕,“你就不能小声一点,我没被薛恒抓走,就先被你吓死了。” “你心够大的,说好了天亮之后下山,居然还睡得这么沉。”肖焕丢给云舒一个包袱,“赶紧装扮上。” 云舒将包袱里的东西翻出来,发现是一条旧头巾,一条破被单,还有一包药粉,她将药粉举起来问萧焕,“这是什么?” “是吃下去会变成肺痨鬼的药。”肖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可惜我没有学会易容术,不然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几根银针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终究是学艺不精呀……” 说完去看云舒,“弄好了吗?” 云舒用头巾包好头发,抱着破被单,一口将药粉吞了下去,冲着肖焕点了点头。 她甚至都不问肖焕变成肺痨鬼的目的是什么,只依言照做,因为她要在肖焕的帮助下逃走。 她痛快,肖焕更痛快,背起包袱带着云舒离开了茅草屋。 晨曦铺满大地,带走午夜的寒凉,暖融融地抚摸着云舒的头顶。她一口气跟着肖焕跑下山,爬到肖焕事先准备好的把子车上,破被单一盖,身体一缩,扮成重病缠身的模样。 肖焕竖了竖大拇指,直夸云舒聪明,一点就透,接着推起把子车,往大山外面走。 熟悉的河流声传进耳朵里的时候,云舒情不自禁地蜷缩成一只虾米。 “官兵不是封锁了山路和河道吗?咱们还出得去?” “原本是这样的,可不知为何,今早天一亮就解封了。”肖焕道,“我原本想着偷偷摸摸把你带出去的,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大道,反正怎么着都是逃。” 云舒一听,便很是有些紧张,转念一想反正是放手一搏了,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听天由命。 如此想着,心里倒是平静了些。 强宠骄婢 第54节 把子车在肖焕的推动下摇摇晃晃离开了山路,进了城,一入城,久违的喧嚣热闹立刻把云舒包围,她在山上安静惯了,隐隐有些不适应,拘谨地打量着周围走来走去的人群,生怕人群中出现任何熟悉的面孔。 快要接近城门的时候,肖焕回头瞧了她一眼,道:“二舅,你可要准备好。” 云舒往破被单里缩了缩,又把头巾往下拽了拽,一张嘴,却发现嗓子竟然哑了,开口便想咳嗽。 于是她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浑身发抖,面白眼红。肖焕大摇大摆地推着她来到城门前,从包袱里翻出路引交给守城官兵,“这是我的路引,还请大人放行。” 官兵查验了路引,道:“把子车上的是你什么人。” “是我二舅。”肖焕揪了揪脖子上的面巾遮住口鼻,不慌不忙道,“他得了肺痨,我带他出去看病,再不看快死了。” “肺痨?”官兵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对,肺痨。”肖焕将把子车推到官兵面前,“很严重的。” 云舒正在把子车上垂死挣扎,又咳又喘,似乎快要喘不过气了。她猩红的双眼格外狰狞,苍白的面容更是可怖,扭曲的五官不忍猝视,官兵只看了一眼就连连摆手,“赶紧把她带走,赶紧!” “得嘞!”肖焕双手扶好把子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云舒带出了城。 一切顺利的可怕,云舒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来问肖焕,“咱们就这么出来了?” “那不然呢?”肖焕扬头望着面前,“要不我再推着你进城溜达一圈?” 云舒躺了回去,咽了咽口水道:“这、这药的药效……咳咳咳咳!” “这药最多支撑两个时辰,你忍忍,再咳一会儿就好了。”肖焕推着云舒飞快往前走,“还有,尽量粗着嗓子咳嗽,别让人听出来你是个女的。” 云舒听得直皱眉头,心想她只是包住了头发,遮住了半张脸,旁人只需认真端详端详,便能发现她是个女人,正想问肖焕用不用到驿站换辆马车什么的,更方便她藏身,肖焕忽然停了下来,盯着不远处的城隍庙道:“那里好多人啊。” “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云舒遮了遮脸,“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看看嘛,了解一下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肖焕道,“你要是担心,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大剌剌将把子车往路边一放,背着手走向城隍庙前的告示栏。 “喂!咳咳咳……” 云舒想把肖焕叫回来,奈何一出声就开始咳嗽,且肖焕一向我行我素,根本不听她的,她叫了也没用。 便蜷缩在把子车上,梗着脖子盯着肖焕的身影。只见肖焕单手叉腰,鱼儿似得滑进了人群里,一脸认真地瞧着官兵张贴出来的告示,并不时和周围的百姓讨论几句,之后退了出来,笑吟吟地走向了她。 云舒这才缩回梗的发酸的脖子,“怎么样?” 肖焕摇摇头,“完了,走不了了。” 云舒一惊,“什么意思?为什么走不了了?” 肖焕叹着气扶起把子车,“你成了通缉犯了,天下之大,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什么?”云舒听完差点从把子车上蹦起来,“我成了通缉犯?” “对啊。” “为什么通缉我?” 肖焕:“因为你刺杀钦差。” “刺杀钦差……”云舒脸一沉,立刻想起了她射向薛恒的那一箭,薛恒中箭的一幕早已成为她心中的噩梦,只是想一想便浑身发抖。 她难以置信,一个劲摇头,“不可能,你又哄我玩呢。” “我哄你干什么?”肖焕推着把子车就走,“走走走,眼见为实,我带你亲眼去看看!” 云舒惊愕不已,眼看得人群越来越近,忙缩在了把子车上,将脸藏起来,只露出一双惊骇过度的眼睛。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让我二舅也看看官府的通缉令。”肖焕一边呼喝一边将官府捉拿的通缉犯推到通缉令跟前,“来,看吧。” 云舒死死地盯着告示栏上的通缉令,只觉得一把利箭穿过心口,疼得她快要死了。 通缉令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却变成了她理解不了的模样,便是那张惟妙惟肖的画像看起来也是那么陌生,她几乎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了。 是她吗?是她。画师画工精湛,将她描绘的分毫不差。 看得越久,心里越疼。云舒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找不到她,便通缉她,这一招当真是狠,一举斩断了她所有生路。 除非她像肖焕说的那样,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或者藏在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也不出来,否则,早晚撞在薛恒的手上,下场必然是一个死字。 他终归是不肯放过她的,也对,他们之间那点浅薄的温情本就是镜花水月,都是假的,一旦破碎,彼此都将露出狰狞的面孔。 “怎么样?是你吧,你看那画像画的多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肖焕全然不顾云舒此时此刻痛楚的心情,蚊子似得在她耳边小声嗡嗡,“我没骗你吧。” 云舒没搭理他。 肖焕在她面上来回扫了扫,放开声音道:“黄金百两,这通缉犯还挺值钱的。”他用胳膊肘顶了云舒一下,“你说是不是啊二舅。” 云舒身子一晃,软绵绵躺在把子车上,感觉自己大势已去。一旁的老人见了,捂住口鼻与肖焕说道:“这可是刺杀钦差大人的要犯!钦差大人帮我们济东百姓讨回了公道,清除贪官污吏,整饬民风,是我们济东百姓的大恩人!我们绝不饶恕刺杀钦差大人的罪犯!” 一时群情激愤,围观百姓纷纷振臂呐喊:“对,我们绝不饶她!” “决不饶她!” 肖焕跟着起哄,“对!绝不饶她!打死她!” 一壁说一壁推着云舒退出来,“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啧啧啧!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自觉求生无门的云舒此刻已然死心,她面无表情地道:“你干脆把我推到衙门里算了。” “别呀!有个词语叫绝处逢生,你没听过吗?”肖焕轻快地推着把子车,心情丝毫不受通缉令的影响,愉悦得像带着云舒出去游山玩水一样,“你先闭上眼睛睡一觉,咱们原路返回,按照原计划,我带着你翻山越岭,回我师门去。” 云舒心力交瘁,懒得问肖焕师门何处,魄断魂散,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回到了山上。 时值正午,山里面日头正毒,云舒垂头丧气地走在肖焕身后,脚下的每一步都如灌了铅似得沉重。 肖焕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将把子车扔在一片长满了狗尾巴草的草地上,来回摆动着双臂大踏步地往前走,边走边安慰失魂落魄的云舒,“你打起精神来嘛,不要被一张通缉令吓得六神无主,咱们这不又回来了!我说能带你离开就一定能离开,振作一点啊!” 云舒听罢苦涩一笑,努力地试了试,却仍然振作不起来。 “你不是说,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吗?”云舒叹气,道,“那我振不振作还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要带你回师门啊。”肖焕道,“到时候往山里面一藏,与世隔绝,这天下便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云舒心情沉闷,无力去计较肖焕的话,只沉默地跟着他来到了茅草屋前。 这里一切如旧,环堵萧然,破破烂烂,却让云舒度过了相对平静的几个晚上。她放下包袱,拉开半掩的栅栏门,抬脚迈入的瞬间,一抹翠绿幽凉的光芒刺入眼中,不由得收回脚步,愣在了房门口。 暖风习习,骄阳烈烈,那抹翠绿的光芒渐渐汇聚成一枚翡翠平安扣的形状,出现在云舒的面前。 它被一根细细的银扣链穿着,吊在栅栏门的正上方,悄无声息,却在云舒心底撩起一阵风浪。 云舒盯着那枚翡翠平安扣,仿佛见了鬼。 炙热的阳光照在头顶,她却像被冰冻住一样,浑身寒气遍布,连呼出来的气流都仿佛*结上了霜。见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肖焕走过来问:“你干什么呢?” 云舒不说话,只是盯着那枚平安扣看。 肖焕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愣,“咦?这里怎么会有一块翡翠?” 他顺手将平安扣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扭头对云舒道:“这可比你给我的珍珠耳坠值钱多了。” 云舒望着肖焕手里的平安扣倒吸一口凉气,绕过他进入茅草屋。 茅草屋里空空荡荡,除了草席和炕,什么都没有。云舒瞪大双眼,喘着粗气在屋里面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炕头上,愕然发现被肖焕枕破了的决明子枕头旁放着一对古古怪怪的布娃娃。 一只形状像狗,是济东的护院神兽,一只形状像兔,是她花自己的钱买来送薛恒的。 那时为了骗他哄他麻痹他,她违心做了许多讨好他的事,这便是其中的一桩。如今,薛恒便用它们来提醒她,他找到她了。 山崩地裂,五雷轰顶,云舒大脑一阵晕眩,忍不住朝前踉跄了几步,瘫坐在炕上。 “你怎么了?”肖焕跟过来,站在她身旁问,“你见鬼了?” 可不就是见鬼了么!死死缠着她,怎样也甩不掉的恶鬼!云舒强忍着恶心盯着不远处的布娃娃,道:“快跑!” 她用尽力气对肖焕喊道:“他来了!快跑!” 肖焕一愣,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丢了平安扣,拔腿就跑。 见肖焕逃走了,云舒这才闭上眼睛,一点点滑在地上。 她不想再去看那对布娃娃,就像她不想再面对薛恒,不想再面对她的人生一样。 不知在地上瘫坐了多久,云舒慢慢爬起来,走出了茅草屋。 阳光依旧滚烫,她却冷得缓不过劲来。因为形迹暴露,甚至失去了逃跑的欲望。还逃吗?似乎是徒劳无功的呵?那她该干什么呢?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吗? 彷徨间,一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野,云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因为那声惨叫是肖焕发出来的。 她不知道肖焕遇上了什么,却感同身受,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继而迈开双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茅草屋前的这条山路,她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几十回,却没有一回像现在这般坎坷。 酸软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没跑几步就会跌一跤,让她始终无法顺利前行。但她偏不服输,摔倒了再站起来,拖着疲软的身体跌跌撞撞往前跑。 气喘吁吁地跑了许久,她终于见到了肖焕的身影。 他披头散发,被人用绳索捆绑了起来,按倒在地上。他身旁,是官署的侍卫,侍卫前面,是一身青衣的左达。 左达冷着一张脸,见了云舒,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道:“云姑娘。” 云舒浑身一颤,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肖焕。 肖焕啐了一声,怒吼:“看我干什么,傻女人,快跑啊!往夜幽灵那里跑!” 夜幽灵出现的山谷四周,俱被肖焕藏了迷烟,云舒恍然大悟,身上复又有了力气,拼了命地往北跑。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拼命跑过,明明心里面明白几乎无法逃出薛恒布下的天罗地网,但她还是想跑,豁出一切地去跑,她不想屈服,即便会失败,她也想告诉薛恒,她不愿屈服! 狠命跑出去很远很远,终是再没了力气,只慢慢地向前移动。从额上流下来的汗水在她的眼睫上凝成了一道白蒙蒙的雾,她将雾气擦掉,却没有看见生长着夜幽灵的山谷,而是看到了左英。 左英手持双剑,站在一众侍卫身前,笑吟吟地望着她,“云姑娘。”他挽了个剑花,道,“世子在等你,快跟我们回去吧。” 云舒后退数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手揉着疼得发胀的肺腑,一点点站起来,换个方向继续跑。 眼中隐隐有想流泪的冲动,但她硬生生忍了回去,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地往前跑,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发现太阳躲进了云层里,整个山谷都幽暗了下来,寒风忽起。 朔朔冷风吹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她环抱住自己,望向风涌来的地方,却看到了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件精练的乌金长袍,腰佩玉带,头戴银冠,长身玉立,茂林修竹。遥遥一望足以惊艳,却叫此时此刻的云舒万念俱灰,心灰意冷。 她望着那道身影,轻轻呢喃出两个字:“薛恒……”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薛恒抬起头,觑眸看了她一眼。 强宠骄婢 第55节 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云舒眼前一黑,差点直挺挺倒向地面。 【作者有话说】 作者老年痴呆,粘贴粘错了,导致更新错误,现已经更正,给读者宝宝道个歉[亲亲],骚嗷瑞呀!!惩罚自己中午不吃饭! 第54章 ◎人间炼狱◎ 她赶忙伸出手,扶住了身边的一棵大树,大树枝繁叶茂,高大粗|壮,无声地支撑起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她眼睫闪了又闪,终是慢慢掀起眼皮,去看那渐渐逼近的人。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薛恒一只手背在身后,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云舒一震。 她是要跑的。 便挣扎着站直身体,扭头便跑。 薛恒原本耐心地靠近,看到云舒转身逃离的瞬间,眼底乌云密布。 身旁的侍卫对着云舒架起弓箭,却被薛恒抬手制止。他弯腰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挥手甩了出去。 石子擦过苍老的树皮,穿过数片纷扬而落的树叶,狠狠打在了云舒的膝窝上,云舒惨叫一声摔倒在地,颤抖地去看自己的右腿,却见鲜血渗出,染红了她的裤管和脚下的泥土。 她的摔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坚硬的石片划破了她的腿。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试着起身,却用不上半点力气。 不过几息的功夫,薛恒已来到她近前。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冷笑,眼睛里却幽暗的像山谷中的夜,明明可以一下子弄死她,却选择慢慢靠近,像是野兽在玩弄濒死前的猎物一样。 云舒不可遏制地浑身发颤,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拖着受伤的腿一点点往后移动,薛恒全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每后一点,他便逼近一点,直至她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她也确实没必要逃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便靠在石头上,惨白着一张脸去看薛恒。薛恒笑笑,俯身冷冷望着她道:“不跑了?” 云舒嘴角抖动,盯着薛恒的脸不说话。 薛恒面沉如水,一双眼睛冷得厉害,目光更是阴鸷,他伸手握住云舒受伤的腿,用力地抚弄,“还跑吗?” “啊!!”剧烈的疼痛令云舒浑身都在颤抖,她忍不住按住薛恒的手,含着泪咬住唇角。 薛恒一哂,松开手,一把钳住云舒的下颌,逼着她抬起头去看自己。 云舒的眼睛里全是泪,看起来楚楚可怜。可薛望向她的目光里却没有半点怜惜,他阴厉地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一点点的,加重手上的力气,直到这张脸上写满痛苦,五官渐渐扭曲。 “说,还跑吗?” 云舒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死死钳着她下颌的大手上,渐渐地爬满青筋。云舒浑身都在疼,下巴更像是脱臼了一般,又酸又胀。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嘴唇阖动了几下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她没有出声,却知道薛恒听懂了她的话。 她说,你杀了我吧。 那一霎那,薛恒钳着她的手猛地一颤,“你当我不舍得杀你吗?” 云舒无动于衷。 薛恒默了一瞬,一把将她甩开,起身对一旁的侍卫道:“绑起来,关进大牢。” 济东官署大牢内,潮湿冰冷,阴森恐怖。漆黑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甬道两边是闭塞幽暗的牢房。这里只有一道被铁锁死死锁着的牢门,终年不见太阳,粪尿与发霉的食物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甬道的尽头便是刑房,刑架上的刑具血迹斑斑,在昏暗的烛火下照耀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枷锁,刀凳,脑箍,夹棍,拶子等刑具在十字架后面一字排开,十字架左边是烙铁与火炉,右边是一个大水缸,正前方是一张条案,条案上放着纸笔印泥,用以招供画押。 不知被血和水冲刷过多少次的地面湿泞泞的,像块沼泽一样。从天井里钻进来的老鼠四处觅食,负责看管犯人的衙役挎着长刀来回走动,脚底下发出吱咛吱咛的声响。 关在这里的人大多是死刑犯,即便不是死刑犯,熬到出狱的那一日,大抵也快疯了。 地狱如何无人知晓,但是人间炼狱,大约就是这般模样。 此时此刻,云舒便被架在那冷硬的十字架上,等待最终的审判。 她的罪名是刺杀钦差,对此,她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这么做了。这是重罪,重则凌迟,轻则流放。再加上她勾结显王,背叛薛恒的罪责,足够判她死刑了。 死,云舒已经经历过一次。她并不怕死,怕的是死前漫长的折磨,长久的等待。 真要死,她希望薛恒能让她死个痛快。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这里,云舒当真是比要快死了还难受。她已经被架在十字架上很久很久了。一天一夜?两天两夜?她看不到太阳,说不太清楚,却知道自己已经处于极限了,若薛恒还不来审她,她大抵也要熬不过去了。 又一只老鼠吱吱叫着爬上了她的鞋,云舒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低垂着脑袋,双臂展开,双手被牢牢捆绑在十字架上,指尖泛青,手腕磨得血红,双腿僵直,浑身上下除了眼睛还能动,哪里都动不了了。 小老鼠大抵也瞧出了云舒的可怜,并没有顺着她脏兮兮的裤管往上爬,而是坐在她的鞋面上,仰头看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浑身是土的她。 云舒也在看着老鼠,这一刻,她无比想变成一只老鼠,从这炼狱里爬出去,回到长着夜幽灵的山谷里。 正如此想着,隔绝着大牢和刑房的铁门轰然打开,几名衙役,护卫面容严肃地走了进来。 他们之后,是薛恒的左膀右臂,左达左英,这兄弟二人俱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袍,一入刑房便站在了条案两侧,无言地望着云舒。 衙役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张紫檀太师椅,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太师椅放置在条案前,又将一变了形的胭脂盒,一支白羽箭,一只青瓷斗笠盏摆放在条案上,然后低着头退至一旁。 接着,一身玄衣的薛恒踏进刑房,坐在了那张紫檀太师椅上。 他面容肃冷依旧,眼尾微微上扬的瑞凤眸里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冷芒,见了云舒,不带任何情绪地问:“是你自己主动交代,还是我用刑之后你再交代。” 云舒等薛恒良久,现下终于见到了,心情竟是格外平静,大抵是因为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结局,并且知道无法改变。 “你想让我交代什么?”她嗓音嘶哑地道,“说明白些。” 薛恒一哂,“你和显王,是什么时候串通一气的。” 云舒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想了一想后道:“你难道没有查出来吗?” “我要你说。”薛恒冷道,“我没多少耐心,你最好快一点。” 云舒垂着头,道:“姚敏儿来的那天,万福酒楼。” 薛恒双臂支在扶手上,两只手交叠置于腹前,轻轻摩挲着手指,“显王给了你鹤顶红,让你毒死我。” 云舒心一沉,“是。” “你把鹤顶红藏在了胭脂盒里。” “是。” 薛恒点点头,扫了眼条案上的胭脂盒,接着向前一俯身,拿起那只青瓷茶盏道:“那一晚,你原本想在茶里下毒,给我喝了。” 云舒闭了闭酸胀的眼,“没错。” 薛恒勾唇一笑,呵了一声,“很好。”他用力捏着茶盏,“那你为什么又后悔了?” 这一次,云舒没有答话。 她不答,薛恒便也没有追问,将茶盏放回原位,靠在椅背上接着问道:“围场的刺客,是你让显王提前埋伏下的?” 云舒累得不愿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死?” “说话!” “你想让我死?”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云舒艰难地抬起头,看了薛恒一眼,咬牙道:“对!” 薛恒瞳孔一震,似怒非怒地问:“既是想让我死,射向我的那一箭,为什么没有瞄准心口。” 闻言,云舒下意识地皱住了眉毛。 她难受得厉害,却选择认真回答薛恒的这个问题,“因为,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薛恒觑了觑眼,少时,桀桀冷笑出来。 “你倒是聪明,知道杀了我,自己也活不成。”他掀起眼皮看云舒,“那现在呢?现在你觉得你有命活吗?” 云舒眼睫闪了闪,复又垂下了头。 薛恒拿起条案上的白羽箭,用指尖挑弄着沾染过他鲜血的箭头,沉沉地道:“我毁你半生,你还我一箭,自此一笔勾销。天涯陌路,今生今世,不必再相逢。” 他玩味一笑,冷冰冰道:“想的倒是挺好。可惜啊可惜,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所以,你我之间,注定无法善了。” 云舒浑身一颤,麻木的四肢都绷紧了。 薛恒冷眼看她,幽幽道:“刺杀钦差,勾结显王,董云舒,你该当何罪?” 云舒一脸冷漠,“薛恒,你杀了我吧。” 听她直呼他的名讳,薛恒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狠厉,继而阴恻恻说:“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云舒心生绝望,“那你想怎样?” 见她急于求死,薛恒反而淡定了下来,“别着急,处置你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云舒一脸无奈,“什么事?” 薛恒目光一沉:“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隐藏了自己的身世,来历,意欲何为?” “教你字画,雕刻,琵琶的人,到底是谁。” 云舒愕然。 拐来绕去,薛恒居然在这里等着她。 她是什么人?她其实早就告诉过他了,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她若有所思的不说话,薛恒耐着性子道,“别再跟我兜圈子,别逼我动刑。” 身处这炼狱之中,即便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威胁,也叫云舒惧怕不已。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咬出血珠,用痛觉唤醒了体内麻痹的神经,振作了些道:“我是董云舒,来自你不认识的地方。师从祖父,父母将我视为掌上明珠,出身虽不尊贵,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你说的是董大海夫妇?”薛恒道。 云舒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强宠骄婢 第56节 薛恒目光微凝,“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滇州人氏。” 云舒:“不是!” “你撒谎!”薛恒重重一拍条案,“董明儿!你还敢撒谎!当真不怕死是不是?” 云舒闻言一愣,接着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 整座大牢都回荡着云舒凄厉的笑声,那笑声像从地狱而来,清越动听,却又带着阴森的绝望,“董明儿?什么董明儿?我才不是什么董明儿!更不是沉碧,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女人!” 她扬起头,倔强地瞪着薛恒,“我与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讨厌你的种种作为,讨厌你的蛮霸专横!要不是你一意孤行逼我留在你身边,我早就自由了,何苦沦落至此,过着比畜生还不如的日子!” 薛恒一怔,怒极反笑,“我许你荣华富贵,给你他人无法享受的尊容,给了你无尽的偏爱,你却觉得过得比畜生还不如?” “是。”云舒咬牙切齿地道,“我厌恨你,只怪自己位卑资浅,无法挣脱你的摆布!” “你说什么?”薛恒震怒,“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我说,我厌恨你!”云舒豁出去道,“我讨厌和你的每一次接触,讨厌你强行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因为你,我忍受了无尽的屈辱,受尽了各种委屈!你对我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薛恒怔在太师椅上。 十字架后整整一排刑具,他快速扫视了一圈,却不知该用什么来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好,好。”少时,他冷笑着点点头,手一撑条案站了起来,拉开太师椅,踱步走向云舒。 云舒垂着眼望着那金丝繁绣的衣摆,看着它一点点靠近,刺进她的眼中,她慌忙闭上眼,却觉察到一只冷冰的大手抚上了她面庞,肆意游走,进而一点点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痛楚的咽了咽口水,感受着五指渐渐收紧,逐渐阻隔流入她体内的空气,她开始喘不上来气,开始发抖,开始眼底泛酸,无奈睁开了双眼,去看那近在咫尺的人。 薛恒的脸阴沉得可怕,眼睛里冷得能结出冰来,他似乎在努力地压抑着某种情绪,这使得他的表情有一点点扭曲,平日里的矜贵风雅皆不见了,诡戾地像一只来索命的鬼,且是一笑夺魂的那种。 他确实是在笑,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是那么的诱人,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容在昏暗烛光和阴森牢狱的衬托下,显得惊诡的好看,分外的迷人,可教人心甘情愿地把心挖出来送给他,把魂魄抽离出来献祭于他。 他就那么双眼定定地望着云舒,好一会儿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开始恨我了?这不是什么坏事。你知道的,我可以让你再恨我一点。” 说完直起身,挥了下手道:“你们都下去。” “是。” 侍卫应声而退,牢牢关闭了铁门。 铁门闭合的一霎,一股血腥气扑向云舒的脸,云舒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直至再也抬不起头,倒在薛恒的掌中。 薛恒缓缓松开她的脖子,手指顺着她的锁骨之间滑了下去,勾开了她衣服上的系带。 云舒一怔,惊愕抬头,不可置信地去看薛恒。 “你想干什么?”她嗓音发颤,道。 薛恒慢条斯理地扯掉她的上衣,手轻轻勾在抹胸上,“你说呢?” 说罢手一扬,将抹胸也扯了下去。 砭骨阴风舔舐着云舒裸露的皮肤逆行而上,云舒止不住地颤栗,红着眼道:“薛恒!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薛恒笑笑,伸手按住了她颤抖的身躯,“别急。”他望着她猩红的双眼,“不是恨我吗?我让你恨个够……” 云舒魂惊魄惕,想要嘶吼,谩骂,却被薛恒堵住双唇,最终衣衫破碎,尸骨无存…… 一切结束之后,云舒被薛恒送回了小院,关进了卧房中。 她浑浑噩噩,昏昏沉沉,醒过来昏过去,昏过去醒过来,不知折腾了多少回。迷迷糊糊中,她隐约看到薛恒背着双手站在她床边,眉心紧皱,满面忧愁,仿佛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云舒但凡看到那张脸便会失去意识,无论被人如何摆弄,也坚决不清醒过来。 她困于一个又一个噩梦中,梦中的她一直在和薛恒纠缠。在那座阴森恐怖的刑房之中,他踩碎了她最后一丝尊严,放肆的玩弄她,羞辱她,折磨她。刑架上,条案上,太师椅上,那座刑房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交|合过的痕迹。他逼得她去哭,去哀求,一遍遍地让她在人间与地狱之中游走,直到气力衰竭,昏死过去。 不必动刑,他的身体,他这个人,本就是最可怕的刑罚。 他分明动了怒,分明恨极了她,却没有杀掉她。 也对,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折磨和报复。 如此想着,云舒更不愿意醒来,可薛恒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此人手眼通天,几乎无所不能。是以,在一个尚算阳光明媚的清晨,云舒还是清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睛出了好一会儿神,这才接受了自己苏醒过来的这个事实,慢慢坐了起来。甫一起身,一身着鹅黄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立刻扑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夫人,先不要动,再躺下睡一会儿吧,你身子还没养好呢。” 云舒闻言一愣,盯着那丫鬟道:“汐月?”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汐月战战兢兢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世子连夜将我接了过来,让我服侍你。世子心情很差,咱们且都按规矩来,千万不要惹恼他。” 一边说,一边扶着云舒躺回在床上。 云舒一脸意外地望着汐月,依旧有些缓不过来神,“他把你接来干什么?”她一把握住汐月的手,“汐月,你要想办法逃走,快!” 汐月皱着眉将云舒的手放进被子里,道:“姐姐,你病糊涂了,世子只是让我来好好服侍你,没想把我怎样,倒是你……” 汐月抽了抽鼻子,“姐姐,你这是怎么弄得呀?走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怎么……怎么就……” 汐月说着说着抽噎起来,肩膀抖动,看起来很难受。 云舒的心很快也跟着难受起来。 不必照镜子去看,此刻的她,一定凄惨极了。披头散发,脸色苍白,遍体鳞伤,浑身布满薛恒故意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她倒吸一口凉气,感受着哀莫大于心死的那份心境,道:“你不必管我,我死了才好。” “嘘!姐姐,你千万不要说那个字!那是世子的大忌讳!”汐月赶忙捂住她的嘴道,“你不知道,这两天,有个白头发的老头和一个毛头小子偶尔来看你,那毛头小子总说你死呀死的,气得世子差点杀了他呢!若非那老者求情,那毛头小子这会儿子已经见阎王了。” “毛头小子?”云舒闻言一愣,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猛地直支起上身,“你说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样?” “哎呀,才说了让你好好躺着,怎么又坐起来了。”汐月手忙脚乱地望她身下塞了几个软枕,捋着她的胸口道,“就瘦瘦高高的,长得清清秀秀的,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那么一个人。” 是肖焕。云舒直觉体内才聚积起的一股力量立刻散了,“他把肖焕也抓来了?!” “肖焕?他叫肖焕吗?”汐月摇摇头,“我不知道的呀。” 话音刚落,房门豁然打开,一身寒气的薛恒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长袍,头发也只用发带简单系着,面带寒霜,目光清冷,只有乌沉沉的瞳孔里留有一丝温度。 见薛恒进来了,汐月赶忙起身,退到床边屈膝行礼,“世子。” 薛恒一进屋眼睛便落在了云舒的身上,见她醒了过来,缓步走过去问:“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不去通传。” 汐月被问得面上一青,忙道:“回世子的话,夫人刚刚苏醒过来,奴婢还未来得及禀告。” 薛恒未语,冷着脸来到云舒床边,坐下。 熟悉的沉水香慢慢将云舒包围,云舒别过脸,看也不想看薛恒,更不想和他说半句话。 刑房之内,十字架之上,她已然和他撕破了脸,不必再伪装出乖顺的模样,去讨他的欢心。 他也不会再相信她了,即便她继续做低伏小,卑颜屈膝,他也知道她是伪装出来的,想要再一次欺骗他。 便都不要再演戏了,怪累的。 “怎么?不愿意见到我?” 沉默间,薛恒淡淡开口道:“刚刚在窗外听你和你的婢女叽叽喳喳,怎么见了我,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云舒干脆闭上眼睛,道:“我和你无话可说。” 薛恒倒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你做下的事,足够我凌迟了你泄愤,可我并没有真的把你怎样,你也该适可而止,不要再任性胡闹。” 没有将她怎么样? 云舒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她红了眼,嗤笑一声,“薛世子,薛大人,你还想将民女怎么样?剥皮抽筋吗?” 薛恒闻言一愣,眼神闪了闪,便想去握云舒的手,却到底没敢这样做。云舒将自己缩成一团,拼了命地将脑海中的画面轰走,心如死灰地躺着不言不语。 卧房内再一次静默下来,不一会儿,耳边传来衣物摩挲发出的沙沙声,“你不是想找肖焕吗?你若不肯说话,我怎么帮你找。” 云舒死死攥住身下的被子。 她睁开眼,恼怒地瞪住薛恒,“你将肖焕怎样了?” 薛恒含笑问她,“你刚刚苏醒过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关心,便要找那肖焕吗?” 云舒知道他在用计,却懒得跟他掰扯,只道:“我问你,肖焕现在在哪里?” 见她隐隐动怒,薛恒也收起了笑容,“怎么,你很关心他?在意他?” “我问你他在哪!” 薛恒望着额上青筋蹦跳的云舒倒吸一口冷气,“到底是朝夕相处过的人,感情是不一样。” 云舒定定看他,“他救过我,我难道不该问一句吗?” 薛恒目光一闪,避开云舒的注视,转过脸去道:“去传翁庄主。” 守在房门外的左英立刻前去传令,薛恒一摆手,让汐月伺候云舒洗漱,接着起身离开卧房,坐到外间的罗汉床上,继续用那套青瓷茶盏喝茶。 第55章 ◎重归魔掌◎ 云舒纵然心情忧郁,但精神尚可,身上也有些气力,不再像之前那样半死不活的,也不知薛恒给她吃下了什么药,用了什么手段。 她也没去问,因要见肖焕,便换上了一件素净雅致的交领襦裙,天空一样的颜色,云雾一样的质地,再简单梳理一下头发,便又成了清丽脱俗的佳人了。 薛恒一直低着头用仅剩的一只青瓷斗笠盏品茶,见云舒装扮好了,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望向房门,放下茶盏道:“这么快就来了。” 闻言,云舒便想到外间看一看,转念一想自己这幅样子不大方便见人,遂坐在了圈椅上,隔着一面珠帘看向外面。 同一瞬间,一身白色短褐的肖焕跳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目光矍铄,白发苍苍的老人。 肖焕一进门就往卧房里瞧,见云舒好端端的坐在那里,故作惊讶地道:“呦,还真活过来了。” 云舒望着眼前这个干干净净,毫发未伤,神清骨秀的少年,酸楚一笑,“肖兄弟,你可还好?” 头一次听到云舒叫他肖兄弟,肖焕感动的简直要哭了,“我没事。”他双手叉腰朝卧房的方向溜达了过去,“你呢二舅,还活得下去吗?” 云舒一顿,正待回答,忽见薛恒动了动,接着老者快步上前拽住了肖焕,“你就站在此处说话!” 肖焕用力挣开老者的手,翻了个白眼道:“干什么?卧房里的人是我二舅!我能对她怎样?再说了,我们在山谷里,朝夕相处了好几天。吃饭睡觉都在一处,她甚至还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我……” “少主!”老者吹胡子瞪眼,“闭上你的嘴!” 肖焕看了老者两眼,偏不闭嘴,“怎么?不让人说实话啊?”他歪头一打量薛恒,“要不是他逼得我二舅跳崖,能发生后来的事吗?” 翁旭瞟了眼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冰的薛恒,恨不得冲上去捂住肖焕的嘴,“这是世子的事,与你无关。” 强宠骄婢 第57节 “哎呦,都叫上世子了?”肖焕一脸讥讽地道,“那这也是我肖焕的事,和你们无关。” 说完,猴子似得跳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拿起果盘里的桃子就开始啃。 薛恒也不拦他,自顾自抿了一口茶道:“万剑山庄的少庄主,什么时候改姓肖了。” “我愿意啊。”肖焕抖着脚道,“你昔日闯荡江湖,厚着脸皮让我爹收你为徒时,不也说自己姓白,孤苦飘零,无依无靠嘛。” 说完换了个姿势,挑衅而无畏地说:“薛二,江湖好玩吗?” 翁旭听罢冷汗都下来了。 “少主。”他咬牙切齿地阻拦,“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肖焕哼了一声,丢了桃子跳下罗汉床道:“他和家里面闹矛盾,和他爹赌气,便来祸害江湖,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后又回到家里继续做他的世子爷了,这样的人,小爷客气不起来。” “薛世子对咱们万剑山庄有恩!”翁旭上前一步拽住肖焕,“你不要再胡言乱语,耍少爷脾气!” “我耍少爷脾气?”肖焕冷笑两声推开翁旭,指了指端坐在罗汉床上的薛恒道,“我耍少爷脾气,那这位在干什么?” 他在翁旭紧张不安的注视下继续挑衅薛恒,“当年是他在我爹跟前承诺,说什么日后定惩恶扬善,激浊扬清,振我万剑山庄百年威名,他就是这么履行承诺的?!” 说完,隔着珠帘遥遥看了云舒一眼,再道:“你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我虽未经人事,却也知道他对我二舅用了什么手段,啧啧,真是令人不齿。” 珠帘后的云舒蓦地攥紧衣裙。 她正处于震惊状态,思绪飞转,揣测着肖焕与薛恒之间的关系,但无论怎样,肖焕的确是认识薛恒的,且恩怨纠缠,关系复杂。 肖焕看着她,她也在看着肖焕,静默中,薛恒凉凉问道:“怎么,少庄主很在意她?” 肖焕笑了一声,道:“我可怜她。” 他低下头,转着眼珠子嘀嘀咕咕:“又想让人家姑娘对你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又这么玩命的折腾这么人家姑娘,这不王八想骑凤凰背——白日做梦么。” “林霄枫!”翁旭急得直呼肖焕的本名,“速速闭上你的嘴!不要再说了!” 听到林霄枫三个字,肖焕愣了一愣,接着一甩头道:“不说就不说,忠言逆耳,好话不好听呀。” 薛恒慢慢垂下眼帘,“翁庄主,你们可以离开了。” 翁旭羞赧地朝薛恒拱了拱手,拽着肖焕便往外走,肖焕边走边冲坐在珠帘后一动不动的云舒道:“喂,你可得记住啊,还欠着我十八两六钱*银子没有还!” 云舒的目光追随着肖焕而去,忽然,一道金芒闪过,利箭似得刺向肖焕,云舒心一惊,仓皇站了起来,却见肖焕凌空而起,打了个旋子灵巧躲过,“薛二!你暗算我!” 便听咣当一声响,竟是一个金元宝掉在地上。 不动如山,始终静静坐在罗汉床上的薛恒淡定收回了手,“够么?不够还有。” 肖焕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金元宝,笑笑,“我不要你的钱,我要她的。” 薛恒双眼不含一丝温度地看他,“小师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肖焕不语,乜眼盯着薛恒,一脸不服,见状,翁旭一把将肖焕拽到身后,向薛恒一鞠躬道:“小儿言行无状,恳请薛世子见谅。” “今朝一别,他日有缘再见。薛世子,翁某携少主林玉枫告辞。” 院门砰地一声合上,云舒隔着窗棂去看,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不过她记住了他,知道他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真名叫林霄枫。 这就够了,欠他的人情和恩情,日后若有机会,定会还上。 如此想着,云舒便又有些伤感起来。她着实有些佩服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居然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有心思伤春悲秋,而不是自我了断,给自己一个痛快。 “在想什么呢?”见她坐在圈椅上默默出神,薛恒走过去道,“不舍得那林霄枫离开?苟且数日,喜欢上了他是不是?” 这混账话里里外外都透着股酸味。云舒觉得没意思极了,又不愿意薛恒误会了肖焕,进而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便道:“你心是脏的,所以想什么都是脏的。” “我的心是脏的,那你的心呢?”薛恒撩开珠帘而入,“董云舒,你告诉我,你的心是怎样的?” 云舒别过脸,不想看他。 汐月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见薛恒步步逼近,咬着嘴唇担忧地看了云舒一眼后默默退了下去。房门关闭的一霎,薛恒大步走到云舒面前,俯身,双手撑在圈椅两侧,直勾勾盯着云舒的脸道:“董云舒,你说,你的心是怎样的?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 听着薛恒狠厉的话语,云舒的心不可遏制地疼了一下,为她自己而疼。“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道,“你该杀了我的。” 薛恒眉心一颤,用力按住云舒的肩,质问她:“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摆脱我,背叛我,甚至想要我死!” 云舒在薛恒的掌下摇摇晃晃,她转过脸来看他,“你对我好?”她冷笑,“你对我呼来喝去,是对我好?对我百般蹂躏,是对我好?拘禁我,折磨我,威胁我,恐吓我,是对我好?” 薛恒目光闪了又闪,一脸的难以理解,“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的缘故!”他一抽气,道,“若你足够乖顺,足够听话,便能如那姚敏儿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云舒闻言一愣,心道薛恒处心积虑把曹通的小妾送来给她作伴,果然是想以姚敏儿为例,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妾,并享受其中,引以为傲。 “你真是好算计。”云舒道,“可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因为我是你的丫鬟吗?你不要忘了,我原本已经熬到了放出俯的年龄,若不是你强取豪夺,硬逼我做你的小妾,我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 “自由之身?”薛恒冷嗤一声,“我看上了你,你还谈什么自由之身。” “所以我恨你。”云舒道,“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薛恒一怔,少时,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不愿意。”他笑道,“做我的妾,你不愿意。” “是。”云舒道。 薛恒哼了一声,“不愿意做妾,难不成想做夫人?” 云舒听罢险些笑出来,她抬头看着薛恒,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我讨厌你,你就是让我做皇后,我也不愿意!” 薛恒脸色骤变,扬手在一旁的花几上用力一拍,震碎了云舒用来喝药的折枝花卉卧足碗。 他捏起一片碎瓷片,一把钳住云舒的下颌,将锋利的瓷片抵在云舒的眼珠子前,目光阴鸷地望着她。 云舒分毫不怕,仰头瞪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瓷片散发出的森冷光芒像一根银针刺进云舒的眼睛里,云舒本能地有些紧张,却不肯在屈服,就那么挑衅的,无谓的盯着薛恒。 如此僵持了许久,薛恒手里的瓷片却始终没有刺下来,他牙关紧要,指腹在瓷片边缘来回游走,发出低微却分外刺耳的摩挲声。终是被割破了手指,流出一滴血落在云舒的面颊上。 温热的血滴令云舒浑身一颤,眼睛也跟着眨了眨,薛恒随即收回了手,站起身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跟我硬多久。” 说罢将瓷片一扔,冷冷扫了云舒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 接下来的几天,薛恒时不时来看她,盯着她喝药吃饭,守着她入睡,只是没有再碰她。 云舒恨得要死,偏偏又奈何不了他。一边生气伤身,一边被薛恒逼着吃下大量药品,美其名曰给她调养身体。 她不愿吃药,更没心思吃饭,只想摆脱掉薛恒,或者干脆和他同归于尽。可薛恒是多么难缠的一个人啊,仿佛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幕,早早将汐月找来,每每她不肯喝药吃东西养身体时,便让汐月进来伺候,云舒被汐月泪眼汪汪地一瞧,便什么心气都没了,咬牙切齿地将薛恒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汤汤水水灌了下去。 如此被迫休养了近半个月,早该回京复命的钦差大臣这才摆驾回京,带着云舒回到京城。 如此一来一回地折腾了一大圈,竟是过去了一个月有余。 离开京城时,京城春意尚浅,归来后,已然繁花盛开,春风拂绿。英国公府一切如旧,绮竹轩内的芍药花开得正好。 再次踏入英国公府朱漆大门的云舒心情和被打下大狱没什么两样,这里不过是一座巨大的,装饰华丽的牢房而已。 心情悲绝地在汐月,以及一众护卫的跟随下迈进了绮竹轩的院门,一进门,便见文妈妈等下人跪拜在地,恭迎她,“奴婢给云姑娘请安。” 云舒足下一顿,抬头,看了看曾被自己悉心打扫,布置过的庭院,欲哭无泪。 “文妈妈。”她哽咽了一瞬,道,“你们不要跪我。” 众人一动不动。 云舒心如刀割,闭了闭眼,无奈道:“你们都起来吧。” 一众下人叩头起身,退至屋门两侧,文妈妈迎过来,不必多问什么,只打量了云舒两眼,便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她人瘦了一大圈,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像是被人从里面挖空了一样,忍不住暗叹一口气,伸手扶住她道:“快进屋歇着吧。” 云舒点点头,跟着文妈妈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还是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模样,是以,一进卧房,便看见了薛恒托林慧转送给她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还有从济东买来的那对布娃娃。 云舒盯着摆放在床头的布娃娃,气道:“这东西怎么在这里?” 文妈妈道:“这是世子派人送来的,特意交代要摆放在床上,怎么了姑娘?” 云舒贝齿紧咬,半天说不出来话,再一回想那卖布娃娃的老妇人说过的话,什么三年抱俩,儿女双全,登时气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扔出去!”她道,“我不想看见它们!” 文妈妈一脸为难,“这……” 见文妈妈不肯动手,云舒便将布娃娃抓了起来,作势便要丢出去。 “姐姐,你别冲动!”汐月眼疾手快,冲过去将云舒手里的布娃娃抢过来,抱在怀里道,“真把这对娃娃扔了,只怕世子又要生气。姐姐,你的身子折腾不起啊!” 她抱着布娃娃退出卧房,道:“我先把这对布娃娃收起来,等世子来了再摆上。姐姐眼不见心不烦,就不要再计较了,且当放过自己。” 文妈妈全程不语,只是表情复杂地看云舒。 云舒闭了闭眼,抬手按住一跳一跳的太阳穴,虚弱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也去歇着吧。” 文妈妈这才走过来扶着云舒在床上躺下,“你歇着,我去给你点上安神香。” 云舒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云舒一夜好眠。 翌日,天一亮她就起床了,头不梳脸不洗地坐在窗前发呆,下令不许任何人进来伺候。 期间,似乎有老太太屋里的人,和其他院子里的人找过来,都被院门外的护卫轰走了。薛恒依旧在拘禁她,严防死守,不许任何外人靠近,若可以,他只怕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绮竹轩。 云舒无奈又悲愤,失落而绝望,却确实无计可施。自残吗?凭什么?自杀吗?她做不出来。她似乎只能跟薛恒耗着,耗到他忍耐不下去亲手杀了她的那一天,或是她被彻底逼疯,自我毁灭的那一天。 这一天到来之前,她只能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好在薛恒回府之后并没有来打扰过她。 许是回京后诸事繁忙,许是怒气未消不想见她,总之他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这也很好,若薛恒真的肯永远不再见她,只是把她关在绮竹轩里一辈子,她也当薛恒人性未泯,善心大发放她一条生路。 但她明白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而已。 想对平静地度过了七日后,薛恒到底打破了她的清净日子,送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 什么南海进贡的夜明珠,东辽进贡的凤血玉,云州进贡的象牙扇,以及各种珍稀药材,珠宝首饰,文玩字画,应有尽有。文妈妈忙着带着下人清点入库,汐月则挑选了一些稀罕的东西出来拿给云舒看。 金银玉器云舒一向不喜,汐月便提过来一个金灿灿的鸟笼子道:“姐姐,世子送来了一只会唱小曲的鹦鹉,你要看看吗?” 云舒隔着金鸟笼看了那浑身雪白,只有脑袋上顶着一簇黄色羽毛的鹦鹉道:“他是想说,我是他豢养的一只鸟么?怎么折腾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汐月一听,讪讪地将鸟笼放到一边,道:“姐姐,你别多想,世子约莫只想给你解闷罢了。” “我不闷。”云舒冲着汐月笑笑,“这不有你和文妈妈陪着嘛。” 强宠骄婢 第58节 说话间,文妈妈端着碗汤药掀帘走了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云舒一瞧那黑漆漆的药汁就头疼,这段时间以来,她不知道灌下去多少汤汤水水,再这么喝下去,她都要被药毒死了。 “我没病,为什么还要喝药。”云舒摇摇头,“我不喝了。” 文妈妈觉察到云舒此次归来变化好多,先前虽然也是个不听话的,却好歹肯做做样子,如今是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 可这怎么行呢,真惹恼了世子,就没命活了呀。便好言好语地劝她道:“大夫说了,你身子虚,得养着。且这都是温和进补的良药,喝下去对身体有益无害。” “是药三分毒,且我身体好的很,不用再喝药了。” 文妈妈噎了噎,见云舒始终不肯喝药,叹了一口气接着劝道:“你之前喝了太多避子汤,那玩意终归伤身,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回来的。这些药有助于你拔除寒毒,修养气血,稳固根本,还是喝下去的好。” 说完也不逼迫她,默默地将汤药放在她旁边的红酸枝木八仙过海方桌上,退到了一旁。 云舒看也不看那碗药,随手抓了只笔,开始写写画画。 汐月歪头看她,“姐姐,你在画什么呢?” “随便画画。”云舒道,“打发时间。” 说话间,一只威风凛凛,活灵活现的豹猫跃然纸上。 汐月看得惊奇,忍不住问:“姐姐,这是什么呀?看着好可爱。” 云舒正想说这是她在山林里面见到的豹猫,忽见守在房门外的丫鬟屈膝低头,肃然行礼,便心里一沉,扫兴地将纸笔扔到了一旁。 汐月何其聪颖,见状,立刻把布娃娃拿出来放在了云舒床上,接着扮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到云舒身后道:“夫人,你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了,不如去院子里转转呀。” 云舒自然明白汐月的好意,犹豫了一下正要接话,薛恒足下无声的走了进来。 他动作很轻,怕惊扰到了什么似得,进了卧房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了云舒的旁边。 空气骤然间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云舒憋得厉害,几乎快要无法呼吸。她侧着身,垂着眼,并不搭理薛恒,权当自己看不见这个人。汐月却不得不行礼,朝着薛恒欠了欠身。 薛恒身着盛装,大抵从宫中归来,见云舒不搭理自己,便问汐月,“夫人最近休息的怎么样。” 听到薛恒称呼自己为夫人,云舒眉毛一跳,便是一旁的汐月也愣了愣,死死捏住了手道:“夫人最近休息的还好,胃口也不错,今早用了些燕窝粥,金丝酥饼和鲅鱼馅的小饺子。” 这是在说谎了,以上这些,云舒一口都没吃,只是汐月巴巴地给她夹到了碗里,想让她吃罢了。 一整个早上,她不过只喝了半盏茶而已,哪有心情吃东西。 薛恒闻言未语,也不知信没信汐月的话,侧眸扫了面色还算正常的云舒一眼,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汐月匆匆退下,临走前望了望云舒,似乎有些不放心。云舒闭了闭眼,感觉越发地没劲,起身正欲离开,薛恒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干什么去?” 他力气大的吓人,这一点,她已经见识了无数次。被迫地重新坐下,道:“能干什么?左不过是被你关在这座院子里当囚奴,还能飞出去不成。” 被云舒狠狠讽刺了,薛恒非但不恼,反而唇角一扬笑了出来,“早知你口齿伶俐,只是没想到,还这么会骂人。” 云舒冷冷看了眼渐渐被薛恒攥白的手腕,“你松开我。” 她手腕上的皮肤才刚刚养好,不想再落下两圈红印子。 闻言,薛恒便垂下眼看了看那只被自己紧紧攥着纤纤玉手,似乎回忆起什么的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神情,接着扬眸看了看云舒,见她眉心紧蹙,面有愠色,素衣素面难掩清丽之姿,美目含怒更添动人之态,心一软松开她的手道:“我很忙,待不了多久,你就坐在这,跟我说说话。” 云舒收回手,冷道:“我说了,我和你无话可说。” 薛恒轻笑一声并不计较,只问:“为何不喝药?” 云舒直直看着前方,不语。 薛恒觑了觑眸,搭在方桌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后心平气和地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喝药。” 云舒倒抽一口气,实不想继续和薛恒纠缠,便道:“因为不想喝。”顿了一顿,又道,“若非因为你,我用得着每天喝这些苦涩的汤药吗?” 第56章 ◎很喜欢你◎ 薛恒闻言一哂,笑道:“修养了几天,倒是把嘴巴养锋利了,人也变得刁钻了许多,是我太娇惯你的缘故吗?” 云舒冷着脸,仍不搭理薛恒。 薛恒修长的手指不耐地在方桌上敲了几下,继而语气和缓地说道:“药还是要继续喝下去,什么时候大夫让停药了,才能停。” 云舒大脑逐渐放空,压根没听进去薛恒的话。 迟迟得不到云舒的回应,薛恒的表情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你听到了吗?” “回话。” 云舒用力闭了下眼,“你可以走了吗? 说完,也不管薛恒走不走,起身离开。 掀起珠帘的刹那,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裹挟着她来到窗前,将她的身体抵在洒满阳光的窗棂上,薛恒那张锋利俊美的面庞刀子似得刺入她的眼底,低沉清越的声音蛮横地灌入她的耳中,“董云舒,你不要不识抬举。” 云舒冷笑。 忍了这么久,装了这么久,他到底忍不住,也装不下去了。 何必呢,当真是何必呢。云舒慢慢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薛恒,你也不要白费力气。” 薛恒额角一跳,“你说什么?” 云舒:“我说,你不必白费力气。” 薛恒乌黑的眸子瞬间幽冷了下去,微风透过窗棂间的缝隙缓缓吹入,吹得他垂向地面的衣袖动了动。 他冷冷地瞪着云舒看了好久,猛地回过身去,一掀衣袍坐在摆放着布娃娃的楠木镂雕百蝙纹拔步床上,闭了闭眼道:“你的性情,我算是领教了,无妨,这样也很好。” 说完站起来,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望着云舒,道:“我本该杀了你,剐了你,但你手段了得,硬是令我狠不下这份心,所以,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我会好好宠爱你,善待你。凡你想要的,除了你口中的自由,我都可以给你。” 云舒错愕扬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愣了愣,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道:“薛恒,你听清楚了。我厌恨你,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知道你不甘心,一直想要我屈服,因为你高高在上惯了,无法接受被人忤逆,被人反抗。可你就算对我使出百般花样,我也依然厌恨你。我的确奈何不了你,却也不会喜欢上你,如果你觉得只要对我好一点,送一些值钱的东西给我,我就会对你改观,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一袭话说得薛恒面色大变。 他不甘、惊诧、震怒地看着云舒,迟疑了好一会嘲讽道:“董云舒,你真当自己是天仙?” 云舒一脸冷漠,“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 “好。”薛恒觑眼瞪着她,慢慢点了下头,哼了一声摔帘而去。 一场针锋相对,换来云舒数日安生。 谷雨过,立夏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四小姐薛茵与未婚夫梁轲成婚在即,三少夫人虞淑宁的肚子渐渐变得圆润。 三法司会审结束,除张巡抚被贬为庐陵知县外,其余严重涉案官员或被判处死刑,或被流放。他们操控科举,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得此下场,罪有应得。 郎孝安虽是杀人凶手,却也是被害人,误杀郎英韶,情有可原。被送回济东,关入大牢。 剩余之人,诸如显王之流,皆是嘴硬不认罪。 哪怕铁一般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人证物证俱在,依旧不认罪,直喊冤枉。更不承认自己在江南道及济东围场设下埋伏,意图取薛恒性命,残害朝廷命官。皇帝一向纵容自己的这个亲弟弟,推诿着不肯决判,直到薛怀把宜妃宫里的小太监带到他面前。 紧接着,在工部任职的田慎也将搜集来的证据呈于御案,奏言显王把控工部多年,侵吞公款,抢占民田,祸害四方百姓,罪大恶极。 皇帝这才动怒,下令查抄显王府,将显王打入大理寺监牢,严查严判。并擢升薛恒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崔茂为刑部尚书。 事后,薛恒也按照约定将工部左侍郎的位置送到了田慎的手上。 昔日薛崇礼为了拉拢田慎这位新科状元,推荐他进入都察院,可都察院有薛恒坐镇,他要熬到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薛恒便是看准这一点,当机立断将田慎调离都察院,又动了些手段将田慎引荐到显王面前,显王自以为田慎与薛恒结仇,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将其收入麾下,却不知田慎真正感激的人正是薛恒。 他颇通营造、水利、屯田垦殖之术,工部才是他得以施展才华和抱负的地方,薛恒与他并不相熟,却明白他想要什么。 他的祖父虽然位列三公,但如今家族早已式微,即便顶着新科状元的头衔,一时也难以在复杂的官场中周旋。 好在薛恒暗中助了他一把。 他求仁得仁,作为回报,自然要帮着薛恒把显王拉下来。 不必多说什么,聪明人之间自有默契,是以,当其他官员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与薛恒的关系时,田慎也只是说他们来往甚浅,不过是点头之交。 诸事顺遂,本应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薛总宪却高兴不起来。 他拒绝了一切应酬,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找不到人。这可急坏了一心想借薛恒升官一事庆贺一番的瑞郡王,请帖往英国公府送了一封又一封,终于将这位真神请了出来,约到曲塘江上。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夜来晚风急,渭河上游的曲塘江上,波光粼粼,水纹荡漾,曲折蜿蜒的江流在月光的笼罩下化作一条银练,伸入月色尽头。 几艘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画舫船悄然无声地划过江面,荡起层层旖旎梦幻的涟漪。船舱内,歌舞升平,烛光摇曳,不时有衣着清凉的歌姬舞女嬉笑而过,扭着纤腰坐进王公贵族的怀里,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这是一艘花船,能上这艘花船的,都是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这艘船的主人是瑞郡王。 此时此刻,薛恒就坐在这艘瑞郡王特意给他准备花船上,与同僚好友纵情声色。 酒过三巡,除了薛恒,席上的人都有些醉了,瑞郡王大着舌头说不清楚话,却还是高高地将酒杯举起来,道:“让我们再敬薛大人和崔大人一杯,祝贺他们荣升新职,前途似锦。” 瑞郡王一呼百应,闻言,众人都将酒杯举了起来。崔茂拿起面前的酒杯,有些无奈地对瑞郡王道:“王爷,这套说辞,你今晚已经用了不下十回了。” “有吗?”瑞郡王哈哈大笑,“哎呀,高兴嘛!来来,再喝一杯!” 崔茂不好意思驳瑞郡王的面子,便把酒喝了,至于薛恒,则是一动也不动,只靠着椅背坐着,双眸低垂,若有所思。 整整一个晚上,薛恒都是这幅生人勿扰,置身事外的冷漠模样。 有人敬酒,他便喝,无人前来打扰,便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期间不时有想要巴结他的官员靠近,见他遍身寒气,哪还敢往枪口上撞,一个个偃旗息鼓,退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薛恒自打济东回来后就心情不好,也知道此事与他院子里唯一的那个女子有关,但谁都不敢过问,万一惹到了这位正在整饬朝廷风纪的薛总宪,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是以,即便薛恒始终沉着个脸,众人也没说什么。唯独喝高了的瑞郡王无所畏惧,见薛恒不搭理自己,便伸出手拍了拍他面前的酒杯,道:“薛大人,快喝呀!别扫大家的兴嘛。” 薛恒确实不扫众人的兴致,随即拿起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好,不愧是千杯不醉!小王也干了!”瑞郡王张开嘴一饮而尽,“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众人纷纷将手里的酒喝了下去,继续欣赏歌舞,佯装席上氛围和谐,无事发生。借着旖旎的乐曲声,秦越低下头问一旁的薛怀,“你哥到底怎么了?” 薛怀小心翼翼地扫了薛恒一眼,“别问。”他一脸严肃道,“我祖母都不敢问。” 秦越点点头,立马闭上了嘴。偏偏二人间的对话被崔茂听了去,崔茂心直口快,又早看不惯薛恒为情失智,便道:“不就是个丫鬟,薛恒,你也至于。” 此话一出,便是一向放荡不羁的瑞郡王也朝崔茂竖起了大拇指,“崔大人,不,崔尚书,你是这个。” 薛恒神色萧肃,也不知道恼没恼,趁着他没有动怒,瑞郡王顺着崔茂的话道:“小王也想劝一句,那位云舒姑娘,确实有才情,清丽出尘,是个惹人爱的,可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的,你堂堂薛总宪,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愁没有女人吗?” 强宠骄婢 第59节 说完细细观察了一下薛恒的反应,见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遂放开了胆子道:“要我说啊,你就是清心寡欲太久,招架不住这些女子们的小伎俩,不就是个小丫鬟,还能在你手上反了天了?” 接着下令,“把人都给本王带过来。” 话音刚落,十几名容貌出众,身材婀娜的女子鱼贯而入,一字排开站在了瑞郡王身后。瑞郡王颇为得意地说:“这都是我才搜罗来的美女,知情知趣,有才有貌,哪个不必你那小丫鬟强,薛总宪,选选吧。” 薛恒纹丝不动,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赏给那些女子,崔茂见状嗤了一声道:“瑞郡王,你还是接着喝酒吧。你这个样子,颇像妓|院里的老鸨。” 众人想笑却不敢笑,瑞郡王一挑眉,不服气地说:“小王今晚就是要让薛总宪畅快畅快的。”便亲自选了几个女子给薛恒,“你们几个,快过去服侍薛大人。” 那些女子都是风月场所里待惯了的,个个久经沙场,身怀绝技,终日和高官显贵打交道,最懂察言观色,可面对薛恒这尊活阎王,这些姑娘们个个心生惧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敢上前服侍他。 “快去呀。”瑞郡王抖抖衣袖,“你们谁能哄得薛大人开心,本王赏金百两。” 此话一出,便有两三个女子走了出来,她们眼角含春,满面羞涩地走向薛恒,一个跪在薛恒身前,两个站在薛恒身侧,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见薛恒闭上了眼睛,不耐烦地道了一句:“滚。”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算得上平和,却叫三名女子吓破了胆,急忙退到了瑞郡王的身后。瑞郡王皱眉望着薛恒,“都不喜欢啊?下去下去。” 随后又神秘兮兮地道:“这些不喜欢没关系,我还给你准备了个特别的。” 一听还有“特别的”,秦越等来了兴致,好奇地问:“什么特别的。 瑞郡王笑笑,下令暂停了歌舞,冲着船舱外道:“进来。” 舱门打开,一约摸十五六岁的苗疆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着绣花短衣,百褶裙,胸挂多层银项圈,搭配着银饰围腰。头戴高髻银冠,腕配银镯,赤着脚,确实很特别。见了她,薛怀大惊失色,秦越目瞪口呆,便是崔茂也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去看薛恒。 而沉默了一晚上的薛恒,终于在女子进入船舱后有了些反应。 他觑着眼睛看了那女子一眼,复又来回打量,接着面色一沉,双拳微微攥紧,下颌紧绷,不似被取悦,更像是动了怒。 崔茂几人俱是不敢说话,唯独不知内情的瑞郡王以为薛恒动了心思,巴巴凑上去问:“薛总宪,这小女子你可喜欢?” 薛恒眼神变了几变,豁然起身,肃整衣衫离去。 左达左英紧随其后离开了画舫船,瑞郡王大为意外,摊着手问诸人,“这是怎么了?” 薛怀唉了一声,责备:“瑞郡王,你这不是胡来吗?” 崔茂语气幽幽:“郡王殿下,你这下可戳到那一位的肺管子了。” 瑞郡王一脸委屈,“我怎么了我?”他瞪着薛怀几个,“不是你们说薛恒年少时,曾与一苗疆女子两情相悦,爱得痴缠,爱得难解难分嘛!” 薛怀懊恼道:“王爷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复又叹了口气,“这下好了,我哥真恼了。” 众人一听纷纷陷入沉默,哪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月光静静地铺洒在江面上,为幽蓝色的江水增添了几分神秘。 走出船舱的薛恒跳上一艘小船,背着手站在桅杆处,望着浩瀚的江水,悄然攥紧了双拳。 他没有醉,却想吹吹风,因为他发现自己在不可控制地想那个女人。 想她的狡黠,想她的聪慧,想她的倔强。想她的曲意奉承,想她的笑颜如花,想她与他撕破脸之后的冷漠模样。 他故意冷落了她许久,结果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被搅得心烦意乱,坐立难安,睁开眼闭上眼,眼前全是那张脸! 除了生母除夕夜悬梁自尽的那晚,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计可施过,他无法接受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却又沉沦其中,不禁感慨情之一字真是可恶,女人更是可恨。 像董云舒这种不识抬举的女人,尤为可恨! 小船在江面上飞速游走,很快便来到了岸边。此时月光幽暗,夜色已深,万籁静寂,静待天明。一身玄袍的薛恒上岸后飞身跳上马车,催促,“回府!” 左达左英亲自驾车,风驰电掣驶入官道,奔向英国公府。 几十公里外的英国公府内,无心睡眠的云舒正在作画。 她画的是边塞风光,只因年少时跟着祖父去游玩过一次,亲眼看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场景,记忆深刻,回想起来颇为感触,便动笔将它画了下来。 为了不打扰到汐月和文妈妈在外间休息,云舒特意只点了一盏灯烛。 光线昏暗,却倍显安静,云舒的心里也难得的拥有了一份安宁。为了看清画,她不得不弯下腰,一点点耐心细致的画,才画好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忽听房门外一声轰响,接着汐月和文妈妈起身迎了过去,再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云舒没有抬头,手中的笔却是一抖,接着沉下心,也不管卧房外发生了什么,继续画她的画。 她想在沙漠上画上一个牵着骆驼孤行的老人,才要落笔,便见薛恒走了进来,站在红玉髓穿成的珠帘后面看她。 他依旧穿着那件威压甚重的,衣领袖面绣着繁复金线的华贵玄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叫人喘不过起来。云舒平静的内心一下子烦乱了起来,再无心思作画,只想逃离这间卧房。 二人都没有说话,薛恒却在这场无声的对峙里先低了头,撩开珠帘轻轻走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云舒自然不会理会他,握着笔,一点点直起了腰。 薛恒双眼牢牢定在云舒的脸上,移步至条案前,垂眸看*了眼她的画。 “你在画画?”他被画上波澜壮阔的景象所吸引,走到云舒身边道,问,“这是什么地方?” 薛恒一凑过来,云舒立刻朝后退,一个不注意,手臂碰到了一旁的灯架。烛光摇晃的一霎,薛恒伸出手稳稳扶住了她,却惊到了她手中的笔墨,早就聚积在笔尖的墨汁无声地落在了画上,将一只翱翔的雏鹰浑身染黑,难辨真实面貌。 云舒蹙眉望着那片墨迹,自言自语道:“毁了。” 薛恒也皱了眉,“无妨。” 他转过脸来安慰云舒,“我会找人修复好这幅画,再让京造办的工匠裱起来,挂在屋子里。” 云舒根本不理会薛恒的话,她的心就没看见这个人,即便他就站在她的身旁。 画已毁,她也没有心情再重新画一幅画,便将笔放回笔架,转身要走。 薛恒目光追随她冷漠的背影而去,后拿起条案上的画,复又观赏了一遍后吹了吹,认真卷了起来。 饶是云舒再想忽略眼前这个人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把画收起来。”薛恒一脸认真道,“我很喜欢。” 云舒太阳穴一跳。 她冷冰冰地看了看薛恒,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她画的画,终究怒气翻涌,冲上前一把夺走画纸,走到卧房外,提起香檀曲屏后的双耳錾金铜壶,将画纸扔进了碳火未灭的四窗闲叟炉里。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画纸落入的瞬间明亮起来,迅速将其点燃,焚烧。是以,当薛恒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炉子里只剩下黑漆漆的,尚在火星上挣扎的灰烬。 他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救画,却眼睁睁地看着画在火炉中消失,咬着牙一点点收回五指,紧攥成拳,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转过身问:“为什么把画烧了?” 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碰过的东西,我不要。” 薛恒一怔,捏得指节咔咔作响。 “我碰过的东西,你不要?”他冷笑一声,步步逼近云舒,不加掩饰地在她的身上来回打量,“我碰过的,不止这张画吧?” 云舒面色一青,心中愈发的恼怒,她在薛恒的逼迫下步步后退,最终退无可退,绕开薛恒欲走,却被薛恒一把拽了回来,蛮横地推向窗子。 云舒花容失色,因为恐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撞上窗子的瞬间,薛恒如风而至,一手撑住她的后脑抵在窗子上,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双目如火地望着她的眼睛。 这眼神令她害怕。 在那座炼狱一般的刑房中,薛恒便用这样的眼神,带着讥讽的笑意一遍遍折磨她,盯着他们紧紧贴合在一处的地方问她还恨他吗? 这耻辱的一幕令她终身难忘,更成了魇住她的噩梦,这才安生了多少日子,这场噩梦便又找上她了! 云舒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拼了命的挣扎,“薛恒,你放开我!” 薛恒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云舒,怎样也看不够似得,便是她在挣扎反抗也觉得心头舒爽。他控制着手上的力气,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气海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到底怎样才肯顺从我?” 云舒瞠目结舌。 他居然还想让她喜欢上他?! “你放开我!”她拼尽浑身力气挣开薛恒的控制,铁青着一张脸,怒睁着双眼道,“我疯了才会喜欢上你,你别做梦了!” 薛恒一听,眼中灼灼燃烧的火焰立刻熄了下去。他目光幽暗地望着云舒,渐渐地,浑身上下布满寒气。 云舒狠狠剜他一眼,从他面前离开,可薛恒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她转身的一霎,立刻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曲屏上,发狠地吻住。 【作者有话说】 瑞郡王:吃到瓜了,但,没吃明白 第57章 ◎刀山火海◎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云舒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恒已经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贝齿,攻城略地,放肆掠夺。 他柔软灵活的舌头上带着淡淡酒香,肆意地在那欢愉之地勾弄,索取,阻隔了涌入云舒口鼻之中的空气,令她的喘息声变得急促凌乱,渐渐地呼吸困难。 她浑身绷紧,双手用力地去推薛恒的臂膀,却被对方更有力的抱住,努力地想要避开薛恒的吻,奈何对方蟒蛇一样的死死缠着她,根本不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 他吻得凶猛热烈,如痴如狂,高大的身躯山一样笼罩着她,俊美的面容魅魔般迷惑着她,垂下来的头发好似一面招魂幡遮盖在她身上,沉默地索要着她的命!纵然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袍,她依然察觉得出那具紧紧贴着她的身躯分外滚烫,那已然燃烧起的火焰已经恨不得将她彻底吞噬,一同烧成灰烬了! 云舒四肢发麻,脑袋一阵阵晕眩,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却仍在薛恒的魔掌下奋力反抗,可这可恨的男人浑身都是那么的坚硬,那么的不可撼动,被逼无奈之下,云舒合上牙齿,狠狠地咬住了薛恒的嘴唇。 丝丝缕缕的血水顺着齿缝滑入云舒的舌底,散发出带着血腥气的甜味。薛恒闷哼一声,意犹未尽地睁开泛着潮气的眼睛,慢慢松开了云舒,抬手,抹去了嘴角的一丝血迹。 嘴上同样沾染了薛恒的血的云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骂道:“滚!” 头一次被人骂滚的薛恒勾唇一笑,手扯着唇角擦干净血印,垂眸捻去指尖上血,笑问:“还想骂什么?” 云舒望着薛恒脸上阴森森的笑容一愣,后退半步便想跑,她纤瘦高挑的身影闪过的刹那,薛恒目光一厉,抓住她的手朝后一拽,硬生生将她扯了回来。 云舒足下一个踉跄,便又跌跌撞撞地扑向了薛恒,薛恒灵巧地转了一下手腕,接着放开了手,云舒便如卷进了一道飓风中一般,飞旋着落进薛恒的怀抱。 薛恒抱紧她,将她按在窗前,更加肆虐地吻住。 唇齿指尖缭绕着淡淡的铁锈味,混着着酒香一并侵入云舒的七窍,云舒几乎要疯,怔怔地被对方掠夺了许久后狠命地将对方推开。在对方阴沉沉地注视下倒回卧房。 薛恒沉着脸,红着眼,默默跟随。 云舒双腿打颤,浑身发软,没头苍蝇似得在房内乱晃,好一会儿才从炕桌下摸出一把剪刀来。她拿起剪刀,对准步步逼近的薛恒道:“你别过来!” 薛恒撩帘而入,看了看头发散乱,额头濡湿的云舒,又扫了眼她手上的剪刀,一把扯开衣襟道:“来,刺我。” 云舒一抖。 薛恒扯掉腰带,外袍,双手拉开衣襟,淡定地走向云舒,“刺我,我给你刺。” 云舒几乎要拿不住手上的剪刀。 她的眼前,是薛恒精健宽广的胸膛,那一点红色小痣在他的锁骨上尤为明显,红得像一滴血。 见云舒在看他,薛恒干脆将里衣也褪了去,于是云舒又看见了薛恒左臂上一道深深的疤。 强宠骄婢 第60节 箭头留下的疤。 她盯着那道疤,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着实后悔当初没有将箭对准薛恒的心脏。 万一她射中了呢,万一薛恒死在了她手里呢! 可惜没有万一。 走神的刹那,薛恒已是来到她面前。 他握住云舒攥着剪刀的手,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后问道:“想刺这儿吗?” 云舒瞪大双眼。 “刺啊。”薛恒像是在逼她,“刺啊!!” 云舒攥着剪刀的手都在痛,就当她想要扬起剪刀的时候,薛恒将她打横抱起,滚进了拔步床。 剪刀脱离云舒的手掉在了枕头旁,云舒整个人摔在了床上,一时间头晕目眩。她皱着眉,支撑着自己想要坐起来,薛恒却压了上来,再次吻住了她。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云舒急得口干舌燥,混乱间抓住了枕头边上的剪刀,不管不顾地刺向了埋头在她发间的薛恒,然而薛恒就像后脑勺上生出了眼睛似得,在她挥臂的瞬间便抬起了头,接着手一扬,攥住了她拿着剪刀的手。 她一愣,薛恒亦是一怔,喘|息着转过脸来看她,“你真敢下手?” 说完在云舒的掌根处用力一按,云舒痛吟一声,松开了剪刀。 薛恒笑笑,直起身,拾起剪刀甩了出去,只听叮地一声响,剪刀插进了紫檀高浮雕顶箱中。 接着俯身而下,按住云舒的双手道:“好狠的女人。” 云舒眼珠抖了抖,挣开薛恒的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狗官!我真该杀了你!” 薛恒被扇的头一偏,他面色一沉,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问:“你骂我什么?” 云舒瞳仁里冒出愤怒的火,“狗官!”她再骂,“畜生!” 薛恒怔住。 他一定是酒劲上头了,否则,为何听她骂他狗官,畜生,他会这么愉悦,兴奋呢? 曾经,他是多么气恼她的倔强,现下,他却觉得这份反抗,抗拒别有一番滋味,他都快要喜欢上这种滋味了。 便将她的身体抱得更紧,更放肆地去索要,看到她痛苦挣扎却无法摆脱掉自己的掌控,他痛快极了!紧贴着她,咬着她的唇恶劣地道:“随便你怎么骂,我都不会放过你。还记得刑房中发生的一切吗?那一晚你也在骂,骂得我着实痛快,令我销魂蚀骨,过足了瘾……” 污言秽语硫酸般灌入云舒的耳朵,迅速腐蚀掉了她的心肝脾肺,她忽然间就感觉不到痛苦了,刑房中发生的一幕幕与现实交叠,幻影似得浮现在她眼前,她依旧反抗无能,挣扎不过,最终被薛恒予取予夺。 掐进薛恒皮肉里的手缓缓松开,云舒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恒,像是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在脑子里。 察觉到掌下的身躯放松下来,薛恒微敢讶异,却愈发沉沦其中,他畅快极了,意乱情迷,心荡神摇,□□在颤动,灵魂在战栗,在极致的愉悦中冲向顶峰。 密密匝匝的酥麻感令他整个人灵魂出窍,四肢百骸都被淫|浸,一时间忘乎所以,只想将身下之人紧紧抱在怀中,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杀气呼啸而来,随即睁开眼睛,握住了那只攥着金钗的手。 再晚一步,那支金钗便要插进云舒的脖子里。 薛恒骤然清醒了过来,灵台一片清明,“你干什么?”他错愕地盯着云舒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那支金钗距离云舒的脖子只有半指的距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薛恒拦了下来,云舒倒抽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想死。” 听到云舒说想死二字,薛恒从头到脚冷了下去。 他不敢想象,就在他沉醉于他二人的床|笫欢愉时,她竟是默默地摸出了一支金钗,对准自己的脖子,想要死在他的身下。 若这一幕真的发生,他该如何走出这段梦魇? 当日得知她跳崖的消息时,他虽震惊,伤心,更多的却是恨。恨她的执拗,倔强,恨她的不识抬举,恨她的善于伪装。想着若她真的死了,那便一了百了,将她的尸身送回滇州安葬不再管她,若她活着,便叫她生不如死,尝尝背叛他的代价。 可他狠不下心,只关了她两天便将她带回了京城。 他承诺了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便好好宠爱她,之前发生的事既往不咎,可她依然倔强的不肯低头,变本加厉地违逆他,抵抗他,甚至想在他的身下自戕! 简直岂有此理! 薛恒的心一点点平静了下去,身上的火却还在燃烧,他用力地箍紧云舒握着金钗的手,质问:“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是。”云舒细细喘着气道,“你再问我千遍万遍,我也是这个答案。” “为了离开我,宁愿去死?” “没错。”云舒道,“是你逼我的。” 薛恒冷嗤一声,“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死死盯着云舒的双眼,“死了,会下地狱。” 云舒面无表情地回望着那双锋利的凤眸,“我宁愿下地狱,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意待在你身边,受你羞辱。” 薛恒漆瞳一抖,不甘却又恼怒地在云舒面上逡巡了一番后豁然起身,捡起外袍披在自己身上。 “上刀山,下火海?”他侧头盯着衣衫凌乱,半死不活躺在床榻上的云舒道,“好,我成全你!” 天空渐渐明亮,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却无法消融绮竹轩内的冰霜。自昨晚后半夜就开始忙碌的下人垂着头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连接着绮竹轩院门到正屋之间的石子路上,堆满了碳火与各式各样的刀,碳火烧的正旺,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即便被阳光笼罩着,依旧散发出压抑恐怖的气息。 同样散发出压抑气息的,还有坐在房檐下的薛恒。 他双手捧着一只盖碗,恣意地坐在太师椅上,凤眸微眯,神色淡淡。墨发用银冠高束成马尾,换着一身飘逸的白袍,看起来神清气爽,全然不见昨夜宿醉归来的沉郁,只有上位者把控一切的傲然之气。 不一会儿,收拾整齐的云舒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薛恒轻轻道了句:“出来了。” 云舒脚步一顿,继而站在了薛恒的身后。 她面白如纸,一脸倦容,眼神冷得像冰一样。身上分明穿着件藕粉色的襦裙,却衬得脸色越发苍白,连头上的珠钗玉环都沾染上了一丝冷气,看起来阴森森的,令人害怕。 她身后,跟着文妈妈和汐月两个,她们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明明已经按照薛恒的吩咐将云舒装扮妥帖,却像没完成任务一样,生怕被对方发落。 待二人跟着云舒走出房门站在房檐下的时候,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两股战战。 长刀,短刀,官刀,匕首,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尚未燃尽的碳火散发着白烟,与紧紧相连的刀芒一起通向敞开着的院门,不止去向何踪。 汐月胆战心惊地去看文妈妈,文妈妈虽然看起来还算淡定,但紧紧抿着的唇角和皱起来的眉毛还是出卖了她慌乱的内心。 昨晚从卧房内传出的动静吓得整个绮竹轩的吓人都没敢睡觉,打砸的声音,拔步床剧烈摇晃的声音,衣柜崩裂的声音,以及女子痛楚的呻|吟。她们守在门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生怕卧房的门一开,抬出来的会是云舒的尸体。 结果先出来的人是薛恒,他当时面色阴沉地像修罗,随即唤来左达和左英,吩咐了一番后命她们去伺候云舒,特意嘱咐要将她打扮的漂亮一些。 当时云舒被薛恒折腾的只剩半条命,坐在梳妆台前一直在发抖,她们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妆打扮,看着夜幕渐渐散去,东方既白。 太阳是出来了,却比夜晚还要冷。 “世、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汐月下意识地扶住了云舒,壮着胆子道,“这些东西,瞧着就令人害怕。” 薛恒一哂,背身坐着与云舒道:“你的奴婢说害怕,你呢,怕么?” 云舒一言不发。 薛恒讥诮一笑,继续道:“想要上刀山,下火海是么?我成全你,只要走过了这条路,我就放你离开。” 云舒闻言微怔,缓缓抬起双眼,看向那条铺满尖刀和碳火的路。 她目光涣散而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却不见任何惧怕之意。 她不害怕,汐月却怕的要命,她紧紧拉着云舒的胳膊道:“世子,不可呀!夫人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在刀子上走一遭,在炭火上滚一遭,事后还有命活吗?世子要三思啊!” 文妈妈看了眼云舒,亦替她求情道:“世子,虽然有错当罚,但这样的惩罚,似乎重了些。” 薛恒呼吸一沉,停顿片刻后说道:“董云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 “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若仍执迷不悟,我亦不会再纵容你,走过此路后,即便你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世子,不要啊!”汐月松开云舒的胳膊,急得去晃太师椅,“世子,你就饶夫人一回吧,刀子割在肉上,会痛死啊!” 薛恒无动于衷,低着头,冷漠地把玩着手中的盖碗。汐月劝不动薛恒,便去劝云舒,“夫人,夫人,你去跟世子认个错。世子一向宠爱你,一定会宽恕你这一回的!” “夫人,夫人你不要糊涂行事啊!” 汐月一边劝一边用力摇晃着云舒的身体,想要将她晃醒似的。然而此时的云舒是那么的清醒,她轻轻握住汐月的手,对着她笑了笑,进而松开她走到薛恒的身旁,“你说话算数?” 薛恒原本松弛着的眉目一震,继而冷冷地道:“自然算数,只是,你要想想清楚。” 云舒哂笑,她已经想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痛可怕,流血也可怕,可生不如死的活着,更可怕。 她抬起手,将头上的珠钗玉环一支支摘掉,脱掉襦裙,只剩一身雪白的里衣在身上,褪去鞋袜,赤着脚走下石阶。 那道白色身影从薛恒眼前走过时,薛恒眼皮一跳。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下石阶,继而站在太阳地里,站在铺满刀和碳火的石子路前。 一院子的下人噤若寒战,几个小厮更是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云舒一眼。薛恒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想要说什么却忍了下来,只是牢牢按住了太师椅的扶手。 云舒垂眸看着大大小小的刀片,不知这第一步该怎么走。 但总归是要走的,从正屋房门到院门,少说也有十丈,薛恒费尽心思给她铺出了一条十丈远的刀山火海,她岂能辜负! 便睁大眼睛,打起精神,踏出了第一脚。 洁白小巧的玉足踩在刀片上的瞬间,薛恒的脸蓦然一白,云舒亦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她整条腿都在颤,额上直冒冷汗,慢慢地一点点加重力气,直到整个人的重心都加注在踩在刀山上的脚上。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却确实被刀刃割破了皮肉,那种顿顿的痛感虽不强烈,却也令她红了双眼。 长痛不如短痛,很快,云舒便迈出了第二步。 抬脚的一霎,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晃,险些摔在密密麻麻的刀片里,被割的四分五裂,好在她稳住了自己,匆匆落下第二步,放松了因过分紧张而缩紧的脚趾。 接着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她越走越快,失去痛觉似得,大步往前走。薛恒双目紧随着云舒渐渐远去的背影,脸色慢慢变得铁青。汐月则被云舒脚下渗出的血迹吓得三魂出窍,不顾文妈妈的阻拦跪在薛恒身前道:“世子,夫人流血了,夫人受伤了呀!你快让夫人停下!不要再惩罚她了!” “世子,世子你饶了夫人吧!” 薛恒目光定定,盯着云舒的背影不说话。 云舒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她脚底灌了铅似得,越走越沉,越走越慢,身体也不说控制地左右摇晃,屡屡险些摔出去,都被她及时拉了回来。终于,漫长的刀山走到尽头,再往前迈一步,便是火海了。 她确实有些累,忍不住踩在刀片上歇了一会儿。刀片很冷,粘着她脚底流出的血,触感很是令人讨厌,她低下头去看,却见雪白的裙角落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水,红梅似得随意绽放,倒也好看。 便笑了笑,扬起头,看了看那两扇大敞着的院门。 强宠骄婢 第61节 走出这座院子,走出英国公府,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没什么好犹豫的,云舒抬起脚,便想踏上那片将熄未熄的炭火,脚底即将落在炭火上的一霎,小腹内猛地传来一阵异样,先是一拧,接着刀搅似的痛,痛得她忍不住弓起腰,怎样也站不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肚子怎么这么疼,比她的脚还疼。 困惑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了出去,便听有什么东西重重砸碎在地上,随即是汐月声嘶力竭的尖叫声,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闪到她面前,抱起她,将她带到一旁的空地上。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 汐月大呼小叫地奔向她,一旁的丫鬟也围了过来,这么多人,云舒却只看到薛恒的脸,她盯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问:“你干什么?” “不是让我走吗?” 薛恒咬牙启齿,恨不得掐死怀里的女人! 他不过是被她惹急了,想要吓吓她而已。之所以将这件事交给左达左英去做,也是因为他知道他们了解他的心意,知道这事该怎么办。 所以,那条看起来吓人的刀山上,用的都是未开刃的刀,可即便如此,依旧割伤了云舒的脚。 他以为她第一步时会回头,以为她第二步时会回头,以为她第三步时会回头,结果她始终不肯回头,拼命地向前走!这到底是为什么?什么她宁愿吃苦受罪,宁愿去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他到底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挽回她! 薛恒用力闭了下眼睛,好一会儿才控制住了即将失控的自己。他掀起云舒的裙摆看了一眼,见她脚掌上有只有一两道不算深的划痕,略略放心来,继而皱着眉问:“可是疼狠了?” “既然疼,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云舒不甘地望着院门,“你说了说话算数!这是做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腹上传来的剧痛扯了回去,只能倒在薛恒怀中痛骂:“薛恒!你这个出尔反尔的畜生!” 骂完眼前一晃一晃的,头发晕,眼犯花,渐渐的,薛恒那张可恶可恨,却堆满了关切的脸渐渐模糊,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迷迷糊糊中,有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杂乱的脚步声和急切的对话声充斥在她脑中,将她搞得痛楚又迷茫。 似乎有人发了火,似乎有人砸碎了东西,似乎有人跪下,似乎有人在哭。 似乎有人往她的头上扎针,似乎有人往她的嘴巴里灌药,似乎握着她的手,一直再喊她云舒。 她听见一道凶厉的声音在斥问:“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连主子怀孕了都不知道!” 又听一太医模样的老者道:“孕中禁房事,且这位夫人身体寒虚,本就不宜怀有身孕,流血是流产的迹象,微臣只能尽全力保胎,成或不成全看天意……” 这些话令云舒越发地迷茫。 怀孕?谁怀孕了,是她吗? 不可能。 这一定又是一场梦魇。 薛恒亲手编织的梦魇。 第58章 ◎娶你为妻◎ 梦魇结束的时候,云舒清醒了过来,入目便看到了从济东买来的那对布娃娃。 卖布娃娃的老婆婆曾经说,她的布娃娃灵验的很,放在床头摆着,包管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当时听着只觉得可笑,如今想来,真是可怕的诅咒。 她动了动,想要抓起那对布娃娃扔掉,奈何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虽然气虚软弱,却还算舒服。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肚子里暖呼呼的,脑子也清清楚楚,仿佛重新活了一回似得。 但她分明还困在薛恒设下的牢笼中。 联想到清早发生的事,云舒气不打一处来,哪还顾得上舒服不舒服,手肘撑在床上便想坐起来,找薛恒去理论清楚,却听一老者在她耳边道:“夫人,请躺好。” 云舒一愣,这才发现床边坐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 老人容貌慈祥,表情严肃,见云舒见过鬼似得盯着自己,温和一笑道:“夫人,请稍安勿躁,我马上为夫人起针。” 云舒眼睛眨了眨。 是宫里的高太医。 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的时候,她见过这位太医,每每老夫人身体不适,难以下床,薛恒都会派人入宫将高太医请过来,为老夫人医治。 高太医在此,所以,她病了? 不管她有什么病,此刻,她只想见到薛恒,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那条路,她明明可以走完的! 便再一次撑起上半身,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才一直起腰便见汐月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跪在她床前道:“姐姐,不,夫人,你快快躺下,太医正给你行针呐!” 文妈妈随即也走到了她床边,低垂着一双三角眼道:“夫人,你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云舒看了看汐月,又看了看文妈妈,内心十分的着急。猛然间觉得头晕眼花,不得已摔回在枕头上,由着高太医淡定地将她头上的银针取了下来。 “好了,夫人这几日切勿动气,更不能动怒。要知道,很多病都是从心火而起,平心静气,方能养身。” 高太医一边叮嘱一边将银针放回药箱,起身离开,向薛恒复命去了。 他一走,汐月和文妈妈两个立刻围了上来,汐月一把握住云舒的手,道:“夫人,你感觉怎么样?” 云舒摇摇头,道:“薛恒呢?” “世子在老夫人房里。”文妈妈坐在脚踏上道,“看你清醒了过来,我就放心了。姑娘,你听老奴一句,不要再和世子置气了,他是谁,你是谁,你和他硬碰硬,能有好果子吃吗?” 云舒沉沉抽了口气,有些想骂人,便是太医的嘱咐也压制不了分毫。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这一次却尤为刺耳,“所以我就应该由着他为所欲为吗?”她红了眼,“他明明承诺过我可以离开的!” 文妈妈听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们两个都是气糊涂了。”她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云舒道,“即便你真的走过了那条艰险的路,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只要薛恒不愿放手,即便她真的从刀山火海上走了过去,那又能怎样? 他依然可以想方设法地把她抓回来,逼回来,继续折磨她。 云舒愕然失神,呆呆地盯着空中莫名一点不说话,文妈妈见状继续道:“我不知道昨夜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多问,但世子动了气是显而易见的。” “依世子一贯的脾气,杀了你也是应该。但世子并没有这么做,他不过是想吓吓你而已,那些刀片我看过了,都是钝的,碳也是竹铣碳,踩一脚就熄灭了,他没想真的伤你……” 云舒越听越觉得可笑,忍不住打断文妈妈的话道:“依文妈妈的意思,我还要感激他不成?” 文妈妈眉头一锁,耐心解释说:“我并非此意,我是想说,照理,世子早就该杀了你。可他却一次次放过你,足见世子是真的喜欢你。” 云舒气得心头乱跳,咬着牙关恨恨道:“他的喜爱太可怕,并且,我也不稀罕他的喜欢!” 文妈妈长长叹气:“你呀……” 汐月握紧云舒的手,帮着文妈妈一块劝,“姐姐,你就听文妈妈的话吧,世子说了,只要你肯顺从,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况且,你现在怀上了世子的骨肉,世子开心得不得了,以后一定会加倍地对你好的!” 云舒闻言一震,感觉被人一脚踹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凉了个透,“你说什么?” 汐月扬起头,“姐姐,你怀孕了,你早上昏过去就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云舒傻在原地。 她忙去看文妈妈,企图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文妈妈却一脸慈爱地道:“这是真的,姑娘,这是好消息,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当时昏睡着,没看到世子得知了你怀有身孕的消息后多开心。他气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却怕惹你生气,故而没有惩罚我们,只是叮嘱我们日后好好照顾你,又请太医来为你细细诊治。” “你身子虚,先前又喝了太多避子汤,胎象并不稳固,要好好休养着。太医说,头三个月最为重要,挨过了头三个月,这胎才算保住了……” 仿佛有许多蚂蚁爬进了耳朵里,又疼又痒的,令云舒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她真真切切记住了汐月和文妈妈的话,她们说她怀孕了,怀了薛恒的孩子。 那些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场景不是梦魇,而是现实。 她真的怀孕了。 这简直比被薛恒关进刑房羞辱还要令她难以接受,她一把拉住汐月的胳膊,“我真的怀孕了?” 汐月点点头,“真的!” 云舒双眼惊恐地瞪大,怔了片刻后冷静地问:“太医说我胎像不稳,什么意思?” 她细细回忆了一番,问:“我落红了是不是?” 见云舒关心起怀孕的事,汐月双眼一亮,打起精神道:“姐姐你别怕!太医说,怀孕初期胎像不稳是常有的事,落红也非胎儿不保,只要姐姐安心修养,按时喝药,一定能平安诞下胎儿。” 平安诞下胎儿? 平安诞下胎儿?! 云舒怒极反笑,松开汐月的手用力捶床,带着哭腔呼喊,“我为什么要平安诞下胎儿?我根本不想怀孕!不想怀他的孩子!我宁愿去死也不要生他的孩子!” 奋力的怒吼声令汐月和文妈妈傻在原地,汐月磕磕巴巴地不敢说话,文妈妈着忧心忡忡地望向了房门外,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奴婢拜见世子。” 她声音很大,像在提醒什么似得,反应过来的汐月忙也跪在地上,“奴婢拜见世子,给世子请安。” 两个人头磕在地上,俱是没了声响,显然怕得要命。云舒望着二人的身影长长吐了口浊气,掀眸,看向珠帘外。 那里果然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只是没人知道他何时而来,又将她们三人之间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云舒毫不畏惧,盯着那道身影道:“薛恒。” 听到她叫他,薛恒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步伐沉沉地进了卧房。 战战兢兢的汐月与文妈妈忙跟随薛恒的步伐移动,改变磕头的方向,她们确实怕极了*,因为云舒刚刚的那番话足以让她,让整个绮竹轩的下人去死。 疑似闯出塌天大祸的云舒静静地坐在床上,就那么一脸淡定地望着薛恒,直到对方走到她身前,坐下,这才猛地一掀被子,想要从床上跳下来。 似是早就预想到云舒有此一闹,薛恒立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对着汐月和文妈妈道:“你们先退下。” 汐月和文妈妈愣了片刻,这才担惊受怕的离开。云舒扭着手腕与薛恒对抗,“狗官,你不是说要放我走吗?为何出尔反尔?!” 薛恒用不轻不重的力气钳制着云舒,忍耐着怒气道:“别闹,你身子虚弱,快躺下。” 云舒狠命挣开薛恒的手,“我问你!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她扑上去攥住薛恒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问:“你说过,只要我走过了那条路,就放我离开!为什么不让我把它走完,半路将我截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壁说,一壁疯狂的在薛恒的胸口捶打,薛恒由着她发泄,等她打累了才抱住她安慰:“云舒,别闹了好不好?我不该跟你置气,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惩罚你,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云舒一把推开他,“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放我走!” 薛恒身子一晃,沉了脸,目光灼灼地望着云舒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强宠骄婢 第62节 云舒骇然。 她坐在床上,定定地盯着薛恒高冷的面孔,“即便我走过了那条路,你也不会放我走的,是不是?” 薛恒瞳孔颤了颤,道:“是。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云舒目瞪口呆。 果然是这样!文妈妈不愧是英国公府的老人,无比了解他们这些主子!可笑她竟然当了真! “你戏耍我?!”云舒红着眼道,“薛恒,戏耍我好玩吗?好玩吗?” 面对云舒的咄咄逼问,薛恒罕见地沉默着,他静坐了好一会儿握住云舒气得发抖的手道:“高太医说,你孕中不宜多思,更不能动怒,要静养。” 他抬眼望着云舒,温柔地道:“所以,不管你现在有多恨我,都不要再生气了,就当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为了你自己……” “你闭嘴!”云舒感觉自己再多听一句就要疯了,“什么孩子?!我没有孩子!薛恒,你别做梦了,打死我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薛恒闻言一怔,接着脸色阴沉了下去。刚刚在珠帘后他已经听过了类似的话,说是利刃割在心上也不为过,他气得要命,却无可奈何,即便听着云舒又说了一遍,依然不敢发作。 忍了又忍,到底将心头的怒气忍了下去,继续冷静地说道:“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拿孩子来跟我赌气,因为那也是你的孩子。” 薛恒轻轻地握了握云舒的手,试图让她也冷静下来,“有了这个孩子,我会更加宠爱你的,以后我们好好的,不要再闹别扭了。” 云舒错愕地看了薛恒一眼,把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来,一字一顿的说:“不可能!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 薛恒面色不改,“这孩子已经长在你肚子里了,你不想生也得生。” “你!!!”云舒气得失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了劲,讥笑地问薛恒,“薛总宪,薛大人,你尚未娶妻,便想生出来一个庶出的孩子吗?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我管他旁人说什么?”薛恒一脸严肃道,“这是我的孩子,不容他人置喙。再说了,我已决定娶你为正妻,你的孩子不会是庶出,他(她)是我薛恒嫡出的骨肉。” 云舒瞠目而视,哑口无言。 她万万没想到薛恒有此一说,更没想到薛恒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在胡说八道!”云舒摇着头,难以置信,“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薛恒道,“你难道没听到,你屋子里的下人早就改口称呼你为夫人了么?” 这话真是莫名奇妙,汐月等叫她夫人,她就成了薛恒的夫人了? 她依旧摇头,眼神中充满恐惧和不安,薛恒只当她在害怕,便抱住她,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地说:“你既不愿意做我的妾,那就做夫人,做了夫人,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你安心养胎,不要再胡思乱想,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将你的身体调理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云舒被迫靠着薛恒,因他的话而浑身僵硬。 “不,你不可以,不可以!”她挣开薛恒,带着哭腔,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薛恒的胸口上,“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我董云舒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认识了你!” 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委屈得一塌糊涂,将所有怒气都倾注在手上,狠命地往薛恒身上砸。渐渐的,她眼前有点晃,呼吸有些乱,再想去打薛恒时,后颈被人重重劈了一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被云舒打得衣襟散乱的薛恒张开双臂抱住云舒,将她放平在床上。 云舒虽昏了过去,却仍不安稳,眉心紧锁着,嘴巴也在抖动,似乎还在怒骂他。薛恒揉了揉眉心,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又将她的手拿了出来,置于小腹。 他望着云舒不安的睡容,在她床边坐了好久,这才下令:“来人。” 汐月赶紧走了进来,“奴婢在。” 薛恒站起身整了整衣袍,道:“好好照顾夫人。” 汐月下跪磕头,“奴婢遵命。” 很快,薛恒要娶云舒为正妻的消息便在英国公府传播开来。 此消息一出,英国公府上下一片哗然。老夫人气得卧床不起,干脆不许薛恒前来请安,眼不见心不烦。大老爷薛崇礼七窍生烟,拉着薛恒的三位叔父连夜商量对策,试图让薛恒改变主意。几位夫人态度不一,但都不认可这门亲事,毕竟云舒只是一个丫鬟,丫鬟怎么能当英国公府世子的正妻呢? 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传出去不仅让人笑话,还会令英国公府蒙羞。她们奇怪极了,也好奇极了,自薛恒入仕以来,想要与英国公府结亲,嫁给他的贵女多得数不胜数。这里面有看中他家世权势的,也有真心爱慕他的,可他一个也看不上,好不容易接受了贵妃的安排,与那沈真真相看了一番,却也因一些口角争执作罢,取消了婚约。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薛恒荣升都察院左都御史,一时风头无两,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踏平了英国公府的门槛,老夫人也和几位夫人商量着想给薛恒定下一门妥帖的婚事,结果薛恒却说他要娶自己的丫鬟为妻,且就是那个将绮竹轩闹得鸡飞狗跳的云舒,也就是昔日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丫鬟,沉碧。 这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就拿捏住了桀骜不驯的薛恒,令他这般死心塌地。 夫人们倍感不解,英国公府的下人们同样困惑,困惑之余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想那云舒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之前在老夫人房里做丫鬟的时候,还没彩环,彩佩她们几个出挑,怎地就入了薛恒的法眼,被她捧在手心里,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即便她们再怎么不服气,也只敢背地里悄悄议论上几句罢了,再多的话就不敢说了。毕竟谁都知道薛恒护那一位护得紧,眼睛珠子似得保护着,谁也不许靠近,真将她得罪了去,怕是没命活了。 如此又僵持了几天,大老爷薛崇礼终于坐不住了,择一日将三位老爷请进祠堂,又命人将刚刚下朝的薛恒传了进来。 薛恒最近在朝堂上春风得意,加之命人紧锣密鼓地筹办自己与云舒的婚事,又快要当爹,好事成双,心情着实不错。便见他笑盈盈地踏进祠堂,站在祠堂正中,道:“薛恒见过各位叔父,给叔父们请安。” 说罢双手互握合于胸前,行拱手礼,却看也没看坐在主位上的薛崇礼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似得。 如此情形,使三位老爷颇为尴尬,彼此看了一眼后,与薛恒关系最为亲密的四老爷薛崇安道:“恒儿啊,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薛恒转身对着薛崇安,“四叔父,有事请讲。” 薛崇安捻了下胡须,直入主题,“这几日,府上传的沸沸扬扬,说你要迎娶你房里的一个小丫鬟,且要让她做你的正室夫人,可有此事?” “不错。”薛恒不假思索地道,“侄儿已经命人筹备婚事了,届时还请叔父们一同前来喝杯喜酒,为侄儿做个见证。” 薛崇安一听傻了眼,旁边的三老爷薛崇德哼了一声重重一拍桌子,“恒儿,你这不是胡闹吗?你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丫鬟,做妾都是抬举她,怎么能做你的夫人!未来的英国公夫人!” “有何不可?”薛恒一脸平静地反驳薛崇德的话,“我觉得可,便可。” “你这是胡闹呀!”二老爷薛崇义痛心疾首,“你一向反叛,但好歹也是个出息的,人又聪明,怎么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咱们薛家如今全靠你和你哥哥,你不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进门就算了,娶个丫鬟是想干什么?她对你能有何助益?” 薛恒闻言点了点头,踱步至一旁的圈椅前坐下,道:“二叔父的意思是,嫌她出身低了?”他笑笑,用力一拍扶手道,“没关系,丞相的义女,贵妃的干妹妹,或者是外族的公主,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身份,说出来,我都能办得到。我自己是不计较这些的,也不在乎什么助益不助益。” 三位老爷面面相觑,被薛恒整得无言以对,沉默中,薛崇礼沉沉地道:“你就算让她做了皇帝的女儿,她说到底也是个丫鬟,有我在,你就别想娶这个丫鬟进门!” 此话一出,三位老爷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闭紧了嘴巴不敢接话,唯独薛恒冷冷一笑,不以为然道:“这事你做不了主。” 薛崇礼气得面色铁青,攥着拳问:“那丫鬟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抬举她。” 薛恒慢条斯理,“我喜欢她,这还不够吗?” 薛崇礼一愣。 好一个喜欢她就够了! 他望着他的长子,这个家族里面最出众,也最令人头疼的孩子,忍不住回忆起数年前,他也是当着合族宗亲的面说想娶布商范宁之女范心瑶为妻,结为连理。 但英国公不同意,英国公夫人更不同意,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嫁进英国公府为正房夫人,无奈,他只得让范心瑶当了他的外室。 如今,范心瑶已经离世多年,那个不被他疼爱的儿子也长大了。他也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站在这祠堂里,说要娶一个身世微贱的女子当妻子。 联想到此处,薛崇礼的心情异常复杂,他忍不住去想,薛恒是不是为了报复他故意这么做,他根本不想娶那个丫鬟,不过是想借助此事气死他罢了! “这不符合规矩,别说是我,便是你祖母也不会同意的。”眼见得薛恒不肯服软,薛崇礼便搬出列祖列宗道,“祖宗在上,你身为大房长子,自当克己复礼,以身作则,岂能沉迷于美色,任性妄为。” 薛恒的目光慢慢从祖宗牌位上扫过,道:“我娶妻生子,为薛家开枝散叶,怎地就任性妄为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夫人:我了个老天爷,这毛病怎地也遗传啊。 第59章 ◎你会后悔◎ 薛崇礼气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骂:“你都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这样不懂事!从小到大,你闯出多少祸事来?十岁时,你就敢在外面花天酒地,私闯皇宫禁院!十三岁时,你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十五岁,你试图帮你姐姐私奔!你你你,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薛崇礼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气虚腰乏。他扶住太师椅,缓了片刻后伤心疾首地道:“还有,十二岁时,你杀害了你庶母,害死了她肚子里的,你的亲弟弟!你做下这么多孽,如今居然还敢放肆,便是在列祖列宗面前也不知收敛!” 三位老爷听罢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薛恒,便见薛恒冷冷一笑,厉目望着薛崇礼,道:“说了这么多,原来父亲是想为范氏出气。” 他哂了哂,不屑地说:“我是杀了她,杀了她肚子里孽障,那又怎样?她逼死我娘,我还能让她活着不成!” “你!”薛崇礼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好在下人上前一把扶住他,他这才坐了下来,气急败坏对三位老爷道,“你们听听,这孽障说得是什么话!” 三位老爷对当年发生的事心有余悸,也知道薛恒是个狠的,不好降服,且他们都老了,薛家一门荣辱都系在眼前的这个桀骜难驯的侄儿身上,若真得罪了他,他们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四老爷薛崇安立刻站出来劝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没的伤害了你们之间的父子感情,得不偿失。有什么事,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地商量,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老爷薛崇义也换了话锋,“既是恒儿喜欢,娶便娶吧,大不了就按照恒儿说得那样,给那女子一个体面的身份,说出去也好听一些。” 三老爷崇德咳了咳,“他都已经在筹办婚事了,咱们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薛崇礼呆若木鸡。 当年,他们可不是这么对他的! 他看了看自己倒戈相向的弟弟,又看了看自己众星环绕的儿子,一时悲从中来,下令:“请家法!” 三位老爷一愣,便是薛恒也觑了觑眼。 “大哥,你请家法做什么?”四老爷薛崇安道。 三老爷急急摆手,“大哥,算了算了,他要娶便娶吧,虽然不合规矩,倒也不必动家法。” 四老爷干脆起身走向薛恒,拍拍他的肩膀道:“恒儿啊,想你祖母了吧?四叔父带你去见你祖母。” 薛恒拂开薛四老爷的手,平静地问薛崇礼:“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是教训你这个不孝子!”薛崇礼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家法过来!” 他口中的家法是从薛家祖辈传来下的一条软鞭。 据传此鞭是用虎皮制成,长约三尺七寸,后粗前锐,威力巨大。徐管家将虎|鞭呈上来的时候,三位老爷都站了起来,面色严肃,欲言又止地看着薛崇礼。 薛崇礼一把握住玄铁制成的鞭把,“啪”地一声将鞭子甩在地上,“今天,我就要代列祖列宗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忤逆不孝,无法无天的孽障!” 四老爷:“大哥,这……” “不许给他求情。”薛崇礼冲那三人道,“你们都给我坐回去!好好看着!” 又对冷静坐在正堂之中的薛恒道:“孽障,还不跪下!” 祖宗家法在此,饶是薛恒再桀骜不驯亦不敢违逆,起身,脱掉官服,扒下上衣,赤着上身跪在了地上。 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薛崇礼更气了,将鞭子交给徐管家,“打,给我狠狠地打!” 徐管家一脸为难地接过鞭子,战战兢兢地走到薛恒身侧,鞠躬道:“世子,得罪了。” 薛恒眼底里已然没了任何温度。 “打啊!”见徐管家犹豫着不敢下手,薛崇礼大声催促,“立刻给我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徐管家用力抹了把冷汗,这才扬起了手里的鞭子。 便听一声刺耳的脆响,鞭子落在了薛恒光裸的脊背上,立时抽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红印子。 然而薛恒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一动不动地跪着,冷漠地注视着薛崇礼,任由鞭子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 鞭子抽打的声音响彻整座祠堂,震得人心肝乱颤。十鞭之后,薛恒背上已然血肉模糊,他微微白了脸,额上布满汗珠,双拳紧攥,手臂上爬满青筋,看向薛崇礼的眼神阴鸷而冰冷,令人骇怖。 强宠骄婢 第63节 第十一鞭落下来的时候,四老爷看不下去了,他拍了拍身旁的方桌道:“大哥,你再不命人收手,我要去请母亲大人过来主持公道了!” 薛崇礼仍在气头上,见薛恒还不肯服软,咬牙切齿地道:“便是将母亲大人请过来,我也要教训这个孽障!” “大哥,你消消气呀!”二老爷道,“你真将他打死了,咱们薛家,也该败了。” 薛崇礼哼了一声,“你们未免也太看重这孽障了,薛家还有薛悯,有薛怀,有薛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二老爷无奈叹气,“那大哥便将恒儿打死好了,打死了,看你如何在母亲面前交代。” 薛崇礼一愣,晃了晃脑袋无动于衷。 关键时刻,四老爷薛崇安站了起来,再一次劝阻薛崇礼,为薛恒说情。他用不徐不疾的声音对薛崇礼道:“大哥,大嫂离世前曾留下遗言,她让你善待她的四个子女,你都忘了吗?” 便见薛崇礼面色一白。 薛崇安继续道:“大嫂与你所生的四个子女中,最疼爱的便是恒儿,恒儿若真在你手上有个三长两短,大嫂在天有灵,怕是也不会饶过你。” 话音随着一道鞭响一并落进薛崇礼的耳朵里,薛崇礼不由得一攥拳,接着目光闪烁,表情变得心虚,到底抬手下令,“住手!” 徐管家忙收起鞭子退到薛崇礼身后,薛崇礼清了清嗓子,盯着面无血色地薛恒问:“孽障,你可知错?” 薛恒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扫了薛崇礼一眼。 他身上都是冷汗,汗水混合着血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不一会儿就将他挂在腰间的中衣打湿了。 便伸出手,接过了左英递过来的衣袍,一边穿衣一边冷笑地道:“祖宗要教训我,我无话可说,却凭什么向你认错。” “你!”薛崇礼气得又想发作,却见薛恒站了起来,神情倨傲,嘴角带笑,目光睥睨地看着他。 他瞬间就不敢说什么了,因为薛恒每每想要杀人时,就是这幅模样。 另外三位更是噤若寒战,谁知道受罚过后的薛恒想要干什么,这位可是敢手刃庶母,刀逼生父,搅弄风云,将文武百官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主,谁敢真的惹他! 当下便有些后悔答应了薛崇礼的请求,帮着他劝说薛恒,不就是娶个丫鬟吗?总比那些有龙阳之癖,闹着要娶男人进门的纨绔子弟强吧,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正各自懊恼着,薛恒朝前走了两步,环视众人道:“诸位叔父还有什么异议吗?” 三位老爷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没人敢接话。 薛恒含笑一哂,“没有就好,若日后还因为这点事把侄儿传唤到祠堂里,侄儿可不依了。” 二老爷闻言咳嗽了一声,三老爷则干巴巴地笑了笑,四老爷一脸心疼的朝薛恒抬了抬手,“恒儿,你伤的不轻,快回去歇着吧。” “是。”薛恒朝三人欠了欠身,看也没看快要气昏过去的薛崇礼,拂袖而去。 日月如梭,俯仰之间,匆匆数日过。 薛恒在祠堂被请家法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老夫人亲自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然而即便老夫人找薛恒谈了几次,依旧没能改变薛恒的想法,迎娶婢女董云舒为妻,势在必行。 这是府上的大事,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却到底因为董云舒出身微贱的缘故而多了几丝耐人寻味。几位夫人,少夫人都瞧不上她,却又不得不碍于薛恒的面子去和她走动走动,结果一个个都被云舒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挡在了绮竹轩的大门外,人没见到不说,还撞了一鼻子灰回来。 这可把她们气坏了,斥责云舒目中无人,持宠而娇,还没嫁给薛恒就如此猖狂,若真做了薛恒的夫人,日后还得了! 传闻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云舒落了个小人得志的坏名声。是以,当云舒再一次将前来看望她的三少夫人拦在门外时,文妈妈忍不住劝她道:“你和世子置气,何故连累几位夫人少夫人,她们不过是来走走过场,你随便应付一下也就完了,没必要得罪了她们。且那三少夫人是怀有身孕的,大着肚子来看你,你怎么也把人轰走呢?” 一面说,一面将小厨房送来的乌鸡汤摆在了炕几上。手撑着头,懒洋洋坐在罗汉床上看杂书的云舒头也不抬地道:“我这个地方不吉利,三少夫人怀着孩子,还是不要进来的好。” “胡说。”文妈妈责备,“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你也是双身子的人了。” 又将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快趁热喝了吧。” 云舒眼皮子动都没动,却到底没心情继续看书了。 那高太医医术精湛,在他的悉心调理下,她确实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落红的问题也消失了,疑似保住了胎。她身体变好,心情却愈发糟糕,因为她怀了薛恒的孩子,且无法将这个孩子从她的身体里拿出来。 她痛楚,怨恨,最后因翻不出薛恒的五指山陷入绝望,眼睁睁地看着下人们忙前忙后的准备她与薛恒的婚事,却什么都做不了。 命运啊,为何就不能善待于她。 “拿下去吧,我不想喝。”少时,云舒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道,“让院子里的人也别忙了,转来转去的,我头疼。” 文妈妈叹了口气,取来了一张薄被盖在云舒腿上,道:“世子是真心喜欢你,为了你,连家法都挨了。这样的事,之前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的。你又怀了孩子,再怎么样也该放下心里的疙瘩,接受世子。” 云舒默然。 薛恒挨鞭子的事,汐月早就绘声绘色地讲给她了。 似乎是鲜血淋漓的,几日都下不来床,可那又怎样呢? 遂无动于衷,冷冰冰地道:“就算大老爷动用家法打死了她,也和我没关系。” 文妈妈闻言一顿,又是叹气。 房门吱地一声打开,一直在外面忙碌的汐月带着三个小丫鬟和一个绣娘走了进来,俏生生地立在云舒面前道:“夫人,尚衣局送了好几匹名贵的布料过来,说是给夫人做嫁衣使用,夫人看看喜欢哪一匹布。” 尚衣局隶属礼部,管理宫中妃嫔的服饰、饰品、洗漱用品以及仪仗队,送来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汐月热切地将一匹匹布拿给云舒看,云舒却恹恹的,完全提不起兴致,最后两手一推,道:“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夫人一样也看不上吗?我瞧着各个都好呀!”汐月小心翼翼地摸着其中一匹正红色,金丝游走的布料,道:“真好看,金光闪闪的。也不知道等我嫁人的那一天,嫁衣会是什么样。” 汐月完全沉浸在云舒即将嫁给薛恒当夫人的喜悦中,忽视了云舒的伤春悲秋,好在云舒并不在意,只提起兴致问她:“你如今还与你邻家哥哥来往着吗?” 汐月一听脸就红了,点点头,羞涩地说:“我才收到了他写的信呢,等忙完了这阵子,就向夫人求个恩典,回家见见他。” 文妈妈见云舒总算肯说说话,忙接过她二人的话茬道:“怪不得这几日总不见你人,原来是躲起来偷看情郎的信去了。” “文妈妈,你就别打趣我了。”汐月捂着脸跺脚,“我哪躲起来了,一封信才有多长,用躲起来看吗?” 文妈妈双手往身前一搭,拖着长调子道:“怎么不用躲起来?情郎好不容易送来的信,当然要坐着看,躺着看,反反复复地多看几遍,把每一个字都印在脑子里面,这才能解除相思之苦。” “文妈妈!”汐月扭着腰朝云舒撒娇,“夫人,你快管管文妈妈,说的人家害羞死了!” 云舒被二人逗笑,一把拉住汐月的手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人生苦短,能有一心爱之人相知相伴,是很幸运的事。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汐月听罢瞪圆了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云舒道:“姐姐,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世子吗?很多官家小姐都很喜欢他的,为着他要娶你的事伤心流眼泪呢,那个沈真真更是闹着要出家当姑子去了。” 云舒淡然然地笑笑,握着汐月手,苦涩道:“她们喜欢她们的,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我就这么招你烦吗?” 话音刚落,便见薛恒踏进了卧房,径直走向云舒。 文妈妈和汐月急忙收起了笑容,连带着丫鬟绣娘退到了一边。薛恒一掀衣袍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看了眼炕几上一动未动的乌鸡汤,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凉意,乌冠玄袍更添威仪,气势迫人。汐月不敢吭声,文妈妈便回话道:“今日尚衣局送来了几匹料子,奴才便带着绣娘过来给夫人量体裁衣,用以制作大婚婚服。” “嗯。”薛恒随手拿起云舒看过的书,“量的怎么样了?” 绣娘攥紧手中的裁尺,“回世子的话,还,还没开始量。” “那还愣着干什么?”薛恒道,“夫人不就坐在这里吗?” “是,是。”绣娘攥着裁尺和竹纸墨笔走到云舒身前,道,“请夫人起身,好让奴婢为夫人记量尺寸。” 云舒原地坐化,既不动弹,也不说话,仿佛薛恒一进门她就死了。 绣娘愣愣地站在一旁,便是有些束手无策,一个劲地去看文妈妈和汐月。那二人则在偷偷观察薛恒的脸色,并为此紧张得攥紧了手指。 刀山火海历历在目,他们生怕云舒又惹恼了薛恒,继而引来杀身之祸。 如此僵持了片刻,薛恒扔掉了手里的书,冲着绣娘道:“无妨,把东西给我。” 绣娘点点头,忙将裁尺等放在了薛恒手边,薛恒拿起墨笔,在竹纸上飞快书写着什么。 云舒则在墨笔摩擦竹纸的沙沙声中冷下脸来,她情不自禁地攥紧袖口,咬紧牙关,这才堪堪按下了涌上心头的怒火。 不多时,薛恒写好了,他将竹纸递给绣娘,“照着这个尺寸做便是。” 绣娘哪敢多说什么,接过竹纸就退下了,文妈妈和汐月两个也跟着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门合上的瞬间,云舒闭了闭眼睛。 她周围的空气,再一次被眼前的这个人抽干了。 他羞辱她的方式真是花样百出。 当众写下她的尺寸,不就是想说,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吗? 每一个地方,每一寸皮肤他都细细抚摸过,计量过,所以信手拈来,下笔如有神。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心想薛恒此人果真是她的命中劫难,即便数日不见,甫一见面,就能惹得她怒火中烧,难以平静。 “这几天,身子怎么样了?” 静默中,薛恒开口问道。 云舒眼珠左右闪了闪,最后化为一缕戾气,掀开薄被起身,便要往外走。 薛恒全程低着头,表情冷漠而隐忍,在云舒从他身前走过的时候,伸出手一把将她捞回来,望着她倔强的面容道:“怎地我一来你就要走?” 云舒按住薛恒的手,气道:“你放开我!” 一壁说,一壁用力地挣扎反抗,薛恒生怕她受伤,不得已松开了她,随即起身,默默站在她身后。 云舒挣开薛恒便继续往外走,薛恒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鬼魅般纠缠着她。 云舒气急了,听着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加快了步伐,却还是被薛恒缠了上来,她慌忙躲避,却一个不慎踩到了裙角,整个人朝身前的博古架摔了过去。 薛恒反应飞快,立即握住云舒的手腕,旋身一转拥她入怀,只听“咚”地一声响,薛恒整个背撞在了博古架上,震落两三个瓷瓶,打翻四五把画扇,好在云舒好端端地靠在他怀里,除了受到些惊讶外,毫发未伤。 薛恒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微微皱眉,垂眸望着怀里的云舒,“你没事吧?” 云舒挣脱薛恒的怀抱,径直走向房门。 见她还是要走,薛恒直起身,便要追上去,却到底在挺直脊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随即抢身来到云舒身前,按住被她拉开的房门道:“你到底要去哪?” 云舒用力拉着门,“放手,我要出去!” “不放。”薛恒拿掉云舒攥在门把上的手,用手肘将门顶上,接往门上一靠,低着头问她道,“告诉我,你想去哪。” 他这死缠烂打的模样活像个地皮无赖,云舒剜他一眼,冷漠地说:“去哪都行,只要不跟你在一起。” 薛恒目光灼灼地望着云舒倔强冰冷的面庞,宠溺一笑,道:“怎能不在一起呢?你我即将成为夫妻,要日日夜夜在一起,生生世世地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你甩不掉我的。” 云舒气得脑袋发懵。 他不提这个便罢了,提了,她当真想问一句,“薛恒,你为什么想娶我?” 薛恒巴不得云舒多跟他说几句话,立刻笑着回答她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云舒摇摇头,“你总说喜欢我,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薛恒目光微滞,似乎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他答,“就是喜欢,只要一看见你,我就高兴,即便你对我不理不睬,我也高兴。” 这个回答简直令人窒息,云舒苦笑,摇摇头,冷静地反驳薛恒:“这不是喜欢,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若从一开始我就顺从你,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一丝一毫的反抗,你或许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薛恒听后目光微凝,锁定着云舒的双眼,问她:“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强宠骄婢 第64节 云舒一向害怕薛恒的注视,那双透着冷漠的深情的眸子扫过来时,她的心总会狠狠一揪,像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我想说,你以后会后悔的。”少时,云舒赌咒似得道,“薛恒,你这样对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第60章 ◎可致流产◎ 薛恒闻言笑了。 后悔?他人生里就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字。 年少时杀薛崇礼的外室为母报仇不后悔,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不后悔,背负家族荣誉入仕为官更不后悔。 如今一意孤行迎娶董云舒为妻,更不会后悔。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想娶你,想要你。此事任谁来阻止也改变不了。”笑过之后,薛恒这般道。 云舒听后越发地绝望,她委屈而愤怒地瞪着薛恒,“可我不想嫁给你,你凭什么逼我?!还逼我怀上你的孩子。” 薛恒黑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望着云舒,似有微怒。 他顶了一下后槽牙,随后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没关系,随你怎么想发脾气,我都由着你。” 接着微微躬身,轻轻拉住云舒的手道:“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从董宅出嫁,在国公府中成亲后住上一段日子,然后咱们就搬到去卧云别院去,那地方大,风光好,也足够清净,想来你会喜欢。” “我不喜欢!”云舒抽出自己的手,嫌恶地道,“有你的地方,我都不喜欢!” 薛恒闻言一愣,不作声地看着云舒,眼底里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趁着薛恒愣神的功夫,云舒一把搡开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下人们正在院子里忙活,见一身雪白中衣的云舒走了出来,吓得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低着头站在耳房前。云舒抬眼瞭望,目之所及之处,俱是一片喜庆的红光,唯独远方的天空还蔚蓝晴朗,干净得一尘不染。 她信步走下长长的石阶,只觉得浑身舒畅,偏偏身后一道冷寂的声音叫住了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舒缓缓停下脚步,伸了个懒腰道:“我要出去。”她垂下双手,懒洋洋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状若疯癫地说:“被你关在这里,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呵呵,没有区别。” 薛恒双眼牢牢锁定在穿着中衣到处乱晃的云舒身上,眉头紧紧锁起,“若非你一直胡闹,我会关着你吗?只要你够听话,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正摊开双手,仰着头,闭着眼,沐浴着阳光的云舒慢慢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瞧了瞧站在房檐下的薛恒。 薛恒觑眸看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傲气息。她笑笑,穿上文妈妈急匆匆送来的衣服,朝着那不可逼视的人欠了欠身,继而装出一副柔顺乖巧的样子道:“总宪大人,奴婢日后一定听总宪大人的话,这下奴婢总可以出去了吧?” 说完,也不管薛恒答不答应,直接往门外走。 文妈妈和汐月赶紧跟了过去,牢牢把守着院门的护卫却不肯放行,云舒瞪着交叉拦在自己身前的银|枪,怒道:“让开!” 护卫们便去看薛恒,薛恒挥了下手,护卫立刻收起了银|枪,放云舒离开了绮竹轩。 云舒脚底生风,走得飞快,这可累坏了紧紧追着她的汐月和文妈妈。二人都被云舒的一时兴起搞得措手不及,一个着急地往云舒身上穿衣服,一个着急地帮云舒挽头发,好不容易将云舒收拾出来个人样,云舒竟一鼓作气绕出垂花门,踏上抄手游廊,直奔仪门的方向而去,便是想要出府。 文妈妈和汐月一时间汗森森的,偏又不敢阻拦她,刚刚在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她们都看在眼里,说实话,云舒那样子怪吓人的,世子都没敢怎样呢,生怕刺激到她,令她做出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们相信薛恒定有安排,所以当她们看到徐管家将国公府女眷出门时常坐的马车停到府门外时,并不觉得意外,忙搀扶着云舒走过去道:“夫人,上马车吧。” 云舒看了眼身前的马车,脑袋又疼了。 马车十分的奢华,车身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雕刻精美,装饰华丽。车门前挂着一对镂空竹雕灯笼,淡粉色的绉纱在镶嵌着金片的窗牖后轻轻摆动,令马车内的零陵香散发出来。 不过又是一间牢房罢了,与她身后的深宅大院又有什么区别? 微微愣神的功夫,已经有好多百姓驻足围观,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猜测着她的身份。云舒登时更头疼了,左右也摆脱不掉身后的奴才和护卫,便任由汐月和文妈妈扶着她踏上轿凳,坐在了铺着厚绒毯的马车里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薛恒便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徐管家的执行力更是惊人。她呆呆地看着马车里的糕点,水果,药箱,枕褥,以及一个精美的食盒,恍惚中以为自己要去春游,不禁冷笑道:“真是难为你们了。” 亲自为云舒驾车的徐管家道:“二少夫人想去哪?” “随便。”云舒道,“去哪里都行。” 反正最终还得回到这里。 她咬了咬牙,在不甘中乘坐着马车离开了英国公府。 直到马车驶入闹市,被街头巷尾的人间烟火气所笼罩时,这股凝聚在心头多日的郁气方疏散了些,人也舒服了不少。她撩起车帘,望着窗外车水马龙,人影如织,看沿街叫卖的小贩东奔西跑,努力招揽客人的掌柜忙进忙出,心想这才是活人该过的日子。 忙着收拾东西的汐月小心翼翼地将一碗银耳红枣枸杞水递到她面前,问:“姐姐,你没事吧?” 云舒摇摇头,接过汤碗抿了一口道:“我没事啊。” 汐月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姐姐,你自称奴婢向世子行礼时的样子跟疯了一样,把我和文妈妈都吓傻了,便是世子也白了脸呢。” 云舒撂下碗,“再被他这么折磨下去,我迟早得疯。” 文妈妈拾起云舒用过的碗收好,替她擦了擦嘴角道:“你就是钻进了牛角尖,世子是想娶你,又不是要活剥了你,何必如此?” 云舒不予苟同,反问道:“文妈妈,这种事事不由已,时时看人脸色,没有自由,仰人鼻息的日子,你过得如何?” 文妈妈被问的一愣,云舒冷哼一声接着道:“什么夫人,他不过是换个由头继续囚着我罢了。” “算了,我劝不动你,就不劝了。”文妈妈生怕又惹怒了情绪敏感的云舒,便顺着她的意思道,“难得出来一趟,你好好玩玩吧,只是要注意身体。” 一句注意身体,令云舒忍不住联想到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那个在她肚子里一点点长大的孩子,薛恒的孩子。 霎那间,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了出来,顺着食管逆流而上,呛得她想要呕吐。 她一惊,忙转过脸捂紧嘴巴,生怕吐的到处都是。汐月没见过这阵仗,一时手忙脚乱,还是文妈妈及时地将盂盆拿过来,放在云舒面前道:“别压着,吐出来吧。” 云舒眼泛泪花,到底将那股酸气强压了下去。 “姐姐,你没事吧?”汐月一个劲地抚着云舒心口,“还想吐吗?” 云舒抹了下脸,道:“我没事。” 文妈妈拿了几块杏脯给她,“吃点酸的东西吧,能舒服一些。”又道,“你刚刚怀孕,最是难受,挨过去就好了。” 云舒坐着不动,并不想吃酸杏。 这还是她有孕以来又一次想呕吐,她怄极了,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不能,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走绝路,别走绝路。 为了那么一个人,不值当,且她已经被他逼得死过一次。 便静坐着缓了缓,道:“把车窗打开吧,我想透透气。” “嗳。” 汐月忙打开了车窗,云舒抬眼望去,刚好看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府邸,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是谁的府邸?好生气派。” 文妈妈顺着云舒的目光朝外看了一眼,“这是两位左护卫的宅子。”她道,“是世子早些年赏给他们的。” 云舒一时索然,收回了目光。 都说宰相家奴七品官,他薛恒的贴身护卫居住的宅院,竟是不亚于当朝五品官员的府邸,当真是权势煊赫。 她不再说话,只低着头出神,思绪随着前行的马车东摇西晃,不知过了多久,徐管家的声音隔着马车车门传了进来,“夫人,再往前走,便要出城了。” 居然这么快么?才逛了一会儿就要出城了。云舒抬起头道:“那就出城。” 徐管家犹犹豫豫,“这……” 云舒声音一冷,“怎么,出不得吗?” “出得出得。”徐管家一听,忙应了云舒的要求,“只是城外道路颠簸,夫人一定要坐稳当了。” 说罢驾马出了城门。 英国公府的马车离开皇城,是没有人敢上前来查问路引的。 继续往南行驶了二十来里路,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起来,四周山峦起伏,溪水潺潺,谱写着秀丽的春日风光。 见马车即将绕开山路驶向官道,云舒忙拦住徐管家,“在这里停一下。” 徐管家稳稳停下马车,文妈妈和汐月一左一右搀扶着云舒走了出来。 道路两边都是来踏春游玩的人群,以及出入京城,匆匆赶路的路人。居住在周围的百姓随便往路边支个摊子,卖些山货,野果,还有自己做的小玩意,便是一门生计。 “这里好热闹呀!”汐月挽着云舒的胳膊兴奋地道,“我好久没有出来过了,还是大前年陪着老夫人到大相国寺祈福的时候出来转了转,别说,这外面的空气确实清新,景致也好,怪不得姐姐总闹着要出来。” 云舒笑笑,拍了拍汐月的手背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好呀!” 二人两姐妹似得亲亲热热走到小摊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倍感新奇,样样都喜欢。云舒一双眼睛在几个摆着山货的摊位前寻找了一番,最后站在一个卖草药的老人面前道:“老人家,你从哪里来啊?” “从白石镇,辛家村。”老人指了指身后遥远的小村庄,“就在那边,我们可都是皇城根下面的人。” 云舒笑了笑,又问:“这都是些什么药呀?” 正在编草鞋的老人抬起头来道:“有蒲公英,车前草,艾草,姑娘,你们想要什么呀?” 云舒拿起一小捆蒲公英,问:“这么多草药都是从山里采来的吗?” “是啊。”老人道,“都是些寻常的草药,不必进到山里面,在山外面就能采的到,我不过是挣点辛苦钱。” 云舒点点头,买了一捆蒲公英,递给了汐月。 汐月抱着蒲公英擦了擦额上的汗,“姐姐,这日头下面太热了,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云舒四处张望了张望,拉着汐月进了一家小店。 小店内人满为患,云舒好不容易才带着汐月在角落里坐下,随意点了几样吃食。 一样浇着牛乳的冰酥酪,一样放着各种果干,淋着果汁,底下铺满了冰碴的酥山,一碟子绿豆糕,一碟子麻团,说不上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一直胃口不好的云舒倒也吃得香甜。 一碗冰酥酪吃下去小半,灼烧的胃里方舒服了许多,还想再吃一些,文妈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云舒道:“这是寒凉之物,不可再吃了。” 云舒无奈看着文妈妈,“文妈妈,我就再吃一口。” “再吃,怕是要吃出问题了。”文妈妈夺下她手中的勺子,“便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也安生些吧。” 云舒依依不舍地看着手边的冰酥酪,叹了口气道:“也给文妈妈点一碗冰酥酪尝尝吧,咱们住的地方可吃不到。” 文妈妈不好扫云舒的兴致,便点点头,端着冰酥酪站在旁边吃了,云舒则笑眯眯地问小店的老板娘:“春日里暖融融的,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冰块啊。” “用硝石啊。”老板娘两眼亮晶晶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小娘子,“有了硝石就能制冰。” “硝石?”云舒刚想打听打听从哪里能搞到硝石,便见一身玄袍的薛恒抬脚而入,绕过一张张小木桌走向了她。 一瞬间,小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薛恒投了过去。 有背着行囊的少年指着他窃窃私语,有上了些年纪的男子望着他双眼发直,更有妇人羞红了脸,想看又不敢看的,扫了几眼匆匆低下了头。 强宠骄婢 第65节 汐月赶忙将位置让了出来,即便如此,狭小的店面和低窄的桌凳依旧放不下人高马大的薛恒,他不得不将一条长腿支在桌子外面,笑望着云舒道:“看来你真的喜欢到山里玩,不如成亲后我带你去东华山游览一番,如何?” 小店嘈杂,却无法掩盖下薛恒的声音,云舒偏过脸,兴致全无,开始考虑如何离开。 薛恒盯着云舒的侧脸看了片刻,随意地抬起一只手放在桌上,把玩着云舒用过的木勺道:“你打听如何制冰做什么?” 云舒垂着的眼眸微不可察地一抖。 她暗暗咬了下唇肉,故作镇定地道:“随便问问,不行吗?” 薛恒一哂,用勺子敲了下冰碴化去一半的木碗,“不给我也点上一份冰酥酪吗?” 云舒翻了个白眼,“你不会自己要?” 薛恒一挑眉,撂下勺子,直接将云舒用过的木碗端了起来。 见状,云舒转过脸来看他,有些恼怒地道:“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么?” 薛恒闻言一顿,目光轻轻地在碗口一扫,接着挑衅却又暧昧地望着云舒,将那半碗化成了冰水的冰酥酪一口口喝了下去。 他的眼珠一动不动,唯有喉结上下滚动,表情沉醉,仿佛不是在喝一碗冰水,而是琼瑶玉液,喝完将木碗放在桌上,问:“玩够了么?出来这么久,也该累了吧?” 云舒冷着一张脸盯着薛恒,“你坐在这里,不由得令我联想到四个字。” 以为二人在打情骂俏,始终站在旁边看热闹不忍离去的老板娘一拍手道:“郎艳独绝?!” 云舒:“大煞风景。” 薛恒闻言,扬起唇角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传遍小店的每一个角落,令人忍不住抬头张望,一探究竟。 云舒在薛恒的笑声中皱了眉,一旁的老板娘也有些懵,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气质华贵,容貌出众的男子被骂了之后是如此开心,笑容里满是宠溺,快要将人的心笑化了。 “说罢,你要怎样才肯跟我回去?”笑够之后,薛恒微眯着眼问。 云舒心思动了动,“只要我跟你回去,你什么都能答应我?” “是。”薛恒道,“所以,尽管开条件。” 云舒攥紧手,心中很明白这是薛恒在故意试探她,斟酌了一下后说道:“我想再吃一碗冰酥烙。” 薛恒蹙眉:“还吃?” 云舒一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冷笑了一下。 见她如此,薛恒立刻妥协,“给她一碗冰酥酪。”接着问她,“还要什么?” 云舒回过头来看他,“我要时时刻刻能出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薛恒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云舒戒备地问:“什么条件?” 薛恒道:“每次出门不得超过两个时辰,而且,要让护卫跟着你。” 云舒沉默了片刻,应道:“好。”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薛恒,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反悔。” 第二碗冰酥酪上桌后,云舒只吃了一口,便带着买来的蒲公英跟着薛恒回英国公府了。 无他,只因她胃里面又开始闹腾,吃不下了。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带着文妈妈和汐月出了门,前往白石镇辛家村。 她们在田野里转了一圈,又去山脚下溜达了溜达,买了些山货,摘了些野果子,最后去卖冰酥酪的小店里坐了坐,要了两碗酥山,一碗红糖桂花糯米圆子,吃了些小点心后就回府了。 一来一回,刚好两个时辰。 去时心情愉悦,回来的路上便有些不开心,一进绮竹轩更不开心。云舒感觉自己就是那放飞了一阵子又被主人关进笼子里的鸟,毫无尊严和自由可言。 执拗地跟着文妈妈去耳房收拾了收拾买回来的东西,回到正屋时,愕然发现薛恒在罗汉床上坐着,静静等待着自己。 他今日休沐在家,故而只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墨发束于头顶,佩戴着一只紫银冠。右手支在炕几上,拿着一本她时常翻阅的游记。见她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游记道:“玩回来了?过来歇歇吧。” 云舒一顿,迟疑地没有走过去,而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见她不肯上前,薛恒站起来道:“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说着便要迎过来,云舒这才朝他走了过去,“我没事,就是累了。” 薛恒顺势将云舒揽入怀中,搂着她踏进卧房,“不愿让你去,你使性子偏要去,身子才养好一点,你就不安生了。真闹出事来,你要我怎么办?” 云舒全程将薛恒的话当做耳旁风,面无表情爬上床,闭住眼睛就睡。 薛恒往她身边一坐,“这么累?连跟我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云舒嘴唇动了动,便想轰薛恒离开,却又怕惹恼了对方,继而失去出府的机会,便忍耐下来道:“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自便吧。” “你睡吧。”薛恒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云舒皱皱眉,反正也轰不走他,干脆就闭着眼睛装睡,装着装着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看到云舒紧皱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僵直的肩颈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平稳。薛恒柔情似水的眼神这才剧变成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即站起来,熄灭了床头的安神香。 他一撑膝头站了起来,负手走到外间,坐在罗汉床上道:“进来。” 房门打开,凌风从外面走了进来。 “世子。” 薛恒一垂眸,“夫人今天都在外面做了什么?” 凌风道:“夫人到达白石镇后去了田地,山野,买了些东西,逛了一家卖点心糖水的小店。” “没了?”显然,薛恒不相信云舒只做了这些。 凌风随即便将几样东西放在了薛恒面前,“夫人在外面的时候,一直在寻找这些东西,奴才给世子带回来了。” 薛恒拿起炕几上的东西看了看,“这是什么?” 凌风道:“是硝石,还有马齿苋,益母草,马钱子。” 薛恒随便拿起一株沾着泥土的草打量着,“硝石可用来制冰,这些草是做什么的?” 凌风:“奴才已经叫人看过了,这三种草药皆有破血行气的作用吗,孕妇误食后,可致流产。” 第61章 ◎你想落胎◎ 薛恒闻言一怔,转过头,看了眼珠帘之后,睡得正香的云舒,死死地攥住了手里的草药。 细软的草药不堪重负,很快在薛恒的手中变得扭曲,打蔫,流出暗绿色的汁液,染得薛恒满手都是。他攥着草药,面色冰冷地道:“继续说。” 凌风便道:“夫人翻找这些草药的时候很小心,生怕被人发现,奴才害怕打草惊蛇,一直远远地跟着,等她离开了才上前查看,是以,不确定夫人除了这几样药草之外,还采到了什么草。” 薛恒:“还有呢?” 凌风又道:“夫人向小店老板娘索要硝石的时候,老板娘并没有给她,是奴才给了那老板娘五两银子套问出来,又跟徐管家要了一块硝石给世子的。夫人没有得到硝石,怕是还会想办法寻找。” 薛恒眼神变了变,“接着说。” 凌风垂下头,“暂时只有这些,其他的,奴才还没有查到。” 薛恒用力捻了捻沾染了草药汁液的手指,“带着这些东西下去吧。” “是。” 凌风领命而去,薛恒独自一个人在罗汉床上坐了许久许久,直至那些黏腻的药汁在他的手指上干涸,这才起身夺门而去。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云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耳房,把自己偷偷采来的草药拿到房里,用茶壶煮了。 幸好结识了肖焕,令她短时间内认识了这么多种草药,并了解了它们的功效。虽不知该下多重的药量,但她之前胎气不稳,有落红的迹象,相信几碗药喝下去,定能将肚子里的胎儿拿掉! 她怕吗?当然怕!却并不觉得难过。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错误,她必须终止这个错误!即便这个错误不是她自己造成的! 都是孽债,若有报应,云舒也认了。只要能如愿以偿,也不枉她忍着恶心,又与薛恒周旋了一场。 因为她心血来潮的发疯,薛恒对她宽纵了许多,便是文妈妈和汐月也不敢逆着她的心意来,这才有了她把用来落胎的草药混在其他药材里,顺利带回绮竹轩的机会。可惜的是小店的老板娘以为她要来抢生意,不肯将硝石卖给她,否则双管齐下,不愁拿不掉肚子里的胎儿。 药汤一点点沸腾,云舒看着火,计算着时间,时间一到立刻把药汁倒了出来,将药渣毁尸灭迹。 她端起药碗,按了按小腹,鼓足勇气想要一饮而尽,忽然,门外响起汐月的声音:“夫人,奴婢有要事求见。” 云舒一愣,下意识地将碗藏在身后。 回屋前,她特意嘱咐不许人前来打扰,就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偷偷的熬药,虽然汐月不认识这些药,更不会出卖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便隔着房门问汐月,“什么事?” 汐月道:“世子派人来传话,要携夫人前往崔尚书府赴宴,请夫人即刻出发。” 云舒眉头一皱。 怎地就这般巧,她才偷偷熬好了堕胎药,薛恒便找上门来了。 她将烫手的药碗轻轻放在炕屏前的高几上,“告诉他,我累了,我不去。” 汐月在门外为难地说:“夫人,世子此刻就在府门外等着夫人呢,马车也备好了。” 云舒:“那我也不去。” 汐月顿了顿,随后磕磕巴巴地哀求:“夫人,你,你还是出来吧。世子说了,要不夫人自己出来,要不……他命人抬夫人出来。” 云舒恨得咬牙。 这才是薛恒的本来面目,蛮横,霸道,目中无人,上一秒将人捧上天,下一秒就能将人打下地狱。 回忆起二人间的种种,云舒气不打一处来,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喝药,汐月推门而入,“夫人,你在干什么?为何不出声?” 云舒吓了一跳,遮住药碗道:“谁让你进来的?” 她疾言厉色,将汐月吓得小脸发白,“我,我迟迟得不到夫人的回应,有些害怕,一时冲动就闯了进来。” “夫人,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 云舒倍感无奈。 也罢,反正药草多得是,以后再喝也是一样的。若匆忙喝下去被薛恒发现,找来高太医把她救治回来,就得不偿失了,再想自行解决掉这个麻烦,可就没希望了。 既要做,就得做的干脆利落,做得无法回头,即便是薛恒也无力回天。 “夫人……”见云舒始终魂不守舍地不说话,汐月担忧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云舒道,“你去告诉薛恒,我换身衣服就过来。” “是。” 强宠骄婢 第66节 房门被合上的一霎,身后传来“叮”地一声响,似是有石子打在了什么东西上。 云舒一愣,顺着声音所来的地方看过去,却见高几上的药碗裂开,药汁流了出来,令她白费了一番功夫。 是温度太高把药碗烫裂了吗?罢了罢了,天意如此。 便怏怏不乐地换了衣服,在丫鬟婆子的陪伴下出了府门,登上马车。 早已等候在马车之中的薛恒朝云舒伸出手,“过来。” 云舒提着裙角坐在马车的最里面,道:“不是说让我多休息吗?既然如此,为何又逼着我随你去崔尚书府赴宴。” 薛恒并不答话,收回手,笑着问云舒,“一个人在屋里忙乎什么呢,这么久。” 他的笑容很浅,声音也透着股淡淡的凉意,云舒扫他一眼,道:“总宪大人大可不必等我,省得浪费时间。” 薛恒笑容意味深长地望着云舒,“嫁给我之后,你就是未来的英国公夫人了,要时常和京城贵妇来往走动,崔尚书一向和我交好,他的夫人曹氏性格温婉,待人随和,最是好相处,我带你去结识她,有益无害。” 云舒默默地听着薛恒的话,总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表情也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然,遂别过脸,不去看他,“随便你怎样,总归我逃不过你的安排。” 薛恒闻言一笑,不顾云舒的抗拒,牢牢握住她的手道:“乖,我不会害你的。” 云舒低头看着被薛恒紧紧握住的手,不自觉皱紧了眉毛。 马车行驶得极为稳当,没多久便到达了崔尚书府。 云舒跟着薛恒一起下了马车,一进尚书府的大门,便见崔茂携夫人曹氏迎了过来,“可算到了,我还以为要到天黑才能等到你呢。” 薛恒爽朗地笑笑,朝崔茂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让崔尚书久等了。” “少说废话,今日定要你不醉不归。”说完看向云舒,“这位便是未来的薛夫人吧。” 云舒无奈朝崔茂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崔大人。” 崔茂的夫人曹氏走过来亲切地挽住云舒,“早就等着薛夫人了,走吧,咱们到屋里面说话去,我准备了好多有趣的东西与薛夫人一起欣赏呢。” 云舒被左一声薛夫人右一声薛夫人叫得心烦意乱,心不在焉地跟着曹氏走了。 待到了曹氏用来待客的阁楼,云舒始知前来赴宴的不只薛恒一个,还有众多高官显贵,他们的夫人们具被曹氏请到了这里,此时此刻,云舒便好像个稀罕玩意供她们观赏。 那曹氏如薛恒所描述的一样,全程十分热情地招待她,笑容和煦,举止娴雅。另外几个夫人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别说出言挖苦挑衅了,便是连冒昧的话语都不曾说上半句。 云舒心知肚明,这皆是因为她们忌惮薛恒的缘故,准确的说,是她们的丈夫忌惮薛恒的缘故。 薛恒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暗中把持朝政已久,是个不折不扣的权臣。自古权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也不知薛恒倒台的那一天何时到来,云舒只盼着那一天快些到来,这样,她才能争取到机会逃离薛恒的魔掌。 如此百无聊赖地枯坐了许久,云舒终于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离开了阁楼。 曹氏善解人意,见她想出去透透气也不拦她,并下令不许人跟着,许她在府上随意走动。 云舒十分感激曹氏的安排,难得地一个人四处闲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园子里,正想上前欣赏欣赏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忽听一小猫似得声音道:“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云舒一愣,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处,却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沉在水塘里,双手紧紧攥着水塘边的月季花枝,小脑袋艰难地探出水面,害怕地望着四周。 见状,云舒赶忙跑了过去,一手撑在地上,一手紧紧攥住小男孩的手腕,道:“别怕,我救你上来。” 小男孩已然有些虚脱,他松开攥着花枝的手,颤抖地揪住云舒的袖子,在云舒的帮助下一点一点从水塘里爬了出来。 小男孩年龄不大,身体却重,将他救上来之后,云舒喘息个不停,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甩甩袖子上的水珠问他:“你怎么掉到水里去了?” 小男孩惊魂未定,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去救小猫,结果小猫没救到,自己差点淹死了。” 他抬起头,一脸感激地望着云舒,“还好碰见了你,不然,我今天死定了。” 云舒被眼前这个调皮的小男孩逗笑,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水道:“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死的。只是日后不能再这样调皮了,很危险的。” “嗯,我知道了。”小男孩乖巧地道。 云舒收回手帕,见小男孩衣着华贵,便猜测着是崔尚书府上的小公子,遂问:“你跑出来玩没有下人跟着吗?他们在哪里,我把他们找过来,带你回去。” “嘘!别声张。”小男孩一听云舒要叫人立刻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被我舅舅知道我在客人家里闯了祸,会揍我的!” 云舒配合着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压低了声音说话,“哦,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啊?” “对呀。”小男孩调皮地眨眨眼,“姐姐,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 云舒莞尔一笑,“我和你一样,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既是同道中人,小男孩对云舒的印象越发好了,他攥住云舒的一根手指头,仰着圆滚滚的小脑袋问:“姐姐,你叫什么呀,是尚书府的女眷吗?快告诉我,日后我好让我娘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云舒道。 说罢,园子外面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约莫是这小公子的奴仆寻了过来,便挣开他的手道:“有人来找你了,我走了。” 小男孩不舍地点点头,“好,姐姐,那我们有缘再见。” 云舒笑道:“有缘再见。” 为保不被人发现,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云舒小跑着离开了园子,按原路返回,回到了曹氏招待女眷的阁楼。 曹氏正命下人摆宴,见云舒回来了,便让她做到了杨老夫人,也就是崔茂的母亲身旁。 崔茂出身高贵,父亲官居内阁首辅,母亲是清平县主,这样的人家,寻常之人是高攀不起的,云舒这样的出身,坐在清平县主的下首,是万万不合规矩的。 偏偏那杨老夫人十分喜欢云舒,自她入座,便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个不停,仿佛二人相识已久,是感情至深的忘年交。 云舒一时无法招架,再怎么样也不好意思去驳一个长辈的面子,便扮出心情愉悦的样子,陪着杨老夫人说了许多话。 她本就是眼界开阔,有些见识的人,是以,无论杨老夫人*说什么,都能接上话,并很有见地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令杨老夫人刮目相看,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和云舒聊个不停。 “母亲,薛夫人,不妨先用膳,之后换个地方说话,总归天色未晚,时间还长着呐。” 见她二人只顾着聊天没有动筷,曹氏走过来劝道。 杨老夫人拍拍云舒白皙的双手,笑吟吟地道:“我这个人就爱说话,平时跟你们几个说会儿话,你们只一个劲哄我,越说越没意思,难得遇上个说话风趣幽默的年小娘子。” “母亲这是嫌我们愚笨了。”曹氏笑着将一碗猪骨莲藕汤放到杨老夫人的面前,又将一碗鲫鱼豆腐汤摆放在云舒的手边,“那我可得好好向薛夫人请教请教了,日后好讨得母亲欢心。” 杨老夫人哈哈笑道:“你呀你呀,这是拿酸话来气我呐……” “母亲在和莲心说什么呢,笑得如此开心。” 说话间,崔茂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略带醉意的薛恒,以及几名面生的官员。 他们俱是来给杨老夫人敬酒的,杨老夫人逐一见过,继而对崔茂道:“你们都坐下,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是。”崔茂等随即入席,薛恒正要落座,杨老夫人朝他招了招手道,“薛恒,你来我这边。” 杨氏是薛恒生母白氏的手帕交,看待薛恒如看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非常亲近,薛恒亦十分敬重杨氏,闻言走过去道:“老夫人,你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杨老夫人拍拍云舒的手,看着薛恒道:“我与云舒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便想将她收为义女,你看如何?” 云舒惊得抬起头来。 她自薛恒进阁楼起便低下了头,任由那双犀利的凤眸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也不曾抬起头看他一眼,现下却被杨老夫人的话吓了一跳,抬着头问她道:“杨老夫人,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收你为义女。”她笑着问云舒,“你觉得怎么样?” 云舒怔了怔,正欲拒绝,薛恒代为答道:“如此甚好,这样,咱们两家人的关系就更为亲近了。” “是这个道理。”杨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的干女儿,嫁给霜霜的儿子,好得很,好得很。” 薛恒听了也只是笑,边笑边看云舒,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云舒望着薛恒一脸得逞的笑容,恍然大悟。 这便是薛恒带她来尚书府的目的! 她早就听文妈妈说过,为了让几位老爷点头应下他们的婚事,薛恒有意抬一抬她的身份,她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想不到薛恒真这么做了。 没有选择贵妃,没有选择丞相,而是选择了他母亲的手帕交,他的同僚好友的亲生母亲,清平县主杨氏。 不得不说,薛恒为此当真是下了一番功夫,杨老夫人这个人选选的又准又狠。既不过分张扬,又足以撑起他的颜面,且能巩固薛崔两家的关系。只是,她凭什么要接受他的安排,她只是董云舒,不想做谁的夫人,谁的干女儿。 她倒吸一口凉气,正色道:“我不愿意。” 仍处在喜悦之中的杨老夫人一愣,“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云舒肃道,“杨老夫人,我说,我不愿意做你的干女儿。” 顿了片刻,补充,“我也不愿意嫁给薛恒,做他的夫人。” 众人皆是一惊,被当中驳了颜面的薛恒却笑了一笑,“夫人,不要胡闹。” 云舒掀起眼帘去看薛恒,薛恒也在看她,微微觑着的眸子里乌压压一片,显然酝酿着一场风暴。 她一哂,无所顾忌地讽刺薛恒,“总宪大人既然嫌弃奴婢出身微贱,又何必娶我,为此故弄玄虚,惹人笑话。” 薛恒目不转睛望着云舒,“所以呢?” 云舒:“所以,还望总宪大人清醒过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薛恒眯了眯眼,扬手,用力握住了云舒的椅背。 众人默不作声,大气都不敢喘起一下,尴尬中,杨老夫人一脸不解地问:“这……你们不都是要成亲了吗?” “是。”云舒顶着薛恒凶厉的目光,道,“可我情非自愿,是被逼迫的,可惜,薛大人并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 杨老夫人越听目光越严肃,再一看薛恒和云舒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收你做义女这件事,和薛恒无关,你不必想太多。” 这便是在顾及她的自尊心了,云舒正要出言感谢杨老夫人,薛恒一把拽起她道:“你喝醉了,速速随我回府。” 云舒被扯得腰撞在桌子上,疼得直抽冷气,“醉的是你!”她一把推开薛恒,“我一滴酒都没有喝。” 薛恒后退一步,冷冷地盯着云舒,表情越发地难看。 “好像起风了,云舒姑娘,你衣衫单薄,不如回我房里换件衣服吧。”见状,曹氏忙携崔茂走过来打圆场,“我让人在暖阁搭了个小戏台,演皮影戏的,小孩子在里面玩,十分有趣。云舒姑娘,你换好了衣服,跟我过去看看吧。” 崔茂也走到薛恒面前道:“你还欠我三杯酒没喝完呢,赶紧喝光了去!” 听到曹氏改口叫她云舒姑娘,云舒的心里莫名舒畅了些,理也不理薛恒,跟着曹氏走了。 她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去看皮影戏,而是请求曹氏让她走。 曹氏便准备了马车送她回英国公府,回府后,云舒二话不说反锁上了房门,并下令不许任何人进来伺候。 结果,她才锁上门,转身走向卧房,便听薛恒在外道:“开门。” 云舒一惊,心想薛恒果然跟着她回来了! 她沉了口气,保持着镇定道:“我不想见你,你走吧。” “开门。”薛恒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窗牖上,“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云舒唇角抖了抖,“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便听砰地一声巨响,紧紧锁着的房门竟是被薛恒用内力掼开了。 强宠骄婢 第67节 他广袖飞扬甩至身后,气势汹汹地踏进房门,朝云舒走了过来,云舒惊得后退半步,一把扯住了身后的红玉髓珠帘。 “你想干什么?”她既惊又怒地瞪着薛恒,“不是跟你说我要休息了么?” 薛恒冷笑一声驻足在云舒面前,目光幽幽道:“话还没说清楚,怎么急着回来了。” 云舒皱眉,“我和你无话可说,你究竟还要我说多少遍?!” 薛恒:“和我无话可说,在崔尚书府上的时候,不是舌灿莲花吗? 说着一把攥住云舒的手,将她抵在墙上,道:“让你嫁给我,当我薛恒的夫人,就那么委屈你?怀我的孩子,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放开我!”云舒试着挣了挣,发现薛恒发了狠地攥着她,不由得心一沉,一脸戒备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恒一哂,抬手,弹出一粒珠子似的东西。 云舒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便见摆放在高几上的瓷瓶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掉落一地。 她的心也在噼里啪啦的乱响声中炸开,脑海中不由得联想起前往崔尚书府前发生的一幕,悚然一惊道:“是你?!” 是薛恒打碎了她放在高几上的药碗。 “想起来了?”薛恒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攥住,“你想落胎!董云舒,你好大的胆子!” 第62章 ◎面见贵妃◎ 云舒怛然失色,万万没想到她暗地里做的一切都被薛恒知道了。 “你知道了?”云舒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恒觑了觑眼,“自是从你有所行动的时候。董云舒,你真当你有三头六臂?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出花样?” 云舒咬了下颤抖的唇角,未语。 薛恒一哂,再道:“我原本打算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我若再不给你点教训,你真的要无法无天了!” 他嘴上虽这么说,却并没有下一步行动。云舒哀莫大于心死,垂着眼道:“随你怎样,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愿怀你的孩子。” 薛恒慢慢地点了下头,勾着唇角道:“所以,冒着会死的风险你也要拿掉他。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就这么狠心?” 云舒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薛恒:“马齿苋,益母草,车前草。说,谁给的你药方?” “谁教你这么做的!” 手腕被薛恒箍得生疼,似乎要断了,云舒强忍着疼痛,猛然间觉得自小腹内传来一股异样,坠坠的,胀胀的,一个劲地往下沉,似乎快要掉下去了。 她想要去捂肚子,奈何双手被薛恒紧攥着,便弯了腰,白着一张脸对薛恒道:“没有谁,是我自己看书看到的。” 薛恒望着弯下腰的云舒,冷哼了一声,道:“你看得都是一些游记,什么时候读医书了?这分明是林霄枫告诉你的!” 云舒愣了片刻,恍然间想起薛恒口中的林霄枫正是肖焕。 见她怔怔地不说话,薛恒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撑住云舒的腰,逼着她站起来,“说,是不是他?是不是?” 云舒被薛恒一晃,肚子越发疼了,她紧张地望着薛恒,“不,不是!济东一别后,我根本没有见过他!” “你虽没有见过他,却跟着他学了不少邪门歪道。”薛恒一脸阴翳地道,“敢动我的人,我定要让他,让整个万剑山庄陪葬!” “薛恒!”云舒被薛恒的话吓得腿软,因为她知道,薛恒心狠手辣,绝不是吓吓她而已。 她忍着小腹的坠胀死死按住了薛恒的手背,“你别发疯,这件事和肖焕没有关系。” “我是跟着他学会了识别草药,但落胎一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你别冤枉了好人。” “承认了?”薛恒垂着乌丸似得眸子,“好,那我就饶他一命,改为……废了他的双手。” 云舒浑身一抖,既是因为疼,又是因为惧,她摇摇头,正要说话,薛恒冷冰冰地警告她,“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即刻派人杀了他。” 云舒的肚子随着薛恒的声音狠狠往下一坠,她不得已扶住薛恒的手臂,弯下腰,痛楚的呻吟,“呃……” 刚刚还处于震怒之中的薛恒面色一变,“你怎么了?” 他一把抱起虚弱不堪的云舒,“云舒,你怎么了?!” 云舒痛得说不出来话,只不住地在薛恒怀里发抖,薛恒忙大声呼喊,“来人!去请太医!” 院外一阵鸡飞狗跳,薛恒望着疼出一头汗云舒,内心追悔莫及。 “云舒,你别吓我,太医马上就到,你坚持一下。”一壁说,一壁拢住云舒的衣裙,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却在起身的瞬间愣在了原地,因为脚凳上落着几滴血。 那么红,那么刺目,一滴滴,都是从云舒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薛恒身体一晃,颤抖地伸出双手,却发现自己的衣袖上也沾染上了血。 他几乎要疯,仿佛有什么怪物要从他的胸腔里冲出来,将他撕碎。他不可置信地去看云舒,然而云舒已经昏了过去,不再说话,不再和他争吵,不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他。 那一瞬间,他心头竟是涌起了比失去母亲还要令他绝望的痛楚。 很快,太医院院判高太医便到了。 若有似无地血腥气穿过珠帘,毒一样地漫进薛恒的七窍,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罗汉床前,望着刚刚和云舒激烈争吵过的地方,狠狠攥住青筋暴起的双拳。 文妈妈和汐月俱在床边伺候,文妈妈年长一些,还算能稳得住,汐月却抽泣个不停,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令薛恒愈发心烦意乱,愤怒气恼,可他却发作不出来,生平头一次因为不知该惩罚谁而陷入两难之境。 如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了许久许久,高太医总算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薛恒垂着眼,道:“如何了?” 高太医叹着气摇了摇头,“保不住了。” 薛恒唇角一抖,强保镇定地问:“为何?” 高太医道:“这女子身子有所亏损,本就不宜受孕,怀孕后有落红的迹象,便是胎儿不保的征兆。加之怀孕之后郁结难舒,心情苦闷,熬心伤神,把本就虚弱的胎气耗尽了,便是下官用再好的药吊着,也无济于事。” 闻言,薛恒沉默了良久良久。 高太医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看薛恒一眼,不知过了多久,薛恒淡淡地道:“有劳高太医了,下去吧。” 高太医欠了欠身,跟着徐管家离开了绮竹轩。 房门打开,两名丫鬟走了进来,又往香炉里加了些安神香。 即便如此,依旧掩盖不住房里的血腥味。 又过了一会儿,文妈妈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站在薛恒面前道:“世子,夫人醒过来了。” 薛恒点点头,进了卧房。 越往卧房里走,那股子血腥味越为浓重。 薛恒调整着呼吸,慢慢走到云舒床前,俯身望着她,道:“你感觉怎么样?” 云舒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依旧很苍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空空荡荡的眼神令人心疼,面上却没有半丝痛苦的表情。薛恒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道:“太医说,你身子太虚,要好好养着。养好了,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别担心。” 云舒眼皮一跳,眼神一寸寸从床幔上收回来,望向薛恒。 见她在看他,薛恒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舒摇摇头,“薛恒,你不必安慰我,我并不伤心,真的。” 薛恒目光一黯,“你是气糊涂了,这都怪我。” 云舒一瞬不瞬地望着薛恒,道:“我没有气糊涂,我很清楚,你心里也清楚,我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下好了,我的麻烦没了。” 薛恒面色冷了下去,“你把这个孩子当麻烦?” “自然。”云舒道,“我把你也当做麻烦,一个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她字字如刀,一个劲地往他心上捅。分明才流产,整个人却牙尖嘴利,迫不及待地刺激他,报复他,薛恒轻哂,凉凉道:“董云舒,你何尝不是我的一个大麻烦,这一点,你我彼此彼此。” 云舒幽幽叹气,“是啊,都是对方的大麻烦,所以,何必在一起呢?” 薛恒不语,只是出神地望着云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汐月惶恐不安。 见薛恒陷入沉默,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生怕他一怒之下再让云舒走什么刀山火海,便跪在薛恒面前哀求:“世子,高太医说了,夫人身体虚弱,不能再受刺激了,不然,夫人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薛恒眼神幽暗,好一会儿才松开了云舒的手,站起身道:“好好养着,养好了,漂漂亮亮地做我的新娘。” 云舒错愕掀眸,怔怔地望着高大俊美,内心却像魔鬼一样的薛恒,近乎哀求地道:“薛恒,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薛恒微微一笑,冰冷地道:“你都不肯放过我,我岂能放过你。” 云舒蹙眉。 薛恒收起笑容,“你先休息,我去解决一些事情,回头再来看你。” 云舒闻言一怔,手撑住床支起上半身,质问薛恒,“你想把肖焕怎么样?” 薛恒侧过脸,用眼角余光觑着云舒,“不想让他死的话,就别在我耳边提起他的名字。” 云舒瞬间红了眼,望着薛恒含怒离去的背影,无力倒在床上。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在文妈妈和汐月的悉心照顾上,云舒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下了床,在院子里走了走。 仅走了两圈文妈妈便撵过来唠叨,让云舒进屋里躺着,云舒哭笑不得,一个劲求饶:“文妈妈,你就让我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吧,我再不出来晒晒太阳,身上就要发霉了。” 文妈妈板着一张脸站在云舒身旁,道:“这才几天就下了地,若是留下病根该如何是好?要我说,合该在床上躺足一个月才对。” 云舒笑着摇摇头,“那就真躺废了,你瞧,我这不生龙活虎的,好得很吗!” 文妈妈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忙着往云舒头发上插石榴花的汐月叽叽喳喳道:“文妈妈,你别叹气了,我看夫人这样就挺好,高太医不是说了嘛,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身体好了,以后有了孩子才能……” 汐月说着说着不说了,捂住嘴,小心地瞥了云舒一眼。 云舒原本在笑,闻言,笑容渐渐僵硬,在她嘴角化成一个难看的符号。 汐月连忙朝她道歉:“夫人,我说错话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云舒摇摇头,说:“没关系。” 说完,跟着汐月一起摆弄石榴花。 强宠骄婢 第68节 俩人正闹着要把一朵开得格外红艳的石榴花插在对方的头上的时候,院门缓缓打开,徐管家带着两名绣娘走了进来。 绣娘的手里各捧着一件大红色的婚服,云舒扫了一眼,道:“徐管家,这是做什么?” 徐管家拱了拱手,“回二少夫人的话,二少夫人的婚服做好了,奴才带绣娘来给二少夫人试一试,看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方便回去修改。” 闻言,汐月和文妈妈皆是一愣,便去看云舒的脸色,云舒神色淡淡,愣了好一会儿后将手里的石榴花扔在了地上。 汐月便道:“拿走拿走!夫人的身子才好了一点,哪能这么折腾!快拿走。” 徐管家面带微笑,“只是试试婚服而已,费不了多大功夫,再说了,二少夫人与二少爷的婚期在即,除了裁制婚服,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二少夫人还是配合奴才一下的好。且二少爷交代了,旁的事都好说,只是这婚服,一定要让二少夫人亲自挑选。” 汐月和文妈妈听罢俱是有些为难,毕竟谁敢违抗薛恒的命令。她们惶惶不安,云舒却安之若素,她低头叹了口气,道:“都拿过来吧。” 两位绣娘并几个丫鬟走上前来,将喜服展开,供云舒挑选。 一件织金锦的,一件重莲绫的,俱是流光溢彩,华贵非常。云舒随手一指袖子上绣着石榴花的重莲陵婚服,道:“就这件吧。” 丫鬟便将另一件婚服收了起来,云舒也在文妈妈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任由绣娘将繁复的婚服一层层穿在她身上。 拖曳及地的裙摆展开时,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跃然而出,金光耀眼,令人喟叹。汐月一个劲地拍手鼓掌,文妈妈也笑着称赞,“真是好看!” 大家都在笑,只有穿着华丽婚服的云舒笑不出来。 她累得很,撩出来被婚服牢牢压着的头发道:“脱了吧,这婚服沉的很。” 绣娘应了一声,便要帮云舒脱掉婚服,却听一人阻拦道:“穿着。” 众人循声望去,纷纷退至一旁行礼。 云舒知道是薛恒来了。 她在床上躺了几天,薛恒便消失了几天,他说他要去处理一些事,云舒却不知道他在处理什么事。 每每想到此事,云舒的心里总是不安宁,想要打探薛恒的消息,却又怕与他见面,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既然今日见到了,就不再拖了。 于是扬起头,冲着站在院门前的薛恒道:“薛恒,你给我过来。” 一院子的下人都被云舒的这句话吓得一哆嗦,偏偏被云舒指派的薛恒毫不气恼,他慢慢悠悠走到云舒面前,“怎么?” 云舒望着穿着紫色官袍,面上看不出喜怒的薛恒,“咱们谈一谈吧。” 徐管家一听,招招手,命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薛恒则背着手绕到云舒身后,“你想谈什么?” 云舒转过身看他,“我嫁给你,你放过肖焕,行吗?” 薛恒一愣,侧着脸,似笑非笑盯着云舒,“不是跟你说,不要在我耳边提他的名字么?你忘了?” 云舒抿了下唇角,道:“薛恒,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牵扯进别人。只要你放过他,我老老实实做你的新娘。” 薛恒冷笑,“为了肖焕,你妥协了?” 云舒点点头,“我累了,挣扎不动了,你既那么想要我,我嫁给你就是了。” 薛恒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云舒,良久,冷笑一声说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你我就都不必大费周章了。” 云舒默然,垂下双眼,算是默认了薛恒的话。 薛恒旋即转过身来,直面她道:“我已定下下月初六为你我的婚期,在此之前,我会带你进宫,面见贵妃娘娘,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云舒:“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令薛恒皱了眉。 他抬起手,依次从云舒的额头,面颊,耳朵,颈上抚过,最后挽起她的手,令那闪烁着金芒的大红双层广袖扬起来,“身子都养好了?” 云舒手一颤。 漫不经心的问话,再配上他脸上含义不明的笑容,足以令她胆颤。 她点点头,“太医已经看过了,说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薛恒挽起她的另一只手,上下来回打量着她,“你穿上嫁衣的样子,真是明艳动人,我很喜欢。” 云舒木着一张脸,“大人喜欢便好。” 薛恒笑笑,将云舒轻轻带入怀里,双手交握放在他的腰上,垂眸将她吻住。 云舒眼睫颤了几颤,认命般闭上眼睛,在石榴树下与薛恒缠绵。 石榴花扑簌簌而落,掉在云舒璀璨生辉的婚服上,绽放出活色生香的颜色。 他忌惮着她的身体,到底没有做到最后,却依旧把她折腾出了一身汗,事后,他亲手脱掉了云舒的婚服,将它挂在了卧房内的黄花梨鹿首勾云纹挂衣架上。 云舒穿着雪白的中衣缩在被子里,盯着那件被薛恒一寸寸细细抚摸过的婚服,狠狠攥住被角。 很快,薛恒与她约定的入宫之日便来了。 当天文妈妈特意给云舒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银丝锦绣百花裙穿身上,头发梳成挽月髻,插着一只碧玺宝石点翠簪,再佩戴上一对紫玉芙蓉耳坠,羊脂玉贵妃镯,便是位珠光宝气的京城贵夫人了。 带着这一身枷锁,云舒随薛恒坐上马车,前往紫宸宫。 早就等候在紫宸宫中的纯贵妃心事重重,她一遍遍地看向漏刻,问宫人:“薛大人还没到吗?” 宫人立马上前回话,“下面的奴才刚刚传话来,说薛大人已经携未来夫人进宫了,想必马上就会到紫宸宫见娘娘。” 纯贵妃点点头,侧过脸,看了看给李君琰收拾笔墨的嬷嬷,“琰儿还在御花园玩吗?” 嬷嬷道:“是,娘娘,要把小殿下叫回来吗?” 纯贵妃想了一想,道:“他舅舅今日大约也没功夫陪他,还是算了。” 话音刚落,小太监进来传话,“娘娘,薛大人求见。” 纯贵妃手搭在引枕上,“传他进来。” 太监躬身退下,不多时,薛恒与云舒一前一后踏进了宫殿。 “下官薛恒给贵妃娘娘请安。” “民女董云舒叩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纯贵妃笑着道,“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是。” 二人一并坐在贵妃榻前的两张黄花梨圈椅上,纯贵妃望着云舒,“你就是董云舒了。” 云舒点头,“是,民女便是董云舒。” 纯贵妃道:“本宫很早就想见一见你,今日见到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话落,宫殿中一阵静默,云舒感觉得到纯贵妃并不喜欢她,不过是看在薛恒的份上给她几分面子罢了,便只笑笑不说话。 一旁的薛恒扫了眼云舒,手搭在圈椅上问:“琰儿呢?” “琰儿在御花园,我没有跟他说你今日入宫。” 纯贵妃话音还没落地,便听一小童道:“母妃,舅舅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太过分了!” 云舒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抬头一瞧,却见是那一日在尚书府内见过的落水小儿跑了进来,不由一愣,“是你?” 李君琰也惊讶地看着云舒,“姐姐,你怎么在我母妃宫里呀!” 纯贵妃好奇地望着他们两个,“你们认识?” “认识啊!”李君琰靠在纯贵妃怀里,“那天我在崔尚书的府上落了水,就是这个姐姐把我救上来的。” 纯贵妃一听,脸上流露出意外和恍然大悟的表情,薛恒则不满地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云舒心说薛恒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护卫在尚书府放肆,飞檐走壁地监视她,影子似得跟踪她,是以没有知晓发生在园子里的事。也幸好没让他知道这件事,否则如何成全的了她和惠王之间的这段机缘。 “姐姐,你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呀!”李君琰一双眼睛始终牢牢锁定在云舒身上,连一旁的薛恒的忽视了,“你来找我母妃,是有什么事情求她吗?” 云舒被李君琰说的一愣,脑袋里一下子冒出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不等她将这个想法完善,薛恒哼了声道:“琰儿,你怎么不理舅父啊?” 李君琰快速地扫了薛恒一眼,继而又羞又脑地抱住纯贵妃的胳膊,撒娇似得道:“谁让舅父不来找我玩,这都多长时间了,舅父都没来看过我呢。” “舅父半个月前不才带你去了尚书府吗?”薛恒宠溺地道,“不然,你如何结识你的未来舅母。” “未来舅母?”李君琰眼睛一亮,眨巴眨巴地望着云舒,“你是我的舅母?” 云舒十分无奈,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尴尬中,她发现纯贵妃在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目光既像审视,又像打量,令她好生不自在。 见云舒踌躇难言,纯贵妃莞尔一笑道:“琰儿从尚书府回来就跟本宫说了这件事,只是,他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所以,本宫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这下好了,救了琰儿人就坐在本宫面前,本宫定当重谢。”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引用诗词出自韩愈《题张十一旅舍三咏榴花》 第63章 ◎董氏已死◎ 便郑重其事地问云舒,“云舒啊,你想让本宫如何感谢你。” 云舒愣了愣。 照理说,她此时应该起身婉拒纯贵妃的好意,但…… 那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迅速放大,并因纯贵妃刚刚的那番话增加了几分可行性,她不免有些激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纯贵妃,“我……” “都快要成为一家人了,哪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娘娘也太见外了。”不等云舒说话,薛恒便道。 云舒瞬间清醒过来,好似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在头上。纯贵妃却道:“本宫在问云舒,没有问你,你不要插话。” 说完去看云舒,“如何?想清楚了吗?” 云舒蠢蠢欲动地望着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纯贵妃,猛地站起来,欠了欠身道:“民女有话想对贵妃娘娘说。” 纯贵妃拍拍李君琰的后背,示意他先离开,李君琰纵有千般不舍也跟着嬷嬷走了,临走前不忘对云舒做了个鬼脸。 云舒还之一个灿烂的微笑,忽然,薛恒转过脸来看她,她立马收起笑容,抬眼去看坐在贵妃榻上的纯贵妃。 纯贵妃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云舒攥了攥手,犹豫了一下后去看薛恒。 见云舒在看薛恒,纯贵妃便也去看薛恒。薛恒架起一条腿,道:“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姐姐,一个是我未来的夫人,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请不走就算了,反正他早晚都要知道的,云舒心一横,一字一句地道:“民女不愿嫁给薛恒,恳请娘娘为民女做主,准许民女离开英国公府,若心愿达成,民女来世结草衔环,必报娘娘恩泽。” 强宠骄婢 第69节 此话一出,莫说薛恒了,便是纯贵妃都面色剧变。 她姐弟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接着转眸看向云舒,一人倍感意外,一人满含惊怒。“你在说什么?”薛恒紧攥着圈椅,“董云舒,贵妃面前,岂容得你胡言乱语!” 云舒眼睫闪了闪,提起裙角,屈膝跪倒在地。 “民女肺腑之言,恳请贵妃娘娘成全。” 纯贵妃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决绝的云舒,又看了看面色铁青,强忍着怒气的薛恒,道:“你先起来。” 云舒一动不动。 此般情景,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纯贵妃也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让宫人将云舒搀扶起来,薛恒站起来道:“她被我娇惯坏了,令贵妃娘娘见笑了。” 继而走到云舒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云舒,起来吧,你这个样子令贵妃娘娘很为难。” 拍在她肩上的手力气不算重,甚至算得上温柔,语气更是像刚刚哄李君琰时一样,宠溺能令人骨头发酥。可云舒却剧烈地一抖,因为她知道,薛恒越是要发疯,便越是平静。 果然,当她被迫起身,扬起脸去面对薛恒时,薛恒脸上的笑容简直如春风化雨般温暖。见她惊恐地看他,他抬手轻抚她的脸,道:“云舒她确实不想嫁给我,但我打定了主意要娶她,所以贵妃娘娘不必将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无论谁来劝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纯贵妃微皱着眉头看薛恒,薛恒则握住云舒冰凉的指尖,温柔地指责她道:“你脑子转得倒是快,只是,日后要把这些心思用到旁的事情上,放在我身上,就是枉费心机了,明白吗?” 云舒指尖都在哆嗦。 她别过脸,不再看薛恒,薛恒却依旧在看着她,那抹浮在嘴角的笑意虚飘飘的,似乎很快就要消散了,唯独眼底阴翳的越来越浓。 他松开云舒的指尖,冲着纯贵妃一扬头,“微臣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就不打扰娘娘了,改日再携云舒前来请安。” 见薛恒欲带云舒离开紫宸宫,纯贵妃道:“先别急着走。” 她看了眼身旁的嬷嬷,“这是本宫为云舒准备的见面礼,望云舒喜欢。” 嬷嬷端着金漆彩绘宝相花紫檀托盘走到云舒面前,对着她欠了欠身*,云舒双手拿起托盘上的锦盒,打开一瞧,见是一对正阳绿翡翠镯,便戴在手腕上对着纯贵妃行了一礼,“民女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纯贵妃笑笑,意味深长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今日且先随他去吧。” 魂不守舍离开紫宸宫,登上马车,驶离皇宫。 马车豪华宽敞,云舒却如困坐在牢房之中,只因从登上马车的那一刻起,薛恒便目光狠厉地盯着她。 她知道薛恒动了怒,可那又怎样,假的就是假的,她演得了柔顺,却给不出真心,终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离开他的。 努力定了定神,正待说话,薛恒冷不丁道:“出尔反尔,你不在乎那个肖焕了?” 云舒蹙眉,道:“是我太冲动,因为我太想离开你了。” 薛恒一哂,“可我又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戏耍。” 闻言,云舒眉毛皱得更紧了。 见云舒沉默不语,薛恒一把按住窗牖,微微起身,走向云舒。 高大的身躯如密不透风的乌云将云舒笼罩,云舒仰头看他,身体下意识地朝后躲避,“你干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薛恒却似定海神针一样,动都不动一下,他将云舒逼到马车的最里面,俯身按住她的双腿,“你的身子是真的好了,否则,怎么有精神折腾!” 说完双手用力朝外一推,欺身而下。 云舒痛得弓起腰,头朝后倒,双手拼命地推薛恒,“薛恒,你别这样!” 薛恒一扯衣襟,反问:“怎样?” 虽然铺着厚厚的绒毯,云舒一身骨头仍旧似被颠散了一样的疼,不知不觉间,她的银丝锦绣百花裙和薛恒的乌金广袖袍皱皱巴巴堆在马车的另一边,二人仅穿着一件中衣,各自喘息着凝视对方,“这是在马车上。”云舒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太过分!” 薛恒横着右臂抵在云舒锁骨的位置上,左手按着她的腰,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云舒疼的一哆嗦,薛恒却不肯饶过她,吻够了移到她发烫的耳边道:“那又怎样?你放肆的时候,不也不分场合吗?” 说完,又是用力地一咬。 云舒几乎要被他逼哭了。 她百般躲避却徒劳无功,细碎的喘|息声更像是在欲拒还迎的调|情,只因薛恒对她的这具身体了如指掌,就像他能轻而易举描述出她的尺寸一样。 她渐渐喘不过气,想要薛恒收敛一些,却没有说话的余地。抵死纠缠间,马车猛地一晃,似是掉进了一个路坑,重力下沉的刹那,云舒险些小死过去,忍不住叫出声来。 薛恒愈发疯狂。 云舒双目濡湿地望着随着车身一起剧烈摇晃的窗牖,含泪闭上双眼…… 回到英国公府后,云舒又被薛恒关回了绮竹轩。 她进门时的样子不用多问也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文妈妈和汐月沉默地给她沐浴更衣,点了足足的安神香让她睡下。 醒来后,云舒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没有说话,好在薛恒并没有来打扰她,他在忙,忙着筹办他们的婚事。 这场婚事对于云舒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笑话,那件挂在她卧房里的婚服更像是一个硕大猩红的叹号,提醒着她的身不由己,命运可悲。 很快,六月初一便要到了。 按照薛恒的计划,云舒要先搬到董宅,婚期当日从董宅出嫁。 忙着为云舒收拾东西的汐月取下婚服,仔细叠好后装入镶金嵌宝的衣箱中,正想着将一顶金凤冠也放进去,云舒唤她道:“汐月,你过来。” 汐月小心翼翼地放好金冠,擦了擦汗珠来到云舒面前,“夫人,你有何吩咐。” 云舒将炕几上的身契拿给汐月,“这是你的身契,我帮你赎身了。” 汐月接过身契,愣道:“夫人,你这是何意?” 云舒淡笑着道:“待我和世子成婚后,你就回家吧,去找你的邻家哥哥完婚。”又将摆放在罗汉床上的檀木盒交给汐月,“你我亲如姐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你一定要收下。” 汐月连连摆手,不去接云舒怀中的盒子,“姐姐,我不急着嫁人的,你在公府内千难万险的,我得留下来伺候你。” “我以后就是英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了,谁敢将我怎样?”云舒直接将盒子塞进汐月的手里,嘱咐她道,“倒是你,日后成婚了要收收性子,不能再没心没肺的了。” 汐月双手抱着盒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云舒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样子令我害怕。” 云舒扬了扬唇角,抬手捏了捏汐月的面颊,安慰她:“傻丫头,怕什么?成婚是喜事,不是吗?” 汐月似懂非懂,呆呆地点点头,“是。” 云舒笑笑,又对站在房门前的文妈妈道:“文妈妈,你也来吧。” 文妈妈皱着眉毛来到云舒面前,“夫人。” 云舒便将另外一个檀木盒递给文妈妈,“文妈妈是家生奴才,身契攥在老夫人手上,这一点,我帮不了你。但我受世子所爱,手里有不少银钱,这些便送给你,留给你后半辈子傍身使用。” 文妈妈细细打量云舒几眼,接过盒子,道:“夫人,你可不要做傻事。” 云舒心尖一颤,道:“文妈妈多虑了,我好得很,岂会做傻事。” 文妈妈愁眉不展地望着她,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三人各自沉默,相顾无言,还好一个小丫鬟及时进来传话,“夫人,紫宸宫来了人,说奉贵妃娘娘之命,邀请夫人入宫。” 云舒默了默,沉了脸,问文妈妈和汐月,“世子呢?” 文妈妈便道:“世子今日和崔大人出城了,似有案子查办。” “哦。”云舒沉吟片刻缓缓起身,“为我梳妆吧。” 马车飞快行驶在宫道上,下了马车后,云舒跟着太监进入紫宸宫。 头戴珍珠凤冠,身着宝蓝蜀缎百蝶穿牡丹纹宫装的纯贵妃正在下棋,见云舒进来了,放下棋子道:“你来了。” 云舒欠身行礼,“云舒见过贵妃娘娘。” “坐吧。”纯贵妃客气地道,“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不必拘礼。” 云舒点点头,便在纯贵妃面前坐下。纯贵妃沉默地打量着她,她便仰着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由着纯贵妃打量。 如此过了许久,纯贵妃终于开口说道:“你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他喜欢你。” 纯贵妃口中的他自然是薛恒,云舒一想到薛恒就倍感不适,表情不禁变的沉重,“他不是喜欢我,只是想得到他一直得不到东西的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顺着他呢?”纯贵妃道,“你顺着他,他可能就放过你了。” 云舒一听便笑了,她曾经也这样想过,可是结果呢? 便苦涩地对纯贵妃道:“世子洞若观火,想要骗他比登山还难,他知道我对他没有真心,偏偏我也掏不住真心待他。” 她一脸真诚地问纯贵妃,“贵妃娘娘,你说民女该怎么办?” 纯贵妃拿了颗黑子把玩着,想了想道:“你是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弟弟。” “是。”云舒道,“我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呢?”纯贵妃道,“他可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大权在握,文武双全,放眼整个京城,想要嫁给他的贵女多如过江之鲫。” “可我不喜欢他。”云舒不假思索的回答,“所以,即便他是天皇老子,也没有用。” 纯贵妃闻言一怔,望着云舒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云舒继续道:“他一直把我关在英国公府里面,时时监视着我,这样的日子,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纯贵妃听罢幽幽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怅然地道:“是啊,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云舒看纯贵妃一眼,问:“纯贵妃今日传民女过来,只是想和民女聊聊天吗?” 纯贵妃摇摇头,“本宫传你入宫,是想履行与你的承诺。” 云舒猛地攥紧双拳。 “娘娘想如何履行?”她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道,“我想要的,是离开薛恒,娘娘可能办到?” 纯贵妃不慌不忙,道:“回答你这个问题前,你要先告诉本宫,若无本宫帮助,你预备如何处理你与薛恒的婚事。” 云舒思索了一瞬,道:“要不麻木地虚度一生,要不死。” 纯贵妃挑眉,“你不怕死?” 云舒淡然一笑,“民女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不怕。只是,比起死,民女更想活着。” 纯贵妃点点头,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云舒片刻后语调一转,略带不满地道:“自打认识了你,我弟弟仿佛变了个人似得,以前,他还算听我和祖母的话,现在,宁愿跪祠堂挨鞭子,也不肯听我们的了。” 闻言,云舒心头一紧,不解地皱了皱眉。 纯贵妃盯着她,语气凉凉地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本宫原本给他指了一门好亲事,可他也因为你放弃了。你在本宫眼中,何尝不是罪大恶极。” 云舒面色一冷,问:“所以,娘娘想如何处置民女?” 纯贵妃便从手边的茶盘上拿下来一个巴掌大小的葫芦药瓶。她将葫芦药瓶放在炕几上,道:“这是两心绵,吃了它,既成全了你想要离开他的决心,也解决了本宫的心腹大患,两全其美,只看你愿不愿意。” 云舒怔在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纯贵妃,纯贵妃却一脸淡定,甚至还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强宠骄婢 第70节 怪不得趁着薛恒离开京城传她入宫,怪不得说跟她说,她们还会见面。 原来,从一开始,纯贵妃就不打算让她活了。 因为她是她眼中的心腹大患。 云舒一哂,想通了,也就想开了。 到底是他的姐姐,心狠的程度,如出一辙。 没什么好说的,云舒缓缓起身,步伐坚定地走向纯贵妃,拿起了她面前的那瓶两心绵。 她用纤细白嫩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瓶身,问:“宫里的毒药,应该很快吧?” 纯贵妃道:“很快,并且,没有那么痛。” “好。”云舒二话不说,用指甲挑开了瓶盖。 见她义无反顾,纯贵妃倒显得有些犹豫,忍不住拦住她,“等一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还要说什么? 云舒迷茫地看纯贵妃,她惊讶地发现,纯贵妃的眼睛与薛恒时那么的相像。都是眼尾微微上挑的瑞凤眼,瞳孔如乌丸一般,黑漆漆地令人生怕。云舒盯着这双眼睛,波澜不惊地道:“是,我忘了,民女多谢娘娘成全。” 说罢,仰头将两心绵灌入口中,吞了下去。 碧绿色的衣袖从纯贵妃的面前轻拂而过,连带着沾染了口脂的葫芦瓶一并落了地,翡翠镯裂成两半,从皓白的手腕上滑了下来…… 数十里之外,办完了案子,驾马回京复命的薛恒胸口蓦然一痛,差点摔下马背。 他赶忙攥紧缰绳,弯下腰,白着一张脸按住了胸口。崔茂见状追上来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薛恒闭着眼,用力甩了下头,接着松开手,直起腰道:“没事,咱们继续赶路。” “可你的样子看起来无法继续赶路。”崔茂手一抄,抱着胸道,“你到底怎么了?” 薛恒暗暗咬紧牙关,未语。 他不只心口疼,锁骨之间的红痣下,也在有什么东西乱撞乱跳。 它似乎在他的胸腔里放肆撕咬,咀嚼着他的每一寸血肉,要将他从里面挖空了,只留下一个空壳。薛恒又恨又气,恨那可恶的苗疆女子给他下了这无药可解的毒蛊,恨此蛊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与云舒成婚之前发作了。 庄清闲明明说此蛊最早半年后才会发作,事实上,从云舒流产那晚起,他便察觉到异样了,他四处寻医问药,企图压制此蛊的毒性,却事与愿违,眼下,怕是只有找到神医谷的肖神医才能救命。 偏偏那肖神医失去妻儿后大受刺激,自此避世不出,难寻踪迹,薛恒不免伤怀,莫非他正值盛年便要因年轻时的鲁莽冲动而丧命? 太子尚未登基,董云舒尚未成为他的妻子,他就要死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前面有驿站,咱们还是歇一下再赶路吧。”崔茂拍拍薛恒的马鞍,“下来。” 薛恒按着锁骨的位置一动不动,崔茂一惊,道:“你的蛊发作了?” 薛恒闭了下眼,“走!” 不知为何,他现下无比期待见到董云舒。 他想看看她在做什么,是一个人坐在房里面发呆还是看书,亦或是把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修剪出奇奇怪怪的形状。 她见了他之后,会不会让他坐到她身边,然后说一些能轻而易举激怒他的话。 怎样都好,只要能见到她。 正欲策马前行,从京城赶来的凌风飞身下马跪在他面前,“奴才有要事禀告。” 薛恒眉头一锁,问:“何事?” 凌风道:“夫人今早入紫宸宫面见贵妃娘娘,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奴才暗地里派人去查探了两次,皆未在紫宸宫发现夫人的踪影。” 闻言,薛恒不由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贵妃娘娘命夫人前往紫宸宫所谓何事?” “奴才不知。”凌风道,“但下面的人说,贵妃娘娘命太监宫里面抬了一个人出来,不知……” 凌风说着一顿,抬着头,不安地望着薛恒。 薛恒胸口内猛地一震,隐隐觉得不妙,用力一挥马鞭,“驾!” 深宫内苑不准许骑马,外男无召更不得擅入,薛恒却纵马长驱直入,直到紫宸宫宫门前才下了马,大步流星进入宫殿。 他足下生风,长长的宫阶不过用了几步就迈了上去,之后不顾宫人的阻拦,推开内殿大门,直奔寝殿而去。 纯贵妃仍坐在贵妃榻上下棋,见薛恒风尘仆仆地找来了,头也不抬地道:“你就这么明晃晃的闯了进来?越发没有规矩。” 薛恒白着一张脸,煞气腾腾地往纯贵妃身边一站,“董云舒呢?” 纯贵妃不慌不忙地落下一颗白子,“你急着进宫来见我,便是为了董云舒?” “她人呢?”薛恒怒道,“贵妃娘娘,你再不说,微臣可要带人搜宫了。” 从棋盒里拿起一颗黑子,正思索着要如何落子的纯贵妃一顿,转过脸来,看了眼气急败坏的薛恒,道:“生气了?” “自你入朝为官以来,我还没有见过你生气的样子,便是发生再危急的事,你也是沉着冷静的。” 她用修长的手指来回拨弄着那颗黑子,道:“怪不得祖母痛心疾首,你这个样子,我看了也难过。” 第64章 ◎蛊毒发作◎ “我来不是听这些的!”薛恒毫不顾及纯贵妃的颜面,火冒三丈地道,“你把董云舒弄哪去了?” 纯贵妃目光一顿,“她死了。”边说边落下了黑子,“尸体已经被我命人送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吧。” 薛恒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瞪着纯贵妃。 “你说什么?”他慢慢上前一步,“我没听说,烦请贵妃娘娘再说一遍。” 纯贵妃直起身道:“我说,董云舒死了,我赐给了她两心绵,为了离开你,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薛恒瞳孔一点点放大,“两心绵?” “是。”纯贵妃道,“她解脱了,你也该醒醒了。” 薛恒盯着纯贵妃看了许久,忽地踏上前来,扬手打翻了棋桌。 黑白二色的棋子霹雳吧啦掉落一地,纯贵妃一脸错愕地站起来,望着薛恒道:“这是紫宸宫!你想干什么?” 薛恒面无血色,连嘴唇都苍白了下去,他目光凌厉地在寝殿中环视一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她死了她就死了?当我会相信?” “那你尽管带着人搜宫好了。”纯贵妃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薛恒紧紧攥着拳,冷静了片刻,道:“你真的杀了她?” “是。”纯贵妃道,“这样的祸害,本宫留不得。” “好。”薛恒道,“我权当她死了,你把她葬在了哪里?” 纯贵妃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薛恒眼底杀气翻涌,与同样怒形于色的纯贵妃对视了片刻,转身决绝而去。 “你干什么去?”纯贵妃喝道,“恒儿!” 薛恒头也不回,身披寒霜离开了紫宸宫。 夜凉如水,长长的宫阶上,飞快闪过一道黑影。 薛恒飞身上马,正欲下令,自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震剧痛,猝不及防令他僵硬在马背上。 他咬紧牙关,手按在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上,努力地想扼制住那锥心蚀骨的疼痛,却发现疼痛在掌下肆意游走,最终传遍四肢百骸。 恍惚中,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两情蛊,蛊毒发作之时,生不如死。别怪我心狠,谁让你不肯爱我呢……” 薛恒恨红了眼。 蛊毒发作,生不如死。 即便如此,薛恒依旧下令,“去把贵妃宫里的小太监都给我抓起来!” 凌风领命而去,薛恒沉吟片刻,依旧选择驾马离宫。 死了?她的生与死只有他说了才算!无论生死,她董云舒都别想逃! 他发狠地挥下马鞭,却在抬手的瞬间眼前一黑,接着吐出一口血来,摔下马背……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 初夏的雨,连绵不绝,浇灌着大地,三日不曾停歇。 喧闹的京城因为这场大雨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愿意在雨水中前行,赶路,生怕被淋湿衣裳,再生一场大病。 静谧的街巷内只能听得到雨水哗啦啦的声音,偶尔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过,也很快被雨声冲刷的消失不见了。 待到第四日,雨水终于在百姓们的抱怨声中停下,天际升起一道长虹,大门紧闭了多日的英国公府外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开始打扫街道,清障修路,为四小姐薛茵出嫁的事做准备。 一切有条不紊地慢慢恢复,渐渐的,京城内的气氛随着渐渐炎热的天气热闹起来,太阳出来过后,谁也没有去回想那场恼人的大雨。 六月二十六,英国公府四小姐大婚出嫁,皇帝携纯贵妃到英国公府,一同为四小姐送嫁。 七月初一,薛悯率关宁军助沛国镇国大将军击败东鏊,七月二十五沛国三皇子庆和,五皇子庆祥携沛国使团入京,一路载歌载舞,大肆庆祝胜利后的喜悦。 时任礼部侍郎,刚刚当爹的英国公府三公子薛怀一时手忙脚乱,白天因为沛国使团的到访处理大小事物,晚上回来给媳妇按跷,哄儿子睡觉,累得连梦话都没空说。 就在薛怀忙成一团的时候,他的哥哥,英国公府世子薛恒却在慢悠悠地过日子,不是领着沛国的两位皇子游山玩水,就是与三五同僚品酒赏乐,悠然自得,闲适得一塌糊涂。 只因他又破获了一起重案,拿下了数名贪官,追回赃款充盈国库,皇帝倍感欣慰,体谅薛恒办案辛苦,许了他半旬的假。 薛恒也没有辜负皇帝的好意,一连数日都没有进英国公府的门,夜夜留宿在外,纵情潇洒。 这一日,一向喜好热闹的瑞郡王在京郊举办了一场马球会,邀请沛国的两位皇子前来参加,庆和与庆祥都是争强好胜的主,一连打了五场仍不过瘾,一行人又到东峻山打猎。 成功猎到两匹梅花鹿后,五皇子庆祥稍事休息,与并未下场打猎的薛恒回到营帐,准备换身衣服,继续上场杀猎物。 庆祥身材魁梧,一入营帐,立刻命人去割鹿血。鹿血送进来,他二话不说一饮而尽,一旁的薛恒看了,忍不住笑着提醒他道:“五殿下,那可是鹿血,喝多了当心难受。” 庆祥一抹嘴角,笑了声道:“世子不用担心,待到夜晚来临,小王体内的这点鹿血就化为充沛的精气送出去了,销魂得紧呐。” 薛恒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庆祥的放浪形骸,庆祥得寸进尺,走上前,一把搂住薛恒的肩膀道:“据小王观察,薛大人似乎不喜美色,每每到那风月之地只是一味的喝酒,喝也喝不醉,连酒后乱性都做不到,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殿下百忙之中仍有功夫关心下官,下官着实感动。”薛恒扫了眼庆祥不安分的手,道,“看来,下官要亲自挑选些人来伺候五殿下,如此,五殿下便自顾不暇,顾不上关心下官了。” “那再好不过了。”庆祥笑着拍了拍薛恒的胸口,凑在他耳边道,“我喜欢骚的,越骚越好,而且,男女不忌。” 强宠骄婢 第71节 薛恒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知道,殿下放心便是。” 庆祥一哂,松开薛恒,当着他的面更换衣服。 薛恒全程踞坐在虎皮座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条青色的小蛇,不多时,庆祥换好了衣服,扫了眼薛恒手中的蛇道:“太细……” 薛恒嗤笑,轻轻摸了摸蛇头,看向营帐外。 眼风落在帷幕上的一霎,礼部的几名官员走了进来,拱手向庆祥行礼,“殿下金安,我等奉陛下之命,给殿下送来一把弓箭,祝殿下旗开得胜,百猎百中。” 说罢,两名侍卫将一座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座台放在了薛恒面前的寿山石弧桌上,座台之上,赫然摆放着一把金光闪烁的弓箭,不仅箭身用赤金打造,镶嵌的碧玺珍珠等宝物,便是弓弦也用金丝制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价值连城的光芒。 “这……是给我的?” 他有些难以置信,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礼部的官员,官员见状忙道:“是给殿下您的,错不了。” 庆祥看呆了,这把弓箭显然不是用来打猎的,而是用来彰显身份,突出地位,供人瞻仰的。 庆祥是庶出的皇子,生母本是皇后身边的洗脚婢,因为这个出身,他一向为人所瞧不起,备受打压和排挤,也正因为此,庆祥才格外要强,一点点爬到在朝中可与三皇子庆和旗鼓相当的位置,对皇位虎视眈眈。 可他始终在意他低微的出身,内心对此十分敏感,是以,当得知宁国皇帝将这把弓箭送给他,而没有送给三皇子庆和时,情绪十分激动。 正酝酿了一番说辞,想对宁国皇帝表达出深深的谢意,薛恒慢悠悠道:“五皇子似乎很喜欢这把弓箭,不如上手试一试,看看这把足金打造的弓箭拿不拿得动。” 才饮下一碗鹿血的庆祥血气正旺,被薛恒的话一激,便要去拿弓箭,谁知却被一旁的官员拦住道:“等一下,薛大人,你说他是谁?” 薛恒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道:“五殿下啊,怎么,你们不认识么?” 官员闻言一愣,继而苦了脸,悔不当初地说:“哎呀呀,错了错了!这金弓不是送给五殿下的,是送给三殿下的!” 便对侍卫道:“快快!拿走拿走!” 尚未退出营帐的侍卫走上前来,当着庆祥的面将弓箭抬了出去。庆祥的目光追随着侍卫离开的身影探出营帐外,看着他们将弓箭送进了庆和的营帐内,狠狠攥住双拳道:“岂有此理!” 官员朝着庆祥鞠了一躬,一脸愧疚地道:“下官人老眼花,脑袋又糊涂,这才错认了两位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说完转过身,对着薛恒道:“下官办事不利,回去便向陛下请罪!” 薛恒点了下头,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便让他退下了,庆祥饶是有一肚子的气也无法发落宁国的官员,便哼了一声道:“这样的蠢官,在我们沛国早被宰了!” 薛恒盘着青蛇,似笑非笑道:“一把金弓而已,殿下喜欢的话,下官命人去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送给殿下便是。” 庆祥越想越气,一把掀开帷幕道:“不劳世子破费,我想要的,会自己拿回来!” 帷幕合上又打开,左达左英兄弟两个肩并肩走了进来。 “世子。” 薛恒低头摸着蛇,“火烧得差不多了,告诉六殿下,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了。” “是!” 左达躬身退下,左英站在薛恒身后,随着他一并离开了营帐。 日薄西山,红霞漫天,斗得你死我活的庆祥率众来到庆和面前,挑衅地道:“胜负未出,此时离去,未免太过扫兴。” 和庆祥斗了一天都没有分出个高下的庆和同样恼火,见他一脸不服,便道:“你想怎样?” 庆祥抬手指向渐渐幽暗下去的山林深处,“薛世子说,那片山林里有獐子出没,我要是先猎到一只獐子回来,宁国皇帝赏赐的金弓,归我!” 庆和凉凉一笑,“庆祥,你觊觎的东西可不少啊!” “少说废话,你且说答应不答应!” “好!”庆和道,“那若是我赢了呢?” 庆祥邪佞一笑,“凡我所有,你尽可拿去!” 说罢,驾马进入山林深处,庆和紧随其后,生怕落了下风。 带着热浪的山风在二人耳边呼啸,二人你追我赶,最终在悬崖边发现了獐子的身影。 庆和急忙引弓架箭,箭头对准獐子的一瞬间,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天而降,将他网在了里面。 慌乱之中,庆和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用力挣扎也挣扎不出大网,便高声呼喊:“来人,快来人!” 庆祥翻身下马,握着弓箭走向庆和,“别喊了,临行前我特意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过来,你的亲卫也被我的护卫拦住了。” 庆和悚然一惊,望着一脸杀气的庆祥,暗道不妙,“你想干什么?”他威胁道,“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 庆祥哈哈大笑,“这是宁国的地界,我偏要胡来,你奈我何?”说完将箭狠狠插在庆和腿上,“我这就杀了你!让你跟我争,跟我抢!” 庆和吓得魂飞魄散,他连腿上的伤都顾不得,拼命地想要站起来道:“你疯了!你敢杀我!” “有何不敢?”庆祥一把将庆和按在地上,盯着不远处的悬崖道,“前面就是悬崖峭壁,我只需要把你踹下去,事后说你狩猎时太过逞强,一时失足坠落悬崖,就高枕无忧了!” “你敢!”庆和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庆祥根本不听庆和的威胁,托着他走向崖边。 就在他想要一鼓作气,准备把庆和推下山崖的时候,一穿着沛国服饰的年轻男子摔亲卫围过来道:“住手!” 庆祥定睛看他,“庆仁?” 六殿下庆仁义正言辞地道:“五哥!你刚刚在干什么?” “庆仁,你怎么来了?”庆祥按着尚在挣扎的庆和道。 “你们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庆仁道,“我问你,你刚刚想对五哥做什么?”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带着你的人离开!”庆祥道。 庆仁摇摇头,“这怎么行,我岂能看着你们手足相残!”他挥手下令,“去把三殿下救出来,将五殿下拿下!” 庆祥血气上头,被绝境逼红了眼睛。 他既没能成功除掉庆祥,又被庆仁抓了个正着,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是以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正如此想着,一身玄袍的薛恒自庆仁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他旁边。 他把玩着那条青色的小蛇,眼神跃跃欲试,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好戏。庆祥看了看薛恒,又看了看庆仁,愕然,“你们……” 话音未落,庆仁的亲卫已然围了过来,庆祥被逼无奈,只能奋起反击,混乱之中,庆和坠下山崖,庆祥也落了一身的伤。 弥漫在山林中的血腥气引来几只饥饿的乌鸦,它们一只挨着一只落在枝头上,静静地看着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 庆祥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他不甘地望着薛恒,“你,你是不是……” 听到庆祥在叫他,薛恒上前一步,俯视着他道:“五殿下似乎伤的不太重啊。” 庆祥朝薛恒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薛恒,救,救救我……” 薛恒目光凉凉地从庆祥面上扫过,伸出胳膊,对着盘在他手上的青蛇道:“去吧……” 青蛇吐着信子蜿蜒爬行,一点点逼近倒在血泊中的庆祥。 “啊!” 凄厉地惨叫声响彻山野,惊飞了前来觅食的乌鸦,夕阳残辉散尽,迟迟等不到两位皇子归来的侍卫寻了过来,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舌噤。 看到骨肉相残一幕的沛国六皇子庆仁分外伤心,涕泪横流地向使团成员讲述了这场意外,包括庆祥如何不听他劝阻和庆仁发生口角进而打了起来,最后情绪失控,失手将庆和推下山崖,自己也因受伤过重流血身亡。 庆国官员随即审问了庆祥的亲卫,知晓了庆祥因妒生恶,设计谋害庆和的事,当夜快马加鞭离开宁国,带着庆祥的尸体回沛国复命,只留下庆仁一行人处理后续事宜。 营帐内,庆仁徐徐打开一副舆图,指着沛国东南两洲对薛恒,以及坐在薛恒身旁的薛怀,崔茂道:“这一片疆土,以后就归宁国了,薛大人等小王的好消息便是。” 薛恒依旧踞坐在那张虎皮座上,闻言,只轻轻点了下头道:“六殿下大方。” 庆仁笑了笑,收起舆图交给亲卫,道:“薛大人帮小王一举除掉两个心腹大患,小王感激不尽,区区两个州作为谢礼,小王尤嫌不过呢。待得小王登基,还有更大的谢礼送给薛大人。” “那下官就静待六殿下登基的那一日。”薛恒道。 庆仁坐到薛恒侧前方的太师椅上,“薛大人一心一意为宁国皇帝扩大疆域,宁国皇帝知道了,一定很感动吧。” 薛恒:“不是给皇帝,是给我外甥。” 庆仁:“甭管给谁,这宁国的天下,早晚落在薛大人的手上。” 薛恒不置可否,看了眼手中有些烦躁的小蛇,问:“六殿下叫我前来,还有什么事?” 庆仁一笑,“薛大人明察秋毫,果然,小王的这点心思也瞒不过你。” 说着招了下手,命*亲卫奉上了一副画像,道:“除了已经死了的那两位,小王另有一心腹大患。此人姓覃名夭,是东鏊国的暗探,潜伏在我沛国数年,期间窃取了无数情报,并设计暗杀了数名朝廷命官,罪大恶极。” “行迹败露之后,此女在党羽的掩护下顺利逃脱,没了影踪。十八年来,我父皇一直派人寻找此女下落,势必要将其抓回,杀之,以泄心头之愤。” “此次东鏊战败,小王严审俘虏,这才知道那覃夭一直藏身在宁国,一藏就是十八年。小王鞭长莫及,这才想请薛大人助小王寻找此女。” 话落,亲卫将画像徐徐打开,庆仁抬起手,指着画像道:“这便是覃夭的画像,大人请看。” 薛恒抬眼看去,猛地攥住了手里的青蛇。 青蛇痛楚地扭了几扭,从薛恒的手里爬了出去,不满地朝画像上的人吐信子。薛怀与崔茂俱是变了脸色,盯着画像上的人,久久未语。 画像上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目,高鼻,薄唇,清丽秀美,婉约脱俗,是个美人。 就是这个美人,竟是令一屋子的宁国官员坐立不安。 薛怀率先发出质疑,“六皇子殿下,你说这画上的女人,是谁?” “是覃夭啊。”庆仁不假思索地道,“东鏊派遣到我国的暗探,覃夭。” 薛怀张了张嘴,看了眼薛恒没敢说话,一旁的崔茂则道:“这是覃夭年轻时的画像吗?如今,她怎么也该有四十岁的了吧。” 闻言,庆仁笑了一声道:“这当然是覃夭年轻时的画像。若她还还活着,约莫三十六七岁了吧。你们别看此女样貌标志,却心肠毒辣,靠着这份美貌,她周旋于众多官员之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便是她身份败露之后,亦有许多官员想法设法去营救她,给她求情呐!实在是个妖祸!” 崔茂道:“那确实是个妖祸。” 庆仁点点头,皱眉望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却又有些不对劲的薛恒,试探地问:“薛大人,你看这事……” 薛恒平静地收回目光,冲着仍对着画像吐信子的青蛇道:“回来。” 青蛇十分听话,听到薛恒的召唤立刻爬了回去,盘在薛恒的修长的大手上。 薛恒摸了摸冰凉的蛇身,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一旦有了好消息,下官自会派人通知殿下。” “那就有劳薛大人了。”达到目的的庆仁翩然起身,冲着薛恒等拱了拱手,“小王还得继续带着人寻找我哥哥庆和的尸体,便先行离去,诸位,咱们改日再会。” 薛怀与崔茂起身相送,之后来到薛恒身边,面面相觑。 “二哥,这覃夭怎么……” “怎么几乎和那一位长得一模一样。”崔茂道。 他没有说出云舒的名字,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两个字已经成为了薛恒的逆鳞,谁碰谁死。薛恒蛊毒发作时的可怕模样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面,更明白此毒因何提前发作,为了保住薛恒的性命,他们默契地不再提那个名字,也希望有朝一日薛恒能放下她,忘记她。 偏偏庆仁将一副几乎与云舒一模一样的画像拿到了薛恒面前,但画像上的女子并非云舒,因为年龄对不上,且云舒的眼睛干净清澈,不像画像上的这一位,眼睛里有钩子,一看便是专勾男人魂魄的狐媚子。 强宠骄婢 第72节 第65章 ◎再遇肖焕◎ “你真要帮那个庆仁找什么暗探?”崔茂道,“那庆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恒满不在乎地道:“找找看嘛,找不找得到,再说。” 他捧着手里的蛇缓缓起身,双眸冷冷地从画像上扫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夜晚,薛恒奉召入宫,面见皇帝。 皇帝患有头疾,身子常有不适,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秋来风起的缘故又病下了。 见了薛恒,慢吞吞地询问了一些沛国使团的事,之后便睡着了。 静谧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下起了瓢泼大雨,薛恒只得跟着太监移到偏殿去,静待暴雨停歇。 偏殿里点着龙涎香,闻得久了,竟是有些头晕。薛恒以手支颐,歪着头,一边赏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青蛇,才酝酿出三分困意,纯贵妃忽然走了进来,坐在了他对面。 自皇帝病重,纯贵妃一直在养居殿侍疾,劳心劳力,瘦了不少。刚一坐下便指责薛恒:“皇上只是病了,人又不糊涂,你怎么能那个样子跟他说话,就不怕他恼了你?!” “陛下心胸宽大,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恼了我,娘娘太过担忧了。”薛恒道。 纯贵妃摇摇头,继续劝他,“我知道,皇上一直有意打压你,你心里气不过,那也是因你太过桀骜的缘故,试问哪一个君主愿意底下的官员风头无两,一呼百应,你还是收敛些的好。” 薛恒一哂,轻轻闭了闭眼睛。 纯贵妃明白自己说得话薛恒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叹了口气再道:“听祖母说,你近来不怎么回国公府了,一直住在卧云别苑。” 薛恒懒洋洋地回答:“我是一直住在卧云别苑,有什么问题吗?” 纯贵妃微微蹙眉望着油盐不进,连她也要快不放在眼里的薛恒,涩声道:“你还是放不下她,对吗?” 薛恒面不改色,“放不下什么?” 纯贵妃扫了眼他手中的那条青色小蛇,“放不下她,董云舒。” 冷不防听到这三个字,薛恒目光一凛,浑身迸发出寒意。 窗外大雨继续,薛恒却没有了困意,他定定望着纯贵妃,“贵妃娘娘想说什么?” 纯贵妃寒心道:“你病了,病得不轻,为了你自己,你还是早早放下她的好。” 薛恒闻言一笑,抚了抚青蛇的头,一脸平静地道:“长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只问这一遍,你想好了要怎么回答我。” 纯贵妃点点头,“你问吧。” 薛恒便道:“董云舒没有死,她被你送走了,是不是。” 纯贵妃一愣。 少时,她眨了下眼睛道:“没错,她是被我送走了。我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你。” 薛恒静默片刻,笑了。 他就知道她还活着。 纯贵妃不敢真的杀了她,杀了他想要娶的女人,最多只是把她送出宫去。且就算纯贵妃真的杀了她,这么久了,他的人早就把她的人,或者她的尸首找出来了。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紫宸宫的宫女太监他早就审了一个遍,他们都说不确定董云舒到底死没死,只是按照纯贵妃的吩咐,将她装在棺材里,抬出宫门。 以纯贵妃的手段,若真的杀了董云舒,一定会让他见董云舒的尸体的,如此,他才能真的死心。 “你把她送走前,她说了什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的薛恒问道。 纯贵妃沉吟片刻,道:“她说,她不恨你了,希望你能放下她,好好活下去。” 薛恒听罢仰头大笑。 他笑得恣意张扬,嘴角高高地扬起,眼神幽幽地冷下。清越的笑声与窗外的雨水声交织在一起于偏殿中来回回荡,幽灵似得,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娘娘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你说这话,觉得我会相信么?” 纯贵妃头一歪打量着薛恒,“你既然知道她不会给你留下只言片语,何必多此一问。” 薛恒止住笑声,移眸看向夜空,道:“不等了,我走了,娘娘多保重。” 纯贵妃回头看他,“你不问问我把她送哪了?” 薛恒置若罔闻,就这么离开了偏殿。 殿外骤雨未歇,薛恒信步踏入雨中,只走了两三步便顿住。 他抬手按住心口,渐渐的面色苍白,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一直等候在外的薛怀一把扶住薛恒,道:“二哥,你怎么了?蛊毒又发作了是不是?” 薛恒闭住眼,咬牙忍受。 越是忍受,那张脸越是在他的眼前飘来飘去,无论如何也挥散不掉。 许是察觉到他的异样,青蛇一点点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爬入怀中。薛怀一瞧见这条碧绿碧绿的蛇就来气,一把将它揪出来,怒斥:“都怪那张画像!” 左英举着伞,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薛怀扶着薛恒走下石阶,问左英,“那个什么肖神医到底在哪?” 左英紧随着二人的步伐道:“之前有探子在廖洲发现过肖神医的踪迹,可惜,待奴才寻过去时,已然人去楼空。” “这,这可怎么办?”薛怀咬牙切齿,“去找,继续去找!” “是!”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停歇。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进入八月后,天气一下就凉爽了起来,分明前几日还需要在夜里躺在床上摇蒲扇,这些天睡觉时就得盖上薄被了。 以防老天爷突然变脸杀她个措手不及,云舒提早下山购置衣物被褥,又买了些糕点干果,回家后闩好房门,一边烤红薯一边剥栗子。 红薯是邻居给的,说是去年收的,在地窖里放了一年,现在吃依旧很甜,云舒大口大口地啃完一个红薯,又吃了几颗栗子,便去洗干净了手,开始挽头发。 晨起下山匆忙,她学着山中妇人的样子用布巾把头发一包就走了,回来后少不得梳一梳。 低着头,三两下挽出一个简单的单螺髻,插上一只蝴蝶银簪,就收拾妥当了。 对镜一照,云舒照常走了下神。 即便已经过去了近半年的时光,她仍然不大能接受现在这个样子。镜子里的她瓜子脸,单眼皮,鼻子没有什么变化,嘴巴却有点瘪,嘴角微微往下撇,看起来有些苦像。 人越发的清瘦,皮肤却比之前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沛国的水土格外养人的缘故。 对了,她现在身在沛国,更了名,改了貌,如今的她姓金,单名一个兰字,身份是一位沙场将士的妻子。 这个身份是纯贵妃给她的。 纯贵妃并没有杀她,那瓶名为两心绵的毒药其实是蒙汗药,只不过药劲很大,她睡了足足两天一夜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她整整愣了近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接受了自己尚在人间的这个事实,撑着睡软了的腿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之后拿起了不知谁给她留下的包裹。 包裹里有一份沛国的户籍,一张银票,还有一对被重新包镶起来的翡翠手镯。 云舒望着那对翡翠手镯,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纯贵妃手笔,她打从心里十分感激纯贵妃,只是,这份恩情她怕是报答不上了。 既然终于逃脱了薛恒的魔爪,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宁国的国土半步。 至于她的容貌改变,则是得益于肖焕的帮助。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她住到梨山后,闲来无事便去后山采药,然后拿到城里的医馆去卖,那一日,她照常去城里卖药,却碰到了收药的肖焕。 他依旧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见了她,亲切地唤了声二舅。 见肖焕平安无恙,云舒倍感欣慰,便将和薛恒以及纯贵妃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肖焕直说她可怜,又骂薛恒真是个畜生,然后带着她去了一个云雾缥缈的地方,说要见他的师父,让他的师父给她易容。 云舒一想她虽人在沛国,但薛恒手眼通天,日后未必不会寻到她,便跟着肖焕去了,肖焕的师父是个有点疯癫的白发老人,仅用几根银针便改变了她的容貌。事后,肖焕送她回到梨山,二人只偶然联系,并不时常见面,毕竟肖焕也很忙,只是不知他这个闲人到底在忙些什么。 吃饱喝足,云舒浑身舒畅地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喂了喂鸡,拾了拾鸡蛋,翻晒草药,收拾院子,煮了一甑饭,琢磨着中午炒个辣椒鸡蛋,就着米饭吃。 才将辣椒摘了,切好,准备烧火做饭,邻居赵大娘敲了敲她的院门道:“金姑娘,我家那口子又不舒服了,你快来看看吧。” 闻言,云舒忙放下了手里的活,摘下围裙出了院门。 赵大娘约莫五十多岁,古道热肠,十分好相处,见邻家空了多年的二进院里住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也不多打听,平日里只将自己家富裕的蔬菜果子送过去些给她品尝,再稍微坐坐,说会儿子闲话,便美滋滋地回家了。 当然,她从不会空手而归,她大方,新搬来的邻居更大方,哪一次都给她塞上一笸箩的新鲜吃食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 有一回,她照常往邻居家送海棠果,回来时带了些炸得金黄的土豆块子,还有辣椒面,以及她不认识的酱,她孩子一尝,差点馋哭了,闹着还要吃,不得已,她只能舔着脸又往邻居家跑了一趟。 好在这位新邻居是个大方的,干脆起锅烧油,教了她一遍。倒是不难做,就是太费油,她只得求邻居再做这吃食的时候多做些,她拿去给孩子解解馋。 而后没多久,新邻居便端着刚炸出来的土豆块子来她家了,并发现了她患有咳疾的丈夫,新邻居当下二话不说,取来了一些药给她,她给丈夫喝了些汤汤水水,还真就好转了许多,由此便知道,这位新邻居不仅会做吃食,还会治病救人。 生活在大山里的人看病不容易,得了位会看病的邻居,那心情简直跟挨着神仙住一样,开心得不得了,是以,当她的丈夫再次发病,她几乎想也不想地求到了新邻居跟前,等着她救命。 “金娘子,你快跟我走吧,我家那口子都快喘不上来气了。” 见云舒出来了,赵大娘一个猛子窜上去抱住她的胳膊道。 云舒被赵大娘拽的打了个趔趄,一边飞快地跟她往家里走,一边询问:“昨天见到李叔时还好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下了。” “这两天风大,你李叔起夜时着了风,醒来就开始咳嗽。”赵大娘将云舒拽进屋,指着躺在炕上的李叔道,“快给他看看吧。” 云舒走上前去,低头望着李叔,问:“李叔,你哪里不舒服?” 李叔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嗓子。 他呼吸时胸腔跟个破风箱似得,呼啦啦的响,云舒便将带来的草药片给他放在嘴里含上,又用川贝麦冬泡了水,准备晾凉了些给他喝,等待中,赵大娘凑上来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李叔眨巴了下眼睛,呼哧呼哧地说道:“似乎好了一些。” 云舒坐在一旁叹气,道:“这是草药,效果没那么快的。赵大娘,我一早就跟你说了,我只是略略晓得一些草药的药效而已,并不懂得医术,更不是大夫,要给李叔治病,还得去城里请大夫。” 赵大娘一听犯了难,“这……我一来没钱,二来田地里事情忙,走不开啊。” 云舒看了眼一脸痛苦的李叔,做出了个决定,“这样吧,我替你们走一趟。” 赵大娘双眼一亮,“真的?”继而有些犹豫地说,“这……行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云舒宽慰她道,“我搭趟赶往城里的牛车去,很快就回来了。” 赵大娘一听别提多感动了,拉着云舒的手一个劲感谢:“哎呦,金娘子,你可真是个活菩萨!能跟你做邻居,真是我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诊费……” 云舒:“没关系,我有钱。” 强宠骄婢 第73节 赵大娘感动的快要哭了,“真是太谢谢你了,等秋收结束,卖了粮,我们手里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云舒莞尔一笑,道:“什么还不还的,自搬到梨山来,我吃了你家多少果子,多少饭菜,你们都不和我计较,我还能计较这点钱不成。” 赵大娘动容地一抹眼角的泪花。 云舒拍拍她的手,道:“我这就出发,赵大娘,你安心等我回来。” “嗳!”赵大娘感激地点头,“你路上当心,小心地痞流氓!” 云舒被赵大娘最后一句叮嘱绊了下脚,挥了挥胳膊走了。 一日之内,进城两趟,说不累是假的。 但救人要紧,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云舒跟路边的小摊子上买了张油饼,又薅了两根小野葱,放在袖子上擦了擦后裹进去,坐着牛车出发了。 一张卷葱饼下肚,她肚子饱了,人也精神了。想着就她嘴巴里现在这个味道,别说是地痞流氓了,便是豺狼虎豹来了也得被她熏跑,便悠然自得地进了钱庄,把纯贵妃给她的银票取了出来。 她一直没有动用这张银票,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懵懵的,过了好几天才适应了新环境,然后就把身上的首饰拿到当铺当了,换了些碎银子花。 她用这些钱装饰了院子,添置了生活用品,还买了三只母鸡,许多种子,很快便败光了家底,只得到钱庄兑银子,否则如何给李叔请大夫治病。 时至正午,家家户户吃饭睡觉的时候,钱庄里的人不算多,云舒很快就排好了队,当她把银票递给掌柜的时候,掌柜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张银票是你的?” 云舒迷惑地点了下头,“对,我的。” 掌柜打量了打量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村妇,“你是金兰?” “对,我是。” “可有户籍证明?” 云舒一脸莫名其妙,老老实实地将户籍交给对方,对方查看之后表情大变,笑着招呼来小二道:“快,请金夫人里面座,给金夫人看茶。” “得嘞!”小二便将云舒请到了内堂中,还给她上了一碗茶,云舒越发的莫名其妙,问,“这是何意?” 掌柜笑吟吟走过来,道:“像金夫人这样的贵客,在下自然要好好招待。不知金夫人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云舒脑袋晕了晕,“我取银子。” “取多少?” “二十两碎银。” 钱庄掌柜:“给金夫人支取二十两银子。” 云舒挠挠头发,抬头看了看笑得格外殷勤的钱庄掌柜,问:“麻烦问一下,我在你们钱庄存了多少银子啊?” “夫人竟忘了吗?”钱庄掌柜有些意外地道。 “是。”云舒开始胡说八道,“我太有钱了,到处乱存,故而忘了。” 掌柜一听,望着云舒的目光不免又敬重了几分,心想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越是有钱的人,越是低调。 接着,慢悠悠地伸出两根十指,朝着云舒比划了个十。 云舒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这是……十万两?! 云舒大吃一惊,心道她的命还真是值钱,纯贵妃大手一挥,便是给了她十万两。 这么多钱,别说过日子了,便是买下整座梨山都够了。 拿到了银子的云舒迅速离开了钱庄,前往医馆。 医馆的陆大夫跟云舒认识,之前,她试着将自己采来的草药拿到医馆卖,但陆大夫说她挖到的草药品相一般,质量良莠不齐,不愿意收,云舒虽然失望,却还是把草药留下了,想着万一有人愿意要呢。 管他钱多钱少,能挣一点是一点。 结果她一来陆大夫就告诉她,“你上回带来的草药全卖了,按照约定,咱们四六分账,一会儿去账房领钱吧。” 云舒大喜过望,心琢磨这一趟真没白来,还有意外收获。正想向陆大夫打听打听是哪一位的药贩子独具慧眼,买走了她辛辛苦苦采来的草药,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呦,二舅,你在这儿呢!” 云舒一愣,循声一瞧,果不其然看见了肖焕了脸。 他穿着一身利索的灰色短褐,趿拉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布鞋,双手挎在裤腰带上,吊着根草晃晃悠悠走到她身边,上下扫了她一眼道:“二舅,你看我干嘛?不认识了?” 云舒一脸欣喜,“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转悠转悠呗!”肖焕猴子似得往地上一蹲,道,“我说二舅,你怎么穿得跟个大妈似得。怎么,家里没钱过不下去啦?” 云舒眨眨眼,“你穿的也没多好啊。” 话音刚落,肖焕便捂着嘴巴闪到一边,满是嫌弃地说!“我说你吃什么了?这味!” “我吃了大饼卷野葱。”云舒坐在凳子上,老实地道。 肖焕在面前挥了挥手,“你真行!”说完扔给云舒一根草,“赶紧嚼嚼。” 云舒二话不说把草塞进嘴里,没一会儿,她的嘴巴里便充满了类似薄荷的香气。 见她吃了草,肖焕这次又凑过去,问:“二舅,你不在山上老老实实的待着,跑到城里来干什么?” 云舒咽下有些拉嗓子的草,道:“李叔生病了,我来帮他请大夫。”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陆大夫看了肖焕一眼,“就是他收了你的草。”他好心提醒云舒,“你那还有草药吗?干脆一并卖给他。” 说完继续忙他的事去了。 云舒一听,别提多意外了,她直勾勾地望着肖焕,“是你买了我的草药啊?” “不然还能有谁。”肖焕道,“那些草药根须都被女人的长指甲掐的齐齐的,一看就是你干出来的事,除了我谁还收啊?” 云舒面上一窘,笑笑,“到底是亲外甥,果然了解我。” 肖焕哼了一声,跑到陆大夫跟前说了会儿话,陆大夫忙得很,即便听到了这一男一女一会儿二舅一会儿外甥的胡叫也没有询问,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走吧,陆大夫忙,没空搭理咱们。” 云舒去账房领了钱,问:“去哪?” “能去哪?”肖焕拖着长调子道,“去你家,给你的邻居李大叔看病。” 云舒眼珠一转,一想也成。 “这感情好,反正你也是大夫,又是我外甥,还能省下一笔诊费。” 肖焕闻言,立刻从云舒手里抢走几个铜板。 云舒震惊,追上去问:“你抢我钱干什么?” 肖焕理直气壮,“差点忘了收诊费,感谢提醒。” 云舒愣了愣,气道:“那你也不能抢啊。” “这不是抢,是主动从你的手上拿走,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啊?” “不讲道理的明明是你!” 俩人吵吵闹闹,寻了辆牛车,摇摇晃晃回到了梨山。 第66章 ◎找到神医◎ 肖焕人虽啰嗦,又十分抠门,但医术很是高明,两剂药下去,李叔便有了力气,止住了咳嗽,肺里面也顺畅了些。 赵大娘感激涕零,特意做了大锅菜招待他们,肚子饿得咕咕叫的云舒一口气吃了两碗,之后带肖焕回了家。 毕竟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再次睡在一个院子里,俩人都不怎么别扭。且云舒住的是一座二进的小院,东西厢房都空着,打个地铺就能睡,条件比肖焕的破草屋好多了。 吃饱了在地上走来走去消食的肖焕摇头晃脑地道:“别说,这院子被你收拾的真不赖,就是那鸡太麻烦,不如明天炖了吧。” 母鸡们听了,咯咯咯地骂着肖焕,一同进了鸡窝。换了身厚衣裳的云舒抱着个新做的荞麦皮枕头出来,道:“被褥给你放东厢房了,还需要什么,我给你拿去。” 肖焕一抬屁股坐到了水井台上,朝云舒一摊手,“诊费。” 云舒挑眉,“不是给你了?” 肖焕一脸无赖样,“那人的病比我想象的重,不够。” 云舒抱紧怀里的荞麦皮枕头,佯怒地问:“你看病按病情轻重程度来收费啊?” “对啊。”肖焕插着腰反问她,“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云舒懒得和他计较,“说罢,还差多少。” “不多不多,一两银子。”肖焕抖着脚道。 云舒将荞麦皮枕头丢给肖焕,“行,等着。” 肖焕嘿嘿一笑,看着云舒大步流星地进了屋,不多时抱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拿走吧。” 肖焕被银子砸的一懵,问:“我要一两,你给我这么多干嘛?” 云舒道:“我之前不还差你十八两多银子吗?干脆凑个整,一起还给你。” 肖焕笑着掂了掂怀里的银子,又看了看云舒,“这是那一位给你的银子吧,他的银子,我可不要。” 说完将小包袱塞回云舒的手里。 云舒不由得皱眉,“你真不要?” 肖焕摇摇头,“不要不要,那一位的东西,我不要!” 云舒一顿,便要告诉肖焕这些钱是纯贵妃给她的,不是薛恒给的,转念一想肖焕大抵也不会要薛恒姐姐的钱,便没吱声,默默将银子收好后开始整理草药。 肖焕全程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二舅,这么勤劳啊,天都黑了还干活。” 云舒抖着笸箩答话:“是啊,我得努力干活,自力更生,不然怎么还得上你的债呢?” 肖焕小嘴淬了毒似得安慰她,“不着急嘛,一辈子那么长,慢慢还。” “想得美!不过二十两银子,你还想让我还一辈子!” 肖焕一听笑了,歪着对神采奕奕的云舒道:“二舅,你进步了,如今我再提起那一位,你都没什么反应了。之前我一提他,你那张脸就跟掉进死人堆里似得,惨白得吓人。” 闻言,云舒愣了愣,随即直起腰,甩了肖焕一身泥土,“睡你的觉去吧!” 肖焕撇撇嘴,从水井台上跳下来,打着哈欠进了东厢房。 云舒也没了心思整理草药,洗了手回屋睡去了。 强宠骄婢 第74节 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之后,肖焕已经离开了。 他顺走了一只母鸡,并用石子在地上拼了个二舅加油,足以见得此人是多么的闲,多么的无聊。 简单洗漱过后,云舒照例去后山采草药,回家后刚好碰到赶来给她送黄馍馍的赵大娘。 赵大娘老远的就和她打招呼,“金娘子,你又上山采草药啦!” 说着迎上去接过了云舒怀里的竹筐。 “好多药啊!”赵大娘道,“怎么我去的时候,就找不到这些药。” 云舒笑笑,“确实不好找,我每次也要找好久呢!” 赵大娘便想说,她住着二进院,手里又有钱,干嘛还要受这个累,天天上山采草药。转而一想她家院子虽大,但毕竟是一个人居住,孤独又无聊,自然要找点事做,好打发时间。 登时又对这位神仙娘子产生了几分同情,微笑着将自己带来的黄馍馍递给她,“才出锅的,快吃吧。” “好!”云舒洗洗手,拿起一个黄馍馍,就着自己腌的酱黄瓜吃了起来。 “真香!”她称赞道,“赵大娘真是好手艺!” “好吃就多吃点,回头我再给你送!” “嗯!谢谢赵大娘。”云舒咬了口黄馍馍,问,“对了,李叔怎么样了?” 赵大娘捶着腿叹了口气,“还养着呢,不过比之前强多了。你不知道,他喘起来的样子可吓人了,我还当他快要死了呢!” “咳疾而已,好好医治,认真修养一阵子就好了,赵大娘和李叔不必太过忧心。”云舒好言好语安慰她道。 “嗐,谁知道呢。”赵大娘看着即便啃黄馍馍吃腌黄瓜,举止也十分优雅,吃相很赏心悦目的云舒,道,“金娘子,你家那一位还没信儿啊?” 云舒噎了噎,猛然间想起赵大娘口中的那一位正是她那个不曾谋面的丈夫,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说完,继续啃黄馍馍去了。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赵大娘胆子大了些,接着道:“听说与东鏊一战,我军将士可死伤了不少,乡吏都开始回村报信了,你没托人打听打听?” “是吗?”云舒嚼啊嚼,“等我也打听打听。” 她嘴上说着要打听,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眼神还没有看腌黄瓜时来的深情。赵大娘不免想,难道村里的风言风语是真的?这位金娘子有相好的,而且还不少? 便忍不住再问:“金娘子,你是不是跟你丈夫感情不太好?” 吃完了一大个黄馍馍的云舒转过脸看赵大娘,“大娘,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一直跟我打听我丈夫的事。” 赵大娘一脸郁色,索性把听来的闲言碎语都告诉了云舒,“她们说,你丈夫早就死了,你一个人住到梨山来,就是方便跟相好的约会。比如昨天那位肖大夫,就是你带回来的野男人。” 云舒始料不及,心道她自搬到梨山来一向安分守己,除了进山采药,几乎不怎么出门,也不和人来往,怎么就落了这么个坏名声。 她之所以这么低调,不过是不想招惹是非,引人注目。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天,即便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被闲话找上了。 云舒十分无奈,无奈间又觉得有些好笑,便嗤笑一声对赵大娘道:“肖大夫不是野男人,是我外甥。” 赵大娘眨眨眼,“外甥?” “嗯。”云舒道,“他叫我二舅……妈。” 赵大娘张大嘴巴说了个“哦”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行,有你这句话,她们明再敢说你的闲话,我撕了她们的嘴去!” 送走赵大娘,云舒把草药拿出来整理了整理,休息了一会儿搭乘牛车进城。 还没进城门,便见有不少老百姓拖家带口地往城外走,城门道路两边挤满了人,官兵们一直维护秩序,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人实在太多,乘坐牛车反而不如走路快,云舒干脆下了车,付了车钱,背着药篓进了城,结果一进医馆,惊讶地发现陆大夫也在收拾行装,连医馆的招牌都取下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便是傻子也知道城里出事了,云舒忙拉住一个人问,“城里出什么事了?” “蕲州被皇帝送给宁国啦!不想当丧家之犬,就赶紧跑吧!”那人道。 云舒愣在原地。 蕲州,被沛国皇帝送给宁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沛国之前不是在和东鏊打仗吗?并且打赢了啊,为何要给宁国割地赔款。 正想再找个人问一问,陆大夫抱着几本医术走过来道:“你要逃的话别逃到儋州去,儋州也被咱们皇帝拱手送人了。” 云舒难以置信,问:“好端端的,皇帝为什么要把两个州送给宁国呢?” “这事你得问皇帝去。”*陆大夫一脸忧虑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小老百姓,哪里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只晓得再不走的话,赶明两眼一睁,就成了宁国人了。” 说完晃晃头,抱着书离开了。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谁还会收她采的草药,云舒大失所望,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梨山。 到达梨山后,她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大娘,赵大娘听完差点急哭了,一个劲问李叔怎么办。 云舒也很忧愁,她逃出宁国国土才没多久,这沛国的皇帝就把两个州划过去了,偏偏她就生活在这两州之一的蕲州,简直倒霉透顶。 忧心忡忡地回了家,也没心思倒腾草药了,便拿起了床头的琵琶,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弹了一会儿。 她的琵琶是榉木做的,不算名贵,却是她自己挑选的,十分的喜欢。一曲弹完,赵大娘的小儿子推开了她家的院门,探进脑袋道:“兰姨,你弹得琵琶真好听,所以,能给我炸一份土豆块子吗?” 云舒噗嗤一声笑出来,招招手让小虎子进了院子,放下琵琶去炸土豆。 小虎子全程在锅边坐着,馋得口水直流,炸土豆做好后,云舒又给他洗了点山里的野果,结果小虎子只对炸土豆块,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我得多吃一点,哥说了,马上就得搬家,搬家了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炸土豆了。” 云舒一听,好奇地问小虎子,“你哥还说什么了?” 小虎子蘸了蘸辣椒面,仰着头对云舒道:“我哥还说,你种的爬山虎要是再爬到他的丝瓜藤上,他就把你爬山虎全薅了。” 云舒苦笑,“你哥脾气可真大。” 小虎子三两下吃完了一整盘子炸土豆块,吃完拽着云舒的袖子撒娇,“兰姨,你再弹一曲琵琶吧,我喜欢听,害怕以后就听不到了。” 云舒随着小虎子的动作摇摇晃晃,“你不是来吃炸土豆块的吗?”她一脸促狭地问,“你还真喜欢琵琶呀?” “喜欢,真的喜欢!”小虎子可怜巴巴地说,“我还想学呐!不过,只怕没机会了。” 说完,小脑袋一耷拉,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云舒便不再逗她,抱起琵琶道:“那好,兰姨再给你弹一曲。” 一首轻快的茉莉花很快在小院里回响起来。 小虎子摇头晃脑,跟着节奏拍手。 二人自娱自乐,配合得正好,忽听一道悠扬的笛子声响起,泥鳅入水般丝滑地融进云舒的琵琶曲中。 是肖焕。 见他来了,云舒弹得越发起劲,故意弹错了几个音,偏偏肖焕都能跟上,自然到听不出任何瑕疵。一曲作罢,小虎彻底被肖焕的笛声征服,站起来激动地道:“我要学吹笛子!” 肖焕转着笛子,推开半合的院门道:“小鬼,我刚才路过你家的时候,发现你娘在杀鹅,你再不回去,鹅肉都要被你哥哥吃光了!” 小虎子一听吓坏了,哪还顾得上学笛子,朝云舒摆了摆手奔向自己的家,“兰姨,我先回家了!” 云舒叮嘱:“路上慢点,别摔了!” 小虎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云舒进屋放了琵琶,问肖焕,“你骗小孩子做什么?” 肖焕用笛子挠了挠头,“谁骗他了!” 云舒抱臂走到他面前,问:“我的鸡呢?” 肖焕抬头望天,“什么鸡?” 云舒眯眼瞧他,“不是你把我的鸡偷走了?” 肖焕撇了撇嘴角,“谁偷你的鸡了?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还真就没证据。云舒正琢磨着怎么跟肖焕要回来这只鸡,一通体雪白的大母鸡喔喔喔地叫着进了门,优哉游哉地去食槽吃食去了。 云舒目瞪口呆,肖焕哈哈大笑,“这不回来了?嘁,非说我偷了你养的鸡!” 云舒盯着母鸡,叹道:“回来也没用了,这个家马上就没了。” 肖焕哼了哼,“你也知道沛国皇帝干的事了?” “嗯。”云舒道,“大家都在想办法逃。” 肖焕耸耸肩,道:“能不逃吗?这就好比亲娘把两个不喜欢的孩子卖给了后娘,到时候,亲娘不理,后娘不爱,你让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个道理。 云舒越想越心烦,忍不住嘀咕,“你说这沛国皇帝是不是疯了?否则,他为何要这样做?” 肖焕啐了一声,骂道:“还不是那个薛二在背后搞的鬼!” 刚刚还一脸愤慨的云舒怔了怔,一下子对沛国皇帝为什么割让两州的事不感兴趣了。 “你打算怎么办?”她望着肖焕,问。 肖焕扭头看她,“你呢二舅,你打算怎么办?” 云舒苦闷地摇摇头,“不知道。” 肖焕笑笑,轻轻拍了下云舒的肩膀,道:“行了,别发愁了,跟我走吧二舅!我带你投奔我师父去!” 老天爷给你关闭一扇门,便会再给你打开一扇窗。 对云舒而言,肖焕便是老天爷留给她的那扇窗,所以,她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后,决定跟肖焕离开。 多个朋友多条路。 纵有千般不舍,云舒也只能收拾好行装,并将带不走的东西送给了赵大娘。 见云舒要走,赵大娘那叫一个舍不得,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后问:“你真的要跟你外甥离开了?” 云舒看了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肖焕一眼,“对。” “你走了,你丈夫怎么办?”赵大娘又问。 云舒笑笑,道:“我回老家去,他找得到的。” “那就好。”赵大娘松开云舒的手,对一旁的肖焕道,“孩子,照顾好你二舅妈。” 肖焕白眼一翻,“她是我二舅。” 赵大娘愣了愣,便去看云舒,云舒压低声音凑到赵大娘耳边道:“这孩子脑子不大好使。” 赵大娘恍然大悟,生怕伤到肖焕自尊似得,转过脸去小声叨叨:“脑子不好使,还能当大夫啊?” “算是天赋异禀吧。”云舒道。 赵大娘点点头,与云舒互道了一番珍重后,挥手告别。 真的要走了,离开这座生活了近半年的小山庄。 肖焕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并主动承担起车夫的重任,云舒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刚一坐好,肖焕便骂她:“你脑子才不好使。” 强宠骄婢 第75节 云舒笑笑不予计较,“好好,我脑子有病,快出发吧,大外甥!” 二人匆匆赶路,七天后,肖焕将她带到一座白雾茫茫的山脚下。 整整在马车上颠簸了七日,云舒脑浆子都快颠散了。起初还问一问肖焕到了哪里,即将去向何处,为何更换户籍路引,后来干脆什么都不问,一切交给肖焕去办。 肖焕也确实有点本事,每每遇到困难,消失个几个时辰就解决了,回来之后便又畅行无阻,遇见了官兵,也不会被盘问。 所以,当她站在这座白雾茫茫的山脚下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这是哪啊?”云舒伸手摸了摸眼前的雾气,“这么多雾,多伤肺啊。” “水汽而已,怕什么?而且,到达山顶后,就没雾了,都是云海,可漂亮了。”肖焕一脸兴奋地道。 “是吗?”云舒登时也来了兴致,“不过,这里到底是哪啊?” “廖洲啊。”肖焕道,“廖洲云儿海。” 云舒一听,差点昏过去。 “你说这是哪?” “廖洲云儿海啊!”肖焕重复道。 “廖洲?云儿海?”云舒扶住一旁的树木,鼓足勇气道,“也就是说,咱们又回到宁国来了?” “是的。”肖焕道,“开心吗二舅?” 云舒打死肖焕的心都有了,“咱们不是要逃吗?怎么又回宁国了,如此和待在沛国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肖焕瞪着眼道,“那是他们吞并过去,这是咱们主动折返回来,当然不一样。” 云舒无奈扶额,“你是想自投罗网吗?” 肖焕哈哈一笑,绕到云舒身后,推着她往山上走,“放心吧二舅,那薛二早就把宁国翻了个底朝天了,如今这宁国才安全,你就跟我上山吧!” 雾气像妖怪的巨口,瞬间将二人的身影吞噬,茫山之巅,太阳正是耀眼。 宁国刑部刑房内,狱卒正在冲扫地上的头发和血水,一四十岁上下,衣衫不整的女子躺在一个大木盆中,嗓子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木盆里都是蛇,一条条挤在一起,在女人的身体上爬来爬去。女人眼睛里都是血,四肢被铁链牢牢地拴着,嘴巴被布条勒着,便是想咬舌自尽都不能。 没一会儿,刑房的铁门打开,一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坐在了铁门前的太师椅上。 他甫一落坐,便见一条细长的小青蛇从女人的衣服里钻出来,昂着头,爬向了他。 烛光太过昏暗,一身玄袍的男人只在刑房内留下一道漆黑的剪影,他盘着青蛇,问负责审讯的刑部尚书崔茂,“怎么样了?” 崔茂便将一份厚厚的供词交给他,“自己看吧,她什么都招了。” “又不是派到宁国的细作,我才懒得看她的供词。”薛恒道,“挑些我感兴趣的说说。” 崔茂便道:“她确实是覃夭无疑,一直潜藏在滇州,期间还怀了一个举人的孩子。” “举人?”薛恒饶有兴致地问,“然后呢?” 崔茂继续道:“那举人的母亲不喜欢她,一口咬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死活不同意他们成婚。不得已,举人跟她分开了,迎娶了别的女人。她赌气生下了孩子,扔在举人家门口就走了,颠沛流离地过了许多年。” 薛恒默了默,若有所思地看向手里的青蛇。 崔茂思索片刻,道:“你说,那一位会不会……” 薛恒轻轻摸着青蛇的头,没有说话。 崔茂识趣地闭上嘴巴,换了个话题道:“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覃夭?” 这一次,薛恒痛快地给了答案,“杀了吧,给她个痛快。” 闻言,崔茂有些意外地看了薛恒一眼。 此女异常狡猾,为了找到她,薛恒可是花了一番大功夫。这样的重要人物,按理说,薛恒该拿来和庆仁好好做一笔生意的,结果竟是要杀了她。 不过细想想也对,只有覃夭死了,才能做到死无对证。 且这覃夭落到薛恒手里后着实凄惨,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脸太像那一位的缘故,薛恒下手那叫一个狠,说是惨绝人寰也不为过,那样的重刑,别说一个女人了,便是神仙来了也遭不住。 “杀她之前,要不要再审审。”冷不丁想起什么的崔茂道,“她可没说当年与他珠胎暗结的举人是谁,你派人去寻查的话,又得费一番功夫。” 薛恒摇摇头,朝着狱卒一挥手,“杀。” 狱卒手起刀落,偌大的刑房内,只留下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 薛恒在惨叫声中皱了眉,脸色瞬间如白纸一样,崔茂一瞧便有些紧张,想要命人送他离开,偏偏左英急慌慌跑了进来,跪在了薛恒面前。 “世子!找到肖神医了!” 薛恒闻言一顿,按着心口,问:“他在哪?” 左英抬起头,“廖洲,云儿海。” 第67章 ◎又见薛恒◎ 这座雾气缥缈的大山叫做茫山,地处廖洲,云儿海。 不知是缘分使然,还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那个曾经被云舒随口诌来应付英国公夫人和薛恒的地方,竟然真的成了她的藏身之地。 在茫山之巅生活了近一个月,云舒方体会到了何为神仙一般的日子。清晨,太阳东升,阳光穿过云层洒向大地,山脚下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而他们则是生活在仙境之中的神仙。 终日无人打扰,唯一需要劳神的事情就是做饭,吃了饭之后看看书,睡睡觉,写写字,弹弹琴,再在山林里走一走,采点野菜野果和草药,一天就过完了。 悠然自得,倒也不算无聊。 肖焕的师父是个须发花白的老神仙,整日里笑眯眯的,就是说话办事有点颠三倒四,我行我素,这一点和肖焕非常相似。但他很喜欢云舒,偶尔会在她看医书的时候指点她几句,云舒也算有点天赋,在老神仙的点拨下进步飞快。 她不知道老神仙叫什么,从哪里来,是何背景。只知道一向放荡不羁,没个正形的肖焕对他很是尊敬,他偶尔会叫老神仙为肖伯伯,云舒便知道肖焕离开万剑山庄后改姓了老神仙的姓,便自作主张称呼对方为肖老神仙。 肖老神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徒弟肖焕也是如此,这一天,这两位又不知道去了哪里,迟迟没个影踪,云舒便将拿出来晒的棉被收了,开始做饭。 秋来天凉,山上更冷,加之雾气昭昭的,被子和衣服总是有些潮。刚刚上山的时候,山里野果子还有很多,这阵子也没多少了,好在肖焕时常下山,每次都会买一大堆东西回来,完全够他们三个人吃喝使用。 且他们都算是无欲无求,也用不到太多东西。比如今天这顿饭,只需要煮点豆腐,蘑菇,红薯,蔬菜,再往碗里放点芝麻酱,倒点盐、芝麻油,就可以蘸着煮熟的菜吃了。 简单,营养,还好吃。 正寻思着要不要倒点辣椒提个味,步履蹒跚的肖老神仙慢吞吞走了过来,道:“你做什么东西吃呢?” 云舒被忽然出现的肖老神仙吓了一跳,却也习以为常,便道:“我煮了点菜,您要吃吗?” 肖神医略带嫌弃地瞧了瞧那一锅绿幽幽的蔬菜叶子,“这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不吃。” “蘸着芝麻酱吃,很好吃的。您要不要试试?” “好吃?我不信。”肖神医背着手进了草屋,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坐在云舒身边的小凳子上道,“芝麻酱里放点辣子,我尝尝。” “好!” 云舒忙给肖老神仙盛了碗芝麻酱,又放了足足的辣椒油,老神仙起初还很谨慎,吃了一口后便喜欢上了这个味道,和云舒一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那辣椒油是用山里的野山椒做的,辣劲十足,两个人都被辣蒙了,但很是过瘾。肖神医忍不住夸赞云舒,“你厨艺不错,比肖焕强很多。” 云舒深以为然,默默点了点头。 肖焕这辈子做得最好吃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只烤兔子,后来做的东西,诸如桑树叶炒鸡蛋,蒸蚕蛹之类的,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为了不受肖焕的荼毒,她赶紧把做饭这项任务接了过来,但她也不是个会做饭的,仅有的那点厨艺还是在英国公府当丫鬟时,跟厨娘们学的,便是炸辣椒油的功夫也是住在梨山时,赵大娘教给她的。 “老神仙,您晚上想吃什么?肖焕前一阵子打了只山鸡回来,我把山鸡炖了好不好?” “先不急着吃山鸡。”老神仙闻言道,“肖焕回来了吗?” 云舒摇摇头,“还没呢。” “那过一会儿你跟我走一趟。” “干什么去呢?”云舒问。 肖老神仙叹了口气,“有个病人找上了我,我得给他看看去。” 云舒“哦”了一声。 能请得动肖老神仙出山看病的人极少。 即便他们居住的地方足够隐蔽,山上山下也布满了迷阵,但依旧有人找了过来,想尽一切办法请肖老神仙出山。肖老神仙避世多年,且随心所欲惯了,高兴的话就跟他们说上几句客气话应付一下,不高兴直接原地消失,虽然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掉的。 云舒不免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请动了这位老神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肖老神仙背着个小小的药箱离开了草屋,云舒想了想也没什么可带的,就蒙上一条面纱,跟着肖老神仙出发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雾气潮湿,山路陡峭,云舒好几次险些滑到。然而上了年纪的肖老神仙却如履平地一般,赶在云舒前面来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前。 那山洞巨大无比,山洞前是一片平地,平地上支着几个营帐,营帐周围全是一身黑衣,带着银面具的人。神神秘秘,阴森诡异,不知是何方神圣。 见肖老神仙来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来一拱手,“肖神医,您总算到了。” 站在肖神医身后的云舒一愣。 她抬眼去看那黑衣人,隐约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奈何对方整张脸都藏在银面具之后,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着实不好分辨。 且那黑衣人十分敏锐,察觉到她在打量他,立刻朝她看了过来,云舒忙低下头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他是谁,老老实实跟着肖神医给病人看病要紧。 肖神医也没有跟对方废话,问了句病人在哪,之后便跟着对方进了一个营帐。 营帐内布置得十分华美,好似一间大户人家的卧房,云舒全程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看着肖老神仙坐在了床前,隔着床幔搭上了那位病人的手腕。 云舒站在炕屏之后,在一屋子黑衣人的注视下不敢说话。 密不透光的床幔微微晃动,大概是肖老神仙在为他检查身体,期间,云舒无数次朝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奈何这位病人的保密措施做的太好了,别说他的容貌了,她连他的身影都没有看到,更不知他是男是女。 她只在肖老神仙偶然撩起床幔的时候看到病人的一截手腕,很白,透过白皙的皮肤甚至能看清楚微微凸起的血管,似是病的很严重的样子。 他全程一声不吭,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但云舒猜测对方是昏迷状态,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肖神医将一个锥子似得东西扎进了他的手腕里,这要是醒着或者睡着,不得疼得喊出来。 可他没有一点动静,这种诡异的安静使得营帐内的氛围愈发可怕,云舒都不敢顺畅的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肖老神仙终于出声道:“蛊毒的毒性暂时压制住了,最近这两天,我会一直来给他熏药,好好杀一杀他体内蛊虫的威风,让它暂时不敢出来作乱。” “什么叫暂时压制住了?莫非此蛊无法根除?”一直守在病人床前的黑衣人道。 肖神医摇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蛊,想将它拔除,必须找到母虫,但可以作为母虫的蛊虫至少有一百种,你让我一时半会儿去哪把母虫凑齐了,一样样给他试。” “可我哥哥病得很严重啊。”黑衣人道,“神医可有什么办法缓解他的痛苦?” 强宠骄婢 第76节 “我已经在尽力缓解他的痛苦了。”肖神医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道,“照理说,他这蛊还不到该发作的时候,可是受了什么刺激,心情波动太大,激发了此蛊的活性。” 黑衣人闻言一愣,道:“是有人说过,我哥哥身上的毒,可拖到一年左右才发作。” 肖神医摇着手解释:“这种蛊名为两情蛊,越是情动,发作起来越是厉害,要想减轻痛苦,最好无欲无求。”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营帐外,肖神医停下脚步,“好了,你们不要送了,我既承诺了会把他治好,就会医治到底,你们尽管放心便是。” 黑衣人一鞠躬,“有劳肖神医了。” 肖神医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冷不防发现药箱没有背出来,便对跟在他们身后的云舒道:“忘拿药箱了,金兰,去给我取来。” 云舒心想可算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没白跟着肖神医跑这一趟,便赶紧欠了欠身道:“是。” 她转身回到营帐,绕过紫檀炕屏,来到了病人的床前。 病人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床幔紧合,连那节手腕都看不见了。从肖老神仙和黑衣人的对话中,云舒了解到他中了蛊,且是一种很厉害的蛊,难治也难解。 真是可怜,看他们这阵势,大抵也是富贵人家,偏偏得了这样的怪病,无福消受这场富贵。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收拾好着肖老神仙的药箱。 才要将锁扣锁上,一条一尺来长的青色小蛇从床幔后面钻了出来,昂着头,瞪着浓黑的眼睛,耀武扬威地爬向了她。 云舒虽不大怕蛇,但从一个活人身上爬出来一条蛇,就有点可怕了,忍不住大叫一声,“有蛇!” 站在营帐外和肖老神仙说话的黑衣人立刻走了进来,看了眼云舒,问:“刚才是你在叫?” 云舒点点头,道:“有一条蛇。”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问:“你没事吧?” 云舒摇摇头,锁好药箱起身,退到了一旁。 青蛇对她大声尖叫的举动似有不满,吐了吐信子,调转方向爬向她,吓得云舒直皱眉,好在黑衣人及时拦了过来,指着那青蛇骂道:“滚回去!” 青蛇不服气地看了黑衣人一眼,慢吞吞爬走了。云舒不敢再逗留,跟着肖老神仙回到了山顶。 到了晚上,肖焕依旧没有回来,云舒按照原计划杀了野山鸡,和肖老神仙美餐一顿。 吃饱喝足,肖老神仙开始教云舒如何熏药,云舒虽不明白肖老神仙为什么忽然教她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学了,毕竟这一位可是不出世的神医,跟他学医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肖老神仙教了她一遍后就去睡大觉了,云舒则把那些瓶瓶罐罐搬到自己的草屋子里慢慢研究,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好不容易找到点窍门,想着睡一会儿,醒来后继续研究的时候,肖老神仙站在她的草屋门外道:“走了,随我出诊去。” 云舒用力一揉眼睛,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蒙上脸,云舒哈欠连天地跟着肖老神仙下了山,全程一直在按自己的百会穴和风池学,有助于提神醒脑。 待到了半山腰,她人已经清醒了一半,见到昨天的那个黑衣人,欠身对他笑了一笑。 黑衣人亦对他们十分热气,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带着他们进了病人的营帐。 云舒依旧觉得黑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毕竟是隔着银面具传出来的,不免有些失真,便没有多想。只静静候在炕屏后,看着肖老神仙给那病人治病。 实际上,她不大明白肖老神医为何要把她带过来。 她不是他的亲传弟子,没办法给他打下手,也不能随随便便凑上去,观摩他的治病过程。她只能默默发呆,想着肖焕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才她就能专心致志地在山上看医书了,肖老神仙再出诊时,身边也能有个得力的助手。 正这般想着,肖老神仙忽然唤她道:“金兰,你进来。” 云舒便去看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人随便进入的黑衣人,得到对方首肯后才走到病床前,问肖老神仙,“什么事?” 肖老神仙收起银针,笑眯眯地问云舒,“我昨天教给你的那些,你都记住了没有?” 云舒想了想道:“约莫记住一多半吧。” “嗯,够用。”肖老神仙慈祥地望着她道,“那我先回去了,给这位熏药的事,就交给你了。” 云舒一怔。 “这……老神仙,这怕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肖老神仙道,“他扒开他的衣服,就看见那蛊虫了,就往那熏,熏死那虫子最好!” 云舒磕磕巴巴:“可,可是,可是这个……” “哎呀,什么这这那那的。”肖老神仙甩给她一个药包,背上药箱就走,“你只管放手治,治坏了,我再把他救回来。反正就他这个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 说完扭头就走,只留下云舒和黑衣人面面相觑。 “我……”云舒左右为难,偏偏肖老神仙已经溜之大吉,她不得不留下来,道,“我来为病人熏药。” 黑衣人朝她一拱手,“有劳金姑娘了。” 云舒干笑着点点头,脑中飞快回忆了一遍熏药的步骤,提着肖老神仙留给她的药包走向了病床。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怎的,越靠近那张床,云舒的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黑衣人就站在炕屏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云舒硬着头皮将熏药所用的竹筒,药膏,火折,香饵一一准备好,长出一口气,慢慢撩起了床幔。 看到病人的瞬间,云舒不由得一愣。 病人一身雪白柔软的长袍,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身姿高大,显然是个男子。他同样戴着一张银制面具,令人看不到容貌长相,但光是这幅气度,便知其定然英俊潇洒,气质不凡。 云舒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将竹筒拿起来,准备给男子熏药。 药膏在香饵的作用下慢慢焚烧,有烟,却并不呛人。云舒转着手腕,举着竹筒一点点靠近男子,慢慢打开了他的衣襟。 初次给人治病,说不紧张是假的,云舒极力控制,奈何手还是在发抖,好不容易将男子的衣襟扯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石化在地,怔怔地望着男子的胸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男子精健的胸膛上,生着一颗红痣,红痣位于两锁骨之间,微微靠下。 云舒盯着那颗红痣,三魂七魄丢了个干干净净。 是昨夜没有休息出现幻觉了吗?怎么、怎么这人身上长着一颗与薛恒一模一样的红痣。 位置,大小,甚至颜色都没有一丝差别,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别的?还是说,他就是薛恒本人?! 云舒瞬间被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竹筒。 “金姑娘,你怎么了?”见她形迹可疑,黑衣男子立刻走过来询问,“为何还不熏药?” 云舒手抖个不停,浑身冷汗直冒,终于想起来黑衣男子的声音和谁像了! 是薛怀!薛恒的亲弟弟的薛怀! 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薛恒,云舒登时死的心的都有了!老天爷怎么就这么喜欢愚弄她,她好不容不易有了个容生之所,却巴巴地把薛恒送了过来,令她不得安生! 转念一想,放眼整个宁国,大抵也就只有薛恒有这个本事请得动肖老神仙出山! 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就没往这儿想呢! 云舒越想越懊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措间,黑衣男子走到她面前问:“金兰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既知对方是薛怀,云舒当真连和他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即便她戴着面巾,易了容,依旧害怕被对方瞧出蛛丝马迹。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头一次见面时,薛怀会多打量了她几眼,因为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只要她开口,她就还是董云舒。 一时间,云舒方寸大乱,如坐针毡,奈何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若是她此时撂下薛恒逃走,反而会引起薛怀的怀疑,保不齐会把她抓回来,严加审判。 这薛怀平日里瞧着嘻嘻哈哈,但云舒知道,英国公府的这几位少爷小姐,就没有一个是良善的。 不得已,她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编出来一个借口道:“我刚刚又看见了那条蛇,被吓到了。” “原来如此。”薛怀一个箭步上前,撩开床幔唤了声,“青青!” 青蛇青青从薛恒的袖子里爬出来,迷茫地望着薛怀。 薛怀一把抓住青蛇,“这下没事了。”他转身对云舒道,“金兰姑娘,请继续吧。” 云舒看了眼挑衅似得一个劲朝她吐信子的青蛇,道:“好。” 薛怀带走了青蛇,云舒重新回到薛恒床边,握紧了手中的竹筒。 没事,董云舒,没事的。你如今是金兰,他又昏迷着,不会认出你来的。 强行给自己打了一回气,云舒坐到床边,再一次拉开了薛恒的衣襟。 锁骨中间的那颗红痣在隐隐跳跃着。 她与薛恒抵死纠缠了那么多次,每一次,她都会被这颗痣烫红双眼,它落在那副精健强壮的身躯上,无疑是好看的,只是没想到在它之下居然潜藏着一只毒蛊。一只跃跃欲试,想要拿走薛恒性命的毒蛊。 云舒不知给他下蛊的是什么人,但既然种在了这个位置上,定然是爱死了这颗痣,或者恨死了这颗痣。云舒不禁又有些头疼,想着如果她不治他,他是不是就死了。 死了,她就彻底解脱了。 可她并不能这么做,旁的不说,这一屋子的黑衣人可死死盯着她呢,但凡她敢动点手脚,他们立时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与其瞻前顾后磨磨蹭蹭,倒不如快点把薛恒的病治好,让他赶紧走人。 若上天待她尚有一分怜悯,就该让她与薛恒再无相见之日,如此,对她也好,对薛恒,也好。 遂抛却千丝万缕的想法,专注于为薛恒熏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地,整个营帐内都弥漫着薄薄的烟雾,云舒手中的竹筒变得滚烫,被她持续熏药的地方也红了起来,那颗痣更是变得鲜红欲滴,只是红痣之下再没了跳动,不知是不是那只蛊虫被她熏倒了。 掐着时辰,云舒收回竹筒,熄了香饵,又将剩余的膏药清除,接着起身道:“好了。” 全程没有多看那病床上的人一眼,更没有帮他穿好衣服。 因为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薛怀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候着,见云舒顺利地完成了熏药,慢慢走过来道:“辛苦金兰姑娘了。来人,送金兰姑娘回去。” 云舒欠了欠身,急忙走出了营帐。 回到山顶后,她第一时间去找肖老神仙,却发现肖老神仙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几乎翻遍了所有地方也没能将肖老神仙找出来,最后还是在她居住的草房子前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洋洋洒洒写着一行字:我下山一趟,病人交给你了,连续熏药七天即可。 云舒盯着那行字,差点昏死过去。 第68章 ◎薛恒苏醒◎ 不愧是肖焕的师父,离谱的程度如出一辙! 只是她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薛恒身边吧,这样迟早会被他发现的啊! 一时间千头万绪,心神不定。尝试着下山离开,却发现山下全是黑衣蒙面人在把守,别说她一个大活人了,便是只老鼠都跑不*了。 强宠骄婢 第77节 肖焕怎么还不回来?肖老神仙又到底去了哪里?弄得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焦虑难安地挨到天明,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去见薛恒,却见几个黑衣人站在了山巅,显然在等她。 她不去,便把她抓去。 这确实是薛恒手底下的人能干出来的事。云舒被逼无奈,只得吃下了桑枝丸,药哑了自己的嗓子。 她身材变瘦,容貌改变,唯一可能露出破绽的地方就是嗓音了,不管有没有用,小心一点准没错。 怀着急躁郁闷的心情,云舒跟着黑衣人去了半山腰。 薛怀依旧在营帐外等着她,见她来晚了也不气恼,客气地将她迎了进去。 双脚踏进营帐的瞬间,云舒的心失控乱跳,肺好像凭空消失了似得,一时难以呼吸。 她紧紧攥着药包,一步一挪地来到床边,慢慢撩起了床幔。 薛恒依旧在昏迷,身上的衣服换了,银制面具不偏不倚戴在脸上。 无法做到既来之则安之,云舒便告诉自己速战速决,趁着薛恒昏迷未醒,赶紧办完肖神医交代给她的事,火速离开。 遂打开药包,开始为薛恒熏药。 没多久,营帐内便飘荡起了一缕缕烟雾,烟雾逐渐弥漫扩散,在每个人的脸上都遮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云舒全程没有什么表情,即便离薛恒这样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坐着,等待熏药的完成。 营帐内安静的可怕,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云舒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竹筒,祈祷着薛恒千万不要醒过来。 死一般的煎熬中,熏药终于完成,云舒飞快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要离开时,冷不丁听到有人叫了声:“云舒。” 她浑身一僵,双眼猛地抬起,眼皮颤动。迈出去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动也不能动,便保持着欲走未走的姿势转过身来,担惊受怕地看了薛恒一眼。 他没有醒,刚刚只是呓语罢了。 云舒长舒一口气,心里转瞬间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她不懂,明明已经过去半年了,若是别人不提,她已经宽慰着自己放下过去,忘记薛恒这个人了,为什么薛恒还不肯放过她。 他到底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权倾天下,身份尊贵,不是什么都有了吗? 正苦恼地抱怨着,听到动静的薛怀快步走过来,关切地看了眼薛恒道:“他刚刚说了什么?” 云舒赶忙回过身去,扶了下面纱,道:“没听清。” 薛怀不死心地凑上去喊了两声哥,确定薛恒没醒过来后对云舒道:“辛苦金兰姑娘了,还望金兰姑娘明天能早些过来。” 这是嫌她今天来得晚了。云舒无奈点头:“知道了。” 薛怀隔着银面具看她,“咦?你的嗓子怎么了?” 云舒:“风寒所致,无妨。” 说完抬脚便走,奈何那条小青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薛恒养的东西果然和他本人一样难缠,云舒皱眉望着那蛇,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薛怀及时给她解围,踢了那蛇一脚道:“滚!” 又道:“死蛇,滚远点,我看见你就烦!” “你骂谁呢?” 烟雾未散的营帐内,陡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道声音清越,低沉,带着刚刚醒过来的慵懒。明明离得很近,却像从山巅传来的一般,猛地砸进了云舒的心里,砸得她痛不欲生,鲜血直流。 “哥!你醒了!”身边的薛怀兴奋极了,一个猛子扑到床边,“哥,你终于醒了!” 薛恒一把摘掉面具,遮着眼睛坐了起来。 他慢慢松开手,适应了一下明亮的环境后开始环顾四周,遂明白自己是在茫山,接着看了眼床边的薛怀,问:“我昏睡了几天了?” “三天三夜了!”薛怀道,“哥,你再不醒过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醒不过来就把我放进棺材里,葬进祖坟,有什么好慌的?”薛恒拍了拍薛怀的肩膀,“赶紧回去,我不在,怕是有人会生事。” 说完语调一变,冲着云舒所在的那个方向道:“过来。” 云舒肝胆俱裂。 她怕极了这两个字是对她说的,但显然不是,因为她听到薛恒紧接着又说了两个字,“青青。” 青青不是她,是那条青色的小蛇。 然而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明明听到了主人的召唤,青蛇却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地往云舒的身边爬。 它逼近一寸,云舒后退半步,僵持中,薛恒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位是?” 云舒猛地停下脚步,侧着脸,不与薛恒对视。薛怀则道:“这位是肖神医的徒弟,金兰姑娘。” 薛恒不语,只默默地盯着她,盯着她身前的那条青蛇。 见把云舒逼到了角落里,青蛇便不再靠近,只盘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朝她吐信子。云舒整个人紧张到无以复加,拿着药包的手都在哆嗦,却强逼着自己保持镇静,因为她越是紧张,越是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却知道薛恒一直在看着她。 云舒全程保持着戒备状态,即便被面纱遮着脸,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抗拒与冷漠。薛恒双眸慢慢地从她的眉眼处扫下,滑过她微缩着的肩膀,最后落在那双紧紧攥着药包的白皙双手上,目光一凝。 他定定地看了那双手许久许久,这才说道:“你叫金兰?是肖神医的徒弟?” 听到薛恒在跟她说话,云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用力咬了下舌尖欠了欠身道:“是。” 薛恒一皱眉,似是对自己听到的声音产生了点疑惑,“有劳金姑娘了。”他道,“我的蛇没有吓到你吧?” 云舒摇摇头。 “那就好。”薛恒慢慢收回目光,拍了拍床沿,道,“过来。” 一直缠着云舒的青蛇这才慢慢悠悠地爬向了床,一点点盘在薛恒的手上。 薛恒抬起手,宠溺地对着青蛇一笑。 这一幕直教云舒毛骨悚然,趁着他兄弟二人不注意,离开了营帐。 直到回到自己居住的草屋子,云舒心仍旧砰砰直跳,后脑勺一阵阵发麻。 薛恒昏迷的时候,她尚且能应付一二,眼下他清醒了过来,该如何是好! 大概是因为太过心虚,云舒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即便薛恒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不疼不痒地和她说了两句话,她还是觉得薛恒认出了她,退一万步讲,就算薛恒现在还没有认出她,那明天呢?后天呢?总有一天会露馅的! 云舒越想越心烦,一寻思还得继续给薛恒熏药,顿时倍感绝望。 正焦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山下忽然传来了动静。 是肖焕或者肖老神仙回来了吗?云舒忙跳下床,一脸期待地推开了房门,却见一条青色的小蛇爬在她的草屋外,正好奇地朝内张望。 云舒望着那条蛇一愣,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它的主人,薛恒。 薛恒乌发半散,身上穿着一件湖蓝色的交领广袖长袍。眉目间薄愁弥漫,面上有着久病之人的倦懒和苍白。 见了云舒,他淡淡一笑,客气地和她打招呼道:“金姑娘。” 云舒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薛恒没说话。 他才刚刚苏醒过来,不在自己的营帐里养身体,跑到山上干什么! 云舒很气闷,想把人轰走,却不太敢出声,便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金姑娘一个人在吗?”见她不知声,薛恒慢慢踱步过来道,“肖神医去了哪里?” 云舒皱紧眉毛,仍没理会薛恒。 青蛇依旧在她的房门前徘徊,直到薛恒走过来才爬了回去,滋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袖子里。薛恒拢了下袖口,道:“我养的这条蛇似乎很喜欢金姑娘,一见到姑娘就害羞得藏起来了。” 云舒对薛恒的蛇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薛恒有何目的。 遂问:“阁下是有什么事吗?” 薛恒笑容淡淡,看了看云舒身后的草屋子道:“金姑娘就住在这里?” “是。”云舒反问,“怎么了?” 薛恒看向另外一间草屋子,“这里呢?住着谁?” 云舒耐着性子,道:“住着我师兄。” “你师兄?”薛恒笑道,“是万剑山庄少庄主林霄枫么?如今改名叫作肖焕的那一位。” 云舒忍不住打量了打量薛恒。 “你打听我师兄干什么?” 薛恒摇摇头,“没什么,闲聊几句罢了。”说着朝云舒逼近几步,“我来,是想感激金兰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金兰姑娘想要什么呢?凡在下所有,皆可以送给金兰姑娘。” 云舒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拒绝:“我什么都不想要,你走吧。” 薛恒不再靠近,站在原地道:“在下向来知恩图报,且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不报姑娘大恩大德,在下寝食难安。” 云舒敷衍地说:“我只是完成师父交代给我的任务罢了,你要谢便去谢我师父。” 薛恒纠缠着她,“在下对肖神医另有重谢,今日是专程来感谢金姑娘的。” 云舒暗暗咬住舌尖。 薛恒还是那个薛恒。 即便他已经很克制了,但那股唯我独尊的嚣张气焰依旧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只要是他想给的,别人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他在这方面一点都没变。 屈辱的回忆漫过心头,舌尖都变得苦涩起来,云舒不想再多看薛恒一眼,侧过身对他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你走吧。” 薛恒不为所动,只静静地注视着她。 云舒虽一直竭力保持着镇静,可即便她不认识薛恒,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被一个男人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也会心慌不适,便冷冷剜他一眼,“你不走,我走!” 说罢,飞速朝山下走去。 薛恒随着云舒的身影移动目光,表情寸寸冰冷,如盯上了猎物的巨蟒。 那道身影即将消失的瞬间,他眼里的寒气消散了个干净,只笑着唤住她道:“金姑娘不要生气,你让在下走,在下走就是了。” 说完后退了几步,一摆手,命护卫抬上来了一个大木箱。 “这是在下一点点心意,还望姑娘能收下。若实在不喜欢,便是丢入悬崖也使得。” 强宠骄婢 第78节 遂朝着站在山路边的云舒一拱手,“在下告辞。” 云舒驻足观望,果见薛恒带着护卫离开了。 夜晚,一连熬了两日的云舒稀里糊涂睡了过去,醒来后,再次被无奈和绝望所包围。 肖焕和肖老神医依旧没有回来,而她,还得去给薛恒熏药。 这简直是比凌迟还要痛苦的折磨,云舒左思右想,始终无法确定薛恒有没有发现她,想着想着天大亮,黑衣人又找到了山顶上。 她只得收拾药包,去了半山腰,进了薛恒的营帐。 薛恒正站在帷幔前逗青蛇,见她来了,老实坐在床上道:“金姑娘来了。” 云舒苦涩地打开药包,道:“是。” 薛恒笑问:“需要熏几天药呢?” “七天。”云舒头也不抬地说,“还剩五天。” “好。”薛恒躺平在床上,“劳烦金姑娘了。” 云舒闭了闭眼睛,心说最多五天而已,熬过去,一切便又恢复平静。 她拿着装好了药膏的竹筒站起来,垂着眼道:“把衣服拉开。” 薛恒便抬起一只手,把衣襟扯开了。 他十分配合,表情也算平静,云舒却又添懊恼,心想早知道面具下面的人是薛恒,打死她她也不去扯他的衣服。 心焦气乱地将竹筒放置在薛恒的锁骨之上,等待着烟雾散开,在她与薛恒之间形成一道墙。 心虽乱,手却还算稳当,毕竟若是把这件事情办砸了,她和肖神医都会有麻烦。她打从心里希望薛恒快点痊愈,快点离开茫山,赶紧从她的世界消失。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烟雾终于弥散,薛恒那片被药熏灼着的皮肤又红了起来。 即便云舒一直转着手腕,尽量让热气散开些,依旧烫红了薛恒的皮肤,薛恒感觉不到似得,怡然自得地躺在床上,问:“它还在那颗红痣下面吗?” 居然还有心情与她闲聊? 云舒动了动酸胀的胳膊,“熏药时不许说话。” 薛恒唇角轻轻地勾起,绽放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道:“是,在下知道了。” 乖顺得要命,引得云舒看了他一眼。 一分一秒地咬牙挨着,终于,熏药的时间到了。云舒二话不说熄灭了竹筒,蹲在床边收拾药包,准备离开。 躺了许久的薛恒慢慢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云舒:“金姑娘,在下这病传染吗?” 云舒一点也不想和薛恒说话,但他既然问了出来,少不得要回答,“不传染。” “既然不会传染,那为什么姑娘每次见我时,都会遮着面纱呢?”薛恒道。 云舒神情一滞。 她抬起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薛恒的表情,却见对方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似乎只是对她佩戴面纱这件事表示奇怪,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便也尽量表现的自然一点,“怎么了?我不可以带面纱么?” 薛恒笑笑,“当然可以。只是,我想知道恩人的模样。” 云舒摸了摸面纱,不理会薛恒的话,站起来就要走。 抬脚走出去的一霎,一只修长的大手猛地伸向了她,云舒一惊,下意识地躲避,却还是被对方扯去了面纱。 她旋身退到了炕屏前,摸了下脸,恼怒地瞪着薛恒,“你干什么?” 薛恒攥着面纱,盯着她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云舒火冒三丈,薛恒却朝她伸出手,说了句:“面纱还给姑娘。” 云舒看了看薛恒手里的面纱,负气离去。 回到山顶后,云舒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 她左照右照,愣是没瞧出一丝破绽,那几根改变她容貌的银针稳稳地扎在她而后的穴道上,她就不信顶着一张易过容的脸也会被薛恒认出来! 即便之前可能对她有所怀疑,看到这张脸后,也该尽数消散了吧? 云舒又生气又着急,偏又不能开口去问薛恒,只能坐在镜子前,胡思乱想地猜。抱怨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居然还要熬四天! 更令她倍感煎熬的是,她才刚刚回到山顶上,门外便又响起了薛恒的脚步声。 轻缓,坚定,不徐不疾,却又暗藏杀气。 云舒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忍着怒气走出去道:“你又想来做什么?” 薛恒刚刚走到云舒的草屋子前,见她火冒三丈,便陪着笑脸道:“我来给姑娘道歉。” “我不该一时好奇,揭了姑娘的面纱。” 云舒气了个倒仰,瞪着薛恒,“你做都做了,还道什么歉?” 她指向山路,“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速速离开。” 薛恒垂下双眸,定定地望着那只指着山路的手。 云舒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正要把手收回去,自山下走来两个人。 一人走在前面,怀里抱着个酒坛,一人走在后面,戴着瓜皮帽,嘴巴里含着一根野山参。 见到二人,云舒瞬间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奔向二人道:“肖老神仙,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 肖老神仙笑眯眯道:“瞧瞧我带回来了什么!清风小镇自产的美酒,清风醉!” 云舒哭笑不得,“您下山一趟,就是为了这坛子酒啊。” “对啊!” 云舒无奈地接过肖老神仙怀里的酒坛,再看肖焕时,发现对方已经停下了脚步,用嫌恶的目光望着山顶上的薛恒。 “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满地问道,“来找你看病的人,就是他啊?” 肖老神仙在云舒的搀扶下慢吞吞爬向山顶,薛恒随即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肖老神仙道:“肖神医小心脚下。” 肖老神仙扶着薛恒站在山顶上,喘了口气后对仍站在山路上的肖焕道:“快来见过你师兄。” “我见他个屁!”肖焕插着腰走上山顶,气得一个劲骂,“我说是哪个不要脸的把我们茫山围起来了,原来是你干的!别说,这还真是你干出来的事!” 云舒在肖老神仙身后默默地点了下头。 肖老神仙一听不乐意了,教训肖焕道:“你这泼猴越发没规矩了,薛恒虽是万剑山庄的外门弟子,却是正式拜过师的,你父亲一直很喜欢他,照理说,你们兄弟两个应该很和睦才对!” “我跟他和睦个屁!”肖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薛恒,“我什么人?他什么人!他能和我比?” 说完看了眼云舒,“早知道是给他治病,打死我也不能让他们上山。” 又狠狠踹了薛恒送来的大箱子一脚,“这么什么破东西!快拿走!老子看着碍眼!” 肖焕连珠炮似得,一口气骂了许多,听得肖老神仙脸都白了,只得拉下脸为肖焕打圆场,“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你不要与他计较。” 薛恒一脸和煦的微笑,“他是我的师弟,我岂会和他计较。” 肖老神医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表情一变,扭过脸来瞪肖焕,“还不给你师兄道歉!” 肖焕嗤笑一声踱步到薛恒近前,觑眼瞧着他,“薛恒,你可真有本事,先是骗了我爹,接着收买了翁清闲,这又说动了肖神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怎么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听你的话呢?” 薛恒沉默地没有回答肖焕的问话,肖老神仙却答:“他帮我找到了羽柔和冰儿的尸骸,你说,我该不该救他。” 肖焕闻言一愣。 他移步走到肖老神仙面前,“师父,你糊涂呀!你怎么能确定那是师娘和师哥的骸骨!” 肖老神仙捋了把胡子道:“我是大夫,自有我的办法,总之你不许再对你师兄出言不敬,否则……” 肖老神仙眼珠子转了转,“否则,我带回来的酒你一滴也不许喝!” 肖焕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不喝就不喝!”他绕到云舒身后,用力推了她一下道,“金师妹,走了,跟我晒人参去。” 云舒巴不得赶紧离开,应了声是,跟着肖焕走了。 薛恒掀起双眸,沉沉望向云舒离去的背影。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草屋后面消失,方收回目光,与肖神医闲聊了几句后下了山。 “派人去给左护卫传话。”他边走边下令,“告诉他们,把手底下的人撤回来,不必再寻找董云舒了。” 跟在他身后的蒙面侍卫一拱手:“是,奴才这就去办。” 第69章 ◎你别想逃◎ 见薛恒终于走了,一直躲在草屋后面的云舒才放开声音道:“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急死了!” “二舅,你嗓子怎么回事?”肖焕双手抱胸,问她道。 云舒:“自然是怕被他发现,所以才把嗓子弄成这样。” 她按着脖子清了清嗓,“你说,薛恒发现我了吗?” “应该没有吧。”肖焕认真地道,“就你现在这个模样,就是你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来。再说了,就薛恒那副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的架势,真认出了你,还不得立刻把你绑起来啊。” 云舒听得心一紧,“你说的是有道理。”她焦虑地道,“可我就是不放心。” 肖焕想了想,说道:“那人心眼子比山里的蚊子还多,不管他认没认出来,你都不能在茫山待着了。你得走,赶紧走。” 云舒正有此意,忙问肖焕,“我是想走,但山下全是萧恒的人,我走不了。” 肖焕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没事,这件事交给我,我跟你一起走。” “你也走吗?”云舒忧心忡忡地道,“咱们都走了,肖老神仙怎么办?” 肖焕思索了片刻做出决定:“也带走!” 云舒:“那要是肖老神仙不愿意跟着咱们走呢?” “那就绑走!”肖焕道。 云舒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了,薛恒喜怒无常,我实在担心咱们离开后,他把怒火撒在肖老神仙身上。” 肖焕啐了一声骂薛恒,“这个该死的薛恒,简直是阴魂不散!” 强宠骄婢 第79节 可不就是阴魂不散么,云舒叹了口气,“咱们离开茫山后去哪呢?” 肖焕抬头望向天际,沉声道:“回万剑山庄。” 云舒愣了愣。 差点忘了,肖焕可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 联想到他与薛恒之间的剑拔弩张,云舒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薛恒真的是你爹的徒弟啊?” 肖焕闻言一笑,讥讽道:“怎么?开始对他的事感兴趣了啊?” 云舒白他一眼,“不说算了。” 说完默默晒人参去了。 肖焕双手叉腰,大鹅似得晃悠到她面前,一把夺走她手里的人参,“别生气嘛二舅,我说给你听还不行。” 他啃咸菜似得啃了口人参,道:“他啊,算是我爹的半个徒弟吧。仗着长得好看,嘴巴甜,有点子天赋,把我爹哄的连北都找不着,一度想让他当大护法。结果呢,他玩够了就回英国公府继续当他世子爷去了,万剑山庄出事,我爹被人追杀时都没有露面,不过是事后帮着我们灭了几个仇家,仗着这点恩情,令翁清闲对他唯命是从,点头哈腰的!我一瞧就来气!” 云舒听明白了,“那还真是你父亲的徒弟。” “呸!什么狗屁徒弟!”肖焕气鼓鼓地道,“他就是个狼心狗肺,背信弃义的狗东西!仗着有些权势,被所有人当成救世主一般,个个都捧着他,偏我林霄枫看不惯他,见他一次骂他一次!” 听到林霄枫三个字,云舒眼睛一亮。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肖焕说出他的本名。 便学着他的口气将他的名字又念了一遍,“林霄枫。” 肖焕瞥她一眼,“叫我干嘛,董云舒。” 云舒笑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肖焕一脸得意,“我娘起的,能不好听吗?别说废话了,走,咱们赶紧给肖神医灌醉了,好一起把他带下山。” 云舒点点头,跟着肖焕往外走。 肖焕边走边问:“薛恒的病是不是还没治好呢?听说他中了什么情蛊?” “你要给他治病啊?”云舒道。 肖焕瞪大眼睛,“啊呸!我只会给他下毒!” “他本就中毒了。”云舒道,“蛊毒,挺严重的。” 肖焕用力一挥臂,道:“毒的好!等会把肖神医灌醉了,我把他配给薛恒的药全烧了!看他拿啥治!” 夕阳西落,晚霞铺满天空。 肖焕在草屋子前支了个木桌,云舒也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几道下酒菜,之后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猜拳喝酒,一边东拉西扯。 肖老神仙酒量过人,肖焕也不遑多让,约莫一个半时辰后,肖焕的脸红了,眼神逐渐迷离,肖老神仙却还精神抖擞,端着酒杯一直喝。 “来,冰儿,再陪爹喝一杯,爹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肖老神仙给喝得迷迷糊糊的肖焕倒了杯酒,道,“来,我们父子二人一饮而尽!” 云舒在一边听得脑袋发懵,却见肖焕不慌不忙地把酒杯端了起来,喊了肖老神仙一声爹后灌下了酒水。 云舒微微皱眉,跃跃欲试地想要问一问肖老神仙这是怎么了,到底醉没醉,肖焕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又是三杯酒下了肚,肖老神仙直接醉倒在桌子上,肖焕晕晕乎乎站起来,哼哼哈哈道:“还说什么姜还是老的辣!看咱俩谁能喝过谁!” 云舒忙搀扶住犹在说醉话的肖老神仙,“他早就醉了,我听他一直喊你冰儿。” 肖焕晃晃悠悠站起来,吞了两颗解酒丸道:“那是他发病了,他一喝酒就会发病,思念他妻儿的疯病。” 云舒看了看醉得迷迷糊糊的肖老神仙,一脸同情地道:“什么人如此狠心?仇家?对手?” “都不是。”肖焕道,“他不肯给人家看病,人家记恨他,拿他家人出气呗!江湖和朝堂一样,都是不讲道理的地方。” 他走到肖老神仙身旁,搀着他的另一只胳膊道:“走吧,一会儿他醒过来了,咱们就走不掉了。” “嗯!”云舒将藏在桌子下的包袱拿出来背在身上,与肖焕合力扶着肖老神仙下了山。 夜深人静,山林之中更是安静。薄薄的雾气在不知名的鸟儿的叫声中上下飘浮,不时从云舒的面前扫过。 肖老神仙不算瘦,好在肖焕的力气足够大,后半段山路直接将肖老神仙背了起来,且越走越快。 他走过的地方云舒才敢走,因为山上全是肖焕亲手布下的迷阵,看似普通的一草一木,皆是他用来摆阵的阵眼。如此飞快地赶了一段路,云舒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下山的通道,亦看清了站在薄雾之中,几个身穿黑袍,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云舒一惊,心说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被薛恒的手下发现了。她望向肖焕,却见肖焕出了一头冷汗,似乎对面前发生的状况始料不及。 临行前他等夸下海口,说这条路只有他和肖老神仙知道,薛恒决计不会发现,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小看薛恒了。 “怎么办?”云舒不安地道,“要不,你带着肖老神仙先行离开,我留下来应付薛恒。” “不行!”肖焕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你留下来干什么?等着那薛二生吞活剥了你吗?” 云舒皱了皱眉,正想再劝一劝肖焕,忽见一道白色身影自重重雾气中走了出来,正对着他们道:“深更半夜的,你们师徒三人匆匆赶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办?” 闻言,云舒和肖焕齐齐一愣,抬眼看向那道白色的身影。 隔着蒙蒙雾气,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锋利的五官在雾气中化开了似得,叫人看不真切。见云舒和肖焕在看他,笑了一下道:“怎么不说话?吓到了?” 云舒脚底下一软。 即便薛恒不再向前,只隔着雾气遥遥看她,她依旧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人逼到了生死边缘。一旁的肖焕倒是比她镇定些,扶稳了肖老神仙开口骂:“薛二,好狗不挡路!识相的快点闪开!” 薛恒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没有戴面纱的云舒,道:“我可以让开,只是,你们得告诉我,你们想去哪里?” “你管我们去哪!”肖焕道,“你到底让不让开!” 薛恒一哂,“你们都走了,谁来给我治病?”他指了指云舒,“肖神医和金姑娘必须留下来一个,你可以走。” “我才不管谁给你治病,你病死了最好!”肖焕道,“赶紧让开!” 薛恒不动如山,但他身后的黑衣人却齐齐上前一步。 那么多的黑衣人,乌压压盖过来的时候,任谁也抵抗不住。云舒望了眼薛恒,恨恨道:“咱们逃不了了。” 肖焕咬牙切齿,“薛二!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薛恒挥手散去面前的雾气,露出冷峻的本来面目,“我说了,你可以走。”他不容置喙地道,“他们二人之间,必须留下来一个,否则,谁也别想走。” 肖焕气白了脸。 “你走吧,他是冲我来的。”云舒绝望道,“他大概已经认出我来了。” 肖焕没作声。 见他二人迟迟做不出决定,薛恒循循善诱地说道:“金姑娘不是说,一共要熏七天的药吗?七天后,不管是肖神医还是金姑娘,都可自行离去,我亦会回到京城,不做任何纠缠。” “你的承诺就是放屁,当我会信?”肖焕阴阳怪气地道。 薛恒目光幽寒,“那就谁也不要走了。” 云舒稳稳扶着肖神医,却觉得自己渐渐没了力气。 莫非这就是她的命?挣脱不了薛恒的命。 仿佛哪怕她真的变成了金兰,也会被薛恒缠上,让她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既然如此,那还是快点让肖焕和肖老神仙离开要紧。她将心一横,盯着不远处的薛恒道:“你当真说话算数。” 薛恒目视着她,“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云舒点了下头,即便不相信薛恒的承诺,依旧和他做了交易,“好,那请你让我师父师兄离开。” “没问题。”薛恒一挥手,命人把路让了出来,“林少庄主,请。” 肖焕恶狠狠瞪薛恒一眼,扶着肖老神仙转身,“我偏不遂你意,不从这条路走!” 他压低了声音,满是不甘地对云舒道:“你且忍忍,我会来救你。” 云舒点点头,“照顾好肖老神仙。” 肖焕应了一声,带着肖神医离开了。 看着二人渐渐消失在夜幕的尽头,云舒烦乱的心也一点点消寂了下去,仿佛死过去了一样。 身后,那双墨玉般的乌眸仍在牢牢注视着她。 她背对着薛恒,猛然间产生了想要问问他是不是认出了她的冲动,却听薛恒声音淡淡地对她道:“金姑娘,用在下送你回去吗?” 那么疏离,那么冷漠,不掺杂一丝一毫别的情愫,云舒不免又开始怀疑,莫非薛恒根本没有发现什么,之所以逼她回去,只是想让她继续给他治病罢了。 毕竟肖神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比如说寻找毒蛊的母虫。 罢了罢了,猜不透就不猜了。云舒选择放过自己,头也不回地对薛恒道:“不必了,我自己认识路。” 再一次逃亡失败,云舒却无比冷静,大概是习惯成自然。 一鼓作气收拾干净了草屋外的残羹剩饭,锅锅碗碗,云舒倒头就睡,理所当然没有睡着。 她一会儿担心肖焕和肖老神仙有没有顺利离开茫山,一会儿担心薛恒会不会又来骚扰她,一会儿开始怀念她从前的日子,想念她的亲生父母,想着想着眼泪落下,再次感叹命运的坎坷。 想到最后,天空毫不留情地明亮,预示着她又要到半山腰去,和薛恒见面。 他真是她命里的天魔星! 再次踏进薛恒的营帐的时候,云舒都不免有些敬佩自己,在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之后,居然还能鼓起勇气走到薛恒面前,而不是歇斯底里的发疯,崩溃,抑或毅然决然地选择轻生。她不能再死了,她想,要死也*该是薛恒去死,毕竟她都因为他死过两次了。 虽然都没有死成,但无疑都大大地刺激了她的神经,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有勇气走到薛恒身边,一次次的面对他。 简单来说,她的胆子变大了。 即便还很紧张,即便还很害怕,云舒依旧行云流水地给薛恒熏药,薛恒全程都很安静,没有说半句废话,中途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似乎小憩了片刻。 这样平静的相处,倒使云舒放松了不少,即便手腕已经很酸了,还是尽职尽责地给薛恒熏完了药。 任务完成后,她抱上药包就走,谁知薛恒却叫住了她,“金姑娘,脚下留步。” 云舒照旧往外走,“有什么事吗?” 薛恒坐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云舒快要走出营帐外,然后恼怒地停下脚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走?” 薛恒笑笑,起身走向云舒,“话还没有说话,金姑娘干嘛急着离开。” 云舒瞪着薛恒,抬手一指拦在她身前的黑衣人,“让他们让开!” 薛恒冲云舒笑笑,挥手示意黑衣人退下。 黑衣人随即闪开,云舒快步走了出去,却发现山洞前多了一个营帐,营帐内布置得如同女子的闺房。一名黑衣人站在营帐前,慢慢撩开帷幔,冲着云舒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云舒眼皮子颤了颤,问薛恒,“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恒负手站在云舒的身边,解释道:“为了方便姑娘给在下熏药,这几天,就委屈姑娘住在这个营帐里。” 强宠骄婢 第80节 云舒愕然。 她摇头,“我不要。” 薛恒搬出理由,“金姑娘一个人住在山顶上,在下实在不放心,所以才有此安排。” 云舒冷冰冰地拒绝:“我不需要你的担心。” 薛恒垂眸望着一脸倔强的云舒,笑道:“金姑娘似乎对在下很有意见,是在下哪里得罪金姑娘了吗?” 云舒别过脸,不愿搭理薛恒。 薛恒依旧不慌不忙地问她:“我听肖神医说,金姑娘已经成亲了,是真的吗?” “我的事,与你无关!” “在下只是想帮金姑娘寻找夫婿罢了。”薛恒死缠烂打,“听说他上了战场,至今未归。” “我说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云舒忍不住发火,“你到底还要说多少次才能明白?!” 听到这句话的薛恒恍惚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 他笑得莫名其妙,笑得令云舒毛骨悚然,整个人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般,固执地继续问她:“金姑娘的夫婿叫什么?多大岁数了?相貌又如何?若他死了,金姑娘考虑再嫁吗?” 要疯了! 云舒将药包往地上一扔,掏出火折子点燃,绷着一张脸威胁薛恒道:“你要是还缠着我,我就把这些药都烧了,让你毒发时痛不欲生。” 火折子在云舒手中散发出呛人的烟雾,引得青蛇从薛恒的衣袖里爬出来,生气地朝云舒吐信子,薛恒安抚地摸了摸青蛇的头,瑟然一笑,“姑娘好狠。” 他将青蛇盘在手上,略带伤感地说:“在下之所以问这么多,不过因为与姑娘同病相怜罢了。在下的妻子也不在了,她狠心地离开了我,就在我们成婚的前夕。” 云舒握着火折子的手一抖。 冒出来的火星子落在云舒的手背上,那么烫,云舒却像感觉不到似得,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她的全部心思都飘到了薛恒身上。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恒,薛恒也在静静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他是那么的平静,她的眼底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在心虚,在担惊受怕,他却像准备好了陷阱的猎人,静待她的自投罗网。 云舒心痛难当,却不肯认命,不含一丝温度地回复薛恒,“你的事,也与我无关。” 她一甩帷幔进了营帐,因为她知道,薛恒不会让她回到山顶上。 营帐内几乎布置得和她在绮竹轩居住的卧房一模一样,云舒步伐沉重地走到拔步床前,摸着丝滑柔软的鲛纱帐,一时悲从中来。 薛恒就是薛恒,随时随地,画地为牢。 正午,薛恒命人送来丰盛的酒席,桌上无一例外,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菜肴,包括在济东时品尝过的嘎牙鱼。 只是云舒哪还有心情吃饭! 傍晚,薛恒又命人送来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另有时令瓜果,精致点心,她依旧一口没动。 翌日,云舒照常给薛恒熏药,薛恒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没问。 第三日,第四日,都是如此。 七日之约一扫而过,云舒不再踏进营帐半步,而是站在悬崖边问薛恒,“我可以走了吗?” 当年的半年之约,他便反悔了,如今,可会作数? 云舒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她偏偏不死心,想要听听薛恒怎么说。 山风呼呼地吹,一连数日水米未沾的云舒摇摇欲坠,几乎有些站不住。她越等越不耐烦,转过身,问静静站在她身后的薛恒,“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薛恒觑眼望着云舒,良久不语。 云舒冷笑,一脸讥讽地问道:“你认出我了是不是?” 薛恒不置可否,只道:“你知道了。” 云舒心一沉。 她当然知道了。 虽然不明白到底哪里露出了马脚,但薛恒的总总行为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他认出了她,并等待着她主动卸下伪装,与他相认。 她敢确定,如果她不将这件事主动戳破,薛恒会跟她一直演下去,演一辈子! 可她不想演了,之前演的太多,演烦了。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明明易了容,也弄哑了嗓子。” 她仍有不甘地问。 薛恒笑笑,含着一丝自嘲与苦涩道:“因为你只是又瘦了些,哑了嗓子,变了容貌,其他的,都没有改变,我岂会认不出来。” 云舒绝望地闭了闭眼。 “所以,这一次,你会践行诺言吗?” 她睁开眼睛,再一次问这个问题。 薛恒依旧没有回答,云舒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坚硬,凝固,在胸腔里化成了一把灰。 她问薛恒,“除了死,我到底怎样才能摆脱你?” 薛恒眸子一颤,上前几步,便想将站在崖边的云舒拥入怀中,却听山下响起一阵急促的笛声,接着,无数只山魈,鸟兽冲了上来,大肆攻击他身后的护卫。 薛恒带来的护卫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混乱中,一灰衣少侠闪至云舒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走!” 是肖焕! 云舒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刻跟着肖焕往山下跑,与此同时,无数飞禽野兽在笛音的控制中冲上半山腰,与薛恒等缠斗在一处。 如此奇异的景象,云舒却不敢多看,只拼了命地跟肖焕跑。跑着跑着身后传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箫声,那凄厉的箫声似乎盖过了肖焕的笛音,渐渐的,山中的野兽不再往半山腰上冲了。 肖焕气极了,不服气地一直吹笛,嘴皮子都吹破了,奈何一直被箫声压制着,他干脆弃了竹笛,拉着云舒边跑边骂:“都怪我爹!什么都教给他!” 说话间,二人已经快要跑到山脚下。 肖焕指着拴在树桩上的两匹棕红色的大马,“快上马!” 云舒一只手捂着耳朵,尽量不让自己被那箫声影响,却还是乱了心跳。正想和肖焕纵马离开,忽听咻地一声响,身前的大树上竟是落着数枚流星镖。 云舒猛地拽住肖焕,“小心!” 肖焕身形一晃,“他娘的!” 云舒呼哧呼哧喘着气,与肖焕一同回过身,果见薛恒不徐不疾朝他二人走了过来。 他一身白袍,手执玉箫,望着云舒的眼神里有试探,有考量,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充满势在必得的气势,令人无法招架。 云舒浑身僵硬,肖焕破口大骂:“薛二!你追什么追!追上了她还是会跟着我跑的!她根本不想待在你身边,哪怕片刻!” 薛恒停下脚步,只盯着云舒看。 那是看董云舒的眼神,沉溺,阴鸷,恼怒,无奈,以及铺天盖地的私欲。 【作者有话说】 [亲亲] 第70章 ◎万剑山庄◎ “我并不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还要跑?” 他似乎有些困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几分幽怨,云舒听得直冷笑,“你还想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拽住肖焕的袖子,与他一起慢慢往后退。 薛恒望着二人紧紧相依的身影,面色蓦然间一白,低头,看了眼心口的位置。 两情蛊发作了! 云舒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肖焕道:“咱们快走!” 二人拔腿就跑,薛恒却在他们渐渐跑远的背影中弯下了腰,痛苦的单膝跪地,一手按着心口,一手用玉箫撑着地面。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云舒,云舒也时不时地回头看他,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对他的关心,只有怕他追上来的恐惧。 薛恒自嘲地笑笑,分明越是盯着她看,越是痛,偏偏不舍得移开目光,直至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化为两道雾气不见了。 “世子,追吗?” 黑衣人一拥而上,却被薛恒抬手制止。 “让他们走。”他虚弱而阴翳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去哪。” 夜幕仿佛一个巨怪,睁着无数亮闪闪的眼睛,俯视着芸芸众生。 生平头一次骑汗血宝马的云舒真正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风驰电掣,也无比庆幸自己在济东的时候学会了骑马这项本领,否则,如何跟着肖焕一并逃出来。 二人在清风镇的一个小客栈前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了木桩上,云舒扶着腰跑到肖焕面前,问:“这里安全吗?” “还算安全。”肖焕道,“安全不安全的也得住下了,再往前可就没客栈了,咱们得休息休息。” “我可以不休息的。”云舒左顾右盼,十分的不放心,“万一薛恒追上来怎么办?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你可以不休息,我不行,我累死了。”肖焕拴好马,道,“再说了,若是薛二铁了心要抓咱们,咱们藏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还不如住的舒服一点。” 云舒默了默,着实无言以对。 肖焕拽着她进入客栈,一脸好奇地问:“你给薛二的药动手脚了吗?” 云舒一愣,“没有啊。” 她倒是不在乎薛恒的病,只是不想因私人恩怨牵扯到肖神医。 “那他的两情蛊为什么突然发作了?”肖焕看了云舒两眼,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云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明白什么了?” 肖焕故弄玄虚地道:“明白他的两情蛊为什么忽然发作了。” 说完跟掌柜的要了两间房,用力握住云舒的袖子,拉着她上了二楼。 两人一人一间卧房住下,可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天都亮了,如何还睡得着? 胡思乱想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结果越滚越精神,干脆出来转了转。 强宠骄婢 第81节 肖焕的房间里时不时有鼾声传出,看来他当真是累坏了,在床上睡得正香。云舒便轻手轻脚地下了楼,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找小二点了一壶茶,两样小点心。 转念一想,肖老神仙似乎很喜欢清风镇产的美酒清风醉,不如趁此机会给他带回去几坛,便问小二,“有清风醉吗?” “有的。客官,你要多少。” “来两坛吧。”云舒道,“我带走。” “好!”小二一甩搭巾,小跑着去取酒。 云舒耐心等待,等着等着,发现客栈里多了几个奇奇怪怪的人。 他们坐在角落里,点了酒肉却不吃,看似在闲聊,眼神却不时地往她坐在的方向瞄,显然是在监视她。 云舒起初还不太敢相信,硬是冷静地等待了许久,确定对方频频打量自己后才确定了一件事——薛恒的手下找上了她。 好快的速度,便是汗血宝马也甩不掉。云舒兀自冷笑,抬眼,望向窗外,冷不防发现客栈对面的小酒馆里,也有几个身材高大,面容肃冷的男子在观察她。 云舒恨恨地一咬牙。 她干脆站起来,堂而皇之地走出客栈,左右张望,最后进了一间茶寮。 甫一坐下,便见两个青衣护卫走了进来,坐在了她的右前方。 这是避也不避了。 云舒平静地点了一壶最为苦涩大叶青,给自己倒了一盏,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薛恒踏进了茶寮。 他依旧穿着件雪白的长袍,腰束黑玉带,手执青玉箫,长身玉立,风流倜傥,轻而易举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茶寮客人好奇的注视下含笑拉开云舒对面的竹椅,坐下道:“金兰姑娘。” 云舒吐了口浊气,“薛恒,这样有意思么?” 薛恒一哂,自行取了只茶盏,添了盏茶道:“没办法,谁让你总是躲着我。” “你说过要放我走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忘了?” “你可以走,但是,不能跟着肖焕走。”薛恒端起茶盏,道,“在山上的时候,我只是在犹豫该如何让你走,并没有不让你走,不是吗?” 强词夺理。 “我没有跟着肖焕离开又怎样?你会放过我吗?” 薛恒自嘲地笑笑,抿了口又苦又烫的茶水,道:“我也想放你走,但我做不到。” 云舒:“你真无耻。” 薛恒被苦涩的茶水烫的皱了下眉,“我只是想找回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就无耻了?” 云舒倒吸一口凉气。 即便已经极力压制了,她依旧被薛恒气了个七窍生烟。 见她愤怒地瞪着他,薛恒勾唇一笑,摩挲着滚烫的茶盏道:“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令你宁愿喝下贵妃的毒药,也不愿嫁给我?” “是。”云舒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薛恒目光一黯,垂着双眸,再问:“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没有。”云舒道,“永远都不会有。” 薛恒表情凝滞,慢慢摩挲着茶盏,随后挤出一抹淡淡的,冰冷的笑意。 他微微扬起头,喉结上下滚了滚,问:“那林霄枫呢?林霄枫是怎样的?” 云舒看了看仿佛一头蛰伏着的,受了伤的野兽似得薛恒,“比你好。” 薛恒目光一冷,脸色瞬间又苍白了下去,“凭这三个字,我可以让他死。” 云舒一抖,无比后悔刚刚说出的话,“他不是你师弟吗?” 薛恒阴鸷地道:“他是谁都没用。” 云舒错愕,愤怒,猛地举起茶盏,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薛恒阴恻恻的脸上。 薛恒闭了下眼睛,生受了这盏热茶,再睁开双眸,湿润润地去看云舒。 云舒豁然起身,道:“你愿意跟就跟着,反正我不会跟你走。” 她冷冷扫了薛恒一眼,快步离开了茶寮,回到了客栈。 客栈内,哈欠连天的肖焕正四处寻找她,见她回来了,迎上来问:“你去哪了?” 云舒抱起桌上的酒坛,道:“没去哪,咱们走吧。” 肖焕蹙眉打量了云舒几眼,又瞧了瞧窗外,“薛二追上来了?” 云舒沉默。 肖焕啐了一声,“狗都没他跟的紧!别理他,看他能跟到什么时候。” 二人带上行装翻身上马,明知薛恒的人在后面跟随着,依旧奔向万剑山庄。 万剑山庄地处济东与两淮之界,依山傍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千年玄铁制成的山门雄浑磅礴,古朴庄肃,伫立于群山之间,默默俯视着大地,无声地诉说着这座百年山庄的岁月沧桑。 山门之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赤金大字,万剑山庄。 奔波了数日的云舒仰望着琅嬛福地般的宗门秘境,一时备受震撼,呆呆的说不出任何话。身旁的肖焕却仍是一副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利索地下了马道:“到了,就是这里。” 他刚刚说完话,山门缓缓打开,数十名身穿藏蓝色剑服的弟子鱼贯而出,分成两列站在石阶旁,单膝跪地冲着肖焕一拱手,“恭迎少庄主!” 云舒愣了愣,转过头,去看肖焕。 肖焕将包袱往身后一甩,又将云舒手里的酒坛接过来抱在怀中,扬了扬脸道:“走啊!” 云舒点点,跟着肖焕走上石阶,进入万剑山庄。 山庄内环境清幽,空气洁净,时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景色怡人。肖焕将云舒领进一座独门小院,道:“这小院是新盖的,没住过人呢,你先住着,哪里不满意告诉我,我叫人帮你弄。要是看上了其他地方也告诉我,随时随地搬过去。” 云舒一边来回张望着一边踏进小院,无比感慨地道:“这么好的院子我还嫌弃?想上天住天宫不成?” 肖焕嘿嘿一笑,打开窗子,让徐徐清风吹了进来,“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云舒感激地望着肖焕,“谢谢。” “谢什么谢!”肖焕插着腰,神气地道,“你又是我师妹,又是我二舅,咱俩关系多近呐!谈谢字岂不疏远了。” 云舒好奇地问肖焕,“万剑山庄这么好,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呆腻了就不想呆了呗。” 云舒笑笑,抬头,望向窗外。 她看着看着便开始走神,忍不住想眼前的崇山峻岭能否阻挡住薛恒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 沉思间,肖焕跳过来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云舒收回思绪摇摇头,“没事。” 肖焕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这是我的地盘,你不用害怕那薛二。” 云舒:“我知道。” 肖焕遂道:“那你先休息,我去会会老翁,晚一点带你去见师父。” 云舒点头:“好。” 肖焕走后,云舒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上床休息了。 一连奔波数日,她真是太累了,而这一切都是拜薛恒所赐。 睡醒后,两名女弟子来给她送了饭食,清清淡淡,味道很是不错。 用过饭,她跟随着女弟子来到一间禅房,见到了肖老神仙。 肖老神仙盘腿坐在蒲团上,抱着酒坛喝得正香,见了云舒,笑眯眯地问:“这个姑娘是谁啊?” 云舒一怔,忙去看坐在肖老神仙身边的肖焕,肖焕无奈一笑道:“醉了,又糊涂了。” 云舒走了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肖焕。 他更换了衣装,总是戴在头上的瓜皮小帽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束着高马尾的,树枝形状的乌银发冠,身上穿着件飒爽的墨蓝色长袍,英姿勃发,干净清爽,令人眼前一亮。 云舒忍不住赞赏,“别说,你这个样子,还真像一位年轻有为的少庄主。” 肖焕撇嘴一笑,抖了抖身上墨袍道:“我最不喜欢穿这个,左一层又一层的,麻烦死了,老翁非让我换上。” 云舒想着肖焕口中的老翁大概是她在济东见过的那位白发老人,便什么都没有说,只坐在迷迷糊糊的肖老神仙面前,担忧地道:“以后还是不让他喝酒了,感觉他这个样子怪难受的。” 肖焕嗐了一声,道:“他年岁大了,即便不喝酒,疯病犯起来,人也是糊涂的。不如喝点酒,醉了,反而没那么痛苦。” 说罢,一直喃喃自语的肖老神仙忽然站了起来,跑到一堆大大小小的瓦罐前,嘴里喊着:“我的虫虫!虫虫!宝贝虫虫!” 云舒好奇地走过去一瞧,愕然发现那些瓦罐里放着的都是些毒虫,直瞧得她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肖老神仙这是……” 肖焕一脸无奈,“我一来他就是这样的,一直捣鼓这些蝎子蜈蚣蜘蛛什么的,也不知道在干嘛。” 云舒盯着瓦罐里那些互相撕咬的毒虫,隐约猜到了肖老神仙此举的目的。 他在培养蛊虫,为了解薛恒身上的两情蛊。 即便疯症发作,他也依然记得对薛恒许下的承诺。 吱呀一声响,禅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到处找你,结果你跑到肖神医这里来了。” 肖焕歪头瞧着来人,“老翁,你怎么来了?” 翁清闲道:“来看看你,还有肖神医。”他看着站在肖神医身边的云舒,“这便是你带回来的金姑娘?” 肖焕:“对呀。” 云舒忙朝翁清闲欠了欠身,“小女见过翁前辈。” 翁清虚抬一下手,“姑娘不必多礼,你既是霄枫的朋友,肖神医的爱徒,便是我万剑山庄的贵客,我等自当厚待。” 云舒颔首再鞠一躬,“多谢翁前辈。” 翁清闲笑笑,大步走到肖神医面前道:“神医,你这蛊虫炼得如何了?” 肖神医徒手将一只硕大的红蝎子放在一只花蜘蛛身上,“吃!吃了它!” 见肖神医专注于毒虫之上,并不理会自己,翁清闲丝毫不生气,而是认真地观察着那些互相残杀的蛊虫,越看表情越兴奋。 强宠骄婢 第82节 肖焕不解地问:“这些虫子到底是干嘛用的?” “给薛世子解蛊毒用的。”翁清闲道,“亏得你将肖神医带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去哪找这位老神仙。” 肖焕一听,蹦起来道:“什么?虫子是给薛二准备的?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把肖神医带回来了!” 翁清闲不满地对肖焕道:“你任性也要有个度,能得到薛恒的庇佑,是咱们万剑山庄的福气。” 肖焕怒气冲天,“我去他娘个福气!老翁,你什么时候成了他薛二的奴才!” 翁清闲摆摆手,一脸无奈道:“我不跟你这混小子吵,我等着肖神医蛊虫。” 肖焕冷哼一声,“蛊虫可不好养,肖老神仙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薛二啊,必死!” 听到此处的云舒皱了眉,“你说肖老神仙怎么了?” 肖焕瞄云舒一眼,面有不忍地说道:“他都一百零八岁了,又得了疯病,你说他还能活多久?” 云舒看了看身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仍在鼓捣蛊虫的肖神医心中一沉。 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她却把肖神医当做她的亲人,听到亲人命不久矣,她如何不难过。 离开禅房,云舒跟着肖焕在万剑山庄内漫无目的地闲逛。 被暮色笼罩着的万剑山庄美轮美奂,好似一座建造在群山之上的仙境,令人流连忘返。云舒看似在欣赏秀丽的风光,实则魂不守舍,心里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肖焕一步三回头地看她,带着一丝丝愧疚道:“被我刚刚说的话弄难受了是吧?哎呀,我就是跟老翁抬杠嘛,你别往心里去!肖老神仙可是神仙,神仙不得活上个千八百岁的!” 云舒跟着肖焕往万剑阁的方向走,“肖老神仙忧思成疾,着实可怜。” 肖焕涩然一笑,道:“这世上,可怜人是大多数,有几个人能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过一辈子!” 云舒顺着肖焕的话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对。” 肖焕嘴角的涩意随之散去,朝着云舒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他指着远处茂密的森林,道:“天亮后,我带你爬山去,这个季节,山里的秋果可多了!” 云舒抬眼朝肖焕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却见几名万剑山庄的弟子急匆匆走来,躬身朝肖焕一拱手,“少庄主!” 肖焕一改刚刚随意的样子,挺直了腰背沉声道:“什么事?” 弟子走到肖焕近前,耳语了一番。 肖焕听完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们敢攻上来,就把他们打走!” 弟子低着头没出声,云舒沉吟片刻,小声问:“是薛恒吗?” 肖焕倒也不瞒她,啐道:“那薛二就是片狗皮膏药,且是最难摆脱的那种!” 得知此消息,云舒并不意外,她朝山门所在的方向望了望,道:“若实在摆脱不掉……” “那你也不能离开万剑山庄!”肖焕厉声打断她的话,“我在这里,他别想放肆!” 说完对身前弟子下令:“就按我说的去办!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翁庄主,就他那德行,若知道薛恒找来了,还不打开山门放鞭炮迎接啊!绝不能告诉他!” 弟子应道:“是!少庄主!” 晚霞漫过整座幽静的山谷,日落之后,夜晚如期而至。 直到天快亮了才浅眠了片刻的云舒早早前往禅房,看望肖神医。 万剑山庄的弟子晨早都在练功,即便相隔的如此远,她依旧能听到剑锋扫过气流的嗖嗖声,便合上了禅房的窗子,将带来的点心放在竹帘篦上,走到肖神医身旁,唤了声:“肖老神仙。” 肖神医盘膝坐在蒲团上,垂着头,没有半点反应。云舒心一慌,下意识地探了探肖神医的鼻息,感受到温热舒缓的气流呼到手指上后方放下了心,默默坐在了肖神医身旁。 肖神医面前放着一个大瓦罐,瓦罐内趴着一只黝黑黝黑的大蝎子,蝎子的眼睛红彤彤的,死死盯着一只缩在角落里的金蟾。 金蟾浑身金黄,虽被大蝎子盯着,却十分的镇定,见云舒伸个脑袋看她,便动了动,将大大的屁股对准了她。 云舒随即收回了目光,心说肖神医精神不济却还要熬心熬力的为薛恒培养母虫,实在是辛苦。 想到薛恒,云舒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他大抵已经带人将万剑山庄包围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等着她主动下山,走进他的天罗地网吗? 沉思间,肖老神医动了动。 “睡,睡着了啊……”他咕咕哝哝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张开双眼,“啊,天都亮了。” 接着看了看瓦罐中的毒虫,气道:“呔,都这么久了,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决出个胜负。” 肖老神仙全程自言自语,压根没发现云舒的存在。云舒生怕吓到肖老神仙,待对方缓过了神才出声道:“师父,您醒了?” 正在揉眼睛的肖神医一愣,望着云舒,问:“你是?” 云舒一愣,“我是金兰。” 肖神医一脸迷惑,“金兰?” 他转着浑浊的眼珠想了许久,“哦,金兰啊。” “嗯!”云舒笑着点点头。 肖神医望着云舒也笑了,他打量了打量四周,问:“金兰呀,咱们这是在哪啊?” 云舒望着肖神医的眼神一晃,随即冷静下来道:“咱们在万剑山庄,肖焕您记得吧,这里是他的家。” “肖焕?”肖神医越发迷惑,“肖焕是谁啊?” “肖焕,肖焕是……”云舒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这个问题还没答上来,肖神医便又问:“你看见冰儿了吗?冰儿去哪了?他明明说今天来陪我喝酒的,怎么我没看到他啊!” 云舒听得直皱眉。 肖老神仙的疯症又发作了,且是在没有喝酒的前提下。 她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肖神医道:“冰儿一会儿就来了,您别着急。” 话音刚落,肖焕推门走了进来,扯着嗓门喊:“嘿!我一猜你就在这里!” 肖神医盯着肖焕双眼一亮,“冰儿!” 肖焕脆生生地叫了声,“爹!” “我的儿,你快过来!” “嗳!”肖焕猴子似的窜到肖神医身旁,“爹,你找我呢?” 肖神医笑呵呵的握住肖焕的手,“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找金兰啊!”肖焕道。 “哦哦,金兰。”肖神医便朝云舒招招手,“你来,坐到冰儿身边来。” 云舒听话地坐到肖焕的身边,肖神医望着眼前这对金童玉女,开怀地道:“真好真好。你们要是能快点成亲,就更好了!” 云舒和肖焕齐齐一愣。 “爹,你糊涂了?她是金兰,我师妹!” 云舒笑容尴尬,“神医又糊涂了。” “谁说我糊涂了?”肖神医指着云舒肖焕两个,“你们两个从小指腹为婚,当我忘了?” 二人面面相觑。 肖神医继续道:“既是指腹为婚,早成亲,晚成亲,都得成亲,趁着我尚在人世,你们二人快快拜堂成婚,也算了结我的一桩心愿。” 第71章 ◎她是我的◎ 云舒秒变结巴,“肖、肖老神、神仙……” “你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肖焕插话道,“我俩在各自娘的肚子里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上哪指腹为婚去?” 肖神医神色一黯,看看肖焕,又瞧了瞧云舒,松开他二人的手,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不管云舒和肖焕怎么安慰肖神医,肖神医就是不搭理他们,要不暗自叹气,要不骂肖焕忤逆不孝,云舒没有良心。 到了第三日,干脆闹绝食,不吃不喝不睡觉。 肖焕气得直抓头发,偏偏又拿肖神医没什么办法。云舒虽然着急,却也想不出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毕竟,谁能跟一个得了疯症的老人讲得通道理呢? 如此挨到了第四日,肖老神仙终是病倒了,医者无法自医,闭着眼躺在床上,由人服侍着喝下汤药。 为肖神医医病的自然是肖焕,肖焕开了药方,云舒便去采药煎药,二人配合的十分默契,且任劳任怨,谁让肖老神仙的病是被他们两个气出来的呢。 傍晚,肖神医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还在念叨二人成亲的事,真成了他的心病似的。 云舒不忍猝视,喂完药后就离开了禅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翻晒草药。 肖焕偷偷摸摸溜达进来,往她身边一戳,“喂。” 云舒皱眉,“干嘛?” 肖焕:“不干嘛。” 云舒剜他一眼,“无聊。” 遂继续干活,不搭理没事找事的肖焕。肖焕站在一边,盯着云舒忙碌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后蹲下来道:“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十八两多银子。” 云舒不解地看了肖焕一眼,“记得啊,怎么,你要这个时候跟我讨债啊?” “不是讨债。”肖焕笑嘻嘻道,“你看,这十八两银子当彩礼怎么样?” 云舒动作一动,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彩礼?”她疑惑地问,“什么彩礼?” “我娶你的彩礼啊!就是聘礼!”肖焕道。 听清楚了的云舒更疑惑了。 她懵懵地望着肖焕,硬生生地将肖焕的脸看红了,“你看我干嘛?”肖焕磕磕巴巴道,“对了,你还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你得对我负责啊!我可是纯真少男!” 云舒哭笑不得,干脆放下草药,认真听肖焕胡言乱语,“你接着说。” 肖焕将云舒放下的草药拿起来,一边薅上面的叶子一边说,“就是成婚这点子事嘛!要我说,咱们干脆就顺了肖神医的意呗,我给他诊治过了,他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咱们不过就是给他演场戏,让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 云舒表情一僵,目光顿在肖焕的身上。 肖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问:“所以,你愿意吗?” 云舒眼神闪烁,一时无法给出答案,默默低下头,继续翻晒草药去了。 强宠骄婢 第83节 她不回答,肖焕便凑过去,伸长了脖子跟她掰扯,“你看啊,你不喜欢薛恒,我也不喜欢薛恒,咱们只要成了亲,那便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云舒微顿,笑了下没说话。 肖焕继续道:“我说真的呢!事后,等薛恒问起来,你就跟他说,我们俩都不喜欢你,一拍即合,喜结连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越说越离谱,云舒往肖焕头上扔了根草药,“你消停会儿吧!” 肖焕噘着嘴把草药摘下来,想了一会儿问:“你真不答应啊?这还是我生平头一次低下三四的求人呢。” 云舒微微一愣。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肖焕。心中莫名一软,点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到达万剑山庄的第七天,云舒开始着手准备自己和肖焕的婚礼。 这件事别说是万剑山庄的庄主翁清闲和众多门下弟子了,便是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唯有肖神医十分开心,每天乐呵呵地转来转去。 为了保证自己能精神抖擞地端坐在高堂之上,肖神医给自己开两幅药,喝下之后健步如飞,仿佛从来没有病过一样。见老人家如此高兴,云舒倍感欣慰,心想不枉自己答应了肖焕的请求,陪他上演一出百年好合的戏码。 戏虽是假的,但肖焕全程十分认真,从婚礼仪式到各个流程,都是按万剑山庄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进行,婚前广发请贴,诚邀各大门派及武林人士前来赴宴,云舒也得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套婚服——一件正红色的大袖裙,配以一品红双孔雀绣云纹金璎珞霞帔。 霞帔精美耀眼,大袖裙大气端庄,裙面绣着百子百福花样,裙尾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翁清闲亲手将这件婚服交到了云舒手上,期间一直欲言又止,大抵想问问云舒什么时候和肖焕看对了眼,怎么就突然闹着要成亲了。但老人家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问,嘱咐了云舒两句就离开了。 云舒望着翁清闲离去的背影一直出神,忍不住去想,若对方知道她就是董云舒,只怕早已被肖焕的举动气疯了吧。 到达万剑山庄的第十日,山庄内外化作一片红色的海洋。 站在山巅举目瞭望,目之所及之处,皆挂满了大红喜庆的灯笼,一张两丈宽的红毯从万剑阁延伸出去,一直铺到山脚下,好似一条红色的巨蟒盘踞在高山之上,另有数不尽的花灯花烛,红纱红帐,将静肃的山庄装点得热闹非凡。 外面越是热闹,云舒的心里越是不安。演戏而已,这未免也太过隆重。 便想找肖焕商量商量,劝对方不要如此大费周章,却被肖神医以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得会面为由阻拦,期间肖焕也没有来偷偷见她,时间就这么晃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 这是肖老神仙亲自选定的良辰吉日,肖焕一口答应了下来,云舒本就对这桩虚假的婚事不上心,压根不在乎婚期是哪一天,她只想让这一天快点到来,赶紧让肖老神仙完成心愿。 清早,天未大亮云舒便开始沐浴梳妆,喜婆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一梳青丝到尾梢,举案齐眉乐逍遥。二梳长发及腰际,比翼双飞不分离。三梳秀发如云瀑,永结同心共朝暮。梳头一顺百福来,相敬如宾笑颜开……” 云舒全程面无表情地听着,望着铜镜里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约莫一个时辰后,云舒梳妆完毕,盖上盖头,在喜婆的搀扶下踏出房门。 新郎官肖焕正在外面等候着她。 按照流程,他会牵着她踏上万剑阁,在那里拜天地高堂。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云舒一双耳朵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看到门槛便迈过去,然后便觉掌心一暖,被人用力握住了手。 “新郎官来接新娘喽!” 人群中不知是谁在高喊,接着,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又是鼓掌又是叫好,一片混乱中,云舒跟着肖焕走上红毯,缓慢而坚定地朝万剑阁走去。 万剑阁正堂内,一身喜庆打扮的肖老神医笑吟吟地坐在高堂上,等待儿子和儿媳的到来。 翁清闲携弟子静候在外,面上亦挂着欢喜的笑容,想着老庄主在天有灵,看到少庄主成家立业,定然倍感欣慰。 不多时,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肖焕携云舒来到万剑阁前的长阶之下。 长阶两旁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少主,以及在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当中,有与万剑山庄有交情的,也有看到万剑山庄风光重振,赶来巴结的,无论他们出于何等目的,见到新人的那一刻,都发自内心的鼓掌喝彩,开怀大笑。 身着大红婚服的肖焕神采奕奕,英姿焕发,在众人的夸赞下牵着云舒的手,昂首迈上长阶。 云舒紧跟着肖焕的步伐,明明身处于这场热闹之中,却感觉自己置身事外,无法体会,融入他们的喜悦。她手指冰凉,奈何肖焕掌心滚烫,无数次她迟疑地停下,都会被肖焕坚定地握紧,走向长阶的尽头。 长阶太长,太远,云舒越走越累,渐渐的,脚底无力,感觉下一步就要迈进深渊似得,心慌得不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心慌,却无法控制这种情绪,很快变得口干舌燥,手都开始发抖。察觉到她的异样,肖焕改握为搀,直接扶着云舒往万剑阁走。 “叫你不好好吃饭,没劲了吧。”他低着头在云舒耳边嘀咕,“坚持一会儿,待会儿入了洞房,我让他们给你做烧鸡吃。” 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欢快的锣鼓声都快把云舒的耳朵震聋了,使她无法听清肖焕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权当答应了他。 宾客们见一对新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翁清闲更是似恼非恼地干咳了一声,意在提醒二人要举止端庄。 肖焕忙拉开了与云舒之间的距离,朝着翁清闲做了个鬼脸,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翁清闲也不好说他,便看着二人慢吞吞地走完长阶,转身,面向众宾客。 翁清闲上前几步,神气十足地站在肖焕身边,道:“今日是我万剑山庄少庄主林霄枫与神医谷肖神医之徒金兰的大喜日子,感谢诸位风尘仆仆前来赴宴。我万剑山庄大开迎宾之门,极尽地主之谊,望诸位贵客乐享此行,畅饮尽兴!” 众人连连叫好,掌声连绵不绝。云舒麻木地与肖焕一同鞠躬致谢,在喜婆的搀扶下踏进正堂。 早已等待不及的肖神医泪光连连,颤抖地望着二人,嘴里一个劲说着好。傧相清了把嗓子,压着锣鼓礼乐的声音脆生生地喊了句:“一拜天地——” 与肖焕面对面站着的云舒慢慢弯下腰。 “二拜高——” 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锣鼓声,惊得傧相愣在原地。 各方宾客更是齐齐站起来,好奇地朝声音所来之处张望。肖焕不由得皱眉,翁清闲则一脸恼怒地走到了正堂外,问:“怎么回事?!” 守门弟子惊慌失措,一批批人冲上去,不多时又狼狈地退了回来,最终持剑圈成一圈,围着一样貌俊美,身姿英挺魁梧的男子踏上石阶。 他头戴乌冠,足登银靴,身穿白袍,一手攥拳置于身前,一手持箫放在腰后,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站在了铺着红毯的长阶上,遥遥望着正堂内的新人。 众人望着来人一愣,翁清闲更是瞪大了双眼,“薛恒?” “世子,你怎么来了?” 听到来人正是大权在握的英国公世子薛恒,众人皆是一愣。有认识薛恒,以及知晓他与万剑山庄过往的江湖人士张口说道:“早就听闻英国公府世子薛恒曾经化名白尘,拜师于已故林庄主门下,他今日前来,定是为林少庄主贺喜的。” 话说的很好听,可惜,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 毕竟,谁会用这种剑拔弩张的方式给别人贺喜。 这哪里是贺喜,分明是…… 抢亲。 翁清闲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他猛地回过头来打量了打量仍蒙着盖头的云舒,又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肖焕,然后踏下石阶,笑吟吟地对薛恒一拱手,“不知薛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请世子随翁某入万剑阁上座。” 薛恒八风不动,望着翁清闲,笑道:“上座就不必了,我来接一个人,接到了就走。” “哦?”翁清闲一脸好奇地问,“世子要接谁呢?” 薛恒扬起玉箫将正堂中的云舒一指,“她,你家少庄主要娶的新娘子。” 列坐诸位哗然一片。 翁清闲脸色变了又变,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好声好气地对薛恒道:“世子莫要开玩笑,那可是霄枫的妻子。” “我接的就是林霄枫的妻子。”薛恒踏上两个石阶,慢声细语地说,“想来翁庄主还不知道这位少庄主夫人的来历吧?” 翁清闲皱了皱眉,道:“她,她不是肖神医的爱徒吗?” “她是肖神医的爱徒。”薛恒道,“但她同时也是我薛恒未过门的妻子,你家少庄主想要娶走我的妻子,我能不来吗?” 此言一出,各大门派前来参加喜宴的贵宾彻底陷入混乱,众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着薛恒与林霄枫与新娘子的关系。 翁清闲更是被惊得站都站不住了,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皮乱跳个不住。他再一次回头看了看肖焕和云舒,继而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呢?” 见翁清闲震惊又迷茫,薛恒勾唇一笑,道:“翁庄主,你被他们戏耍了,你见过她,若你看到了她的真面貌,你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什么?”翁清闲一听,立刻回到正堂前质问云舒,“你到底是谁?” 听到翁清闲声音的云舒微微一抖。 她知道他来了,从山门炸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 鼓乐声停止,四周是那么的安静,她得以听清了薛恒说的话,更听到了宾客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 怪不得刚刚会那么的心慌,原来是薛恒来了。 他可真会挑时候,再晚一点,她就要和肖焕拜高堂,入洞房了。 一旁,肖焕仍紧紧握着她的手,只是掌心不再炙热,变得和她一样冰凉。她一点点挣开肖焕的手,猛地掀开盖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正堂,迈步而下,站在了距离薛恒不远的长阶上。 见她走了出来,肖焕迈步而出,站在正堂外,目光挑衅而冰冷地盯着前来抢亲的薛恒。 “你到底是什么人!”见云舒自行掀开盖头出来了,翁清闲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妖女,你若敢害了枫儿,我定当杀了你!” 云舒眼睫颤了颤,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抬起手,放到了耳后。 翁清闲一愣,便以为她要使用暗器,起式阻拦的一霎,云舒拔出一根银针,扔在了地上。 银针落地无声,云舒左半张脸却发生了变化。 微微向下垂着的嘴角提了上去,眼皮变双,嘴唇也丰盈起来,不再瘪塌塌的。 接着,她拔下了第二根银针,第三根银针,第四根银针,众人在一根根银针的掉落下眼睁睁地看着云舒的模样由婉约秀气变得清冷明艳,光彩夺目。 她头戴金凤冠,身披一品红双孔雀绣云纹金璎珞霞帔,冰肌玉貌,袅娜多姿。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红艳薄唇紧闭,透出几分倔强与冷傲,叫人望而却步,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众人看呆了眼,一时间,长阶上下,静默无声。 “你、你是我在济东见过的那个女人!你、你是那个婢女,董云舒!” 一派寂静中,翁清闲近乎崩溃地盯着云舒的脸道。 云舒目光闪了闪,定睛,看向薛恒。 薛恒仰头迎着她扫下来的目光,道:“你不愿做我的新娘子,倒是跑来嫁林霄枫了。” 一边说,一边握着玉箫踏上长阶,慢慢走向云舒。 云舒瞳孔微缩,皱着眉,朝后迈了一步。 他在长阶下,仰视着她,步步逼近。 她在长阶上,俯视着他,步步后退。 她每走一步,婚服上的珠子便会发出簌簌的声响,秋风扫落叶一般划过她的心上。她感觉不到疼,只是一味地发胀,踏上最后一道长阶的时候,脚下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即将摔倒之时,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是肖焕。 云舒高高吊着的心立马放下一半,她看向肖焕,肖焕则盯着薛恒,“薛二!”他大声与薛恒道,“今天是我成亲的大好日子,我记得,我可没有给你发放请帖,你怎么来了?” 薛恒目光冷冷扫过肖焕搭在云舒腰上的手,道:“你娶我的人,还不许我来吗?小师弟,看来你不仅不懂规矩,而且不讲理。” “你的人?什么你的人?”肖焕搂紧云舒的腰,“你说她吗?当着众多英雄的面,你倒是问问她,她是你的人吗?” 情绪激昂,都被万剑阁外发生的这一幕震惊到的宾客齐齐望着云舒。 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云舒实在有些害怕,肖焕便悄悄在她耳边道:“别怕,这么多人呢,看他薛二敢怎样。” 强宠骄婢 第84节 云舒僵着一张脸,配合着肖焕摇了摇头。 众人再次议论纷纷,片刻后,看向薛恒。 薛恒哂笑:“看来,你是下定决定要嫁给他?” 云舒打量着似笑非笑,眼底渐渐冰冷下去的薛恒,漠然道:“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你真的要嫁给林霄枫?”薛恒再问一遍。 云舒余光扫过身旁的肖焕,道:“没错。” 薛恒嗤的一声笑出来,环视众人一圈,抬眸望着云舒道:“山下有精兵五千,你嫁给他试试看。” 翁清闲登时被吓白了脸,急忙安抚薛恒的情绪,“误会,这其中定有误会!等我调查清楚自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又朝众人拱手致歉,“让大家见笑了,翁某料理完家务事后,也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继而转过身来,眼神警告地瞪着肖焕,“婚礼取消!你跟我走!” 肖焕一口回绝,“我的婚礼,你说取消就取消?”他盯着长阶上的薛恒,“来者是客,既然他要来,那便让他看着我和新娘子拜天地高堂好了!” 翁清闲心急如焚,“你不要胡闹!” 肖焕无视翁清闲的劝阻,上前几步,直面众人道:“薛恒,看在你曾经拜师于我万剑山庄门下,我允许你成为今日婚仪上的宾客,请你不要不识抬举。” 薛恒冷笑,“我是来带走董云舒的,不是来当座上宾的。” “好。”肖焕目光一沉,道,“当年,你化名白尘,骗取我父亲的喜爱和信任,与他在万剑山庄骨犀洞饱学武林秘籍。你学成之后潇洒离去,在我万剑山庄陷入危机时,不曾施以援手,这一点,你认不认?” 薛恒神情一肃,道:“我认。” 肖焕哼了一声再道:“你欠我万剑山庄的尚且未还,今日又来抢我的新娘,就算我答应,你问问天下英雄答不答应!” 此言一出,众人群情激愤,一向与万剑山庄交好的几大门派的掌门望向薛恒的目光渐渐不善。 “林少庄主此话有理,我等既然受邀前来入席,断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坏事发生!”雾山派掌门邱言庆道。 他身边的天刀门门主贺南天捋了捋胡子,劝说薛恒,“薛世子,你身份显贵,又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跟自己的师弟抢呢?这传了出去,可好说不好听啊。” 薛恒神情倨傲,不以为然地道:“名声算什么东西?我一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既一眼瞧上了她,她就只能属于我。” 第72章 ◎薛恒抢亲◎ 站在肖焕身后的云舒一震。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按江湖的规矩办。”贺南天道,“薛世子,你可有意见?” 薛恒笑笑,“我既站在这里,便是白尘,白尘是江湖人,自然依从江湖规矩。” “说得好。”贺南天站起来,道,“我等既受翁庄主之邀,前来参加林少庄主的婚礼,就不能对此事视而不见,见而不管。这样,只要你能成功走完这条长阶,我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以后旁人问起来,也不会多嘴说上半句。” 薛恒一转手上的玉箫,冲着贺南天拱了拱手,“白某,悉听尊便。” 贺南天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斜冲地面,道:“我贺南天头一个来领教白公子高招!” 说罢挥刀而起,直劈薛恒命门而去。 薛恒负手而立,待贺南天手中的长刀劈下才用手中的玉箫去挡,只听铛地一声响,长刀玉箫相抵在半空之中,刀无法向下压半寸,箫亦不曾裂半分。 人群中便又人惊道:“是峒山老人的玉化青罡箫!” 贺南天闻言一愣,刀锋顺着箫身向下滑过,再劈薛恒腰腹。 薛恒飞身而起,足尖踏过贺南天手中的长刀稳稳落在他身后,贺南天劈了个空,又将后背暴露给了对手,不由得一慌,迅速转身击挡,奈何薛恒的箫已经抵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若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剑,此刻,那把剑已经穿过他的琵琶骨,扎穿他的心脏。 贺南天怔了怔,收了刀,慢慢转过脸来,敬佩地看了薛恒一眼。 薛恒便也收了玉箫,二人互相欠身示意,点到为止。 贺南天不声不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着薛恒迈步上前,然后被雾山派掌门邱言庆拦住去路。 邱言庆四肢修长,身材劲瘦,五官深邃,双目灼灼有神。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恒,跃跃欲试道:“雾山派邱言庆也想领教白公子高招!” 薛恒扬手,“邱掌门请。” 邱言庆皮笑肉不笑,飞身跃下长阶。 他身姿轻盈,气势却十分凌厉,展臂甩出一条九节鞭,握住鞭把,口中喊了声,“看鞭!” 蝎尾似得鞭头如离弦之箭般飞向薛恒的左眼,薛恒涮腰避过,玉箫在九节鞭的三四节中间轻轻一击,锐不可当的九节鞭立刻化身为一条绵软的蛇缠在玉箫上。 见状,邱言庆立刻收鞭,旋身退出半丈外,右手握鞭由前向后划圆弧半圈后,落鞭于右肩背上。 他恼怒地瞪了薛恒一眼,腾空抛鞭,抡、打、扫、挂、撩、各种技□□番上阵,横扫一大片,竖打一条线;花连花,花套花,花花相连;花接花,花串花,变化多端,令人看得目不暇接,连连叫好。 邱言庆这边攻势凶猛,求胜之心昭然若揭,奈何无论他如何出招,那条上下翻飞的九节鞭始终近不得薛恒的身,他快,薛恒手中的玉箫更快,他身法轻盈,薛恒却似一道虚无缥缈的风,总是轻而易举地化去九节鞭的攻势,渐渐地,他有些心烦意乱,薛恒却慢慢进入状态,转守为攻,飞出手中的玉箫。 邱言庆正在使用一招飞龙入海,长长的九节鞭在他铁腕的绕动下,形成一道飓风,薛恒的玉箫笔直地穿进飞绕着的九节鞭中,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看到一道青影袭来,他便知不妙,忙变换招式,用手中的九节鞭去打直冲面门而来的玉箫。 可他终归晚了一步,九节鞭挥过来之时,玉箫旋转升空,失去了目标的鞭头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数枚石片。 众人愕然,只惊讶地望着那玉箫,看着它无比有灵性地飞向自己的主人。 薛恒潇洒接住玉箫,道:“邱掌门,承让了。” 邱言庆觑了觑眼,收回掉在地上的九节鞭退到一边。 他身后,等待多时的苍玄宗少宗主姜唯道:“苍玄宗姜唯也想向薛世子讨教几招。” 薛恒抬眼看他,“放马过来。” 姜维朝着薛恒一鞠躬,这才提着剑朝他走了过去,二人话不多说,亮出招式打在一处。 姜唯年少有为,血气方刚,一把华阳剑舞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随人动,人随意动,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再看薛恒,他一身白衣,身姿挺拔如松,一只玉箫轮转于修长的五指之间,旋动于掌心之上,四两拨千斤,见招拆招,打得华阳剑发出阵阵翁响。 两个年轻人样貌出众,身形飘逸,招式干脆漂亮,看得观者连连点头,陶醉地欣赏着眼前赏心悦目的一幕。 但比试终归是比试,定高下,决胜负,向来后发制人的薛恒忽然变换招式身法,姜唯一时无法招架,渐渐处于下风。 眼看得薛恒又要赢下此局,翁清闲忍不住在肖焕耳边嘀咕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爹出事的时候,恰逢薛大人要送薛大小姐入宫选秀,薛世子不愿看到薛大小姐与心上人分离,试图阻拦,阻拦未果遭家族长辈训斥,在祠堂里整整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 “之后,他入朝为官,在官场中万般周旋,等他立足朝堂之时,老庄主尸骨已寒。若他当时仍在江湖,他不会对万剑山庄的事坐视不理。” 肖焕越听越气,“老翁,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帮着薛二说话?”他盯着一掌击在姜唯肩头,将他连人带剑一并打翻在地的薛恒,道,“背叛就是背叛,纵有千般理由,也是背叛!” “怎么就跟你说不通道理呢?”翁清闲急得眼珠子都在打晃,“我问你,若薛恒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预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肖焕道,“他要是真死在了这里,我就找个地方挖个坑把他埋了,也算对得起他了!” “你呀你呀,你真是想气死我……” 翁清闲被执拗的肖焕气得直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朝他身后的云舒投去责备的目光。 云舒全然没有发觉,因为她的眼神牢牢锁定在薛恒身上。 他一连打败三人,却面色不改,衣衫不乱,仅有发丝在山风的微微吹动中往眼前拂了拂。见姜唯摔在地上,薛恒收起拿着玉箫的手,弯腰,朝姜唯伸出另外一只手。 姜唯看薛恒一眼,拾起身旁的华阳剑,握住薛恒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接着,他提剑朝薛恒拱了拱手,默默退了下去。 薛恒转动手腕横箫在胸前,踏上长阶,问众人,“还有哪位英雄有兴趣与白某一决高下?” 一穿着黄色道袍的老道人一甩拂尘站起来,“玄武山天师府胡英正请教白公子高招。” “幻花谷洛水音前来领教。” “金光教程剑归来也!还望白少侠不吝赐教!” 薛恒目光幽幽扫过围上来的三人,问:“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亮出武器,“上!” 薛恒微微一笑,提箫迎敌。 胡英正一把拂尘猎猎生风,洛水音手持白绫专攻薛恒上三路,程剑归使用一把长剑,三对一,薛恒却依然应对自如,玉箫仿佛变身成为他的另外一只手,上挡拂尘,下挑百绫,正击程剑归手中的长剑。 见薛恒始终游刃有余,三人的招式逐渐凶狠,这其中尤以幻花宫宫主的女儿洛水音最为狠辣,屡屡试图用百绫蒙住薛恒的双眼,叫他无法视物,继而束手就擒。 奈何三人围攻的越狠,薛恒的身法变换越是迅速,整个人犹如一道流云一般,在三人之间来回游走,朝着云舒步步逼近。 云舒望着那道白色身影,麻木到浑身上下虚飘飘的,她有些恍惚,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不解,不解薛恒为什么对她如此执着。 只因英国公府花园中的惊鸿一瞥,因他对她的过目难忘,便要与她纠缠至此吗? 神思间,肖焕侧过身来对她道:“看来他又要赢了,怎么办?” 云舒收回注视在薛恒身上的目光,懵懵地道:“什么怎么办?” 肖焕走到云舒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我有办法让他输,不过,你得配合一下。” 云舒皱了皱眉,尚未弄明白肖焕想干什么,肖焕便将她的双手拢在掌心里,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看似在亲云舒的手,其实只是他自己的手背上碰了一下,即便如此,云舒依旧打了个觳觫,不可置信地去看肖焕。 肖焕抬起双眸,目光狡黠而深情,俏皮冲她一笑。 云舒愕然,刚想推开肖焕,自长阶下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便见洛天音攥着半截白绫半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另外半截白绫不知何时被薛恒的玉箫割成了碎片,云舒望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白绫碎片自薛恒身前翩然而落,慢慢露出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他阴鸷而恼怒地盯着云舒,盯着云舒与肖焕攥在一起的手,大步踏上长阶。 一旁的胡英正见了,甩出拂尘便要阻拦。薛恒看也没看他,挥出玉箫隔挡,拂尘缠上玉箫之时用力一震,硬生生用内力将胡英正震了出去。 拂尘脱手而出,胡英正后退数步握住被薛恒震得发抖的手腕,惊愕地望向那个不过刚刚二十岁的少年。 见薛恒步步逼近,肖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低头,在云舒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偏偏魂不守舍的云舒没有听清肖焕的话,她习惯性地往肖焕身边凑了凑,眼神迷茫地望着他,就是这个动作,竟让薛恒猛地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她,抬手,按住胸口,直至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水来。 云舒一惊。 她瞪大眼睛,浑身僵硬地看着薛恒。看着他不错眼珠地望着自己,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水,继续走向她。 银靴踏上长阶的瞬间,一把长剑刺进薛恒的后背,血染白袍。薛恒再一次停下脚步,垂下眼,兀自笑了一下后抬脚将背后偷袭之人踹了出去,接着飞身夺下他手中的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强宠骄婢 第85节 一切皆在眨眼之间发生,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光教教主程剑归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嗬嗬”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声响后便闭上了眼睛。 他的血顺着他的佩剑一点点流下,染红了薛恒的手,薛恒弃了剑,目光阴厉地扫了眼沾上了血水的右手,再次踏上长阶。 他双眼下视,睥睨众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而来,震慑诸人。 “可还有英雄想来和白某过上几招?” 这一次,无人应战,倒在地上的洛天音收起白绫朝后退了几步,将路让了出来。 原本站在长阶两旁的帮派掌门都退到了一边,众人缄默的望着薛恒,一直目送着他走完长阶,站在了正堂门外。 他一掀衣袍踏进正门,带着一身淋漓鲜血,来到了云舒面前。 云舒面色苍白地望着薛恒,说不出半个字来。 薛恒吐了口浊气,玉箫插入腰带,用不曾染血的手抚上云舒的脸。 云舒一凛,感受着那只熟悉却异常冰凉的手慢慢拂过她的面颊,随之流下一滴泪。 “为什么?” 她声音虚飘,不似自己发出的似的,问薛恒:“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要是我? 她想问问清楚,可刚刚长阶之上发生的一切太过惊憾,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经受得住这么多刺激。 她畏惧得很,紧张慌乱的情绪使她无法再多说出一个字。好在薛恒并不着急,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耐心地问:“你想说什么?” 云舒目光闪烁地看着薛恒漆黑的双眸,好一会儿才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薛恒闻言一笑,嗓音略为嘶哑地道:“因为,你必须是我的。” 必须是他的。 云舒看向长长的长阶,似乎明白了薛恒的话。 薛恒拉起她的手,二话不说走向门外,云舒魂儿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稀里糊涂跟上了薛恒的脚步,肖焕见状,冲上前去拉住了云舒另外一直手,“薛二!你放开她!” 云舒的身子先是往后一倒,接着往前一栽,最后被他二人一前一后地拽着,可笑地站在薛恒与肖焕中间。 肖焕不放手,薛恒更不可能放手,“小师弟,你不要得寸进尺,放手。” “我不放!”肖焕气恼道,“不然,你让她选!” 薛恒哂了哂,道:“我知道她会选你,只是那又怎样?她迟早还会回到我身边。” 肖焕绷着一张脸,偏是不放手。 翁清闲一把扯住肖焕的胳膊,“枫儿,放手!” 肖焕死死攥着云舒的手,“我不!” 几乎要被二人撕成两半的云舒闭住了双眼。 不只她的身体,便是她的心都快被撕成两半了,薛恒提箫杀上万剑阁的一幕幕来回在她脑海中飘荡,若她还不跟他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死得又会是谁? 她不想再看见血了,不想再看到谁倒在自己的面前,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宁,平静,平安。 她所在意的人的平安。 遂慢慢睁开双眼,长长叹了口气,道:“肖焕,你放手吧。” 肖焕皱紧了眉毛,“云舒,你说什么呢!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云舒一脸平静地望着肖焕道,“你放手吧。” 肖焕唇角抖了抖,显然没想到云舒会这样说,但他仍然不愿意放*手,僵持中,不知何时睡着了的肖神医醒了过来。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老人家扶着万剑山庄的弟子站起来,很是茫然地望着身前这几个人,“这两男一女怎么拉扯起来了?” 肖焕扭头望着肖神医,大声道:“爹,我今天成亲啊,有人要抢我媳妇!” “爹?”肖神医眯着眼打量了打量肖焕,“谁是你爹?你又是谁的儿子?反正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啊……” 肖神医双眼蓦地一红,抬头,无助地望向众人,“我儿子呢?我儿子冰儿呢?哦,对了,我想起来,冰儿他,他死了,和,和他娘一起死了……” 说完,肖神医闭上眼睛,身体直挺挺朝后倒去。 “师父!” 肖焕声嘶力竭的叫了一声,松开云舒,疯了似得扑到肖神医身边,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师父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徒弟肖焕啊!” 他伸出手,颤抖地摸了摸肖神医的心脏,继而伤心欲绝地哀求:“不,不要,不要啊!师父,你快醒醒!我之前都是胡言乱语的,你会一直活下去的师父!师父!你醒过来啊师父。” 声声呼唤刀子似得捅过云舒的心脏,云舒眼一红,便想去看看肖神医,奈何手被薛恒死死攥着,根本动不了。 她转过脸,无奈地望着薛恒,“你放手。” 薛恒无声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像一双无底的黑洞,快要把她吸进去。 云舒尽量保持着平静,郑重地道:“我不会逃了,你放手吧。” 薛恒觑了觑眼,并不相信云舒的话。 手臂扯着背后的剑伤,血晕在白袍上一点点放大,慢慢的,连肩膀处都红了。云舒看了看那片红得刺目的血迹,道:“真的,薛恒,我不会再逃了,我逃不动了。如果困在你掌心是我的命,那我接受。” 她回过头,担忧地看了肖神医一眼,再道:“肖神医于我有恩,求你让我去看看肖神医,我说了会跟你走,就一定会跟你走。” 见她目光平静,态度坚定,薛恒隐隐有些动摇,“真的?” “真的。”云舒道,“我既做出承诺,便不会反悔。” “好。”薛恒点点头,慢慢松开了云舒的手腕。 云舒揉了揉红得发烫的手腕,提着裙角奔向肖神医…… —— 任谁也想不到,万剑山庄少庄主林霄枫的婚礼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英国公府世子薛恒抢亲,血染长阶,一代传奇神医肖万里疯病发作,昏倒在礼堂里。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即便如此,也没人说出半句不好听的话,便是痛失掌门的金光教弟子都不敢找薛恒讨要个说法,因为他带来的五千精兵仍驻守在山下,真惹恼了他,怕是要迎来灭门之祸。 长阶上的红毯撤下,各种红灯笼和大红喜字摘下来,统一焚烧,一夜过后,万剑山庄又变回了幽静祥和的模样。 肖老神医躺在禅房里,直到太阳又快要落山仍没有醒过来。在他床边守了一天一夜的云舒与肖焕忧心如焚,不时摸一摸肖老神仙的手,希望他能睁开眼睛,再看他们一眼。 “肖老神仙还能醒过来吗?” 脱掉了婚服,仅穿着一件白色绸裙的云舒坐在肖神医的身旁道。 仍穿着大婚婚服,蹲坐在地上的肖焕如丧考妣地说道:“不知道,他的心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或许还能醒过来,或许永远醒不过来了。” 云舒听罢叹了叹气,“我怕是等不到肖神医醒来的那一刻了。” 肖焕眉心一锁,问:“你真的要和他走吗?” 云舒苦笑着道:“你觉得,我有其他选择吗?” 肖焕狠狠一咬牙,骂道:“他真是个疯子!” 云舒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肖焕越想越气,忽然间站起来,端起了一个瓦罐。 云舒疑惑地望着他道:“你干什么?” 肖焕一把将瓦罐里的毒虫抓出来,扔在地上挨个踩死,“哼,肖神医都快死了,还养这些毒虫干什么?薛恒也别想解蛊了,等着一起死吧!” 他将踩死的毒虫踢到一边,对云舒道:“所以,你只需要活过他,然后你就自由了。放心吧,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云舒轻轻抿了下唇角,正要说话,翁清闲推门走了进来,“云姑娘,世子还在山下等着你。” 自打知道了云舒的本来面目,翁清闲对她的态度可谓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说是恨之入骨也不为过,云舒自知有愧,便向翁清闲点了点头,肖焕却不满地道:“老翁,你催什么催?” 翁清闲冷着一张脸,“云姑娘,你若真的看重枫儿,就快些跟世子走。” “老翁!” 云舒生怕他二人因为自己吵起来,忙拉住肖焕的袖子,站起来,笑着对他道:“我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让我走好了。林霄枫,你要多多保重。” 肖焕沉默了一瞬,慢慢朝云舒张开双臂,“抱一下!” 云舒看了看眼中没有任何杂念,只弥漫着淡淡的哀伤的林霄枫,上前一步,和他抱在了一起。 第73章 ◎卧云别苑◎ 当云舒的头靠在肖焕肩上时,肖焕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 也不知今日一别后,再见是何年。 他犹豫了犹豫,到底没敢抱紧云舒,只虚虚环着她的身体道:“你可真瘦。” “你也不胖。”云舒虚声说道。 肖焕扬起嘴角笑笑,道:“你可是我师妹,在外面别丢咱们神医谷的人,师父一醒过来,我就派人给你送信去。” “好。”云舒道,“你可是万剑山庄的少庄主,别再任性了,多听翁庄主的话。” 肖焕在云舒看不见的地方眼一红,“哪一天你想杀薛二了,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云舒酸涩一笑,松开肖焕,跪在仍未醒来的肖神医床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去。 山下,一身白袍的薛恒正静静等待着她。 夕阳无限好,温暖的光芒和寒秋的风交融在一起,吹得人神清气爽。云舒深深呼吸了一口万剑山庄内的空气,步伐虚浮地朝山下之人走了过去。 那人负手持箫站在山门外,身后是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士兵们目光沉静,肃杀地望着云舒,然而云舒眼里只看得到那道白影。 她终是走完了长长了石阶,站在万剑山庄金光灿灿的匾额下,抬头看薛恒。 薛恒狭长的凤眸眯起,微微冲她一笑,“来了。” “是。”云舒应了一声。 薛恒望着云舒那张清丽冷漠的俏脸,“你果然信守承诺。” 云舒不置可否。 强宠骄婢 第86节 薛恒眷恋地注视了这张脸片刻,扬起玉箫指了指身后奢华的马车,“那便出发吧?” 云舒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踏上轿凳,掀开帷幔坐了进去。 薛恒飞身跃上一匹黑色骏马,望了一眼窗牖之后,那张冰冷的侧脸,下令:“启程。” —— 八月二十一,云舒随薛恒回到京城,却没有前往英国公府,而是住进了卧云别苑。 这里本就是薛恒选定的,二人成亲后居住的地方,如今来到了这里,似乎是理所应当。 经过万剑山庄一事,云舒的心境变化许多,那些想不开的,放不下的,似乎都想开了,也放下了。她放过了自己,人也变得轻松许多,与薛恒之间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的了。 薛恒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回来之后休养了好几天,最糟糕的是肖神医一病不起,他身上的两情蛊怕是解不了了。 但他并不焦急,日日陪伴着云舒,即便两个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也依然怡然自得。 云舒不似薛恒那般沉得住气,在屋子里拘束了几天就待不住了,在文妈妈和汐月的陪伴下到处转悠,卧云别苑也确实够大,囫囵转一圈怎么也得两个时辰,若在个别地方多游玩上片刻,那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了。 再次回到云舒身边伺候,汐月和文妈妈表现的既平静又意外,二人默契地什么都没有问,只寸步不离地陪着云舒,看着她打扫庭院,种树养花,甚至命人从外面倒腾进来许多鸡鸭鹅羊。 薛恒由着云舒折腾,见她想要养动物,干脆让上驷苑送来了几头梅花鹿和矮马,以及孔雀,鹦鹉,狐狸之类的鸟兽。 云舒每天浇灌绿植,喂养花鸟虫兽,再写写字,弹一弹琵琶,跟着文妈妈和汐月做点小玩意儿,一天也就过去了。精神看着比之前好了很多,就是不大爱说话,便是有人来看望她,她也不声不响的,只默默陪坐在一旁。 这一天,三少夫人虞淑宁又带着儿子团哥来玩,准确的说,是团哥来过一次后爱上了卧云别苑里的小动物,时不时就闹着要来,不是喂狐狸,就是骑小马,要么拔孔雀的羽毛。 虞淑宁足足带了七八个下人照顾团哥依然累得叫苦不迭,忍不住跟云舒抱怨:“这女人一生了孩子,就跟那套上了回嘴叉的驴一样,每天就围着那个磨转,累得晕头转向的!就这,祖母还说让我们赶紧再生一个!苍天爷,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看顾得过来啊!” 云舒淡笑地听着三少夫人的抱怨,觉得既亲近,又疏远。三少夫人的生活与她不相干,她的生活对三少夫人而言简直匪夷所思,她们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看孩子,大抵是因为都无欲无求吧。 便亲手倒了盏茶给虞淑宁,“三少夫人,请喝茶。” 见云舒端来的是一碗热热的梅子茶,虞淑宁这才喝了下去,喝完一擦樱桃小口,望着云舒身旁的琵琶道:“我来之前,你便坐在湖边弹琵琶?” “嗯。”云舒道,“怎么了?” 虞淑宁笑着问:“湖边也没个人,你弹给谁听呢?” “都可以听啊。”云舒道,“风可以听,草可以听,湖水中的天鹅也可以听。” 虞淑宁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瞧着云舒,硬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禅意,便伸手弹拨了一下琴弦,伴着流水溅玉般的琴音道:“到底是贵妃宫中的琵琶,随便拨一拨,就是这么的悦耳动听。” 云舒闻言一愣,“这是贵妃宫中的琵琶?” 见云舒今日心情颇佳,有兴致跟自己多聊几句,虞淑宁忙打起精神头道:“对啊,之前,这把焦尾琵琶一直放在贵妃寝殿里,是二表哥硬生生从贵妃手里抢来送给你的。” 云舒听罢一阵沉默,后问道:“三少夫人如何知晓此事的?” “薛怀告诉我的呀。”虞淑宁往云舒身边凑了凑,“他还告诉了我许多事,你要不要听?” 云舒没应话,抬头,看向试图掐天鹅脖子的团哥。 团哥不过才几个月大,脾气就已经显露出来了,一言不合就又哭又闹,挥胳膊蹬小腿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眼看着湖里的天鹅要遭殃,云舒忍不住劝道:“要不,咱们带着团哥去看孔雀?” 虞淑宁一个劲摇头,“不行,上次去看孔雀的时候,差点被啄了眼睛,太危险了。” 说罢起身走出凉亭,对着乳母道:“把团哥抱远些,我瞧着这天鹅也想啄人。” 乳母听了立刻抱着团哥离开了湖边,气得团哥来回蹬腿,在乳母怀里哇哇直叫。虞淑宁抚了抚额发坐了回来,苦恼地道:“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睡呢,这会儿不睡,晚上又要闹觉了。” 云舒虽然没有养过孩子,却也知道带孩子很累,便安慰虞淑宁,“等孩子大些就好了,小时候总归是累人的。” 虞淑宁听罢叹了口气,“这样安慰人的话,我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可惜啊,这娃要一点一点的长大,一天都躲不过去。” 云舒笑笑。 虞淑宁叹着气拿起块桃花酥咬了一口,道:“原本薛茵也要来的,但她怀孕了,需要保胎,就没敢来。一想到我的小姑子也要过上鸡飞狗跳的日子了,我真是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云舒原本都没有兴致和虞淑宁聊天了,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地问:“四小姐也怀孕了?” “对呀,还不满三个月呐。”虞淑宁热情地将一块枣泥酥递给云舒,“她公公婆婆高兴坏了,把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就差每天顶头上了。” 云舒默默听着虞淑宁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恍惚间记起自己也有过一个孩子。 一心想和云舒多聊几句的虞淑宁浑然不觉她此时此刻淡淡的哀伤,小嘴噼里啪啦地道:“嗳!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二表哥把你记入族谱了,所以,即便你们没有成亲,你也是二哥的夫人,未来的英国公夫人了。” 云舒神色黯了黯。 但她很快便神色如常了,快到虞淑宁仍没发现她的异常,心直口快地继续说道:“为着这件事啊,老祖宗和父亲又发了一回脾气,但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由着二哥说了算!” 云舒接过虞淑宁递过来的枣泥酥,面无表情地咬下去半个。 虞淑宁忙又端了茶给她,后知后觉地道:“呀,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呀?来时薛怀嘱咐过我,让我不要跟你乱说话。可你又不怎么说话,我再不说上一点的话,真是无聊透了。” “没事。”云舒接过茶盏,“三少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虑我。” 虞淑宁望了望云舒略显忧苦的脸,温吞道:“你别多心,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劝你跟三表哥好的,我很是明白,感情这事啊,没有道理可讲,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遇上那喜欢的,巴不得掏心又掏肺。可若遇上那不喜欢的,便是对方把心肝肺掏出来,也只会叹一句恶心罢了。” 云舒端着茶盏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觉得打开了话匣子的虞淑宁和曹通的小妾姚敏儿很像。 虞淑宁继续道:“如今这京城里,到处都在传你和三表哥的事,说得那是有鼻子有眼,有些传闻听起来简直可笑!你呀,最近最好不要出去,省得听了闹心!也避免给自己惹上麻烦,毕竟,有好多人盯着你呢!想利用你生事也说不定!” 云舒长睫颤了颤,正想告诉虞淑宁她并不畏惧流言蜚语,便听一男子语调欢快地道:“二哥才想带着二嫂出去转一转,就听见劝二嫂不要出门了,你怎么这么会赶时间?” 一身朝服的薛怀踏进凉亭,笑盈盈望着虞淑宁。 他身后,跟着步伐不徐不疾的薛恒,兄弟二人一看就是下朝后同行至此,来见各自的夫人。 虞淑宁见了薛怀如见救星一样,赖在圈椅上对他道:“你来的正好,快,赶紧哄你儿子去!我都快累死了!” “我儿子?我儿子在哪呢?”薛怀瞎子似得看了一圈,这才看到了在湖边玩耍的儿子,忙挽起衣袖奔了过去。 站在他后面的薛恒这才背着手踏进凉亭,他一进来,虞淑宁立刻起身行礼,“淑宁见过二表哥。” 薛恒冲着虞淑宁微微点了下头。 他身着一件紫色直裰朝服,蹬着双金丝线绣蟒纹朝靴,乌发高束以嵌玉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拔如松,整个人气宇轩昂,尊贵不凡,仿佛这世间万物都该属于他的。 “淑宁表妹气色越发好了,看来,薛怀把你照顾的不错。”互相打过招呼后,薛恒客气地道。 虞淑宁拘谨地笑笑,默默退到了一旁。 薛恒这才去看云舒,见她神色恹恹,对自己不理不睬,便主动凑过去问:“今日怎么样?” 云舒微微低着头,眼神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她没有回答薛恒的话。 自打她来到卧云别苑,薛恒几乎日日问她这样的话。今日怎么样?今日感觉如何?能怎样,能如何,还不是和昨天一个样。 遂道:“还好,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薛恒视线在云舒冷淡的面容上扫了扫,眼中有一海浪翻涌而过,又迅速归于平静。 他点点头,慢慢地在云舒身旁坐下,看着薛怀抱着团哥进来。 团哥粉雕玉琢,是个圆圆呼呼的胖娃娃,见了虞淑宁就不肯在薛怀怀里待着了,一个劲让虞淑宁抱。 “就会跟娘撒娇,也不懂得体恤娘辛苦。”虞淑宁一边叨叨一边将团哥抱过来,用力亲了一下。 团哥被亲娘一亲,立刻发出婴儿特有的,脆灵灵的笑声,把凉亭里的人都逗笑了,云舒更是忍不住夸赞:“小公子好可爱,人如其名,真的跟个面团子似得。” 团哥听见了云舒的声音,立刻朝她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 这是要抱抱呢。云舒迟疑了一下,到底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娃娃,真真是教人心都融化了。云舒还是头一次抱薛怀和虞淑宁的孩子,之前虽也招待过他们母子,不过是客套地说上两句话,再送些小礼物罢了。 “好软啊,我都不敢使劲抱着。”云舒有些紧张地看着伸着手想摸自己的脸的小娃娃,“他想摸一摸我的脸呢。” 便低下头凑过去,让团哥摸了摸她的脸。 小娃娃的手和他的身体一样软,挠痒痒似得在她脸上抓来抓去,叫她忍俊不禁。虞淑宁捂着嘴笑道:“他很喜欢你呢,若不他不喜欢的人啊,他碰都不让碰!” “是么?” “是呀。”虞淑宁便问薛恒,“二表哥要不要抱一抱?” 薛恒正出神地盯着云舒看,听到虞淑宁的话,顿了一下回道:“我就不抱了,才去了一趟刑部大牢,身上有煞气。” “哦。”虞淑宁难掩失望,从云舒手中接过团哥,站在了薛怀身旁。 薛怀搂住虞淑宁的肩膀,“好了好了,祖母还等着咱们回去一起吃饭呢,快带着团哥儿走吧。” 虞淑宁点点头,携下人离开卧云别苑。 他们夫妻二人一走,云舒立刻觉得没意思起来,想要睡一会儿,偏偏薛恒在她身边站着,便兴致缺缺地问他道:“三少夫人让你抱一抱团哥,你怎么拒绝了?” 面对云舒的指责,薛恒只是笑了笑,“不是说了么,我才去过刑部大牢。” 云舒只看了薛恒一眼便知道他在撒谎。 但她并未戳穿,更没有兴趣去刨根问底,只点了下头道:“好吧。” 说完,抱着琵琶走出了凉亭,却听薛恒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云舒慢慢停下脚步。 她吐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薛恒,“所以呢?” 薛恒目光闪了闪,“没什么。” 云舒不再理会薛恒,自行回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内,文妈妈和汐月已经摆好了饭,见云舒和薛恒一前一后的进来,立刻伺候二人洗手更衣,然后为二人布菜。 肃然饭毕,云舒照例去卧房内的罗汉床上看游记,若是看困了,便倒在这里睡一觉,醒来后随便找点事情做。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别人的生活,一天一个样,她的生活,日日都一样。 见云舒又拿起了那本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游记,薛恒忍不住走过去劝道:“藏书阁那么多书你不去看,怎么又看这一本。” 云舒眼也不抬一下,道:“我喜欢看这一本。” 薛恒一掀衣袍坐下,“刚刚饭也没怎么吃,是不合胃口吗?” “我不饿。”云舒随便翻开一页,道。 薛恒凉凉注视云舒片刻,将游记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道:“别看了,陪我聊聊天。” 云舒的心跟随着薛恒的动作空了一下。 回京这么久,这还是薛恒头一次向她提出要求。 即便这个要求并不怎么过分,但云舒还是打从心里面抵触。她已经跟着他回来了,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关在这座偌大的宅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活人都不怎么见,整日和动物,植物相处,他还想怎样? 强宠骄婢 第87节 聊?聊什么?聊以前的事吗?他们的过往沉重又血腥,为什么还要提?那聊未来吗?可笑,她与他有什么未来可言?不过是一日挨过一日罢了。 云舒自认为她已经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了,她甚至接受了与薛恒同床,毕竟只要薛恒想要,她不想给也得给。 那他还想要什么呢?云舒思来想去,盘算着薛恒约莫是想要她这颗心。 果然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薛恒得到了她的人不够,还想要她的心。可她给不出啊,难不成要她用刀子剜出来,双手捧给他吗? 云舒觉得薛恒大抵是真的疯了,被他自己的执拗折磨疯的,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道:“我待在卧云别苑,日日陪着你已属勉强,你不要得寸进尺,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否则怎样呢? 她还真不知道。她想好好地活着,却又摆脱不了薛恒的魔掌,便只能在他的五指山中苟延残喘着。 “否则如何?” 见她不再说话,薛恒张口道:“否则再也不理我了吗?” 云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终只是苦笑了一下。 薛恒望着一脸苦笑的云舒,道:“你便是不在意我,难道也不在意肖神医?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听你向我打探一句。” 听到肖神医三个字,云舒面色一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荡了荡,像是缕幽魂飘过去了一样。 “肖神医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不是吗?”少时,云舒凉凉地道。 薛恒闻言一哂,“我死了,你怎么办?去万剑山庄找林霄枫么?” 云舒面无表情地盯着半空中的一点,道:“你死了,我会看在老夫人在观音庙外救过我的恩情上,在你的坟前上一柱香。” 薛恒嗤地一声笑出来,望着她的目光深情却又冰冷,语气更是透着一股不甘的幽凉,“你放心,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死掉的。” 他扬起衣袖,将从云舒手里夺来的游记扔在罗汉床上,扫了云舒一眼道:“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我等着你真心接纳我的那一天。” 云舒:“那你就等着吧。” 薛恒无视云舒的冷漠,换了个话题道:“跟在肖神医身边的时候,你学会易容术了吗?” “没有。”云舒转过脸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恒端起茶呷了一口,“没事,随便问问而已。” 云舒目不转睛地看他,“有话不妨直说。” 薛恒目光向下一扫,放下茶盏,从容地道:“我也不想这样拘着你,教你终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但……”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要是想出去的话,得易容吧?”不等薛恒把话说完,云舒道。 薛恒顿了顿,顺着云舒的话道:“诚如三弟妹所言,外面有很多人盯着你。” 云舒面上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收回注视着薛恒的目光,“我不出去,不必这么麻烦了。” 薛恒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只要你是安全的,随便你去哪里都可以。宁国江山万里,总有你喜欢的地方。” 云舒表情麻木,“这天下再大,也大不出你给我画出的牢笼。” 薛恒隐隐皱眉,沉脸望着云舒,问:“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快乐一些。” 他一脸认真地问她:“要么你干脆捅我几刀,以泄你的心头之愤,可好?” 云舒摇摇头,“薛恒,你别为难我。” 薛恒自嘲地笑笑,慢慢站起来,走到云舒身前,垂眸看着她脸。 云舒始终微微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半遮住清澈如水,泛着淡淡哀愁的眼睛,我见犹怜,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这幅看似顺从,实则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着实教薛恒恼火,抓心挠肝的,却又莫名有一丝满足感,便是两情蛊在他的胸膛内跃跃欲试地想要翻出风浪,他都不觉得怎样了。 第74章 ◎勾魂摄魄◎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云舒的面庞,道:“我知道,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不喜欢我的缘故,话说回来,你要是也喜欢我,我们之间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云舒水眸一荡,道:“你不该抱怨我不喜欢你,你该后悔,后悔遇上我。” 薛恒瞳孔猛地攫紧,不假思索地道:“遇上你,我从不后悔。” 云舒心头泛起密密匝匝的苦涩,有点后悔刚刚说出的话。 她试着寻找一个借口逃离薛恒的视线,“我要去沐浴。” 明知她在逃避,薛恒还是松开了手,“我等你。” 云舒不予理睬,起身离开,薛恒盯着她漠然离去的背影,抬手按了按锁骨的位置。 沐浴过后,薛恒亲手帮她绞干了头发。 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滑滑的,很是有些痒,薛恒双手拢着她的头发,手指时不时从她的肌肤上划过,最后勾住抹胸的系带,脱掉了她最后一件衣裳。 窗外阳光刺目非常,薛恒长臂一挥,合上了鲛纱帐,俯身而下,吻住了云舒沐浴过后水润柔软的唇珠。 他用着十足的耐心,慢慢地使身下的冰山融化,云舒几乎受不住,狠狠在他手背上一掐,双目含怒地看着他。 他的温柔,比他的蛮横更令她招架不住。 薛恒亦无法承受她这般半怒半嗔,春水涟涟的目光。 便随手抓起一块丝帕,轻轻蒙上她的双眼,慢慢地,吻遍她的全身上下…… 鲛纱帐再次揭开的时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薛恒收到了瑞郡王送来的请帖,前往瑞郡王府赴宴,临走前告诉云舒,说贵妃娘娘想见见她,她若有意前往,派人往宫中传个信。 云舒并未入宫,而是让人归还了那把焦尾琵琶。 夜晚,云舒一个人坐在窗边下五子棋,下着下着开始犯困,想要上床睡觉。 倒不是她身体变懒,实在是被薛恒折腾得腰酸腿软,那人使起耐心来比蛇还要缠人,不仅要往她的身体里钻,还想往她的心里钻,她无法阻挡,只极力承受着。 既跟着薛恒回来,便知道躲不过这一遭,好在薛恒有所顾忌,到底没想之前那般放纵,要碾碎了揉断了她似得,尝到些甜头后就放过了她。 但终归是耗费了不少体力,略坐一坐也就乏了,正寻思着收了棋子小憩片刻,汐月和文妈妈走了进来,一人手里面端着一个点心盒子。 汐月挽着双螺髻,穿着件桃红色的袄裙,十分的娇俏。见了云舒,笑吟吟走过去道:“夫人,你一个人干什么呢?” 她看了看云舒手边的棋盒,以及画满了四方格的棋盘,好奇地问:“夫人在下围棋吗?” 云舒停下收棋子的动作,解释:“不是围棋,是五子棋,棋子是相同的,下法不同,比围棋简单好多,你要学学吗?” 汐月拨浪鼓似得摇头:“不不,我指定学不会,就不学了。”一壁说,一壁将点心盒子放在炕桌上,“夫人,我和文妈妈从厨房拿来些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云舒刚好肚子有点饿,便道:“好。” 汐月从文妈妈手里接过另外一个点子盒子,将两个点子盒子都打开了,由着云舒挑选,云舒随便拿了块芙蓉糕,盯着汐月的眼睛道:“谁把你招哭了?” 她刚一进来她就发现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红通通的,还有点肿,明显是哭过了,偏偏汐月不肯承认,头一垂,瓮声瓮气地道:“哪有,夫人看错了。” 汐月不想说,云舒便不再问,只默默地吃手里的糕点。反倒是一旁的文妈妈沉不住气,走过来拍了拍汐月的肩膀道:“你呀,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受婆婆气了,真成了亲可还得了!” 云舒听得一愣,“你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和我说呢?” 汐月扯扯衣袖,满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夫人一直心情不好,我哪敢说这些给夫人添堵。” 云舒放下芙蓉糕,拉住汐月的手道:“我心情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们不相关呀,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我,我帮着你想想办法。” “都是些糟心的事,夫人快别听了,没得坏了心情。” “怎么会呢。”云舒道,“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反而不安稳起来了。” 汐月嘟了嘟嘴巴,依旧不愿意说,十分难开口的样子,见状,文妈妈慢慢道:“是她婆婆,不准他们小两口婚后住在京城里,非逼着他们搬到乡下去,和她一起住。还说什么要把她京城里的房子卖了,给她未来小叔子在村子里盖房,娶媳妇,夫人听听,这叫什么事啊!刁婆婆难相处!” 云舒一听就明白了,她之前给了汐月不少体己,就是让她当嫁妆用的,汐月定是用那些钱给自己买了处宅子,想着和夫婿住在京城里,偏偏她婆婆惦记上了她的嫁妆,想变着法子私吞呢。 这确实是恼人的事,云舒问汐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汐月揉了揉眼眶,抬头望着云舒道:“夫人给我赎了身,我原本早早就可以离开国公府的,但我始终觉得夫人还会回来,就在京城买了个小院子,想着日后即便不在英国公府待着了,在京城里等着夫人也是好的,毕竟京城里面什么消息传的都快,我赶回来伺候夫人也方便,谁知道,谁知道他娘……” 汐月越说越委屈,脾气也跟着上来了,“谁知道他娘居然这么不讲理,她见不得我俩好,在京城住新房子,还说什么身子骨不爽利,想让我回去伺候她!哼!她怎么不让她闺女伺候她!” 说完恼哄哄地往脚凳上一坐,烦躁地绕着手里的手绢。 云舒含笑起身,扶起坐在脚凳上的汐月道:“这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生气,快起来。” 文妈妈跟着道:“这事还得问问你相公的意思,他要是向着他娘,你就是再着急,再委屈,也奈何不了他们,除非悔婚。” “可是凭什*么呀!”汐月蹦起来道,“别人的钱就不是钱了?因为我要嫁给他家当媳妇,就得白让他们占便宜?别说我不干了,就是我娘也不干!他有弟弟,我还有哥哥呢!我把钱给我哥哥也不给他!” 汐月嘴上说的硬,表情却越来越委屈,云舒握了握她的手,温声细语地说:“好了,不生气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来帮你办。” 又道:“我肚子饿了,但不太想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你去给我煮点鲜肉马蹄馅的小馄饨好不好?” 听到云舒说肚子饿了,汐月立马从烦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兴致勃勃地问云舒,“除了马蹄馄饨,夫人还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多做点。” “那就再来一碟子油炸小黄鱼吧。” “好!”汐月破涕为笑,“那夫人先跟文妈妈说会儿话,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擦了擦眼角泪花,一阵风似得跑去厨房。 文妈妈走上前关上房门道:“这丫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都是快要嫁人的人了,还是这么的不稳重。” 云舒提着裙角坐在罗汉床上,道:“文妈妈,这件事,怕是要麻烦你去跑一趟。” “夫人尽管吩咐便是。”文妈妈道。 云舒想了想,说道:“汐月虽然也有些脾气,但心肠太软,这件事闹到最后只怕还是他们小两口做出让步,卖房搬到乡下去住。” “是这样。”文妈妈道,“这一阵,我没少听汐月说她婆家的事,她那个婆婆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舒点点头,道:“为保她成婚后不受委屈,还是住在京城里的好,娘家人一直来往着,也能有个关照。” “所以,我盘算着在乡下给他们小两口盖一处院子,让她婆婆一家搬进去住,你告诉她婆婆,这院子是我给汐月的,汐月在京城里住一天,他们就可以在院子里住一天,若有一天汐月回乡下了,这个院子也就不属于他们了。” 文妈妈认真听着云舒的安排,听完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如此一来,她那个爱占便宜的婆婆巴不得他们两口子待在京城里不要回去,好长长久久霸占着新院子。” “那就先这样。”云舒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文妈妈抽空去办了吧。” 文妈妈道:“奴婢明白。” 既是英国公府的老人,自然有自己独到的办事手段,很快,汐月的烦恼解决了,一个月后,回老家和未婚夫热热闹闹举办了订婚宴,又过了一个月后,风光出嫁。 云舒将汐月当作自己的亲妹妹,自然对她的婚事格外上心,只是她再上心也不得离开卧云别苑半步,想要去汐月家里看望看望出嫁前的她,还得向薛恒请示。 强宠骄婢 第88节 虽然不抱有任何希望,但为了汐月,云舒还是向薛恒开口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薛恒不仅答应了她,还说要陪着她一起去,并准许她参加汐月的婚礼。 于是,在汐月成婚当天,云舒终于离开了困了她两个月有余的卧云别苑。 初冬到来,霜雪飘飘,云舒着装低调地混在送亲队伍里,看着喜气洋洋的汐月坐上花轿。 喜宴开始后,汐月的娘家人轮番上来给云舒敬酒,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汐月的帮助,尤其是汐月的哥哥,因与云舒是旧相识,且知道云舒是他们的主子,对云舒格外看重,全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即便汐月的哥哥没有这样做,也不会有人能趁机接近云舒,因为薛恒的人都在暗处把守着呢,云舒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并越想越憋闷,不顾文妈妈的阻拦与汐月的娘家人喝了许多酒,最终不胜酒力,被文妈妈搀扶上马车。 薛恒一直在马车上等着她,见她醉醺醺的回来了,忍不住责问:“怎么喝成这样。” 文妈妈望着软泥似得云舒,一脸懊恼地道:“夫人实在高兴,一时兴起,喝多了些,且酒量太差,五六杯酒就倒下了。” “五六杯?”薛恒笑笑,“别人的婚礼她喝这么多干什么?” 文妈妈道:“夫人脸皮薄,又不让奴婢替她挡酒,就喝多了。” “罢了。”薛恒摆摆手,“马上回去。” 车门关闭,帷幔合上,密闭的马车里,只剩下醉醺醺的云舒和薛恒两个人。 醉梦中的云舒并不太安分,皱着眉,手一直扯身上的披风,结果把披风扯歪了,导致一圈粉色的绒羽都遮在了脸上,显得她如小狐狸似得娇俏动人。 薛恒扫云舒一眼,长长出了口气。 仿佛听到了薛恒的出气声,云舒皱了皱眉,滚进他怀里。 他身上披着件玄狐裘,毛茸茸的,又松软又暖和,云舒一个劲往上面蹭,显然是神志不清,将薛恒的狐裘当成了棉被。 薛恒正襟危坐,蹙眉望着云舒,“别闹。” 云舒酒劲上头,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压根听不清薛恒的话,甚至都不太明白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只一味地往那软和的地方躺,想要睡觉。 薛恒被云舒蹭的摇摇晃晃,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腰,按在怀里道:“云舒,不许闹了,再闹,我可就不忍了!” 总算躺在了自己想躺的地方,云舒瞬间安静了下来,小猫似的缩在薛恒的怀里,合着眼睛睡着了。 薛恒却坐不住了。 她喝醉了后的身体是那么的软,那么的烫,热气隔着厚厚的狐裘一阵阵传来,烧得他浑身血液沸腾! 他闭了闭眼,却嗅到一股股醉人的幽香,那幽香混合着浓烈的酒香一并将他围绕,纠纠缠缠的,勾的他心旌摇荡。 少时,耳边响起了云舒的呼吸声,她喝了酒,呼吸声较之平常重了些,且会时不时变得急促,一如薛恒此时的心跳一样。 马车里那么安静,使得耳边的呼吸声无限放大,他情不自禁想到了一些画面,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人。 被紧紧箍住的云舒不满地哼了哼,手抵在薛恒的胸口,皱着眉用力往外推,仰起修长雪白的玉颈,自喉中溢出一声微弱的喘|息。 薛恒几乎要疯! “云舒。”他压抑地唤她,“董云舒。” 云舒毫无反应,只是收回了手,往薛恒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继续睡觉去了。 她怡然自得,薛恒却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回到了卧云别苑,薛恒用狐裘将云舒一裹,扛着她踹开听雨阁的大门。 他一路奔进卧房,将云舒放在床上,橘红色的烛光透过鲛纱帐映进来,照在云舒泛着红晕的动人面颊上,烫红了薛恒的双眼。 他直起身,手抚上腰封用力一扯,仰头,慢慢松开了衣襟。 接着俯身而下,双手撑在云舒的身体两侧,问她:“知道我是谁吗?嗯?董云舒。” 屋里火盆烧的旺,云舒躺在狐裘上,便觉得有些热,难捱地去拉扯衣裳和披风。 她的脸像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仿佛一口咬下去会流出水似得。秀眉微皱,显露出几分娇嗔,美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微颤,朱唇鲜红欲滴,水润润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撷取。 薛恒沉沉喘了口气,依旧在忍耐。 云舒却忍受不住了,她浑身又热又烫,快要烧起来似得,十分的难受,慢慢的,身上出了一层汗,额头上的碎发都被打湿了,黏腻腻的,好不容易扯掉了披风,皮肤却挨在了毛茸茸的狐裘上,一下子更热了。 她隐隐有些恼怒,想把狐裘也扯开,却失去了力气,闭着眼不动弹了。 薛恒目光灼灼地盯着云舒,像是要在她身上烫出两个洞来。 她再一次昏睡了过去,头歪在他的狐裘上,衣衫凌乱,露出香肩玉颈,手臂摊开,柔软白皙的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微微曲起,像两朵绽放着的兰花一样。 薛恒猛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长腿一跨上了床。 云舒有点慌,茫茫然睁开了双眼,隐约在一片朦胧霞光中看到了一张脸。 俊美无俦,举世无双。 看到云舒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地望着自己,薛恒喉间溢出一声低叹。 自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一直在克制,可今日的她如此勾魂摄魄,他如何还克制得住?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他命里的魅魔,她的人她的心,他都想要。 碳火燃尽,烛火熄灭,摇晃了一夜的鲛纱帐慢慢归于平静。 当云舒从薛恒怀里醒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汐月娘家离开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回到了卧云别苑,更不记得如何睡了过去,只记得自己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成了这样。 说不懊恼是假的,但若让她因为这种事跟薛恒哭闹,她也做不出来。 为了那丝薄薄的颜面,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最好。 便挣开薛恒的怀抱,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即便双手撑着床,她依旧有些坐不稳,腰断了似得又软又疼,腿也抬不起来,脖子也使不上力气,真真如同被人用什么东西碾碎后重塑过一般,感觉身上哪哪都不是自己的,别扭的要命。 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能动了,薛恒却慢慢睁开了眼睛,睡意朦胧地望着她。 他明明还没有睡醒,眼睛里雾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手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用慵懒嘶哑的声音问道:“你干什么去?时间还早,多睡一会吧。” 像极了夫妻一夜缱绻缠绵醒来后说的话,可落在云舒的耳朵里,是那么那么的刺耳,便挣开薛恒的手,冷冰冰道:“你睡你的,管我作甚?” 薛恒眼中的雾气瞬间散清,牢牢盯着云舒的脸,坐了起来。 他上身赤裸,仅着着一件白色的亵裤,长臂长腿,腹肌上落着几道红红的抓痕。因昨夜太过忘情,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淫|靡,望着她的眼神迷离又深情,要把人骨头看酥了似得。 云舒扫了他锁骨之间的红痣一眼,转过了头去。 虽有长发遮着,薛恒仍然看见了那玉颈之上的点点红痕,都是他昨夜放纵,一一弄出来的,他隐隐有些自责,却并无后悔,甚至觉得痛快,情不自禁握住云舒的手,笑着道:“昨晚是我不好,你今日想怎么惩罚我,我都受着。” 指尖的触碰令云舒回想起昨夜的黏腻滋味,她嫌恶地从薛恒掌中抽出手,“你不走么?” 薛恒手架在支起的长腿上,“我今日休沐,在家陪你。” 云舒听罢愈发烦闷,揪着被子绕到薛恒身后准备下床,却冷不丁看到了他后背上的伤。 纵横交错的是仍未褪尽的鞭痕,竖着的血痂是在万剑山庄受的剑伤。 另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是拜她所赐,紫的红的连成一片,在冷白上的肌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察觉到云舒在看自己,薛恒转过脸来,垂着眼睛瞧了瞧自己光裸的背,他一动,两块琵琶骨便活动起来,与肩胛,锁骨一并形成起伏的山峦,彰显着习武之人独有的力量感。 “在看什么?”薛恒明知故问,“很难看是不是?” 云舒匆忙收回目光,撩开鲛纱帐,起身沐浴更衣。 汐月不在,屋里只有文妈妈一个人伺候,她经验老道,很快便将云舒收拾妥当,又去把床褥枕头换了。 云舒如今也练出了一张厚脸皮,看着那些落满了痕迹的东西收拾出去,内心毫无波澜,只专注地跟自己下五子棋。 奈何屋子里面还有个薛恒,才下了两盘那厮就走了过来,也不作声,就坐在她对面看。 云舒全程当他不存在,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棋子上,正想着该如何解除黑子的困境,薛恒忽然拿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棋盘是她闲来无事亲手做的,不算光滑,是以,棋子落下时,往旁边滑了一下,薛恒随即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将棋子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然后问云舒,“是这样吗?” 云舒捏着手里的棋子,道:“哪样?” “五颗棋子连起来就算赢,是吗?” 云舒沉默了片刻,扔下棋子,便要走。 薛恒见状也不阻拦她,而是又拿起了一颗白子,拦住了黑子求生的路。 云舒盯着棋盘皱了皱眉,这一局厮杀了许久许久,几乎都快要成死局了,硬是被薛恒盘活了,又变得有意思起来。 这几天,她一直一个人下五子棋,文妈妈学不会,汐月不愿意学,许是她自己跟自己玩了太久,没了新鲜感,所以才鬼使神差地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和薛恒下起了五子棋。 第75章 ◎云舒被掳◎ 她知道这对薛恒而言就是小儿科,但此刻的她全然不在意那些,只想看看这一局结局如何。 三步之后,白子不出预料地赢了,薛恒也不询问她的意见,直接收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并先行落下一颗白子。 云舒随即落下一颗黑子,半盏茶功夫后,黑子赢了。 薛恒笑笑,重新收拾棋盘,再来一局。 俩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一连下了七局,薛恒只赢了第一局和最后一局,然后主动放下棋子,说不玩了。 “坐了太久了,起来活动下筋骨吧,去躺着休息会儿也好,什么时候还想下这种棋,我陪你。” 云舒这才发觉已经和薛恒下了近一个时辰的五子棋了。 对局结束,她又觉得没意思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走出房门,去看了看养在院子里的鹦鹉。 这只玄凤鹦鹉是薛恒之前送给她的,她没怎么好好养过,一直是汐月在照顾着。汐月将鹦鹉调|教得十分听话,一见到云舒,立刻伸过来脑袋,让她摸一摸。 云舒便伸手摸了摸鹦鹉雪白的羽毛,鹦鹉十分受用,全程闭眼享受着。 正是怡然自得,自挂着鹦鹉架的琼花树上爬下来一条青幽幽的小蛇。 云舒和薛怀一样,一看见这条蛇就烦,偏偏这条蛇跟它的主子一样,没事就爱来骚扰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许是看到云舒和鹦鹉亲近的一幕,青蛇也凑了过来,似乎也想让云舒摸一摸它,结果将鹦鹉吓得狂扇翅膀,扑腾个不停。云舒忙将鹦鹉架取了下来,瞪着青蛇道:“别的蛇都去冬眠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青蛇停在原地,委屈地吐了吐信子。 云舒冷着脸:“滚回去。” 青蛇扬起头看了云舒一会儿,转身爬走了。 强宠骄婢 第89节 “讨厌的青蛇。”云舒重新挂好鹦鹉架,喂了鹦鹉一把葵花籽道,“别怕,我把它撵走了。” 站在窗前,默默看着院中这一幕的薛恒不自觉扬起唇角。 他缓缓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生怕打碎了这一刻的宁静。琼花树下的身影纤细轻盈,清丽婉约,便是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聘聘袅袅,分外迷人。 他沉醉地欣赏着,只希望这一刻久一些,再久一些,偏偏事不随人愿,便见左英踏进了听雨阁的大门,朝云舒行了个礼后躬身来到他面前。 “世子,之前在别苑外探听消息的人又出现了,要把他们抓起来吗?” 薛恒面色骤然冷了下去。 自他带着云舒回到卧云别苑,就有不速之客找上了他们,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却也让他十分烦闷。 原本,他是不想再拘束着云舒的,偏偏遇上了拦路狗,不得不将云舒关在卧云别苑,以保证她的安全。 “不用管他们。”薛恒沉默了片刻后道,“瑞郡王呢?” 左英:“与那沛国六殿下庆仁混在一起。” 薛恒出神地望着云舒的背影,道:“告诉瑞郡王,明日瑞郡王府见。” —— 雪落整夜,天亮后,大地银装素裹。 下朝后,薛恒乘坐马车前往瑞郡王府,瑞郡王早已在暖阁等候多时,一见了薛恒,立刻起身相迎,“薛大人总算来了,小王等得着实是辛苦。” 薛恒摘掉披风坐下,笑着道:“路上耽搁了片刻,令郡王久等了。” “能来就好,能来小王就高兴!”说着邀薛恒入座,下令,“上酒。” 他一脸殷勤地对薛恒道:“上次没喝尽兴,今个儿怎么也得让薛大人过足了瘾!为此,我特意让人从酒窖里取了一坛珍藏百年的美酒,就等你到了开坛呐!” 话音刚落,便有阵阵酒香传入,薛恒称赞了一声好酒,又道:“这么好的酒,只有王爷与下官享用,岂非暴殄天物?” 瑞郡王听罢眼珠子转了转,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止,脚步声便响起,只见身穿红色蟒袍的庆仁走了进来,“不知小王有没有这个荣幸和郡王与薛大人喝上一杯呢?” 薛恒扫庆仁一眼,并不觉得意外,瑞郡王却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呦,六殿下怎么来了?快快快,请坐请坐!” 庆仁微微一欠身,从善如流地坐下,“薛大人,好久不见。”他望着薛恒道,“听说薛大人病了,怎么样,病养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薛恒皮笑肉不笑,“有劳六殿下挂怀,下官愧不敢当。” 庆仁一摆手,“欸,薛大人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小王一直对薛大人敬重有加,何况小王还有求于大人,是以十分关心大人的身体状况。” 薛恒听罢笑而不语,不露辞色。 庆仁望着薛恒的眼神变了变,接着道:“先前,大人身子不适,小王不敢前去打扰,今日得见大人,小王想趁此机会问一句,小王托大人找的人,找到了吗?” 薛恒嘴角的笑意变沉,依旧没说话,瑞郡王则道:“找人?找什么人呢?” “找一名在沛国卧底多年的细作。”庆仁立马接过话来道。 瑞郡王点点头,“原来如此。”又问,“这细作是什么人呢?” 庆仁与瑞郡王一唱一和,积极回答着他抛过来的问题:“一个貌美的女人,潜藏在宁国多年,并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薛恒,“并且和薛大人的夫人长得十分相像。” 瑞郡王双眼放大,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哦?还有这样的事?” 说完,与庆仁一道盯着薛恒看,薛恒意气自若,“看来,六殿下这段时间在宁国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还有什么稀罕事,一并说来听听。” 庆仁手搭在圆桌上,便道:“小王还听说,薛大人十分宠爱这位夫人,说是心尖肉也不为过,眼珠子似得好好保护着,以至于小王苦苦寻找多时,都没有找到这位夫人的住所。” 听到此处的瑞郡王插话进来道:“你不是要找沛国的细作吗?怎么又找起来薛大人的夫人了?” 庆仁笑容幽幽,道:“小王是在寻找那名细作,并且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获知了她的藏身之处,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别说人了,连她的尸体都没见着。” “她,她被杀了?”瑞郡王惊讶地道。 庆仁笑容一冷,盯着薛恒道:“是,她死了。因为,只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能做到死无对证。” 瑞郡王连连摇头,似乎有些不明白,“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那名细作死了就死了,你找薛大人的夫人干什么?” 庆仁哼了一声,攥紧桌上的酒盏道:“因为,小王怀疑,薛大人的夫人,便是小王寻找的细作的女儿。” “什么?薛大人的夫人,是沛国细作的女儿?”瑞郡王震惊得直拍桌子,“这件事可不得了,六殿下,你说话可要有真凭实据,万不能信口开河!” 庆仁眼神越来越冷,表情也愈发僵硬。他看了瑞郡王一眼,道:“人证已经被杀了,小王手里只有物证,那名细作的画像便是物证!” 说完,盯着薛恒道:“薛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薛恒笑了笑,沉着脸,慢条斯理道:“六殿下这般言之凿凿,想必已经见过下官的夫人了。” 庆仁眯了眯眼,道:“夫人为一丫鬟送嫁之时,小王在人群中匆匆看过一眼,大人,她们实在像得很呐!” 薛恒听罢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不知有多少,殿下何必大惊小怪。” 庆仁闻言一哂,反问薛恒道:“既然如此,薛大人为何一直不许薛夫人出来见人呢,即便出来了,也是命人里里外外的保护着,生怕被人注意到。” “薛某的家务事,六殿下也想管吗?”薛恒转过脸盯着庆仁,“薛某也想问六殿下一句,你逗留在我宁国多时,意欲何为?派人暗中监视卧云别苑内的一举一动,又想干什么?你有这个功夫,为什么不去寻找你哥哥庆和的尸体呢?” 庆仁愣住。 他啪地一声摔了酒盏,勃然大怒,“薛恒,你威胁我?我已经对你够客气的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恒目光戏谑地在色厉内荏的庆仁和表情鬼祟的瑞郡王的面上扫了扫,道:“薛某做事,向来是先礼后兵,这一点,殿下可以继续向瑞郡王殿下请教,瑞郡王对殿下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信他一定会跟你说明白的。” 庆仁看了看身旁屁都不敢再放一个的瑞郡王,冷道:“薛大人,你找到了郭举人,又审问过薛夫人的养父养母,早已确定了你那位夫人的身世,却依然将她留在身边,当真是胆大妄为!” 见薛恒依旧无动于衷,庆仁又道:“她到底是什么人,大人与小王心知肚明,为了一个女人,大人竟不在乎前途命运了么?” “薛某的前途命运,就不劳六殿下费心了。”薛恒挑了下眉,道,“六殿下立功心切,薛某十分理解。只是,殿下要记得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当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罢翩然起身,冲那二人道:“我言尽于此,各位好自为之。” 左英上前一步为薛恒披上披风,薛恒抬腿欲走,却见数名便衣侍卫持剑而入,将他重重包围。 左英拔出双剑护在薛恒身前,薛恒则饶有兴趣地问庆仁:“六殿下这是何意?” 庆仁站起来,望着背对着自己的薛恒道:“薛总宪,我今日把话放下了,覃夭的女儿,我一定要带回沛国,杀之,以儆效尤!” 薛恒面色巨变。 他抬起凤眸,笑容玩味地盯着庆仁,“哦?” 庆仁觑了觑眼,“薛总宪可别逼我。” 吓出一身冷汗的瑞郡王缓缓起身,劝阻,“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不要剑拔弩张的……” 边说,边往薛恒手边送了盏酒。 薛恒端起酒盏,扬头,一饮而尽,“六殿下好志气,薛某拭目以待。” 说罢,轻轻放下酒盏,无视那些持剑侍卫,气定神闲地离开了。 庆仁指着薛恒嚣张离去的背影,气得坐回椅子上,道:“如此佞臣!你宁国皇帝也容得下!” 瑞郡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懊恼道:“不是说好了好好商量的嘛?你怎么还让侍卫进来了?真惹恼了他,倒霉的你!” 说着用力敲了敲大腿,“早知道就不……唉……” “你叹气也没用!”庆仁咬牙切齿地道,“我乃沛国堂堂六皇子!不信斗不过他!” —— 离开瑞郡王府,薛恒直接赶往宫中。 左达刚刚传信过来,说贵妃在宫中出了事。 饶是薛恒一向冷静自持,云舒与贵妃一并要出事,他到底有些心浮气躁。 自他扳倒显王,坐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便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偏偏遇上云舒假死,他自己两情蛊发作,前往茫山医治,后与云舒重逢,杀上万剑山庄,耗费了许多时日,令那些有心之人找到机会钻了空子。 这不,他前脚被瑞郡王出卖,被庆仁缠上,贵妃后脚便出事了。 瑞郡王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谁对他有利,他便向着谁,庆仁一个沛国皇子能在宁国能翻出什么浪来,还不是贼心不死的显王一干人等在背后搅弄风云。 至于显王身后的人,想都不用想便知是谁! 忍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若不能一击必杀,只得忍。 他虽认为人定胜天,却也相信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好比他苦寻云舒半年无果,却柳暗花明再次相逢,不是老天安排又是什么? 若老天爷都肯偏帮他,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过是静待时机罢了。 马车快速驶向皇宫,卧云别苑内,云舒正盘算着要不要出门。 今天是汐月回门的日子,照理来说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但汐月刚刚托人捎话进来,说想见见她,有话跟她说。 汐月一向不喜欢麻烦她,这个时候提出来想见她,约莫是有什么要事。偏偏薛恒才下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卧云别苑,汐月进不来,就只能是她出去,但护卫又拦着她,不让她出去。 云舒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薛恒此人真是性情阴晴不定,朝夕令改,才说了愿意让她出去走走,怕她憋出病来,随即便下了死令不许她离开卧云别苑。 云舒也不知道薛恒发得哪门子疯,不管他怀着怎样的目的,她今天势必要出去一趟,见一见汐月。 见她穿戴整齐,硬要出门,文妈妈上前阻拦道:“夫人,世子尚未归来,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不然两个人发生矛盾,又要生气。” 云舒低头系着斗篷上的系带,道:“即便不发生矛盾,我与他生的气还少吗?且我只是去见一见汐月,又不干别的,为什么不能出去?” “世子如此安排,定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文妈妈紧紧跟随着云舒的脚步道,“夫人不要去了,有什么事,奴婢帮你去办。” 云舒莞尔一笑,安慰文妈妈,“外面又没有豺狼虎豹,怎么就不安全了?再说了,他不知派了多少护卫明里暗里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文妈妈摇摇头,苦口婆心地道:“夫人,你听老奴一句劝,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就见汐月已一面,很快就回来,妈妈放心便是。”云舒握了握文妈妈的手,“汐月成亲时,世子不也准许我前去参加她的婚礼了吗?没事的。” 说话间,人已经离开了听雨阁,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向正门。 见云舒执意要出去,文妈妈只得赶紧派人给薛恒送消息,一打听才得知薛恒进了宫,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担忧,直到云舒上了马车依旧在劝她。 “夫人,世子进宫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为保万一,夫人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旁的不说,外面冰天雪地的,冻着夫人怎么办?” 云舒才跟护卫磨了半天嘴皮子,好不容易才说动了他们,这会儿子一个字都不想说了,便拢了拢手炉,冲着文妈妈摆摆手,“妈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从雪地上驶过,发出吱咛吱咛的声音,落在耳朵里,竟是有种神奇的催眠效果。 汐月娘家虽在京城里,但位置较为偏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个把时辰,好在薛恒进宫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等她回到卧云别苑,薛恒没准还在宫里呢,保不齐明天才回来。 如此一想,云舒的心情松快许多,正想着小憩片刻,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道:“让开让开,别挡着路!” 云舒只当是路被人挡住了,不以为意,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却听外面忽然间响起了阵阵打斗声,与路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逃跑声。她不由的一愣,推开车门朝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卧云别苑的护卫和一群人打了起来。 强宠骄婢 第90节 那些人看着是寻常百姓的打扮,实则手执官刀,个个武功高强,好在跟随着云舒的护卫足够多,不一会儿便将那些人压制住了。 云舒待在马车里心脏加速,暗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了麻烦。这些乔装打扮,前来拦路闹事的人又是谁! 今日怕是不宜出门,正考虑着要不要原路返回,一年轻漂亮的红衣公子走到她马车前道:“是董云舒吗?” 云舒一脸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你是谁?” 来人笑笑,“我是帮你的丫鬟给你传信的人。” 云舒疑惑道:“你认识汐月?” “不。”来人道,“我认识你。” 云舒越发不解,“不认识汐月还帮汐月给我传信?”她反应过来,“不是汐月找我,是你!你想干……” 话声未落,一团白色粉末扑进马车中,云舒不慎中招,瞬间昏了过去。 —— 养居殿内,头疾未愈的皇帝坐在御榻上,烦恼地瞪着在殿内不断争执的纯贵妃与宜妃。 宜妃牙尖嘴利,纯贵妃言辞凿凿,吵了尽半个时辰,仍没争出个结果来。偏偏皇帝身体不适,脑袋糊涂,又气又乏,一时也分辨不出个是非对错,亟待有人来解决这个问题,便问身边的小太监,“这么久了,为什么薛恒还没来。” 大太监敬忠弯着腰细声细气地道:“外面都是雪,路滑,不好走,怕是一时耽搁了。” “嗯。”皇帝点点头,“那就再等等他。” 与纯贵妃争了个面红耳赤的宜妃道:“陛下等薛恒来干什么?他是纯贵妃的亲弟弟,一定会帮着纯贵妃说话!陛下难不成是有意偏袒纯贵妃吗?” “宜妃,你这叫什么话?薛恒虽是纯贵妃的亲弟弟,但他更是朕的臣子,是督察院御史,朕把他叫来问问话,他要是有所遮掩隐瞒,一经证实,朕必不饶他。” 闻言,宜妃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扭头剜了纯贵妃一眼道:“料他也不敢犯欺君之罪,本宫倒要听听薛大人待会儿会说些什么!” “薛大人到。” 宜妃话音刚落,便见一身紫色官服的薛恒踏入养居殿,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微臣薛恒给陛下请安,给两位娘娘请安。” 皇帝看了眼仪表堂堂,贵气天成的薛恒,虚抬了下手道:“薛爱卿请起,赐座。” 薛恒向皇帝欠了欠身,并不落座,而是问:“不知皇上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上叹了口气,看向宜妃,“你来说吧。” 宜妃抚了抚鬓上的凤钗,瞟了眼端坐在一旁,处变不惊的纯贵妃,道:“宫里发现了脏东西,太后下令严查六宫各处,结果,居然在纯贵妃宫里发现了这个。” 她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指了指地面。 宜妃身边的太监立刻从地上捡起了一副画轴,交给了薛恒,“薛大人自己看看吧,上有题跋,乃是出自贵妃手笔。”宜妃露出一副准备着看好戏的表情,“画上的人,薛大人应该十分熟悉才对。” 薛恒接过画轴打开,看了眼画上的人道:“是原关宁军将领,陈蕲,怎么了?” 宜妃上挑着眉眼道:“他只是关宁军将领这么简单吗?他难道不是纯贵妃的心上人,是他的青梅竹马吗?” 坐在御榻上的皇帝听罢咳了一声,“宜妃,慎言。” 宜妃洋洋得意,“臣妾说的有错吗?” “所以宜妃娘娘翻出这些陈年旧事,是想证明什么呢?”薛恒道,“臣听闻,宜妃娘娘入宫前,原本是要嫁给显王当侧妃的,姐妹俩共侍一夫,让显王享受齐人之福!” 第76章 ◎身世成谜◎ “你胡说八道!”刚刚还一脸得意的宜妃瞬间被薛恒气了个语无伦次,“本宫,本宫,本宫何时要嫁给显王了!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随便听来的,不行么?”薛恒晃了晃手里的画像,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污蔑后宫妃嫔!”宜妃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陛下明鉴!” 继而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此事并非臣妾冤枉纯贵妃!臣妾以为,纯贵妃定是旧情难忘,这才在宫中藏了陈蕲的画像,时不时拿出来怀念过往!皇上,您不能坐视不理呀皇上!” 皇帝被宜妃说得直叹气,便问纯贵妃,“贵妃,这画,究竟是不是你放在寝宫里的。” 纯贵妃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道:“臣妾解释过许多次了,臣妾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画像,宜妃所说的那些事,更是无稽之谈。” “那朕便要问问薛爱卿了。”皇帝问薛恒道,“薛恒,当初,纯贵妃是不是要和陈蕲私奔。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早有私情,相识于微时。” 薛恒慢慢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眼神疲懒而锋锐,“朕一向对你信任有加,你可要实话实话,不能骗朕。” 宜妃目光灼灼盯紧薛恒,纯贵妃却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看过薛恒一眼。 薛恒双手轻轻拂过画像,卷好画轴,递给大太监敬忠,道:“陈蕲生前在臣的兄长麾下效力,与臣,与贵妃都是认识的,但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陛下英明神武,何必听信那些无稽之谈。” “臣妾就知道薛大人会帮纯贵妃赖个干干净净。”宜妃道,“当年帮助纯贵妃与陈将军私奔的,不就是薛大人你吗?要不是你父亲把纯贵妃找回来,把你关进薛家祠堂,纯贵妃怕是……” “宜妃!”皇帝突然打断宜妃的话,“越说越放肆了。” 宜妃噘噘嘴,一脸的委屈,“陛下听不下去了吗?可臣妾非说不可呢!” 宜妃转过脸来,看着纯贵妃道:“皇上难道忘了吗,陈蕲战死沙场那一年,纯贵妃可是病了整整一个月呢,病愈后也一直没有侍寝,将皇上拒之于宫门外,太后娘娘还为此生了好大的气呢。” 闻得宜妃提起过去的事,皇帝的眼神变了变,盯着始终无动于衷的纯贵妃道:“有这事吗?朕怎么记不得?” “陛下可不能宽纵了纯贵妃呀!”宜妃义正词严地道,“铁证如山!若纯贵妃与陈蕲没有私情,她在宫里藏着他的画像干什么?” 皇帝面色一沉,望着薛恒道:“薛卿,你怎么说?” 薛恒目光自御榻之上的二人面上扫过,道:“仅凭一副墨迹未干的画,便想污蔑贵妃与已故陈将军有私,宜妃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宜妃微微一愣,“墨迹未干?”她觑了觑眼,“什么墨迹未干?你在说什么?” 薛恒耐心解释,“就是画上的墨迹还没有干透的意思,宜妃娘娘竟听不懂吗?” 宜妃闻言一愣,薛恒则对皇帝说道:“显然皇上没有好好看过那副画,不然,岂会闻不到上面的墨香味。” 皇帝一听便去看太监敬忠,敬忠立刻将画像打开,双手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凑上去闻了闻,道:“似乎是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宜妃一把抢过画像看了看,“臣妾怎么闻不到?” 薛恒站在他二人面前继续道:“按照宜妃娘娘的意思,这幅画像是贵妃亲手所绘,可贵妃近日来一直在养居殿侍疾,试问她是何时所画,又是如何所画?总不能是伺候皇上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画的吧?” 宜妃秀目圆瞪,道:“笑话!你说这画是什么时候画的,就是什么时候画的吗?” “宜妃娘娘不信臣的话也不要紧,自有画师可以证明。”薛恒道。 皇帝遂道:“去传画师。” 太监派宫人前去传话,不多时,画院处的画师沈萘踏进了养居殿,拿起了皇帝面前的那副画像。 皇帝坐久了有些乏,等待的过程中歪在了引枕上,纯贵妃见状立刻走了过去,伺候着皇帝舒服得躺下,宜妃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沈萘,“怎么样?” 沈萘放下画,跪在地上道:“回禀皇上,依臣之见,这幅画落笔时间不超过三日。” “绝无可能!”宜妃站了起来,怒斥沈萘,“这幅画明明在紫宸宫里存放多时,定是你在帮着纯贵妃和薛恒说谎!” 面对宜妃的咄咄相逼,沈萘从容不迫,道:“臣并无胆量欺瞒皇上,宜妃娘娘若不相信臣的话,大可以将画院处的画师召集到养居殿来,一同查鉴。” 宜妃一听,顿时哑口无言,打开画像看了又看,甚至上手摸了摸,这一模不要紧,竟是摸花了画像,蹭了一手的墨汁。 她难以置信,眼珠子在手和画像上瞟来瞟去,见状,皇帝目光微冷,疲懒地道:“最近几日,贵妃一直待在养居殿中,不曾作画。宜妃,你约莫是弄错了吧。” 宜妃眼珠子一抖,跪倒在皇帝榻前,“陛下,你要相信臣妾啊陛下!这幅画的确是从贵妃宫里搜出来的!臣妾不敢欺瞒陛下的呀!” “这幅画像出现在紫宸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将这幅画像放在了紫宸宫,用以栽赃陷害贵妃娘娘。” 御榻前的薛恒平静却又不容置喙地道:“要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藏进紫宸宫,可不是件容易得事,一来,紫宸宫内外有侍卫严加把守;二来,在寝殿内伺候的,都是娘娘的心腹,要避过这些人的眼睛,并非易事。” “按薛爱卿的猜测,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呢?”皇帝顺着薛恒的话道。 薛恒稍稍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这倒也不难,皇上不如让臣去查一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皇上只得下令:“去查清楚。” 都察院在薛恒的统领下,办案速度迅捷,很快便调查出了结果,说是紫宸宫寝殿殿顶有瓦片松动的痕迹,刚好对应陈蕲画像被发现的位置。 薛恒立即下令:“将近五日之内,夜间负责在紫宸宫轮守的侍卫送到刑部大牢里去,严加审问。” 都察院官员退下,坐在御榻边的宜妃身子猛地向前一栽,还好被一旁的宫女搀住,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她垂着头,紧紧攥着手里的丝绢,目光发直,不知在想什么。纯贵妃则看着漏刻提醒皇帝道:“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点点头,拍拍纯贵妃的手道:“还是贵妃心思细腻。” 纯贵妃淡淡一笑抽出自己的手,从太监手中接过药碗,支起皇帝的头,一勺一勺把汤药吹凉了给皇帝喝下去,皇帝十分受用,喝过药,沉沉闭上眼睛,小憩了片刻。 纯贵妃放下药碗,问:“陛下觉得好些了吗?” 皇帝点点头,“好些了。” “那就睡吧。”纯贵妃笑容凉凉地道,“陛下放心,臣妾一直守着陛下呢。” 皇帝嘴皮子动了动,没有再理会纯贵妃,纯贵妃便静静地坐在皇帝身边,与不远处的薛恒一并看向坐立不安的宜妃。 养居殿内烛光明亮,宜妃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幽暗的山洞里一样,她惶恐地望着那对姐弟,“你们两个看着本宫干什么?” “不干什么。”薛恒道,“宜妃娘娘不必大惊小怪。” “嘘,小声些。”纯贵妃朝宜妃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别吵到陛下睡觉。” 宜妃简直要气疯! 她明明是来揭发纯贵妃私隐的,结果纯贵妃毫不畏惧,皇帝并不在意,那薛恒更是猖狂至极,全程对她视而不见,冷嘲热讽。 难道皇帝真如坊间传闻一般,横刀夺爱抢走臣子的心上人,占为己有。且始终对纯贵妃爱而不得,如痴如狂,便是知道她心有所属,也依然对她宠爱有加! 若真如此,她今日的种种举动在皇帝和纯贵妃眼里岂非如小丑一样! 宜妃越想越懊恼,开始后悔自己行事冲动,不加考量!且心里愈发地不甘,毕竟论出身样貌,她哪一点比薛芙差,凭什么事事让她占尽先机,便是皇帝的宠爱都她一个人尽数占去! 凭什么!凭什么! 宜妃恨得咬牙,皇帝酣眠,纯贵妃侍疾,薛恒静坐,不知不觉中,天亮了,负责审问侍卫的官员前来复命,跪在了皇帝榻前。 不等皇帝醒来,一夜不曾合眼的薛恒便道:“如何?” 来人回禀道:“是紫宸宫侍卫夏东做的,但他死活不肯供出背后主使。” 强宠骄婢 第91节 薛恒嗯了一声,抬眼去看纯贵妃,纯贵妃晃了晃皇帝的胳膊,“陛下醒了么?” “朕都听到了。”皇帝睡眼稀松地坐起来,望着薛恒几个道,“你们在朕榻边守了一夜啊?” “事情没有查清楚,宜妃妹妹如何安眠呢?”纯贵妃道,“皇上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皇帝睡眼稀松地看向宜妃,“宜妃,你还有何话说?” 宜妃熬了一夜,心气都熬没了,却还死咬了纯贵妃不撒口。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贵妃确实私藏了陈蕲的画像,她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可以作证!陛下不要被奸人蒙蔽,失去了正确的判断!” 皇帝觑眼瞧着宜妃,神情之中,似有几分不耐,“画师也看了,侍卫也招了,你还要攀咬贵妃吗?你是想让朕派人查清那侍卫的背后主使使谁吗?” 宜妃花容失色,愣在了原地。 皇帝望着身旁的纯贵妃,“贵妃,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纯贵妃一边给皇帝揉按着太阳穴一边道:“皇上要臣妾说什么?臣妾一早就解释过了,说没有见过那副画像,与陈将军之间也没有什么瓜葛,是皇上不信臣妾,还把臣妾的弟弟找来,一并审问,臣妾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微微侧过身,将纯贵妃的手握在掌心中,解释,“朕是怕误会了你,所以才把薛恒找来问一问,谅他也不敢骗朕。” 纯贵妃莞尔一笑,低下头去。 皇帝紧握着纯贵妃的手,一脸不满地对宜妃道:“宜妃一向冒冒失失,今日闯出这样的祸来,当是无心之失。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罚你在长春宫禁足三个月。 宜妃目瞪口呆,“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皇上若不相信不如去审讯陈蕲的家人,他们一定知道纯贵妃与陈将军的过往,必能查出蛛丝马迹。” 纯贵妃冷冷扫宜妃一眼,随即开口道:“皇上这就放过宜妃妹妹了?若不是薛恒替臣妾洗脱了冤屈,臣妾此刻怕是已经被关进冷宫了吧?即便没有被关进冷宫,也要被皇上冷落,沦为弃妃了。” 皇上原本在思索宜妃的话,听到这里忙安慰纯贵妃,“胡说,你是朕最爱的贵妃,朕如何舍得冷落你。” 纯贵妃冷笑不语。 皇帝见状,幽幽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下令:“好了,为了这点子虚乌有的事,整整折腾了一夜,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留下贵妃陪着朕就好。” 宜妃虽不甘心,但皇帝显然偏袒纯贵妃,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无动于衷,便站起身来,欲离开养居殿。 “宜妃妹妹,请留步。”见宜妃要走,纯贵妃叫住她道,“刚刚宜妃妹妹说,本宫宫里的太监宫女知道本宫的私隐,不知宜妃妹妹所说的太监宫女是谁,本宫想见见他们,问问他们是何时效力于宜妃妹妹的,不如趁此机会送他们到宜妃妹妹宫里去,让他们安心伺候宜妃妹妹好了。” 宜妃僵在原地,开始思索何时说漏了嘴,纯贵妃笑笑,转过头对一心想要休息的皇帝道:“皇上,之前,为着在宫中发现五石散的事,太后勃然大怒,下旨严查六宫。关于这件事,臣妾有话要说……” 贵妃的声音越来越低,踏出养居殿的薛恒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句宜妃崩溃的哭泣声。 骄阳正好,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薛恒的心里却莫名地发寒,毕竟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贵妃竟然将陈将军的画像私藏在宫中这么多年。 那副画像是纯贵妃与陈蕲相恋时亲手所画,他原本以为,陈蕲战死沙场后,纯贵妃便将这张画烧掉了。 可惜,不管纯贵妃珍藏了这幅画像多少年,今日之后,这幅画像终究会被毁掉。 进入礼部寮房前,薛恒洗了洗手。 他手上抹了许多石盐粉,这种粉末遇墨即化,刚刚,他就是用石盐粉染掉了陈蕲的画像,造成画像完成之日不足三日的假象,也幸而薛怀传信传的早,不然,他也想不出这个解困的办法。 纯贵妃的宫里一直不干净,这一次定是宜妃安插在纯贵妃宫里的眼线发现了纯贵妃私藏陈蕲画像的秘密,宜妃得此消息后设局,假借在宫中发现五石散之名搜查六宫,将陈将军的画像搜了出来,闹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思重,城府深,数年前逼迫纯贵妃入宫,对贵妃与陈蕲的事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追究。昨夜养居殿内,皇帝很可能看出来他安排紫宸宫侍卫做伪证,帮贵妃脱罪,污蔑宜妃,只是佯为不知,装聋作哑罢了。 薛恒不禁思考,皇帝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手洗干净,在此等候多时的薛怀走了过来,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道:“二哥,贵妃娘娘她……” 薛恒接过手帕擦干净手,走进寮房道:“剩下的事,就交给娘娘处理吧。” 薛怀叹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贵妃娘娘竟然将陈将军的画像珍藏了这么多年,并且带进了宫。” 薛恒垂着眼道:“我若没记错,这个月初三,是陈将军的祭日。” 薛怀恍然大悟:“没错!娘娘定是那一日在紫宸宫里偷偷祭拜陈将军时,被宫女太监发现了。” “娘娘宫里一直不干净。”薛恒道,“趁着太后大搜六宫,把娘娘宫里的人都换了吧。” 薛怀点点头,与薛恒面对面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 很快,敬忠派小太监传话过来,说偷藏五石散的人已经找出来了,是宜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宜妃承认了设局搜宫的事,却坚称没有指使侍卫诬陷纯贵妃,一口咬定纯贵妃私藏陈将军画像,并串通薛恒设计栽赃她。 皇帝虽然气恼,却没有重罚宜妃,依旧处罚她在长春宫禁足三月,并体恤纯贵妃辛苦,让她回紫宸宫休息,不必侍疾了。 薛恒抿了口快要凉透的茶,看向养居殿的方向。 “陛下怕是要冷落纯贵妃一阵子了。”他对薛怀道,“咱们薛家,可能也会有麻烦了。” 薛怀闻言一顿,端着茶盏,道:“二哥,你可别吓我,我孩子还小呢。” 薛恒笑笑,脑海里慢慢闪过一道人影。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坐在窗前和自己下棋,又或是逗弄鹦鹉,凶他的小蛇青青,她干什么都好,只要她在他的身边。 思念忽然涌上心间,薛恒撂下茶盏,起身离开…… —— 云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只当自己仍在做梦。 她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上捆着绳索,手脚都不能动,嘴巴里填着一大团棉布,显然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摆脱梦魇,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结果被人打晕了过去,脖子到现在都有点疼。 所以,当她再一次清醒过来时,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张地望着她面前的人。 那正是将她从马车上掳来的人,一身红衣,容貌俊朗,见她在看他,清了清嗓子道:“你醒了?” 他亲手拿走了云舒嘴巴里的布,道:“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云舒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艘船上。 装饰的十分华丽精致的画舫船,船舱内站着数名侍卫,侍女,船舱外另有无数侍卫把守,船身摇摇晃晃,不知去向何方。 云舒心一沉,不免有些害怕。 “说话啊。”那人道,“我只是堵上了你的嘴巴,又没有割掉你的舌头,为什么不说话。” 云舒合上酸疼的下巴,冷冷瞧了那人一眼。 那人语气傲慢,态度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敌意。 云舒忍不住开始思索对方是谁。 他在明知她与薛恒的关系的前提下,依旧当街将她掳了来,全然不将薛恒,不将英国公府放在眼里,想来是身份贵重之人,那他会是谁呢? 放眼整个京城,公然与薛恒不睦,且身份地位比薛恒还高的只有一个关在牢狱里的显王,但眼前这个人明显不是显王。 他身上的红色蟒服甚至不是宁国皇室的服制。 猜不出来,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什么人?将我带到此处有什么目的?” “我乃沛国六皇子,庆仁。” “沛国六皇子?”云舒不禁有些疑惑,因为她根本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得你便好。”庆仁来回打量着云舒的面庞,“像,越看越像,血缘关系果然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云舒越听越糊涂,“你说谁像谁?还有,你把我找来到底想干什么?” “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说。”庆仁招招手,命人拿过来一副画像,他指着画像上的人道,“你先瞧瞧这个人是谁。” 画像徐徐展开,一容貌与云舒像足了九分的年轻女子慢慢显现出来。 云舒望着画上的人一愣,这是她吗?似乎是的,但怎么瞧着这么陌生呢? “她……” “她是你娘。”不等云舒把话说完,庆仁道,“你的亲生母亲,覃夭,东鏊劦族人。” “覃夭?” 云舒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薛恒不是把原主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吗?她娘不是徐梅吗? 遂反驳庆仁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是徐梅,滇州人氏。” 庆仁听罢哈哈大笑,“徐梅和董大海是你的养父养母,你的亲生父母是覃夭和一郭姓举人。” “什么?”云舒洇了洇干哑的喉咙,“什么覃夭,什么郭举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 “他们可是你的生身父母呀!”庆仁道,“只可惜,你从未见过他们,以后也没机会见了。因为,他们都被薛恒清理掉了,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出了点状况,更新晚了呜呜呜(缓缓跪倒) 第77章 ◎千刀万剐◎ 云舒皱了皱眉,全然不明白这个庆仁到底想干什么。 她知道自己来自哪里,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所以,董大海夫妇也好,这幅画像上的女人也好,那个什么郭举人也罢,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庆仁告诉她薛恒让这些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是想让她感到震惊?害怕?伤心?或是想让她恨薛恒? 云舒越想越糊涂,只知道这个庆仁别有用心,把她抓来是想要利用她。 便佯装震怒道:“薛恒杀了他们?为什么?” “因为他想要保全你。” “保全我?” “对。”庆仁看了眼覃夭的画像,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覃夭是卧底在沛国多年的细作,间接或直接害死了许多人,罪不容诛,你是她的女儿,母债女偿,一样得死。” 云舒长睫一抖,这下真的害怕了。 原主的身世居然这么离奇!东鏊国安插在沛国的细作的女儿!若她被这个六皇子带回沛国去,还有命活吗? 见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安,庆仁这才继续说道:“很意外对吧?” 云舒摇摇头,道:“我娘明明是徐梅,你不能仅凭一副画像就胡乱编造我的身世。” 庆仁眯了眯眼,“这便是薛恒杀覃夭的理由了,只有她死了,才能做到死无对证,才能保全你。”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了打量眼前这个被薛恒视若珍宝的人,不得不感叹覃夭的女儿果然和她一样颠倒众生,只不过,覃夭迷倒了沛国数不尽的男人,这个董云舒只占据了薛恒一个人的心。 他一时间竟判断不出这母女究竟谁更胜一筹,只自言自语般对云舒道:“覃夭生下你后,把你扔在你父亲家门外就走了,你祖母容不下你,将你送到了慈幼庄,被成婚多年没有生育的董大海夫妇抚养,之后董大海夫妇收养了董竟,将你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将你卖到一员外家中做丫鬟,再后来的事,不用我说你也该都记得吧。” “记得又如何?”云舒动了动被捆着的双手,“你抓我过来,就是想告诉我亲生爹娘是谁?生平经历又是多么的可怜坎坷的吗?” 强宠骄婢 第92节 “当然不是。”庆仁弯下腰,双手抱臂,笑容阴冷地盯着她道,“我请你过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看看能否用你的命,去换薛恒的命。” 云舒猛地一怔,吃惊地瞪着庆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拿我的命去换薛恒的命?” 庆仁掌心相对,合上手道:“我在宁国搜集到一些足以让薛恒永无翻身之日的证据,其中一些证据需要一位可靠的人证,作为薛恒唯一的枕边人,这个人选,你当之无愧。” 云舒一听便知不妙,婉拒道:“你错了,薛恒一向风流,他的枕边人,不止我一个,你何不去找她们?” “看来你并不了解薛恒对你的情谊。”庆仁笑容玩味,“据我所知,薛恒一向不近女色,二十年来和他上过床的女子,有且只有你一个。” 庆仁语言粗鄙,说得云舒脸白了又白,“我若不答应你呢?” “别急着拒绝,先看看我带来的东西。” 庆仁扬了下衣袖,立刻有侍卫前来松开了云舒的双手,把所谓的证据递给了云舒。 云舒只得接了过来,心不在焉地翻阅了一遍,不外乎就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滥用职权,贪污受贿那些罪责,跟在薛恒身边这么久,这些东西她都看腻了,遂抬起头问庆仁,“你为什么想杀薛恒。” 庆仁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云舒清丽的面庞,冷笑道:“因为他出尔反尔,嚣张至极,敢得罪本殿下的,下场都得死。” “我看不止吧。”云舒忽然间来了兴致,想跟这个把自己掳劫到船上来,百般恐吓威胁的沛国六皇子多说几句,“是有什么人指使你这么做吧,又许诺了你这样那样的好处。这个人是谁?显王吗?” 庆仁一愣,忍不住来回打量了云舒几眼。 “你问这些干什么?”少时,庆仁不耐烦地道,“你且告诉我,你答不答应做人证。” “我不答应。”云舒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许是没料到云舒会这么痛快地拒绝自己,庆仁顿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可置信地问她:“你不是很恨薛恒吗?为了摆脱他的控制,还跳过崖,心肠硬如磐石。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摆脱他,杀了他的机会,竟然毫不动心吗?” 说着上前一步,笑容下流而戏谑地望着她道:“还是说,你们睡多了睡出感情,如今的你,舍不得杀他了,想与他百年欢好。” 云舒气得咬牙,冷冷瞪着庆仁道:“我并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是做不出与虎谋皮的蠢事!” 庆仁愣了愣,气道:“那我就把你带回沛国立功!相信我,那里有许多人等着找你算账呢!你会被脱光了衣服,高高吊起来,被锋利的刀子一片片割你的肉!剁你的骨头!到那时候,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舒听着庆仁阴狠的话,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大脑仍旧格外清醒,“你不必吓唬我,像你这样机关算尽的人,即便我答应了你,你也会把我送回沛国立功请赏,只不过,如果我帮你扳倒了薛恒,你得到的会更多而已。” 被云舒看穿伎俩,庆仁瞬间恼羞成怒,“你真是你娘的好女儿!与她一样的可恶!看来,我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肯乖乖配合了!来人!” 他大声下令,“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 “是!” 几名侍卫冲上前来,将云舒死死按住,云舒奋力挣扎,却被反剪双臂,勒住脖子,身体失去控制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地。 几乎同一瞬间,船舱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左达左英手持双剑冲了进来。 二人进入船舱后便是一通乱杀,船舱外更是打成了一片,不断有鲜血溅到窗子上,人掉落水中,很快,空气里便沾染上浓重的血腥味。 船身在激战中剧烈摇晃,快要翻过去似得,惊得庆仁大喊:“来人!快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左英挥剑砍去勒着云舒脖子的侍卫的手臂,剑尖抵在庆仁喉咙上。 庆仁一抖,垂着眼珠子盯着喉咙上的剑,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上瑞郡王的船!” “六殿下,这才过去了几日,就把下官遗忘了吗?” 一身玄袍的薛恒自被踹裂了的木门中进来,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云舒。 他俊美的面容上镀着一层冰,仅有的一点温度藏在眼睛里,忧虑地望着眼中的人。见薛恒来了,云舒暗中松了一口气,却又猛地提起心,一时间涌出千言万语,却又不想说一句。 她与他之间,为何总是如此的纠葛缠绕。 思忖间,薛恒已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她抱起来,放在太师椅上。 云舒被折腾了一回,是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面无血色,手腕上都是殷红的缚痕,薛恒眼神冰冷地将云舒的手合于掌中,半跪在她面前,问她:“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云舒垂眸望着薛恒摇了摇头。 厮杀声仍在继续,船舱内的血腥气也越来越重了,但云舒却越来越冷静,许是因为薛恒来到了她身边,许是因为跟着薛恒经历了太多,对这些打打杀杀已经麻木了。 即便她自己也因为薛恒置身于血腥之中,无法抽身。 “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处理一点事,然后带你回卧云别苑。” 薛恒安抚地吻了吻云舒的指尖,继而慢慢站起来,回头,去看仍被左英用剑指着着庆仁。 庆仁忍不住打了个觳觫。 薛恒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望着他的眼神也很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笑意,就是这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竟叫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陡然间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他盯着慢慢逼近薛恒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不是与李君奕感情甚笃吗?问一问他不就知道了?”薛恒道。 庆仁闻言一震,想着瑞郡王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薛恒的毒手,心里越发的害怕起来。 “薛恒,我警告你,你可不要胡来!”他望着一个一个倒下的侍卫,害怕地步步后退,“薛恒,你冷静一点!你原本就答应了我,要把覃夭交给我,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薛恒哂了哂,从左英的手里面接过了剑,道:“六殿下还想说什么?快说吧。” 庆仁眼珠子抖了抖,望着薛恒手中的剑道:“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放我离开,让我平平安安回到沛国去,我自然不会在为难你,难为董云舒!覃夭的事,就此揭过!” 薛恒笑了笑,耐心问庆仁,“还有呢?” 庆仁被薛恒笑得直发毛,“薛恒,你差不多得了,不要欺人太甚!” “六殿下说完了?”薛恒眼皮一抬,道,“说完了,薛某便要问六殿下一句,你未经薛某同意,私自将薛某的夫人带上瑞郡王的船,意欲何为?” “你对她动用私刑,说要将她千刀万剐,又是想干什么?” 庆仁在薛恒的质问声中白了脸,“你既什么都听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薛恒邪佞一笑,“那六殿下就得血债血偿了。千刀万剐是吗?六殿下不妨先尝尝这千刀万剐的滋味。” 说完,手腕翻转,将庆仁的两只袖子割成了碎片。 庆仁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薛恒除掉了衣袖,惊恐得扭头就跑,却被左英左达死死按住,薛恒提剑在他光裸的手臂上肆意游走,“殿下,你说我先剐你的哪一片肉好呢?” 庆仁双腿控制不住地发抖,几乎快要哭出来,“薛恒!我可是沛国的皇子!你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定要你宁国,要你英国公府加倍血偿回来!” 薛恒闻言一滞,抬眸冲庆仁笑了笑,剐掉他左臂上的一块肉。 血肉翻飞,庆仁痛得大叫起来,鬼哭狼嚎的,那里还有半分尊*贵高傲可言。他惊恐万状地盯着薛恒,“你,你真敢下手?!” “有何不敢?”薛恒在庆仁的红袍上擦拭干净剑身,道,“沛国六皇子?这算是什么东西?我薛恒会放在眼里?” 说罢,又剐去庆仁两块肉。 庆仁痛得面部扭曲,冷汗流水似得从脸上往下淌,眼神里的嚣张逐渐变成畏惧,战战兢兢地盯着薛恒手里的剑,害怕再一次落下来。 薛恒没有一丝丝的慈悲,再次用庆仁的蟒袍擦干净剐着庆仁皮肉的剑后,扬剑刺进了他的肩窝中。 庆仁张开嘴巴哭喊哀嚎,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却始终挣不开左英左达的手,“薛大人……”他开始乞求,“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饶过我这一遭吧!” 薛恒转动手腕,一点点剐着庆仁肩窝处的骨肉,“六殿下说什么?下官刚刚没听清。” 庆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疼得说不出话来。船舱内仅剩的几个沛国侍卫纷纷低下头,不忍猝视,更不敢上前一步。 眼看得庆仁痛得快要昏死过去,薛恒这才拔出了剑,他打量着庆仁鲜血淋漓的双臂,想着下一剑剐他哪里,却听太师椅上的云舒虚弱地道:“薛恒,住手。” 薛恒微微一怔,转过身,望着云舒,“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望着她的眼神炙热深情,只是浑身上下散发凌冽的寒意,她毫不怀疑,薛恒会为了她杀掉庆仁,以千刀万剐的方式。 但云舒实在不想看到血,闻到血腥气了,这与她渴望的平静生活背道而驰,快要把她折磨疯了。 便近乎哀求地对薛恒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 薛恒一听,立马将剑还给了左英。 他快步走到云舒面前,这才发现云舒的脸色苍白极了,不知是怕的还是吓的,看得他无比心疼,他分明才把她养好了一点,养好了一点点! “别怕,我带你走。” 便一把将云舒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画舫船。 云舒一向不喜欢卧云别苑,不喜欢薛恒给她布下的牢笼,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只有卧云别苑里是安全的。 直到洗了澡,躺在舒适的锦被中,云舒的心依旧不安稳。 文妈妈前前后后进来看望了她好几次,碍于薛恒在她床前守着,不敢多做打扰,便关上门,合上窗,退了出去,让他们两个安安静静地在屋里面说话。 屋里面炭火烧得旺,安神香若有似无地飘来,令人昏昏欲睡。一身白袍的薛恒端着汤碗在她面前坐下,道:“喝碗参汤吧,暖暖身子。” 云舒身上虽暖,但内里发寒,怎样也捂不暖似得,便坐了起来,想要接过汤碗。 “你坐着,我来喂你。” “不用了。”云舒伸出手,“我自己喝。” 薛恒顿了顿,将汤碗递给了云舒。 云舒端着汤碗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尽量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遗忘,可惜事与愿违,她越是想忘掉,发生在画舫船上的一幕幕越是清晰,那些鲜血在她脑海中弥散扩大,渐渐地,连她手里的参汤都变了味道,令她喝不下去了。 薛恒伸手接过云舒一点点放下的汤碗,道:“怎么才喝了几口就不喝了?” “我喝不下了。”云舒道,“你走吧,我想睡了。” 薛恒将汤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目光沉沉望着云舒道:“可是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云舒摇摇头,“没有。” 薛恒双眼在云舒面上巡睃一番,握住她微暖的手道:“那庆仁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云舒道:“你不是在外面听到了吗?” 薛恒闻言一哂,自嘲般说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你说,你并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是做不出与虎谋皮的蠢事。” 云舒一愣,随即又冷静了下去,因为她确实说了这句话,源自内心的实话。 即便薛恒救了她,她也萌生不出多少感恩之情,她的心大抵是麻木了,快要坏掉了。 “我是说了这句话。”云舒面无表情地道,“随你怎么想,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很好。”薛恒竟是笑了出来,似乎一点都不恼她,“可能你不会相信,我听到你这么对庆仁回话时,心里是开心的。” 云舒皱了皱眉,一时间无法分辨薛恒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反话,只叹着气道:“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你不要为了我牵连文妈妈她们,还有那些护卫。” 听到这里,薛恒的眼神方黯了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云舒思绪飘到画舫船上,“那覃夭……” 薛恒神色一凛,道:“覃夭确实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杀了她,你会怪我吗?” 云舒问了问自己的心,发现那里依旧是麻木的,便道:“覃夭也好,徐梅也好,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我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知道我自己是谁。” 强宠骄婢 第93节 薛恒笑笑,“那就好。” 闻言,云舒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薛恒一眼。 他神色从容,仪态高贵,望着她的眼神如雾似风,虚飘飘透着一股子缠绵,比烛火还要灼烫她的心,但她的心里始终凉凉的,被薛恒这么望着,只觉得浑身不适。 可她不得不承认,薛恒的及时出现,确实帮她逃过了一个死劫。若没有薛恒,她一旦被庆仁找到,带回沛国,下场怕是比死还凄惨。 原主竟是一名细作,并且是害了许多沛国权贵的细作的亲生女儿,之后又是被弃养,又是被贩卖,小小年纪流离失所,孤苦无依,可怜至极。 这坎坷的命运真是没有道理可讲,与原主相比,她之前的生活简直像公主一样。 回忆过往,云舒无限悲伤,心里恨死了那个把自己撞死的混账! “在想什么呢?” 见云舒陷入沉默,神情越来越僵硬,目光越来越悲伤,薛恒忍不住问道:“在想覃夭,还是庆仁?” 听到庆仁二字,云舒情不自禁地一愣,“那个庆仁,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嗯。”薛恒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云舒想了想,有些绝望地道:“若他执意要带走我,我……” 她说着一顿,因为,若庆仁执意要带走她的话,她该怎么办? 若无薛恒,她根本无法对抗沛国的皇子,可若受薛恒保护,必要欠他恩情,甚至可能连累他。 她不想欠薛恒什么,也不想连累他,她苦恼地发现,一直以来,她都想与薛恒一刀两断,偏偏受命运捉弄,越缠越紧。 她万般苦恼,一时无言,却听薛恒道:“他带不走你,有我在,他想都别想。” 云舒默了默。 她无言地看着薛恒,许久没有说话。 薛恒抬起手理了理她落在胳膊上的长发,安慰她道:“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天天按时吃饭睡觉,放松心情,养好身体,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睡吧。” 仿佛被薛恒下了咒似得,云舒瞬间被阵阵困意包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天朗气清,云舒早早起床,剪了几只白梅插在花瓶里欣赏。 她特意让文妈妈前去打探,确定汐月好端端待在家里才放下心来,又知薛恒没有处置护卫,心更安了一分。 只是不知那庆仁如何了。 “庆仁呢?” 距离听雨阁不远的望云楼内,一夜不曾安眠的薛恒对左达道。 左达拱手回道:“已经在瑞郡王的安排下离开宁国了,不日到达沛国国都,锦城。 薛恒冷笑,又问:“他哥哥庆和的伤养的怎么样了?“ 左达:“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但毕竟摔断了腿,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摔断了腿没有事,舌头在,脑子清楚就行。”薛恒道,“最近几天,把他送回沛国,见了沛国国君该如何说话,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是。”左达道,“庆和日日咒骂庆仁,恨他之心比恨庆祥尤甚,定能办好主子的事。” “那就好,如此,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把他从悬崖下面救出来,给他请大夫疗伤。” 薛恒一边说,一边走到的窗前,推开窗子,望向听雨阁的方向。 听雨阁庭院内,云舒正在逗鹦鹉,身旁还摆放着一瓶刚刚插好的梅花。 那梅花与她身上的衣裙是同一种颜色,洁白得清新脱俗,领口一圈淡粉色的绒毛拢着清丽精致的面庞,远远看着便教人心生怜爱。 “加派些人手看护着她。”薛恒遥遥望着那道身影道,“她心思敏感,小心些,别让她发现,还有,告诉曹通,让他好好准备着。” 左达:“是,奴才遵命。” 第78章 ◎薛恒被贬◎ 庆仁回到沛国的第七天,被沛国国君以残害手足的罪名打入天牢,后感染鼠疫,暴病身亡。 消息传回京城之时,薛恒正在宫里接受皇帝的盘问。 皇帝修养了大半年,精神却越发不济,一日里大多时候都在睡着,即便如此依旧牢牢把持着朝政,不肯放权于太子。 他冷落纯贵妃多时,如今是新入宫的福贵人在御榻前伺候,这位福贵妃眉眼与纯贵妃十分相似,聪慧伶俐,温顺活泼,嘴巴甜,会说话,十分讨皇帝喜欢。 薛恒赶到养居殿的时候,这位福贵人正在给皇帝更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明黄色的帷幔后亲密相依,福贵妃甚至踮起脚,趴在皇帝的肩膀上跟皇帝说了几句悄悄话。 也不知福贵妃在皇帝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总之哄得皇帝开怀大笑,直到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看向在寝殿内等候着的薛恒时,脸上都笑盈盈的。 “微臣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见皇帝走了出来,薛恒一掀衣袍,叩头行礼。 “薛恒,你起来吧。”皇帝在龙椅上坐下,“朕叫你来,是有点事想问你。” “皇上请讲。”薛恒起身道。 皇帝打了个哈欠,道:“这一阵子,沛国那边闹腾得厉害,似乎还派遣了官员过来,说要把一个叫做董云舒的女子带回沛国,依法处置,但却被你拦下来了,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那些沛国官员仅凭一副画像就想带走微臣的夫人,微臣怎么可能答应他们,容得他们在我宁国胡来。”薛恒一脸平静地道。 皇帝觑眸看薛恒一眼,“你有夫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没听说。” 薛恒笑道:“日后有机会了,微臣定携内子向皇上请安。” 皇帝不置可否,淡道:“朕之前就问过你沛国使团的事,你说,是沛国的三位皇子互相残杀,这才发生了命案,朕信了你,可这一次的事会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系,朕不得不多问你一句,你的那位夫人,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闻言,薛恒只轻轻眯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手搭在龙椅上,意味深长道:“薛恒,朕把你叫到寝殿来问话,就是想听你说实话,你可不要辜负真的一番好意。” “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好意,只是,微臣的夫人确实不是他们要找的细作,她双亲俱在,身世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是什么细作的女儿,都是沛国的那些官员在故意生事罢了。”薛恒斩钉截铁地道。 皇帝听罢冷哼一声,“那如果是朕让你把董云舒交出去呢?” 薛恒静静地注视着皇帝,目隐锋芒,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略有不耐地等待他的回话。 “回答朕。若朕让你把董云舒交由沛国处理,你待如何?” 薛恒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沉着道:“臣既娶董云舒为妻,必护她一世周全,恕难从命。” 听到薛恒这般回答,皇帝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而是带着几分嘲意道:“想不到,你薛恒竟是个情种。” 薛恒一笑置之。 皇帝顿了顿,又道:“薛恒,你违抗皇命,可知罪有多重?” 薛恒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上说臣有罪,那臣就是有罪。” 皇帝目光幽凉,孱弱的病体竟是在这一刻显露出滔天的怒意,“是朕太过恩宠于你和你姐姐,你们都太令朕失望了。” 他挥了下手,“你退下吧。” 薛恒微微躬身,凉凉扫了皇帝一眼,道:“臣告退。” 很快,薛恒窝藏沛国钦犯的事便在朝野上下传播开来。 数名官员上奏弹劾薛恒,说他包藏祸心,罪同谋逆,也有人以证据不足为由驳斥,但薛恒违抗圣令是真,抵阻沛国使臣是真,皇帝盛怒之下将薛恒的官职一贬再贬,两个月之内连下三道圣旨,一路将薛恒由都察院左都御史贬为桐丘通判。 桐丘隶属于蓟州,一年前,薛恒在这里破获了一起贪墨案,一年后,被贬到此处做地方小官。 圣令一下,整座英国公府人心惶惶,薛崇礼更是带着府兵亲自找到了卧云别苑,让薛恒把董云舒交出来。 “这逆子!为了一个女人,置全家老少的性命于不顾!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薛家的一门荣辱重要!” 薛崇礼带着宗族耆老来势汹汹,却被左英左达二人代领护卫拦在外面,“世子有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卧云别苑,大老爷,请你带着人回去吧!” “英国公府都快要败了!他薛恒是哪一门子的世子?!”薛崇礼气得脸色铁青,面对左英左达的阻拦,更是暴跳如雷,“你们告诉他,今天,他要是不把那女人交出来,让沛国的使臣带回去,我就死在卧云别苑里面!” “大老爷,请你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左达道,“世子说了,皇上只是贬了他的官职而已,未曾牵连英国公府,望大老爷稍安勿躁。薛家没了他,还有悯公子,怀公子,准公子……” 薛崇礼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这正是昔日在祠堂鞭笞薛恒时,他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听来,简直像个笑话,更可笑的是,他们父子接连两次大动干戈,都是因为那个叫作董云舒的女人。 不光是他,便是老夫人如今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气得浑身发颤,他一时激愤,夺过侍卫手里的剑指着牢牢把守着大门的左达左英道:“为什么一直是你们两个奴才在传话?他人呢?都这个时候了,莫非他还在跟那个董云舒打情骂俏?” 左达左英无动于衷,任由薛崇礼用剑抵着也不后退半步。 薛崇礼扔了剑,声嘶力竭地怒喊:“薛恒!逆子!你给我滚出来!早知你如此不成体统,我就该在列祖列宗面前活活打死你!” “带着那个女人,给我滚出来!” 云舒站在听雨阁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一浪接着一浪传进来。 明明被贬官的人是薛恒,她却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整日痛苦煎熬,坐立难安。薛恒被贬一次,这种情绪便会加重一次,待到他被贬为桐丘通判,即将持告身桐丘赴任时,她的心已经像被石磨磨过一遍似得,碎得拾都拾不起来了。 她实在不想欠薛恒什么,却似乎越欠越多。 无论她愿不愿意接受,薛恒沦落至此,皆拜她所赐,若不是为了护着她,他不必受皇上打压,从堂堂一品大员,降为六品小官。 让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被自己牵连,当中滋味,实在是难以形容,云舒只得再一次开口请求:“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吧,闹成这个样子,我以后还如何做人呢?” 薛恒正坐在罗汉床上和自己下五子棋,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听到云舒的话,慢慢落下一枚黑子道:“这事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无法做人了。” “可我实在不想欠你太多。”云舒望着薛恒,道,“你也不该受我牵连,被皇帝贬官。” “皇帝对我不满已久,早就想贬我的官了,如今不过是用你作伐子,逼我低头罢了。”薛恒落下一枚白子,道,“所以,你不用愧疚,因为即便没有你,皇帝也会找到其他由头发落了我。” 云舒闻言一阵沉默,朝堂上的事,她不懂,或许薛恒说的是真的,可无论怎样,他都是被她连累了。 “大老爷还在外面。”外面动静越来越大,云舒忍不住道,“你把我交出去,也算给薛家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薛恒抬头看她,“这么多年,我为薛家付出的还少吗?如今不过是想保全我的妻子,他们就大张旗鼓地来威胁我,我没把他们打出去,已经算客气了。” 云舒听着薛恒凉薄淡漠的话语,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薛恒,我不是你的妻子。” 她同样凉薄淡漠地道。 薛恒放一枚棋子在掌心中把玩,“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云舒问道,“去哪?” 强宠骄婢 第94节 “自然是去桐丘。”薛恒走下罗汉床,来到云舒身边,“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远不如京城繁华热闹,你若跟着我去,怕是要吃点苦。” 云舒眉心皱得更紧。 她从未想过要和薛恒去桐丘,从知道他被贬官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想着如何终止她对他的牵连了。 “我若不去呢?”沉吟片刻后,云舒问道。 薛恒微微一笑,淡淡道:“不去也没关系,我会把你送到两淮总督曹通的府邸上。” “你要把我送给曹通?”云舒愣道。 薛恒随即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云舒会这么想,他无奈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把你送给曹通?我是让曹通照顾你,我信任的人里面,只有曹通能护得住你。” 云舒皱着眉陷入沉默。 薛恒打量着云舒的表情,道:“你别想去找林霄枫,他连万剑山庄和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住你。” 云舒听罢笑了。 她笑得无可奈何,笑得自嘲满满,笑得薛恒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云舒止住笑声,“我笑自己实在没用,一直需要被人保护。” 薛恒表情一松,站到云舒面前,低着头问:“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云舒抬眸看他,很快做出决定:“我跟你去桐丘。” 薛恒双眼一亮,“真的?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真的。”云舒道。 不然还能怎样呢?留在京城?前往江淮总督的府邸?那还不如陪着受她连累被贬官的薛恒,如此心里还能踏实些。 她看似有选择,实际上早已别无选择。 “我跟你走。”云舒重复回答薛恒的话,“我真的愿意跟你走。” 薛恒点点头,笑着道:“那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云舒一哂,“吃苦算什么?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那好。”薛恒将她揽入怀中,“我们明日就启程。” —— 薛崇礼带着英国公府的侍卫在外面闹了一天,全然不知天亮后,薛恒带着云舒从西角门离开了。 云舒的行李不算多,薛恒则更少,二人轻装上阵,悠闲得像要去京郊游玩一圈一样。 薛恒也确实不像一个被贬的官员,他既不伤心难过,也不郁闷失落,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遇到好玩的地方就多待两天,带着云舒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原本只需要六七天的路程,两个人愣是花费了近半个月才走完。 到达桐丘后,云舒发现这个在薛恒口中一文不值的小城并没有那么糟糕,它确实偏僻,贫穷,气候恶劣,但民风淳朴,和平安宁,少了许多纷争,令人心平气静。 薛恒走马上任,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云舒则搬进衙门旁的小巷里住下,适应着这个新家。 小巷有个名字,叫做梧桐巷,因为巷头巷尾有各有两棵梧桐树的缘故。薛恒安排她住进去的小院位于这条巷子的中间,前后住满了邻居,每日炊烟袅袅,倒也十分热闹。 收拾好行李,云舒一个人在小院里转了转,倒也没什么好转的,因为院子实在是小,只有一间正屋并东西厢房,东厢房当做书房,西厢房放了许许多多杂物。 正屋面积不大,家具倒是齐全,只是较为老旧,但云舒知道,一个被下贬的,且可能要继续下贬的官员,当地地方官准许他们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已经是格外照顾了。 奔波数日,说不辛苦是假的,草草收拾一番后,云舒上床睡着了。 没有护卫的把守,没有文妈妈等下人的精心照顾,她睡得竟然格外香甜,连薛恒从衙门回来都不知道。 他穿着一件墨蓝的官服,戴着一顶乌纱帽,怀里抱着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见云舒睁开了眼睛,笑着问:“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云舒望着薛恒恍惚了片刻,这才慢慢坐起来,看了看四周。 屋内点着黄豆大的烛光,窗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她用钩子勾住粗麻做的床帐,问薛恒,“什么时辰了。” 薛恒抬眼望了望天道:“约莫戌时三刻,一路颠簸,累坏了吧?” 云舒摇摇头,“还好。” “饿不饿?”薛恒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云舒,“从巷子口的点心铺子买的,你尝尝看怎么样。” 云舒接过油纸包,愣了愣。 她睡前在外面吃了一碗小馄饨,滋味比汐月做得差好多,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都吃光了,结果睡醒一觉后肚子里又空了。 大概是太累了,所以饿得也快,便打开油纸包,拿了块从未见过的糕点问薛恒,“这是什么?” “云拿糕。”薛恒道,“听说是桐丘当地很受欢迎的小吃,你尝尝看怎么样。” 云舒点点头,尝了尝手里的云拿糕,有点干有点噎,但香香甜甜的,味道很不错,便道:“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吃一块。” “我在衙门吃过了,你吃吧。”薛恒站起来,将官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圆领长袍,又打开了自己的包袱,把从济东买来的那对娃娃放在了床上。 云舒万万没想到薛恒小小的包袱里居然装着这对娃娃,一时间无言以对,放下云拿糕,问:“你怎么把它们带来了。” “想带就带着了。”薛恒道,“怎么了?” 说话间,一条青蛇小蛇从他的衣袖里钻出来,一点点爬上了床,盘在云舒身边,一个劲朝她吐信子。 “你还把青蛇带上了?”云舒越发无语,“你还带什么了?” “还有你的棋。” 薛恒将两个棋盒和云舒亲手做的棋盘放在条桌上,道:“原本想把你的琵琶也带上的,但一想那是你最心爱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来到桐丘后,还有没有兴致弹,便没有带着。” 说完开始摆放棋子。 云舒坐在床上,一边看薛恒摆棋子,一边打起精神问他:“衙门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薛恒道,“处理好了。” 云舒沉吟片刻,又问:“通判是做什么的呢?” “协管军事、户籍、刑名等事务。”薛恒停下动作,搓了搓手道,“怎么这么冷。” 云舒瞧了燃尽的火盆一眼,“没有炭火了。” 薛恒随即起身,重新点燃了炭火,“天越来越冷了,炭火一定要烧得足,当心冻着。” “嗯。”云舒盯着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忍不住问,“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薛恒闻言一愣,“你不喜欢这里?” 云舒摇摇头。 她不是不喜欢这里,不是觉得吃苦,只是觉得有点怪。 她知道薛恒被贬了官职,但不确定他有没有被没收财产,或者把钱用到了其他地方,总归,他似乎很拮据。 否则她实在想不明白,薛恒为何会让自己过得这么惨,惨到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便问薛恒道:“你金尊玉贵,受得了如此贫贱的生活?” “这有什么?”薛恒笑道,“当年我行走江湖时,没少过餐风饮露的日子。” 云舒沉吟片刻,正色道:“贵妃娘娘赠予我十万两白银,就存在沛国的一家钱庄里,你若需要,便差人去取了吧,那本就是你姐姐的钱。” 薛恒听罢笑了,放下手里的棋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夫人,你是嫌我穷吗?” 云舒扫了眼薛恒重新摆好的棋局,认出那是薛崇礼带人闹到卧云别苑时,薛恒与他自己未下完的那局棋,不由得一愣,暗叹薛恒记忆力惊人之余反问他,“你不穷吗?” 薛恒眼底的笑意越发深,歪着头对她道:“你要是不想住在这里,我立马换个地方让你住。” 云舒依旧反问他,“你呢,你想住这里吗?” 薛恒轻笑一声握住云舒的手,“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住在哪里都行。” 云舒指尖一缩,别过脸,与盘在床上的小青蛇两两对视。 “怎么不说话了?”薛恒目光追随着她的脸,道。 云舒面色一冷,“能不能让你的蛇离开我的床。” 薛恒颔首一笑,扭头冲着青蛇道:“青青,过来。” 青蛇原本都快在云舒身边睡着了,听到薛恒唤它,慢慢悠悠爬上了被子,一路绕来绕去,绕进了薛恒的怀里,只露出一截尾巴在外面。 薛恒抬手压住衣襟,道:“它跟我一样。” 云舒望着那段慢慢缩进薛恒衣襟里的蛇尾巴挑了挑眉,“哪里一样?” 薛恒眼神幽幽一变,带着几分无奈和可怜道:“我们都很喜欢你,然而不被你喜欢。” 云舒皱眉。 她今天实在和薛恒说太多话了,大抵是因为此处太过安静,她一时无法适应这个新环境,内心有些孤单,所以才和这个唯一认识的人聊了聊天。 现在,她累了,想睡觉了。 “我想睡觉了。”便从薛恒微微发了汗的掌心中抽出手,合衣钻进了不算柔暖的被子里。 “你睡吧。”薛恒起身帮她压了压被角,“我去把没下完的棋下完。” 云舒闭上眼睛,瓮声瓮气地道:“你随便。” 烛火昏暗,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云舒听着那声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半夜,她隐约觉得有人爬上了床,将她搂在了怀里,她想挣扎,但实在困得很,便由着对方紧紧抱着她,直到天亮。 在桐丘的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醒来,天降大雪,薛恒挥舞着扫把扫清了院子和院门前的路,嘱咐云舒,“出门要小心。” 云舒怔了怔,惊讶地发现,她能自由出入了 “我……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薛恒放下扫把道,“不想做饭就出去买点东西吃,看见喜欢的好玩的,通通买回来,家里缺什么少什么,你看着置办。放心。你相公有钱。“ 说完,抬手指了指东厢房。 云舒目送着一身官服的薛恒匆匆离开,走着赶往衙门,之后推开了东厢房的门,发现了一个大箱子。 她好奇地打开了箱子,结果差点被里面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金元宝闪瞎了眼。 云舒揉揉眼睛,盯着那一箱子金元宝陷入沉默。 她昨天才收拾了东厢房,不记得有这么个大箱子啊,定是薛恒今日弄来的。 既然没有被查抄家产,手里有大把银子,为何还要住在这里,连个丫鬟婆子都不采买,也不从卧云别苑选几个带过来。 强宠骄婢 第95节 云舒想来想去,只能想出一个答案。 这一切都是薛恒故意安排的。 虽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但云舒安之若素,十分受用,她原本就不需要伺候,薛恒既然也不需要,那她就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便合上箱子,锁上门,带着一点碎银子出门了。 第79章 ◎形同夫妻◎ 桐丘府衙内,知府韩烨芒刺在背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薛恒向自己呈报述职。 寒冬腊月,时值年终,正是桐丘一年之内最冷的时候,衣服穿得不算多的韩知府却一直冒汗,时不时拿出汗巾擦一擦,直至薛恒把话讲完。 薛恒说话不徐不疾,条理清晰,三言两语便将职责范内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坐在他身边的司户参军马瑞忙将茶盏端起来,一脸殷勤地道:“薛通判辛苦,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薛恒含笑接过,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韩知府随即道:“薛通判刚刚抵达桐丘,对桐丘还不熟悉,这两天,本官会派人帮你将……” “薛大人还用人帮吗?”不等韩知府把话说完,他的侄子,兵马都监韩隶便道,“薛大人好歹也是从都察院历练出来的,怎么连刑狱典册里的内容都弄错了?” 说完,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扔到了薛恒面前。 堂中官员皆是一惊,薛恒却不慌不忙地将典册拿了起来,翻阅了几页后愧疚地道:“是下官失职了,还请知府大人降罪。” 韩知府狠狠剜了韩隶一眼,转而笑着对薛恒道:“地方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本就不尽相同,通判新官上任,难免有所疏漏,这是人之常情,通判不必太过自责。” “那下官可要好好做一番功夫了,以保下次不会再出错。”薛恒道。 “是,是。”韩知府擦了把汗道,“马大人刚刚不是说,要带薛通判去更记三县十六村的户籍吗?” 马瑞道:“没错,下官是有这个打算。” 韩知府:“此事宜早不宜迟,二位大人不妨立刻出发吧。” 马瑞点点头,起身对薛恒道:“薛大人,您请。” 薛恒站起来,笑着对马瑞一抬手,“马大人请。” 二人互相谦让了片刻,最后一并离开了府衙。 见薛恒好端端地离开了,韩知府这才长舒一口气,扔了汗巾,指着韩隶的鼻子骂道:“你是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么?那么一点小事,也值得你拿出来说道说道?” 年轻气盛的韩隶梗着脖子道:“错了就是错了,为何不能说?” 韩知府指了指薛恒刚刚坐过的地方,“刚刚坐在这里的人是谁?是薛恒!英国公世子薛恒!” “薛恒又怎样?不还是被皇帝贬到咱们这当通判来了!”韩隶一脸不服气地道。 韩知府苦口婆心地劝韩隶,“你安生些吧,他虽然被*皇帝贬了官,但他姐姐依然是贵妃,他哥哥依然是大将军,他也依然是英国公世子,这样的人物,咱们得罪不起。” 韩隶听罢越发的不服气,“他是他,他哥哥姐姐是他哥哥姐姐,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最烦这种不干实事,专门耍威风,嚣张跋扈的人!他当咱们桐丘是什么地方?由着他一个下贬官员为所欲为吗?!” 这话正中韩知府的痛处,他变了表情,哼笑几声自嘲地道:“什么地方?穷地方,不被朝廷重视的地方!” 韩隶自觉说错了话,立刻向韩知府道歉,“叔父,是我不对,我没有说咱们桐丘不好的意思。” 韩知府摆了摆手,并不在意韩隶刚刚的口不择言,“关照好这位虎落平阳的薛世子。”他沉声说道,“或许,他会给咱们桐丘换来一丝生机。” —— 临近傍晚,家家户户起锅烧饭,梧桐巷内炊烟袅袅。 整整在外面晃悠了一日的云舒慢吞吞推开院门,抬头看了看即将迎来夜晚的天空,暗暗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用一整天的时间了解了这座小城,收获满满,心情少有的愉悦,但转念一想这座城里还住着一个薛恒,登时心灰意冷,那点因人间烟火气萌生出的喜悦顷刻不复存在了。 院内静悄悄,也不知薛恒回没回来,她倒是希望薛恒没有回来,或者从今往后就住在府衙里面,这样,他们就不用天天见面了,她的心也能松快一些。 结果一推开房门,便看见了正襟危坐的薛恒。 他一张脸冷冰冰的,目光涣散,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见云舒回来了,立刻迎向她道:“你回来了?” 云舒放下手里的篮子,神色淡淡地道:“嗯,回来了。” 薛恒似乎松了一口气,扶着云舒在条桌前坐下,“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不回来去哪呢?”云舒把手伸向火盆,“你放心吧,我既答应了你会陪着你,就不会走。”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也不会逃。” 薛恒默默站在水盆架前洗手帕,闻言,将干净热乎的手帕递给云舒,“不逃了?我如今失权又失势,你若逃了,我当真是束手无策。” 云舒闻言一顿,低着头接过薛恒递来的手帕,没有说话。 薛恒在云舒看不见的地方目光一沉,喉结滚了滚道:“怎么不说话了?” 云舒用温热的手帕敷了敷脸,道:“你刚刚是试探也好,是肺腑之言也罢,我说不逃了就是不逃了。” 她站起来,将手帕放在条桌上,“我累了,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说完,踢掉鞋子上了床。 走了一天,逛了一天,她是真的累了。 薛恒笑着看了眼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自己的云舒,“什么都没买吗?” 他指着空空荡荡的篮子,问。 云舒摇了摇头。 “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出去给你买一些。”薛恒又问,一边问,一边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坐下。 云舒扫了眼薛恒坐着的地方,默默垂下了头。 她自然是吃了饭的,这条巷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开食肆的特别多,巷子外面的长街上也有不少食铺,最不缺的就是吃的了。 她不贪嘴,但薛恒这么一问,她忍不住想,薛恒今天吃饭了吗。 只是他吃没吃饭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是早点休息,明天早早起来去医馆的好。 便摘下头上的银钗,准备钻被窝,结果薛恒竟将手伸进了被窝里,握住了她的手。 云舒不由得皱眉,“薛恒,我只答应了会陪着你,可没答应你别的。” 薛恒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在掌心中,道:“我知道,你愿意跟着我回卧云别苑,是害怕连累林霄枫,连累万剑山庄。如今,你愿意跟着我来桐丘,是觉得在庆仁一事上亏欠了我,所以才陪在我身边,补偿我。” 云舒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半个字。 薛恒握着她柔软纤长的手指,呓语:“这样也很好,我虽没有挟恩图报,但殊途同归,只要你肯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将捂暖了的云舒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云舒手虽暖了,心里却依旧凉凉的,任薛恒说的再多,也装不到心里半个字,“薛恒,你这个人挺奇怪的。” 沉默片刻后,云舒道。 薛恒好奇地问她:“哪里奇怪?” 云舒:“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薛恒勾了下唇角,“学会跟我卖关子了?” 云舒没答话。 薛恒轻轻抬起眼皮,道:“或许吧,反正,不管我奇不奇怪,我都会护着你,不会让你离开我。” 云舒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谁让她本质上跟薛恒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便在薛恒的注视下钻进被子里,结果又摸到了那条凉飕飕的蛇。 她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掀开被子,盯着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盘在她身边呼呼睡大觉的青蛇道:“谁让你躺在这里的!出去!” 青蛇巍然不动,继续睡觉。 云舒气得要命,正想用什么东西把青蛇叉出去,薛恒摸了摸青蛇的头道:“青青,你出去。” 云舒:“你们都出去!” 薛恒闻言一愣,捞起青蛇,把它放在地上,说道:“那可不行,外面冷得很呢,我明日还要去衙门里办差,冻病了,耽误了公事怎么办?” “那就离我远一点。”云舒蒙上被子,“我管不了你,但你也别来烦我。” “知道了。”薛恒哄小孩似得拍拍她的肩,又把床尾上的那对布娃娃放好,起身放下帷幔,与青蛇一起离开了。 天亮后,云舒在巷子口吃了碗阳春面,转身进了一家医馆。 这家医馆名叫回春堂,是她昨天在街上闲逛时发现的,馆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十分和善,因原来的药师回老家奔丧,需聘请一位新药师,云舒与对方约好,今日来试考。 试考通过了,她就可以在医馆里当药师,做学徒,自食其力,朝正常的生活又迈进了一步。 想到这里,云舒心情大好,这家医馆离梧桐巷又近,馆主又好相处,优点多多,缺点则是铺面太狭窄,一旦前来拿药看病的百姓多起来,就会挤得水泄不通,乱糟糟的十分闹心。 云舒今日来的不算巧,刚好遇上医馆里人多的时候,便提着篮子在门口默默等着,边等边回想昨天余大夫考她的那些问题。 她昨天的表现虽然算不上对答如流,但好歹都答对了,没有辜负肖神医对她的教养,余馆主夫妇也很喜欢她,云舒琢磨着,今日的试考一通过,她就正式成为古代打工人了。 按月领工资,朝九晚五,休息的时候逛逛街,睡睡懒觉,或者弄点好吃的,一日一日平凡安然地度过。 她现在什么都不渴求,什么都不追求,实实在在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 正胡思乱想着,忙得嗓子都哑了的余馆主道:“那谁,那董,董……” 意识到余馆主在叫自己,云舒忙挤了进去,“余大夫,你在喊我吗?” 余大夫点点头,“快,快过来配药!” 云舒愣了一下,想着自己还没通过试考,不应进入柜台,转而一想救急如救火,既然余大夫肯信任她,定是肯定她的医术,便放下顾忌,挤入人群,站在了药柜前,配合余大夫给病人拿药。” 余大夫医术好,态度好,卖的药也便宜,名声十分响亮,每日来找他看病拿药的百姓络绎不绝,不知不觉间,太阳爬到了天顶,正午来临,医馆里的人渐渐散去,忙碌了大半天的余大夫余夫人懒洋洋往凳子上一坐,开始讨论中午吃什么。 夫妻二人早已对这样忙碌的生活习以为常,云舒却不大适应,明明已经忙完了,还呆呆地站在药柜前,回想着刚刚有没有什么出纰漏的地方。 见她在发呆,余夫人笑着把她带到桌子前道:“快歇歇吧,过一会儿还得忙。” 边说,边递给云舒一大块糖酥饼,“来,垫垫肚子,不够吃得话还有包子。” 云舒拿着糖酥饼,道:“余馆主,余夫人,我还没有通过试考呢。” 正在写药方的余大夫回头看她一眼道,“还试考什么呀,从今日起,你就在医馆帮忙吧。一个月给你一两银子,你看成吗?” 云舒心花怒放,“成,给多少都成,你们愿意让我留下来,我就很开心了。” 强宠骄婢 第96节 余大夫夫妇闻言一笑,招呼着她赶紧吃饭,略略休息了一小会儿便又开始忙。 这一忙便忙到了日落西山,天彻底黑下来前,云舒高高兴兴回了梧桐巷。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之后的每一天,云舒都会按时出门,在医馆里忙碌一天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于天黑前回家。 薛恒有时候比她回去的早,有时候比她回去的晚,对她的事不闻不问,顶多睡觉前缠着她说会儿话,让她尝一尝不知从哪买来的小吃,玩一会儿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看一看杂书,便搂着她一起睡了。 清早一同出门,日落归家闲叙,这样的状态,像极了一对尘世里最平凡不过的夫妻。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又要过年了。 翻看着医馆的日历,云舒恍然发觉,她已经来桐丘生活了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来,她除了需要应对薛恒以及他那条神出鬼没的青蛇,几乎没有任何的烦心事。既不用虚与委蛇,也不用卑颜屈膝,更不必担惊受怕。失去了权势的薛恒如同被拔掉了利爪的豹子,现在的他,像极了一只黏人的小猫,只要她肯回去陪伴他,他就不会炸毛。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只猫,但云舒似乎终于过上来她一直渴求的,平静的生活。 腊月二十八,街上的商铺陆陆续续关门歇业,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余大夫夫妇也抓紧时间收拾了收拾行装,要带着孩子回老家。 医馆明天就闭馆了,云舒赶过来忙着余大夫夫妇收拾物品,打扫卫生,才将几钱牛膝储存好,便见一条青蛇从她的篮子里爬出来,盘在房梁上晒太阳去了。 云舒无奈一笑,拿起竹篮晃了晃,抬头去看那条青蛇。 自她来回春堂当药师,这条青蛇就死死缠上了她,每天钻她的篮子,还时不时往她衣服里爬,起初她还十分抗拒,拼命往外轰这条蛇,但它的缠人程度比之他的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云舒轰也轰不走,便由着它去了,反正它只是一条蛇而已。 “你不跟着他去衙门,天天跟我来医馆做什么?”见青蛇盘在房梁上怡然自得,云舒情不自禁用手戳了戳它道,“回梧桐巷去,听见没?” “云舒,你跟谁说话呢?” 余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云舒的身后,见她在逗弄青蛇,笑了声道:“你在跟它说话呀,嗐,要不是瞧着这条蛇有灵性,我早把它泡了酒了。” 云舒跟余夫人开玩笑,“它就是再有灵性,也能拿去泡酒。” “那我可舍不得。”余夫人将一个钱袋塞进云舒手里,“这是给你的。” 云舒掂了掂钱袋,感觉里面少说也有两吊钱,“不是说好一两银子吗?”她道,“这也太多了。” 余夫人摆了下手道:“拿着吧,你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是你应得的,再说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不得给你们塞个红包啊。” 云舒一听笑了,收下钱袋,道:“谢谢余夫人。” 余夫人点点头,眼睛在云舒秀丽的面容上扫了扫,道:“云舒,你说亲了吗?” 云舒一愣,僵硬道:“余夫人,您干嘛问我这个?” 余夫人朝药房的方向瞟了一眼,凑到云舒跟前说:“我那侄子一向好吃懒做,自打你来了,他时时守在我的医馆里,不肯离开半步,我瞧着他对你有那个意思,便帮他问问。” 闻言,云舒朝药房的方向看了看,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紧张不安的眼睛。 她虽与余夫人的侄子天天照面,却从未注意过他,冷不丁和对方对上了视线,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便冲那双眼睛的主人礼貌地笑笑,继而转过脸,道:“余夫人,我不急着嫁人呢,先把医技练好了要紧。” 余夫人见云舒这般上进,心里更喜欢了,正想着帮自家侄子再美言几句,一身穿墨袍,芝兰玉树的俊美男子踏进了医馆,径直走向了云舒。 余夫人顿觉眼前一亮,正欲上前搭话,却听来人声音低沉地对董云舒说道:“不是要歇业闭馆了吗?你怎么还待在回春堂里。” 余夫人一怔,忙去看云舒,却听云舒冷冰冰道:“你来干嘛?” 薛恒扬手接住朝自己爬过来的青蛇,坐在云舒面前的凳子上道:“到医馆来,自然是看病。” 云舒蹙眉望着唇红齿白,神清气爽的薛恒,“我看你好得很,哪有病?” 薛恒赖着不走,云舒不给他看病,他就翻看云舒看过的医书。 云舒一把夺走医书,寻思着怎么把他撵走,余夫人却一缕烟似得飘了过来,好奇地盯着薛恒道:“云舒,这是谁啊?” “他……” 云舒一时语塞,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向余夫人介绍这个不速之客。见她支支吾吾,目光回避,薛恒幽幽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说啊,我是谁。” 云舒瞥薛恒一眼,道:“他谁也不是。” 余夫人站在一旁,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欲言又止地将他二人来回打量。 云舒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挎起篮子对余夫人道:“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快回去吧。”余夫人挥手撵她,并对薛恒说了一句,“刚刚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还当她……嗐,不说了,你们快回去吧。” “多谢余夫人。”薛恒冲余夫人笑笑,轻轻揽住云舒的肩膀,带着她走了。 云舒毫不客气拂开薛恒的手,“你干什么?谁让你来医馆的?” 薛恒步伐紧随着云舒,“我要是再不来,你就被人说给别人当媳妇了。” 云舒步伐一顿,转过脸,恼怒地瞪着薛恒。 薛恒忙道:“好好,我不说了,天色已晚,快跟我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我要买去东西。”云舒警告薛恒,“别跟着我。” 薛恒听话地站在原地,看着云舒转身离去。 长长的梧桐巷内闪出几道修长的身影,薛恒轻挥了一下衣袖,那些身影随即退去。 腊月二十九,回春堂正式闭馆,云舒拜别了余氏夫妇,带着赖在她篮子里不走的青蛇青青买了些年货回来。 那个不算家的家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个摆脱不掉的薛恒,云舒便没置办太多东西,一点糖瓜,几样蜜饯点心,再来些果子,卤味,窗花剪纸就完了。 年三十,一阵一阵的鞭炮声响彻街头巷尾,云舒换上新衣服,去街上看了回热闹,然后回到小院里包饺子。 薛恒仍在衙门里忙,无人打扰,饺子包的也安心,待到傍晚,饺子包好了,薛恒也回来了。 他兴致似乎不高,见云舒包了饺子,什么也没说,而是去了院子里。 云舒并不理会薛恒,煮熟了饺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吃了。 外面很是热闹,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分外清晰地灌入云舒的耳朵里。 云舒听着那些欢笑声,内心只觉得无限伤感,这大概是她过得最凄凉的一个除夕了。 上一个除夕夜,她还挣扎在薛恒的淫|威之下,登上抱鹤楼,在他的怀抱中看了人生中最灿烂的一场焰火。今朝,陪伴薛恒的,只有高高悬在夜空中的冷月了。 她知道薛恒在干什么 他在祭拜他的母亲,白氏。 那位自溢于除夕团圆夜的大夫人是英国公府的禁忌,更是长房四位子女心中不可言说的痛,因为年少丧母,又不得父亲喜爱,薛恒近乎偏执地憎恨大老爷薛崇礼。 他一生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离他而去,一个只将他当做稳固家族荣誉的工具,他如何不伤心悲痛。 第80章 ◎她没再逃◎ 烛火快要燃尽,炭火也要烧完了,云舒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伸着头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 而一身单薄白衣的薛恒就跪在院子里,跪在他给他娘设立的牌位前,祭奠着自己的亡母。 随着子夜的临近,鞭炮声越来越响,白雪飞绕下,那抹孤独的白影仿佛化成了一缕魂,仿佛一夜之后就要消失不见了。 青蛇顺着她顶开的窗户缝慢慢爬进来,盘在云舒的手腕上,云舒被它冰得打了个哆嗦,合上窗户,问:“你来干什么?” 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看看她,又朝窗外看了看,一点点爬下云舒的手腕,盘在了摆放着饺子的条桌上。 云舒瞧了瞧那碗热气未散的饺子,又隔着窗子看了看那道白影,终是站了起来,一手端着饺子,一手撑着油纸伞,走出了房门。 院中白雪飘飘,晶莹的雪花一朵一朵摞在一起,织出一条白色的,薄薄的地毯。 云舒轻轻踩在雪地上,一步步走向薛恒。 薛恒一动不动,只有抹额的细带在寒风中轻轻摇摆,察觉到云舒的脚步,他慢慢抬起眼,却看见了一把碧色的油纸伞。 油纸伞下,是云舒那张清丽秀美的面庞,她的眼神冰冷而干净,静静地望着自己,隐约带着那么几丝同情。 薛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她。 四目相对,云舒的心漏了一拍。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薛恒,孤独,脆弱,可怜,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写满哀伤,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他不说话,只是眼角抖了一下,使得睫毛上的雪花簌簌飞下,落在白衣,融入大地,快速消失不见。他应该冻坏了吧,否则为什么整个人像冰雕出来的一样,玲珑剔透,几乎与漫身霜雪融为一体。 云舒怔怔地望了薛恒许久,这才蹲下来,嗓音生涩地道:“下雪了。” “我知道。”薛恒的嗓子同样有些哑,他望着云舒的脸,问,“所以你来干什么?” 云舒看了看碗里失去了热气的饺子,道:“我来给大夫人送一碗饺子。” 薛恒瞳孔一震,“好,有劳了。” 云舒心尖缩了缩,放下伞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将饺子放在灵台上,再鞠了一躬。 当她直起腰的时候,风雪停止,头顶多了一把油纸伞。 薛恒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撑着伞站在她旁边。 “我小时候,每年除夕,娘也会包饺子给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吃。那真是回不去的,幸福时光。” 薛恒撑着伞,在云舒耳边道。 云舒回忆着与亲人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刻,如何不理解薛恒此时此刻的心情,她长叹一声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大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薛恒听罢,转过脸来,沉沉望着云舒。 他光洁的额头上佩戴着一条通体乌黑的抹额,没有任何装饰,更显薛恒俊美之容,纷纷白雪萦绕在他周围,带动着乌发一起飞扬摆动,无端端使这天地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云舒秀目微颤,避开了薛恒的目光。 她微微低着头,长睫遮着清澈的瞳眸,如雪肌肤吹弹可破,檀口是那般的水润殷红。 薛恒一把扯掉头上的抹额,情不自禁走向云舒。 云舒望着落入雪地的抹额,紧张的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薛恒撑着伞逼近,“云舒……” 云舒心房一抖,急匆匆又后退两步,“薛恒,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你可不要胡来……” 薛恒白衣飘飘,足下无声,幽魂似得逼近她,“云舒,我……” 说话间面色一变,按着心口倒在地上。 强宠骄婢 第97节 云舒大惊失色,她眼睁睁地看着薛恒倒在雪地里,痛苦的缩成一团,呻|吟挣扎。 雪染白衣,也染得云舒的心肺一片冰凉,她扶起薛恒,问:“你怎么了?” 薛恒一脸痛苦难捱地望着她,薄唇微张,急促的喘息着。 他死死按着心口,按着那颗红痣生长的地方,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是两情蛊,两情蛊发作了! 肖神医早就说过,没有解药,薛恒身上的蛊毒撑不过半年就会发作,发作时的滋味生不如死。 云舒低头望着备受煎熬的薛恒,狠狠咬了下舌尖,这才挥去了把他扔在雪地里让他受苦的想法。 她握住薛恒青筋凸起的双手,道:“你等着我,医馆里有药,我去取来!” 说罢,松开薛恒的手,起身欲走。 偏偏那双手缠了上来,用力抱住她的腰,将她按倒在雪地上。 雪花在她落地的一霎飞扑而起,飘进了她的头发里,眼睛里,鼻子里,脖子里,凉得她瑟瑟发抖,下一秒,薛恒冰凉的身躯覆盖上来,发狠地封住了她的唇。 “我不要什么解药。”他撕咬着她道,“我要你。” 云舒一颤,拼命地去推薛恒,却被薛恒越抱越紧。 她躺在雪地上,嘴里面却渐渐有了血的味道,那冰冷的身体冻僵了她,她渐渐失去知觉,只在雪地中翻滚缠绵…… 新年初一,云舒在半旧的木床上昏昏沉沉地醒来。 她被薛恒紧紧抱在怀里,缩在木床的最里面,身姿弯曲,好像两只熟透了的虾米,这全是拜薛恒所赐,因为,他把床弄塌了。 她昨晚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中,还好及时清醒过来的薛恒把她抱进了屋,强势地索要了她一回又一回。 最后一回,她几乎昏死过去,床板不堪重负的崩裂,这才唤醒了兽性大发的薛恒。 他毒性暂压,她却差点丢了半条命。 显然,薛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故而,当他发现她清醒过来时,什么都没敢说,什么都没敢做,只是默默看着她,抱着她。 “你可以松开我了吗?”云舒闭上眼睛,无力道。 薛恒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与她亲密相依的姿势。 云舒猛地睁开双眼,用力在薛恒怀里一挣,“放手!” 察觉到怀中娇小的身躯变得僵硬,薛恒这才慢慢松开了手,云舒迫不及待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穿上衣服爬下床。 她手脚酸软,穿衣服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好不容易下了床,裹上了披风,却被一阵抽扯的刺痛拽住了双腿,不得不坐在凳子上歇了歇。 薛恒掀开被子坐起来,手臂支在长腿上,幽幽打量着准备出门的云舒。 “今天是初一,你急着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云舒站起来,“离你远一点。” 说完戴上帷帽,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堆满白雪,深深浅浅,俱是昨晚薛恒按着她翻滚过的痕迹,云舒不愿再看,拉下帷帽,快步踏出小院。 大年初一,除了走街串巷拜年的街坊邻居,几乎什么人都见不到。家家户户门前都散落着炮竹炸响后的红纸,摇曳的红灯笼下,是孩童天真无邪的笑脸。 云舒从门窗紧闭的回春堂前路过,驻足片刻,从后院牵出驴车,准备赶着驴车进山采药。 有一味奇药雪鸣蝉,医书上记载,只有雪水滋养大地时才会见到。 她翻阅医书的时候,便对这味奇药很感兴趣,恰逢天降大雪,便想进山碰一碰运气,结果才牵着驴车出来,便看见了一身白袍的薛恒。 他负手而立,静静在医馆前等待着她,眉心微皱,眼底枯涩,仿佛已经等了她许久许久。 云舒牵着驴车走过去,隔着遮着面庞的帷帽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离你近一点。”薛恒道。 一面说,一面慢慢朝她靠近一步。 云舒望着薛恒仍然有些苍白的面庞,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她发现,只有薛恒安分守己,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才能平静和他朝夕相对。但凡薛恒有想要靠近她的举动,她就会抵触的要命,心生烦躁。 “薛恒,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若想和我相安无事的相处下去,就不要把我逼得太紧。” 云舒目光警告,紧紧攥着缰绳道。 薛恒停下脚步,自嘲地道:“我还是那么的令你讨厌,令你厌恨。” 云舒冰着脸,“如果你真的能放我离去,我会感谢你。” 薛恒眼神一僵,“我不会的。”他轻轻地道,“你想也别想。” 云舒五指收紧,硬生生将掌心的肉掐红了才赶着驴车上路。 雪路湿滑,并不好走,好不容易到达山脚下,回头一瞧,发现一道白影遥遥跟着她。 还是薛恒。 他徒步走来,与她保持着较为遥远的一段距离,鬼魅似得,如何也甩不掉。 云舒也不理会他,背上竹篓,带好锄头,踏上蜿蜒曲折的山路。 山里的雪似乎比外面大一些,积雪格外的厚,云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爬了半天才爬到半山腰,却发现薛恒早就达到了这里,正站在一颗松树旁双手抱臂等着她。 云舒望着那张带着几分笑意的脸,气得失语,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我还跟着我干什么?” 薛恒甩开双臂轻松地跳到一块岩石上,道:“我休沐在家,不陪着你干什么?” 云舒瞪着他,“我要进山采草药。” 薛恒微微眯着眼睛,“才下了大雪,山里道路湿滑,太危险了。况且,这么冷的天,哪有药草。” 似乎有些道理,但云舒并不想听。 她必须出来找点事做,不然,和薛恒关在一个屋子里一整天,她会疯掉的。 便不理会薛恒,继续往山里面走。 越发山里走,雪越是深,还好太阳高悬,头顶暖融融的。云舒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雪鸣蝉,倒是找到了一些柴胡,酸枣仁,冬凌草。 薛恒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她,她停下来采药,他便站着欣赏雪景,她往山里走,他便跟着她一起前行。 待到达山顶,云舒整张脸都冻红了,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白雪茫茫,一览众山小。 她累得腿都要断了,腰也很酸,但莫名觉得很痛快。干脆坐在雪地上,从竹篓内翻出一块地瓜吃。 地瓜早已凉透,好在足够甜,云舒一口气吃下去大半个,正想着要不要吞两口雪,冷不丁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 那箫声时远时近,捉摸不定,似从远方的山谷中传出,又像在她的耳边缭绕,如山间清晨的第一缕微风拂过林梢,又如深谷中的潺潺流水,空灵澄澈,清虚淡远。 云舒捧着手里的半块凉透了的地瓜,一时间竟是听得走神了。 白茫茫的雪山,寂寥悠远的箫声,要将人的心化成了水似得。待她回过神来,箫声已然停止,她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脸,去寻找那箫声的所来之处。 目之尽头,一身白衣的薛恒昂首而立,身姿挺拔,如玉如松,见她望了过来,放下玉箫,问:“打扰到你了?” 云舒深感无言,正要起身离开,蓦然发现薛恒脚边的乱石丛里,趴着几根软绵绵的枯草,枯草之间生长着一颗拇指大小,外表很像金蝉的东西,赫然是她遍寻不着的草药,雪鸣蝉。 她一时间愣在原地,轻轻地将地瓜放在地上,慢慢朝薛恒走了过去。 医书上记载,这雪鸣蝉很邪性,与那长白山人参一样会跑,且用什么东西都拴不住,只能趁其不备抓住它。 见云舒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薛恒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云舒警告薛恒,“你别动!” 薛恒皱了下眉头,顺着云舒激动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的木目标是他脚边的乱石丛。 便一动不动,看着云舒双眼亮晶晶的,弯着腰,小猫似得一点点靠过来,扑到乱石丛里。 将乱石丛里的一株草药连根拔起的时候,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找到了!找到了!可算被我找到了!” 薛恒望着云舒脸上的笑容,恍然间想起初次见她时,她便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笑着,身姿轻盈地与薛茵踢着毽子。 他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你找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云舒笑容顿僵,抬头看薛恒,冷冷瞪了他一眼。 薛恒轻哂,盯着云舒道:“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瞪我干什么?” 云舒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雪鸣蝉收起来,背起竹篓快步下山。 薛恒将玉箫别在腰间,紧跟着云舒的步伐道:“慢一点,小心滑倒。” 薛恒不说还好,一说,云舒竟是一脚踩空,整个人猝不及防摔了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山下滚。 竹篓的背带崩断,带着她辛辛苦采来的草药滚落山崖,云舒更是撞向了一块大石头,她竭力挣扎,奈何雪实在太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大石头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薛恒飞身而来,抱住了她。 她被薛恒紧紧抱在怀中,两个人一起不受控制地往山下滚,期间薛恒屡屡尝试攀住石壁,都因为雪水冻结成冰,滑不留手失败了。 天旋地转间,二人流星般飞了出去,迎面撞上巨石的一霎,薛恒翻过身,抽出玉箫插入雪地里,将整个后背对准石块,狠狠撞了上去。 云舒头砸在薛恒结实有力的胸膛上,顿时眼冒金星,薛恒闷哼一声,收紧双臂。 云舒抖了抖,一点点抬起头,去看薛恒。 薛恒闭着眼睛,仍保持着后背抵在巨石上,拥她入怀的姿势。云舒眼神微闪,小声地问了句,“你怎么样?” 薛恒睁开眼睛,摇摇头,抬手,拍掉了她头发上的雪花,“你呢?有没有事?” 云舒也摇了摇头。 薛恒挪了挪腰腹的位置,又问:“你那个宝贝没丢吧?” 云舒一怔,忙去按了下心口,发现雪鸣蝉好端端待在那里后道:“没丢。” “那就好。”薛恒道。 冰天雪地,随便摔一跤都很疼,别说从山上滚下来撞在石头上了,云舒在薛恒怀里*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来,去看那块大石头。 石头岿然不动,却不知从哪里掉下了许多小石块,砸的薛恒身上到处都是。他蜷腿弓腰,微微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难受,云舒忙将他身上的石块拿走,又将埋在雪里的玉箫捡起来,擦了擦。 玉箫在山体上粗暴的划过,不可避免地落下了许多刮痕,云舒小心拭过那些痕迹,把玉箫递给薛恒,道:“你还能站起来吗?” 薛恒笑笑,手抓住玉箫的另一端,慢慢站了起来。 看到薛恒没受什么重伤,云舒的心这才好受了一些,结果薛恒双膝一软,在站起的瞬间又倒在了地上。 强宠骄婢 第98节 云舒一愣,忙去扶住薛恒,“怎么回事?” 薛恒按着腰,“大抵是撞伤了腰,得养几天。” 云舒闻言一阵沉默,打量了薛恒几眼,猛地松开了他。 薛恒神色一滞,“怎么了?” 云舒没说话,而是转身奔向了山脚下。 薛恒望着云舒仓皇离开的身影,身体一晃,手按在心口上。 她是要逃了吗? 他不禁如此想。 把行动不便的他扔在山林里,由着他冻死,气血耗尽而死,毒蛊发作而死。 如此,她就彻底自由了。 薛恒笑笑,忽然就不觉得那两情蛊有多痛了。 想他薛恒纵横一世,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何曾如此狼狈心酸过,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罢了。 那蚀骨灼心的痛一浪浪席卷着他的全身,他笑着,捱着,即将支撑不住,倒在雪地上时,云舒出现了,拉着她从回春堂牵来的那头小毛驴。 她来去匆匆,跑得气喘吁吁,帷帽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露出了如雪玉颜。 薛恒目光晶亮,“你……” 他似乎有些激动,说话时下颌都在微微发颤。“你不能再动了。”云舒道,“当心伤了筋骨,成了残废。” 说着将薛恒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试试还能走吗?” 薛恒身上痛意未消,他生生忍着这份痛,望着云舒秀美的侧脸往前迈了一步道:“尚可。” 云舒看向薛恒,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冷汗密布,这才知道他的两情蛊又发作了。 便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恒骑在驴背上,攥着缰绳慢慢走出白雪皑皑的大山。 渐渐移向西面的骄阳依然照耀着他们,山林内,两道青色身影缓缓而出,却被薛恒用犀利的目光警告了回去。 梧桐巷外夕阳斜。 橘红色的炭火散发着灼热的气流,驱走了屋里的寒凉,云舒将亲手熬制的八宝粥放到条桌上,关严门窗,呵着手来到床边。 被薛恒弄出一个坑来的木床歪歪扭扭,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手长腿长的薛恒靠坐在床尾,看着云舒将一碗散发着热气的八宝粥端起来,拿到他面前。 “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云舒将粥碗递给薛恒,薛恒却不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你看我做什么?”云舒耐着性子道,“不喝吗?不喝的话,我拿走了。” 薛恒这才伸出手,将粥碗接了过去。 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云舒掌心中拂过,云舒放下手,想要起身离开,薛恒却道:“别走。”他请求,“陪我坐一会儿吧。” 云舒保持着想要离开的姿态,耐着性子对薛恒道:“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不是吗?” 薛恒眼神深邃地看她,“你在跟我一笔一笔的算账吗?” “你算得清楚吗?” 云舒额角一跳,无奈叹息道:“算不清楚,可我真想算清楚。” 薛恒双手拢着碗,望着云舒又冷了下来的面孔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和薛茵踢毽子,一群丫鬟里,就你穿着碧绿色的衣裳,像一片荷叶,清新宜人。” 闻得薛恒提及往昔,且是与她初见时的情景,云舒的思绪也飘远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英国公府里的丫鬟那么多,光是各房夫人想塞给他的美人就有好几个,他怎么就看上她了。 遂问薛恒道:“你……喜欢会踢毽子的女子?” 薛恒犹在盯着云舒的脸出神,闻声粲然一笑,道:“我那时,并没有在看毽子。” 云舒低下头,便知自己不该问刚刚那句话,沉默片刻后再道:“薛恒,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说不说实话随你。” “你问。”薛恒神色一肃,道。 云舒顿了顿,问道:“你真的打算这样度过一生吗?” 庸碌,无为,憋屈。 这岂会是薛恒想要的日子。 她探寻地望着薛恒,薛恒却笑着反问她道:“你不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吗?” 云舒撇嘴,“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被贬官,心里可甘愿?你当真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吗?还是……” 还是故意营造出穷途末路的假象,只为和她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看吗? 第81章 ◎薛恒受辱◎ 他之前分明都是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怎地这一次如此凄惨,仿佛真的大势已去,再无出头之日一般。 云舒没有问出后半句话,只静静等待薛恒回答,薛恒沉默了片刻道:“你认为是怎样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见薛恒闪烁其词,一直跟自己兜圈子,云舒干脆单刀直入,“我觉得,你在伪装。” “伪装?”薛恒眯了下眼睛,“像你之前佯装顺从,糊弄我一样?” 云舒点点头,承认了自己过往所有拙劣的表演,“你既知我的故作温顺,我为何不能看出你的韬光养晦。” 薛恒笑了笑,表情严肃地道:“那如果,我是真的失去了所有,再无翻身之日的那一天呢?你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这话便有些胡搅蛮缠,假痴不癫了,云舒冷道:“我待在你身边,原也不是因为你有权有势的缘故。”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吗?”薛恒得寸进尺道。 云舒怒瞪双眼,“你今天撞在大石头上撞坏脑子了?” 薛恒愣了片刻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他抬起眼,目光深情而渴求地望着云舒,“所以,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就一点点。” 云舒愁眉不展地盯着薛恒,用沉默代替回答。 薛恒一寸寸收回目光,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了云舒。 云舒没有用手去接,只问:“干什么?” 薛恒盯着手中的玉盒,道:“这是我娘的遗物,留给我未来妻子的。” 他毫不犹豫地将玉盒放在云舒手上,云舒却如同碰到烫手山芋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玉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云舒强忍着不忿道:“薛恒,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是看在你在山里又救了我一次,且因此受了伤,所以才心平心和地跟你说了许多话,你不要以为我……” “以为怎样?”薛恒抢过她的话,“以为你要以身相许?” 云舒语塞,甩了薛恒一记眼刀。 薛恒不以为然的笑笑,望着地上的玉盒道:“你都不打开看一眼吗?” “看什么?”云舒道,“薛恒,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我之间,绝无可能,你还做这些干什么?” 薛恒放下碗,十指一点点缩紧。 “为何?” 他声音冰冷而不甘地问:“究竟是为何?” 为何? 云舒长长舒了口气,抬眼,迎着薛恒幽怨的目光,道:“你智多近妖,难道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薛恒目光一黯。 云舒沉默了片刻,再道:“你总不会忘了你都对我做过些什么吧?” 薛恒双眸染墨,黑得如永夜一样。 云舒冷漠地道:“我知道,你没忘,你怎么会忘。你明知那样做会伤害到我,但你还是那么做了,你用你的高高在上无情地碾压我的尊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 说完,竟有两行泪从脸上滑过。 她怎么哭了? 她何时而哭?又为何而哭? 云舒不知道。她抬起手,擦掉泪,双目如枯井一般,无波无澜,就那么幽幽地注视着薛恒。 薛恒浓黑的眸子一颤,眼底的惊慌,珍视,自嘲与痛苦翻涌而出,“云舒……” 他翻身下床,却打了个踉跄,扶着腰立在床边,看着云舒,一步一步移向她。 “你别过来!” 云舒后退半步,冷冰冰盯着薛恒虚弱的身影道:“你什么都不用说,这些话,我和你说过一遍,也不会再说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的承诺,你我……” 她轻轻点了下头,“就这样吧。” 说罢转身决绝而去。 这个年,落雪时开始,雪化尽后结束,大年初八,大大小小的商铺开始开门营业,余大夫和余夫人也带着孩子从乡下回来了。 养好了腰伤的薛恒去衙门上衙,云舒也回到了回春堂,帮着余夫人收拾好医馆后,一个人去了药房。 余夫人的侄子没有回来,偌大的药房内,只有云舒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她端着戥子,认真核对着药方,将需要的药材取出来,计量清楚,分包装好。 趁着医馆里病人还不多,她得赶紧将压制两情蛊的药材备出来,这样,薛恒身上的蛊毒发作时,也能好受些。 虽然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但有总比没有强,肖神医那里至今没有消息,若母蛊迟迟培养不出来,薛恒终究难逃一死。 那便与她无关了,她能做的仅有问心无愧。 包好药,付了钱,云舒这才把药放进了竹篮里,青蛇正盘在里面睡觉,云舒只得把它扒拉到一边,以防压到它。 “这么多药啊?”弄了一手药粉的余夫人走过来,盯着云舒装药的篮子道,“给谁拿的药?你相公吗?你们急着要孩子呢是不是?” 强宠骄婢 第99节 云舒听得连连皱眉,用写药方的纸盖住篮子道:“余夫人,那不是我相公,这些也不是坐胎用的药。” 余夫人笑着一搭她肩头,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不是你相公?不是你相公你们住在一起啊?” 云舒一愣,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错愕。 余夫人急忙解释:“不是我到处打听你的私事啊!是有人注意到了那位公子,想着给他说媒呢,结果偏偏撞见了你们出双入对的情形,这一下子啊就在咱们这里传开了。” 云舒听后越发无奈,转而一想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便道:“没事,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她放好篮子,坐在了药师的位置上,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起初是几个百姓发生了口角,接着官兵前来清路,紧接着传来马车从石砖上匆匆碾过,又慢悠悠停下的声音。 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客人都伸着头往外看,余夫人也拉开了门,瞧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云舒,你快过来!” 余夫人一边看一边朝云舒挥手,“你快看看那是不是你相……那是不是那谁!” 云舒有些疑惑,走到余夫人身旁,问:“谁啊?” 余夫人指着街口的方向,“那个,是不是那位公子?” 云舒眯着眼睛努力眺望,这才看清了薛恒的身影。 他头戴官帽,身穿墨蓝色的官袍,旁边站着两位年纪稍大些的官员,身后停着衙门的马车,大概刚刚离开衙门,又或者要赶回衙门里去。 无论他要去干什么,显然被人拦住了路,拦着他的人骑在一匹佩戴着赤金当户的白马之上,身材伟岸,因背对着云舒,使得云舒看不到他的样貌,但观其装束,似是一位皇子。 他身后同样停着一辆马车,珠顶华盖,奢美异常,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听那位皇子大笑几声,道:“还真是薛恒,薛世子啊,本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 云舒愣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皇后所生两子皆被废黜,这一位显然也不是纯贵妃的儿子,那便只能是朔王。 朔王常年征战在外,母亲是不大受宠的恪嫔,皇帝对他重用而不重视,从没考虑过将皇位传给他。 可他却回来了,在纯贵妃失宠,薛恒被贬的这个档口。 云舒隐隐觉得不妙,三两步走出回春堂,不顾官兵的阻拦往前挤了挤。 她由此看清了薛恒的神情,端的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他抬头看着朔王,道:“朔王镇守辽安,何时到达的桐丘?” 朔王端坐在白马上,睨着薛恒道:“怎的薛大人连本王回京述职的事都不知道吗?也对,薛大人被父皇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消息闭塞,探听不到京城发生的事实属正常。” “劳烦朔王殿下亲自跑一趟将此消息告诉下官。”薛恒不徐不疾地道,“下次,差人送封信来即可。” 朔王双眼微眯。 他盯着薛恒,慢慢收起手中的马鞭,冷笑一声道:“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嘴巴还这么硬呢?” 薛恒无动于衷的看着朔王,眼神中甚至透着几丝怜悯,朔王满目讥讽的嘲笑,抬高声音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叔父,还不出来见见你的老朋友。” 车门打开,身披赤狐裘的瑞郡王走了出来,手里还撑着一根拐杖。 他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面上戴着只金眼罩,似是瞎了左眼。看见薛恒,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薛世子,好久不见了!” 薛恒欠了欠身,含笑道:“瑞郡王有礼。” 瑞郡王觑着右眼,阴阳怪气地道:“我与朔王殿下途径桐丘,特来看望看望薛世子,薛世子在桐丘一切可好啊?” “有劳瑞郡王记挂。”薛恒道,“下官一切都好。” 瑞郡王勃然大怒。 “一切都好?” 他猛地上前几步,贴在薛恒的身上,指着脸上的黄金眼罩,气道:“薛恒,你看看我的眼睛!你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狂言妄语!” 薛恒垂眸打量着瑞郡王,“郡王新做的眼罩吗?很精美,很漂亮,很衬郡王殿下。” 瑞郡王忿然作色,“你说什么?!” 他揪住薛恒的衣领,朝着他的脸扬起了手里的拐杖,却被马背上的朔王拦住,“郡王。” 朔王跳下马背,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别动怒。” 瑞郡王回头看朔王一眼,松开了薛恒。 朔王摘下袖缚踱步至薛恒面前,道:“本王数年前来过桐丘一趟,当时它就是这副穷山恶水,灰扑扑的样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这幅模样,本王才一进城门,便落了满身满鞋的尘土。” 一边说,一边用摘下来的袖缚拂了拂身上的土。 站在薛恒身后的韩知府急忙上前道:“下官给殿下擦干净。” 朔王瞟韩知府一眼,“不劳烦知府大人。” 韩知府顿了顿,仍要上前,却被他身后的韩隶拽住了。 韩隶走到薛恒身边,道:“朔王殿下辛苦了,请朔王殿下随下官前往驿站更换衣物。” “驿站?”朔王凉凉道,“本王还急着赶路呢,回什么驿站。” 说完看向薛恒,“薛大人,你说是不是?” 薛恒慢慢掀起眼皮,道:“既然朔王殿下急着赶路,何必在意这一身尘土。” 朔王一哂,直勾勾盯着薛恒的脸道:“本王瞧着它碍眼,定要去之后快。” 薛恒笑了笑。 朔王双手背在身后,伸出一只脚,在众人的围观下朝薛恒下令:“本王在外征战多年,身体劳损,不便弯腰,就有劳薛大人了。” 薛恒沉默片刻,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半跪在朔王与瑞郡王的面前。 云舒的心随着薛恒下跪的动作跌入谷底。 她吃惊地看着薛恒,看着他微微颔首,用干净的手拂去朔王鞋上的尘土。 一下,一下,尖锐地划过云舒的心口,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那么慢,像是无数次拂过她的面庞,握住她的手心,捏住她的一点指尖那样,温柔无比,此刻却像绳索绞心般那样的令她痛。 她不忍猝视,想要离开,却见瑞郡王提起了手中的拐杖,抵在薛恒的背上。 他目眦欲裂,慢慢用力往下压,看着薛恒的腰一点点弯下去,似是在向朔王磕头求饶一样。 朔王勾着唇角笑笑,瑞郡王却仍不满意,死死按着薛恒,不许他抬起头来。 云舒的后脊都随着瑞郡王的动作僵直了。 薛恒的腰才受过伤,这样弯着,该有多痛。 他一身傲骨,这样跪着,该有多痛。 云舒怔怔看着,眼里落满了沙。 不知过了多久,薛恒收回了手,朔王也心满意足地将脚收了回去,冲着瑞郡王扬了下头道:“郡王,咱们走吧。” 瑞郡王这才拿开了抵在薛恒背上的拐杖,他低头瞪着薛恒,道:“薛恒,当初,你为了逼迫我说出你那个侍婢的下落,弄瞎了我的眼睛,打断了我的腿,那时,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姐姐失了宠,你们英国公府,也快完了!我等着你沦为阶下囚,受万人唾弃践踏的那一天!哼!” 说完啐了一声,大摇大摆上了马车。 一行人打马而去,在围观百姓的注视下,耀武扬威地离开。 薛恒仍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任由马车荡起的尘土扑了自己一脸。他双目下视,整个人诡异地平静着,直到朔王一干人等走远了也一动不动。 “薛大人,他们走了,你快站起来吧。”韩烨温和地对薛恒道。 韩隶面有不忍地打量了薛恒片刻,直接将他拽了起来,“他们走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他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瞪了一眼,“欺软怕硬,什么东西!” “不许胡说!”韩烨忙止住向来心直口快的韩隶,又一脸怅然地对薛恒道,“官场上,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世子在京城时,想必见得更多。” “是。”薛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 “既然如此,今天发生的事,定当在世子眼里算不上什么,更不会往心里去。”韩知府再道。 “是。”薛恒道,“韩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韩知府道,“回衙门吧。” 薛恒点点头,跟着韩知府离开了。 闹哄哄的人群慢慢散去,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更有好事者找到余夫人,问她:“那不是那个董娘子的夫婿吗?他居然是新上任的通判,还是什么世子诶!” “世子又如何?没看见没人欺负成那样?” “哎呀,快别说了,闭嘴,闭嘴!” 吵吵闹闹的声音锯子似得在云舒的脑袋里割来割去,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医馆,维持着仅剩的清醒,给病人看病抓药。 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余夫人特意早早闭馆,让她回家了。然而走进梧桐巷子的一霎,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纷纷扬扬而来,云舒一时间有些怕,不知道要不要回去见薛恒。 是不是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但,她不回去的话,他怕是又要难受。 正站在院子外面左右为难,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回来了?” 云舒一愣,转身一瞧,发现薛恒就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墨蓝官袍,却没戴乌纱帽,脑袋顶的发髻显得有些乱糟糟。 怀中揣着个油纸包,另一只手提着一只荷叶裹着的酱鸡,面带微笑,目光沉静,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舒望着薛恒,嗓子干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薛恒目光来回在她面上扫了扫,道:“怎么了?”他用手肘顶开院门,“快进来吧。” 云舒挎着篮子,弯腰进了小院。 院子显然被收拾过,北面的墙边堆了些木板,地上的碎屑都被扫起来了。云舒推门进屋,发现地上火盆正旺,歪歪扭扭的床也修好了。 云舒放下篮子,坐在床上,摸了摸床上新换的被褥。 这感觉真的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放弃冬眠的青青从篮子里爬出来,撒娇似得盘在新换的被褥上,冲着云舒吐了吐信子便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睡觉去了。云舒伸手摸了下蛇尾巴,青蛇便“嗖”地一下把尾巴收起来了,转过身,瞪着圆眼睛看了看她。 不知为何,云舒忽然间觉得心里有些温暖。 苦涩的温暖。 薛恒已经将官袍脱了下来,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又洗干净了双手,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条桌上,“肚子饿吗?”他打开油纸包,“要不要吃东西?”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问话,她之前听着只觉得烦,觉得薛恒的种种举动简直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极,今天却生出几分别样的滋味,大抵是有些同情他的缘故。 “这是柳溏镇的桂花茯苓饼,韩知府的侄子带我去买的,他说他媳妇特别喜欢吃,让我买给你尝尝。还有这酱鸡也是从柳溏镇一并带回来的,放在火上烤一烤,吃起来特别香。” 薛恒一边说,一边将桂花茯苓饼送到云舒面前,“尝尝吗?” 强宠骄婢 第100节 若是往常,云舒会让他拿到一边去,置之不理,今日心有不忍,便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她慢慢地嚼着,说实话,并尝不出什么滋味,却还是说了句:“挺好吃的。” 薛恒打量着表情僵硬的云舒,问:“你怎么了?” 云舒躲避着薛恒的目光,“没事。” 薛恒目光渐凝,神色也冷下去了几分,“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云舒眼神微闪,放下手里的桂花茯苓饼,抬眼望着薛恒道:“是。” 薛恒一听竟是笑了,他握住云舒的手,道:“我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原来是被我影响到了情绪。别担心,我没事的。” 云舒捏了下手中的桂花茯苓饼,问薛恒,“瑞郡王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是。”薛恒干脆利落地承认,“他不肯说出庆仁把你藏到了哪里,我只能给他一点教训。” 云舒讶然。 她尤记得在瑞郡王府上与人斗琴的场景,没想到,薛恒已然与瑞郡王反目成仇。 “他在报复你,因为我。”云舒道。 薛恒满不在乎地笑笑,“想要报复我的人很多,但是,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我保证他们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了。” 云舒秀眉微皱,“可是你……” 说话间面色一变,飞快瞧了眼手中的桂花茯苓糕,仓皇起身,捂着嘴夺门而出。 恰巧一道寒风袭来,吹得云舒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忍住,立时吐出来。好不容易忍到院门外,却也生生地将那股不适感压了下去,只趴在院门上喘粗气。 她也没乱吃东西啊,这,这是怎么了? 嗓子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顶着,胃里像烧开了水,又热又烫,咕噜噜冒着热气,一个劲往上窜。云舒拼命咽着口水,捋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了腰,开始考虑薛恒给自己吃的那块桂花茯苓饼是不是有问题。 那块糕饼的味道其实是不错的,淡淡的甜,丝丝缕缕的桂花香,且是薛恒下衙后亲自去买的,不会坏了。 难道说?? 云舒掐算了下日子,顿然觉得不妙,整个人傻在原地。 偏偏薛恒此时走了过来,问她:“云舒,你怎么了?你刚刚怎么忽然间跑了出来?” 一面问,一面在她脸上反复打量。 云舒赶忙转过身,“我没事。”她撒谎道,“我刚刚胃里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薛恒一双凤眸来回在云舒身上扫了扫,接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关上院门道:“外面冷,回屋里吧。” 云舒点点头,挣开薛恒的手,自行回屋上床。 薛恒买来的酱鸡烤一烤之后确实很香,她却实在吃不下了。 第82章 ◎去父留子◎ 说来真是奇怪,她昨天还好好的,今儿个傍晚就不行了,一闻到那股油腻腻的味道就想吐,期间站起来两三回,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嘴巴,最后还是薛恒把烧鸡丢了出去,收拾干净了桌子,又拿来酸枣茶给她喝,这才了事。 云舒不知道薛恒看出来什么没有,他全程都很沉默,她每站起来一次,他的面色便会沉一分,双眼从始至终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似乎格外紧张。 她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夜晚背身而眠,醒来后一起去巷子口的面馆吃了碗阳春面,之后,薛恒上衙,她前往回春堂。 马上要到元宵节了,来医馆拿药的百姓不算多,忙完了手上的活后,云舒坐到余夫人面前,将手放在了迎枕上。 余夫人刚刚写好了一张药方,见状,笑着问云舒,“这是何意?” “我身子不大舒服。”云舒道,“麻烦余夫人帮我看看吧。” 余夫人二话不说,手指按在云舒的脉搏上,开始为云舒诊脉。便见她双眼一亮,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按着云舒脉搏的手不断调整着力度,似在确定着什么一样。 少时,她胸有成竹地给出结论,“恭喜你云舒,你怀孕了!” 云舒眼前一黑。 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却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说不出来话。怀孕,她居然又怀孕了,怀的薛恒的孩子! 上一次怀孕的血腥场面尤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便又怀孕了,这一次,她该怎么办? 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想这个问题,甚至觉得,如果薛恒不在她身边,她是可以留下这个孩子的,这样,她在这个世界也有伴,有个牵挂,有了认真活下去的意义。 偏偏薛恒就在她身边,死死守着她,那她该如何?眼睁睁地看着薛恒陪伴着这个孩子在它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吗? 为了这件事,她几乎一夜未眠,与薛恒背对着背躺了一晚上。薛恒同样一动未动,就用那一个姿势,从天黑躺倒天亮。 她不知道薛恒猜出来什么没有,看出来什么没有,那人的眼睛比刀子还锋利,她在他面前向来是无所遁形,她甚至觉得,早上和薛恒吃面的时候,薛恒已经确定了她怀孕的事,因为他不准她喝面汤,说怕她吃多了难受,即便她并没有干呕或是怎样。 若他真的知道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云舒越想越头疼,偏偏余夫人以为她是喜出望外,欢喜坏了才一个劲发愣,便笑眯眯安慰她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通判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拥有了新生命,就拥有了新的希望,那些个糟心事啊,也就都跟着烟消云散啦!” 云舒木着一张脸听着余夫人的话,听完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去把那对放在床尾布娃娃烧了! “你刚刚怀孕,要认真养胎的,千万不能大意。待会我给你拿点药,你按时熬上,喝了,平日里只要不忙,就回家歇着,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最是要紧。” 说着走向药柜,开始给云舒配安胎药。 云舒鬼使神差跟了过去,双眼在药柜上慢慢扫过,最后落在放着红花的药格上。 “你看什么呢?”余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惊道,“你疯了?这味药可不能碰,你是药师,难道还不懂这个?” 云舒收回目光,“我随便看看而已。” 余夫人放下药,皱眉望着云舒道:“我怎么瞧着你不大对劲呢?我跟你说,你可别错了注意!” 云舒心里咯噔了一下。 余夫人忙将云舒拉到一旁,像长辈关心晚辈那般耐心地劝慰她道:“我虽不大了解你和通判之间的事,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且落胎极其伤身,稍有不慎,轻则终身不孕,重则一命呜呼。云舒啊,你还年轻,人生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可别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带着余夫人对自己的劝诫,云舒心事重重回了家。 一进院门,青蛇便从篮子里钻了出来,顶掉了一包安胎药,云舒忙将药包放回去,才想看看薛恒下衙回来没有,便见他抱着一床褥子走出屋门,进了东厢房。 他行色匆匆,甚至都没顾上理她,云舒走过去一瞧,愕然发现薛恒又换了新被褥,把昨天才换上的替了下来,收在了东厢房的大柜子里。 云舒满腹疑虑,“好端端的,你又换褥子干什么?” 薛恒关上东厢房的门,拂去身上的棉絮道:“这个太薄了,我换了个厚一点的,你去试试看,很舒服。” 云舒闻言一怔,咬紧牙关,没接薛恒的话。 进了屋,闻到一阵淡淡的饭香,走过去一瞧,发现是两碗白饭,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乌鸡汤。云舒盯着那碗乌鸡汤眉毛一跳,“这些是你准备的?” “嗯。”薛恒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一直以来,都是在外面吃,但……” “昨天买的那只酱鸡呢?” 云舒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子邪气,有些恼羞成怒地对薛恒道:“我不爱吃这些,我要吃酱鸡。” 薛恒无奈看她,“我把那只酱鸡扔了。” “那我再去买一只回来。” 云舒转身就走,却被薛恒拦住,“我去吧。”他扶着云舒坐在床上,“我去买好不好?马上就回来。” 云舒不作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薛恒停顿片刻,确定云舒安稳下来后披上外袍出了门。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带着一只坛子鸡回来了,“时间仓促,顾不上去柳溏镇了,买了只坛子鸡回来,味道清淡些。” 云舒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见薛恒回来了,走上前,扯了个鸡翅塞进嘴里面。 没滋没味,还越吃越气,她想,她是真的怀孕了,否则为什么情绪波动得这么厉害,无法控制。 三两口吃掉一个鸡翅后,云舒又去扯鸡腿,薛恒忙拦住她,“还要吃吗?” 云舒瞪薛恒一眼,话还没说出来呢,胃里的酸水便涌了出来,稀里哗啦吐了一地,溅得薛恒衣服上鞋上都是。 云舒怔住,双眼被呛出泪花,弯着腰迟迟抬不起头。 “云舒,你没事吧?” 薛恒把她扶起来,满眼的焦虑与担忧,“还想吐吗?” 云舒抬起眼,望着眉头紧蹙的薛恒说不出来话。 薛恒少见地避开她的注视,扶着她躺在床上,“你躺着缓一缓,什么也别管。” 云舒不想躺,她坐在床上道:“我这*两天,肠胃有些不舒服。” 薛恒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道:“那就不要再吃外面的东西了。”他递给云舒一盏热茶,“我请了厨娘,以后,她会来家里做饭。” 云舒便明白这桌子菜是厨娘做的。 薛恒,怕是已经知道了。 她死死咬着牙,胃里翻腾,脑子里也翻腾,千头万绪,有苦难言,却发作不出,只将手里的茶盏攥得吱吱作响。 薛恒垂眸打量着云舒的动作,却不敢看她面上的挣扎,静静陪她坐了一会儿后打扫干净了屋子,站在云舒床前道:“衙门还有些事没有处理,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云舒置之不理。 薛恒披上斗篷,兀自离开小院,走进巷子的深处…… 接下来的几天,云舒一直不舒服。 虽然薛恒请了位厨娘回来,但云舒什么都吃不下,每天就靠着酸梅子吊命,薛恒干脆待在家里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怎么轰也轰不走。 但薛恒始终什么都没有问,她说她肠胃不适,他仿佛信了似得,反过来安慰她调养几天就好了。 他对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千依百顺,任劳任怨,可当她提出要去回春堂时,却态度坚定地不允许。甚至在她反胃时偷偷吃下一颗酸梅而惊慌失措,红着眼问她吃下去的是什么,发现云舒吐出来的是一颗果核后如逢大赦,笑着凑上来,问云舒还吃不吃,吃的话他去买。 他们小心翼翼,自欺欺人地隐藏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对他们两个人而言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折磨。 正月十五闹花灯,当夜,余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和亲手做的元宵来看望云舒。 余夫人的两个女儿十分喜欢青青,坐在云舒床边不吵不闹,只跟青青玩。余夫人风风火火煮好了元宵,又欢欢喜喜地送到云舒跟前,吹了吹碗里的热气道:“都是黑芝麻馅的元宵,糖放得少,不腻,不过这东西不好克化,你吃上一两个尝尝就好,别贪嘴,当心吃多了难受。” “谢谢余夫人。”云舒接过碗,用瓷勺舀了一颗元宵,放在嘴边吹了吹,轻轻咬了下去。 强宠骄婢 第101节 元宵软软糯糯,入口即化,芝麻馅细腻顺滑,又甜又香,云舒心满意足地吞进肚子里,又喝了两勺汤,只觉得胃里熨帖得不得了。 “好香。”她称赞道,“还是黑芝麻馅的元宵好吃!余夫人手艺真好!” 说完又吃了两颗。 “好了,别吃了,再吃怕是要难受了。”余夫人将云舒手里的碗接过来放在条桌上道,“这一阵怎么样?吐的厉害吗?” 云舒听罢登时觉得有点反胃,“还是那样。”说着一顿,咽了下涌上来的口水道,“似乎更严重了。” 余夫人听完哭笑不得,柔声安慰她道:“女子怀孕很少有不难受的,我怀他们两个的时候,直到第六个月还在吐呐,那时候杀了他们爹的心思都有!但胃里面闹得越凶,证明胎气越足,孩子越健康,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熬一熬。 云舒叹气,这得熬多久,她一个人的话尚可支撑,薛恒在身边的话,当真是度日如年。 “他知道了吗?” 云舒走神的功夫,余夫人凑过来问。 云舒眨眨眼,“谁?” “能是谁?”余夫人瞟了眼薛恒搭在衣架上的衣袍,“他啊。” 云舒眼神一黯,沉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但他大概看出来了。” “你得告诉他啊!让他好好照顾你啊!”余夫人急道,“我跟你说,男人的脑子都很迟钝的!很多时候都像头猪!我怀我大姑娘的时候,因为医馆里忙,故意没告诉她爹,结果都三个月了,她爹愣是没看出来,只当我胃胀难受,一个劲让我泡陈皮山楂,我泡他个锤子哦!” 云舒听罢咯咯笑起来。 余夫人便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夸云舒,“你笑起来真好看,那话怎么说来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这种感觉。” 云舒不好意思地收起笑容,余夫人拍拍她的手,扭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看着看着叹了口气,“唉。” “余夫人,你怎么了?”云舒问道。 余夫人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她爹要出门一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余大夫要去哪儿?” “去京城。”余夫人说着一呆,冷不防想起了什么似得,欲言又止地望着云舒道,“京城的事,你知道吗?” 京城的事? 京城的什么事?云舒连桐丘地界上发生的事都弄不清楚,何谈了解京城的事。 之前好赖有个耳报神汐月,如今,当真是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 便问余夫人,“京城里怎么了。” 余夫人习惯性地嗐了一声,这才紧紧皱着眉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孩子他大伯写信来给我相公说的,好像是太子害怕被皇帝废掉,跟他堂兄,什么镇北大将军密谋造反被发现了,惹得皇帝大怒,将太子的生母纯贵妃打入冷宫,将太子禁足东宫,还把那个镇北大将军扣押了起来,不知要如何处置呢。” 云舒听罢差点跳起来。 “什么?”她猛地起身,一个不小心将碗里的元宵撒了出去,却不忘追问,“余夫人,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哎呀,怎么都撒了,没烫着吧?”余夫人手忙脚乱地一通收拾,云舒握住她的衣袖,不敢相信地问,“余夫人,你刚刚,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 “应该错不了,我听来往京城的人都讨论这档子事呐,说东宫要易主啦。”余夫人望着云舒道,“我记得,你那位……就是孩子的爹,是英国公世子是吗?那他……” 余夫人说着说着开始挠头,“反正够乱的,你还是问问他,问清楚的好,毕竟这是他家里的事情。” 稍稍坐了片刻后,余夫人带着孩子离开了。 云舒坐卧难宁,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余夫人的话。太子和镇北将军密谋造反?纯贵妃被打入冷宫?太子即将被废?怎么会呢?他们抵达桐丘还没两个月,京城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些事,薛恒都知道吗? 揣着满腹疑虑,云舒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薛恒回来。 他穿着官袍,一只手抱着乌纱帽,另一只手提着两盏灯,一盏兔子的,一盏蛇的,明亮的烛光照亮了他修长玉白的大手,也照亮了他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庞,他凤眸微扬,含笑向她而望,漫天的星光竟是还没有他漆黑的瞳孔明亮。 他提着灯笼走向她,在经过余夫人坐过的杌子时一顿,谨慎地问:“谁来过了?” 云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恒,“余夫人和她的孩子。” 薛恒点点头,打量了云舒一眼,放下官帽,换了衣服,这才将两盏灯笼拿到了云舒面前,坐在床边道:“喜欢吗?今天是元宵节,街上很热闹,要不要出去逛逛?” 云舒望着那两盏灯笼没有说话,倒是青青从枕头下面爬了出来,朝着那盏蛇灯吐了吐信子。 薛恒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青青的头,青青便顺着薛恒的手爬进了他的袖子里,一路钻啊钻,从薛恒的衣领钻出来,调皮地朝云舒歪了歪头。 云舒望着眼前的一人一蛇,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听到云舒在盘问自己,薛恒微微一怔,继而笑着握住云舒的指尖,温柔地解释:“衙门里有点事需要我亲自去处理,所以回来晚了,你生气了?” 云舒直勾勾盯着薛恒的双眼,道:“宫里出事了,你知道吗?” 她问得突然,薛恒不由得愣了下神,接着面色一沉,道:“谁告诉你的。” 云舒冷着脸,“我在问你话。” 薛恒不答,只目光幽沉地望着云舒,云舒同样在冷冰冰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薛恒喉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嘲笑,握紧掌心削葱根般的指尖道:“我要如何才能保护好你。” 云舒眼前一黯。 他果然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选择留在桐丘守着她。 云舒并不算感动,相反的,感觉压力巨大。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欠薛恒,却被动着越欠越多。 她抽出被薛恒紧紧握着的指尖,道:“需要你保护的,从来不是我。” “但你是最重要的!”薛恒猛地攥住云舒的手腕,道。 不容抗拒的力量带动着云舒的身体朝前一晃,薛恒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按住她的后颈,让她枕在他肩上。 “没吓着你吧?”他贴着她的耳朵问,“刚刚冲动了些,对不起。” 云舒胃里十分不争气的翻腾起来,她紧紧闭住嘴巴,好不容易将那股酸气压下去,这才无力地道:“薛恒,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就在桐丘,哪里也不去。”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薛恒不容置喙地道。 云舒长叹一口气,挣扎出薛恒的怀抱,扬头问他,“你是想让我跟你回京城吗?” 薛恒深邃的瞳眸在她面上扫了扫,“你哪里也不用去,我也不准许你去。” 说着站起来,扶着云舒躺在柔软的褥子上,盖上被子道:“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吧。” 云舒瞧了瞧床边明亮的灯笼,在薛恒晦暗不明的注视下慢慢闭上双眼…… 薛恒请来的厨娘手艺十分不错,饶是云舒没有什么胃口,起床后依然喝了大半碗红枣小米粥,吃了几筷子茭白,清炒笋丝,薛恒依然不允许她去医馆,她便托厨娘给余夫人捎了个口信,让她闲时帮忙抓几副药。 薛恒一直待在东厢房处理公务,几乎不往衙门里去,云舒只得找了个借口将薛恒打发出去,又让厨娘把余夫人请过来。 余夫人紧张兮兮地进了门,又做贼似得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最后一脸害怕地问:“云舒,你先告诉我,这药是给谁服用的?” 云舒神情淡漠地望着余夫人,道:“给我孩子的父亲。” 余夫人大惊失色,“云舒,你该不会想去父留子吧?” 云舒摇摇头,“把药给我吧。” 余夫人迟疑地将药交给了云舒,云舒收好药,问道:“余夫人,我记得你在柳溏镇有处房子,我可以去那住一阵子吗?” “嗐,那是个老院子了,风大些都能吹塌了。”余夫人道,“再说了,你身怀有孕,住到那里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云舒道,“我就是图个清静,若余夫人不方便,我就托人打听打听别的地方。” “还打听什么,你想去就去,我就是嫌你住的太偏远。”余夫人道,“回头我送你过去,顺便帮你收拾收拾,让你住的舒服些。” “谢谢余夫人。”云舒道,“我把家里安顿好了就去找余夫人。” “成。”余夫人痛快答应了云舒的要求,急忙忙赶回医馆。 傍晚,云舒特意让厨娘多烧了几道下酒菜。 薛恒被云舒打发到柳溏镇买酱鸡和桂花茯苓糕去了,天完全黑了才回来,一进门便对云舒道:“等久了吧?饿着没有?” 云舒正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拖着下巴对着一桌子菜发呆,见薛恒回来了,抬头看他一眼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薛恒放下酱鸡和桂花茯苓糕,更换衣物在条桌的另一头坐下,借着烛光望向云舒,“今天让厨娘做了这么多菜?” “嗯。”云舒低顺着眉眼道,“你也吃点吧。” 薛恒双眸定定地注视了云舒片刻,这才若有所思地拿起了筷子。 云舒抬起手,便要将酱鸡和桂花茯苓糕摆出来,薛恒见状拦住她道:“我来。” 他放下筷子,打开荷叶,拆掉油纸包,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 云舒盯着薛恒的双手,忍不住想起他吹奏玉箫,引弓射箭时的样子,沉默了一息道:“怎么?你没有胃口?” 薛恒听后一脸宠溺地笑了笑,“你现在,很会兜圈子。” “是么?”云舒抬眼望着薛恒,“那大概是近墨者黑的缘故。” 第83章 ◎你可想我◎ 薛恒望着这双清澈却又狡黠的眼睛,冷不防想起了英国府的那个小丫鬟——沉碧。 她每每佯作温顺迷惑他,诱惑他的时候,便会露出这幅神色。 薛恒凤眸眯了眯,手臂搭在膝头,俯身问道:“你想做什么?” 云舒眼神一闪。 薛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我都会依着你。” 云舒双眸下扫,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让你离开我,你愿意吗?” “为了太子和英国公府,你要撵我走吗?”薛恒一眼看穿云舒的意图,笑着道,“董云舒,你实在太过善良,即便如此恨我,也不愿伤害我,甚至还愿意替我着想。” 云舒倒抽一口气,惆怅地道:“我只是奈何不了你罢了。” 薛恒一哂,隔着条桌牵起云舒的手,道:“既然推不走我,何不试着接受我。” 云舒避开薛恒灼热的注视,挣开他的手道:“要喝酒吗?” 说着提起条桌上的酒壶,往薛恒面前的酒盅里添了些酒。 强宠骄婢 第102节 她放下酒壶,发现薛恒并不端酒盅,只是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便道:“怎么,怕我下毒?” 薛恒眯了眯眼睛,犹豫片刻,将酒盅端了起来。 幽凉的目光自酒盅上扫过,沉沉看向云舒,盯着她的双眼将酒喝了下去。 喉结一滚,酒水入腹,薛恒撂下酒盅,道了声,“好酒。” 云舒目光一跳。 见云舒不说话,薛恒自行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盅。 云舒望着薛恒提壶的手,轻抽一口冷气,拦住了他。 “不必再喝了。” 薛恒疑惑看她,“为何?” 云舒轻咬下唇,望着那只手的眼睛渐渐泛红。 薛恒一愣,想要说什么,却身体一晃,从杌子上滑了下来。 咣当一声响,酒壶掉在地上,云舒的心也跟着一并碎了,她不忍地去看薛恒,胃里翻江倒海,逼得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恒半倚在条桌上,红了眼,难以置信地去看云舒,“你真下毒了?” 云舒咬着牙,好半天才挤出来四个字,“是蒙汗药。” 分量极重的蒙汗药。 薛恒愣在原地,看了看云舒,又看了看碎了一地的酒壶,问:“为什么?” 说完凤眸一闭,瘫在了条桌上。 云舒身子随着薛恒倒下来的动作一抖,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恒紧闭的双眼看了许久,这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她下的药量尚算精准。 又颤抖地晃了晃他的胳膊,“薛恒?” 一连呼唤了好几次,薛恒都没有任何反应。 云舒这才放下心来,快速收拾好行李,从东厢房取来纸笔。 她擅长临摹,会写许多字体,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用哪一种字体落笔。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模仿着薛恒的字迹写了五个字—— 走。 不要找我。 墨迹吹干,烛火也燃了一半,她将纸条压到薛恒的手底下,关上门,离开了这座被风雪覆盖过的小院。 —— 柳溏镇,桐丘最北边的一个小镇,三面环山,一到春秋黄沙漫天。 为了抵挡不知何时会来的沙暴,云舒特意请人加固了房子,毕竟这座小院年久失修,看上去真的会随时倒塌。 虽然住在危房中,但云舒的心里十分安宁,每日给自己做点简单的东西吃,翻翻医书,坐在院子里发发呆,一天就晃过去了。 余夫人一直叮嘱她要安心养胎,她歪打正着,真的做到了。 每日清晨黄昏,她依然会恶心呕吐,但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漱漱口,继续做该做的事。 余夫人偶尔会带着孩子来看她,从余夫人的口中,她得知京城的形势依然很紧张,不仅皇帝病重,太子也一病不起,朔王渐渐把持朝政,并找了个托词将大牢里的显王放了出来。 至于薛恒,她始终没敢向余夫人打听半句。 这半个月以来,除了余夫人和附近找她看病的邻居,她没有见过任何人,薛恒仿佛真的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似得,就这么不见了。 没有来找她,没有来打扰她,更没有千方百计地逼着她跟她走。 这样很好,云舒想着,若薛恒就此与她一刀两断,她真的可以安安心心生下孩子,然后努力抚养他长大,培养成人。 单亲母亲要吃多少苦,她心里也不清楚,只告诉自己要鼓足勇气去迎接一切困难,因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在破旧的小院里耐心地等着沙暴的到来,结果沙暴没等来,却等来了余夫人。 余夫人见了她便先诊脉,诊过之后一脸欣慰地道:“胎象平稳,肾气充足,值得表扬。” 云舒羞涩地收回手,道:“多谢余夫人。” 余夫人看了看云舒仍然平坦的小腹,“快要三个月了吧。” 云舒顺着余夫人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两个月有余了。” “真快呀。”余夫人道,“这么长时间了,孩子他爹没来找过你吗?” 云舒眉眼一跳,“没有。” 余夫人望着穿着绿袄裙,素面朝天,孤零零的云舒,心中越发不忿,“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我去把他找来,让他照顾你!” 云舒听了笑着解释道:“是我不想见他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余夫人,你就别管他了。” “这怎么能行呢?你要一个人养孩子吗?”余夫人急道,“你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听他们说,他向韩知府递交了辞呈,挂冠解绶了。” 云舒听得心里一阵阵发沉,“是吗?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联系过他。” 见云舒神情越来越僵硬,余夫人忙换了个话题,说出了这次来找她的目的,“云舒,惊蛰一到,这山里必起大风。到时候,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你余叔真是担待不起。所以,我们商量着要不把你接回医馆,要不重新给你安顿个地方,到底要怎样安排,还得看你自己的选择。” 云舒听着一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余夫人的好意,“余夫人,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而且,我才找工匠加固了房子,他们说没问题的。” 余夫人皱着一张脸反驳,“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那沙暴来袭时,整个房子摇摇欲坠,山风呼呼作响,你就不害怕啊?” 云舒顺着余夫人描绘出的画面联想了一番,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 发现云舒态度松动,余夫人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若实在喜欢这里,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住着,就等着惊蛰过后再搬回来,这样我们也放心,你自己心里也踏不是!” 云舒一脸犹豫,迟迟做不出决定。 余夫人嗐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怎么,你害怕遇上你孩子的爹啊?” 云舒表情一窒,不必说什么,余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嗐,你担心这个干什么?他人早不在梧桐巷子了,你们遇不上的。” 见虞夫人说得信誓旦旦,云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也好,那我就回医馆住一阵子。”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余夫人眉开眼笑,“过两天我过来接你,稳稳当当的,坐马车回去。” “好。”云舒感激地道,“余夫人,真是太谢谢你们夫妇了。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照顾我,我给你们添麻烦。” “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余夫人佯怒地戳了下云舒的脑门,道,“我呀,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才管你,要不才不理你呢!” “我心里明白的。”云舒笑着和余夫人打趣,“等我生下了孩子,让他认余夫人当干娘。” “什么干娘,干外婆还差不多。”余夫人起身道,“好了好了,不跟你磨牙了,好好歇着,回头见。” “嗳。”云舒送走余夫人,想着又要搬家,不由苦涩一笑,慢慢收拾行李。 因为害怕沙暴的来袭,许多百姓都离开了柳溏镇,云舒也找了个顺路的邻居帮忙给余夫人捎了口信,余夫人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来,一进门便略带紧张地对云舒道:“咱们走吧。” “余夫人,你怎么了?”见余夫人双眼泛红,表情也十分的僵硬,云舒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你看起来刚刚哭过,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吗?”余夫人擦了把脸,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道,“我没事,就是医馆里事情比较忙,赶着回去,云舒,咱们快走吧。” “哦,好。”云舒早已准备好行李,就等着跟余夫人回医馆了,当下也没多问什么,关好门,挽着余夫人的胳膊走了。 余夫人浑身紧绷,全程看也不看云舒一眼,只盯着天边瞧。这几日天气不大好,天总是灰黄灰黄的,空气里泛着一股土腥味,不时吹起一阵狂风,卷着沙石呼啸而过。 路人低着头匆匆赶路,偶尔有人停下来倒到鞋子里的沙土,再叹着气骂一句,该死的沙暴又要来了。 云舒也很讨厌这样的风沙天气,便一直拽着面纱,闭紧嘴巴不说话。余夫人却越走越慢,待来到马车前时甚是停下了脚步,欲言又止地看向云舒。 云舒原本就觉得余夫人今天有点怪,见她这般焦灼,忍不住问:“余夫人,你到底怎么了?” 余夫人望着云舒正想说话,马车里随即响起一道声音:“沙暴快要来了,两位夫人请上车吧。余馆主和两位余小姐还等着你们呢。” 云舒柳眉微微一凝。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了,踌躇中,余夫人慌乱地抓起她的手,催促:“快,快上马车吧。” 云舒越想越不对劲,却被余夫人推着上了马车,结果一撩开车帘便看见了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的两位余姑娘,以及将她们死死按着的黑衣人。 云舒一愣,下意识想要喊余夫人,却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脖子,“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乖乖上车。” 云舒大吃一惊,眼珠朝声音所来之处看去,愕然发现了庆仁的脸。 他一副小厮装扮,戴着头巾和面罩,眼皮上布满淤青和血痂,似遭受过殴打。 云舒怔怔地盯着庆仁,心中惊讶极了——这个庆仁不是死了吗?得了鼠疫,死在沛国的天牢中。怎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宁国!出现在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庆仁阴恻恻地笑起来,他一把将云舒拽进马车,又呵斥马车外的余夫人道:“进来!想死是不是?” 余夫人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跟呜咽哭泣的两个女儿抱在一起,情绪激动地跟云舒解释:“云舒,别怪我!是这个怪人劫持了我们的马车,逼着我带走你,我要不是不答应他,他就要杀了我们母女三人!” 云舒心惊肉跳地坐在庆仁的身边,被他用匕首死死抵着喉咙,别说说话了,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你想干什么?”她强撑着一丝冷静道,“她们母女三人和你无冤无仇,你放了她们。” “闭嘴!”庆仁用力抵住云舒的脖子,抬手指了下余夫人道,“你们两个,把衣服换了!” 云舒和余夫人惊慌失措地望着彼此。 “快!”庆仁厉声催促,“不然,我立刻杀了她们两个!” 话音一落,两个姑娘放声大哭,却被她们身后的黑衣人粗暴地捂住嘴巴,云舒急忙道:“我换,我马上换,你别伤害她们!” “快点!” 虽然不明白庆仁的意图,云舒还是当着他和黑衣人的面和余夫人更换了外衣。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车窗外黄沙漫天,不知前行了多久,庆仁再次下令:“你!带着那两个丫头下马车!” 云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庆仁是让她带着余夫人的两个女儿下车,余夫人吓得浑身都在哆嗦,死死抱着两个女儿道:“别带走我的孩子!我跟她下马车!” “少废话!”庆仁恶狠狠地瞪着云舒,“下车!” 面对庆仁的威胁,云舒又恨又怕,但匕首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带着余夫人的女儿下了马车,并将她们护在怀里。 两个孩子害怕得手脚发软,一下马车就要找娘,却被庆仁用凶狠的眼神制止住了。云舒生怕他对马车里的余夫人不利,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庆仁随即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后跟上她的脚步。 “看见前面那家客栈了吧,进去!” 庆仁在她身后命令。 云舒别无选择,赶紧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客栈,客栈里都是躲避沙暴的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怨天气的恶劣,没有任何异常。云舒领着两个孩子在账房前坐下,盯着紧随而来的庆仁道:“你还想怎样?” 强宠骄婢 第103节 “把这两个孩子留在这里,你跟我走。”庆仁道。 “不行。”云舒道,“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庆仁扯了下面罩,道:“你跟我走,她们会平平安安的回家,你不跟我走,她们母女三个,全都得死在外面!” 余大姑娘吓得钻进云舒的怀里,“云姨,我怕!” 云舒抱紧她们姐妹二人,沉着地道:“好孩子,别怕,我一走,你们立刻冲到人群里去,大声喊你们爹娘的名字,让认识你们爹娘的人带你们回家。” 说完慢慢松开她们,起身走向庆仁,“我跟你走。” 庆仁冷笑一声,看了眼客栈后门的方向。 云舒会意,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她前脚一出客栈后门,后脚便被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拽进了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里,捆上手脚,装进一个大麻袋中。 云舒的心瞬间飞到嗓子眼,再不复刚刚的冷静,“庆仁,你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是抓你!”庆仁道,“本殿下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吗?” 云舒顿了顿,又问:“你抓我就抓我,为何要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庆仁攥着个黑头罩靠近云舒,“你身边都是护卫,我若不这么做,怎么把你偷出来。” 云舒一愣。 她垂了眼,隐约联想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小腹,却发现双手被紧紧捆着,根本动不了。 “你到底想怎样?是杀是剐,你给个痛快话!”她咬牙切齿地道。 庆仁冷冷一笑,“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完将手里的黑头罩套在了云舒的头上,云舒眼前一黑,试图呼救,却被庆仁堵上了嘴巴,一拳打晕过去。 期间云舒醒来过几次,却始终被庆仁装在麻袋里,连口水都不曾给她喝过。 如此担惊受怕,苦不堪言地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庆仁总算打开了麻袋,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扔在地上。 身怀有孕的云舒半条命都丢在了马车上,她浑身无力,头晕眼花,恶心想吐,明明躺在地上,却感觉整个人都浮在半空中,虚虚飘飘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便只能听到庆仁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虚弱极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虾米似得弓着腰,尽量护住自己的肚子,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那里装着一个小生命,她察觉得到他在成长,为了他,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还没来吗?” 无尽绝望之中,她听见庆仁和手下对话,“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是,殿下。” 人?什么人? 云舒企图思考,奈何脑海中一团乱麻,又试着动了动四肢,懊恼的发现它们都失去了知觉,因为被绑缚了太久太久。 不知是不是她的举动惹恼了庆仁,庆仁走上前踹了她一脚道:“安生些,再等一会儿,你们这对奸夫□□就能团聚了。” 云舒愕然,想要说话,嘴却被塞着,只发出几声低微的呜咽。 冷风无情地在她身上一遍遍扫过,她冻得发抖,冻得几乎快要丧失意识,却不敢沉睡过去。不知又捱过去多久,只听庆仁的一名手下回来禀告道:“六殿下,他来了!” “好!”庆仁兴奋地道,“他带人了吗?” “没有,他谨遵殿下的话,是一个人来的,未带任何兵器!” “带他过来!”庆仁激动道,“本殿下盼这一刻可盼了太久了!” “是!” 庆仁阴鸷地笑笑,低头看了眼脚边的云舒,道:“你听到了吗?薛恒来了,心里可欢喜?” 云舒用干涩的舌尖死死顶住上颚,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见她不作声,庆仁一把将她拽了起来,“说啊!心里可欢喜?” 云舒被迫坐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感受到阳光透过漆黑的头罩照进来,轻轻抚摸着她酸胀的双眼,试图将它们唤醒。 “薛恒,你在哪,还不给我滚出来!” 庆仁拽着她的衣领,道。 “六殿下稍安勿躁,薛某就在此处。”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舒浑身一震。 他果然来了,庆仁的目标果然是他。 一时间,云舒心里百感交集,她尝试着去寻找薛恒的身影,奈何眼睛被头罩遮着,除了朦胧几点光晕什么都看不到。 “想不到,你薛恒竟是个情种,为着个小婢女,连命都不要了。”庆仁死死拽着她,道,“来,看看吧,本殿下大发慈悲,让你们死之前再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说罢猛地摘掉了云舒头上的头罩。 阳光射过来的时候,云舒猛地闭住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她睁大眼睛,努力地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被庆仁带到了一座光秃秃的大山上,周围站满了身穿夜行衣的侍卫,他们手持长剑,杀气腾腾地注视着站在山路中间的薛恒。 他身着一袭素雅的黑袍,墨发高束,神情肃冷,细碎光影揉碎在他眼中似熔金流淌,一滴滴落*进云舒泛红的眸子中。 云舒不可遏制地一抖,舌尖轻颤,试图去寻找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她悲戚绝望地道:“你不该来的,他要害你,也不会放过我。” 仅说了两句话,便急急喘息起来,身体向下倒去。 薛恒望着云舒,双眸猛然攫紧。 她穿着不符合身形的衣衫,面容苍白,头发凌乱,清澈的双眼变得污浊,眼底一片乌青,嘴巴干裂,隐隐有血丝渗出,从嘴角往外延伸出一道深深的勒痕。 薛恒紧紧攥住双拳。 他望着她,无视亟待取他性命的庆仁等人,缓缓问道:“二十天。” “整整二十天未见,你可想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可能有点虐,先打个预防针哈 第84章 ◎生死别离◎ 云舒闻言一愣,庆仁更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薛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落进了本殿下的天罗地网,居然还有心思和这个小丫鬟调情?” 薛恒目光幽沉地在云舒面上注视了片刻,这才道:“放了她,我随你处置,如何?” “薛恒,你似乎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庆仁一边说,一边用手臂勒紧了云舒的脖子,云舒痛苦凝眉,不得不直起腰,仰头保持呼吸。 薛恒面沉如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庆仁的手,道:“庆仁,你到底想怎样?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 庆仁死死勒着云舒的脖子,凶相毕露,“我想怎么样?我要你薛恒死!” “因为你!我被父皇废黜,被打入天牢,被庆和踩在脚底下再无翻身之日!我诈死逃出天牢,就是为了来要你的命!你不是想把我千刀万剐了吗?我今天,就让你也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来人!” 庆仁歇斯底里地下令,“给我杀了他!我要把他的尸体丢到江里喂鱼!” “是!” 黑衣人提剑而上,将薛恒层层包围,薛恒环视众人,道:“六殿下,何必如此冲动。皇位而已,薛某可以帮你抢回来。” “死到临头,你还想骗我!你当我还会上当吗?”他拖着云舒向前一步,“我告诉你,你今天必死无疑,只是,你要想清楚,要不要带着我手上的女人一起死!” 说罢用力一勒云舒的脖子,云舒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几乎要在庆仁的手上断气。 薛恒望着憋红了脸,渐渐喘不上气,被反缚着双手,跪在地上的云舒,慢慢松开了爬满青筋的双拳。 见薛恒放弃反抗,庆仁癫狂的笑笑,“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将他千刀万剐!” 黑衣人一拥而上,你一剑,我一剑,一剑一剑刺穿薛恒的皮肉。 薛恒全程一动不动,任由剑落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殷红的伤痕,鲜血漫过他的黑袍,晕染得到处都是,却看不出任何痕迹,直到那些血顺着他的袖管流下,染红了他的手,云舒方歇斯底里地反抗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 看着薛恒一动不动地被虐杀,云舒心都要碎了,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似乎在与她一同哭泣,她几乎要疯了!! 她拼尽全力在庆仁手中挣扎,即便庆仁换用双手死死勒着她也不放弃,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名黑衣人一剑将薛恒的腹部贯穿,看着薛恒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他不敢反抗,黑衣人却杀红了眼,在庆仁满足的大笑声中耐心地,一点点地掠取薛恒的性命。 云舒眼前一片红光,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疯狂的生长,她不知从哪得来了力量,硬生生挣开了缚着自己双手的绳索,不要命地撞向身旁的庆仁。 庆仁正沉浸在向薛恒复仇的喜悦中,突然间被云舒这么一撞,整个人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黑衣人齐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庆仁,就是这个空档,跪在血泊中的薛恒一跃而起,夺过一名黑衣人手中的剑,直奔庆仁而去。 庆仁一愣,急忙站起来,却见一道黑影闪过,接着,一把带血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呃……” 庆仁口中喷出一股血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薛恒,盯着他手里的剑,道:“你……” 薛恒瞋目裂眦,拔出剑,反手抵在庆仁的脖子上道:“薛某,来送六殿下上路。” 利剑割断庆仁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庆仁一死,他的手下瞬间群龙无首,望着薛恒不知道该怎么办。薛恒无视那些杂碎,按着血涌如注的腹部,踉踉跄跄走到云舒面前。 云舒整个人都傻了,明明看到薛恒走了过来,却还是呆呆的。薛恒咽了咽嘴巴里的血,这才道:“吓坏了吧?没事了。” 说完,用剑挑开了云舒腿上的绳索。 剑光从云舒眼前拂过的时候,她猛然间清醒过来,却又被薛恒浑身上下的血惊的说不出来话。 血,到处都是血,她是那么的怕血,可薛恒身上的黑袍却被血水染透了。 她一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薛恒的衣袍,却见薛恒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腿,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她回头去看,却见自己的脚上绑着一圈圈银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在她双脚被绳索绑着的时侯看不出来,拿掉绳索后,竟是旋转着飞速展开,延伸向悬崖的方向。 云舒不由得一愣,才想问问怎么了,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出去,带向悬崖边。 强宠骄婢 第104节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连抓住薛恒的机会都没有,便擦着冷硬的山体滑到了悬崖边,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她要死了。 那一瞬间,云舒这样想。 失重得感觉是那么的绝望,大脑空白,魂飞魄散,就在她准备迎接死亡的一刻,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朝着她掷出一条长长的衣带,将她的胸腹牢牢捆上。 她身体在半空中一顿,继而撞向坚硬的崖壁,薛恒翩然而降,快速将她抱入怀中,落在一块微微朝外凸出的崖石上。 那块崖石并不算大,堪堪撑住二人的身体,薛恒紧紧抱着云舒,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舒早已魂飞魄散,她看了眼脚下奔腾的江水,道:“还没死。” 薛恒在她耳边轻轻地一笑。 云舒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薛恒还能笑出来,便抬着头,怔怔看他。 薛恒双目染血,望着云舒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左达左英很快就来了,你要坚持住。” 说着,自口中溢出一股鲜血,脸白下去几分。 云舒三魂七魄又要散了,她紧紧抱着薛恒,任由衣衫被他的血打湿也不松手,“你也要坚持住!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薛恒唇角一扬,笑容中透着无尽的凄凉,“难得听到你夸我,我可真是欢喜。” 说话间,又是一股股鲜血涌了出来。 云舒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知道薛恒浑身上下都是伤,浑身上下都在流血,她试着去捂那些血口,却又怕弄疼了他,只舌尖颤抖地道:“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 薛恒握住她冰凉的手,道:“不行啊,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云舒错愕怔凝,只呆呆地望着薛恒。 薛恒慢慢地将手伸入怀里,艰难地掏出一只碧绿碧绿的玉镯。他一手拿着玉镯,一手拉起云舒的手,将玉镯戴在了云舒的手腕上。 云舒全程没有反抗,她默默地看着那只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被薛恒温柔抚摸,又听薛恒在她耳边道:“云舒,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风吹远了薛恒的话,吹散了云舒的心,她一时间无法作答,想要去问一问自己的心,却发现那里一片麻木,麻木到什么情愫都感受不到了。 见云舒沉默痛苦地不说话,薛恒自嘲地笑笑,“罢了,算我多此一问。” 云舒嘴角一抖,默默望着薛恒。 薛恒笑着叹了口气,低着头说:“你是我认定的妻,虽是我强迫来的,那也是我的人了。” 复又抬起双眸,用那双破碎掉的乌眸沉沉看她,“我知道你恨我,但落胎实在太伤身了,留着这个孩子吧,让他陪着你。” /:. 说罢,身子剧烈一晃,竟是差点从崖石上掉下去。 云舒骇然失色,赶紧抱住薛恒,但她知道,她的力量弱小无比,若薛恒摔下去,她根本救不了他,她只能祈求左达左英快一点,再快一点,也祈求上天慈悲一点,不要让他们任何人死在这里。 “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察觉到手中的身躯一点点往下坠,云舒濒临崩溃,“薛恒,薛恒。”她祈求,“你快站好,你这是怎么了?” 薛恒按住云舒的手,不舍望着她道:“云舒,整整二十日不见,你,你可……” 话未说完,眼底如被吹熄的烛火骤然一黯,双目缓缓闭上,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下悬崖。 江水滔滔,山风呼啸,云舒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孔被长发缠绕,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即将被江水吞噬。 那一刻,云舒比死了还难过。 “薛恒!”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 “薛恒!!!” 天还亮着,她的世界却已一片黑暗。 她是如何被左达左英带出悬崖的,又是如何看着侍卫奔向崖底,寻找薛恒的尸首,她通通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山里的风很冷,薛恒的血在她身上渐渐凝固的感觉,很吓人。 她被左英左达带走,带到了两淮总督曹通的府邸上,一睁眼便看见了曹通的爱妾姚敏儿。 姚敏儿被曹通抬成了贵妾,通身的打扮更气派了,见了云舒就跟她聊两人在济东一起吃吃喝喝逛大街的悠闲时光,奈何云舒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垂着眼睛,靠着床头走神。 其实她也没想什么,她的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装不进去,什么也掏不出来,只有在恶心反胃的时候猛然间想起,她自己快要成为一个母亲。 可惜,孩子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 在总督府上的这几日,她根本不敢睡,两眼一闭就是薛恒满身是血坠入悬崖的画面,她哭不出来,却难受得无以复加,心想坠入悬崖的人是她就好了,死了,一了百了,至少不会这么难受。 如此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不声不响地挨了四五天,一向活泼开朗,能说会道的姚敏儿受不了了,偷偷告诉曹通云舒怕是得了失心疯,救不回来了。 于是在云舒到达总督府的第六天,曹通,这个害死林慧的好色之徒,薛恒口中的知己好友来到了云舒面前,带着一位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大夫给她看病。 大夫看过后连连摇头,说得与姚敏儿的猜测差不多,却也强调了云舒有孕这件事,说她再这么意志消沉下去,怕是胎儿不保。 那曹通蜂腰猿背,容貌硬朗,身上带着常年习武之人的英气与粗粝之感,见了云舒,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那个董云舒?” 云舒不明白什么叫做那个董云舒,难道除了她,薛恒身边还有其他叫董云舒的,便回敬了曹通一句,“你就是那个曹通?” 曹通一愣,站在他身旁的姚敏儿则是一脸惊讶地道:“呦,你终于肯说话啦!你再不吭声,我都要帮你找道士收魂了!” 曹通抬了下手臂,示意姚敏儿和大夫退下,接着对云舒道:“是,我是曹通,想必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云舒点点头,故意绕过薛恒的名字道:“林慧,曾做过我的师父。” 曹通狭长的眸子一眯,看出了云舒对他的敌意,哼笑一声继续道:“你们师徒惺惺相惜,是你们的事情,我受薛恒所托照顾你,是我与薛恒的事情。” 说罢,两名嬷嬷走了进来,将几样东西摆放在云舒面前。 从左到右,依次是她与薛恒的衣服,薛恒元宵节买来的生肖灯笼,薛恒从济东带回来的那对布娃娃,以及薛恒养的青蛇,云舒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开始发抖,薛恒薛恒,这些东西上面,都写着薛恒的名字。 她的肚子里面,甚至还装着薛恒的孩子,她真的要撑不下去了,她终此一生都在躲避薛恒,偏偏薛恒到死都不肯放过她,变成鬼了都要纠缠着她。 “这是我的人从梧桐巷带回来的东西,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有的话我派人去找。” 坐在她床前的曹通如是道。 云舒摇摇头,很想让曹通把这些东西扔出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沉默中,青青一点点从篮子里爬出来,从曹通身边经过爬到云舒的手边,又钻进她的被子里,盘在了她的肚子上。 青青安然地睡去,云舒肚子上顶着这么一坨凉凉的东西,却有了想哭的冲动。 见云舒隐隐红了眼眶,曹通皱眉道:“不要哭,有什么事说出来,我最怕女人哭。” 云舒也不愿意在曹通面前失态,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道:“他死了没?” 话一出口,她都震惊于自己的冷漠和平静,曹通更是不满地扫了她两眼,“还不确定,我的人还在寻找他,怎么,你盼着他死?” 云舒眼神黯了黯。 从事发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天了,却依然没有薛恒的消息,不是死了是什么? 薛恒神通广大,这个曹通是一方霸主,自然也不差,他都没找到薛恒,谁还能找到他? 满身的伤,鲜血如瀑,掉入冰冷的江水中,有命活? 身中两情蛊,没有解药,有命活? 他必死无疑呵。 思及此,云舒当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用找他了。”云舒喃喃自语,“他活不了了。” 曹通一听就怒了,指责云舒道:“你这是什么话?且不说他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单说你们这些年的情谊,就不值得你对他有丝丝毫毫的留恋,丝丝毫毫的不舍?” 云舒默然无语。 曹通吐了口气,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 说着站起来,盯着云舒苍白的面庞补充了一句,“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云舒盯着空中莫名一点,道:“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离开。” 曹通面色一沉,不愉道:“不可。” 云舒望向曹通,“为何?” 曹通冷着脸道:“薛恒出事前叮嘱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且你怀着薛恒的孩子,为了保护薛恒这一点血脉,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说完,也不管云舒是何反应,起身拂袖而去。 到达两淮总督府的第十天,依旧没有薛恒的任何消息。 云舒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变得冷漠麻木,她开始作息规律的生活,并不再呕吐,脸上终于有了些活人的气息,奈何眼睛里再没了温度,看什么都是冷冰冰的。 期间,他拜托曹通联系了余夫人一家,确定他们一家四口安然无虞后,心里的负罪感轻了好些,但她没有询问薛恒的下落,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没有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 她不问,曹通也不主动说,他也很少来打扰她,每天似乎都很忙,惹得姚敏儿常来跟她抱怨,说给曹通当妾犹如守了寡一般。 姚敏儿孩儿心性,全然不理会云舒的郁郁寡欢,只向她倾诉心里的憋屈和不忿,这一天,她照旧带着云舒来到花园,痛诉曹通在外面花天酒地,又收了几房小妾的事,骂着骂着开始羡慕云舒,“唉,还是姐姐你有手段,忍一时之气,直接拿下英国公世子夫人的宝座,不必和其他小妾斗来斗去。” 她一边说,一边往鲤鱼池里扔鱼食,引得一群五颜六色的锦鲤来吃食,姚敏儿哈哈大笑,冲云舒招招手道:“姐姐,你快来看啊,这群蠢鱼在抢食呐!” 云舒坐在回廊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被姚敏儿逗弄的鲤鱼,感觉自己又快睡着了。自打她不再孕吐,人便一日懒过一人,闲的没事总想睡觉,怎样也睡不够似得。 偏偏一睡着就有故人入梦,惹得她心慌意乱,时常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怅然若失,望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三个多月了,她隐约觉得,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来了。 青青时常在她的肚子上爬来爬去,像是知道里面有个小生命,并且无比期待他的到来,云舒也彻底接受了青青,整日揣着它走来走去,她走到哪,就把青青带到哪。 是以,当青青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爬到鲤鱼池边上时,再一次把姚敏儿吓得失声尖叫时,她显得格外淡定。 姚敏儿却吓了个半死,指着青青大叫:“蛇!快来人!把这条蛇抓起来!” 侍卫们立刻围了上来,见状,云舒轻轻唤了一句:“青青,过来。” 青青才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听到云舒的声音,略带不满地吐了吐信子,慢悠悠舒展开身体,乖乖爬向云舒。 “我的老天爷,姐姐,你好好一个人,干嘛养条蛇啊!”姚敏儿按着胸口走到云舒身边,坐下道。 云舒含笑不语,手微微一扬,青青便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它不咬人。”她向姚敏儿解释,“你不用害怕。” 姚敏儿撇了撇嘴角,正待说话,将刚刚那一幕尽收于眼底的曹通走过来道:“碧鳞蛇性情凶猛,只认主,不认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善良。” 强宠骄婢 第105节 闻言,云舒抬头朝曹通望去。 姚敏儿才坐下,一听到曹通的声音立马站起来,扑进曹通怀里,拉着他坐在自己刚刚坐过的石凳上道:“老爷,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腻得发甜,激起了云舒一身鸡皮疙瘩。曹通却十分受用,握着姚敏儿细白的小手微微一笑,却在扭头的瞬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冰窟窿似得眼睛里,当下一愣,不由得定了定神。 再一看那双眼睛的主人,那真真是跟冰块雕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冷飕飕的,望着他的表情比冰冷无情,像是在看着个死物。 这幅神色,竟是莫名地有些熟悉,像极了某个人。 曹通眯了眯眼睛,道:“难得瞧见你出来,想来是开看了些,不像刚刚入府时那般意志消沉了。” “有劳曹总督挂怀。”云舒道,“刚刚听曹总督提起青青,说它是什么碧鳞蛇?” “对,碧鳞蛇,薛恒没有跟你讲过吗?”曹通饶有兴致地道,“这条蛇原本养在我府上,他一来就看上了,说很像他在寻找的一个人,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听了曹通的话,云舒静默须臾,道:“我不知道。” 曹通笑笑,打量了云舒两眼道:“你就不跟我打听打听薛恒的下落?” 云舒目光一沉,垂眸,“有什么好问的,他身中两情蛊,又带着一身伤,坠入冰凉的江水中,还能有命活吗?” “你还是盼着他活下来的好。”曹通哼了声道,“那两情蛊的来历……你知道吗?” 云舒:“不知道。” 曹通倒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是一个苗疆女子给他种下的。他当年还小,血气方刚,到处惹祸,偶然间遇见了这个苗疆女,她自称是逃婚出来的,让薛恒冒充她的情郎,薛恒答应了,跟着她回到苗寨,糊弄了她的父亲,取消了原来的婚约,结果事后赖上了薛恒,硬要薛恒娶她,薛恒不肯,她爱而不得,就给薛恒种下了两情蛊。” 云舒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完问曹通,“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呢?” 曹通意味深长地一笑,“自是怕你吃醋。” 第85章 ◎重回公府◎ 反应过来曹通是什么意思的云舒轻轻皱眉。 “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见云舒神情有变,曹通道。 云舒快速整理情绪,“我没有生气。” 曹通:“那就好。”他一手搭在石桌上,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又道,“薛恒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了些。当年,他追着我打了七天七夜,直到我弃剑投降,喊了声薛爷爷厉害,他这才放我走,哈哈哈!” 提起过去的事,曹通一点都不觉得丢人,边说边豪迈地灌下去一杯酒,继而欲言又止地看云舒。 云舒不解其意,问:“曹总督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好奇他那么嚣张的一个人,怎么折戟于一个小丫鬟。” 不等云舒说话,曹通笑了下道:“见了你之后,我懂了,他那个贱骨头,就得你这种犟骨头治。” 云舒并不想跟曹通讨论什么贱骨头犟骨头的问题,抓住这个机会赶紧问曹通:“曹大人,我已经在总督府打扰多时,您看,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去。” 曹通蹙眉一愣,“你还想走。” “是。”云舒点点头。 “你要去哪呢?是要去见什么人?还是急着办什么事?”曹通一脸不解地问。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云舒道,“不可以吗?” 曹通一脸严肃,冷硬道:“不可以。” 云舒皱眉,“曹总督未免有些不讲道理,我不又是你总督府的人,凭什么扣着我不让走。” “理由我都告诉你了,不是吗?”曹通不容置喙地道,“再说了,外面那么多人想将你除之而后快,出去干什么?送死吗?” 云舒不禁打了个寒颤,“总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道,“有人想杀我,谁?” “很多人,说了你也不懂。”曹通道,“你肚子里怀着薛恒的孩子,你觉得,他的那些死对头们,会让你,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活下来吗?” 云舒面上一白,想了想后,懂了。 薛恒对她的偏宠几乎人尽皆知,他如今生死不明,那些仇敌的眼睛自然会落在英国公府,落在她身上。 这如何不叫人惆怅。 虽然薛恒不在了,但她的生存环境依然是这么的艰难,想要平安,就只能依靠曹通的庇佑,想要自由,就要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 之前,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牵挂,倒也一身轻松。如今,她有了孩子,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日日活在危难之中,便恨不得与这个世界对立。 可她实在不想待在两淮总督府,待在曹通的眼皮子底下,她想了又想,眼睛不经意间落在了右手的翡翠镯子上,鬼使神差道了句:“我回英国公府去。” “什么?”仿佛不敢相信云舒刚刚说出的话,曹通严肃地问她,“你说什么?” 云舒静默了一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说,我回英国公府去。” 曹通很是意外。 不仅曹通,云舒自己也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但细细一想,回到英国公府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她曾做过英国公府的丫鬟,又被迫做了薛恒的夫人,怀了他的孩子,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她都与英国公府不可切割。 她想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杆子做人,就不能躲躲藏藏。 她要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们看着。 为了她渴望的自由,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须勇敢面对这一切。 “请曹总督送我回英国公府。”云舒一脸坚定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曹通冷着脸不语,似在掂量着什么 云舒身体向前一探,道:“总督大人也说过,我肚子里怀着薛恒的孩子,怀着薛家的血脉,所以,我回到英国公府去有什么不对吗?若薛恒的孩子在你府上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能向薛家,向薛恒交代吗?” 曹通越听脸色越冷,双目幽幽地盯着云舒,思索了片刻后一拍石桌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哪里都不准去,就在总督府待着!” 云舒气闷无比。 她连总督府的大门朝哪开着都不知道,自然逃不出去,姚敏儿也绝不会给她带路,就这么困在了这座偌大的府邸中。 结果仅仅隔了两天,不许她离开总督府的曹通就找上门了,告诉她,随时可以启程前往英国公府。 云舒直觉这曹通有些莫名其妙,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谨慎地询问他:“曹总督为何又变了主意? 曹通若无其事,道:“我想了想,你说的话也有道理,你是英国公府的人,回到英国公府去,自然是再好不过。” 云舒观察着曹通的表情,奈何对方与薛恒一样,是个叫人看不透的,索性对方答应了她的请求,便见好就收,“那我明日就走。” “好。”曹通痛快地答应下来,“走之前,我让你见一个人。” 云舒闻言一愣,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一道身影,声音发颤地问道:“谁?” 见她如此紧张,曹通竟是笑了笑,继而下令:“进来吧。” 便见一身青袍的左英腰挎双剑而入,站在了云舒的面前。 “左英给曹大人请安,向夫人问安。” 云舒怔怔地望着左英,“左英,是你?” 左英半跪在地,“是,夫人。” 见到故人,云舒心下一片涩然,她几乎脱口而出要问左英怎么不在薛恒身边伺候,却猛然间想起来,薛恒已经不见了。 消失了许久许久了。 她喉间一噎,猛地咽下去一股酸气,静默片刻后道:“你主子……” 左英额角一跳,遽然低下头,“回夫人的话,主子至今下落不明。” 云舒闭了下眼睛,很是后悔刚刚的问话。 “没什么,你起来吧,以后也不要跪我。”云舒对左英道,“你是来……” “曹大人让奴才回来保护夫人,日后受夫人差遣!”左英道。 云舒点点头,看了眼曹通,道:“曹大人有心了。” 曹通:“客气。” 云舒苦笑了一下,问左英,“我打算明日就前往京城,回英国公府,你准备一下吧。” “夫人明日就要回府吗?”左英略带忧虑的地道。 云舒猛然间一愣,隐约查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怎么了?”她皱了眉,“是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是。”左英道,“不知什么人将主子下落不明的消息传了出去,此事一经发酵,公府上下人人自危,更有好事者宣称主子已经死了,人心涣散,准公子倒戈相向,正闹着要分家呢。” “什么?”云舒讶道,“准公子要分家?” “不错。”左英道。 云舒倒吸一口气,心情陷入焦灼。 乱套了,这下真是乱套了。太子病重,纯贵妃被打入冷宫,薛悯身陷囹圄,而本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渡过难关的英国公府居然在闹分家。 果然,没有了薛恒,英国公府的覆灭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可笑,可悲。 她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问道:“你说准公子倒戈相向,他向着谁了?” “朔王和显王。”左英道,“这二人把持朝政,正合谋着废掉太子,让朔王上位。” “是他们两个啊。”云舒点了下头,“知道了。” 曹通冷眼瞧着脸色十分难看的云舒,道:“怎么样,京城一片水深火热,英国公府摇摇欲坠,还要回去吗?” 云舒目光一闪。 为何不回去? 她跟着薛恒,在腥风血雨里闯荡了这么多回,还怕什么呢? “回去。”遂抬起头,对着曹通与左达道,“带上从梧桐巷子收拾回来的东西,立刻就出发。” 从淮南赶往京城,水路转陆路,共需要五六日的功夫。 曹通带着妾室姚敏儿一路亲自护送,姚敏儿时时揣着一包酸梅子,只要云舒一晕船,立刻拿出来一些给她吃,并抓住这个机会向她传授多年来积累的宅斗经验。 云舒除了偶然晕船呕吐外,没有任何不适,虽觉姚敏儿聒噪,却也打从心里感谢她,只会在姚敏儿向曹通献媚时感到一阵惆怅。 强宠骄婢 第106节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要做的,是面对英国公府,面对京城里的事。 正如左英所说,此时的英国公府,犹如一盘散沙。 老夫人忧思成疾,一病不起,难以主事。薛崇礼外强中干,不得用,几位老爷都是享清福的,哪里应付得了这个阵仗,只唉声叹气地看着府上的几位少爷闹,迟迟做不出个决断。 如今府上嫡出的少爷只有大房三少爷薛怀,三房大少爷薛准,属他们两个闹的最狠!薛怀刚刚荣升礼部尚书,整个人比先前稳重了许多,奈何才升官家里就出了大事,太子不保,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是摇摇欲坠。 但他坚定地不肯分家,是以,当薛准再一次闹到祠堂,大放厥词说什么薛恒已死,英国公府朝不保夕后,不顾身份地与对方打了起来。 四位老爷就在堂上坐着,自不会坐视不理,二人才滚在一处便让下人将他们分开,薛怀尤不解气,朝着薛准又踢又踹,并破口大骂:“薛准!算我瞎了眼,没瞧出你是个软骨头的东西!那朔王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使得你宁愿背叛英国公府,落得个不忠不孝的骂名也要投靠他!” 薛准被薛怀打得眼冒金星,他一擦嘴角上的血,挣开下人的手道:“你懂什么叫不忠不孝?!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英国公府好!我在积极地为英国公府找靠山,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证据,帮薛悯沉冤昭雪的证据!” “你怎么知道薛悯是被冤枉的?”薛准道,“他与太子密谋造反,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皇上一旦降罪,站在这间祠堂里的人,谁都别想活!” 一句话,骇得堂内诸人瞠目变色。 薛怀更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薛准乘胜追击,接着道:“怎么?无话可说了是不是?你现在早点后悔,早点跟着我投靠朔王,给咱们薛家找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还来得及!若你执迷不悟,非要跟我作对,那咱们就分家!活不活得下来,各凭本事!” 薛怀:“你这蠢出天的王八!你姓薛,就算分了家,你还是姓薛!真出了事,你当朔王能保你?” “那也比你们等死强!”薛准道,“况且朔王殿*下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们英国公府全力支持他登上皇位,就会对薛悯的事网开一面,保住英国公府的尊荣。” “糊涂!朔王一心想取代太子,争夺皇位!他的话你也信!”薛怀痛心疾首,“若二哥知道你的悖逆之举,定把你杀了,以儆效尤!” 薛准闻言一愣,不仅是他,包括薛崇礼在内的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哀默绝望的模样。 薛准用力地将身边的下人推开,瞪着薛怀道:“二哥?你还惦记着你二哥呢?你二哥早就死了!他要是还活着,我用得着低三下四去巴结别人,给英国公府谋生路吗?啊?!!可惜呀可惜,咱们的二哥是个痴情种,为了那个贱婢,死了!” “谁说薛恒死了?” 薛准声音刚落,祠堂外便响起一记清脆的女音,接着,薛恒的贴身护卫左英拉开了祠堂的大门,一名女子在众多侍从的跟随下,踏进祠堂的大门。 她身穿一条黛色双蝶云纹千水裙,外罩浣花锦衫,头发挽作灵蛇髻,佩戴着一对白玉嵌红珊瑚簪。 腰上坠着一枚翡翠平安扣,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玉镯,另有一条青色的小蛇盘在袖口,伸着头,吐着信子朝外看。 她容貌清丽,气质冷清,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寒气,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薛恒屋里的那个小丫鬟,沉碧。 “是你?”薛崇礼勃然变色,“你来干什么!” 薛怀满眼吃惊地望着云舒道:“沉碧!你怎么在这里?我二哥呢?” 听到薛怀唤自己在英国公府当丫鬟时的名字,云舒丝毫不恼,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道:“世子人在神医谷,不日归来,诸位请稍安勿躁。” 诸人一怔,情绪逐渐激动,争先恐后地问云舒,“你说,恒儿还活着?” “他在神医谷?他在神医谷做什么?家里都乱成这样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就是啊,快让他回来!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一片混乱中,薛怀欣喜若狂的握住云舒的胳膊道:“我二哥真在神医谷?” 云舒点点头。 “太好了!”薛坏道,“我就知道我二哥不能死!更不会弃英国公府而去!爹!二叔,四叔,你们别搭理薛准!千万不要中了朔王的离间计,否则,不等二哥回来救咱们,咱们自己就搬起石头打了脚了!” 二老爷四老爷一向支持薛恒,闻言,纷纷点头肯定,唯独向着自己儿子的三老爷道:“哼!她说薛恒活着就活着?有何证据?” “没错!你说这话有证据吗?”薛准大声附和,“薛恒分明为了救你跌进江里死了!此事有沛国侍卫可以作证!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了我们去?” 薛准的话成功地勾起了薛崇礼的怒火,他盯着眼前这个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红颜祸水,怒道:“就是你害了薛恒!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滚!” 云舒道:“我不能走。” 被薛恒气昏了头,更被害了薛恒,把薛恒魂勾走的云舒气得磨牙凿骨的薛崇礼一时顾不上薛准闹分家的事,只想跟云舒算账,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个贱婢!就是你,害得薛恒被贬官!害得我们薛家沦落到这步田地!不走是吧?我,我,我打死你!” 薛崇礼边说边抄起了一个白瓷花瓶,作势朝云舒头上砸去,被左英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云舒面对薛崇礼的指责毫不慌乱,而是一脸冷漠地道:“大老爷,你这个时候想起薛恒的好了,不知每年除夕夜,看到薛恒佩戴抹额祭拜大夫人时,心中可对他有一丝丝的愧念!” 薛崇礼面皮一抖,接着表情一变,“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云舒心如止水,道:“我只是想请大老爷讲讲道理,不要把一切责任,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去。毕竟,又不是薛恒将贵妃打入冷宫,又设计陷害了太子和悯公子。” 薛崇礼怔了怔,三位老爷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将目光齐齐聚焦在云舒身上。 云舒接着道:“薛恒是受了伤,但经过肖神医的救治,已经转危为安了,稍稍休养一阵子便好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四老爷薛崇安道:“我这里有薛恒的手书一封,各位看过就清楚了。” 四老爷忙起身将信接了过来,迅速打开,匆匆浏览了一遍后兴奋地道:“是恒儿,没错,是恒儿!” 边说边急切地将云舒带来的信给另外几个老爷看,二老爷看罢频频点头,三老爷却耷拉了脸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信是薛恒写的。” “三哥,这就是恒儿的字啊!你怎么连他的字都不认得!”四老爷急道。 一旁的薛崇礼早已按捺不住,他冲上前,一把夺过手书,“我看看!” 短短一封手书,薛崇礼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罢目光柔和了几分,瞥着云舒道:“看在你带回来薛恒手书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你快快给我滚出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舒淡淡一笑,反驳道:“这恐怕不成呢,难道大老爷没有看到,世子的手书上写着,要我回来主持家事吗。” “你?你凭什么?”薛崇礼瞪着眼道。 云舒目光沉静地望着薛崇礼,“凭我上了薛家的宗谱,是薛恒的夫人,英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薛崇礼攥着信的手蓦地收紧,四老爷则指着云舒的手腕道:“大哥,你瞧,那是大嫂的镯子!” 薛崇礼早就注意到了云舒手上的镯子,只当没看见罢了,偏偏薛崇安点了出来,并当着众人的面嘀咕:“大哥,这董云舒,确实是上了宗谱的,你不想认也得认啊。” 另一边,被云舒杀了个措手不及的薛准气急败坏,“董云舒,你一个小小贱婢,也敢管我英国公府的事!” 云舒在堂内站了许久,又奔波一路,不免有些腰酸腿乏,她干脆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扬头,冷笑着对薛准道:“薛准,你本该叫我一声二嫂,却硬要称呼我为贱婢,瞧着对我恨之入骨。怎么,是因为我带回了薛恒未死的消息,引得你心生不满了?” 薛准面上一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舒哂了哂,“我不知道朔王和显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但与虎谋皮,注定徒劳。望你及时悬崖勒马,好自为之。” 薛准见鬼似得盯着云舒,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云舒缓了口气便站起来,面对众人,情绪激昂地道:“诸位,值此群狼环伺,危机四伏之际,难道咱们不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想办法解决困难,脱离困境吗?难道要自掘坟墓,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吗?” “是啊,是这个道理!我早就说不能分家,分家有何用啊?”四老爷拍着桌子道。 二老爷板着一张脸,斥责薛准,“都是你闹的!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四老爷又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为太子洗脱罪名。” “不不不。”二老爷道,“赶紧把恒儿接回来要紧!” 眼见得情势逆转,二房四房都向着大房去了,薛准恼羞成怒,“你们宁愿信她也不愿信我?好,那我们三房从今天起便与英国公府一刀两断,自立门户,省的日后天降雷霆,被你们拖累了去!” “不行!”云舒喝道,“绝对不行!” “不行?”薛准怒道,“贱婢!凭你,也来做我的主?” 云舒冷眼看着薛准,“我是做不了你的主,但有人做得了你的主。”她转身对薛崇礼道,“大老爷,昔日薛恒闹着要娶我为妻,你尚且抽了他一十一鞭。如今薛准煽动是非,造谣生事,企图动摇英国公府根基,陷三房于不义,难道不该罚吗?” 薛崇礼望着云舒恍惚了片刻,眼神逐渐清明,“不错,他确实该罚!”遂下令,“来人,请家法。” “请家法!”薛怀道,“把薛准给我绑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爹,爹你说句话呀爹!” 薛准拼命反抗,却被薛怀的手下死死捆在了条凳上,徐管家也请来了家法,见状,云舒默默转身离去,却被薛崇礼叫住,“你干什么去?” 云舒道:“我身怀有孕,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先回绮竹轩了,诸位老爷,告辞。” 说罢欠了欠身,留下堂中诸人面面相觑,带着左英等回了绮竹轩。 【作者有话说】 [亲亲][亲亲] 第86章 ◎白衣暗卫◎ 绮竹轩内,文妈妈和汐月正焦急等待着。 好不容易盼到云舒从祠堂回来,二人一阵风似得跑了过去,一左一右搀扶住她道:“夫人,身子可还撑得住?” “夫人,你没被他们气着吧?” 云舒摇摇头,在二人的搀扶下进了屋,踏进了熟悉无比的卧房。 她斜倚在罗汉床上,摸了摸手边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又看了看窗外即将绽放的海棠花,叹了口气道:“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想着夫人会回来,未敢改动绮竹轩的一草一木。”文妈妈将一碗安胎药放到云舒手边,“夫人才受了一番劳累,难免动了胎气,快快喝下安胎药吧。” 云舒按了按胸口,二话不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汤药酸苦,汐月赶忙往云舒嘴里塞了颗糖渍樱桃,以抵消嘴巴里的苦味。 云舒吃下糖渍樱桃,又抿了口茶,这才舒缓许多,她望着婚后面庞渐渐圆润的汐月道:“你才成婚不久,我就把你叫了回来,真是对不住。”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汐月愿意一生一世在夫人身边伺候!”汐月一本正经道。 云舒欣慰地笑笑。 三人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想说,但云舒经历太多,身子又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挑重要的事问道:“老夫人那里怎么样了?” 文妈妈轻轻地道:“还病着,时常在梦里喊世子的名字。” 云舒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低下头道:“让左英进来。” 文妈妈立刻把左英唤了进来,云舒随即问道:“左英,如今能受你差遣的,大约有多少人?” 左英思考了一下云舒的问话,道:“夫人需要多少人?” 云舒笑着反问:“我需要多少,你就有多少吗?” “这……”左英用剑把挠了挠头,“这奴才得去想办法。” 云舒盯着左英的眼睛,冷不丁问:“你哥哥呢?” “我哥哥他,他,他……”左英一时语结,“我哥哥他还在寻找世子呢。” 云舒神情漠了漠,道:“我想把英国公府的侍卫都换了,换成可由我差遣的,这事行吗?” 强宠骄婢 第107节 “可以。”左英这下回答的痛快。 云舒:“那就把英国公府的侍卫都换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云舒点了下头,再道:“另外,你要派人盯紧三房那边,一旦他们与朔王等勾连,立刻告诉我。” “是!” “还有,把这封信送到万剑山庄,交到林霄枫的手上。” 云舒抽出一封信交给左英,左英接过信,拱了拱手退下。 事情交代完,云舒缓缓舒了一口气,道:“我乏了,想睡一会儿,文妈妈,汐月,你们也去歇歇吧。” 文妈妈一脸心疼的看着云舒,道:“夫人赶了好几天的路,一回来就更衣梳妆,去了祠堂,与几位老爷大动干戈,岂有不累的道理。” 她将云舒扶到床上,点了安神香,放下鲛纱帐,道:“夫人好好休息,我和汐月就守在外面,有事喊我们。” 云舒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好。”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云舒回想着那封手书上的内容,慢慢睡去。 恍恍惚惚中,一道俊逸的身影慢慢出现,拿着那封手书,似笑非笑地问她,为什么又模仿他的字。 云舒没有回答,她沉沉睡着,又在不经意间醒来了,醒后一阵怅然,因为刚刚见到的那个人不见了。 一阵微风袭来,吹得鲛纱帐晃了晃,连安神香里似乎都混上了别的味道,云舒一愣,猛地起身撩开了床帐,奈何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薛恒送给她的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什么都没有看到…… —— 一顿家法,抽得薛准下不来床。 三太太哭天抢地,闹着要找云舒讨个说法,却被侍卫阻拦,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 二太太与四太太也对这个横空出世,突然间冒出来统领全家的二少夫人极为不满,尤其是知道她便是之前老夫人指给薛恒的那个丫鬟沉碧后,心中的嫉怒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可一夜之间,英国公府被这位二少夫人大换血,各个院子都有她的人把守着,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心机手段也敌不过护卫手中的刀剑,她们不想安分,也得安分,实在气不过就聚在一起骂骂云舒,以解心头的这口恶气。 被人在背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云舒毫不介意,三天之后,在薛怀的安排下入宫,见了纯贵妃一面。 初春之时,乍暖还寒,冷宫内肃冷萧寂。粉黛不施,披散着长发的纯贵妃坐在窗前,正在绣鸳鸯。 天气这么冷,纯贵妃却只穿着雪白的里衣,就这么随性地与云舒聊天,“咱们得有一年没见了吧。” 云舒望着面容苍白,眼底一片殷红的纯贵妃道:“是的,贵妃娘娘。” 纯贵妃绣了两针,抬头打量了打量云舒,“感觉你的眼神寒冽了许多,是过得太辛苦吗?” 云舒笑笑,拢了下身上的银雀裘道:“与贵妃娘娘相比,也不算太辛苦。” 纯贵妃莞尔,凤眸微微斜上一扬,自嘲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做这人上人又有什么好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云舒默了默,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今早,文妈妈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提及,她已经开始显怀了。 她自己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胎动,仿佛肚子里装着条小鱼,时不时在里面游来游去。 纯贵妃盯着云舒的手,一下子反应过来,“你……” 云舒慢慢松开手,点了下头。 纯贵妃瞳孔放大,放下手里的绣活道:“他知道吗?” 云舒黯然,“不清楚。” 纯贵妃沉默片刻,叮嘱,“保护好你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样,困在这冷宫里头,连太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闻言,云舒忙安慰纯贵妃道:“贵妃娘娘放心,太子有怀公子照料着,一直很安全。我刚刚也去看望过他,若我猜得不错,太子大概是被人下了毒。” “毒?”纯贵妃目光一冷。 “对,毒。”云舒道,“宫里的太医不能用了,我会带外面的人来给太子医治。” “有劳你了。”纯贵妃涩然道,“但太子身子一直不好,且心性太过纯良,即便被人害了,也没有还手之力。皇位对他而言,简直是夺命符。” 云舒深深看纯贵妃一眼,“贵妃娘娘也相信太子是被冤枉的?” “这是自然。”贵妃面带嘲讽,“他们说,太子是为了我而准备起兵造反,我却知道,太子根本没有勇气做那样的事,若他真敢造反,我反而会觉得欣慰。” “但事实是,有人仿造了太子与镇北将军的往来文书,说他们密谋造反,意图弑君杀父,夺取皇位。”云舒道。 纯贵妃哂笑着摇摇头,“这样的鬼话,连鬼都不信。” 云舒叹息,“是啊,听起来就觉得荒谬,偏偏皇上信了。” 纯贵妃拿起绣架,在公鸳鸯的尾巴上绣了几针道:“皇上只相信他愿意相信和想相信的。这恰恰说明,皇上早就想废了太子,并将英国公府连根拔起。” “可是为什么呢?”云舒不解道,“难道废黜太子,冤杀功臣,便是皇上想要的?” “皇上只在乎他手里的权利,谁威胁到他的权利,他就要除掉谁。”纯贵妃换了根绣线道,“这些年,英国公府势大,朝廷几乎快要成了他的一言堂。皇上一直不喜欢他,我提醒了他许多次,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皇帝抓住了整治他,整治英国公府的机会,岂会放过。” 云舒愣了愣神。 纯贵妃口里的他自然是薛恒。 “那咱们都不能活了。”她凉笑道。 纯贵妃一哂,“谁说不是呢。” 云舒沉了脸,“可我即将要当母亲,不想死。” 纯贵妃一针扎在自己的手指上,看着云舒,幽幽道了句:“这个简单,让皇帝死了,咱们就不用死了。” 血珠迅速染红了白绸,纯贵妃二话不说,用剪子将即将修好的刺绣剪了,扔在地上,重新拿起一副绣架道:“冷宫太冷了,会冻坏了你的身子,让你生病的,为了你和他的孩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云舒望了望地上那对未绣成的鸳鸯,又看了看若疯似癫的纯贵妃,起身福了福道:“那云舒暂且退下,改日再来看望贵妃娘娘。” “好。”纯贵妃头也不抬,专注地绣手里的鸳鸯去了。 陈旧的宫门卷起泛着潮气的尘土,很快,那道纤瘦袅娜的身影便不见了。 纯贵妃慢慢抬起眼,对身边唯一的吉嬷嬷道:“把我宫里的那把焦尾琵琶送给她,她要是不收,就说那是我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的礼物。” “是,娘娘。” 纯贵妃笑笑,继续绣鸳鸯去了,偏偏殿门打开,大太监敬忠慢吞吞走了进来,声音尖细地说道:“贵妃娘娘,皇帝陛下有请。” 纯贵妃置若罔闻。 “贵妃娘娘,陛下在养居殿等着您呐。”敬忠道。 纯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听见了。”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绣架,简单梳妆打扮后,带着吉嬷嬷去了养居殿。 一进寝殿,便瞧见了跪在龙榻前嘤嘤哭泣的福贵人,纯贵妃越发心烦,走过去道:“福贵人,你怎么哭了?是陛下不好了吗?” 福贵人抬头一瞧,发现是纯贵妃来了,立刻退了出去。皇帝笑着朝纯贵妃招招手,“不必请安了,在朕身边坐下吧。” 纯贵妃坐下道:“陛下怎么想起臣妾来了?是福贵人伺候的不好吗?” 皇帝睁着浑黄的眼睛,迷恋地望着容颜倾城的纯贵妃道:“福贵人伺候得再好也不如你,朕心中,贵妃永远是无可替代的。” 纯贵妃抿唇一笑,“是吗?” 皇帝不置可否,道:“那么在贵妃心里,朕是否也一样重要。” 纯贵妃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当然?”皇帝笑笑,“好一个当然。贵妃啊,朕近日来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你刚刚进宫时的样子。” “哦?”纯贵妃似乎很感兴趣,饶有兴致地问,“臣妾当时是什么样?” 皇帝眼神空洞,像是在看纯贵妃,又像是通过纯贵妃看着别人,笑容痴痴地道:“你当时,艳冠六宫,美得令人心醉,就是太冷了,冷得像一块捂不暖的冰。并且你从不对朕笑,可朕分明记得,你笑起来是很好看,很动人的。” “你只有在面对陈蕲时才会那样笑,朕对你再好,你也不会发自内心对朕笑。” “皇上病糊涂了。”纯贵妃一脸麻木地听着皇帝的话,冷道,“臣妾时常对陛下笑的,皇帝忘了?” “是么?那大概是朕记错了。”皇帝的语气忽然间变得沉重,“陈蕲的画像,是你藏在紫宸宫里的对不对?” 纯贵妃一哂,轻轻握住皇帝的手,俯身望着他道:“那陛下不妨先告诉臣妾,当年,是不是皇帝派人杀了陈蕲,事后说什么陈蕲战死沙场,糊弄臣妾。” “朕杀了陈蕲,所以,你恨朕,是吗?”皇帝道。 纯贵妃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陛下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臣妾怎敢憎恨陛下。” 皇帝不再说话,只目光幽幽地望着纯贵妃。 纯贵妃一点点坐直身体,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温柔如水地说道:“难道来养居殿一趟,让臣妾再侍奉陛下一回吧。” “好。”皇帝张开嘴,十分受用地喝下了纯贵妃亲手喂来的汤药。 “陛下睡吧,臣妾守着陛下呢。” “嗯。”皇帝闭上眼睛,握住纯贵妃带血的指尖,“辛苦贵妃了。” 纯贵妃莞尔,看着明黄色的帷幔层层落下…… —— 内宫长长的甬道令人窒息。 直到离开皇宫,来到热热闹闹的朱雀大街上,云舒心里方松快了些。 她身边放着纯贵妃再一次送给她的焦尾琵琶,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纯贵妃那张哀婉绝美的面庞。她不是很了解纯贵妃这个人,却十分了解薛恒,她隐隐感觉纯贵妃会发疯,和她的弟弟薛恒一样,不管不顾地发疯。 然后拉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血浓于水,有薛恒这样的弟弟,身为姐姐,定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着想着胃里有点恶心,应该是受马车颠簸的缘故,正想吃颗梅子压一压,马车骤然间向一侧倒去,云舒赶忙抓住窗牖保持平衡,好在马车及时稳住,没有令她受伤。 可即便是虚惊一场,云舒也本能地认为是有人故意为之,立刻推开了马车的车门,便见车夫正在安慰受惊的马匹,另有一身姿修长的男子顶着车辕一动不动。 云舒望着男子一愣。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劲装,周身无一装饰,十分的干练。面上戴着银色的面具,束着高马尾,因用肩膀顶着车辕,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腹部隐约有鲜血渗出。 云舒双眼随着慢慢渗出的血迹变红,想要说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就那么攀着车门,一脸震惊地望着那个人,直到对方缓缓松开车辕,飞身跃上的鳞次栉比的楼堂馆所,踏着屋檐而去,都没有缓过神来。 “夫人,奴才救主来迟,请夫人降罪!” 强宠骄婢 第108节 左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半跪在云舒的面前。 云舒眼睛依然盯着白衣男子消失的方向,“那是什么人?”她迫不及待地问左英,“就是刚刚救了我的那个人!” 左英低着头,道:“奴才也不清楚。” “去查。”云舒声音颤抖地道,“查清楚告诉我。” “是。” 直至回到英国公府,云舒的心情都没有平复下来。 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文妈妈和汐月给她更衣梳头,脑子里闪来闪去的,全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人。 那人的身形,气质,给她的感觉,怎么那么像…… “夫人。” 骤然出现的左英打断了云舒的思绪,“奴才已经将那人查清楚了。” 闻言,云舒的心情越发慌乱起来,她转过身问:“他是谁?” “他是曹总督派来保护夫人的暗卫。” “暗卫?” “正是。” 云舒沉吟片刻,问:“他叫什么名字?既是我的暗卫,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叫阿诚,因是暗卫,并不大方便见夫人。” “是吗?” “是。” 云舒柳眉紧锁地望着深深埋着头的左英,沉默了好过一会儿后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左英随即退下,云舒则坐在圈椅上出神。 文妈妈站在云舒的身后,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道:“夫人熬心伤神,实在太过辛苦,不如去休息片刻吧。” 云舒倒不觉得累,相反的,她现在莫名有些兴奋,根本睡不着,便按了按头道:“我不在的时候,府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文妈妈道:“下面的人传话来说,三房的夫人,和几位少夫人,正想方设法散卖家财。” 云舒:“散卖家财?” “正是。”文妈妈道,“凡是能搜刮到的,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拿出去当了,换成银票,或揣自己身上,或存到各个钱庄里,或送回娘家去了。” 云舒听罢一阵冷笑,“这是害怕哪一日大厦倾倒,给自己准备后路呢。” “是啊。”文妈妈道,“下面的人还说,三太太连给三房的几位小姐的嫁妆都拿出去卖了,这里面许多东西都还是老太太给备下的呢。” 云舒眯了眯眼。 她料准了三房会闹事,却没有想到,三太太如此胆大妄为。 “夫人,你看这事……” 云舒:“让她们继续闹,闹大了,会有人收拾他们。” 文妈妈点点头,继续给云舒揉按太阳穴,云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又不受控制地去想那个白衣男子。 阿诚,他叫阿诚? 诚心?诚意?诚实? 正胡思乱想着,汐月从外面走进来道:“夫人,外面有个自称是您外甥的男子闹着要见您。” 云舒双眼一亮,“快让他进来。” 她饮了一碗安神汤,起身走到院外,不多时,便见肖焕跟着汐月踏进了绮竹轩。 他一身万剑山庄弟子装扮,端的是低调肃正,见了云舒,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变丑了。” 云舒笑了下道:“你倒是越来越英俊了。” 肖焕摆摆手,“客气客气。” 说完大剌剌地往海棠树下一坐,“说罢,找我来,为了什么事?” 云舒在肖焕对面坐下,“你猜呢?” 肖焕抖着腿道:“总不能是让我来帮你杀薛恒的吧?他不都葬江喂鱼了吗?” 云舒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脸色苍白不堪。 肖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舒,“看你这反应,他真死了?” 云舒别过脸,道:“先不说他,我信上跟你说的事,你有把握吗?” “没有我来干嘛?”肖焕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扔给云舒道,“这是老太太的,宫里那位,我得见见。” 云舒打开药方看了看,心道到底是跟在肖神医身边多年的关门弟子,许多治病的方法,都是她想也想不到,见也没见过的。便将方子交给文妈妈,“按这上面的办法,给老夫人治病。” 文妈妈点点头,收好方子退了出去。安静的庭院里只剩下云舒和肖焕两人,二人互相凝望了许久,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没话说了?”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云舒开口的肖焕道,“没话说了,我可走了。” 嘴上说着要走,人却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云舒忍不住嗤了一声,笑着问:“师父他老人家如何了?” “还那样呗。”肖焕叹气,“活着,但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云舒微微皱眉,“那两情蛊的解药,岂不是配不出来了?” 肖焕一脸惊讶,“你还惦记着给薛恒解蛊呢?”他望着整个人清冷下去许多的云舒道,“说实话,我一开始,都不相信他死了以后,你会回英国公府。” 云舒苦笑,“身不由己罢了。”又振作起精神,问,“你且告诉我,两情蛊的解药是不是配不出来了。” 肖焕迎着云舒冷冰冰的目光,道:“大概是老天爷执意要薛二死吧,我前前后后养了无数只蛊,但只有那只金蟾还活着,可它缺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一种奇药,名唤雪鸣蝉。” 云舒目光一滞。 肖焕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了?” 云舒瞪着眼,“你说雪鸣蝉?” 肖焕点头,“对呀。” 云舒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我有雪鸣蝉!” “你有雪鸣蝉?” “对,我……” 话未说完,云舒便皱了眉,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生怕自己吐出来。 见状,肖焕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变冷,抬手按住了云舒的脉搏。 【作者有话说】 一些play罢了 第87章 ◎瓮中捉鳖◎ 云舒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被肖焕抓住,“别动。”片刻后,肖焕难以置信地道,“你怀孕了!” 云舒未语,松开手,默默点了下头。 肖焕倒吸一口凉气,“他的?” 云舒又点点头。 肖焕双眼慢慢瞪大,气得站起来骂道:“你,你怎么,怎么怀了薛恒的孩子!这该怎么办?!该死的薛二!不该死的时候竟然死了!他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就让人给算计死了呢!还有你,你也是!他都死了你还想方设法救他干什么?还解什么蛊毒?!他的尸体需要解蛊吗?!” 云舒没有解释,只是抬起头,看了暴跳如雷的肖焕一眼。 哀凉无助的眼神成功让肖焕闭上了嘴巴,他有些后悔刚刚说出的那些话,插着腰盯着云舒看了片刻,伸出手道:“雪鸣蝉呢?给我!” 云舒手支在石桌上,“汐月。” 汐月踏进卧房,很快将一个精致的药匣交到了肖焕手上,肖焕打开药匣看了看,确定里面的东西正是雪鸣蝉无疑后,道:“等着我的信。” “大约要多久?”云舒问道。 肖焕一皱眉,“他诈尸了?你这么着急?” 云舒双目低垂,“曹通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行吧行吧,那混账最好还活着!”肖焕将药匣塞进怀里道,“放心,就算我做不出解药,也能制两颗万还丹出来,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你就别操心了。” 提及万还丹,云舒的心一下子飘到了前往济东的那艘小船上,她眼前晃了晃,慢慢说了声:“好。” 是夜,云舒安排肖焕在英国公府住下。三天后,照旧在薛怀的安排下带肖焕入宫,为太子看病。 肖焕一上马车就开始打哈欠,人还没进宫呢,就快睡着了,云舒忍不住提醒他,“你清醒些,小心耽误了正事。” “放心放心,我清醒着呢。”肖焕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这英国公府风水是不是不大好,我怎么觉得半夜醒过来身上凉飕飕的呢?还有个鬼影子晃来晃去,吓得我一夜没睡好。” 云舒因肖焕的话而走了下神。 昨晚,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也隐约间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等她反应过来去寻找这道身影时,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心里面长了个死结似得,怎样也打不开。不知不觉间,马车驶进皇宫,薛怀亲自带着肖焕去了东宫。 为了不被人发现,薛怀特意让肖焕伪装了成小太*监,遭到了肖焕强烈反对,最后为了云舒忍辱负重地踏进了东宫的宫门。 云舒一直在皇宫外等着,约莫一个时辰后,肖焕回来了,他三两下脱掉太监的衣服,骂道:“这个薛三!跟薛二一样不是东西!居然让我扮成太监!” 云舒忙将肖焕的衣服递给他,“太子怎么样?” 肖焕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还行,看你们怎么治了,是想让他慢点好,还是快点好。” “是什么毒?”云舒问。 “草乌头!” 强宠骄婢 第109节 云舒愣了愣,不由感慨自己终究是才疏学浅,看了那么多医书,竟是连这么一味毒药都没有听说过,“那就让太子一点一点好起来吧,以防被给他下毒的人发现。”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穿好了衣服的肖焕神清气爽,“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的舒服,那太监的衣服闻着都臭烘烘的。” 云舒笑笑,从食盒里取了块芙蓉糕递给肖焕,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肖焕接过芙蓉糕咬了一口,道,“我说,太子身上可是背着谋逆的罪名,你们打算如何为他破局啊。” 云舒望着在肖焕手中一点点变小的芙蓉糕,脑海中飞快闪过曹通,崔茂,薛怀,纯贵妃等人的身影,她只是一介女流,人微言轻,不涉朝堂,许多事情,都是从这些人的口中了解的。 她由此得知所谓的谋逆案,大概就是皇帝借用朔王和显王的手打压英国公府的手段,无论是太子还是纯贵妃,亦或者是镇北将军,都会成为这场政权博弈中的牺牲品,且最后登上皇位的,未必就是朔王,皇帝心中只怕另有属意的人选。 毕竟,除了几位成年皇子外,尚有好几位年幼的皇子,皇帝又不是真的要死了,大可以重新扶持一个。 “都说伴君如伴虎,时至今日,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点。”云舒拿了块芙蓉糕吃着,慢慢道。 “不就是几封信吗?那玩意也能当证据?”肖焕一脸不解地问。 云舒解释道:“因为信上盖着他二人的大印,那东西好比是盖在圣旨上的玉玺,一旦出现,便没有人怀疑是假的。” “那就不能是别人偷走了盖的?”肖焕想了想道,“我感觉这事我都能办成。” 云舒望着肖焕一哂,“你当宫里和军营里的护卫都是死人不成,他们的功夫可不一定比你差。” 肖焕不屑一哼,“所以呢?” 云舒淡道:“所以,他们两个人身边一定是出现了内鬼。” 肖焕默了默,觉得云舒言之有理。 “那你接来下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将这个内鬼抓出来。”云舒望着肖焕道,“这件事,你还得帮我。” “没问题。”肖焕痛痛快快答应下来,“不过,别再让我扮太监!我受不了这份罪。” 云舒笑道:“知道了。” 回到英国公府后,文妈妈告诉云舒,三房又有了动静。 “还没消停呢?三夫人胃口够大的呀。”云舒呷了口茶,道,“她还是在用秽水车往外送东西吗?” “是。”文妈妈道,“午后走了一辆,傍晚大概还会再走一辆。” 云舒撂下茶盏,道:“叫上徐管家,傍晚,去见见三太太。” 英国公府西角门,每日晨起傍晚,都会往外运秽水车。 每当秽水车经过的时候,别说英国公府的下人了,就是路过的狗都会闭着气跑掉,无一人上前阻拦,更无一人上前查看,偏偏今日被徐管家带着家丁拦了下来,勒令他们将秽水桶卸下来。 负责拉车的家丁道:“徐管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查秽水车干什么?” “让你们把桶卸下来就卸,哪那么多废话!”徐管家怒道。 家丁愣在原地不动,徐管家一抬手,“把桶给我卸下来。” 他身后的家丁一拥而上,迅速秽水桶抬了下来,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霎那间,冲天的臭味直冲每个人的鼻腔,然而地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污秽之物,相反都是些被包得好好的珠宝字画。 徐管家松开捂着鼻子的手,指着地上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徐管家哼了一声,逼问:“说啊!” “不说是吗?不说就去跟我见二少奶奶!” 徐管家挥了下手,作势要将人证物证一并带走,哄闹间,三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过来,瞪着徐管家道:“这个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贱婢做主了?” 见三夫人来了,徐管家立刻收起了凶相,笑着对三夫人道:“三夫人,这个时辰,您怎么过来了。” 三夫人昂着头站在徐管家面前,看了眼被他收起来的东西道:“徐管家,你让开,别多管闲事。” 徐管家双手搭在身前,客气道:“三夫人,这怕是不成,二少奶奶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 三夫人怒目切齿,“什么二少奶奶?我可不认她,她也休想来管我的事!” “她管不了,我管不管得了?” 三夫人话音刚落,老夫人乘坐着轿辇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个神采奕奕的董云舒。 老夫人虽靠坐在轿辇上,但目光矍铄,精气神十足,不怒自威。见了三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不过多病了几日,想不到,家里竟养出了一堆没心肝的东西,还出了一个家贼!我问你,你将府里的东西都弄哪去了?” 三夫人望着老夫人,嘴角抖了抖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又看了眼站在轿辇旁的董云舒,“还有她,她怎么也来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这个家偷干净了!”老夫人震怒,“把这些东西打开,给三夫人看看!” 徐管家立刻带着人将三夫人想要送出府的那几个包裹一一打开,三夫人起初还撑得住,待到后来脸色越来越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狡辩:“母亲,这、这不干我的事,我也不知道秽水车里怎么会装着这些。母亲定是被有人之人糊弄了去,误会了我!” “人赃俱获,你竟然还想狡辩!”老夫人中气十足地道,“我有眼睛,会看。我有脑子,会叫人去查!谁能糊弄了我?!” 三夫人一抖,攥紧了手里的丝帕没吱声。 老夫人长长吐了口浊气,“说,你把府里的东西,都弄到哪去了?” 三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咬紧嘴巴不吱声。 老夫人眉眼一沉,下令:“把三夫人关到柴房里去,严加拷问。” 徐管家带着家丁便围了过去,三夫人见老夫人要动真格的,这才松口,“母亲,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她擦了擦面上的汗,支支吾吾道:“有些让我卖了,有些让我送回娘家了。” “卖了?”老夫人气的手都在抖,“你卖给谁了?通通给我再赎回来!” “那,那可不成了。”三夫人道,“我都是放在当铺里卖的,人家卖给了谁,我也不知道。” “你!” 老夫人攥紧手里的拐杖,恨不得砸三夫人两下,云舒在一旁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了句:“老夫人别急,三夫人偷偷卖出去的东西,都在我手上。” 闻言,老夫人和三夫人齐齐一愣。 “在你手里?” “怎么可能在你手里!”三夫人瞪着云舒,“你少在这里骗人了!” 云舒嗤笑一声道:“我骗三夫人干什么?你前脚送到永安当去卖,我的人后脚就买回来了,如今这些东西,都好端端在我手上呢。” 她话音刚落,两名护卫便走了过来,将一个大箱子放在了三夫人的面前。 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都是三夫人这些日子四处搜刮来,送到当铺里卖掉的宝贝,她登时面如死灰,望着满满当当一箱子的古董文玩字画说不出话来。 云舒扶了扶腰,不动声色道:“东西还给三夫人,也请三夫人把赎金还给我。哦,对了,我用的是我放在钱庄里的利子钱,足足有三分利呢。我给你五天的时间,请你连本带利,一起给我还回来。” 三夫人双目不可置信地瞪大,胸膛剧烈起伏,“董云舒,你,你……” “三天!”老夫人喝道,“三天内,把银子还给三少夫人!否则,我就让你相公休了你,你不是向着你娘家吗,你就滚回娘家去!” 三夫人浑身一抖,呜咽地哭个不住。 老夫人狠狠白了三夫人一眼,道:“这些天,因为我精神不济,一直病着,府里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简直要被这些个蠢货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天还没塌,塌了,也有我们这些老的顶着,你们一个个且安分守己些!否则,圣旨未降,我就先发落了你们!” 老夫人一席话说得众人战战兢兢,三夫人更是止住了哭声,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片肃静之中,老夫人缓缓坐直身体,将拐杖交给一旁的嬷嬷道:“回存斋堂。” 轿辇吱咛吱咛地响着,直到那声响消失在夜幕的尽头,都没有人敢动弹一下。 两天后,三夫人派人将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二两银子送到了云舒手上。 三夫人一收手,她下面的人哪还有敢乱来的,加之老夫人病愈,重掌英国公府大小事宜,别说三夫人了,四位老爷都不敢乱吭声的。 摇摇欲坠的英国公府一夜之间重归宁静,在狂风暴雨来临前修筑铜墙铁壁。 拿到了银子的云舒第一时间奖赏了下人。 虽知道文妈妈汐月她们早已不缺钱用,云舒依然赏赐了她们一百两银子,又把左英唤来,也给了他一百两。 左英跟着薛恒,不说富甲一方,那也是家财万贯,但收到了云舒的赏银,依然十分开心,一个劲地鞠躬谢恩。 分明先前都是薛恒身边的奴才,且薛恒调|教她时,常常让左英监视她,捉拿她,如今看他跪她,云舒的心里十分不自在,偏偏左英无动于衷,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叫的特顺口。 云舒忍不住问左英,“凌风去哪了?” 左英抱着银子,道:“凌风跟我哥哥一起寻找世子的下落。” 他似乎仍沉浸在受到奖赏的喜悦中,说话的语气极为轻松,云舒双眸微眯,打量着左英的表情又问:“之前一直是凌风跟着我,怎么换成你了。” “因为我比凌风,比我哥的功夫都好呗!”左英一怔,问,“夫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云舒垂下眼帘,问,“那个暗卫,阿诚呢?” 左英嘴角的笑容一收,一脸严肃道:“他是曹大人的人,不受奴才指派,所以,奴才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也就是说,只有他主动现身,我才能见到他?”云舒道。 左英想了想,“这个,这个奴才也说不好。” 见左英很是为难,且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云舒便让他退下了。 午后,左英又来了,说薛准去见了朔王与显王,三人因云舒带回来的手书陷入慌乱,不敢确定薛恒到底死了没有,是否真的在神医谷救治,不日归来。 云舒听了只想笑,果然,有些人即便不在了,依然是一种无穷的震慑。 “传信出去,就说薛恒悄悄回来了,与我一起住在卧云别苑。” 左英:“奴才遵命!” 两日后,云舒叫人收拾了些东西,趁着夜深人静,跟东角门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卧云别苑外缓缓停下一辆马车,自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云舒,另一个,赫然便是薛恒。 长身玉立,黑袍银冠,秾丽锋锐的五官即便隔得极远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身前,站着清冷清丽,小腹微凸的董云舒,两人笑吟吟地望着彼此,嘴唇阖动,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的下人则是一脸的紧张不安,左顾右盼,寻找可疑之人。 云舒如今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稍微走动走动就有点累,坐久了腿还麻,只得站在地上舒缓舒缓,她这厢还算淡定,站在他对面的薛怀却要吓死了,面上挂着僵笑,嘴角裂成一条缝道:“二嫂嫂,我有点紧张。” 云舒跺跺脚,道:“别紧张,小心被人看出来。” “贼人真的在这附近吗?”薛怀转了下头,又迅速转回来,“我怎么没看到。” “被你看到岂不是暴露了?”云舒虚虚搀住薛怀的手臂,娇俏一笑,“世子,外面风大,咱们快进去吧。” 薛怀打了个哆嗦,“好。” 二人不慌不忙踏进了卧云别苑的大门,见他们走了进去,几道身影飞旋落地,互相看了一眼后迅速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强宠骄婢 第110节 午夜,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浓黑的夜幕下,雨水串联成线,密密麻麻的,令人什么都看不清。一片黑暗之中,紧紧扣着的门闩被人用刀刃一点一点的挑开,接着,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大手伸进来,扶住门板,慢慢将听雨阁的院门打开了。 院门一开,两个不知何时被人用迷烟迷晕过去的丫鬟摔了进来,倒在雨水中,几双皂靴飞快从她们的身上跃过,直奔正屋而去。 正屋虚虚掩着门,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屋里面的场景,约莫就是一个妈妈一个丫鬟守着,且都在打盹,毫无威胁力可言。几人交换眼神,依旧使用了迷烟,待那二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这才推开了屋门,一个挨着一个走进去。 他们屏气凝神,脚下无声,快速移步至床前,分散站开,猛地掀开了床帐。 床上赫然躺着一名男子,却不是薛恒,而是他的贴身护卫左英,左英静候多时,早已按耐不住,见刺客终于现身,一跃而起,趁着刺客愣神的功夫,摸出了枕头下面的宝剑。 深更半夜,静谧的卧房内,刀光剑影一片。 左英手持双剑,打得四名刺客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一名刺客被踹翻了出去,一名刺客被削掉了半个臂膀,另外二人见势不妙,想要逃离,却被一张密不透风的银网网住,任他们如何挣扎也挣扎不出来。 “这是老子千里迢迢带来的牝甲网,劝你们不要挣扎,因为,越挣扎越紧。” 黑暗之中,一身穿墨蓝长袍的男子款款而入,盯着犹在牝甲网中挣扎的刺客,讥笑着道。 与他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云舒和薛怀,以及薛怀的夫人虞淑宁,虞淑宁站在云舒身后,好奇地盯着那四名刺客道:“还真来了,二嫂,还好你提前安排妥当。” “二嫂嫂,你可真厉害。”薛怀道,“瓮中捉鳖,便是崔大人见到了,也要夸一声妙。 云舒没有回答虞淑宁和薛怀的话。她死死盯着那四人,扬了扬手,命人进来抬走了文妈妈和汐月,并将灯烛点上。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四名刺客的面容,也照亮了一屋子的血腥,云舒不由得叹气,听雨阁以后不能住了,因为这里面的血腥味太重了。 与此同时,那四名身负重伤的刺客也在牢牢盯着云舒和薛怀看。 尤其是薛怀,他身上明明穿着薛恒的衣服,戴着薛恒的发冠,顶着薛恒的脸,但他绝不是薛恒,因为薛恒不会叫云舒二嫂嫂。 被左英一脚踹掉大牙的刺客满嘴是血的道:“你不是薛恒!” “不是啊。”薛怀道,“你爷爷我是薛怀!” 刺客狠狠咽了口血水,直勾勾地盯着薛怀,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像是看见了鬼。 也不怪他们会认错。 薛怀是薛恒的亲弟弟,身形样貌本就和薛恒有六七分像,经肖焕巧手易容后,足足像够九分。 再穿上薛恒的衣装,模仿一下薛恒的气韵,便是大夫人活过来也区分不出他们兄弟俩。 “这是易容术,骗骗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薛怀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扮成别人的感觉,真是有些奇妙。” 说着冲肖焕笑笑,问:“肖神医,我耳朵后面的银针什么时候能取下来?” 被一声肖神医叫得浑身舒畅的肖焕道:“来,薛三!我这就给你取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薛怀,却见那个满嘴是血的刺客猛地起身,拔出藏在腰间的飞刀,射向云舒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左英:哥,救命…… 第88章 ◎奴才阿诚◎ 寒光裹挟着染血的杀气逼近,吓得云舒愣在原地,好在左英与肖焕反应飞快,俩人几乎同时去拦截那把射向云舒的飞刀,却见一道白影破窗而入,将云舒护在身后,徒手接住了飞刀。 刺客双眼瞪大,然而由不得他做出任何反应,飞刀便刺穿了他的喉咙。 噗地一声响,便见那刺客直挺挺朝后倒去,先是撞在了一个琉璃花架上,然后才摔在地上,一刀穿喉,死得痛快。 没人看清飞刀是如何从来人手中飞出去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雨水瞬间停下,弥漫着血腥味的卧房里安静的可怕。 左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薛怀则将被死人吓到的虞淑宁抱在怀中,肖焕觑着眼睛盯着白衣男子,道:“你是谁?为何戴着面具!” 又去问云舒,“你认识他吗?” 云舒魂不守舍地望着身前的白影,嗅着那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颤抖着攥紧双拳。 她轻轻喘息,却如何也压不住胸腔内突然间腾出的那团火,纤长的睫毛失控地抖作一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眼,冷冷地去看眼前这个人。 许是察觉到了云舒的目光,他慢慢转过身,双眼隔着银面具看过来,望着云舒道:“奴才阿诚,见过二少夫人。” 阿诚? 云舒冷笑,目光来来回回地在那张银面具上打量着。 那是一张很精巧的银面具,完美贴合着面部,将五官都隐藏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她死死盯着面具后的那双乌眸,道:“你是阿诚?” “是。”阿诚沉声应道。 云舒目光越发冰冷,又问了他一次,“你是阿诚?” 阿诚沉默片刻,坚定地道:“回二少夫人的话,奴才正是阿诚。” 自面具后散发出来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听得并不真切,但云舒却听明白了,她点点头,道了声好,“阿诚,你刚刚一直潜藏在外面?” “正是。”阿诚道,“奴才护佑不周,令夫人受惊了。” 云舒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股讥诮的味道,“岂会,要不是你,我怕是又要死了。” 闻言,阿诚没有说话,而是低下了头。 云舒望着那颗朝自己垂下来的头,心里越发窝火,肖焕在一边也看不明白,“这,这是你的护卫?” “是。”云舒盯着阿诚,道,“曹总督派来的。” “功夫倒是不错。”肖焕走上前问,“你是哪个门派的?” 阿诚没有回话,看了眼云舒,便是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云舒厉声叫住阿诚。 阿诚立刻停下脚步,回身,朝着云舒一拱手,“二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双掌之间,隐隐有血水流下,云舒飞快移过眼,道:“左英,把活着的这几交给崔大人,再让人把听雨阁收拾干净。” 说完,在肖焕不解的注视下走到阿诚面前,“你,跟我走。” 云舒把阿诚带到了观心斋。 文妈妈和汐月喝过了解药,都已清醒了过来,二人赶到观心斋一瞧,发现云舒跟个蒙面男子脸对脸沉默着,一时有些懵,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夫人,这天都快亮了,老奴伺候着夫人休息片刻吧。”文妈妈站在卧房外,问道。 “我不困。”云舒揉了揉太阳穴,“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必再进来。” “是。”文妈妈福了福身,带着汐月退了出去。 房门闭合,云舒的眼睛缓缓掀起,“阿诚。” 阿诚上前一步,“夫人。” 云舒唇角浮起一抹冷笑,道:“阿诚,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阿诚语气平缓,“阿诚是暗卫,不得轻易现身。” “是吗?”云舒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阿诚道:“奴才样貌丑陋,曹大人怕奴才吓到夫人,是以让奴才戴上面具。” “样貌丑陋?”云舒继续冷笑着,“那要是我想看一看你的脸呢?” 阿诚的头动了一下,却没有摘下面具。 云舒:“怎么?你不愿?” 阿诚拱了拱手,“情非得已,望二少夫人体谅。” 云舒慢慢点了下头,道:“好,我体谅你。”她看向阿诚受了伤的右手,“给我看看。” 阿诚双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这才抬起头,将没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向云舒。 云舒望着那只即便被鲜血浸染,依然修长细白,骨节分明的大手,再次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猛地攥住阿诚的手腕,带动着对方朝前踉跄了两步,因脚下没有站稳而不得不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扶住云舒的椅背。 高大的身躯如倾倒的山峦压面而来,云舒抬起头,两个人的呼吸隔着薄薄的银面具交融,望着彼此的目光深邃绵长,如坠夜幕之中。 阿诚喉结滚了滚,目光在云舒娟秀柔美的面庞上一扫,继而落在她腰上佩戴着的翡翠平安扣上,手一抖,保持着这个低头躬身的姿势道:“夫人想干什么?” 云舒的眼睛一寸寸从阿诚的身体上划过,最后落在她眼前的这只手上,道:“给你上药。” 阿诚浑身一僵,偏过头,拒绝,“阿诚只是一个奴才,不配夫人待我这么好。” “你是为了救我而受的伤,帮你上个药,理所应当。”说完,从一旁的药匣子内取出一个药钵,取了些药粉,轻轻洒在阿诚的伤口上。 那道伤口不算深,却足够长,从左往右横贯阿诚的手掌。云舒看着看着心头一阵酸涩,仿佛那道伤口长在她的手掌上,又或是心头上。 翻起的思绪如潮涌,怎样也压不下,她故意用力按压那道伤口,报复似地问道:“疼吗?” 阿诚一动不动,只目光沉静地望着她,“有一点。” 云舒加重了力气,问:“还觉得我对你好吗?” 阿诚眼神不变,“好。” 云舒笑笑,忽然间抬起手,去摘阿诚的面罩。 可阿诚的反应多快啊,云舒才抬起手,他便偏过了头去,结果云舒竟是虚晃了他一枪,手在半空中换了目标,伸向了他的胸口。 阿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不由得打量了云舒一眼,却被对方抓住机会钻了空档,两只手几乎同时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云舒攥着他的衣领手在下,薛恒攥着云舒的手在上,双手交握,二人皆是一震,双眼紧紧盯着那双手没说话。 云舒直觉阿诚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且握得那样紧,想把她的骨头捏碎似得。她抬起眼眸,轻挑柳眉不满地问道:“你干什么?” 阿诚咽了咽喉咙,道:“夫人这是干什么?” 云舒面露愠色,“你放开。” 阿诚迟疑未动。 云舒:“好啊,这就不听我指派了,还在我身边当什么暗卫。” 阿诚愣了下,猛地松开了攥着云舒的手。 强宠骄婢 第111节 云舒望着被她攥得凌乱的衣领,到底没有做到最后,她松开手,笑着问阿诚,“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阿诚微微低垂着双眼,“阿诚不明白夫人想干什么。” 云舒蛮不讲理地道:“看看你这里受伤没有,不行吗?” 阿诚整理了下衣襟,道:“回夫人的话,奴才的胸口,没有受伤。” 云舒望着阿诚慢慢整理衣服的动作,忽然间又气不打一处来,“你……” 她说着一愣,猛地抓起一块丝帕捂住嘴巴,侧过身去。因为胸中的那口怒气变成了酸气,正一下一下地往上顶。 见状,阿诚立刻上前,半跪在地握住云舒的手腕道:“你怎么了?” 云舒掩面皱眉,目光从那只手上扫过去,盯住那双关切的眸子。 阿城忙松开了云舒手,低头道:“奴才冒昧,请夫人降罪。” “降罪?”云舒转过身来,问,“降什么罪?” “有错当罚,自然要降罪。”阿诚道。 云舒笑笑,眯着濡湿的双眼道:“我是该罚你,你给我滚到院子里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到我眼前晃来晃去。” “是。”阿诚轻声道,“奴才这就去站着,夫人切莫再生气。” 说完,忧虑地望了云舒一眼,慢慢走到院子里,站在了结满了花苞的海棠树下。 时光纠缠,两道身影相交叠,云舒闭了闭眼,不愿再看那道白色身影一眼…… —— 崔茂那边很快给了结果,四名刺客,全是薛准派来的。 堂弟派刺客杀堂兄,这事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人议论成什么样。薛怀气了个半死,带着薛家的几个长辈连夜审问了薛准,铁证之下,薛准无可辩白,这才交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之所以投靠朔王,并不是因为朔王许了他什么好处,而是因为他在京城最大的一家赌坊里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而那家赌坊背后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是朔王。 朔王以此为把柄,胁迫薛准背叛英国公府,薛准上了贼船便无回头之路,先是找人假造文书,又奔波于东宫和关宁大营之间,利用太子和薛悯对他的信任,成功拿到大印,做成了构陷太子和薛悯的证据,事后更是四处宣扬薛恒已死的消息,制造混乱,试图从内部瓦解英国公府,且在获悉薛恒有可能回到卧云别苑后,按照朔王的要求,派遣刺客来刺杀他。 桩桩件件,令人发指,但云舒却建议薛怀按兵不动,让薛准为他们所用,继续留在朔王等人身边当卧底。 太子和薛悯的事,也暂且压着,不向外表露一丝一毫,反正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只要薛准活着,他们随时都能为太子和薛悯沉冤昭雪。 “我不明白,既然薛准什么都招了,为什么不准我面见皇帝,为太子和薛悯洗脱罪名!”两夜不曾入睡,下巴长出来一圈胡渣的薛怀拿着薛准的供词,质问云舒道。 太阳正好,云舒约着虞淑宁在湖边玩耍,结果才消遣了一会儿薛怀就找来了。云舒只得打起精神向薛怀解释:“因为想要对付英国公府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个,一时解困并没有用,想要彻底脱离困境,还需从长计议。” 薛怀“啧”了一声,望着云舒陷入沉默。 云舒用拨浪鼓逗着虞淑宁怀里的团哥,笑着道:“你不信我的话,便去问问贵妃娘娘,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虞淑宁白了仍在沉思的薛怀一眼,“你呀,就听二嫂的吧。” 薛怀晃晃袖子,背着手走开了。 “瞧他那样,指定是问过纯贵妃了,然后纯贵妃说得与二嫂说得一样。”虞淑宁道。 云舒笑而不语。 虞淑宁换了个姿势抱着团哥,扫了眼云舒的肚子道:“二嫂嫂,你的胎,得有四个月了吧。” “嗯。”云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问虞淑宁,“算算日子,四小姐也诞下孩儿了吧。” “早就生了,是个女儿呢。”虞淑宁道。 云舒莞尔一笑,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在踢她的手,笑得更开心了。 她才想让虞淑宁摸一摸她肚子里的胎儿,便见青青慢悠悠地爬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瞪着团哥使劲瞧,团哥倒是不怕,伸出白胖的小手,便是要抓青青。 云舒见状赶紧将青青抱在了怀里,“你俩可别打起来。”她开玩笑说,“要是团哥抓伤你,或者你咬了团哥,那就糟糕了。” 虞淑宁一听便笑了,抱着团哥,远远地逗青青玩。三人正玩得高兴,肖焕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一屁股坐在云舒与虞淑宁中间道:“给,刚刚制成的,要多新鲜有多新鲜,拿去用吧。” 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将一只药瓶递给云舒。 云舒直接交给薛怀,“拿走吧。” 薛怀踱步过来,接过去道:“这是什么啊?” “毒药啊。”肖焕冷不丁道。 “毒药?”薛怀紧张地问,“给我毒药干什么?” 云舒笑笑,道:“这是给薛准的,他两面三刀,是个墙头草,为了保证他不会反水,把这个毒药给他吃了。” 薛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过来,“还是二嫂嫂有先见之明!行,我回去就给他灌下去。肖神医,不必配解药了,他死了活该!” 肖焕:“知道了!” 用过午膳后,薛怀带着虞淑宁和团哥离开了卧云别苑。 肖焕明日也将启程回万剑山庄,云舒心中多少有些不舍,送了好些东西给肖焕,又叮嘱他,“照顾好师父,回头我得了空,一定去看望他老人家。” 肖焕咧着嘴角笑笑,“行,知道了。”他眼珠子在云舒面上转了一圈,问:“那个阿诚……” 云舒如今越发凌厉冷肃的双眸微微向上一抬,“阿诚怎么了?” 肖焕拾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树叶,道:“我听说,他在你院子里站了两天两夜。” “是,怎么了?”云舒无动于衷道。 肖焕转动着手里的树叶,似笑非笑,“没怎么,就是有些好奇,你一向心思善良,怎么开始折磨奴才了。” 云舒嗤了一声,“我都要给人喂毒药了,还觉得我心思善良啊?” 肖焕剑眉轻轻挑起,“那你要不也给阿诚喂上一颗?” 云舒面色一沉,叹气道:“你不必管他。” 肖焕幽幽打量着云舒,慢慢向她靠近,问:“他到底是谁呀?” 云舒提起茶壶倒茶,看也不看肖焕,道:“阿诚啊。” 肖焕双臂撑在石桌上,如此静静打量了云舒片刻,直到云舒端起茶盏来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才缩回头坐回石凳上,慢悠悠道了句:“你们两个,这是玩上了是吧?” 云舒不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撂在了石桌上。 肖焕撇了撇嘴,“行,你们慢慢玩,我回去研制解药去喽。” 说罢冲着云舒邪魅一笑,飘飘然走了。 肖焕走后,云舒又在湖边坐了许久,这才回*了观心斋。 一进观心斋,云舒便瞧见了那道修长雪白的身影,他就那么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海棠树下,霜雪雕出来的似得,飘逸出尘,即便遮挡着面孔,也依旧能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在院子里忙碌的丫鬟从他身前经过时都会打量他几眼,再躲起来悄悄议论几句,唯有文妈妈和汐月表情冰冷,看不到这个人似得,只一心等云舒回来。 见她带着几名护卫回到了观心斋,俩人忙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扶着她进了院子。 云舒全程目不斜视,就这么跟着文妈妈和汐月进了屋子,更衣喝药。 收拾妥当后,云舒上床浅眠了片刻,醒来后发现那道白影仍在海棠树下,乌黑的发上落满了被风吹下的残叶,不由得心中一片涩然。 她起身坐到窗前,道:“文妈妈,让他进来。” 文妈妈如今眼里只有云舒这一个主子,别人的话一概不听,办事那叫一个利索痛快,云舒抿了口梅子茶的功夫,阿诚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嗓音嘶哑地对她道:“奴才给二少夫人请安。” 两日不吃不喝不睡觉,嗓子哑了是应该的,云舒又抿了一口梅子茶,这才慢悠悠地说:“我忘记你的名字了,你叫什么来着?” 阿诚拱了拱手,“奴才阿诚。” “阿诚?”云舒目光冷冷,笑容幽幽,“好一个阿诚。阿诚啊,你在院子站了两天,身子可乏?” “奴才惹恼了夫人,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 说的真好听,可云舒并不愿意听,她放下梅子茶,咂巴了两下嘴,越咂巴越觉得嘴里发酸,心里也发酸。 俩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地对峙着,明明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望着彼此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屋子里却无端端充满了火药味。察觉到异样的青青从云舒的袖子里爬了出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阿诚一会儿后扭着腰朝他爬了过去。 云舒眼睁睁地看着青青一点点缠上阿诚的腿,阿诚的腰,最后无比自然地钻进了他的衣襟里,只露出一截青色的尾巴在外面。阿诚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云舒的脸色也冷得快要结冰,俩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节蛇尾巴,谁也不敢把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 “青青,回来。” 片刻后,云舒不满地道。 听到云舒的指令,青青慢吞吞地把外面的那节尾巴收了回去,彻底缩在阿诚的衣服里。 云舒面沉如水,牢牢抠着桌角道:“你再不回来的话,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这一招十分好用,别说青青了,就连阿诚都怔了怔,抬手,拍了拍胸口的那条小蛇。 青青虽不大情愿,但还是快速爬到云舒身上,盘在她的微凸的小腹前睡着了。 阿诚望着青青盘着的地方,目光柔软了下去。 察觉到阿诚的注视,云舒扯过一条薄被,将青青与自己的肚子一并盖上,然后,冷冷瞥了阿诚一眼。 阿诚立刻低下头去,道:“夫人身怀有孕,不宜过度劳累,有什么需要做的,尽管交给奴才去办吧,奴才定竭力办到。” 云舒闻言一哼,支着头道:“我倒是不想受累,日日躺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可惜,没有那样的好命。” 阿诚听罢诚惶诚恐,“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日后愿为夫人肝脑涂地,只要夫人开心,就是把奴才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蛇,奴才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话说得云舒的心血淋淋的抖了抖,“我割你的肉干什么?” “那奴才该怎么做夫人才能舒心一点呢?” “你……”云舒一皱眉,火气又被勾出来了,偏偏这个时候左英走了进来,看了他俩一眼后又匆忙离开了。 “左英!”云舒立刻叫住鬼鬼祟祟的左英,“你进进出出的干什么?” 左英在门槛的位置擦了把冷汗,又扭头进来了。 若有要事,不必文妈妈通传即可入内,是云舒给左英的特权,这项特权,也是薛恒曾经赐予左英左达两兄弟的,左英曾因此感到无比骄傲,现在,却十分痛恨自己手里握着这么点权力。 他一路低着头走进来,站在阿诚身后朝着云舒一拱手,“夫人。” 云舒绕过阿诚去看左英,“出什么事了?” 左英深深埋着头,道:“显王想约夫人于观鹤楼一见。” “李珏?”云舒想了想,道,“什么时候?” “明日酉时三刻。” 云舒掐着指尖反复掂量了片刻,道:“好,告诉显王,我答应了。” 强宠骄婢 第112节 左英没吱声,倒是他身前的阿诚道:“夫人何必去见显王,显王心术不正,阴损狠辣。如此,似乎太过冒险。” 云舒唇角微扬,“不是有你在吗?我怕什么?” 阿诚缓缓扬眸,便见云舒正在冲着他笑。 第89章 ◎送你上路◎ 浅浅淡淡的一抹笑意,若有似无地浮在冷玉似得面庞上,配着那双翦水秋眸里的寒凉,笑得人心尖一揪。 隔着冰冷的面具,阿诚的乌眸荡了荡。 去见显王而已,为了这个笑容,便是让他去见阎王,他也愿意。 便深鞠一躬,道:“那奴才便陪夫人去。” 按照约定,云舒翌日酉时三刻登上了观鹤楼。 她按时赴约,然而约她的人却没有如期而至,百无聊赖的等待中,云舒随手拿起一把南月琵琶,心不在焉地弹拨起来。 这把琵琶应该很久没有被养护过了,放在这间精致的厢房中,仅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纵然它的琴音生涩,经过云舒妙手回春,依旧将一首春江花月夜弹的动人心弦。 一曲作罢,她站起来,欲将琵琶放回原来的地方,一双白玉扇骨般的大手却将琵琶接了过去,道:“让奴才来就好。” 云舒抬起头,目光撞在一张银光熠熠的面具上。 面具下的眸子一沉,轻轻拿走她手里的琵琶,道:“夫人的琴技,堪称举世无双。” 云舒没有理会他,提着裙角慢慢坐下,望着守在门外的那两个王府护卫道:“显王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厢房的大门豁然打开,一身华贵锦袍的显王走进来道:“让云舒姑娘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爷客气,我也是刚到。” 显王笑着走到云舒对面坐下,“刚刚是云舒姑娘在弹琵琶吗?” “正是。” 显王目光沉沉地望着云舒,“许久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琴音了,云舒姑娘的琴音果然与人一样的妙啊。” 说罢,自行哈哈大笑起来。 云舒只看一眼显王那张白得过分的脸就起腻,强撑着耐性道:“显王叫我来,所为何事?” “你我许久未见,不能先叙叙旧吗?”显王低下头,倒了杯酒放在云舒面前,又假模假样地扫了眼云舒的肚子道,“唐突了,云舒姑娘如今不方便喝酒。” 云舒默然无语。 “这是……薛恒的?”显王斜睨着云舒,道。 云舒反问显王,“显王这么关心我的孩子做什么?” “小王随便问问,云舒姑娘不必紧张。”显王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是听闻云舒姑娘在曹总督府上住了一阵,担心云舒姑娘步了林慧的后尘,也被薛恒送了出去,这才有此一问。” 他话音刚落,云舒瞬间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白色身影杀气团绕。 她不动声色,显王却察觉到了异样,他深深打量了阿诚一眼,“他是……” “显王好不容易从天牢里出来,借助着朔王的力量兴风作浪,结果兜兜转转,脑子里面寻思着的,还是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吗?” 云舒一脸不屑地道。 显王双眼微觑,盯着云舒看了会儿后笑笑,“你不在乎薛恒和曹通一起玩一个女人?” 听到显王话里话外反反复复提及林慧,云舒怒道:“你不必用这件事来刺激我,别说我压根就不信,便是真的,也与我无关。” “你不信?”显王有些失望地道,“好吧,我承认,这件事是我骗了你,我还当你对薛恒有点感情,会因此吃醋,没想到竟是一点也不在意啊。” 他说完,阿诚身上的杀气陡然间又加重了几分。 云舒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她狠狠怼了显王一句,“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龌龊两个字贴在脸上!” 显王被云舒骂得一愣,冷笑道:“是小王格局小了,好吧,本想和姑娘叙叙旧,姑娘既然嫌小王啰嗦,小王便长话短说。” 显王呷了口酒,双手撑在梅花桌上,道:“薛恒,到底在哪里?” 云舒本提着心听着,听罢,心落回肚子里。 果然,显王找她的目的是为了打听薛恒的下落。 只怕不只是他,朔王,皇帝,应该都在打听薛恒的下落。薛恒的死活,对他们来讲至关重要。 毕竟,他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不希望在推进自己的计划时被薛恒突然跳出来咬上一口。 明白了敌人的意图,云舒瞬间放松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水闻了闻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显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云舒漂亮的手指,道:“我明白你怀了薛恒的孩子,心软了。但你不要指望着薛恒能翻身了,即便他还活着,他也翻不出什么浪了,如今,朝政由本王和朔王把持着,皇帝就是个空架子,太子和废了没什么区别。他那手握重兵的哥哥都下了大狱了,他自己是一介白衣,你觉得,他还有本钱跟我们斗吗?” “哦,本王差点忘了,薛恒身边还有一个曹通,可曹通人在两淮,他在两淮怎样都可以,可惜鞭长莫及,京城的事,他可管不了,也管不上。” “既然如此,你们还千辛万苦地找他做什么呢?”云舒一脸懵懂地道。 显王眼珠子一晃,“自然是有点私仇要跟他算算清楚,否则,出不了心头的这口恶气呢。” 云舒冷笑连连,“我看,你们是怕他还活着,坏了你们的好事。” 显王脸色一冷,阴恻恻道:“云舒姑娘,话别说的太过分,你且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只要你肯告诉我薛恒的下落,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可别忘了,你们的脑袋可都在皇帝的手里攥着呢。” “那恐怕要让显王失望了。”云舒微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薛恒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显王眼底泛着冷意,“云舒姑娘还是想想清楚再回答吧。” 云舒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显王挑了下眉,整个人慵懒地往后一靠,“那云舒姑娘怕是离不开这座观鹤楼了。” 不知什么人拍了几下手,便见几十名银甲侍卫冲了进来,将云舒团团围住。 见状,阿诚慢慢上前一步,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剑芒刺在云舒冷冰的眸子上,她噙着一抹讥笑问显王,“怎么?显王要对我用强?” 显王垂着眼,半死不活地道:“被逼无奈罢了,谁让姑娘听不进去道理呢?” 云舒笑逐颜开,俯身向前,盯着显王面前的酒杯道:“王爷,您撸起袖子瞧瞧自己的手腕,看看那里是不是长出来一条黑色的线。” 显王闻言一愣,快速翻起袖子定睛一瞧,果然瞧见了一条漆黑的线。 那条黑线从他的掌根伸出,慢慢延伸向腋下,意识到了什么的显王瞳孔一震,“你给我下毒了?” “王爷真聪明。”云舒道,“可惜,毒已经下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显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什么时候给我下得毒,你……” 他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白了脸道:“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别动怒啊。”云舒气定神闲,道,“这种毒,毒性猛烈,一旦发作,肠穿肚烂,尸身会化为一摊血水,头发丝都不会留下一根。王爷越是生气,毒性发作的越快。” “你,你……”显王瞪着一脸惬意的云舒,气得脑子都要炸了,“你跟那个薛恒一样的阴险!说,解药呢?解药在哪!” “王爷别急,您且在这里静坐上片刻,等我平安无恙地回了英国公府,自会有人将解药奉上。”云舒双手撑腰,慢慢站起来道,“您放心,我不会毒杀了您的,毕竟您是王爷,那么双眼睛看着我给您下毒呢,您真死了,我也活不了。” “快滚!”显王捏着自己的手腕,怒道,“带着你的侍卫,滚!” 云舒手搭在阿诚的手臂上,磨磨蹭蹭地给气得双眼爆凸的显王行了个礼,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在厢房里坐了这么一大回,云舒当真是有些乏了。 偏偏还有一长段楼梯要走,上来时不觉得怎样,现在,看一眼都觉得累,正犹豫着先迈哪一条腿,身体骤然一轻,继而横躺在一道结实的臂弯中。 “楼梯陡峭,奴才抱夫人下去。” 是阿诚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云舒也不好和他计较,便由着他将自己抱出了观鹤楼,送到了马车上。 结果,上了马车他仍不松手,依旧让她坐在他的怀中,云舒气得锤他一拳,“反了你了是吧?放我下来!” 阿诚一动不动,牢牢抱着云舒,双眼透过面具炙热地落在云舒脸上。 云舒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情丝万种,看似深情款款,实则带有侵略性和不容拒绝的灼热感,她不由得皱眉,冷了脸,不满地瞪着他,“你这狗奴才!再不松手,给我滚回总督府去!” 阿诚这才堪堪松开双手,云舒一个骨碌从他怀里挣脱,坐在马车一边整整衣衫道:“滚出去。” 阿诚再一次违抗了云舒的命令。他静坐片刻,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云舒,道:“林慧,世子从未沾染过。李珏在哄骗你。” 他直呼显王名讳,语气中强压着怒火,云舒却听得心平气和,“我不想从任何人的口中再听到慧娘的名字,她已经走了,就让她走的安生些吧。” 阿诚沉默了一息,又道:“夫人怎么知道显王会喝那杯酒。” 云舒哂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算得出他会不会喝那杯毒酒。他不主动喝,我就敬他喝,我敬他喝他还不喝,你就给我灌下去!” 她的神情里不自觉又带上了几丝很意,看得阿诚心潮沸腾,“夫人好胆识。” 云舒冷冷一笑,“都是被吓出来的。” 话声刚落,车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左英冒出半张脸来,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后又惊慌失措地合上了。 云舒:“左英!” 左英犹犹豫豫地把车门打开,一拱手道:“夫人。” 云舒瞟了正襟危坐的阿诚一眼,问左英,“你总乱跑什么呢?” 左英支支吾吾,“奴才,奴才还以为夫人和阿诚在商量事。” “我跟他有什么好商量的?” 左英:“是,夫人。” 云舒吐了口气,道:“薛准把人带到了吗?” “准公子听从夫人的安排,一早就把朔王带过来了。”左英语速飞快地道。 “朔王都看见了?” “他们虽远远看着,但也是瞧得真真的。” 云舒点点头,“看见了就好,毕竟,眼见为实。这样,朔王才会相信,咱们英国公府被显王收买了。” 左英没吭声,一旁的阿诚目光微沉,眼底里满是笑意。 强宠骄婢 第113节 云舒毫无察觉,大脑飞转地道:“告诉怀公子,从明天开始,他与崔大人,秦大人,梁大人等要大力支持显王还有他的儿子,显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既是天家血脉,自然也是皇位有力的争夺者。” 左英点了下头表示明白,关上车门,悻悻而去。 马车吱咛一声缓缓出发,云舒看了眼还赖在她身边不走的阿诚,道:“你还不下去?” 阿诚笑盈盈地望着云舒,不说话。 云舒皱眉,“你看我做什么?快下去!” 阿城抬起手,拉住了云舒的脚踝。 云舒一怔,“你干什么?” 阿诚慢慢将云舒的脚踝抬起来,脱掉鞋,放在自己的腿上道:“夫人累了一天了,奴才给夫人揉揉脚。” 说完,也不管云舒愿意不愿意,一下一下地给云舒揉按起来。 “我,你,你……” 云舒浑身紧绷,想要将脚从那双修长的大手里抽出来,奈何他十分有章法,用适宜的力道将她的脚按得很舒服,便放弃挣扎道:“你一个暗卫,还练过伺候人的功夫啊?” “奴才只伺候过夫人一个。”阿诚盯着云舒的脚道,“只要夫人需要,奴才什么都可以做。” 云舒咬住一点唇肉,咬疼后狠狠地说道:“那你去把薛恒的尸首给我找出来。” 阿诚动作一顿,“把他的尸首找出来做什么?” 云舒:“挫骨扬灰。” 阿诚愣了愣,捂着云舒的脚,笑着看她的双眼道:“夫人当真舍得?” 云舒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他都死了,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阿诚嘴角慢慢地扬起,笑了一声后做出承诺:“若奴才找得到他的尸首,定然将他挫骨扬灰,给夫人解气。” —— 网已经撒了出去,云舒便安安静静地在英国公府内等消息。 事实证明她的计划开展的很顺利,仿佛受到了上天的帮助和眷顾,很快,朔王便在皇帝面前参了显王一本,揭露显王昔日操控工部,在修筑渭河堤坝时偷工减料,意图坑害太子,并一股脑将薛准构陷太子与镇北大将军的事捅了出来,在他的谋算下,显王成了设计陷害太子与镇北大将军的唯一罪魁祸首,薛准也咬死了显王不放,惹得皇帝龙颜大怒,将显王流放北川。 当初将显王从天牢里救出来的人便是朔王,如今将他踩进泥沼里的,还是朔王。朔王本就疑心重,加之亲眼看到显王约见云舒,薛怀等官员随后开始支持显王,他岂会坐视不理,即便显王百般否认,也坚定地将他斩草除根。 朔王为了除掉显王这个皇位竞争者,竟主动为太子和镇北将军翻案,此事大出云舒的意料,薛怀也很不理解朔王的行为,直呼对方莫名其妙…… 薛怀派人探听了许久,也没探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云舒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总归是好消息,再一想时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那道白影,又觉得最近京城里面发生什么怪事都不奇怪。 自打她说了要把薛恒的尸首找回来,挫骨扬灰之后,阿诚便不再来无影去无踪了,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引得文妈妈和汐月频频侧目,因为,即便云舒睡下了,阿诚也依然待在她房里。 不是给她端茶倒水,就是给她叠衣盖被,不用她多说什么,往往一个眼神,阿诚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想要什么。 他既像陪伴了她许多年的忠奴,又像是她肚子里的一条蛔虫,既忠诚,又贴心,还任劳任怨,常常给她揉一晚上的腿,按一夜的脚。 主仆二人如此亲密无间,时间一长,便起了些风言风语,云舒也不理会,只要她自己身心舒畅了就行,管他别人说些什么。 三月初三,上巳节。柳稍染上新绿,荠菜钻出田垄。人们在这一天祈福消灾,踏青玩乐,生子之后许久不曾出门的四小姐难得回府一趟,又邀请云舒和虞淑宁到家中小聚,云舒犹豫了一下后便同意了,临出门时发现阿诚没有在身边,也没有多问,带着文妈妈前往梁府。 同一时间,显王李珏艰难踏上流放之路。 他穿着囚服,带着镣铐,始终慢慢地走在流放队伍的最后面,不时被官差用鞭子驱赶。 “走快些!照你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北川去!” “就是!脚底下利索些,还当自己是王爷呢!” 面对官差的叱骂,显王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他时不时停下来抬头望天,想着自己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就在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仿佛一切都是他与薛恒为敌后开始的,起初,他只是看不惯薛恒这个人,又与他分属不同的阵营,暗中较劲,却还能维持表面和平。后来,他看上了他的一个丫鬟,他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却还是惹怒了他,开始针锋相对,斗得你死我活。 他不相信那个小丫鬟有这么好的谋算,略施小计便成功挑拨了他与朔王之间的关系,并让朔王干出为太子和薛悯翻案,放虎归山这样的蠢事,可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又猜不出来。 还有,董云舒身边的那个白衣护卫,为什么看起来和她关系不一般呢?薛恒又到底死没死,没死的话,他在哪里,在干什么? 显王越想越头疼,又嘲笑自己自寻烦恼,他都被流放了,未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再一次被官差狠狠抽了一鞭子后,他缓缓移开注视着太阳的视线,却被眼前的眩光晃得看不清路,等他能重新视物后,官差和流放队伍竟然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 “是你?”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你是董云舒身边的那个护卫。” “没错。”阿诚背着手,“显王好记性。” 显王一哼,用红胀的眸子盯着阿诚道:“你不在那贱婢身边伺候着,跑来找我做什么?” 阿诚:“我来送王爷上路。” 显王眉毛一抖,道:“那贱婢要你来杀我?” “夫人此刻正在四小姐家中做客,并没有功夫搭理你。”阿诚道,“是我要杀你。” “你?”显王身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你少跟我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你……” 显王浑身一震,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莫非你是……” 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显王支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只是慢慢变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 阿诚不再说什么,从腰间抽出一包药粉,塞进了显王的衣服里。 他细心地替抖个不停的显王整理好衣襟,又拍了拍放着药粉的地方,道:“李珏,下辈子,管好你的嘴,不要再胡说八道,惹人嫌。” “还有,也请你管好你的眼睛,不该看的人,别看。” 说完微微一笑,淡定离开,任由显王一脸痛苦的跪倒在地,四肢痉挛,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化成飞灰消散…… 显王惨死在流放途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云舒的耳朵里。 彼时她正在陪着惠王李君琰斗蟋蟀,得知这个事情后,只愣了一下,便让左英退下了。 花厅里都是女眷,带着侍卫实在不便,可阿诚不在身边,云舒心里又十分的别扭。 再与显王暴毙的消息一作联想,她隐隐觉得,显王的死,怕是与阿诚有关。 未来得及想太多,站在她身旁的李君琰便扔下了手里的斗草,嘟着嘴巴抱怨了一句:“没意思,一点都没有舅父送给我的东西好玩!” 一句话,说得薛茵和的虞淑宁一并抬起了头。 薛茵的儿子还小,正是喜欢闹的时候,一直抢团哥手里面的玩具,团哥偏不让,两个小娃闹着闹着就哭起来,如此混乱的情景下,二人还是清清楚楚地将李君琰的话听了进去,并为此变了表情。 虞淑宁尚能控制住情绪,薛茵却猛然间红了眼眶,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奶妈后叹了口气道:“别说琰儿了,我也想我二哥哥。” 说完,下意识地看了云舒一眼,“二嫂嫂眼瞅着就要生了,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捋了捋大纲,估摸月底前就完结啦!宝宝们准备看大结局喽![亲亲] 第90章 ◎你是薛恒◎ 虞淑宁在旁边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薛恒这么久了都没有现身,她与薛怀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薛茵始终坚信薛恒不会死,并一直让梁轲四处寻找薛恒的下落,等待一家团圆。 用薛茵的话来说,薛恒还没见过自己的亲骨肉,还没见过他的小外甥,怎么能死。 云舒听到薛茵的话倒是没什么反应,薛茵兀自伤怀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都怪皇帝,他对我们薛家实在太狠。” 云舒眨了下眼睛,依旧没有说话。 皇帝对薛家确实狠。 太子和镇北将军明明洗刷了冤屈,却依旧被皇帝打压,一个在东宫养病,一个未恢复兵权。至于纯贵妃,也仍然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冷宫里面。 皇帝甚至对替太子和薛悯洗脱冤屈的朔王有些不满,时常呵斥谴责,并开始着重培养李君稹,李君华等年幼的皇子,其意图昭然若揭。 就像云舒一早所说的那样,想要整垮英国公府,弄死的薛恒的,从来不止是朔王显王等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此时此刻,云舒望着被薛怀接出宫,带到梁府上玩耍的李君琰,心中备添疼惜。 “惠王殿下,我教你下五子棋好不好?”云舒指了指侍女手中的围棋棋盘,道。 李君琰一听便来了兴致,“五子棋?什么是五子棋?我还没见过五子棋呢!” “很简单的,我一说殿下就明白了。” 便从侍女手中接过棋盘棋盒,耐心地教李君琰。 李君琰只听了几句便要上手,好在他聪慧伶俐,很快便下得像模像样了。虞淑宁瞧着有趣,便问云舒,“二嫂嫂,你怎么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我那天见你院子里的丫鬟闲来无事在打什么纸牌,上面写着一二三四五,还画些奇奇怪怪的花纹,似乎也蛮好玩的。” “你喜欢纸牌,回头我教你。”云舒落下一颗棋子道,“都是些打发时间的小游戏罢了,很简单的。” 薛茵直勾勾地望着棋盘,出着神道:“我有一回去卧云别苑的时候,便看到二哥哥跟他自己下这种棋。” 云舒闻言一愣,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落子了,李君琰则一脸兴奋地说:“舅舅也会下五子棋吗?我要和舅舅下,我要和舅舅下!” 他活蹦乱跳,全然不像云舒几个,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死气沉沉。尤其是云舒,刚刚还十分有精神,这会儿却像落了水的韭菜一样,打起了焉。 虞淑宁一瞧,赶紧用胳膊碰了碰薛茵,薛茵会意,立刻道:“好了琰儿,到小姨这儿来,二舅母肚子里怀着小宝宝呢,不能总弯着腰。” 李君琰十分懂事,听了薛茵的话,伸出手,假装摸了摸云舒的肚子,笑着跑到了薛茵的怀里。 他一番动作把大家都逗笑了,气氛难得其乐融融,云舒忙收起心头涌起的思绪,笑了笑道:“听四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乏了。” 薛茵忙道:“快拿来软垫让二少夫人靠着。”又下令传膳,让乳母哄孩子睡觉,偏偏两个孩子又齐齐哭了,搞得众人手忙脚乱。 “自打生下孩子,我就没过过一天潇洒日子。”虞淑宁忍不住抱怨,“真想让团哥他爹带着他去上朝。” 薛茵笑着拍了下虞淑宁的手背,招呼大家用膳,“都是自家人,咱们别拘束着,快快入座,尝尝我们府里新来的厨娘手艺怎么样。” 席上之人都是与梁府关系密切的女眷,关系熟络,众人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倒也十分热闹。云舒自打不怎么孕吐后,食欲大开,尤其爱吃辣的,一见到那条火红火红,身上堆着满满当当的辣椒段的麻香鱼便称赞,“呀,这鱼闻着就香。” 负责布菜的侍女立时夹了些鱼肉放在云舒碗里,薛茵知道李君琰爱吃辣,便也给他夹了些,结果他身后的嬷嬷却道:“殿下近日来有些上火,贵妃娘娘特意叮嘱,不能让他吃辣的。” “那就先喝上一碗败火的绿豆莲子汤。”薛茵道,“把汤拿过来。” 侍女出了花厅,不多时,将一个玲珑剔透的粉莲瓣汤盅放在了李君琰面前,李君琰只看了一眼就拒绝,“我不要用粉色的碗,我不要用粉色的碗!” “哎呀,一个碗而已,怎么还挑剔上了!”薛茵在一旁道。 “给我好了。”云舒给二人解围,“我喜欢这只粉色的碗。” 李君琰点点头,他身后的嬷嬷便将那只粉莲瓣汤盅递给了云舒。 强宠骄婢 第114节 云舒才吃了麻香鱼,胃里面辣辣的,看到绿豆莲子汤便想喝,结果,她才打开汤盅,青青便从她的袖子里钻出来,朝着汤盅吐信子。 薛茵和虞淑宁都认得青青,并不害怕,却吓到了另外几名女眷。她们纷纷起身,惊恐地望着云舒手边的蛇,一个劲往后退。 云舒同样变了脸色。 她手一拢,将青青收回袖子里,回头看了眼文妈妈。 文妈妈上前一步,拔下头上的银簪,放进汤盅,眨眼间,银簪变成了黑色。 “有毒!”虞淑宁站起来道,“有人下毒!” 薛茵吓白了脸,随即命道:“把厨房的丫鬟婆子,还有今日负责传菜的下人都给我抓来!” 薛茵反应倒快,却快不过隐藏在人群中的贼人,几乎在她下令的瞬间,一名侍女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刺向近在眼前的李君琰。 李君琰的嬷嬷吓得大声呼喊,薛茵瞬间腿软,云舒瞳孔骤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关键时刻,青青从她的袖子里飞扑而出,冲上去一口咬住侍女的手腕,硬生生从侍女手腕上咬下一块肉来。 侍女惨叫着后退几步,抖着血淋淋的手摔倒在地,青青见血之后狂性发作,吐着猩红的信子,露着尖利的牙齿不断朝侍女发起进攻,在她身上玩命扑咬,不一会儿便撕咬出好几个血洞。 血越多,青青越狂躁,越兴奋,青色的蛇身沾染着猩红的血,对比鲜明的颜色深深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李君琰早已扑进了薛茵的怀里,其他女眷也退到了花厅外面,虞淑宁哆哆嗦嗦来到云舒身边,指着那婢女道:“刚刚就是她把绿豆莲子汤送进来的。” 侍女已然奄奄一息,青青却仍旧兴奋着,不把对方咬到断气誓不罢休一般。云舒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残的青青,一时间也有些害怕,忽然间想起曹通跟她说*过,青青是碧鳞蛇,性情凶猛,只认主,不认人。 此时此刻,云舒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不知青青认不认她这个主人,她又算不算青青的主人。 眼见得侍女即将断气,薛茵着急地道:“二嫂嫂,你出了气就把蛇收了吧,真咬死了她,咱们就查不出她的背后主使是谁了,又和府里的什么人串通一气,要害咱们。” 云舒明白薛茵的意思,点点头,缓缓朝青青走了过去,谁知她才一靠近,青青便高高昂起了头,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骇人的“嘶嘶”声。 见状,文妈妈一把将云舒拽住,不许她再上前,花厅里的女眷也叫着跑了出去,生怕被青青伤到。 云舒与薛茵,虞淑宁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是无计可施,僵持间,青青再一次向侍女发起攻击,就在它想要咬断侍女的脖子时,一阵悠扬的箫声翩然响起,缓缓飘进花厅之中。 刚刚还暴躁嗜血的青青一下子平静下来,慢慢合上嘴巴,竖瞳消失,从侍女的身上爬下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似在寻找箫声的来处。 云舒听着花厅外的箫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见她情绪激动,薛茵与虞淑宁不免也有些紧张,一个劲朝外打量。不多时,箫声戛然而止,一身白衣,戴着银色面具的阿诚款款而入,低着头站在云舒身后。 “奴才护卫来迟,令夫人,小姐受惊了。” 云舒不言不语,片刻后,转头狠狠瞪了阿诚一眼,道:“文妈妈,我们走。” 青青紧随云舒的脚步,跐溜一下钻进她的袖子里,薛茵与虞淑宁面面相觑,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阿诚寸步不离地跟着云舒一并离开后,薛茵这才弱弱地道:“我听人说,二嫂嫂和她的一个贴身护卫走得很近,该不会就是他吧?” 虞淑宁皱了皱眉毛道:“你别听人瞎说,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薛茵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诚离去的方向,“可,可那个人怎么那么像二哥哥……” —— 直到回了绮竹轩,云舒都没能消了肚子里的这口邪气。 拜青青所赐,她的袖子上沾了好多血,她一见血就难受,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让汐月丢出去,又去梳洗沐浴了一番,收拾妥当了进卧房一瞧,发现那一人一蛇都赖在她的床边,一个盘在脚踏上睡觉,一个站在屏风后面盯着她看。 云舒才喝下安神汤,这会子却又心神不安了,她冷着脸走过去,坐在床上对阿诚道:“你干什么去了?” 阿诚道:“去送显王一程。” 云舒冷笑一声,“你倒是诚实,做过的事毫不隐瞒。” 阿诚:“奴才不敢欺瞒夫人。” 云舒望着俯首帖耳,卑屈驯服的阿诚,心中越来越气,抬手指向外面,“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阿诚顺势扶住云舒的手,半跪在她床前道:“夫人正在气头上,奴才不能走,要让夫人消了这口气。” 云舒抽回手,气恼地道:“我生气?我生什么气了?” “自然是生奴才的气。”阿诚垂下手,仰头望着云舒,“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你既知会惹我生气,为何还装……”云舒话说一半停住,只意味不明地盯着阿诚看。 阿诚乌眸微弯,即便隔着面具,云舒也知道他在笑。便听他说道:“夫人,外面实在太过太危险,从今天起,你就安心待在绮竹轩中养胎,奴才会按照夫人的既定计划,为夫人做好一切。” “我的既定计划?”云舒道,“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计划,你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阿诚道,“说到底,夫人是想求一份平安罢了。” 云舒瞳孔颤了颤,没有说话。 阿诚道:“主子有麻烦,做奴才的,岂能坐视不理。夫人放心,阿诚定然会让夫人达成所愿。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云舒沉默着,眉宇之间,愁肠百转。 她死死盯住阿诚的眼睛,道:“有人按耐不住,要对惠王殿下下手了。” 阿诚目光平静,“我知道。” “皇上始终不肯放过太子,放过镇北大将军。” 阿诚:“我知道。” “朔王手握五万大军,你的手里,没有一兵一卒。” 阿诚:“我知道。” “曹通身在两淮,帮不了你!” 阿诚:“曹通身在两淮又怎样?就不能让他进入京畿吗?” 云舒愣了愣,想了一会儿后问:“朔王为什么愿意为太子和镇北将军翻案。” 阿诚道:“因为,有人把一模一样的证据交给了瑞郡王,逼瑞郡王为太子和薛悯翻案,如果朔王还不站出来把脏水都泼到显王身上,那么,被流放的人就会是他。” 云舒凝眉思索,好一会儿才想通了各中关窍。 朔王生性多疑,瑞郡王两面三刀,若是崔茂等人为薛家翻案,朔王还能以崔茂与薛恒私交甚好为由,质疑崔茂做伪证,将崔家也牵扯进来。但瑞郡王不一样,瑞郡王是皇帝的侄子,又和朔王搅和在了一起,由他来反咬朔王一口,便是狗咬狗,谁也别想落得一点好。 云舒原本想静观其变,没想到,却有人比她着急,比她还想快点结束这些纷争。 他一向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此番这般,难道是…… 云舒垂下眼眸,去看那两道热切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她忍不住问:“你刚刚提到的这个人,是谁啊?” 阿诚双眼又一次弯起,“这个夫人不必知道。” 云舒哂笑,“那你呢?你又是谁?” 阿诚沉默片刻,道:“奴才阿诚。” 云舒笑容凝固。 “你出去。”她面无表情地道,“现在就出去!” “夫人睡安稳了,奴才就出去。” 阿诚起身扶着云舒躺下,云舒双眼牢牢地锁定着阿诚的面具,趁其不备,朝那张银面具伸出了手。 奈何阿诚的反应实在太快,她刚一抬手,阿诚便将她的手腕握住,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云舒气恼,便用另外一只手去扯阿诚的衣领,照旧被阿诚握住了手腕。 阿诚握住她的双手,道:“夫人,别闹。” 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云舒由着阿诚动作,只一瞬不瞬盯着面具后面的那双乌眸,后唤出那个早已被她洞悉的名字,“薛恒。” 阿诚浑身一颤,抬眼,猛地望住云舒。 云舒不语,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那双眸子看。看着看着,阿诚忽然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接着双目泛红,不舍地望了云舒一眼后捂着心口退开了。 云舒怔了怔,瞬时反应了过来。 她撑着腰,快速起身,“你……” “别过来!”阿诚踉跄至房门,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云舒控制住想要跑过去的冲动,道:“可是期限已到?” 阿诚摇摇头,“等我。” 说完夺门而去,徒留云舒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微微颤动的门板红了眼眶…… 皎月高悬,夜空如洗,繁星似浪花在夜幕上跳跃闪烁。 养居殿内,负责值夜的宫女刚刚换好灯烛。 昏暗的烛光似乎还不如月光明亮,使得原本就疲惫不堪的朔王昏昏欲睡,快要在皇帝身边睡着了。 他因太子的事得罪了皇帝,自然要想方设法讨得皇帝欢心,可皇帝身子骨实在太差,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昏昏睡去,他不甘心离开,干脆守在皇帝跟前,想着为自己博个忠孝的美名。 奈何夜色越深,脑袋越沉,他不禁开始怀疑在宫里着了什么人的算计,中了迷药之类的东西,正思忖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敬忠走过来道:“殿下,皇上已经睡着了,您也去偏殿休息一会儿吧。” 思绪被人打乱,困意涌上心头,朔王起身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了。”敬忠道。 “都这么晚了。”朔王实在支撑不住,便道,“好吧,本王便去偏殿睡一会儿,父皇一旦醒过来,立刻派人去叫我。” 敬忠道:“奴才遵命。” 朔王打着哈欠,大摇大摆进了偏殿。敬忠看了眼漏刻,招招手,换来几名小太监耳语了一番。 拂尘轻挥,小太监足下无声地退散,敬忠走到御榻前,打开九龙鼎,将一把红色的药丸撒了进去。 没多久,皇帝发出一声闷哼,清醒了过来。 敬忠撩开明黄色的床帐,低眉顺眼地道:“陛下,您醒了?” “嗯。”皇帝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坐起来,“朔王呢?” 敬忠道:“朔王殿下休息去了。” 皇帝环顾四周,长长叹了一口气,“朕的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本想跟朔王说会儿话,结果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再一睁眼,天都黑了。” “陛下就是累的,奴才瞧着陛下如此劳累,心里疼得很呐。”敬忠给皇帝穿上龙袍,道,“陛下左右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舒展舒展,活络下筋骨吧。” “也好。” 皇帝锤了锤腰,在敬忠的搀扶下离开了寝殿。因心里面装着事,脑子也不大清楚,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正殿,结果竟看见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上。 皇帝当即发出一声暴喝:“谁在那里?!” 强宠骄婢 第115节 敬忠伸手将龙椅上的人一指,“是,是朔王!朔王不是在偏殿休息吗?怎么跑到龙椅上来了?” 皇帝气得脸都青了,偏偏朔王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龙椅上坐着,皇帝怒不可遏,骂道:“逆子!还不给朕滚下来!” 朔王被惊醒,猛地打了个哆嗦,从龙椅上滑下来,坐在地上。 “我,我怎么在这?”他试着站起来,却发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更奇怪的是,他分明去了偏殿,怎么从正殿醒来,并且坐在龙椅上!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朔王三魂丢了七魄,手忙脚乱爬起来,跪倒在皇帝面前道:“父皇!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冷冷盯着朔王,“你在干什么?!” 朔王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儿,儿臣,儿臣原本在,在偏殿里睡着,不知怎么睡在了龙椅上!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父皇!” 皇帝目光幽沉地望着口中直呼冤枉的朔王,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再一想想朔王进京后的种种作为,想想他昭然若揭的野心,想想朝中甚嚣尘上,说要废太子而立朔王的传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龙椅,可以坐,但要朕让你坐,你才能坐!真不给,你不能抢!” 少时,皇帝语气沉沉地道。 “儿臣不敢抢皇位!儿臣不敢抢皇位!”朔王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儿臣回辽安去,永不再入京,父皇千万别生儿臣的气!” 说完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屁滚尿流的跑了。 皇帝阴着一张脸,背着手站在正殿内,迟迟没有说话。 “陛下切莫动怒,想必是朔王殿下困极了,所以才睡在龙椅上。”敬忠走到皇帝身后,小声劝解道。 皇帝哼了一声,“朕瞧着他清楚得很!” 敬忠笑笑,没再说话。 “龙椅……他们都想要朕的这把龙椅……” 皇帝慢慢走到龙椅前,表情肃杀地摸着象征着皇权的龙头,静默融入笼罩着宫宇的星幕…… —— 阿诚走了,云舒不闻不问,更没有派人寻找他。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笨重,一日里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睡不着也躺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即便她待在英国公府里,不问世事,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剑拔弩张。 没多久,虞淑宁给她带来消息,说梁轲已经调查清楚,想要在梁府毒杀惠王的人,是宜妃。 让纯贵妃的儿子死在纯贵妃妹妹的家里,不得不说宜妃心毒手辣,十分会害人。纯贵妃知道后仅仅是训斥了惠王一番,不许他再出宫玩耍。 又过了几天,江北发生暴乱,叛军来势汹汹,直逼京畿,皇帝听取内阁建议,派两淮总督曹通前往镇压,捉拿贼帅。 三月二十九,寒食节。云舒祭拜过林慧后入宫看望纯贵妃。 【作者有话说】 [比心] 第91章 ◎朔王造反◎ 纯贵妃虽然被关在冷宫中,但仍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衣食并不短缺,可纯贵妃依旧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素面朝天,唯一不同的事,今日的她在头上戴了一朵白花。 因这朵白花,有人特意捅到了皇帝跟前,说贵妃在宫里祭奠故人,皇帝并未理会,纯贵妃也一点都不害怕,她对云舒说:“谁知道我在祭奠谁呢?我弟弟不是也死了吗?我就不能祭奠一下我弟弟,聊表怀念?” 纯贵妃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甚至挂着一丝浅笑,丝毫察觉不到她的哀伤之情,云舒越发觉得纯贵妃疯疯癫癫,却又不敢多问什么,只道:“贵妃娘娘近日来身体可好?” “好,好得不得了。”纯贵妃修剪着一盆兰花道,“你呢,你怎么样?肚子这么大,每天很累吧?” 云舒低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道:“还好,就是夜里累一些。” 纯贵妃叹了口气,“都怪我那弟弟不争气,早早死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楚。” 云舒抬起双眸,试探地问:“娘娘觉得薛恒死了吗?” “他死了才好。”纯贵妃道,“死了,那些盼他死的人,心里才安。” 云舒望着纯贵妃绝艳倾城的面庞,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如,你也戴一朵白花吧。” 纯贵妃剪下一朵白兰递给云舒,云舒鬼使神差接了过去,插在了头上。 就当为林慧戴上一朵白兰花。 见云舒老老实实地佩戴了白兰,纯贵妃很开心,来回摆弄了摆弄云舒的脸道:“往窗外看,对,让他们瞧清楚,一并告诉给皇帝。” 云舒大约知道纯贵妃口里的“他们”指的是什么人,便十分配合地看向窗外,并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滴,然后抽泣了一声说:“听说朔王回辽安了?” “是,他惹恼了皇帝,赶紧跑了,再不跑,怕是要死在京城里了。”贵妃道。 云舒垂下手,抓了抓袖子,明明怀疑朔王狼狈离京的事与贵妃,或者与薛恒有关,却没敢问什么。 见她一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纯贵妃问道:“你怎么了?” 云舒摇摇头,“没事。” 正说着话,殿门缓缓打开,吉嬷嬷走进来道:“娘娘,敬忠公公身边的小碌子过来了。” 纯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吉嬷嬷便让小碌子进来了。 “奴才小碌子给纯贵妃娘娘请安,纯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嗯。”纯贵妃将一把红色的小药丸交给小碌子,“拿去吧。” “喳!”小碌子张开双手,将小药丸接过,躬身退出寝宫。 云舒目瞪口呆。 没有药盒,没有药瓶,直接用手带走药丸,并且还是毒药! “看出来了?不愧是肖神医的徒弟。”纯贵妃也不瞒她,直截了当地道,“那药药性特殊,要一直暴露在外,并贴在人身上,否则就失去药效了。” 云舒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瞪着眼睛问纯贵妃,“娘娘,您这是……” 纯贵妃笑笑,“不是跟你说过嘛,皇帝死了,咱们就不用死了。” 离开冷宫后,云舒整个人都是蒙的,心道这对姐弟果然不一般。 文妈妈紧紧跟随着面色不好的云舒,问:“夫人,你怎么了?” 云舒摇摇头,“没什么。”她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天气看着不太好啊。” “起风了,怕是要下雨。”文妈妈道,“夫人,咱们赶紧回府吧。” 云舒:“好。” 一场春雨过后,皇帝的身体更加不好了。 川北叛军却越发猖獗,一路杀向京城,沿途招兵买马,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就在皇帝沉不住气,要派武卫将军协助剿匪时,曹通率部下奇袭成功,一举斩杀贼首,在距离京城只有数十公里的玉泉山周围安营扎寨,修饬整顿。 叛军一出,皇帝龙颜大悦,率众前往荡山行宫,举行三年一度的皇家春猎。 此事原本与云舒无关,但崔茂的母亲,清平县主邀请云舒一同前往,加之惠王李君琰也闹着让她去,她便跟着去了。 春日的雁荡山如诗如画,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云舒随清平县主住在锦华殿,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听着百鸟欢鸣,倒也十分惬意。 清平县主是个爱热闹的,一到了行宫就带着大家到处转,玩累了就往凉亭里一坐,指着山山水水回忆当年,聊着聊着便想起了薛恒的生母,白氏,不由盯着云舒的肚子道:“要五个月了吧。” 云舒穿着一件雾烟紫牡丹薄水烟逶拖地长裙,头上斜斜插着一只簪发的长银钗,除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通身再无装饰,十分的素雅。闻言,对清平县主温和一笑,道:“是要五个月了。” 清平县主点点头,望着云舒的目光愈发柔和,“我瞧你这肚子,像是个男孩呢。” 云舒笑笑,问一旁的曹氏,“曹姐姐觉得呢?” 曹氏道:“我猜是个女孩,这肚子圆滚滚的。” “我猜是一儿一女!”曹氏话音刚落,李君琰一把抱住云舒的脖子道,“二舅母的肚子里有两个娃娃!” 清平县主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快,把我给云舒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曹氏便将一紫檀方匣拿了过来,放在云舒面前,清平县主笑着道:“打开看看吧,这是我送给你的。” 云舒依言照做,打开匣子一瞧,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枚翡翠观音吊坠,吊坠的颜色水头品相,几乎与她手上的镯子一模一样。 便好奇地去问清平县主,“这吊坠是……” “这枚吊坠与你手上的镯子是用同一块玉料做出来的。”清平县主握了握云舒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忍了不少劳累,未来更有一长段辛苦的路要走。希望这枚吊坠与你婆母留给你的玉镯一样,能带给你好运。孩子啊,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 云舒眼一红,明白了清平县主的好意。 说到底,老人家是心疼她,以为她怀着遗腹子,日子过得艰难。 “云舒明白的。”她收起翡翠观音,道,“您放心,我会好好养育这个孩子长大。” 清平县主欣慰地点点头。 又陪着清平县主和曹氏等人说了会儿话后,云舒带着文妈妈回了东偏殿。 左英就守在东偏殿外,见云舒回来了,一拱手道:“夫人回来了。” “回来了。”云舒停下脚步,问,“左英,你哥哥还在寻找世子的下落么?” 左英目光一闪,低下头道:“是。” 云舒歪头看他,又问:“阿诚呢?好久没见到他了。” 左英头埋得更低,“这,奴才也不知道。” 云舒就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摆摆手,让左英下去休息了。 偏殿里格外的凉快,云舒坐在窗前吹着风,心情却始终冷静不下来。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似在无声的提醒她,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薛恒了。 她知道阿诚就是薛恒,从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用真面目示人,硬要躲在一张银面具后,以奴才的身份回到她身边。 她直觉他在进行着什么计划,伪装是最好的隐藏,更是迷惑对手的手段,故而一直没有拆穿他,却忘记了他身中两情蛊,一旦发作,命悬一线,最是痛苦不过。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又何时会回来。 如今显王已死,朔王按兵不动,皇帝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才是最折磨人的。 强宠骄婢 第116节 云舒翻来覆去地乱想着,越想越焦心,想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却见李君琰跑了进来,手里面还拎着个灰兔子。 “舅母!你瞧,我猎到了一只小兔子呢!” 李君琰献宝似得将灰兔子举起来给云舒看,云舒一脸惊奇地道:“你怎么猎到的?” “用捕笼啊!” “捕笼?” “嗯!”李君琰道,“母妃说,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根据四季,取予有度。春天的田猎,仅限于搜捕寻找不能怀孕产子的猎物,我又分不清公母,就用捕笼,这样,不管是公兔子还是母兔子,都不会受伤啦!” “殿下真是聪明。”云舒赞道。 李君赫笑笑,将兔子交给太监,拉住云舒的袖子道:“二舅母,你陪我下五子棋吧。” “好。” 云舒便让汐月去拿棋盘,结果文妈妈匆匆进来道:“夫人,县主邀请夫人前往正元殿赴宴呢。” 云舒眉毛一皱,“皇帝在那里,我要去吗?” “夫人不愿意去的话,奴才便寻个借口把人打发了。”文妈妈道。 云舒想了想那位一心想除掉薛恒的皇帝,心情不免有些复杂,正是犹豫不决,李君琰道:“二舅母,去嘛,去嘛,咱们一起去嘛!” 一边说,一边拉着云舒的袖子撒娇。 云舒不想扫李君琰的兴致,便答应了他,“好,二舅母陪你去。” 正元殿极大,云舒又是跟随清平县主来的,是以几乎坐在了宫殿内最偏僻的角落里。 即便如此,入座之后,仍要有无数双眼睛投向她。 云舒全程低着头,不与任何人目光相接,只有跟身旁的曹氏说话时才会微微把眼抬起来,短暂地观赏一下乐府舞姬精湛的舞技。 一舞作罢,皇帝忽然间问:“君琰,你怎么在那里?” 突如其来的诘问令云舒一愣,这才抬起头,打量了打量皇帝。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面带病容,精神略显疲惫,然而一双虎目格外明亮。他虽然在向李君琰问话,却一直在盯着云舒瞧,在看到她的肚子的时候,目光明显沉了一下。 李君琰侧身往云舒面前一站,脆声道:“父皇,我跟我二舅母在一起呐!” 皇帝觑了觑眼,“二舅母?” 清平县主忙递了云舒一个眼神,云舒起身跪地行礼,“民女董云舒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细细打量着云舒,“你便是薛恒的妻子?” “正是。”云舒道。 “你身子不便,快入座吧。”皇帝道,“君琰,好好陪着你二舅母。” 李君琰:“是!” 云舒又朝皇帝磕了个头,这才坐了回去,甫一落座,便见那福贵人趴在皇帝肩上,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道:“皇上,再陪臣妾饮一杯吧。” 皇帝已然喝了许多,这会儿子晕乎乎的,都快有些醉了,却依然接过了福贵人手中的酒杯道:“芙儿递来的酒,朕当然要喝。” 福贵人莞尔一笑,也将自己的酒杯端了起来。 “儿臣也敬父皇一杯!” “儿臣也要敬父皇一杯!” 李君稹,李君华齐齐起身,争先恐后地向皇帝敬酒,皇帝来者不拒,全都饮了下去。 云舒缓缓收回目光,悄声道:“我怎么瞧着这位福贵人……” “很像贵妃娘娘是吧?”清平县主接话道,“贵妃娘娘闺名叫作薛芙,皇上偏偏选了福字给这位贵人做封号,你说这事巧不巧?” 云舒冷笑,“何止是巧啊,这根本就是有意为之。” 她在嫔妃席位上搜寻了一圈,问:“宜妃没来吗?” 清平县主道:“宜妃病了,没来。” 云舒点点头,才想尝尝面前那碗粉蒸鸽子肉,忽见一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穿过大殿直挺挺跪在皇帝面前,哭喊:“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皇帝一抬手,殿内礼乐戛然而止。 “发生了何事,大呼小叫的。” 太监急得满脸通红,“朔王!朔王造反了!他带领五万大军攻打京城,这会儿子都快要到鼓岭关了!” “什么?!”皇帝拍案而起,“这怎么可能!既是从辽安发兵,为何直到攻打到鼓岭关才有消息!” “奴才也不知道啊!” 说完,将一封奏报放在皇帝面前。 皇帝双手颤抖地打开,看罢跌坐回龙椅上,不敢置信地道:“那件事,朕未作追究,他不思悔改就罢了,居然还敢造反!!他,咳咳,咳咳咳!!” 怒火攻心的皇帝弓着腰咳个不止,福贵人跪在一旁小声安慰:“皇上,皇上您消消气啊皇上!” 皇帝瞪着眼睛缓和了片刻,一把推开福贵人道:“摆驾回宫!” 谁料那小太监竟道:“皇宫回不去了呀皇上!” 皇帝虎目一瞪,“你什么意思?” 小太监道:“宜妃娘娘佯病留在宫中,皇帝前脚一到行宫,宜妃后脚发动宫变,挟制太后,如今,禁军十六卫,都已在宜妃掌控之下。” “什么?!”皇帝一瞬间面如死灰,“宜妃,宜妃竟然和朔王勾结到了一起!” “是啊皇上!” 皇帝眼珠子左右晃了晃,眼睛一闭,昏倒在龙椅上。 “皇上!” “陛下!” 刚刚还歌舞升平的正元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云舒置身于这场混乱之中,脑海里只思索一件事,那便是身在冷宫的纯贵妃怎么办! 宜妃控制了皇宫,只怕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纯贵妃! 还有薛恒,此时此刻,薛恒在哪里? 那对姐弟的面庞鬼魅般来来回回地在云舒脑海中飞转,她咬着牙关站起来,一把抱住吓得小脸煞白的李君琰,望着慌忙逃窜的人群道:“琰儿,你要跟紧我!” 李君琰在云舒怀里用力点头,“嗯!” 回到锦华殿后,云舒从曹氏的口中得知,没有人可以离开行宫了,因为就在刚刚,朔王已经杀到了南郊,即将攻上雁荡山。 雁荡山皇卫队与御林军人马加起来不足五千,根本不是朔王的对手,皇帝紧急调令燕城军前来支援,却不知调令能不能顺利送到军将手上,燕城军又能否抢先一步到达雁荡山,镇压朔王的五万大军。 危机之下,人心惶惶,有人开始哭泣,有人没头苍蝇似得乱跑乱撞,更诱人不顾皇命,硬要离开雁荡山,却遭到御林军的阻拦,押回行宫。 饶是经历过数次生离死别的云舒也格外紧张,一直扶着自己的肚子,焦急地向山下瞭望。 李君琰站在云舒身后,拉着她的手,静静地陪着她。云舒将清平县主送她的翡翠观音戴在李君琰的脖子上,嘱咐他道:“好孩子,咱们遇上危险了,但是不要怕,二舅母会保护你。” 李君琰低头看着胸前的翡翠观音,问云舒,“二舅母,有人会杀我,对吗?” 云舒爱怜地摸了摸李君琰的脸,道:“不管有没有人杀你,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李君琰点点头,“嗯。” 云舒抱紧李君琰,抬眼,去看那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直到深夜,负责送调令的官员都没有回来。 皇帝一连又发出四条调令,圣旨都下了两道,却始终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他的调令,圣旨仿佛石沉大海,只要离开了正元殿,就通通消失不见了。 皇帝心急如焚,偏偏太监一而再再而三的进来禀告,说叛军已不足百里,不足八十里,不足五十里……”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望着殿外晃来晃去的烛火,怒道:“把殿门给朕关上!” 两个小太监站在殿门旁一动不动。 皇帝盯着那两个小太监,“怎么?连你们也想造反是不是?” 话音刚落,自殿门外走进来一白衣男子。 他面上戴着银面罩,手中握着青玉箫,长身玉立俊若修竹,宛若一名游历山河大川的名士。 他一入殿,那两名小太监立刻将沉重的殿门合上,偌大的正元殿,只剩下皇帝和白衣男子两个人。 皇帝怔怔地望着来人,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何人?” 来人轻笑一声,道:“许久不见,皇上竟是将草民忘了吗?” 说完,一点点摘下了面上的面具。 俊美的五官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慢慢出现在皇帝的眼前,皇帝双眼不自觉瞪大,往龙椅上用力一靠道:“薛恒!” “你是薛恒!” “正是草民。” 薛恒拿着银面具,慢慢走向皇帝,幽亮的眼睛里全是冰冷的漠视。皇帝不语,双眼紧随着薛恒渐渐逼近的步伐,问:“薛恒,你想干什么?” 薛恒在皇帝跟前停下脚步,道:“草民来,跟皇上商量点事。” 皇帝眉毛一抖,“什么事?” 薛恒俯身向下,盯着皇帝的眼睛道:“请皇帝陛下写几道圣旨,一道将纯贵妃从冷宫中放出来,一道令薛悯重掌镇北军,一道将皇位传给太子。” “乱臣贼子!你休想!”皇帝怒道。 薛恒抬手按住龙椅,道:“这原本就是属于我们薛家的东西,草民不过是原封不动的要回来,皇帝为何不肯呢?” 皇帝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咬牙切齿道:“什么你们薛家的东西!痴心妄想的佞臣!等援军到了,朕把你们全杀了!” “皇上还等着燕城军呢?”薛恒从怀中抽出几张调令扔在御案上,“可惜啊,他们来不了。” 皇帝瞠目结舌,将调令抄起来砸在薛恒身上,“你敢阻截朕的调令!你好大的胆子!” 薛恒一动不动,幽幽道:“皇上息怒。皇上容草民说一句,眼下,能救皇上的,只有在玉泉山下安营扎寨的曹通。” “曹通?” “正是。”薛恒道,“玉泉山距离京城不过几十里,曹通顷刻之间就能赶来救援。” 强宠骄婢 第117节 皇帝抖着眼珠子道:“可那曹通与你沆瀣一气,他……” “是你!”皇帝转瞬之间明白了过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 “是你挑拨朔王造反,是你阻截了消息,是你操控内阁,借助江北平叛一事,让远在两淮的曹通率大军进入京畿!” 薛恒笑笑,一脸平静地道:“皇帝打压起太子毫不手软,朔王生怕步了太子的后尘,只需稍稍挑拨,便愿意为皇位放手一搏了。” 说完,用力拍了拍皇帝坐着的龙椅*。 皇帝身心俱震,五内俱焚,更悔不当初,“朕就不该因纯贵妃心软,一而再再而三的宽纵你,朕早就该杀了你!” “确实是这样。”薛恒道,“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喘着粗气,双目圆睁,勾着脖子,绷着双腿,瞪着薛恒说不出话。 薛恒笑笑,道:“草民为官多年,自问对国事十分上心,凡是皇上交给草民的事,草民都尽职尽责,不顾危险的完成了。可皇上一直怀疑草民的忠心,既然如此,草民还向皇上尽什么忠心?” 皇帝又是一颤,定定地盯着薛恒,问:“薛恒,你为什么辞官?为什么装死?你是想蒙蔽朕吗?” 薛恒摇摇头,道:“草民之所以辞官,以一介白衣的身份站在皇帝您的面前,就是想告诉您,即便我薛恒一无所有,想要这把龙椅的话,那也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 皇帝木然失神,仿佛灵魂都不在了。 他望向空荡荡的大殿,想要召集御林军将薛恒捉拿,越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的舌头,他的身体仿佛被冻住,渐渐不听他使唤。 他再一次看向薛恒,张开嘴,发出几声悲戚的呜咽。 薛恒嗤笑,直起身,将玉箫背在身后,道:“朔王马上就要打上来了,要怎么选择,皇上赶快下决定吧。草民好心提醒皇上一句,曹通为人,一向是随机应变,是杀了朔王送皇帝回宫,还是杀了朔王后再杀皇上,都在他一念之间。” 说完,大步流星离开了正元殿,临出殿门前说了一句,“草民薛恒代天下万民拜谢皇上天恩!” 【作者有话说】 [合十] 第92章 ◎与你相伴(正文完结) 一夜过后,援军未来,叛军即将抵达雁荡山。 行宫之内气氛压抑,每个人都疲累又紧张,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害怕得不能自已。 直到叛即将军兵临山下,皇帝才发出调令,命两淮总督曹通前来支援,勤王救驾。 可惜为时已晚。 即便皇卫队与御林军拼命反抗,却还是被叛军强攻进来,行宫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平日里光鲜亮丽的权贵大臣门抱头鼠窜,宫女太监跑来跑去,哀嚎哭喊,仿佛末日降临,死神来袭。 此时此刻,这座瑰丽的行宫,又与地狱有什么区别。 许是被混乱的环境吵到,云舒的胎动异常强烈,她不得不站起来,扶着肚子走到殿门外,望向山下。 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行宫内到处都是人,崩溃无助的人,想要求生的人,还有渐渐涌进来的,身穿甲胄,头戴兜鏊的叛军。 那些叛军几乎见人就杀,即便行宫里的人跪地求饶,也照杀不误。长□□穿胸口,刀刃割断喉咙,马蹄踏过胸膛,更有孩童被高高举起来,直接扔在地上摔死。 看来朔王不止是要造反,还要血洗行宫,用最强硬的手段坐在皇帝的宝座上。 云舒望着那些倒在血泊里的人,渐渐呼吸困难。 汐月早已吓得哭了出来,文妈妈也在颤抖,“夫人,咱们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叛军眼看着就杀过来了!”文妈妈一把握住云舒的手,“夫人别怕,奴婢会保护着夫人!” 云舒眨眨酸涩的眼睛,转过身,看着汐月和文妈妈道:“早知道就不带着你们来了,平白遭受一场危险。” 文妈妈摇摇头,在嘈杂纷乱声中扯着嗓子对云舒道:“夫人不要说这样的话,朔王一旦造反成功,身为英国公府的家奴,奴才也是没命活的,不存在被不被夫人拖累这样的事。” 文妈妈拽着云舒往殿内走,“夫人,快躲起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云舒点点头,正欲跟文妈妈和汐月离开,冷不丁想起一件事道:“惠王呢?” 汐月一愣,抹掉眼泪道:“惠王殿下刚刚还在这里啊!怎么不见了!” 云舒瞬间心乱如麻,想着惠王可能出事,便慌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快去找惠王!”她焦急地道,“咱们分开去找!趁着叛军还没攻上来,快!” 说完,抢先一步跑到寝殿,寻找惠王,发现惠王不在寝殿内后离开锦华殿,前往东偏殿。 混乱的人群,染血的宫阶,火球在山脚下燃起,带来滚滚硝烟。云舒捂着口鼻,好不容易跑到了东偏殿,却依然没有看到惠王的身影。 叛军震天动地的喊叫声就在耳边,云舒既着急又绝望,忍不住狠狠跺了下脚,正想去西偏殿看看,忽然听到几声凄厉的呼喊:“舅舅!舅母!救我!” 云舒一震,转身回到东偏殿,惊讶地发现惠王就在此处。 他站在一架翻到的屏风前,手里拿着一块砚台,脖子上挂着一块碎裂的翡翠观音,身前躺着满头是血的李君稹。 云舒倒吸一口凉气,不顾身后滔天的喊杀声跑到李君琰身边,道:“你怎么在这里?” 惠王小脸煞白,盯着云舒道:“我,我来找小兔子,李君稹趁着我找小兔子的时候想用弓箭射杀我,还好舅母给我的玉佩替我挡下一箭,我,我……” 惠王止不住浑身颤抖,手一松,砚台掉落在地,冲上来抱住了云舒的脖子。 “舅母,舅母,我怕……” 云舒抱着惠王,看了眼手中空无一物的李君稹,安抚着李君琰道:“好了好了,没事,舅母带你回锦华殿,那里有密室,快跟二舅母走吧。” “嗯!” 李君琰松开云舒的脖子,拉住她的手,二人正欲离开东偏殿,忽然间,一根燃着火的梁柱砸了下来,横在殿门前。 冲天的火焰逼得云舒与李君琰后退数步,火焰的灼烧感舔舐着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云舒逼得自己冷静下来,想要从窗户跳出去,却见殿顶燃起了火光,再一看殿门外,几个手持火把的叛军匆匆跑过。 完了,叛军到了,要放火烧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舅母!舅母怎么办!”李君琰望着头顶的火苗,害怕得哭起来。 云舒一手拉着李君琰,一手扶着肚子,眯着被烟火熏酸了的眼睛,浑身发抖地四处寻找,终是找到了一扇没有被大火点燃的窗子,“快,从这里爬出去!” 她拽着李君琰跑到窗子前,看了眼即将坍塌的宫顶,颤抖道:“快!快!” 李君琰掀起袍子就往窗子上爬,他在宫里调皮惯了的,很快就翻出窗子,朝云舒伸出小手道:“舅母!快来!” 云舒被烟火呛的咳嗽了几声,双手撑在窗台上,却怎样也爬不上去。 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 又是一根梁柱砸了下来,带起冲天火光,宫顶摇摇欲坠,坍塌只在一瞬之间。云舒急得哭了出来,奈何越是着急越是用不上力气,两腿灌了铅一般,怎样也抬不起来,渐渐地有些虚弱,气都喘不匀了。 李君琰在外面急得哇哇大叫,云舒却一点点滑了下去,扶着肚子,绝望地望着吞噬着一切的大火。 就在她渐渐恍惚,快要失去意识之时,一道白影如飓风而至,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一脚踹掉整个窗框,抱着她跳了出去。 殿外喊杀声不断,云舒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扬头望着那张银色的面具,话没出口,泪已先流。 看到她流泪,薛恒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用袖子抹去她的泪滴。 云舒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任由那片雪白的衣袖从她面前拂过,猛地扬起手,摘下了那张银面具。 面具后面,是她朝思暮想的脸。 俊美的,冷傲的,睥睨天下的,令她难爱难恨的脸! 那双流淌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在沉沉看她,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 两道修长的锁骨之间,赫然生着一颗血红的小痣。 云舒盯着这颗痣,慢慢红了眼眶。 她紧紧攥着薛恒的衣领,呼吸变得急促,胸膛随之剧烈起伏,忍不住狠狠甩了薛恒一个巴掌,以解心头之气! 她用尽了全力,打得整个手臂都在发麻,结果薛恒硬是纹丝未动,他小心上前一步,握住云舒泛红的手,贴在自己挨过一巴掌的面颊上,温柔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三个对不起,说得云舒心都碎了。 可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她挣开薛恒的手,作势就要离开,薛恒却用力将她拽回来,紧紧抱在怀中道:“云舒,别走,别走。我错了,我会跟你解释清楚一切,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云舒心情酸楚地听着薛恒的承诺,于战火纷飞中,焚火宫殿旁,在薛恒的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薛恒全程紧紧抱着她,一刻也不松手。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喊杀声似乎变小了,无数宫女太监抬着水奔了进来,开始救火。一身玄色甲胄的曹通牵着一匹英俊的黑马来到他二人身旁,看了眼薛恒怀里的云舒道:“你俩要打回家打,要哭回家哭,本都督还有正事要办呢。” 薛恒单手抱住哭软了身子的云舒,抬头对曹通一笑,“有劳曹大哥了。” 便抱着云舒翻身上马,朝山下奔去。 —— 京城内同样一片混乱,五城兵马司齐齐出动,京兆府尹亲自带着官兵巡视,生怕京城内发生暴乱。 一路提心吊胆地回到英国公府,结果府门紧闭,薛恒抱着云舒大喝一声:“开门!” 徐管家听出薛恒的声音,迅速叫人移开了顶门柱,开门一瞧果然是薛恒回来了,激动得冲上前道:“世子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快!告诉大老爷世子回来了!” 家丁一溜烟赶去传信了,几个眼尖的嬷嬷认出了薛恒腰间的银面具,一时间目瞪口呆,望着他二人的眼神变来变去。 薛恒通通置之不理,快步回到绮竹轩,将云舒放在床上。 云舒手脚都是软的,一坐到床上,人便不自觉地朝后倒,薛恒眼疾手快地往她腰后面塞了几个软垫,脱了她的鞋子,让她整个人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床上,问:“身上哪里不舒服?可有受伤的地方?” 云舒望着一身寻常白衣,眉宇间却聚起凛凛威压的薛恒,道:“我没事,你的蛊毒如何了?” 那日他忍受着蛊毒发作的痛苦匆匆离去,云舒的心一直揪到现在,好在他安然无虞,似乎并未被蛊毒打倒。 见云舒满眼都是自己,薛恒忍不住笑出来,他握住云舒的手,说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云舒眉心一抖,道:“蛊毒发作,如万蚁噬骨,你没事?” “没事。”薛恒揉了揉云舒的手指,“我想着你,想着孩子,就熬过去了。” 听到薛恒提到孩子,云舒低下头,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肚子。 薛恒便也看了过去,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云舒的肚子,云舒却本能地朝后避了一下,薛恒手一顿,一下子不敢动了,抬眼,朝云舒投去探寻的目光。 云舒被那炙热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调整了下坐姿,她动作幅度有点大,重新坐下后,肚子刚好碰到了薛恒的手,薛恒趁机摸了摸,笑着道:“好圆啊,他好像踢了我一脚。” 云舒没动,因为她肚子里的胎儿在动。 多么神奇的感觉啊,隔着一张肚皮,胎儿在与他的父亲亲密互动。 强宠骄婢 第118节 云舒心化成一滩水,薛恒眼里也隐隐有了泪光,他猛然间坐在床上,用力握住云舒的双手,唤了声:“云舒……” 云舒把手抽出来,板起面孔道:“你为什么不装了?” “因为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薛恒道,“为了尽早和你们团聚,我已经加快了计划,奈何还是让你和孩子受了不少委屈。” 云舒双眼低垂,脑海中闪过薛恒落崖的那一幕,沉声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薛恒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与云舒道:“老天爷要我命不该绝,落入江水后,我被一名老农搭救,后等来了左英左达,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休养。” 他说得轻飘飘的,可每一个字落在云舒的心上时,都是那么的沉重。 薛恒看出云舒的哀伤和后怕,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继续道:“有人故意传出了我的死讯,我便打算将计就计,但曹通说你要回京,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就扮作阿诚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手段雷霆地对付薛准与显王,心里既心疼,又欣慰。” “我还不是教你们逼得。”云舒攥着拳头狠狠往薛恒身上砸,“还不是教你们逼得!” 薛恒含笑受了几拳,云舒越是打他,他越是开心。最后握住云舒的双手,一脸期待地问:“云舒,你可原谅我了?” 云舒咬着唇肉定定看着薛恒,没回话。 薛恒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仍笑着对云舒道:“没关系,我会用一辈子来求得你的原谅。” 说完,将云舒抱在怀中。 温暖的拥抱带着熟悉的沉水香一并向云舒袭来,云舒的心终于获得平静,慢慢闭上眼睛,枕着薛恒的肩膀,任他拥抱了许久许久…… —— 翌日,天朗气清。两淮漕运使兼总督曹通打败叛军,斩杀朔王的消息传遍京城的各个角落。 皇宫御驾回銮之时,纯贵妃终于离开了冷宫。 她身穿凤袍,头戴凤冠,仪态万千地自冰冷破败的冷宫里出来,眯着眼睛看向晴朗的天空。 宫门外,宜妃被两名太监死死按着,跪在冷硬的砖石上,见纯贵妃出来了,怒目切齿地道:“薛芙!与禁军串通一气的分明是你!凭什么把脏水泼在本宫身上!本宫要面见陛下!本宫要揭发你的罪行!” 纯贵妃缓缓驻足在宜妃面前,瞥了她一眼道:“想必宜妃妹妹是病糊涂了,用不用本宫叫人帮你清醒清醒?” 不等宜妃说话,两名小太监立刻将她拽了起来,按进了一旁的水缸里。 “唔!唔唔……” 宜妃玩命挣扎,奈何小太监死死按着她的头,不给她任何喘气的机会。纯贵妃静静欣赏了片刻,这才慢慢走出了宫门,任由身后的宜妃在水缸里断了气。 “纯贵妃驾到!” 当纯贵妃踏进养居殿的殿门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敬忠轻甩拂尘唤道。 纯贵妃驻足朝敬忠一笑,“公公辛苦。” 敬忠微微躬身,目送着纯贵妃进了寝殿。 皇帝面如死灰地躺在龙榻上,见纯贵妃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纯贵妃直接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对守在皇帝身边的福贵人道:“你也辛苦了。” 福贵人面上毫无往日里面对皇帝时的柔情蜜意,她恭肃地跪在纯贵妃面前,道:“臣妾愿为贵妃娘娘肝脑涂地。” 纯贵妃道:“我会尽快安排人送你出宫,出宫后,与你的青梅竹马更名改姓,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是。”福贵人冲着纯贵妃磕了个响头,起身退下。 皇帝一动不动的躺在龙榻上,垂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 纯贵妃缓缓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红色的药丸放入皇帝榻前的九龙鼎内,笑问:“陛下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皇帝望着那些从纯贵妃掌心里落下的红色药丸瞳孔剧颤,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干什么?” 纯贵妃收回手,道:“不干什么,臣妾只是不想让陛下活得这么痛苦。” 说完,身姿轻盈地坐回皇帝身边,笑容千娇百媚地道:“陛下觉得好些了吗?” 皇帝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张美得令人心醉的脸,糊涂却又清醒地道:“薛芙,我是真的喜欢你。” 纯贵妃一哂,俯身,贴着皇帝的耳朵道:“李明政,我也是真的想要你死。” 皇帝眼珠子颤了颤,瞳孔如落入水里的墨滴,逐渐散开。 “陈蕲,我为你报仇了。” 说完这句话,薛芙抬起手,捂住了皇帝李明政的眼睛…… 宣布皇帝死讯的这一天,天降大雨。 因皇帝的薨逝,显得溺毙于冷宫的宜妃,与自缢在家中的瑞郡王的死都无足轻重起来。被大雨笼罩着的皇宫到处透露着死亡的气息,灰蒙蒙的京城也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悬挂白灯,街头巷尾漂满被雨水浸湿的楮钱。 两日后,天空放晴,十日后,皇帝下葬,太子仁孝,自请为皇帝守孝三年,放弃皇位。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舒正在紫宸宫陪着惠王李君琰下五子棋。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挺着腰坐在太师椅上,活像个肚大腿短的蟾蜍。李君琰弯腰撅屁股的趴在石花桌上,依旧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云舒也不管他,只在他动来动去的时候提醒一句小心摔着。 已经下了五盘棋,云舒只赢了第一局和第五局,第六局才刚刚开始,李君琰便捏着一颗黑子问:“舅母,这一局,你是想输还是想赢啊?” 云舒望着笑容天真的李君琰目光一闪,道:“小小年纪,不要学你舅舅说话。” 李君琰眼珠子一转,道:“那……我让舅母赢!”他迅速落子,“我下好啦!” 云舒紧接着落下一枚白子,李君琰蹦起来拍手,“舅母赢啦!舅母赢啦!” 云舒笑笑,伸手,捏了捏李君琰的鼻子。 两人正闹着,纯贵妃走进偏殿道:“琰儿,别闹了,当心累着你二舅母。” 云舒忙起身向纯贵妃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纯贵妃朝李君琰摆摆手,“琰儿,你出去玩一会儿,母妃与你二舅母有话要说。” “嗯!” 李君琰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纯贵妃望着云舒,道:“你似乎胖了。” “是吗?”云舒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约莫是胖了些,我最近挺能吃的。” “肚子里的胎儿在成长,不多吃些怎么行呢?”纯贵妃道,“趁着有胃口,把想吃的都吃了,等到坐月子的时候,就得忌口了。” 云舒点点头:“是。” 纯贵妃莞尔一笑,光华毕现,“那把焦尾琵琶,是我的心爱之物,若有机会,本宫想听你弹奏一曲。” 云舒含笑应下:“好。” 纯贵妃唇角扬了扬,又道:“本宫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还有一句谢谢,今日便一并说了吧。” “贵妃娘娘!”云舒立刻阻止想要道歉的纯贵妃,“贵妃不必跟我说这些,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说这些。” 纯贵妃望了眼云舒,答应了她,“好吧。” 云舒微微一颔首。 纯贵妃默了一瞬,望着桌上的棋子道:“琰儿从行宫回来后,经常做噩梦,梦里说自己杀了人。我问他怕不怕,他说,当时有些害怕,现在不怕了。” “是么?”云舒避重就轻地说,“殿下约摸是被吓到了。” 纯贵妃笑着摇摇头,“他很像他的舅舅,是吧?” 云舒神色一滞,道:“贵妃娘娘指的是薛恒还是怀公子?” 纯贵妃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怪不得我弟弟喜欢你,本宫也喜欢你。” 遂在棋桌前坐下,“这棋怎么玩?你也来教教本宫吧。” 云舒笑道:“好。” 离开皇宫时,太阳已经快要在西面落下。 云舒与薛恒坐在马车上,透过窗牖望着天边的那抹橘红道:“你说纯贵妃会不会扶持惠王登上皇位?比之太子,惠王确实多了几分决果决。” 薛恒正在看一封密信,闻言,放下信,欲言又止地望着云舒。 云舒扫了眼加盖着火漆的信封,略显不耐地道:“要说什么就快说。” 薛恒微微一笑,坦然道:“我若做皇帝,你愿做皇后吗?” 云舒一挑眉,“我做皇后?” 薛恒:“是。” 云舒想打薛恒,“我做皇后干什么?我吃饱了撑得吗?” “那就不做皇后。”薛恒彻底无视那份密信,柔声哄着云舒,“你怎么开心,咱们怎么来。” 云舒瞟了黑袍银冠,俊美无俦的薛恒一眼,继续去看天边的晚霞去了。 云舒怀胎七月之时,惠王李君琰登基为皇,尊生母纯贵妃为太皇太后,英国公府世子薛恒为摄政王。 经历无数风风雨雨的英国公府再一次度过危机,成为宁国不可撼动的存在。 再次与薛恒一起踏进祠堂,薛崇礼感慨万千,他生平头一次低声下气对这个最不省心,也最为出色的孩子道:“恒儿啊,咱们薛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你,这些年,你辛苦了。” 薛恒面无表情,望着一排排的祖宗牌位道:“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个?” 薛崇礼垂了垂眼,涩声道:“爹知道,爹对不起你娘,也愧对于你。爹不奢望得到你的原谅,只希望咱们薛家以后平平安安的。” 薛恒哂笑,转过脸来看着薛崇礼,“这满门煊赫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薛崇礼嘴角一抿,语重心长地对薛恒说道:“权力是男子最好的外衣,皇帝既然封你为摄政王,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京城?你想去哪里呢?”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薛恒心平气和地道,“曾经,我也以为坐上那个至尊之位才是生平最痛快的事,如今,我已然不稀罕了。” 他转身走出祠堂,背影是那么的决绝。 “恒儿。” 薛崇礼追了几步,扶着门框大喊:“孩子生下来后,带回来让我,让你祖母见见!” 薛恒置之不理,薛崇礼望着薛恒越走越远的身影,隐隐红了眼眶。 江水悠悠,清风徐徐,往来船只如梭,云舒挺着肚子站在床尾,望着越来越远的京城,只觉得浑身舒畅。 青青盘在她的肩头,好奇地东张西望,云舒怕它掉下来,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回船舱里睡觉去了。 胡子花白的船夫摇着桅杆,惊奇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问:“这蛇不咬人吗?” “不咬人。”云舒道,“它可温顺了。” “是吗?”船夫扶了扶草帽,问,“夫人带着这条蛇要去哪呢?” “去哪都行。”云舒道,“山川大地,湖泊田野,能到达哪里,就去哪里。” 强宠骄婢 第119节 “哎呦,你这话说的,咱们宁国的疆土可大着呢!”船夫笑哈哈道。 云舒也笑起来,“大点好,大了才够我游逛一辈子。” “一辈子?我岂不是要陪着你逛一辈子?” 云舒话音刚落,薛恒便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他乌发高束,身上穿越件月白色如意锦长袍,面若冷玉,眉眼如画,单是这般静静地站着,便令天地为之失色。 云舒定睛瞧着薛恒,薛恒潋滟一笑,慢慢走到她身边。 熟悉的沉水香随着微凉的江风轻轻将云舒环抱,云舒望着薛恒,道:“怎么?听你刚刚的话,是不愿意吗?” 薛恒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怎会?”他将云舒揽入怀中,“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愿意陪着你。” 云舒莞尔一笑,靠在薛恒肩头,与他一起欣赏江上风光。 船舱内,一支玉箫倚靠在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上,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盘在一旁,睡得正香…… 正文完,感谢一路陪伴。 番外待续。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正文到此完结啦!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番外努力烹饪中!都来吃啊!然后就是评论领红包啦!!按照大纲,青青会因为救云舒而死,但我没舍得。薛恒戴面具是因为毁容,但我还没舍得。希望这些改动宝宝们能满意吧,下一本继续努力!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