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高门》 二嫁高门 第1节 本书名称:二嫁高门 本书作者:金阿淼 本书简介: 赵瑞灵十八那年,夫君死在赶考的路上,只留下她和才六岁的小叔子。 夫君族人欺上门,她破釜沉舟敲了登闻鼓,被新任知州认出身份。 原来她竟是太后亲妹之女,太后亲妹为了保护姐姐掉落山崖,不知所踪,太后和圣人从未放弃寻找。 为了活命,也为了小叔能继续读书,赵瑞灵心怀忐忑带着小叔子入了京,受封瑞灵郡主,入住太后娘家英国公府隔壁的郡主府。 * 太后疼她,英国公府敬她,小叔进入国子监就读,赵瑞灵心满意足,一心为亡夫守灵。 奈何江南出来的水灵娇花,容貌昳丽,性子娇软,云鬓楚腰,招人得很。 英国公府表兄哭着喊着要娶她当填房,英国公府女眷频繁介绍娘家子侄,连太后都想为她保媒。 赵瑞灵没打算二嫁,避到太后赏的庄子里躲清静,谁知隔壁住着送她归京的醇国公。 这货觍着脸:早晚要嫁,嫁生不如嫁熟,嫁给我保管还你个清静。 * 大昭最负盛名的鳏夫醇国公,世人皆知他高大威武,战功赫赫,夫人早逝,只留下一个嫡子,填房都是满京城贵女惦记的好亲事。 他们不知,醇国公除了打仗外,还喜娇软,好细腰,护送赵瑞灵来京的路上,就没干几件好事儿。 脾气向来和软的赵瑞灵呸他:我就是从山崖上跳下去,被烦死,也不嫁你! 一年后,赵瑞灵没能跳山崖,十里红妆进了醇国公府。 小叔于旻担心嫂子被欺负,从国子监偷偷回到醇国公府,果然看到嫂嫂气得坐在窗边哭。 还口齿不清质问:说好的还我清静呢?嫁给你一个整觉都…… 他不要脸的嫂夫,笑得比狐狸还贼,弯腰吞下了没问完的问题。 于旻:……这到底是欺负还是没欺负? 阅读提示: 1、年龄差七岁,1v1,双非小甜饼~ 2、架空,制度参考唐宋乱炖~ 3、段评已开,收藏即可~ 第1章 那小嘴儿堪比抹了鹤顶红…… 大昭九年,春,江南道。 南地三月末的天已经热起来了,不过夜里才下过雨,雨过天晴后,倒还算凉爽。 湖州府西城的秀才巷里,湿气还没被太阳晒干,到处能听到虫鸣鸟叫,间或伴随着抑扬顿挫的稚嫩背书声,模模糊糊,勉强算得上宁静祥和。 对过了四月就开始苦夏的南地人来说,这就算是难得的舒服天儿了,连一大早就得爬起来去苦读的学子们,脸上都带着几分畅快笑意。 阿桥天不亮就出去采买,回来路上瞧见几个脚步轻快往学堂赶的学子,雀跃得好像刚出笼的雏鸟一般。 她被这轻快氛围感染,唇角刚上扬,就见街尾那户人家门半开,一个眉眼刻薄,颧骨老高的矮胖老媪探出头来。 这老媪皱皱巴巴的老脸上,吊角眼仿佛刀子一样,在阿桥挎着的菜篮上剐过去,嘴皮子翻飞,不用听就知道在骂人。 阿桥唇角瞬间紧抿着往下弯,恶狠狠跺了下脚,迅速闪进门去,重重插上门闩,小声咒骂。 “天打雷劈的下贱坯子,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早晚要被老天爷给收了,去地狱里拔了舌头上蒸笼!” 在厨房里烧火的髫龄小儿,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扎着双髻的小脑袋,肉嘟嘟地脸上满是了然和担忧。 “又是于老七他阿娘?” 阿桥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脸都染了绯。 “她这是打量着咱家的东西将来都是她家的,生怕我们仨多吃她一口菜,多花她一文钱,我呸!” 她将菜篮子放在灶台上,打开锅盖熟练地搅着里头的粟米粥。 “都怪郎君当初心软,就不该念着于老七是同村的叔伯兄弟,借他家银钱买这秀才巷的宅子!” 于旻听阿桥提起兄长,紧抿着唇握紧了手里的烧火棍,圆溜溜的大眼睛直泛红。 他也想阿兄了…… 阿桥还在愤愤地嘟囔。 “于老七年年哭穷,银钱没还多少,倒生生养出一头狼来,盗了娘子肚……还敢惦记咱家娘子!” “逼急了眼,我非得把那宅子一把火点了不可,二郎你可不能跟你阿兄学!” 阿桥是于家早年花五百文大钱买回来的小奴,按理说不该抱怨主家,更不该在才六岁的于家二郎于旻面前说这些。 可……她搅完了粥,探头看了眼娘子赵瑞灵住的主屋,见门依然紧闭,沮丧地垂下肩膀,无声叹了口气。 这话她也没地儿说了。 他们家郎君于泓是湖州府裕民县人,家中原本有些田产,算是裕民县的富户。 因于泓读书读得好,才十四的时候就考中了秀才,于泓耶娘生前咬牙卖了大半的田地,在州府置了家业。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于泓去岁在去苏州府赶考举人的路上重病不起,都没等到被送回来,人就没了。 家中只剩下娇妻幼弟,凭的遭人惦记。 于泓娘子赵瑞灵从小在于家长大,及笄后就嫁给了于泓,有阿桥伺候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单纯性子。 于泓一死,于老七借不能叫于家财旁落,被赵瑞灵带走改嫁的由头说服了于家族长 。 过后他老子娘趁办丧事人来人往不防备时,贼眉鼠眼也不知何时进了屋,偷了赵瑞灵两件小衣。 前几日,于泓忌日刚过,于老七家连官媒都没请,直接叫他遭了瘟的老娘上门,捏着明显出自赵瑞灵之手的枣红色肚兜连哄带吓,威逼赵瑞灵改嫁给于老七。 想不认肚兜都没法子,秀才巷里都是能人,一般人不能把鸳鸯绣成鸭子。 赵瑞灵自然不乐意,去找于家族长做主。 族长没出面,赵瑞灵却被族长娘子明里暗里指责贪心,警告赵瑞灵别想带着于家的家产改嫁。 那族长娘子也不听赵瑞灵说不改嫁的话,只说什么好歹于老七也是个读书人,将来考得了功名是为于家争光。 还说于泓既然不争气,当年族里也曾给过于泓耶娘仪程的,本来就该还,如今就该拿出家财,再给于家供个靠山出来。 天知道,当年族里总共也就凑了五两银子,先前于泓给族里的祭田零头都不止这些。 族里不过是欺负赵瑞灵性子软,于家二郎年纪小,指望着于老七考功名蒙荫于家一族,直接把良心喂了狗。 赵瑞灵气得回来就大哭了一场,甚至还染了风寒,好几日没出门了。 阿桥越骂心里越发苦。 她家娘子这性子是立不起来了。 她今年十六,娘子要真被逼嫁到于老七家去,肯定再也过不上被伺候的日子,于老七家的活是不缺人干了。 那生儿子没劈眼的老媪很有可能为了多赚点银子,将她卖到烟花之地。 就算于二郎才六岁,也得叫他知道如今家里的境遇。 嫂子改嫁,于旻就算能留下些家财,也护不住,总得想个法子离了这火坑,才不会被那对脚底生疮的母子逼死。 却没料到,阿桥话一说完,于旻就揉了揉眼,揉掉眼底的湿气,带着点好奇指向他住的西屋。 “阿嫂在我屋后头折腾她那些水粉呢,说叫你回来了过去。” 阿桥愣了下。 天都快塌了,娘子还有心思涂脂抹粉?这心得多大啊! 她无奈地放下勺子,风风火火绕到西屋后头那片小菜地前头。 身穿牙白色窄袖褙子和杏色襦裙的赵瑞灵,正蹲在地上……玩儿泥巴。 阿桥大吃一惊,“娘子你……吃了饭我就去请秦大夫过来!” 他们家娘子不会是被逼疯了吧? 她更发愁了,疯病可没听说有治好的啊! 赵瑞灵抬起头,露出羊脂玉似的鹅蛋脸儿,虽一双杏眼儿还微微发肿,却比前几日明亮许多。 “阿桥你快来,吃了早饭我要出门,你帮我看看这水粉够不够乔装打扮成中年妇人的。” 赵瑞灵虽不是大富大贵里娇惯出的富贵花,在于家也没受过委屈。 她还算符合时下丰腴的身姿,但肉都长对了地方,竖看成岭侧成峰,纤秾合度,一笑那赛雪的脸蛋儿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看着就叫人心里发软。 阿桥不自觉跟着蹲下,疑惑问:“为什么要乔装打扮?去哪儿啊?” “自然是要谋个生路,他们于家不让我活,就别怪我掀了于家的老底!”赵瑞灵自觉凶神恶煞搅拌着泥水,微哑着甜软嗓音小声回答。 阿桥瞪大了眼,不自禁抽着气,往前探身,跟看鬼一样看赵瑞灵。 “娘子,你要去买砒.霜?” 其实……也不是不行,阿桥迟疑了下。 她看向挤眉弄眼嚯嚯自己那张好脸,像个傻狍子似的娘子,表情逐渐坚定。 “娘子你别出门了,省得再叫于老媪恶心着,我去!大不了我给他们一家子赔命!” “实在不行,我拿这些年的月钱,买点蒙汗药下到于老七家水瓮里,先剁了于老七的家伙事儿,夜里再一把火点了他家……” 二嫁高门 第2节 赵瑞灵听得目瞪口呆,表情凶狠不下去了。 好家伙,原来跟个小百灵一样的阿桥,其实是只老鹰? 那小嘴儿堪比抹了鹤顶红! “别别别,这是下下策,跟他家一起下地狱,连下辈子都得一起被恶心,咱们智取,智取!”她赶紧安抚阿桥越来越高昂的赴死慷慨。 “阿兄有同窗和夫子,先前还得北城袁大家指点过,我们没必要跟于老七玉石俱焚。” “我去请袁大家替我们写讼状,拜请夫子帮忙请个讼师,状告于老七谋夺阿旻家财,让他再也考不了科举,我就不信于家不怕!” “能行吗?他家那下三滥的老媪,还捏着娘子的小衣呢!”阿桥闻言,顿住心底这样杀那样阉的煞气,紧蹙着眉帮赵瑞灵玩泥……和泥巴水粉。 虽说时下女子改嫁不算稀罕事,可这不曾婚配却通那啥是会被人泼金水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赵瑞灵表情僵了下,像吞了蝇虫一样恶心,红通通的眸子里却满是冷静。 “阿兄说过,世俗规矩总比不过国之礼法,阿娘也曾告诫我,不能被世俗裹挟,就算拼着水性杨花坏了名声,大不了我做俗家姑子再也不嫁,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阿桥瞬间对自家娘子刮目相看。 /:. “娘子这话才像秀才娘子,有志气!” “不过为什么是俗家姑子?” 要她说,干脆卖了家里宅子,带二郎一起去尼姑庵里过活,却来的清静。 等二郎大点,让二郎去附近庙里读书,于老七家必不敢在神佛面前闹腾。 赵瑞灵撅了撅嘴,站起身。 “我不要去庵堂,剃头太难看了,而且也不能偷偷吃肉。” “走,去挑你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我穿里头,我早点出门早点回,免得叫于老媪发现不对,回头打上门来好疼的。” 阿桥:“……”就,还是她家娘子,有志气,但不多。 她不放心赵瑞灵自己出门,坚持要一起去,没再多说其他的。 只要娘子能支棱起来……哪怕支棱得不太明显,她也愿意舍命陪娘子。 无论如何,总比被卖去烟花柳巷好。 三人用完了早饭,赵瑞灵跟于旻嘀嘀咕咕几句,将冬日用的汤婆子找出来塞进于旻被窝里。 胖嘟嘟的于旻迫不及待钻了进去,他也不想跟阿嫂分开,阿嫂和阿桥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进了被窝没多会儿,于旻就被热的小脸通红。 阿桥立马焦急地喊起来,打破秀才巷的宁静,把附近的人都喊了过来。 “哟!这烧得都快能煎鸡蛋了!”隔壁家陈老媪摸着于旻用帕子熨烫过的小脸儿,看着他不停滑落的汗,颇为担忧。 “这要再烧下去,且不说命保不保得住,说不定会烧成傻子……” 凑过来瞧热闹的于老媪撇了撇嘴,烧没了正好,傻了也不错,到时就不用心疼要分给于旻的银钱了。 赵瑞灵哭天抹泪,拢着衣裳闷头往外冲。 “呜……泓阿兄没了,阿旻绝不能有事呜呜……我去杏林堂给阿旻请大夫!” 阿桥不动声色挡住于老媪要拦的动作,跺脚咬牙,大声嚷嚷。 “哎呀,我家娘子这阵子也病得不轻,脑子还不太好,一着急再晕了被人捡走拐走可怎么办呀!” “劳陈媪您看着些二郎,我陪着娘子去医堂!” 说完她用力撞开于老媪,蹬蹬蹬追了出去。 于老媪被撞得张嘴就骂人,但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却顾不上心疼要被花掉的银钱,只心里大呼不能让那俩小娘皮借机跑了。 这年头娶个媳妇聘礼就是一大笔银子,阿桥那死丫头卖到青楼也能得十几两,这可都是将来给她儿读书的银子! 她看也没看在床上咦咦呜呜有节奏呻.吟的于旻,转身扭着肥硕的身子出去追。 但出来大门,却没看见赵瑞灵和阿桥的身影。 她拍拍大腿,骂骂咧咧往家跑。 第2章 (捉虫)郎君你说你图啥呢…… 红彤彤的太阳像被逐渐煎熟的鸡子,黄澄澄地高升,唤醒了春风。 春末的风,携着几分江南难见的豪爽,彻底吹散了雾蒙蒙的烟雨,一路从山水间沙沙作响,提前带来一丝初夏的躁意。 湖州府郊外的官道上,甄顺翘着一条腿,斜倚在被高头大马拉着的车辕上,擦着额角的汗,不耐烦地啧啧出声,头也不回地冲着马车里念叨。 “郎君何必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你就算替小太子将袁大家请回圣都,圣人…… 也没人会记你的好,那些吃干饭的文官只会念叨狼覃军姓了穆,天天叽歪什么功高震主。” “太后娘娘为了渭王,铁了心要跟圣人打擂台,明摆着是想唱兄终弟及的大戏,你若把袁大家请回去,连太后都要得罪了。” “受了伤不好好在圣都养着,多陪陪咱家大郎,非得车马劳顿的,南地这天儿才春末就要热出个屁来了,要是伤势加重……啊呸呸呸!” “唉,郎君你说你图啥呢?” 甄顺不需要马车里的人配合,连吐槽带吐唾沫,表情时而愤然,时而痛心疾首,浓眉大眼的圆脸上表情格外丰富,自个儿就能唱一出大戏。 他还记着,自家郎君从边关回圣都述职这一个月余受的委屈。 那群王八羔子对郎君守护大昭边境,打退西戎人时受的伤视而不见,只顾着算计郎君手里的兵权,明着暗着的使绊子。 圣人意味不明,始终一言不发,由着朝堂上那些士大夫们对郎君阴阳怪气,实在气煞个人。 穆长舟大马金刀坐在马车里,轮廓凌厉的面容上,乌沉沉的眉眼纹风不动落在手中的古籍上,只当没听见外头长随将他形容成了地里的小白菜。 圣都叫嚷着醇国公功高震主的那群老帮菜,又不是头一天如此了。 真碰上战事,不还是得憋着张老脸,歌功颂德老醇国公一脉对大昭的忠心不二? 只当是公鸡打鸣欠宰了,左右不能一把大刀剁巴剁巴熬了汤喝,真论叽叽歪歪,他身边有甄顺这个嘴碎子,早习惯了充耳不闻。 甄顺也就是一时心里气不顺,其实他最清楚自家郎君也不是什么好鸟,否则西戎人也不能闻穆丧胆。 这趟下江南道,郎君必定是心有成算。 他打开水囊润了润说干的嗓子,过去那股子被热风吹起来的躁意,只想赶紧找个医堂替郎君抓药,嘚儿驾嘚儿驾地赶着马车,一路进了湖州府的城门。 湖州在江南道以东,与常州府和苏州府并称为江南东道最繁华的三座府城。 一进城门,甄顺就发现,这座紧邻荻塘的江南水城之繁华,丝毫不亚于位于关内道的圣都,却有股子不同于圣都冷硬的精致。 街坊两侧连叫卖的脚商和讲价的妇人,说起话来都带着软语吴侬的温柔。 甄顺在圣都长大,只跟着郎君去过更粗犷冷硬的西北,何曾见过这种软绵绵的热闹。 他伸长耳朵,圆溜溜的眼珠子左转右转,看得兴致勃勃。 他们是从北城门进来的,这一片离荻塘近一些,是湖州府最繁华的地带。 没走出多远去,甄顺就瞧见一座立着医圣牌楼的医堂,进进出出不少人。 他赶紧赶着马车往那边去。 安置下来之前,好歹得把郎君吃空的药囊给填满,到了客栈他才好给郎君熬药。 不过赶车倒也不耽误甄顺瞧热闹。 路旁那脚商和出来采买的妇人你来我往的砍价,虽然说得太快甄顺听不太懂,可瞧脚商脸上的肉疼,还有妇人眼神的挑剔,也能看得出这妇人保管是个会过日子的。 他因为圆脸儿看起来像个小伙子,实际上……嗯,也是个满了二十三还没娶媳妇的大小伙子,心里少不得有些对媳妇的向往。 他正在心里比较到底是娶个南地媳妇儿,日日沉迷温柔乡好,还是娶个北地媳妇儿,天天热炕头爽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就见到有两个身穿白衣的小娘子从马头前飞奔过去。 甄顺赶紧拉住缰绳,吓得后脊梁立马就见了汗。 他们马车用的可是西戎缴来的战马,耐力一等一的好,偏脾气恰恰相反。 他被吓上一下子没啥,这大黑马被吓上一下子,真踢人啊,有时候还上嘴啃呢。 “嘿!赶着投胎去是怎么着!”听到大黑马开始打响鼻,甄顺嘟囔一句赶紧跳下马车,从塔链里取出萝卜去安抚这脾气格外暴躁的祖宗。 一边喂马,甄顺还一边歪着头,想看看刚才那俩小娘子是活腻歪了还是嫌死得慢。 穆长舟进了城后,就放下书闭目养神,被这紧急制停诓了一下。 他蹙了下眉,本来这一路忍受甄顺的念叨和颠簸就够烦的了,连马车都赶不好,这小子怕是欠揍了。 他掀开帘子,冷着脸抬起眼皮子往外看,跟甄顺一样,瞧见了已经快要进门的两个白衣身影。 虽瞧不见人长得如何,可风吹过那两个小娘子的衣裳,模糊勾勒出她们的身形,其中一个的腰肢怕还没有他俩巴掌宽,瞧着颇为顺眼。 穆长舟自认是个俗人,好看的自会多看几眼,没想到就引起了宫里太后和圣人皇后两方的注意。 为了拉拢他,都想着法儿的要给他娶填房。 这让穆长舟格外不耐烦,好看的物什谁都喜欢看,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被人算计。 为了十万狼覃军的生死,他也不会叫胯.下几两肉做了自己的主。 打探到圣人想替太子请太子师,他不动声色从巡按使那里截了胡,出来松口气,顺带着躲开那些大庭广众就敢往怀里扑的小娘子。 怎么说呢,在西北待了十年,就那夏吃沙土冬吃雪的不毛之地,小娘子几乎见不着,碰见只母猪都觉得赛貂蝉。 他能控制自己,就怕万一有胆大包天的下药,他家小兄弟未必能控制住自己。 正在心里谴责自家老二的工夫,穆长舟耳朵微动,听到另一侧有两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艹,我就说于家这小寡妇不老实,说什么出来给于家小郎抓药,跑得跟兔子成了精一样,说不准是要去会哪个姘头去!” “等回头表哥你娶了她,多抽两顿狠的,就知道老实了,不过是个没耶娘教养的孤女,嫁了个短命鬼,还敢耍花招,不打怕是要上天了!” “算了,就怕叫族老知道了面子上不好看,只要她把于家家财交出来,我也不是不能好好待她,细皮嫩肉的打坏了还怎么伺候?” “那怕啥?就她这水性杨花的模样,指不定于大郎早就成了绿毛龟,咱可不受这个闲气,回头你不管,也得让姨母把这小娘皮收拾明白咯!” 穆长舟小时候的保母来自南地,能听懂南地话,只通过这寥寥几句,就听出了险恶来。 比起圣都全都披着规矩礼法的阴私,民间这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恶心倒更直白些。 二嫁高门 第3节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帘子撩了一眼,就见两个身穿短褐的男子急匆匆朝马车这边撵,尖嘴猴腮,比他还不像好人。 他思忖片刻,脑海中回忆起那把子细腰,不疼不痒的时候,倒也不介意稍微积点德,遂敲敲马车壁,吩咐甄顺。 “快些,抓了药先去拜见袁先生。” 甄顺安抚好了马,听出郎君话里的不耐烦,诶了声,立马抓着马头缰绳往医圣牌楼里拐,正好挡住后头探头探脑想绕过去的男人。 别看这俩人嘴里话放得狠,被明显看起来价值不菲马车挡住,又看着人高马大的甄顺和明显更贵的黑马,一声都没敢坑,只能憋着烦躁跟在后头。 等甄顺停好马车,抓着方子往医堂内走,正好碰上这两人在医堂内大吵大闹。 “人分明是进了你们医堂,怎么会不见了!” “那可是我表哥未过门的媳妇儿,人肯定是被你们给拐走了!” 医堂里的伙计气得直瞪眼,却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跟他们吵,被推搡得脸都涨红了。 甄顺撇撇嘴,用手捂住嘴,脚下变换位置,换着腔调出声。 “这里可是看病的地方,不是茶楼酒肆,谁还替你看着你媳妇啊!” “就是,若是扰了哪个病人,我阿耶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小心我抓你见官!” 医堂内原本还都在瞧热闹,多是带着家里人来看病的。 一听会打扰病人,耽误治病,都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起这俩胡搅蛮缠的男人。 甄顺乐滋滋瞧着两人被人喷着唾沫星子骂出去,出来路上还乐呵呵地跟穆长舟感叹。 “那砢碜货好像是定下了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娘子,小娘子大概是进医堂瞧眼去了吧?” “说不准就是先前跑进去的那俩小娘子其中一个呢,嘿,虽然没瞧见模样,看身形就知道都长得不错,也不知道人到底哪儿去了。” “刚才也没瞧见有人出来,郎君你瞧见了……嗐 ,我都忘了,郎君你也不好凑热闹,估摸着是没瞧见。” 穆长舟沉默不语,不,他看见了,只是他特别想重金赎回那双没见过的眼睛。 第3章 这是碰上冤家了啊! 江南水乡河网湖群,街巷多沿河流所建,哪怕是南地人,找不熟悉的巷子,都很容易迷失方向。 所以阿桥不放心娘子自己出来,她想着自己是家里出门最多的,能张得开嘴替娘子问道儿。 但这会儿阿桥却张不开嘴了。 她眼神格外复杂看着身边弯腰塌背,贼眉鼠眼,趴着墙歪歪扭扭往外看的赵瑞灵,恨不能离她八丈远。 赵瑞灵除了把脸涂抹成了土黄色,还在左眼下方贴了好几块狗皮膏药,简直叫人没眼看。 阿桥深吸口气,还是没忍住劝,“娘子,乔装打扮也就算了,你这样不是更引人注意吗?” 赵瑞灵迈着她记忆中的媒婆步伐往另外一条路上走,闻言不赞同地看了阿桥一眼。 “一看你就没出过远门!” 阿桥翻个白眼:“娘子你出过?” 赵瑞灵正仔细找地方呢,被噎了下,擦擦额头上的汗直起腰。 “我虽没出过远门,可我看过阿娘和阿兄留下的书啊!” “阿兄说说了,读万卷书如行万里路,那我读了几百卷书,怎么也相当于……去过常州府那么远了!” “我肯定比你见识广,你信我!” 阿桥:“……”郎君原话是这么说的吗?她怎么记得不大对呢。 但赵瑞灵没等阿桥反应过来,就拍着胸口一本正经辩驳。 “这水粉即便掺了土,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我们俩细皮嫩肉,太容易叫人发现了,把脸上搞得砢碜一些,别人就懒得仔细看了哩!” “再说你家娘子我虽长得不是国色天香,好歹也是小家碧玉,胸襟又如此广阔,我要是昂首阔步走路,乔装跟没乔装有什么区别?” “我们现在打扮得越丑,于老媪和于老七就是看到也懒得费眼看,只会觉得这年头大街上丑人作怪的特别多。” 阿桥看了眼赵瑞灵被拍得微微震颤的……胸襟,沉默了。 不得不说,虽然娘子擅长说歪理……可歪理也是理,她除了能在心里骂一句娘子忒不要脸,竟然没法反驳。 她只好问:“那你这跟地下有钱一样,到底找什么呢?我陪你一起找。” 赵瑞灵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个沙坑,高兴指过去。 “找到了!” “阿兄来拜访袁翁时,说起过他要进豆花巷之前走错了方向,正好碰上有宠孩子的家里给挖了个沙坑,把人家小郎的铲子给踩坏了,还赔了三文钱呢。” 她冲着沙坑正对面的豆花巷走。 “袁大家就住在这里,进去右转再右转第三家。” 阿桥赶忙跟着脚步雀跃起来的赵瑞灵往豆花巷走。 她还有很多不解,只是先前急着出门,又要摆脱身后追过来的于老七表兄弟俩,实在没来得及问。 “娘子既然说郎君有同窗和夫子,为何不直接找他们帮忙,偏要来找只指点过郎君几次的袁大家呢?” 湖州府的袁大家,据说曾在圣都做圣人跟前的大官,是跟着先圣打过天下的,在湖州府的地位也颇有些不同,连知州大人见了都要客气三分。 可传言说袁大家脾气古怪,生性不喜见人,也不爱参加那些权贵间的推杯交盏,更爱游走在山水之间,于是更传出了几分菩萨一样只可远观的贤名。 阿桥知道赵瑞灵要去找袁大家,心里有些胆怯,生怕到时候被袁家的家丁打出来。 赵瑞灵顺利找到地方的活泼稍沉寂了些,脚步慢了下来,原本还格外灵动的杏眼儿都染上了沉重。 “我们只能找他老人家。” 肚兜被人偷走用来威胁她这种事,在于老媪彻底破罐子破摔张扬出来之前,实在是没法说。 即便揭破,于老媪可以说是自己捡到的,也可以诬陷她与于老七有一腿然后不承认。 她已非处子之身,无从验身。 虽这世道待女娘不算太苛刻,鼓励改嫁,大昭立国后却一直在主张重视规矩立法,未曾婚娶通女干不违律法,却有违良俗。 于家族长支持于老七占了于家家财,是欺负赵瑞灵已经没有了娘家,和于旻都算孤儿,没人为他们张目。 如若请于泓的夫子和同窗写诉状,于族长和于老七甚至可以肆无忌惮说她是靠身体得到的诉状,只为了抢占属于于旻的家财,连那些人的名声一起毁掉。 “只有诉状出自袁翁之手,族长和于老七他们家才不敢往袁翁身上泼脏水,知州大人也会相信我们说得是真的。” 阿桥闻言更惶恐,那如果袁大家不肯帮忙,她就只能跟于老七家同归于尽了吗? 赵瑞灵深吸口气,又努力支棱起来,拉着阿桥快速往巷子口走。 “快点快点,阿兄跟我说过袁翁的喜好,咱们还是挺有胜算的!” “袁翁每天最多见三两个人就会不耐烦,说不定已经有人去过了,咱们得赶在旁人前头进门才行!” 赵瑞灵从七岁就跟于泓一起如兄妹般长大,及笄后嫁给于泓也一直习惯叫阿兄,于泓习惯很多小事都跟赵瑞灵说。 先前于泓拜访袁大家也没那么容易,于泓嘀咕过的那些话赵瑞灵都还记得,拉着阿桥几乎小跑起来。 只是刚跑了没几步,阿桥就把赵瑞灵给拉住了。 她看着不远处那辆格外高大的马车,“这马车有点眼熟,是不是咱们在杏林堂那边见过?” 南地马车样式和北地不一样。 南地雨多,马车多是飞檐,双轮,窄小,方便穿街走巷。 但他们面前这辆马车是四轮,车檐是圆弧内叩,宽得快要把整条巷子挤满了。 阿桥道:“这不是我们湖州府的马车。” 赵瑞灵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看过去,确实发现跟家里的骡车是大不相同。 俩人面面相觑,外地来的马车,挤到豆花巷来,不会也是来找袁大家的吧? 这是碰上冤家了啊! 阿桥咬咬牙,推推赵瑞灵,“娘子你从旁边的小道绕过去,我去拦住他们!” 赵瑞灵苦恼得不自觉噘嘴,“你要怎么拦?总不能躺马车下头去吧?” 阿桥:“……”这倒也是个法子。 只是她记得先前看过的高头黑马,她有可能躺不到马车下,就被马踩死了。 她忍着害怕道:“反正只要拖住他们片刻,够娘子你先进袁翁家的门就好了呗!” 大不了被马踩的时候,她抱住脑袋滚开。 “不行,咱家谁都能受伤,就你不能。”赵瑞灵不同意。 阿桥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赵瑞灵:“于老媪打上门,只有你能挡得住,家里的饭食也只有你会做,还有家里的鸡等着你喂呢,你不怕疼不怕臭,绝对不可以伤在这里!” 阿桥立刻把感动收了回去,还是让娘子自己去躺车底好了! 赵瑞灵还真往马车那边走。 阿桥呆了呆才跟上去,反正她是不信又娇气又爱躲懒的娘子敢去硬碰硬。 这马车正是甄顺赶着的那辆。 他们这高头大马的四条腿儿比赵瑞灵她们的四条腿快得多,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到这附近了。 穆长舟先前为了止住甄顺的碎嘴,直接吩咐说天黑之前找不到袁宅,叫甄顺三天不许吃饭。 甄顺还想尝尝湖州的千张包和太湖三白呢,这要是三天不能吃饭,他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他瞬间就忘了医堂里的热闹,紧着赶马车到了北城。 下江南之前,圣人就已让江南道巡察司,探查清楚曾经名闻圣都的袁大家所住地址。 可北城靠水,巷子特别多,本地人都不一定记得住巷子的分布,就更别提甄顺。 他沿着北外城的河道边上,走了许久,也没找到巡察司给的地址,来来回回好几趟,快把自己和黑马都转成了没头苍蝇。 二嫁高门 第4节 这会儿甄顺看着天色,生怕自己吃不上饭,已经准备扔下自己郎君跳车跑了……哦不,是让郎君先在马车里等着,他去敲门问路。 但他刚跳下马车,就听到‘哦哟’一声夸张的惊叹。 “小郎君你这挡着路是做甚呀?还叫不叫人回家了!” 赵瑞灵甩着帕子往甄 顺脸上一拂。 “这么精神又俊俏的小郎君,长得人高马大,走走路多好咧,做甚要赶马车进来。” 甄顺原本看到赵瑞灵这打扮还有点想后退,结果被帕子甩得愣了下。 他实在没听清楚赵瑞灵特别快速的话,只听到‘精神又俊俏’五个字,立马露出了两排大白牙。 这阿婶长得不怎么样,眼光倒是很好嘛! 马车里因为受伤不轻,正闭目养神的穆长舟,却颇有些玩味地睁开眼,看向马车帘子。 他十几岁就在战场上杀敌,为了不让人嘲笑自己受阿耶蒙荫才被圣人信任带兵,他小时候吃过的苦,比吃过的饭都多。 为了能根据西戎人的马蹄声猜测敌人数量,他曾耗费过半年的时间,日夜吃住都跟马匹和士兵在一起,练就了几十里外就能猜出有多少敌人的本事。 四只蹄子的他都能听得出节奏和多寡,赵瑞灵和阿桥两个人的脚步节奏他自然也不会听错。 所以先前他在马车里才能发现她们从医堂里出来,然后就被辣到了眼睛。 如果她们住在这里,按先前那两个男人的说法,她们实在没必要乔装打扮成中年妇人后再如此张扬,生怕旁人发现不了她们。 是的,反正都被辣了眼,他自然将两人脸上那土黄色的乔装打扮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她们不住这里……却是为何上前跟甄顺搭话呢? 甄顺没自家郎君眼睛和耳朵好使,被夸得来了精神,立马接话。 “两位阿婶,我们是外地来的,过来豆花巷找……” 赵瑞灵咯咯咯笑着打断他,道:“外地来得好哇!” “话说小郎君你成亲了没?耶娘是做什么营生的?家中有几亩田地呀?” “阿婶瞧你这气度就不像一般人,这里可知道有好些端庄贤惠的小娘子适合小郎君你呢!” 这话赵瑞灵说得是官话,甄顺听懂了,脸红了,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颇有些问问有多少小娘子的冲动。 穆长舟唇角抽了抽,冷着脸敲了敲马车,外头这是王八碰上绿豆了,都这么能说。 甄顺瞬间被惊醒,为了自己三天的饭,赶紧说正事儿。 “那什么,阿婶我不找媳妇,我想跟您打听打听路,您知不知道袁修永先生住在哪儿?” 赵瑞灵心道,还真是来跟她抢机缘的冤家! 阿桥呼吸都屏住了,悄悄拽赵瑞灵的衣摆,示意让赵瑞灵先跑,她断后。 赵瑞灵没管阿桥,只板下脸来,一脸警惕看着甄顺。 “你们找袁翁作甚?我可跟你们说,袁翁家的小外孙女已经找到人家了,你们就是上门也没用!” 甄顺:“……”这阿婶翻脸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他听出来了,袁翁小外孙女的媒怕是眼前这阿婶给保的,只得哭笑不得地解释。 “我们不是上门来求亲的,只是为了……主家小郎君来求先生教导。” 赵瑞灵瞬间松了口气,接着眼珠子就不动声色转了转。 不是跟她们一样十万火急的事儿就好,免得她抢了先还要愧疚。 至于给家里孩子请先生……就阿旻每回被阿兄教导时的苦相,叫这人晚点找到袁翁,是帮那位主家小郎君呢。 她干脆翻个白眼,甩甩帕子往一旁指。 “直走走到头左转,看到河岸线再往右,靠左边第三家就是袁翁家。” 说完,她拉着阿桥就往前走,“走走走,赶紧给你加女娘说说你们相中的那郎君的事儿!” “我过会儿也得往袁翁家去一趟,好早些把袁小娘子的亲事给定下来,免得什么不三不四的都要上门抢老娘饭碗!” 阿桥:“……”她突然觉得,要是娘子被卖到梨园,应该能有口饭吃。 甄顺:“……”这阿婶不是在骂他吧? 他顺着赵瑞灵指的方向走,还跟里头穆长舟念叨。 “那阿婶都说我俊了,肯定是因为我没让她赚上这份谢媒钱,她才指桑骂槐。” “话说江南女娘确实挺不错的,一把年纪的大婶瞧着都格外有鲜活劲儿,骂人也好听嘿嘿……” 穆长舟懒得理会甄顺这愚蠢劲儿,袁修永只有两个儿子,哪儿来的外孙女。 那俩辣眼睛的走了,他这才掀开帘子淡淡吩咐—— “转头回去,跟上那两个女娘……那两位大婶。” 甄顺愣了下,“可郎君不是说,先去拜访袁大家吗?” 穆长舟冷幽幽的目光在甄顺脸上扫过,怀疑先前巡察司送来的文卷,被这碎嘴子就着饭食吃下去了。 “无妨,叫她们先给你找个媳妇,最好是倒插门。” 甄顺:“……” 第4章 可给她聪明坏了! 甄顺从小就跟在穆长舟身边,对自家郎君冷不丁的‘幽默’早习惯了。 尤其见郎君这么嫌弃他,想也知道是他犯了蠢。 甄顺突然记起先前打眼扫过的文卷,记起袁翁没有闺女的事儿来了。 他不可置信看向赵瑞灵她们跑开的方向,捂住了胸口。 “人心怎能如此险恶……我往后再也不信女娘的嘴了呜~” 穆长舟懒得理他,说得跟他能经常见到女娘的嘴一样,只面无表情催促。 “快点,追不上我亲自给你挑个妻主!” 甄顺捧胸自闭的时候,赵瑞灵和阿桥一路小跑,终于顺利到达袁宅门前。 其实只要走对了巷子,袁宅很好找。 周围都是普通人家,门楣上都没有挂牌匾的,只袁家门前挂着块老桐木的旧匾额,上面铁书银钩‘袁宅’二字。 赵瑞灵和阿桥对视一眼,都有点紧张,生怕一会儿敲开门就有人跟撵鸡一样把她们给撵走。 但出乎两人意料,阿桥刚抬起手拉起门上的铜环,门突然就开了。 一个挎着篮子的高壮老翁,一只眼上还戴着眼罩,脸庞又长得格外凌厉,只撩起眼皮子看过来,就叫阿桥吓得蹬蹬蹬几步退到了台阶下头。 她跟赵瑞灵挤在一起,手攥着手,跟两只鹌鹑一般,缩着脖子瞪大眼看着这边。 要么说仆人肖主呢,阿桥的胆儿……反正她先前还酝酿着要跟于老七家同归于尽的煞气,在这老翁跨出门槛的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赵瑞灵也在心里骂地底下的夫君,怎么不说袁宅还有这样的镇宅老翁,如此可怖。 他若是一刀劈过来,她怕是连躲都不敢。 俩人正哆哆嗦嗦,那老翁也叫她们俩唬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嚯嚯出声。 “娘咧,什么鬼东西!” “咋的,我家郎君阳寿到啦?我就知道这肚儿里没个好屁的活不长!” 阿桥:“……”好的,在人家眼里,她和娘子这狗皮膏药的打扮估计更吓人。 赵瑞灵深吸口气,抖着胆儿将脸上的膏药揭下来,没了在甄顺面前时的张扬劲儿,上前怯生生行了叉礼。 “这位……阿翁,我,我是于泓的未亡人赵,赵氏,本不该前来叨扰,实是有攸关性命的大事求见袁翁,恳请您给通传一下可以吗?” 独眼老翁挠了挠眼罩,在门里拽住绳子摇了摇铃,而后侧开身子。 “啊,那什么,你自己进去呗,家里米缸空了,也没什么菜了,无论如何不能饿死我们郎君,我去买点菜。” 说完他就走了,大门敞开地走了…… 赵瑞灵望向同样懵逼的阿桥,这么着就能进去了? 说好的难以拜见,每天就见三两人呢? 她小声嘀咕:“阿兄不会是骗我玩儿的吧?果然,男人说的都是鬼话,往后我再也不信了!” 阿桥翻个白眼,信不信的郎君人都没了,往后要还能听见肯定是鬼话。 “快点吧,写完诉状咱们还得去拜见郎君的夫子,求人家给咱们请讼师,要是咱们太久不回去,于家老媪肯定要闹腾。” 于老七家为了稳住赵瑞灵和于旻,免得两人破罐子破摔,也不想背负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声,先前行事并未太过。 于老媪上门后,假惺惺地说给赵瑞灵时间考虑,跟个背后灵一样天天盯着阿桥进出。 赵瑞灵得了风寒,于老七家也没急着上门。 但赵瑞灵和阿桥都知道,以于老七和他那老子娘的性子,等不了太久了,也就这几天。 若赵瑞灵再不给答复,只怕对方的招数就没那么温和了。 赵瑞灵赶紧跟阿桥一起进门,带着几分谨慎规规矩矩进了正院。 屋里没人出来,赵瑞灵只好在天井里出声。 “于泓未亡人赵氏灵娘,特来拜见……” “进来!”左侧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留着花白美须的老翁探出头来道。 目光在赵瑞灵黄一块白一块的脸上顿了下,他‘啪’一声又把窗户关上了。 赵瑞灵讪讪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粉,留下阿桥在门外守着,自个儿进了门。 知道对方可能不愿看见她这张花里胡哨的脸,赵瑞灵一进门就低着头跪下。 “灵娘拜见袁翁,求袁翁救命,灵娘愿奉上于家所有家财,只求平安。” 二嫁高门 第5节 袁修永轻嗤了声,他要那么多黄白之物作甚?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进了地底下还勾着盗墓贼来光顾。 但他也没说不要,只问:“某与于泓不过几面之交,见他还有点灵气,随意聊过那么几句,并无师生情谊,却有指点之功,这会子碰上麻烦又来找我,我欠你们家的?” 赵瑞灵一点也不意外袁修永的毒舌。 于泓说过的。 她心下腹诽,说是指点,实是阿兄被劈头盖脸骂过几场。 她想起这一年多以来于老七那恶心人的觊觎眼神,还有于老媪的多番窥探,又有对前路迷茫的惶恐,轻轻抽噎了起来。 她小声解释了自己的困境,声音哽咽,“若非实在走投无路,灵娘绝不敢来搅扰袁翁。” “灵娘进庙里做姑子或追随泓郎去了也算一了百了,只可怜我婆家留下的幼弟,哪怕将家财献出去,他一介髫龄小儿也没个活路,灵娘只能多贪恋些红尘。” 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微微抬头间,眼角余光瞥见袁修永捏着酒盏吸溜,听得挺带劲儿,丝毫没有怜悯之情。 她胸口的悲切不自觉噎了下,再说话却呜呜咽咽更加凄惨。 “呜……可那于老七伙同于氏一族却丧了良心,不肯给灵娘和阿旻活路啊!” “呜呜……于老七贪于家家财,更欲行不轨之事,于氏一族要让我婆家断后呜~” “呜呜呜……灵娘日夜忧思,也只能来求您一纸诉状,只求能将幼弟抚养成人,以慰泓郎和公婆在天之灵了呜呜~” 袁修永是经历过乱世的,多悲惨的事儿他没见过? 如今上了年纪,心胸之间留下的不过是千帆过尽后的无聊,本只将赵瑞灵的话当个故事。 结果他听得正起劲儿呢,就听得赵瑞灵这一哭三叹,哭得他微醺的酒劲儿都沾染了聒噪,脑仁儿一鼓一鼓地疼。 他捏捏额角,不耐烦地啧了声,“这涉及女子名节的事儿,你叫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如何掺和!” “没得某拼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得几分安宁,要坏在你这个小娘子身上。” 赵瑞灵抹着眼泪,怯生生抬起头,露出哭得花猫一样的脸,眼神有些许不认同。 “灵娘知道此事有些为难袁翁,可袁翁您是……袁翁啊!” 看起来都快七十的老翁了,谁会把这位老祖宗级别的人物当个大老爷们看。 湖州府谁人不知袁大家,据说他的孙辈还有在其他州府为官的,总不会做什么坏了家族名声的事儿。 其他人就更怕亵渎了袁大家的清名……最重要的是害怕被袁翁的孙儿们清算。 以袁修永的丘壑,当然听得出这小娘子话里的深意,瞪圆了那双苍老的眸子,直瞪得赵瑞灵缩着脖子继续哭,蓦地笑了出来。 “我说你这小娘子,这是骂我想多了就是个老不修啊!”他越说越气得笑不停。 年纪大怎么了,干不了啥还非要闹出点腌臜事儿来的老翁,大昭不知道有多少。 “哦,你这要献出家财,是打量着我没心力娶新妇,也只能拿你家家财安慰安慰自己了是吧?” “就没见过你这种上门求人,还敢明刺暗讽救命恩人的小娘子!” 赵瑞灵本来被骂得有些蔫儿,听到最后一句,突然一个支棱,眼神猛地亮了起来。 她赶紧给袁修永叩头,大声道:“灵娘多谢袁翁救命之恩,怎敢用黄白之物侮辱您的清白!” “只恳求您替阿旻保管一二,待将来他继承兄长遗志,必当衔草结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袁修永彻底被噎住了。 好家伙,所以这小娘子连家财都不愿意舍出来,只是交给他保管,省得叫外头的虎狼惦记。 哦,等于泓那小子的弟弟长大后,还叫那小郎自己报恩,她这嫂子是什么人情债都不欠,到时候还能等着小叔子孝敬。 果然如于泓所说,他家这新妇聪明,可给她聪明坏了! 要真叫她进了庙里,或是悬了梁,世间又要少一个满肚子坏水儿的,实在可惜。 他哼笑着起身,“行,某就帮你一次,回头把你家那小子送到我这儿来,不敢劳动你这小娘子,某自个儿把牛马训出来就是了。” 赵瑞灵:“……”果然如阿兄所言,这位袁翁哪儿都好,就是嘴忒刻薄。 可她不会误会袁修永的好意。 于旻若能拜他为师,往后于氏族里怕是也要忌惮三分,不敢再惦记着欺负人。 她赶忙千恩万谢地又拜了下去。 袁修永没理她,直接起笔。 他本就是诗书画全才,当年天下大乱实在无法安静修心养性,才奔出家门去不务正业,给先圣和圣人做了十几载军师。 如今写一纸诉状是手拿把掐的事儿,连想都不用想,一盏茶功夫就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绢帛,扔给赵瑞灵。 “行了,走吧!到大门口,把门后的木牌子挂到门外,官司没赢之前不必再来见我了。” 赵瑞灵欢喜又感激地轻诶了声,沙哑着软乎乎的小嗓音恭敬告退出来。 阿桥赶忙迎上来,赵瑞灵强忍着激动冲她点点头,成了! 袁大家写的诉状,于泓的夫子只要从中牵个线,保管会有许多讼师争着抢着接她的官司。 回头只要找到机会,带着阿旻一起去敲响登闻鼓,他们一家三口的命应该就算是保住了! 阿桥比赵瑞灵还激动,她没娘子身段儿好,更不如娘子唱作俱佳,去了烟花柳巷估计连口饭都 吃不上。 如今总算是不用被发卖,别说做饭干活喂鸡了,就是把饭替自家娘子吃到肚儿里她都乐意! 主仆俩欢天喜地擦着脸儿,来到大门口,一个去取门上挂的木牌,一个去开门闩。 赵瑞灵取下牌子,翻过来一看,上头就写着一句话—— 「已饿死有事烧纸」 赵瑞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出来大门挂牌子,还扭头跟阿桥笑着嘀咕。 “幸亏咱们抢在前头来了,要是先前那老翁出来关了门,只怕也得看这牌子……你眼睛抽了?” 阿桥尴尬地冲赵瑞灵摇摇头,又熟练地缩起脖子看向赵瑞灵身后。 赵瑞灵一回头,就见先前那辆被她支使走的马车,如今好端端停在袁宅门口。 车辕上甄顺盘腿坐着,抱着胳膊冲她俩冷笑。 “两位阿婶给袁翁外孙女的媒说完了?” 他身后的马车帘子掀开着,里头端坐着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高大身影,活似一尊黑熊坐在里头,分外吓人。 偏赵瑞灵刚把牌子挂好,先前的话也被穆长舟和甄顺听了个正着,着实尴尬得很。 第5章 你家郎君我见色起意 “那个……咳咳!”赵瑞灵含混着开口,轻咳几声缓解尴尬,声音在甄顺的冷笑中不自觉变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骗人也正常,你们明儿再来……” 甄顺被噎地翻了个白眼,这小女娘骗人还一套一套的。 穆长舟定定看着脸上还花里胡哨的赵瑞灵,没了那几块狗皮膏药,倒也看得出赵瑞灵格外精致的五官。 她的容貌让穆长舟隐约觉着熟悉,加上她刚从袁宅出来,穆长舟心下猜测,她大概是跟袁家一样曾从龙入过圣都的故旧之后。 穆长舟弓着身子起身下马车,牵动了背后的刀伤,引得他微微皱眉。 他不动声色控制住表情,自觉温和地下来马车,站到台阶前。 可看在赵瑞灵和阿桥眼里,却好似见到黑熊站起……哦不是,是黑熊变成了入凡的活阎王。 那伟岸身姿至少八 尺有余,刀刻斧凿般深邃的面容上剑眉浓密,狭长丹凤眸幽暗深邃,明明穿着身宽松的居士圆领广袖长袍,却丝毫掩盖不住那股子狂野又犀利的冷漠。 赵瑞灵下意识后退,又不自觉跟阿桥挤在一起,变成了鹌鹑模样,惊恐看着抬起眼皮子看过来的穆长舟。 穆长舟顿了下,感觉出赵瑞灵的害怕,眉心微拧,努力放缓了声音。 “敢问这位娘子,叫什么……” 赵瑞灵被那低沉冷冽的声音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摆手。 “我,我,我没叫啊啊啊啊……我以后再不骗人就是啦!” 赵瑞灵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害怕这人过来打她,抱着讼状,抡起腿儿就跑。 阿桥很清楚自家娘子的德行,她也怵穆长舟这与南地人格外不同的冷硬,二话不说就跟上赵瑞灵。 她跑起来比赵瑞灵还快,甚至跑到了赵瑞灵前头。 还在车辕上摆阵仗的甄顺,看着主仆俩呜呜嗷嗷消失在巷子口,颇有些忍俊不禁。 “都说了郎君你不笑的时候跟阎王爷似的,瞧瞧这把人吓的,跟要去投胎一样。” 说罢,他还记得先前被人骗的事儿,对着穆长舟拍胸脯。 “这事儿交给我就是了,回头再见到这俩女娘,我先靠我这张平易近人的脸把人骗过来,再好好跟她们算算账!” 穆长舟无奈立在门前,仔细分辨了一下,确定那木牌子是袁修永所写,也不敲门,转身往回走。 听到甄顺念叨,他脚步不停,掏出自己的令牌扔给甄顺。 “给你这个机会,去一趟湖州府巡察司,一天时间,查一下刚才那两个女娘。” 甄顺呆呆接住穆长舟扔过来的令牌。 “不是,郎君,不至于吧?您是打算……” 他龇牙咧嘴在自己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 “别总喊打喊杀的,我这活阎王的名声一半都是你们给我败坏的。”穆长舟刚才跳马车扯到了伤口,不耐烦地压下性子,缓缓重新登上马车。 甄顺撇嘴,反正他可没不耐烦了就拔剑劈宫里的案几。 他有些好奇:“那您查那俩女娘作甚?咱们不见袁翁了吗?” 穆长舟定定看了眼那块牌子,面无表情放下帘子。 二嫁高门 第6节 “你家郎君我见色起意,暂时没心情办差,去客栈。” 如果他没记错,袁修永除了诗画双绝,还擅长奇门遁甲和占卜之数,说不准料到会有客自远方来。 以那小老儿的性子,既离了圣都,就没打算再回去,否则在朝为官的袁家大郎,也不会天天愁眉苦脸念叨着不能尽孝。 刚才那俩女娘有法子说服袁修永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利用一下。 穆长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便也不急着去见袁修永了。 甄顺却把自家郎君的话当了真,目瞪口呆扭头看着放下的车帘子,好一会儿都感觉这太阳可能是打西边升起来的。 郎君瞧不上圣都那些貌美又家世尊贵的女娘,对俩泥巴地里长出来似的女娘见色起意? 郎君眼睛什么时候瞎的?? 甄顺先找了家客栈,伺候着穆长舟安置下,又跟见了鬼一样飘出了客栈,去办穆长舟交代的差事。 他出门的时候,赵瑞灵和阿桥彻底擦干净了脸,换回了先前的衣裳,带着两大包药,急匆匆跑回秀才巷。 她俩一在巷子口冒头,堵在于家门口的于老媪立马蹦了起来。 “你们两个小娘皮跑哪儿去了?” “于家二郎还病着呢,你们倒把个稚童扔家不管,不会是出去私会情郎去了吧!” 赵瑞灵在于老媪冲过来的时候,就赶忙缩着脖子躲到了阿桥背后,于老媪唾沫星子可臭了。 阿桥先前跑在赵瑞灵前头,这会儿有些理亏,只能接着于老媪的唾沫,只也不肯相让,免得坏了娘子的名声。 她提起药包大声嚷嚷:“你这老媪胡说八道什么呢!” “杏林堂过去负责给我家二郎看病的大夫去乡下了,我们去城门口等着秦大夫回来。” “这不,秦大夫特地给我家二郎开的药,别你自个儿觉得屎香,就以为别人也会去闻!” 于老媪气得仰倒,这小家奴是骂她是个畜生呢,反了她了! 她眉梢一吊,立马就要指着阿桥的鼻子骂。 里头照顾于旻的陈媪听见动静,出来制止。 “行了行了,别吵了!先给二郎退烧要紧!” “都是邻里邻居的,灵娘什么性子咱们大家都清楚,别堵这儿耽误阿旻治病!” 周围的邻里也都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赵瑞灵立马揉着眼睛,抽噎着躲开于老媪往家里跑。 “我给阿旻抓药,不管去哪儿都是我家的事儿,与于媪何干,招你这一顿编排呜呜……这不是欺负人嘛!” 于老七躲在门后,听着这边的动静。 于泓在秀才巷的名声很好,如果他阿娘摆大阵仗逼迫赵瑞灵,真要闹到公堂上去,邻里邻居给赵瑞灵做证,说不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赶紧出门将于老媪拉回家,低声劝,“阿娘你别急,现在该急的是灵娘她们,这会子你为难他们,回头叫邻居误会。” “这阵子你勤快些往她家送些东西,回头阿旻病好了,你请官媒上门说亲当是正经。” “届时她若不同意,再把那小衣拿出来,说她早就委身于我,你才会勤往她家走动,她就是有嘴也说不清。” 于老媪一想到请官媒的谢媒钱,还有要送到于家的东西,心疼得跟割她的肉一样,实在是不乐意。 她沉着脸呸了一声,“就那骚狐狸似的小娘皮,还是个丧门星,于泓不在家我就瞧着她时不时勾三搭四的,如今我们小衣在手,何必要费那个谢媒钱!” 要不是寺庙里的大师说赵瑞灵八字旺她儿子,打死她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在她看来,她儿肯娶这水性杨花的寡妇,赵瑞灵就该烧高香了,回头她儿可是要考功名做官的! 于老七知道自家老娘的性子,继续劝。 “送到她们家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大不了叫灵娘伺候我几年,等我得了功名就休了她,将她跟阿桥一样卖到烟花柳巷,到时候花在她身上的银子就都回来了。” “您现在可不能省,我将来也是功名在身的人,且不能在这种礼节上被人诟病,否则回头人家会笑话咱家没规矩。” 于老媪在心里掰算了一下。 不得不说,就算她瞧不起赵瑞灵那狐媚样儿,也知道这小娘皮卖出去保管比阿桥值钱,这笔买卖不亏。 她骂骂咧咧了会儿,钻进厨下割了巴掌长的一块腊肉,想了想又切掉一半,在篮子底垫上些城外采摘的野菜,将那小巧玲珑的腊肉高高托起,又往于家去。 阿桥在厨房里给于旻‘熬药’。 赵瑞灵艰难地缩在陈媪身后,含混着应付眼神到处寻摸,又明里暗里逼着她赶紧做决定的于老媪。 等好不容易将人都送走,天都黑了。 “阿嫂阿嫂,讼状写好了吗?我们啥时候去敲登闻鼓啊?”在被窝里捂了大半天的于旻,浑身汗淋淋地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迫不及待地问赵瑞灵。 赵瑞灵也擦着额角被于老媪的唾沫星子吓出来的汗,一时没顾得上说话。 阿桥端着碗进来,开口道:“二郎你热了一天,先喝点解暑的药汤子,擦擦身上换身衣服,咱们慢慢说。” 于旻看到黑漆漆的药碗,小脸儿瞬间就耷拉下来,慢吞吞往床里缩。 “其实不说也行,我知道阿嫂和阿桥厉害,你们一出马,肯定是马到……马到……” 赵瑞灵翻个白眼,端起药碗哼笑着逼近于旻。 “是马到功成,叫你跟你阿兄读书,你总躲懒,若是身体再坏了,往后文不成武不就,我还怎么指望你孝顺我?快喝!” 三人笑闹了会儿,到底是逼着于旻喝了好几口药,给他塞了一块阿桥买菜时顺便买回来的蜜饯,这才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话。 讼状赵瑞灵借着去城门口等秦大夫的功夫,已经给住在附近的于泓夫子周先生送过去了。 那位周先生一看袁翁写的讼状,得知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身死后,妻弟被如此欺凌,气得浑身发抖,直道要亲自下场替于旻打官司,被赵瑞灵给劝住。 于老七家不敢得罪袁翁, 赵瑞灵才敢去求袁修永帮忙。 可这位周夫子以教学生为生,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她不想将周夫子牵扯进来。 最重要的是,周夫子只会纸上谈兵,文采是有,真掉起律法来,实比不过那些舌灿莲花的讼棍们,也未必能说得过于老七那不要脸的货。 讼棍也要名声,一旦名声在外,就能别人尊称一声大讼师,恰逢袁大家给写了诉状,这种官司,有的是讼师愿意接。 赵瑞灵只拜托周夫子,帮忙分辨一下那些讼师们的德行,选个靠谱且有底线的讼师。 周夫子立马应了下来。 但讼棍常见,好讼师却不易得,怎么也得两三天时间慢慢挑选。 在周夫子送消息过来之前,甄顺顺利查清楚了赵瑞灵的背景。 他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被赵瑞灵坑过的愤愤,甚至多了几分唏嘘。 “那日咱们所见是主仆俩,主人赵瑞灵,仆从阿桥。” “赵瑞灵这女娘……小娘子真是够惨的。” “她七岁的时候,耶娘进山采药遇上了狼,她阿耶当场被狼咬死,阿娘也受了重伤,她阿耶还没过头七,阿娘就跟着去了。” “后来赵瑞灵被赵家夫妇的义兄一家子收养,于家大郎于泓小时候遇到拐子,是被赵家夫妇给救回来的,于家记赵家夫妇的恩,对赵瑞灵很不错。” “可惜于家两口子身体不好,六年前于家娘子生二郎于旻难产去世,半年后于家郎君也去世了。” “后头于泓撑起了门户,好不容易把弟弟拉扯大,待赵瑞灵及笄后两人成了亲,好日子都还没来得及过几年,于泓赶考路上患病,半路上人就没了……” 穆长舟翻看自巡察司那边送过来的绢帛,目光在赵瑞灵耶娘的情报上停了下。 二十年前赵虎生从山脚下带了个陌生的漂亮女娘归家,迎娶为新妇,成亲一载后生下赵瑞灵。 这时间着实有些巧。 先圣带兵自淮南道一路往关右道打过去,路过江南道,正是二十年前。 想起赵瑞灵那双让他熟悉的双眼,穆长舟目光一顿,定定落在了赵瑞灵阿娘的介绍上。 第6章 她带着小叔子敲登闻鼓去了…… 甄顺念叨完,突然打了个哆嗦,瞪大眼喃喃出声。 “话说……这小娘子命够硬的啊!” 沾亲带故的,除了小叔子,死得也忒干净了。 穆长舟回过神,合上文卷,轻嗤。 “再硬能硬过我?” 他阿耶死得比赵瑞灵的阿耶还早,阿娘自请入庵堂清修,妻子嫁进来不足两年人就没了,养在妻家的儿子也病弱不似穆家子。 圣都那些叽叽歪歪的,最喜欢拿来攻歼他的就是什么天煞孤星,背后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子。 甄顺呆了下,“那倒也是,您要娶了这小女娘,还指不定谁克死……哎哟!” 话没说完,甄顺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穆长舟慢条斯理收回长腿,抬起眼皮子撩甄顺一眼。 “叫你送到袁家的拜帖送过去了吗?” 甄顺讪讪擦了擦腚上,无奈道:“送过去了,但被门房给扔出来了,就俩字,不见。” 穆长舟扳指在折起的绢帛上轻敲几下,丹凤眸中没有任何意外,思绪又转回了绢帛上的内容。 如若赵瑞灵真如他所猜测,是前朝淮南道节度使,如今的英国公府谢家那位才绝娘子之后,以袁修永的占卜之数,是算出什么来了吗? 当年才绝娘子为救被敌军抓住意欲威胁先圣的太后,逃跑途中与太后换衣后被逼坠落山崖。 先圣着急往关内道进发,无法停留,留了一队人马连同谢家的家生子一起在附近寻找,没找到任何踪迹。 后来,先圣和太后,甚至当今圣人也为了太后,几番派出各路人马在满大昭寻人,始终不曾有消息。 众人都以为才绝娘子是被山崖下的野兽吃了,尸骨无存,才找不到。 近些年已经没人提起来了,只有太后每年还在才绝娘子失踪的那日去庙里为妹妹上香,心情抑郁。 不管赵瑞灵是不是才绝娘子之后,若能利用好这小娘子,他不但可以替太子寻回太子师,还不用与太后和英国公府交恶…… 穆长舟沉声吩咐甄顺:“去准备些见面礼。” 甄顺有点不乐意,“袁翁不会收的,我先前捡回拜帖又敲了一次门,差点被那门房老翁泼一身洗菜水,这差事怕是不好办。” 二嫁高门 第7节 穆长舟重新取出一张拜帖,不假思索便往下落笔。 “不送去袁宅,送去于家,给赵灵娘。” 甄顺:“……”郎君还真对那小寡妇见色起意啊? 质疑自家郎君招子的话甄顺实在不敢问,他家郎君就算是受着伤,打死他也绝不比打死只鸡更困难。 翌日一大早,穆长舟让甄顺自己去于家送东西,他骑马又去了一趟袁宅。 敲开门,独眼老翁见是穆长舟,撮了下牙花子,冲他行了个叉礼。 “醇国公请回吧!” “我家郎君说他年老体弱,只想在此了此残生,实不想回圣都,那地儿死都死不清静。” 穆长舟目光在独眼老翁左手虎口和下意识防备的站姿上扫过,抬手还了一礼。 “老丈既认识穆某,想必先前跟狼覃军打过交道?” 独眼老翁侧着身子后退一步,避开穆长舟的礼,身子却挺拔如松。 “飞龙军上七所前折冲都尉袁大丰,二十三年前曾有幸得老醇国公指教枪法,凭此得以侥幸在冲都一战中留下性命。” 穆长舟了然,他阿耶出身陇右道枪道世家穆氏,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早年得先圣看重,在军中指点过无数将士。 冲都一战,说的是大昭军三冲前荆朝京都,杀光荆朝皇室,改京都为圣都,改大荆为大昭的那场立国之战。 虽大昭胜了,可因荆朝的精锐都在京都,而先圣所带领的飞龙军、狼覃军和虎头军,兵卒数量和武器精良都不如大荆,是以惨胜之局杀入京都,死伤将士无数。 袁大丰的眼睛怕是就在那一战中伤了的。 对这种一眼就能看得出气场的老兵,穆长舟比对圣都那些文官耐心多了。 他将拜帖恭敬递过去,沉声道:“穆某不敢为难老丈,也不欲为难袁翁,只求一见,无论袁翁决定如何,穆某绝不强求。” 原本还挺拔坚韧的袁大丰,独目突然飘忽了下,表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郎君说老醇国公是个老狐……能言善辩,比他还擅长玩弄人心,您只怕也不是好鸟……咳咳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离家出走了,不跟您玩儿。” 穆长舟:“……”这小老儿就不怕他回到圣都,砍了袁家那瘦鸡一样的大儿? 袁大丰:“哦对了,郎君还说了,圣都的大郎随便您收拾,不够还有河南道的二郎,都砍了送回湖州府来,还能死得团团圆圆,也挺好。” 穆长舟唇角抽了抽,微笑颔首。 “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实现袁翁的心愿,多谢老丈告知。” 他这话实在不好回,袁大丰又撮了下牙花子,讪笑着‘哐’一声把门关上了。 穆长舟确定了此路不通,便知先前进过袁家门的赵瑞灵,就是他仅剩的另一条路了。 不过那小娘子胆子时而豹子一般,时而鹌鹑也似,实不好拿捏,还是得想办法把人约到她跑不了的地方一叙,方有余地。 他直接回了客栈,准备问甄顺于家如今的情形,再看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却不料他刚踏进客栈大门,还没下马,甄顺就嗖嗖跑过来,拽着他的缰绳往外走。 倒也不用穆长舟问,甄顺就跟倒豆子一样说了缘由。 “那小娘子着实胆大包天,我根本就没见着人,邻人说她带着小叔子敲登闻鼓去了!” “我打听到,说是被同族的夫家远房兄弟欺辱,意欲强娶,侵占于家家产,她替自个儿和小叔子打官司,这会儿怕是已经升堂了。” 他们速度快一些,应该能赶上现场看个热闹。 穆长舟微微挑眉,“先前让你查她,你怎么没查到这些?” 若还没升堂,他只靠帮于家解决这个困难,就能换个人情,也不必再费心该怎么说服那小娘子。 甄顺有些心虚,紧紧牵着马往前跑。 “我先前打听的时候,确实没听到有人提起啊,怕是那家子贪心的,私下里 做了什么事儿威胁赵小娘子。” 两人刚到湖州府府衙前,就见有好些人围着衙门瞧热闹。 穆长舟耳力好,隔着人群也能隐约听到赵瑞灵凄切的陈词。 “妾初得知夫君病死他乡,悲恸过度,全靠邻里帮忙才浑浑噩噩为夫办了丧事。” “那段时间家中人来人往,有相□□人来往妾房中,以慰妾伤情,一时不察,竟令那于老媪得了空子,偷了妾小衣去。” “待妾亡夫忌日一过,于老媪登门,假此诬陷妾与于老七通女干,逼妾带着于家大半家产嫁于于老七。” 赵瑞灵掩袖抽抽噎噎哭得可怜,“妾幼时失怙,全靠公婆养大,与夫君青梅竹马,更亲自照料二郎如亲子,又如何舍得让二郎一个小儿独自过活。” “妾寻到了族长处,族长娘子话里话外说会让于老七家收养二郎,分明是打着将于家房产都霸占的心思。” “二郎是妾夫家仅剩的独苗了,妾实不敢信以阴私手段逼迫妾改嫁的人家能照顾好他,多番推拒,却得于老媪步步紧逼,日日到家中威胁谩骂,只能告上公堂,求个公道!” 于老媪气得在破口大骂:“你个遭了瘟的小娼妇休要满嘴胡沁,分明是你与我儿私通,勾得我儿非要娶你个丧门星!” “我拗不过我儿,只能上门给你送这送那,便是语气不好,也是不得不认你这新妇的憋气!” “我前前后后帮着你照顾病重的二郎,只等着二郎病好,就打算如你们的愿叫官媒上门。” “青天大老爷,您睁开眼好好看看啊!我好心喂出个狼心狗肺的下贱坯子,哄着于二郎撒谎学舌,诬陷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也不怕叫雷劈死你!” 赵瑞灵被骂了也不分辨,只缩着身子跟于旻靠在一起微微颤抖,皆捂着脸哀哀哭泣。 左右她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该是讼师的活计。 被周夫子特地寻到的讼师,品行不错,能力也有,又得了周夫子私下里塞的银钱,很是卖力,立刻舌灿莲花替赵瑞灵分辨起来。 于老七虽然是读书人,可书还没读明白,又被讼师拿着厉害刑罚吓唬,整个人都慌得厉害。 他着实没想到赵瑞灵如此豁得出去。 毕竟这小衣的事儿传出去,即便她是清白的,往后也少不了要被邻里街坊揣测。 此举更是彻底得罪了族长,往后于旻很可能会被逐出族谱,连于泓的坟都别想前去祭拜了。 她怎么敢!! 甄顺绑好马,跟着穆长舟一起挤到堂前角落里的空当,于老七已被讼师逼得汗如雨下,心里骂破了天,却喏喏不能言。 于老媪看赵瑞灵的眼神狠得,几欲剜她一块肉下来。 眼见讼师志得意满,转身请知州大人判罪,于老媪突然回忆起一桩往事,立刻死死拽住于老七的衣袖,另一只手抡圆了巴掌扇过去。 “我打死你这个被狐狸精勾没了魂儿的混账!” 于老七被扇倒在地,特别傻眼,不是,他阿娘疯了?! 赵瑞灵和于旻都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瞪大眼看过去,落在穆长舟眼里,像极了一大一小两只吓呆的兔子。 穆长舟挑眉看向扑过去对儿子左右开弓的于老媪,隐隐笃定,这俩兔子怕是要输了。 于老媪不但打儿子打得凶,骂得更狠。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替她瞒着,往后你还怎么科考,于氏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她定是攀上高枝儿了,否则今儿个就不会把你往死路上逼!你还念着旧情,这是要你老子娘的命啊!!” “你个不孝子,你说不说,你不说,回头也不用大人判刑了,我这就撞死在你面前!到地底下再去跟于氏列祖列宗赔罪!!” 说完她爬起来就要去撞柱子,堂上的捕快赶忙去拦,于老七也顶着被打肿的脸去拉,讼师请知州大人令的话都被打断了。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候,无人发现,于老媪快速凑到于老七耳旁急促说了一句话。 于老七眼神一亮,立马明白过来阿娘的意思,配合着哭嚎起来。 “阿娘!是儿不孝啊!我不该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女子就忘了您的养育之恩,我知道错了!” 他一脸悲愤看赵瑞灵一眼,脸上闪过痛苦、挣扎和坚定,这唱作俱佳的样子,让赵瑞灵也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于老七眼含热泪跪在堂前。 “启禀知州大人,草民念及过往情分,本不欲多说,毁了灵娘的名节。” 赵瑞灵气得支起身子来想骂,她跟于老七有个屁的情分! 但于老七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急促道:“奈何她多番哄骗,如今又要逼草民一家于死路,有些话草民不能不说。” 一大早就被登闻鼓叫醒,一直没怎么插得上话的知州,无可无不可地掩住哈欠,点了点头。 “你说。” 于老七‘决绝’看赵瑞灵一眼,大声道:“此前赵灵娘为哄骗草民将家中银钱送到她手上,已委身于草民!” “她腹下有一处胎记,形如元宝,还曾在厮混中与草民玩笑说,此为她旺夫之证!” 赵瑞灵脸色瞬间惨白,跌坐回去,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 不可能! 这地儿连于泓都没发现,于老七怎么知道的?! 府衙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颜色,落到了赵瑞灵身上。 哦不,也不是所有人。 穆长舟依然盯着低头佯装哭泣,实则强掩得意的于老媪。 其他人没发现于老媪的动作,却瞒不住他。 唔……这却是个好机会。 穆长舟唇角勾了勾,再次把令牌扔给看热闹的甄顺。 “传话给知州幕僚,让知州将这两拨人马全判下大狱。” 第7章 郎君你这个审问……正经吗…… 人被逼到极限,就顾不得害怕了。 于旻颤抖着小身板,紧紧抓住赵瑞灵的衣摆,眼神中的惊惶被泪光遮住大半,努力压制着呼吸不敢哭。 阿桥在堂下大喊着于老七胡说八道,却被看热闹的人群默契挤到了后头。 赵瑞灵清楚,若她不能摆脱这脏水,他们三人顷刻间就会陷入比原来更绝望的境地。 二嫁高门 第8节 她用尽全力撑起同样颤抖的身体坐直,指着于老七大骂—— “你胡说!我日日都在家中几乎不外出,外出也都有邻里看到,身边还有婢女陪伴,从未单独外出过!” “我乃秀才娘子,我夫泓郎为人端方,清风霁月,我于家虽非富户,可也有薄田收租,而你家房子都是泓郎借给你的银钱!” “我就是眼瞎了,也不可能在泓郎之后,选你这样面目可憎之人有首尾!” 于老七一脸悲切,恬不知耻地捂着胸口哭诉。 “先前你说不想叫人知道你在夫君孝期与我往来,每回都在夜里趁着阿桥和二郎睡下后才与我私会。” “若你不曾与我颠鸾倒凤,我又如何能得知你身上有印记!” 他拱手看向知州,“恳请知州大人派人验看这赵灵娘的身子,立时便能知草民所言真假!” 阿桥急得眼眶都红了,却不敢太过肆无忌惮地大叫大嚷。 敲登闻鼓之前,娘子特地吩咐过,一旦有什么意外,她绝不能干扰公堂被牵连。 她如今是唯一能再去袁宅请袁翁救命的人。 与此同时,堂外看热闹的那些人,看赵瑞灵的目光更灼热了些,甚至渐渐染上了不屑和暧昧的意味。 那么隐秘的地儿,什么形状的胎记都能被人知道,说俩人没一腿谁信啊? 至于于老七长得歪瓜裂枣……指不定是床榻上会耍花样呢啧啧…… 赵瑞灵在身后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只能强压着惊慌,努力让自己镇定。 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反驳对方。 只要寻个验身的老媪一看,她身上的印记绝对瞒不住。 急得手脚冰凉几乎要晕过去的瞬间,赵瑞灵突然想起,于老媪每月都要去文昌庙上香,立刻咬紧牙关,噙着泪举起手来。 她扬声道:“我敢对天发誓,若我与你于老七有过首尾,叫我不得好死,下辈子为奴为娼,永世不得翻身!” “举头三尺有神明,于老七你可敢对天发誓,我若没与你 私通,你全家都会死于横祸,你再无科举之可能,家人永世不得超生吗?” 于老七心下猛地颤了下,咬咬牙,在心里狂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迟疑着欲要举手。 于老媪脸色大变,猛地扑过去压住于老七的手,对着赵瑞灵叫骂。 “分明是你这丧门星不检点,千人骑万人枕的货还想害人,活该你永生永世为奴为娼,凭什么让我儿立如此毒辣的誓言!” 这誓可不能发,万一叫文昌庙的菩萨听到应验了可怎么办! 于老七本来就不敢,被于老媪紧紧拉住,更说不出话来了。 周夫子请的讼师赶忙开口:“知州大人明鉴,于老七不敢立誓,此事必定有蹊跷!” “须知这女子身上的印记,除了床榻之间,家中长辈女眷也多有知晓,接生婆也知道,这于老七却有惑众意图陷害赵氏之动机……” 讼师正喋喋不休,知州陈清源的幕僚突然匆匆自外头进来大堂,在陈清源耳侧说了几句。 “还请知州大人……”讼师想将官司延后,再行查探于老七家过去与于家的往来。 但他还没说完,陈知州猛地拍了下惊堂木,突然板起脸来。 “够了!” “一个私密的衣裳都落在旁人手里,有在为夫守孝期间与人私通之嫌,还被人探得身上印记,后又敲响登闻鼓,玩闹公堂,实属不该!” “一个口口声声与寡妇通女干,实则有觊觎旁人家财之嫌,加之咆哮公堂,藐视本官,实无耕读人家之风骨!” “无论孰是孰非,皆违我湖州府之良俗,本官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你们逍遥在外!” “来人!将两家都押入大牢,待本官派人查明后,再行发落!” 于老媪愣住了,还没被衙役抓住就膝行着往前,大声哀嚎—— “大人明察啊!分明是这贱人毒妇心肠,水性杨花,这还有什么好查的,您不能看她跟个狐狸精似的,就信了她的话啊大人……” “放肆!本官如何断案,如何由得你一个山野老媪来质疑!”陈知州大怒,直接扔了一根令签下去。 “胆敢侮辱本官,胡搅蛮缠,先打二十大板再下狱!” 赵瑞灵本来也想跟于老媪比比看谁哭得更凄惨,苍白着脸儿手都拧到大腿上了,被那令签吓了一跳,紧紧揽住于旻又缩了回去。 “阿嫂!阿嫂呜呜我怕……”于旻作为男丁,是不能进女牢的,被衙役单独抱起来,害怕地冲赵瑞灵伸手,没忍住哭出了声。 赵瑞灵赶紧爬起来追过去,“阿旻别怕,此事与你无关,等知州大人查清楚就会放了你,你等着阿桥……” 话没说完,她就被衙役压住,不得不流着泪被押送到府衙后头的女牢。 在这场闹剧落幕之前,穆长舟就带着甄顺端坐在了知州府后头的正院喝茶。 陈清源带着幕僚急匆匆赶过来,见到穆长舟赶忙躬身行叉礼。 “湖州府知州陈清源见过醇国公,不知醇国公大驾光临湖州府,有失远迎,实是下官罪过……” 穆长舟起身,大跨步走过去,握住陈清源的手,轻巧将他提了起来。 “无妨,某来此地为圣人办差,本不欲声张,遇上个硬骨头,只能借你这案子一用。” 被扶得差点后仰过去的陈清源:“……”案子还有借的? 他思及先前被呈送到堂前的诉状。 那是袁大家所写,陈清源本就有所顾忌。 他清楚袁大家不会轻易替人写这种讼状,写了那就是以自身名声做担保。 于老七母子也确实獐头鼠目不像好人,这种案子作为知州他也看过不知道不少。 也不是什么大案子,看在讼状的面子上,陈清源本想由那讼师说完,顺势将于老七母子打一顿,唬住人,让他们往后不敢再动歪心思也就罢了。 如今被拦下,陈清源心下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缘由。 他含笑微微躬身,“醇国公可是为袁大家而来?” “赵灵娘亡夫于泓颇有才名,过去曾得袁大家指点,如今看来袁翁心善,念及指点情谊,舍不得叫于泓遗孀和幼弟受苦,才会特地写了讼状。” “此案已在讼师之间传开,今日过后,百姓怕也多有议论,不知……醇国公意欲如何断案,下官也好提前准备应对之法。” 穆长舟轻笑了声,冲陈清源抬抬手示意坐下说,自己先坐了回去。 “你怕我拿此案来威胁袁修永,惹得那小老儿鱼死网破,闹大了此案,影响你的官望?” 屁股刚挨着凳子的陈清源立马又起身,委婉苦笑。 “下官不敢,只是涉及桃色,悠悠众口难堵,袁翁德高望重,若被牵连……” 穆长舟摆摆手,“丁是丁卯是卯,某就借你个地方用用,案子我替你查清楚,怎么对外说,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陈清源微微松了口气。 醇国公是狼覃军大将军,手握重兵,连圣人都不敢等闲待之,他出身寒门,更得罪不起这等人物。 既醇国公如此说,那无论结果如何,陈清源对袁翁和百姓总能有所交代。 他小心翼翼试探:“那下官这就派捕快,协助醇国公提人前来查案?” 穆长舟起身,看了眼甄顺,道:“不必,我亲自去大牢审,事关圣都之事,你的人不必在场。” “此事有定论之前,有任何消息从府衙传出去,我只找你算账!” 甄顺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牌给陈清源看。 这是外出替圣人当差的圣人令,见金牌如圣人亲临,与尚方宝剑也差不多了。 陈清源赶忙跪地,喏喏应下,熄了假去袁宅送信,好跟袁翁亲近些的念头,再不敢多说。 出来府衙,甄顺摩拳擦掌:“郎君准备先审问那老媪还是于老七?咱们从西北回来,我可好久没干过这细活儿了!” “先审于老七吧。”穆长舟无可无不可道。 “记得别留下话柄。” 甄顺明白郎君的意思,这上刑不留痕迹的法子多的是,以前审问西戎细作的时候,他也没少给郎君打下手。 于老媪人老成精,指不定就倚老卖老,一口咬死赵瑞灵与她儿通女干。 不如先审问于老七,那猪头一看就不惊吓,唬一唬保不准连几岁尿床都能交代咯。 结果一抬头,甄顺就见穆长舟往女牢那边去,愣了下。 “郎君,不是先审于老七吗?” 穆长舟脚步不停:“你去审于老七,审人之前,先去拦下赵灵娘那女婢,让她给她家娘子准备些精细吃食送进来,我去审赵灵娘。” 甄顺张嘴就被风噎得说不出话来,砸着胸口,眼睁睁看着他那见色起意的郎君进了女牢。 他恍然间自觉明白过来,为何郎君警告陈知州不许消息外泄,又为甚这么关照赵瑞灵。 咱就是说,郎君你这个审问……正经吗?! 有陈知州的吩咐,穆长舟畅通无阻进了女牢。 赵瑞灵被推入牢里后,才有工夫忆起堂上的惊险,抱着自己呜呜哭了会儿。 直到哭得口干舌燥,她看着被放在牢房角落里,已看不出颜色的陶碗和冷水陶壶,实在不敢入口,哭不下去了。 她紧紧攥着手在牢里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于老媪能知道她身上印记的机会。 她阿娘早年间摔到过脑袋,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不爱出门。 她阿耶赵虎生是个猎户,跟飞禽走兽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更多。 与夫妻二人交好的,也就只有因于泓的救命之恩常有来往的于家夫妇。 她阿娘怀孕后,常过来探看照顾的,就是赵瑞灵婆母林氏。 这是赵瑞灵被带到于家生活后,婆母跟她说起的,也是林氏给她阿娘接生的。 林氏怀着二郎的时候,给未出生的孩子做百家衣,特地在衣襟上缝了个小元宝。 来送百家衣的陈媪问起,林氏说起赵瑞灵身上的胎记,直言想生个跟赵瑞灵一样可爱的小女娘。 当时赵瑞灵在堂下天井里玩儿灰陶手铃,记得那日于老媪带着于老七哭上门借钱,怕是这时候听到的。 她立马疾步走到牢门前,想喊人。 只要陈媪愿意给她做证,就能证明这胎记是于老媪偷听到的。 二嫁高门 第9节 可抓住牢门后,她又皱着眉迟疑。 陈媪生了两个女娘,夫君早死,她给大 娘招赘后,也只生了个外孙女,那赘婿还跑了。 所以陈媪和家中大娘靠浆洗衣裳为生,日子过得苦,不敢轻易得罪秀才巷的人家。 于老七好歹是个读书人,还有宗族做靠山,陈媪未必敢给她做证。 万一于氏族长上门威胁,或出银钱收买,赵瑞灵也不肯定陈媪会不会反咬她一口,把她孝期私通的罪过定下来…… 穆长舟一走近,就见赵瑞灵在牢门前,低头捻脚,还嘀咕着咦咦呜。 她发髻因先前的推搡挣扎变得毛茸茸的,确实像极了被关起来的兔子。 他看了眼牢头,牢头赶忙过来开锁,带着看守的老媪退了出去。 这动静惊得赵瑞灵仓皇抬起头,就看到了穆长舟,吓得她呆立当场。 黑熊……哦不,是活阎王来了! 因为她坑了他一把,阎王上门索命来了?? 穆长舟抬腿跨进牢里,撩起眼皮子正欲起范儿,却也蓦地愣在了当场。 第8章 他就是馋她! 江南四月的天儿,清晨还有冷风往骨头缝儿里钻,中午就能热得人心浮躁,坐立不安。 阿桥抹着汗,在大牢外急得团团转,娘子先前在大堂内喊的话她也听到了。 她不放心二郎那么小一个孩子独自被收押,便想着先使些银子打点一二,问问娘子和二郎在牢里什么情况,才好去袁宅求救。 但她给看守牢房的衙役塞银子,却没人肯收。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阿桥怕耽搁下去夜长梦多,跺跺脚,转身就要往豆花巷跑。 甄顺出来,正好拦住阿桥。 “等等,阿桥是吧?你要去哪儿?” 阿桥被甄顺吓了一跳,见是那天被娘子坑了的傻子,心立刻紧成一团。 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她可没时间跟这位郎君掰扯。 她立刻绕开甄顺就跑。 “我不认识郎君,郎君认错人了!” 甄顺看着阿桥跑开,也不急,抱着胳膊扬声问—— “不想见你家娘子和二郎了?” 阿桥刚跑开几步的身影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回身来。 “郎,郎君什么意思?” 甄顺冲阿桥露出个得意的笑。 “你觉得呢?” 阿桥:“……”她觉得白日见鬼了啊! 这郎君竟是官府里的人? 那不是从虎口落到狼窝里吗?? 赵瑞灵也这么觉得,天要亡她啊! 见那牢头对穆长舟的态度,也能知道穆长舟身份不俗。 偏偏先前还坑了他,扭头就犯到这人手里……她不会要去陪阿兄了吧? 她眼含热泪噗通一声跪地,语气哀哀:“先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们,要打要杀我都认了,只二郎是无辜的,求郎君……求贵人放过二郎……” 穆长舟原本想先吓住赵瑞灵,再以能替她翻案为条件,让她替他说服袁翁与他见面,最好是能说服袁翁去圣都。 若能验证赵瑞灵的身份,带回去还能得太后一个人情。 若不能,就舍些银钱让她和小叔子日子过得舒坦些便也罢了。 那次在袁宅门前,赵瑞灵跟花猫一样看不清面容,堂上也是背对着堂下,穆长舟这才看清赵瑞灵的面容。 眉如远黛,眸盈秋水,唇若丹朱,鹅蛋脸儿略苍白,美得如同初绽清荷,并不像穆长舟记忆中的才绝娘子谢如霜那般高雅温婉。 那双瞪圆的杏眸闪烁着震惊,扑簌着往下落泪,毫无清冷之意,只觉娇憨怜人。 可她相貌……却跟谢如霜像足了九分,几乎不用其他手段再证明,他就能肯定赵瑞灵一定是谢如霜之女! 穆长舟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探身上前,将哭得梨花带雨的赵瑞灵提起来,语气温和。 “娘子不必担心,些许小事某并未放在心上,于家二郎我已让知州妥善安顿,不会让他受罪。” 赵瑞灵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连知州这人都能安排? 他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帮她? 穆长舟的眼神一直没从赵瑞灵脸上离开,看着她哭肿的眼睛,有些控制不住回忆起过去。 他阿耶死在冲都之战前夕,却依然追封醇国公,还令他平袭爵位,被很多参与了冲都之战的权贵们所不满。 其实当时大荆京都外各自为战,各地被大荆皇室仓促推到前面做肉盾的杂牌军不堪一击,他阿耶本该顺利参加冲都之战的。 只因他阿娘对自家表兄那点子可笑的心思,被人鼓动着给阿耶下了令人身体无力的药,意欲拦住阿耶脚步,为她表兄争战功。 结果阿耶强撑着身体一定要出战,受了暗伤,后为保护几番被行刺的太后,死在了刺客手里。 穆长舟亲耳听到阿娘在卧寝跟保母哭诉自己的悔意,一时无法接受阿娘害死阿耶的事情,不肯回家,要跟在太后跟前为父报仇。 那年他才跟于二郎一样大,太后得知他阿娘所为后,无奈将他安置在妹妹谢如霜身边,被照顾了半年有余。 他也曾暗中派穆家的家将在江南寻找过好几年,直到他去西北从军才收回了人手。 他清楚记得谢如霜的长相,更不曾忘记她用那双跟赵瑞灵一模一样的杏眸温柔又冷静地望着她,劝他的话。 “长舟,这世间不是所有父母生来都懂该如何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先是自己,才是旁人的夫君、娘子、耶娘。” “你要记得,没有人生来是欠你的,也天然有为己辜负他人的权利,这并非你可左右的。” “你要做什么,可以靠自己去努力,永远不要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永远不能辜负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从未忘记这道理,如今,倒也该把恩情还予谢如霜之后,吓唬就算了,当是交好才是。 当然,救命之恩自然比指点之恩重,过后只需赵瑞灵替他引荐于袁翁便可,其他的……有太后和英国公府来还。 回过神,穆长舟语气更温和了些。 “你别怕,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此来便是为了救你出去。” 被提起来后就瑟缩在一旁的赵瑞灵头皮发麻。 她才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她没见过黑熊笑,可熊瞎子咧嘴反正不可能是英雄救美,那是狗熊要吃美呜呜……太吓人了! 不用抬头,她也能感觉到穆长舟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即便被公婆和阿兄养在家中比较单纯,赵瑞灵也不是傻子。 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对一个寡妇伸出援手,大概跟于老七也没什么不同。 于老七她可以壮着胆子告,眼前这明显就位高权重的男人,她却只能跟待宰的羔羊一样。 她努力冲穆长舟露出个难看的笑,“多,多谢恩公相助,灵娘定会铭记恩公的恩情,下辈子报您大恩。” 穆长舟微微挑眉,下辈子?不愧是才绝娘子之后,倒是会打算盘。 赵瑞灵被他盯得越来越紧张,不自在解释道:“贵人一看就不凡,灵娘全家死绝,如此命格不详的丧门星,不敢跟贵人沾染因果。” “此生实难报恩公万一,定会为恩公点一盏长明灯,祈祷您长命百岁。” 穆长舟:“……”他倒也没那么想活成老妖精。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娘子在他面前,跟其他人一样,确实胆子不大,但胆子再小也不耽误她不长良心。 巧了,他却也不是什么善人。 他慢条斯理靠近赵瑞灵,循循善诱。 “你当知,私密衣裳和胎记位置都落在旁人手里,即便你有多少证据,也很难摆脱这盆脏水。” 赵瑞灵咬住唇后退一步,不说话。 是,她清楚这种事儿只要传出去,就少不了风言风语。 可两相其害取其轻,她只求于老七不敢再对她动心思。 等于旻拜入袁翁门下,她再做个俗家居士,承诺永不二嫁。 这桩官司在知州面前挂上了号,即便于氏族里也不敢再对她和二郎做什么。 穆长舟大概能猜得出一脸倔强的赵瑞灵在想什么。 他轻笑了声,继续上前紧逼:“即便我能让你摆脱牢狱之灾,你敲登闻鼓,将些微家族小事闹上公堂,等同将于氏一族陷于不义。” “于二郎乃至你公婆和亡夫,都有可能因不顾念家族乡邻声誉而被逐出于氏。” “你以为,失去 宗族,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于二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赵瑞灵继续后退,蓦地撞在牢房墙上,被吓得脸色发白,这她确实没想过。 她突然想起,阿兄给族中献祭田,乃至在于老媪请了族长来说和,要借读书尚可的于老七家银钱买宅子的时候,也曾苦恼过。 她问起,他却说没什么,等他中了举就好了。 如今想来,却是为了顾念家族声誉而不得不为之? 二嫁高门 第10节 她不明白,秀才不应该被族里捧着才对吗?要不然这书读得也太憋屈了。 穆长舟见赵瑞灵皱巴着小脸儿满脸不解,就知她是不懂世道纷纭熙攘,往上爬,凭得不过声名二字。 考中秀才者不知凡几,该穷困潦倒,受困于世俗,半分不会少。 一旦中举便可称公入仕,届时与民才有了天渊之别,再无人敢轻易得罪。 可即便是那些进士出身的相公们,都要为老家乡族亲眷声名所累,要约束他们不能闹出能被人攻讦的把柄。 即便是他,为了替穆氏得来的爵位正名,也不得在还未及笄时,便远赴苦寒之地拼命。 穆长舟没跟赵瑞灵解释,只告诉她于自己有利的结果。 “只有你具备了让他们忌惮甚至害怕的价值,或有了靠山,他们才不敢再做任何欺你之事,而我恰恰可以帮你。” 赵瑞灵心下一颤,慢慢抬起头看向穆长舟。 昏暗的牢房里,他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如同令人恐惧的巨兽黑影一样压过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来气。 而他跟盯住猎物一样的目光,带着几分冷幽审视,更叫人心里发寒。 她惊恐地将双手捂着身前,果然,虽长得好看些,眼神凶了些,人高大了些……啊呸!他就是馋她! 她不敢得罪穆长舟,瑟缩着脑子紧转,嘴上下意识道:“我,我乃袁翁弟子的嫂嫂,袁翁最重规矩礼法,最厌恶以势欺人,见色起意之辈。” “我,我深知袁翁高德,已应下袁翁绝不会二嫁,更不会给人做妾,坏二郎师门声名。” 这人一看就年纪不小了,肯定不会还没娶妻! 既然他说得具备让人忌惮的价值,或者要有靠山,那曾在圣都做过大官的袁翁他总得怕吧? 有袁翁在前,她只盼这活阎王会知道何为害臊! 穆长舟:“……” 他面无表情看着快要嵌到墙上的赵瑞灵,特别想扒开她脑袋,看看里面都装得什么浆糊。 他说见色起意是懒得跟甄顺解释,甄顺相信那是他没脑子。 但他没跟赵瑞灵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她却跟圣都那些女娘一般,只浅谈几句,这小娘子连嫁进门还是被纳进门都想到了。 如今的小女娘这都什么毛病? 第9章 (捉虫)赵娘子,你们把恩…… 穆长舟心下不耐烦地啧了声。 以他的性子,干脆利落把人吓个半死,让人自觉乖乖听令行事最是痛快。 可凭这小娘子将来的身份,如今是吓不得,重不得。 以袁修永的丘壑,即便没见过谢如霜,也见过与谢如霜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太后,说不定是知道赵瑞灵的身份,才会指点那于泓…… 他压下心底烦躁,既她自己多想,却不如顺着她自以为猜出的真相顺势而为。 穆长舟后退几步,似笑非笑望着赵瑞灵。 “依娘子所说,袁翁并非看在你亡夫面子上偶然心善,而是看在于二郎的份上,才会给你写讼状?” 赵瑞灵生怕吓不退这人,忙不迭点头。 “对!袁翁亲口所说,只待此间事了,就叫二郎上门!” 至于是当牛做马,还是认弟子……那什么,反正都是在袁翁身边伺候,也差不多。 穆长舟笑了,目光依然盯在赵瑞灵芙蓉面上。 “好啊,某确实敬重袁翁为人。” “明日我便带于二郎上门求证,若袁翁认下他这学生,我就帮你们打赢官司,就算是替袁翁办事了。” “若娘子撒谎……”他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些,由着赵瑞灵那双水润润的眸子瞪得更圆。 “某自也会有别的法子帮娘子脱困。” 等穆长舟离开,赵瑞灵顾不得牢里脏,腿软得棉花也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算把这阎王给吓走了。 很快便有看管犯人的老媪进来,好声好气将先前收走的银饰还给赵瑞灵,还殷勤替她打扫干净牢房,换了新的水壶和水碗进来。 赵瑞灵灌下去一大碗水,总算能稍稍冷静下来思考,总觉得有哪儿不大对劲。 “娘子,娘子!” 不等赵瑞灵想明白,阿桥活泼的声音,伴随着赵瑞灵最喜欢的炙鹿肉的香气,在牢外响起。 赵瑞灵咽着口水抬起头,就见阿桥被牢头客客气气送进牢房,连时间限制都只字不提。 赵瑞灵立刻接过阿桥手里的东西,迫不及待拿出一串炙鹿肉吃,含混着问。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去找袁翁求救吗?袁翁愿意见你吗?” 阿桥左右瞧了瞧,没见有人,凑到赵瑞灵耳旁小声跟她解释。 “我刚准备去,被我们坑过的那个郎君给拦住了,甄郎君说这案子如今归他家郎君管辖。” “他说咱们贸然求到袁翁门上,容易惹袁翁厌烦,实不如托请他家郎君审问于老七,逼问出实情,还娘子清白,也不会连累袁翁名声。” 赵瑞灵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沮丧地红了眼眶。 她也知道一直赖着袁翁有点过分,更不知袁翁还愿不愿帮她。 只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实在没有其他法子能压制于老七和族里。 即便接受先前那人的援手,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还是得劳烦袁翁,不然就得把自己填进去……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实叫人进退不能。 阿桥见赵瑞灵泫然欲泣的模样,赶忙道:“我知娘子担心对方黄鼠狼给鸡拜年也没安好心,特地打听清楚了的。” “且不说娘子这本就是无妄之灾,叫于老七承认自己的诡计于他们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所求也只是能替家中小郎寻袁翁为师,叫咱们引荐一番,袁翁若是不愿,他们还敢强求不成?” “咱们先前坑他们一回,如今就当是还回去了,即便袁翁不同意,讼状毕竟是袁翁写的,他们也不敢因此就败坏了袁翁的名声。” “为了证明诚意,甄郎君特地叫我进来宽慰娘子,我觉得……他们不像坏人。” 赵瑞灵眼神复杂抬头看阿桥,坏人能把坏字写在脸上吗? 她虽不聪明,却也明白,要真是好心,当是把人救出去再提引荐之事,而不是到牢里连吓带哄地谈条件。 是了,刚才那人吓得她脑子都跟浆糊似的,没想明白这点,才会觉得违和。 反正对方怎么看也不像好人。 她咬咬牙,吩咐阿桥:“明日他们带二郎去袁宅见袁翁,你也去,袁翁喜喝酒,你替我带一坛子阿兄留下的酒过去。” “如果袁翁愿意见你们,你请袁翁定要品一品这酒,若袁翁不愿意露面,只要交给门房老丈便可。” 阿桥只当这是上门不能空手的礼数,利落应下。 翌日一早,穆长舟骑马,甄顺带着阿桥,把被牢头安置在值房里照顾的于旻给带了出来,赶马车往豆花巷去。 阿桥仔细瞧着,于旻虽然眼眶还有些红,面上并无惊惧之色,显然被照顾得很好,原本提着的心放下大半。 她没见过牢头在穆长舟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在她看来,袁翁是能跟知州比肩的人物,穆长舟主仆二人有心借帮她们来讨好袁翁,也属正常,倒也没太担心。 袁大丰一开门,就见先前来过的小娘子和一个跟于泓有五分相似的小郎站在门前。 穆长舟和甄顺主仆安静站在台阶下头,一个微笑颔首,一个龇着两排大白牙笑得特别不值钱。 “奴见过老丈。”阿桥躬身,小声对着袁大丰道。 “奴先前与我家娘子前来拜见过袁翁的,官司出了些岔子,知州将娘子下了大狱,幸得穆郎君相助,才暂时无碍。” “今日前来叨扰,是……是……” 见阿桥打磕巴,甄顺笑嘻嘻接话:“是讼状上有些地方我们郎君看得不是很分明,想请 教袁翁,才好帮赵娘子和于二郎打赢这场官司。” 袁大丰心里呸了声鬼话连篇。 以郎君在湖州府的声望,就算官司有波折,知州也不敢直接把人关起来。 要不是醇国公狡诈,仅凭陈清源的座师曾受过郎君恩惠,陈清源也有法子帮赵瑞灵打赢这场官司。 既这醇国公手段都使到赵娘子身上了,那郎君早年间被才绝娘子所托之事怕是成了空。 这回袁大丰说话就没上回客气了。 “我们郎君说,于二郎可以进门,至于穆郎君,您要是看不懂讼状,我们郎君可以手书一封与陈知州,请他来断案,不劳烦您插手。” “什么阿猫阿狗的想进门,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我们郎君瞧不上,须得赵娘子亲自来说请。” 说完,袁大丰也没给穆长舟说话的机会,直接起身抱起孩子进门。 于旻有些害怕袁大丰,但路上已经被阿桥叮嘱过要听话,只紧抿着小嘴儿看向阿桥。 阿桥赶紧把娘子交代的那坛子酒递给袁大丰,叮嘱几句叫于旻听话,便一同被关到了门外。 对上甄顺,阿桥还敢多说几句,但站在穆长舟面前,阿桥还不如自家娘子,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用紧张的眼神盯着甄顺。 甄顺也看自家郎君。 穆长舟只轻笑了声,什么也没说,转身上马,打马往府衙去。 看袁大丰这态度,穆长舟就能确认,袁修永确实知道赵瑞灵的身世,甚至知道的时间不短,却从未想过将人送回圣都。 分明是尊贵的国公之后,袁修永却想叫人永远隐匿在南地,做个谁都能欺负的普通百姓……有意思,袁修永这圣都进定了。 等到了府衙,阿桥赶忙拉住停下车就要进府衙的甄顺。 “甄郎君,你,你们郎君还愿意救我们家娘子吗?” 甄顺冲她挑眉:“那还用说,阿猫阿狗还等你们娘子领进门呢,等着吧,这两天你们娘子就能出来。” 阿桥:“……”猫没看出来,是都挺狗的。 她咽下心中腹诽,赶忙往家跑。 娘子最是娇气,在牢里关上几日怕是要遭罪了,她得多烧些水,准备些柚子叶,给娘子去去晦气。 二嫁高门 第11节 事实上,甄顺说得还是保守了。 穆长舟却没打算跟在赵瑞灵面前一样废话,直接将于老七母子提到了刑房里。 陈清源一直叫人盯着牢房这边。 不过几个时辰,太阳都还没落山,去盯着的人就满脸呆滞地回来,把供词送到了陈清源案前。 于老七对自己如何收买自己的表姨母,也就是于氏族长娘子,借着对方枕头风,叫族长对他所为视而不见,又如何知道赵瑞灵腹部胎记的,都一五一十记得分明。 “可恶至极!”陈清源作为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看到于老七一个读书人竟然做出如此腌臜之事,气得直拍桌子。 于老七竟在于泓还活着的时候,就觊觎自己的堂嫂赵瑞灵。 甚至在于泓外出进学时,几次三番偷爬于家后墙,偷看赵瑞灵沐浴。 那小衣放在哪里,又该怎么进去偷,竟是于老七跟自己老子娘说的。 他平日里还让母亲不错眼地盯着于家,只为了让赵瑞灵害怕之下,早日带着于家家财嫁给他。 供词最后,于老媪招供,一如赵瑞灵所想,那胎记的位置是她吃不上饭,带儿子上于家门打秋风的时候,听赵瑞灵婆母林氏和邻人陈氏闲谈记住的。 这种女子闺阁间的话,一般都不会太大声,甚至非信任之人不会提及,于老媪能听到,可见她行为之鬼祟。 于老媪还交代,之所以叫家在远郊的外甥住在家里,是为了等她儿子娶回赵瑞灵后,叫外甥装成拐子把于二郎拐走,远远卖掉。 如此于家的房子,还有不得不分给于旻的家产,也能变成于老七家的。 “如此心思歹毒,奸邪无耻之辈,也好意思称自己是读书人!”陈清源恨不能直接将于老七剁了喂狗,也省得玷污读书人的名声。 他抬起头要说话,却见到自己的长随王七脸色苍白,魂不守舍。 “王七你怎么了?” 王七猛地哆嗦了一下,他亲眼见到那位尊贵的国公爷拿着剃刀,一点点剃了于老七的两条腿肉,每剜一块肉,还要叫于老七一声。 他现在一听别人叫,吓得恨不能直接把名儿改了,哪怕叫王八都好,实在听不得这个七字。 王七哆嗦着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 “那老媪被堵了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割肉,等放开她,都不用问,于媪就跟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交代了。” 陈清源也听得有些胆寒,不过却也不算意外。 他当年进圣都赶考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能止小儿夜啼的醇国公。 连西戎人听了穆长舟的名字,都浑身打摆子,多不敢直面应战,只能想方设法在狼覃军安排暗探。 这种涉及拷问的手段,想也知道以往用在什么人身上,醇国公有此手段很正常。 王七又道:“对了,醇国公身边的郎君还叫奴问您一声,问您是否觉得赵氏眼熟,说是醇国公吩咐,若您没印象,不妨翻翻看上任知州留下的手札。” 陈清源有些莫名其妙,他从未见过赵瑞灵,怎会觉得眼熟。 他虽是新任湖州府,也已有半年,处理各种政务游刃有余,还有什么可看的。 “此事过后再议。”他只赶紧吩咐,“先叫人安排明天升堂,尽快还赵娘子一个清白……” 也尽快把这阎王给送走。 第二日一大早,赵瑞灵就被更客气的衙役请到了堂上。 这回陈清源都没给讼师发挥余地,直接拍了惊堂木。 “于七鸿,你觊觎堂嫂,私窥民宅,指使母亲行窃,凭你母亲所偷听闺阁之密构陷堂嫂,意图侵占堂嫂嫁妆及堂弟家财,罪不容恕!” “今本官判你笞刑三十,加诬罪二等,杖刑三十,剥生员之资,永不得科考!” “于氏纵子诬告他人,妄图令外甥拐带于家二郎,侵占于旻家产,虽未得逞,却犯偷盗罪、诬罪,加之藐视公堂,加罚笞刑五十,罚银十两以补于家赵氏损失!” 于老七和于老媪一个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一个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倒是堂下的人听了两人犯的事儿以后,跟着骂开了。 尤其是读书人,听到于老七干的这些事儿,这儿要不是公堂,恨不能拿唾沫淹死他。 倒是跪在一旁的赵瑞灵,能看到于老七腿上的血迹,还有手腕上被铁链磨破的印记。 从来都嚣张无比的于老媪,哆嗦得跟即将不久于人世一样,听到刑罚,只敢哭,却一眼都不敢看赵瑞灵,更别提骂人。 殊不知于老媪昨日在刑房,但凡嘴里蹦出关于赵瑞灵的一个脏字,她儿就要掉一块肉,早就吓破了胆子。 赵瑞灵被当堂释放,直到出了衙门,都还有些恍如梦寐。 先前几乎逼得她和阿旻、阿桥没了活路,哪怕敲了登闻鼓,都害得她身陷囹圄的一家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阿桥自是早早就来衙门前接她。 赵瑞灵偷偷跟阿桥嘀咕:“于老七甚至都站不起来,被抬到堂外施刑,还没打几下,母子俩就脸色苍白晕过去了……” 阿桥抬起头跟赵瑞灵对视,“娘子是说……严刑逼供了?那也是他们母子活该!” 赵瑞灵倒没替那娘儿俩心疼,只一脸严肃摇头。 “不,我怀疑那主仆俩不是人,说不准……”是阎王和座前小鬼转世,才能这么轻易把俩恶人给收拾了。 她话没说完,就忽地听到背后冷淡又沉稳的声音响起。 “赵娘子,你们把恩鬼落下了。” 赵瑞灵和阿桥同时僵住。 不是,她,她们就说了两回小话,怎么回回都叫人听见啊!! 第10章 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 摆脱困境,终于出狱,依赵瑞灵的性子,必要抱着阿桥哼哼唧唧一番,一起骂骂于老七母子。 那于老七嫉羡阿兄,嫉羡到名字都从于七财改成于七鸿,实在是恶心人日久,如今可算是出了恶气。 而后,赵瑞灵还要用柚子叶煮的水泡个澡祛除晦气,好好睡一觉,再精神抖擞登门拜访袁翁,把崽带回家。 岂料计划没有变化快,赵瑞灵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她都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家,匆匆囫囵着洗漱一番,换上衣裳,连邻里的关怀都没工夫 应上几句,就被请到那辆迥异于南地的马车上,唏律律地往豆花巷去。 赵瑞灵坐在马车里,偷瞧坐在上首阖眸养神的穆长舟。 先前说人家小话的心虚,加上对这人的害怕,让她一直悄悄往车辕方向挪动屁股,脚尖直冲着坐在外面的阿桥。 这死丫头简直没有一点护主的骨气! 若不是阿桥凭着力道把她推搡进马车,她又怎至于在这里坐立难安。 更过分的是,阿桥狗腿至极地请穆长舟坐进来,自个儿倒去了外头。 不知道她一个寡妇要避嫌吗? 没见邻里从门后头看过来的眼神能谱多少淫词艳曲吗? 终于挪到帘子旁,赵瑞灵用脚狠狠怼上阿桥的腰眼,催着人赶紧进来。 她实在不想自个儿面对个吓死人的陌生郎君啊啊!! 阿桥咬着舌尖忍住被挠腰窝的痒,打死不回头。 她也怕里头那位郎君,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那郎君也不能吃了娘子。 她一个女婢,就该在外头吹风吃土,怎么配进马车里,那多僭越啊! 赵瑞灵气得弯腰,想伸手拽着阿桥耳朵,把人给拽进来。 穆长舟虽闭着眼,奈何听觉太敏锐,窸窸窣窣的动静实在扰人。 睁开眼就见赵瑞灵抿唇歪嘴又瞪眼的,他额角青筋鼓了鼓,突然开口。 “我姓穆,字长舟。” 赵瑞灵吓了一跳,慌不迭坐直。 “啊……喊字不合礼数,贵人怎的不说名讳?” 穆长舟抬眸看向赵瑞灵,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赵瑞灵摸摸鼻子,察觉出什么,紧张地开口:“我姓赵名瑞灵,贵人莫怪,我没有字,不是故意……” 穆长舟淡淡打断赵瑞灵的话,“赵灵娘,某在你眼里虽不是人,却也不会做吃人的勾当,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生疏。” 他目光扫过赵瑞灵快要歪出去倒在阿桥背上的姿势。 “到了袁翁面前,若发现你畏我如虎狼,以为我怎么你了……虽不指望你这辈子回报恩情,但恩将仇报却也不妥吧?” 赵瑞灵讪讪地坐端正,想了想,屁股往里挪了挪。 无论怎么说,人家确实救了她,就是阎王,光天化日也不能耍什么鬼招数……吧? “贵人……穆郎君所言有理,是灵娘鲜少出门,性子不够大方,若袁翁肯见我们,灵娘定,定会替穆郎君美言!” 她想起自己先前送到袁宅的酒……袁翁会不会信美言,她可就保证不了了,谁叫这人先前出现时不像个好人呢。 她眼神往一旁游移,咬咬牙,又往穆长舟跟前蹿了蹿。 穆长舟自是看出了赵瑞灵的心虚,只还没来得及询问,先闻到一股柚叶和金桂香气掺杂的清浅甜香。 略垂眸,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雪白细颈,其下是琴弦般纤细的锁骨和被墨绿襦裙紧贴的…… 穆长舟喉结微微滚动,倏然又闭上眼,没再说话。 左右跟袁修永的博弈,与这小娘子做了什么关系也不大,由她去吧。 这会儿,袁修永恰巧在喝赵瑞灵托阿桥送上门的酒。 他其实一直没出门,只是不想见穆长舟而已。 于泓生前并不好酒,平日浅酌几杯,是为缓解用功读书的疲乏,酒中都放了药材浸泡。 “决明子……”袁修永是好酒之人,一口就尝出酒里的药味儿,哼笑出声。 “这小娘子倒是聪明。” 酒遇决明子……救命,以此来提示登门之人绝非善类,暗暗求救。 若穆长舟是个普通权贵,意图要挟赵瑞灵借机讨好袁修永,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嫁高门 第12节 袁大丰叫厨娘哄着于旻睡下,端着一盘酱肉和几个下酒菜进门。 “郎君说谁聪明?于二郎?” 袁修永翻个白眼,“六岁还不曾通读三百千,说话磕磕巴巴,于家的钟灵毓秀怕是都生在于泓一人身上了。” 可于泓也只是普通聪明而已,比起那些天之骄子还差得远,除了秉性,没一处叫袁修永看得上。 袁大丰不置可否。 于旻就算不聪明,胜在乖巧懂事,髫龄小儿遭逢大难,在陌生地界不哭不闹,已算是了不得的优点了。 “郎君要跟醇国公回圣都吗?” 袁修永哼得更大声了些,“我有的选吗?” 他若不去,穆家那臭小子,定会戳穿赵瑞灵的身份,将人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场。 以他这些年对赵瑞灵的了解,这小娘子要进了圣都,别说平安顺遂,保住命怕是都难。 袁大丰没听懂,只听出了结果。 回圣都倒也不怕人生地不熟,大郎在信里不知催过多少回了。 他转身往外走,“那我先去收拾东西,给大郎买些土仪带着。” “郎君记得跟二郎写信,别叫二郎送来的东西寄错了地方。” 袁修永不理他,继续自斟自饮,也不怕喝醉,醉了正好骂人。 等赵瑞灵忐忑着心肠,带穆长舟主仆二人登门后,见到的就是满脸通红,胡子上都沾着酒液的老头儿。 对方看见她,根本没给她替穆长舟美言的机会,挥挥手含混着撵人。 “行了,带你家二郎先回去,我今儿个没工夫骂你,你明日再来。” 赵瑞灵赶忙行礼:“灵娘先告退,明儿再来!” 说完她扭脸儿就跑,看都没看穆长舟和甄顺一眼。 虽说早死早超生……可能晚死一会儿是一会儿,这可不是她恩将仇报,她这是听老人言嘛! 甄顺看着远去的赵瑞灵和阿桥,发现这主仆俩最擅长做的事,大概就是跑得跟被狗撵一样。 又瞧了眼撸袖子摆足阵仗的袁修永,甄顺望向自家郎君,实话说,他也想试试被狗撵什么滋味儿。 反正比接小老头的唾沫星子有意思。 穆长舟倒也没拦:“你先送赵娘子他们回去。” 甄顺响亮地诶了一声,欢快跑了出去。 但屋里,袁修永和穆长舟却也没如想象中那般剑拔弩张。 穆长舟自在地坐在袁修永对面,替袁修永和自己都倒好了酒。 他端起酒碗,冲袁修永示意一下,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袁翁十三年前离开圣都,某本以为你是为了避开圣人与太后之争,趋吉避凶,如今想来,倒是某狭隘了,却不知袁翁是为报恩而来。” 谢如霜才绝娘子之名在前朝便有之,听闻其足下有七星痣,命格不凡,很为家族看重。 恰逢乱世,是她说服自己的阿耶,前朝淮南道节度使谢颖淮,救助天下有志之士。 在前朝意欲将她纳入后宫时,谢家率先扬旗反了大荆,成为淮南道保存实力最完整的世家。 当年她跟太后出行礼佛,路遇匪患,被先圣所救,得知先圣秉性后,是她和太后一起说服谢颖淮投靠先圣。 袁家祖上出过国师,按照祖训一直隐居江东,也就是如今的江南东道,老宅其实不在湖州府,而是在湖州和常州交界处的定安郡。 定安郡在二十七年前,被当时的一路反王齐王占据,齐王挟持袁家家眷,意图逼袁家子出仕效忠。 谢颖淮负责攻打齐王,救下了袁家部分家眷。 谢如霜得知后,派人寻到被家人掩护出逃的袁修永,引荐给了已经嫁给先圣的阿姐。 后袁修永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了先圣军师,才有了如今江南道袁氏的声名。 老英国公和谢如霜对袁修永都有恩。 十三年前,袁修永放任长子投靠太后,与英国公府亲近,自己却愧而辞官,隐居湖州府不出。 世人都道是袁大家为报答老英国公恩情,又忠于正统,恩义两难全,才会如此,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穆长舟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借举碗姿势看向袁修永。 “既才绝娘子当年并未身殒,却为何放弃自己的才名和身份,嫁与寻常猎户,隐居江南,不知袁翁可愿为某解惑?” 袁修永不理会穆长舟的敬酒,嗤笑出声。 “你和你老子是争名好利的性子,就当天底下人都跟你们穆氏一样?旁人愿意怎么过活,跟你这只知道打杀的莽夫有何关系。” “还是说……”他胡子翘起嘲讽的弧度。 “你嫌打杀得来的名利还不够,也要跟圣都那些人 一样,算计旧人之后入瓠,意图更上一层楼。” “老话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才初定,醇国公就等不及要坐实功高震主的名声,要做这推动天下棋局之人?” 穆长舟垂眸,倏然笑了。 虽他面容偏正气,寻常表情也是凌厉居多,笑起来,神色却也有几分在军中待久了的痞气。 “穆某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却也非蠢钝无知之辈。” “如今天下勉强算得上安定,我狼覃军几十年所守护的,也不过是受用这份安定的百姓,我又怎会自掘坟墓。” 袁修永冷笑,“那你受圣人之命来掳我,又打算算计谢家女之后,讨好太后,如此左右逢源,又是为何?” 穆长舟单脚踩在木凳上,以膝撑着端酒的胳膊,放松了浑身力道,笑得更慵懒。 “自是为了狼覃军,为了能平安回到西北守卫边关,也为了这天下能更加安定,袁翁是信也不信?” 袁修永收了面上似真似假的怒气,定定地看着穆长舟这浑然天成的桀骜张狂。 好一会儿,他端起酒碗,面无表情端起。 “既如此,只要你答应,就当你从未见过赵氏和于二郎,我便与你回圣都,任太子师。” “小老儿还可承诺,此后若穆氏不反,袁氏绝不会与醇国公一脉为难,如何?” 穆长舟也放下腿,认真了些,“这是才绝娘子的意思?” 见袁修永不回答,穆长舟无奈道:“某欠才绝娘子半载养育之恩,实不敢轻易应承。” “袁翁离开湖州府,她们孤儿寡嫂在这里受宗族钳制,若再被人欺凌,又当如何?” 袁修永挑眉:“这与你无关,我自会留下人手看顾他们。” 穆长舟露出了然神色,面上滴水不漏,利落端起酒碗与袁修永相碰。 “如此,穆某便在客栈等着,恭迎袁翁归京。” 两人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碗中水酒饮尽,穆长舟便起身告辞。 等穆长舟出了门,袁修永将袁大丰叫过来吩咐。 “你叫陈媪盯紧秀才巷那边,若这小狐狸有任何风吹草动,叫她立刻送消息过来。” 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袁修永才不会信穆家还能生出个忠厚老实的蠢牛来。 与此同时,带着酒气回到马车上的穆长舟,在马车内端坐思忖片刻,待得马车出了豆花巷后,突然轻笑出声。 “甄顺,我记得先前在府衙,你跟那几个捕快聊得投缘?” 当年太后和圣人寻才绝娘子时,给各州都送了才绝娘子画像,如今应该就存在那些捕快们常去的敕卷库房内。 甄顺嗐了一声,“不过是知道郎君身份,有心攀附一二,算什么投缘。” 穆长舟只当没听到,含笑靠在车壁上吩咐。 “既投缘,你取些银两,请他们吃酒告个别,也算全了这桩缘法。” 第11章 今日这小娘子胆儿倒是肥…… 翌日。 一大早,赵瑞灵就带着阿桥和于旻来到袁宅,手上还提着食盒和于泓生前在家中留下的酒。 虽害怕挨骂,可赵瑞灵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若无袁翁给她写的讼状,穆长舟就是挟恩图报也不可能找到她头上,她们三人也许会被于老七逼死。 袁大丰带她们进门后,招呼阿桥和于旻在天井里玩儿,只叫赵瑞灵一个人进了屋。 赵瑞灵进门就见袁修永照常坐在靠窗边的矮几前头,低着头整理书卷,明明听见动静也不抬头,心下有些发紧。 她小心翼翼将买来的点心提到矮几的空处,软声讨巧。 “灵娘听阿兄说过,袁翁您最喜欢吃东市头一釜出炉的雪娇娘。” “我特地请人多放了些灵沙臛和玫瑰酱,您尝尝?” 袁修永扭脸儿看向食盒,洁白如雪又圆润香甜的雪娇娘,像在雪地里滚过的糖糕,却比寻常糖糕多了股子酥脆和花香,一个个切成三角状,呈扇形摆放在食盒中。 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心道于泓那小子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起码这眼神和心思足够细腻。 只来他这里三两回,就看出他喜好这酥脆口的甜食来了。 但他却不肯就此让赵瑞灵松下心神来,冲她冷哼。 “这会儿倒又聪明起来了,先前在穆家小子面前,怎却蠢得出了奇,竟由着他拿捏,屁颠颠地把人送上门来。” 赵瑞灵缩了缩脖子,“灵娘知此事又给袁翁添了麻烦,只是穆郎君他气势惊人,一看就身份不俗,甚至还能吩咐知州办事,灵娘实在不敢得罪。” “加之他确实把我从牢里救了出来,不管他目的为何,这份恩情也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所以……”她越说越心虚,咬着唇跪下了。 “都是灵娘不该仗着袁翁心善,视您为家中长辈,大胆妄为,一而再再而三借您的势,您责罚……” 袁修永干脆利落打断赵瑞灵的自责,“我与你写讼状,就是为了叫你借我的势。” 他抬起个薄一些的书简,毫不客气地敲在赵瑞灵脑袋上。 “刚夸过你聪明你就蠢给小老儿看,快醒醒吧,不然往后被人卖了,怕是还要给旁人数你的卖身银子。” 二嫁高门 第13节 赵瑞灵捂着被敲疼的脑袋,一脸懵逼,也有些委屈。 她哪儿蠢了,是错认得还不够全面吗? “你自个儿也说了,穆家那小狐狸可以吩咐知州办事。”袁修永吹胡子,干脆把话说明白了提醒她。 “你既来找我写诉状,便知我在湖州府薄有声望,讼状既写与你了,以知州对我的忌惮,哪怕你在弱势,你当那陈清源敢随意将你下大狱?” “灵娘自是知您在湖州府威望——”赵瑞灵被骂得头皮发麻,小鸡啄米似的想顺着袁修永的话拍几句马屁,说着说着却突然顿住,猛地反应过来。 既知州大人不敢随意将她下狱,先起头看了讼状后也不曾言语,由着她请的讼师发挥,却为何突然又各打五十大板,把他们都关了起来? 接着那穆长舟就进了牢房吓唬她,还说自己能吩咐知州办事……这她要还想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他故意给我挖坑,然后再把我拉上来以作施恩??”赵瑞灵简直不敢置信,下意识喃喃出声。 “那么大高的个儿,还是个有身份的,就一点脸都……”不要吗? 她下意识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沮丧地发现,即便知道对方不要脸,她又能如何呢? 势比人强,她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也报复不回去。 袁修永大概知道赵瑞灵想骂什么,却不以为然。 在那权力场里,为了权势荣华,多得是连人都不做的无耻之辈,不要脸算什么,就人品而言,那穆长舟多少比圣都那起子权贵好些。 他骂赵瑞灵,也不是为了算账,见赵瑞灵芙蓉面上满是愤然,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 “行了,与你说这个,是叫你往后与人相处时切记谋定而动,不要被人裹挟前行。” “小老儿不日就要去圣都,我已跟周望说好,叫于二郎去他那里进学,有什么事儿你只管找他帮忙。” “若碰上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儿,可遣人拿着这个去找陈清源。”袁修永将一枚黄山石印扔给赵瑞灵。 “他在任上至少六年,看在我与他座师有恩的份儿上,会帮你的。” 知州一任三年,没有门路和靠山的寒门子,一般都会连任。 陈清源并无大才,在他座师面前不算得脸,至少也得连任两次,才有机会被举荐去其他地方。 袁修永心里已然盘算好,即便到时他已作古,有大郎和二郎在,也可继续安排与袁氏交好的派系来此任知州,护得这小娘子一生顺遂应当不难。 “是要进京去给穆家做先生吗?”赵瑞灵接住小印后,有些怔忪,抬头望着袁修永,倏然红了眼眶。 “袁翁为何对我这样好?我……我不值得您这样费心的。” 分明是她仗着阿兄过去总在家里夸袁翁是个心善的,才生了恃弱求讼状的心思,将袁翁拉进这泥潭里。 袁翁不但没计较,豁出去清名助她告状,被她害得不得不去圣都,还要替她安排好后路,这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转世。 就算打小就习惯了被人照顾,很少会为他人考虑的赵瑞灵,也从心底生出一股子自惭 形秽之感。 “啧~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你这好吃懒做又愚笨的小娘子,确实不值得我大费周章。”袁修永毫不客气刻薄道。 可耐不住她命好,有前人栽树,他所为,也只是想了结旧日恩情。 “我回圣都,那是因为我家大郎在圣都为官,几番催促我北上好尽孝,我早有归去之意,奈何山高路险,这回有人来迎,顺势而为罢了。” “至于你这小娘子,若不是瞧于泓实在可惜,我于他好歹也有半师之谊,少不得要替他安置好唯一的弟弟,谁稀得管你!” 说完,他就撵赵瑞灵出了屋,明显不想听那些感恩戴德的话。 虽被嘲讽一番,赵瑞灵可怜巴巴退出来,却丝毫没减少对袁修永的感激之情。 人家嘴巴再毒,也救了她和二郎。 若非为了她,许是回圣都就能得家中儿孙孝顺,不用一把年纪还进坏人府里教学生…… 巧的是,念着乌龟来了王八。 她正鼓着小脸儿在心里骂穆长舟又坏又不要脸,穆长舟和甄顺竟也登门,在门口跟赵瑞灵碰了个对脸儿。 甄顺还记得先前被坑的仇,一大早就惦记着过来看赵瑞灵挨骂,借口要来询问袁大家出发日期。 穆长舟也有事要见袁修永,这才一起过来。 “咦?赵娘子挨骂挨完了?”甄顺见赵瑞灵一副气得芙蓉面滴粉的模样,颇有些遗憾地问道。 “关你屁事!”赵瑞灵瞪他一眼,冷着张俏脸又去瞪穆长舟。 被人算计了还傻乎乎还对方恩情的账,让赵瑞灵一时间也忘了对穆长舟的惧怕。 “我挨骂还不都是阿猫阿狗害的!” 穆长舟微微挑眉,今日这小娘子胆儿倒是肥。 赵瑞灵被他似笑非笑睨下来的眼神盯得心头微颤,飞快道—— “还是圣都来的贵人呢,不料昨日倒叫我猜了个准,真是晦气,回头我定去庙里多拜拜菩萨,不然往后怕是再不能出门了!” 说完,她连不知去了哪儿的阿桥和于旻也顾不得,抡起腿儿就哒哒跑开了。 徒留被骂了一脸,却没听懂的甄顺,满头雾水看向穆长舟。 “郎君你听懂了吗?怎么就是我们……啊呸,怎么就是阿猫阿狗害的了?” 他们明明是救这小娘子和于二郎于水火,怎的好人还没好报呢。 “她骂我们不干人事儿,想叫菩萨收了妖魔鬼怪,免得我们出来害人,盼着与我们永不相见。”穆长舟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往前走,凉凉解释道。 等到了圣都,倒也不是不能成全这小娘子。 看来袁修永对她确实掏心掏肺,指点不少,看来是很喜欢这种活泼又没什么胆子的兔子。 回头在给圣人的奏疏里,可以尝试跟圣人建议一番,让太子跟着学活泼些。 袁修永得知穆长舟此来,是怕夜长梦多,要叫他先手书奏疏一封,拜谢圣人欲封他为太子师的圣恩,将此事落实,心里大骂穆长舟狡诈。 他比赵瑞灵敢骂,“应了你就是应了你,当谁都跟你这小子一样阴险狡诈呢?” “就是上奏又如何,你若是对某失信,就算是入了圣都,某也不会放过你这竖子!” 穆长舟掏掏耳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骂的不是他,淡定看着袁修永面含煞气写奏疏。 与此同时,知州衙门的敕卷库内,知州幕僚赵城柯手上捧着上任知州留下的手札,若有所思地在敕卷库内敲敲点点。 好一会儿,他从最里侧已落了一层厚厚尘埃的条案上,取出一张十几年前圣都派发下来的卷轴。 不过顷刻,赵城柯跟炸了锅似的蹦起来,脸色扭曲,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吓得蹿出敕卷库,朝着知州住的后宅跑。 “大人不好了……大人大好事啊!!” 正躺在摇椅上打瞌睡的陈清源,被这凄厉中带着颤抖,颤抖中还带着渗人笑意的声音猛地惊醒,差点一屁股歪到地上去。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赵先生疯了吗? 第12章 这泼天的富贵竟成了真 初夏的天儿比起盛夏时候,倒没那么多变,阳光始终热切地亲吻着大地。 赵瑞灵自袁大丰口中,得知阿桥带着于旻去了周夫子那里拜师,没在袁宅多留,趁日头还不算太高,先回了家。 快到午时,阿桥才带着于旻家来。 一进门,两人就瞧见赵瑞灵坐在葡萄秧子搭建的小凉亭下,用手撑着下巴,苦着脸出神。 午食是不可能做的,赵瑞灵不会。 不论是早年的赵家,还是于家,包括于旻这小豆丁在内,都爱惯着她。 阿桥早习惯了,撇撇嘴,先去厨房取了鸡食。 她家娘子还不如厨房后头圈养的鸡,人家饿了还会咯咯哒到处啄着小石子儿止饿,她们家这位只会饿着肚子等饭吃,火都不会烧。 于旻小脸儿被晒得通红,却果然见怪不怪。 阿兄要读书总不在家,家里都要靠阿嫂来支撑,他又是阿嫂带大的,长嫂如母,孝顺就完了。 他抡着小短腿进屋,取了早上烧好放凉的水,绕到厨房后头,跟阿桥一人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碗,自然地分开,烧火的烧火,喂鸡的喂鸡。 待阿桥做好午食,端到葡萄秧子下的石桌上,这才来得及问赵瑞灵。 “娘子又怎么了?外头有人说闲话?这也值当得你犯愁,你就跟我说是谁,回头娘子歇好了晌,我上门去骂。” 于老七一家子的所作所为已在秀才巷传开,所有人都不屑与之为伍,还有人往他家扔烂菜叶子。 他那个总爱贼眉鼠眼往别家探看的表弟,进出去请堂医时,都灰溜溜的,不敢闹出动静。 于老七他阿耶向来窝囊沉默,这回倒做了主,去了趟牙行,要买了秀才巷的房子,全家搬回下头郡里的裕民县。 秀才巷的人家知赵瑞灵这桩是无妄之灾,加之袁大家给写诉状的事儿传开,前一日又有看起来格外贵气的马车来接赵瑞灵,倒也不说什么闲话。 可一样水土百样人。 秀才巷的邻里多数和善,也有那好嚼舌根子的,眼酸赵瑞灵命那么硬,却自小被耶娘、公婆、夫君、小叔子宠上了天,时不常地在背后酸几句。 阿桥腹诽自家娘子是一回事,却最见不得有人蛐蛐儿赵瑞灵,知道了必然要站对方家门口叉腰骂上半天。 其他奴籍女婢是不敢做这种事的。 赵瑞灵却从来不会体罚阿桥,甚至骂都不会骂她,如今也没有被卖的危险,阿桥底气足得很。 赵瑞灵噘着嘴摇摇头,她哪儿有心情听旁人说什么。 食不下咽地夹了几筷子拌凉瓜,她也不等阿桥和于旻再问就把穆长舟主仆俩干的事儿跟两人说了。 在阿桥和于旻面前,赵瑞灵一点也不遮掩脾气,气得咬牙鼓脸儿,用力将筷子拍在石桌上,龇牙咧嘴……疼的。 “人心险恶的千篇一律,不干人事儿的法子倒花样繁多,却叫我成了刺向恩公的刀,逼得袁翁一把年纪了还要长途跋涉。” 她重重哼了声,“阿兄要是在家,肯定不会让人这么欺负我们和袁翁!” 她话音一落,阿桥和于旻脸色都是一变,有些担忧地看向从愤慨突然怔忪住的赵瑞灵。 以前于泓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要在府学求学,出门科考,大多时候也不在家。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除了治丧的时候赵瑞灵和于旻难过了一阵子,其他时候并未表露多少对于泓的思念,还能有说有笑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家里只有三个人。 但赵瑞灵似乎忘记夫君已溘然长逝,时不时就会跟过去一样自然而然提起于泓,总想着他还会归家。 二嫁高门 第14节 每每反应过来,赵瑞灵就会情绪低落好几日,循环往复,哪怕于泓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也改不掉这个毛病。 这会儿果然如阿桥和于旻担心的那样,赵瑞灵又一次反应过来,最心疼她的阿兄,与她青梅竹马的夫君,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双盈着秋水的眸子一点点变红。 不过这会她却没工夫失落,只强忍着惆怅吸了吸鼻子,叉腰站起身来。 “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让袁翁离开……”可她也想不出什么留下袁修永的法子,又沮丧地放下手。 “至少……至少我们得给袁翁准备些仪程,让他能 更舒坦些北上才是。” 阿桥巴不得娘子能找点事儿做,好忘了难过,赶忙点头。 “过去……行囊都是我收拾的,一会儿吃完饭,我带娘子出去给袁翁置办仪程。” 于旻也积极举起小手,“袁家老丈说,袁翁最喜欢勤勉用功的小郎君,我下午去隔壁秦秀才家借本佛经描红,给袁翁描几本佛经祈平安!” 赵瑞灵觉得这安排不错。 她努力压下想起阿兄的难受,想着下午要东奔西跑,逼自己多吃了点东西。 就算出门,也要等过了太阳最毒辣的午间再出去。 阿桥不紧不慢去厨房洗碗,赵瑞灵牵于旻进屋,准备哄他午歇呢,大门突然就被敲响了,敲得还特别急切。 这动静叫阿桥心下打了个突,赶紧在衣摆上擦擦手,起身往外看。 赵瑞灵已经拉着于旻去开门。 门一开,叔嫂俩都被吓了一跳。 门外站着两排衙役,湖州府知州陈清源带着幕僚,还有些丫鬟婆子,乌泱泱站在门外。 瞧见赵瑞灵,陈清源眼神蓦地亮了起来,当先上前一步,客客气气行叉礼。 “湖州府知州陈清源,见过赵娘子!” 秀才巷的人家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 有的甚至还端着饭碗呢,瞧见知州大人如此阵仗,全震惊地瞪大了眼,饭都忘了吃。 知州大人怎么会对于家的小寡妇行礼?? 这比见鬼还让人难以置信。 赵瑞灵也是这个感受。 她慌忙拉着懵逼的于旻赶紧避开陈清源的礼,脸色发白,面上掩不住迷茫。 “知州大人这,这是作甚?” 一旁知州幕僚赵城柯赶忙上前,有些话作为朝廷命官,陈清源实不好说得太谄媚,只能由他来。 “好叫赵娘子知道,您实则为圣都英国公府之后,当朝太后乃是您的姨母!” “早年大昭还未立国之时,尊母为救太后,引开逆贼追兵,不慎坠落山崖。” “太后、圣人乃至英国公府都派了大量人马寻找,给各州府都下发了谢娘子的画像,如今可算是把您找着了!” “啊?你们弄错了吧?”赵瑞灵瞠目道。 她耶娘就是普通人,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啊! 赵城柯恭敬将那卷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像小心翼翼展开,呈到赵瑞灵面前。 “先前在堂上,知州大人便觉得您面善,只是一时没记起来。” “先前官司结束后,大人特地查询了上任知州手札,再三确认,赵娘子之母便是二十年前来到湖州府的,又有早年与赵家相熟亲眷确认谢娘子容貌,您的身份毋庸置疑。” 赵瑞灵定睛看过去,瞬间哑然。 她无比震惊地发现,这画像跟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阿娘去世时赵瑞灵才七岁,却清楚记得自家阿娘的模样。 因为阿兄擅丹青,早年在赵瑞灵思念耶娘的时候曾给她画过。 赵瑞灵越长大,也跟她阿娘越像,如今她跟阿兄画的像更是足了九分。 秀才巷听到赵城柯说话的人,也都忍不住哗然出声,一个个都跟做梦似的。 “这么说赵灵娘她阿娘是国公府的女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老天爷,咱们跟圣都贵人之后做了十几年邻居?” “这下子谁还敢再说于家小……赵娘子丧门星,这分明是命格太贵,于家压不住啊!” …… 见赵瑞灵呆滞在画像面前,周围人议论纷纷,赵城柯与陈清源对视一眼,眸底都闪过一丝满意。 要说这朝廷寻人之事,当年阵仗实在不小。 哪怕陈清源当时还只是个小秀才,也曾听闻过。 各州府得知谢如霜的身份,都清楚这是个滔天的功劳,一旦能寻到人,荣华富贵就是指日可待,很是热闹了几载。 甚至有好多州府寻到跟画像中人相像,一口咬定自己是谢家女的女娘送入圣都,可惜全是西贝货,不但没能得到功劳,还被圣都斥责了一番。 久而久之,谢如霜也没个消息,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被当作旧事,封存在各州府的敕案库里。 先前湖州府的捕快去跟甄顺吃酒,实则是接了赵城柯的吩咐,探听对方具体为何要救赵瑞灵,赵瑞灵跟袁翁又有什么关系。 那捕快回来后,只说从甄顺口中得知,醇国公觉得赵瑞灵像他一位旧人,又得袁翁看重,想结个善缘罢了。 赵城柯作为幕僚,自不会跟捕快一样,把甄顺的话简单听听就算了。 他记得醇国公吩咐王七跟知州大人传的话,当即取了前任知州的手札仔细翻阅,从中看到了寻人旧事。 本来他还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满大昭沸沸扬扬寻了那么久的人,哪儿有可能那么巧,在湖州府安顿了近二十年还没被发现呢。 左右也是闲着,他怀着彻底确认自己只是妄想的念头,去寻那幅画像,却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竟成了真。 之所以闹出这么大阵仗,赵城柯和陈清源自然商议过。 袁翁为何如此护着赵瑞灵谁也不知道。 可以袁大家的城府,不可能无缘无故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娘子。 无论袁翁是想让赵瑞灵隐居在湖州府,还是想等合适时机再将赵瑞灵接入圣都,这小娘子都似个裹了金子的烫手山芋,陈清源实不敢留。 万一赵瑞灵在他治下被人害了呢? 万一赵瑞灵生了什么大病呢? 天灾人祸的谁说得准。 无论是谁送赵瑞灵归京,发现赵瑞灵的陈清源绝对会被圣都嘉奖。 甚至为了不得罪袁翁,陈清源可以不要这个功劳,却必得避开祸端。 二人迅速商议好,片刻不敢耽误来了秀才巷,借面善巧合发现之名,将赵瑞灵的身份揭穿。 不论袁翁有什么打算,陈清源都可以配合,却不敢再叫赵瑞灵在湖州府待下去了。 所以这会儿赵城柯一揖到底,恭敬非常,对着赵瑞灵请示。 “您身份尊贵,我家大人实不敢大意,特派奴仆和衙役来伺候保护,也愿护送您北归,一切都听贵人吩咐。” 赵瑞灵:“……”不是,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可谁家后福是山鸡白日见鬼就变成凤凰啊! 她不自觉去看阿桥和于旻。 但阿桥和于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后福镇住,仨人麻爪得活似三只鹌鹑,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别说她们仨,满秀才巷都如此……哦不,与于家相邻,平日里照顾赵瑞灵良多的陈家陈媪,依然保持着镇定。 她得袁翁吩咐十几年,早知赵瑞灵身份不一般。 先前从外头接了待洗的衣裳回来,瞧见陈知州带着乌泱泱的人往这边走,陈媪立时飞奔回家,叫女儿往袁宅去送信。 算着时候,这会儿袁家也该来人了……陈媪算着时辰,不动声色往巷子口探看。 这一眼看过去,就瞧见了踏马而来的穆长舟主仆。 第13章 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被这…… 阿桥眼尖,也瞧见了穆长舟和甄顺,赶紧拉了拉魂游天外的赵瑞灵。 赵瑞灵一抬头,就看到了在马上望着她的穆长舟。 怎么又碰上这狗东西了?! 忆起自己先前被坑,赵瑞灵原本因这匪夷所思变故所来的惊慌全被压了下去,瞬间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面前丢脸! 穆长舟为送袁修永归京,去巡察司那边调人,路过秀才巷听到热闹,心中有所猜测,才带着甄顺过来。 见赵瑞灵脸色苍白,还残留着几分震惊和迷茫,再看陈清源一脸恭敬又强压激动地立在一旁,穆长舟心下微哂。 这新任知州速度倒是够快。 “怎么回事?”穆长舟见陈清源要行礼,直接打断他的话,佯作不知问道。 陈清源收到了穆长舟的眼神警告,没喊出他的身份,顿了下,把刚才对赵瑞灵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穆长舟眼角余光扫了眼斜后方袁大丰的身影。 “某当年见过才绝娘子,就眼前这位……”他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支棱起来瞪他的赵瑞灵。 “连个讼状都不会写,只会哭哭啼啼求人,又好吃懒做,性子怯懦的小娘子,除容貌有几分相似外,某 却没瞧出哪怕一处配得谢氏血脉。” 赵瑞灵还没被人如此贬低过,听得火蹭一下子就上来了。 连阿桥和于旻都忍不住怒瞪穆长舟,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大实话呢,阿嫂/娘子不要面子的吗? 但赵瑞灵气恼之下,却比先前更加冷静了些。 她清楚阿娘还有袁翁不会害她。 二嫁高门 第15节 不管她是不是什么国公府的血脉,既阿娘和袁翁都希望她好好在湖州府生活,那圣都的浑水大概不是她能应对得来的。 她憋着气,僵着脸对陈清源盈盈下拜,认下这一无是处。 “穆郎君所言有理,我阿娘虽与画像相似,可世间相似之人太多,想必当年寻那位娘子的时候,也有不少长得相似的人被找到吧?” “民妇家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信物,阿娘也不姓谢,您肯定认错人了。” 阿桥却心下微动,其实娘子也没那么一无是处,起码说瞎话从来都不打草稿。 娘子有块锁在匣子里的长命锁,是金镶玉的颈环样式,她曾见过一次,那样好的玉可不像是普通猎户家能有的。 陈清源颇为不解地看向穆长舟,不是醇国公提醒他看上任知州手札的吗? 他犹豫着试探道:“下官派人查过,赵娘子之母确为二十年前出现在湖州府。” “当年赵娘子之母在山上遇险,医女给她上药时,也发现她足底确有印记……” 实际上医女当年给从山上被救下来的谢如霜换药时,只看到谢如霜扭伤的脚踝,还没来得及细看足底,谢如霜就拿被子盖住了。 赵瑞灵就在现场。 她当时还不明白,精神恍惚的阿娘为何突然盖住自己的伤腿,也没叫医女继续上药,反倒让赵瑞灵给抹的药…… “应是医女把伤痕记错为什么印记了吧?”她指甲陷入掌心,努力保持镇定。 “我阿娘是守林人之后,祖父祖母为山大虫所害,我阿耶杀了那畜生,阿娘为感恩才嫁他。” “陈知州若不信,可去我家旧宅所在的清风山看看,祖父祖母和我耶娘的墓地都在一起。” 陈清源挑眉,即便赵瑞灵再镇定,她面上的慌乱却无法全然掩盖。 他抬头望向坐在马上沉默的穆长舟,心下了然,虽不知缘由,可醇国公又不想让他揭露赵瑞灵的身份了。 思忖片刻,陈清源问:“若赵娘子不是谢氏之后,醇……穆郎君又为何过来?” 穆长舟含笑道:“袁翁要与我一起北上,收拾行囊时发现袁宅还有于泓所留下的一些旧物,意欲让赵娘子登门去取,好留与于家小郎用,也算不辜负彼此师生之谊。” 秀才巷的住户们都恍然大悟。 不会是知州大人以为袁翁看重赵灵娘,又加上赵灵娘的母亲长得像圣都一位贵人,弄错了吧? 他们就说,赵灵娘除了长得好看些,怎么也不像传说中的贵女。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之时,袁大丰藏在暗处,皱眉看着穆长舟。 他本以为醇国公打算背弃对郎君的承诺,听穆长舟的话却发现醇国公在替赵娘子掩饰身份,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 他怎么就不信圣都百官深深忌惮的醇国公会做这种好事呢? 只不待他继续看,穆长舟看了眼甄顺,两人是骑马出来的,没驾马车,周围瞧热闹的越来越多,也没时间重新回去取马车。 “都散了吧!”他干脆打马上前,探身将赵瑞灵捞到马上,用腿夹了下马肚子,策马离开。 赵瑞灵只感觉眼前一闪,人就已经换了地方,被吓得不轻。 “你,你干什么!” 他怎么敢就这么抱……提她上马,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被这狗东西给吃了吗? “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去见袁翁,别乱动!”穆长舟淡定策马疾行,“掉下去被马踩死我可不管你。” 赵瑞灵头一回骑马,屁股都快被墩成了八瓣儿,又气又怕,呜呜咽咽地把骂声含混在了嗓子里。 穆长舟以前常在军中,没在意赵瑞灵的呜呜嗷嗷,只略低下头,徐徐善诱把该提前说的话说完。 “刚才说话略有得罪,还请赵娘子见谅,只是这谢氏女却也没那么好当,既然袁翁不愿你暴露身份,你还是做赵灵娘会更自在些。” “圣都势力盘根错节,太后和圣人也有争斗,我若是袁翁,就不会让你去敲登闻鼓。” 赵瑞灵努力抓住马鬃毛,愤然反驳:“你不是能命令知州办事?也许就是你在背后捣鬼!否则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秀才巷?” 穆长舟轻笑,凑到赵瑞灵耳边,“袁翁怕也会以为知州为我所用,未免娘子误会,却是要先跟娘子说清楚。” “如若是我,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去,我只需让人探查大昭上下的书院,抓了于二郎,今日给你割只耳朵,明日给你送根手指,还怕你不肯为我所用吗?” 赵瑞灵猛地愣住,瞪大眼扭头去看,正好对上穆长舟垂下来的深幽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所有的骂都堵回了嗓子眼。 这人不是阿猫阿狗,他是魔鬼啊!! 另一头,袁大丰见穆长舟把人带走,不得不赶紧叮嘱陈媪几声替于家看着房子,带着阿桥和于旻回袁宅。 “呸!定是这小子所为!”袁修永气得在屋里直转着圈儿骂。 “他会那么好心为灵娘解困?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安得全是黑心!” 袁大丰看了眼外头,醇国公可还在外头呢。 袁修永却不怕穆长舟听到,骂得更凶:“若不是这浑小子横插一杠,此事又怎会闹得沸沸扬扬?” “他老子就不是什么好鸟,他肚儿里能憋什么好屁,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操控陈清源!” 阿桥瑟缩在一旁,捂住了于旻的耳朵,担忧看向歪在一旁软垫上的娘子。 瞧这姿势,刚才在马上应该被颠得不轻,那穆郎君简直就是个煞神,碰上他从来都没好事。 赵瑞灵倒顾不上屁股疼不疼,只恹恹地坐在一旁出神。 她最清楚阿娘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阿娘和阿耶每年确实会给一对老夫妇上坟,可阿娘从未叫过耶娘,平日在家也从来不议论自己的耶娘。 而且阿娘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不会做,却又比阿耶更聪慧许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完全不像个普通妇人。 更不用提……她清楚,阿娘足底有七颗痣,她几乎可以肯定阿娘就是那位才绝娘子。 可为何阿娘从不曾跟她说过? 袁翁到底是因为阿兄帮她,还是因为认识阿娘才会帮她? “灵娘你不必胡思乱想!”袁修永打断了赵瑞灵满脑袋沸腾的浆糊,“回头我让袁大丰送你去其他郡将你安置下来。” 赵瑞灵下意识抬头:“袁翁,我真的是英国公府之后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袁修永翻个白眼。 “圣都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你这性子,能应付得来吗?” 赵瑞灵怔忪,这话跟那位穆郎君的话如出一辙……她知道答案了。 “您要将我和二郎送到哪儿去?”她眼巴巴看向袁修永,“阿兄和公婆还有我耶娘的坟都还在这儿,以后我们总得回来祭拜。” 袁修永用力关上窗户,压低了嗓音。 “即便不能确认你的身份,穆家小子直接将你带走,陈清源绝不会等闲视之,必会写奏疏上奏圣都。” 袁修永越想,在心里骂穆长舟越狠,虽然没有证据,可他对那些满肚子坏水儿的味儿实在是太熟悉。 “若外头那厮没动坑人的心思,陈清源也不至于发现你的身份,这会儿倒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上了,我呸!” “我会将二郎送到常州下头的县学,派人照顾好他,你去定安郡,祭拜之事我会叮嘱陈媪替你操持。” 赵瑞灵愣了下,连陈媪都是袁翁……或者阿娘安排的吗? 但她没来得及深思,就被袁翁话里的意思惊住。 她猛地从委顿中坐直身体,面色仓皇。 “您的意思是让我跟二郎分开?” 阿旻是她从襁褓中照顾大的……虽然喂食洗尿布哄孩子这些事都是阿兄和阿桥在做,可欺负孩子……咳咳,教导孩子这事儿可是她亲自做的。 她早把阿旻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猛地听闻要跟于旻分开,比得知自己是国公之后 还难接受。 袁修永看着掉眼泪的赵瑞灵,无奈轻声安抚她。 “陈清源若上奏,定会把你和赵家、于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写在奏疏里加快送进圣都,我若拦,他更笃定你的身份,更不敢让你留在湖州府。” “你若独身一人,还不引人注意,带着孩子很容易被人找到,等圣都那边消停了,我再让人送于二郎回你身边。” 赵瑞灵耳边又回响起穆长舟在马上说过的话,突然就明白了袁翁的苦心。 假若她和二郎一起,被人发现端倪,即便她不想北上,为了那泼天的功劳,心怀叵测之辈也许不敢对她做什么,却绝不会对阿旻心慈手软,说不准就会用于旻来拿捏她。 即便她和阿旻分开,有心之人若真想找,也不是找不到。 她总不能让二郎一辈子做个废人,到时候依然会有人拿阿旻来开刀逼她…… 赵瑞灵默默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泪,定定看了于旻一眼,抬起头望向袁修永,轻声开口。 “袁翁,我想进京。” 屋内几人都被赵瑞灵的话惊住,唯有站在廊庑下的穆长舟,耳朵微动,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小娘子其实挺聪明的。 第14章 有些小娘子就不能惯着…… 因赵瑞灵坚持进京,却不肯解释,被气得胡子乱飞的袁修永撵了出来。 阿桥实在不理解,好不容易解决于老七带来的麻烦,就算要搬家去定安郡,有袁翁庇护,定会高枕无忧,娘子怎么会选择去圣都呢? 听袁翁的意思,圣都之险恶比话本子还刀光剑影,多吓人啊。 娘子虽好吃懒做,爱美娇气,偶尔还有些蔫儿坏爱折腾人……咳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子并非贪慕权势荣华的性子,不会贪图什么国公府的富贵。 阿桥张嘴就想问,岂料出来门就瞧见还站在廊庑下的穆长舟和甄顺主仆。 她赶紧闭上嘴,跟个老母鸡一样护在自家娘子面前。 不能再让娘子跟个小鸡子一样被提走,就娘子那嫩的豆腐似的腚,再颠簸怕是好几天都走不了路。 穆长舟没靠近,含笑扫过赵瑞灵哭得通红的小脸儿。 “赵娘子你要去……” “我要去哪儿都跟你没关系!”赵瑞灵冷着小脸儿,沙哑着嗓音打断穆长舟的话。 穆长舟笑意微顿:“……某是想提醒娘子——” “用不着你假好心!袁翁说得对,若不是你,我也不必背井离乡!”赵瑞灵恶狠狠瞪穆长舟一眼,她不会再给穆长舟第三次坑她的机会。 二嫁高门 第16节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这人先前佯作助她离开是非之地,是为了吓唬她,让她不得不跟着去圣都。 虽不知道穆长舟的目的,可赵瑞灵笃定,这人指不定要怎么卖了她还让她数钱呢。 她拉着阿桥和于旻,绕过穆长舟和甄顺往外走。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休想——” “陈清源的折子我拦下了。”穆长舟轻啧了声,面无表情打断赵瑞灵带着气恼的发作。 有些小娘子就不能惯着! 他言简意赅:“三日后我奉袁翁出发,过时不候,你想让陈清源送你北归,我不拦着。” 阿桥感觉娘子抓住自己的手抖了一下,本以为娘子会硬气怼回去,却不想娘子没吭声,只脚步重得像是要踩死谁似的。 穆长舟转身,看着离开的赵瑞灵,随手打飞了屋内偷听的那位砸出来的旧靴子,也跟着往外走。 出发的日期那小老儿也听到了,赵瑞灵要进京的缘由,以袁修永的丘壑很快就能猜出来,他没必要重复一遍。 未免阴沟里翻船,还是将那浑身写着‘不要理我我很生气’的小娘子送回家是正经。 他打飞的靴子,差点落到甄顺脑袋上。 甄顺哦豁一声避开,怕袁修永跑出来追着打,紧跟在穆长舟身后小跑。 见郎君心情颇好地远远跟着赵瑞灵和阿桥她们,甄顺憋了好久的疑问终于忍不住了。 “郎君,您若想让赵娘子回圣都,直接让陈清源来办这事儿不更好吗?” 陈清源的性子,甄顺在府衙那几日就摸得差不多了。 这人寒门出身,还算良心未泯,对百姓并未盘剥,上进心却也不小。 寒门往上爬比世家子艰难得多,有这种博功劳的机会,哪怕袁修永对他座师有恩,陈清源也不会放过这机会,最多就是圆滑些,把事儿做得叫人无法说嘴。 穆长舟不送赵瑞灵归京,陈清源也不敢落下醇国公发现赵瑞灵的功劳。 等赵瑞灵进了门,甄顺调转马头继续念叨。 “先前在秀才巷,郎君若不出面,既不会得罪袁翁,更不用惹得人家小娘子避你如蛇蝎。” “就算你以退为进,替赵娘子遮掩身份,袁翁也不会相信。”他最不理解的就是这个。 “以郎君的性子,何时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他当然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赵瑞灵面对阿桥的疑问,冷着张俏脸气呼呼坐在石凳上,下一刻却嗷一嗓子又捂着腚跳了起来。 “他就是为了让我清楚,若我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被发现,我不但护不住二郎,还会连累袁翁!” 阿桥和于旻看着她龇牙咧嘴,想揉屁股,却又不敢下力气,疼得……咳咳,气得在原地转圈,想笑又不敢笑。 “阿嫂,我可以保护好自己哒!”于旻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保证,接着又满眼迷茫。 “可为何会连累袁翁?” “圣都一直在找我阿娘,如果袁翁帮我逃走,就表示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早知道阿娘在哪儿……”赵瑞灵耷拉着小脸儿趴在窗边的竹榻上。 “这是欺君之罪!” “那狗……穆郎君出现在秀才巷,表明不知我身世,只因我的长相忆起旧人,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赵瑞灵并不傻。 穆长舟说袁翁不该让她敲登闻鼓,不是指责袁翁大意,而是提醒她此事对袁翁的影响。 “我若走了,就坐实了袁翁的罪名,往后二郎也会有被人挟持的风险。” “所以不如我坦坦荡荡跟着进京,让圣都的人来确认我的身份,以证实袁翁他们只是出于对谢氏女的尊敬,才会对面容相似的人另眼相待……” 越说赵瑞灵越郁闷,将脑袋扎进软枕里,烦躁地蹭来蹭去。 她本想去请陈知州在奏疏里写明她虽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却愿意北上,既可以护住于旻,也能替袁翁摆脱欺君的罪名。 没想到穆长舟先一步拦下了陈知州的折子,却是又让她和袁翁都欠下一个人情。 偏她又知道这不是个好人,实在憋屈得紧,只能恨得捶榻。 “等出发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们都不许跟那对主仆说话,免得又叫人坑了!” 于旻习惯了听话,小鸡啄米一样点着肉墩墩的小脸儿。 阿桥却还是不解,“您既如此警惕穆郎君,为何不让陈知州派人送咱们北上呢?” 赵瑞灵抬起小脸儿冷笑,“然后让他早一步回到自己的地盘,给我挖好坑,等他把我埋坑里,还替他数钱吗?” 她轻呵一声,原本的沮丧消散一空,转瞬间变成昂扬斗志。 “我偏不!他不是说我一无是处?呵……扮猪吃老虎谁不会啊!等往后有机会……哼!” 她能想明白这人先前的谋算,就能戳穿他以后的心眼子! 等哄好袁翁,她非要找机会把人坑回来不可! 阿桥看着歪在竹榻上奋力支棱的娘子,香腮滴粉,发髻散乱,活似刚被人欺负完的傻兔子,微笑着沉默了。 娘子高兴就好。 三日转瞬便至。 甄顺一大早就赶着他们那辆格外宽敞的马车过来等。 阿桥和陈媪家大娘抬着箱子出来,就见甄顺手里拿着块肉饼吃得头都不抬。 她瞬间警惕:“我们娘子坐你们的马车?跟穆郎君一起吗?” 甄顺三下五除二咽下口中的肉饼,“你想得倒是美,我家郎君骑马,这辆马车给你们用。” “若你们有会赶车的,我也可以骑马。” 若不是先前郎君伤还没好,甄顺才懒得驾车。 阿桥翻个白眼,当谁稀罕跟他们坐在一块儿呢。 可她也不会赶车,只好将甄顺当空气继续搬行囊。 陈 媪一家子没露在明面上,得了袁大丰的吩咐,还留在湖州府。 赵瑞灵便将于家的房子托付给了她们看管。 等收拾完,赵瑞灵带着于旻郑重谢过陈媪这些年的照顾,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小院,怀着几分忐忑上了马车。 到了北城门外,她们还没见到袁修永他们的马车,就先碰到了裕民县来的于氏族人。 于氏族长带着几个族老满脸谄媚迎上来,说是特地前来送仪程。 于族长满脸忐忑:“先前小老儿被家里昏了头的婆娘骗了,以为灵娘和于老七情投意合,还愿供养阿旻读书,想着如此也好叫阿泓在九泉之下安心,却不料……” 他顿了下,赶忙又道:“族里万不会留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已将于老七一家子逐出族谱,先前他们买房子借于家的银钱我也要回来了。” “都说穷家富路,我跟族里凑了个整,灵娘你们带在身上,路上也宽裕些。” 事实上,陈清源派去调查的人一走,当年经历过朝廷寻人阵仗的老人,就记起来这事儿了。 不管赵瑞灵是不是谢氏女之后,到底长得像极了那位才绝娘子,才引得人前来问询,谁知这小娘子去了圣都会有什么造化? 要是早知道,给于族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由着亲眷欺负这孤儿寡嫂,如今只能尽量找补,免得为于氏招来灾祸。 赵瑞灵想起先前在他家被指桑骂槐的事儿,小脸立马就鼓起来了。 照她以往的性子,肯定是银钱拿回来,人懒得搭理。 可如今,她却已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小娘子了。 她拉住要怼人的阿桥,含笑望向于族长。 “族长您严重了,阿婶觉得我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守不住寡也是人之常情,你们都是阿兄的亲人,我不会放在心上。” 见于族长松了口气,她话音一转。 “只是万望阿婶往后在外人面前稍微收敛些,可别牵扯上不该牵扯的贵人,给族里惹祸。” 于族长面色一僵,想起来之前他娘子还在家里嘀咕,说赵瑞灵就是个狐媚子,又说她一个丧门星不可能有贵命,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要知道,赵瑞灵能去圣都,都是因她长得像才绝娘子,那可是国公的女儿! 万一赵瑞灵真是谢氏女……他神色更严肃了些,躬身将装着银子的包袱举起来。 “灵娘说的是,小老儿记下了,往后必会管好拙荆,再不敢让她胡说八道!” 这阵子的事情让赵瑞灵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任何时候,事情都不能做绝,总得留条后路。 她思忖片刻,道:“阿兄生前想叫族中出更多有才学的子弟,也能守望相助。” “这银子就当二郎和我献给族里的,族长去请位德才兼备的先生,也好叫于氏清正家风得以延续,方不负阿兄所愿。” 于氏的族老们听得连连点头,连于族长面上的愧色都更真切了些,忙不迭地应下来。 穆长舟骑着马,护着袁修永的马车出来城门,就听这些人没口子地夸赵瑞灵和于旻,直道要将此事记入族谱。 阿桥和于旻都听得高兴,赵瑞灵虽面色淡定,下巴却不低,这会子倒不像鹌鹑了,穆长舟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待得马车走动起来,津津有味瞧了场热闹的甄顺有些感叹。 “赵娘子如今倒有几分我们郎君的风采了哩!” 马车里正笑着的阿桥和于旻笑意瞬间僵住,别说,还真有点…… 赵瑞灵忍了又忍……先掀开帘子左右看了看,见穆长舟骑着马,护送袁翁的马车走在了前头,应该听不见。 至于甄顺……甄顺不算人,他传话回去她不认就完了! 她安心地放下帘子,重重地呸了一声,掷地有声地吐槽—— “谁像那黑心的东西?若非为了袁翁,我耻于与之为伍!” 甄顺:“……”他要现在说郎君耳力非常人所及,心眼儿还不大,这小娘子会不会吓哭? 第15章 (微调)他有的是力气和…… 夏日多雨,众人辰时出发还是一片艳阳天,还不到午时,就飘来了一阵淅沥沥的小雨,缠绵在官道上迟迟不去,很快就叫官道变得泥泞起来。 二嫁高门 第17节 离赵瑞灵掷地有声地呵斥过去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想跟穆长舟主仆泾渭分明的雄心壮志就被颠簸打破了。 “呕~”及至进了山林中,路更难走,赵瑞灵趴在马车上恶心得头晕目眩,看被雨浸润得葱郁青翠的树林都有些阴森可怖。 于旻一个小孩子反倒适应良好,上马车没多久就睡过去了,因为出发前夜太激动没睡踏实,路上一直都没醒。 赵瑞灵可怜巴巴看着阿桥,指望阿桥想办法,不是她没毅力,实在太难受了呜呜~ 阿桥也没受过这种颠簸,忍着恶心掀开帘子跟甄顺商量,让他走得慢一些。 甄顺看着前面头也不回,依然保持行进速度的郎君,表情有些微妙的尴尬。 “这个……为避开酷暑早些进京,咱们走的山路,只有郎君心里估算得准时辰,得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话就是说,你跟我说没用,还是得去求那个耻于与之为伍的才行。 赵瑞灵听到甄顺的话,稍稍支棱起一点来,立刻拽着阿桥的衣摆往回拉。 “不许去求他,袁翁…呕~都能赶路,我…呕~也能!” 甄顺憋着笑插嘴:“袁大家当年好歹是跟先圣打过天下的,急行军都受得住,小娘子你嘛……” “我也可以,你休要小瞧女子~呕~”赵瑞灵梗着脖子,用软绵绵的嗓音边干呕边反驳。 穆长舟听着后头已经不自觉染上哽咽的沙哑小嗓音,心道这小娘子命硬不硬的不好说,反正嘴是挺硬。 他倒无心跟个小娘子计较,也怕袁修永一把年纪受不住,略估算了下时辰,见雨也差不多停了,抬起手,止住护送的队伍。 “休息半个时辰用午膳。” 阿桥见娘子难受得眼泪汪汪,本有些忍不住,准备拼着娘子的反对过去说几句软话,听到这命令,狠狠松了口气。 因为平日里干活儿多,阿桥身子骨壮实,先跳下马车,呼吸了几下林间的新鲜空气,不适很快就消失了。 她立马去扶赵瑞灵:“娘子你先下来缓一缓,我去打水做饭,二郎先叫他睡着,等做好饭我叫他。” 赵瑞灵擦干眼泪,艰难爬下马车,却也没坐阿桥给准备好的小马扎。 她稍缓了缓,从马车内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食盒,提着往袁修永那边去。 路过穆长舟的时候,赵瑞灵目不斜视,全当没看到有他这么个人。 穆长舟单腿踩在斜倒的树干上,懒洋洋坐在一旁,对上甄顺挤眉弄眼的调侃也没当回事。 看来这小娘子也没难受到哪儿去,比西北农户家里养得那些猪崽子还活泼。 袁修永见赵瑞灵过来,冷哼了声,偏身背对着人,不欲理会。 那天赵瑞灵还没走,他就想明白赵瑞灵坚持进京是为何了。 他气就气在这小娘子看低了他,更看低了他袁氏报恩的决心。 若他连个未验明正身的小娘子都护不住,前头几十年他火里来血里去的拼命就成了笑话。 她明知穆长舟那小子不怀好意,也清楚谢如霜的念想,偏还跟那小子沆瀣一气,由着对方算计。 就这样的性子,进了圣都还不被人算计死?那他这些年的报恩就都成了空。 赵瑞灵撅了撅嘴,一大早这小老儿就不搭理她,明显还在生气。 她绕到袁修永侧面,放下小马扎,将食盒里的雪娇娘和一碟子酱牛肉都摆到袁修永面前,低着头小声哼哼。 “灵娘不知阿娘到底跟您说了什么,到现在我人都还糊涂着,只知道您待阿兄和我都恩重如山。” “我清楚前路艰险,也知您和阿娘是疼我才想庇护我免于风雨,可灵娘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受人以恩,灵娘亦想尽绵薄之力为阿娘正名,护您周全,否则如何对得起阿娘对我的教导?” 她想哄人的时候,只要放软了姿态,严肃绷紧那把子软糯的小嗓音,从来都无往不利。 这会儿也不例外。 见袁修永表情和缓些许,她更可怜巴巴扶住他的胳膊轻晃。 “袁翁 ~阿娘什么都没做错,二郎也是阿兄仅剩的亲人了,您一辈子博来的功劳也不该如此挥霍。” “您让我如何心安理得让所有人都为我牺牲,只为我一人安宁?我可是才绝娘子之后啊~~” 袁修永被晃得心软,佯作不耐烦拂开赵瑞灵的手,从袖笼里掏出一卷绢帛扔进赵瑞灵怀里。 “我懒得跟你这犟骨头废话,你别以为两眼一抹黑进了圣都,就能不坠你阿娘的声名!” “往后旁人怕是以为你乃我袁某人教出来的,赶紧吃了东西回去长点脑子,没事儿别瞎跑,省得叫熊瞎子掳了去!” 赵瑞灵咧开小嘴诶了一声,眉眼弯成一汪半月。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听您的话,绝不给您丢人!” 哄好袁修永,赵瑞灵跟着吃了几块雪娇娘,压了压先前晕马车的恶心,高高兴兴回了马车上。 当然,路过正在烤肉的穆长舟和甄顺,她依然当两人是空气。 甄顺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郎君,过去在西北,乃至在圣都,就郎君那狗脾气,别说人了,兽都不敢如此硬气。 偏郎君在这小娘子面前,耐心好得让甄顺心惊肉跳。 甄顺扭头,望向消失在马车里的那把子细腰,怎么也不信自家郎君真是见色起意。 否则圣都那些云鬓楚腰的女娘们不早得逞了? 郎君肯定……中邪了! 只不知这份邪门的耐心能保持多久。 穆长舟将赵瑞灵哄人的速度看在眼里,表情倒略有变化。 他始终没忘自己此次南下的缘由。 太后因小太子体弱,想让她所出的渭王琰继位,圣都争斗已进入灼热化,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拉拢他,迟迟不许他回西北。 太后和圣人未必就比袁修永更难哄,这小娘子能起的作用,比他预料得还要大。 他先前借陈清源所为,让那小老儿和这小娘子欠下人情,两人却仍明显不喜于他……为了穆氏前程和狼覃军,还是得想办法扭转二人对他的看法。 实在麻烦。 穆长舟心里轻啧了声,都是惯出来的臭毛病,收拾收拾就好了。 狼崽子他都能收服,不过是个小老儿和山野间出来的小娘子,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见甄顺斜着眼,面色变幻不停,穆长舟将个香包扔进他怀里,抬脚踹到他腚上。 “闲着没事儿去把这香包拿给那女婢,不用说是我给的,别耽误赶路!” 甄顺:“……”明显他家郎君只对小娘子中邪,只恨他不是个女娘。 等车队继续出发,天儿又有些转阴,于旻吃过饭后晃悠着晃悠着又睡着了。 赵瑞灵将香包放在鼻下,总算缓解了恶心,也舒服了些。 她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准备的香包,先前怎的不拿出来?” 阿桥表情微妙看了眼外头,却不敢骗娘子,不然被发现了,娘子真能气哭给她看。 “是甄顺给的,他不叫我跟你说,这是他家郎君给的。” 赵瑞灵下意识就想将香包砸出去,可一抬手,就被马车颠簸的胃里翻腾,不得不把香包又靠近自己些。 这里面添了陈皮和银丹草,确实能让人止住恶心。 阿桥见娘子小脸儿时红时白的,又带着些赶路的狼狈,却无腌臜之意,只平添几分怜人风情,心下微动。 她凑到赵瑞灵耳边,小声道:“娘子,那位穆郎君怕不是对您有意?” 阿桥跟甄顺不一样,不会太过相信过去的经验。 她更明白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微妙,过去郎君归家看娘子时,可跟穆郎君有时候看过来的眼神差不多哩。 赵瑞灵听了阿桥的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其实在大牢里的时候,她也如此怀疑过,但过后穆长舟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算计袁翁。 至于对她……但凡他有丁点风月心思,也不会提她如提小鸡子一般粗鲁。 她笃定道:“他肯定是为了哄我替他博功劳!” 袁翁嘴硬心软,给她的绢帛里,把圣都盘根错节的势力写得一清二楚。 虽还没看完,可圣人和太后之间的龃龉,还有他们对领了狼覃军大将军之职的穆长舟之拉拢,就写在最开头。 赵瑞灵渐渐生出点明悟,心里自少不得忐忑,却也生出些底气。 养猪还得先喂点好的呢。 她已了解过先前圣都寻阿娘的阵仗,穆长舟肯定是要哄她在太后面前说他的好话,如此也能在太后和圣人之间左右逢源。 他就做梦吧! 这不就是她将那人坑回来的机会吗? 见阿桥明显不信,她在阿桥耳边摩拳擦掌地哼笑。 “那等到了驿站,咱们就试试看,他肚儿里到底藏的是色心还是坏水儿。” 阿桥心头打了个激灵,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娘子每回要干大事的出发点都格外能说服人,就是结果吧……还是不出发的好。 第16章 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 赵瑞灵从小就得耶娘疼爱,成了孤女入住于家后又得公婆疼惜,就连夫君、阿桥和于旻对她也越来越娇惯,概因她好像天生能拿捏造作和无理取闹的分界线,从不会无脑莽撞。 即便想找穆长舟麻烦,她也清楚,不能仗着自己还没被证实的身份趾高气扬……就袁翁给她的绢帛中所记载,人家指不定比谢氏身份还显赫哩。 前往驿站的一路上,赵瑞灵靠着香包止住恶心,就在车里跟阿桥咬起了耳朵。 下午雨过天晴,于旻伴着虫鸣鸟叫声醒过来,也兴致勃勃加入了嘀咕的行列。 及至夕阳西下,流云层卷,余晖即将没入丛林深处之前,车队在漫天的红霞中,终于到达了即将夜宿的翟山驿。 阿桥掀开车帘子,她旁边也挤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好奇地往外看。 二嫁高门 第18节 翟山是常州府郊外的一座荒山,连通湖州府和苏州府,翻过山就能到达阳湖岸口,而后他们登舟北上。 因江南水多,且有官道可前行,翟山又山路艰涩,虽路途近一些,平日里走翟山近路的游人极少。 翟山驿颇为老旧,连个迎出来的驿官都无,在这荒郊野岭外安静得非常阴森。 于旻缩着脖儿,抬起肉嘟嘟的小脸问阿嫂:“要不咱们等明天再行动吧?阿兄说过山里有山大虫咧。” 他后脊梁骨隐隐发凉,总觉得背后有山大虫在暗处窥探,越想越害怕。 赵瑞灵也胆小,但看着跳下马车冲她们挑眉戏谑的甄顺,她又支棱起来了。 “怕什么!” “婆母说过,那劳什子山大虫跟在小孩子背后啃脚跟的传言,是吓唬孩子的!” 她催促阿桥:“快,你先拉着阿旻下去,咱们到圣都后是战战兢兢给坏人数钱,还是能安生过富贵日子,就看你们俩的了!” 阿桥:“……”知道的是娘子要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子是要去打虎呢。 于旻被阿嫂的委以重任激发出了几分男子汉气概,哆哆嗦嗦地出溜下了马车。 “不好了!”于旻冲甄顺喊。 “阿嫂她歪着脚了!” 因为害怕越来越黑的山林,于旻小嗓音抖得非常欢快,不用演就带着十分惊慌。 甄顺纳罕:“在马车里还能歪着脚,怎么着,你阿嫂在马车里跳大神了?” 于旻被噎住。 他也觉得不合理,说扭着腰多好,就说是抱他抱的,他对自己的实心非常有自信。 阿桥也跟着下来马车,接上于旻的话解释,“娘子刚才急着要将香包还给穆郎君,先前踩了地上的积水,一时不注意打了滑。” 甄顺不太信,下午他也没马车听里面喊,但他也无所谓真假。 “那我背赵娘子……” “不行!”阿桥立马回绝,硬着头皮按着娘子教的说。 “你说过你还未曾娶妻……又年少有为,英俊潇洒,叫人瞧见了怕是要误我们娘子清白。” 这倒真是,甄顺咧嘴笑开,这小女婢说话就是实诚。 他格外配合道:“那怎么办?我叫驿站里的人做个担架,抬你们娘子进去?” 阿桥为难道:“我们娘子疼得厉害,还饿着肚子,实在等不得。” 她悄悄看了眼前头穆长舟的方向。 “你不能背,有人能背呀,反正甭管我们娘子是不是谢氏女,总归不会与人做妾,倒也不怕人误会了。” 甄顺顺着阿桥的方向看过去,瞬间恍然。 哦,这是要折 腾他们郎君啊! 那确实,他们郎君比他大五岁,确实一把年纪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思及先前郎君的中邪,也没说他们家郎君鳏居已久,只嘿嘿笑。 “行,我去喊我们家郎君过来。” 穆长舟本就耳力非凡,即便没故意听,于旻和阿桥的声音不小,他早将几人的话听得差不多。 他可不是甄顺这种被人一夸就找不着北的棒槌,似笑非笑看了眼没动静的马车,心下清楚这小娘子又在闹妖。 这是猜出他有心交好,想要反过来拿捏他? 穆长舟心下哂笑,叫甄顺先伺候着袁修永主仆进门,自己大跨步往赵瑞灵马车那边去。 他背后伤口已然结痂,喝药后也没了邪风入体的症状,早就厌烦那些文人宽袍,今日穿的是武将束身翻领长袍。 黑色长袍以红线滚边,鎏金蹀躞带束出了穆长舟宽肩窄臀的颀长身姿,配上穆长舟人鬼莫近的强大气场,走过来的十几步路,硬是叫阿桥和于旻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煞气。 这可比山大虫背后灵吓人得多,俩人不自觉紧挨在一起,没了在甄顺面前的活泛。 穆长舟恨不能他们几个更害怕些。 但他说话却没露出凌厉来,只淡淡问:“在马车里崴着脚了?” 阿桥和于旻迟疑着点头。 穆长舟唇角微勾:“连马车都下不来,需要人背进去?” 阿桥和于旻继续点头。 赵瑞灵在马车里,没看到穆长舟这风雨欲来的模样,只听得出他说话比以前还温和,下巴忍不住就抬得更高了些。 她就说,这人肯定有所图,否则也不会一再创造机会对她和袁翁施恩,想要拿捏他们。 往后谁拿捏谁还不一定呢! “灵娘也是乍得知自己的身世精神恍惚,又几番受到惊吓,才会不小心受伤,要是严重了的话……咳咳~”她柔弱地轻咳两声,在马车内放软了声儿试探。 “郎君理解吧?我这人胆小,若真憔悴地拖着半条命见到未曾谋面的姨母,说不定会让人担心误会呢。” 穆长舟:“……”所以他不但不是人,还一把年纪到不得不善解人意。 他面上不动声色,貌似非常耐心问道:“理解,那娘子觉得,某要如何才能让娘子安心?” 赵瑞灵迫不及待掀开车帘子,冲阿桥挑挑眉。 看!她说什么来着? “这几日我进出行走不便,怕是得劳烦郎君了。”她冲穆长舟可怜巴巴地微笑。 “只要郎君别跟以前一样粗鲁,动不动就把人提起来,我自然不会受到惊吓。” 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点一点坑。 先把人哄住,从他嘴里套出些圣都的辛密,等到了圣都,如果太后和圣人真如传言中那么重视阿娘,她定会告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 “啊——你,你干什么?”她还没在心里幻想完,只觉眼前一黑,视线突然一转,人突然就不在马车上了。 穆长舟长年习武,身手不凡,都不用上马车,就探身勾着赵瑞灵的腰,轻巧又动作温柔地将她……扛在肩上,横着下了马车。 他由着赵瑞灵在所有护卫明里暗里的探看下,跟个翻不过来身的小王八一样挣扎着,面无表情往驿站内走。 既然不喜欢被提起来,扛着就是了。 “你不是歪着脚了?若背着你,某怕赵娘子看着穆某这黑心的,耻于与穆某这样一把年纪的为伍,不愿进门。” 赵瑞灵:“……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放我下来!” 他怎么又听到她在背后说的话了啊啊啊! 她的胃被他太过坚硬的肩膀顶得难受,突然有些后悔起自己的试探行为。 小鸡子在黄鼠狼面前耀武扬威,能有什么好下场呜呜呜…… “我错了,我脚不——哎哟!”她的话被穆长舟一个轻巧的颠簸给打断。 穆长舟若有所指拍了拍赵瑞灵踢腾得过于活泼的腿儿,当没听到她的话。 “娘子怎会错,是穆某先前做错了,如此也能替你看着受伤的腿脚,这几日穆某定会好好照顾娘子,免得袁翁担忧,又觉得穆某不怀好意。” 这可不是他来招惹,全是这小娘子自找的。 若然这回镇不住,一路上她还不定要怎么闹腾呢。 阿桥和于旻目瞪口呆看着赵瑞灵被扛着呜呜嗷嗷进了门,都不用看倒栽葱一样的娘子什么表情,两人也知道赵瑞灵肯定气疯了,一会儿怕是要挠人。 可那穆郎君……就是于旻这样几岁的孩童都知道,要是对方被阿嫂挠了,说不定真会揍人啊!! 俩人醒过神,赶忙往里头追。 赵瑞灵确实气疯了。 她从小到大还从没碰上过如此不讲理的人,更没丢过这么大的人,那么多护卫都看到了,往后她还怎么做人? 这会子她想不起是自己先撩的,只在落地的瞬间,气得手脚并用,要打死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蛋。 不止如此,她怕打不过对方,嘴里还在摇人。 “袁翁您看看这人啊,他欺负——啊!” 她抬起的胳膊被穆长舟攥在掌心一拉,话还没说完,人就被他拉到了背后。 赵瑞灵踉跄着站住,这才顾得上抬起头去看周围,一抬头就被惊得小脸煞白。 十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正虎视眈眈包围着被甄顺和湖州巡察司护卫护在身后的袁修永主仆,地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 不是对方人少,是驿站太小站不下,往二层去的楼梯上也站着十几个黑衣汉子。 听到动静,对方回过头,有一半人马迅速提着刀转过身。 锃亮的大刀在昏暗的驿站内依然带着嗜人锋芒,吓得赵瑞灵瞬间失了声。 第17章 脚崴了还跑得挺快 阿桥担忧赵瑞灵安危,紧跟在穆长舟身后进了门,瞬时便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惊住。 虽然阿桥平日里撵狗杀鸡骂架无一不精,却不曾经历过这种要命的大场面,魂儿都要吓飞了。 她下意识将于旻护到身后,然后……飞快躲到赵瑞灵身后,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不是她胆小怕事,她家娘子比她躲得还严实,那什么……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嘛。 赵瑞灵其实比阿桥预料得稍微好点。 她小时曾被阿耶扛在脖儿上一起进山,碰到过野猪,还跟阿娘一起采药,抓到过毒蛇。 寻常一个小虫子就能叫她蹦起来,但在事关生死之时,害怕到极致,她反而僵着身体冷静下来了。 她始终记得阿娘的话,不冷静是个死,冷静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赵瑞灵细心地察觉到,地上的血迹不是袁翁和甄顺他们的,反倒这些黑衣大汉如同惊弓之鸟,身上都带着伤痕。 血要不是这些人的,就是驿官儿的。 二嫁高门 第19节 也对,要是打起来,就她身前耳朵比狗还好使的这位,在外头就能听到屋内打斗的动静。 她这会儿完全忘了刚才跟穆长舟的龃龉,要多乖巧又多乖巧,只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袁修永那边,努力思考着要是打起来,该怎么保护袁翁和于旻退出去。 果不其然,甄顺见穆长舟进来,立刻扬声道—— “各位壮士,我等不过是绕近路归京的北地人士,无意掺和任何争斗!” “这是我家郎君,只要你们让开一条路,我们郎君便可下令,我等即刻就走。” 二楼上传来一声冷笑,楼梯上的黑衣大汉让开地方,露出个面上沾染着血迹的长髯中年男子。 “走?走哪儿去?”中年男子在穆长舟蹀躞带上垂下的玉佩和佩刀上扫过,面上瞬间带出几分阴森。 “北地来的武将?呵……你们是打算去给常州知州报信吧?他卸磨杀驴的时候倒是肯下血本!” 穆长舟隐约闻到淡淡的鱼腥气,目光在黑衣人的长刀上一扫而过,隐约猜出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手里拿的,是朝廷派发给各州的制式长刀。 巡察司早前送进圣都的奏疏上奏,说常州和苏州一带有水匪为患,经常在阳湖、太湖一带抢劫来往商船,甚至连权贵家眷都有被掳掠的情况发生。 常州和苏州二府对此却一直无所作为,极有可能已与水匪勾结,欺压弱小州郡,请求朝廷派兵剿匪。 圣人早觉前朝根深蒂固的郡县制和本朝艰难推行的州县制太过混乱,有些偏远州下只有县,知州手里几乎没有官兵可用, 如湖州府。 但有的州下却有数个郡县,掌控各郡官兵,巡察司只有巡查之能,受制于知州,却不受朝廷遏制,知州掌管一州军政权势太大,如常州府。 圣人有心改制,重新划分十三道下为州、郡、县,州设知州掌管民生,受朝廷指派来执掌官兵的州牧管辖,巡察司掌巡查事,直接对朝廷上奏,将军政分开。 州下郡内设长史、刺史和巡察使,分别对应军、政和朝廷,如此州、郡、县都要受朝廷管辖。 穆长舟此行南下,一是为请袁修永归京,二是为将巡察司探查南地各道的具体情形送回圣都。 先前巡察司给他的情报,他已借袁修永上奏的时机,一起送上去了。 眼前这群被人追杀的黑衣人,怕是跟常州知州沆瀣一气的水匪。 常州知州如提前得知圣都动向,想擦干净屁股,好应对朝廷即将派遣下来的州牧和刺史,倒也说得过去。 穆长舟沉默的片刻工夫,赵瑞灵都快把他的蹀躞带给抓下来了。 他无奈伸出手攥住赵瑞灵造作的小手。 阿桥和于旻都呆呆看着赵瑞灵,穆郎君……这是在占娘子/阿嫂便宜吧? 但赵瑞灵却没察觉,只仔细听着穆长舟对那领头的说话。 “我与常州知州并无交情,此行替友人接亲眷北上,真要打起来,你们未必是我的对手。” “若放我们离开,你们与常州府之间的龃龉,我只当没看到。” 他的伤势还没好,还护着个小老儿跟背后这不老实的小娘子,打起来刀剑无眼,伤着哪个都不好交代,只能压着性子转圜一二。 至于回到圣都,怎么跟圣人禀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领头的不信他,只冷笑道:“好啊,你若真跟那姓刘的没关系,不如就在翟山驿多做几天客,待我收拾了那姓刘的小人,就放你们北归,如何?” 穆长舟不耐烦地啧了声,眉眼中的客套转瞬间就带上了冷唳。 他反手拥着赵瑞灵往角落里一推,抬起眸子睨那领头的。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动手!” 最后两个字还未曾落地,他手中的长刀便以异常刁钻的姿势落在包围他们的黑衣人手腕上,割断了好几个人的手筋。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长刀便伴随着惨叫落了地,惊得好些黑衣人都不自觉后退几步。 赵瑞灵被推得趔趄了下,却没跟以往一样鼓起小脸儿来,只飞快拉着阿桥和于旻后退。 黑衣人的惨叫像开战的擂鼓,甄顺和护卫们也立马冲上去跟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门外被甄顺提声惊动的护卫也都冲了进来。 因为怕外头也有对方的人马暗中潜伏,留下几人护着赵瑞灵她们躲在角落,其他人都跟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你抱紧阿旻,躲到角落的水缸后头!”赵瑞灵急促地压低声音对阿桥吩咐,转身往袁翁那边跑。 阿桥紧紧抱着于旻,将他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拉住要离开的赵瑞灵,嗓音直发抖。 “娘,娘子,你别乱跑!会死人的!!” 赵瑞灵顾不得解释,急切推阿桥一把,“你先躲好!” 如此危急的时刻,赵瑞灵脑子却空前的清明。 她刚才仔细观察过,袁翁他们斜对面门上挂着灶王爷。 只要带着袁翁躲到后厨,顶住门,甄顺他们就能放开了杀敌。 如果袁翁有什么闪失,她们三人进入圣都,就像小羊羔进了狼群,就连眼下护着她们的穆长舟和这些护卫们,都可能会转头过来在她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只有袁翁活着,这小老儿嘴硬心软,又认识阿娘,定会护她周全,她们才能在圣都站稳脚跟,让阿旻传承阿兄的衣钵。 如果真死在这儿……就,就当提前到地底下跟阿兄相会了,袁翁不会不管阿桥和阿旻。 她白着小脸儿,避开护卫和黑衣人的打斗,咬紧牙关往袁修永那边冲。 穆长舟杀敌无数,对付这群乌合之众不算费力,虽然对方人比他们多一些,也不算太麻烦,只冷着脸收割这些黑衣人的性命。 他正有条不紊地往那被人护着的领头人那边去,准备擒贼先擒王,却不料一抬头,就见赵瑞灵跟个兔子似的,弯着腰往袁修永那边冲。 他被黑衣人拦着,一时过不去,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小娘子平日里不老实就算了,这种时候是急着去找死? 有黑衣人发现赵瑞灵冲过来,本着杀一个赚一个的心思,抬起刀就冲着赵瑞灵劈过去。 袁修永惊呼出声,下意识要从袁大丰身后出来,却也被黑衣人的攻势拦住了脚步。 赵瑞灵脸色煞白,咬着牙往一旁扑倒,打了个滚,避开对方的刀。 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赵瑞灵连滚带爬地钻进甄顺他们的保护圈。 她拉着袁修永往一旁推,“袁翁,快,快去后厨!” 袁修永扭头,这才看见挂着灶王爷像的门,也反应过来,跟着赵瑞灵踉跄地往里冲。 两人手忙脚乱关上门,袁大丰总算能空出手来杀敌。 甄顺他们也不必投鼠忌器,有意识地挡住后厨这边,反过来冲着对方杀了过去。 “你这小娘子……”躲好后,袁修永张嘴就想骂。 他年纪大了,刚才还跟袁大丰一起对付黑衣人,还差点被刀伤着,一安全下来,就有些乏力地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过他对赵瑞灵却有些改观,原先从谢如霜的信里,还有于泓口中听说的赵瑞灵,都是个胆小怕事又娇气的。 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她胆子却比任何人都肥,是真敢往这边冲啊! 如此,他倒又欠谢氏女一条命,这恩算是还不完了。 他叹口气,一时不知该骂赵瑞灵什么是好,只无力道:“你离门口远一点!” 赵瑞灵顾不得狼狈和跌倒的疼,没离开门口,只用力顶着门。 她都不顾生死,跟急着去投胎一样冲过来了,该表的功,该讨的巧一样也不能丢。 “袁翁您,您不必担心,我护着您!就算是死……死我也死,死在您前头。” 袁修永:“……”但凡这小娘子脸色没那么白,声音没那么抖,他都信了。 他吞咽着唾沫,润了润干到泛着血腥味儿的嗓子,冲赵瑞灵招手,反过来安抚她。 “你过来先休息会儿,有穆家小子他们守在外头,那些人进不——” “哎哟!”他话还没说完,赵瑞灵顶着的门被特别大的力道撞上,撞得赵瑞灵惊呼着跌出去,正好趴在袁修永脚边。 一抬头,她鼻血就下来了,和着眼泪幽幽望向袁修永。 袁修永:“……”那穆家小子就不能争气点? 是个黑衣人跌进来,看到躲在后厨的赵瑞灵和袁修永,眼神猛地一亮,龇牙咧嘴抓着刀爬起来往这边冲。 赵瑞灵大脑一片空白,却不忘自己原本的目的,下意识捂着鼻子闭上眼,挡到袁修永前头。 呜呜阿兄我下来找你了! 她刚挓挲开双手,突然就被带着温热的血腥味儿喷了一脸。 睁开眼,她好似看到高大威猛的阎罗,一刀削飞了那黑衣人的头颅。 那阎罗还紧皱眉头看着她,声音如同天外来音,还有些阴阳怪气。 “脚崴了还跑得挺快,下回给你打折了试试。” 赵瑞灵:“……”她一定是在做噩梦! 第18章 她要挠死那个狗东西!!…… 赵瑞灵做了个噩梦,梦里有她从未曾预料过的腥风血雨,还有让人恨得牙痒的黑衣阎罗。 在梦里,她英勇无畏地穿越血雨腥风去救袁翁,虽然英勇……但也确实吓人,她死咬着舌尖才忍住没哭出来。 就在她历尽艰险,即将带袁翁逃离那些魑魅魍魉之时,黑衣阎罗追着魑魅魍魉靠近,然后一刀下去—— 骇人的恶鬼头颅落地,咕噜噜地滚落,碰到她脚尖停了下来。 她低头,在血光朦胧中,对上黑衣人不能瞑目的双眸,还有对方几乎要咧到后脑勺的大嘴。 对方张狂地大笑着。 “好消息,娘子不用去找你阿兄了,我替你去哈哈……坏消息是,娘子已身在地狱了哇哈哈哈……” 黑衣阎罗也配合着发出阴森低笑,冷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赵灵娘,欢迎来到下十八层地狱!” “赵灵娘,来十八层地狱!!” “赵灵娘……” “啊!”赵瑞灵惊喊着坐起身,苍白的小脸儿上全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二嫁高门 第20节 阿桥端着药汤子进门,听到动静,疾步上前。 “娘子做噩梦了?”她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心翼翼抚着赵瑞灵的后背轻声安抚。 “娘子别怕,水匪已被穆郎君他们打杀了,剩下的几个活口审问过后,也已叫人送往常州府。” 赵瑞灵眼神呆滞片刻,被阿桥安抚着缓下心跳,虚弱地看了眼周围陌生的环境,记起自己先前是被吓晕了。 她皱眉问:“这是哪儿?阿旻和袁翁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还在翟山驿。”阿桥小声道。 “二郎受了惊吓,有些起烧,喝了药睡下了,袁翁……崴了脚,袁老丈给袁翁正了骨。” “护卫也有好几个受伤的,实在不适合赶路,只好继续夜宿在翟山驿,先休整几日再出发。” 万幸的是,翟山驿隶属苏州府,又因为地处荒僻,每回从山下采买上来的吃食和药材都不少,足够他们这么多人用上半个月没问题。 翟山驿的驿官确实被水匪杀了,先前大堂的血就是那驿官的。 但水匪估计也不精通庶务,留了驿站的三个驿卒性命,打算叫他们伺候,当时就被绑在柴房里。 被救的驿卒对他们一行人格外感激,告知了物资充足的事儿,还帮着护卫们尸体和血迹都收拾干净,让众人住了下来。 “娘子先喝药,你先前摔伤了,这药能免风邪入体。”阿桥语速飞快说完话,端起药碗就往赵瑞灵面前怼,眼神不动声色往赵瑞灵脑门儿上瞟,生怕她想起些什么。 赵瑞灵听阿桥说袁翁脚崴了,就记起先前穆长舟砍人脑袋,还冷着声儿对她阴阳怪气的场面了。 那混蛋一定是故意吓唬人,才会削飞黑衣人的脑袋! 先前他在大堂里杀人可没冲脖子使劲儿,都是往人心窝子捅。 她又不是胡闹,明明发现了能躲藏的地方,她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袁翁陷入危险中? 就算他救了她和袁翁,要是她没死在黑衣人手里,却被他那杀人如麻的血腥模样吓死,到了地底下她都能气活过来。 赵瑞灵只觉气得脑门儿都疼……嗯? 她没接阿桥的药碗,抬手往脑门上摸—— “嗷!”赵瑞灵摸到脑袋上的包,疼得差点蹦起来,眼眶瞬间就积聚起了晶莹。 倒不是疼的,她本来浑身就疼得厉害,这回是气的。 她记得当时自己护在袁翁前头,那人头又落在自己前面,那她岂不是跌在……那人可是死不瞑目脸朝上啊! “啊啊啊!”赵瑞灵都气忘了疼,翻身就想往外冲。 她要挠死那个狗东西!! 阿桥也想起娘子当时摔在对方脑袋旁边的姿势,那面对面的距离连一拳都放不下,有些惊魂未定,又有些想笑。 若不是袁翁拉了一下,娘子的清白还在不在都两说。 她赶紧拉住气疯了的赵瑞灵,“娘子你先别生气,你就是气死自己,你也打不过穆郎君啊!” 赵瑞灵被噎得胸口疼,气得眼泪直往下掉,瞎说什么大实话,更气了呜呜呜~ 她一边喝药一边咬牙切齿地哽咽:“我就是打不过他,我还能骂他,反正不能让他好过呜呜~” 阿桥对自家娘子无能狂怒的模样不说熟悉吧,反正也不陌生。 她却跟娘子有不一样的看法。 通过今儿个这一遭,阿桥意识到穆长舟和甄顺他们的武力值有多高。 外头的世道太危险,这里离湖州府才不过百余里,听闻北地人彪悍,那越往北岂不是越危险? 她伺候着赵瑞灵喝完药,又取了药膏子给赵瑞灵擦伤……和摔伤的地方抹药,继续苦口婆心地劝。 “娘子又何必要与他一个莽夫计较。”她把最后四个字说得特别小声,怕人听到,跟做贼一样靠近赵瑞灵。 “娘子你可是才绝娘子之后,最擅长的可是谋算啊!” “先前娘子盘算得就好极了,既他身份不低,对圣都了解想必不比袁翁少,甚至更多,好歹哄着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才不枉费您受的罪不是?” “而且出行在外多危险,咱们和袁翁还要仰仗他和那些护卫……只要娘子安全到圣都,得了太后娘娘的喜爱,不有的是收拾他的时候?” 当然了,阿桥觉得,就穆郎君那种位高权重又小心眼子的,最好还是别把人得罪狠了,跟这样的人做朋友远比做敌人好得多。 可显而易见,如今娘子听不进去这种话,她敢说娘子就敢炸毛,还是等娘子消气之后再慢慢劝。 赵瑞灵被咽下去的药苦得肠子都打结,那股子气势汹汹的恼羞成怒不自觉消下去大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桥说得对,她何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打是打不过了,动脑子她还能动不过那莽夫? 赵瑞灵住右上房,左上房留给了袁修永,穆长舟和护卫们都住到了厢房。 阿桥在右上房跟赵瑞灵嘀咕的时候,甄顺看着自家郎君重新开裂后更加狰狞的伤口,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发愁。 “您说您都把人忽悠着北上,人也救了,何必非要把人给得罪狠了呢?” “这下可倒好,袁翁看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小娘子也头角峥嵘,怕是醒了就得跟暴怒的火龙一样烧过来。” “这要是到了圣都,袁翁为太子师,得圣人和太子尊敬,以那小娘子的身份必会受太后看重,感情好事儿您做了,偏落个里外不是人……” “闭嘴!”穆长舟不耐地打断甄顺,自己拽过纱布,面无表情抬起胳膊将纱布在身上裹好,丝毫不管背后瞬间氤出的血迹,好像一点都不疼。 “虽那几个水匪已送去常州府以作示好,谁也不知那刘知州会不会胆大包天到想把知情人全都灭口。”他冷声吩咐。 “你先去让护卫们分成三班值守。” 甄顺说的道理,穆长舟难道不懂吗? 他身为穆氏家主,心眼子比甄顺这棒槌多得多,自是明白今日这一出的弊端。 原本穆长舟还想着跟谢氏女交好,毕竟他受过谢如霜的恩,如今也全没了心思。 在战场上,如果有人不听指挥瞎胡闹,别说救人了,只会死更多人,还有可能被人抓住软肋,引出更多麻烦。 先前如果赵瑞灵老老实实躲起来,袁修永就算受伤,只要甄顺和护卫没死绝,就不会有性命之危,了不起断胳膊断腿儿,起码能活着。 可赵瑞灵倒好,他进后厨时,她和袁修永一个干瞪眼,一个闭眼引颈等死,他实在不喜这种主动找死,不把性命当回事的行为。 就算那不老实的小娘子不识好歹,也得能平安进得了圣都再说。 到时他们欠着穆氏救命之恩,袁修永理智还在,那小老儿轻易不会跟穆氏为敌,自会约束赵瑞灵。 “袁翁已想到这点了,常州知州刘辎是袁氏姻亲之后,他特地叫袁大丰带着他的书信跟护卫一起去常州府了。”甄顺叹了口气,难得跟阿桥心有灵犀,实在不认同自家郎君的想法。 “我说郎君,您可别小瞧了女子。” “圣都宫里那两位还没叫您看清楚?这女娘吹起枕头风,可比刀剑好使,一旦她们狠下心又有了权势,男儿也只能伏地乞怜。” 他说的是皇后和太后。 圣人耳根子软,知道太子的身体随自己,天生体弱,实不是最佳继位人选,却因皇后的坚持和枕头风,一直提拔皇后娘家人,为太子琮立势。 太后虽与圣人不是亲母子,却也凭着陪先圣打天下的功劳,得了圣人敬畏,更在诸多文臣武将中影响颇深,哪怕不靠英国公府,也足以让渭王琰与太子琮分庭抗礼。 “如若那小娘子在太后提起您时表露不喜,英国公府另说,太后再理智,也不会信任您。” “圣人那边就更不必说,您早前拒了鲁国公府的提亲,皇后就 一直瞧您不顺眼,太子体弱,圣人担心您以后挟天子令诸侯,怕也不会重用您。” “往后狼覃军说不定会落入他人之手,被当成替死鬼,为旁人博功劳!” 甄顺最清楚郎君的心结在哪儿。 只几句话就说得穆长舟面色一变,神色瞬间冷硬许多,却没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甄顺赶忙劝道:“何不如您先忍一忍,先叫赵娘子对您改观,好歹先顺利回到咱西北都护府再说啊!” 只要先把那小娘子哄住,借太后的势把好处拿到手,往后两人天南海北,各走各的阳关大道多好呢! 穆长舟沉默好一会儿,才冷幽幽地问:“你这么能说,那你说说看,怎么才能哄住那小娘子?” 第19章 被子掀了,把他衣裳扒了…… 甄顺被问得哑口无言。 实话说,郎君就算一路南下穿着文士袍子,干得也多是三下五除二粗暴解决问题的路子。 即便中间不乏谋算,也得感谢那些被穆长舟逼出了心眼子的西戎人,诡计层出不穷,才给他们家郎君添了些手段。 毕竟也没几个人几番救人,还让人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了。 让郎君哄人……还是哄小娘子,甄顺想起在西北时被郎君无知无觉气哭的好些武将家女娘,简直不抱任何希望。 他思忖片刻,觉得还是让郎君做他最擅长的事。 “郎君您在西北杀敌无数,见过的死尸比吃过的饭还多,装死您应该会吧?” 穆长舟面无表情抬头看向甄顺,要他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面前装死? 若甄顺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倒可以考虑叫这棒槌死一死看看。 甄顺嘿嘿笑着后退一步,小声劝,“世人皆同情弱者,您为了救赵娘子和袁翁的命,撕裂伤口,还不知何时能痊愈,本就该让他们知道您的辛苦啊!” 他回忆起先前在西北时的情形。 郎君为了去救轻敌被西戎人诱敌深入的武将,被对方用人海战术砍了一刀,回程时血把马都染红了,进城的时候脸色苍白入纸,却依然身姿挺拔,高坐在马上入城。 那时候甄顺担忧郎君失血过多,担忧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依然没错过城中百姓,尤其是年纪大的老媪和那些小娘子,小女娘们望向郎君时,几乎要迸出火花的眼神。 强大者因为善陷入弱势,更容易打动女娘的心,叫人不自觉怜惜啊! 他更卖力劝说:“您就当给赵娘子一个台阶,毕竟先前您救人的时候……”忒气人了。 不过这话不好说,他换了个说法。 “赵娘子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怕是误会您当时急于救人的心情,若她知您有伤在身,不得不速战速决,以免横生变故,定不会继续生气。” “如此,往后也不必您多说什么,只要思及您的伤势,就足以让赵娘子释怀……” “行了,按你说的办。”穆长舟蹙着眉拿过束身袍子准备穿上,懒得听甄顺多念叨。 一个只会瞎胡闹的小娘子,放在军中他非得用军棍打死不可。 如今却逼得他不得不妥协,还是他发现了欲带往圣都的……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眸中闪过自嘲,圣都各种算计层出不穷,相比较而言装死倒是最容易的。 二嫁高门 第21节 要保住穆氏荣光,即便他再厌恶这些勾心斗角,也始终不能免俗。 甄顺赶紧抢过穆长舟手里的衣裳。 “束身长袍不利于人家看……咳咳不利于养伤啊!” 他可不是让自家郎君出卖美色,都病了,自然穿得越少越好,顶好是不穿。 露出身上那些伤疤和带血的纱布,才更容易叫小娘子怜惜不是? 片刻后,甄顺讪讪拍着屁股上的土,一瘸一拐进了大堂。 看到阿桥端着空了的药碗出来,甄顺赶忙上楼。 “阿桥,赵娘子好些了吗?” 阿桥还没说话,里面的门一下子打开,露出脑门儿上顶着个包的赵瑞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甄顺。 “我好多了,除了这儿也疼,那儿也疼,哪儿都不疼。” 甄顺干巴巴道:“……啊,那,那就好……” 他怕赵瑞灵继续阴阳怪气,赶忙露出焦急神色。 “哎呀,娘子醒了就是好事,我们家郎君伤得太重晕过去了,实在是叫人担忧。” 赵瑞灵将信将疑:“伤得太重?” 先前砍黑衣人脑袋的时候,不是挺有劲儿的吗? 阿桥生怕娘子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赶紧插话问,“穆郎君没事儿吧?要不要我去问驿卒要些伤药?” “是得喝药,我去熬药就行了,先前我家郎君就重伤未愈,还有药呢。”甄顺像模像样擦了擦眼角,唉声叹气。 “可惜我实在不擅长贴身伺候,郎君伤还没养好,就急于救人,伤口又开裂了。” 他眼巴巴看着赵瑞灵,“我们郎君这回伤得太重,先前去救娘子和袁翁的时候神志已然不清醒了,回到房间就晕了过去。” “天一亮我就得下山去给郎君请个大夫来,我怕那些护卫粗手粗脚地加重我们郎君的伤势,赵娘子你看……” 赵瑞灵和阿桥瞬间了然,甄顺是想叫她们去照顾穆长舟。 阿桥当即就要开口。 赵瑞灵却含笑抢在阿桥前头,“阿桥还要照顾袁翁和二郎,就我没什么事儿,我去照顾穆郎君吧。” 啊?阿桥呆呆看向自家娘子,娘子去……还不如护卫去呢。 娘子连鸡都不会喂,更别说人……恨不能挠死的人了,万一把人照顾死了可怎么办? 可这却正合甄顺的意,他利落诶了一声。 “那就劳烦娘子了!” 生怕赵瑞灵后悔,甄顺交代过多久要换药,转身就想走。 “等等!”赵瑞灵喊住人。 见甄顺僵着身体转过身来,赵瑞灵笑得更温柔了些。 她仔细问:“穆郎君起烧了吗?上药的时候是不是要尽量轻一点?万一弄疼了穆郎君他会不会生气啊?” 甄顺偷偷松了口气,“是有些风邪入体,娘子尽量轻一些就是了,我们郎君昏迷不醒,感觉不到的。” 反正他们家郎君皮糙肉厚,就凭这小娘子,就算她累死自己,也弄不死郎君。 等甄顺离开,阿桥才出声。 “娘子,还是我去吧。” 她伺候娘子这么多年,娘子一撅屁股她就知道……咳咳,反正她知道娘子要搞事情。 感情她先前劝的话都白说了,如今却不是惹怒穆郎君的时候,大不了她多干些活,左右她做惯了活计的。 赵瑞灵挑眉,“人家是想让我记住这拼命和救命的恩情,我自然得过去表示感谢,才能哄住人嘛!” 阿桥头皮发麻:“娘子你……”是哄人还是杀人? 赵瑞灵没叫她说完,拍拍阿桥胳膊,“放心,我不会做蠢事。” 她聪明着呢。 “不只是我,二郎也得记穆郎君的恩情,总得为人家做点什么。”她露出个灿烂的笑。 “我先去准备些能退烧的东西,过会儿你把二郎叫起来,跟我一起去给穆郎君上药。” 阿桥见她坚持,只能无奈照做。 一个时辰后,阿桥去厨下给受了惊崴了脚的袁翁熬药,赵瑞灵端着托盘,带着还有些恹恹的于旻往厢房去。 于旻也才刚退烧,稚嫩的声音还沙哑着。 “阿嫂,真让我给穆郎君上药吗?” “以前阿桥伤着,你不是给阿桥上过药吗?”赵瑞灵不动声色看着眼中依然残留着惊惧的于旻,说话尽量跟以前一样浑不在意。 “穆郎君特别厉害,你都不知道他杀过多少坏人,救了多少百姓,就像茶肆说书人说的那些盖世英雄一样,我不敢看人的伤口,只能靠阿旻你帮我了。” 侧卧在厢房内的穆长舟隐约听到赵瑞灵说话,虽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厉害’和‘盖世英雄’他听到了。 他面上的不耐渐渐消失,表情平静许多,虽这小娘子爱瞎胡闹,眼光倒还不错,就是当着人的面爱嘴硬。 于旻从小就不像阿兄那样爱读书,反倒喜欢听说书先生说那些江湖快意恩仇的故事。 听赵瑞灵说完,又自觉被阿嫂依赖,他连害怕都忘了,精神头好了很多。 其实他不怕血,以前家里杀鸡都是他帮着阿桥,他就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死人,才被吓住了。 但这会儿想起对方是坏人,他眼神亮晶晶地问赵瑞灵—— “我也能跟穆 郎君一样厉害吗?” “那得看你胆子够不够大了,害怕死人肯定不行。”赵瑞灵压低了嗓音小声道。 “不过若能得穆郎君指点一二,说不定阿旻你也能做大英雄!” 于旻立刻拍着胸脯,小声保证:“我不怕死……死坏人!等我长大了,肯定比穆郎君厉害!” 赵瑞灵看着于旻恢复活泼,迫不及待往里走,心里松了口气。 进门后她看着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穆长舟,倒也没那么想挠人了。 不管这人多么不干人事儿,好歹还有点用处,再说动粗多不雅啊。 她含笑坐在床边,轻声指挥着于旻上床。 “被子掀了,把他衣裳扒了!” 装死的穆长舟呼吸一窒,又立刻不动声色放缓呼吸,这小娘子……怎么比圣都的女娘们还彪悍? 不过好在不是赵瑞灵亲自动手,被孩子脱衣裳,穆长舟倒也没多少不自在。 于旻听吩咐,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去脱穆长舟的中衣。 可他手短腿也短,环抱不住穆长舟,所以他格外兴奋地屏着呼吸……骑到了穆长舟妖上。 他能压制杀坏人的英雄,四舍五入等于他也是个英雄了诶! 毕竟是个孩子,又有些兴奋,即便于旻格外小心,将穆长舟中衣脱下来的过程,也不免几次碰到穆长舟的伤口。 赵瑞灵望向穆长舟不自觉微微蹙起的眉心,心里跟盛夏天喝了冰水一样舒坦。 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疼。 恩要报,人要照顾,可男女授受不亲,她只能叫阿旻贴身伺候嘛,小孩子手肯定比她轻。 于旻小心翼翼将穆长舟身上的纱布剪开后,看到他后背狰狞的伤口,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阿嫂,穆郎君伤得好重啊,他不会死吧?”于旻格外担忧地看向赵瑞灵。 鸡的伤口和人的伤口还是不一样的,阿桥以前也没伤得这么重过。 而且这么大只一个郎君,死了也不能吃,怪浪费的。 赵瑞灵是真不敢看别人的伤口,回身打开自己端过来的那个陶罐,还有干净的棉巾,送到于旻面前。 “我记得阿娘给阿耶退烧,还可以避免风邪入体的好法子,只要你速度快一些,他肯定不会死。” 穆长舟正听叔嫂二人说话,突然闻到一股子格外精纯的酒味儿,后背一寒,有些躺不住了。 第20章 该看的不该看的,你不是…… 穆长舟作为武将,对处理伤口经验丰富。 用烈酒擦拭伤口可防风邪入体,避免热毒发作,甚至可让伤口更快愈合。 只是这烈酒沾身的滋味儿……比盐水还销魂。 穆长舟受过的伤数不清楚,曾被军医喷过一次烈酒,此后他突然觉得,苦药汤子都没那么苦了。 这会儿闻着比曾经军医手中更烈性的酒,穆长舟浑身都不自觉紧绷,一股凉意顺着后脊梁骨飞快往上蹿。 硬汉流血不流泪……不代表流血他不知道疼啊! 这个台阶他是非给不可吗? 可思虑再三,穆长舟还是忍住没动。 如果一开始没听甄顺那棒槌忽悠,不理会这小娘子便也罢了。 这会儿他已经开始装死,突然‘诈尸’,若被赵瑞灵察觉真相,他这脸也不必要了,往后圣都说不准都会流传着堂堂醇国公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这小娘子的嘴有多能胡说八道,他可是深切体验过的。 “啊!穆郎君的伤口流血了!”于旻突然小声惊呼,赶忙去接赵瑞灵手里的陶罐和棉帕子。 一接过来,于旻就被酒气熏得脑袋发晕。 他迷茫看向赵瑞灵,“阿嫂,这,这是要喂给穆郎君喝吗?” 赵瑞灵微笑摇头:“穆郎君还病着呢,怎么可以喝酒。” 二嫁高门 第22节 她小时候,阿耶打猎受了伤回家,阿娘都会将提前买给阿耶喝的浊酒找出来,用洗干净的药罐加热,边缘斜着盖上盖子,空处用麻布堵上。 如此沸腾后的酒液会顺着盖子滴落在底下接着的陶罐里,浊酒会少一大半,却能得到更清澈更烈性的酒液。 “你先蘸些酒液给穆郎君擦拭伤口。”赵瑞灵努力不叫自己笑得太灿烂。 尤其想起过去,每回阿耶对着阿娘嗷嗷呜呜百般认错的场景,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不自觉催促。 “快一些,擦完了我再跟你说擦拭哪里可以退烧。” 浸染着酒液的帕子反复擦拭额头,脖颈儿和腋下能退高热,这是赵瑞灵亲身体验过的。 她折腾人归折腾人,却没想害人。 为了‘报答’穆长舟,让他早点好起来,她和阿桥特地将驿站的两大坛子浊酒都煮了,才得了这么一罐子酒液。 于旻最听阿嫂的话,闻言立刻沾湿帕子贴在穆长舟因为身体紧绷又开始渗血的伤口上…… 刹那间,火辣辣的剧痛,甚至比穆长舟记忆中被敌人砍在背上还要蚀骨。 他死死咬住牙关,到底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可身体的紧绷却无法缓解,伤口的血继续往外渗。 于旻便更焦急擦拭……剧痛连绵不绝,穆长舟忍住了自身反应,却没忍住额头的冷汗一点点往外冒,很快就顺着他光洁的额头往下落。 赵瑞灵忍不住龇出了两排小白牙,连脑门儿上一蹦一蹦的疼都感觉轻了好多。 她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以前她因为阿耶的痛呼被吓哭,阿耶可是斩钉截铁跟她说越疼好得越快哩。 看穆长舟的模样……说不定他明天就能好? “哎呀,穆郎君疼得冷汗都出来了,阿旻你慢慢来。”她极为体贴地探身去给穆长舟擦汗,噙着笑更温柔地叮嘱于旻。 “别心急,要将伤口所有地方都——”擦到。 她话还没说完,一低头,就见穆长舟不知何时安静地睁开了眼。 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起烧,眼眶内泛着淡淡的红。 看起来又可怜又吓人,唬得赵瑞灵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偏于旻还没发现,有些疑惑地抬头:“啊?那阿嫂我到底是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啊?” 穆长舟定定看着赵瑞灵,本欲出口的刻薄话却不知怎的堵在嗓子眼,由下而上的仰望,让他有些失神。 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两个清浅的小酒窝嵌在那羊脂玉一般的鹅蛋脸上,偏额头有个淡红色凸起,衬得她可怜又可爱。 唔……这小娘子应该是可恨才对。 可她这喜笑颜开的模样实在过于耀眼了,刺得人心底有些似痛似痒的不适。 赵瑞灵见穆长舟微眯着眸子挑眉,心里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将帕子往他眼上盖。 “那什么,还是快一些吧,赶紧撒上药粉包扎,如此穆郎君的伤才能好得快——啊!” 她帕子刚盖在穆长舟眼上,就被穆长舟伸手拽住手腕,差点把赵瑞灵拽得一脑袋扎他胸口上。 穆长舟顿了下,迅速松开她的手,由着赵瑞灵匆忙后退,鼻尖那股子比她的笑容还让人心痒的甜香一点点远去,却始终若有似无不肯消散。 他淡淡看了眼缩着脖子……且还骑他身上发呆的于旻,沙哑着嗓音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 赵瑞灵赶忙解释,“甄顺说穆郎君伤口开裂了,我和二郎感激你先前护我们性命的恩情,特地过来照顾你的。” 撒谎! 穆长舟心下腹诽,是照顾还是折腾,他又不是傻子,能分辨不出来? 但难得这小娘子一脸心虚,于家小郎又明显带着钦佩和敬畏看着他,分明是个缓和先前龃龉的好时机,穆长舟倒也没有再把人气走的心思。 后背叫他几乎想把这叔嫂俩扔出去的痛感已消失得差不多,穆长舟一手提着于旻,翻身坐起。 他望向赵瑞灵,淡淡道:“劳烦赵娘子为某包扎。” 啊?赵瑞灵愣了下,讪讪又后退一步。 “可,这男女授受不亲啊!”不然她早把酒液亲自怼这人身上了。 穆长舟意味深长看了眼自己被扒得精光的上半身,又看向赵瑞灵手里的帕子,轻呵了声。 “该看的不该看的,你不是都看光了?刚刚赵娘子也没少摸……” 这都不算亲近,那什么才叫亲近? 赵瑞灵:“……”说得好像她非礼他一样,不就是擦了把汗嘛! 分明是他先提 着自己共骑一马的,她都还没骂他耍流氓呢! 她鼓起小脸儿,干脆道:“我不会,还是叫阿旻来吧。” 于旻深谙阿嫂温婉可人,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性子,积极举着纱布猛点头。 他啥都会。 穆长舟却不看他,干脆道:“就他那小短胳膊,等他包扎好,我这伤口说不定裂得更严重。” “要么就由着我伤口继续流血,你去把甄顺叫来给我包扎。” 但要赵瑞灵真这么做了,她先前口口声声为了感恩前来照顾人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赵瑞灵一时间骑虎难下,说不出话来。 她是真不会包扎,但偶尔跟阿桥男装打扮,带着于旻溜出去看花灯的时候,裹胸她还是会的。 怕穆长舟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来气人,赵瑞灵干脆上前,接过于旻手里的纱布,在穆长舟身上绕圈包裹。 穆长舟低头就能看到她乌黑如墨的发髻,明明白日里滚爬得格外狼狈,因为吓晕过去也只是简单擦洗过,可还是有浅浅的清甜桂花香源源不断往穆长舟鼻尖里钻。 他感觉先前那烈酒的罪他怕是白受了,身上愈发滚烫,如同有火星子在四肢百骸流窜一般。 这燥热叫穆长舟心烦,他紧绷着下颚夺过赵瑞灵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捏了捏额角鼓动的青筋。 “算了,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 赵瑞灵见他额头的汗还不停往下落,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心里又开始往上拱的憋气瞬间消散,不自禁又雀跃起来。 她赶忙露出个担忧的表情,“那怎么行,穆郎君你还起着烧呢,还是让我和阿旻伺候你吧。” 穆长舟:“……”再让俩人伺候下去,他指不定要英年早逝了。 他似笑非笑望着赵瑞灵,“其实要退烧,有比烈酒更好用的法子。” “在军中没有伤药和烈酒的时候,士兵都是褪了衣裳搂作一团,靠体温帮同袍退热……” 赵瑞灵瞠目,俩大男人光溜溜抱在一起吗?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浮想联翩的脑子,又顺着穆长舟的眼神看了眼自己,瞬间头皮发麻,转身就往外跑。 “那什么,穆郎君饿了吧?我叫驿卒给你做些吃食!” “阿旻,你给恩人退热,正好睡会儿再起来吃饭!” 最后一个字落地,她人已经到了门外,‘嘭’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于旻和啼笑皆非的穆长舟。 穆长舟垂眸看于旻:“你还不走?” 走了他也好重新包扎一下,那小娘子将纱布裹得太紧了。 于旻呆呆摇摇头,乖巧又习惯地开口劝人。 “阿嫂说得对,郎君你受着伤,我们再睡会儿,我给你退热。” 穆长舟看着缩起脖子迅速扒衣裳的小郎,他能明显看得出于旻怕他,实在不解。 “你阿嫂明摆着坑你,你就不怕挨着我睡做噩梦?” 于旻理所当然道:“可阿嫂是为我们好呀!” “阿兄和阿桥都说过,听阿嫂的话阿嫂会高兴,还有糖吃,阿嫂又不会害我。” “不听阿嫂的话,阿嫂气哭的话我和阿桥还要哄,也没有糖吃,说不定还要被阿嫂折腾,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呀!” 穆长舟眼神复杂看着露出实心小身板钻进他被窝,怯生生往他身边贴的小郎,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很有道理,就是感觉听多了会变傻子。 第21章 入v公告仿若白日见鬼般的心思。 穆长舟不至于跟个稚童计较。 他能看出,于旻对下午那场搏杀还惊魂未定,怕是不敢自己待着。 说不定那小娘子故意的……穆长舟正想着,于旻躺下片刻功夫,真真神色放松,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果然,这是故意把他做辟邪的阎王使。 穆长舟气笑了,明明有时看起来挺蠢个小娘子,有时却又狡黠得叫人牙痒。 甄顺第二日一大早就下山,请了附近医堂的坐馆堂医来。 老大夫给袁修永、穆长舟并于旻都诊过脉,开了药方子,还留下好几包安神的药。 常州知州也很快派了管家过来,丝毫未提水匪之事,只给袁修永和穆长舟送了好些仪程。 袁修永并未出面,只叫袁大丰打发了对方。 送走了那管家,暗地里听着的甄顺进厢房跟穆长舟禀报。 那刘家管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说他们家郎君知错,已写了请罪的条陈送往圣都,一切听候圣人和主家发落。 甄顺颇为纳罕,“看常州知州对那些水匪的态度,倒是瞧不出这□□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诶!” 穆长舟微哂,通情达理?笑话。 袁家大郎在圣都任御史中丞,虽官职不高,只是正五品,进一步却是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大夫,前途无量。 御史台监察百官,上可直达天听,劝谏君王,下掌各道巡察司,督查百官。 袁家二郎在河南道任一道观察使,同样是官职不高却能直达天听的存在。 二嫁高门 第23节 更不用说袁修永即将任职从一品的太子太师一职,即便无实权,却可左右储君乃至圣人的所思所想。 刘氏作为袁家姻亲,除去出了个驸马以外,并未什么能干之人,对袁氏的实力也比其他人更加了解。 对上穆长舟这个威名在外的醇国公,那胆大包天的□□说不定都敢生出灭个口的心思。 但袁修永要归京的消息已送到圣都,□□只要得知此事,就绝对不敢动袁修永。 毕竟穆长舟若死在外头,圣都弹冠相庆的官员,妄图取而代之瓜分狼覃军的武官不计其数。 可若袁修永因□□出任何意外,同气连枝的清流世家能把刘氏满族都生吞活剥咯。 这也是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官,叫穆长舟这个杀敌如麻的大将军也得忌惮的缘由。 思及此处,穆长舟突然没了跟赵瑞灵和袁修永交好的念头,他们这些文人瞧不起武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白费力。 五日后,穆长舟的伤口重新结痂,袁修永也休养得差不多,众人继续赶路。 袁修永把赵瑞灵叫进了自己的马车,准备多教她些东西。 以前袁修永了解的赵瑞灵,是个比寻常小娘子更娇弱的女娘,即便她不自量力要认祖归宗,他也只想尽力护她性命无忧便是。 谢如霜曾在给他的密信里说,她失忆七载,与夫君遭遇生死危机时才机缘巧合恢复记忆。 她女儿并未继承谢氏任何才能,她深谙圣都之水深,惶恐于末途,别无所求,只求赵瑞灵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幸福无忧一辈子…… 可经翟山驿一事,袁修永却发现,无论如何,赵瑞灵骨子里流着的,还是靠骁勇善战,才气无双闻名的谢氏血脉。 见过那等刀光剑影的血腥场面,于家二郎和那小女婢晚上都得喝安神汤才能入睡。 倒是娇滴滴喊着这不舒服那里吓人的赵瑞灵,除被穆长舟吓晕那次,后头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活蹦乱跳,夜夜安眠。 袁修永悟了,既赵瑞灵认祖归宗已不可避免,他当然希望赵瑞灵能不坠她阿娘之才名才好。 所以他将圣都如今的各家实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一股脑儿地往赵瑞灵脑袋里塞,连吃午饭的时候都没放下。 “你外祖已经去世,如今当家的是你大舅舅谢正阳,他娶了太尉之女梁氏,三公都是勋贵重臣,两家联姻算是强强联手。” “你二舅舅谢承阳如今任刑部侍郎,却娶了中书侍郎之女杨氏,三省除却尚书省外,都是只忠于皇家的寒门代表,与勋贵并不和睦。” “你小舅舅谢景阳没什么出息,在都水监任了个小官管着修河渠,可他却得了长公主之女端平郡主的青睐,跟郡主单独住在郡主府。” …… 赵瑞灵听着袁修永的话,感觉跟听念经一样,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昏昏欲睡的茫然。 什么三公三省,她只知道最厉害的官儿是首辅,被人称呼为相公,感情圣都不止一个相公? 她就是进京认个亲,最多到太后面前装个乖巧的吉祥物而已,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复杂的事儿啊呜~ “哦,对了,你亲外祖母曲氏还健在,她身份贵重,乃是先圣表妹,当今圣人也得喊你外祖母一声表姑。”偏偏袁修永光说还不 够,还要考她。 “但太后、英国公和谢侍郎都是你外祖前一任娘子所生,只有你小舅舅和你阿娘是曲氏所出,你觉得,进了英国公府,该跟谁亲近?” 赵瑞灵食不下咽地咽下嘴里的烤肉,迷茫抬起头来。 “跟三舅母?” 袁修永拿绢帛敲赵瑞灵的后脑勺。 “让你用心看我给你的文卷,你看到狗脑子里去了?” “曲氏是勋贵,你曾外祖曲国公曾是上任太尉,下嫁女儿给梁太尉,你大舅母是你外祖母的外甥女,你三舅母却是皇室女,不住在谢府,你上哪儿亲近去!” 赵瑞灵捂着脑袋,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那只要我讨好外祖母和姨母不就好了,其他人就只当普通亲戚处着便是,何必要分个远近。” 这么复杂的关系,她记不住啊,再记脑子都要成糨糊了呜呜~ 袁修永无奈叹口气,耐心跟赵瑞灵解释,“虽你入圣都,是为了安慰你外祖母和太后对你阿娘的思念之情,但故人旧情褪去,你总得有让她们继续宠爱的价值。” 太后陪先圣打下了天下,与元老重臣也就是三师和他们的门生关系匪浅,对中书省和门下省影响颇深。 圣人虽只掌控尚书省,却有勋贵支持,皇后母家鲁国公府更是拉拢了诸多皇室子弟,隐隐抗衡太后。 这些年袁大郎送来的信里几番隐晦提及,英国公府虽是太后的母家,但太夫人曲氏却更看好太子。 英国公谢正阳看似为太后撑腰,实则态度不明。 赵瑞灵这一进京,又是谢如霜之后,想算计、拉拢乃至威逼利诱于她,以谋取更大利益的,除却外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太后和英国公府。 才绝娘子这个名头,其背后牵扯的力量,远比赵瑞灵所了解的多,不然谢如霜也不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认祖归宗。 赵瑞灵虽然听得迷糊,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不懂就问嘛。 “那袁翁您说,我该怎么做?灵娘听您吩咐就是了。” 袁修永噎了下,他也头疼呢。 他离开圣都到底久了,对如今圣都的情形把握得并不十分准确。 可他必须得在赵瑞灵进宫之前,为她理顺这里面的暗流,给这小娘子留出喘口气的机会才行。 他思忖道:“若你想扬你阿娘威名,当是亲近你二舅母杨氏,依靠太后。” “若你外祖母和大舅母有微词,大事你尽可告诉太后,小事……且先忍一忍。” 虽然他即将任太子太师,可……袁修永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太子那病弱的身体而言,却还是渭王的希望更大些。 袁氏只能忠于正统,赵瑞灵却不必。 他又道:“若你只想偏安一隅,就装得蠢笨些,只当什么都听不懂的,等着……他们分出个胜负再看听谁的便是。” “如有人欺负你头上,能跑就跑,不能跑就伏低做小,左右有你阿娘的功劳在,谁也不敢太过分。” “啊?”赵瑞灵瞪大了眼,越听越糊涂。 袁修永看她一眼,笃定道:“对!现在这模样就够了,偶尔闹些笑话倒也无妨,更容易叫人放心。” 赵瑞灵:“……”这小老儿是不是骂她蠢? 她噘起嘴,虽然那些线团一样的关系她还暂时理不清楚,却也听得出,无论做什么选择,她除了吃亏还是要吃亏。 这也太让人憋屈了呜呜呜~ 穆长舟在一旁垂着眸子吃东西,甄顺一边烤肉一边伸着耳朵当听热闹,主仆俩都默不作声,显然不打算掺和进去。 但穆长舟不经意间抬起头,望见赵瑞灵整个人都颜色黯淡下来,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蓦地开口:“太后根基在武将,天下初定,外敌环伺,即便曲氏支持正统,却也不敢对太后不敬。” “圣人和太子为正统,鲁国公府却明显不安于做个普通外戚,因此圣人一直想提拔寒门,勋贵心里自有一杆秤。” “所以他们暂时分不出胜负。”穆长舟言简意赅将圣都如今的情形说清楚。 “才绝娘子背后可不是没人支持,若真有人敢欺她的女儿,打出第三条路就是了,赵娘子又何必拘泥于这两条路?” 赵瑞灵眼神蹭得亮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穆长舟看起来格外顺眼,他人怎么样先不说,这种行事风格她可太喜欢了。 /:. 袁修永见赵瑞灵明显心动,忍不住冲穆长舟吹胡子瞪眼。 “怎么哪儿都有你,当谁都是你这种靠着打杀过活的武夫呢!” 穆长舟轻嗤:“文能兴邦,武能定天下,袁翁急着为文武分个高下之前,还是先睁眼看看实际情况,蛇打七寸的好。” 他瞥了眼依然眼巴巴看着他的赵瑞灵……还有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袁修永,心知自己又多管了闲事。 啧~他心里升起些控制不住的烦躁,懒得再多说,起身避开这俩祖宗。 赵瑞灵没听懂,立马转回头问:“袁翁,他什么意思?什么蛇打——” “他说你蠢!”袁修永疾声打断赵瑞灵兴致勃勃地追问。 赵瑞灵:“……”他说还是您说? 袁修永见赵瑞灵鼓起小脸儿,明显不信,只觉头疼。 “你别听他瞎说!当年那些人……你阿娘毕竟已嫁了人,又已身故,谁知道你的存在会叫人欢喜还是恼恨,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袁修永声严厉色。 “他穆氏靠军功得爵,他母亲出身勋贵,骨头硬着呢,别说打蛇,就是在圣都宫里打杀几个不长眼的,旁人也轻易动不了他……” 不遗余力想打消赵瑞灵不切实际念想的袁修永,说着说着却怔忪着消了音。 他若有所思看向穆长舟的方向,心底突然生出些仿若白日见鬼般的心思。 第22章 夜黑风高还有狗的现场感谢小仙女们的…… 翻过翟山,往西是占据几大郡县的常州府,往东便是紧邻太湖口岸的苏州府。 下来翟山,又走了两日陆路,众人便抵达了口岸所在的苏州府最繁华的宁音郡。 穆长舟下令,“入宁音郡驿站休憩两日,而后坐宁音郡安排的官船北上。” 护卫们无不听令,进城后,一部分人护卫马车前往驿站。 另有护卫带着湖州府巡察司的印信前往郡守府,请对方调派官船。 “苏州府看起来比湖州府繁华好多啊!”初入城,阿桥掀开车帘往外偷看,忍不住感叹。 “哇!好多卖糖墩儿的,还有樱桃烙和透花糍!”于旻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挨在阿桥肩旁小声惊呼。 其实糖墩儿湖州府也有卖。 可透花糍乃是如水晶一般的夏日糕点,制作不易,在湖州府多在大铺子里才有,苏州府竟这么大咧咧地摆在了路旁小摊子上。 而且现在才四月底,湖州府往常要五月中,才会有商铺摆出死贵死贵的冰烙点心,佐以各种果子和花酱,多卖与权贵。 但在苏州,城门口不远处的赤脚棚商摊子上,就摆着樱桃冰烙的花样。 仔细观察,便可发现,附近走动的百姓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好些人都神情自若地掏铜钱买。 那冰烙的盖子一掀开,鲜亮又晶莹的樱桃碎儿带着冰气出现在于旻的眼中,勾得他忍不住吞咽口水。 往常都是酷暑之时,阿嫂才舍得隔上几日买一次冰烙解暑,一碗冰烙要三十钱呢。 这里还不是苏州府城,苏州府的人可真有钱啊! 二嫁高门 第24节 赵瑞灵的小脑袋也挤挤挨挨出现在阿桥肩膀另一侧,眼神放光看着进出首饰铺子的小女娘们。 “她们带的首饰也比湖州府的花样好看。”她幽幽出声,语气酸溜溜的。 “阿兄多次来苏州府乘船,一次都没给我带过。” 她本来觉得阿兄是最疼她的,所以一直放不下对阿兄的思念,现在……她决定要少思念他一点点,哼! 甄顺在车辕上听得直发笑,“这你们可是误会了,苏州府其实跟湖州府和常州府都差不多。” “只是靠近口岸的地方,比如湖州府的攸宁县,还有常州府的昌东郡,苏州府的宁音郡,因为时常有各地行商来往买卖,才会比旁处繁华些。” 见于旻掀开帘子,盘腿坐在他屁股后头,甄顺越说越来劲儿。 “实话说,虽南地瞧着琳琅满目,繁花似锦,但要真论富贵,还是得圣都!” “圣都那首饰和衣裳的样式多到人根 本看不过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这才哪到哪儿啊!” “等你们到圣都,想吃什么有什么,就是龙肝凤髓只要有权有势,都有人捧到你面前来。” 开始赵瑞灵和阿桥并于旻还听得兴致勃勃,但听到最后一句,除了年纪尚小的于旻,另外两人面上的笑意都落了下来。 阿桥小声问甄顺:“甄郎君,咱们还要多久到圣都啊?” 赵瑞灵绞着手指,屏住呼吸,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心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叫她心跳一下下乱了节奏,尤其想到这些时日总能看到袁翁发愁,她就更是心慌。 “唔……加上在宁音郡休整这两日,在官船上差不多得十日左右能到京畿……”甄顺在心里估算着,很快便笃定了日期。 “半个月咱们就能抵达圣都。” 阿桥下意识看向自家娘子,赵瑞灵却只垂着眸子,看不清楚表情。 “娘子……”她握住赵瑞灵的小手,熟练地准备安慰手指冰凉的娘子。 赵瑞灵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或早或晚总是要到的,路途遥远,袁翁和阿旻或年老或年幼,早些到圣都,对他们身体也好。” 她表情端得一派镇定淡然,叫甄顺略有些诧异,心下不由得高看赵瑞灵一眼。 这小娘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明从小生活在最寻常不过的百姓家,面对扑朔迷离的前路,能有这份气度,只能说不愧是闻名天下的谢氏女。 穆长舟在前面也隐约听到赵瑞灵他们说话,微微偏头,不动声色看了马车一眼。 这小娘子偶尔在大事上,倒也还算拎得清。 不只是穆长舟和甄顺,就是刚升起几分忐忑的于旻,闻言都不自觉放松了稚嫩的肩膀,又去看糖墩儿了。 他只是看,并没有不懂事的张嘴要。 反正等到了驿站,以阿嫂和阿桥对他的疼爱,肯定会买来他喜欢吃的好吃哒! 要是没买……呜呜那就是小孩子不能多吃,或者有更好吃的。 成功说服自己的于旻,紧靠着甄顺,悠闲晃着小短腿,高高兴兴对着道两旁的吃食流口水。 只有握住赵瑞灵手的阿桥,心里清楚,娘子并没有她说得那么淡定。 自打郎君去世后,家里就只有娘子能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即便大部分小事上娘子不那么靠谱,但在大方向上,在人前,娘子从来不会露怯,只会想方设法稳定住她们三人生活的根基,努力把日子过好。 至于在人后……有些许小毛病也是人之常情嘛。 在宁音郡驿站安置下来以后,阿桥熟练地去找驿卒,买了一小壶梅子酿给赵瑞灵放在了房里。 用过晚膳后,她把于旻带回自己房间哄着睡觉,又给赵瑞灵房间里摆上了从外头买回来的蜜饯和樱桃冰烙。 等关上门,没了人,赵瑞灵先前在袁修永、穆长舟还有于旻面前端着的淡定范儿立马消散一空。 她苦着小脸儿坐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户,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半弯的毛月亮自斟自饮自……嗷嗷。 “呜呜圣都为什么有那么多权贵,记不住,真的记不住啊啊啊~” “就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我能打过谁呜呜呜~现在去找袁翁说去定安郡还来得及嘛~” “呜呜阿娘我想你了,阿兄你也不给我买珠钗,往后肯定有大把的人给我买……呜呜我还是想你回来~” …… 她趴在窗棂上,把烦躁又不安的嘀咕都藏在臂弯里,还不时泄露出几声呜呜渣渣的动静。 住在斜对过的穆长舟,实在被这动静烦得睡不着,无奈推开窗,就见趴在窗棂上,把个脑袋都蹭得毛茸茸的小娘子在发疯。 与上回他闻到的桂花香气完全不同的梅子甜香,还掺杂着几不可闻的酒气也一并扑面而来,引得穆长舟不自禁喉结微滚。 莫名地,他想斥责的话又一次堵在了嗓子眼。 怀着几分蕴含了躁意的诡异耐心,他抱着胳膊,只安静看着赵瑞灵在对面长吁短叹。 虽与赵瑞灵接触时间尚不算久,可他却也算对这小娘子了解颇深了。 她就像个错入了猪窝的兔子,动不动就哼哼唧唧,却逮着机会就要蹦跶几下,明明该叫人心烦,却又招不出人的厌恶。 没有危险的时候,单蠢得让人只想将她这脑袋揉得更凌乱些,盼着她多少能安分点。 一碰到危险,这只兔子跑得比谁都快……当然,是急着逃生还是急着投胎另说。 谁也没法指望一只兔子能生出多少脑子来,偏她却也有些小动物的直觉,偶尔也能叫人生出诧异…… 穆长舟没发现,自己面上的不耐和冷冽都随着他的思绪消失殆尽,看赵瑞灵的目光愈发幽深。 赵瑞灵把自个儿喝得脑袋微晕,又把藏在心里无法与人言说的惶恐不安全都发泄出来,那股子难受劲儿也过去了。 她深吸口气,用双手撑着下巴托起脑袋,望月深思,发泄完了当然还是得想办法,在圣都把日子过下去啊! 可一抬头,她就看到穆长舟站在窗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不由得捧着脸僵住。 这人看多久了? 她刚才发疯的时候不会让这人看到了吧? 他是不是在笑话她? 赵瑞灵猛地站起身来,紧张的手都忘了放下,就……托着腮狠狠瞪穆长舟。 “你看什么呢!不知道非礼勿视嘛?” 穆长舟始终注视着那张不算陌生却又完全不同的芙蓉面上,明明想偏头,却始终移不开目光。 他懒洋洋靠在窗户上,“某不过闻得喧嚣,开窗赏赏夜景,比起娘子来,某倒也算得上守礼了。” 赵瑞灵:“……” 许是喝了酒,又或是那回是她面对穆长舟时难得的暗爽时刻,她脑海中控制不住浮现出曾见过的肌肉。 明明这人看起来也不胖,可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纹理却都又硬又饱满,与白皙清瘦的阿兄完全不同。 尤其是那胸……咳咳,她可是亲手缠过的。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比她还要广阔,形状却跟她的完全不一样,就是不知道手感…… 穆长舟说完后,本以为这小娘子会炸毛,抑或恼羞成怒关上窗户,好歹还他一个安静。 却不料她一声不吭,却望着他开始出神。 只如此便也罢了,她那盈着浅浅水光的杏眸在他上半身流连不去,诡异得……像扒开他的衣裳,用目光在抚摸他。 穆长舟心底那股子似痒似疼的躁意又开始鼓动,他努力忍住想要关窗的冲动。 他堂堂八尺男儿,还能叫个小娘子的目光给逼退?笑话! “某好看吗?”他哼笑着站直身体,意有所指把赵瑞灵的话扔回去给她。 “看来这不知道非礼勿视的……却不是穆某。” 赵瑞灵顺着穆长舟的话,冷不丁对上他蕴含着火光的幽深眸子,打了个激灵,那点微弱的酒意瞬间清醒不少,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有什么好看的!我胸……”赵瑞灵好悬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差点咬着舌头才止住。 她跺跺脚:“我比你好看多了!我要非礼我照镜子不好吗?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 说完,她果然‘嘭’的一声把窗户给关上,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穆长舟。 穆长舟常年跟细作和文官打交道,可算得上人精了,听话音听出九曲十八绕一点都不难。 就赵瑞灵刚才那几个词儿,非礼、照镜子还有……这小娘子说好看指的是哪儿实在不必言语。 就是太容易听懂这话,叫穆长舟忍不住顺着刚才见过的白皙锁骨往下联想。 甚至都不等他想清楚,他就感觉身体内平添几分夜风都吹不散的热气,燥得他浑身不舒服。 他不耐烦地啧了两声,也跟着关上窗户,出门吩咐甄顺去提冷水,全然不顾自己背后的伤。 这小娘子着实有点邪门,总叫 人心烦意乱的,往后还是避着些的好。 因为心烦,穆长舟也就没发现,他和赵瑞灵说话时,赵瑞灵斜上方的右上房,窗户也开了半扇。 袁修永就坐在窗边,定定看着穆长舟关上窗户。 即便老迈,可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作为曾恬不知耻……咳咳,不屈不挠求娶过娘子的人,他对穆长舟刚才的反应所代表的含义,实是再清楚不过。 要搁在以前,袁修永早把手里的酒碗朝着穆长舟脑门儿砸下去了,不管砸不砸得着,反正一顿骂少不了。 这厮还真是谁都敢惦记,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他蹙着眉,先前生出的心思却始终在心底盘旋不去。 圣都形势错综复杂,大昭正百废待兴,储君的位子却始终无法安定。 这让圣都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井下涌动的暗流,一不小心就能让人万劫不复,完全不是赵瑞灵这样不涉世事的单纯小娘子能应付得来的。 不必深想袁修永都清楚,作为谢如霜之女,赵瑞灵的亲事必然会成为太后和英国公府算计的一环。 时下鼓励寡妇再嫁,赵瑞灵成过亲这一点,拦不住那些心有谋算的狂蜂浪蝶,不管她想不想嫁,那些人想威逼利诱一个女娘的手段不要太多。 嫁对了人还好说,可万一嫁错了人,一旦将来储君之争尘埃落定,赵瑞灵和她的孩子,还有于家二郎怕是想活命都难。 所以……坐拥狼覃军的穆氏,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穆长舟外家的身份,即便他站错了队,至少也能保住他一家子的性命。 更不用说就那小子的心眼子,怕是不会轻易站队,也不会任由自己陷入任人宰割的局面。 二嫁高门 第25节 只要穆长舟不选错路,背靠狼覃军,不论下一任新君是谁,都只会拉拢穆氏。 可袁修永之所以觉得自己这心思跟见了鬼一样,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穆长舟第一次成亲的时候,就面临皇后母家鲁国公府的隐隐逼迫,还有英国公府明着暗着的拉拢。 彼时穆长舟尚未及冠,醇国公府势弱,他还没有足够硬气立足圣都的军功,得罪哪个都不合适。 可他哪个都没选,扭头不知道怎么说服御史大夫程邈,娶了程氏女。 清流世家有北程南袁之说,北地清流多以程氏为首。 众所周知,程氏子从来不涉党争,不拉帮结派,只做勇于直谏的纯臣。 所以明面上看,穆长舟娶程氏女对他没有任何一点帮助,甚至还会被御史台盯得死紧,稍有不慎就会被弹劾。 但文臣最懂文臣,能被纯臣明着往死里谏言的,除了大奸大恶之徒,就是暗地里要保的人。 毕竟直谏多了,只要不足以定罪,圣人和朝臣就都对醇国公的缺点越来越习惯,也就不会再靠那些无伤大雅之事来算计穆长舟了。 而穆长舟则靠这门亲事,叫鲁国公府和英国公府谁都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就算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往肚儿里咽。 谁家还没点阴私事儿呢,明着表达不满,不就是说程氏女不配为醇国公夫人? 那是等着被程氏往死里弹劾呢。 当时袁修永就清楚,虽穆长舟年纪不大,看起来又像个脾气暴戾的杀才,实则确实个披着狼皮的狐狸,心里的谋算深着呢。 想让穆长舟心甘情愿娶赵瑞灵这个对圣都一无所知的小女娘,她背后所能依靠的势力又都不确定是弊是利,那概率跟见鬼也没什么区别了。 即便穆长舟现在用男人的眼光在看赵瑞灵,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生出能占些便宜就占,占完了便宜就跑的心思呢? 这样的男人天底下还少? 越想袁修永越烦躁,止不住往嘴里灌着浊酒,随着酒意越来越上头,他头脑却越来越清醒,眸底连酒意都掺杂着冷静。 当年他能凭一己之力,替先圣说服前朝十三道节度使十之八九,使得先圣可后顾无忧地一路北上冲都,如今他也定有办法让赵瑞灵成为穆氏妇。 只是得慢慢来……袁修永慢吞吞将自己扔回床上,阖上眸子,醉醺醺地想着,最重要的却是先稳住那小娘子,别让她被穆长舟牵着鼻子走。 赵瑞灵也不是没有优势,他得先跟穆长舟好好谈谈。 宁音郡郡守得知穆长舟和袁修永的身份,丝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北上的官船。 第三日天还没亮,众人便从码头登上了官船。 赵瑞灵还从来没有坐过船,颇有些新奇,她和阿桥一人拉着于旻一只手,兴致勃勃地凑在甲板上瞧热闹。 码头附近叫卖的行商和脚商一点都不少。 因为天儿还太早,还有好多渔民在码头摆早市,郡内的大户人家都是趁着这会子工夫出来采买河鲜。 那些讲价的,忙着雇佣力夫运送河鲜的,还有买早饭的小摊子和食客,力夫……在晨光熹微中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得特别有烟火味儿。 赵瑞灵和于旻都对着底下卖扁食的流口水。 元宝一样的扁食在奶白色的汤汁中上下翻飞,等到盛进汤碗里,撒上海菜和虾皮,就像是被红花绿叶烘托在中央的舞娘,实在是活色生香得叫人无法拒绝。 他们的行囊,还有宁音郡郡守送的仪程都还没运送完。 赵瑞灵立马看向阿桥,想让阿桥下去买上几碗来尝尝。 但她还没开口,袁大丰就过来了。 “赵娘子,我们郎君请你去舱房说话。” 赵瑞灵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扁食摊子,小声叮嘱阿桥:“你带着阿旻下去多买几碗上来……” 顿了下,她小手一挥,豪气道:“把碗也买了,干脆送到袁翁舱房,我跟袁翁一起吃。” 她们离开湖州府之前,托牙行把裕民县剩下的田地卖了,只留了几亩水田,租给族里曾与于家交好的人家种,以图对方四时八节的能给赵家夫妇和于家夫妇并于泓上坟。 所以她们暂时不缺银钱。 负责掌管银钱的阿桥闻言,利落点头,带着于旻下船。 赵瑞灵带着几分期待,进了袁修永的舱房。 “袁翁您找我?我叫阿桥去买扁食了,您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吧?我们一起吃呀!” 袁修永宿醉未消,没什么食欲,听赵瑞灵叽叽喳喳说得热闹,无可无不可地点点房内的坐垫。 “吃饭不急,出发之前,我有些要紧事与你交代。” 赵瑞灵脸上的期待一僵,想起先前袁修永几乎要扒开她脑子往里塞一样的指点,头皮又开始发麻。 她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笑:“您,您说,就是吧,我还饿着肚子,记得慢一些,劳烦袁翁多教我几遍。” 袁修永:“……”饿肚子还能把你脑子给饿没了? “今日不跟你说圣都的事儿,说说穆长舟。” 赵瑞灵猛地松了口气,只有些不解。 “穆郎君?他有什么好说的。” 这不就是个心思狡猾,脾气暴躁,还不懂怜香惜玉,甚至连人话都不太会说的大尾巴狼吗? 袁修永意味深长看着赵瑞灵。 “我瞧你这些时日与穆长舟来往颇多,大丰说你先前还去给那小子侍过疾?” “啊这……是有这么回事。”赵瑞灵摸摸鼻子,表情微妙地回答。 虽然差点把人疼走了,可她全然是好心,怎么不算侍疾呢。 袁修永轻哼,“你怕是忘了他先前害你入狱,又救你于水火之事了吧?” “若没有他,你也不必北上,又何来的翟山之危,说起来到底还是一回事。” “你要因此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怕是等不到进京,你就得叫他连皮带骨头一起吞咯!” 赵瑞灵愣了下,下一刻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子一样蹦了起来。 “我能对他生出什么心思?”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就算有心思,那她对穆长舟唯一的心思,也是希望将来他能在坑里哭着替她数钱! 可她的不可置信,看在袁修永眼里,却像被戳中了心思后的羞 恼。 这让袁修永有些头疼。 为着以后,话不能说绝,但在能左右穆长舟心意之前,他实在不放心让赵瑞灵跟穆长舟多接触。 他略放缓了语气,“好好好,你没什么心思,但穆家小子确实是许多女娘梦寐以求的夫郎,即便你有什么心思也可以理解。” 赵瑞灵:“……”那许多女娘什么时候瞎的啊? “只是你的情况与其他女娘有所不同,却不可轻易对谁许了前路。” 赵瑞灵委屈坏了,她真对穆长舟没什么想法,袁翁这定论打哪儿来的? 袁修永见状,愈发觉得这小娘子不乐意。 他似安抚似劝说道:“一切都还要从长计议,某虽不才,但为故人所托,定会为你择一条更安稳的路。” 赵瑞灵震惊,从长计议什么? 议怎么与狼为伍吗?? 她疯了吗???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袁修永立马又道:“在此之前,灵娘就先少跟那穆家小子打交道可好?他心思多狡,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把你哄到坑里去。” 赵瑞灵深吸口气,本欲反驳,但她看出袁修永这推心置腹所为,是担忧自己的前路,一时间有再多话也说不出来……只怕说了这小老儿也不信。 她臊眉耷眼应下来,连扁食都忘了,郁郁把自己关进了舱房。 不是叫她少跟穆长舟打交道?大不了她不出门了还不行! 阿桥和于旻买回扁食来,送去了袁修永那里两份,却没找到赵瑞灵。 敲赵瑞灵的门她也不开,俩人面面相觑,到底不好浪费银子,合伙把赵瑞灵那份儿也给吃了。 官船就在阿桥和于旻撑得肚皮溜圆的当口开了拔,顺着湖水稳稳地荡出去,只留下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向着远处散开。 打定主意把自己闷死在房里的赵瑞灵,还不到中午就饿得肚儿咕噜咕噜响。 可扁食已经吃完了,午食船上的厨子还没开始做,船上实在没什么吃的。 无奈之下,阿桥只好去问甄顺要了一盘子他用来解馋的点心,给赵瑞灵送进舱房。 得知这点心是穆长舟的长随那里得来,赵瑞灵先前饿没了一部分的委屈,又开始跟船周围的涟漪一样泛滥。 她气呼呼吃了几块,就翻身睡下,这一觉却是把午饭都给睡了过去。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如同身着绯衣的妩媚娇娘,横卧在江面上,美得令人窒息。 除了那些经常外出巡查的护卫们和船夫,其他人都忍不住去甲板上欣赏这落日美景。 但一天下来,赵瑞灵就只吃了几块点心,直饿得前心贴后背,实在是没心思赏景儿。 待得阿桥取了晚食回来,阿桥和于旻都还没怎么吃呢,赵瑞灵硬是凭一己之力把三人的晚食吃了个七七八八。 阿桥和于旻目瞪口呆,连抢着吃都忘了。 赵瑞灵虽不是什么小鸟肚子,过去吃饭却颇为挑剔,最多也就跟阿桥吃得差不多。 可见今日是恶狠了,赵瑞灵连以前不太喜欢的茭白都没放过,这一顿顶三顿……也算叫这一天没白活。 阿桥先去又给自己和于旻取了一份儿晚食回来,才试探着问赵瑞灵。 “娘子,早上袁翁说什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法子呗。” 于旻也猛点头,脆声道:“阿嫂不必一个人担着,阿旻长大了,可以保护你!” 赵瑞灵歪在舱房的竹榻上,撑得脑子都转不动了。 有什么为难的? 哦,袁翁觉得我对个狗东西春心萌动了,你们怎么帮? 问题是她们仨加起来都打不过狗呜呜呜~好气哦! “没什么,就是跟我探讨了一下梦境有多少种。”赵瑞灵满脸沧桑地捂着心窝子……顿了下,小手往下移,捂着肚子慢慢揉着。 二嫁高门 第26节 尤其是噩梦! 阿桥和于旻对视一眼,没听懂。 不过看赵瑞灵又开始哼哼唧唧着撑,明显不是什么大事儿。 两人早习惯了赵瑞灵这猫一阵狗一阵的脾气,也没多问,反正问了赵瑞灵也不正经说。 阿桥去给赵瑞林揉肚子,于旻收拾桌子。 一通忙活完,外头天儿都黑下来了,赵瑞灵却还是撑得难受,在舱房内躺不住。 她坐起身吩咐阿桥,“你出去看看船尾有没有人,没人我过去吹风,顺便消消食儿。” 甲板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她就不去了。 虽然但是,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老人言,无论如何,先避开穆长舟就是了。 于旻也吃得有点多,等阿桥回来的时候,就不停地打哈欠,困得直揉眼睛。 赵瑞灵叫阿桥去哄于旻睡觉,她自己出去消食儿。 “那你注意些,别靠近船上的栏杆,也别走得太急了。”阿桥不放心地叮嘱。 “夜里风大,你多穿一些衣裳再出去……要不等我伺候二郎睡下再跟你一起去?” “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需要人陪着,一会儿就回来了。”赵瑞灵正撑得坐不住呢,挥了挥手,自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一路前行到船尾,确实如阿桥所说没什么人,只角落里有护卫,站在气死风灯下头值守。 赵瑞灵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悠闲迈着步子在船尾站定。 江面上虽一片黑暗,可船上有灯,不远处还有护卫,倒也不叫人害怕。 而且时值夏日,江面上的风颇为温柔,带着几分让人格外舒适的微凉,抚在脸上,让人心里的烦躁都不自觉减轻许多。 赵瑞灵听阿桥的劝,往后靠在船舱的柱子上,盯着远处隐隐可见水光的夜色深思。 袁翁清楚她和穆长舟之间的龃龉,不可能平白无故叮嘱她离穆长舟远一些,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虽然都觉得她蠢,但该明白的事儿赵瑞灵多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她只是不爱多想而已。 能让袁翁如此警惕,只有一个可能…… “应该不会吧!”她拍拍脸颊,迟疑又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 “一把年纪还没娶妻吗?” 如果穆长舟有娘子,袁翁肯定拿这个来劝她了。 经历过先前牢里那回主动往坑里钻的自作多情后,赵瑞灵除了恨得牙痒,每每想起来都尴尬地想钻地洞。 她自觉脾气挺好,每回碰上穆长舟就想炸毛,不单单是对穆长舟的警惕,更多是不想多看他,总提醒自己曾经犯过的蠢。 她又喃喃道不对,“袁翁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嘶,不会是我计谋太成功,让袁翁误会了吧?” 这可真是,该哄的还没哄到家,总找着机会刻薄她,不该哄的倒是误会了。 还是不对,也有可能是穆长舟在袁翁面前说了什么…… 思及自己喝酒那日发生的事,赵瑞灵在心里哀嚎,穆长舟不会也误会了吧? “呸!”赵瑞灵鼓着小脸儿朝夜色啐了一口,感觉没那么撑了,愤愤转身往回走。 “鬼才会对那狗——” 赵瑞灵的声音,在看见船尾另一侧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的高大身影后,戛然而止。 要不是怕死,她简直想一跃从船上跳下去。 穆长舟是得了什么阴兵传授本领吗? 怎么回回他都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她说小话的时候。 穆长舟站直身体,慢条斯理扫过赵瑞灵僵硬又心虚的神色,神色喜怒不辨,只声音泛凉。 “这回可是某先来的,赵娘子该不会警告某要非礼勿听吧?” 赵瑞灵努力回忆自己先前说了什么,很快就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她自言自语也没说名字。 她僵着脸扯了扯唇角,“不会,我只是想起邻居家养的……狼狗,念叨几句,穆郎君爱听就听呗!” 说完她就立马就走。 袁翁交代不要跟这人多接触,溜了溜了。 可穆长舟却移动脚步,恰巧挡在赵瑞灵回去的路上。 他哼笑出声:“所以,赵娘子对……一只狼狗有意思? ” 当着他的面还敢指桑骂槐,这小娘子胆儿确实够肥,也不怕他气急了把她从船上扔下去。 差点撞在他身上的赵瑞灵:“……” 她小心翼翼后退一步,还仔细地盯着脚下,不给自己任何跌倒或趔趄的机会。 那种女娘不小心没站稳,跟人搂作一团被人误会的情节,话本子不要写得太多。 这艘船上的误会已经够多了,她可不想再添一桩! 稳稳站住后,她才偏开头回答。 “嗯……就是说,也不是没那种可——”她猛地顿住话音。 想起狗代表着谁,她偷偷望了眼看不清表情的穆长舟,赶紧猛摇头。 “不对不对,没有那种可能,是袁翁误会了!” “啊……天色不早了,我好困啊,阿桥找不到我该急了。”她小心绕开穆长舟,一本正经往前走。 “穆郎君伤还没好,你也早些回去休——啊!” 刚跟穆长舟擦肩而过,她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腰肢像铁钳夹住一样,惊呼着背朝后摔在穆长舟怀里。 她惊慌地一只手掰穆长舟的胳膊,一只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尖叫,怕叫不远处的护卫听到。 “你疯了吗?放手!不然我要叫了!”她压低嗓音急呼。 躲过了话本子里的平地摔,却没躲过这强买强卖的摔,可千万别叫人看到啊!! 穆长舟本只是想拦住这小娘子把话说清楚,却不料伸手就不小心碰到了那把子不盈一握的细腰。 天知道,他根本没想对赵瑞灵做任何不规矩的事儿。 对他而言,所有女娘都代表着麻烦。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娘子就已经摔在了自己身前,他沉默着低头,这不争气的胳膊彷佛有自己的想法。 回过神,穆长舟想松开箍着赵瑞灵腰肢的胳膊,但思绪一转,反正搂都搂了……他把人箍得更紧。 “赵灵娘,送你北归,只为偿还你阿娘曾经的恩情,袁修永想得太简单,就凭着你这张脸,留在湖州府早晚会生祸端。”听着赵瑞灵闷哼了声,穆长舟稍稍松了点力道,低头凑在她耳边。 “最多不过是送你回去能得太后个人情,某也当得,至于其他的,我劝你……”穆长舟原本想严词打断赵瑞灵任何念想的话,随着手掌下腰肢的轻微颤抖顿住。 这小娘子胆儿不是挺肥的吗? 他微微后退些,压下莫名往上涌的情绪,冷声道:“不管是狼还是狗,对愚蠢之人只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咬断她的喉咙,懂吗?” 赵瑞灵感觉着脖颈儿一侧灼热的呼吸,心底却打了个冷颤,小鸡啄米一样猛点头。 呜呜就该让袁翁来看看这一幕,听听这人到底多恐怖,袁翁保证再也不会误会…… “你们在干什么!”袁修永低沉的怒喝声在不远处响起。 赵瑞灵和穆长舟都僵了下,抬起头。 便寻穆长舟寻不到的袁修永,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敢情他早上说的话还给这两人提醒了是吗? 穆长舟非常自然地松开手,表情淡定后退一步。 他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就是不小心靠得近了些而已。 对这总是叫他莫名烦躁的小娘子,他白日里已经下意识避开了,往后也只会避得越远越好。 赵瑞灵见袁修永表情不对,哭丧着脸立刻就想告状。 岂料她还没开口,袁修永就气得直瞪眼。 “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私相授受?穆氏和谢如霜的脸简直让你们两个混账给丢尽了!” “舱房里是盛不下你们了吗?给我滚到我房里来解释清楚!” 赵瑞灵:“……”不是,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种夜黑风高还有狗的现场,能干什么……当然是有些人不干人事儿啊! 第23章 他尝过更销魂蚀骨的滋味…… 一进舱房,赵瑞灵就先发制人地开了口。 她格外委屈地嚷嚷:“袁翁您怎可冤枉灵娘?即便穆郎君在您眼里不是好人,灵娘何时不听您的话过?” 穆长舟:“……”说话就说话,拉踩是什么毛病? 袁修永沉着脸坐在案几前,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赵瑞灵没给袁修永说话的机会,声音清脆又快速地解释。 “我白日有些晕船,睡过了午食时候,晚食便用得有些多,实在撑得坐不住,才出门消食。” “记着袁翁您的叮嘱,灵娘不敢往甲板那等人多的地方去,才想着去船尾,谁知遇上穆郎君,吓人一跳。” “受了惊我没站稳,差点就见不到袁翁您了,吓得腿都软得几乎站不住,幸得穆郎君扶住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赵瑞灵确实委屈,与其被人误会私相授受,还不如按着话本子来呢,就算袁翁看见,她也能把人推开了。 当然,她也不是不想告穆长舟的状。 但赵瑞灵算看出来了,这人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她坏不过他。 先将人下狱再救人的事都做得出来,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认下图谋,她做初一,这人必定做十五。 二嫁高门 第27节 袁修永见赵瑞灵的委屈和气愤不作伪,蹙着眉看向穆长舟。 “你为何在船尾?” 穆长舟言简意赅:“甲板人来人往,舱房不适合议事。” 袁修永眼神闪了闪。 穆家这小子被圣人留在圣都,西戎人乃至西北那边觊觎军权的人必不会老实。 只有一小扇窗户的舱房,确实不是密议之地,容易被人偷听,船尾却是个好地方。 袁修永虽觉得太巧,还半信半疑,为着自己心底那点盘算,也没多计较。 见总算敷衍过去了,赵瑞灵扭头就走,钻进舱房就不出来了。 她跟穆长舟大概八字犯冲,但凡碰上必然得有点灾祸,为了小命着想,还是能离这人多远就离多远。 袁修永本打算跟穆长舟聊聊,奈何甄顺在外头催促,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无奈,他只能先让穆长舟离开。 穆长舟从舱房内出来,挑了个开阔无人能藏身的地方,吩咐甄顺—— “任程三郎在西北都护府住着就是,其他的等我们回西北再说。” 先前他们在宁音郡上船时,有西北传来的消息送到甄顺手中。 说程家三郎,也就是穆长舟的小舅子跟家里闹掰了,一气之下打马去了西北准备投军。 穆长舟清楚,程三郎虽从小习武,却更擅文道。 他突然想不开去投军,除非再也不回程家,否则程邈能把他腿打断,其中必有蹊跷。 刚才赵瑞灵突然出现在船尾,穆长舟还没来得及细问,听穆长舟吩咐,甄顺赶忙将飞鸽传书的小纸条递给穆长舟。 “我去穆氏的铺面,让人特地跑了趟苏州府的铺子,两日前就有飞鸽传书到了,说情况紧急,希望您尽快下令。” 穆长舟打开纸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都护府长史说,程三郎竟是带着好几车的行囊进的都护府,还将礼单给了长史,却不曾说为何送礼。 哪个正经郎君离家出走带这么多东西? 狼覃军那边则传来消息,说最近西戎得知穆长舟不在西北,确实又有动静,甚至试探着骚扰周边郡县下的村落好几次。 可朝廷派过去的督军却强压着狼覃军不许动,西北民心浮动。 如若准备不及时,真被西戎大胆偷袭,说不定先前狼覃军打下来的边镇会出问题,狼覃军失却民心,在西北根基也会不稳。 督军严辎……穆长舟眉头皱得死紧,若他没记错,应该是圣人堂叔淳阳王的嫡系,支持太子一脉。 穆长舟眸底闪过对淳阳王极深的厌恶,当年若不是母亲为了替她这位好表兄争军功,他阿耶也不会死。 圣人继位后,和太后一起打压淳阳王,收了他在西南的军权,如今对方又图谋狼覃军,呵……当他是死的不成! 他面上露出几分不再压制的冷厉:“到达下一个口岸,你上岸一趟,以最快的速度给西北传信。” “告诉穆长史,若有人问起程三郎所为,先敷衍过去,将打探之人都记下来,传信给我。” “至于狼覃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若西戎胆敢来犯,只管杀过去,谁敢拦着一并拿下,必要时拉出来祭旗也无妨,出了事儿算我的!” 甄顺心下发紧,却不敢多说,赶忙应下来。 他从小就在穆长舟身边伺候,知道 一旦涉及淳阳王的事儿,郎君向来不会手软,也听不得任何人的劝说。 等穆长舟带着浑身冷气回了舱房,甄顺才松了口气。 他望向赵瑞灵舱房的方向,眸底闪过一丝迷茫。 先前他和郎君还没说几句话,赵瑞灵就过去了。 郎君明明可以把对方打发走继续说事儿,毕竟他们说的都是要紧事儿,耽搁不得。 可郎君偏偏制止他说话,就在船尾那点子逼仄的角落里,由着那小娘子嘀咕半天。 若说郎君不愿意跟赵娘子打交道,却偏又在那小娘子要走的时候从角落里站出来吓人。 虽然赵瑞灵说的话一听就知道是说谁……可他们先前算计人家小娘子,人家嘴里没好话不是正常的吗? 郎君连西北人诅咒穆氏全族的话都听得面不改色,被人说了句一把年纪……嗯,还骂了声狗,就忍不住啦? 更别提刚才郎君去搂人家小娘子腰的那利索劲儿……甄顺心里毛毛的。 先前郎君打趣见色起意,他在心里腹诽,不过都是玩笑而已。 甄顺清楚,郎君的婚事牵扯太多,不是那么容易定下来的。 偏赵瑞灵是谢如霜的女儿,牵扯更不少,两人根本不合适。 甄顺眸底闪过一丝担忧,这男人一牵扯到女娘就容易色令智昏,老醇国公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郎君可千万别步了老国公的后尘啊! 官船在太湖上行过一日,路过位于江南东道的小口岸停了一刻钟。 甄顺从这里上岸,去办穆长舟交代的事儿。 官船继续往北,甄顺办完差事后,坐小船追上官船就行了。 赵瑞灵吸取教训,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舱房看文卷。 穆长舟也没露面,官船上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袁修永更忙,他慎重思量,细细盘算,配合着这些年袁大郎送到湖州府来的信件,总算勉强理顺了圣都的情势。 以他的丘壑,很快就察觉了赵瑞灵做穆氏妇的优势,这才松了口气。 实在累得够呛,袁修永先睡过一觉,待到半下午,吩咐袁大丰叫厨子准备些酒菜,并让他去请穆长舟过来用晚食。 穆长舟因西北送来的消息,这几日正烦着,一直思忖程家和淳阳王的用意。 自程氏难产离世后,他家大郎被养在程家,算是给圣人留个质子在圣都。 程邈治家慎严,从不跟武将交好,这些年除了四时八节的简单礼节往来,穆长舟跟程家一直没什么来往。 他人不在西北,程三郎却突然去了,还有那礼单……程邈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再有,西北督军严辎在西北任职已两年,先前一直老老实实,从从未沾染过狼覃军军务,否则穆长舟也容不下他。 此次他回圣都述职,虽时间久了些,可如今大昭跟西戎无战事,醇国公府也不是过去夹缝求存的境地了,他早晚会回西北。 以严辎的识时务,怎会在这时突然插手狼覃军的军务? 除非……严辎以为穆长舟回不到西北了,又或者以为他必然会臣服于淳阳王之下。 穆长舟再三思忖无果,心下便有种预感,说不准他离开圣都还不足两月,圣都就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还与他有关…… 对上其他人,穆长舟还不会如此严阵以待,但对淳阳王,他绝不会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听得袁修永来请,穆长舟想都没想便起身应约。 有些事只凭他自己想,倒不如请教一下这位袁大家,论起文官坑人的手段,还没几个能抵得过这位的。 双方都有所图谋,见了面倒没跟以前似的剑拔弩张。 袁修永面无表情,语气却还算和缓,“先前在宁音郡,灵娘给我送了一坛子好酒,小老儿不舍得自己喝,想着你也算爱酒之人,不如一起品品。” 微笑着进门的穆长舟,脚步顿了下,沉默坐在袁修永对面。 不会是赵灵娘用来给他祛风邪的那种吧? 袁修永拍开酒坛上的布封,一股子浓烈的酒香味,带着让穆长舟后背泛凉的熟悉扑面而来,叫穆长舟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气的。 这酒拿来折腾他,给这小老儿倒是投其所好了,他是挖了那小娘子的祖坟吗? 袁修永见穆长舟沉默不语,主动给穆长舟和自己各倒了碗酒,先忍不住喝了一口。 “嘶……”火辣辣的刺激从舌尖一路燎原到喉间,像是烈火一样往下烧。 直把浑身都烧得微微见汗,酒的清香才带着后返劲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叫袁修永忍不住拍案叫好。 “好酒!” “你快尝尝,某听闻谢氏古籍中有记载浊酒提纯之法,可惜英国公府无人知此道,一直没机会尝到如此销魂蚀骨的味道。” 穆长舟:“……”他尝过更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默默端起酒碗抬了抬,喝下一口,落进肚儿里燎原热意,冲散了穆长舟心里的气恼。 他面色好了不少。 “袁翁今日请某来,不只为邀我品酒吧?” 袁修永不置可否,笑问:“我听闻你此次回京,太后和圣人都有意为你指婚,你此行南下,不只为了请我北上吧?” 穆长舟表情坦然,目光微讽:“袁中丞倒什么都跟袁翁说,可见圣都如今也没有比做穆家妇更热闹的事儿让人下酒了。” 袁修永失笑,慢悠悠道:“圣都确实出现了喜事,张皇后有孕已七月余,而太医署断定是个皇子。” 穆长舟愣了下,张皇后不是病了……下一刻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为了瞒着太后生下皇嗣。 圣人只得一子,太子琮身体孱弱,不似长寿之相。 而渭王琰虽已见勇武,却明显没有大才,只比太子小一岁,那心智瞧着却像是差了辈儿似的憨纯。 圣都百官一直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就是因为两人各有优缺点,可如果此时,张皇后能生出一个健康的皇嗣……情况立马就会不同。 比起让自己不算聪慧的兄弟继位,圣人和张皇后肯定更乐意让太子的兄弟继位。 只要有人为太子和小皇子保驾护航,太子的身体又不像能留下后嗣的。 若圣人坚持让太子继位,再提前留下兄终弟及的圣旨,那张皇后之子就是正统,谁也无法撼动。 可太后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必然会尽全力阻止。 不只为权势。 渭王琰跟太子争过皇位,一旦失势,待得太后百年,等着渭王的就只有个死字。 而这个为太子和小皇子保驾护航的人选……也就那么几个。 满圣都权贵圈子里扒拉一遍,也还是他穆长舟最合适。 毕竟他的外家乃是先圣母家顾氏,穆氏和狼覃军又几乎是他的一言堂,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袁修永只用一句话,就让穆长舟心中疑惑尽除。 二嫁高门 第28节 淳阳王之母也是顾氏女,先圣之母和他的第一任妻子都是顾氏女,淳阳王自然是站在圣人这边。 严辎所为,跟过去鲁国公府通过军饷来逼迫穆长舟娶张氏女时一样,是为了逼他站队。 至于程三郎,他带去西北的那几车礼,既可以是感谢他收留的谢礼,也可以是程邈欲再嫁一女做穆家妇的聘礼,也是为了拉拢他。 明面上看起来从不站队的纯臣程氏,竟然能被太后指使……穆长舟的脸上多了一抹冷笑。 圣都这些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强扭的瓜,不管甜不甜,只要吃到他们嘴里就行,也不怕崩了牙。 他能想明白的事,曾为先圣拜请为军师的袁修永自比他更明白。 袁修永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两方人马都想逼穆长舟就范,却不能撕破脸,甚至还得怀柔,最好的法子非结亲莫属。 太后已然扔出了程氏子,想必很快,圣人为穆长舟选择的亲事也会落定。 可穆长舟是会乖乖就范的人吗?呵……这便是赵瑞灵的机会。 袁修永由着穆长舟喝了两碗酒,过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往外扔钩子。 “圣都……”他刚开口,外头就响起了甄顺急切的声音。 “郎君!郎君!有要紧消息!” 甄顺甚至 等不得穆长舟出去,满头大汗跑进来,急切地催促穆长舟。 穆长舟站起身:“恕穆某不能陪袁翁继续品酒……” “可是穆长舟的亲事有消息?”袁修永不愿再等,干脆开门见山打断穆长舟的话。 甄顺瞪大眼望向袁修永,“袁翁怎么知道?” “也该来了,张皇后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袁修永轻笑。 “小子你直说便是,反正如今圣都指不定是人人皆知,小老儿不才,许是能给你们点建议。” 穆长舟面色微沉,又坐回去,沉声吩咐甄顺。 “这里没外人,你直说。” 甄顺期期艾艾看向穆长舟,“圣都那边传来消息说……说,老夫人为郎君应下一门亲事,是……” “顾氏女?”袁修永等不及甄顺这墨迹劲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穆长舟的神色。 “倒也不叫人意外,你家与顾氏是表亲,圣人也算跟你沾着亲,这算门不错的亲事,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不等穆长舟说话,甄顺神情更忐忑了些。 他干脆闭上眼,一口气把话说完。 “不是顾氏女,是淳阳王嫡幼女殷七娘!” 他话音一落,“嘭”的一声,穆长舟手里的酒碗被他捏得四分五裂,没喝完的酒全洒在穆长舟染血的手指上。 可他却像没感觉到痛一样,表情冷沉得像数九寒冬即将到来的暴风雪,把甄顺吓得缩着脖子后退几步,贴在了门边。 就连袁修永都一时愣在当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老醇国公夫人……不提也罢,圣人是疯了,生怕穆家子太忠心吗? 舱房内气氛越来越压抑,穆长舟身上的杀气几乎不加掩饰地在屋里释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袁翁袁翁!”赵瑞灵欢快又得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凝滞。 她抱着一卷绢帛推开门进来,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 “我又看完一卷——嗝!”话没说完,她被穆长舟杀气腾腾看过来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嗝。 “我,我今儿可没说人坏话啊!”赵瑞灵下意识喃喃出声。 她天生有种属于小动物的直觉,莫名就感觉这人如今惹不得,怂得非常迅速。 本来赵瑞灵以为穆长舟那天晚上就够吓人的,没想到这人还有上升空间,看人的目光跟看死人一样,吓得她直往旁边躲,好悬跟甄顺凑成一对儿鹌鹑。 穆长舟心情坏到了极致,实在没有跟人逗趣的心思。 眼看赵瑞灵吓得几乎要躲进甄顺怀里,他垂下眸子起身,冲袁修永无声行了一礼,冷着脸刮出门去。 甄顺赶忙跟上。 赵瑞灵软着腿儿把自己拖到袁修永对面,噗通一声跪坐在穆长舟坐过的软垫上。 “什么人啊!我又没惹他,动不动就吓唬人!”她小声嘀咕,越想越生气,偏还不敢大声说话,就更气了。 她委屈巴巴望向袁修永:“就这样的,您还觉得我对他有意思,想死我找块豆腐撞上去多好呢!” “我就是去地底下奔阿兄去,也好过往阎王跟前蹦跶,那我得多蠢啊!” 袁修永:“……”反正不太聪明。 赵瑞灵要是个动了情不管不顾的女娘,袁修永愁得慌。 可她明摆着对穆长舟避之不及吧……他更愁得慌。 袁修永头疼地干掉碗中酒,抹了把脸,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往回找补。 “他这不是冲你,主要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叹了口气,思及过往,感慨万千。 “其实穆家小子也不容易。” 嗯?这么说她可就来劲儿了! 她脸上的愤然一扫而空,眼神亮晶晶坐好,咧开小嘴露出两排小白牙。 “怎么不容易了,您快跟我说说,让我高……咳咳,我也好避开触他霉头。” 袁修永无语扫了眼赵瑞灵怀里的绢帛。 “你不是看完了我给你的绢帛?镇国公府什么情况你记住了吗?” 赵瑞灵刚支棱起来的纤细脖颈儿瞬间往回缩了亿点点。 “嗯……镇国公顾城乃先圣外祖,顾氏有三女,大女嫁与先圣之父,二女嫁与先圣堂伯,也就是淳阳王之父。”赵瑞灵绞尽脑汁地思索。 “三女……三女招赘如今的镇国公顾……顾季常。” 她记忆力还不错,不需要思考的内容都勉强记得住。 “淳阳王跟先圣既是堂兄弟,又是表兄弟,镇国公府虽朝中名声不显,行事低调,却底蕴深厚,且在西南镇守多年,绝对不能招惹!” 说完,她期待看着袁修永,等着被夸。 袁修永却又问:“那你可知,穆长舟的母亲也是顾氏女,圣人和淳阳王都是他的表舅?” “啊?绢帛中没写啊。”赵瑞灵愣住。 绢帛中写,顾季常的女儿不是嫁给了西南边将吗? 袁修永颔首:“他母亲是顾季常次女,当年做错了事,被镇国公府除名,一直在穆氏家庙清修。” “因醇国公之故,圣都几乎没人提起她,我就没写。” 赵瑞灵更好奇了。 “她做错了什么事儿,能把穆郎君气成这样?” 她知道穆长舟是醇国公,但袁翁在绢帛中也只写他是西北武将,并未多言。 快让她听听,这位顾氏好女到底干了什么事儿嚯嚯自己的儿子。 袁修永:“她意图挪用穆氏军功给自己的表哥,害得狼覃军在河东道一场重要战役中损伤过半,还间接害死了穆长舟之父。” “如今她又擅自应下与她表哥家结亲,意图将自己的儿子彻底推到太后对立面……”他说不下去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女子。 赵瑞灵想明白这几家的关系,浑身一震。 “这位老夫人……欠了她表哥几辈子恩情啊?” 一般恩情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要是姨母最终成为赢家,这是奔着灭了夫家全家来报恩啊! 这位老夫人太厉害了,竟凭一己之力,让她都忍不住对穆长舟起了几分怜惜。 虽然他不干人事儿可他好惨哦,她一点都不气了哈哈哈…… 第24章 这是赵灵娘送来的定情信…… 穆长舟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回到舱房,他即刻便给西北的手下写信,坐实程三郎带去西北的乃是谢礼,并抓捕严辎下狱,在必要时候杀严辎祭旗。 甄顺在一旁胆战心惊伺候着笔墨,眼睁睁看着杀气腾腾的命令跃于纸上。 原本郎君只让狼覃军警惕西戎人的侵犯。 现在郎君却让狼覃军泄露部分边防消息给西戎迷惑对方,同时以最快速度更改边防布局,并动用在西戎军中的细作,让西戎动起来。 如今狼覃军的军权尽在郎君之手。 只要西戎大举来犯,被错误情报所扰,狼覃军拿下彻底的胜利,醇国公战功更上一层楼,圣都就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甄顺心下渐渐了悟,圣都给的哪条路郎君依然都不选,要走第三条路。 上回郎君还年幼,选第三条路也掺杂着妥协,这回……郎君羽翼已丰,他要硬刚! 这个认知,让甄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功高震主,却不站队,同时得罪太后和圣人,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穆长舟已没了先前在袁修永舱房时的肃杀,许是所有情绪都已付诸纸上,他神情格外平静。 十年前他能在太后和圣人逼迫中夹缝求生,甚至拿下去西北接任狼覃军的机会,并用短短十年掌控狼覃军,靠的就是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这回就让他看看,圣都那些高坐庙堂的权贵们,是否敢直接撕破脸,如若殷氏不想要太平盛世……他也不是 不能满足他们! 他从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也不该因为阿耶之死,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厌恶阿娘,并且在天下初定,分封功臣后将事情闹大,将阿娘逼入家庙。 二嫁高门 第29节 穆长舟的心思,袁修永不说拿捏了个十成十,七八成还是有的。 不是每个承袭父辈爵位的将领,都能凭家族蒙荫继续父辈荣光,而坐到这些需要手段有多狠辣,袁修永心底再清明不过。 在赵瑞灵带着对穆长舟的……怜惜离开后,袁修永的表情并没有和缓下来,甚至变得更愁。 袁大丰不解:“郎君是怕此事会牵扯到赵小娘子?” 圣都情势有变,才绝娘子之女进入圣都,却又是一个让人欢喜让人忧的变数,哪个有野望的人不想将变数掌控在自己手里呢。 袁修永却只摇着头干了半碗酒,长长叹了口气。 “我不担心她,圣都情势越是不明,对灵娘而言倒越是安全。” 如果圣都太安静,他只会担忧那些精通阴谋诡计的人有闲心逸致慢慢算计赵瑞灵。 但圣都热闹起来,反倒没人敢轻易下狠手。 赵瑞灵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娘子,可万一因此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这种关键时候没人付得起代价。 袁大丰更不解,“那您做甚这副表情?无论圣都局势怎么变化,也不会影响您太子师之位。” 即便袁大丰对圣都情势不太了解,也清楚圣都之争,关键并不在太子。 “我担心穆长舟这小子心太狠,把路走窄了啊!”袁修永带着几分醉意低声呢喃。 “他是不怕死,可一旦边关战起,得拿多少条人命往里填,又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 袁大丰是彻底听不懂了,不是说圣都的局势吗? 醇国公人都让圣都扣着呢,哪儿来的仗可打。 袁修永没心思跟袁大丰解释,他重重拍了下桌子。 原本还是只盘算着能成则成,不能成便罢的心思,变成了必须得成的决心。 只要穆长舟娶了赵瑞灵,他在圣都的僵局便可解。 太后和圣人包括权贵们的算计也都得成空,大家只能坐下来从长计议。 有这个时间,足够穆长舟走出一条阳关大道了。 袁修永从没如此庆幸过,赵瑞灵的身份被穆长舟揭穿。 他立刻吩咐袁大丰:“你注意着些,一旦甄顺要下船,你先拦着些,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若他不下船更好,明日一早,你请醇国公来我这里一叙。” 好在袁修永所预料的最坏局面没出现,甄顺并没有半路下船。 穆长舟一大早就被请到了袁修永舱房里。 “袁翁找我有事?” 袁修永看着面色淡然的穆长舟,心下暗自感叹这小子心态实在是好,面对杀父之仇和逼迫之恨,他竟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 如此也好,对赵瑞灵而言,这小子从哪方面来讲,都算最好的夫郎人选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没有如前一日一样温和,只哼了声。 “前几日的事儿,我越想越不对,你与灵娘在船尾相遇之事,怕是你醇国公有意为之吧?” 穆长舟挑眉,还是那句话:“我先去的。” 袁修永冷笑,“这话你也就拿来骗骗小娘子还成!” “就你穆长舟的性子,若真想安静议事,会由着灵娘在船尾待那么久,还有工夫受惊吓,跟你拉拉扯扯?” 不等穆长舟说话,袁修永面色更冷峻。 “更不用提,我分明记得当时是你小子死死搂着人家小娘子不放,那力道灵娘抠都抠不开。” 穆长舟笑了,却没否认自己当时的行为。 “既袁翁当时就发现了,为何现在才跟某算账?您想说什么也不必绕弯子,直说便是。”他意味深长看着袁修永。 “看在袁翁昨日为某解惑的份儿上,旦有所求,不涉生死,某都愿应下。” 袁修永要的就是穆长舟这句话,他面色恰到好处地和缓几分,满意地点点头。 “你既如此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他定定注视着穆长舟:“我知你南下是为躲避亲事,许是对自己的困局有所预料。” “你想为自己择一门合适的亲事来打破困局不是错,但你不该打灵娘的主意。” 穆长舟蹙眉,他何时打过那小娘子的主意? 这小老儿每天没事儿,就天天在儿女情长上长心眼子是怎么回事? 就那跳脱又叫人头疼的小娘子,他只恨不能躲得…… 袁修永语速飞快打断穆长舟的思绪:“我知道,灵娘身为谢氏女之后,天下皆知她阿娘对太后有救命之恩,而她背后所牵扯到的英国公府,还有曾追随谢如霜的那些旧部又多为圣人所用,你在她身上动心思,确实是一步好棋。” 穆长舟愣了下,仿佛从带着杀机的漫天迷雾中看清了一束光,让他瞬间茅塞顿开。 他将赵瑞灵带回圣都,本就是想要太后和那些旧部的人情,却是从未动过娶妻的心思。 有过程氏曾经所为,他实在对娶妻一事全无好感。 但若是能娶赵瑞灵……这小娘子虽蠢了点,跳脱了点,又脾气大了点,毛病多了点,瑕不掩瑜,放在醇国公府做个吉祥物,却是最快打破困局的法子。 袁修永仔细盯着穆长舟的神情,见他明显听进去了,话锋一转,以退为进。 “以你醇国公的本事,打破困局的路子不拘一条,可谢如霜对我袁氏有大恩,她女儿也没有应对那些尔虞我诈的本事。” “往后若袁某有幸登高,只要不违反袁氏家规,让袁氏谋逆,袁氏也可为醇国公所用,而我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离灵娘远一些就行了。” 穆长舟噎了一下,颇有些啼笑皆非:“袁翁可曾见我主动往这小娘子跟前去过?” 除了叫赵瑞灵下大狱那回,哪回不是这小娘子主动蹦跶到他面前来的。 即便是那回,也是赵瑞灵先坑他,他才以其人之道还之,还为她解决了后顾之忧,他并不心虚。 “你是没主动往她跟前去,你就是大庭广众之下与灵娘共骑一匹马,又衣不蔽体地让灵娘给你侍疾,还动手动脚将人困在怀里罢了。”袁修永毫不客气瞪人。 “你跟小老儿说说,你还想干什么?” 穆长舟:“……”虽然但是,他好像是对这小娘子有些放肆了。 他沉吟道:“许是因为我小时候在才绝娘子身边待过,对赵灵娘不自觉亲近了些,某在此之前确无他想。” 在此之后……嗯,他得好好考虑一下,这娶妻和与圣都硬刚的利弊再说。 袁修永也没错过他最后一句话里的微妙,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不枉费他说这么多。 但面上他却更不假辞色:“以后你也不许对灵娘有任何想法!” “你身边太危险,不适合她,就算念着谢如霜对你的恩情,不求你报恩,也别祸害她家女娘。” 穆长舟看得出袁修永对自己的嫌弃了,却不疼不痒地还了个微笑。 讨厌他的人多了,他要那么听话,听得过来吗? 他懒洋洋点头:“穆某好说,只要袁翁管好赵灵娘,别总跑到某跟前来犯蠢,某自会守礼,不至于恩将仇报。” 两人这番话谈得还算顺利,起码袁修永面上是挺满意的,心里如何盘算让两人接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袁修永倒也不急,他们乘坐的虽是官船,就那么大点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有两个人接触的机会。 可还没用他盘算呢,半下午时候,穆长舟和赵瑞灵就在甲板上碰上了。 还是赵瑞灵主动打听了穆长舟的去向,兴冲冲带着阿桥冲过来特地看热闹……咳咳偶遇。 “穆郎君穆郎君!”赵瑞灵一看到穆长舟就笑着迎了上去。 在午后灿烂的阳光映照下,她带着小酒窝的笑容,竟是比江面粼粼波光还耀眼。 穆长舟不动声色顿住要回船舱的脚步,挑眉看向赵瑞灵。 “赵娘子找我有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吃撑了出来消食儿。”她凑到穆长舟身边,笑道。 “穆郎君吃了吗?” 说完,她像是才想起什么来似的 ,夸张又做作地捂住自己的小嘴,满脸懊恼跺跺脚。 “哎呀,瞧我,我都忘了,昨儿个穆郎君一看就是气坏了的模样,今儿个怕是也气得吃不下饭吧?” 穆长舟:“……”哦,这小娘子看样子是知道他家那一摊子事儿,过来瞧热闹来了。 他从善如流点头:“嗯,没吃。” 忙着改动了先前要送去西北的传信,他才刚送甄顺下船,正准备去吃。 赵瑞灵咬住舌尖,忍住了更幸灾乐祸的笑意,带着几分流于表面的担忧,从阿桥手里接过食盒递给穆长舟。 “唉,无论怎么生气,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呀,穆郎君多少还是吃一点嘛。” 穆长舟似笑非笑接过赵瑞灵手里的食盒,他还没见过坏水儿藏得如此差劲的小娘子,再多看两眼也无妨。 她苦口婆心地劝,“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该看开些还是看开些,说不定……以后还有不如意十成十的事发生呢。” 阿桥:“……”娘子是来安慰穆郎君的,还是来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的? 偏穆长舟却像是没听出赵瑞灵的幸灾乐祸,只带着几许微妙,扫了眼赵瑞灵的腰肢。 忆及那晚掌心曾感受的温软和纤细,他心思,倒比这小娘子的性子要让人喜欢得多。 他垂眸遮住眸底的深思,状似忧愁问:“那要是看不开,又该如何?” 赵瑞灵又咬了咬舌尖,才像模像样叹了口气。 “要实在看不开,穆郎君就把我送的点心给吃了吧,也许吃饱后你就会发现,人生也没那么苦。” 说完她拉着阿桥赶紧转身离开。 到了角落里她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一想到穆长舟那愁苦万分(大雾)的脸,她就跟喝了冰烙蜜浆一样开心。 阿桥看着娘子躲在角落,弯着腰颇为……诡异地捂着嘴窟窟窟,实在不解。 “您笑什么呢?” 二嫁高门 第30节 赵瑞灵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什么,就是想到穆郎君能发现生活比起点心更美好些,我为他开心哈哈哈……” 阿桥:“……那不就是一碟子莲子糕?” 娘子也不会做,还是她得了娘子吩咐,去问厨夫买了来,亲手做的。 就算阿桥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也清楚以穆长舟的身份,那碟子点心只能算是寻常。 赵瑞灵嘿嘿笑:“可要是那莲子不小心用黄连水泡过了呢?” 以毒攻毒,点心太苦,生活不就甜了吗?没毛病! 阿桥:“……”就,娘子是觉得活着不好吗? “我真是一片好意,对醇国公这样的人来说,他心思多狡,又爱谋算,是希望自己能强大到无人敢欺。”赵瑞灵像是知道阿桥在想什么,回舱房的路上,小声跟阿桥解释。 “旁人真心实意的怜悯于他而言,无异于毒药,旁人越幸灾乐祸,欺负他,他反倒能精神抖擞反击,我见不得他难过,好心帮他一把而已嘛!” 当然啦,接下来她打算长死在舱房里不出来了,让他精神也□□神,气死他哈哈哈…… 阿桥看着满脸得意藏都不想藏的赵瑞灵,表情格外复杂。 “娘子,你是不是对穆郎君太上心了些?” 正高兴吃没加料莲子糕的赵瑞灵跳脚。 “我对他上心?哈……他把我气得半死,我怎么就不能反击回去了?” “他气得我要么饿肚子要么吃撑,我只是小小作弄他一下,就上心了?那他岂不是对我情根深种……呸呸呸!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阿桥看着自家娘子合掌念佛,却还是从赵瑞灵的满脸嫌弃中抓住了重点。 “可你反击了,穆郎君也不肯罢休,循环往复,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若长此以往下去,这打是情骂是爱,谁能保证你们就不会冤家变鸳鸯呢?” 赵瑞灵被噎得从兴奋中恢复几分冷静,鼓着小脸儿愤愤坐下。 “你说得有道理,下次还是别这么咒我了!” “到圣都之前,我都老老实实听着袁翁的教导,再也不往那人跟前凑就是了。” 阿桥张了张嘴,想说那黄连……莲子点心可是送过去了,穆郎君可未必会善罢甘休啊! 事实上,穆长舟取出点心来以后,凭着敏锐的嗅觉,一下子就闻到了点心那清甜都遮不住的微微苦涩。 只咬了一点点,他就尝出了黄连味儿来。 再联想赵瑞灵的话,穆长舟气笑了。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动这小娘子,她倒上赶着蹦跶到他面前来闹妖。 若他听了袁翁的话,岂不是辜负了这小娘子的心意。 傍晚时分,出去传信的甄顺乘坐小船追上官船。 进了舱房,甄顺先着急忙慌拿陶碗倒了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他一路急匆匆赶路,连午食都没来得及吃,看到桌上还摆着点心,肚子止不住地咕噜噜响,不见外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结果刚嚼没几下,他就苦着脸跑到一旁吐了出来。 “呸呸呸!厨夫分不清莲子和黄连的区别吗?怎么这么苦?” 穆长舟悠闲在一旁绢帛上写字:“哦,这是赵灵娘送来的定情信物。” 甄顺呆住:“啥信物?” 且先不说什么情不情的惊悚话题,他就想问,哪个好人家的小娘子会拿黄连定情啊? 穆长舟淡淡道:“你那晚不是听到了,她对我有意。” 甄顺:“……”人家有意的不是狼狗吗? 穆长舟勾起一抹笑来:“巧了,先到船尾的是我,既被我听到,自不好辜负赵娘子心意。” 甄顺:“……”所以您就差点把人吓死?? 他抹了把脸,尽量收了收见鬼一样的表情。 “不是,郎君,您也清楚,赵娘子她生于乡野,怕是担不起高门主母之责,偏偏她背后牵扯不少,极有可能给穆氏带来许多麻烦啊!” “旁人且不说,就说才绝娘子那位未婚夫虞大将军,他如今可是虎头军之首,比您在军中还要有威望。”甄顺越说越觉得头皮发麻。 “若他得知自己这些年为之不娶的才绝娘子,嫁了个普通猎户,还生了孩子,他是会爱屋及乌还是因爱生恨谁说的准?” 穆长舟对骠骑大将军虞栋也颇为了解,只不以为意。 “若我娶了她,自会护她周全,虎头军不好惹,狼覃军也不是摆设。” “虞栋这些年一直在西南,甚少回圣都,即便他回来,也未必敢将私怨变成两军之争。” 虎头军曾被淳阳王捏在手里,后来虞栋靠着对先圣和当今圣人的忠心,以及他无后且没什么直系亲属的干净背景,才得以掌控虎头军。 在内忧外患未除之前,圣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两军相争。 甄顺更发愁了,“咱们老国公当年可也有勇有谋,不还是……而且虞大将军心思颇深,万一他起了什么坏心,暗中害人呢?” “以赵娘子的性子,您常年不在圣都,您觉得她能照顾好大郎,替咱们公府应对圣都的各方势力吗?” 先不论长没长脑子,单论自身本事,赵娘子还比不过他们老国公夫人呢。 就那小娘子的单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叫太后把穆氏给哄到自己碗里去了,或者被别人给穆氏挖了坑也未可知。 可甄顺越念叨,反倒越坚定了穆长舟的心思。 对甄顺而言,他所说的那些都是缺点,可在穆长舟看来,这些却都是赵瑞灵的优点。 正因为她出身乡野,无甚丘壑,才会更让人放松警惕。 只要圣都那些人以为有机可乘,他们就会熄了先前不容易实现的念想,从赵瑞灵这个更好入手的缺口来谋算。 可别忘了,赵瑞灵背后还有袁修永,那小老儿会眼睁睁看着这小娘子掉坑里吗? 虽袁修永先前声严色厉,可穆长舟却不是赵瑞灵 那种好哄骗的。 多思忖几番,他也就隐约明白过来袁修永没有言说的盘算。 娶回一个小娘子,就能搅浑圣都一潭浑水,他人在西北,京中却有先圣军师坐镇,再没有比这更安稳的路子。 那他就上一回钩又如何? “去,把这份文卷给赵灵娘送过去。”穆长舟含笑将绢帛递给甄顺,顺便敲了敲他的脑袋,止住甄顺还不打算放弃的念叨。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不管那小娘子对我有没有意,早在湖州府,你家郎君我就对这小娘子见色起意了,我想得到的,何曾放弃过?” 甄顺捂着脑袋,悲愤交加:“郎君您如此色令智昏,若老国公泉下有知……” “他只会夸我青出于蓝,快去!”穆长舟这阵子以来,还是头一回露出如此放松的神色,面上的笑意也显得格外痞气。 “顺便替我告诉她,因着她送的点心,我已经明白,这日子确实挺有奔头,我心下感激,晚些时候再以好礼相送。” 甄顺:“……” 他和收到绢帛后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赵瑞灵心有灵犀了一把。 “你们郎君是不是疯了?” 第25章 这人静悄悄,肯定要作妖…… 又是一日近黄昏。 晚霞时卷时舒,如女娘眼尾的胭脂一般,在微波轻漾的湖面上渐渐退却,只待积蓄最后一丝力量,便可托起夜色下的星辰。 自过了淮南道,湖面上的官船就渐渐多了起来,这会子都正热闹着,呼呼喝喝地准备一日晚食。 某条官船上,与热闹绝缘的角落里,倏地露出于旻那肉嘟嘟的小脸儿来,眨巴着灿若星辰的圆眸左张右望。 见没人注意,他低头踮着脚尖往前挪动,一双小肉手跟飘在芦苇荡里的鸭子一样,朝后摆动。 “快快快,没看到人!” 很快他这动作就引出了表情格外复杂,身体却更加诚实的阿桥,同样低头含胸,用眼角余光左瞟右望,迅速上前牵住于旻的小手,往身后看。 “确实没出来,娘子赶紧,我还得去取晚食呢。” 落在最后的赵瑞灵,为了保持形象,动作虽不算猥琐,却捂着胸口屏住呼吸,目不斜视往自己舱房冲。 其实三人这番……不那么正常的操作,也不是没人看到。 每日在船上忙活的船夫和护卫,都已经见怪不怪,还能当每日的下饭菜了。 阿桥一个扭头,就瞧见厨房门口,给厨夫打下手的小郎冲她们挤眉弄眼地笑,身体僵了下,回了个不太自在的笑过去。 也不怪她们每天在官船上跟做贼似的,着实是……迫不得已。 前几日那位醇国公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吃了她们娘子送过去的黄连点心,竟特地叫甄顺送了圣都地图并宫闱之中那些主子们的情报过来给娘子。 这甚至都不算大礼。 只隔一日,初入淮南道后的第一个码头,官船停下采买,甄顺上岸,带回了许多昂贵的布匹和首饰,送到赵瑞灵舱房。 把赵瑞灵给吓得哟! 经过先前种种,她再不会觉得穆长舟是对她有意思,在他眼里,人大概就只能分为有用和没用。 有用的他都是坑蒙拐骗的用! 如今突然跟见了鬼一样,态度和善乃至热情起来,赵瑞灵只觉自己就是待邀秤的猪,喂得肥一些也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儿。 她立刻跑到袁修永那里,惊魂未定地告了一状。 可袁修永这回却没再警告赵瑞灵要离穆长舟远一些。 他甚至还云淡风轻道:“你的体面就代表了你阿娘的体面,她对小老儿,对穆家那小子都有恩,我们自不能看你寒酸着进入圣都,你只管收着就是。” “对于宫闱还有权贵间的一应约定俗成的规矩,小老儿确实比不过醇国公,你跟他多请教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 赵瑞灵当时就虎躯一震。 二嫁高门 第31节 她不解,她大为不解。 “那您先前不是让我离他远一些?他又不是那种不求回报的大善人,我去请教他,岂不是主动往坑里钻?” 袁修永闻言,被噎得迟疑了会儿,却还是坚持原来的话。 “有小老儿在,还能眼睁睁看着你掉坑里?”他很笃定地安慰赵瑞灵。 “不管什么代价,以你我的身份,总归付得起就是了,眼下还是应对圣都的问题比较重要。” 赵瑞灵无法,只得将信将疑地听着。 当天晚上,就迎来了请她去舱房指教她的穆长舟。 许是因为直觉,又或者是一直以来跟穆长舟的犯冲,她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警惕穆长舟了。 不是她风声鹤唳,他甚至在指点赵瑞灵宫宴规矩的时候,噙着诡谲的笑给她夹菜!! 赵瑞灵简直三魂惊没了七魄,宫宴的规矩是一点没记住,只记住那道以鹿肉煎制而成的红虬脯真好吃。 做成灵蛇形状的肉脯格外有嚼劲儿,细品之下既有肉香,又有蜜浆的香甜,越吃越欲罢不能。 为了压惊,她一个人就吃掉了半盘子红虬脯,把穆长舟脸上的笑都给吃没了。 然后这人倒正常了许多……具体表现在,再指点她,不叫她去舱房了,这人直接把她提到了船尾。 原本的笑也没了,人就跟个阎罗似的站在船尾栏杆前……将她困在伸出船外的一块木板上。 若她记不住他说的那些规矩,那木板就会更往外一寸,吓得赵瑞灵在夜色中吱哇乱叫。 可让她绝望的是,那么大动静,一个出来看热闹,顺便解救她的都没有,甚至袁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穆长舟不做人。 毕竟人家可是为了她好呢。 她要是打骂回去那就是不识好歹……快要哭死的赵瑞灵确实以最快的速度记住了那些规矩。 可她也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她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想着该怎么避开穆长舟的围追堵截。 阿桥跟船夫已经打听过,还有一天的路程他们就能到达京畿附近的码头,然后走两天一夜的陆路,就能到达圣都。 穆长舟都已经折腾得她不怎么害怕进入圣都即将到来的危险了! 她满心想着,只要登了岸,就能躲进马车里,那狗东西总不能再把她困在马车顶上威胁吧 ? 只要能让穆长舟离她远一些,她再也不想什么告状坑人的事儿了! 阿桥和于旻默默挡着赵瑞灵的身影,听她在那里双手合十念叨——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请千万保佑信女心想事成……” 有人好奇地问:“你跟菩萨求什么?” “当然是离穆——”赵瑞灵下意识回答,可还没说完,整个人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穆长舟竟好整以暇坐在她舱房里! 他不知道这是女子的闺房吗?? 哦,他就没干过几件人事,那没问题了,她转身就要跑。 结果保护她回来的阿桥和于旻没反应过来,三人瞬间撞成了一团。 赵瑞灵和阿桥捂着脑袋嗷嗷呜呜,于旻被带倒坐在地上满脸懵逼。 “哎呀,我头好晕,眼睛好疼,我突然看不见了,阿桥你在哪里?”赵瑞灵推着阿桥往外爬。 阿桥:“……”她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娘子往外挪。 虽然但是,阿桥要是能狠得下心看着娘子在官船外晃悠,时刻都有掉落下去的风险,她也就不会给娘子打掩护了。 于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嫂和阿桥一定要避开穆郎君,毕竟每天赵瑞灵受罪的时候他都在呼呼大睡,可他一切向阿嫂看齐。 甄顺看着这三人跟搁浅的王八一样在地上划拉,然后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悄悄往外爬,连于旻都无师自通靠着肉墩墩的屁股往外挪,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他表情复杂看向自家郎君,这就是您要娶回去的穆家主母?! 郎君三思啊!!! 但穆长舟看着赵瑞灵三人这叫人没眼看的模样,面上却丝毫没有意外,仿佛已经习惯了。 他确实已经接受了自己可能会娶个像猪又像 猴儿的兔子回家的准备。 在西北时,他连各方势力塞进狼覃军的探子,还有那些格外桀骜不驯的刺头都能收服,不过是个……过于活泼的小娘子,他的力气和手段还在。 当然,本来他是不想这么麻烦的。 穆长舟还以为所有女娘们都跟曾经的程氏,还有圣都那些往他身上扑的小女娘一样,只要态度温和些,笑容黏糊些,说话做作些,再披上层守礼又规矩的外衣,她们就恨不能对个完全不了解的郎君命都能舍出来。 可赵瑞灵在这方面着实叫他诧异。 他越温柔守礼,她就越跟见了鬼一样,那想要逃跑甚至白日见鬼的小模样,瞎子都能看明白。 所以在她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吃掉小半斤肉脯,还喝了不少圣都传到河南道的甜酒桂花醅,然后晕晕乎乎一问三不知还非常理直气壮以后,他悟了。 非常人当得非常手段。 娶了这小娘子,能让太后放心,让圣人和张皇后动心,还能打消母亲不切实际妄图掌控他姻缘的奢望……赵瑞灵值得他以力气和手段相待。 果不其然,他只用了半分治那些刺头的手段,这小娘子就迅速表现出了聪慧和灵巧。 能用三五日就记住圣都那些庞大又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还能记住入宫后会面临的礼法规矩,她这记性比一般小娘子强得多。 马上就要到圣都。 若穆长舟所料不错,陈清源大概在他们离开湖州府后,就会以八百里加急的急信,把赵瑞灵的事情报上去。 能得醇国公和袁大家同时青眼,谢如霜还在世时也并非没留下任何痕迹,陈清源查到的越多,上报的速度就会越快。 如果太后知道赵瑞灵的存在,一定会派人在京畿码头守着,以最快的速度接她进京。 “最晚三日后你就会见到太后和后宫女眷,虽然你记住了宫里的规矩,可在宫里却不是知道规矩就能活得长久。”穆长舟慢条斯理站起身,对着快要逃出去的赵瑞灵开口。 “她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还有与太后和圣人的关系,赵娘子就不想知道?” 已经猫起腰准备躲去袁修永舱房吃晚饭的赵瑞灵,脚步一顿,就被长着大长腿的穆长舟给堵在了门口。 穆长舟低下头,注视着赵瑞灵皱成包子样的小脸儿,声音低沉又带着丝丝蛊惑。 “你就不想知道,你会面临什么样的为难?” 赵瑞灵咬咬牙,抬起头瞪他:“我去问袁翁也是一样的,袁翁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为难!” 穆长舟不置可否,只轻嗤了声:“事关朝廷和圣都局势,袁翁确实比某知道得多,可若论起对宫闱的了解,他不及我。” “我年幼时曾被太后和圣人带在身边教导,直至我去西北为止,我住在宫里的时候比在自家府邸还久。” 赵瑞灵早已不是刚出发时的她了,她已算熟知圣都情势,也对醇国公府的情况颇为了解。 她清楚,是因为他阿娘顾二娘曾经所为,进入家庙赎罪,穆氏当时的主子只剩年纪尚幼的醇国公穆长舟。 太后和圣人大概是为了提前为自己培养一个可用的人才,顺便替穆长舟挡住外头的风雨,才将他当作自家子侄来照料。 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幼时便成了国公,面对沉重的责任,还要应对宫里的各种勾心斗角,穆长舟这日子大概没那么好过。 知道这一点,她心里就舒服多了。 “可我不想再被吊到官船外头去了!”她虽和缓了神色,却依然后退一步,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 “你不能自己吃过苦,就让别人也把苦头都吃个够啊!” 穆长舟眼神闪了闪,看赵瑞灵的目光更幽深了些。 果然是谢氏女,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些,起码比甄顺聪明,只通过他三言两语就能猜得出他年幼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含笑道:“只要你认真听我说,自不必如此。” “果真?”赵瑞灵将信将疑看他。 穆长舟挑眉:“某还不至于骗个小娘子。” 赵瑞灵也挑眉:“那你从在湖州府开始,也没少骗我啊!” 穆长舟转身:“……再不走你喜欢吃的红虬脯该没了。” 分明是她先贴着狗皮膏药骗人不眨眼,他们半斤八两,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赵瑞灵一听,立马眼神发亮,殷勤跟上去。 她可不是馋,有的吃就不在船尾,而是在穆长舟舱房,也实在不必挣扎。 看着自家娘子屁颠屁颠又被人哄走,阿桥和于旻对视一眼,都非常习惯地拍拍屁股,准备去吃晚饭。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无论如何,娘子多跟穆郎君那样的狠人学些手段,不是坏事。 可出乎赵瑞灵意料的是,这顿晚食比她想象中沉默得多。 穆长舟脸上没有笑,却也没有前几日这种折腾人的唬人神色,只安静得跟个木头也似。 这让赵瑞灵很不习惯,这人静悄悄,肯定要作妖啊! 她吃了个七分饱,就赶紧问:“咳咳,那什么,穆郎君不是要跟我说我入宫会面临的为难吗?” 穆长舟没说话。 他见赵瑞灵吃得差不多,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吃食一扫而空,虽然速度很快,带着股子常年在军中的豪爽,却不算粗鲁。 等甄顺收拾了餐桌,穆长舟才若有所思看向赵瑞灵。 “赵娘子可曾想过自己再嫁,要嫁何人?” 赵瑞灵愈发坐立不安了,“你问这个作甚?” 穆长舟挑眉:“你不会以为你入京后,太后和英国公府不会惦记你的亲事吧?” 赵瑞灵小脸儿皱得跟包子一样。 “可我不想嫁人啊!” 她都已经嫁过人了。 说实话,她总觉得,阿兄成亲前和成亲后变化有点大。 二嫁高门 第32节 他开始上进,人总不在家,一回来就要跟她抢床榻,有时候她不想在床上烙饼他也不听,烦人得很。 “除非你出家,否则不嫁人这事儿绝无可能,这就是你会面临的第一个难题。”穆长舟不动声色引着赵瑞灵深思。 “当然,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余地,你心里若提前有了人选,至少你能控制部分风险。” “否则若你被算计,一旦宫中传出旨意,你就是不想嫁也得嫁,到时嫁给什么魑魅魍魉,乃至要跟着对方经历何等腥风血雨,就无法保证了。” 赵瑞灵听得瞠目不已,“这是嫁人还是杀人?怎么就腥风血雨……” 她自己止住了话音。 赵瑞灵想起先前所了解的圣都局势,如果她的婚事与储位之争有关…… “宫闱和朝堂之争,多得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穆长舟轻描淡写说出赵瑞灵心中所思。 “即便你嫁入钟鼎敦厚人家,一旦对方站错了队,你和你所在乎的人都很难保得住性命。” 顿了下,他又不动声色道:“但若选了如醇国公府一般与两方势力都有关系的人家,将来起码能保住性命,也算是一种保障。” 赵瑞灵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瞪得更大,小声问:“能左右逢源的人家……都跟穆郎君差不多吗?” “差不多吧,醇国公府好歹只有我一个主子。”穆长舟隐约察觉不对,却也没故意蒙骗赵瑞灵,甚至过于‘实诚’了些。 “其他与醇国公府差不多权势的,多是世家,子息繁茂,背后牵扯众多,家宅争端都不逊于朝堂。” 赵瑞灵倒吸口凉气。 穆长舟就够不做人的了,要是比他还擅长坑人的…… “我实在无法忘却亡夫!”赵瑞灵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 “先前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要为亡夫守节,若违此誓,就叫我不得好死!” 回头她就去菩萨面前补上这个毒誓! 穆长舟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他表情微妙看着莫名铿锵起来的小娘子,一看就知道这小娘子在说鬼话,叫人脑仁儿有些蹦着疼。 “你就这么瞧不上醇国公府……还有圣都那些权贵?” 赵瑞灵完全没往穆长舟身上想,跟他先前一样过分坦然。 “虽然穆郎君于我有恩,可不得不说,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你都坑我多少回了?” “你都这么吓人,比你更会算计的 那些人不得吓死个人?我有自知之明,坑不过,真的坑不过。” 她咬牙跺脚闭眼,“实在不行,我出家也可以。” 穆长舟:“……”这小娘子是不是又在拉踩? 他弄明白赵瑞灵的思路,被噎得不轻,但思忖片刻,只失笑着摇摇头,如此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圣都也还有很多麻烦等他解决。 袁修永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将赵瑞灵拖进醇国公府的麻烦旋涡里。 他需要时间扫平前路,挖好一个让这小娘子为之心动的坑,才能哄着兔子蹦进去。 “赵娘子之聪慧,实在叫某刮目相看。”他扯扯唇角,漫不经心地夸赞赵瑞灵刚才的主意。 “你所说倒也是个法子,但你这誓言只说要守节,却没说要守节多久……” 赵瑞灵赶忙补充:“我,我刚才忘了说,我肯定许愿一——” “即便你立誓要一辈子为亡夫守节,太后和英国公府都有你的长辈,她们有的是法子逼你嫁人。”穆长舟打断赵瑞灵的话。 见她面色如土,他又不动声色转了话音。 “但你亡夫去世时日还短,你若坚持守节,定下一个能让人等得起的期限,在身边为亡夫请个功德牌位,至少可保你短时间内不用面对这样的为难。” 赵瑞灵咬着唇瞪着穆长舟许久。 就绢帛中所说,那些权贵人家子息繁茂,那么多待嫁的女娘,圣都哪儿来那么多缺娘子的权贵啊! 这人说不定又在吓唬人,她要去问袁翁! 翌日半下午。 官船行至河南道中段,终于抵达离圣都最近的码头咸阳渡。 赵瑞灵心事重重,夜里也没怎么睡好,下船的时候颇有些无精打采。 阿桥被自家娘子拉着念叨了大半夜,也知道娘子在愁什么。 照穆郎君和袁翁所言,娘子到了圣都,这亲事还真不由她自己做主,这却是比在圣都立足都更让人忐忑。 如果加入大家族,以娘子的性子,如何担得起高门主母的责任? 就算不当家,那些高门大户的阴私手段,自家娘子也未必应付得来。 可这会儿阿桥却顾不上担忧未来。 “娘子你快看岸上!”她紧紧扯着赵瑞灵的衣袖,小声提醒。 赵瑞灵打着哈欠抬起头,抬起手捂嘴的动作瞬间僵住,张大的小嘴儿定格成了震惊。 渡口两侧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多穿深浅不一的绯色宫袍,最前头还有几个紫衣宫袍的领头人。 袁修永跟她说过,只有宫里才会穿圆领祥云纹章服,佩鱼袋,戴幞头巾,蹬乌皮靴。 深浅绯色分别是五品和四品宦官,紫衣则是三品,非男女主君亲信不可得。 她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这些人肯定是接袁翁和穆长舟的……吧? 总不会是来接她的吧?! “应当是太后和圣人跟前的中贵人和内侍,他们大概已知你的身份,接你入宫去拜见太后和圣人。”袁修永在赵瑞灵身后说道。 穆长舟能猜到的事,袁修永也能猜到,八百里加急的官信,确实比他们要快。 “英国公府的家眷应当也在。”他拍拍赵瑞灵肩膀,温声安抚她。 “不必担心,好歹你阿娘当年曾救过太后,你三个舅舅也极为疼爱你阿娘,你刚入圣都,她们念及旧情,应是不会为难你。” 他这安慰还不如不说,说完赵瑞灵更紧张了,表情都开始悲切起来。 应是不会……那就是有可能会咯? 论起运道……她若有这玩意儿,还会身边死得只剩个小叔子了吗? 越靠近渡口,赵瑞灵越能看清,岸上至少有百余人相迎,如此大的阵仗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所有人都全瞪大眼珠子看向官船这边,让赵瑞灵僵硬得几乎走不动路。 圣都好可怕,她想回湖州府呜呜呜…… “就你这点胆子,回头太后和贵人们见了你应当也不屑为难,否则传出去叫人笑话。”穆长舟不动声色护住身体微抖的赵瑞灵,站在她身旁凉凉道。 “你现在跳河也是来不及了,你这会子跳下去,至少得百八十号内侍跟着你往下跳,万一淹死几个,小心他们夜里来找你。” 赵瑞灵吓得打了个激灵,瞬间站直了身体。 虽是歪理……但也是理! 就连这么不干人事儿,人话都不会好好说的折腾她,她都能好好活下来,不就是入宫吗?她可以。 袁修永在一旁气得胡子瞪眼。 听他说话就吓得两股战战,听穆长舟说话却精神抖擞,还不知不觉紧靠着穆长舟走。 都说女大不中留,他还没留呢,这小女娘就先自个儿往那杀才怀里蹦,就这脑子,人家不坑她坑谁! 第26章 (捉虫)她突然想起穆长…… 赵瑞灵没发现袁修永的情绪,其实她连自己什么时候挨到了穆长舟身边都没发现。 因为渡口的大阵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宦官们也都望向这边。 赵瑞灵哪怕心里放松了些,身体也放松不下来,全神贯注让自己别丢了脸面。 还是到了岸上,领头的紫衣宦官颇为诧异抬头看,朝着她的方向与穆长舟行叉礼,赵瑞灵才察觉自己几乎快贴到了穆长舟身上。 她立马惊魂未定地退开,扭头去想找袁修永。 这是什么前有狼左有虎的场景,她急需到袁翁身边回回血。 但紫衣宦官领头没给她机会,他恭敬笑着拦住了赵瑞灵。 “太后娘娘和圣人皆知谢娘子身故湖州府,心下悲恸,急着召见赵娘子入宫,以慰思念故人之情。” “奴柳福特奉命前来,迎赵娘子入宫觐见。” 说完,他侧身弯了弯腰。 “请。” 他身后排列整齐的绯衣宦官,似女娘面上扫开的胭脂一般,深深浅浅分开两侧,露出金玉为饰的杏黄盖马车。 足足六匹马前后分成两排,跟个小房子一样,看起来格外气派。 后面还跟着两辆稍微低调些的黑顶马车,同样以金玉为饰。 穆长舟就眼睁睁看着这小娘子可怜巴巴回头看后头那小老儿,待得袁修永点头后,直接登上马车,头也没回。 他在甄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哼笑出声,懒洋洋跟上。 行,用完就丢,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该是他们穆家人。 当然,这么多宦官一起过来,不全然是为了接赵瑞灵。 袁修永即将为太子师,穆长舟好歹是一品国公,他们归京,圣人也要召见,索性便一起入宫。 阿桥和于旻则被提前等着的袁家仆从先接到袁家等着。 袁修永和穆长舟进了皇城,通过神武门直入太极殿面圣。 赵瑞灵则走东侧的安礼门,经永巷穿过掖庭,往太后所居住的仪秋宫去。 二嫁高门 第33节 她在安礼门被请下车,眼巴巴袁修永和穆长舟的马车远去,谨记两人先前所说宫中规矩,垂眸再不敢乱看,抿着唇跟在柳福身后接受羽林卫的检查。 穿过高大的宫门后,她被请到了覆着杏黄纱帘的步辇上,一路晃晃悠悠好久,差点把她给晃睡了,才终于听到柳福说话。 “赵娘子,到了,请下辇。” 柳福的声音不像普通儿郎一般粗犷,却也不算阴柔,甚至还带着微微沙哑,说话倒是柔和,叫赵瑞灵心里的忐忑减轻不少。 她跟着柳福跨过高大的玉白台阶,进了仪秋宫,又弯弯绕绕顺着一湾看不到头的莲花池,走得她脚底板都疼,才终于看到了巍峨又肃穆的宫殿。 “赵娘子稍后,奴进去禀报。” 赵瑞灵立马打起精神。 袁翁曾在她面前露出的愁绪,还有他和穆长舟一次次不厌其烦教她的各种应对之法,都让她还没入圣都,就已对这个虎狼窝提起了万分警惕。 她有自信 ,一会儿不管遇到何种为难,只要太后不直接把她拉出去砍头,她就能活着出去! 思及此处,赵瑞灵小脸儿突然僵住。 过去在戏园子里看过的铡头案,还有话本子里皇亲国戚的威风在她脑海里疯狂打转。 除了那个不确认是不是阿娘身份证明的长命锁,她根本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她应该不会被当冒充之人被拉出去砍头吧? 就在赵瑞灵最忐忑的时候,巍峨的大殿内突然疾奔出一位颇为丰腴的中年妇人。 不等赵瑞灵通过对方的衣着打扮确认对方身份,妇人就流着泪扑过来了。 “你就是苑娘的孩子?长得跟苑娘真像!” 妇人又哭又笑,泪眼滂沱,紧搂着赵瑞灵,直把赵瑞灵想哭的精神头都吓回去了。 她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太后吧?! 好在殿内又走出一个与眼前妇人一般打扮的中年女子,虽看见赵瑞灵后怔忪片刻,眼眶发红,却还算端得住。 她上前拉开哭泣的妇人,哑声安抚:“好了,阿乔,太后娘娘还等着呢,往后有你跟小娘子好好亲近的时候。” 赵瑞灵立刻看向被拽开的妇人,她也叫阿桥? 她不自觉对这哭得格外厉害的妇人升起几分好感。 叫阿桥的该是她的福星啊! 安慰人的女子拉住赵瑞灵的手,顺势扶着她往里走,并温柔解释—— “阿乔是你阿娘的贴身婢子,从小跟你阿娘一起长大,看到你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情有可原,你叫她乔媪便是。” “我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娘子可叫我秦媪,得知你今日到,太后昨儿个夜里都没睡好,过会儿要是激动了些,娘子别怕。” 赵瑞灵只来得及点头,就被半扶半推进大殿。 殿内除了伺候在一侧的柳福还有几个内侍和女婢,全是身着绫罗,头戴金饰的贵妇人。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坐在最上首的太后。 对方身着黑金色广袖宫袍,面容丰腴如圆月,与她阿娘并不像,浑身都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面上也并无什么激动神色。 事实上,在赵瑞灵按着宫中规矩,跪倒在地,行伏拜大礼直起身后,殿内所有端坐的妇人包括太后都没什么表情。 她们都只定定看着赵瑞灵,看得她头皮发麻。 果然这宫里跟袁翁形容的一样可怖—— “苑娘……”突然,坐在最上首的太后猛地站起身,打断了赵瑞灵的思绪。 她疾行上前几步,亲自将赵瑞灵扶起来,噙着泪仔细打量赵瑞灵的面容。 即便眼泪充盈眼眶,让太后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依然舍不得眨眼。 “像我的苑苑,她怎舍得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阿姐!” 太后的哭声打破殿内的凝滞。 “阿姐可不能这么哭,哭伤了身子往后谁来疼灵娘……是叫灵娘吧?”英国公夫人梁氏也擦着眼泪上前,扶住哭得站不稳的太后,也看向赵瑞灵。 赵瑞灵努力忍着缩脖子的冲动点头。 梁氏迭声对着秦媪吩咐。“快端些玫瑰冰烙来,我瞧着灵娘吓坏了,先让她吃点甜的甜甜嘴。” 另外一个看起来跟梁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也跟着上前,一起扶住太后,温声安抚。 长相最为凌厉,面色骄矜的另一个妇人则拉着赵瑞灵坐在一旁,刻意缓下了神色。 她解释道:“我是你三舅母,刚才先开口的是你大舅母,后头那个是你二舅母。” “乖孩子别怕,你这回圣都,就是回家了,往后有太后、圣人和英国公府给你撑腰,再不会有那不长眼的欺负你。” 赵瑞灵一直插不上话,好在她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性子,被仍旧望着她流泪的太后和乔媪哭得心里发毛,很是乖巧安静,垂眸接过秦媪递来的凉碗,不知不觉就吃了个安静。 她确实需要压压惊。 穆长舟只说宫里吓人,没说是这么个吓人法儿,这是要用眼泪淹死她啊! 她们都不问她要身份证明,就一个劲儿哭,万一哭错了坟……啊呸,哭错了人,她脑袋岂不是更保不住了? 待得殿内众人的情绪平复下来,已是一炷香后。 太后先去洗漱过,而后才由同样去洗漱的乔媪扶着重新出来坐定。 一出来,太后就将赵瑞灵拉到了身侧坐着,看不够似的注视着赵瑞灵。 “快跟姨母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阿娘怎就狠心不回来呢?” 赵瑞灵心下一紧,心道来了。 她眼神露出几分忐忑,小声回答:“回太后娘娘,我自记事起,阿娘便随外祖父姓周,名圆,听阿娘说是跟着外祖父去守山的时候摔到了石头上,所以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太后眼中又积聚起了眼泪,笑骂:“难为她什么都不记得,倒还记得自己小字里有个苑。” 赵瑞灵噎了下,也不去分辨到底是哪个圆,只继续道:“我七岁那年,阿娘和阿耶上山碰到狼群,阿耶重伤不治,阿娘也一直缠绵病榻,当年就去了……并未提及她的身世。” 太后突然偏开头,用帕子捂着嘴哭得无声无息却浑身发颤。 堂堂英国公之女,即便前朝也是节度使的嫡女,还是七星转世的灵童之身,却因为一群山野里的畜生没了性命,实在叫人心酸。 这一切本该她受着的…… 看太后又哭得止不住,英国公夫人梁氏无奈出声:“太后莫伤心了,逝者已矣,苑苑在天之灵怕是也放心不下这孩子,才叫灵娘回来咱们身边。” “往后您好好疼灵娘,护她周全,好歹也叫苑苑能放心,下辈子投个好胎。” 谢二郎妻子杨氏也出声附和:“一会儿圣人该带着太子和渭王过来了。” “让他们瞧见您如此难过,怕也要跟着伤心,太子的身子可经不起大喜大悲啊。” 太后毕竟坐镇宫中多年,即便悲伤难抑,听人劝上三言两语,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沙哑着嗓音道:“你们说得对,往后哀家定会护这孩子周全,该属于她阿娘的,哀家都会替这孩子讨回来。” 谢三郎之妻长平郡主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看了眼乖巧被太后搂在怀里的赵瑞灵,大概知道太后的意思。 到了赵瑞灵手里,她又被太后护在羽翼之下,到时候属于谢如霜的东西到底是谁的,那可就未可知了。 可先圣封公公谢颖淮为英国公,甚至下旨世袭罔替,永不降爵,如此还不够吗? 还有什么是属于谢如霜……或者说是皇家欠谢如霜的? 赵瑞灵倒没听出机锋,也无法为太后的话感到安心,她心跳还如活蹦乱跳的小鹿,在心窝里横冲直撞呢。 见梁氏和杨氏若有所思的功夫,赵瑞灵忍不住怯生生开口。 “那个……咳咳,敢问太后,您不需要验一下我的身份吗?” 万一李鬼不小心成了李逵,李鬼可上哪儿哭去哇! 梁氏和杨氏都抬起头,连长平郡主眸底都不自觉闪过一丝笑意。 太后更是哭笑不得,她拍拍赵瑞灵的手:“就你这模样,你这名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赵瑞灵更迷茫,模样还好说,名字又咋了? “瑞灵可到了?”门外突然有个中气不是很足却格外温柔的男声响起。 话音未落,一个身形瘦削却气场,端的是清风霁月的中年男子从外头进来了。 他身穿明黄色广袖圆领长袍,不用细打量都知道是谁。 赵瑞灵赶忙站起身,准备行礼。 圣人一眼就看到了太后身边站起来的赵瑞灵,也跟着愣了下,实在是赵瑞灵和她阿娘长得太像。 “快免礼!”不等赵瑞灵跪下去,圣人就三步并作两步,提着赵瑞灵的胳膊制止她再度跪拜。 他声音温和,颇为感叹看向太后。 “我听长舟说,苑娘跌落山崖后应是失去了记忆,却仍记得当年跟阿耶和您的玩笑话,为孩子起名瑞灵。” “许是当年圣都的政令到了底下难以推行,倒是叫这孩子平白多吃了许多年的苦。” 赵瑞灵:“……”她不觉得日子苦啊,有选择的话她宁愿现在回去受 苦呜呜~ 圣人听不到赵瑞灵心里的呜呜嗷嗷,只含笑指了指他身后格外好奇瞪着眼看赵瑞灵的渭王。 “一个瑞景,一个瑞灵,倒是叫他们听起来跟亲姊弟一般亲近,如此也好,都知道是咱家的孩子,也就没人敢欺负瑞灵了。” 赵瑞灵又一次愣住,渭王不是名殷琰吗?袁翁给的绢帛上写着的。 太后大概见赵瑞灵疑惑,先等众人见过礼,叫人伺候着圣人并太子和渭王入座后,立马柔声跟赵瑞灵解释。 “当年先圣即将北上冲都之前,特地找来你阿娘卜算,你阿娘言说先圣即将飞龙在天,此去北地红霞满天,是为祥瑞。” “我当时也在,便与你阿娘玩笑说,往后我们姊妹生的孩子不若就以瑞为字,也让我们的后辈记住先圣的功绩……” 太后顿了下,声音又略有些哽咽,“当时我与你阿娘约定,若是谁先生下男孩,取字瑞景,谁先生下女孩,便取字瑞灵。” “此事知道的却是不多,苑苑她……她到底是没把我们全忘干净了。” 赵瑞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个鬼啊! 二嫁高门 第34节 她眼神有些心虚地往一旁瞟,那什么,她这名儿也不是阿娘取的。 阿耶跟她说,他和阿娘都是靠大山吃饭,山中危险多,他盼着坏的不灵好的灵,本欲叫她好灵。 阿娘觉得太直白,只改了中间的字,也认同这个寓意。 她这眼神一飘,就飘到了喊完姑姑后格外安静的太子身上。 见她看过去,太子冲她微微笑了笑,看起来比于旻还要乖巧,引得赵瑞灵也不自觉回了个笑。 “灵阿姊笑什么呢?”渭王突然歪着脑袋,把一张比于旻更肉墩墩的小脸儿插入太子和赵瑞灵的中间。 他格外自来熟地一连串问题问个不停。 “灵阿姊就只有字吗?你跟醇国公一样没有名字吗?你和醇国公一起北归的吗?他吃不吃小孩儿?” 赵瑞灵:“……”反正不吃你这么胖又这么能嘚啵的。 太后冲渭王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对圣人嗔怪:“叫你狠下心教教他好歹少说些废话,怎的还跟个鹦鹉一样惹人烦呢!” 圣人无奈笑着摇摇头:“那太后可是冤枉我了,梁太尉特命羽林卫的将士陪着阿弟习了一上午的枪,明明都累得说不动话了。” “岂料中午他一个人就吃了两大盘烤肉,连琮儿没吃完的他都吃了,这会儿又来了劲头。” 赵瑞灵咋舌,可见渭王没一块肉是白来的,全凭实力啊! 想起同样能吃的于旻,赵瑞灵看渭王的眼神不自觉亲近许多,他们爱吃如命的正经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太后一直握着赵瑞灵的手,闻言笑骂。 “那就是吃饱了撑的,只剩下嘴了是吧?瑞灵你可千万别跟这个蠢的学,免得哪天叫人邀秤卖了都不知道。” 赵瑞灵:“……”说实话,她早就有这种担忧,现在提醒应是来不及了。 殿内众人都被逗得笑个不停,太子琮也被逗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 秦媪熟练地使人送梨膏进来,渭王也跳着脚嚷嚷要吃。 太后推推赵瑞灵:“北地干燥,你也跟着吃一点,晚些时候再跟你舅母出宫,去见见你舅舅他们。” 初进宫,赵瑞灵即便觉得这氛围完全当不得袁翁和穆长舟口中的危险,好歹还记得少说多听,乖乖应下来跟着出去。 太子琮从生下来身体就很虚弱,勉强跟赵瑞灵说了会儿话,就带着歉意告辞,离开了仪秋宫。 等太子离开后,渭王琰狠狠松了口气。 “琮儿在这儿,我是一点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得他头疼。” “现在好了,咱们想怎么说话怎么说话!”他很快就兴奋起来,绕着赵瑞灵直转圈。 “灵阿姊你快跟我说说,南地好玩儿吗?你会凫水吗?南地是不是有蛟龙……” 赵瑞灵被声音响亮的渭王问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突然觉得,太子可能身体也没那么不好,也许就是不想听渭王念叨。 她都要不好了! 好在秦媪很快就过来拯救了被问得回答不出来的赵瑞灵,她身边还跟着乔媪。 “我听闻灵娘你身边只有一个小女婢,阿乔当年贴身伺候过你阿娘,这些年一直在仪秋宫做女官,当得起你的保母,往后就让她跟在你身边伺候。” “有什么不懂的,你只管问阿乔,若碰上解决不了的事儿,阿乔身上有进宫的令牌,只管随时进宫请太后做主。” 赵瑞灵看着不错眼望着她的乔媪,知道她透过自己在看谁,心下微微发软,冲乔媪行了个大礼。 “那往后就劳烦乔媪指点灵娘了。” 乔媪赶紧过来扶赵瑞灵,眼泪又不自觉开始滑落,气氛一度非常感人。 可惜渭王一个劲儿在旁边蹦跶着地问谁欺负乔媪了,秦媪在一旁哄着这个安抚那个…… 等赵瑞灵好不容易出宫,坐上去英国公府的马车,哪怕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也只懒洋洋靠在马车上。 她脑子累得跟一团糨糊一样,嗡嗡作响,完全转不动了。 说实话,宫里好像没那么危险,所有人见到她都比庙里的菩萨还慈眉善目。 但她也确实不怎么想再进宫……太闹腾了。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乔媪突然小声开口:“灵娘一会儿进了英国公府,若有人提起渭王,娘子不妨把心里话说一说,若有人问太子,娘子倒不必多说。” 赵瑞灵诧异看过去,乔媪这是在让她说渭王坏话? 可乔媪不是在仪秋宫当差吗? “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圣都水深,有人见不得您跟渭王亲近,太后不愿叫人把您也拽进来。”乔媪声音压得更低。 “不管是谁,如有人问及苑娘的遗物,其他东西便罢,若是有什么玉,绝不能拿出来,更不能叫人看到。” “我能问问……是为何吗?”赵瑞灵紧绷着软糯的嗓音问。 她原本放松大半的心突然提起来,下意识攥住身侧的荷包,她差一点就把那金嵌玉的长命锁拿来证明自己身份了。 乔媪欲言又止看着赵瑞灵,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这些事如今跟你说还太早,等太后的封赏下来,咱们有了自己的府邸再说吧。” “在此之前,太后那边,还有圣人那边,并英国公府,不论他们多和善,都不要尽信。”她紧紧握住赵瑞灵的小手。 “你阿娘临去之前留给你的,远比你想得多,若不想成为旁人傀儡,在得到那些之前,你得学会装蠢,跟今日一样就很好。” 赵瑞灵:“……”您想骂我蠢直说好咧。 她若有所思,乔媪说临去之前……所以乔媪知道阿娘离世了吗? 先是袁翁,再是乔媪,都是阿娘的安排?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阿娘是很用心教她识文认字和书中道理的,那时与赵家有来往的公婆一直夸她,无论心性还是聪慧都比阿兄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娘再也不教她了? 好像是阿耶没了以后。 阿娘借口身子虚弱,没法教导她,由着她跟阿兄一起上山下水,越来越淘气。 在阿娘临终之前,只跟她说了一句话。 “灵儿,阿娘盼你能永远做你自己欢喜的事,这天底下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有时弱者才是强者。” 她没听懂阿娘的话,但她记住了。 进了于家后,公婆虽总是望着她叹息,却也跟阿娘一样,纵着她玩乐,只拘着她不许往人多的地儿去,对她比对阿兄还好。 她便也变得越来越娇气,越来越淘。 婆母临终前也单独跟阿兄说过话,后来阿兄拼了命读书,也哄着她在家里少出门,还吩咐阿桥乃至于旻, 纵容她的各种小性子…… 如果这都是阿娘的安排,那阿娘是预料到会有这一日,希望她能蠢一些,扮猪吃老虎拿回属于阿娘的东西? 她脸上带着愁绪,哀哀靠在马车上出神。 想到上次扮猪吃老虎的结果……可是差点被老虎炫坑里啊! 她突然想起穆长舟。 比起这披着和善和华丽外衣,处处欢声笑语却处处需要忌惮谨慎的虎狼窝,她突然觉得像穆长舟那种摆明了车马不做人的,都勉强算是好大虫了。 刚回到醇国公府进入书房的穆长舟,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还没去家庙,所以……是赵瑞灵这小没良心的在骂他? 第27章 她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英国公府在皇城东一街正中央的永昌坊。 永昌坊左侧是皇家寺庙广源寺,右侧则是保卫皇家安全的羽林卫右卫居所,后头隔一条街便是圣都最繁华的东市,是权贵聚居地几个大坊中最靠近皇城的地方。 马车自靠近仪秋宫的兴安门出来右转,没多久就穿过永昌坊的坊门,坊内两侧皆是高门大户。 而英国公府的大门在高门大户中也称得上开阔气派,停马车的地坪空荡得都能凑起三五百骑兵了。 赵瑞灵被乔媪扶着下来马车,仰头看着九步台阶之上的绯红色大门,怔忪不语。 这里面住着的都是阿娘的亲人。 只是那些亲人有多少还记得过去与阿娘的骨肉亲情,连赵瑞灵这样乐观之人都不做太多期盼。 “灵娘快过来。”英国公夫人梁氏下了马车后,亲切笑着冲赵瑞灵挥手。 待得赵瑞灵走近后,梁氏还特地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 “英国公府就是你阿娘的家,可怜你阿娘却无缘归家,往后你只管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把我们当成你的耶娘,万不要生疏了。” 有英国公夫人在,中门大开,流水的仆从自门口两侧鳞次栉比出来相迎,规矩比起宫中也丝毫不差。 她们自中门进门后,并没有去正院,反倒绕过外院的游廊往左边走。 梁氏解释,“你外祖母自得知你阿娘的消息后,身体实在受不住,不然今日也要去宫里见你一见。” “咱们先去你外祖母院里,你大舅舅这会儿在尚书省当差,要晚些时候回来,你二舅舅和三舅舅,还有你几位表兄和表姊妹该都在你外祖母院里等着了。” 赵瑞灵悄悄吸了口气。 袁翁给的绢帛中记载,大舅舅谢正阳有嫡出子女三人,庶出两个。 二舅舅无庶出,嫡出子女却有四人。 三舅舅和长平郡主只有一个儿子,听闻如今在羽林卫当差。 这三家子,再加上外祖母、舅舅……比在宫里要见的人还要多?? 已疲于应付的赵瑞灵实在有些头疼。 但外祖母要见她,宫中也确认了她的身份,为着孝道她也不能说不见,无论多累都得顶上。 呜呜她好想念在湖州府的时候,碰到这种让人头疼的事儿,她只要往阿桥背后躲—— 嘶……赵瑞灵脸色猛地僵了下,她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阿桥和阿旻还在袁家呢! 二嫁高门 第35节 “可是灵娘来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略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老国公夫人的福熙院外响起。 赵瑞灵看向说话之人,不由得怔住。 这人……长得跟阿娘有些像,又看起来比梁氏和杨氏年轻,应该是三舅。 果不其然,长平郡主上前,嗔笑问:“你一个长辈,怎的就如此端不住,小心让灵娘笑话你没正行。” 谢景阳目光在扫过赵瑞灵后定住,慢慢红了眼眶,怎么都无法移开眼神。 赵瑞灵硬着头皮小声叫人。 谢景阳哑声应了,才勉强冲妻子笑了笑,“阿娘实在等不及,把我踹出来接你们。” 长平郡主心知夫君为何如此。 谢如霜是夫君唯一的亲妹妹,从小是跟夫君一起长大,跟夫君长得三分像,所以一向高傲的她才会对赵瑞灵亲近些。 她轻轻握住谢景阳的手,含笑替局促着的赵瑞灵说话。 “在宫里太后已经哭了一场,灵娘这孩子今日才到圣都,舟车劳顿,又颇为耗神,先进去给母亲请安,好叫她早点回去休息。” 谢景阳立马反应过来,跟梁氏和杨氏见了礼,走在赵瑞灵身侧,跟大家一起往里走。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他小声跟赵瑞灵道:“一会儿你外祖母估计也要嚎,她是从来不肯落在人后的,尤其是太后。” “你要实在头疼,掐自己一把,哭着装晕就行,三舅把你扛……嘶,叫人把你抬回去。” 赵瑞灵:“……”要是三舅母没掐三舅一把,他是准备跟穆长舟学吗? 突然感觉,跟阿娘一母同胞的这位舅舅……乃至阿娘的母亲,都有那么点不靠谱。 她不自觉靠乔媪近些,勉强吸取点勇气,顶着胀疼的脑门儿,战战兢兢被请进福熙院正院。 刚进门,她人都还没站稳,一个格外丰满的老太太就扑了过来,一把将赵瑞灵搂进怀里。 “我的儿啊!你怎么如此心狠,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被闷在雄威怀抱中的赵瑞灵,好悬没喘过气来。 老太太您若是再不放开,今天说不定还要送走一个呜~ “我可怜的乖孙,你这是吃了多少苦,才瘦成这样啊啊!” 赵瑞灵:“……”虽然比起老太太她是瘦点,可她哪儿也说不上瘦吧?? “我的苑苑……全都是你们这些混账不中用,才让我的苑苑孤零零葬在那么远的地方,做孤魂野鬼啊啊啊!” 赵瑞灵:“……”不是,她阿耶不是人……不是鬼吗??? 接着又是一阵拉扯,在宫里忙活了大半日的梁氏和杨氏,脸上带着辛酸又熟练的麻木,扶住老太太,又是哄又是安慰的好半天。 大房的几位表哥和表嫂抽空跟赵瑞灵见过礼后,从侧面上去,给母亲和婶婶打下手。 至于那位刑部侍郎二舅谢承阳,木着脸坐在侧首的圈椅上,呆呆看着赵瑞灵,面色格外僵硬……眼泪鼻涕也格外丰富。 二房的两位郎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赵瑞灵微笑,尽量在保持规矩的同时遮住父亲这不太体面的模样。 他们的妻子和妹妹在一旁坐立不安。 她三舅……她三舅就坐在角落里,冲赵瑞灵挤眉弄眼,示意她随时可以晕。 赵瑞灵确实眼前一阵阵发黑,很难说是刚才憋的,还是被这闹腾劲儿给折腾的。 可她也没机会晕。 外祖母曲氏停了大哭后,如太后一样紧紧攥着赵瑞灵的手,叠声问着她入宫害不害怕,又问她这些年在湖州府的生活。 赵瑞灵听乔媪的话,隐晦嘟囔了几句渭王快把她问傻了的话,引得曲氏又哭又笑。 一旁梁氏和杨氏则是对视一眼,大房和二房的子女们也都眼神闪烁。 只有谢景阳轻嗤了声,被长平郡主又拧得倒抽气。 赵瑞灵顾不上去思忖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这十几年都没应付过这么多人,仅剩的精力,全用来应付曲氏的问话,小鸡啄米一样重复着吃吃吃、玩玩玩、好好好的话。 曲氏先是安慰地抹了抹眼泪,接着便转为怒色,狠狠拍了把桌子。 “我听闻在湖州府,你那亡夫的族人竟欺你无人可依,意图坏你名声,谋财害命 ?” “可见你那夫君也不是个好的,你阿娘还救过他的性命,他的族人竟然如此对你,实在可恨!” “回头定要让你大舅舅派人去仔细查探一番,该治罪的都治罪。”她拍了拍赵瑞灵的小手,怒色不减。 “灵娘放心,以前的事儿只管忘了去,往后外祖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绝不会再发生那种被人欺辱之事!” 赵瑞灵心下一抖,果然叫穆长舟猜着了,太后没说的事儿,外祖母却还是说了。 “外祖母,自阿娘去了以后,是公婆将我当作亲生的一般疼爱,后来也是阿兄护着我长大,他们都待我极好。”她咬咬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哑着软弱嗓音解释。 “我公婆还有大部分族人都是好的,先前那人已经被逐出族谱,不会影响阿兄和公婆的名声。” 曲氏听得赵瑞灵这番话,又是噫吁感叹,又是流着泪道心疼。 她指着大房和二房那些赵瑞灵还没能对上面容的同辈。 “也罢,往后多得是阿兄和阿姊阿妹疼你,过去的伤心事咱再也不提了。” “叫你舅母们带你出门认认人,往后……” “母亲!”谢景阳突然打断曲氏的话,懒洋洋站起身来。 “我看灵娘今日怕是累得狠了,面色都有些憔悴,我实在看不得,先叫她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曲氏噎了下,向自己的亲儿子瞪过去。 “就你会心疼人,我这不是怕灵娘刚到陌生的地方心生忐忑,想着多说说话,把人累得没心思瞎想了才能睡个好觉嘛!” 赵瑞灵想哭了,老太太您确定我不会做噩梦吗? 不过有谢景阳更为熟练的插科打诨加欠揍吐槽,曲氏被气得直要人去拿烧火棍子,倒是也顾不上多说。 长平郡主也特别习惯地让屋里那些人闹腾,她见乔媪眼疾手快伺候着赵瑞灵脱出身来,便带赵瑞灵先去安置好的院子里休息。 “给你安排的院子,是当年你外祖特地留给你阿娘的,就在正院边上,原本叫苑安居。” “你三舅得知你在湖州府遭了罪,特地令人改为灵安院,往后这就是你在英国公府的居所。”长平郡主带着赵瑞灵穿过谢正阳夫妇住的主院,停在了西侧一个看起来占地不小的院落前。 她转头看着赵瑞灵笑,“说起来,这里比二伯和我们的院子还要大一些,里面的人也都是曾经伺候过你阿娘的,阿乔都认识,我也就不进去了。” “你今儿个累得不轻,晚膳就在自己院儿里用,明日也不必早起,你外祖母不是那讲究俗礼的。” “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知道你舟车劳顿,也不会让人来打扰。” “等你休息好了,过几日我家里你六表兄办差回来,还有家宴,咱们有的是好好说话的时候。” 赵瑞灵木木地点点头,被乔媪扶着进了院子里。 她本以为会再度碰上一群跟乔媪一样的阿娘旧仆,对她又哭又笑,都做好了忍着头疼先安抚人的准备。 但让她诧异的是,即便沿途的仆从看到她都有些愣神,却一个凑上来的都没有,只默默向她行礼。 就算进了主屋,在屋里伺候的两位中年妇人王媪和赵媪,实在忍不住擦眼泪,却也控制着没丢了规矩。 她们哑着嗓子,特别温柔小心地跟赵瑞灵提了宫中和各房送来的礼,又简单介绍了下灵安院的所有安排,就安静退下了。 好不容易挨到软榻,赵瑞灵彻底成了那没骨头的鱼,噗通一下趴上去,好半天动弹不得。 乔媪也不作声,只在一旁给赵瑞灵揉按过于劳累的身体。 好一会儿过去,赵瑞灵长长吁出一口气,才扭头问乔媪,“灵安院的人……是不是失望回来的不是阿娘?” “灵娘别多想,他们包括我,能看到你回来就很满足了。”乔媪面色淡然,语气却微微泛凉。 “灵娘当知,真正心疼你的人,不会明知你疲惫,还要留你在身边千疼万怜,他们哪怕只能远远瞧着,也唯盼你安好。” 赵瑞灵歪着脑袋眼神闪了闪,不吭声了。 她知道的。 太后甚至英国公府的人,短短半月时间,就在接到湖州府消息的同时,对她过去十八载乃至阿娘还在世时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们清楚,她赶路许久,面对一群尚且陌生的亲人心生忐忑,拿不出最好的状态来见人。 但她们还是第一时间将她召到面前哭泣,表达哀思和疼爱。 赵瑞灵不否认,也许他们当中有实在放不下阿娘之人,她们的哭泣背后许是真难过…… 可难过归难过,并不影响他们毫不掩饰地将全是铺开在她面前肆意展示。 这谆谆叮嘱背后格外热切的亲情,还有连声让她安心的保证,藏不住粉饰太平的安静背后的危机。 她想在圣都立足,还早着呢……赵瑞灵艰难起身洗漱,叮嘱乔媪记得去袁府接人后,便实在顾不上其他,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 临近午时,赵瑞灵才醒过来。 一连睡了近八个时辰,她昨日又是进宫,又是见英国公府众人的疲惫稍稍缓过来些许。 乔媪听见动静,端着铜盆和洗漱的物什进来伺候。 见赵瑞灵呆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泫然欲泣,乔媪愣了下,这倒有些像渭王三五岁刚起床时的模样。 她尽量温柔哄道:“灵娘,我叫人给你煨着燕窝梨羹,放了些许蜜糖,我伺候你起来,先喝上一碗再洗漱可好?” 赵瑞灵委屈地抬头望向乔媪:“我梦到阿娘和阿耶了。” “他们长吁短叹地说我蠢,肯定会被野狼叼走喂小狼,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袁翁觉得她蠢,乔媪也这么觉得,连阿娘和阿耶都如此,她还能好好在圣都立足吗? 连日来赶路的疲惫,加上昨日又见了那么多人,她实在忍不住委屈,急需人说点好听的给她续续命呜呜呜~ 乔媪却被噎得啼笑皆非。 渭王身边用不上她这样半路去太后身边的人,而谢如霜从小聪慧冷静,她真没见过这种被梦影响到怀疑自己的。 就……确实蠢,不过蠢得叫人怜惜。 她柔和了眉眼,含笑抚过赵瑞灵的脑袋,轻声安抚:“乔媪在呢,若有恶狼,在咬死我和灵安院其他人之前,乔媪保证它们一定叼不走你。” 赵瑞灵猛地打了个激灵,这话不能深想,否则夜里又是恐怖故事。 二嫁高门 第36节 其实她只需要人夸夸她……算了。 拍拍脸颊,总算醒过神来,赵瑞灵起身洗漱。 她问乔媪:“你派人去袁府了吗?” 乔媪将干净棉巾递给赵瑞灵。 “已叫人去过,袁中丞夫人说袁翁要先让于二郎拜过师,布置好课业再将人送回来。” “中丞夫人念及小郎君身边没有熟悉的人会害怕,特叫人过来回话,说拜完了师,再将阿桥和小师弟一起送到英国公府来。” 赵瑞灵往梳妆镜前去的动作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袁翁这是要给她和阿旻增添在外行走的底气。 即便她如今是谢氏女,长在乡野的经历必然会被那些权贵明着暗着说嘴。 她都如此,就更不用说于旻。 但与太子和御史中丞同门的身份,足以让阿旻规避掉明面上的阴阳怪气,至于暗地里的……赵瑞灵无所谓地涂抹面脂。 她还总跟阿桥在背后说人坏话呢,谁管得着人背后长没长嘴。 喝完了燕窝羹,等午膳的功夫,赵瑞灵又问:“那我今日可要去给外祖母请安?” 乔媪摇头:“昨日老夫人伤心过度,今日起不来身。” “国公夫人和二夫人前去侍疾,特地叮嘱娘子你过于疲惫,这几日先不必过去,免得过了病气。” 赵瑞灵有些犯愁:“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关于圣都该了解的她都了解了,还不了解的只需要时间。 袁翁那边要就任太子师,想必忙得很……她总不能去醇国公府串门吧? 昨日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乔媪提前的叮嘱……以及昨晚的噩梦都让她极为不安,她实在想干点什么忙起来。 乔媪还真有事儿安排她。 “大房和二房都遣人过来问候,得知娘子还没起身就回去了。” “昨日娘子只跟府里几位小娘子和小郎君浅打了个照面,国公夫人和二夫人的意思,往后都是一家人,这几日若娘子得了闲,让几位娘子和郎君带娘子在府里府外走动走动。” “娘子若愿意,我这就叫人去传话。” 嗯?赵瑞灵思及先前袁翁所说大房和二房的不同立场,挑起眉来。 “他们一起?” 乔媪笑道:“娘子果然聪慧,自然是分开的。” “大房的大娘子贤娘嫁去了辅国将军府,如今正好在月子里,二娘子静娘嫁到了西南,且回不来。” “三郎谢斐妻子亡故,尚在杖期,庶出两位郎君不说也罢,三郎大概会带你在府里转转。” “二房的大郎谢斋在国子监当值,二郎谢齐则在太府寺当差,都不得闲。” “三娘子绮娘嫁给兵部职方司郎中郑岳,昨日你也见过了,四娘子淑娘还待字闺中,她们两人说想请你去游船。” 赵瑞灵有些好奇,“三房我那位行六的谢闵表哥,就没有任何话吗?” 任是乔媪这样稳重镇定的人,听闻谢闵之名,也不自觉唇角抽抽。 她踟躇片刻,无奈道:“六郎他说空了要带你去跑马射猎,让娘子有空练练骑射。” 赵瑞灵突然被穆长舟提她在马上颠簸的记忆攻击,瞬间打了个激灵,猛摇头。 “免了免了,我毕竟是外嫁女之后,还是跟表哥们保持距离的好!” 射猎是不可能射猎的,片刻犹豫都对不起她肿了两天的腚。 她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醇国公送我和袁翁北归,如今我安顿下来,是否需要给醇国公府送份谢礼?” 那人说过好多遍礼多人不怪,是催着她送礼吧? 本来赵瑞灵是没这么周到的,可昨日入宫,还有见外祖母,她们折腾人归折腾人,给东西是真不手软。 光太后和圣人给的,根据昨日在屋里伺候的王媪所说,已经摆满了灵安院两个房间。 曲氏和舅舅、舅母们也不甘示弱,因为赵瑞灵睡过去没见到的大舅舅都叫人送了好几大箱的礼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看。 几位表哥表嫂表姐,包括月子里的大表姐,还有表妹绮娘也没省了见面礼,礼单被乔媪放在做绣活和休息的软榻矮几上。 赵瑞灵虽没大富大贵过,却从小不缺银钱吃喝,对黄白之物没什么欲望。 而且她很清楚,这些礼物并非白给,都需要她付出相应价值的代价,也就没什么心思清点,只等阿桥回来跟乔媪对单子就行…… 乔媪在赵瑞灵走神的时候,慎重道:“最好还是不要,若娘子实在感激醇国公,私下无人时表示一下谢意便罢了,在人前一定得离醇国公越远越好。” 赵瑞灵听得咋舌不已,她的感叹跟乔媪未说完的话同时出口—— “他在圣都也不干什么人事儿吗?” “醇国公在圣都可是被太多小娘子们争抢的香饽饽……” 话音落地,两人都不自觉瞪大眼看着对方,空气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赵瑞灵实在忍不住费解地问:“不是……圣都的小娘子喜好别太离谱,她们都不喜欢纯良些的好人吗?” 乔媪彻底被赵瑞灵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管是赵瑞灵先前的感叹还是最后这问题,都让她迅速发觉了不对。 她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第28章 人与草木动物最大的区别…… 乔媪伺候谢如霜十几年,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并未对赵瑞灵透露出的意思发表什么看法。 她只委婉道:“娘子有空,不若与英国公府里的郎君和娘子们多走动走动,您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赵瑞灵不是爱纠结的人,也不愿断了阿桥锻炼自己成为她左膀右臂的机会,看也没看那堆礼单,听乔媪的话,用过午膳后,迎来了三表哥谢斐。 谢斐是英国公唯一的嫡子,也是英国公世子,比赵瑞灵大五岁,在府里的地位很不一般。 先前在福熙院,大房和二郎的其他郎君都不敢上前安慰曲氏,只有谢斐始终跟英国公夫人和二夫人一起哄老太太。 他长得不像梁氏,大概是随了赵瑞灵未曾蒙面的大舅舅谢正阳,面色白皙如玉,身形颀长却不消瘦,甚至看起来有几分像武将的健硕,偏偏浑身都带着书卷气。 见到赵瑞灵后,他一如昨日般温和,含笑问:“灵娘是想在府里转转,还是想出去走走?” 他格外贴心地解释:“英国公府宅邸乃先圣所赐,曾是前朝藩王居所,二伯和三伯的院子都在西边,中间以一片紫竹林为隔,这时节紫竹林里凉快些,风景不错。” “东侧只有祖母的院子,有莲花池为引,通向府里的花园,景致也还好,三娘和四娘她们爱在那边消暑。” “若你想出府,圣都东市繁华,有几家首饰铺子,阿娘和二伯母、三伯母她们都是常客。” 赵瑞灵对逛街这件事蠢蠢欲动,但思及乔媪先前的叮嘱,她没选择出府,只请谢斐带着她去紫竹林走走。 “表妹可喜欢读书?在紫竹林不拘是读书还是下棋,都不失为一种享受。”谢斐面上客气又不失礼数的笑意转浓,语气更真诚了些。 “啊……三表哥是要走科举的路子吗?”赵瑞灵左右上下看着往紫竹林去的路,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谢斐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慢条斯理道:“也算是吧,过了杖期后,我会参加明年的武举。” 正妻亡故,为夫者守孝一年,是为杖期。 在此期间不可再娶,亦不可举官,但朝廷律法中却也不强求,有门路的人家多得是法子避开杖期。 谢斐的话让赵瑞灵对他的官好了不少,她也在对谢斐这有些矛盾的气质有些好奇。 “我瞧三表哥更像文人,却原来你更喜欢习武吗?” “我确实喜文,可英国公世子的喜好并不重要。”谢斐依然含笑,行走间端的是温润如玉公子风范,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犀利。 “我既享了英国公府的荣光,自然也得承担自己的责任,这大概便是投胎勋贵之家的代价吧。” 赵瑞灵总觉得谢斐话里有话,那她也住在英国公府了,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能有三表哥这份清明的勋贵子弟也不常见,虽我在偏远之地长大,可戏文和话本子里多的是纨绔子弟,以后英国公府在三表哥的带领下一定前途无量!”她心下一转,面上笑意不变,一连串的夸赞不走心地从小嘴往外吐。 “以三表哥的本事,定可一举夺魁,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个醇国公!” “承表妹吉言。”谢斐被逗得频频发笑,原本的温润气质倒变得洒脱许多。 “但醇国公十岁便能挑战外祖,十三岁就在圣都同龄人中无敌手,十五岁奔赴西北,不足十载就成了狼覃军令人闻风丧胆的定海神针,我多有不及,实不敢太过奢望。” 赵瑞灵轻吸了口气。 太尉是大昭的军事总掌,同时兼任兵部尚书职,是袁翁口中朝廷的四大相公之一,非文武双全者不能任。 穆长舟十岁就能挑战梁太尉……这人坑她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当然,谢斐没说当年还年幼的醇国公反反复复他外祖揍得有多惨。 他性子向来体贴,知赵瑞灵北上是醇国公护送,有心维护表妹心里恩公的形象。 在紫竹林转了一圈,就座后,谢斐发现赵瑞灵对醇国公有些好奇,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到穆长舟身上。 “狼覃军最早是老醇国公为大将军,甚至一部分将领还是老国公的部曲。但在老国公故去后,他们一直争斗不休,叫西戎人钻了好大的空子。” “醇国公当年请圣人下旨远赴西北之前,狼覃军死伤颇多,几乎抵挡不住西戎的攻势,内部也有诸多问题,朝廷各派武将也多有觊觎,可谓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谢斐说起当年往事,比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还娓娓道来 ,叫赵瑞灵听得格外入神。 她捂着胸口,瞪大了眼哦豁一声,“他十几岁就担任那么高的职位,圣都的官员能同意吗?到了西北一个不小心就是个死吧?” “谁说不是呢。”谢斐轻笑着颔首。 “可都如此想,加之当时醇国公是程御史之婿,百官不愿往深了得罪,便由着醇国公去送死,谁也没料到醇国公能自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忆起往事,谢斐都不由得露出几分钦佩。 “穆氏族人凋零,醇国公年幼承袭爵位,多为权贵不满,在宫闱中怕是也得不到多少历练。” “他凭一己之力,成了令太后和圣人都要拉拢的实权武将,如此心性和才能,若在乱世中,仅凭他一己之力,许是能走到比如今还高的位置。” 赵瑞灵眼神闪了闪,即便她对朝堂权谋什么的不太懂,也听出了谢斐的言外之意。 穆长舟牛,很牛,甚至都觉得他的成就远不止于此,甚至有比封侯拜相更大的可能……那往上可就只剩异姓王和皇室了。 她不再多问,很快转了话题到英国公府旧事上,她想知道阿娘当年还在谢家的时候都发生过什么。 二嫁高门 第37节 谢斐对此知道得不算少,他小时候曾在祖父身边伺候过,倒也算跟赵瑞灵相谈甚欢。 又过一日,从郑家回到英国公府的三娘谢贞绮和她亲妹妹谢贞淑也来灵安院,请赵瑞灵逛花园。 “我阿娘说,咱们谢家出去的女娘,即便是嫁了人,只要归家,也该论排行。”谢三娘性子爽朗,比起气质颇为冷淡的杨氏热情许多。 她拉着赵瑞灵的手调侃谢四娘:“往后淑娘就该是谢五娘了,她总嚷嚷着想要个妹妹,这不,自个儿先成了妹妹,也算是如愿了。” 谢四娘嗔笑着拍打谢三娘:“就你话多,灵娘才不跟你这么多嘴多舌的烦人呢!” 她抱住赵瑞灵另一只胳膊哼哼:“就算是成了妹妹有什么不好?还能在家多待几年,不用天天看着阿娘发愁我嫁人的事儿。” 女娘们在一起,除了女红和首饰这些,最常谈的也就是跟姻缘有关的郎君们了。 待得仆从在花团锦簇的凉亭中布置好了茶水和吃食,三人坐下来,谢三娘才又开始嘀咕。 “就算你要排在灵娘后头,也得早早相看起来,家里也不指望你嫁醇国公那样好的夫君,可也不能差太多,否则传出去叫人笑话。” 嗯? 赵瑞灵正默默吃着桌上北地风味的点心,闻言慢吞吞抬起头,怎么又说到穆长舟了? 谢四娘见赵瑞灵这呆呆的模样,扑哧笑了声,手快地拍拍她脑袋,嬉笑着躲开姐姐的瞪视。 “灵娘阿姐不是被醇国公送回来的吗?你说不定还能想想看嫁给醇国公的好事儿,我就不想了。” “我……咳咳咳!”赵瑞灵差点被点心噎得喘不过气来,咳嗽着好半天才停下。 “我可不——”她思及圣都对那人诡异的欢迎,尽量委婉些,“我不奢望成为穆家妇,我放不下我阿兄。” 顿了下,她不解问道:“不过一路上我瞧着穆……醇国公颇为吓人,怎么都想嫁给他呢?” 她实在想知道,圣都的小娘子都是怎么疯的。 谢三娘失笑,解释道:“其实咱们女娘嫁人,考虑的无非也就是门当户对四个字。” “且先不论朝堂中的大臣,圣都的勋贵人家,除了皇室,也就剩四公一侯最为体面。” 赵瑞灵了然点头。 所谓的四公,是镇国公府顾氏、英国公府谢氏、醇国公府穆氏和鲁国公府张氏。 原本还有个曲国公府,也就是赵瑞灵外祖母的母家。 可惜曲国公故去,后继无人,如今已由旁支承袭爵位,降成了曲阳伯府。 他们家除了英国公府外,其他几个国公府的门都进不去,也就不算在内了。 一侯是说安南侯并骠骑大将军虞栋。 袁修永和穆长舟都没跟赵瑞灵多说,只说安南侯族人比曲国公还少,人一直在西南,在圣都没什么存在感。 谢三娘继续道:“我们出身英国公府,跟其他国公府的女娘们一样多数都是低嫁,如若不想低嫁,就只能选择皇室和我说的这几户人家。” “鲁国公府……不说也罢。”她迟疑了下,直接略过继续往下数。 “镇国公府只有个养子,也听人说可能是镇国公的外室子,到底不体面。” “安南侯没有直系子嗣,也不算个好去处,若不想加入皇室,醇国公就是咱们勋贵出身的女娘最好的选择了。” 张皇后原本出身低微,只靠着早年身为圣人的侍妾孕育了太子,才在圣人元后离世后被封了皇后。 鲁国公府从泥腿子一下子登临高位,行事手段和家教都让圣都的权贵人家实在看不惯。 而且张家家宅内的阴私也是不少,他家甚至拦不住消息往外流传,好人家的女娘,谁想成为市井和权贵人家私下里的下酒菜呢? 至于皇室,圣人如今只有一子还年幼体弱,淳阳王倒子息颇丰,但一个出息的都没有。 镇国公顾季常养子顾城邑,如今在兵部任库部司郎中,跟谢三娘夫君郑岳一样是从三品。 他人品和能力都还不错,也有两个儿子还没娶妻。 可镇国公夫人从顾氏过继了子嗣,明显不待见顾城邑,嫁过去要面对祖母和婆母的为难,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所以数来数去,只有嫁进穆氏,才能进门就当家,没有婆母和妯娌那些家长里短的麻烦。”哪怕是谢三娘,对这样的好亲事也是羡慕的。 “虽醇国公有嫡长子,却跟程家更亲,未必能承爵。”谢三娘意味深长看向赵瑞灵。 “醇国公长得好看,人也本事,即便是填房也是满圣都女娘们都争抢的好亲事,甚至长乐郡主都几番放话非醇国公不嫁。” 那长乐郡主是圣人庶妹鹿骊公主唯一的嫡女,在宫中很有些体面。 也就是说醇国公确实抢手,却不是什么人都敢抢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有心思的彪悍女娘们剥皮抽骨。 赵瑞灵又往嘴里填了一块点心,唔……椒盐味的酥饼真好吃。 “看我干嘛?我要为夫君守节,那醇国公再抢手,也跟我没关系啊!”她吞下点心,手里又拿起一块,才迷茫地回看谢三娘。 “再说了,干嘛一定要高嫁,选个门楣低的呗,最好是长得好看又听话的,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追狗不敢撵鸡!” 跟阿桥一样,好用又能干。 她早就可惜她的阿桥不是个郎君,不然她早改嫁了。 谢三娘和谢四娘姐妹看着赵瑞灵这真心实意地感叹,都沉默了。 别看她们说笑嬉闹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实是得了阿娘的叮嘱,试探赵瑞灵跟醇国公有没有可能。 毕竟赵瑞灵是醇国公发现的,一路护送她北上,还在翟山驿救了她性命,这怎么都算得上缘分不浅。 这几日赵瑞灵在英国公府宅得格外扎实,也就不知外头已刮过好几阵龙卷风了。 醇国公去了一趟穆氏家庙,还请了太医过去,断言他母亲顾三娘病糊涂了,亲自将淳阳王府送过去的信物登门归还,丝毫没给淳阳王颜面。 淳阳王在朝堂上涕泪横流,数落醇国公的以下犯上,引得诸多文官共同讨伐醇国公不孝。 却不料西北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说在西北督军严辎府上搜出了他跟西戎私下往来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严辎人已祭了旗。 与这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西戎趁着穆长舟这个西北都护并大将军不在,大举兴兵进犯边境的战报。 但西戎此举,被提前察觉严辎叛国的狼覃军将计就计,斩杀敌首八百有余,还杀了对方一个部落单于,震慑得西戎迅速收兵。 淳阳王瞬间顾不上哭诉自己被穆长舟打脸的事儿了,那严辎是他举荐的,又涉及叛国之罪,他自是要忙着先摆脱自己的嫌疑。 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两位丞相立刻弹劾淳阳王御下不严,顺势推举各自的门生继任西北督军。 尚书省并各部尚书也不甘示弱,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现在还没出结果呢。 西北估计是得了醇国公的令,已拒了程家与穆氏再度结亲的意图,太后自是要知道赵瑞灵有没有可能与穆氏结亲,才好决定后头该如何对待这个外甥女。 谢四娘强压着激动,尽量调侃般试探:“听闻在咸阳渡时,灵娘和醇国公是一起下来的,醇国公还护着你怕你掉下来,你就真一点都不感动?” 要是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表姐不动心,那就轮到她了! 她也是太后的外甥女,而且耶娘都站在太后那边,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成为穆氏妇。 赵瑞灵噎得直摇头,拍着胸口咽下点心。 “不敢动不敢动!” 阿娘说过,人与草木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长了嘴! 她赶紧解释:“他那是怕我掉下去,接他和袁翁入宫的内侍都跟着跳河,耽误他进宫的时间。” 还有就是怕她掉下去万一淹死,即将上秤的猪……啊呸,筹码没了,太亏。 谢四娘:“……”原来醇国公私底下是这么个性子吗? 她迟疑着看了眼姐姐,又问:“这么说,醇国公一路上都是如此……不假辞色咯?” “呵呵……当然不会啦!”赵瑞灵微笑,但不等谢四娘松口气,又快速道—— “他还当着我和袁翁的面,一刀削掉了一个水匪的脑袋,跟削瓜菜似的。” “哦,他为了报答我阿娘过去对他的恩情,大概也是为袁翁所逼,教我宫里的规矩……把我吊在官船外头,要么记住要么淹死那种教法。” 谢三娘和谢四娘都听得瞠目结舌。 哪怕她们有再多盘算,也着实没想到……醇国公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好一会儿,谢三娘才隐晦地安抚谢四娘:“这杀人是为救人,教灵娘……是为报恩,说起来醇国公也算有情有义,也就是醇国公常年在西北,否则醇国公府的门槛怕是都要叫官媒踩断了。” 话就是说,人再彪,反正也不常在圣都,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谢四娘干巴巴地应是,却只低着头跟赵瑞灵一样一口一个点心,再不看姐姐。 赵瑞灵没发现姐妹俩的眼神官司。 她自己一个人就干掉了大半碟子点心,回到灵安院又被手艺颇好的赵媪投喂了不少肉脯。 直撑得在软榻上哼哼唧唧好半天,她才带着乔媪一起去参加英国公府的家宴。 这回曲氏没出席,听说是病得起不来床。 赵瑞灵赶忙露出担忧的神色,心里却狠狠松了口气,这几天她实在见不得人哭,想想都要哆嗦。 但她终于见到了英国公谢正阳。 这位大舅舅跟三表兄谢斐确实特别像,长着张温和俊秀的面庞,却比表兄瘦削许多,神色也格外严肃,眉心有着经常皱眉才有的川字纹,看起来不太好接触。 他见到赵瑞灵后,没有愣神,却也叹着气感叹,还特地放软了声音安慰赵瑞灵,说了些诸如让她安心住在府里,往后一切都有英国公府为她做主的话。 /:. 赵瑞灵这几日下来,对英国公府了解不少,在灵安院吃住也都舒心,没了初入圣都的忐忑,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淡定。 “大舅舅说的是,都听大舅舅的。”她乖巧笑着回话。 “谢大舅舅先前送过来的首饰,我很喜欢,舅母们和表兄表姐还有淑娘都很照顾我,我很安心。” 谢正阳不动声色看着外甥女脸上的小酒窝,还有她格外清澈的杏眸,心里倒真叹了口气。 这小女娘除了长得像谢如霜,其他一点都不像,果然如斐儿和三娘、四娘说得那般单纯。 “蠢一些起码好哄些。”福熙院里,曲氏带着抹额,一脸恹恹地轻声道。 “苑苑倒是主意大,却偏不肯为谢氏出力,她当年坠落悬崖是意外还是她有意为之,谁又说得准。” 当年的事,到底是曲氏的心病,她为女儿去世伤心,却又有怨气,心绪实在复杂,这才病倒。 见谢正阳坐在她床沿,垂眸不语,曲氏轻叹。 “如今不是先圣时候,先圣尚且对从龙的重臣……你阿姐把殷氏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圣人性子温和,就能让她临朝称制。” “为今之计,你当好好为圣人办差,让老二和老二媳妇踏踏实实替太后走动,咱们府里冲突越无法调和,圣人才会越放心。” 谢正阳肃正了神色,颔首:“母亲说的是,太后想让灵娘或四娘嫁给醇国公,圣人的意思是由着太后,他希望灵娘能以谢氏女的身份嫁去鲁国公府。” 二嫁高门 第38节 曲氏蹙眉:“圣人是想让虞栋和穆长舟互相牵制?可圣人如何肯定虞栋会在意灵娘?” 虞栋这些年一直未娶,每逢谢如霜的忌……失踪的日子,他都会派人去谢如霜的衣冠冢上香。 如果赵瑞灵入了谢氏族谱,素来跟圣都少来往的虞栋,说不准会从安南回到圣都,站在皇后这边。 曲氏明白,圣人这是见穆长舟不可控,提前为张皇后腹中的皇子寻安南侯保驾护航。 同娶谢氏女,醇国公和鲁国公府的郎君成了连襟,太后便无法彻底信任穆长舟。 即便太后将穆长舟拉拢到渭王身边,有赵瑞灵在,虞栋也不会让穆长舟顺利得从龙之功,如此方可互为牵制。 谢正阳回道:“圣人说此事不必我们担心,他自有决断,虞栋不会不管灵娘。” 曲氏眼神闪了闪,看来安南侯身边也有圣人的探子啊。 可问题是……只看这几日朝堂内外的风风雨雨,那穆长舟是如此容易被操控的人吗? 而且听赵瑞灵说话,她还没放下她那亡夫,逼急了眼兔子还会咬人呢,人才刚回来,实是不好安排。 曲氏揉了揉涨疼的额角,无奈道:“正好,半月后鹿骊公主在京郊别苑办赏花宴,给各家都舀了帖子,让梁氏带四娘和灵娘一起去,先看看醇国公和灵娘的反应吧。” 第29章 坑准备好了,兔子还蹦跶…… 六月天雨说来就来,夜里还狂风暴雨,清晨的蝉鸣蛙叫就迫不及待唤醒了烈阳,晒干了所有的清凉湿气。 赵瑞灵刚换好昨日里英国公夫人梁氏送来的衣裳,就薄薄出了一身汗。 王媪在一旁扇着团扇伺候。 她望着赵瑞灵身上的烟拢梅花纹罗裙,配玛瑙色轻纱双开襟的短褙子,以同样梅花纹的玛瑙色明云纱做披帛,这打扮像极了她曾经伺候过的娘子,不由得有些出神。 娘子以前出门赴宴时,都要特地在眉心描上朱红色花钿。 这打扮让曾经的才绝娘子获得了才貌皆无双的赞美,如今都成了圣都女娘们的寻常装扮。 所以等赵瑞灵着装完,原本就负责伺候妆容的王媪取出朱砂,欲完成她们家小娘子惊艳出场的最后一笔描绘。 乔媪拦住她:“今日不是英国公府的赏花宴,娘子容貌太盛却并非好事。” 苑娘喜欢展示自己的好皮相,是为了让人下意识以为她以色为绝,忽略她的才智,有些事才更好筹谋。 可现在的小娘子……算了,低调些不是坏处。 赵瑞灵抬头看乔媪。 这些时日她跟谢三娘和谢四娘出门参加了两场官员家办的小宴,都知道赵瑞灵是被穆长舟带回来的,很是听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调侃。 可以说,她快一个月没见穆长舟了,却每天都要枕着这个名字磨几次牙才能入 睡。 听乔媪的意思,此次赏花宴上,也少不了其他人为难。 鹿骊公主……不就是谢三娘口中长乐郡主的阿娘?又是个惦记穆长舟的主儿啊。 她叹口气站起身,褪下上好的明云纱褙子。 “王媪,给我取那件杏色软绸褙子来吧,披帛也换成墨绿软绸的。” 如此看起来还算花红柳绿,也不算失礼,但装扮上却没那么高调,只能算寻常。 等到了外院,她与英国公夫人梁氏和二夫人杨氏并谢四娘汇合后,盛装打扮的三人都愣了下。 如此热的天儿,赏花也不在室内,冰鉴作用不大,她这打扮……不嫌热吗? 赵瑞灵老神在在坐进她们小辈的马车里,跟谢四娘小声嘀咕。 “就是热死,总好过为了不相干的人被人针对,那我要怄死,想来想去也还是前一种死法比较吉利。” 谢四娘:“……”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不过她这些时日也算直面见识了醇国公在圣都的受欢迎程度,同样心有余悸。 且不说赵瑞灵先前的话是真是假,一旦被人发现英国公府想跟醇国公府议亲,长乐郡主会不会提着鞭子冲过来弄死她? 可阿耶和阿娘进宫后,都是一个意思,想让她在赏花宴上想办法获得醇国公的好感。 谢四娘惴惴偷看赵瑞灵:“姨母跟阿娘说,咱们谢氏都是感恩之人,先前他送灵娘归京,还未曾谢过醇国公,这回要是碰上,叫我陪你一起去道谢。” 跟随的乔媪微微蹙眉,赵瑞灵的面色也淡了。 都知道这会儿穆长舟就是个是非窝,真正关心她的人,早就提醒她不要明着跟那人往来。 太后却想利用她做跳板,可真是疼她。 “我其实也不想去,其实跟我阿姐一样嫁个圣都当官的也很好,醇国公……实非常人能惦记。”谢四娘大概也知道这些时日赵瑞灵有多烦外头那些酸话,赶忙小声跟她解释。 “只是姨母的意思,阿耶和阿娘也不敢违背。” “阿娘说,醇国公的亲事会尽快定下来,姨母和圣人才放心叫醇国公回西北,所以他肯定会来。” 即便谢四娘不去,如若赵瑞灵和英国公府不想被人说忘恩负义,起码的礼节还是得有的。 赵瑞灵不去,梁氏也会带她们过去。 鹿骊公主办赏花宴的园子,就在明德门外。 从永昌坊过东一街转到朱雀大街上,直走出了城门走五里路也就到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鹿鸣苑大门外,周围已经停放了很多马车。 她们一下马车,就有身穿绯色宫装的女婢过来引着她们进门。 说是赏花宴,实则大家心知肚明这是相亲宴。 不只各家女眷被邀请前来,权贵和大臣们也都带着家中未曾成亲的子嗣来赴宴,按男左女右的规矩,分别走正门两侧入园子。 男宾左去前院,女宾走右侧长廊,绕过与前院相隔的未名湖在水榭赏花。 午宴在前院和后院连接的大殿内,男宾女眷汇合,以屏风作为阻隔,用完午膳可根据各自的心思相约游湖或继续赏花。 赵瑞灵一踏进大门,还没往右转,就听到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低低的喧哗声。 走在后头的赵瑞灵和谢四娘回头一看,挂着穆字牌的黑金色马车被两匹马拉着快速往这边来。 赶马车的赵瑞灵也认识,是甄顺。 甄顺眼尖,远远瞧见赵瑞灵,扭着头一边冲马车里面说话,一边甩着手里的短鞭朝大门口打招呼。 赵瑞灵脸色一变,扭头拉上谢四娘,贴着墙边往里疾步前行。 这种招蜂引蝶又危险的大虫,她不认识,溜了溜了。 梁氏和杨氏跟一旁的贵妇人寒暄几句,正好看到面无表情的穆长舟下来马车。 她愣了下,转头想招呼赵瑞灵和谢四娘,若能跟醇国公一起进门,也好试探试探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氏也这么想。 但妯娌俩一回头,身后根本不见两个小辈。 她们往里走了几步,侧身一看,好么,表姊妹俩蹿得跟耗子一样快,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这米长脚跑了,她们也没法成炊,只能先进门再说。 甄顺对着用冷漠强大的气势吓退众人的郎君嘀咕,“那小娘子跑什么?咱还能吃了她是怎的。” “好歹郎君救过她一命,还正经教了她不少礼法规矩呢,实在是没良心……嘿,那阿桥和于二郎怎么没来?” 穆长舟熟练地将甄顺的声音摒弃到耳后,慢条斯理跨步往里去。 赵灵娘没良心他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了,要是兔子那么容易蹦到坑里来,他还怕养不活呢。 如今坑也差不多挖好了,慢慢哄就是了。 抢先抵达花厅的赵瑞灵,进门后不管明里暗里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只拉着谢四娘左看右看地找人。 袁中丞夫人得知她要来参加赏花宴,特地叫人上门送了信,说让于旻和阿桥在袁府多待些时日,等到赏花宴再一起过来,正好袁翁晚上下值能给于旻上上课。 赵瑞灵被乔媪催着,已经看过灵安院的一部分礼单了。 英国公府人多,四时八节包括所有主子们的寿辰这些特殊日子都要回礼,礼单不能一直放着。 她看了一个时辰的礼单,最后是被乔媪从软塌的矮几上叫醒的,太催眠了,她急需要阿桥续命! 到底是公主的皇家别苑,这鹿鸣苑后宅花厅也是大殿模样,只是四周都没做窗户,用竹篾做的帘子挡光。 帘子后头还有轻纱,风吹过来,影影绰绰带来花香,特别好看,也特别费眼。 好在袁中丞夫人瞧见了赵瑞灵,叫女婢过来把瞪大了眼找人的赵瑞灵和谢四娘请到以屏风做隔断的小雅间后头。 赵瑞灵勉强记着规矩跟袁中丞夫人刘氏打了招呼,眼神立马转向阿桥。 她眼含热泪:“阿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阿桥后退一步:“娘子!”她拿脑袋发誓,娘子肯定遇到需要她顶上的麻烦了!! 比赵瑞灵还要声情并茂的童声也来凑热闹:“阿姐!!” “呜……阿旻我好想诶?”赵瑞灵揽着于旻的肩膀,还没煽完情,就疑惑地顿住。 “你叫我什么?” 于旻抱着赵瑞灵的胳膊委屈地蹭蹭。 “先生说叫你阿嫂,会提醒旁人你的身份,容易被人为难,也会影响你的亲事,让我喊你阿姐。” 赵瑞灵小脸儿皱成了包子,亲什么事,正经人她都不想嫁,会介意这些的混不吝她就更不会嫁。 她坚持道:“不必,你还是叫我阿——” “你就是才绝娘子的女儿?”一个娇柔却蛮横的女声在赵瑞灵背后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袁中丞夫人刘氏心下叹了口气,起身与谢四娘一起行礼,提醒还搂抱在一起的三人。 “见过长乐郡主。” 赵瑞灵和阿桥、于旻慢了一拍,熟练又迅速地齐刷刷往刘氏和谢四娘身后挪了一步,低头行礼。 长乐郡主长得跟赵瑞灵先前见过的皇家人都不像,整个人明艳得仿佛盛放中的大丽花,哪怕目光颇为犀利,一眼望过去也晃得人有些愣神。 当然,这大概也跟对方身穿暗金色纱衣,配了火红色襦裙有关系。 二嫁高门 第39节 这位耀眼至极的郡主,快步绕过谢四娘,伸手抬起赵瑞灵的下巴,居高临下看她。 “就是你在湖州府被穆长舟发现,还与他日夜相处近一个月,被他亲自送进圣都的?” “我不是!我没有!郡主说谁我不认识!”赵瑞灵猛地绷直了身体,正好避开长乐郡主涂了丹寇的手指。 她是被袁翁发现的,她最多就时不时被那人折腾一番,加起来绝对不超过半个月。 也不是他送她进圣都的,分明是人家柳福柳常侍。 可她话音一落,周围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外间突然安静下来。 甚至连仆从女婢们端茶倒水和走动的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得叫人心慌。 长乐郡主定定看着怂得叫人没眼看的赵瑞灵,轻嗤了声,转头向外,笃定扬声问—— “敢问醇国公,赵娘子这话,可是真的?” 赵瑞灵突然回过神,她呆呆看向阿桥,她这不算说穆长舟坏话吧? 阿桥微笑低头,算不算的她说了也不算啊! 于旻紧紧抓着赵瑞灵的披帛,冲她重重点头,肯定算,穆郎君心眼子真的不大,小孩子也能看得出来。 不管赵瑞灵多想跑,还是不得不跟刘氏和谢四娘一起,硬着头皮绕出屏风,直面面无表情,浑身冷肃的醇国公。 比起在南地时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穆郎君,眼前的醇国公身上确实多了股子让人不敢亲近的强大气场。 先前赵瑞灵还敢跳脚,在背后冲他呸上一会儿,现在却只敢站在谢四娘后头,半点也不想招惹。 哦,不只是怕他,更怕钻尖了脑袋想要嫁他的她她她…… 穆长舟不动声色看了眼表情恹恹,颇有些了无生趣模样的赵瑞灵,眉心不自觉微拧,这小娘子还是活泼些让人看着更顺眼。 听长乐郡主催促,穆长舟冷冷看她一眼:“郡主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耳有疾?” 长乐郡主脸色瞬间涨红,气得跺脚。 “你倒是知道护着她,可惜这位赵娘子却忘恩负——” “郡主慎言。”英国公夫人梁氏在穆长舟身后温声打断长乐郡主的话。 她虽带着微笑,说话却不算客气,“先圣、太后和圣人都不止一次肯定过我们谢氏女的忠义两全,郡主这话是觉得宫中贵人们说的话不对?” 长乐郡主被噎得脸色更难看,却也不是个蠢的,扭头恶狠狠瞪赵瑞灵一眼,冷冷扔下一句话就走。 “我倒是要好好瞧一瞧,才绝娘子之后到底是青出于蓝,还是敢做不敢当,只会败坏长辈名声的玩意儿!” 长乐郡主到底是赏花宴主家唯一的女儿,又深得鹿骊公主宠爱,鹿骊公主在宫里也有些体面,梁氏没再说什么其他话反驳。 这导致花厅内已经到了个差不多的各家女眷们,眼神都不自觉往赵瑞灵和穆长舟身上飘。 当然,看前者的目光酸溜溜的,还带着审视和思量,看后者就只剩下疑惑了。 男宾不应该去前院吗? 醇国公怎么会到花厅来? 穆长舟没有给大家解惑的意思,只走到袁中丞夫人刘氏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绢帛。 “袁翁先前答应北上之时所托,穆某已如约完成,某一会儿就走,等不及开宴,此物就拜托夫人帮忙转交。” 他已经扫平身边的麻烦,只待将赵瑞灵娶进门,英国公府他不放在眼里,这小娘子背后的袁翁他却必须得告知一声。 刘氏眸底闪过一丝疑惑,公公没吩咐要从醇国公手里拿什么东西啊。 不过她面上没露出任何神色,只顶着众人的打量,含笑接过绢帛。 穆长舟道了声谢,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等他出了花厅,不一会儿,大厅里就热闹起来。 好些人家,诸如吏部尚书侍郎府、太傅府、太常寺卿府、军器监□□……总归家中有合适的女娘待嫁,自我感觉又能够得着国公府的人家都没闲着。 竞争力最大的长乐郡主没讨了好,她号称非醇国公不嫁好几年了,也没得到醇国公一句好话,其他人家自然可以动心思。 作为御史中丞的夫人,夫君职责为督查百官,不可私下与官员往来过密,刘氏也就不怕得罪人,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所有人的打探。 谢四娘跟在杨氏身后去拜访亲朋,刘氏带着赵瑞灵和阿桥她们又回到了屏风后头。 “公公吩咐,此行英国公府带赵娘子出来,必然是动了联姻的心思。”刘氏拉着赵瑞灵小声说话。 阿桥和于旻站在两人身侧左顾右望,防止有人偷听。 刘氏又说:“娘子想嫁或不想嫁,全凭己心,公公只叮嘱说,无论如何,才绝娘子都算外嫁女,你是赵氏女,谢氏族谱能不入还是不入。” 赵瑞灵眼神闪了闪,前几日大舅母和二舅母就分别来灵安院看过她。 二舅母只跟赵瑞灵闲谈了下自己的娘家。 梁氏却说她如今既已孑然一身,英国公府自然要庇护于她,往后她就与谢氏女一般无二。 又说得知赵瑞灵参加小宴被为难,大舅舅极为愤怒,过后要办诗会,向众人郑重介绍她的身份。 恐怕在这诗会上,大舅舅就会说出让她入谢氏族谱的话。 赵瑞灵始终记得三表哥谢斐的话,这会儿有些心寒,更是心烦。 她才入圣都不足一月,他们就已这般迫不及待要让她付出身在高门大户的代价了吗? 她迟疑道:“二舅母与我说,太后娘娘让我稍安勿躁,再过月余便是太后寿辰,她不会让人忽略了我阿娘的功劳。” “我保母猜测,太后许是想要为我单独请封,应当是不希望我入谢氏族谱吧?” 刘氏对圣都储君之争的内情所知不少,心下有所猜测,太后怕是想控制赵瑞灵得到谢如霜曾经的部曲,再让赵瑞灵以独户的身份,嫁给支持渭王的人家。 因为不确定,她只思忖道:“若然能得到爵位,哪怕只是个县主,娘子也可自立门户,进退都有余地,倒不是坏事。” “只娘子切记,无论去哪儿,在不确定自己的安全之前,尽量多带些会武的婢子在身边。” 赵瑞灵心怀戚戚点头,乔媪也这么说。 王媪和赵媪还有几个仆妇都有女儿,她们原本就是武婢,她们的女儿也承继了阿娘的本事。 乔媪正在加紧调.教她们,往后她出门,就不会单独跟英国公府的人出来了。 刘氏知道赵瑞灵有盘算,先前打算借自己的武婢出去的话也就没提。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鹿骊公主使人前来,请大家去花厅旁边的水榭赏花,众人纷纷起身。 赏花的水榭其实也是按照殿宇的规格建造。 除却高大宽阔的正殿外,还有偏殿和游廊,回字形围绕着无名湖所建,既能赏花,也能赏湖景。 在盛夏的粼粼灿阳之下,那些锦绣花丛更添了十二分的颜色,烘托得这水榭仿若仙境。 赵瑞灵虽生在南地水乡,却从未见过这样浓艳又灿烂的花景。 她站在窗边,沐浴着微风,眸底全是鲜妍盛放的花朵,几乎看成了痴,便没发觉,她在看风景,而她也成了众人眼中的风景之一。 世人都道才绝娘子才占七分,貌占两分,只有一分看家世。 可就这二分的貌,却也顶得上其他人的十分,可见谢如霜容貌之盛。 偏赵瑞灵面容与谢如霜相似,却并非浓艳之姿,只是清雅到了极致的水灵。 而且她身上没有北地女娘的豪爽大气,全是江南水乡养出的娇软昳丽,云鬓楚腰,在湖畔摇曳生姿。 那被罗裙束缚起的纤细,分开了峰峦起伏的两分起伏,配上她那身花红柳绿,明媚得叫人心头发痒。 别苑里的湖虽狭长却并不算太宽,从前院凉亭后头的镂空墙边,眼神好的能看到水榭里的风景。 正赏花的赵瑞灵,浑然不知地暴露在一众眼神各异又贪婪的人眸底。 这其中,当属鲁国公的嫡幼子张和风眼神最为放肆。 他阿耶可是说了,阿姐和圣人都有意叫他与英国公府这位表小姐结亲。 这朵娇憨可人的水芙蓉,连同宫中要赏赐的丰厚嫁妆,早晚都是他的! 袁中丞的次子袁玢还有英国公府二房的五郎谢齐,都发现了张和风这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不自觉眉头紧皱。 袁玢只是垂眸遮住眸底的冷意,没吭声。 这样的场合权贵众多,不是他一个小小中丞之子放肆的地方,有什么问题他只能回家告诉祖父。 谢齐却丝毫不惧。 他虽非国公之子,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郎君,父亲又是未来的刑部尚书,姨母是太后,怕张和风个鸟啊! 这些时日,赵瑞灵和谢四娘相处还算不错,谢齐还挺喜欢这个跟自己只差一岁的表妹。 起码表妹不像他亲妹妹一样,动不动就上手,更不会像他娘子会狮子吼,说话行事都娇娇软软的,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狸奴。 若非怕自家娘子误会,他也挺想跟表妹亲近的 。 这会儿他毫不客气对着自己的长随大声吩咐:“你去趟水榭,跟大伯母说,让她带着四娘和表妹离水边远一些,免得碰上什么心怀叵测的水鬼,虽是皇家别苑不怕魑魅魍魉放肆,也怪恶心人的。” 张和风满脸戾气转过头来:“你说谁呢?” “你管我说谁!”谢齐立刻回怼。 “怎的你张家祖地在海边,就想插手我英国公府的家事?” “那我可得进宫好好问问表哥和表嫂,张家有这闲心,怎的还管不好自家的事儿!” “你找揍是吧!”张和风气得上前,想要动手。 谢齐自幼文武都要精修,才不怕张家这个被酒色掏空的纨绔,冷着脸也上前。 “我听你吹牛皮,来啊!” 能揍一顿是一顿,反正不是他理亏。 但张和风也不傻,知道自己和谢齐的差距,他一动,身边那些攀附鲁国公府的狗腿子立马上前拦。 张和风冷笑:“今日我心情好,不与你这等粗鲁武夫计较,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谢齐冷笑连连,浑然不把张和风的威胁放在心上。 殊不知,他们隔壁的静室内,正与鹿骊公主驸马坐在一块儿品茶的穆长舟,不动声色收回赏景儿的目光,原本就不耐的面上更添几分霜色。 若不是为了正事,他不会留下听驸马为自家女儿试探的废话。 不过好在留下了,倒意外有几分收获。 二嫁高门 第40节 他三言两语借口要去赏花打发了驸马,出门后到了拐角无人处,冷冷乜甄顺一眼。 “听见了吗?有人要让武夫哭,先让他哭给我这个武夫看看!” 甄顺无语凝噎,弱弱道:“人家说的不是郎君……好的,我这就去办。” 实在顶不住自家郎君目光的甄顺,撸着袖子打算去找合适蒙脸的东西。 不是给自己,是给张和风的。 谁叫这混账敢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呢。 “回来!”穆长舟叫住甄顺。 让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哭还需要准备?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让甄顺去办,坑准备好了,兔子还蹦跶着想跑呢。 第30章 现在跟这狗东西同归于尽…… /:. 虽然鹿鸣苑已被圣人赏赐给了鹿骊公主,可鹿鸣苑先前是皇家别苑。 在这里伺候的都是掖庭出来的内侍和女婢,私下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没什么不同。 甄顺很是顺利地给负责传膳的女婢塞了银子,又跑到花园找了几个粗使内侍,一顿东奔西走,把郎君吩咐的差事办完,这才了无生趣地出了鹿鸣苑去准备麻袋干活儿。 赵瑞灵跟袁中丞夫人刘氏说完话后,带着乔媪跟英国公夫人她们汇合,穿过未名湖上的拱桥,到达了同样临近湖边的鹿鸣殿用膳。 因是合宴,大殿中央早已经竖起了半人高的屏风,左侧是男宾,右侧是女眷。 上首摆了三张条案,台阶两侧还面对面摆着四张条案,分别是鹿骊公主一家子和几个皇室中人就座的地方。 谢四娘见赵瑞灵眼神好奇,小声跟她解释:“先前在花厅跟袁中丞夫人说话的那位紫衣妇人,是淮郡王的侧妃。” “淮郡王是圣人的远房堂弟,正妃去世两年了,如今是侧妃当家,她带着淮郡王的嫡女宁舒县主,还有自己的两个女儿一起过来的,至于是为了谁……你懂吧?” 赵瑞灵立刻收回好奇,一本正经摇头:“我为什么要懂,咱们都还小呢,别说这些大人才会关心的话题。” 谢四娘:“……”论装傻充愣,她就服这位表姐。 她捂着嘴偷笑,思及先前花厅发生的事儿,算起来,醇国公可是向着表姐说话呢。 她心下正痒着,欲借调侃打探一二。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被邀请而来的男宾们,就都跟在驸马身后进来了。 紧跟在驸马身边的,自然是英国公府和鲁国公府的两位郎君谢齐跟张和风。 谢齐目不斜视,但那张和风却带着诡异的灼热眼神,放肆大胆地将眼神落在了赵瑞灵和谢四娘坐的地方。 谢四娘胸腔立刻翻滚起来,皱着眉满脸厌烦,鲁国公府怎么来了这么个荤素不忌的玩意儿,不够恶心人的。 不只是她,其他各家的女眷们瞧见张和风,好些也皱着眉偏头叮嘱自己带来的女娘,所有女娘几乎动作一致地垂眸低头,不想跟鲁国公府产生任何交集。 偏张和风丝毫没察觉女眷们对他的厌烦,还格外挑衅地看了谢齐一眼,对着驸马调笑。 “早听闻自南地来了位貌美如花的娘子,还是才绝娘子之后,某总算知道自己迟迟未娶是为何了,实在心生仰慕,不如请驸马帮忙引荐一番如何?” 鹿骊公主的驸马姓冯名稷,是工部尚书的幼子,如今在太仆寺任了个闲职,素日里也喜欢些奇淫巧技的消遣,跟张和风还挺玩儿得来的。 “难得见六郎你对小娘子如此上心。”他含笑右望,也跟着看向面色冷下来的赵瑞灵,眸底闪过一丝惊艳。 这样冷着脸都看起来娇娇软软想叫人欺负的小娘子,若放在平康坊,怕是能叫流连那里的权贵子弟抢破头。 他立刻道:“既如此,那就——” “鹿骊公主到!长乐郡主到!”门外内侍的阴柔嗓音打断了驸马的话,也让不虞起身的英国公夫人梁氏憋了口气,重新坐定。 冯驸马倒是立刻肃正了神色,只有张和风仿佛没听到外头禀报似的,还冲着赵瑞灵露出了黏腻又势在必得的笑,自以为潇洒地点点头。 赵瑞灵差点吐出来,这人甚至比于老七那种混账还要恶心人,叫人恨不能把他一双招子给挖了去。 这如何不是又一个仗着她身世孤苦,以为她好欺负所以肆意妄为的混账呢。 偏偏这会儿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大家都敛袖起身,给进门的鹿骊公主母女请安。 长乐郡主一进门,就抢在母亲前面笑问:“刚才我仿佛听到有人想要认识认识英国公府新进圣都的表小姐?” 殿内瞬时一片安静,话说鲁国公府行事向来为人诟病也就算了,其他人懒得跟他计较,生怕惹上一身骚。 可鹿骊公主算起来可是赵瑞灵的表姐,那长乐郡主就是晚辈,她如此放肆,就叫人有些怀疑她的家教了。 “你在家顽劣也就算了,大庭广众之下就不要开玩笑作弄人家了,小心把小娘子给逗哭了,阿娘可不帮你哄。”鹿骊公主也发现了英国公夫人和二夫人面色发黑,轻笑着嗔女儿一句。 长乐郡主只嘿嘿笑,全然没有先前在花厅时的骄横,反倒显得格外天真无邪。 她眨巴着漂亮妩媚的大眼睛,貌似委屈道:“女儿也是听才绝娘子的故事听多了,想趁机跟赵娘子亲近亲近。” “连醇国公都对赵娘子另眼相待,想必赵娘子定有过人之处,女儿实在好奇嘛。” 她这话,让先前没注意到花厅那一幕的所有人,眼神又都落在了赵瑞灵身上。 可这会儿赵瑞灵却丝毫没有在花厅时的怂色。 单独面对长乐郡主的为难,她自然能避则避,袁翁的叮嘱她还是要听的。 可大庭广众之下,装傻她还能让人抢了先?笑话! “郡主说的是我吗?”她在众人的灼灼目光注视下,颇为诧异地瞪大了眼,格外无辜地指着自己。 “可先前郡主不是来跟我亲近过了?醇国公进花厅,只顾着跟郡主说话,一眼也没瞧我呀。” “我北上一路早习惯了,醇国公威严颇深,若他看过来我后脖颈儿肯定发凉,不会发现不了的,郡主您误会了吧?” 众人见赵瑞灵一脸迷茫,怎么看脸上都只有纳罕,加上有一部分人又听到了花厅的话,立刻低低笑了起来。 长乐郡主脸上闪过厉色,“你放——” “长乐!”鹿骊公主淡淡看了眼单纯无辜的赵瑞灵,曼声打断长乐郡主的发作。 “注意身份,别跟人一起闹笑话,丢了皇家的体面。” 长乐郡主憋下一口气,委屈巴巴应是。 张和风跟其他人一样,兴致勃勃看着这场不算闹腾的冲突,比其他人更兴奋些。 能让穆长舟那人都为之心动的女娘,却偏偏被他给弄到手里, 想如何就如何……只想想就足以让他身体都不自觉起了反应。 赵瑞灵对人的视线格外敏感,其他人的注视就够叫她心里尖叫着想跑了,就更不用说还有道黏黏糊糊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她死死掐住掌心,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红了眼眶。 而口口声声说着要庇护她,让她再不必担心被人欺辱的大舅母,就仿佛没看到这一幕似的,正常跟一旁的妇人说话。 杨氏和谢四娘倒是都有些担心地看她,可对鹿骊公主这指桑骂槐的话,哪个也没站出来替她说话。 她倒不是期盼着能被别人保护,从小她就记得阿娘的话,人家护她是情分,不护她是本分,谁也不欠谁的。 她只是为英国公府里这些所谓的亲人口不对心的保证愈发心凉,果然叫乔媪说对了,越是高门大户,越是难论情分,都是靠利益绑定关系。 梁氏对鲁国公府六郎的视若无睹,恐怕就如她手中那张字条所言,英国公府希望她嫁去鲁国公府,让她阿娘留下的资源都为张皇后所用。 那字条是她进殿的时候,一旁负责引路的女婢塞到她手里的,她趁谢四娘不注意看了眼。 里头除了说英国公府的谋算,还为她支了条能避开人出园子的路,她如果想提前离席,随时可以走。 如果放在刚入别苑的时候,赵瑞灵肯定头也不回就往外颠。 但看到满殿内众人各怀心思的打量,还有心怀叵测之辈的觊觎,皇家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有阿娘亲人对她明明白白的谋算,都让赵瑞灵明白一件事。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这会儿逃了,别人只会以为她更好欺负,以后也只会更肆无忌惮压榨她的价值。 她绝不会让自己,让阿桥和阿旻,还有灵安院的人跟她一起,都成为别人案板上待宰的鱼。 先前在船上时袁翁和穆长舟的教导,在她脑海中一点点闪过,让赵瑞灵目光里的战意越来越强。 当初她敢敲登闻鼓,这会儿谁想欺负她,拼死她也要让对方掉一层皮! 伺候的女婢们很快就将膳食摆在众人面前,鹿骊公主适时举起酒杯与众人一起饮酒。 长乐郡主也笑语晏晏端起酒杯说了些客套话,冯驸马更是长袖善舞,很快就叫殿内的气氛热闹起来。 几杯清酒下了肚儿,众人面酣耳热之际,先前压下的心思不自觉又开始浮上心头。 张和风的眼神愈发不加掩饰地落在赵瑞灵脸上,身上,看得谢齐面色铁青,若非杨氏拼命用眼神示意,他都要站起来一拳揍过去了。 但张和风并未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如今又是在公主办的赏花宴上,实在不好闹得太难看,谢齐肺都快要憋炸了。 谢氏都如此表现,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为赵瑞灵张目了,也只有袁中丞夫人刘氏心里不住盘算着,回头要狠狠吹吹枕头风,让夫君弹劾鲁国公府。 就没有这么恶心人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独是张和风,与长乐郡主交好,抑或先前在花厅听闻醇国公站在赵瑞灵那边说话的人,也有想找赵瑞灵麻烦的。 反正瞧着英国公府的人也不怎么重视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表姑娘,瞧赵瑞灵身上的衣裳都只是寻常软绸呢。 若能让她丢个脸面,或者帮着鲁国公府得逞,这穆氏妇的竞争人选就又少了一个不是? 当朝太傅夫人程氏率先开了口,她笑眯眯看向赵瑞灵。 “听闻赵娘子被醇国公发现之前,因为亲事没跟人谈拢,都闹到了公堂之上?” 在众人窸窸窣窣的笑声中,程氏笑问:“不知道赵娘子想找什么样的郎君,不若说出来让咱们听听,若有合适的,也好与英国公府结个善缘。” 就坐在她旁边的太常寺卿夫人蒋氏附和:“赵娘子瞧着——” 她话还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与内侍完全不同的雄浑男声,一道接一道,如马踏冰河,更似锋锐刀斧,断开了殿内愈发不怀好意的戏谑笑声。 “安南侯府知才绝娘子之女归京,特遣副将并才绝娘子部曲二百一十三人北归,以供娘子驱使!” “安南侯府为贺才绝娘子之女归京,特遣西南都护府长史送武婢三百,侍奉娘子左右!” “安南侯府喜迎才绝娘子之女归京,特令安南侯府管家呈上半数地契,以慰故人在天之灵!” 殿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安静下来,连鹿骊公主面上的笑意都不自觉被镇住,随即面色铁青。 当年她最想嫁的可不是冯稷这个贪财好色的废物,而是虞栋。 二嫁高门 第41节 偏偏他宁愿做谢如霜的一条狗,却从来不愿多看她一眼,无论谢如霜死活,这让她怎能不恨! 得知谢如霜之女进了圣都,她早就想着要给这乡野出身的贱人一个教训,让她别跟她那个狐媚子阿娘一样,只知道在男人身上下功夫。 可安南侯,连圣人的旨意都不怎么理会的安南侯,特地在她办的赏花宴上送人送地,这是在打她的脸! 可就跟刚才一样,就算她再想发怒,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安南侯的脸。 她只能僵着脸出声:“这里到底是本宫的别苑,本宫这里庙小,实在是盛不下那么多人,还请安南侯的人去英国公府候着,方不负安南侯……这番情意不是?” 太傅夫人程氏立刻想应声。 但门外还是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赵瑞灵和阿桥、于旻都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又一次响起。 “醇国公府得知才绝娘子之女前来赏花,特送明云纱十匹,锦霞纱十匹,鲛素纱十匹,赤珠罗十匹,烟雾罗十匹,云锦罗十匹!” 甄顺的声音比起过往任何一次,都叫赵瑞灵和阿桥开心。 他甚至笑眯眯进了门,慢条斯理扫过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的英国公夫人梁氏。 “我家郎君令我传话,当年才绝娘子救过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因才绝娘子得了好处的也大有人在,在场的不妨回家好好问问你们家主,忘恩负义的滋味儿是不是特别好?” 英国公夫人梁氏心里又委屈又后悔,她就不该由着赵瑞灵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只是先前觉得赵瑞灵没穿她送去的衣服是不信任她这个舅母,她习惯了用不动声色的冷落来御下,左了心思,一时嘴上落于人后,步步落于人后。 往后圣都怕是要传出英国公府连个表姑娘都养不起的传闻去了。 她压着烦躁看向赵瑞灵,盼着赵瑞灵好歹继承苑娘半分聪慧,说点什么替英国公府解围。 偏偏赵瑞灵只低着头,谁也没看,她正专心吃瓜呢。 甄顺又看向太傅夫人程氏:“好叫程夫人知道,赵娘子对簿公堂的诉状乃是太子太师袁修永所写,你若是对这案子太感兴趣,不如叫你家韩太傅,又或是你伯父程御史亲自去问问袁翁?” 程氏脸色瞬间涨红,但她却不敢给夫君招祸,局促摆手:“我,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好意为赵娘子说——” “哦对了,我家郎君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甄顺毫不客气地打断程氏的话。 “才绝娘子当年对我们郎君有半载养育之恩,所以我们郎君先前所为皆是报恩,如果有任何人心里有任何疑惑,不妨直接给醇国公府递帖子,穆氏保管客客气气为大家解惑。” 剩下的话他自不必多说,在场的都不是傻子,醇国公的意思是如果再有人不识相拿赵瑞灵湖州府的事儿和北归的事儿做文章,就别怪醇国公府不客气了。 思及朝堂上刚刮过去还未止息的风,连鹿骊公主都垂下了眸子,只死死将指甲掐进掌心忍住怒气,却也不愿跟醇国公对上。 甄顺见殿内鸦雀无声,心下暗自得意,圣都这群只会动心眼子的怂货,也就只会欺负脾气和软的了,实在是叫人不齿。 他一本正经看向赵瑞灵:“赵娘子,醇国公府送的布匹,已经送往英国公府,若赵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往醇国公府送帖子。” 赵瑞灵强自端着刚才要冲锋陷阵的架势,实则身体僵硬对着甄顺麻木点头,道谢,内心全是找不着北的迷茫。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要干嘛来着? 哦,要跟圣都这群人精斗……有人已经替她斗完了?那没事了。 待得甄顺离开大殿,殿内依然安静无声,众人的目光仍旧在赵瑞灵身上打转,可心下却再也不敢生出欺负人的心思来,哪怕有算计……众人只需看看面色如土的英国公夫人,也都死死压在了心底。 过了会儿,还是鲁国公府的张和风不负行事不讲究的盛名,嬉笑着冲赵瑞灵拱手。 “先前不知娘子如此威风,多有得罪,娘子不要见怪啊,真论起来咱们还沾着亲呢,定要多走动走动才是。” 赵瑞灵冷着张俏脸没说话,只在心里呸了一声,谁是你娘子,做什么白日梦呢! 殿内其他人见赵瑞灵看起来却并不像长相那般好欺负,再加上脸色青白变幻的不少,都没吭声。 可他们不说话,目光却始终如附骨之疽黏在赵瑞灵身上,惹得人心烦。 有了安南侯府和醇国公府替她立下的威风,赵瑞灵也懒得装乖巧了,将于旻托付给乔媪,她带着能壮胆的阿桥,借口去更衣,离开了大殿。 一绕出正殿的走廊,赵瑞灵就拉着阿桥往花园的方向狂奔。 阿桥被拽得打了个趔趄,小声问:“娘子你要去哪儿啊?你慢点,万一碰上人可怎么办?” 赵瑞灵急促回答:“咱们先回英国公府,不会碰上人,已经有人将后花园到角门这段路清了场。” 她推着阿桥在前头拽着她跑:“快快快!先回灵安院再说,否则等人发现了,咱们就得跟那杂耍先生手里的猴儿似的,让人一路盯回圣都了。” 阿桥:“……”就刚才那情况,就算回到英国公府,也得成为英国公府的猴儿,有区别吗? 但见娘子面色不好看,又催促得紧,她只能闷头拉着娘子往前冲。 进了花园后有不少岔路,赵瑞灵拿到的纸条上说了,只要遇到岔路就往右走,一炷香工夫就能到角门。 她被阿桥拉得呼哧带喘,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个岔路口,盘算着时候差不多,才抬头看,正好看见别苑的假山。 就在这时,她们也听到了后头传来了张和风咋咋呼呼的声音。 “如此尊贵的客人,你们怎么能跟丢了呢?!” “废物!还不赶紧找!” “若是弄丢了人,回头英国公府和鲁国公府都饶不了你们!” …… 赵瑞灵呼吸一窒,哪怕跑得腿脚发软,依然不敢停,只盼着阿桥能跑得更快些。 岂料前面阿桥也出了岔子,低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赵瑞灵瞪大眼,却也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桥往下摔,自己也跟着往前扑。 电光石火之间,旁边的假山角落突然出来个人,伸手将阿桥提了起来,还熟练地一只手捂住了阿桥的尖叫。 赵瑞灵慢了一拍才张开嘴,却跟阿桥一样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不,她甚至比阿桥还惨,因为她腰间还多出一只胳膊来,跟提小鸡子一样将她拦腰提高,送进了假山里。 她吓得心跳快到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眸底全是惊恐。 不会故意有人借口要帮她,只为了杀人灭口吧? 呜呜呜……她太蠢了,她怎能那么轻易相信那纸条上的话是穆长舟留的呜—— “是我。”穆长舟的声音仿佛天外来音,低低在赵瑞灵耳边响起,经过了假山石壁的回荡,又一次在她耳边炸响。 “身后带着尾巴也没发现,蠢得要命,不想被张六郎发现就安静些,看我给你——唔……” 甄顺捂着阿桥的嘴,也不管阿桥惊惶失措地挣扎,只顾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却蓦地听到自家郎君一声带着痛楚的闷哼。 这是咋了? “嘶……”他倒吸口凉气,看着阿桥恶狠狠咬住他的手,迅速明白过来这是咋了。 他赶紧解释:“鲁国公府想算计你家娘子,你们这会儿去角门比较危险,先在这里躲躲,等我把人收拾了,你们再走。” 虽然他声音比较小,但他就站在假山洞的角落里,里面恶狠狠咬住穆长舟胳膊的赵瑞灵也听清楚了。 但她面上的怒气丝毫不减,她就是不用脑子想,也肯定那纸条是谁送过来的了。 反正欠这人的救命之恩也不是一回了,但有件事她实在是忍这人许久了。 “我阿娘说过一句话!”她擦掉唇角的血迹,瞪着穆长舟,虽嗓音轻柔沙哑,却一字一句带着前所未有的气质。 “她说,有些人学说话只用一年,学会闭嘴却要用一辈子,这样的人才蠢到无药可救!” “下次说我蠢之前,麻烦你先对着镜子照照你自己,感谢上苍保佑你还没被人打死!” 虽然山洞内黑暗,但穆长舟视力比寻常人好得多,能听出看到这小娘子努力冷着俏脸,比他过去见过的任何模样都更气势十足,足到他心口莫名又不规律地跳动了几下。 “我没被人打死,不用感谢上苍,要感谢我自己习武勤奋。”他知道自己把这小娘子给吓着了。 为着后头要说的话,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几近诱哄。 然后他更温柔道:“你知道刚才的话你是对着假山石说的吧?我在你右边。” 赵瑞灵:“……”她现在跟这狗东西同归于尽还来得及吗? 第31章 往后圣都城里有我没他 英国公府收到醇国公府大张旗鼓送来的六匹布,还是指明要送给灵安院的,颇为震惊,连福熙院还在养病的曲氏都给惊动了。 布匹不多,却都是外头想买都买不着的好料子,一匹少说也得百金,甚至连宫里的贵人们也不是人人能得。 曲氏以为是赵瑞灵在赏花宴上得了醇国公的青眼,立马派身边人去跟醇国公府来人打听。 如果穆长舟真喜欢灵娘……虽不是太后所希望的四娘,也有违圣人的盘算,曲氏也很高兴。 能跟狼覃军大将军成为亲家,无论将来争储结果如何,起码英国公府也能多一分保命的希望,而不是为了保全谢氏血脉,不得不闹得一个家里好几份的心思。 原本听英国公说了太后和圣人的盘算后,曲氏还担心醇国公看不上家里两个女娘。 毕竟醇国公早早丧妻,过了杖期后这些年偶有回圣都,连郡主的示好都视若无睹。 虽然对赵瑞灵感官复杂,可毕竟是她的外孙女,若有可能,她也不想叫赵瑞灵嫁进鲁国公府那个火坑。 但她正高兴着,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贴身老仆就脸色难看进来了。 得知鹿鸣苑发生了什么事儿,曲氏眼前一黑,好悬没直接气晕过去。 她面色涨红拍着床榻怒喝:“梁氏是打算让我谢氏成为缩头乌龟,成为满圣都的笑话不成?” “梁家到底是怎么教得女儿,梁太尉的脸面和我英国公府的脸面她都不放在心上,她是想上天吗?!” 实在是气得不得了,曲氏也顾不得体面了,直喊着人立刻去皇城把正当差的英国公给叫回来。 安南侯和醇国公这一手,提前没有任何消息,打得人措手不及。 英国公府尤为众矢之的,外人尚能善待她谢氏女之后,偏偏自家主母却在外头丢人现眼。 不止英国公谢正阳被喊到了福熙院,梁氏从鹿鸣苑满心疲惫地回到府里,都没来得及换套衣裳,就被请到了婆母面前,挨了一顿臭骂。 “你公爹当年上马可杀敌,下马能为先圣出谋划策,好容易拼着老命挣得了这一星半点的体面,你却全然不当回事,你是打算叫他在地底下也合不上眼吗?” “我不管你们有多少盘算,你们别忘了,就算你男人不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要是 没有苑苑,宫里那位还有没有命谋算,他今日能不能坐得稳英国公的位子,撒泡尿你好好问问你自己!”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眼皮子浅的叫人笑掉大牙,打量着我这把老骨头把该留给你们的好东西舍给灵娘,我曲氏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算记得着吗?” …… 英国公没说话,他对梁氏小事上精明大事上犯蠢的性子早就习惯了。 他本以为无论如何二弟都跟他一母同胞,会叮嘱杨氏看顾一些,却没想到二弟妹根本没管……二弟这是真要跟他离心,这一点让谢正阳心下更不快。 梁氏被骂得脸色发青,却丝毫不敢说话,心里又是气又是懊悔,肠子都快悔青了。 二嫁高门 第42节 她真没有那么多坏心思,只是作为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府里的一切都该在她掌控之中。 偏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个谢如霜的闺女,看起来娇娇软软的惹人喜欢,却不是个听话的。 府里多家生子,老仆众多,他们好些都记得当年谢如霜的好,明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却都眼巴巴看着灵安院呢。 她若是不能叫赵瑞灵明白个尊卑,往后府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看到赵瑞灵没穿她送过去的衣裳,她也着实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冷着赵瑞灵,想让她自个儿明白眉眼高低罢了。 在鹿鸣苑她也不是没维护过英国公府的体面。 只是公主说话,她哪儿能跳着脚反驳,鲁国公府的六郎到底也没太过分,都是国公府,她怎么撕破脸? 一时犹豫,就步步来不及,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正如曲氏骂的那样—— “我看你是瞎了心眼,在府里你如何管家我都懒得骂你蠢,可从我英国公府走出去的,就是一条狗也由不得他人指指点点,这可是谢氏拿血挣来的底气!” 梁氏实在臊得厉害,眼泪往下掉,看起来格外委屈。 “当时我瞧着灵娘跟袁中丞的夫人亲近,比对我这个舅母还要信上十分,我心里难受,也实在没脸往前凑,才犯了大错……” 曲氏拍着床榻打断她的话:“你现在就有脸了?” 一直安静的谢正阳突然出声,打断婆媳二人的争执。 “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先安抚好灵娘,别让她与谢氏生了嫌隙。” “乔媪得了太后的吩咐伺候灵娘,今日的事儿她定会传进宫里,太后那边怕是也不会轻拿轻放,灵娘的态度尤为关键。” 无论是让赵瑞灵入族谱,还是她与张六郎……抑或醇国公的亲事,总得赵瑞灵愿意听他们安排才是。 曲氏闭了闭眼,稍稍把脾气压下去些,冷声道:“让杨氏和四娘去!” 她实在信不过梁氏这个蠢货。 “开公中的库房,今年春里宫中赏的那些上好布料和首饰,从我这里再取几箱子金瓜子,一并送过去让灵娘给那些武婢和部曲赏赐用。” 梁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眼泪都掉不下去了。 那些布料和首饰,本来有一部分是要送去西南给她所出的二娘谢贞静用的,二娘在西南也需要交际。 眼下是几箱金瓜子,往后从福熙院里再往外送出去什么,谁说得准? 所以她警惕赵瑞灵根本没有错。 这小娘子进了英国公府,就是来给她大房添堵的,抢的都是她大房的份额! 梁氏回到正院后,气得摔了一套茶具,冷声吩咐自己的保母:“梁媪,你去跟三郎说,灵娘在外头受了委屈,让他去替我赔个不是,好好哄哄灵娘。” “这孩子到底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他这做表哥的,若想好好护着灵娘,最好的法子,自是让灵娘永远留在府里。” 母亲不让她去,可没说不让三郎去。 只要她的斐儿娶了赵瑞灵,就算那老虔婆给赵瑞灵多少东西,往后也还是大房的。 等赵瑞灵嫁回府里,呵……有的是她这当婆婆的慢慢立规矩的时候。 只是不管是梁氏的盘算,还是曲氏的安排,赵瑞灵都没打算接招。 她一回到灵安院,就因为受惊‘病倒’在床。 乔媪紧着去请了位太医进府里,灵安院很快就传出了熬药的味道,顺理成章闭门谢客。 至于硬闯? 以前还有可能,可在安南侯所赠的武婢三百人进入灵安院后,没有赵瑞灵的吩咐,连一个蚊子都别想飞进灵安院。 就算是英国公谢正阳都不好凭着身份说什么。 府外可还有二百多的部曲携家带口在圣都安置了,派人在灵安院外把守轮值,等着赵瑞灵调遣呢。 太后的反应来得比谢正阳预料的晚一些,甚至没有多英国公府多加申斥,只叫人浩浩荡荡送了十几车赏赐进了灵安院,比醇国公和曲氏先前打算给的东西都要多。 身为如今大昭最尊贵的太后,她实在不必多说什么,就像是隔空一巴掌扇过来,看似柔和无声,实则让人脸肿得根本不敢抬头。 鹿骊公主府这边,太后让她身边的秦媪客客气气带着太医上门为长乐郡主治病。 秦媪还恭敬地叮嘱,太子体弱,既病着今年太后寿宴就不必进宫了,免得给太子过了病气。 长乐郡主气得在府里大哭,鹿骊公主立马进宫求见兄长求情。 但圣人却没见她,他都想骂这个妹妹没脑子,只由着她在太极殿前哭了半天,不得不晕下台阶,被送回了公主府。 宫里依然是什么旨意都没出来。 可圣都的邪风却丝毫不比先前穆长舟折腾出来的差,先前所有意欲为难赵瑞灵的人家,暗地里的争吵和斥责迅速跟上。 尤其是太傅夫人程氏,连管家权都被夺了。 太常寺卿夫人蒋氏,直接效仿长乐郡主报了病,眼看着是失去了进宫的权利。 两家都没刻意瞒着消息,只盼能叫被安南侯、醇国公和太后都看重的才绝娘子之女满意。 处在风暴中心的赵瑞灵知道后,只恹恹趴在软榻上嗯了一声,依然该干嘛干嘛,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桥无奈看着趴在软榻上跟个旱鸭子一样干凫的娘子,心里叹了口气。 “娘子,现在您可威风了,连英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开始跟咱们灵安院示好了呢。”她端着赵媪做好的青梅蜜饯,送到赵瑞灵跟前,熟练地哄人。 “我就知道娘子你命格不凡,打小时候我刚进于家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是富贵命,可见我这眼神儿还是不错的,娘子你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我阿嫂肯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娘!”于旻也端着小厨房特地做出来的红虬脯,咽着口水在一旁附和。 “就算是穆郎——唔!” 阿桥赶紧捂住于旻的嘴。 自打娘子在鹿鸣苑被醇国公气哭,涕泪……带着满嘴的血一起往下流,差点变成鹿鸣苑的鬼故事后,娘子就听不得人在她面前提跟醇国公有关系的任何事了。 醇国公在那种情况下,还格外淡定地拦着娘子,想要说什么话,直到娘子拔了簪子,醇国公才遗憾罢休。 哦,娘子的簪子不是冲着那位国公的,是冲着自己。 醇国公立刻就后退几步,拧着眉安排甄顺送她们回了府,阿桥想起来心下还有些微妙。 虽然但是……她总觉得醇国公对她们娘子有些不一样。 可现在说这些全白搭,阿桥心下只有无奈和不解。 这回醇国公又救了娘子一回,不但在人前帮着娘子立威,暗地里也为娘子摆脱了恶心的人,甚至还不动声色将对方打断了腿,保证一个月下不来床的那种……无论怎么说,她们都该感激醇国公才是。 偏偏醇国公不走寻常路,硬是能让好事儿变成一件恨人的事儿……他为什么 长了嘴呢? 于旻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捂住了嘴,他是被阿嫂的武婢送回府里来的。 但阿桥捂嘴已经捂晚了,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往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那个混账!”她咬牙切齿想着骂人的话。 “就他这种脑子有疾,愚蠢自大,又爱把自己当鬼使的混蛋,往后圣都城里有我没他,有他……也没他!” “啊这……”阿桥有些尴尬地迟疑了,小小声提醒,“娘子,过几日的宫宴乃是太后的寿宴,到时候醇……咳咳,那人肯定会去。” 赵瑞灵猛地爬起来,盯着乱糟糟的长发瞪她。 “当自己瞎不会吗?” “闭紧了嘴巴不会吗?” “我控制不了他的嘴,还控制不了我自己的腿吗?” 阿桥和于旻:“……”哦,是这么个有我没他法儿。 两人心里的担忧瞬间少了很多,很好,娘子/阿嫂还是那个娘子/阿嫂,只要她能说服自己,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没问题啊! 两人又开始习惯性地一个摸毛,一个拍马屁夸阿嫂聪慧。 乔媪和王媪都没靠近,只在门口安静看着这三人闹腾。 眼看着自家娘子不知不觉就抬起了愈发圆润的下巴,脸上也见了笑,两人都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虽娘子不如过去的娘子才貌双绝,却莫名叫人心里发软,只想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 东西要给最好的,夫君自然也要挑最好的。 两人安排了武婢在门外把守,站在廊庑下压低了声儿说话。 王媪:“英国公府送过来的东西要跟娘子说吗?” 乔媪面色淡定:“不必,这本就是该咱们娘子的,不值当的一提,宫里赏赐的那些也不必开箱。” 王媪略有些诧异:“你是说……咱们在英国公府待不久?太后要给娘子安排亲事了吗?” “未必,总之咱们娘子不乐意的,也走不到娘子面前来。”乔媪心里闪过醇国公那张脸,却并没有多说。 她只道:“你且尽快将灵安院内的人过一遍,确认没问题的列个单子给我就是了。” 王媪心里也有了盘算,论起来,醇国公府确实是一门好亲事,起码不必跟在英国公府一样,每天面对那么多人的打探,束手束脚的。 但出乎王媪意料的是,赵瑞灵进宫参加宫宴后,所谓的亲事是一点儿也没见影儿,人却再也不必回英国公府。 第32章 这狗东西要娶她???…… 夏末的天儿,即便是多雨的时候,也总带着股子憋闷的暑气,叫人心烦。 京郊启夏门外,临近曲水池边上的避暑庄子里,淅沥沥的雨砸落在窗畔,溅起星星点点的土腥气,透过半开的花窗送入内室,让赵瑞灵本就不算好看的面上更添愁色。 这回却是连阿桥都不敢再上前插科打诨了。 虽然太后的寿宴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可头一回进宫的阿桥,至今还有些为那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心悸。 赵瑞灵痴痴看着窗外连下了半日的雨,也回忆起参加宫宴那日。 实话说,虽然刚入圣都的时候,太后立马召见了她,但赵瑞灵对这位只见过一次的尊贵姨母并未生出亲近感。 即便姨母见到她时的伤心难过比英国公府众人都要深,可她在圣都才待了两个月,就有种过了不止两年的沧桑。 她感觉自己就一碟子刚做好的香喷喷的点心,好像谁都想随时将她连皮带骨地瓜分。 二嫁高门 第43节 因此这回进宫,在举办大宴的含元殿偏殿里,再度见到高高在上有了距离感的姨母,赵瑞灵只有恭敬,什么想法都没有,也没理会一直嘚啵个不停的渭王。 太后也没表示不满,她只含笑拍着赵瑞灵的手道:“你在圣都待的时候尚短,所以有些事情还看不开。” “与其指望他人,不如指望自己,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看清楚身边人的好坏,不急于一时。” 赵瑞灵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想说自己没急,但想了想,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英国公府里那一摊子的算计,就够她头疼的了,她实在不想多思多虑。 若放在一开始进京的时候,她孑然一身,只能由着人安排,为了活命,不得不多想。 可现在阿旻已经成了太子太师的关门弟子,她也有了阿娘留下的部曲,还有……素未谋面的阿娘前未婚夫为她训练出来的武婢。 武婢的领头姓赵,名安素,取安之若素之意。 赵安素说,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主子是一个女娘,而不是一直训练她们的安南侯。 所以,三百武婢与拖家带口做什么都需要三思的部曲还有所不同,她们的主人就是她赵瑞灵。 安素形容忠心时,举例道即便赵瑞灵命令她们暗杀安南侯,她们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所以,赵瑞灵现在有底气不去想过于烦心的事儿,只安安静静顺心而为,在太后身边做个吉祥物。 可太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圣人带着还有不足一月就要临产的张皇后,并太子和长公主、鹿骊公主一起,为太后贺寿之时,太后突然就捂着脸哭了出来。 “每每哀家寿辰这日,哀家就会想起如霜来,若不是她,哀家也没机会年年岁岁地看着大昭在圣人御下日渐太平。” “我那可怜的妹妹,为大昭立下赫赫功劳,甚至拼了命也要维护皇室的体面,没给前朝任何辱我大昭的机会,却落得潦草下场,实在叫哀家心伤。” 太后越说哭得越厉害,哭得所有人都站不住,除了圣人和张皇后外,全都跪在地上,请太后保重凤体。 太后哀哀抓住跪在自己身边的赵瑞灵,“哀家风烛残年,哪怕是此刻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如霜这可怜的女儿。” 眼泪滴滴从太后眼眶落下,却丝毫不耽误她目光犀利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哀家尚在,就有那不顾如霜对哀家救命之恩之人,丝毫不顾及如霜为皇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欺她的女儿孤苦无依,公然辱我灵娘,这让哀家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对先圣和如霜交代啊!” 鹿骊公主还有当朝太傅、太常寺卿等人,面上都是一阵青一阵白。 太后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不忠不孝了,偏太后哭得真情实意,那些事儿也是他们或家眷所为,无可辩驳。 张皇后也听懂了太后的话,面色戚戚看了眼圣人,心下一转,捂着肚子就想喊疼。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圣人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地抓住手,不叫她动。 旁人不知,圣人却最明白太后的手段。 能让他阿耶都要想办法遏制,却依然能插手朝政的女子,又怎会是简单之辈。 不过是才绝娘子之名太盛,才让另一个谢氏女隐没自己的才智,笼络了从龙的一干老臣,欲动摇他殷氏皇权。 但凡张皇后敢叫肚子疼,太后就敢晕在这含元殿。 负责祭祀和占卜之事的光禄寺和钦天监里,可都有太后的人。 一旦张皇后腹内的皇子沾上任何不吉传言,就再也别想光明正大得到皇位了。 张皇后是个蠢的,却直觉灵敏,她知道自己和鲁国公府的尊荣来自哪里,所以即便被圣人攥得手疼,也只敢迷茫惊慌地红着眼眶冲圣人委屈,不敢自作主张。 圣人却不傻, 他愧疚看着太后,温声安抚:“让母亲在寿辰日如此难过,都是朕之过。” “先前西戎起了战事,朕在太极殿忙碌,倒没注意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欺辱灵娘。” “往后,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圣人淡淡扫了眼殿内,众人皆低下头去。 赵瑞灵被太后抓得紧,跪得不是很舒服,微微动了动身子。 她心下腹诽,又来个说大话的,英国公府是不是跟圣人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太后自然也懂,依然抽噎不止:“哀家也曾说过这话,可不过月余,就有人往哀家脸上扇巴掌……” “我怎能眼睁睁看圣人也被人如此打脸呢?” 赵瑞灵继续腹诽,还是女子更实际些,姨母是让圣人给她个免死金牌什么的吗? 虽然她不好黄白之物,可免死金牌这种东西她还是喜欢的……有多少她要多少,多多益善嘛! 她正心痒痒地期待着,圣人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唇角笑意微僵,接着立刻变深,还真抛出了金口玉言。 “母亲说的是,是朕思虑不周,阿耶也褒赞过谢氏女忠义之名,虽已封了英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也该给才绝娘子一个交代,方不负母亲的记挂。” “不如就封灵娘为郡主如何?”圣人意有所指笑道,“如此往后也不怕有那不长眼的敢仗势欺人了。” 鹿骊公主的脸色瞬间黑得没法儿看、 皇兄这话要不是在点她,她脑袋剁下来给谢如霜那贱人的女儿当球踢! “如此也好,琰儿字瑞景,灵娘以字为名,不若就做了封号,也好叫人知道,在哀家心里,琰儿和灵娘是一样的。”太后在赵瑞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缓缓收了眼泪。 她哭了那么久,面上的妆一点都没花,依然是明艳尊贵模样。 圣人都已经拿了爵位出来,不过是个封号,也没什么妨碍。 他只含笑点头:“母亲说的是,就封灵娘为瑞灵郡主,赐居郡主府,明日朕便让人传旨去英国公府。” 太后看了眼英国公府的方向,却只轻哼,“那就不必了,哀家名下的地契和庄子不少,直接挑一处做灵娘的郡主府就是了,也免得有人觉得灵娘寄人篱下就看低了她。” 圣人对她的打算一清二楚,她又何尝不知道圣人的盘算,她不可能让赵瑞灵进谢氏族谱。 她没给圣人多说的机会,也没看亲弟弟难看的神色,继续道:“哀家只当灵娘是亲生的,自要为她打算,光那些死物也算不得什么疼爱。” “她的亲事哀家不会让人随意安排,那些蠢不可及的,就不用肖想做郡马了。” 张皇后和鲁国公的脸色也步了鹿骊公主的后尘。 兄妹二人都知道太后说的是谁,恨得牙痒,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才忍住没发作气恼。 圣人面上笑意淡了些,他看了眼赵瑞灵:“若灵娘有心仪之人,自是该由母亲瞧一瞧是不是配得上她,若有了合适之人,母亲只管说,朕这个做表兄的自当下旨赐婚。” 赵瑞灵原本微张的小嘴儿渐渐抿在一起,她看到了一旁袁翁担忧的眼神,也听懂了两人的争斗。 太后想为她择婿,圣人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为她赐婚,谁都没办法直接替她选定谁做夫君。 也是这一刻,赵瑞灵才突然发现,自己先前为三百武婢属于自己沾沾自喜的行为实在小家子气。 整个大昭最尊贵的两个人为了她一个小女娘的亲事争到了明面上……她的价值远比自己所预料的还大。 这让赵瑞灵心里格外不解,忐忑中还掺杂着几分荒谬。 她轻轻推开半开的窗户,伸手接雨,想了十几日,她也依然没想明白。 赵瑞灵直接把脑袋伸出去,恨不能这雨能直接把她砸开窍咯。 她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她改还不行吗?! 阿桥见状,不敢拦娘子这突如其来的发疯,赶忙倒了杯热姜茶端过来,拿着棉巾准备给娘子擦拭。 “娘子先别发愁了,反正咱们现在住庄子上,只要咱不回去,那些人也不敢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阿桥小声安抚赵瑞灵的忧愁情绪。 赵瑞灵鼓着小脸恶狠狠道:“他们要是敢来,就让安素她们揍一顿,扔出去!” 反正没有人证,说了她也不认。 圣都这地界实在是神奇,一切都仿佛在围绕着皇家人的意愿,绞尽脑汁钻营。 宫宴上太后和圣人不动声色的争执过后,赵瑞灵也没机会说自己不想嫁人,就被送出了宫,直接进了太后赏赐给她的郡主府里。 乔媪带着灵安院的人,找安素带着武婢,部曲领头的陈尽然也同样带着护卫,提前一步在郡主府迎接她。 赵瑞灵本以为自己能单独出来住,总算不用被英国公府的人烦了。 却没料到,英国公府是暂时安静了,可官媒却快把她郡主府的门槛给踩断了。 除了鲁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外,上至太师府,下至九寺五监,乃至京外各道的观察使,还有西北、西南在圣都的将军府,家里未婚的儿郎就跟雨后泡发出来的一般,明着暗着都开始登门求娶。 当然,有了宫宴那一出,没人再敢轻视赵瑞灵了。 就算他们敢,看到郡主府内外守卫森严的模样,也都收了嚣张跋扈。 但他们再和善,再笑语晏晏,也都脱不开结亲二字。 今儿个太师府上老太君寿宴,明儿个礼部尚书府满月宴,后天就能碰上长公主府的赏花宴……都是推不开的应酬。 赵瑞灵见乔媪从外头进来,迎面而来还有些烟火味道,就知道这是又烧了一批帖子。 她捧着脑袋烦的厉害,“他们就没别的事儿做了吗?跟疯了一样,每天就盯着我成没成亲,这么闲得慌怎么不去救济灾民呢!” “不行!”赵瑞灵在软榻上翻滚了几下,盯着毛茸茸的脑袋坐起身来。 “要不然我还是出家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尼姑庵!” 好的保母从不会直接拒绝自家娘子的吩咐,乔媪只温柔问:“不然娘子先茹素一个月试试看?” 赵瑞灵:“……”那还是算了。 她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看着阿桥:“我出家,阿桥和安素她们不必出家啊,那一起吃饭的话,只要我这里上素菜就可以了吧?” 到时候她暗度陈仓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嘛! 阿桥倒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娘子打小阳奉阴违的时候就不少。 倒是赵安素很认真道:“娘子,庵堂一般不许荤腥入内,不然我带人去把她们都……我们占一个庵堂,您想如何就都不是问题了。” 她说着话,拿手在脖子上狠狠横着比画了一下。 赵瑞灵和阿桥同时吸气,又同时摇头。 赵瑞灵赶忙道:“算了算了,为了口肉不值当的。” 阿桥也小声道:“对啊对啊,那是人,不是鸡,安素姐姐你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害怕。” 赵瑞灵默默点头。 赵安素不说话了,只点点头。 她看出来了,娘子是个怕见血的,那往后见血的时候就得避开娘子了。 “如果娘子实在想出家,倒也不是不可以。”乔媪含笑看着赵瑞灵心有余悸却又不甘心的委屈模样,心里软得厉害,眼睛眨都不眨就决定开始惯孩子。 “你先去庵堂里瞧瞧,若喜欢那里的环境,咱们在庄子附近起一座家庙就是了。” 二嫁高门 第44节 当然了,娘子是否能出家,即便出家又能出多久,那就不是简单几句话能决定的事儿了。 但乔媪也不在这时候说扫兴的话,让娘子出去走走散散心不是坏事。 赵瑞灵确实被乔媪说得来了兴致,她感觉现在全世界好像就剩下催她成亲一件事了,实在是憋闷,立马拍板。 “那用过午膳咱们就去!” 至于雨没停?没关系,她现在有钱有人有车还有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狂风暴雨也拦不住 她瑞灵郡主! 岂料说王八碰见鳖,离赵瑞灵得意扬扬的拍板还没半个时辰,从庄子里跟着她出来的一行人,就突遇狂风大作,被暴雨临盆逼得不得不找地方躲雨。 这雨大了确实还能走,可看不见路也是非常能掉沟里的呜呜~ 躲雨的地方,是赵安素带人选的,就在赵瑞灵居住的庄子隔壁。 说是隔壁,因为曲水池这一片多是圣都权贵们避暑打猎的庄子,多依靠曲水池的蜿蜒建成,彼此之间隔得都不算近。 找安素带着十几个武婢,护着抖抖嗖嗖快要被风吹跑的赵瑞灵和阿桥,疾步躲进了隔壁那座庄子前面不远处迎客送客的凉棚底下。 当然,权贵们都不缺银钱。 普通百姓家的棚子多是土布和木材搭建,在这样的风雨天里跟在荒郊野外没有任何区别,但他们在的这座凉棚是砖瓦棚。 三面墙体多为镂空花纹,垂着看起来颇为扎实的布料做遮挡,没有墙体的这一面垂下来两大片的竹篾帘,半遮着裂阳。 里面还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息,棚子一侧甚至还有个简单的小房间,供客人们更衣使用。 这倒是方便了赵瑞灵她们,好歹有个能遮掩的地儿把被风雨吹得湿透了的衣裳换下来,在里侧靠墙的地方生火烤一下。 雨大到连半存的暑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穿着湿衣还是容易着凉的。 “我最近怎么这么倒霉?”赵瑞灵换完衣裳,失魂落魄坐在火堆前,格外沮丧。 “在圣都被逼得没有站脚的地儿,出来又是见天儿的下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被风雨堵在了外头,呜呜……好烦!” 阿桥给她披上披风,面色如常安慰:“娘子该这么想,您这郡主爵位大概是拿气运换来的,可爵位能一直在,霉运却总会消散的嘛,咱们不亏。” 嗯?赵瑞灵立马支棱起来了,有道理! 她刚想夸阿桥几句,赵安素便警惕地起身,挡在赵瑞灵面前。 “有人来了,人还不少!” 赵瑞灵心下一惊,这样大的风雨,正经人……啊呸!见到风雨的正经人谁会出门啊! 她立刻跟阿桥靠在了一起,担忧地往外探看,“不会是遇上劫——啊!” 阿桥还没看清外头,被赵瑞灵的惊呼吓了一跳,脸瞬间就白了。 “怎么了?怎么了?真是劫匪吗?” “比劫道的还吓人,这是劫命的啊!”赵瑞灵满脸惊慌在原地转圈。 “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出了圣都,还能碰上这狗……这人呢!” 狂风暴雨,黑云压顶,又是那种吓死人不偿命,被咬了都不肯放手非要圈着她腰不撒手的混账,就算隔着段距离,她也不敢说人坏话了。 阿桥立马就明白过来是谁,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前几日乔媪就跟她说了,太后赏赐的这座庄子不远处就是醇国公府的避暑山庄。 只是娘子一听跟醇国公有关系的话就炸毛,她才没说。 这会儿……倒也用不着她说了。 穆长舟带着甄顺和府中的护卫,身披蓑衣,背后还背着油布包裹的包袱,快马前来,很快就到了凉棚前头。 他翻身下马,大跨步走到赵瑞灵……身前的赵安素面前,被赵安素抽刀警惕地挡住了。 赵瑞灵在心里大声夸赞赵安素,干得漂亮,回头她一定给安素她们涨工钱! 穆长舟看到赵瑞灵望着身边武婢亮晶晶的眸子,唇角微抽,心下哼笑。 但始终记得甄顺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他没说什么不好听的,指了指外头的护卫。 “听我府上护卫说你们被困在外头,我带了蓑衣和药汤子过来,先暖暖身子,我送你们回去。” 赵瑞灵偷偷撇嘴,皮笑肉不笑冲穆长舟摇头。 “多谢,不用……” “这雨估摸着还要下两个时辰。”穆长舟言简意赅打断赵瑞灵的倔强,“打仗需要看天气,我不会看错。” 赵瑞灵下意识看向赵安素,赵安素没吭声,就是默认了。 赵瑞灵脸色瞬间有些发烫,哦,不是害羞,是气的。 为什么每次她狼狈的时候都要被这人碰到,这概率仅次于她每次说坏话都被这人听到了!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好歹礼貌赵瑞灵还是懂的。 她期期艾艾从赵安素身后冒出来,对穆长舟行礼:“那就多谢醇国公了,回头我定会吩咐保母将谢礼送到府上。” 穆长舟失笑:“不必,左右你该谢我也不是这一回了。” 见赵瑞灵小脸儿不自觉又鼓了起来,穆长舟心下好笑,话音一转,“我昨日才到此处,听甄顺说你在躲人?” 不等赵瑞灵回答,他加快语速:“那些人躲不开,我曾经说过,只有拿捏住他们的七寸,你才有其他路可走,否则早早晚晚你都得低头。” “你就不想知道那些人的七寸在哪儿?” 赵瑞灵当然想啊,她定定瞪着穆长舟好一会儿,努力咬住唇角,才压下扭头不理人的冲动,努力冲他微笑。 “听醇国公的意思,可是愿意指教灵娘?” 穆长舟也不在乎她这份别扭,他其实挺受用,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不懂,但他从来都与蠢笨无缘。 靠直觉和天性行事的生灵,无论人还是其他,只有信任一个人,才会将真性情展现在一个人面前。 他不打算提醒赵瑞灵在他面前不自知的骄纵。 “叫她们先换上蓑衣,在外头守着,我单独与你说。” 赵瑞灵蹙眉,下意识拉住阿桥:“其他人不能听吗?” “我要说的事,牵扯甚广,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穆长舟一脸没得谈的表情。 他可不打算在其他人面前求亲,尤其是还拿捏不准这小娘子的态度之前。 听到穆长舟的话,甚至不用赵瑞灵同意,阿桥就利索过去换蓑衣了。 她还想多为娘子尽忠几十年呢。 难得糊涂,反正穆郎君也不会伤害娘子,否则娘子早没命愁眉苦脸地折腾了。 等到甄顺他们将竹篾帘子放下来固定住,凉棚内只剩赵瑞灵和穆长舟两人,赵瑞灵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上回在假山洞里太黑,她都没看清楚穆长舟,就哭得一塌糊涂,晕晕乎乎被送回了灵安院。 可这回穆长舟却始终在看着她,那目光格外坦然,却又有种让赵瑞灵说上来是羞恼还是其他情绪的微妙。 她不自觉后退几步,坐在离穆长舟最远的地方,她总觉得这人又要算计她了。 穆长舟也不拦着她,外头雨越下越大,雨幕遮天蔽日,这小兔子跑不了。 “你可知,三师乃是从龙重臣,三公则是勋贵出身?” 赵瑞灵点头,先前袁翁最早叫她看的就是这个。 穆长舟淡淡道:“那些老臣想保住自己手里的权势,勋贵则想将权力收拢在皇室和他们手中,这才是储位之争的关键。” “不管是太师、太傅还是九寺五监的一些人家,未必真是想娶你,他们只想跟太后表忠心,从太后手里得到更多权柄。” “而鲁国公府和太尉府,还有六部尚书他们,则想利用你来彻底掌控曾在谢如霜手中的部曲,安南侯给你的部曲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部曲都被打散瓜分了。” 赵瑞灵蹙眉:“可我并不懂这些争斗,那些已经归属了旁人的部曲也不会听我的命令行事,娶了我有什么用?” “自然是为了名正言顺。”穆长舟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世人想博功劳,除了拼命无非就剩声名二字。” 忠义之辈总比不忠不义的属下用着更放心,他们能得到的机会也会更多。 所以只要曾经有所归属的部曲,但凡有上进心的,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声,很少会有人明目张胆改弦易辙。 他意味深长看向赵瑞灵:“当年谢如霜能指挥这些部曲,凭的便是先圣赐予的金玉符节,而后她坠落山崖,太后、先圣乃至圣人都大张旗鼓寻找,未必只是为了找到旧人。” 赵瑞灵脸色蓦地一白,紧紧抓住了 自己不曾离身的荷包。 金玉符节……不会就是她的长命锁吧? 那东西拆开后确实很像个能跟其他东西合在一起的符节。 穆长舟不动声色看了眼赵瑞灵紧握的小手,眼中并没生出什么觊觎。 “其实当年那些部曲,也知谢如霜已经没了,跟着你也没什么前程,他们比太后和圣人更希望你能尽快选择归属,方便他们效忠。” 当然,更方便他们理直气壮借着死忠往上爬。 所以当年安南侯并未要回这些人,只带走了部分谢如霜自己培养出来的人。 穆长舟坐拥狼覃军,更不稀罕这种墙头草。 赵瑞灵的小脸儿,在竹帘遮挡的阴暗凉亭内,却依然白得透明。 “所以……不管我想不想嫁,都得嫁,否则我就是挡了所有人的路?”她喃喃着,鼻尖一阵阵发酸,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气恼。 “可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的前路付出代价?就因为那些部曲……‘忠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娘想到过自己所有信任的人,都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吗? 她为什么要来圣都,如果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无知又愚蠢的小娘子,就不用面对这样嘲讽的事情了…… 可惜没有如果。 她垂着眸子,一滴滴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在她玛瑙色的裙摆上,氤氲着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温热,却暖不了她沁凉的心窝子。 穆长舟见她听明白了,这才努力放缓了声音,低低道:“想要解决他们的步步紧逼和谋算,其实也很简单。” 赵瑞灵蓦地抬头看他,眸中的晶莹滚落在两颊,让穆长舟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下意识伸出手……他不喜欢这小娘子哭。 赵瑞灵拍开他的手,“你——”干嘛! 二嫁高门 第45节 顿了下,想到还要请教这人,她憋着委屈,瓮声瓮气放软了声音。 “穆郎君说的简单是指什么?” 穆长舟浑不在意被打的手,甚至还背到身后轻轻摩挲,心情不自禁好了许多。 兔子嘛,就还是活泼些的好,会咬人也不错。 “法子我也与你说过,若是你能嫁一个不贪图才绝娘子部曲,并且又能顶得住太后和圣人为难的人,你眼前的困局自然就解了。” “可我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去?”赵瑞灵听得满心愁苦,她撑着脸颊靠在石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远在天边……”穆长舟探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在石桌上垫了一层油布。 “近在眼前。” 赵瑞灵被抓住手刚要发作,待得听清楚穆长舟的话后,突然呆滞原地,连自己还被人抓着手腕都忘了。 她娶这个狗东西……啊不是,这狗东西要娶她??? 第33章 嫁生不如嫁熟 呆滞的瞬间,赵瑞灵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有穆长舟在大牢里对她循循善诱的画面,也有他在自己面前削掉水匪脑袋的画面、更有他毫不留情将她提到滚着波涛的河面上…… 回想起她站在只能容双脚站立的木板上受到的惊吓,赵瑞灵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好歹记得穆长舟刚才的指点,虽然没办法升起什么感激之情吧毕竟人家也是在帮她,自不好翻脸。 她忍着心里的吐槽,起身干巴巴拒绝:“醇国公文武双全,灵娘实不敢高攀。” 穆长舟挑眉:“我又不是什么悬崖峭壁,用不着你攀,我这不是把自个儿送你面前来了?” 他早知这小娘子的性子,就没奢望过攀不攀的问题,人不就山,他来就人便是了。 赵瑞灵被噎得一口老血到了嗓子眼,全是憋出来的。 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呸了一声。 “你送到我面前来我就得要吗?” 话音一落,赵瑞灵就见穆长舟面无表情挑眉,吓得心头一颤,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过。 这暴雨倾盆的天儿,她想跑都没地儿跑,眼前可是个杀人如麻的货呜呜呜~ 她深吸口气,声音小了许多:“那个……我贪生怕死,又好吃懒做,实在与醇国公不匹配……” “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不配?”穆长舟还从未被人如此嫌弃过,心下有些焦躁,不由得上前一步,逼近赵瑞灵,低头看她。 赵瑞灵被吓得后退,抿了抿唇:“起码我不会跟你一样,先把人扔坑里,再救人……” 穆长舟面无表情继续逼近,打断她的话:“结果是你我皆得偿所愿,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旁人议论你与于老七有私情?” 赵瑞灵噎了一下,又憋着气后退,“你还在我面前削掉了人脑袋……” 穆长舟蹙眉,再次上前一步打断她:“刀剑无眼,你该躲着的时候专门往刀剑窝里钻,难道我不该救你?” “那我就该眼睁睁看着袁翁受伤甚至没命吗?”赵瑞灵被逼到墙角,忍不住气,抬头瞪他。 “你分明可以直刺他心口,你就是为了吓唬我才削掉那水匪脑袋的!” 穆长舟不置可否,能让这小娘子知道怕,不是坏事。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亦不会看着袁翁去死,即便受伤,甄顺也会保住他的命。” 赵瑞灵突然站定。 她背后就是墙,退无可退,让她生出些许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她用力推穆长舟一把:“这就是你我最大的不同,就算我不自量力,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袁翁有殒命的危险还无动于衷。” 穆长舟被推得后退一步。 赵瑞灵还不算完,又狠狠推他一下,恨不能将人直接推出自己的眼眸。 “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我不如你的愿,你就用杀人来吓唬我,让我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你与圣都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我就是从山崖上跳下去,被烦死,也不嫁你!” 穆长舟看出这小娘子真生气了,无奈解释:“我并无要改变你……” “你在鹿鸣苑掳我进假山洞的时候,可考虑过我的感受?”这回轮到赵瑞灵打断他的话了。 她噙着气出来的泪,语气急促。 “无论你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我就是不想嫁你!” 穆长舟听得心莫名往下沉,再多的解释,都淹没在赵瑞灵气鼓鼓掉落的眼泪和抗拒当中。 他没想过她这么介意这些,也不理解。 从小到大他做事情也没讲究过什么手段,若他是个好人,活不到现在。 可他虽算计过她,吓唬过她,过程不论,结果都对这小娘子有利,他从未生出过伤她的心思,怎就叫这小娘子如此嫌弃? 他们若是成亲,也并非他占便宜,分明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儿。 这叫他格外烦躁。 就是打仗也没叫他如此为难过,可甄顺出门前殷切叮咛的话又一次浮上心头,止住了他过于直白的话。 “郎君可别把小娘子当成军营里那些糙人,他们尚且还会犯糊涂呢,小娘子若有了脾气,根本不会跟你讲道理。” “郎君既打算娶郡主以解宫中拉拢的危机,不妨多从咱们能给瑞灵郡主带来的好处着手,好好哄一哄。” 甄顺自打明白自家郎君为何要娶赵瑞灵后,就顾不上赵瑞灵有没有本事做当家主母了。 左右醇 国公府不缺能干的人,赵瑞灵身边如今也有不少得用的,不愁找不出几个能撑起门面的。 他更怕自家郎君再说什么把人气哭,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叮嘱:“若郎君实在不知怎么哄小娘子,您就想想您跟奔雷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奔雷是陪伴穆长舟近十年的一匹汗血宝马,可以说穆长舟在战场上十之八九的胜利,都有奔雷的一份功劳。 所以穆长舟对谁都会不耐烦,却从来没对奔雷使过脸色,只要在都护府,喂马、洗马乃至遛马的事儿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穆长舟捏了捏鼻梁,只当眼前是他的奔雷,努力和缓了神色。 “我不瞒你,若不成亲,我大概也不能回西北,你我二人如今面临着几乎相同的局面。” 当然,他还可以选择交出狼覃军的虎符,选择一方站队,从此让狼覃军成为圣都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但这个选择他从未考虑过,才会如此努力促成自己和赵瑞灵的姻缘。 想到狼覃军,穆长舟面色更温柔了些,声音低沉得叫人耳根子痒痒。 “西北暂无战事,我可以等,但你却等不得,不是吗?” “自得知你的存在开始,就已有许多人翘首以盼等着你的归属,太后由着你躲出来,怕是也还在犹豫人选。” “早晚要嫁,嫁生不如嫁熟,起码我不会害你。” “我瞧不上那些三面两刀之人,他们爱追随谁追随谁,你嫁给我倒叫他们的盘算落了空。” “若你成了穆家妇,醇国公府一切由你做主,我也不会经常在圣都,保管还你一个清静。你仔细想想,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赵瑞灵长长的睫羽微颤着半垂,想了又想,也还是这人从湖州府到圣都一路上不干人事儿的画面。 她只管摇头,咬着牙道:“我还可以出家……总之我有的是法子不嫁人。” 穆长舟啼笑皆非,提醒道:“即便你以死威胁,我与你做赌,这圣都保管也会多出几个情圣出来,心甘情愿迎你的牌位进门。” 赵瑞灵:“……”这人除了吓人,就不会干其他的了吗? 她还想再呸一声,可她更想离这人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再碰上。 “不劳醇国公费心了,反正我不会求到你头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就闷头往外冲。 再待下去,她怕让这人气死。 穆长舟轻而易举就拽住她的胳膊,引得赵瑞灵眼泪掉得更凶。 “你烦不烦人……”赵瑞灵怒气冲冲且瓮声瓮气地叫喊,恨得连脚都用上了,去踹穆长舟。 “穿蓑衣!你是想在庄子上就变成个牌位吗?”穆长舟额角蹦着青筋,咬着后槽牙受了她的踢踹,还得小心着力道免得把人捏疼了,不由得低喝出声。 赵瑞灵有心硬气说不穿,可外头的风吹进来,吹开披风,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只得绷着小脸儿气呼呼穿上蓑衣。 站在外头一直伸长了耳朵,听着里头时而低语,时而争吵的众人,就眼睁睁看着赵瑞灵气呼呼冲出来……然后迅速被挡在了积水的台阶前面。 醇国公也冷着张俊脸,打横将赵瑞灵抱起来,没等赵瑞灵挣扎,就三步并作两步,将她半扔半送进了马车里。 接着他一句话没说,翻身上马,只看了眼甄顺,就策马离开了。 甄顺:“……”他就知道,郎君会把事儿办砸。 毕竟奔雷不会说话,会说话的……想想过去,郎君头回成亲一个月,就把程氏气回了娘家,又被御史大夫程邈疯狂弹劾,就知道了。 他带着笑将阿桥也送进马车里,热情凑到马车旁:“赵娘子别跟我们家郎君计较。” “你也知道的,我们常年在西北,打起仗来什么都能当武器使,包括我们郎君的嘴,可气晕了不止一个西戎人呢。” “我们郎君就纯粹是不会好好说话,却没什么坏心,毕竟我们郎君孤苦,从小无人教导,只有才绝娘子带过我们郎君半载,叫他偶尔还能说几句人话……” 赵瑞灵唰的一声掀开帘子,哑着嗓子喊:“你闭嘴!往后不许说我阿娘教过他!我阿娘丢不起这个人!” 甄顺:“……”懂了,不但没哄好,还把人惹得更生气了。 他识趣地捂住嘴,微笑点头,郎君的嘴好像比在西北时还厉害了呢。 真盼着快点回去西北,指不定能气死几个。 自打雨中见了这一面,赵瑞灵就再也没听到穆长舟的消息。 倒是乔媪,从耳力比较好的赵安素那里得知醇国公求娶,隐隐试探过。 乔媪觉得,与其等宫中逼到头上,选择醇国公,太后和圣人为着私下里的盘算,说不定还真能同意。 到时候压力就在醇国公头上,娘子作为穆氏主母,处境要比现在好很多。 赵瑞灵只不应声,不好听的话她不想跟乔媪说。 二嫁高门 第46节 道理她都懂,她就是不想嫁个会让自己气到短命的狗东西。 乔媪除了叹气,也实在无法,在得知醇国公得了差事再次南下,不在圣都后,也放下了这个心思。 夏末的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将地面蒸腾着的暑气一点点带走,不知不觉就进了初秋,雨还没停。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庄子这边临水,比圣都城里冷得快一些。 赵瑞灵从纱罗换上厚绸襦裙的时候,张皇后终于生了。 如太医署断定的那般,生了个小皇子,引得圣都城中丝毫不见秋凉,倒比夏日里还要热闹些。 英国公府和宫中送了好几次帖子过来,请赵瑞灵回去参加小皇子的洗三宴,满月宴。 赵瑞灵打定主意不嫁人,特地叫人将于泓的牌位请到了自己卧室里,做足了为夫守节的模样。 她借口自己早就开始为夫君做法事,不宜进宫让太子和小皇子沾染阴气,一直住在庄子上没回京。 也不知怎的,宫中并英国公府众人竟都没来请,由着赵瑞灵在这避暑的庄子里逍遥。 一直到过了小皇子的百日宴后,京郊初初下过一场薄雪,换上袄子开始兴致勃勃玩雪的赵瑞灵,迎来了太后跟前的秦媪。 秦媪的面色略有些憔悴,“奴见过郡主。” “秦媪不必多礼。”赵瑞灵赶紧叫乔媪去扶,有些头疼也有些好奇。 “您此番前来,是有事儿吗?” 秦媪轻叹了口气点头,“太后先前参加小皇子百日宴的时候着了凉,本没当回事,也不想叫郡主跟着担忧,岂料用了药也不见好,这些时日倒是病得重了。” 顿了下,她低下头,声音沙哑请求:“太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和渭王,太医署的署令大人说太后此番病得凶险,奴实在不忍心太后日日望着宫外叹气,想求您回去陪太后说说话。” 乔媪微微挑眉,太后毕竟是谢氏女,自小也跟着家中儿郎习武,虽不能上马打仗,身子骨却素来不错,这些年都没怎么病过。 百日宴后着凉病重……就是不知这是针对小皇子还是旁人了。 但不管针对谁,哪怕是出于太后对她们娘子的爱护,娘子也没有拒绝的权利,甚至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仪秋宫。 赵瑞灵将乔媪留下,收拾庄子上得用的物什送回郡主府,她带着阿桥和赵安素跟秦媪去了仪秋宫。 圣都城里没京郊那么冷,但也都开始穿厚衣裳了。 可赵瑞灵一踏进仪秋宫,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气扑得窒了几息。 赵瑞灵也以为太后是装病,可闻着药味儿,感受着已升起的地龙……太后竟是真病了? 好歹太后为她谋来了爵位,赵瑞灵心下生出几分担忧,急匆匆梳洗一番去掉寒气,换上轻薄些的衣裳,赶紧进了内殿。 刚到太后寝殿门口,赵瑞灵就不由得眼神微妙顿住了脚步。 里面太后确实一脸病容,说不了几个字就要咳嗽几声。 她外祖母曲氏也在,同样说不了几个字就要跟太后对着咳嗽。 “母亲说的事……咳咳咳,哀家心里记着……咳咳咳,四娘的亲事哀家会放在心上的。” “瞧太后这话说得……咳咳咳咳,四娘那孩子讨人喜欢……咳咳咳咳,梁氏和你大弟他们都上心着呢。” 赵瑞灵:“……”这是在以毒攻毒吗? 两人说 话说的,她嗓子都开始跟着痒痒。 想到曲氏和太后的战斗力……她莫名缩了缩脖子,姜还是老的辣,她应该咳不过这俩老姜。 秦媪面色如常地进去禀报,暗地里心窝子都快咳嗽出来的母女两个,总算松了口气。 太后立马支撑着病容坐起身:“快叫灵娘进来。” 曲氏也端正坐在一旁,“许久不见这孩子,也不知道她瘦了——” 话还没说完,母女俩就看到了顶着张比原来更圆润的小脸进门的赵瑞灵,那银月似的脸蛋儿,都快变成满月了。 独独那把子细腰没变,叫原本就前凸后翘的丘陵更加突出。 配上赵瑞灵那红润有光泽的皮子,瞧着倒是比先前更好看了些,从个单纯可爱的兔子变成了香甜可口的水蜜桃。 太后眸底闪过一丝满意。 她让柳福南下了一趟,暗中调查赵瑞灵的过往,以柳福的本事,将这小娘子的性子拿捏了个十成十。 可见苑苑即便失忆,又嫁了个普通猎户,依然将自己的女儿养得比这圣都的富贵花还娇气,更需要精心养着,才能绽放成最美的花朵。 她想拉拢那些重臣,也想利用苑苑过去留下的部曲,加重这些人在朝中的分量,却不打算养虎为患。 赵瑞灵越是讨男人喜欢,这女娘的枕头风一吹,将来她琰儿长成收权之际,就会有越叫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曲氏则恰恰相反,她对女儿家太过妖娆其实有些不喜。 不论是她还是家中子女、儿媳,都是武将之后,没有一个身上带着勾人的味儿,包括谢如霜,也是凭本事说话。 但这朵江南浇灌出的芙蓉花,哪怕长相如苑苑一样清雅多过明丽,可她那娇娇软软的性子和天真的眼神,配上蜜糖一样的嗓音,实在是叫老太太有种甜过头的腻歪。 都怪苑苑当年不肯如了先圣的愿,姐妹共事一夫,让谢氏更上一层楼,把好好的女儿养成了这不正经的模样。 但面上曲氏却没叫人看出她对赵瑞灵的任何不喜,她甚至起身拉着赵瑞灵坐在床侧,态度格外慈和。 “你在京郊养身子,住了那么久也不回来,可是叫外祖母和你舅舅、舅母们担忧得紧。” “你三表兄知道你先前被人欺负了,也气得厉害,在诗会上狠狠收拾了那张六郎一顿。” 太后眼神闪了闪,笑着接过话道:“不光是你外祖母,姨母也知道你委屈了,有心避开纷扰,舍不得叫你回来,好在瞧着养得不错,姨母也就放心了。” 曲氏又道:“你大舅舅最为内疚,都怪你大舅母是个木讷的,才护不住你。” “你三表兄得知你去京郊养病,茶饭不思许久,怕往后你嫁到旁人家还会叫人欺负,不如就还是嫁回咱们自己家。” “正好你那郡主府就在谢家隔壁,往后你们就跟你三舅舅和三舅母一样,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家里也能更放心些。” 太后心下冷笑,她断了谢氏让赵瑞灵入族谱的机会,老太太这就想出法子来想让灵娘嫁回谢家。 感情无论如何,都要让好处落到谢家手里呗? 她那个大弟实在是蠢,才会相信殷氏在她失败后,还会留谢氏和琰儿性命,续写谢氏荣光。 若非目前谢氏争端更能麻痹圣人,她只恨不能将谢正阳踢到莲花池里洗洗脑子。 她轻咳几声,虚弱笑道:“你外祖母说得有道理,但灵娘也不必有心理负担,这结亲自然还是要嫁你喜欢的人。” “姨母已叫秦媪把圣都所有适龄又配得上灵娘的好儿郎都画了册子,你这几日陪姨母住在仪秋宫,慢慢看就是。” 虽然心下各有算计,但太后和曲氏的目的殊途同归,两人谁都没给赵瑞灵选择不嫁的机会。 赵瑞灵却还想挣扎一下,她用力掐了掐大腿,眼眶通红抬起头来。 “姨母,外祖母,我早前在湖州府便与菩萨发过誓,要为泓郎守节,这阵子我总梦到阿兄,必是他还念着我,我也放不下他,我想出家……” 太后和曲氏同时板起脸来,异口同声低斥—— “糊涂!” “胡闹!” 太后怕曲氏说出不好听的来,抢在前头温和劝说,“我知灵娘你是被先前那些上门的官媒吓怕了,你若想晚些时候嫁人,姨母也不逼你,你慢慢挑选,挑到合适的先定亲也可。” “即便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你阿娘的身后名考虑,你忍心你阿娘呕心沥血留下的荣光被就此埋没吗?” “她原先所率领的那些部曲,虽已有了新主,却始终不被重用,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你,不管他们是效忠于你,还是效忠新主,都难忠义两全。” “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儿,你的夫君可以带他们继续奔前程,你的孩儿也能续写你阿娘的传奇。” 赵瑞灵喏喏出声:“可阿娘只希望我无忧无虑……” “那是她忘了前尘往事!”曲氏皱着眉打断赵瑞灵的话。 “但凡她记得自己是谢氏女,就知道谢氏一路走来,看似尊贵,实则危机四伏。” “你既已来到圣都,总要给那些部曲一个交代,你是可以放弃,让你阿娘的旧部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待得谢氏没落那一日,你猜会不会有人暗中泄愤,绝我谢氏子嗣?” 赵瑞灵紧紧咬着唇,反驳的话就在嘴边上。 她并不是傻子。 如今的前程是谢氏自己奔的,没有人逼着他们往上走,那谢氏就该自己承担任何后果,凭什么要她来承担谢氏传承? 她从未享受过谢氏一分一毫的恩情,她不欠谢氏的。 太后见赵瑞灵面色愈发疏淡,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赵瑞灵的手。 “你别怪你外祖母说话难听,谢氏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以前不是,将来也不是。” “只是怪姨母当年嫁入了皇家,让你外祖和你阿娘选了从龙这条路,是富贵还是灭族也都是我们该受着的,不该由你来承担这份压力。” 说着说着太后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灵娘你该听过一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我和谢氏失势,你和你身边的人,包括于家二郎都会被我们连累,袁修永他救不了你们。”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若是能隐藏一辈子就好了,也不必被我们连累。”这回太后没有上妆,哭得比在含元殿凄哀得多。 “我和你外祖母逼你嫁人,也是为了保住谢氏一点血脉,只要你成了外嫁妇,且不说我和琰儿如何,总归能保住你和你在乎的人一条命。” 赵瑞灵听了太后的话,脑子嗡的一声,好一会儿都没办法思考。 她清楚,不管太后有多少算计,但太后说得是真的。 即便她现在拥有的更多,可需要付出的也更多,一旦她付出不了相应的代价,她依然保不住自己和阿旻的命。 她的逃避,她的挣扎,跟那些部曲的‘效忠’一样,始终都是个笑话。 避无可避,赵瑞灵眼眶中跌落两滴清泪,噙着泪抬起头看向太后。 “姨母说得灵娘都听进去了,心里实在是乱得不行,可否让我先回去好好想想?灵娘一定尽快给姨母答复。” 太后擦擦眼泪,没给曲氏说话的机会,就柔声应下。 “不急,灵娘先把画册子带回去,好好看看,想清楚了再来仪秋宫说话。” 赵瑞灵带着阿桥和赵安素捧着两大摞的绢帛,哭丧着脸回到了郡主府,连晚膳都没出来吃。 这可叫乔媪惊得不轻。 “怎么回事?太后……不好了?” 要知道,娘子可是连躲在庄子里长吁短叹最厉害的时候,一日三餐都顿顿不落,偶尔还要加一顿宵夜。 赵安素一问三不知,只道:“应该是太后逼着娘子嫁 二嫁高门 第47节 人,娘子不愿意。” 乔媪更不解了,可娘子被逼嫁这个事儿不是早发生了吗? 这回入宫娘子也该有心理准备,也不新鲜啊。 “太后挺好的,娘子确实不太好。”还是阿桥更了解自家娘子,她也面色严肃道。 乔媪和赵安素都瞪大眼,屏住呼吸看着阿桥。 阿桥一脸牙疼地捂住脸,表情更加沉重:“娘子是在头疼,该怎么体面地当着狗……咳咳,当着仇人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嘶……不能深想,尤其猜到会是谁被派去办这事,阿桥就觉得脸好疼。 乔媪和赵安素:“……” 第34章 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她眉…… 赵瑞灵的愁绪只维持了一晚上,就被咕噜噜叫的肚子给打断了。 乔媪清晨恰到好处端上雪梨燕窝羹,两勺子下去,得,愁也愁不下去,呜呜好甜好好吃! 她回忆半天发现,自打碰上穆长舟开始,除了头一回去袁翁家那次以外,她就没有不狼狈的时候。 哦,那次虽然她坑了人,可她还贴着狗皮膏药,乔装成媒婆呢。 所以脸面这个东西,需要时没它不行,不需要时……该扔就得扔! 但赵瑞灵也没让阿桥直接去醇国公府。 郡主府就在英国公府边上,如今又格外瞩目,她府里任何人直接去找穆长舟,人都没回来,宫里和各家怕是都能知道她的打算。 所以,赵瑞灵让阿桥跑了趟国子监。 于旻先前拜师袁修永,是太子同门,又是赵瑞灵这个在圣都炙手可热的郡主小叔子,他想进宫做伴读都指不定能进去。 但袁修永没同意,联络上了自己在国子监做祭酒的老友,将于旻塞进了国子监进学。 赵瑞灵更不敢让于旻进宫,避去庄子之前就已经将于旻和郡主府护卫长陈尽然的小儿子一起打包,送进了国子监。 阿桥去给家里二郎送吃用的物什,很正常吧?顺手把给袁翁的信给于旻也没人发现。 于旻趁着沐休日去袁府拜见先生,很正常吧?顺手把信给袁翁更没人发现。 然后这打脸……咳咳,与醇国公府议亲的事儿,赵瑞灵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娘子,交给最信任的长辈去谈,更正常了吧? “还是娘子聪明,即便醇国公不怀好意,袁翁也必然不能让他得逞!”阿桥回到郡主府里后,就对着赵瑞灵不重样地夸。 “若醇国公有诚意,有袁翁在,此事也不会出纰漏,娘子这心计绝了!” “到时候二郎再把消息递回来,您也不必跟醇国公接触,娘子高明呀!” “若是我有娘子这样的聪慧,托生成男儿,说不定这会儿都能进太极殿转两圈啦……” …… 赵安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不是没见人拍过马屁,作为武婢,自然也要训练该如何替主人对外交际。 她是没见过有人把马屁拍得如此直白。 阿桥就不怕郡主嫌她聒噪……赵安素看着下巴越抬越高,吃着点心都不自觉得意哼哼的郡主,唇角抽了抽。 果然,什么池子出什么……人才,看来回头她得跟其他武婢说,重新把马屁这门课捡起来,尽量精简直白一些。 赵瑞灵其实也没阿桥说得那般算无遗漏。 她只是清楚,太后和英国公府给了人选,无论她选谁都好,却是不能从这些人之外选。 若被宫中和英国公府知道,定会百般阻拦她跟穆长舟结亲。 所以,她必须得绕这么多圈子,才不是为了不想打脸呢。 得意完了,赵瑞灵还是有些犯愁,小声跟阿桥嘀咕:“怕就怕这么一绕需要的时间不少,宫里等不及……” 阿桥虽然不懂该如何应付权贵,可这跟在市井买菜其实也一样。 需要拖时间的时候,放慢速度好好挑拣,让脚商知道你一定会买,指定就耐心多了。 她小声建议:“过几日,您给英国公世子下个帖子,请他来帮忙看看那些画册子,精简掉一部分。” “再过几日,您再请二夫人上门,再精简掉一部分,还有谢监正和长平郡主……怎么也能拖上一两个月。” 赵瑞灵冲阿桥竖大拇指:“还是得是阿桥你聪明!” 阿桥谦虚摆手:“哪里哪里,都是跟娘子学的。” “那也是你学得快!” “多亏了娘子博学多才嘛!” …… 乔媪进门的时候,赵安素已经听得精神恍惚,出门守着了。 阿桥在书房里给赵瑞灵磨墨,赵瑞灵低着头奋笔疾书。 见到乔媪进来,赵瑞灵赶忙道:“乔媪您快过来,过几日我想请三表兄上门,这帖子您看看我写的行不行?” 乔媪先仔细打量了下赵瑞灵的神色,见她格外精神,心里松了口气,倒也不拦着娘子折腾。 苑娘年轻时候可比女儿更爱折腾。 她如今心神都放在教导赵瑞灵日常该如何跟圣都的人家打交道,还有许多高门主母该学的掌家本事。 拜帖也是其中之一。 她上前仔细看了看,“嗯……用词谨慎,不乏亲近,也不会让人误会,往后与人下帖子倒是不用奴操心了。” 赵瑞灵高兴地直咧嘴,摆摆手:“我与乔媪您哪儿比得了,往后还有的是乔媪您替我操心的时候。” 话就是说,会了的东西她实在懒得写,当然还是能者多劳了。 乔媪失笑,并不觉得麻烦,只觉得娘子说不得也承继了些苑娘的聪慧,起码躲懒比她娘强多了。 三日后,拜帖送到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梁氏是最先知道的,她格外高兴地去跟曲氏禀报。 “看来斐儿倒是跟灵娘说得来,又都……说不得他们表兄妹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呢!” 原本赵瑞灵孑然一身,梁氏都想把鸡蛋都搂在大房篮子里。 如今赵瑞灵成了郡主,她就更不愿意放过了。 曲氏看不上梁氏的眼皮子浅,却也觉得赵瑞灵是有意选谢斐。 毕竟比起画册子上那些陌生人,好歹谢斐赵瑞灵更熟悉。 这件事,谢斐也没什么选择余地,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门右转,登郡主府拜访。 这日正好也是于旻沐休的日子。 赵瑞灵在府里等得心焦,正需要有人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听人禀报谢斐来了,立马道快请。 “见过瑞灵郡主!”谢斐一进门,先正儿八经肃整了衣裳,含笑给赵瑞灵行了个叉礼。 赵瑞灵知道她这三表兄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甚至还有些犀利,但整个英国公府她在谢斐面前却是最自在的。 她笑着嗔谢斐:“头一回我也就受了,免得三表兄说我不知礼,三表兄若回回如此,往后灵娘可再不敢见你了。” 谢斐洒然一笑,坐在赵瑞灵下首,看了眼摞得高高的绢帛。 “灵娘真是请我来帮你看画像的?” “不然呢?”赵瑞灵将画像一推,“我都看花眼了,三表兄对圣都比我熟悉得多,想必对这些人也比我更了解。” 谢斐失笑:“那你怎的不直接嫁我?灵娘对我可比这些人熟悉得多吧?” 赵瑞灵噎了一下,干巴巴地问:“三表兄真愿意娶我?” “重点不在于我愿不愿意。”谢斐还是如初次见面时那般不紧不慢的性子,说话也还是温和中带着犀利。 “只要灵娘你愿意,我就是案板上的鱼,并无其他选择。” 赵瑞灵听得心里打了个激灵,赶忙摆摆手:“三表兄还是别吓人了,喜事到了你口中硬是成了鬼故事,叫人听得心里发凉。” 谢斐笑了笑,两人说话的工夫,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绢帛。 “礼部侍郎之子、光禄寺卿长孙、军器监监正次子……”他看笑了。 “看来姑母很是看重你,选的都是她最器重的,难得这些人家风还算清正,姑母思虑周全。” 赵瑞灵试探着问:“那他们门下,有我阿娘过去的部曲吗?” 谢斐手上动作顿了下,才抬头看赵瑞灵,“不管有没有,二姑母曾经的部曲在大浪淘沙后,都会被你的夫家收拢到手里。” 赵瑞灵又问:“那这些人,是不是被分派到了许多权贵和大臣的门下?” 谢斐沉默不语,看来 他这表妹并不蠢,问到了重点。 无论是太后还是圣人,手底下永远不缺得用的人,未必在乎那些已经投效他人的部曲。 但若是这些部曲知道一部分权贵和大臣的家私呢? 这些人若能师出有名的被收拢在谁手里,谁就有可能掌控一部分权贵和大臣的把柄。 “其实表妹嫁给我,不如嫁给六郎,处境会更好一些。”谢斐实在为表妹考虑,慢吞吞将自己觉得不合适的绢帛丢在一旁,沉吟道。 “一旦你选定了夫家,那些真正有把柄被人掌握的,秉着宁杀毋纵的心思,也绝对会想办法灭口。” 这便是大浪淘沙,无论是太后还是圣人,都想以此来削弱对方的势力,拉拢对方的人手。 至于死掉的那部分人,曾经的那些部曲愿意拼前程的不少,有能力的不会在意,没能力的在意也无用。 对上位者而言,些许人命实在无关紧要。 他目光清正且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你若嫁给我,我是英国公世子,我阿耶为圣人效忠,我也不能例外,死的人会更多。” “可阿闵不一样,他阿娘是郡主,天然站在勋贵那一侧,但三叔却更亲近姑母,羽林卫也有一部分为姑母所用,你们若成亲,才能有机会将二姑母曾经的部曲都收拢到你自己手里。” 二嫁高门 第48节 赵瑞灵蹙眉:“可六表兄一直不在——” 她突然顿住了话音,明白为何谢闵一直不在圣都了。 因为嫁给谢闵的优势,太后和圣人都明白,不愿她生出这个心思。 谢闵又不是个傀儡,不会老实听家里安排,无论是长平郡主还是三舅舅,都不会轻而易举定下谢闵的亲事。 她幽幽看向谢斐:“三表兄觉得我等得起吗?” 谢斐微笑:“你慢慢挑,阿闵作为羽林卫左卫将军,年前一定会回京,只要你能说服三叔,想嫁他不难。” 赵瑞灵听出来了,她瞪谢斐:“反正你就是不想娶我呗?” “你才听出来啊?”谢斐大笑,笑得那双跟赵瑞灵有些相似的桃花眸子波光微漾,漾出了些许愁绪。 “我谁都不想娶,若有机会,我只想走遍大昭的河山,若是能跟二姑母一样有的选,再也不回圣都就好了。” 赵瑞灵愣了下,听出了谢斐的言外之意。 “你说我阿娘……有的选?” 谢斐迟疑了下。 他在赵瑞灵面前不用跟在英国公府一样疲惫,总被阿娘和阿耶逼着去争抢自己并不感兴趣的权势,又事关赵瑞灵,也就愿意跟赵瑞灵多说几句。 “我从小就被抱养到了祖父跟前,祖父临去之前,曾与我说过些陈年旧事。” 他突然停下,赵瑞灵福至心灵,立马叫阿桥和赵安素出去守着。 等到屋里没了外人,谢斐才带着回忆低低道来:“冲都之战之前,先圣其实已在二姑母的筹谋下,利用一群不起眼的灾民收买了前朝部分官员,有必胜的把握。” “那时,先圣突然对祖父说,二姑母虽托生成了女郎,却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将才,就此嫁人可惜了,不如进宫,往后也能继续为大昭效力。” 谢斐记得,谢颖淮说这话的时候,苍白的面上全是嘲讽。 “他巴不得我谢氏女都为他殷氏绵延子嗣,为了那把椅子斗得死去活来,叫那病秧子渔翁得利!”谢颖淮说完这话,便叮嘱年纪尚幼的谢斐—— “你记住,我谢氏无反意,却不能任人宰割,谁都能小瞧谢氏女,唯独你不能!” “你二姑母……早晚会回圣都,与你姑母一样,为我谢氏争取一线生机,在此之前,你要懂得藏拙!” 谢斐曾疑惑,从龙的重臣不在少数,在圣都起起伏伏也都是寻常,为何祖母乃至姑母、二姑母他们都肯定皇室不会放过谢氏呢? 赵瑞灵显然也疑惑这个问题:“即便是渭王赢了,谢氏最多跟顾氏一样,成为圣人的母家,殷氏为何容不下谢氏?” 谢斐垂眸:“当初天下大乱之际,祖母和姑母、二姑母他们笼络了一干部曲,如今有半数都是在朝重臣。” “你觉得,他们为何要跟随祖父?姑母为何能笼络他们?那就是皇室容不下我谢氏的原因。” “那肯定是谢氏有实力呗。”赵瑞灵嘀咕,“总不能是老天爷指定——” 她蓦地顿住了话音,突然想起阿娘七星转世的传说,很早之前便有古老传说北斗七星专为帝王指路。 得七星印记之人便是当世灵童,有大造化,否则她阿娘一介女流,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下,也无法率领大众部曲还能服众。 那这个造化有没有可能是指谢氏有能力夺得天下? 虽然谢氏退让,追随了先圣,可若未来的圣人具有谢氏血脉,再由谢氏女临朝称制的话,谁又说得准呢。 她喃喃出声:“所以……太后和圣人将我的亲事闹到明面上来,搞得所有人都好像闲得没事儿干,全都关注我的亲事,也是想利用我是灵童之女的身份?” 谢斐没回答她,只给赵瑞灵留了谢闵的通信地址。 赵瑞灵没有给谢闵写信的意思,谢斐说的那些事,穆长舟也能做到。 甚至穆氏家里还没有那么复杂,不用她一直跟英国公府纠缠,更省心些。 用过晚膳后,她眼神没焦点地落在谢斐为她挑选出的画像面前发呆,努力将袁翁先前教导过她的那些与现在圣都的势力分布结合起来。 如果她是阿娘,有阿娘的那份本事,得知圣人想要贪娥皇女英之福,还有兔死狗烹之意,她也不会从命。 那太后当初被前朝追杀,阿娘为救人掉落悬崖,到底是她有意为之还是意外,抑或……是太后不愿争夺,先下手为强? 穆长舟从窗户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瑞灵支着脑袋,一脸专注看着好几幅年轻郎君画像,满脸为难的模样。 他气笑了:“瑞灵郡主这是在挑选郡马?” “啊!”赵瑞灵被吓得惊呼出声,差点没蹦起来。 “你怎么进——”她瞪大眼站起身,看着站在窗边的穆长舟,突然就发现不必问了。 这人就不能做一回正常人该干的事情,比如敲个门??? “你不想让人知道与我议亲,我自然要遵郡主的吩咐,隐蔽行踪前来与你商议。”穆长舟带着几分初冬的风霜,还有淡淡松柏香气,大跨步靠近,捏起一块绢帛。 “但看郡主之意……是打算待价而沽?” “什么待价而沽……”赵瑞灵捂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窝子,一屁股坐在旁边。 “这是太后送过来的,我就是不想嫁,才找……咳咳,找袁翁帮我选夫君。” 她努力抬起下巴,做足了理直气壮的模样,“谁,谁知道袁翁竟然选了你!” 说完她立刻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关键时候结巴什么! 穆长舟心下失笑,没跟赵瑞灵计较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 他在圣都已经留了快一年。 今岁冬天冷得格外快,西戎人估计年景也不好,最晚开春,他们必会有大动作。 在此之前,他得回去。 先前他又拦了一回巡察司的差事,特地跑了趟淮南道,与唯一还能算得上亲近的损友请教了该如何与小娘子相处。 虽说那厮说话不怎么好听,但对方老牛吃嫩草还吃得格外香,总是有些本事的,又不像甄顺那么爱念叨,他还是听进去了些。 这第一桩,便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跟小娘子计较脸面问题。 一旦计较,大概除了脸面什么都别想了, 甚至脸都可能保不住。 “袁翁的眼力向来不错,你既信他,不如再给某一次机会如何?”他不动声色将那些绢帛扫到一旁的画缸里,坐在赵瑞灵对面,微笑。 赵瑞灵偷偷松了口气,干巴巴绷着小脸点头。 “好吧,看在袁翁的面子上,我就听听你说什么好了。” 穆长舟唇角微勾,“我知道灵娘你自有本事不嫁,可到底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肯定有人会从阿旻身上下手,少不得让你操心。” 见赵瑞灵脸色更僵硬,他笑着微微探身。 “但若灵娘允了某所请,我会留下人帮你收拢值得一用的部曲,将来让阿旻来带领他们。” “如此,穆氏为你所掌,你阿娘留下的势力也为你所用,有任何麻烦都有我来解决,保管你能比在湖州府还清静逍遥,灵娘觉得如何?” 赵瑞灵:“……”当然是很动心啦! 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立刻就殷勤应下来,还觉得有些微微的不适应。 “你……醇国公什么时候这么会讲话了?”她满脸疑惑看着穆长舟。 穆长舟面色不变,依然笑得温和:“哦,是先前得娘子教诲,某心下实在愧疚,总要有所改进,才好求得灵娘下嫁不是吗?” 赵瑞灵打了个哆嗦。 老天爷,好听的话她常听,可阎王突然变成缠人小鬼儿,实在是叫人瘆得慌。 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问:“那……那若我嫁给你,醇国公府一切都我说了算?” 穆长舟毫不犹豫点头:“自然。” 她微微坐直:“你母亲……” 穆长舟直截了当:“她在家庙,四时八节礼节送到了便可,多余的不必理会。” 赵瑞灵不自觉探身:“那你的嫡子呢?” 穆长舟顿了下,认真道:“若你愿行母亲之责,我就将他从穆家接回来,若你不愿意,我带他去西北都护府。” 无论如何,只要他成了亲,大郎不能再继续留在程家,那只会让人笑话。 赵瑞灵仍然觉得这人有些不大对劲,却不由得越来越放松。 没办法,只要嫁给他,麻烦全解决。 他人也不在圣都,府里只有她一个主子,她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那不是比跟阿兄成亲还快活吗? 起码他不会跟阿兄一样,时不常地趁着沐休日回来跟她抢被子! 她咬咬唇角,最后问:“我怎么确认你不会出尔反尔?” “穆氏子绝不做反悔之事。”穆长舟起身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印信拽下来,送到她手里,半弓着身子将她圈住。 “凭此印信,见你如见我,你可调动醇国公府部曲,动用醇国公府所有资源。” “我有的,都会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如此灵娘就不必担心了吧?” 赵瑞灵下意识握住那有些硌手的印信,抬头看他,眼神还是止不住地迟疑。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么爱吃亏的人呢?” “吃亏是福,多吃点不是坏处。”穆长舟心下失笑,这小兔子眼神还算不错,他自然不会吃亏。 不过眼下却没必要跟她说,他抬起手,挑眉。 “不然我们击掌为誓?” 击掌之盟为神佛见证,只要不想死无葬身之地,下辈子都投胎畜生道,几乎没人敢反悔。 赵瑞灵定了定心神,如此也好,不管他有任何算计,总归不敢对神佛撒谎。 “好,就击掌为誓!”她起身推开窗户。 两人对着月色击掌三下。 击掌后,赵瑞灵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从进圣都开始一直逼得她喘不过气的麻烦,终于可以解决了。 但她这口气松早了。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手,就被穆长舟的大手拢住一拽,接着腰肢便被彻底掌控在这人臂膀之中。 与上次在官船船尾时不同,这回两人面对面,近得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二嫁高门 第49节 她只感觉柔软撞到了一面墙上似的,疼得她皱眉低呼出声。 “你——”赵瑞灵气急败坏低喝,但她这脾气还没发完,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她眉心,惊得她直接呆住。 这人疯了吗??? “先提前收个利息。”穆长舟咧嘴笑开,没了先前那股子刻意装出来的温和,与以前一样笑得格外有棱角。 “虽我们是为利结亲,作为你未来的夫君,我也盼你我夫妻同心。” “你若继续对着别的郎君发呆,我不会再用你不喜的法子干涉你,但你也不能拦着我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 赵瑞灵:“……”说好的吃亏是福呢?! 第35章 得多收点利息 穆长舟离开了好一会儿,赵瑞灵还捂着额头,愤愤坐在软榻上低声骂他不要脸。 “男女大防的规矩怕是被他吃到肚子里去了,在湖州府的时候就敢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抱上马,简直混账!” 阿桥:“对对对!”她心想,那时候醇国公怕是将娘子当成小鸡子了,哪儿来的大防啊。 “现在还没成亲就差咬人了,那等成了亲他还想干嘛!” 阿桥:“就是就是!”可这成了亲该干的事儿,娘子该知道才是啊。 赵瑞灵一抬头,就见阿桥红着脸往卧房看,她脸也红了,气的。 她气呼呼戳阿桥腰窝:“你到底向着哪边!” “那刚才您怎的不跟醇国公讲理?”阿桥痒得笑着赶忙躲开,气喘吁吁,一个没防备真心话就说出来了。 赵瑞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没讲吗? 她当时就一脚踹上去了,被非礼的普通小娘子大概会惊惶失措,她才不,不要脸的又不是她。 可穆长舟听她骂出声,反倒添了几分耐心。 “你不爱吃亏,我也不爱吃亏,你嫌弃我脾气不好,那我不对你发脾气,总不能憋坏了自己。” “往后咱们成了亲,你若做了让我生气的事儿,我不会说你,更不会吓唬你,我自个儿哄哄自己就能好,还是你更愿意我跟以前一样?” 赵瑞灵想了想,那她确实不吃亏,这话确实有道理……个屁啊! 这会儿她倒是想起反驳的话来了。 “太后和圣人还有英国公府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娶我,哪儿有新姑爷不装孙子的,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不吃亏就达成目的!” 阿桥咬着舌尖忍笑,二郎才刚沐休,信送到袁府还没一日呢,人家醇国公就能避开人翻窗进来,把最难达成的目的达成……还饶带了利息走,外头的阻挠醇国公会想不到吗? “娘子,不早了,我去给您铺床。” 娘子还是早些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穆长舟从郡主府出来,躲在暗处接应的甄顺发现,自家郎君脸上带着笑,而且这笑意跟寻常不一样,颇有些……志得意满的荡漾? 他迟疑着迎上去:“郎君跟郡主谈妥了?” “嗯。”穆长舟淡淡应了一声,却让甄顺更震惊。 要是放在往常,他们郎君至少也得反问他一句‘不然呢’,这会儿却像是没瞧见他似的,唇角的笑意都不变。 他瞪大了眼,紧着上前几步:“郎君,您不是从瑞灵郡主那里骗了什么来吧?” 不怪他如此猜想,比起风花雪月,他们郎君实在更擅长坑人。 穆长舟在上马之前,到底还是顺着甄顺的意,给了他一脚。 “不该问的不要瞎问,趁着夜深赶紧去给袁府送信,就说十日内,圣人必会赐婚,让袁氏做好准备。” 甄顺拍着腚上的土,郎君这样才正常。 他大概猜出郎君又没干好事儿,嘿嘿笑着避开宵禁巡逻的护卫,悄悄往袁府去。 穆长舟等他离开后,才抚着自己的薄唇,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那小娘子瞠目结舌又想跳脚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喜欢,在官船上未来得及仔细感受的纤细,也比他记忆中更加柔软。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对赵瑞灵,比起当初对程氏,实在是多了不少耐心。 按着他的性子,在湖州府赵瑞灵第一次坑他的时候,他就该用上雷霆手段吓住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先前他一直觉得是因为当年他曾在谢如霜身边待过半年,才会对赵瑞灵分外亲 近些。 可这会儿,再回想起先前将人提上马那时候,他却不想再自欺欺人。 一如他对甄顺所言,他确实对那小娘子见色起意,才会失了分寸。 今晚为了哄人,若按损友所言,他当守礼,怕把人吓着,不该亲过去的,可他没忍住。 跟赵瑞灵亲近的滋味儿……实在不负她先前以烈酒相赠的销魂。 穆长舟在书房内噙着笑,打开博古架上的暗格,取出两封带着红漆的信,打开后仔细再看一遍,噙着笑在烛火上点燃,扔进了火盆中。 信上的字如铁画银钩,只两封信墨迹深浅不一,若有熟识的人在,就会发现,这竟是安南侯虞栋的字迹。 穆长舟沉吟,虽不知虞栋是什么时候知道赵瑞灵存在的,可这人能在他们刚回京后就写信前来告知自己的安排,必是在这小娘子身边安排了人。 才绝娘子……果然叫人捉摸不透。 虞栋在赵瑞灵被封为郡主后,特地写信前来,却并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只捡着西南都护府的几件小事说了说。 穆长舟虽不爱动脑子,可自小在宫闱长大,他动起脑子来并不输任何人,立马就察觉出虞栋的意思来。 这人竟然跟袁修永一样,希望赵瑞灵嫁给他,而西南都护府的日常小事,便是对方拿出来的诚意。 如此,穆长舟更不需要迟疑,立刻手书几封,派穆氏暗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西北都护府。 三日后。 御史中丞袁得扬突然在早朝时候,弹劾当朝太傅韩延年收受贿赂,指使自己的门生插手吏部之事,安插范梁、戚云继等人进入太府寺和光禄寺任职,请求圣人重罚。 朝中大臣们瞬间忘了对西北督军一职的争夺,太极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喘气声。 不怪他们如此胆战心惊。 太傅乃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府寺和光禄寺又为中书省相公杨矛延管辖,傻子都知道这两处是太后的地方。 可范梁的阿耶,工部侍郎范柏,戚云继外祖父,吏部尚书沈文端却是圣人门下。 若范梁和戚云继是凭本事被举荐进太府寺和光禄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竟是太傅手笔…… 这到底是太后指使,范沈两家背主,还是圣人指使,韩太傅身在曹营心在汉? 只看被弹劾的韩太傅,还有范侍郎和沈尚书难看的脸色,大臣们都忍不住在心里卧槽。 不管哪种情况,太后和圣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朝中怕是都要大洗牌了! 圣人面色还算温和地应了袁得扬所请,下旨禁了韩范沈三人的足,并下令中书省、刑部和大理寺协同办案,查清楚贪污受贿的始末,再行定罪。 下朝后,文武百官并难得来上朝的勋贵们,都走得要多快有多快,生怕扫到台风尾被牵连。 仪秋宫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圣人已经去了皇后的甘露殿看望小皇子,一直没出来。 太后气得摔了茶盏,还没痊愈的伤寒让她咳嗽不止,吓得秦媪不住叫人去太医署叫人。 “回来……咳咳咳咳!”太后捂着心窝子脸色难看地叫住秦媪。 “他巴不得我气出个好歹来,这会儿让太医来,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哀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韩延年前朝的时候不过是个不得志的书生,因为得罪了当地乡绅,被逼得家破人亡,是苑苑救他于水火,并举荐到自己面前来的。 太后一手将他推到了相位上,甚至为了让韩延年就任太傅职,她还费了番心思挤走了袁修永。 如今却换得对方生出了忠于正统的良心,好,实在是太好了! 她冷着脸吩咐:“立马传话给杨矛延……” “太后,醇国公求见。”门外柳福打断了太后怒气冲冲地发作。 太后顿了下,冷声道:“宣!” 穆长舟面色淡定进门,也不废话,“臣请太后安,您此刻不管是让杨相公罢黜范戚二人职位,还是让人弹劾韩延年,都并非上策,只会引得御史台弹劾您牝鸡司晨。” 太后如何不知此事,可她若什么都不做,投靠她的人岂不是随时都可以改弦易辙?那她还争什么,直接扎脖儿等死算了。 左右她也不是被御史台弹劾了一次两次了,只要圣人不愿意背负不孝不悌的骂名,就耐她不得。 她意味深长看着穆长舟:“你突然来见哀家,就是想跟哀家说这些?怎么,穆氏是想投靠哀家了?” 穆长舟微笑摇头:“不,我手握重兵,自然不会站队,我只忠于圣人。” 见太后冷下脸来,他又道:“但我穆氏的新妇,若愿为太后效力,我也拦不住不是?” 因为小时候大半时间都在太后和圣人身边,穆长舟在太后面前很放松,笑得也格外贼。 “哦,圣人暗中收拢太后的势力,臣以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为上策。” 虽然穆长舟没把话说明白,太后却听出了话音,眼神闪过一抹真切的震惊。 “你想娶灵娘?” “臣不是想,是定会娶她。”穆长舟毫不客气道,“但太后和圣人惦记的那些部曲,我不稀罕,留给我家新妇练手便罢了。” 太后沉默不语,这死孩子,越长大越像个土匪了。 她在赵瑞灵进京后,有意放纵各家为难她,借机为她请得爵位,并非像其他人猜测的那般,只想要那些部曲背后能带来的把柄。 虽灵娘跟她不亲,跟英国公府也不亲近,但她知道,只要灵娘知道当年的往事,就不会站在圣人那边。 如果灵娘能嫁给穆长舟……不管将来的圣人是谁,穆长舟都不会放纵殷氏对谢氏赶尽杀绝,这算是一条后路。 她定定看向穆长舟:“我怎么信你不是为了回西北利用灵娘?” 穆长舟也不多说,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拇指粗细的竹筒,里面装着的绢帛上,密密麻麻都是米粒大的小字。 太后定睛一看,瞳孔猛地缩了缩,接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长舟。 “你——” 他竟然在西南都护府安插了探子,还是安南侯的身边人。 二嫁高门 第50节 “你就不怕哀家想让你死?”太后蹙眉道。 这字迹是穆长舟的,仅凭这巴掌大小的绢帛,就足够圣人定穆长舟一个谋逆之嫌,下了他的兵权。 没了兵权的醇国公,就像拔了牙的山大虫,除了等死没其他路可走。 穆长舟依然不紧不慢笑道:“这就是臣的诚意。” “灵娘毕竟与安南侯有渊源,得知安南侯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您说呢?” 太后:“……”她什么都不想说。 但有可能的话,她并不想与穆长舟为敌。 穆长舟离了仪秋宫后,马不停蹄往太极殿去,求见并不在太极殿的圣人。 一直等到快中午,圣人才叫穆长舟进了殿。 圣人见到穆长舟,仿佛没发现他额头上的汗,只笑吟吟调侃。 “你从仪秋宫出来就来朕这儿,莫不是有意娶瑞灵?” 穆长舟拂开袍角跪地,“是,臣心悦灵娘,为了能顺利得圣人赐婚,承诺会替太后拉拢安南侯。” 圣人:“……你这是想娶新妇,还是想进新坟?” 在他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他不治这臭小子的罪,都觉得手痒。 “您纵容张皇后逼迫我站队,不就是为了让我做挡箭牌,好从容替小皇子安排保护之人?”穆长舟光混冲圣人摊开手。 “您做初一,臣还不能做十五,好想法子赶紧回西北吗?明年春西戎人可不会消停。” 他也是回来圣都后,私下里联络他留在圣都的探子才发现,圣人想要为小皇子安排的保驾护航之人,从来都不是他。 也不是安南侯,而是另有其人。 怪不得一向喜欢隐于人后,从来不跟太后在明面上起龃龉的圣人,会突然将赵瑞灵的亲事给逼到了明面上。 那人现 在怕是已经得了圣人信任,不待争储出个结果,英国公府就得捅太后一刀……穆长舟在心里啧啧出声,论心狠手辣,还得是殷氏。 所以,他还是得早些把那小兔子娶回来,免得她被谢家那些没脑子的蠢货连累。 圣人面上不动声色,只跟话家常一样,仿若无意笑骂—— “这事儿你怪不着朕,当初可不是朕逼着你对朕承诺的。” 顶着镇国公府的母家亲眷,还有当时的顾皇后压力,圣人还是替穆长舟做主,将顾三娘关进了家庙。 穆长舟当时便以穆氏子的身份承诺,穆氏一族家训,永远忠于圣人。 穆长舟面不改色,笑得更欢了,“穆氏子一诺千金,至死不悔,可这不还没死,自然会有私心。” 圣人眼神闪了闪,笑意更甚。 作为皇帝,从来不怕手下的臣子没有私心,只怕他们无懈可击,无欲无求。 他突然换了话题:“张六郎是你打的吧?” 至今张和风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腿都断了一条,让张皇后在月子里哭了好几场。 穆长舟没否认,只道:“您瞧,您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夜夜笙歌,臣在西北,看到只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好不容易碰见个看着顺眼的,还是自个儿拎回来的,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圣人:“……你滚!”也只有这混账敢拿母猪和宫中妃嫔比。 “臣遵旨,那臣就先去郡主府告诉灵娘,让她等着接旨。”穆长舟干脆利落起身就要走。 “回来!”圣人唇角抽了抽。 “还未成亲,你就光明正大往瑞灵府上去,你是嫌自己和她如今还不够引人注目吗?” “那不正合了圣人的意?”穆长舟一本正经道。 “前朝宫外越热闹,小皇子就越安全,臣会西北之前,该当为圣人鞠躬尽——” “说人话!”圣人实在忍不住,抓起个熏香用的镂空金球就朝穆长舟扔过去。 穆长舟利落躲开,人已经走到门口。 “臣费心费力为瑞灵郡主解决了后顾之忧,这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进门,总得多收点利息!” 圣人:“……”这小子要不是催他将婚期定得近一些,他把穆长舟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与此同时,正在府里撑着下巴忙活正经事的赵瑞灵,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36章 约法三……十九章?…… 月上柳梢头,银霜洒在刚落过雪的庭院里,仿佛给雪媚娘撒上一层糖霜,以似有若无的清甜妆点着冬夜的静谧。 赵瑞灵被乔媪逼着喝了一碗更加甜腻的姜汤,火辣辣的甜落到肚儿里,逼得她羊脂玉似的皮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稍稍落落汗,赵瑞灵便催着阿桥将窗户打开半扇,凉飕飕的冷风绕过屏风柔柔扑到身上,别提多舒坦了。 阿桥忍不住叮嘱:“娘子仔细着着凉,还是早些沐浴休息吧?” 赵瑞灵不,她坐在软榻的矮几前,手里还捏着笔墨,正一脸认真地看自己办的大事呢。 再三检查,发现没什么问题后,赵瑞灵脸上才露出更加舒坦的笑来,捏起绢帛递给阿桥。 “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奴也没读过书,只是粗认些字罢了……”阿桥嘀咕着。 她学的字儿还是当初赵瑞灵教于旻时候跟着学的,当时有多头大她到现在还记得。 可娘子非得说她如果不识字,要处理账本还有地契、田契那些东西容易被人骗,非得叫她学。 她不情愿地接过绢帛,“奴可看不懂太深奥的——嗯?” 她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差点咬住的舌尖给噎回去了。 见鬼了,娘子几乎写满了整张绢帛的东西,她还真看得懂。 没办法,娘子都用的大白话,上头也没什么难认的字儿,通篇仔细看下来,总结就五个字——约法几十章。 阿桥呆呆抬起头:“您这是打算给醇国公立规矩?” 赵瑞灵微笑,“那怎么是给他立规矩呢?他都说了盼着夫妻同心,我也得遵守啊!” 阿桥:“……您是指每过几日都得出去吃吃喝喝买买逛逛?还是指每年都要去避暑山庄待一段时日?” 这张绢帛上,全是不许醇国公干的事儿和她们娘子必须得做的事儿,看起来倒确实对双方都有约束力……个屁啊! 赵瑞灵依然不疾不徐地辩驳:“可他在外杀敌拼命,挣下的家业我自然要帮他打理呀!” “我人在圣都,作为穆氏新妇,总得跟各家来往应酬吧?那我也是为了醇国公府的脸面着想啊!” “要是太忙了,岂不是要把夫君忘到脑后去,我每年都空出一段时间来好好思念夫君有错吗?” 阿桥迟疑着问:“可醇国公也不是傻子,您这约法……三十九章,醇国公未必会同意吧?” 没得便宜都让娘子占了,姑爷却只能苦哈哈在外拼命的道理,就是傻子也不能同意啊! “可醇国公亲口说,他就喜欢吃亏,吃亏是福,我怎能不成全他,叫他更多福一些!”赵瑞灵笑得更灿烂,不过阿桥倒是从这灿烂笑意中硬是看出了咬牙切齿。 阿桥:“……”娘子还是那个娘子,就歪理格外多,偏叫人不好分辨。 她向来是辩不过自家娘子的,正当她哑口无言的时候,门外恰到好处传来了含笑的熟悉男声—— “却不知灵娘如此心疼我,既如此,何必去避暑山庄思念我,直接去西北看望我不是更好?” 赵安素早就听见动静了,倒不是她功夫多好,而是这回醇国公就根本没瞒着自己的动静。 护卫长陈尽然还在后头跟着呢,上回醇国公都走了,俩人才知道,这回两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我来郡主府的事情已经跟圣人禀报过,今日来,是为了跟灵娘商量下赐婚的事情。”穆长舟只淡淡看他们一眼,又看向手忙脚乱收拾矮几的赵瑞灵。 “既然要讨论婚后该如何相处,就不必收拾了,我们好好聊聊,提前定下规矩也不是坏事。” 赵瑞灵知道不是坏事,也早就做好了写完就给穆长舟送过去的准备,可这人又突然蹦出来,她却莫名有点心虚。 “谈,谈就谈,阿桥,去给醇国公上茶,再端一碟子点心来。”她不肯在部曲和婢子跟前丢脸,虚张声势地坐直身体。 穆长舟没想再吓唬她,见她坐稳了后,还是没走门,直接从打开的半扇窗户翻了进去,坐在赵瑞灵对面。 “多谢灵娘体贴,我不饿。” 赵瑞灵被他深邃却又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心里腹诽,他那双招子可不像是不饿的模样啊,感觉恨不能连盘子都一起吞下去。 她冷哼着偏开脸,“不是给你准备的,我还饿着呢!” 端着茶点进来的阿桥:“……” 若她没记错,晚膳娘子才刚吃了整整一碗扁食,撑得直转圈,这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呢。 穆长舟知道赵瑞灵紧张了爱吃点什么,没有戳穿她这色厉内荏的小模样,只轻笑着颔首。 “那你慢慢吃,咱们有一晚上的时间,不急。” 赵瑞灵瞪他:“谁跟你有一晚上的时间,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 “那我等你睡醒,再继续聊。” “呸!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那正好,这么多条约定,咱们慢慢聊。” …… 阿桥看着娘子芙蓉面上不自觉就漫起了点点淡粉,鼓着小脸儿不自觉被醇国公勾着全神贯注斗起嘴来,又是想笑,又有些肉麻。 她紧抿着唇忍住笑,冲赵安素和陈尽然挥挥手,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左右娘子和醇国公都要赐婚了,单独说说话也没什么。 至于娘子会不会吃亏? 嗐,反正娘子吃了也不是一回了,到底没真正亏过,福气都是醇国公的,阿桥丁点不担心。 可屋里的赵瑞灵却越来越担心。 她本来还没注意到阿桥她们出去,只全神贯注想要说赢穆长舟,免得跟上次一样,等人走了才想到反驳的话,把自己气得要死。 可正说着话呢,穆长舟却突然从圆凳上起身,长腿一伸就坐到了矮几对面。 二嫁高门 第51节 即便还隔着张矮几,可他一探身,就像是要压下来似的,吓得赵瑞灵立刻往后退。 “你,你靠这么近作甚?叫人看见——”她想 叫阿桥站过来,挡住这人的孟浪,可一回头傻眼了。 人呢? 她那么大的阿桥,还有那么有安全感的安素呢! 穆长舟实在是爱极了看这小娘子精神抖擞……傻眼的模样,他将手覆上赵瑞灵紧紧攥着绢帛的小手,故意慢慢捏了一下。 “灵娘的意思是,旁人看不见,就可以靠——嘶!” 话还没说完,赵瑞灵到底反应过来,不但抽出手,还狠狠在他手上挠了一下。 她冷下俏脸来,“醇国公夜半三更闯我郡主府,就是为了戏弄人来的?” 穆长舟心知把人逗炸毛了,他可一点都不想让赵瑞灵生气,以前也并未有过这么……贱嗖嗖的行为。 但看到这明媚绮丽的小娘子就俏生生立在跟前,他有些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 “自然不是,今日我已经入宫觐见了太后和圣人,这几日宫里的赐婚圣旨就会下来。”他倒不会故意叫赵瑞灵生气,见好就收地后退些坐定。 “到时应该会有很多人往郡主府来打探,你拦得住大部分人,但跟英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人家,包括英国公府,你怕是不好拦,我来提前跟你商议,该如何替你解决麻烦。” 赵瑞灵原本要发作的脾气,被即将到来的麻烦给止住。 她气鼓鼓吃了口点心,靠甜味儿消了气,这才没好气看向穆长舟。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个大善人一样,这麻烦本就是你带来的!” 穆长舟好脾气地应是,“所以灵娘只管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你若不耐烦应付他们,只管叫人来问我。” 赵瑞灵理所当然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至于他怎么去应对那些人的打探和算计,赵瑞灵不管,啥都需要她操心,要这男人作甚。 她只有些好奇:“你怎么叫太后和圣人都同意我嫁你的?” 穆长舟没回答,阴私事儿他来办就好,这小娘子不需要染上那些浊色。 他从赵瑞灵手里接过绢帛,不动声色转开话题:“这便是你要与我夫妻同心定下的约法三……十九章?” 他看着那密密麻麻格外秀丽的小字,颇有些啼笑皆非,这成亲过日子倒比在军营里规矩还多了。 “你就爱在背后听人说话,这个毛病可不好,得改!”赵瑞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把先前就想吐槽的话说了。 穆长舟似笑非笑抬头看她:“不说亏心话,不怕鬼敲门,往后你我成了夫妻,有什么话是彼此听不得的?” “那你也没说你怎么求得圣旨的不是吗?”赵瑞灵也不是真蠢,毫不客气反驳。 “谁还没个秘密了,我才不信你没有不可对人言的事情!” 接着她又故作大度指了指绢帛。 “既然你想看,那就好好看清楚,丑话提前说在前头,总比事到临头撕破脸来得好。”她抬起下巴。 “若谈不拢,咱们不成亲也是可以的。” 说完话,赵瑞灵偷偷看了眼书房,三舅傍晚时候私下托人送来了信。 反正她还有个六表兄托底呢,底气可比前几日足! 穆长舟倒没想那么多,这小娘子的聪明都挺是地方。 他也愿意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跟先前盲婚哑嫁娶回程氏一样,闹得彼此都不愉快。 穆长舟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绢帛。 上面约定的还挺细致,都是日常起居上的小事,比如不许他随便动手动脚,不许他进后宅走窗,更不许他没有任何消息就突然出现,好像他爱做的事儿都不许。 然后就是要给这小娘子足够的人、钱、铺子……总之,他人在哪儿不重要,只要别耽误她过舒坦日子就行。 这条款放在其他郎君身上,怕是得气个半死,但穆长舟却不是寻常郎君,他无所谓。 他自小就擅长不走寻常路,即便没路,蹚出一条来就是了。 “这些都没问题,咱们成亲后,府里的事儿都听你的,府外的事儿我们商量着来就是。”穆长舟干脆利落道。 “但我也有些忌讳,想跟你提前说清楚。” 赵瑞灵本来已经做好了跟他讨价还价的准备。 按着她看阿桥以前买菜的经验,这不至少得谈个几轮,能剩下十条她就挺满足了。 没想到这人全盘接收,她看穆长舟的表情立马就好了许多。 一定程度上而言,这男人倒确实是个好夫君,她就喜欢这种痛快的。 她脸上也带了笑:“你只管说,我可不一定能做得到啊!” 穆长舟:“……”所以有时候真不怪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动手动脚。 实在是她这性子太招人想揉上几下了。 思忖片刻,他坦然道:“我与母亲关系不睦,也没有和缓的可能,不管她跟你说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拒绝。” 顿了下,他又道:“即便拒绝不了,你也可只当个普通亲戚处着,送些东西过去倒是无妨,但我绝不接受她插手任何穆氏之事。” 当年程氏进门,第二日就不顾他派人提前叮嘱,秉承着所谓的世家规矩,去了家庙拜见婆母。 回来后,程氏眼眶通红,劝他放下怨恨,还说什么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子女不得不孝……把穆长舟给恶心得够呛。 他要是对母亲孝顺,除了他那个脑子未必清楚的阿耶,穆氏的列祖列宗就该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了。 当年他孤注一掷,用穆氏一族对皇家的忠诚,好不容易将人关进家庙。 程氏嫁过来不过一个月,就趁着他准备前往西北最忙的时候,想将那人从家庙接回醇国公府孝顺。 把穆长舟气得差点吐血。 他自觉不是个好人,但并不是个会对枕边人苛刻的。 即便程氏有自己的想法,也是不想让他因为这些名声上的事情被御史弹劾,他尝试过跟程氏沟通。 可她要接人回来的行为,彻底碰了穆长舟的底线。 一旦那人回来,有个不知道下了什么蛊的淳阳王在,他人还在西北拼命,醇国公府还姓不姓穆都是个问题。 他毫不犹豫地让甄顺将人追回来,当着家中所有仆从的面,将去家庙的那些人,包括程氏的陪嫁狠狠打了板子。 程氏气得哭回了娘家,也引得程邈带着御史台更不遗余力弹劾了他近半年时间,虽不要命,却格外烦人。 赵瑞灵已经听袁翁说过她这位未来婆母做过什么事儿,闻言瞪大了眼:“我必须得去给她请安?” 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担忧,也不知道这蠢病会不会传染…… 穆长舟噎了下,定定看赵瑞灵片刻,突然笑了。 跟先前有些痞气的笑意不同,纯粹是开怀,甚至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连那双素来冷厉的丹凤眸都笑出了温柔涟漪。 看来这小娘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伸手捏捏赵瑞灵的小脸儿,含笑道:“自是不必,派人送东西过去圆了基本的孝道便可。” “她是穆氏罪妇,你身为穆氏主母,自不必去给她请安。” 赵瑞灵又想呸他。 但看在他说话还算中听的份上,她只轻踢了他一脚,让他松手。 面上她还格外担忧地啊了一声,“那御史会不会连我也弹劾呀?不会影响醇国公府的风评吧?” 穆长舟憋着笑,一本正经道:“自然会,若灵娘实在担忧,也可——” /:. 赵瑞灵小脸儿立马就不善起来,要是他敢让她委曲求全,她就咬死这狗东西。 “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穆长舟唇角笑意变深。 赵瑞灵立马道了声好,想都不想就喜滋滋点头。 “反正出嫁从夫嘛,我自然得听夫君的话,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嘛!” 只要锅扔出去,就是把人碰 到天上都没问题,这事儿她又有经验! 穆长舟失笑。 眼看时候差不多,他此行进郡主府并未隐藏行迹,再待下去对赵瑞灵名声影响不好,实在忍不住心痒,探身勾着赵瑞灵的下巴,亲了亲她的额头。 “灵娘说的有道理,为夫很是欢喜。” 赵瑞灵突然被偷袭,根本没反应过来,顿了下才手忙脚乱红着脸推他。 “你说话不算话,刚才说约法三十九章没问题的,现在又孟浪,叫人怎么敢嫁给你!” 穆长舟哈哈大笑,却又凑过去亲了一下,才以赵瑞灵扑棱着手脚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站起身。 “我答应你不动手动脚,可没答应不动嘴吧?” 赵瑞灵一巴掌拍出去:“……你滚!” 这人太讨厌了,三十九章都不够他做个人的! 等穆长舟离开后,阿桥一进门就看到娘子小脸儿跟玛瑙一样,鼓着脸儿坐在软榻上踢腿。 她还以为娘子又是让醇国公气着了,熟练地上前安抚。 “娘子别气了,等回头您嫁给醇国公,他回了西北,咱们日子可比在湖州府还要舒坦呢!” 岂料,她一说完,赵瑞灵想起刚才穆长舟抓住她的手腕后,那令人心悸的眼神,脸上的淡粉渐深。 她怎么觉得自己是即将要跳火坑了呢? 先前就是阿兄最过分的时候,都没这么……这么孟浪过! 她赶紧蹦起来往屋里跑。 嫁人后她的床就要分出去一半,趁还能自己睡,她要每天都多睡一会儿,最好在梦里打死那个不要脸的! 结果,当夜赵瑞灵就梦到她咦咦呜呜被这人摁在幔帐里,翻来覆去…… 翌日一大早起来,赵瑞灵一脸惊魂未定地后悔了。 二嫁高门 第52节 她分辨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噩梦还是春梦,想到穆长舟比阿兄高出一个头还多的高大身影,她有些不敢嫁啊! 要不还是进宫探探太后口风…… “娘子!”她正暗戳戳怂着,乔媪突然疾步进来,扶着她就往净房去。 “阿桥你快些过来给娘子装扮,太极殿的中贵人马上到了,派了人过来传话,要来咱们府里传旨,不能叫中贵人等久了。” “啊?怎么这么快?”赵瑞灵迷迷糊糊被伺候着熟悉,完全不能理解。 穆长舟昨天晚上才来跟他说,一大早圣人就派人来传旨??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这位圣人表兄是急着去投胎吗? 殊不知,昨天穆长舟虽然避开了人,却又没完全避开人。 他在郡主府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出来‘恰好’碰上羽林卫右卫夜巡。 羽林卫右卫将军秦进,家世跟谢闵差不多。 父亲出身勋贵,母亲是中书侍郎杨矛延庶女,秦家也算在太后和圣人之间摇摆,明面上效忠圣人。 见到穆长舟从哪儿出来,秦进只恨不能自己眼瞎了,根本不敢自己思量,马不停蹄就进宫将此事禀报给了圣人。 圣人在太极殿骂了穆长舟半个时辰,却还是无奈连夜叫人拟了赐婚旨意,早朝之前就叫身边的内侍出宫传旨。 如此若有人发现穆长舟夜犯宵禁,还与瑞灵郡主私相授受,想要借机寻事,圣人也可说他和太后早已经打算为二人赐婚,穆长舟是遵着他的旨意前去告诉赵瑞灵准备接旨的。 别说,朝堂上还真有人就此弹劾醇国公。 甚至还有人弹劾瑞灵郡主不守妇道的,英国公谢正阳表情格外难看,将弹劾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堂就吵了起来。 圣人等他们吵得差不多,才压着骂穆长舟的冲动,不疾不徐说了为二人赐婚之事。 至于圣人为何会如此为穆长舟考虑? 端看朝堂上文武百官震惊的模样,甚至连英国公谢正阳都呆愣当场,就足以叫圣人唇角笑意变得真切了。 他从来没打算利用英国公府对付太后,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 接受谢正阳的投效,不过是勘破了谢氏的障眼法,顺势而为罢了。 他想要的,和他阿耶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彻底消除大昭的隐患。 至于穆长舟,虽然已经将忠于圣人的誓言写进族谱,也记在了宫中起居注中,圣人也从没想过让穆长舟来为小皇子保驾护航。 这小子实在是太不好控制,不如拿来做挡箭牌好用。 一纸赐婚,让原先心里都有所准备的部曲,以及他们背后的大臣们的盘算全落了空。 醇国公是太后和圣人拉拢的对象,却不是各有心思的大臣们想靠拉拢来对上投效的对象。 算计瑞灵郡主和其他各家,文武百官还有信心。 可算计醇国公? 这厮可是真会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下来的货啊! 而且……先前就从来没听说醇国公和瑞灵郡主有一腿。 否则瑞灵郡主一进圣都,他们又怎么会跟猴儿似的入瓠闹腾呢? 这特娘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们的算盘全乱了啊!! 待得下朝后,不出穆长舟所料,各方人马立刻用上八仙过海的招数,前往瑞灵郡主府来打探消息。 赵瑞灵提前有准备,接完旨都顾不得先前的悔意和噩梦,撒丫子就带着阿桥和赵安素跑出圣都。 太后还赏赐了她一座温泉庄子来着。 昨晚那人利息都收了,也答应要替她解决麻烦,留下乔媪把该说的话说了,让他们找穆长舟去! 穆长舟身为西北都护并狼覃军大将军,回圣都是为述职,不用上早朝。 但他这会儿也没在府里。 听甄顺说了太极殿中贵人进了郡主府后,穆长舟就只身骑马从靠近温泉山的安化门出来,到十里外的松风亭等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到达松风亭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迎来了从圣都出来的郡主府马车。 他一脸笑意迎上去,这小娘子最擅长的应该就是跑路。 赵安素也看见他了,赶紧跟马车里的赵瑞灵禀报。 赵瑞灵一脸见鬼似的掀开帘子看向穆长舟。 “你怎么在这儿?” 穆长舟懒洋洋道:“冬日圣都外头不太平,我送你去温泉别庄。” 赵瑞灵心道,我带着这么多武婢,还用得着你? 她鼓着脸瞪穆长舟:“少来,你不是答应要替我解决麻烦,你人都不在府里,怎么解决麻烦?” 这人要是再说话不算数,她,她就逃婚! 穆长舟挑眉:“我把甄顺留下了,他说自己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乃是天作之合,再生不出任何找麻烦的心。” “还有这样的好法子?”赵瑞灵有些不信,“他能行吗?” 穆长舟云淡风轻上马,示意陈尽然去前头开路。 “应该可以,若他办不好差事,往后就回西北养一辈子猪。” 赵瑞灵:“……”她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此时此刻,被留在府里的甄顺,还真没有丝毫不行的模样。 他一脸兴奋地摩拳擦掌,对着满院子戴着幞头,身穿文士衫的门人狂催—— “各位先生们写快些!时间不等人!” “最晚今天晚膳前,这些故事就都得送到酒楼茶肆!” “往后咱们醇国公夫人在圣都的排面,可就都靠你们了!” 第37章 夭寿了,这是她能听的话…… 还有十几天就腊月了,北地的雪时不时就会来一场。 赵瑞灵和穆长舟说话的功夫,冷不丁就起了雪粒子,在这京郊野外,衬得天地间格外冷肃。 雪粒眨眼间又变成了鹅毛,赵瑞灵就算再不乐意,也不能叫醇国公单独骑着马在外头行走。 尤其人家还骑行在她马车一侧,为她保驾护航呢。 她紧抿着樱花似的小 嘴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阿桥去请醇国公到马车上来避雪。 阿桥也不多说话,麻溜下了马车,再也没上来。 虽然赵瑞灵这是跑路,可作为郡主,她要在温泉山庄待一阵子,乔媪自是盯着所有人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泥炉和避雪的蓑衣都在后头马车上,一样都不缺,阿桥一直都挺怕醇国公的,早早就拿了新的小泥炉钻到了后头武婢的马车上去。 赵瑞灵捂着小巧的铜制手炉,靠在马车角落里,还在担忧圣都城里的麻烦。 只要她还没和穆长舟成亲,惦记穆长舟的人家不少,惦记她这块肥肉的更是一大把,估计很难善罢甘休。 临近年底,又恰是正大光明走动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算计等着她呢。 穆长舟掀开帘子,携着尚不算大的风雪冷气进来马车,就看到赵瑞灵噘着小嘴儿,歪着脑袋靠在马车壁上,还活着,又好像没那么想活着。 他不喜欢这小兔子无精打采的模样,当即坐到她身前,捏了捏她脸颊。 “信不过我?” 赵瑞灵拍开他的手瞪人:“信你答应了不动手动脚,还平白又长出一只该剁的爪子来吗?” 不等他回答,马车就走动起来了,赵瑞灵赶紧从窗口探头出去,往后头马车看。 “阿桥!” 好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臭丫头,就这么把自个儿水灵灵的娘子扔马车里,单独跟外男呆着了? 回头她非得好好收拾这家伙……至少得挠阿桥一盏茶的痒才行! 她正想着,腰上突然就多了一只胳膊,人低低惊呼着,晕乎乎跌坐回马车……嗯?这坐垫好像硬了些。 她一扭头,就见穆长舟蹙眉垂眸睨她。 “外头冷,你吃了冷风再进温泉山庄,一冷一热的,你是嫌自个儿身体太好了是吗?” 穆长舟面容其实颇为俊美,但他生得一双剑眉,眉尾处还隐有断痕,衬得他那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眸即便是闭上眼也颇为凌厉,总叫人忽略他的长相,觉得他分外凶悍。 所以他一说话,就叫赵瑞灵不自觉气虚了几分。 她伸出一只手去推他,小声嘟囔:“说话就说话,你不许吓唬人。” 穆长舟顺势抓住她的小手揉上两下,看起来小小巧巧的手,却带着十足的肉感,跟脸蛋一样,都热乎乎的。 他喉结不自觉翻滚了下,目光深幽看着赵瑞灵,捏了捏她的手。 “你要是听话些,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在赵瑞灵不满发作之前,他轻巧提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扶着赵瑞灵的腰肢,将人安置在小泥炉旁边做好,自个儿抱着胳膊,翘起腿来坐好。 就只捏着那只小手,再不松开,他都想做些别的了。 赵瑞灵没发现穆长舟的异样,轻哼:“你要是不来,我也不会探出脑袋去。” “答应好的事儿你都交给旁人来办,说话不算话,我凭什么听你的?” 今日穆长舟穿了一身以金线做绣纹的束身长袍,衣袖和衣摆处的黼黻纹,倒是让他身上的锋锐气削减了几分,抱臂靠在马车上,像个出来游山玩水的浪荡子。 听着赵瑞灵的嘀咕,他也没再言辞低斥,只似笑非笑看着赵瑞灵,知把她盯得说不出话来。 “我为什么出来,你心里不清楚?”他慢条斯理反问,目光始终没离开她嫣红的小脸儿。 “从进了圣都开始,你就一直在逃避,不管是太后还是英国公府你都远着,看似得过且过,实则是将自己置身于麻烦之外。” 二嫁高门 第53节 “可你自个儿想想,你能避得开所有麻烦吗?即便大部分危险都有人替你挡着,有些事也还得你自己来面对。” 赵瑞灵不吭声。 她前面十八年都只是个普通的小娘子,猛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即便努力让自己坚强了,又怎么可能对这迭出不穷的危险一点都不害怕呢? 太后和圣人的争斗她看出来了,英国公府的内斗她也看出来了。 甚至阿娘当年坠崖一事的内情,在谢斐还有三舅舅谢景阳有意无意的透露下,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皇家想要谢氏满门的命,她没有阿娘的才智,更无太后的杀伐果断,也没有谢氏血脉对家族的归属感,她除了学着乌龟尽量把脑袋缩进壳里,又能如何? 如果不是为了能躲得更严实,她又何必嫁给这个孟浪的混账。 穆长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闭着眼淡淡道:“除非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西北,否则你留在圣都,早晚要被拉进那谭浑水里。” 赵瑞灵咬唇看他:“你不是说只要嫁给你,就会护我周全吗?” 穆长舟睁开眼,与她对视,“所以我来了。” 见赵瑞灵眼露迷茫,穆长舟微微躬身探上前,目光沉沉在她盈着忐忑的小脸上流连。 “我自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可作为穆氏主母,你也得自己立得起来,不会不要紧,我会教你。” 赵瑞灵闻言,什么忧伤也顾不得了,立刻后退贴在马车上,满脸警惕。 “你休想再跟上回在官船上那样!我不学!” 她还有袁翁可以依靠呢! 她,她,她还可以自学! 穆长舟耐着性子诱哄:“你只要不满脑袋只有吃,该好好学的不好好学,我自不会再那般对你……” 见赵瑞灵的腿蠢蠢欲动想踢人,他不动声色伸展大长腿,微微抵住她的,话音一转。 “当然,即便你好吃懒做,不好好学,我都应了你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混账,也不会再吓唬你了,我还有其他法子,包教包会,如何?” 赵瑞灵:“……”有本事先把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再说这话! 她偏开脑袋:“我又不是蠢的,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肯好好学,用不着你假好心。” 接着她立刻推他一把,让他别靠那么近。 “先等你解决了圣都城里的麻烦再说吧,否则我去找袁翁,也好过找你这个总爱说大话的。” 穆长舟顺着她的力道靠回马车上,面上泛起笑意。 “行,那你就等着瞧,最多三日,消息也该传到温泉庄子上了。” 实际上都没用三日。 第二日,乔媪就一脸微妙地从圣都城来到了温泉山庄内。 穆长舟把赵瑞灵送到温泉山庄门口,问陈尽然要了身蓑衣,骑马回了圣都。 赵瑞灵不用绞尽脑汁应付他时不时的偷袭,在这冰天雪地的天儿还能泡着温泉吃莱菔解热,脆生生的莱菔片儿带着丝丝清甜,在温泉里吃上一碟子别提多舒服了。 等乔媪进来庄子,赵瑞灵才刚从温泉里出来,一张赛雪的小脸儿硬是被泡得白里透红,直像寒冬里突然盛开的桃花一样,叫人移不开眼。 乔媪望着自家小娘子这婀娜又纤秾合度的身姿,脸上的微妙变成了恍然,接着又变换成了失笑。 赵瑞灵难得见冷静淡然的保母表情如此丰富,特别好奇。 “乔媪您怎么今儿个就过来了?开始圣都有什么热闹?不会是太后又让我进宫吧?” 听着这叠声询问,若非赵瑞灵声音娇软,乔媪活似看到了渭王在跟前,这两人真不愧是表兄妹。 她带着笑回话:“太后如今忙着祭祖之事,暂时顾不上您这边,等腊月宫宴才会请您进宫呢。” 顿了下,她微微收敛了下脸上笑意,眼底却还带着笑纹。 “不过圣都确实有件热闹事儿,与娘子有关,奴这才紧着过来跟娘子禀报。” 阿桥也是个好奇心重的,端了茶水过来,又端了一盘新炒好的糖霜西瓜子,就挨在赵瑞灵身边。 俩人一起眨巴着大眼,催着乔媪赶紧说。 乔媪:“昨儿个傍晚,圣都的大酒楼,小茶肆,突然开始流传出一个话本子来,主人公是……某朝大将军周大木和某朝流落在外的郡主凌照照。” “噗——”阿桥笑得从嘴里喷出了带着甜味儿的黑色瓜子皮,捂着嘴偏头到一侧,肩膀抖动的厉害。 她能识字,可不是娘子教导的好,全靠她和娘子都特别喜欢看的话本子,对这种以故事喻现实的情节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醇国公……周木木?瑞灵郡主……凌照照? 这是风花雪月话本子的标配哇! 赵瑞灵咬着牙戳阿桥 一下,看着垂眸不语的乔媪,磨了磨牙。 “乔媪继续说!” 乔媪犹豫了片刻,那些说书先生说得跌宕起伏的情节吧,以她这种稳重的性子,实在难以说出口。 “娘子还是自己看吧。”她干脆从袖口掏出一本薄册,递给赵瑞灵。 赵瑞灵立刻在阿桥放光的眼神中,抢过那薄册子,将阿桥和乔媪都撵出门去。 阿桥一点都没迟疑,出了门就往外跑。 既然圣都都已经传遍了,伺候乔媪来温泉山庄的武婢肯定知道。 她一脸正气凛然冲向武婢的住处,身为主子的贴身女婢,有关娘子的事情她必须了如指掌,才能保护娘子安危嘛! 阿桥还没从武婢口中套出话来,赵瑞灵已经看得双腮滴粉,面红耳赤了。 哦,这回不纯粹是气的,着实是又气又羞。 什么叫她在讼师门前一身白衣,娇俏动人,惹得周将军见色起意? 如果她没记错,那时候她穿的是褐衣,脸上还贴着狗皮膏药呢,这周将军口味也太重了些! 还有那照照沦落狱中,周将军连夜探望,狱中难耐心悦,英雄救美……屁咧,她那是被狗东西坑进牢里的啊! 好家伙,路遇水匪劫船,照照不顾危险救周将军与水火,死也要死在一起,引得周将军情根深种……他的情根是拿别人的脑袋种的?? 更不用提什么官船上克制着感情互相试探,船尾一摔定情……不行,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拿随时让她淹死来试探,那吓死她,再吓死她,再再吓死她来反复深情? 这样的感情她实在承受不来。 “这写的肯定不是我和穆长舟!”赵瑞灵对着乔媪信誓旦旦,“漏洞百出,信的人都是傻子吗?” “如果他对我……周将军对照照情根深种,她进了京那么久,怎么都没人知道呢?” 进门的阿桥下意识反驳:“说书先生都解释了嘛,周将军不忍郡主被人为难,解决所有后顾之忧才肯让所有人知道他的深情,这才是爱重哇!” 赵瑞灵:“……”你到底哪边的! 乔媪憋着笑安抚赵瑞灵:“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圣都的百姓和那些打探的人信了,就都会知道您是醇国公百般筹谋求来的新妇,谁也不敢再为难娘子。” 毕竟‘周将军’连娶新妇都要解决所有后顾之忧,要是再有人不长眼,醇国公可不会客气。 阿桥捧着脸,一脸激动:“原来醇国公这么早就对娘子动了心思,我就说,在官船上醇国公看娘子的眼神不清白!” 乔媪也信了:“这样吗?先前鹿鸣苑那次我就觉得醇国公对娘子有意,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赵瑞灵:“……”你们清醒点! 他那绝对是准备坑我啊! 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么一来,也算是解决了圣都各方打探的问题。 起码醇国公府把态度摆出来了,醇国公看重新妇,不惜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瑞灵郡主的心悦。 阿桥眼神直往自家娘子腰上瞥,捂着嘴笑。 “说书先生说,世人都只知醇国公高大威猛,战功赫赫,夫人早逝,却不好女色,多年就只有一个嫡子,但私下里与醇国公亲近之人便知,醇国公除了打仗外,还喜娇软,好细腰呢。” “娘子可别嘴硬,这圣都怕是再没有比您更娇软又腰细的了,醇国公一路上搂了几回……不用我提醒您吧?” 赵瑞灵沉默了,当然不用提醒。 算起来还真有这个可能,圣都的小女娘们,比她腰细的没她丰腴,比她丰腴的没她腰细,这人从她答应下来亲事,就不知道搂了几回了。 她红着脸嘀咕:“幸亏还没说他好亲人脸,不然我这清白可全没了,要话本子上说的是真的,我有点不想嫁了哇……”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娘了,这要真嫁过去,只要这人在,她还有从床上站起来的机会吗? 乔媪:“……”夭寿了,这是她能听的话吗? 不是,都这样了,娘子还哪儿来的清白? 她捏着额角,实在有些头疼,隐晦提醒:“不嫁是来不及了,娘子还是想想,过些日子的宫宴上,该如何应对旁人的打趣吧。” 麻烦是解决了,但这话本子说得实在太过活色生香了些,少不得会叫有心之人借机污蔑醇国公和娘子早有首尾。 人家肯定不敢明目张胆说,但接着打趣的名头说些引人深思的话也是有的。 百步走了九十九,剩下一步都图个好名声。 别有用心之人就爱在这种时候恶心人,娘子必须得端住,可不能跟现在一样脸儿红得灯笼一般。 赵瑞灵一点都不愁,想也不想就道:“那自然谁惹的麻烦谁来应对打趣咯,我又不是见色起意的那个!” 她突然想起先前穆长舟说过的话,猛地支棱起来,冲着阿桥得意地吩咐—— “你跑一趟醇国公府,就说宫宴上让醇国公好好表现,若是损了我的名声,我往后每年都往西北给他送一头猪,叫他别回来了!” 阿桥:“……” 第38章 王八碰上绿豆也是缘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赵瑞灵感觉还没在温泉山庄逍遥几日,太后宫里和英国公府就来了人,接茬催她赶紧回京。 “这是圣人为郡主和醇国公赐婚后,您第一次出现在宫宴上,衣着打扮,还有与高门权贵之间的应酬,又与以往不同。”太后身边的秦媪上门,温声劝说。 “太后特请奴来邀您进仪秋宫住上些时日,让仪秋宫的仆从们好好伺候着,也免得您操心。” 二嫁高门 第54节 英国公府来的是赵瑞灵三表兄谢斐,他见到赵瑞灵就笑着拱手。 “怪道表妹先前请我去郡主府时颇为淡定,原来是早就有醇国公为底气,确实不必将英国公府放在眼里。” 赵瑞灵白他一眼:“真该叫圣都那些夸赞未来英国公芝兰玉树的人来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看看他们还怎么夸得出来。” 谢斐笑意不变,“我这话,当不得宫宴上的万分之一,表妹习惯就好。” 赵瑞灵眼神闪了闪,谁说苦难和麻烦生来就是需要习惯和忍受的呢? 偏她从小到大,最不擅长的就是隐忍。 日升月落,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 南地更习惯在这日里将灶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以最虔诚的态度做一釜年糕分与四邻,既有年年高升之意,又有祭请灶神的祈愿之意。 北地却更注重祭祀。 光禄寺奉请圣人前往祖庙敬祭,太后带领后宫妃嫔和勋贵女眷去三清殿上香。 待完成祭祀后,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女眷们再奉请太后和圣人至含元殿举办宫宴。 赵瑞灵提前两天就搬进仪秋宫,跟着秦媪和乔媪,将祭祀的规矩都学了个遍,也往含元殿前溜达了几圈。 祭灶这日,她紧跟在太后身后,没出任何纰漏,除了感觉自己的腰快让人盯穿了以外,没有任何不适应。 但该来的麻烦依然会来。 祭灶过后,太后便带着渭王琰回仪秋宫,换下祭拜专用的朝服,等到圣人和太子也回宫后,她再带渭王与圣人一起去含元殿。 赵瑞灵则要跟随其他女眷们一起,提前去含元殿候驾,这也算是大臣和各家女眷们光明正大交际往来的时间段。 赵瑞灵带着阿桥一进含元殿,殿内正窸窸窣窣聊得热闹的动静就顿了一瞬,接着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再次热闹议论起来。 “哟, 许久不见,瑞灵郡主这把子腰瞧着倒是更细了些,怪不得醇国公喜欢。”长乐郡主的话音在大殿内响起,带着些许凉薄的笑意。 “就是不知道,谢氏先祖若得知自己的血脉竟以色侍人,会是什么心情呢。” 赵瑞灵在大殿前站定,抬起头看向正偏头与鲁国公夫人说话,佯装视而不见的鹿骊公主,还有满脸挑衅的长乐郡主。 看来乔媪先前猜测得不错,鹿骊公主母女对她恶意都不小,却不是为了储位之争。 她微微一笑:“听闻长乐郡主曾说过非醇国公不嫁,如今看来……长乐郡主果然气质不俗,是醇国公不懂得欣赏。” 话就是说,你没有以色侍人,是你不想吗? 殿内蓦地响起一阵隐秘的轻笑声,但人一多,在这大殿内却跟明晃晃的笑没什么区别。 长乐郡主气得拍桌子站起身,“你大胆——” “你放肆!”赵瑞灵比她更大声呵斥。 她面上的笑瞬间落了下来,学着穆长舟那样淡淡扫视过殿内一圈。 “我与醇国公的亲事乃是太后和圣人共同议定,长乐郡主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给先祖蒙羞,怎么,你的意思是太后和圣人为我赐婚是个错误?” 长乐郡主被噎得脸色涨红:“你休要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长乐郡主心里有数!”赵瑞灵再次打断她的话。 “我与你同为郡主,郡主之位亦是圣人所赐,你这威风和不满,怕是耍错了地方!” 鹿骊公主淡淡开口:“不愧是谢氏女,得封郡主后的底气与以往天差地别,连皇家人说话你都听不进去了吗?” 赵瑞灵定定看着面色发黑看过来的鹿骊公主,面上重新浮现出一抹微笑。 穆长舟先前跟她说的话,她仔细思考过,想在圣都立足,只靠别人那是痴人说梦。 其实在鹿鸣苑她就做好了要战斗的准备,只是安南侯和穆长舟打断了她的冲锋。 好在现在也不晚! “鹿骊公主这指责灵娘可不敢认,在场这么多人,总有带着耳朵和脑子进殿的,要不我们就请太后和圣人评评理如何?” “那又何必呢,未来的醇国公夫人谁敢得罪。”鹿骊公主面露嘲讽,四两拨千斤。 “就当长乐不懂事,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孩子,自比不得瑞灵郡主你……” “比我未来的新妇还大一岁的孩子?”穆长舟嚣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鹿骊公主面色一僵,蹙眉看向大跨步进殿的穆长舟,不是说醇国公跟着圣人一起去祖庙祭祀了吗? 至少也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回宫,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穆长舟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注视,对长公主和鹿骊公主行过叉礼后,含笑牵住了赵瑞灵的手。 “要是嫁不出去的都是孩子,灵娘你也确实没必要跟孩子计较,你总得给吃不这葡萄的人喊喊酸的余地,有那功夫多想想葡萄多甜才是正经。” 赵瑞灵:“……”求你要点脸,这话能由葡萄来说吗? 大家死命憋着笑,看向长乐郡主,长乐郡主……气得跺脚落泪,捂着脸就跑出去了。 鹿骊公主冷冷看着穆长舟:“醇国公这是连给列祖列宗祭祀都顾不上,特地来给瑞灵郡主撑腰?看来能做得出将生母囚禁这种事的,却非寻常人。” 赵瑞灵皱眉,打人不打脸的道理鹿骊公主不懂吗? 就算刚才穆长舟朝着长乐郡主扇巴掌……鹿骊公主也非得跟女儿有巴掌同享吗? 她丝毫不怀疑地看向穆长舟,示意他千万别嘴软。 她还从来没如此讨厌过一个人……于老七家不算人。 穆长舟没让人失望,反正他也没怎么干过人事。 他浑不在意道:“比起鹿骊公主您的……丰功伟绩,穆某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一边拉着赵瑞灵往他们所在的桌前去,一边左张右望。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工部尚书府来人?” 在赵瑞灵不解的目光中,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根本不敢看向鹿骊公主的方向。 只听得‘嘭’的一声,鹿骊公主面前的酒壶就被打翻,鹿骊公主面色铁青站起身来,指着穆长舟。 “你——” “圣人到!太后到!” “皇后到!太子到!渭王到!” 所有暗中恨不能尖叫着打起来的众人,赶忙收敛了心底的兴奋,起身垂眸,等待太后和圣人他们进门。 赵瑞灵跟穆长舟一起跪下去的时候,戳戳他的腰,小声问,“你怎么先回来了?” 其实她更想问工部尚书府的故事,光看鹿骊公主的反应就知道一定很刺激。 可惜这里是大殿,实在不是吃瓜的好地方,赵瑞灵只能先问正事了。 事实上,这个问题,不用穆长舟回答。 刚刚吃了憋的鹿骊公主,立马一脸委屈迎上前,对着圣人哭诉:“求皇兄为我做主!” “醇国公不但对先祖不敬,还公然在含元殿血口喷人,侮辱我清誉,若是您再不管管,他怕是就要爬到殷氏的头上去了!” 圣人一脸诧异:“对先祖不敬从何说起?” 不过圣人立刻反应过来,只像是没听见后一句话一样,哭笑不得隔空点点穆长舟。 “我就说这小子缘何眼尖瞧见太子冻白了脸,还抢了内侍的差事,却又叫其他人把手炉给太子送过去,感情是急着回来见新妇啊!” 跟在后头的大臣们也都不自觉点头,他们还以为醇国公这是以效忠太子为前提,才得了圣人赐婚,刚才还在止不住地想对策呢。 原来……啧啧,这动了情的男人啊! 圣人和张皇后含笑站在太后身侧,带领勋贵和大臣们笑语晏晏就座,都只当鹿骊公主那时青时黑的面容是在这大节下笑抽了。 连工部冯尚书和驸马冯稷都带着笑就座。 不然还能怎么着? 仔细问醇国公是怎么侮辱鹿骊公主清誉的? 若醇国公被逼急了眼,大咧咧说鹿骊公主与面首太过张扬,叫冯尚书夫人碰了个正着,见那面首竟长得跟安南侯像了七分,一气之下,卧床不起好几载,再不肯见鹿骊公主,谁面子上好看? 鹿骊公主显然也清楚这点,恨得唇都咬出血来,也只能认下这个栽。 穆长舟知道赵瑞灵喜欢这种八卦,浑不在意殿内众人的目光,凑到赵瑞灵耳边小声跟她说了那些过往。 听得赵瑞灵感叹不已。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旁人怎么看她的人,凑到穆长舟耳边,小声八卦。 “她怎么好意思说你?还有,她们娘俩是不是太……喜欢出头了些?” 实际上,赵瑞灵想说的是蠢。 明知她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还有安南侯和醇国公庇护,这娘俩怎么还没脑子往上冲呢。 穆长舟言简意赅:“不足为奇,只安南侯护你一条就够她发狂的,更别提……物以类聚。” 赵瑞灵目光顺着穆长舟的视线,看向了鹿骊公主一旁坐着的,正是眼珠子乱转着在安慰鹿骊公主的鲁国公夫人。 明白了,蠢是真的会传染! 穆长舟原本还担心这软乎乎的小兔子,总爱躲麻烦,一朝到了虎狼窝里,少不得会叫人欺负。 却没想到她伸起爪子来,更有种叫人心痒的迷人。 他含笑望着赵瑞灵,想夸她几句,上首太后开了口。 “醇国公和灵娘说什么呢,也叫哀家听听,怎么就把脸儿都笑红了。” 赵瑞灵脸色更红,悄悄用力抽自己的手。 她是不怕人看,可毕竟还没成亲,大庭广众之下,这人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都被人瞪出汗来了,她能不热嘛! 穆长舟却不肯松手,反而特别不要脸地笑道:“回太后,我正跟灵娘解释,说我见色起意的话本子真不是我写的。” “要是我写的,我就一辈子去西北养猪,不回来了。” 太后:“……”你可要点脸吧! 众人憋不住哄堂大笑。 确实不是醇国公写的,醇国公大概没这个文采,可听闻醇国公的小厮最近往酒楼茶肆跑的可不少。 二嫁高门 第55节 圣人笑骂:“你这意思,若不是你写的,你就不回西北了?那朕可得好好想想派谁去西北镇守,朕瞧着外头说你 色令智昏是一点都没错!” 太后微微挑眉,眼神不动声色在几个呼吸急促的武将身上扫过,笑而不语,靠在一旁瞧热闹。 穆长舟面上笑意更甚,“圣人都这么说了,臣也只能觍着脸请圣人为臣和瑞灵郡主早些赐婚了。” “省得有那嘴上不积德的,往外传臣和郡主私相授受可如何是好?” 赵瑞灵:“……”这人还怕别人说? 不过殿内还真有人眼神闪烁,避开穆长舟的目光,显然是有这个想法,或者已经付诸实践了。 “臣倒是不怕人说。”穆长舟果然如此道,不过他转头含情脉脉看了赵瑞灵一眼,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臣最不喜被人冤枉,偏臣不止心悦郡主的好颜色,更爱重郡主心地纯善,舍不得唐突郡主,只盼着能早些将郡主娶回府,也省得臣白担了什么名声。” 圣人被噎得戏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感情朕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你们光明正大有一腿? 他似笑非笑看向赵瑞灵:“灵娘可想早些嫁给这混不吝的滚刀肉?” “早些嫁过去也好,左右这小子一直惦念着早些回西北。” 太后含笑插话:“要哀家说,不如先定亲也好,待得明年醇国公从西北回来,这亲事正是风光大办的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瑞灵身上。 赵瑞灵垂眸,所以无论是圣人还是太后,都不信民间那些传闻,一个暗中挑拨穆长舟只是利用她,一个想利用她拿捏穆长舟。 穆长舟在案几下用力握了下她的手,示意这问题他来解决。 他松开赵瑞灵的手,冲太后拱手:“先定亲……” “小时候我听阿娘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赵瑞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穆长舟的话。 原本已经看向穆长舟的众人再次看向她。 连穆长舟也隐约带着几分诧异转头。 赵瑞灵冲他微微一笑:“后来我又听好些老媪总说什么先成家后立业的话,深以为然,灵娘前一桩亲事便是如此来的。” “若能叫醇国公先娶了新妇,没有后顾之忧,风光大嫁与否,灵娘也没那么在意。” 她含娇带嗔冲太后谄笑:“左右有姨母为我撑腰,我又是嫁给国公,就算是一顶花轿进了门也算风光呀!” 她又冲圣人笑得更灿烂:“阿娘还说过,天下子民都当忠于圣人,只要能让醇国公放下对家事的担忧,去西北为表兄鞠躬尽瘁,灵娘就是明儿个进醇国公府都愿意!” 太后和圣人都叫赵瑞灵这话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些话对着穆长舟好骂,可对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娘,实在不好说得太过。 可实话说……这话还能更假一点吗? 穆长舟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到时替太后和圣人把心里话说了。 “郡主,说人话!” 赵瑞灵:“……” 她狠狠瞪穆长舟一眼,接着冲太后和圣人讪讪笑了声。 “先前我在温泉庄子上就听人说,附近除了皇家的温泉行宫,就属醇国公府的温泉庄子最大。” “前些时候我还听闻,醇国公府里有一湖不输仪秋宫的莲花池,每到夏日,竟是不输在曲水池畔。” 她摸了摸鼻子,不看穆长舟:“那什么,左右夫君不在家,嫁不嫁人也没甚区别嘛。” 太后:“……”但嫁人后,住在郡主府和成为醇国公府的主母可是千差万别是吧? 接着,她迅速换上了正气凛然的神色:“再者,灵娘既已为穆氏妇,自当在醇国公离京之前拜过穆氏祖宗,方不负醇国公深情哇!” 圣人:“……”然后要是这小子打仗出了什么意外,穆氏祖宗也能保佑你接受穆家的家产对吧? 在场的都是人精,赵瑞灵可以说是这群人精里最不精的了。 不只是太后和圣人听懂了,勋贵大臣和女眷们也都听懂了。 除了鹿骊公主冷笑了一声表示讥讽,勋贵大臣们用怜悯的眼神看向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醇国公外……怎么说呢,其他所有女眷,甚至连张皇后都在心里点头。 虽然瑞灵郡主蠢了点,把话说得太明白,可话糙理不糙啊! 夫君常年不在家,嫁进去就是掉进福窝里,还是个自己说了算的金窝,这谁愿意等? 万一打仗人打没了,穆家大郎还小,守不住家财,穆氏主脉没人了。 到时候瑞灵郡主带着郡主府的家产和穆氏至少一半的家财为嫁妆,行情比公主还好,想嫁还是想养面首,谁又拦得住她? 太后都若有所思看着赵瑞灵,这外甥女自打入了圣都后,一直跟个小鹌鹑似的,遇见事就想躲,没想到竟有些大智若愚的模样。 众人的思量和腹诽都止于穆长舟的大笑。 他丝毫不顾其他人的怜悯,拍着腿起身,面对着圣人跪地,满脸得意。 “圣人明鉴,郡主有意成全臣之忠心,臣对郡主的爱重也实在迫不及待,还请圣人成全臣和郡主,早日完婚!” 圣人面上笑意也更真切了些,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收敛了笑意的太后,非常乐意成全穆长舟。 “好好好!朕明日就让钦天监为你们挑个好日子,尽快完婚!” 等到两人成亲后,先前还在太后手下的那部分部曲,也该回到赵瑞灵身边了。 到时候圣都怕又是一阵热闹,圣人只盼着更热闹些,也好为他皇儿保驾护航的那人藏得更深一些。 穆长舟叩头下去:“臣谢圣人恩典!” 赵瑞灵也在太后的注视下,跟着起身叩头。 等到出了宫,穆长舟却是没有任何顾虑地就钻进了赵瑞灵的马车里。 两人在马车内四目相对的瞬间,都露出了笑意,不过一个是得意非常,一个是咬牙切齿。 “原来灵娘这么想嫁给我?” “是不是你让甄顺在外头胡说八道?”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同时动作起来。 赵瑞灵伸脚想将人踹出去,“若不是你叫人在外头胡说八道,我担心自己名声受损,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你就说,这法子能不能叫所有打探的人都歇了心思吧?”穆长舟抓住她的鹿皮靴,顺势将人揽在怀里,抱到了膝上。 他从来不是个讲究规矩礼法的人,捧着赵瑞灵的小脸,与她额头相抵。 “不过今日灵娘在含元殿的表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往后留你在圣都,我也能放心些。” 赵瑞灵红着脸推他,推不开,又被夸得格外舒服,干脆翻个身不看他。 “不是你说要让我自己立起来的?我又不是傻子!” 她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虽然双标了些,也不爱吃亏,却也不会理所当然要求旁人为她付出,自己坐享其成。 “袁翁也曾跟我说过,相处之道是相互的,不可想当然。”赵瑞灵想起今日袁翁一直冲她笑,一次头都没摇,面上不自觉就露出几分得意。 “若我没本事,嫁进穆氏,也只会拖你后腿,我让你证明你不会给我带来麻烦,当然也得跟你证明我有本事做穆氏——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脸颊被轻柔地捧了起来,接着温凉柔软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她所有的得意,让她瞪圆了眼。 这,这还在宫门外呢,这人怎么就突然亲上来了?! 穆长舟看着在自己面前瞪圆的杏眸,碾在娇嫩樱唇上的薄唇忍不住勾起,他一只手揽住赵瑞灵的腰肢,一只手抚着她后脖颈儿往自己怀里摁。 “灵娘,我今儿个才知道有句话实在说得好。” 赵瑞灵小脸儿通红,推着他的胸膛,却推不动,只累得自己心窝子扑通扑通像是快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这让她说话都不敢用太大力气,“什,什么话?” “王八碰上绿豆也是缘,在湖州府碰上你我就该知道,咱俩就该是一对!”穆长舟轻轻啄吻着娇羞盛开的小娘子,说不出的欢喜,透过唇齿间纠缠的气息化作呢喃。 正脸红心跳的赵瑞灵:“……” 第39章 不会是……郡主把醇国公…… 穆长舟进了马车,阿桥就到马车外头去了。 其实为了娘子的清誉,她该在马车里守着。 但看到那些偷偷往这边瞧的人,阿桥很 清楚,就是马车里塞十几二十个伺候的,人家也能脑补一出野鸳鸯记。 虱子多了不愁,她才不想在里头碍眼。 果不其然,二人听到里面软乎乎的惊呼和哼唧声,听得脸色都有些发烫。 尤其赵安素。 作为武婢,她耳力不错,能听得出里面的两个呼吸声都……不太正经,屁股都恨不能挪到车辕下头去。 不过没等她俩更不自在,马车内就又响起醇国公的闷哼,接着就变成了正常对话,让两人狠狠松了口气。 俩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却更担忧,不会是……郡主把醇国公给咬了吧? 如果咬在手上还好说,要是嘴上,可瞒不住啊,圣都那些王公大臣们脑子里怕是春宫戏都能补出来。 好在赵瑞灵没那么蠢,她只是跟阿娘惩治阿耶一样,选了最省力的做法,拧着穆长舟的腰肉转了个圈而已。 她把王八和绿豆的画面抛到脑后,尽量严肃着一张嫣红的小脸瞪穆长舟。 “说正经的!” “我刚才跟灵娘说的就是正经话。”穆长舟懒洋洋靠在马车上,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赵瑞灵,眼神里的火分毫不比他四肢百骸中流窜的少。 赵瑞灵总觉得这人眼神像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一样,虽她对这样的眼神并不算陌生,却比以前还要羞恼。 以前阿兄这样看她,第二天她定累得腰酸腿软,连出门吃饭都浑身无力,要是嫁给这人…… 她深吸口气,再度将这画面压下去,用力往穆长舟靴子上踩了一脚。 “我瞧着你在圣人面前,好像跟在太后和其他人面前不一样?” 那他的选择是什么? 穆长舟挑眉,这小兔子越来越聪明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二嫁高门 第56节 “我从小在宫里长大,住在仪秋宫一侧的玉堂殿,白日则在太极殿受圣人教导,所以穆氏对太后和圣人一样忠诚。” 赵瑞灵若有所思,试探问道:“那你是更看好渭王,还是太子?” “穆氏只忠于圣人。”穆长舟不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有些话现在他还不能交底。 而且他也不完全信任安南侯送过来的人,只模棱两可。 “将来,谁是圣人,穆氏自然就效忠谁,至于谁会成为新君,又怎轮得到臣子置喙。” 说完,穆长舟看了眼马车外头。 赵瑞灵也怕隔墙有耳,在郡主府的时候她都没问,这会儿也没再多话。 倒是穆长舟进她的马车,还真有话说。 “一旦圣人给出婚期,那些部曲和他们背后的主子就会上门投效,他们也会问你这样的问题。” 赵瑞灵瞬间恍然,所以穆长舟是希望自己四两拨千斤,不要给准确的答复? 她微微蹙眉,可对方会善罢甘休吗? “那些部曲如今多为武将,无论如何,他们明面上要效忠的只能是圣人。”穆长舟又趁着赵瑞灵不注意拉住了她的手,人也越靠越近。 “至于他们的归属,你实在不必着急,慢慢试也能试出到底还有多少真正忠心的。” 赵瑞灵心想着这跟挑着担子的脚商卖菜还是一个道理,只要手里有银钱,反正急得不会是还没买到菜的客人。 “那你觉得——”她一抬头,唇突然擦过穆长舟的下巴,惊得她突然忘了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又快叫这人揽进怀里了。 赵瑞灵:“……你就不能守些规矩?” 穆长舟笑得很无辜:“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在旁人眼里我可是个不近女色的,只是碰上灵娘,我总是想跟你亲近。” 他这并非甜言蜜语,说来也怪,他跟程氏成亲后,除了刚成亲那几日两人在床榻里交流还算正常,后头他就不太喜欢跟程氏亲近了。 她的端庄守礼让穆长舟不想造次是一方面,更多是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去,他哪怕当时才刚体会到那档子事的乐趣,也并未跟程氏多亲近。 等到后来程氏诊出有孕,后来又难产离世,他多数时候在西北,确实是生人勿近,即便有欲望也都自个儿草草解决,他并不喜欢跟女子接触。 可从碰上赵瑞灵开始……可能是她一开始坑人坑得太自然了?反正他还真没生出跟她保持距离的心思来。 尤其现在确定这会是自己未来的娘子,他就更不想忍着想跟她亲近的欲望。 寻常小娘子听了这话,怕是要红着脸娇嗔几句,赵瑞灵却迅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杠点。 “你不近女色?那你家大郎是怎么来的?” 穆长舟失笑,看赵瑞灵的目光更添暗色:“我成过亲,自然要敬重自家娘子,好好洞房。” 赵瑞灵:“……所以你不近个鬼的女色,你走!” 她觉得再叫这人待下去,她都快被看熟了! “我记着去看二郎,成亲也有许多事要忙,你赶紧走,要是亲事出了纰漏,你就别想洞房了!”算着穆长舟已经在马车里待了一炷香,再待下去怕是会叫人误会更多,她毫不客气地将人撵出了马车。 穆长舟也不想叫人误会。 他本想跟赵瑞灵说说该怎么应付那些上门的部曲家眷。 但想了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单独跟这小兔子聊,反而更便宜些,便从善如流下了马车。 赵瑞灵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见于旻了。 国子监都必须住宿,沐休也是十天只有一日,赵瑞灵大多时候不在城里,于旻跑着不方便,便让袁修永给拎到了袁家,也好趁着沐休的时候检查于旻的课业。 有袁翁照顾于旻,赵瑞灵是一点都不担心,可于旻偷偷写了好些信让自己的书童陈小六送到了赵瑞灵手里,哭着喊着想阿嫂了。 赵瑞灵和阿桥讨论过,怕是这小家伙让袁翁考校糊了不少回,算着时候也该去给二郎打打气了。 于是,赵瑞灵和阿桥提着从谢斐那里求来的好些写了注解的四书五经,来到了袁府。 袁修永虽是太子太师,可到底年纪大了,又在翟山驿受过惊,腿脚一直不算好,特得了圣人允准可不必待到宫宴最后。 赵瑞灵上门的时候,袁大郎两口子还没回来呢。 就只有于旻跪坐在袁修永屋里,一边在小泥炉子上烧水,一边磕磕巴巴背文章。 赵瑞灵一进门,就看到于旻哭唧唧地望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明明屋里也没多热,可想而知有多水深火热了。 她憋着笑给了于旻一个安心的眼神,上前跟袁修永请安。 “袁翁身子可好些了?”她将提着的木盒放到案几上,“阿旻过去闲散惯了,怕是不太习惯太辛苦学习,我特地问三表兄要了他过去看过的书来,让阿旻慢慢看,看多了说不得就开窍了呢?” 袁修永轻哼,“行啊,让他慢慢看吧,正好也该考校一下你了。” 赵瑞灵:“……要不还是让阿旻——” 阿桥眼疾手快,于旻反应迅速,俩人迅速牵着手跑出了门,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赵瑞灵,伸手阻拦都来不及。 不是,她是上门来安慰于旻,不是成为于旻的啊! 袁修永看着赵瑞灵欲哭无泪的模样,脸上笑意再忍不住,嘴上却不肯容情。 “瑞灵郡主自打入京后,一趟也不曾来我府上,我还以为你是从小老儿这儿学无可学了,才将小老儿忘到脑后了,现在瞧你这模样,原来是心虚?” 赵瑞灵嘿嘿笑,倒也不在意这小老儿的刻薄,还耐心解释。 “我先前就是不太适应圣都的热闹,所以总想着避开,好抓紧时间把先前您教我的理解透彻了,免得叫人算计了。” “您也知我处境,旁人叫人算计一回,许是丢些体面抑或利益,无伤大雅,可若我一个不小心,损害的就是阿娘的声名,甚至跟我亲近过的人都会被连累。” 袁修永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会将于旻从国子监提到袁家来,就是为了给赵瑞灵时间想清楚。 他淡淡问:“现在想明白了?那就说说,你对安南侯是什么看法。” 赵瑞 灵比在穆长舟面前冷静得多,略思忖道:“他应该是我阿娘留下的后手,可能得到圣人的重用,要么我阿娘当初与他的约定就是效忠皇室,要么就是他已经忘了初心。”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她都不能跟安南侯府走得太近。 显然安南侯也明白这个道理,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的,却从来没让人给自己传递过任何消息,更像是要将过去的情分全都做个了断。 “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将当初归属我阿娘的部曲全都送了回来,是馈赠,也是对我的考验,想必等不到我成亲,其他人也会想办法效仿安南侯。” 但陈尽然带领的那些部曲她都还不能全然信任,这些人里有多少忠心的,可就说不准了。 袁修永满意点头,指点赵瑞灵:“无论他们是否还记得初心,只要他们还想利用过去的情分,这就是柄双刃剑,他们可以利用你,谁说你不能利用他们呢?” 赵瑞灵眼神一亮,“还请袁翁赐教。” 比起穆长舟先前跟她说的法子,还是袁翁思虑更合她心意。 并非穆长舟没这个脑子,他只是太相信自己的实力,又将赵瑞灵放到了自己羽翼下护着,才会对那些人抱着无所谓想丢就丢的态度。 但赵瑞灵却觉得他先前说得对,谁的保护都不如自己能立得住。 而且她始终不甘心,先前越是害怕,越是忐忑,这份不甘就越压不下去。 凭什么他们用‘忠心’给她造了一张网,看着她在其中挣扎,她拼命挣扎着上了岸,就不能报复回去呢? 她要这些人为自己对阿娘的‘忠心’付出代价! 她更想让穆长舟明白,嫁给他,并不代表自己会成为他的附庸。 袁修永看着这个素来乖软又怂哒哒的小娘子,眼底迸发出越来越明显的斗志,心下失笑,也有些许怅然。 所以,无论这小娘子生长在什么环境里,她到底还是谢如霜的女儿! 没过几日,宫里就又传出了旨意送到瑞灵郡主府和醇国公府。 圣人特地让钦天监算了日子,从临近的三个日子里选了最近的吉日,正月十八,令礼部并太常寺张罗醇国公的亲事。 得知圣旨消息的人家倒是一点都不稀奇,醇国公上一次成亲也是礼部和太常寺操持的,毕竟他家里直系长辈都没了,母亲又在家庙,从小长在宫中,圣人只当是替自家子侄操办亲事。 至于赵瑞灵这里,太后也特地传了懿旨,让她在仪秋宫待嫁,这已经算是公主才有的待遇了,但思及谢如霜对太后的救命之恩,也没掀起什么大的水花来。 赵瑞灵等了好几日,都没等到有人上门,先等来了除夕宫宴。 这回就没人找不自在了,除了鹿骊公主母女因为赵瑞灵从宫中出嫁一事念叨了几句,其他人嘴上全都是恭喜的吉祥话。 穆长舟本来还想着背后教妻,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往郡主府去,与赵瑞灵‘好好’商议该如何收拢那些部曲。 可惜刚过完年,圣人就给他扔了一桩出京的差事,说是协助羽林卫右卫捉拿要犯。 穆长舟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好叫甄顺上门跟赵瑞灵说了一声,在正月初七这日离开了圣都。 巧的是,正月初八,飞龙卫、羽林卫还有左右监门卫等,共计二十三家武将的家眷,都给郡主府递了帖子求见。 赵安素蹙眉:“他们这是故意趁着醇国公不在圣都才上门,来者不善啊!” 阿桥也格外担忧:“太后和圣人如今这般护着娘子,她们总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吧?” “这为难人的法子,可不只是欺负人。”一直在旁边表情温和给赵瑞灵绣嫁衣的乔媪,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眼歪着脑袋看话本子的娘子。 阿桥和赵安素看向赵瑞灵,两个人都等着自家郡主如以前一样嗷嗷呜呜叫唤着……去搬救兵或者避开。 但这回赵瑞灵却坐得很稳当,她甚至还有心情冲乔媪笑。 “从知道他们存在的那天起,我就盼着能见到他们,如今可算是如愿了,我只怕他们不会为难人呢。” 嗯?一向对自家娘子颇为了解的阿桥愣住,接着下意识看向窗外,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倒是赵安素听出点意思,表情不由得有些兴奋,她们伺候郡主许久,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现在总算要有她们发挥的余地了吗? 第40章 再次趁着夜色翻进了郡主…… “当年跟随在苑娘身边的部曲,除了老国公派下保护苑娘的,一部分是先圣赠与苑娘护身,一部分是得了苑娘的恩情,在她身边报恩的。”郡主府后院的假山廊庑下,乔媪带着几分怅然,回忆着过往。 “谢氏的部曲如今都在国公爷手下当差,其他部曲当中最得苑娘看重的,分别是常、柳、韩、文四家。” “常家家主任羽林卫右监骑卫,投效了抚平将军府秦氏,将军府嫡长子秦进如今是羽林卫右卫将军,他和谢家六郎都是太后提拔起来的。” “柳氏带着部分部曲被安排到了飞龙军,柳氏家主靠着鲁国公府的关系,如今在圣都飞龙军上三所,任折冲都尉。” “韩氏……”乔媪顿了下,叹了口气,“本来我以为韩太傅念着苑娘的恩情投效了太后,却没料到他竟是为圣人办差。” 乔媪实在不想多念那些忘恩负义的,说起文氏。 “文家最是低调,只在太仆寺任小官,不过文家的嫡女进了安靖伯府。” 二嫁高门 第57节 安靖伯府赵瑞灵知道,是袁修永亡妻的母家刘氏。 先前翟山驿追杀那些水匪的常州知州就是刘氏子,长公主驸马也姓刘。 赵瑞灵心下思忖,也就是说,文家投靠了勋贵……若韩氏没反水,那太后和圣人就还是势均力敌。 如今却又扑朔迷离起来。 乔媪继续道:“其他部曲不少,当年苑娘身为灵童转世,几番立下功劳,身份不一般,她身边人最多的时候,接近两千私卫,但除去谢家部曲外,其他人都归这四家掌管。” 走在她身前的赵瑞灵,安静听着,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假山池畔的残雪,小脸儿没什么表情。 又散了会步,她才问:“乔媪的意思是,递帖子的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是真念旧情?” 乔媪失笑,也跟着望向不染尘埃的残雪。 “这人上了年纪,多少都会念几分旧情,可他们也有家人,如今许多都是做曾祖的年纪了,苑娘留下的旧情,哪儿自家血脉来的重要。” “为了能让自家血脉延续如今的荣光,乃至更进一步,旧情便是最好利用的刀剑。” 赵瑞灵了然,扫了眼在不远处跟着保护她的赵安素和陈尽然。 按着她阿娘的年纪算,当年那些能独当一面的部曲,这会儿至少也得四十岁上下了,年纪大些的得五六十岁,都从孤林变得枝繁叶茂。 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 可能当年阿娘就勘破了人性最寻常的一面,才只让安南侯带走了陈尽然等稚童,又挑了赵安素这样的孩子来培养。 听乔媪说完,赵瑞灵也就对那些旧人,再没了任何期待。 不过思及安南侯,赵瑞灵想了想,还是让人望西南送了封信,告知自己和穆长舟的亲事。 到底是阿娘的……前未婚夫,又送了她那么多东西,人家有法子知道是一回事,她早晚也要跟这位安南侯打交道的。 时值年节,过不了几日就是元宵节,宫里应该还会举办宫宴。 穆长舟到时也该回来了,递了帖子想上门的人家都有些心急,几番派人带着礼单上门打探。 赵瑞灵看着阿桥捧在手里的厚厚一沓礼单,笑得颇为嘲讽。 她在这些人眼里到底是多蠢,才叫这些人面对她的时候,连基本的遮羞衣都不要了。 “那就让她们按照递帖子的顺序来就是了。” 一如乔媪所料,虽然递上门的拜帖不少,可来的人还是以常、柳、韩、文四家为主。 最先上门的是常氏,常右监夫人苗氏,她带着羽林卫右卫好几个卫长夫人,以及自己的儿媳妇,出身太傅府的韩氏上门。 苗氏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不算好,说话也柔柔弱弱的,一见赵瑞灵,就老泪纵横,哭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瑞灵自是客气安抚,苗氏稍稍和缓了下情绪才开始说起来。 “当年若非才绝娘子从叛军手中救下了我夫君,我们也没有今日,这些年我们是日日夜夜期盼着娘子能回来,不然我们怕是死都闭不上眼。” “如今总算是叫咱们等到了,虽说当年夫君为了保全娘子手下的部曲,不得不投靠了秦氏,但我们始终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郡主如今即将嫁给醇国公,夫君交代我定要跟郡主说清楚,无论郡主和国公是走哪条路,咱们这些部曲们定会生死相随!” 她擦着通红的眼眶,一脸决然地对着赵瑞灵下跪。 “就是秦氏,这些年也始终对太后忠心耿耿,如今只等着郡主吩咐,往后我等必然唯郡主马首是瞻。” “韩太傅所为,我常家和秦家都不知情,也绝不会跟韩太傅一样犯了糊涂。” 她儿媳妇韩氏一脸愧疚的低下头,却什么都没说,摆明了跟婆家一条心,也算是常氏彰显自己治家有方的投诚了。 赵瑞灵了然,常氏是替自己和背后的主子,来试探她和穆长舟如何站队的。 她没就韩太傅一事说什么,客客气气将人送出了门。 柳氏来的是折冲都尉府的嫡长子夫人岳氏,岳氏看起来跟赵瑞灵年纪差不多,跟她一起来的,多是飞龙军出身的武将女眷。 岳氏也是武将之后,说话行事比苗氏干脆利落得多。 “先前我们不敢上门,一是怕会让郡主成为众矢之的,给郡主添麻烦,后来您得封郡主,我们才松了口气。” “二是这些年,家公与鲁国公虚与委蛇,少不得替张氏做了些腌臜事,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谨慎行事。” 岳氏见赵瑞灵面色看不出喜怒,干脆说得更明白些—— “我等皆为谢氏部曲,若旧主亡故,我们便是一盘散沙,只能随波逐流,苟且偷生,都不敢说就能保下命来,不论做任何事都多有桎梏,不敢平白丢了命只得一个蠢字。” “可若有金玉符节号令,按大昭律例,但为部曲,不忠者死,非旧主之令不得改换门庭,即便鲁国公府也不能拦,到时候哪怕鲁国公府不肯放人,只要能为郡主效忠,我等也就不怕了!” 赵瑞灵从岳氏这番坦诚中抽丝剥茧,听得确实足够明白,柳氏想要试探她到底有没有能号令部曲的金玉符节。 她依然没给准确答复,只说自己知道了。 叫赵瑞灵略诧异的是,韩太傅夫人和文家主母是一起来的,她们也没带先前递过拜帖的那些以两家为首的女眷。 文家虽然是几家当中地位最低的一位,文主母廖氏的女儿却是如今的安平伯夫人,也就是昌公主驸马的弟妹。 比起养尊处优的太傅夫人秦氏,廖氏满身的富贵气一点都不差。 两人当年都是见过谢如霜的,甚至比苗氏与谢如霜更亲近,而且与乔媪也相熟,因为两人都在谢如霜身边伺候过。 她们在赵瑞灵面前看着跟乔媪看赵瑞灵的眼神差不多,都充满了亲切和怅然。 因为韩太傅先前在朝中出事的缘故,她先开了口。 “太后如今不待见我家郎君,但有些事郎君他现在不好解释,可太后应该知道,郎君他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待得合适的时候,郎君必然会给郡主和太后一个交代。” 廖氏等秦氏说完,这才冲赵瑞灵笑着附和:“我家郎君当年也得过苑娘的恩情,阿乔应该知道,我那口子不是个会钻营的,虽不知苑娘还能不能回来,可该做的事情我们还是要做。” “好在郡主即将为穆氏主母,有了醇国公庇佑,也不必我们不自量力担心了。” “该做的事情,是两位大人自己以为的,还是我阿娘吩咐的?”赵瑞灵实在好奇,与其他人没多说,在两人面前倒是多问了句。 秦氏和廖氏对视一眼,迟疑了会儿,还是廖氏回答。 “此事还不到说的时候,我只能以我文氏全族的性命保证,我等所为,绝不会伤及谢氏和穆氏分毫。” 秦氏从袖里掏出一卷绢帛,递给乔媪。 “太后这些年……行事颇为强硬,得罪了不少人,郎君百般筹谋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得知郡主即将嫁去穆氏,才会有先前所为。” “夫君没有多说,如今我也跟郡主解释不清楚,只能将我们两家所掌控的部曲名单送给郡主,往后郡主是要如何安排他们,哪怕是并入穆氏,他们也绝无怨言。” 这下子不用赵瑞灵做反应,连乔媪和屋里伺候的阿桥都听出来了。 说了半天等于啥也没说,搁这儿搁这儿呢。 哦不,也不是什么都没说。 两家都肯定了娘子嫁入穆氏的行为,甚至有意让部曲们并入穆氏……那不就是想染指狼覃军? 等到赵瑞灵好声好气将人送走,阿桥实在忍不住嘀咕。 “一个个倒是都能说出花儿来,可我怎么瞧着都是不怀好意呢?” 乔媪看着颇有些伤怀,过去她跟秦氏和廖氏交情还不错,因为她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缘故,三人一直也还算说得上话。 可现在,她明显能感觉得出三人的交情到了末路。 赵瑞灵体量乔媪的心情,让她先回去休息,才继续跟阿桥嘀咕。 “那还用说,但凡他们有一个问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嫁去醇国公府,我都能相信他们的忠心。” 阿桥:“……”突然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她赶忙问:“那娘子打算怎么办?” 虽然这些女眷都没当场一定要郡主给个回复,想也知道,若娘子一直没反应,他们私下里就该动用手段,逼娘子给答复了。 赵瑞灵不紧不慢地翻看着话本子。 “还能怎么办?她们会哭,我就不会了?” 阿桥没明白,“娘子要装可怜?这倒确实是娘子的强项。” 反正不用怎么装也挺惹人怜的。 赵瑞灵哼哼两声,“还不去给我找些姜汁来!” 她最擅长的分明是唱戏好嘛! 没等这几家人想法子催着赵瑞灵给答复,赵瑞灵就先登了抚平将军府秦氏的门。 一进门,她就拉着秦氏主母的手掉眼泪,哭得比先前苗氏还要动情。 “我听苗媪说了,秦氏和常氏对我阿娘的忠心实在是叫人感动呜呜~” “可惜我只是个万事不懂的小女娘,这些年生在乡野,也没什么见识,若连累了你们,我都没脸去地底下见我阿娘。” “所以我决定,跟着你们的脚步走!”她一脸铿锵紧握住秦氏主母的手上下晃动。 “无论如何你们都比我更了解圣都,知道怎么做才更好,你们只管说,往后不管是姨母还是表兄问,我都会冲在前头,不叫你们受委屈!” 秦氏主母:“……”凭什么锅又甩回他们头上了! 她想抽回手,却被赵瑞灵抓得死紧:“即便我成了穆氏主母,到底跟你们才更亲近些!” “趁我还没嫁人,你们早些给我个答复,到时候我也好跟姨母和表兄一个交代,免得在宫里说错了话啊!” 秦氏主母面色僵得不行,这是威胁他们若不抓紧时间站队,就要让太后和圣人出手的意思吗? 虽然他们私心里已经有了偏向,可若能光明正大说出来,他们就不会拐弯抹角地从赵瑞灵这里下手了啊! 赵瑞灵还非常体贴地落着泪起身:“您千万别急,慢慢想,我在府里等着你们啊!” 她抽 噎着从抚平将军府大门前上马车的情形,很快就传到了各家耳朵里。 一时间抚平将军府突然成了众矢之的,急得秦进疯狂给在淮南道任职的阿耶写信。 又过去两日,赵瑞灵提着从仪秋宫求来的点心,登了鲁国公府的大门。 出于对鲁国公夫人才智的忖度,赵瑞灵也跟岳氏一样,一句废话没有。 “我从小在山间长大,银子见的都少,更别说金玉了,什么符节不符节的我是真不知道。” “若鲁国公府需要,可以给我画一个,我已禀报了姨母和表兄,到时让将作监重新做一枚,做完我亲自给鲁国公送上门就是了。” 说完话她立马起身,一口水都没喝,生怕多说几个字会被染上蠢,疾步往外走。 鲁国公夫人还真有些动心,紧着在后头追。 二嫁高门 第58节 当然话肯定不能说直白,但赵瑞灵的识相鲁国公夫人还是很满意的,直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郡主慢走,待得您成亲之日,我张府必定给郡主送上一份大礼。” 赵瑞灵赶忙摆摆手:“心意我领了,大礼还是留给小皇子吧,您就把您府上想要的图纸画明白,送到将作监就行。” 鲁国公得知消息正好回来,闻言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偏偏鲁国公夫人还在那儿点头。 反正又没说是金玉符节,而且是才绝娘子之女手里出来的,人家要给,她还能拦着不成! 眼看着赵瑞灵跑得快,关上府门,鲁国公就气得给了自家娘子一巴掌。 “蠢妇!瑞灵郡主去将作监一事过了明路,连宫里的仆从都知道我鲁国公府要谢如霜的金玉符节了,你怎么不干脆替张家造反算了!” 私下里如何觊觎那些部曲背后掌控的阴私是一回事,可要闹到明面上,宫里有张皇后在还不算太难交代,可那些有把柄在部曲手里的人家,能放过鲁国公府吗? 鲁国公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特别委屈。 她从一个商妇变成国公夫人还不足十年,每日掌家,跟后宅那些小妖精们斗法就够费劲儿的了,外头的事儿哪弄的明白。 她哭得最厉害的时候,赵瑞灵趁热打铁,干脆利落给太傅府和文家送了消息,拍拍屁股,又跑温泉庄子上泡温泉去了。 韩太傅和文家家主得知,赵瑞灵去鲁国公府之前,将秦氏和廖氏给的那份名单抄送了两份,送到仪秋宫和太极殿,都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郡主府送信的仆从把话说得特别明白:“我们郡主已跟太后和圣人说了,如今郡主府部曲够用,再不济还有穆氏的家奴呢。” “可长者赐不可辞,郡主明白您两家的好意,实在不忍让你们失望,又格外为难,特地托请了太后和圣人,让他们给这些部曲安排个好前程。” “郡主特地吩咐,不必叫这些人上门道谢了,这都是她该做的!” 韩太傅还算绷得住,文氏家主气得在家里破口大骂。 那些部曲可都是这些年他费尽心机小心维护着的,虽然不是全部,可也是他一部分心血。 本来是准备给醇国公投诚的,现在可倒好…… 别说道谢了,到时候这些人的底细被太后和圣人查清楚,能不能留一口气吐血都是个未知数。 正月十四晚上,穆长舟帮着谢闵抓住那些一直在逃的要犯后,先行一步连夜赶路回了圣都,就是怕赵瑞灵被为难,想着连夜去安抚下自家新妇。 但他一回府,就对上了表情格外复杂,眼神却又特别兴奋的甄顺。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穆长舟脚步一顿,突然有些微妙的预感,那小兔子……不会是急眼咬人了吧? 上回这厮把话本子传遍圣都的酒楼茶肆,也是这般说话。 “您不知道瑞灵郡主有多厉害……”果不其然,甄顺抑扬顿挫地,将赵瑞灵这几日在圣都做的事儿一说,穆长舟心里最后一丝担忧落了地。 他又想笑,又有些……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头疼的微妙诧异。 这份微妙让他实在等不及,扔下念叨个不停的甄顺,再次趁着夜色翻进了郡主府。 但一翻进墙内,穆长舟脸就黑了。 甄顺那个棒槌,说了那么多,偏就没提到兔子又跑了! 第41章 大婚上 郡主府内留了仆从,穆长舟只隐隐听了几句,就知道赵瑞灵去了温泉庄子。 要避开宵禁巡逻的羽林卫官兵,对穆长舟来说易如反掌,但要出城动静就大了。 无奈他只能压着想见赵瑞灵的冲动先回了醇国公府。 甄顺挨了一脚后,讪讪摸着鼻子道:“反正明儿个宫宴,郡主肯定会出现的,到时您就见到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就还有几天工夫,这新妇就娶进门了,有必要非得立刻见到吗? “再说您总是夜探香闺也不合适,就算传不出去,也容易让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多想,说不得会让郡主以为您不尊重她呢。”甄顺又开始念叨。 “您还不如想想,是等成亲后把大郎接回来,还是现在就接,大郎总得拜见母亲,要接人的话,您明儿个得记着跟程夫人打个招呼……” 穆长舟没将甄顺的念叨放在心上,他将儿子留在圣都,一是为了让圣人放心,二是先前他还不能全然掌控狼覃军时西北也太危险。 让大郎留在圣都,既是对他的掣肘,也是对大郎的保护,反正要是大郎出任何问题,圣人都必然得给穆氏一个交代,以程邈的聪明,只会尽全力保护大郎安危。 可能大郎跟程家的关系是亲近了些,但孩子是穆氏子嗣,他穆长舟要接人回府拜见孩子的继母乃是礼法伦常,谁敢拦打过去就是了。 他现在更想做的是,尽快见到那个让人夜里辗转反侧的小兔子。 事实上,赵瑞灵还真就没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或者说她就没往风花雪月上想。 虽然穆长舟每回都要……收点利息,可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是头一天不做人了不是吗? 反正赵瑞灵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哪怕这人总是不做好事,总是把人气得够呛,可他不会做真正伤害她的事情。 所以得知穆长舟回京,她在温泉庄子上还特地给穆长舟留了一扇窗,等到了很晚……她干了那么大一件事,总要好好跟人炫耀炫耀嘛! 可惜过了宵禁的点,也没等到人,赵瑞灵还颇为失望,躺下了还跟阿桥哼哼。 “明儿个见到人,除非他能说出花儿来,否则我绝不理他!” 阿桥:“……”二郎都不干这么幼稚的事儿了。 实在是想吐槽的地方太多,阿桥也就没告诉快要睡着的娘子,她明天应该没机会理醇国公。 她怕提前说了,娘子估计要气得睡不着觉了。 翌日。 穆长舟一番寻常不爱参加宫宴,总是晚到的习惯,早早就到了含元殿。 但他还是没能见到赵瑞灵。 “太后说了,按照规矩,新人成亲前三天不能见面。”秦媪顶着穆长舟散发着冷气的表情,谨慎低着头禀报。 “瑞灵郡主已被接入了仪秋宫待嫁,不来参加宫宴了,太后特叫奴来跟国公说一声。” 穆长舟:“……”这是怕他翻仪秋宫的宫墙呢。 得,新妇见不着,穆长舟就只能铆足了劲张罗自己的亲事了,他一句话没跟秦媪说,直接转身去找前岳丈。 三日后,正月十八,万事皆宜,是一年初始难得的好日子,也是醇国公大婚之日。 天还没亮,仪秋宫的羊角宫灯就亮了起来,宫人和内侍进进出出开始忙碌。 三更刚过,赵瑞灵就被叫了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因为是圣人赐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的事情都被钦天监和礼部并太常寺负责了。 醇国公府只需要将聘礼送到郡主府,再由仪秋宫提前一日将太后为赵瑞灵准备好的嫁妆浩浩荡荡从安礼门出,送到醇国公府。 赵瑞灵在仪秋宫的三天,除了跟着秦媪和乔媪她们学习高门主母掌家的规矩外,什么都没做。 至于教导人事这一点,因为赵瑞灵不是头婚了,也省去了这一步。 所以她每天吃好喝好,三更起身也一点都没犯困,还挺精神地由着人伺候穿好了大婚的绿衣。 净面 、濯面、开脸……及至抹上唇脂后,穿着广袖宫装艰难端坐在铜镜前的赵瑞灵,等来了最后一步,梳头。 太后并没有听礼部和太常寺的建议,请全福夫人来,她一大早起身,披散着一头长发,素着面,亲自前来给赵瑞灵梳头。 “老话说全福夫人梳头可梳得一辈子的福气,哀家却不信这个。”太后叫退了所有人,拿着白玉梳轻轻给赵瑞灵梳着乌黑长发。 她当年也请了所谓的全福夫人梳头,不也碰上了殷氏这样心狠手黑,想要让她灭族的夫家? “哀家只信自己,所以才能有这端坐仪秋宫的一日,不像顾家,如今圣都谁还记得镇国公府出过两位皇后娘娘?” 赵瑞灵听得心猛地跳了好几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睁大清凌凌的眸子从铜镜里看着太后。 因为盛装打扮,她眼角涂了浅浅的朱色胭脂,衬得她面红齿白,明眸善睐,美得不可方物,是让女子看了都要心底发软的程度。 太后也看着铜镜里一脸迷茫却又娇憨可人的小娘子,蓦地轻轻笑了起来。 她轻轻将赵瑞灵的头发绾起发髻,用凤尾金簪簪在脑后,低下头仔细打量了下,将脑后细小的绒毛用上好的蔷薇花露抿得整整齐齐,这才满意。 “灵娘先前所为就做得很好,如今我倒是觉得,你阿娘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与其做个被人警惕的聪明人,倒不如你这般让人升不起防备心来,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手心。”太后将下巴搁在赵瑞灵细弱的肩膀上,定定看着铜镜里的新嫁娇娘。 “可灵娘要记得心狠一点,你得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旁的身份,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全然相信别人,尤其是穆长舟,记住了吗?” 赵瑞灵看着太后扫去铅华后淡雅如菊的面容,很想问,这个别人,包括姨母你吗? 可看着太后眼角弯起后露出的细纹,她还是什么都没问,只认真点头。 “今日姨母说的话,灵娘都记住了。” 太后欣慰地拍拍赵瑞灵的脑袋,“好,待会儿你出门,哀家就不出面了,让瑞景送你出门。” 说完,太后就回了自己的寝殿。 午时一过,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如太后所说,直到穆长舟带着礼部迎亲的人前来,也只是在仪秋宫前磕了头,谁也没见到太后。 这点秦媪提前跟礼部说过了,也禀报过圣人,众人并不惊讶。 赵瑞灵到底是郡主身份,还不是皇家血脉,从仪秋宫出嫁已然出格,太后避而不见,也好与公主出嫁的阵仗区分开来。 翻过年刚叫十岁的渭王琰,长了一岁好像也比先前沉稳了许多,少见的没叽叽喳喳。 他沉着肉墩墩的小脸儿,端着亲王的架子拦住了穆长舟,站在天井前的粟臼和稻席前,要穆长舟做催妆诗。 礼部也早就准备好了,立马上前扬声就要念,这也算是他们扬名的机会,礼部好些人都抢着作诗呢。 偏偏渭王不肯,他大声道:“不行!必须得醇国公来作诗,新妇又不是你们娶的!” “传闻醇国公武能马上让敌人闻风丧胆,总不能连首诗都做不出来吧?那多亏了我表姐,她可是文风最盛的南地来的女娘,我跟你们说……” 立在偏殿等着出门的赵瑞灵:“……”沉稳了,但不多。 穆长舟急着迎新妇回府,实在不爱听小孩子念叨,直接将大手乎在渭王脑袋上揉了揉,张嘴就是一首催妆诗。 礼部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穆长舟的诗做得不好,而是太好了,不但对仗工整,而且辞藻颇为华丽,算得上佳。 就是国子监的博士来了也未必能做出更好的来。 二嫁高门 第59节 可醇国公不是武夫吗? 渭王也还瞪着跟赵瑞灵有些相似的圆眼,还想说几句,乔媪看着时辰不早,赶紧上来小声地劝。 秦媪也出来冲渭王摇头,好歹渭王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赶紧又端起沉稳的架子来。 “备马鞍!一路平安!” 柳福立马领着内侍将金灿灿的马鞍放在偏殿门口。 举着扇子的赵瑞灵跨过金鞍,由渭王亲自送上彩车。 穆长舟这才松了口气,目光追着进入彩车的窈窕身影,直到看不见赵瑞灵,才大跨步走在了前面。 一般来说,新郎都是打马而行,但在宫里新娘的彩车可行,外人却不能纵马。 迎亲的队伍出了安礼门,穆长舟才在吹吹打打的动静中上马,迎新妇往永昌坊的醇国公去。 路上太常寺安排了人障车,甄顺带着醇国公府的人送酒撒钱。 即便亲事定下来的时间很紧张,阵仗却一点都不小,还特地走了朱雀大街,引得百姓们争相观看。 赵瑞灵进了门后,手中的红绸才终于到了穆长舟手里。 穆长舟转头看着手持羽扇的小娘子,足足忍了三日的冲动,化作手中的力道,用力拽住红绸,将赵瑞灵拽得靠近了些。 赵瑞灵险些踉跄出去,被穆长舟稳稳扶住,气得拧了他一下,才叫穆长舟老实下来。 她这会子根本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想赶紧洞房花烛。 字面意思,她只想赶紧躺下,这回成亲实在是比她第一次成亲累太多了。 虽然一路没走几步,可她脑袋上顶着小二十斤的金饰坐了快一上午才出门,又在彩车上摇摇晃晃一个多时辰。 进了醇国公府后还要走路到正院,又是大半个时辰。 等进了行礼的正厅,她累得眼冒金星,什么拜天神拜祖宗拜宾客夫妻对拜的,她全然跟傀儡一样没印象。 等回过神,她已经被一群女眷们拥簇着进了新房行沃盥礼。 她迷迷糊糊被伺候着洗手洁面,重新上妆,等着外头招待宾朋的穆长舟进新房来却扇。 沃盥礼是在与穆氏亲近的各家女眷们注视下进行的。 要放在平常,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梳洗,赵瑞灵大概还会有些不自在。 可这会儿她实在是顾不上,只尽量以最小的声音问乔媪:“能把我脑袋上的首饰也换了吗?好累哦!” 再戴着这么重的首饰,估计等不到洞房,她就要被压晕了! 乔媪刚要说话,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骄矜的年轻女子突然开口。 “醇国公夫人还是规矩些的好,过会儿还有宾客来观礼,你丢脸,就是丢醇国公的脸面,传出去叫人笑话!” 赵瑞灵愣了下,才缓缓转动脑袋,迷茫地看向说话的女子。 她正经婆婆不是还在家庙吗?没听说穆长舟多了个阿娘啊! 看过去赵瑞灵才发现,竟还是个未嫁女娘,她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你一个未嫁女娘,教我这个二嫁的郡主怎么做新妇??” 疯了吧?! 第42章 大婚中 赵瑞灵的话音一落,新房内原本还算喜庆的氛围蓦地安静下来。 说话的女娘当即红了眼,一脸委屈看向自己身旁浑身贵气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擒着抹淡然的笑望向一脸见鬼的赵瑞灵。 “醇国公夫人……不,瑞灵郡主怕是忘了,您并非醇国公的元配,但既然嫁进穆家,往后就是我们大郎的母亲,就算不顾及大郎的体面,也不想叫人说谢氏女没教养吧?” “旁人都知醇国公元配嫡妻乃是程氏女,我们程氏以讲规矩重礼法得圣人看重,您如今成了醇国公的填房,难道想叫人说嘴不 成?” 乔媪蹙着眉上前,想跟赵瑞灵说这妇人的身份。 赵瑞灵抬起手摆了摆,不用说她也听出这到底是谁来了。 参加醇国公府的喜事,还敢给她这个郡主新妇找不痛快的,除了御史大夫程邈的夫人,也没有旁人了。 她又看了眼低着头把委屈劲儿写满了全身的女娘,看起来跟长乐郡主差不多大,应该就是那位程家想续百年之好的庶出六娘。 能来参加醇国公府喜事的,都是高门大户家的女眷,因为程夫人的话,好些人用帕子掖着唇角,嘲笑都嘲笑得特别高贵矜持。 赵瑞灵学不来这份高贵,所以她叉着腰笑了。 “御史大夫程邈是正三品官员,程夫人你是三品诰命夫人,郡主位比郡王,乃二品,国公乃是超一品,程夫人我没记错吧?” 她见程夫人母女脸色不好看,也没给母女二人说话的机会,学着穆长舟那样冷冷扫过屋里还在那儿掖唇角的女眷们。 “你们的规矩和教养,就是教你们在旁人成亲的时候,拼着以下犯上也要出来恶心人?那你们还真是好教养!” “嫁入穆氏的人是我,穆长舟和穆大郎还没站出来说我丢人现眼,你们倒是替他们嘲讽上了,怎么,你们是我阿娘还是叫我母亲?” 咸吃莱菔淡操心,真是给她们闲的! 屋里的女眷们脸色都不太好看,除了赵瑞灵她三舅母长平郡主,不过长平郡主也是不太认同地跟赵瑞灵摇头。 作为新嫁妇就是会被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好的坏的都会夸张些往外说,赵瑞灵这会儿说得痛快了,往后传出去不是什么好名声。 赵瑞灵却一点都不稀罕什么好名声,她来圣都到现在就一点都没体会到名声能带来的好处,全是麻烦了。 她本来就累得够呛,实在没耐心,冷着小脸吩咐屋里伺候的女婢:“既然碍着大家的眼了,你们就先请大家往大堂那边去吃酒吧,新房不需要观礼了。” 她现在只想躺下。 但除了阿桥和乔媪外,屋里伺候的醇国公府女婢竟一个动的都没有,只低着头。 屋里的气氛更加微妙起来,原本脸色不太好看的女眷也都换上了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眼神。 程夫人还非常规矩地给赵瑞灵行了个礼,特别温柔特别客气地替女婢们说话。 “倒是忘了跟郡主说,醇国公府里的仆从,都是我家二娘悉心教导出来的,从来不会错了规矩,郡主让她们做会贻笑大方的事,替醇国公府抹黑,实在是为难她们了。” 赵瑞灵挑眉,有些疑惑看了眼乔媪,屋里怎么会都是醇国公府的女婢呢? 赵安素她们呢? 乔媪心里懊恼万分,却不太好当众解释,这事儿她办得大错特错。 先前屋里伺候的女婢说她们更熟悉正房,武婢来自安南侯的馈赠,为着醇国公安危着想,武婢不合适伺候新婚夜。 乔媪心想着郡主到底是嫁作他人妇,怕醇国公心里介怀,叫赵安素她们都在外头,想着回头让郡主问问姑爷的意思,再将这些明摆着不太服管的女婢们换掉。 没想到还真有人就一晚上都等不及,偏要挑人家新婚的日子找事儿。 她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无论如何,她该以郡主为先才是! 好在赵瑞灵不是爱计较的,程夫人这番阴阳怪气实在是说错了人。 如果赵瑞灵精神头好,她还有心情顺着圣都权贵间的规矩唱唱戏,可她累极了的情况下,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把碍眼的人清走。 至于会产生的新问题?她解决不了,就解决招惹这些问题的狗东西好了。 她没什么气势地挥动胳膊:“去叫——”安素进来。 但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热闹起哄的动静,是穆长舟带着男宾们来行却扇礼了。 而赵瑞灵却还没换好衣裳,甚至发髻上的首饰也拆了大半。 程夫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就知道这样年纪的小女娘稳不住,稍稍刺几句,就要跟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起来。 可这位瑞灵郡主却忘了什么才是要紧事,她要丢人现眼的事儿可不只是没教养一桩。 长平郡主瞬间冷下脸来,她郡主府里干净,从小到大也没人敢跟她耍心眼,所以她才发现微妙之处。 无论如何,赵瑞灵都是谢氏血脉,还是夫君在意的人,她不会跟梁氏和杨氏那么无能,由着人欺负赵瑞灵。 她立刻上前,冷冷瞥程夫人母女一眼,吩咐:“将屏风拉起来,先伺候郡主梳妆!” 女婢们也不敢耽搁下去了,让新夫人丢脸是一回事,若被郎君抓住不敬主母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们赶紧去将屏风端过来挡在赵瑞灵面前,端着衣裳和首饰,要伺候梳妆打扮。 赵瑞灵退到乔媪和阿桥身后,不叫人碰,板着小脸一言不发。 “灵娘,先梳妆,其他的以后再说。”长平郡主心里无奈,到底是乡野出身的小女娘,一点都分不清轻重。 “多谢三舅母好意,但在灵娘这里,没有以后再说。”赵瑞灵累得声音都开始沙哑了。 太后早上为她梳头时的话在她脑海里还新鲜着,她要是忍气吞声,都对不起阿娘和公婆还有阿兄他们十几年的疼爱。 穆长舟带着人进来门,见到众人都围着屏风站立,新房内气氛凝固,含笑挑起眉。 “这是怎么了?” 女眷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程六娘仿佛这会儿才从委屈里回过神,红着眼眶抬起头,望向穆长舟。 “姐夫……” 赵瑞灵突然出声:“阿桥,把屏风给我踹开!” 阿桥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二话不说,用上吃奶的劲儿,哐当一脚把屏风踹翻,惊得女眷们瞠目结舌退开。 程六娘差点被砸到,吓得忘了说什么,险些跌倒在地,被程夫人给扶住了。 程夫人忍着笑,用力捏了捏程六娘的胳膊,让她继续说。 但程六娘刚抬起头,就见穆长舟已朝着赵瑞灵走了过去。 惦记了好几日的小兔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并非想象当中令人惊艳的妩媚盛景,反倒披散着长发,散着绿袍红裙,脸色冷淡,依然叫穆长舟心跳猛地乱了几分。 他当着诸多宾客的面,毫不迟疑地握住赵瑞灵的手,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谁让灵娘不高兴了?你说,我这就把人请走。” 众人:“……”你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二嫁高门 第60节 程氏母女的脸色都突然难看起来。 程夫人突然开口:“长舟,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就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等着……” “不愿意等就走。”穆长舟头都没回,只认真看着赵瑞灵,见她冷着小脸儿也浑不在意。 “我是成亲,又不是当差,只要我家新妇进了门,其他的都不重要。” 赵瑞灵这才抬头看他,眼眶也有些发红,“即便你的新妇没教养,没规矩,会让你还有你儿子,你家的女婢们都丢人现眼,贻笑大方,也不重要?” “穆长舟,你可想清楚了再说,我即便没这个没那个,好歹还有点良心,要不我就不祸害你了,这桩亲事做——” “谁?”穆长舟突然打断赵瑞灵的话,收敛了脸上的笑,冷声问。 “谁说你没教养没规矩?” 程夫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临行前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再节外生枝的话,这会子才浮上她心头。 可想了想先前她嫡出的三娘特地送回来的消息,程夫人还是努力端着微笑上前想解释。 “刚才是我记挂着大郎,可能说的话叫郡主误会了,大郎这孩子自小敏感多思,我作为外祖母实在是心疼他。” 穆长舟恍然,他谁都想到了,还真没想到闹妖的竟然是他最最重规矩的前丈母娘。 “所以,程夫人你在圣人赐婚,特令礼部和太常寺主办的国公府大喜之日,来挑我家新妇,太后外甥女,圣人表妹 的不是?”他也笑了,气的。 “看来程御史的差事当得不行,这差事该给程夫人你才是。” 女眷们还收敛些,在门外看热闹的男宾们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接着笑成了一片。 程夫人脸色发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还是请程夫人回到你程府再说实话,我穆氏不需要。”穆长舟毫不客气道。 “来人,将程夫人和程家女娘送回程府,还有想说实话的,可以一起走!” 女眷们因穆长舟这番不给面子的话,脸色都不太好看,心里却都止不住羡慕赵瑞灵。 能让醇国公当着大半个圣都的权贵王公和各家女眷们,摆明车马替新妇撑腰,这样的疼爱,别说权贵,就是普通儿郎,也没几个能做到的。 女婢们自然也能看出来,这会儿都不敢耽搁了,赶忙上前。 但穆长舟却冲门外喊:“甄顺!” “诶!来了来了!”甄顺从外门带着一对护卫进来,顺着自家郎君的目光,看向屋里伺候的女婢和程夫人母女。 他挥挥手。 护卫们干脆利落捂了女婢们的嘴,没让她们发出任何声音就把人拖走。 甄顺皮笑肉不笑地上前,特别规矩,特别温柔地冲程夫人躬身。 “您二位请吧?” 穆长舟闹的这一出,谁都没能想到。 甚至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宾们,看到被拖出来的女婢,还有脸色煞白,羞愤欲死的程家母女,也都诧异非常。 偏穆长舟跟没事儿人一样,将赵瑞灵抱到重新竖起来的屏风后坐好,低声安抚了几句,才带着格外喜庆的笑出来,冲他们拱手。 “我家新妇自小不在圣都,心性单纯善良,任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上来,还不忍心伤人体面……” 送人回来的甄顺:“……”他们家郎君是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穆长舟还斜倚在门边,洒然笑着调侃:“劳烦大家伙儿陪我这新郎官登上一等,所谓好饭不怕晚,这饭越晚……各位都懂吧?” 众人:“……”好恨这双懂了的耳朵! 明明还没怎么吃喝呢,大家肚儿里就都有些不太舒服。 屋里长平郡主真服气了,虽说她家三郎自成亲到现在也从来叫人说不出嘴来,还总叫她日子过得有盼头,可也没这么……有盼头。 她身为舅母,又是在场身份最高的,干脆替了不作为的梁氏和杨氏的活计,帮着赵瑞灵梳妆。 望着恹恹坐在铜镜前,还鼓着小脸儿写满了不高兴的赵瑞灵,她又是想笑,心里又酸溜溜的。 女娘成亲就跟第二次投胎一样,能碰上个把人宠得不需要理智和忍让的男人,也不知道上辈子修了多少功德。 她以最快的速度帮赵瑞灵梳妆打扮好,让自己的女婢和阿桥扶着赵瑞灵端坐在新床上。 穆长舟这才带着宾客和喜娘进门。 喜娘提着嗓子喊:“请新郎却扇!” 穆长舟含笑念了却扇诗,亲手接过赵瑞灵手中的团扇,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拉着赵瑞灵在案几前就座。 喜娘端上牛、羊、猪肉来,行‘太牢’礼,寓意一生吃喝不愁,风雨同舟。 因为先前赵瑞灵和穆长舟的发作,宾客们都格外懂事。 新房里除了笑声和叫好声,再没闹出任何动静,合卺礼和解缨、结发、撒帐都进行得格外顺利。 穆长舟叫甄顺先奉请宾客们出门行宴,自己走在了最后。 乔媪和阿桥看出来姑爷这是要继续哄人,更看得出郡主这会儿兴致不高,很体贴地跟着退了出去。 “还不高兴?”穆长舟轻轻捏了捏赵瑞灵的小脸儿,直接将妩媚慵懒的小娇娘抱到了怀里,还起身转了一圈。 赵瑞灵本来就累,被转得头晕,用力拽他耳朵。 “你快放我下来!” 穆长舟由着她拽,将她抱到铜镜前,亲手替她摘下脑袋上依然很沉重的金簪。 “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你生气才是给他们脸,往后有的是你把他们脸慢慢往地上踩的机会,若是灵娘下不去脚,为夫来!” 赵瑞灵被他逗得总算见了笑意,抬着下巴眯眼看他。 “那可是你的岳母,你就不怕御史弹劾你?” “旁人的嘴,我管他呢!”穆长舟将赵瑞灵抱到床上,扫去床上的干果,俯身亲在她唇角上,眸光愈发幽深。 “我只怕灵娘因为旁人犯蠢,迁怒到我嘴上。” 赵瑞灵:“……”他是说错字了,还是要吃人? 她本来就已经不生气了,这会儿更是因为穆长舟的话,心跳又噗通噗通来劲儿了。 “你,你快去招待宾朋,咱们府里今天的热闹已经够多了!”她慌乱地推穆长舟。 穆长舟仔细打量着,确定这小兔子是哄好了,这才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只是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 “等我回来!” 什么宾朋不宾朋的,他何曾在乎过。 只是给他出谋划策的那个损友好不容易来一趟,他去谢上几句,立马就回来吃点好的! 第43章 大婚下 穆长舟没有直接去宾朋们行宴的地方,圣都这些人连他成亲当日都放不下算计,实在不值得他费心。 醇国公府是前朝亲王府改的,不只有赵瑞灵喜欢的莲花池,还有座占地面积不小的跑马场。 穆长舟到马厩的时候,顾志泽果然一个人在他给奔雷盖的豪华马厩内躺着……抢奔雷的莱菔吃。 “山南道穷得吃不上饭了吗?”穆长舟在顾志泽面前说话比在赵瑞灵面前毒得多。 “还是说你这个山南学院的山长混不下去,上我这儿化缘来了?” 甭管穆长舟说什么,顾志泽吃莱菔的速度不变,嘎吱嘎吱把奔雷都看饿了,伸脑袋去拱穆长舟。 穆长舟扔了根莱菔进去喂马。 待会儿他还要洞房,他娘子心情不好指不定会挑剔,不能弄一身马味儿回去。 “洞房花烛夜往马厩跑,你穆翼旸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顾志泽硬是啃完了手里的莱菔,这才拍拍巴掌坐起身来。 穆长舟回答他的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顾志泽哈哈笑着躲开,“我好歹也是你表祖父,客气点。” 见穆长舟明显不耐烦,顾志泽也不废话。 “上头下令安插刺史下各道,竟多是寒门出身的官员,隐隐以中书省马首是瞻,反倒是知州出身多数不错,看起来太后像是占了上风。” 顾志泽出身顾氏,就是镇国公顾氏这一脉,不过是分支,当年老镇国公是动过过继心思的,将顾志泽从小养在身边。 只是当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志泽远走他乡,老镇国公为顾三娘招赘,没过几年就去世,镇国公府从鲜花着锦一下子冷落下来。 当年镇国公留下的人脉看似都因为镇国公府的没落散尽了,但有一部分却化整为零,归了顾志泽。 所以穆长舟没把顾志泽的话当闲谈,很快听出了话外音。 “也就是说杨氏有可能是圣人为小皇子选定的保皇派?”穆长舟轻抚着奔雷,若有所思。 “有没有可能是韩延年的手笔?” 杨氏可是支持渭王的人里官职最高,影响力也最大的一家。 “韩延年不过乞儿出身,杨矛延投靠先圣之前,在前朝出身可不低。”顾志泽摇头晃脑地起身。 “总之你离谢氏远一点,也别太信那位的保证,否则穆氏就是下一个顾氏,指不定还赶不上顾氏呢。” 好歹老镇国公当机立断,以赘婿继承爵位,绝了自己的血脉根基。 英国公府和醇国公府如今沾了亲,又都是锦绣繁花时,一旦选错路,殷氏可从来不会手软。 穆长舟面色不变地看着顾志泽哼着小调走远。 他从来没信任过殷氏。 顾家身为前朝望族,坚定地支持女婿夺得了天下。 顾家大娘是先圣之妻,顾家二娘是先圣堂叔之妻,顾家族长之女是圣人的元妻。 可如今除了镇国公夫人顾三娘、他被关在家庙里的母亲,哪个还活着? 谢氏也不可靠。 虽太后还算有心计,对前朝的掌控却不如殷氏,不只是英国公府里不和睦,身边都快成筛子了。 二嫁高门 第61节 不过这些今晚显然不在穆长舟的思考范围内。 他先回到前院露了个面,跟宾朋们略吃了几杯薄酒,留下甄顺在前面支应着,迫不及待往后宅正院去。 进新房之前,穆长舟甚至还特地洗掉了身上的酒气,心里念着那娇软的小兔子,冷水都浇不灭他身上的火气。 然后他就热气腾腾地在新房里,见到了已经睡得七倒八歪的新妇,她乌黑的长发镇着鸳鸯枕,手里还抱着一个。 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里面鼓鼓囊囊的。 掀开一看,好家伙,另外一床他的被子被她骑着呢。 穆长舟知道这小兔子今日累得不轻,也知道把人闹醒估计又要闹。 但在原地运了会儿气,他还是没忍住凑上前,吻住了那张睡得微微张开的小嘴儿。 “唔……”赵瑞灵梦到自己从彩车里下来后,在醇国公府被穆长舟拉着往正房走,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累得喘不过气来。 “走不动了……不嫁了呜呜……”赵瑞灵在梦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拿扇子往穆长舟身上扔。 然后—— “啪”的一下轻响,把赵瑞灵给吓醒了。 她一睁眼,就见穆长舟面无表情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还贴在他脸上呢。 她感觉嘴上感觉怪怪的,抬手就想摸自己的嘴唇。 穆长舟先发制人,幽幽问:“做了什么梦,恨得梦里都要甩我巴掌?” 赵瑞灵往嘴上摸的动作变成了摸鼻子。 “没什么,就是梦到你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不说话,让我受委屈了。” “所以我这一巴掌挨得冤啊……”穆长舟不动声色将新媳妇搂到怀里,跟她一起躺下。 “娘子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他等着赵瑞灵的感谢,哪怕丝毫不走心,左右他也不图那个心,只想着顺势多吃会儿好的而已。 岂料他刚要翻身覆过去,就又挨了赵瑞灵一脚,好悬踹到他吃饭的家伙事儿上,吓了他一跳。 “你……” “我什么我!”赵瑞灵丝毫没有要道谢的心思,理直气壮看着穆长舟。 “若不是你,我会遇上这样的为难吗?” “嫁给你,我把这十几年都没吃过的苦都吃了,累得要死要活,你还好意思要补偿??” 她用力推穆长舟:“我补偿你去睡书房!” 穆长舟赶紧握住她的手哄,“为夫只是跟娘子开玩笑,你我夫妻与共,他们为难你就是为难我……” “你少来!”赵瑞灵斜眼看他,“原来倒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该说的能叫你说出花儿来,不该说的你倒是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她那天晚上在温泉庄子上等了这人大半宿。 同样是没能见到人,穆长舟有多期待娶媳妇,她就有多懊恼自己轻易就被哄进了坑里。 穆长舟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赵瑞灵的意思。 他们既已经成亲,甚至成亲的原因也摆脱不了储位之争,但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跟赵瑞灵交过底。 他思忖片刻,坐起身来,有些伤怀地看着赵瑞灵。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与你一样,从来都别无选择。” 赵瑞灵没听懂,但见穆长舟这样,下意识怀疑了下自己,是不是她想岔了。 穆长舟自嘲地笑了笑,满身寂寥。 “我家的事儿,在圣都不是秘密,我与淳阳王明面上看起来只是有龃龉,可我与他都恨不能对方去死。” “我穆氏的一切,本来都是先圣为自己的侄子准备的,他从来没想过让兵权旁落。” “若非我豁出去闹大,也许当年我母亲就带着穆氏的家财和部曲,成了淳阳王的侧室。” 赵瑞灵握着他的手,瞠目不已。 “一个国公爵位,还有兵权,只换个侧室的位子?” 她又想问了,淳阳王是上辈子救了她这位婆婆全家吗? “圣人以为我不知道,或者他不在意我知不知道,但穆氏效白马之盟,立誓永不背叛殷氏,否则满大昭皆可诛之,他也就不在意穆氏和淳阳王之间的仇。”穆长舟眸底的讽刺之意越来越重,搂住了赵瑞灵的腰,将脑袋埋在她柔软之上。 “鲁国公府与淳阳王府交好,若太子和小皇子继位,将来我和淳阳王就只能活一个。”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别的选择,他穆氏当然可以不背叛殷氏,但渭王也是殷氏,谢氏一脉绝不会任由鲁国公府和淳阳王府坐大。 赵瑞灵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呼吸急促地抓住他的耳朵。 “那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会让她警惕穆长舟? 穆长舟顿了下,这小兔子显然又聪明起来了。 “她也知道我与圣人立誓之事,以为我不会任由她临朝称制。” 赵瑞灵推开穆长舟缠上来的胳膊,“那为何圣人和太后先前都想着以亲事来拉拢你?” “如果圣人和太后都不知道你的选择,凭什么你就以为我知道,你是不是又在唬……” 穆长舟手上一个用力,将低呼的赵瑞灵压在幔帐里,堵住她想要计较更多的小嘴儿,亲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本以为娘子与我心有灵犀,看来咱们还是不够亲近。” “今晚咱们还是先亲近亲近,往后你肯定是最先知道为夫心思的那个!” 赵瑞灵唔唔着想要反驳,但都被堵在了灼热的唇齿间,又被穆长舟迅速勾动起了青潮,再说不出话来。 穆长舟凭着从顾志泽那里抢来的画册子,成功哄得身下小娘子跟一汪水似的,软弱无力搂着他的脖颈儿承受他的亲近,他眸底的讽刺和寂寥一扫而空。 看来卖可怜不是所有小娘子都适用,他娘子与其他小娘子不同,更喜欢来点硬的。 尤其是在他品尝过香甜的蜜糖后,她哼哼唧唧跟小鱼儿似的邀请他入水嬉戏,那纯真却又妩媚的反应,让穆长舟只想醉死在这温柔乡里。 最后赵瑞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她被穆长舟喊醒,又被穆长舟‘哄’睡,关于洞房花烛夜的记忆,只剩下了一直摇晃的带着喜纹的幔帐。 岂料翌日一早,赵瑞灵就被阿桥给喊醒了。 她困得抱着被褥一直呜呜嗷嗷不肯起。 “我才没睡多会儿呢,就是天大的事儿也等我睡饱了再说!” 阿桥也不想叫娘子起来,平时都难叫娘子起床,更别提昨晚她听娘子哼唧到后半夜,这才过去两个时辰。 可是……阿桥有点无奈。 “娘子,你儿子跪在外头呢!” 赵瑞灵:“……”谁? 第44章 为夫很正经来陪睡……咳…… 得知穆家大郎就在正门外跪着,把赵瑞灵的瞌睡给惊没了。 她揉着微微肿胀的杏眸坐起身,压下到了嘴边的低吟,在心里恶狠狠骂了穆长舟一顿。 然后她才沙哑着嗓音问:“穆长舟呢?你们怎么不扶大郎起来?” 虽然她还没有做好做个好继母的准备,但既然二嫁,还是嫁进高门,早晚要跟元配所出的孩子对上,她没打算做个刻薄的继母。 “国公一大早就出府了,说是中午回来陪您用膳。”阿桥更无奈了。 “我和乔媪百般劝说大郎,他都不肯起来,只说要为昨日发生的事情跟您赔罪。” 赵瑞灵龇牙咧嘴站起身,跟阿桥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来者不善的儿。 她轻叹口气,忍着想先泡个热水澡的冲动,让阿桥先伺候她简单梳洗一下去见她这好大儿。 总不能让个只比阿旻大两岁的孩子一直跪着,传出去她这名声也就真别要了。 等赵瑞灵出现在堂前,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正月里大冷的天儿,穆嘉誉就跪在门外,小脸儿都冻得发青,他脚边还有落在地上的大氅。 赵瑞灵眼神瞬间就冷淡了许多。 没苦硬吃,这孩子是想让醇国公府并外头的人都道她这个继母不慈呗。 她扫了眼天井和门口,有几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仆从在那里探头探脑。 赵瑞灵昨晚消下去的火气,伴随着这会儿身上的疼痛,又一次燎原起来。 都说圣都的权贵人家重规矩,一定程度上来说,这规矩还真是叫人开眼了! “安素!”她冷冷出声,“你这差事当得是越来越好了,谁都能往我院子里探脑袋,你干脆把房门拆了,让他们好好看个清楚算了!” 赵安素心下一紧,赶忙跪地。 “奴知错!还请郡主责罚!” “罚你今天只许吃晚饭,这个月俸禄减半!”赵瑞灵面无表情道,“将那些探头探脑的都给我绑了,扔到柴房里饿上几顿再说!” 赵安素非常清楚,郡主这是在杀鸡儆猴,她一点都不介意成为最好用的鸡,利落应下来就要去办。 “等等!”赵瑞灵看也不看红着眼眶跪在堂前的穆嘉誉,只转身往回走。 “将这孩子给我提进来,先给他泡个热水澡,请府医过来给他瞧瞧,该喝药先喝药!” 穆嘉誉泫然欲泣抬起头来,弱弱开口:“母亲,儿——” “给我堵了他的嘴!都是死人不成?大郎要是冻出病来,你们所有人都去领罚!”赵瑞灵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要是于旻在这儿,绝不会费心思狡辩。 因为赵瑞灵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听人解释,先折腾完了再说吧! 穆嘉誉却不知道,还张着嘴想解释。 二嫁高门 第62节 赵安素已经知道了自家郡主的态度,迅速掏出手帕塞住穆嘉誉的嘴,一只手就跟提小鸡子一样把人给提起来了。 穆嘉誉呆呆在风中晃悠,晃得从里到外都更加拔凉,外祖母和六姨母不是这么说的啊! 别说穆嘉誉了,就连外头探听消息的仆从都傻眼了,有头脑灵活的赶忙往外窜,生怕大郎在正院里出事儿。 赵瑞灵不管这些,她腰又酸又软,腿也跟棉花似的,实在没心情站在冷风里跟人说什么。 她直接将穆嘉誉扔在脑后,先叫乔媪给她放了热水,泡个热水澡。 要是再不缓缓身上的疲乏,她估计要比穆嘉誉先嗷一嗓子哭出来了,那也太丢脸了。 等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又请擅长手法的王媪给她揉按舒缓了身上的酸疼,还慢条斯理用过了早膳,她才重新回到正院。 穆嘉誉已经被折腾得完全顾不上装可怜了,即便是被提进来,也跟个小狼崽儿一样,恶狠狠瞪着赵瑞灵。 “眼神错了,你阿耶没教过你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吗?”赵瑞灵浑不在意他的眼神,冲阿桥努了努下巴。 “继续跪吧,现在开始哭也不晚,正好我刚吃完饭,也好听听你想说什么,就当消食儿了。” 阿桥利落将厚厚的团垫放在穆嘉誉跟前,甚至还准备好了蜜水,免得这位国公府的小郎君哭脱了水。 但穆嘉誉看到她准备的这个齐全,运了运气,却再也继续不下去原先的可怜劲儿。 他虽是寄居在程家,到底是国公府唯一的小郎,程家上下都不敢怠慢,他是被宠着长大的,哪儿受过这种委屈。 先前那热水差点没给他泡秃噜了皮子。 他涨红着小脸,色厉内荏:“你若是不让我阿耶把我保母给放了,我就进宫跟张皇后说你虐待我,你往后别想再出门了!” 保母?赵瑞灵看向乔媪。 乔媪凑到她耳边轻声解释。 昨晚正院里那些被抓的女婢,原先都是受这位姓程的保母教唆,甄顺查清楚后,直接连那程媪一起拿了,关进了醇国公府的地牢里。 赵瑞灵恍然大悟,不可置信看向穆嘉誉:“所以,你的保母要让我在大婚仪式上成为笑柄,你还有脸来威胁我?” “我可是醇国公府唯一的嫡子!”穆嘉誉挺起小胸脯冷笑。 他长得挺像穆长舟,还真有点他阿耶那个混不吝的劲儿。 赵瑞灵凉凉道:“说不定很快就不是了。” 穆嘉誉噎了下,胸脯挺得更高:“就算你生了孩子,我也是大郎,我为嫡长,谁也越不过我去。” “有道理。”赵瑞灵点点头,“那你阿耶能越过你吧?” 穆嘉誉又被噎住,好一会儿才反驳,“你就那么笃定,你在我阿耶心里比我这个嫡长子更重要?” 赵瑞灵微笑:“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所以我就不回答了。” 她没给穆嘉誉继续说话的机会。 “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去前院书房,今晚你阿耶陪你睡,你可以亲自问他,包括能不能放了你保母,也由他来做主。”她笑得愈发温柔,像极了一个好母亲。 “哦对了,你去张皇后面前哭诉,张皇后未必能为你做主。” “你可以去太后和圣人面前哭诉,再在皇城前头贴个榜,只要我没了体面,肯定就灰溜溜自请下堂,往后咱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别说,穆嘉誉就算是再聪慧,毕竟还是个孩子,赵瑞灵提的这个建议他非常心动。 虽然有些害怕阿耶,但穆嘉誉从小就被程家人提醒,他阿耶的一切都是他的,将他留在圣都也是因为在意他,为了保护他。 穆嘉誉自觉还是有一定胜算的,所以虽不是很心甘情愿,还是骂骂咧咧被赵安素给提走了。 他一走,赵瑞灵就高兴地蹦了起来,接着又倒抽口凉气,扶着腰软软坐了回去。 阿桥捂着嘴笑得不轻,赵瑞灵翻个白眼,却依然心情很好。 她吩咐阿桥:“一会儿你就带着一个月的俸禄去找安素,跟她好好解释解释,刚才我不是冲她,是为了吓唬别人,别叫她委屈了。” 然后她又马不停蹄吩咐乔媪:“快快快!让陈尽然带着人把正院给围了,今天没有我的吩咐,醇国公府谁也不许进正院!” 尤其是穆家的男丁! 她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谁叫我是外人呢,总不能离间了人家的父子情,这阵子就请国公好好陪陪大郎吧。” 最好是陪到穆长舟回西北,昨晚那种苦力活儿经历一次就够了,可让她清清静静地享受一下那张格外宽阔的大床吧! 那可是太后叫她去库房里自己选的,据说是几十个匠人耗时一年才做好的拔步床,比郡主府那张普通的雕花床舒服多了。 穆长舟出府,是去送自外地赶来圣都参加他大婚的宾朋了,当然,主要是送顾志泽回山南道,他还有有事要仔细问顾志泽。 等他回到府里,就发现,本来该一觉睡到大中午的娘子,早早就被那不省心的崽儿给惊醒了,还闹了一场。 然后正院就被郡主府的部曲给围成了铁桶,里头还有武婢把守,保证蚊子都飞不进去。 他想象中抱着娘子喂饭的场景,也长了翅膀飞走了。 国公府的大管家试探着道:“按理说郡主已经嫁入了咱们国公府,即便身份尊贵,也是穆氏妇,却任由安南侯养出来的部曲在府里跋扈,实在是叫人心不安,让人知道了怕是不妥吧?” 穆长舟往书房去的脚步顿住,转身看向管家:“甄叔,您在穆家伺候也有三十年了吧?” 大管家甄保是甄顺的小叔,当年跟甄顺阿耶一起进府,在老醇国公身边伺候。 后来甄顺的阿耶跟老醇国公一起战死,穆长舟才将甄顺提到了身边,让甄保管着国公府。 “这些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居多,甄叔怕是忘了我的性子,我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穆长舟面无表情看着甄保。 “我不管先前程氏在府里是什么规矩, 但在我这儿,我的新妇就是规矩。” “谁的心不稳,不想在府里伺候就滚,不拘发卖了还是送到庄子上,由着郡主的意思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甄保心下一惊,苦着脸跪地:“属下明白,属下只是……只是怕重蹈覆辙,绝非为程氏或其他什么人蛊惑,若属下有任何私心,必遭天打雷……” “行了,我不是我阿耶,我娘子也不会是我阿娘。”穆长舟冷淡地打断甄保的话。 “有工夫自个儿瞎想,不如想想怎么管好府里的下人,别叫我家新妇受了委屈!” 等穆长舟进了书房,甄顺才拉着自家小叔说话。 “我说小叔,郡主那是郎君好不容易才坑……咳咳哄回来的,外头也没有什么值得惦记的表兄表弟的,您就别瞎操心了!” 甄保:“……”就郎君刚才那话,比老国公还疯魔,他能不操心吗? “别怪我没提醒小叔,谢氏女还没出过蠢的,就算看起来好欺负,也不是省油的灯。您就想想看,从郡主入圣都开始,什么时候真正吃过亏就得了。”甄顺见小叔满脸愁色,干脆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现在郎君明摆着将主母放在心上,比郡主眼里还不揉沙子,你与其瞎担心,不如赶紧把这些年程氏安插在府里的人都清理干净,否则被郎君或是主母发现了,您就准备跟着我去西北养猪吧!” 甄保大惊失色:“你在西北养猪?那郎君身边谁伺候?” 甄顺:“……”他就是比喻,比喻而已! 西北都护府没有猪! 还不知道被影射的穆长舟一进书房,就看到了倔强站在书房里抹眼泪的儿子。 他脚步顿了下,从穆嘉誉出生到现在,他一直没怎么跟儿子相处过,现在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儿子。 思忖片刻,穆长舟面无表情问:“哭什么?程家跟你说了那么多,就没跟你说过穆家子流血不流泪?” 穆嘉誉眼泪突然掉得更凶,先前在赵瑞灵跟前被打断的施法,他酝酿了一个多时辰,又酝酿回来了。 他不傻,外祖母和六姨母的打算他知道。 但与其让不熟悉也不亲近的人占了穆氏主母的位子,倒不如让那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六姨母做他继母。 等他长大后,属于他的一切,他有把握能自己争回来。 他哭着跪在地上,仰头眼泪汪汪看着穆长舟:“阿耶,我保母都是担心我会被继母苛待,才会左了心思,求您放了她吧。” 穆长舟大马金刀坐在软榻上,“你来就是想跟阿耶说这个?人我今早就已经放了。” 穆嘉誉愣了下,下意识道:“不可能,保母没有回我院子啊!” “哦,我给她放到乱葬岗了。”穆长舟轻描淡写道。 穆嘉誉被噎得小脸煞白,多少盘算都被这话背后的意思给吓没了。 他呆呆抬起头看着自家阿耶,小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穆长舟看了眼滴漏,也没时间跟儿子多磨叽。 “我知道程家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有野心不是坏事,但你得明白一件事,这天底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拼了命为你好,有些代价将来都是要你拿属于你或者你阿耶我的东西来还。” 穆嘉誉心虚地低下头去,却又有点开心。 阿耶这些年……一直派人盯着他,是不是代表他在阿耶心里的地位比那个气人的郡主要高? 穆长舟意味深长看着穆嘉誉,“还有一件事你得知道,不管将来穆氏是不是你的,起码现在还是你老子我的。” “没成为真正的主人之前,胡乱对着别人的东西伸手,被剁了爪子去我也不会给你做主,我嫌丢人!” 穆嘉誉突然有些心梗,他抬起头满脸倔强。 “可昨晚你给那个女人做主了,那时候阿耶怎么不嫌丢人?” 穆长舟理所当然道:“因为她是我的枕边人,会陪我一辈子走下去,你将来却有自己的路要走,也会比你母亲强大,不需要我保护,咱们穆家的男人护媳妇是一脉相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穆嘉誉心更凉了,他根本不懂那一脉相承的是什么,他在程家看到的全是后宅里的算计。 但听阿耶的话,他能明显感觉出…… “所以,在阿耶心里,她比我重要?”穆嘉誉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穆长舟见他这可怜样子,想到他到底是个孩子,也是自己的血脉,心有些发软。 想了想,他还是放软了声音安抚一下。 “不只是你,即便将来你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也都没有你母亲在我心里重要,阿耶对你们一视同仁还是能做到的!” 穆嘉誉:“……”突然就有点哭不出来了,甚至还觉得弟弟妹妹有些可怜是怎么回事? 在书房里‘哄’好儿子,实在是花费了些时间。 穆长舟算着时辰,估计是来不及再哄正院里那个放他进去陪她一起用午膳了。 他干脆在书房随便用了点午膳,先将西北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处理了一下。 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到午歇的时候了,穆长舟这才起身,轻而易举避开陈尽然他们的把守,直接从正院后面的小道翻墙,打晕了个武婢,通过窗子进了卧房。 赵瑞灵刚要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就感觉幔帐里起了风。 虽然风不大,却刮进来了一个格外沉重的大物件,不讲道理地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二嫁高门 第63节 赵瑞灵气得翻身要拧他:“你怎么在自己府里也不干正经事儿呢!” 穆长舟闭着眼睛,唇角带笑握住娇娇软软的柔荑,顺势将人拉到自己身上抱住。 “娘子这是说哪里话,为夫很正经来陪睡……咳咳,赔罪。” 赵瑞灵:“……” 第45章 为夫今日的表现,娘子可…… 就在赵瑞灵以为这是穆长舟最没底线的时候,他却又说出了更没有底线的话。 “若娘子不想睡,为夫伺候你做些别的也可以。”穆长舟缓缓揉捏着怀中娇软,声音沾染了些许喑哑。 “昨晚累到娘子了,不如为夫替你解解乏?” 用什么解乏? 用他那双不老实的手吗? 赵瑞灵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吐槽了,咬着银牙一脚踹出去。 “不睡你就赶紧走!不许说话不许动,不然你一个月内都别想进正院了!” 穆长舟低笑着捏住赵瑞灵白皙纤细的褪儿,用轻柔却不失技巧的力道替她按压着,惹得赵瑞灵低低哼了几声。 他喉结不自觉微滚,仗着赵瑞灵背对着他看不见,用更加灼热的目光在那白皙欲飞的蝴蝶骨上扫过,说话却温柔又正经起来。 “好,我跟灵娘一起睡。” 赵瑞灵成亲的时候,于旻还在国子监进学。 赵瑞灵怕他看到自己成亲会想起于泓,也会产生自己再没有家人的错觉,心里会难过,并没有让他参加自己的大婚。 待得三朝回门之际,她跟穆长舟一起进了宫,谢过太后和圣人的赐婚,这才一起去了一趟袁府。 于旻提前一日就被袁夫人接到了袁府。 于旻没了阿耶,师父就如同他的父亲,说袁府是他的半个家也使得。 他又是赵瑞灵从小养大的,当了半个儿。 谢如霜毕竟是外嫁女,赵瑞灵也没入谢氏族谱,没有去英国公府的道理,倒袁家也就算回门了。 路上赵瑞灵本来还有点担心穆长舟会不高兴。 毕竟她跟袁翁的关系,不算她阿娘的话,她阿兄和阿旻都算是袁翁的学生。 这带着新夫君往前夫君先生门上去,传出去也许会让人笑话穆长舟夫纲不振。 穆长舟倒浑不在意,只把玩着赵瑞灵柔软的小手,凑在她耳畔轻笑。 “若娘子心疼我,不若夜里抱我抱得紧一些如何?” 赵瑞灵小脸儿瞬间通红。 这两天夜里他跟不知累的老牛一样,在幔帐里逮着可怜的她,就吭哧吭哧耕耘个没完。 她 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胳膊腿儿软得别说用力了,就是还能好好吃饭走路,都得亏了王媪祖传的揉按技巧。 她担心今儿个会闹笑话,昨晚就只许他胡闹了一次,若不是到后来她气得要离家……离床出走,这人还不肯早歇息呢。 他要是还跟前几天晚上一样,她哪儿来的力气抱紧他!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狠狠瞪穆长舟一眼。 “那国公还是早些回府吧,我这人铁石心肠,实在不会心疼人!” 穆长舟被逗笑了,轻巧又将人揽回怀里,咬上她的耳朵。 “没事儿,我就喜欢铁石心肠的小兔子,晚上你咬得再狠一些也无妨。” 赵瑞灵:“……你有完没完!” 她一开始还以为咬疼了这人,就能跟以前跟阿兄在一起的时候一般,知道她不耐烦了,阿兄会顾及她的情绪,赶紧结束。 但放在这人身上,活似她不是咬了他,而是给他喂了五石散,叫他更孟浪的没边儿,翻来覆去的叫她愈发煎熬。 穆长舟见自家娘子那张雪白的小脸儿已经快跟红翡媲美,心知这就是快炸毛了,赶忙收了自己太过贪婪的嘴脸,正经起来。 “娘子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都听娘子的。”大不了他只做不说,听归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幔帐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正值壮年的男儿,在这种事情上就没有不贪的。 先前他娶了程氏后,很快就跟程氏产生了分歧,在那档子事儿上实在没得到多少快活。 而后他很快去了西北,程氏难产离世,他一为着尊重程邈在他危难时刻到底算是伸了援手,二为着程氏是替穆氏绵延子嗣才丢了命,三也是因为那时候狼覃军内部危机重重,干脆守了双倍的杖期。 两年后他很明显感觉出来后宅清净的好处,又听西北那些下属们议论后宅各种麻烦事儿太多,干脆就绝了再娶的心思,一直旷着。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各方面都合自己心意的小娘子,穆长舟才将将体会到,为什么那些下属明知后宅麻烦,还总痛并快乐着往后宅里进人了。 念着自己很快就要离京,穆长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此次离京最少也要半年功夫,该交的公粮总要都给娘子,免得娘子在圣都为他担忧嘛! 赵瑞灵丝毫没有察觉到夫君这份‘体贴’,到了袁府后,她也就顾不上穆长舟了。 穆长舟由袁翁和袁大郎负责招待,赵瑞灵带着于旻和袁夫人去了后宅。 当然,袁夫人刘氏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她只热情又不失分寸的关心了下赵瑞灵在醇国公府住的如何,就借口要操持午宴去了厨房。 刘氏一走,于旻立刻就上前抱住了赵瑞灵的腰,脑袋也扎进了她怀里,好一会儿不吭声。 其实自从于旻满了六岁后,听秀才巷那些秀才们总摇头晃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已经不太往赵瑞灵身边黏糊了。 就算来了圣都后,他也一直表现得很坚强,这会儿赵瑞灵感觉到衣裳渐渐温热,就知道这小家伙哭了。 她心里也微微发酸,“阿旻,我永远都是你阿嫂,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家人,这一点不会变。” 于旻还是不肯抬头,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可同窗说,你不叫我参加你的大婚,是怕穆郎君不高兴。” “阿嫂,我是拖油瓶,往后你在醇国公府,我在袁府,我们不是一家人了呜……” 于旻实在是太难过了,没忍住哭腔,小身体在赵瑞灵怀里憋得直颤。 阿桥在一旁心疼的哟,恨不能把于旻揉在怀里喊心肝肉,抹着眼泪示意自家娘子好好安慰安慰受了大委屈的儿郎。 赵瑞灵却突然皱起眉,不走温情路子了,她实在走不来这条路。 她直接于旻捧起哭得眼泪汪汪的小脸儿,气得小脸儿快鼓成河豚了。 “谁?谁这么不修口德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啊?”于旻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 “给我找麻烦就算了,还敢动心眼动到你身上,真是活腻了!”她气得立马站起身,拉着一脸懵逼的于旻要往外走。 “你跟我说,你那同僚姓甚名谁,是哪家的!” 于旻:“等等……” 赵瑞灵打断他的话往外冲:“我就不信一个孩子还知道在背后这样嚼舌头,肯定是他们家里人缺德,咱们现在就找他们去,我要让人砸了他们家!” 于旻吓得眼泪都收回去了,迷茫失措地看向阿桥。 快拦一拦啊,阿嫂要撒泼了! 阿桥听了娘子的话,却也回过味儿来,比赵瑞灵还气,丝毫不带阻拦的,直接上前抄起于旻,就跟着赵瑞灵往外走。 刘氏还在厨房里盯着午宴的菜品呢,就见贴身婢子慌忙过来禀报。 “不好了,不好了,瑞灵郡主……醇国公夫人盛怒,正往府外去呢!” 刘氏心下一惊,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她赶紧往外撵,打听清楚到底为什么以后,一边头疼地拦着赵瑞灵,一边赶紧让人去跟公爹和夫君禀报。 结果袁修永和袁大郎包括穆长舟都到后宅来了。 可除了袁大郎一脸苦涩,袁修永和穆长舟倒都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敢欺负我的弟子,他们怕是忘了小老儿我姓甚!” “走,我跟灵娘一起去!让他们看看我袁修永还骂不骂得动人!” 穆长舟只上前拉住赵瑞灵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别跟不相干的人生气,娘子只管说去哪儿,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袁大郎愁得脸上满是褶子,弱弱地拦:“阿耶,国公,这传出去是要被弹劾的……” 袁修永一把将儿子推开:“你起开!我还怕他们弹劾,我就怕他们装缩头乌龟,回头到了太极殿上,我还要跟他们算一笔账!” 于是,就在袁大郎夫妻目瞪口呆,于旻伤心全无的情况下,一行人飞快往那说小话的范氏小儿家,也就是工部侍郎府上气势汹汹就去了。 到了范家门前,穆长舟也不叫人禀报,带着护卫直接踹开了大门。 “范柏小子,给小老儿滚出来,你倒跟我说说看,我袁修永的学生,怎么就是拖油瓶了!” 范柏不在家,倒是沐休的于旻同窗,范柏的小儿子和范夫人都在家,完全抵挡不住袁修永在门口的叫骂。 偏偏袁修永还不说脏字,引经据典地骂范柏不是个人,禽兽不如,叫周围的好些官宦人家还有富商家都听得叹为观止。 范柏接到消息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穆长舟说话—— “于家二郎不只是袁翁学生,还是我家新妇从襁褓中养大,与亲弟无异,等于是我穆长舟的小舅子!” “要是再叫我听到,有人敢指着我家二郎的鼻子说他是拖油瓶,就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范柏哭的心都有了,醇国公这会儿也没给范家脸面啊! 因着先前袁大郎弹劾他大儿范梁之事,引得大儿差事不顺,他在工部也是如履薄冰。 范柏心气不顺,在家里抱怨了几句……谁知道他这小儿子就敢往国子监去说闲话。 你说也就说吧,你还往人家面前去说! 他这俩嫡出的儿子,是不是都是生来讨债的? 范柏如今在朝中处境尴尬,丝毫不敢计较大门被踹的羞辱,好声好气上前给袁修永、穆长舟和赵瑞灵见了礼,又勒令自己的小儿子跟于旻赔了不是 二嫁高门 第64节 ,这才总算是把一行人送走。 赵瑞灵和穆长舟干脆大张旗鼓送于旻回国子监,省得有些人明面上不敢得罪他们夫妻,私下里却拿个小孩子来撒气。 “阿旻你记住,往后阿嫂有的,都会有你一份儿!” “不管我身边的人,还是你嫂夫身边的人,但凡有人敢说你是拖油瓶,你就脱了靴子扔他脸上去,不许再回来哭了,记住了没?” 于旻呆呆点头,往后别人再敢说,他也不敢听了啊。 他从来没想过,过去被人背后蛐蛐儿后,只能指着阿桥上门骂人的阿嫂,现在都已经威风到可以直接带人砸上门的程度了。 早知道……他早叫陈小六效仿阿桥骂过去了,还用受这份憋屈? 他这会儿是一点都不伤心了,甚至有些兴奋起来,他可是阿嫂带大的诶,狐假虎威的精髓他再擅长不过了哇! 还没等兴奋的于旻被送回国子监,醇国公夫妇并太子太师袁修永在工部侍郎府大闹一场的事儿就在圣都传开了,甚至很快就传进了太后和圣人耳中。 太后倒是没多想,只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她不好直接撸了范家大儿的差事,这阵子正心气不顺呢,灵娘这也算是替她出一口恶气了。 圣人倒是想得多一些,“穆长舟跟范家有旧怨?还是范柏已经被皇叔收入门下了?” 他的贴身内侍小声禀报:“没听说范侍郎与淳阳王有来往啊……” 圣人目光幽深,他那个皇叔想要拉拢人,瞒过宫里的时候还少吗? 如若将来太子继位,能兄终弟及,自然就能从侄孙手里被拿捏到淳阳王手上。 若真有那一日,狼覃军指不定就能抓住清君侧的机会造反。 圣人虽不觉得穆长舟会跟淳阳王鱼死网破,可若没了活路,穆氏立的誓也比不过命重要。 他对内侍吩咐:“让钦天监赶紧选日子,在西北雪化之前,让那臭小子赶紧回西北。” “还有,让人盯着淳阳王府,有任何异动,都直接来报!” “诺!” 穆长舟这边,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因为自家娘子突然来的脾气,即将得偿所愿。 他只在回到府里后,笑眯眯看着赵瑞灵。 “为夫今日的表现,娘子可还满意?” 赵瑞灵一抬头,就看到他狼一样的眼神,被盯得腰隐隐发酸,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 “还,还行吧,还有进步空间,你,你别骄傲!” 穆长舟含笑应下,拉着她往餐桌前去:“好,那咱们先用晚膳,晚上娘子再好好跟为夫说说。” 结果用过晚膳后,进了幔帐,赵瑞灵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一张嘴,就被激烈的晃动打断要出口的话,咦咦呜呜许久不能语。 偏偏穆长舟还低头亲吻着她额角的汗湿,非常认真努力地前进着,嘶哑又谦逊地催她。 “娘子只管说活,让为夫怎么进步,我保证不骄傲。” 被冲击得快要哭出来的赵瑞灵:“……”你不骄傲,你能要点脸吗?! 第46章 嫂夫到底是欺负还是没欺…… 如袁大郎所料,虽苦主范柏并未站出来喊冤叫苦,御史台替他喊,无数弹劾醇国公夫妇的奏疏进到了御前。 御史台甚至连自家的御史中丞,也参了个愚孝不堪为官的罪名。 袁大郎倒不在意,他要是真把老子锁家里,御史台能直接参他忤逆。 左右重点不在他身上,袁大郎就象征性地被上官罚了一个月俸禄,连闭门思过都没有。 但御史台就醇国公公然欺辱圣人钦封的朝廷官员一事,咬死了不放,直要圣人惩处醇国公。 圣人留中不发,却明着叫内侍催钦天监算适合出发西北的日子,又引得御史们更加慷慨激昂起来。 有不管不顾热血上头的,就有聪慧冷静,从表面看出真相来的。 仪秋宫里,太后听了秦媪的禀报,若有所思。 “这阵子西南还有江南各地刺史和巡察使安排下去,动静不小,先前御史们一直在弹劾各地新旧官员冲突的乱象,圣人此举却是助了中书省一道啊。” 毕竟各地安排官员的决策,分封官员的敕令,都由中书省来安排,巡察使却归御史台管辖,三方牵制之下,旦有矛盾,最先发作的就是能直达天听的御史台。 可圣人真就这么无私,为了让大昭各地州、郡、县安定下来,愿意由着她让杨矛延安插人手? 秦媪略思忖,眼睛瞪大了些:“您是怀疑,杨氏跟韩氏一样,都投靠了圣人?” 太后想起先前韩延年夫人去找赵瑞灵时说的话,唇角的笑意有些泛冷。 “到底是谁背叛了哀家,如今还说不准,但若他殷氏以为哀家人在深宫,就跟那拔了牙的老虎一样,却是打错了算盘!” “不急,琰儿和太子年纪都还小,还缺个契机,先看看圣人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韩延年还是杨矛延背叛,她都会让他们付出下辈子都会后悔的代价。 他们投靠她这么多年,难道她还能没有任何后手的将他们推上高位不成? 前朝热闹,后宫看热闹,在喧嚣中有种格外诡谲的安静,众人都等着圣人下旨。 但一直到了正月底,宫里也没传出任何旨意,全然由着御史台越谏越激烈。 此事也慢慢从宫里传到了圣都的高门大户,也传到了国子监。 虽还没有定论,但如今再没人敢轻易在于旻面前胡说八道了。 于旻过去心里不安,才会装包子,他如今有底气,怎么能辜负阿嫂的教导,下巴抬得高着呢。 别说,他这嚣张的小模样,还真引来了一部分愿意以他为守的同窗。 有些是家里钦佩醇国公功绩,或家里有心钻营,都特地叮嘱了家中的小郎们,让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眼看着马上就龙抬头了,宫里还没有消息,有些心里有念想的武将坐不住了。 这日,跟在于旻身边的一个武将家的小郎一脸担忧看着于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一直到快要下学,于旻要带着陈小六去吃晚食了,他才拦住于旻。 “阿旻,有句话我想了许久,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于旻挥挥小手:“那就别跟我说了,为难自己干啥?有功夫不如多吃一碗饭,明日骑射的时候也不至于饿肚子。” 对方:“……”你就不能别天天惦记着吃? 那脸上的肉都快横着长了啊! “我还是跟你说吧,不然我怕你往后知道了难过。”对方见于旻要走,不敢卖关子了,赶忙将家中叮嘱的话一股脑说了。 “这阵子御史台一直在弹劾醇国公夫妇,说醇国公教妻不严,还欺辱朝廷命官,是对圣人不敬,闹得沸沸扬扬,圣人始终不曾阻止,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呢!” “我们都知道你跟你阿嫂感情好,可要是醇国公因此没办法再掌管狼覃军,若圣人怪罪下来,醇国公说不定会对你阿嫂发脾气,甚至迁怒你……你还是提前跟你阿嫂说说,为你俩留条后路为好啊!” 于旻听愣了,他倒是不担心穆郎君迁怒他,左右他认可的亲人也就是阿嫂和阿桥。 可若穆郎君真的因此被圣人惩罚,甚至没办法再做大将军了,他会不会打阿嫂啊? 于旻在国子监一愁就是好几日,连夜里做梦都是阿嫂被欺负的嗷嗷大哭的场景,实在担忧得不得了。 这日沐休,袁家再来人,于旻就忍不住了,要求先去一趟醇国公府。 先前赵瑞灵就跟刘氏私下里说过,之所以没将于旻接回醇国公府,是因为她刚嫁过去,还没理顺府里的事务。 等理顺了,往后沐休只要袁翁没吩咐,她肯定是要让于旻回醇国公府的。 刘氏盘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特地叮嘱过马夫,只要老太爷没叮嘱,不管于旻想去醇国公府还是袁府都由着他。 因此听了于旻的吩咐,马夫丝毫没有异议地驾着马车往醇国公府去了。 甄顺也早跟醇国公府的门房吩咐过了,于家二郎来醇国公府,只当家里 的二郎伺候,绝不能让小郎觉得自己是个客人,不用禀报直接引对方到正院。 因此于旻非常顺利地被送到了正院门口。 本来仆从还要进去禀报,于旻听说穆长舟在家,留了个心眼子,赶紧拦住对方,自个儿偷偷进了正院。 当然,也就他自以为偷偷的,实则陈尽然还有赵安素,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也看到了这位小郎君。 只是见对方……想玩儿,大概是要给郡主一个惊喜,都唇角抽了抽,只当没看到。 于旻这才顺利从廊庑下头弯着身子,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地绕过影壁,靠近了正院的天井。 他刚探出个脑袋去,都不用细打量,就一眼瞧见了阿嫂坐在正房右侧的窗户边上,鼓着脸儿,捏着帕子在窗边呜呜哭,看起来像是气狠了。 于旻心里咯噔一下,所以穆家老贼真的欺负他阿嫂! 他用力钻进了小手,气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年纪还小…… 更恨自己就算年纪大了也打不过那个老贼呜呜呜…… 他正抹眼泪的时候,就见到从郎君变老贼的那颀长身影,气定神闲走到了赵瑞灵身边,微微弯腰,噙着笑凑在赵瑞灵耳畔说话。 “娘子这是舍不得我走?我就知道娘子心疼我……嘶!” 赵瑞灵气得一脚踩在穆长舟的鹿皮靴上,抬起头杏眸通红,看样子是真要气得掉眼泪了。 “你明知道我三舅母和三舅舅还有六表兄会来,还不叫人叫醒我,现在可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每天都日上三竿才起床了!” 于旻在角落里有些迷茫,阿嫂过去也没早起过啊,所以她这么气……肯定还是被人欺负了! 穆长舟微微挑眉,腰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赵瑞灵耳根子上。 “你是想见你舅舅和舅母,还是想见你那位无缘的表兄?” 赵瑞灵噎了下,有些心虚地梗直了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从进了圣都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六表兄呢,总得认认人啊!” “哦?不是想看看差点成了你夫君的表兄,会不会比为夫我更体贴人吗?” 赵瑞灵一听到这儿,也顾不上心虚了,用泛红的眸子瞪他。 “你还知道自己不体贴人?反正等你走了我肯定也要见见表兄的!” 于旻拳.头攥得更紧,阿嫂亲口说了,嫂夫不体贴,肯定是欺负她了呜呜呜~怪他太弱小,救不了阿嫂。 二嫁高门 第65节 他在心里紧着思考该怎么保护阿嫂,很快脸上就露出决然的神色。 实在不行,他就不去国子监了,每日守在阿嫂身边。 这样嫂夫要是欺负人的话,他站出来替阿嫂挨打! 穆长舟还不知道便宜小舅子等着被他欺负,只微微眯眼,伸手捏了捏赵瑞灵被滋润得愈发娇嫩的小脸儿。 “那你说说看,我哪儿不体贴了?我是白天没喂你吃饭,还是晚上没听你的慢一些?” 赵瑞灵气得好悬咬到自己的腮帮子。 她不是一个爱动手的人,主要也是动不过,可是在穆长舟面前,她真的忍不住打人的冲动。 她抬起手去拧他:“说好的嫁给你能还我哥清静,清静呢?嫁给你后,我连一个整觉都没睡……唔!” 穆长舟顺势握住赵瑞灵拧过来的小手,笑得比狐狸还贼,弯腰吻住了赵瑞灵没能说完的话。 因为是白日,还开着窗户,他也没太过孟浪,只轻轻碾着她嫣红的唇瓣笑得薄唇轻扬。 更加暧昧的话语,在唇齿间被他含混着送入赵瑞灵口中。 “为夫就是心疼娘子睡不了整觉,才不舍得叫人喊醒你,想叫你睡饱了,晚上才有力气不是?” 赵瑞灵:“……唔唔唔!”这人到底要不要脸啊啊啊! 于旻蹲在廊庑下头,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猛地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往前冲,突然就看到了这一幕。 高大健壮的身影像个猛兽一样几乎覆住了他阿嫂的身影,迫得他阿嫂抬起头,小脸儿通红地被…… “哎呀!”于旻在国子监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了,不小心惊呼出声,赶紧捂住眼睛。 他疑惑极了,怎么感觉阿兄好像也有这样贱兮兮的时候呢?阿桥还说夫妻都这样。 那……嫂夫到底是欺负还是没欺负阿嫂啊? 窗内正黏黏糊糊吵架的两人,听到了动静。 赵瑞灵赶紧推开穆长舟,两人一起看出去,就看到用小手捂着脸,还挓挲着手指的于旻,露出一双震惊又疑惑的大眼睛。 穆长舟被逗得笑出声来:“哟,二郎来了?快来快来,你阿嫂今日没见上表兄不高兴,让她看看你也行。” 赵瑞灵:“……”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巴掌盖在了穆长舟胸前,用力推他一把。 “你快滚!大郎还等着你教他刀法呢!” 穆家大郎自打先前在正院吃了憋,然后又在书房体会过他阿耶的区别对待以后,很是萎靡不振了几日。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萎靡过后,他竟然又斗志昂扬地跑到了正院来,非要跟她同吃同喝。 穆嘉誉还振振有词,“我阿耶说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我非要看看,你到底比我好在哪儿!” 然后他一大早趁着穆长舟不在房里,就蹲在她窗户边上虎视眈眈,等她起来后,吃饭的时候继续瞪她,用完了晚膳还……最后被穆长舟给提走,直到出门还眼巴巴看着赵瑞灵。 赵瑞灵简直要气笑了,这醇国公府后宅确实没有其他女人需要她操心,可就穆大郎一个孩子,竟然让她体会到了后宅争宠的激烈。 如此三日下来,赵瑞灵就不耐烦了,直接将穆嘉誉扔给穆长舟。 /:. “要么你给他找点事儿干,要么你跟他过去吧,别来烦我!” 她每天起来后能清醒着的时候就那么点,还得趁着穆长舟在圣都的时候,赶紧先把醇国公府给理顺。 忙得她连出去逛街的机会都没有,这爷俩还总给她找事儿,实在是气人。 穆长舟默默把穆嘉誉提走,只字不提,一开始要让大郎知道什么叫后娘的是他娘子,不耐烦的还是他娘子。 这大概才是最真实的后娘吧。 他已经跟赵瑞灵商议过,这回回西北,他大概率会跟西戎要打场大的,实在顾不上穆嘉誉,所以会把孩子留在府里。 所以这孩子往后是要跟着赵瑞灵生活的。 穆长舟也想在走之前教教他穆家的规矩,省得到时候娘子气哭了,他远在西北鞭长莫及。 穆长舟看了眼时辰,算着也差不多了,小练半个时辰也该准备用午膳了,他直接把于旻也提走了。 “走,跟嫂夫一起去见见你大外甥,往后嫂夫不在圣都,穆氏就靠你们两个撑着门户了。” 被跟着小鸡子一样提走的于旻:“……”他撑门户? 他还没有阿嫂高啊啊啊! 赵瑞灵听着穆长舟按那日送于旻时的戏言称呼自己,被逗笑了。 角落里伺候的阿桥这才站出来,调侃:“娘子还是对国公好一些吧,国公的自称要是传出去,往后人家还不嘲笑这穆氏要变成赵氏了,满圣都也找不出这样的郎君来呢。” “他就是脸皮厚罢了!”赵瑞灵轻哼哼了几声。 阿桥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凑近了小声提醒。 “郎君对娘子的看重不只是府里的人知道,满圣都怕是都知道了,可您总是对郎君甩脸子,只怕郎君误会您心里没有他。” “郎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去西北,到时候你们分隔两地,时间久了,这情分可就淡了,谁知道西北还有没有等着钻空子的小女娘呢。” 赵瑞灵愣了下,面上的笑意落了下来,沉默了。 她知道穆长舟对她好,她也很 感动,可她实在是不敢对这人交心。 一则是他坑了她太多回了,她要是这么轻易捧着一颗心给他,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真心。 她都不用想,今儿个她要是跟穆长舟温柔说一句情话,过不了夜他就能把她坑死在幔帐里! 二则……她还有些放不下阿兄,或者说不敢放下阿兄。 其实她和于泓之间,要说夫妻情深其实也不算,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那种互相扶持的情分是谁都比不得的。 她若是就这么放下了阿兄,心里装进去另外一个男人,怎么对得起阿兄为了给她一个更安稳的将来,拼命读书把命都读没了呢。 即便再没良心,赵瑞灵也清楚没有于家,自己活不到这么大。 “好了,去准备午膳吧,准备些阿旻喜欢吃的菜,大郎喜欢的菜也备上,别厚此薄彼。”赵瑞灵拍拍脸颊,没回答阿桥的话,只如此吩咐。 阿桥叹了口气,她大概也知道娘子为什么迟疑,实在不好再劝。 可乔媪说得对,如今娘子和郎君休戚与共,将来储位之争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可圣人却不像是个长寿的呢。 娘子毕竟是谢氏女之后,危机还远远没过去。 娘子手里的筹码越多,就越安全,而醇国公的感情,就是这场大戏最举足轻重的一环,她只盼着娘子能早些想开。 但宫里没给赵瑞灵慢慢想开的时间。 于旻被送回国子监的第二日,宫里就来醇国公府送了圣旨。 钦天监算出,二月十三大吉,宜远行。 圣人下旨令醇国公十三日一大早出发去西北,坐镇狼覃军,对抗越来越张狂的西戎人。 听清楚旨意后,赵瑞灵下意识看向穆长舟。 恰好,穆长舟也低头看她。 今日已经二月初八了,还差十日他们大婚才满一个月。 结果等不到一个月,他就要走了……赵瑞灵用力地抿紧了唇瓣。 第47章 她还能活到他离京吗?…… 内侍回到宫里后,与圣人感叹:“瑞灵郡主与醇国公相识于微末,因着醇国公才有了如今的造化,郡主对国公怕是情根深种了!” 圣人挑眉,来了兴致:“怎么说?” “得知国公要离京,郡主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甚至顾不上谢恩,捂着脸跑回了正院。”内侍说话的时候,还记得赵瑞灵起身时的颤抖,更加感慨。 “醇国公对郡主也用情不浅,见到郡主离开,转身就往正院追过去了,还叫所有人都不许靠近,想必是要亲自安慰郡主。” 圣人听得眸底闪过连连异彩,不怕两人感情深,就怕两人没感情。 如果这对小鸳鸯足够情深,分隔两地就更容易牵制对方,将来无论哪个遇到危险,也更好解决另外一个…… 圣人对心里紧着忖度的时候,醇国公府已经被清了场的内院里,却全然不像内侍说得那般温情脉脉。 赵瑞灵跟个小乌龟似的被压在软榻上,呜呜嗷嗷挥舞着手叫嚷。 “你快放开我,天还亮着,要是让人看见,我不活了!” 穆长舟慢条斯理将赵瑞灵玛瑙色的中裤扔在旁边的扶手上,轻轻摩挲两片圆润光滑之地。 “你怕人看见我们白日宣淫,就不怕旁人看见你得知自己的夫君要远征西北,你却差点憋不住要笑出来?” 赵瑞灵:“……我捂脸了!” 她还咬住舌尖,把阿兄去世的情形都想了好几遍,这混蛋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哦,所以灵娘确实盼着我赶紧离京是吧?” 清脆一声巴掌在屋内响起。 穆长舟有些咬牙切齿:“是不是最好我再也别回来,你就更高兴了?” 赵瑞灵被穆长舟的动作惊呆了,她挨打了? 她被人打屁……她涨红着小脸反手去挠穆长舟,整个透着一股子虚张声势。 “你胡说!你就是这么疼我的?我要离家出走!” 穆长舟轻而易举攥住她的小手捏了捏,“你再乱动,咱们就进去说。” 赵瑞灵巴不得赶紧进卧房里说呢。 软榻就在堂屋,虽隔着扇屏风,可但凡有伺候的人进来了,影影绰绰总能看到些许不雅的画面,她还要脸的啊! 她赶忙道:“那咱们先进屋,进……唔!” 极致的酸掌让她话都被干扰得断断续续。 她两只胳膊也都被拢在自己胸前,一低头就能看到大手叠着小手露出来的软白,这人已然…… 二嫁高门 第66节 “唔……你混蛋!我又没乱动!”赵瑞灵软着嗓音,气喘吁吁才把话说囫囵了。 穆长舟偏着头,仔细打量她的表情,见她紧蹙的秀气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才放出了自己的力气和手段,先填饱自己,安抚刚才受到的伤害。 他还以为这阵子两人浓情蜜意,赵瑞灵不说想要陪他去西北,至少也该舍不得他。 却没想到那内侍圣旨都还没念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噌得亮了起来。 等内侍说完了他要出发的日期后,她咬住舌尖,紧抿唇依然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好悬叫穆长舟气得笑出来。 旁人倒是都以为赵瑞灵是舍不得他呢。 醇国公也要脸啊! 他让人如此误会着,可这账总得找回来。 “娘子跟我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巴不得我走?嗯?”穆长舟覆着那双小手,十指交握,死死压在黼黻纹的姜地色软垫上问。 他只恨不能魂儿都钻进这小没良心的心窝子里看看,那里到底是不是黑的。 赵瑞灵张着小嘴,水汪汪的眸子里渐渐起了雾,晃悠得越来越茫然,大脑除了刺激外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她软塌塌抱着穆长舟的脖颈儿窝在他怀里,看着窗缝里透进来的斑驳阳光上下翻飞,这才被逼得想起他刚才问了什么。 “呜……我知道夫君想回去,替你高兴……唔!” “再说!” “呜呜我想让你多赚点军功,咱们…咱们约定好的,你要…要护着我和谢氏周全…唔…混蛋!” “你再不说实话,咱们就进屋说。” 累得眼角沁上了泪珠的赵瑞灵:“……” 这会儿你想起进屋来了,早干嘛去了! 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现在要是进屋,这人要干嘛就可想而知了,她还不想死呜呜呜…… 赵瑞灵低头,愤愤咬住他肩头的衣裳。 “你天天都跟刚下地的牛犊子一样,再好的地……嗯……也经不住你这么造啊!” “你要再不走,我就要被送走了呜呜呜……好累!你快点啊!” 穆长舟微微挑眉,他已经很顾念她的身体了,所以每天夜里不过也就一两回而已。 若是按着他的体力,她夜里就别想睡了。 赵瑞灵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要知道肯定会恨得呸出声来。 这人次数是不多,耐不住他用时多啊,他们才成亲不足一月,她都不知道看见几回熹微晨光了! 可这会儿赵瑞灵实在没脑子去思考,因为这狗东西特别会挑时间听话。 她让他快点结束,他就只听了‘快点’两个字。 极致的灼热从相连的地方迸发,化作燎原烈火,将赵瑞灵的脑子烧成了一片白光,而后发生的一切都仿佛被时光给暂停了下来。 她只记得屋里渐渐黑了下来,她跟睁眼瞎一样,哆哆嗦嗦进入了一片温热水中,又晃晃悠悠被棉被盖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睁眼,又是一片大好春光。 阿桥听到动静,赶忙过来掀开幔帐。 赵瑞灵被室内倾泻的灿烂阳光晃了眼,赶紧捂住眼睛。 “你……咳咳!把窗户关上!”一张嘴,她嗓音沙哑得跟老妪一般无二。 阿桥赶紧让赵安素关窗,自己伺候 着赵瑞灵喝蜜水。 乔媪在一旁温柔安慰:“郎君要走,我知道娘子难过,可你也得顾念自己的身子才是啊,万要小心,别哭坏了身子啊。” 赵瑞灵被蜜水呛着,猛地咳嗽了出来,阿桥憋着笑,一点也不意外地上前替娘子拍背。 原先于泓还活着的时候,娘子得知他要去进学,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儿,不过比昨日的反应稍微小点。 一开始阿桥也以为娘子是为于大郎的离家而难过,还想着安抚呢,结果话都还没组织好,就见娘子窝在家中的竹榻上笑得跟偷了油的老鼠一样欢。 至于娘子这哭红的眼睛,还有沙哑的嗓音……阿桥不动声色看了眼娘子亵衣也挡不住的痕迹,脸颊微红,却非常笃定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醇国公可没有于家大郎那么好的脾气,啧啧~ /:. 赵瑞灵被伺候着去沐浴的时候,乔媪看到她身上的痕迹,也猜出昨天发生的,大概不只是娘子难过哭晕了这件事了。 不过两人感情越好,乔媪心里只会愈发安慰,也没说什么让赵瑞灵羞恼的话。 等伺候赵瑞灵用完早……午膳,乔媪这才道:“国公只有短短几天就要出征,娘子是不是赶紧安排人给国公收拾行囊了?” “啊?”赵瑞灵愣了下,“需要我来收拾吗?过去不都是甄……” “娘子!”乔媪难得稍稍强硬地打断赵瑞灵的话,满脸不认可冲赵瑞灵摇头。 “过去是过去,如今您已经是醇国公夫人了,这件事就该是您来办,方不负国公待您的好。” “国公离京的那日,您也得早些起来,送国公出城才行,这是为人新妇的本分,您可别叫国公冷了心啊。” 赵瑞灵:“……”他怎么待她好了,把她欺负晕了就算是对她好了? 她鼓着小脸儿在心里哼哼,这样的好也实在太累人了。 可她也知道乔媪说得对,外头人怎么想她不在乎,可穆长舟的心情她还是要顾忌的。 看昨日他的反应就知道,他应该不乐意她欢天喜地送他走,她要再不表示表示,她还能活到他离京吗? 赵瑞灵猛地打了个寒颤,赶忙站起身来:“快!叫甄顺来一趟,我要仔细问问他过去都给夫君准备了什么东西,这回咱们要准备得更细致一些。” “对了,让人去一趟前院找大郎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夫君带着的。” “阿桥,你快些出府,去寻个上好的匠人来,让他多雕刻一些我和大郎还有二郎的木雕,做成夫君日常会用到的物什上,让他想我们的事后能看看。” “还有,安素啊,你去跟陈尽然打听打听这武将吃穿住行最舒坦的装备,不拘多少银钱,多准备一些。” “王媪,给夫君带的药和补品,劳烦你出门去采买些上好的回来……” 随着赵瑞灵一连串的吩咐,正院和醇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动了起来。 穆长舟一大早就进宫谢恩,然后去了值房,跟兵部、户部还有司农司商议好狼覃军的军饷和辎重问题。 接着他又去了趟卫尉寺,打听清楚圣人是否会送行等琐事,被圣人留在太极殿用过午膳,半下午时候才得以回府。 回府的路上,他就从甄顺嘴里得知了赵瑞灵大张旗鼓给他准备行囊的消息。 “要说还得是主母体贴,过去咱们离京,何曾有人替咱们准备过这么多东西啊!”甄顺在外头咧着嘴感叹。 阿桥可是说了,郡主准备的东西里,也有他甄顺一份,只盼着他在西北能好好照顾郎君呢。 “这江南来的女娘就是会心疼人,估计过不了几日就得有武将家里要酸溜溜的开始闹腾咯,郎君娶郡主可是娶对了!” 穆长舟没搭话,只在马车里轻轻勾起了唇角,但等回到府里,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面阎王模样,才进了正院。 过去赵瑞灵还会被他这样子吓着,可自从知道他到底多没脸没皮后,就对他这样子免疫了。 她抬头看他一眼,理都不理,继续盯着阿桥和王媪送过来的行囊单子看。 穆长舟主动凑过去,从背后拥住赵瑞灵:“看来只有为夫不舍得娘子,娘子还是迫不及待要送我离京啊!” 赵瑞灵被扑到耳边的热气吓得一哆嗦,不是害怕穆长舟这话,是怕他又跟昨天一样不干人事儿。 待见屋里人都非常有眼色地退出去以后,她才用力拧住了穆长舟的腰肉,转了一大圈。 “嘶……为夫错了,轻点……”穆长舟赶紧捏住她的小手。 还是那句话,大男儿流血不流泪,可也知道疼啊! 赵瑞灵冷哼:“你要实在信不过我,不如就将我揣在怀里一起带去西北好了,就让大郎继续被程家往坏了教,也让我一个人在西北担惊受怕,反正我没良心,你有!” 穆长舟已经很习惯给娘子顺毛了,他轻笑着将赵瑞灵整个揣进怀里。 “那我可舍不得,只求娘子梦里多与我相会几次,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瑞灵斜眼乜他:“那哪儿行啊,我还得思念你思念的夜不能寐呢,哪儿有空入梦?” 穆长舟面不改色点点头:“那也行,既然娘子夜不能寐,那咱们干点别的……” 赵瑞灵现在听不得‘别的’这俩字,立刻用力捏住穆长舟的嘴,红着脸瞪他。 “你生怕我夜里不做噩梦是吧?” 穆长舟被逗得哈哈笑,终于不再惹她了。 他懒洋洋抱着赵瑞灵,由着自家小娘子把行囊单子分门别类对好,又补充了好些东西上去。 等赵瑞灵将一沓单子递给阿桥,让她和乔媪继续去办差了,两人这才进了屋,准备午歇。 不过一躺下,赵瑞灵就满脸警惕看着穆长舟,根本不往他身边挨。 她现在腰还酸得厉害呢,实在是没力气继续跟他胡来了。 穆长舟也知道昨天有些孟浪,只笑吟吟看着一脸警惕的小娘子:“我们好好说说话,不动你。” 赵瑞灵满脸不信,又往后撅了撅腚,“你说,我听着呢。” 眼看她挤到了墙角,穆长舟这才顺势上去堵住她的路,将人顺利拢进了怀里。 不等赵瑞灵骂他不守信用,他就赶紧开口:“有些话不能大声说,你老实点,不然一会儿我忍不住你可别怪我。” 赵瑞灵终于老实了:“……那你快说,我困了!” 穆长舟轻声道:“先前那些部曲你虽然交给了太后和圣人,但他们两人的目标也不是这些人,那些部曲不会放过你这条青云梯。” “我在圣都他们不敢上门,我离开后,不只是他们,宫里宫外心有盘算的都会给你挖坑,你若是拿捏不准的事儿,就……” “装傻,我知道。”赵瑞灵抬头用脑袋蹭蹭他,撅了撅嘴。 “袁翁说我擅长着呢,你就别担心了。” 穆长舟忍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只装傻怕是躲不过去,实在为难,你就去找袁翁。” “但你也不可全听他所言,不是他会害你,而是有些事想太多,反倒不如按直觉行事。” “还有我离京后,安南侯怕是也会回京,到时圣人和太后之间保管还会因此有所动作,你别怕,圣人的身子如今看起来还不错,储位之争没那么快出结果……” 顿了下,他本想告诉赵瑞灵,圣人跟太子一样 二嫁高门 第67节 ,都是先天不足,最危险的时候是每年冬季。 每个冬天,圣都的官员都会提心吊胆,担心圣人挺不过去。 但只要熬过一冬,剩下一年时间,圣体都还算安稳。 无论如何,年底之前他会想办法得到圣人召令回来一趟,储位之争,最多也就这几年时间。 在此之前,他不担心赵瑞灵的性命安危,只担心为小皇子保驾护航的那位,会利用赵瑞灵来达成目的。 思忖许久,他才慎重道:“如若遇到你解决不了的危机,你就将金玉符节给安南侯,但你要切记,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能尽信……” 他话还没说完,一低头,就见赵瑞灵已经张着小嘴儿睡了过去。 他哑然片刻,这才觉出自己刚才话里的矛盾之处,失笑摇摇头,轻轻亲了亲她的小嘴儿,拥着娇软也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怎的,越是跟这小娘子亲近,他就越放不下她。 无论有多少盘算,只要他不能在她身边,就总担心会有纰漏。 实则,袁翁能做先圣军师,肯定会将这小兔子的性子也考虑进去。 至于安南侯……那就是才绝娘子最忠心的一条狗,绝不会伤害谢如霜的骨血。 他答应过会护着这小兔子的,他不会食言。 只要他能彻底将西戎人打回老家,再不敢来犯,替赵瑞灵和太后争取更大的权柄,杨矛延就算有异心也无计可施。 可无论再怎么算无遗策,到了出发这日,在圣人和圣都百官于城门外相送时,穆长舟看到小脸儿上终于挂上了些许不舍的赵瑞灵,心里的担忧仍然越来越重。 重得他心窝子都像是被什么蜇了似的,隐隐作痛,怎么都迈不开腿转身。 圣人实在看不过这对小鸳鸯黏糊的样子,轻咳提醒。 “时辰到了!” 赵瑞灵面上的不舍更明显,眼眶都微微泛红,呜呜呜……这狗东西终于要走了哇! 她晚上能睡个好觉了哈哈哈…… 眼看着赵瑞灵可怜巴巴看过来,穆长舟深吸口气。 他用力摔掉送行的瓷碗,大跨步上前,一把抄起可怜巴巴的娇软身影上马,策马扬鞭。 “出发!” “驾!” 正准备露出欣慰模样的圣人:“……” 佯装不舍的文武百官:“……” 没反应过来的赵安素和伸手抓了个空的阿桥:“……” 只有赵瑞灵尖叫得特别及时,又被迎面而来的风糊了一脸,魂儿都要吓飞了。 啊啊啊这人不会真把她揣走带去西北吧??? 第48章 这就是心动啊! 二月的风仍然料峭得紧,冷得刀子也似往人脸上身上刮,赵瑞灵冻得直打哆嗦。 穆长舟听到赵瑞灵尖叫的第一时间,就将自己身后的大氅解下来,从她脑袋上盖下去,迅速将人裹住,轻拍了拍。 “抓稳一些,很快就到了。” 到了?赵瑞灵愣了下,到哪儿?! 她跟被装进袋子里的小龟一样,努力挣扎着想去拧身后这又不打招呼,将人提到马上的混蛋。 “你骑一一……慢一点啊啊啊!”她的屁股啊,比先前挨打的时候还要疼,魂儿都要震出来了。 “你到底要嗷嗷……干嘛,说话呀!” “那么多人看着呢,往后我鹅鹅……还怎么见人啊!” “圣人都看着呢,你就不怕圣人嗯嗯……怪罪吗?” “穆长舟,你给我停——唔!”赵瑞灵一颠一颠地叫嚷,止于突然钻进大氅里堵她的薄唇上。 那薄唇冰凉,却又温柔,让她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也就没发现马已经停了下来,周围却没有要跟随穆长舟一起去西北的甄顺等人。 穆长舟含笑堵住自家娘子的嘀咕,发现她小手冰凉,也没耽误时间,利落将她横抱下马,大跨步进了亭子里。 离圣都十里外这座松风亭,赵瑞灵并不陌生,上回她往温泉庄子上跑,被穆长舟抓到,就是在这里。 但是上回这座亭子四面通风,亭子里只有一张石桌并几个石凳,今天却挂上了厚重的毛毡。 一进去后,刚才在马上吹冷的身体立时暖和起来了,赵瑞灵撅着嘴一脸不乐意地低头看了眼。 四角都有火盆子,这明显是穆长舟早就准备好的。 一被放到地上,赵瑞灵就捶了穆长舟一下:“你就不能提前跟我说……唔!” 她话没说完,又被箍住腰肢拽进这人怀里,堵住了嘴。 时间不多,穆长舟实在不想听这张小嘴说自己不爱听的话,还不如多要点利息。 “你欺负人没……唔唔!”她气喘吁吁说出几个字来,就又被吻住了。 只要她说话,穆长舟二话不说就用嘴堵人,直把赵瑞灵气得没脾气了,软塌塌捶他几下,抱住他的腰不吭声了。 虽然巴不得这人走,可到底日夜相处了二十多天,冷不丁这人要离开圣都,她其实也有一丢丢的不舍。 现下听着他沉稳却又有力的心跳,那点不舍稍稍发酵,变成了两丢丢。 她抬起头,用小手先捂住他的薄唇:“路上你要记得好好吃饭,注意保暖,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不当回事,不然等你老了,我可不伺候你。” “还有什么想跟为夫说的吗?”穆长舟始终深深看着她。 赵瑞灵心窝子狂跳不止,这人不会发现她把他的被褥和枕头都收起来了吧? 不不不,她出门之前才吩咐阿桥的。 这人当时已经进宫了诶,心跳如鼓……这就是心动啊! 她对自己的夫君心动有问题吗?没有,所以她更用力地抱住穆长舟,脑袋扎他怀里不敢抬头。 穆长舟没错过这小兔子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焐了二十多天,也没把这小兔子的良心焐出来。 但他也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了,反正她没良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将来……如果一切顺利,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焐热她。 “你就从没想过万一遇见危险,要让人告诉我是吗?”他轻轻咬住赵瑞灵的小嘴儿。 “不要太过依赖袁翁和安南侯给你的人,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带着我的印信去找甄保。” 赵瑞灵不置可否,她又不是傻子,这会儿只贴着他的唇问:“印信?我没看到啊。” “就放在你藏起来的那个荷包旁边了。”穆长舟缓缓蹭了蹭她的鼻尖,含笑道。 赵瑞灵:“……”荷包他都藏进卧房衣柜后头的洞里了,他属老鼠的吗? “灵娘……”穆长舟顿了下,轻轻抚过她被亲得已经红润起来的唇瓣,用力压下心头的不舍和不甘。 娶这小娘子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栽了,但他也很清楚这没心没肺的小娘子并没有动心。 直到现在他也没能等到想听的那句话,那就只能他来说了。 他用力将人摁在怀里,捏了捏她的小脸儿。 “今年我会想办法回京,记得给我写信,每天一封,让甄保送出去,若是你写得少了,等我回来……在幔帐里给为夫补上也行。” 赵瑞灵原本还有些发苦的小脸儿,立马正气凛然起来。 “夫君出门在外,我心里记挂,保管一天一封信,日日不断,只盼夫君早些归来!” 阿弥陀佛,最后一句求菩萨可千万别听! 带着赵瑞灵跑了这一路,又说了会儿话,时辰也不早了,穆长舟没办法继续耽搁,只好亲了亲赵瑞灵的眉心,放开她转身,往外走去。 赵瑞灵大惊失色,疾步追上前,满脸不舍……不是,他走了,她怎么回去啊! “夫……嗝!”一掀开毛毡,见到等在外头的赵安素,赵瑞灵吓得打了个嗝,咽下了对穆长舟的呼唤。 穆长舟翻身上马的动作顿了下,没有回头,直接策马离开。 他也就没看见,赵瑞灵抚着唇瓣,站在冷风口上,定定看了好久,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上了马车。 “娘子,羽林卫常右监夫人苗氏,还有飞龙军折冲都尉柳氏少夫人岳氏,并文氏主母廖氏都递了帖子,想邀您赏雪。”赵安素赶着马车,低声对着马车内端坐的赵瑞灵道。 赵瑞灵一点也不意外,上回他们也是在穆长舟离开圣都后,才有动作,这群人怕穆长舟怕得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但她,却是老鼠眼里的一块肥肉。 她问赵安素:“韩太傅夫人没有递帖子吗?” 赵安素思忖片刻,摇头:“没有, 韩太傅自从年底就告了病,一直在府中养病不出,韩家连过年都没大办,又因为先前袁中丞弹劾一事,门庭冷落,就算下了帖子,怕是也无人会去,不过……” 顿了下,赵安素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瑞灵掀开帘子,露出脑袋,“怎么,他们去找阿旻了?” 不从她这里下手,那些人知道她跟英国公府不亲近,能动的心眼子也就只有于旻了。 “是,陈尽然收到小儿子送来的消息,说国子监秦司业待二郎特别亲近,还曾跟二郎单独在司业值房说过话,但说了什么二郎没告诉陈小六。” 按理说,这事儿陈小六也不该传回郡主府,赵瑞灵并没有吩咐陈尽然让人监视于旻。 可那秦司业是抚平将军的远房侄子,也是太傅韩延年的妻弟,万一对方忽悠了于旻做下什么错事,到时候郡主就该受制于人了。 陈小六这才把消息传回来,陈尽然一直迟疑着该不该禀报,他们其实都有点怕醇国公,所以赵安素等醇国公走了才禀报。 赵瑞灵也想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说服于旻单独说话,还不让她知道的,这小家伙跟她可从来没有过秘密。 她也没多想,大不了等着下次于旻沐休的时候,她问一下于旻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三家的帖子先拒了吧,就说醇国公离京,我心里难过,实在打不起精神赴宴,过阵子等我心情好些了,请他们入府赏花。”赵瑞灵吩咐赵安素。 穆长舟不在圣都,通过他离开之前的再三叮嘱,赵瑞灵也清楚自己该做的是低调,不要被人算计着拉进储位之争里。 赵安素应声,问:“那国子监那里……” 二嫁高门 第68节 “后天我们去一趟袁府再说。”赵瑞灵不打算直接跟韩太傅打交道。 到了于旻沐休这日,赵瑞灵一大早就叫人去国子监传了消息,让于旻去袁府。 太子因为换季病了,这阵子袁修永一直在府里不用入宫,赵瑞灵也一大早就到了袁府等着,袁夫人出面招待她。 还没等于旻回来,袁修永就叫人将赵瑞灵请到了书房。 一看到赵瑞灵,袁修永便开门见山道:“我知道韩延年要做什么,他只是让他妻弟帮他传了个消息。” 赵瑞灵挑眉,韩延年先前还让自己的夫人光明正大登门,解释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表示自己还忠心于太后。 现在怎的又绕这么大圈子? 她通过穆长舟在幔帐里跟她分析过的情况猜测,“他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受人所制?” 袁修永欣慰点头:“差不多,他和杨矛延的门生众多,圣都和大昭各地都有不少,你们湖州府的知府陈清源就是他的门生。” “如今朝廷改制,从十三道往下,各州、郡、县现在都在争权夺势,只不过所有的暗流都被巡察司和各道驻军给压下去了。” 赵瑞灵不解:“那跟韩延年背着太后投靠圣人有什么关系?” 原先赵瑞灵不知,但现在却早就明白了,虽然太后和圣人都高坐庙堂,可在京外,各道的知州也都是他们的人手。 如今州郡县改制,就相当于太后和圣人的又一轮争夺。 到时候谁手底下掌控的刺史多,谁就能掌控更多的兵权,一旦圣都有异,各道起兵也能威慑朝廷。 按理说门生众多的韩延年和杨矛延,这时候正是争夺从龙之功的好时候,这突然倒筏,总有些怪异。 “门生多有门生多的好处,可要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袁修永意味深长笑道。 “你又怎知那些明面上尊师重道的门生,有多少背信弃义之辈,就拿范梁、戚云继那几个进入太府寺和光禄寺任职的人来说,些许六品七品的小官,也用不着韩延年亲自开口安排。” 赵瑞灵恍然:“您是说,韩延年是被自己人背叛了?那他为何不直接跟太后说?” 袁修永:“那他总得能把人抓出来,有了证据才能说,否则太后凭什么信他。” “他找到我这儿来,其实也是在打你的主意。”袁修永铺垫完了,这才将韩延年的来意说明白。 “他如今低调行事,也是为了抓出内鬼,可内鬼虽然已经有了眉目,却涉及了京城外的局势,甚至还牵扯到一个不该牵扯的人。” “证据他摆到小老儿面前来,是想用袁氏的势力去查清楚,然后用你在太后跟前的体面,说服太后相信他的判断。” 赵瑞灵屏住呼吸:“牵扯到了谁?” 袁修永没卖关子:“你二舅母的阿耶,中书侍郎杨矛延,韩延年断定,他是先圣安插在太后身边的钉子。” 赵瑞灵:“……”那跟韩延年背叛太后也没啥区别了。 这俩人不是姨母的左膀右臂吗? 有许多事太后应该都是通过这两人去做的,渭王和太子能分庭抗礼,也是因为这两人。 杨矛延对太后和渭王手下的势力估计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旦反水,渭王能夺得储位的机会就更小了。 只是杨矛延是她阿娘举荐给太后的,从微末时候就跟在太后身边,明着暗着做过许多与圣人作对的事情,摆明车马将全族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了渭王身上。 一旦韩延年的证据提交上去,杨矛延也不会坐以待毙。 真要狗咬狗起来,要让太后相信他背叛,太后估计宁愿相信韩延年背叛。 赵瑞灵的脑子是理不清这里头的利害了,她干脆问袁修永。 “那您以为,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不忠的那个?” 袁修永曾经做过先圣的军师,对先圣再了解不过,那是个走一步想十步的男人,而且先圣对谢氏的警惕袁修永也知道原因。 因为谢如霜七星灵童转世的身份,都说灵童转世多在龙气诞生之地,偏偏谢如霜却不是皇家人。 先皇对谢氏的杀意哪怕藏得再好,袁修永当年常伴左右,也隐约察觉到了一星半点的。 包括先圣想让谢如霜成为殷氏妇,跟太后姐妹相争的想法,袁修永也知道。 所以当年谢如霜坠崖,七年后又寄信到他手中,袁修永一点都不惊讶。 越了解先圣的为人,袁修永就越清楚,韩延年背叛与否不好说,可杨矛延却比韩延年更有可能是那个不忠之人。 “杨矛延乃是前朝世家,他当年求学在外,但杨氏整个家族是为殷氏所灭,这是太后信任他多过韩延年的最主要原因。”袁修永淡淡道。 “可当年你阿娘是在淮南道遇到他的,他跟随大部队到达当时先圣驻扎的黔南道时,籍籍无名了好一阵子,才被举荐到了太后身边。” 在这期间,他一直都以谢氏门客自居,但也保不准会有其他人接触他。 那个时候天天打仗,他也不是时刻都在谢如霜身边,也有跟随飞龙军作战的时候,先圣让人接触他一点也不难。 “如果杨矛延因为家仇不肯投靠殷氏,却又识时务为俊杰,倒也说得过去。”袁修永眸底闪过微讽。 “可先圣眼里不揉沙子,他能逼得你阿娘坠崖,一个心怀家仇国恨的世家余孽,他能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妻子身边当差,若说他没有任何制衡的手段,你信吗?” 赵瑞灵不信,“那姨母也不该信吧?” 她觉得太后挺聪明的。 “先圣还在时,他一直被打压,直到圣人继位,太后靠着那些从龙的老臣龙口夺食,在朝中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才将杨矛延和韩延年给推了上去。”袁修永解释。 在旁人眼中,杨矛延已经受过家世所累了。 只有袁修永这个军师明白,先圣如果想杀一个人,不动声色的法子有多少。 “虽为身在局中之故,但太后手段够狠,看人的眼光……却不及你阿娘。” 赵瑞灵明白了,“所以您也觉得杨矛延才是那个背叛太后的人……” 那可就坏菜了。 如今各州郡派下去的刺史,一大半的人都是韩、杨两家门生,还有一部分是勋贵子弟,其中就包括各国公府的姻亲。 如果杨氏和杨矛延的门生不忠于太后,约等于大昭大半已被圣人掌控在手里。 一旦圣人有个不测,圣人完全可以对三省六部的大臣和宗亲权贵托孤。 杨矛延完全可以凭借太后的信任提前布局,到时太后和渭王就只有门下省首辅一人支持。 一旦让太子继位,再找出渭王造反的证据……太后也许不会死,可英国公府和谢氏就别想活了。 她猛地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跟姨母说,我的话,还有袁翁的判断,姨母总会相信的吧?” 袁修永叹了口气,拦住赵 瑞灵:“韩延年目前掌控的证据,只能证明手下人的背叛,却没办法往杨矛延身上推,毕竟他没有为殷氏效力的理由。” “杨矛延如今在朝中,一力坚持为渭王请封京畿一带为封地,在各地也多为渭王一脉筹谋,你让太后如何相信?” 事实上,韩延年隐晦地表明,一旦他往深了查……身在中书省,这些年杨矛延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反过来坐实韩延年不忠之名也并非难事。 赵瑞灵蹙起眉:“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矛延继续在背地里算计?” “那小老儿我也可以直接埋地里去了。”袁修永翻了个白眼。 “你当韩延年为什么要绕着弯子来告诉我?” “对哦,最擅长动心眼子的可是您啊!”赵瑞灵冲袁翁嘿嘿笑。 “姜当然还是您辣,那您快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做?” 袁修永:“……先前几家部曲不是给你舀了帖子,你想办法放出消息去,就说谢氏的金玉符节被你阿娘留在了谢家。” 赵瑞灵心下一凛,迟疑了下,小声道:“可金玉符节在……” “在谁手里并不重要,眼下也不是金玉符节出现的时候!”袁修永快速打断赵瑞灵的话,他意有所指看着赵瑞灵。 “为符节所能号召的那些人,多在飞龙军、虎头军,狼覃军少一些也不是没有,所以这符节有用,但要看在谁手里。” 就算这小娘子能拿出金玉符节来,三军将士也不可能对她一呼百应。 可若是在出过灵童的谢氏手里,抑或是飞龙军、虎头军和狼覃军任何一个大将军的手里,凭着他们的军功和手中的兵权,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圣人犹在,也曾跟随先圣打天下,积威渐重,金玉符节这时候出现,只会被圣人想办法拿到自己手里,谁也不敢轻易背叛。 但若圣人不在了,一个托孤的体弱太子,和能得大将支持的渭王,且掌控着号令三军的金玉符节,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如果杨矛延背叛,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获得金玉符节的机会,定会私下里有所动作。 到时候凭借袁氏的势力,袁修永就有办法得知这人到底是为何不忠,才有办法反制这人。 赵瑞灵被打断话后,沉默片刻,看着袁修永的眼眶微微泛红。 “袁翁……我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袁翁当年离京,恐怕就是不想掺和进这储位之争里来。 可为了她,袁翁还是重新回了圣都,身为太子师,却要为她和谢氏血脉所出的渭王筹谋,其中的煎熬,不必说赵瑞灵也能想得出来。 袁修永失笑,轻描淡写点了点赵瑞灵。 “少在这儿跟小老儿撒娇卖痴,袁氏虽为忠义世家,却也得讲个先来后到,我先欠的可不是……”殷氏。 如果没有谢如霜,没有谢颖淮,定江郡袁氏早就没机会跟程氏齐名,成为过眼云烟了。 再说,渭王也是殷氏血脉,他只是在忠于殷氏的前提下,想保住恩人血脉而已。 至于张皇后和圣人所出这一脉……自古忠义两难全,他袁修永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大不了到地底下再赎罪就是了。 他挥挥手:“好了,去吧!” “切记,刚才我与你说的事儿,却不能由你亲自开口,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其他的我会安排。” 赵瑞灵:“……”感情最为难的是她,那她怎么让人知道啊! 她苦着脸回到醇国公府后,赵安素立刻上前禀报。 “郡主,您先前让我推了各家的帖子,我已经派人送消息过去了。” 赵瑞灵脸上苦色更重,幽幽抬起小脸儿来,看着赵安素。 “你觉得,我要说醇国公离京后我突然发现,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滋味儿实在是太自在了,太让人开心了,所以我又能去赴宴了,她们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赵安素:“……”这是不是人话,您自个儿觉得呢? 被阿桥引着过来禀报府中事务的甄保,脚步也是微微一顿。 主母突然发现了什么不重要,他突然知道给郎君的信上要写什么了。 二嫁高门 第69节 第49章 郎君,圣都八百里加急送…… 三月初一,穆长舟带着甄顺等人,风尘仆仆到达西北都护府。 他刚下马,都护府的长史穆敬就握着两卷绢帛迎了出来。 “郎君,圣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 穆长舟成亲的消息狼覃军那边还不知情,只有穆敬知道。 他以为郎君跟过去一样,因着在储位之争要保存狼覃军实力,不得已的妥协,没放在心上。 但甄保接连两封家书,还是走的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才会比穆长舟更先到达西北,穆敬心里也担忧着呢。 他是老国公身边的长随,全心全意为穆长舟一人,若圣都那边国公府里出了事儿,穆敬只怕牵连到郎君身上。 却没料到,听他急匆匆说完,穆长舟和他带的一行人竟一个神情肃穆的都没有。 甄顺甚至还在那儿挤眉弄眼。 穆长舟没好气地踢他一脚,噙着笑,用看似气定神闲却飞快的速度,接过穆敬手里的家书。 按照他跟那小兔子的约定,她寄过来的家书这几日也该送到了。 甄保叫人急送两封家书……大概是飞龙军和在圣都的那些部曲们不安分,赵瑞灵闹出动静来了吧? 从赵瑞灵在湖州府敲登闻鼓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娘子不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女娘,她在压力下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快。 一路疾行至书房,穆长舟打开家书,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果然。 赵瑞灵在他离开后第三日,参加了飞龙军上三所折冲都尉府操办的赏梅宴。 据说她带阿桥在柳氏后花园的暖阁里躲清静,突然聊起要将作监做的金玉符节。 因为没有鲁国公府送去的图纸,所以将作监没能做出来。 当然,是圣人不许做,或是鲁国公不许做,谁也不知道,但将作监却是有其他符节图纸的。 阿桥说先前看到图纸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去给英国公府世子送东西的时候,见到过差不多图案的东西。 接着阿桥又说自己可能看错了,两个人只是笑闹,谁也没放在心上。 可没过几日,平康坊里当红的花魁就说,确曾在英国公世子身上见到过符节玉佩。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自己去碰触的时候,被英国公世子训斥了。 甄保在信中着重描述外头的传言:“与先前酒楼茶肆之举有异曲同工之妙,属下不敢妄加揣测,然,陈尽然确去过平康坊,正院有一千两银子不明去处。” 显然,赵瑞灵只瞒着外人,并没有瞒着家里人,她就是效仿了甄顺的法子。 这是她能想到不靠自己说,却又能以最快的速度传开,最好的办法了。 甄保的第二封信就说了这事儿的后续。 平康坊的消息要在坊间传开不难,可要传到各家女眷耳中,且需要些时间。 折冲都尉府的少夫人岳氏收到消息后,立马就记起家中仆从在暖阁偷听到的对话。 两厢一对比,她也不敢耽搁,派人传信去了鲁国公府。 鲁国公张鹏鲲早年是个街溜子,若不是他家祖坟冒了青烟,出了个太子侍妾,张皇后又凭着肚子争气得封皇后,他估计到老也是个混不吝。 即便身在高位,他行事也还带着几分市井养出来的习性,只要能达成目的,从来不会太讲究体面和规矩。 身为圣人的大舅子,储君的 舅舅,他确实有这个造作的底气,还真想出了试探英国公府的法子。 他让人做了个假的金玉符节,大摇大摆上门拜访英国公,趁机叫人在英国公府藏了起来。 扭头他就在坊间明着扔出话来,说谢如霜留下的金玉符节当年根本没有被她带走,而是留给了谢颖淮,如今就在英国公府。 穆长舟离开之前,就叫甄保带人盯着那些部曲的动静,顺藤摸瓜,将此事正好探了个正着。 张鹏鲲甚至大咧咧在朝堂上跟圣人说,“臣那日去英国公府找英国公吃酒,酒意正酣的时候,确实见到那东西就在英国公的书房里。” 没人计较他去找英国公吃酒,英国公为什么会搭理他,又为什么会在书房里吃酒这种不合常理的事儿。 一个人说假话,旁人还会怀疑。 可坊间传闻,甚至侧面有谢氏血脉佐证,甚至鲁国公也如此说,旁人也不想细究其中的证据,只会怀疑英国公府确实藏着那金玉符节了。 如果这符节在赵瑞灵手里,如袁修永所言,相关的人还没那么紧张。 他们不信一个小娘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又不是才绝娘子在世。 但若符节在英国公府手里,另当一说。 谢颖淮可也是立下过军功的,虽然谢氏三兄弟如今都没有军权,但在朝中也算说得上话,在飞龙军乃至虎头军也有旧部。 万一英国公暗中支持太后,到时候凭着符节一呼百应……这储位的天平就不稳了。 圣人对此当然没表现出怀疑,只对英国公好言好语说,若是金玉符节为英国公府所掌,倒也不是坏事,还笑问英国公谢正阳要不要从尚书省换到兵部去。 穆长舟这会儿在书房里笑得肩膀轻颤。 谢正阳的心情这会儿大概跟踩了狗屎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虽是尚书省右仆射,可在尚书省监管六部,为从一品官,若是换到兵部,虽能接触兵权,却是正二品。 而且他如果真有金玉符节,只会被圣人派人盯死,不给他任何机会能拿出这符节来一呼百应。 更不用说,那金玉符节还在他家小兔子挖的洞里好好放着。 即便谢正阳能从府里找出张鹏鲲藏起来的假符节,送进宫也只会被人以为是迷障。 若找不出来,一旦死抓不放地细究,张鹏鲲使坏让人找出假的来……假的都有了,真的说不准也在呢。 你就说人家见没见过吧。 反正这事儿是泥巴落在□□上,不好解释。 穆长舟若有所思,赵瑞灵即便跟谢氏不亲近,也不会无缘无故替英国公府招惹麻烦。 此事必定不是她的主意。 如是袁翁授意……思及先前顾志泽跟他提及的事情,穆长舟了然,袁翁怕是也发现杨矛延的异样了。 顾志泽走之前,穆长舟就让他以山南道为中心,派人盯着杨氏一脉的人动静。 他立刻写了封信,用火漆封了口,将甄顺叫进来。 “走私道,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河南道观察使府里,注意别叫人发现。” 袁二郎跟顾志泽打交道没那么引人注意,他也定有办法将消息传到袁修永那里。 甄顺出去后,穆长舟略思忖片刻,微微蹙起眉。 如今圣都有袁修永引蛇出洞,圣都外有顾志泽盯着杨氏动向,西北零星几个杨氏一派的官员有他暗中提防……只剩西南的虎头军仍是个变数。 虞栋……实在不是个能以常理度之的人,很难说他对谢氏到底有没有恨意。 更让穆长舟担心的是,虞栋对赵瑞灵的感官。 即便虞栋一直都表现得对赵瑞灵很是照顾,他却从来没跟赵瑞灵有过任何沟通。 穆长舟手下不停,又紧着写信回圣都。 他可不是想在圣都闹得风生水起的小没良心,只是有些关于虞栋过往的事儿,他忘了跟这小没良心的说。 这厢还在写信的穆长舟却不知,在他到达西北都护府前两日,安南侯已经带着北狄最大一支部落王的首级抵达了圣都。 如今圣都都没人讨论英国公府的金玉符节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安南侯又立下旷世战功,都猜他说不定要封国公了。 圣人也对虎头军所为大为高兴,下令让太常寺和鸿胪寺张罗,要在含元殿为安南侯庆功,并要对虎头军立功的将士们论功行赏。 圣人还下旨,要求京中所有王公大臣及家眷们,有资格入宫的人都要与宴,为虎头军并安南侯军功同庆。 身在醇国公府的赵瑞灵,自然也接到了宫中传下来的旨意。 她对安南侯也一直很好奇,只是跟乔媪几番打探,乔媪都没多提及安南侯的往事。 本来她还在苦恼要给穆长舟写的信说什么,想得人都蔫了。 这会儿笔一扔,她整个人都好像重新活过来,眼神亮晶晶地央着乔媪。 “明日进宫,安南侯是主角儿,其他人肯定会因为他和我阿娘的关系,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若是我对安南侯一点都不了解,万一闹了笑话,不但丢阿娘的脸面,说不定也会影响醇国公府呢。” 乔媪迟疑了片刻,还是有些为难:“不是奴不愿意说,只是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安南侯这个人…… 她绞尽脑汁,只想出了四个字来形容:“表里不一……你永远没办法根据你看到的安南侯来判断他的喜怒,也没有办法根据常理来推断他的行为。” 当年,除了苑娘,几乎没人愿意跟这个从小在狼堆里长大的狼崽子打交道。 也只有谢如霜能分辨得出虞栋的喜怒和所作所为的缘由,其他人哪怕是太后都无能为力。 乔媪跟太后还有秦媪都曾很多次讨论过虞栋其人,却怎么都没办法理解,他怎么就能得了圣人的信任,成了虎头军的大将军。 赵瑞灵摸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猜:“所以说,他极有可能因为我阿娘的坠崖性情大变,仇视会让阿娘来保护姨母的谢氏,从而为圣人所用?” 乔媪还真不敢说,她其实也不清楚。 但当年虞栋对苑娘的言听计从,还有娘子坠崖后他发疯的样子,乔媪都历历在目。 她只轻声道:“娘子还是自个儿去看看,等你见到安南侯,你就明白了。” 第50章 张嘴就是石破天惊的秘密…… 赵瑞灵带着三分忐忑……和十分吃瓜的兴奋,在宫宴这一日,早早到了仪秋宫给太后请安。 这八卦就得跟周围的人都有共同话题,才能得到最新鲜的瓜吃。 她在太后面前充分表达了对安南侯的好奇,以及因为自己的身世害怕安南侯心里不舒坦,想要伺候在太后身侧,一起去含元殿。 她主要是孝顺这位不怎么常见的姨母……当然,站得高看得远,能在最安全的范围内,打量清楚安南侯也是一部分原因。 二嫁高门 第70节 但太后却只笑着骂她滑头,“哀家可不想一晚上都让虞栋盯着看,怪瘆人的。” 赵瑞灵:“……”所以这锅就归她了是吗? 在袁翁印象里,虞栋没什么存在感,在穆长舟眼中,虞栋心思颇深,但在太后和乔媪这些女子眼中,安南侯却仿佛……鬼神莫测? 更别提她还从乔媪口中得知了鹿骊公主针对她的缘由,连公主都惦记的人,是怎么在圣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呢? 赵瑞灵怀揣着满腹好奇,踏入了含元殿。 果然不出所料,她一进门,众人的目光就或明或暗地落到了她身上。 上次她如此万众瞩目,还是年前呢。 赵瑞灵径自端着国公夫人的架势,面无表情带着阿桥走到上首,坐在了鹿骊公主的对面。 论位置来说,她如今已经比长乐郡主高一阶了,见状长乐郡主脸色黑得特别好看。 鹿骊公主却不以为意,只不屑地看了眼赵瑞灵,眼神就一直往殿门外飘,丝毫不顾驸马冯稷的面子。 知道些内情的王公大臣和女眷们,可实在是太欢乐了,一边儿打量着赵瑞灵这个肖母的闺女该怎么面对她阿娘的未婚夫,一边儿欣赏着鹿骊公主毫不掩饰的春青涌动,这宫宴着实比过年时还热闹。 飞虎军的几位三品以上的武将已经到了,但太后和渭王,圣人以及张皇后和太子都还没到,安南侯自然也不可能在这几位后头出场。 没过多会儿,就听得外头内侍扬声喊—— “安南侯 到!” 众人立刻不动声色压着激动的神色起身,迎接这位将北狄人彻底打得不敢再冒头的功臣。 赵瑞灵刚刚站起身,还未及抬头,余光就看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虎步生威朝她这边过来。 殿外掀起的风轻轻扑在她脸上,引得她心下微微一惊,赶忙抬起头去看安南侯。 一抬头,她就被安南侯那张格外犀利又煞气十足的脸吓了一跳。 他其实长得并不算冷厉,甚至面容线条还算柔和,可那双桃花眼却硬是像极了孤立云端的雪山,冰冷得丝毫没有情绪, 一双格外英气的眉似两把幽幽冷焰,将桃花眼都带出了十分煞,再加上他梳理得并不算齐整的张扬发髻,如利兵出鞘一样的气场,彰显得他整个人都带上了十二万分的凶狠。 像……即将扑出来狩猎的狼! 他就这样凶狠地大跨步来到了赵瑞灵面前,要不是背后还有阿桥支撑着,她高低要后退一步才敢呼吸。 她迟疑着跟安南侯见礼,但她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安南侯就突然开了口。 “你不如你阿娘,陈尽然他们跟着你白瞎了!” 他声如其人,声音冷冽又低沉,听起来倒不像是四十多岁,更像是穆长舟的同龄人,都多余长一张嘴。 赵瑞灵好歹记得自己的身份,努力端着自己的架子,冲他微笑。 “那真是可惜,我阿娘和陈尽然他们都不这么想。” 虞栋轻呵了声,脸色却更臭,沉着脸转身,丝毫没看冲他笑得灿烂的鹿骊公主,兀自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众人的表情愈发微妙,甚至都顾不得嘲笑鹿骊公主媚眼抛给瞎子看,只兴致勃勃盯着赵瑞灵,等着她出丑。 因为安南侯坐下后,确如太后所料,依然死死盯着赵瑞灵,只是脸色越来越臭,甚至隐隐有些发黑。 阿桥只蹭了点余光,都有些脸色发白,两股战战,实在想不明白,安南侯明明给娘子撑过腰的,怎么是这么个性子啊,太吓人了! 但赵瑞灵感觉却比看热闹的那些更为微妙,甚至并没有因为对方略显暴戾的目光感到害怕。 她对人的情绪其实很敏感,旁人觉得安南侯看不上她,可她却觉得……他在遗憾,因为遗憾所以格外烦躁,越来越烦躁。 所以,他到底在遗憾什么啊? 她不打算叫人看热闹,抓心挠肺地绷着小脸儿坐了回去,兀自抓着茶杯挡住虞栋部分目光。 好在太后和圣人很快就携着渭王,并张皇后还有太子进了殿,众人也顾不上看热闹了,赶忙起身行礼。 圣人含笑叫了起,冲虞栋调侃:“你心心念念回京要见灵娘,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可算是安心了吧?” 虞栋起身,利落下跪,说话更干脆:“回圣人,她不是苑娘,臣很失望。” 众人:“……”嘶,安南侯果然还是那么敢说啊! 这话把圣人都给说不会了,他略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表情尴尬的赵瑞灵,笑着摇了摇头。 “行了,知道的是你不会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嫌弃苑娘的骨血呢。” 虞栋想说话,太后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既是要论功行赏,不如就先说正事,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可都等着为安南侯庆贺呢。” 圣人从善如流点点头,温和看了赵瑞灵一眼以作安抚,当即叫自己的内侍宣旨。 如众人先前议论的那般,安南侯官位已经是骠骑大将军,封无可封,圣人便特赐他为安国公,享双奉,可过继嗣子世袭罔替。 这就是允许安南侯为自己安排世子的意思了,这就算在国公府也是不轻的恩赐,连醇国公府的大郎都还没能得封世子呢。 鲁国公和镇国公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府上也没能立世子呢,倒是让后来者居上了。 英国公的脸色也不好看,一来是为了先前金玉符节一事,二则是虞栋一直以来只跟谢景阳个人略有些交情,跟英国公府关系并不好。 虞栋身份越高,英国公的地位就会越尴尬,更不用说他所带领的虎头军,许多将士都因此而被加官进爵。 其中有不少甚至是谢氏的旧部,如今却唯虞栋马首是瞻,这更让谢正阳难受。 来与宴的众人倒是一次性把热闹看了个够,鹿骊公主的热闹倒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讨论,但是整个谢氏,包括已经成为醇国公夫人的赵瑞灵,却都被众人嘀嘀咕咕笑话了个够。 醇国公夫人大概还打着要仪仗拉拢安南……安国公的想法,却没料想安国公根本就不给谢氏面子,对她跟对谢氏其他人一样不客气。 说不定安国公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送给赵瑞灵的部曲给收回去了呢,到时候怕是连醇国公府都会成为笑话咯。 赵瑞灵也想到了这一茬,她沉着小脸儿,带着气呼呼的阿桥回到了府里。 乔媪迎上来,一看她俩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郡主见到安南侯了?” 阿桥轻哼:“可别叫安南侯了,人家现在是国公爷了,而且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娘子,指不定出现在咱们嘴里,人家都觉得是侮辱!” 乔媪无奈道:“虞栋他不通人情世故,有时候看事情不能看表面……” 阿桥更气了:“不通人情世故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嘲讽娘子啊,他就差指着娘子的鼻子骂她是个西……” 她顿了下,瞧了眼若有所思的赵瑞灵,没敢把话说下去,怕娘子听了伤心。 但赵瑞灵还真没伤心,她只问乔媪:“过去他在我阿娘面前也那么不会说话吗?” 她总觉得虞栋说话很真切,即便口出恶言,却又带着股子迫不及待,不像是故意要惹怒人……总之这人也太难看懂了。 乔媪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开口:“一开始的时候——” “咚!”“咚!”她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两声重响,像是人摔到地上的声音,唬得阿桥和乔媪都愣了下,下意识护在赵瑞灵身边,紧张地看向大门。 阿桥:“谁,谁在门外?” “现在没人。”窗户突然被推开,虞栋理直气壮地跳进屋里,很平静回答阿桥。 赵瑞灵:“……” 阿桥:“……” 俩人都不自觉看向乔媪,乔媪怎么没说过,这人跟穆长舟/姑爷一个臭德行呢。 咋,是门槛烫脚吗? 乔媪皱着眉瞪虞栋:“你深更半夜,私探醇国公府,这是苑娘教你的规矩吗?” 虞栋冲她点点头:“是,苑娘跟我说,事急从权,我来这儿不能被人知道。” 乔媪:“……你到底干嘛来了?” 虞栋绕过她,看向赵瑞灵,非常认真看着她,“你看,外头陈尽然让我一下子就敲晕了,他真是白瞎了跟着你,你比你阿娘弱太多了,得我这样的跟着你才行。” 赵瑞灵:“……”她好像突然明白这人在含元殿上遗憾什么了。 她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客气道:“灵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国公夫人罢了,实在用不起安国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所以还是将就着用陈尽然吧。” 虞栋皱眉:“谁说你普通了,苑娘的血脉不可能普通,不过我现在确实不能给你做部曲,没关系,我养了些狼,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赵瑞灵倒吸口凉气,笑容变得艰难:“真,真不用!” 她在圣都也没那么危险啊!!! 虞栋却不再说这个,他有自己的判断。 他只看向乔媪:“你带着这丫头出去,我要单独跟灵娘说话。” “啊?这不合适吧?深更半夜,孤男寡……”阿桥的话,渐渐消失在虞栋跟狼一样幽深的注视下。 虞栋倒也不打算为难赵瑞灵的女婢,他冷静建议:“那要不我把你们打晕?” 阿桥立马拉着乔媪往外走:“那什么,有客来访,总得烧点茶水,乔媪我忘了茶叶放在哪儿了,你陪我去一趟,娘子我们很快就回来啊!” 快速说完这句话,她人已经跟乔媪去了门外,还非常体贴地关上了门。 赵瑞灵:“……”想揍人她都说累了。 她暂时顾不上收拾阿桥,只小心翼翼起身想后退点,对于这种不受控制,甚至猜不出应对方法的人,她不是怂啊,她只是谨慎…… “啊!你干嘛!”赵瑞灵被吓得捂着嘴惊呼出声。 无他,虞栋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还调整姿势跪坐好了,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他言简意赅:“你怕我,这样我不吓人。” 狼想让人放松的时候,也会选择趴卧,一个道理。 赵瑞灵简直不知道是该站着,还是该对着跪下去,让一个国公,尤其还是跟阿娘有旧的长辈跪在她面前,实在是叫人太心惊了。 无奈,她只能搬了个软垫,盘腿坐在虞栋一侧。 “您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虞栋从来不废话,张嘴就是石破天惊的秘密。 “苑娘走之前跟我说过,她要我保住谢氏血脉,无论用任何方法。” “我投靠了先圣,成了圣人的狗,因为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能在不损殷氏声名的情况下让谢氏灭族,苑娘的衣冠冢要葬入虞氏。” “但你出现了,圣人怀疑我的忠心,我换了誓言,我要让苑娘移坟另嫁,你改姓虞。” 赵瑞灵直接听傻了,好一会儿才呆呆抬起头看向虞栋。 二嫁高门 第71节 “不是,你不是答应阿娘要保住谢氏血脉?为何要让谢氏灭族?” 虞栋理所当然道:“我帮谢景阳成了郡马,谢氏灭族,谢景阳可以入赘,谢闵能保住,谢氏血脉就能保住。” 赵瑞灵更迷茫了:“我三舅舅……愿意?” “只有太后会被幽禁,渭王被废。”虞栋非常冷静。 “谢正阳投靠圣人,他那一脉大概率能被贬谪,寿终正寝。” “谢承阳娶了杨矛延的女儿,杨氏也是圣人的狗,隐姓埋名不成问题。” “明面上灭族,是为了让谢氏再无起复机会,你三舅只要不傻就会同意。” 不待赵瑞灵继续问,虞栋又道:“我以为你会关心我要移坟的问题。” “如果苑娘是你,她会让我将两口子的坟一起移过来,让我以你义父的名义跟他们葬在一起。” 赵瑞灵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那我阿耶能从地底下气活过来,这也太不孝了!我阿娘不可能这么做。” 虞栋认真反驳:“不,她会,而且她说过,我是她最亲近的人。” 赵瑞灵:“……”她突然有点无法直视外祖父和阿娘之间真正的父女情是怎么样的了。 她只摇头,坚持:“我阿娘不能移坟,我也不会改姓。” 顿了下,她又道:“我也不认可你这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会将阿娘的期盼放在殷氏的善心上。” 虞栋有些失望地沉下脸来,但语气依然很平静。 “我知道,那你取字小鱼可好?我做你叔父,将来你把我葬在苑娘和你阿耶不远处就行。” “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让渭王登基。”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赵瑞灵听得唇角抽了抽。 她迟疑问:“你不是已经对圣人立誓了?若你违背誓言……传出去你怎么办?” 作为以忠心为立身之本的武将,连穆长舟都受困于对殷氏的誓言。 否则一旦不忠之名传出,就会成为不义之师,天下人皆可讨伐,虞栋会失去很多追随者。 虞栋一脸莫名其妙看赵瑞灵:“我先对苑娘立的誓,我从小就听她的。” “她不在了,我本来就该听小鱼你的,其他人那里说说就算了,谁信谁傻呗。” 赵瑞灵:“……为什么是小鱼?”哪怕叫虞儿也行啊。 虞栋自觉该说的都说完了,倏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才顿住脚步,人没回头,只是身影第一次佝偻了片刻,又慢慢直起来。 “苑娘……最喜欢吃鱼,我喜欢钓鱼,每次我钓到鱼,她都会夸我。” 等到虞栋离开后,乔媪和阿桥急匆匆进来伺候,见赵瑞灵沉默不语,都有些担忧,却怎么都问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瑞灵主要也不是为了保密,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阿娘其实还挺讨厌吃鱼的。 有一回阿耶想去钓鱼,阿娘直接把他的鱼竿给烧了,还嘀咕着说看见鱼竿就心慌……也不知道是吃伤了,还是虞栋理解错了。 她有些不能理解阿娘和虞栋之间的感情,与其说两个人是爱情,实际上听起来却更像亲情。 虞栋甚至都没表达出对他阿耶有任何嫉妒。 当然,这些事情她也没办法跟别人吐槽,就都写在了给穆长舟的信里,洋洋洒洒也凑了厚厚一叠。 穆长舟一开始收到信还挺高兴的,结果打开绢帛后发现,字里行间,全是赵瑞灵对虞栋的各种吐槽,几乎一个字都没提及他。 哦,也提了,最后一句—— 「盼君安,你儿子被虞栋提走了,说要让他挑个小伙伴做安国公世子,你说安国公脑子正常吗?」 穆长舟冷呵了声,这问题的答案他还真知道,毕竟他在谢如霜身边的时候,虞栋也在。 论起对谢如霜和虞栋的了解,大概连太后和谢氏都无法与穆长舟比拟。 但他却不愿意直接跟赵瑞灵说,谁叫这小没良心的通篇都是说其他男人呢。 他微微挑起眉,拾起笔墨快速给赵瑞灵回了一封信,递给甄顺。 “八百里加急,送到夫人手上。” 既然她愿意写,不如就多写点,直到她记得在信里多提提自家夫君为止。 第51章 这狗东西是在威胁她吧?…… 赵瑞灵收到穆长舟的来信时,已到了牡丹盛开的时节。 各色牡丹与初夏盛开的花朵锦绣盛开在花园里,引得人心情都跟着姹紫嫣红起来。 在等穆长舟回信的这段时日,赵瑞灵明面上跟安国公并没有什么来往。 唯一的交际是在皇后生辰那日。 安国公旧事重提,想让赵瑞灵将陈尽然他们这些部曲交给他。 当时王公大臣们并他们家的那些女眷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兴奋劲儿。 不出他们所料,安国公瞧不上瑞灵郡主,欲收回自己馈赠的这巴掌,到底还是来了。 但赵瑞灵已大概弄清楚虞栋说话行事是个什么风格。 他不会说谎,这也是先圣和圣人信重他的最重要的缘由。 即便已不惑之年,因自小在野兽群里长大的缘故,他的心性依然像猛兽一样直白。 但不说谎却不代表话说全了。 先前虞栋说‘臣很失望’,是失望赵瑞灵不愿换掉陈尽然。 这回他要赵瑞灵交人,大概是想将狼部曲给她送到府里。 她十分感激,并且十二万分的拒绝。 圣都的危险真的不至于用一群狼来守护,她不想听到谁被吃 了的消息。 虞栋当时又沉下了脸,什么都没说就怏怏走了。 大概是觉得赵瑞灵不识好歹吧,他最近都没传过任何消息来。 正在赵瑞灵想叫人去打听打听的时候,穆长舟的信来了。 「为夫深知娘子最善察言观色,一如娘子清楚我日思夜盼你来家书,虽娘子字字句句皆为他人,然我对娘子思念不减分毫,唯愿替娘子分忧,将来我归家之时,烦请娘子为我分忧……」 赵瑞灵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这狗东西是在威胁她吧? 她不就少说了几句腻歪的话嘛……好吧,是没说。 可他在边关守卫家国,哪儿有时间儿女情长? 她,她这也是为人娘子的懂事嘛! 她颇为心虚地翻看下一页。 穆长舟倒是没将先前想告诉赵瑞灵的那些虞栋往事告诉她,却是换了个说法。 「娘子与其好奇虞栋其人一言一行,不如好好回忆一下才绝娘子往事,若娘子有所感悟,惟盼吾妻分享之。」 赵瑞灵愣了下,她阿娘吗? “乔媪,我听人说安国公有心思多狡的骂名,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乔媪回忆:“虎头军当初在淳阳王一脉的手中,虞栋想接管虎头军,受到了很大的阻力,甚至连圣人也怕养虎为患,闹得沸沸扬扬。” “虞栋当堂跟文武百官对峙,引得所有人哑口无言,圣人也对他彻底放心了。” 虞栋在太极殿的话,如今还被那些喜好钻营的大臣们奉为圭臬。 他也没说别的,只表达了两层意思。 一来天下所有将士都是属于圣人的,他会永远替圣人代掌王师,二来虞氏所有功劳都属于圣人,谁阻拦他就是质疑圣人旨意。 “他就一个个问过去,那些大臣们还能说他们就是质疑圣人,他们想要瓜分属于圣人的兵权?”乔媪笑着感叹。 “这保管是苑娘教他的。” “这天底下也就他是个孤家寡人,其他人都是一大家子,总有自己的私心,就这一点来说,他该当为大将军。” 赵瑞灵心情有些微妙,其实阿娘对阿耶也是这样的。 她永远会不吝啬夸赞,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阿耶博来的,她会替阿爷好好守护她们的家,她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阿耶好……直把阿耶一个能上山打虎的壮汉夸得言听计从。 阿娘能干的同时又特别低调,哪怕是阿耶的那些亲眷对阿娘也不是很了解,也就她婆婆对阿娘稍微熟悉一点。 安国公也是,除了在做正经事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显露在人前,总是叫人下意识忘了他还在圣都。 她心里微微有些难过。 所以不是阿娘教了安国公,而是在阿娘离开后,虞栋把自己活成了她阿娘的样子。 她很难想象阿娘和虞栋当初感情如何。 阿娘和阿耶的感情也很深,若非如此,阿娘也不会在阿耶离世后那么快跟着阿耶去了。 越回忆阿娘和阿耶过去的深情,她就愈发觉得安国公惹人怜惜,不由得想对他好一些、 就像对她阿耶一样,认个义父也无不可。 这样好歹阿娘是阿耶的,安国公还能得到半个女儿。 “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陈尽然惊惶失措地从外院冲进了正院,打断了赵瑞灵的思绪。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尽然,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慎重和惊慌。 赵瑞灵被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陈尽然跪地,“回郡主的话,太子今日陪皇后娘娘去皇家寺庙上香,在庙里的后山遇到了狼群,太子受惊晕厥。” 赵瑞灵猛地站起身,心揪成了一团。 旁人不知,她可清楚地记得安国公跟她说过的话。 二嫁高门 第72节 他要帮渭王继位,还说过要给她狼部曲,这件事不会是安国公做的吧? 好家伙,她这位未来义父,根本不需要她的可怜,这是个狠人中的狠人啊! 但陈尽然接着又道:“安国公负责护卫皇后和太子,因为熟知狼性,杀了狼王,被狼群报复,重伤……重伤下半身,为狼爪毁容。” 赵瑞灵有些喘不过气来,立刻就想往外冲,狼群这么狠,定不是安国公安排的,她得去看看他。 “郡主!”赵安素第一次露出了在西南受训时的冷漠,拦在赵瑞灵面前。 “您不能去。” 赵瑞灵皱眉:“你闪开!无论如何,你们都是安国公送我的,他重伤在身,我理应过去探望。” 就算再旁人眼中,安国公瞧不上她,她尽一尽礼节上的关怀,总是可以的吧? 赵安素冷静道:“太子昏厥,宫中一定不会太平,圣都很快就会戒严。” “此事还未有定论,如果安国公还醒着,一定会阻止您去探望。” “您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静候外头的消息,安国公已经伤了,您不该浪费机会。” 阿桥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安素:“机会?你是要娘子拿安国公的伤做文章?” 无论如何,安国公都是护着娘子的。 虽然但是,可娘子都说了,安国公私下里站在她这边,她们怎么能如此冷血? 赵瑞灵眼眶泛红,却如赵安素所言,冷静下来。 她用通红的眸子定定看着赵安素。 “你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 赵安素跪地:“奴不知,但奴所认识的那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即便伤了,毁容,只要活着,对他而言没有影响。” 毕竟安南侯是个孤家寡人,从未考虑过娶妻。 他容貌有损,无法谋朝篡位,于皇家而言,更值得信任。 赵瑞灵闭了闭眼,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努力压下对安国公的担忧,又看陈尽然。 “宫里有消息吗?” “回郡主,太子刚被送回宫中,暂时还没消息。”陈尽然脸色微微发白,却也在赵安素的提醒下,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圣人安好……属下以为宫中不会有大动静,若圣人病倒,圣都要乱了。” 圣人还在,即便太子有任何不好,小皇子还有机会。 太后会趁机替渭王拉拢朝臣,双方仍旧会将争斗掩藏在激流之下,免得朝廷动荡。 但若圣人因此也出现任何问题,小皇子还在襁褓之中,宫闱瞬间就会被太后掌控。 圣人和张皇后一脉会尽全力反抗,太后也会全力镇压,不日那张龙椅上就会出现新君。 至于圣人能不能稳得住……赵瑞灵心底一阵阵发沉。 如果安国公能对自己下这么大的狠手,都已经让太子出事了,他会放过圣人吗? 与她料想的一样,圣人从太医署得知太子因为受惊,引发了羊角风,已经处在弥留之际,最多熬不过十二个时辰,当时就吐了一口血软了下去,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张皇后吓得差点把小皇子给扔出去。 甘露殿一阵兵荒马乱,太医署的太医们才险险将圣人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两位太医令非常纳罕。 圣人的喘疾他们已经控制住了,圣人的身子骨在安国公从西南送来的上好药材补养下,已经见好,虽说太子之事太过令人震惊,可病情也不该如此来势汹汹。 两位太医令严令与两位太医丞,并八位老太医为圣人诊治,最终得出结论,问题出在了张皇后曾与圣人用过的合欢香上。 这香里添加了一味能催动人潜力的药材,虽当时看不出来,却会逐渐掏空人的身子。 无事的时候有补药填补着亏空看不出来,一旦出问题就是摧枯拉朽之势。 张皇后又痛哭了一场,在太极殿里哭闹不止,严令太医署必须将圣人和太子救回来。 太后自然不会干看着,太子出事的消息传到仪秋宫的时候,她就已经让谢闵和秦进控制羽林卫,掌管了宫闱。 等到安排好这一切,太后才到太极殿,制止了张皇后无能狂怒的撒泼,让人将她禁足,并且下旨追责当初给张皇后送合欢香进宫的鲁国公府一干人等。 虞栋从重伤中醒过来,他的贴身护卫立马上前低声禀报。 “一如大将军所料,太子明日就会没命,鲁国公府上的采买暴毙家中。” 虞栋脸色苍白,衬得他右脸上的纱布渗出来的血,比外头的红牡丹还要鲜艳。 他看也没看自己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下半身,只转头看向门外。 “抬我进宫,我要向圣人请罪。” 虽然他让人在合欢香上动过手脚,却只是希望掣肘圣人。 他本是为了将来谢氏失势以后, 圣人想赶尽杀绝时,再引这祸端发作,保护谢氏离开圣都。 这会儿用上,圣人的身体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但他不愿意等了。 他已经等了近二十年,他只想将他为苑娘留下的一切,尽快送到小鱼手上。 如此他才能安心去湖州府陪苑娘……顺便和她夫君套套交情,看看将来能不能离俩人近一点。 不过,被抬出府之前,他又扭头看了眼醇国公府的方向,撇了撇嘴。 “叫人给那小崽子写信,让他赶紧收拾了西戎人,赶紧回来护着小鱼!” 再耽误下去,那总跟他抢苑娘注意力的臭小子,连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也太耽误他行程了! 巧的是,穆长舟也是如此想的。 他很清楚虞栋对谢如霜的在意,甚至在意到不喜欢任何人跟自己抢占谢如霜的时间。 他娘子跟他丈母娘长得那么像。 谁知道他再耽搁些时候,将来他娘子到底是穆氏妇还是虞家女? 穆长舟恶狠狠地一刀削掉了敌人大将的首级,虞栋想也别想! 第52章 要亲眼看到那小兔子安然…… := 穆长舟将西戎人杀回草原深处时,草原已变成了满地金黄。 战场从大昭边境一路推进到草原深处,为这黄金草场染上了格外肆意的血色。 这份肆意是对狼覃军而言,对西戎王庭来说,就如同日暮下的血色黄昏,惊慌和争吵在他们的帐篷内连日不断。 在穆长舟杀到西戎王庭之前,西戎王派人递交了求和书。 与求和书送来的还有大批的牛羊,西戎王生怕穆长舟这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杀进王庭。 但穆长舟其实没时间再跟他们耽搁下去了,圣都的情形已经被甄保派人送到了西北。 太子薨逝,圣人病倒,张皇后被禁足太极殿伺候圣人。 虽渭王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登基,但太后却已经实现了自己临朝称制的霸想。 圣人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后就此登顶。 以淳阳王为首的殷氏子,还有以鲁国公为首的勋贵们依然在朝堂上与太后分庭抗礼。 这些时日,穆长舟从甄保传递过来的消息就能看出,圣都乱了。 连赵瑞灵送来的家书,字里行间也都是对圣都局势的忐忑和担忧,看得穆长舟格外揪心。 这还并非最大的乱象。 杨矛延等早就被圣人收买的那些人,如今还在朝堂上呢。 穆长舟只想立马归京,收到西戎王送来的求和书后,他压下了狼覃军想要一举歼灭西戎的战意。 将西戎人打怕不难,可是这些草原上长起来的狼群,要想将之灭族,至少也得做好伤筋动骨的打算。 可储位之争如今是最关键的时候,穆长舟不愿狼覃军在此时战力受损。 狼覃军的将领们急了:“都护,眼下是打他们最好的时机,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将来眼睁睁看着他们缓过来,再继续侵扰我边关百姓?” 穆长舟挑眉:“谁说我要这样放过他们?” 他让人带着大昭和狼覃军的议和条件送去了西戎王庭。 西戎王一看议和条件,人就气吐血了,要继续跟大昭拼命。 无他,议和条件就两条——西戎归属大昭,奉上五千匹战马作为岁贡,并且让西戎王进入大昭圣都为质。 西戎跟大昭打仗打的,好战马本来就不多了。 西戎王断然拒绝:“若是我入圣都为质,将来我们还如何在草原上立足?我们早晚要被外敌所灭,穆长舟要拼命,我们就跟他拼!” 但他的提议,没有得到部落所有王公们的支持。 因为西戎王老了,而他的三个儿子正年轻力壮,能更好地带领西戎人蛰伏,将来才能继续侵扰大昭。 大王子率先开口:“如果父汗能够入圣都为质,这对大昭来说也是一种麻痹,只待我们缓过这口气来,将来我们一定杀入大昭国都,救你回来!” 西戎王鼻子都要气歪了,就算能被救回来,到时候西戎已经有了新王,他回来还有什么用。 更别提,如今大昭有穆长舟这样的将领,他才二十多岁,只要他不死,西戎想要占领大昭,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群狼心狗肺的兔崽子,是要献祭他这个父汗,好自己上位。 西戎王庭内很快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甚至动了刀。 具体情形穆长舟不清楚,他只顾着处理西北这边积攒的军务,争取早日回京。 当然,他已经提前派了西戎王庭那边的探子在对方那里拱火,保证他们消停不下来就是了。 二嫁高门 第73节 狼覃军原本还心有不甘的将领们,就眼睁睁看着西戎王庭陷入内乱,没几天工夫,死的人竟然不比在战场上少多少,彻底对穆长舟服气了。 更别提,十日后,西戎王庭将断了腿的西戎王并五千匹战马,好好送到了西北边境。 穆长舟带着西戎王入京的时候,狼覃军所有将领一起来送,当着百姓们的面,全都跪地相送。 “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为大将军守好狼覃军!” “大将军一路平安!我们等你回来!” 甄顺看着早先还不怎么服气自家郎君,总爱都护都护叫个不停,不爱叫大将军的几个刺头将领,偷偷笑了半路。 “所以您娶主母回来,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嘛!”甄顺在马车里跟穆长舟嘀咕。 “谁说她命硬,她这分明是旺夫啊!” 穆长舟斜眼睨他,谁说的,不就是眼前这个想挨踹的棒槌吗? 甄顺缩了缩脖子,嘿嘿笑,赶忙往马车外钻。 “我去叫人快一些,让您早日见到主母!” “回来!”穆长舟看完了探子送来的消息后,确认西戎没闹幺蛾子,叫住甄顺。 “你带着护卫和五百将士,护送西戎王进京,给我备马,我先行一步回京。” 他等不及了,虞栋的性子在旁人看起来很怪,但穆长舟很了解他,他虽有野兽的直白,却连野兽的狡诈和凶狠也一并继承,不是个有耐性的。 一旦圣人不好,就圣人那阴损性子,指不定会让太后和虞栋摔个跟头,他得早些归京。 他不在意这俩人,但谁让他娘子跟这俩人都关系匪浅呢。 甄顺立刻去安排,半夜时分,穆长舟带着十个护卫跟大部队分开,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实际上他预料的没错,别看圣人从小就病歪歪的,先圣能放心将皇位交给他,而不是交给淳阳王,就看得出圣人的心计颇得先圣喜欢。 他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在虞栋去请罪的时候,并没有过多怪罪虞栋。 “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是太子没有那个命,朕眼看着也要不行了,但朕已经叫人将苑娘的坟从湖州府迁出来了。” 虞栋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杀意,只死咬着牙低头藏起煞气,安静听着。 圣人也不在意他浑身紧绷之下又开始流血的伤口,不管此事与虞栋有没有关系,保护不好储君,这样的狗就该死! 但面上,他只带着淡淡的忧伤道:“只要你帮朕做一件事,朕就将苑娘的棺椁送到你虞氏族地去。” 虞栋收拾好表情,抬起头看圣人:“您说!” “朕会让渭王登基。”圣人轻描淡写扔下一个炸弹,“在继位诏书传下后,你替朕保护好皇后和小皇子,她们活你 活,她们死你死!” 虞栋沉默片刻,艰难起身跪地,利落应诺。 “臣以性命发誓,绝不会让张皇后和小皇子有丝毫差池!” 毕竟张皇后无能,只需要幽禁就好,而小皇子,以太后的性子也不会杀了落下话柄,虞栋也没有要两人性命的意思。 至于会不会圣人一脉对渭王一脉的仇恨会不会春风吹又生,那不是虞栋担心的事,有新君呢。 圣人却不信他,盯着虞栋的眼睛道:“用灵娘的性命起誓!” 虞栋:“……臣以灵娘的性命起誓,定会护张皇后和小皇子周全!” 他最讨厌人用自己在乎的人威胁自己,本来他还想放张皇后母子一马,可现在,虞栋心里却升起了杀意。 让人生不如死,再也没有起复机会的法子多得是! 圣人像是没看出虞栋黑沉的脸色和淡淡杀意,他真正的目的也从来都不是真的让虞栋保护张皇后母子,而是为了麻痹太后。 在跟虞栋聊过后,只过了月余,圣人就让内侍在朝堂上宣布了立渭王琰为新储君的诏书。 圣人甚至将几个在朝中手握重权的王公大臣并太后请到了病床边上,一脸病色,托孤。 “朕一直都知道太子并不合适做储君,只是那到底是朕的孩子,所以朕才会一直犹豫,如今琰儿为储君,也算是天意。” “天意如此,众位爱卿往后只管好好辅佐琰儿,保我大昭繁荣昌盛。” 他眼含央求看着太后:“朕与母亲几十年的情分,自问一直对母亲还算孝顺,如今儿不孝要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只盼母亲长命百岁,待母亲百年之后再在地底下跟您赔罪。” “朕之放心不下皇后和小皇子,您最是心善,可否给皇儿一块小封地,就让皇后跟他一起去封地过活便是。” 太后想要收拢尚书省并一干权贵,本来就没打算赶尽杀绝,殷氏宗亲们都还看着呢,她不会在儿子刚登基的时候就做那种落人话柄的事儿。 所以她噙着泪应下了圣人所求,“你也别多忧心,太医说了,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只要你好好养着,定能看到小皇子长大成人。” 母子二人都落了泪,一时间母慈子孝倒是看起来和谐得很。 众人都以为,太子死了,圣人也明显活不久了,小皇子还小,如今天命在渭王,圣人是无奈之下只能如此,也算是认命了。 连太后也如此想。 可实际上,圣人从来都没想过把皇位传给有谢氏血脉的渭王,这是他答应过自己阿耶的。 所以,在太后并满朝文武都被麻痹的时候,圣人给杨矛延传了信。 “可以动手了!” 八月十九,穆长舟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圣都。 可是,迎接他的却不是圣都的乱象,也不是新君的登基,而是城门外乌泱乌泱的飞龙军。 就在他赶路的这十日内,淳阳王突然反了,圣都被层层包围,所有王公大臣还有他娘子,都被困在了城里。 穆长舟一时间心胆俱裂,差点直直冲过去。 飞龙军从来都是圣人掌兵权,若无圣人授意,淳阳王指挥不动十几万大军。 圣人是宁愿让叔父继位,也不愿让身上流着谢氏血的渭王继位。 如此一来,淳阳王得势,不管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渭王,赵瑞灵如今是最危险的! /:. 护卫们赶紧上前阻拦。 “郎君!您不能冲动,您要是冲动,主母她们就真没救了!” “是啊,我们现在应该尽快搞清楚圣都城内的情形,最好是现在就派人请虎头军和狼覃军前往圣都‘救驾’啊!” “顾忌您的存在,淳阳王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也绝不会要主母性命的,眼下可只能靠您了!” 他们说的这些道理,穆长舟都清楚,只是他实在没办法冷静等在外头筹谋。 他迅速下令:“你们兵分三路,一路去找甄顺,让他带着西戎王在京畿驻扎,等待圣都诏令再行入京,绝不能让西戎人知道如今大昭情形。” “另外一路带着我的印信回西北,调三万狼覃军北上!” “最后一路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就要策马绕去护城河那边。 无论如何,他都得进城一趟,他一定要亲眼见到那小兔子安然无恙,还得跟虞栋联系上。 没有虞栋的印信,他调遣不动虎头军。 但他刚调转马头,就看到前方不远处,草丛里冒出两个中年妇人来……还贴着狗皮膏药,眼熟得叫人啼笑皆非。 第53章 我们生个小鱼儿! 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的赵瑞灵,看到穆长舟后,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然后她瘪着嘴巴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狼狈,眼泪扑簌着往下掉。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穆长舟刚回过神,就见媒婆版本的娘子哭着往他这边跑。 穆长舟心窝子猛地酸了一下,立刻跳下马,疾步走过去,展开双手。 “灵娘……” 赵瑞灵也带着哭腔:“舟……” 时下妻子都称呼夫君为郎君,可穆长舟只是字,总觉得叫他舟郎怪怪的。 然后赵瑞灵就想起自己这些时日受过的苦,她嫁给穆长舟是想让他保护自己,却没想到嫁给他反倒更危险。 哪怕自己九死一生才逃出城来,想要投奔他,到如今她却连自己夫君的名字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她立马止住脚步,顶着腮上的狗皮膏药瞪他:“瞎叫什么,叫我赵媒婆!” 穆长舟:“……圣都情况如何?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看得出赵瑞灵和阿桥虽然乔装很熟练,但逃出来应该不容易。 两人腿脚都有些趔趄,他干脆将赵瑞灵打横抱起,让护卫先去挑个安全的地方扎营。 阿桥无奈,她是不指望姑爷记得还有个她了,但至少也别走那么快好吗? 一路几十里地跑过来,她腿都要折了。 好在赵瑞灵没忘,她让护卫用马将阿桥送到临时驻扎的地方。 穆长舟一将赵瑞灵放到地上,就听她痛呼出声,甚至顾不得多问,赶紧先脱她的鹿皮靴。 果不其然,她向来娇嫩白皙的脚底板上,满是血泡,有几个还破了,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他自己受比这更重十倍百倍的伤都不以为然。 可见到她血呼啦的脚底,他眼底却满是心疼,立马叫人把金疮药拿过来,先替赵瑞灵上药。 赵瑞灵一边难受地哼哼,一边不忘叮嘱:“你们给阿桥也送一瓶药过去啊,要是没有她,说不准我就死在城门口了。” 穆长舟点头:“你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她。” 等上完了药,赵瑞灵勉强就着穆长舟用水囊里的水打湿的帕子擦洗过,这才跟他说起淳阳王造反的事儿。 “其实圣都如今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们应该都知道,此事乃是圣人授意,只是被飞龙军围堵,谁也不敢轻易说什么。” 穆长舟仔细替赵瑞灵挑破手心的水泡,对淳阳王的造反并不意外。 赵瑞灵继续道:“其实一开始,应该是圣人吩咐杨矛延反水,咱们府里,还有安国公府里和袁翁那边的人,一直都紧盯着杨矛延呢。” “他先前派人夜探英国公府,动用了羽林卫的人,被袁翁发现了,我们就将证据摆到了太后面前。” 赵瑞灵没想到的是,太后早就知情。 二嫁高门 第74节 太后冷静道:“韩延年虽不是虞栋,却也是因苑娘才留下了一条命,有了如今的家业,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全在谢氏,不会自毁长城。” “如果不是他,就只有一个人能办到这件事。” 这人非杨矛延莫属。 赵瑞灵还在疑惑,太后既然知道杨矛延是圣人的钉子,为何还要让他替自己办事呢。 袁翁足智多谋,却立刻就想通了太后的意图。 “袁翁问姨母,是否想祸水东引,彻底断掉最后一个隐患,你猜是谁?”赵瑞灵挠了挠脑门儿,她是真的感觉听完这宫闱争斗的内情,脑子都快长出来了。 穆长舟了然,杨矛延想要动太后和渭王,直接动手是不行的。 太后这么多年在大昭的权势并不比圣人差多少,唯独只差在是个女人罢了。 杨矛延只能想办法将渭王钉在造反的耻辱柱上,如此圣人才能光明正大召集飞龙军和羽林卫护驾。 他轻轻替赵瑞灵涂着药,“杨矛延既然多年为太后办事,他对太后 了解颇深,太后对他手下能用的人手也知之不浅。” “太后应当会趁势而为,将造反的证据转移到淳阳王身上,灭掉圣人鱼死网破最有力的帮手。” “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你们这心眼子真是绝了!”赵瑞灵偷偷翻了个白眼,绝不承认自己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就算太后和袁翁谋算再深又如何? “谁也没料想到,此举竟然还歪打正着了。”赵瑞灵至今还无法忘记她姨母在仪秋宫听到此事时愕然的神情。 “淳阳王其实私下里早有屯兵,对飞龙军的掌控也远超太后和圣人预料,证据一拿出来,真真假假不好分辨,他干脆就顺势反了!” 穆长舟冷笑,“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淳阳王殷炀素日看起来低调,可从他年轻的时候就没少干争权夺势的阴私勾当。 顾氏和穆氏甚至谢氏都吃过他的亏,不过是这老畜生表面上会伪装,总爱做一派出尘道人的洒脱而已。 他轻轻将赵瑞灵揽在怀里,小心避开她的伤处,亲了亲她眉心。 “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赵瑞灵噘嘴:“是安国公提前发现不对,趁着在甘露殿守卫小皇子的功夫,让人给仪秋宫传了信。” 淳阳王的造反,不出穆长舟所料,有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暗中授意。 可以说淳阳王很会挑时候,他知道圣人现在没有太多选择,而他只要保证小皇子将来会继位,不管真假,圣人都不会在这种关头拒绝给他兵权。 因为就算小皇子无法继位,起码皇位也不会落在谢氏血脉手里。 “太后知道,一旦淳阳王起兵造反,一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围困圣都,但私下里羽林卫已经分成了两派,秦进竟然站队淳阳王。” 羽林卫分左右两卫,左卫由谢闵统领,右卫十三营则是归属秦氏掌管。 “所以不管是为了掣肘于你,还是因为我和太后的关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抓住我来威胁你。”赵瑞灵郁闷地抱住穆长舟的腰。 “是姨母和安国公趁着淳阳王还没反应过来,安排人护送我和阿桥跑出来给你送信。” 实际上,等她和阿桥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已经让飞龙军堵住了,只许进不许出。 还是阿桥灵机一动,赶忙去药店吃了能让自己过敏的药,弄得自己一身的疹子。 她还咬牙给自己鼻下抹了点夹竹桃汁,在城门口装作传染病病发的模样,两人才得以被避之不及的飞龙军给撵了出来。 赵瑞灵想到阿桥路上还在咳血,就有些郁闷。 “其实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也就只有他们才会觉得我对你真有那么重要。” 穆长舟顿了下,轻轻捧起赵瑞灵的脸,认真看着她。 “灵娘,我名字是我母亲取的,名为翼旸……实际上在她替自己的表兄,也就是淳阳王殷炀争抢军功一事暴露后,圣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了。” “名字于我而言,是耻辱。”他低下头,轻轻吻住赵瑞灵的小嘴儿。 “可你对我而言确实很重要,这世上,不算我母亲,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赵瑞灵被亲得脸色微微泛红,她突然觉得,不知道夫君的名字好像也没什么。 她揪着穆长舟的衣襟,期期艾艾地安慰他:“那什么,还有大郎和二郎呢,虽然我很高兴,但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不然我这个后娘和阿嫂不好做啊!” “哦对了,我还给认了个干岳丈,就是安国公……” 穆长舟:“……”他现在突然懂以前甄顺说他多余长了张嘴是什么意思了。 他失笑,用力抚着赵瑞灵的后脖颈儿,深深亲过去堵住了她的话。 直将人亲得喘不过气来,两人才又躺在铺好的草垫上,继续说话。 他捏捏赵瑞灵的鼻子:“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否则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改姓虞了吧?” 赵瑞灵:“……那倒没有,但干耶给我起了字,叫小鱼。” 穆长舟深吸口气,他就知道,虞栋简直不像是狼群里长大的,更像是狼狗,碰到自己在意的就想打记号。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那他们出来叫你给我报信,可有说过接下来的打算?” 太后和安国公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即便淳阳王再来势汹汹,只要他不能放弃正义之师的名声,就不敢在圣人还活着的时候攻破圣都逼宫。 而谢氏、虞氏和穆氏都有府卫,再加上谢闵带领的羽林卫,这些人打仗可能抵不过几万大军,只守护宫城是绰绰有余的。 更重要的是,张皇后和小皇子都还在宫里,圣人就是再想让淳阳王继位,也不会任由自己血脉断绝,也一定会留下限制手段。 这就是太后和安国公的机会。 赵瑞灵赶紧掏出自己的长命锁:“姨母说,淳阳王能反,你也能,而且你比他更占正义之名,这金玉符节给你最合适。” 穆长舟蹙眉:“太后想让我以金玉符节策反飞龙军?” “淳阳王是个心狠手辣的,飞龙军那些人也不是傻子,不会在这关口反水,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死。” “不,姨母要你派人去西南,有干耶的印信,还有阿娘的金玉符节,虎头军可为你所用。”赵瑞灵又从腰侧拽下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虞栋的印信。 “你统帅两军跟飞龙军对峙,再将杨矛延弄的那些造反证据宣布于阵前,飞龙军自己就会做选择。” 穆长舟脑海中紧着谋算,他本身就有狼覃军印信,在掌了虎头军印信和金玉符节,只要虎头军的将士们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择。 只是此事不能由护卫来办,毕竟是等同于起兵造反的大事,他的护卫无法说服虎头军那边的将领,必须得他亲自去才行。 他立刻道:“那你先休息一下,过会儿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先安置下来,我亲自去一趟西南都护府。” 赵瑞灵迟疑了下,摇摇头:“不必了,我得回去。” 穆长舟皱眉,捏捏她的脸,“你又急着要投胎去?” 上次在翟山驿,因为袁翁,这小兔子就往危险的地方钻。 如今不会又要为了太后和安国公,还要继续往危险的地方去吧? “娘子,你也不是每回都能那么命大,我不敢赌。”穆长舟用力拥赵瑞灵在怀里。 “若是你出了任何差池,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赵瑞灵咬咬牙,努力从他怀里仰起头来。 “我不能总是躲在你背后,如果我不回去,淳阳王得知消息泄露,说不定就会大开杀戒的。” 她虽然被送出来了,可实际上她‘本人’还以养病为由卧床不起呢。 一旦被人发现她不在圣都,穆长舟有可能得知内情,圣都转瞬就会乱起来。 “更重要的是,圣人如今卧病在床,不能露面,很多人都支持淳阳王,即便你能压制他,到时候一旦打起来,我们所在意的那些人,很多人都会死。” “万一……万一太后或者渭王有个不测,只有才绝娘子之后才能站在大义上,护住谢氏。” 这大概也是阿娘不愿意让她归京的缘由吧,即便袁翁和太后没说,她也知道自己背负了很重的责任。 但她胆儿特别小,心里怕得要命,可她是阿娘的女儿,是灵童转世的延续,也是能在将来为穆长舟率两军入京唯一的背书。 见穆长舟还想说什么,赵瑞灵学着他的样子,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下去,亲得眼泪都下来了。 咦呜呜碰到牙齿了~ 她哽咽着道:“只要你快些回来,只要你能赢,我们都会安然无恙。” “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和你在意的人,你相信我能做到的,对不对?” 穆长舟深深看她一眼,蓦地抹了把脸,倏然起身出去了。 赵瑞灵愣了下,才想起要追,可脚一落地,就疼得倒抽口凉气,趔趄着要倒。 穆长舟很快就进来了,惊险地扶住她,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抱出了帐篷。 原本的几个护卫和阿桥都已经在马上了。 穆长舟将赵瑞灵也送上马,自己坐在她背后,迅速驾马前行。 赵瑞灵惊呼出声:“夫君……” 穆长舟一言不发,直到冒险将她们顺着来路送到离城门最近的地方,才将赵瑞灵抱到了护卫的背上。 穆长舟这次的话,比上次送行时 少了许多。 他深深看着赵瑞灵,只说了四个字,就转身驾马飞快远去。 “等我回来,我们生个小鱼儿!” 他不会让赵瑞灵失望,如果有万一……他一定会死在这小兔子前面。 赵瑞灵:“……”不是,这人走就走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瞎说什么呢! 被护卫护送着进入暗道的瞬间,明暗转换遮住了赵瑞灵唇角怎么都止不住的清甜笑意。 第54章 你婆母来了 八月底,淳阳王围困圣都已达半月,却始终不见圣都城内的动静。 虽然他人在京畿坐镇,可圣都城内也有他的内应,殷炀知道,太后母子已经搬到了内朝正殿紫宸殿,就在太极殿的右面。 谢闵受领太后懿旨,率羽林卫左卫日夜保护太极殿和紫宸殿,秦进的人也无法轻易见到圣人。 二嫁高门 第75节 但殷炀清楚,太后这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圣人风烛残年,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太后如果逼得圣人鱼死网破,那坐享其成的只有他淳阳王一人。 所以太后也不敢将事情做得太过分,外朝仍然由秦进来把守。 秦进禀报来消息说,醇国公夫人赵瑞灵自打病了以后就一直在仪秋宫修养,而后随太后搬到了紫宸殿侧殿居住,并未有任何异动。 那仍在西北对抗西戎人的穆长舟就应该得不到圣都这边的消息,即便心下存疑,也不可能扔下侵扰大昭的西戎人举兵返回圣都。 所以,军师跟殷炀说了:“殿下什么杀孽都不必做,只需要等着圣人殡天,您就能兵不血刃地得到皇位,如此方能成为仁德之君,得到百姓的爱戴。” 殷炀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怎么都没办法安心,眼皮子总莫名其妙地跳个不停。 又等了两日,他坐不住了。 他乔装打扮后,亲自去了一趟京郊的圣堂山,这也是权贵们建设家庙所在之地。 穆长舟的母亲顾二娘就在这里住着。 殷炀以顾二娘过去最喜欢的那种出尘模样,出现在被幽禁已久的顾二娘面前,又恰到好处表达了自己的难处。 “长舟与我之间误会太深,但他始终都是我的外甥,即便我成了新君,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我也只是想保护好皇兄留下的基业而已。” 他握着顾二娘的手,一脸深情,让这些年始终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顾二娘心生动摇。 她问:“翼旸那孩子也不在圣都,我能帮表兄做什么?” 殷炀眼神闪了闪:“他虽不在,但醇国公夫人还在宫中,我并不欲为难皇嫂,但皇兄遗命我不敢违背,圣人的旨意我也不得解脱,我……” 他苦笑不止:“我不敢劳烦表妹做更多让长舟误会的事情,只希望表妹能说服她,让她好好跟太后说说,起码让我见见圣人,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若圣人亲自下旨让渭王登基,我绝不恋权,往后我携了表妹一起做方外之人又如何!” 顾二娘更心动了,但她也没傻到家,迟疑了下:“那你府里的妻妾和儿女……” 殷炀‘情不自禁’将顾二娘拥入怀中,动情道:“锦娘你明明知道的,从小到大,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其他人都只是将就。” “如果渭王登基,我定会安排好她们,我们二人一起走!”他认真看着顾二娘。 “若非怕风言风语会坏了你的名声,让你在穆氏的日子更不好过,我绝不会娶妻纳妾!” 他举起手“你若不信,我可以发——” 顾二娘赶紧拉住殷炀,满脸动容。 她又何尝不是从小就喜欢表兄。 要不是阿耶不肯与皇室联姻,非要让她嫁去穆氏,她早就与表兄成就一段佳话了。 她柔柔靠在殷炀怀里:“那我就跑一趟皇城,无论如何,我都是她的婆母,虽翼旸不待见我,可孝道大过天,她总得尊着我这个婆母。” 殷炀满脸欣慰,立刻又表露出些许担忧来。 “可我怕你入了宫以后,会有人挟持你来威胁我,那我就只能愧对殷氏列祖列宗了,我还是叫几个会武的婢子陪着你一起入宫,宫里也会有人护着你,也算是个照应。” 顾二娘闻言更加安心,在表兄心里她比大业和殷氏列祖列宗更重要这一点,让她实在欢喜。 她高高兴兴喊人立刻准备进城。 等她去收拾行囊了,殷炀才接过手下护卫递过来的帕子,用力擦了擦自己亲过顾二娘额头的嘴,皱着眉将帕子扔进了旁边的莲花池子里。 “让甲三和甲五跟着她,趁机将才绝娘子那个女儿给我带出圣都,要活的!” 无论如何,穆长舟都是个变数,狮子搏兔尚用全力,他不会放任任何危险在那里置之不理。 有了赵瑞灵在手,不管穆长舟是否真的爱妻如命,她的身份注定会让狼覃军那些曾为谢氏部曲的将士们有所迟疑。 在两军交战之时,这份迟疑可以让穆长舟一败涂地。 如果没有穆长舟在暗地里掺和,虎头军也不会落到虞栋手里,他早就想宰了那个兔崽子了。 另一边,紫宸殿的偏殿里,赵瑞灵正揪着菊花的花瓣发呆。 离她跟穆长舟分开已经八日了,干耶说了,算上往返的时间,从西南一来一回,至少要十日。 如果带着大军归来,还需要更长时间。 就算急行军也不可能日夜不休,怎么也得半个月到二十天,才能赶到圣都。 秦媪和乔媪这几日利用各处当值的仆从们打探到不少消息。 外朝的秦进他们动作越来越大,这代表淳阳王越来越不耐烦。 一旦他等不及,就很有可能打着圣人已死的旗号冲入皇城,到时候谢闵手里的三千羽林卫绝对抵挡不住数万大军。 袁翁说,最好的情况就是淳阳王仍然顾及自己在宗亲那里的名声和史书记载,但他私下里一定会有所动作。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 “娘子!娘子!”阿桥突然急匆匆从外头冲进来。 “叫魂儿呢?”赵瑞灵一抬头,就见阿桥脸上跟见了鬼一样。 “你这什么表情?” 阿桥唇角抽了抽,表情微妙道:“你婆母来了。” “谁?”赵瑞灵愣了下,她婆母不是已经…… 接着她才反应过来。 “你说穆长舟的母亲?她不是在家庙吗?” “家庙在城外,如今城外是淳阳王在掌控。”乔媪一脸无奈进门,轻声解释。 “灵娘觉得,穆氏的家庙还能关得住你这位婆母吗?” 赵瑞灵:“……”好问题,她不想回答。 就她这便宜婆母的性子,只恨不能掏心掏肺连夫家的命都掏给她表兄,如今是不是连自个儿的命都掏给淳阳王了,都还说不准呢。 她瞬间了然,淳阳王这是有动作了啊,也该来了。 “人在哪儿呢?”她问。 阿桥:“就在含元殿偏殿候着呢……”估计是等他们家娘子去拜见。 这话不用阿桥说,赵瑞灵也听明白了。 她轻笑了声,站起身:“那走吧,去会会我这新婆母。” 赵瑞灵表情看起来特别放松,可实际上却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开玩笑,稍有不慎就要命啊! 她让赵安素带着十数个功夫好的武婢跟随。 到了含元殿后,她直接带着赵安素等人一起进了大殿。 顾二娘一见这阵仗,就不由得皱起眉。 “你这新妇好生无礼,一点也比 /:. 不上翼旸的元配,哪儿有见婆母带着这么多人耀武扬威的道理?” 跟人对比的话赵瑞灵听得多了。 虽然顾二娘不客气,但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听着也不刺耳。 可赵瑞灵却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尤其是知道穆长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还一口一个翼旸的人,实在不配她客气。 “瞧您这话说得,您这婆母连我上一任婆母的头发丝儿都比不得,您看我说什么了吗?”赵瑞灵在赵安素等人的保护下,不客气地坐在上首。 “我就这性子,婆母若不喜欢,我走?” 顾二娘:“……”这叫没说什么?! 她气得浑身发抖,但犹豫再三,思及表兄的叮嘱,倒也没发作出来。 她只冷着脸道:“你让她们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交代。” 赵瑞灵掂量了一下顾二娘那柔弱的小身板,自忖不管是跑起来,还是打起来,她这婆母都不是个儿。 至于毒药……她看了眼赵安素旁边的武婢,那精通药理的武婢冲她摇摇头。 赵瑞灵挑眉,干脆点头:“好啊,安素,你带着所有人都出去,我也想听听我这位婆母想交代什么。” 赵安素利落应是,却没往外走,而是面无表情站到了顾二娘身侧,冷冷盯着她身边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女婢。 虽然这俩女婢看起来很不起眼,可身为从小就被当狼一样训导的武婢,赵安素看得出两人的身形都是会武的,光凭直觉她就知道这两人不好对付。 顾二娘气得拍了桌子:“赵瑞灵!你这是要忤逆吗?” 赵瑞灵一脸无辜:“不是您让人都出去的吗?我让人客客气气伺候着婆母身边的人有何不对?” 要么都出去,要么就都留下,休想三打一! 顾二娘无奈,只能憋着气让两人跟着一起出去。 那俩女婢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她们早用眼角余光看清楚了赵安素等人,这群武婢看似恭谨低调,实则都是站在能保护醇国公夫人全身而退的位置。 她们没有机会动手,也只能无奈在赵安素等人的紧盯下,跟着一起出去。 殿内一没了人,顾二娘立马就朝着赵瑞灵发难。 “你简直糊涂!身为穆氏妇却贸然掺和造反之事,你是要害死我儿吗?” “若你仍不知悔改,回头我就让翼旸休了你!” 赵瑞灵:“……”谁造反?谁造反啊! 她气笑了,趁着没人想暴露真面目的也不只是她婆母一人。 “这话我听不太懂,您能说句人话吗?”她慢条斯理掏了掏耳朵,似笑非笑看着顾二娘。 “说的跟您能做主似的,您还知道身为穆氏妇该做什么呢?” “按您的说法,那穆氏最该休的是您吧?” 顾二娘大怒,温柔的嗓音都尖锐起来。 “你放肆!” 赵瑞灵不紧不慢道:“我姨母是太后,我干耶是安国公,我就放肆了,您能拿我怎么样呢?” “婆母住过的家庙,怕是已脏了地儿,我也住不进去。” 顾二娘快要被气晕了。 二嫁高门 第76节 “你个贱蹄子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你跟你表兄狼狈为奸,私相授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赵瑞灵冷笑,抱着胳膊冷冷看着顾二娘。 “您倒说说看,我哪个字是冤枉了你?” “若非私相授受,你这会儿还该在家庙思过,怎么会跑到宫里来恶心人!” “你一口一个翼旸的时候,不知道满圣都的人都在笑话穆氏绿云罩顶?” “你明知穆长舟以名字为耻,却反以为荣,还不够恶心?” 她在市井长大,虽然她发挥的时候少,但听得可不少,顾二娘完全不是对手。 眼见顾二娘气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赵瑞灵在心里轻嗤了声。 就这战斗力,这便宜婆母是怎么害死老醇国公的? 穆家人……除了穆长舟是不是都有点蠢? 但顾二娘从小身为贵女,虽然战斗力不行,但气质和心理承受能力却拿捏得死死的。 她摇啊摇,就是没倒下,只一脸不可置信地捂着胸口,眼眶通红坐了回去。 “我不知道翼旸……长舟是怎么跟你说的,但他一直都对我多有误会。”她苦口婆心地劝。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会害他!” 赵瑞灵哂笑,不会害他? 就只要自己的儿子成为淳阳王的狗,成为满大昭的笑柄,成为穆氏的罪人呗。 她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您来这一趟,到底想做什么,只管说便是,别绕圈子了,听您再多说几句,晚膳我都要省了。” 顾二娘银牙都快咬碎,才忍住了怒火。 她始终记得自己的来意,面色僵硬道:“你跟太后好好说说,无论如何殷氏才是天下之主,她囚禁圣人,将来一定会遗臭万年,连累谢氏和穆氏都跟着成为罪人。” “只要她让表兄见见圣人,听听圣人的旨意,哪怕是让渭王登基,好歹也名正言顺不是?” 赵瑞灵彻底无语了,她不太明白,她婆母到底有没有脑子。 说没有,她还知道要从自己这里下手来说服太后,说有吧……又看不太出来。 “您怕是忘了,圣人早就当着王公大臣和宗亲的面宣了诏书,立渭王为储君,待得圣人百年之后,渭王当然能名正言顺继位。”她面无表情站起身。 “淳阳王想要借机逼宫,甚至刺杀圣人,嫁祸太后和储君以某朝篡位,我看他是打错了算盘!” 顾二娘紧蹙着眉:“你怎么能这样想淳……” “得了吧!”赵瑞灵来见这便宜婆母,本来也不是为了听她废话,不过是为了能有个传声筒而已。 她把袁翁和太后商议好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顾二娘—— “您只管把话告诉您那位心上人,就算他掌着数万大军,妄图假借清君侧的名义行造反之事,也别以为天下就尽在他手了。” “逼急了眼,太后和圣人自会出面,到时候所有殷氏宗亲都会捧着殷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站在城门口,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往里冲!” “就算淳阳王敢屠戮殷氏血脉,碾碎祖宗牌位,天下能清君侧的正义之师多得是,你就让他试试那把龙椅他到底能不能坐稳!” 说完,她也不管顾二娘煞白的脸色,也不想再听这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女人说话。 她扬声冲外头喊:“安素!送老夫人出城!” 顾二娘猛地站起身来:“你敢!” 赵安素等人迅速进门,连同那两个女婢,都听到了赵瑞灵冷笑的声音。 她也站起身,哪怕没有顾二娘高,望过去也做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身为穆氏妇,谨遵穆氏家训,圣都城里,没有老夫人的立足之地!” “还是说老夫人想进穆氏的地牢?我作为穆氏主母,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第55章 危急关头 回到家庙,见到淳阳王殷炀,顾二娘眼泪立马就落下来了,哭得梨花带雨,连话都说不清楚。 殷炀心知这应该是没谈拢。 不过他叫顾二娘进宫,也不是以为太后会愚蠢到真能让他见到圣人,而是为了试探。 他实在是没耐心哄这个半老徐娘,敷衍几句让顾二娘的婢子伺候着,出来问那两个武婢。 赵瑞灵先前说话声音并没有压低,两个武婢耳力不俗,将里面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是后头赵瑞灵让带的那几句话,分毫不差禀报了。 殷炀听得脸色发黑,他最怕的就是那些宗亲不识好歹。 虽然他占尽了上风,想要坐上那把龙椅容易得很,可做一个仁德之君还是留下骂名的暴君完全是两码事。 就如赵瑞灵所说,如果他真敢屠戮殷氏宗室继位,都不用等到他继位元年,大昭各地就能冒出清君侧的反军来。 其中尤以穆长舟最让他如鲠在喉。 这下子他 丝毫没了哄顾二娘的心思,直接策马回到军营里,找军师商议。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军师你想个法子,我们要尽快进城。”殷炀脸色阴沉。 “若圣人龙体并没有太医署说的那么虚弱,或太后让人用珍奇药材吊着圣人的命,等穆长舟在西北得到消息,一旦他联合虎头军,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军师也有些无计可施,杀人于他们而言实非难事,难就难在要攻心…… 思及此处,军师突然眼神一亮:“王爷,您最清楚勋贵和宗亲们的性子,他们就真的全都心甘情愿陪着谢氏女和渭王同生共死吗?” 殷炀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本王暗中拉拢他们?” “这是我们如今最好的法子了。”军师信誓旦旦。 “只要王爷舍得下重本,大不了等您登基后再慢慢收拾也来得及。” “策反了他们,咱们依然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皇城!” 殷炀觉得军师所言有理,他确实了解那些宗亲。 殷氏得天下才第二代,那些老不死的过去不过只是地方乡绅和望族而已,根本没什么大格局,心心念念都是从圣人手中争权夺利。 他们要的荣华权势他都能给,甚至还能比太后给的更多,他就不信这些眼界短浅的宗亲们不为所动! 赵瑞灵让人送走顾二娘后,也跟太后和袁翁说了此事。 “袁翁先前说过,淳阳王最善耍阴招,把话说得这么不留情面,若逼急了眼,他会不会直接攻入皇城啊?” 太后笑而不语,只留渭王一本正经看向袁修永。 “袁翁怎么想?” 袁修永翻了个白眼,他怎么想? 他坐着想! 这娘俩都不要脸是真的。 他身为太子师,为了谢如霜和赵瑞灵不得不背主已经有违袁氏祖训,将来都不敢进袁氏祖坟了。 偏太后还不知足,非得说他既是太子师,如今渭王是太子,他就该继续教导,直接把他接到了紫宸殿旁边的宣政殿,让他跟渭王一同起居。 当然,此举是为保他性命,如今朝中私下里骂他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王公大臣也不少。 先前袁家动用了底蕴,让杨矛延对渭王的算计落了空,杨氏一脉的官员现在恨不能直接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呢。 左右已经没有退路,袁修永心里腹诽几句,面上却丁点矫情也无。 “不怕他硬攻,如若他真因为今日的消息下令攻城,那些宗亲们知道殷炀是个心狠手辣的性子,反倒不敢信他,也只能跟随渭王一起孤注一掷了。” 他看向太后:“怕只怕淳阳王擅长隐忍,又最会做戏,城中可不乏他借着圣人的势留下的人手。” “一旦他拉拢了那些宗亲,不等飞龙军攻城,我等就要面对满朝文武逼宫了。” 太后对宗亲们的了解丝毫不比淳阳王差,所以这些年来她才格外不喜殷氏那些爱吸人血的勋贵。 她思忖道:“长舟大概还有多久能回来?” 赵瑞灵也紧张地看向袁修永。 袁修永算了算,“从西南到圣都,若不走水路,只走陆路,中途不驻扎太久,怎么也得有八日,若是走水路……能快三日,但战力不好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西南地处内陆,又多山林,虎头军未必能适应,就算是快些到来,状态怕是也不适合打仗。 太后点点头:“好,那就先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哀家会跟圣人一起死战不退,他就算能得到这天下,哀家也要让他遗臭万年!” 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跟袁修永无声对视了一眼。 真到那种时候,袁修永会带着渭王、小皇子和赵瑞灵悄悄离开。 穆长舟还在外头,只要他们能拖住淳阳王一些时候,让赵瑞灵带着两个殷氏子找到穆长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渭王和小皇子都不在,只要殷炀敢死攻,太后就会让圣人和张皇后被淳阳王‘害死’。 到时候小皇子还活在穆氏手里,这盆脏水殷炀洗不干净。 “在此之前,哀家会让韩延年亲自去劝说那些宗亲,告诉他们其中的利害干系。” “就算他们不敢明着支持哀家,只要他们举棋不定,以殷炀的性子,就不敢信他们。” 袁修永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如今最稳妥的法子,最主要的还是要等穆长舟带着虎头军和狼覃军归来。 事情确实如太后所料,她和淳阳王都派了人暗中拉拢说服宗亲支持他们。 但宗亲们在这种生死关头也不敢完全利欲熏心,态度一直暧昧,怎么都不肯给个准话。 但太后没料到的是,淳阳王要的就是他们的举棋不定。 只五日过去,殷炀就一脸高兴地对军师道:“时间到了,我们该进城了。” 军师大吃一惊:“可宗亲们现在……” “他们都知道我和太后之间必有一战,这会儿就算发现什么动静也不敢鱼死网破,这就够了。”殷炀打断军师的话,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们不硬攻,只带领三千飞龙军精锐,从暗道进入圣都,将所有的宗亲都请到我淳阳王府里。” 二嫁高门 第77节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到时候,本王就会从宗亲们嘴里知道,他们其实是支持本王的。” “之所以摇摆不定,自然是因太后和渭王囚禁了圣人和张皇后母子,以他们的性命相挟,到时……” 他带领的人就是救驾的奇兵,宗亲们但凡不想死,就得给他冲在前头。 否则一旦消息传出去,太后知道他们‘倒戈’,谁也保不住荣华权势。 军师一听完主君的盘算,也觉得确实是个好计谋,唯一只有一个问题。 “可京城两条暗道都是殷氏修建给暗卫使用,如今怕是都被人重兵把守,我们想不动声色进城,很难。” 他没说,淳阳王府也有条能直通护城河的暗道,可现在怕是也被太后给堵了。 殷炀唇角的笑意更灿烂:“谁说我们要从殷氏的暗道进城了。” 他没多解释,只迅速让人清点了三千精锐,趁着夜色从位于曲水池一侧草窝子里的暗道悄无声息进了圣都。 太后得到消息的时候,皇城外城已经火光连天,兵戈交织的声音也隐隐约约传到了内城来。 她披散着头发急忙起身:“怎么回事?” 柳福脸色煞白禀报:“淳阳王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圣都,直接把所有宗亲都给绑到了淳阳王府,然后放出话来……说您以圣人和张皇后母子的性命,威胁他们和文武百官听您号令,如今要进宫救驾。” 赵瑞灵和渭王还有袁修永都听到动静,急匆匆赶过来,就见太后脸色铁青。 “不是让羽林卫守好所有的暗道吗?谢闵是干什么吃的!” “姨母我冤枉啊!”跟谢景阳像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谢闵,满脸无奈进门。 “那几条暗道我都让人守着,生怕他们叫人无声无息杀了,我还特地准备了受惊就会起飞的飞鸟,一旦有动静,绝对瞒不过羽林卫。” 袁修永表情严肃:“那他们是如何进城的?难不成淳阳王还有其他暗道?” “不可能!”谢闵笃定道。 “护城河我已经叫人重兵把守了。” 圣都毕竟是国都,也不可能想起暗道就起暗道。 说是暗道,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路子,只允许给特定的人,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进出京而已。 除了皇家给暗卫走的通道,其他几家勋贵的那些小路也不过是借了护城河的方便,暗地里要办什么事儿,也瞒不过皇家。 平日里他们想动用这些所谓的暗道,是要上下打点护城河守卫的。 如今护城河一戒严,根本没人能不动声色进入圣都,否则淳阳王也不会在外头围堵那么久。 殿内一时间陷入凝滞,只有赵瑞灵脸上 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袁修永眼尖,“灵娘,你知道什么?” 太后和谢闵都看向赵瑞灵。 赵瑞灵脸色微微发白:“你们记得我是怎么从城外回来的吗?” 曲水池是由皇室建造的,是为了给权贵们提供一个避暑地,当时的图纸都是皇家所出。 她一脸无奈地解释:“护卫跟我说,当年曲水池为了防水患,在暗处有一个泄洪口。” “只是圣都雨少,一直没用上,先前穆长舟就是让人从这条路送我进来的。” 太后都无奈了。 “这条路连哀家都不知道,都水监也一直在哀家的掌控之中,圣人和淳阳王都不知道,如果他从此处进城……” 除了穆长舟,大概也就只有曾经掌控过醇国公府两年多的顾二娘知道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跟个没脑子的女人计较的时候。 太后立刻道:“袁翁你这就带着灵娘和琰儿还有小皇子走!” “谢闵你跟我一起,将圣人和张皇后请到内城的城墙上去,我倒要看看,殷炀这个做叔叔的,为了谋朝篡位,敢不敢将我们都杀了!” 赵瑞灵愣了下,赶忙道:“我不走,我跟姨母一起,我是灵童转世之后,我可以帮你!” 渭王也不肯走,抱住太后的腰,“阿娘,我不走,我是储君,也是大昭未来的新君,我要跟将士们并肩作战!” “胡闹!你们一个小娘子,一个小孩子,这时候瞎逞什么能!”太后厉声呵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你们都安全撤退了,我和谢氏才有活路!” 赵瑞灵和渭王无奈,只能让袁修永和乔媪拉着,去接了小皇子,被赵安素她们护着,从皇家掌控的暗道那边走。 可没等他们从紫宸殿走出去多远,秦进就带着羽林卫左卫,还有常右监急匆匆赶过来拦住他们。 秦进说:“醇国公夫人,袁翁,渭王,你们不能走。” 袁修永看向常右监:“你也这么觉得?看来你是全然忘了才绝娘子当年是怎么救你性命的了。” 常右监苦笑,冲着袁修永和赵瑞灵长揖不起。 “绝非我常氏忘恩负义,只是如今暗道外头已经让飞龙军把守,一旦你们出去,就会面临近万大军的围剿。” 秦进也赶忙点头:“这会儿你们只有跟太后一起,只要有圣人遗诏,淳阳王才不敢斩尽杀绝。” “哪怕是暂时被囚禁也无妨……”他恭敬跪地。 “我秦氏早就归属了安国公,当时秦氏接纳常氏,甚至能够爬到羽林卫左卫的位子上,都是安国公暗地里的安排。” “他本就是为了在恰当的时候,让末将将谢氏一族送出圣都,保全谢氏血脉。” 虽然如今危机从圣人那里变成了淳阳王,殊途同归,他们只需要等到穆长舟归来,几天时间他们保住自己的命应该不会很难。 安国公如今也跟太后在一起,赵瑞灵他们暂时没办法确认秦进所言真假,但袁修永心里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即便秦进是淳阳王的爪牙,与其面对近万飞龙军,他们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他们一行人在秦进和常右监的‘监视’下,回到了太后所在的城楼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国公跟太后说了什么,总之太后看到他们并没有太过奇怪,只一脸平静。 “来了,那就都站好了,别让乱臣贼子和那些忘恩负义的宗亲们看了笑话!” 她说话的工夫,外城的羽林卫已经被斩杀殆尽,淳阳王身穿染血的黄金甲,身后带着一群畏畏缩缩的宗亲,耀武扬威地从城门走了进来。 他骑在马上,面色肃杀看向太后:“妖妇,你以小皇子为要挟,囚禁圣人和皇后,意图让渭王篡位,还威胁众多宗亲,今日我就要替殷氏列祖列宗休了你这个毒妇!” “当年你阿耶想休了顾氏女,结果引得你阿娘气死,你外家再不肯将你表妹嫁你,倒是拦不住你偷鸡摸狗,小人得志,今日又轮到我谢氏了?”太后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殷氏的列祖列宗到了黄泉之下,有没有脸面对老镇国公和我阿耶。” “昨日是顾氏,今日是我谢氏,焉知明日不会是张氏和你妻族,抑或……眼前这些宗亲们呢?” “妖妇休要胡言乱语!”殷炀发现跟随他而来的飞龙军亲兵有些躁动,连宗亲们都有些止步不前,厉呵出声。 “你就说再颠倒黑白,也改变不了你意图谋夺皇位的野心,牝鸡司晨乃为乱世之象……” 太后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行了,在哀家面前就不用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敢告诉所有人你是怎么进来的圣都吗?” “还是说你殷炀就不想某朝篡位了,你若敢当众发誓,你这一脉永生永世都不会惦记皇位,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哀家也不是不能让小皇子继位,由你来做摄政王如何?” 殷炀脸色沉了下去:“既然你不想好好说话,那就不用说了!” “随我一起,将这妖妇拿下!救驾!” 即便在场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可眼下也不是细思量的时候,随着殷炀一声令下,双方又开始打了起来。 但羽林卫毕竟比不过飞龙军的精锐,而且羽林卫的人也不是全都在这儿,人数上也比不过飞龙军,很快就被殷炀逼到了城门底下。 就在这危急关头,外头突然传来长长一声号角,接着就是人大喊的声音—— “报!!!醇国公带领虎头军、狼覃军十万大军压城,喊着清君侧的口号,即将攻入圣都!” 殷炀脸色猛地一变。 太后等人却从紧绷中得以放松下来一些。 抱着孩子跟阿桥紧紧靠在一起的赵瑞灵大喜,她夫君竟然比袁翁预料的回来得还快! 呜呜呜命保住了,她要给夫君生小鱼儿!! 巧的是,殷炀一抬头,也看到抱着小皇子探头的赵瑞灵,眼神倏然锐利。 他挥了挥剑—— “继续进攻,将小皇子和醇国公夫人先救下来!” 他没想到穆长舟来得会这么快,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心惊肉跳的,幸亏他昨晚进城来了。 其他人死就死了,只要小皇子和醇国公夫人在他手里,穆长舟就不敢轻易动手。 这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56章 这正事儿不会是她吧??…… 淳阳王很清楚穆长舟的战力,已被祭旗的严辎曾不止一次在呈送来的密信上,仔细记载过穆长舟在狼覃军的战绩。 以未籍贯之身,到西北仅用了十年……不,还要更短的年头,就能在群狼环伺中令西戎人闻风丧胆,殷炀从未小瞧过自己这便宜外甥,不然他也不必浪费精力一直吊着那个半老徐娘。 所幸苍天怜他,因为赵瑞灵那番奚落的话,他不过是让婢子敷衍着安抚了几句,竟让他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惊喜,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可惜天运不肯怜他到底,又让这小畜生赶上了如此微妙的时刻,跟他那个短命的老子一样可恨! 殷炀带着从穆长舟他老子那时候就积攒起来的嫉恨,带着亲卫,一路势如破竹攻上了城楼。 太后拉着渭王,赵瑞灵和抱着小皇子的阿桥,安国公护着张皇后和圣人,都在谢闵并羽林卫的保护下,被逼得步步后退。 圣人虽虚弱至极,眸底却带着格外冷酷的审视和嘲讽。 他早知道这个皇叔不安分,一直放纵这个野心有余能力不足的皇叔私下里屯兵,勾结朝臣,可惜殷炀依然不能成事,简直是个废物。 虽然淳阳王的攻势很猛,可长了眼的都看得出他这是穷途末路的挣扎。 圣人在这危急时刻,也顾不上看这个废物皇叔出丑,只垂着眸子在心里暗暗思忖,等穆长舟攻进来,他要怎么利用穆氏的立誓来掣肘太后和渭王。 是的,他知道如今大势已去,碍于他这具破败身子,他已经拦不住谢氏和身具谢氏血脉的渭王崛起了。 但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谢氏谋夺了属于他们殷氏的天下! 圣人能看得出来,殷炀自然也能发现太后的嘲讽和圣人的不屑,心中更是恼恨,怒喝出声—— 二嫁高门 第78节 “不计一切代价,给我杀过去!拿谢氏妖妇首级遮,本王赏万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话音一落,城楼上本来有些疲软的攻势突然猛烈 起来。 殷炀没躲在亲兵背后,他也曾经上阵杀过敌,虽养尊处优,但功夫并没有落下,也跟着杀到了前头。 太后身边有谢闵护着,圣人两口子有虞栋带人守着,赵瑞灵这边有赵安素带着武婢,可在敌军不要命的打法之下,武婢们毕竟见过的血少,除了赵安素以外,其他人动起手来,完全没有羽林卫和虎头军亲卫凶猛。 一时间,竟是让殷炀打到了赵安素面前,他一个虚晃,拼着受伤,一脚将赵安素踹开,就狰狞着面色朝赵瑞灵冲了过去。 阿桥抱着小皇子,一时也来不及上前,赵安素倒在地上,爬起来已然冲不过去,赵瑞灵脸色煞白,却又没办法后退。 她背后是个婴儿,还有一直护着她的阿桥,她再推两人就要从城墙上掉下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赵瑞灵大脑一片空白,就如同在翟山驿那回一样,无计可施的她只能死死闭上眼睛,挓挲着胳膊挡住尖叫的阿桥和哭泣的小皇子。 穆长舟提着长枪一路策马疾奔而来,看到的就是这熟悉的画面,引得他心窝子里又是一阵怒气上涌。 这小娘子永远就学不会躲是吗? 他由着怒气上升,将怒火化为力量,提起长枪,运内劲于其上,用力掷出。 长枪划破了被血腥味占据的天空,直直朝着城楼射过去。 赵瑞灵只听得一声低呼,接着就是不怎么陌生的温热液体扑了她一脸,她一睁眼,就看到一柄染血的长枪枪头……从淳阳王的脖颈上透颈而出。 淳阳王手中的刀倏然落地,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嗬嗬出声,接着就顺着长枪扎过来的力道往前扑倒。 赵瑞灵瞳孔一震,忍不住尖叫着赶紧往旁边躲,反正这回她是不可能跟人脸对脸贴上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一回! 阿桥抱着小皇子也下意识跳开,主仆俩隔着扑倒在地的淳阳王面面相觑,又是吓得想哭,又有点莫名想笑,情绪一时间格外复杂。 太后第一时间发现了淳阳王的死,她往城楼下看了一眼,突然扬声高喝—— “逆贼殷炀已死,淳阳王已经伏诛!尔等立刻束手就擒,哀家与圣人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继续冥顽不灵者,诛九族!” 城墙上下的叛军听着太后还有内侍们的高声重复,犹豫着慢慢停了下来。 没办法,主君都死了,他们就算再打又能怎样呢? 穆长舟带着后面赶上来的甄顺还有一干亲卫,立刻登上城楼,护驾的同时,也押送淳阳王的亲卫往下走。 赵瑞灵暗戳戳缩在阿桥身后。 那什么,她是很想念自己的夫君没错啦,但这种时候,就看那阎王的脸色,也知道他一定很生气,她才不去触霉头呢。 人家都是小别胜新婚,她这里总不能小别挨顿骂吧? 穆长舟也暂时顾不上跟自家娘子计较呢,他清楚自家这小兔子不要脸的时候是真不要,但要的时候又最好面子,他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训妻,后头有的是机会。 小两口都没工夫说话,太后和渭王倒是有心跟穆长舟多说几句,可眼下还有那些宗亲要处理,也实在没时间。 太后只能让人先将宗亲们送到含元殿去看管着,带着渭王先去安抚军心。 众人都忙着……起码装也装得很忙,只有安国公虞栋,依然不紧不慢护着张皇后和圣人往太极殿去。 张皇后在叛军被俘后,因为受惊过度已经晕了过去,跟圣人一样都被人抬着。 虞栋就走在圣人边上,等走到离太极殿还有几百米的拐角处,他非常恭敬地弯着腰为圣人盖毯子,说话也格外恭敬。 “陛下,您龙体还好吧?若是有哪儿不舒服,您只管跟臣说,臣去叫太医。” “朕没……”圣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咬牙想叫虞栋将穆长舟叫到太极殿来。 虞栋笑着打断了圣人的话:“陛下也觉得没必要叫太医了是吧?毕竟你服用的合欢香,虽然会让陛下身体虚弱,但若是仔细将养着也不是不能养好,可惜陛下一直服用大补之物,导致虚不受补,彻底掏空了您的身子。” 圣人猛地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虞栋:“你……你大胆……” “这都是跟陛下学的。”虞栋嗤笑。 “但凡你愿意放过谢氏,那合欢香和补药也不会送到你手中,当年你们殷氏因着谢氏才能得到天下,因着苑娘的灵童转世之名才能得到诸多附庸,大业未成就想卸磨杀驴,这大概就是你们的报应吧。” 圣人被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但因为喘不过来气,捂着胸口,面如金纸,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渐渐脸涨红起来,眼珠子都开始往外凸。 抬着圣人和皇后的仆从都抖得筛糠一样,虞栋只平静看着圣人在极度的不甘和恨意中窒息。 ‘哐当’一声,不知道是哪个内侍没抬稳,圣人的轿辇突然落地,圣人死不瞑目地歪在了轿辇里。 连张皇后的轿辇都落了地,所有的仆从都跪地,死命磕头—— “安国公饶命!安国公饶命!”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啊!” 虞栋冷冷扫过他们,好一会儿才蓦地道:“没看见?你们不是看到了,圣人被淳阳王逼上城楼,震怒之下气死了,张皇后惊惧过度,与之殉情吗?” 几个内侍哆嗦得更厉害了,但他们实在不想死,所以几个人面面相觑片刻,抖着身子拖着腿,掀开张皇后的帘子,有人摁腿,有人用软枕捂脸。 他们很清楚,如果他们不背负上杀害皇后的罪名,等待他们的就是安国公的灭口。 虽然杀了皇后他们也不一定能活,可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片刻的闷哼和挣扎过后,两个轿辇都没了动静。 有聪明的仆从立刻大哭出声,惊呼着喊—— “不好了,圣人薨逝!圣人殡天啦!” “皇后!皇后您醒醒啊!皇后也薨了!” “圣人!皇后!” …… 虞栋唇角微微勾了下,想起苑娘跟他告别之前那个夜里说过的话,唇角的笑意抖了两下,唇角又恢复了平静。 苑娘跟他说,让他不要陷在仇恨里,他不是她的所有物,让他要学会为自己而活。 可他就是个没有家的狼崽子,是苑娘给了他一个家,也只有苑娘把他当一个人看,他又怎能不恨呢。 但苑娘的话他要听,如今那些害得苑娘不得不远死他乡的畜生都死干净了,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不恨了。 虞栋没理会哭喊着叫人的内侍,带着自己的亲卫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他每时每刻都想杀人的宫廷。 叛军已经伏诛,圣人和皇后也双双身殒,太后和渭王一进入太极殿,最懂识时务为何的宗亲们齐刷刷跪地,高呼—— “恭请新君大安,臣等见过新圣!” 渭王略有些无措,脸 上带着些许疲色的太后却淡淡开口,“都起来吧。” “圣人刚刚薨逝,琰儿还未曾继位,如今行礼太早了些。” 立马有聪明人听出来了。 宗正寺的宗正赶忙站出来:“国一日不可无君,臣这就去寻礼部和太常寺为新君登基准备仪式,以最快的速度敬告祖宗和天地!” 太后坐在上首,似笑非笑看他们:“各位宗亲可要想清楚,琰儿毕竟是哀家这个妖妇所出,若是你们有其他人选,也尽可举荐上来。” 众人赶忙道不敢,又说自己是怎么被逆贼殷炀所威胁,殿内拍马屁的话此起彼伏,生怕落后人一点就要被拉出去砍了。 既然造反已经被镇压,赵瑞灵也就没必要留在宫里了,将小皇子交给秦媪后,她赶忙带着阿桥和受伤的赵安素回了醇国公府。 一回到府里,她就催着赵安素去看府医。 “我都看到了,你被踹得那一脚很重,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赵瑞灵一脸担忧地看向赵安素。 “不行,我不放心,我还是去照顾你,看看府医怎么说再回正院!” “就这么定了,走走走!” 说完她推着无奈的赵安素就要回赵安素的院子,像是生怕晚一步就要掉到狼窝里一样。 迎上来的乔媪和阿桥都憋着笑,眼神不自觉往二门门口那个靠着门冷笑的身影上飘,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赵瑞灵丝毫没发现有个该在外头忙的人已经回家了,只想趁着狼还没回来,先躲开危险。 结果她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冲她挑眉的穆长舟。 “府医!府医快来!我,我头疼!”赵瑞灵赶紧捂住自己的脑袋,靠在赵安素身上开始哼哼,还偷偷推着她往外走。 赵安素:“……”刚才不是还要给她请府医吗?她们到底是谁病了? 穆长舟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抄起赵瑞灵就往正院走。 赵瑞灵吓得大叫:“哎呀,你,你不是该在外头忙吗?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别耽误了正事儿啊!” 穆长舟大跨步迈进正院的大门,走上游廊,“我回来就是干正事儿来的!” 他越想这小兔子当时那不要命的样子就越生气,要是跟她聊不好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无心解决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赵瑞灵小声问:“你回来能干什么正事儿!”这正事儿不会是她吧?? 穆长舟进入卧房,将赵瑞灵扔进幔帐,慢条斯理堵住她的退路,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蹀躞带。 “我想跟娘子好好聊聊你急着投胎的事儿。” 第57章 我们聊点正经的! 赵瑞灵目光随着他的蹀躞带落到屏风上,紧张地吞了下口水,人迅速往后缩。 “我,我有安素护着呢!” “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总不能将阿桥和小皇子挤下楼……” 穆长舟听着她干巴巴解释,将外袍扔到屏风上,冲她微微一笑。 “不急,咱们慢慢聊。” 赵瑞灵:“……”他这也不像是要聊天的样子啊!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又把她往坑里带,趁着他坐在床沿的功夫,抬脚去踹他。 “袁翁说照你们的脚程,就算是走水路都要明日才能到,你提前一日回来,又跟人打了那么久,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穆长舟顺势捏住她细白的长袜,用巧劲儿将人拖进怀里,贴着赵瑞灵俯身。 “我这不是正打算休息?” “你,你去前院休息,我还要去看安素……唔!”赵瑞灵抵住他的胸膛,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嫁高门 第79节 她的话被穆长舟低头堵住,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赵瑞灵喘不过气来,长舟才稍稍放开她一些。 他用赵瑞灵几乎不敢直视的目光灼灼盯着她。 “乖,不先吃点好的,我睡不着。” 其实穆长舟回来赵瑞灵还挺高兴的,只是他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叫人浑身发软,只想着跑。 穆长舟近十日的时间,几乎是日夜不停赶到了西南,用赵瑞灵给的金玉符节和虞栋的印信,杀了淳阳王两个亲信,以最快的速度立威,带着两万虎头军出发。 在走水路之前,他每天最多能睡两个时辰,还要不停地安排两军的调度,就算强悍如他也有些吃不消。 每当累的时候,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都是这个磨人的小兔子。 先前他又亲眼看到她差点被淳阳王所伤,思念和心悸化作一把把火在他身体里燃烧。 烧得他顾不得外头的风风雨雨,只想着立刻将这小兔子揉碎了吃进嘴里才能安心。 被他箍在怀里的赵瑞灵,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到岸边的鱼,又热又渴,只能紧紧攀附着上方的身影,嗓音一点点变得沙哑。 在昏昏沉沉的起伏中,她这才反应过来,说是要聊,却又是个大坑。 这人分明是记得先前在城门外分离时的话,回府来生小鱼儿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但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阿桥就在一旁伺候着,听见动静,红着脸过来伺候她起身洗漱。 泡澡的时候阿桥依然不好意思抬头,过去姑爷在府里的时候,娘子身上的痕迹就没少过。 可哪回也没跟这次一样,连后背都是斑驳痕迹。 昨晚她在旁边的抱厦里都听见了娘子的哭声,起起伏伏的还特别有规律,到了大半夜也没停。 赵瑞灵看阿桥这模样就知道,昨晚她和穆长舟的动静应该不小,放在平日里她还要羞恼一下,但这会儿她根本顾不上。 “穆……咳咳,穆长舟呢?”她哑着嗓子问。 阿桥:“国公一大早就出府了,说是外头还有要紧事,晚上回来陪您——” 赵瑞灵抬起手打断阿桥的话,咬着牙忍住胳膊的颤抖,颤巍巍从浴桶里往外爬。 “快!给我收拾行囊!” 晚上他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儿,趁着他不在府里,她要去温泉庄子上躲一躲。 阿桥捂着嘴偷笑:“国公离府前说了,城门如今还在戒严,您哪儿也去不了。” “若是您想去温泉庄子,等姑爷回来了您自个儿跟他说,国公说可以跟您一起去。” 爬到一半的赵瑞灵:“……”这人是属狐狸的吧? 她不甘心地又坐了回去,“那宫里……” “太后和新君还在商议登基大典,暂时不见人。”乔媪从外头进来,笑着将赵瑞灵的话堵回去。 赵瑞灵又问:“那安国公……” 阿桥抢先:“安国公跟咱们国公一起出城了。” “还有大郎和二郎……” 乔媪也憋着笑:“都被送去袁翁府上了,国子监这几日闭馆,但估计不久后就要加开恩科,袁翁有心让他们两个试试童试。” 穆嘉誉在程家长大,程家是跟袁家齐名的清流世家,早早就给穆嘉誉开蒙了。 于旻虽然开蒙晚了些,但有袁修永教导,他如今的水平应对童试也没太大问题。 袁修永正好想避开朝堂那一摊子事儿,干脆就将两个孩子连着袁大郎的小儿子一起都拎了过去。 赵瑞灵无话可说,只好捂着肚子可怜巴巴看着乔媪。 “我饿了,我今天要多吃点……” 吃完了好多睡会儿。 阿桥和乔媪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如今新君已经继位,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醇国公府不说能更上一层楼,却也在无后顾之忧,府里也是时候该多个小主子了。 穆长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到重阳节为止,赵瑞灵就再也没见过晨起的太阳。 就算她提前落了锁也白瞎,那狗东西根本不讲武德,他爬窗户比走大门还顺当。 小别胜新婚变成了小别更费腰,赵瑞灵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等到登基大典一办完,就打算跟穆长舟好好聊聊。 她提前将又想过来将她揣进怀里的男人推开。 “我们聊点正经的!”她义正言辞道。 “太医都说了,你身体需要仔细将养着,不能仗着还年轻就不把伤病当回事。” “我也问过府医了,府医说你这种情况不太适合生孩子,所以你还是回前院,先仔细将养一阵子再说。” “仔细将养为什么要回前院?我在你院子里也可以将养。”穆长舟挑眉,顺着赵瑞灵的意思坐在她对面。 赵瑞灵偷偷翻了个白眼,她就听他吹,他在这里有一晚上老实过吗? 但她刚要说话,外头就传来了甄顺的声音—— “郎君,娘子,大郎和二郎回来了,说有话要跟你们禀报。 ” 赵瑞灵只好先咽下没说完的话,将两个孩子喊进来。 进了门后,穆嘉誉喊了人后就袖手在一旁不说话,明显还是不太习惯跟赵瑞灵相处。 赵瑞灵也不是会当后娘的人,从来也不勉强穆嘉誉跟她亲近,只让人照顾好穆嘉誉的起居饮食就算了。 这会儿她也让乔媪先给两个孩子端热饮子进来,才看向明显有话要说的于旻。 “是袁翁要你带什么话吗?” 于旻在穆长舟面前有些拘束,听到阿嫂问,才赶紧点头。 “先圣说,让嫂……让醇国公这阵子不要跟安国公来往了,免得引火烧身。” 赵瑞灵疑惑看向穆长舟:“什么意思?” 她已经认了安国公做干耶,太后也知道她和安国公的关系,两家之间来往怎么会引火烧身呢。 穆长舟倒是听明白了,他先让甄顺送两个孩子回去休息,这才跟赵瑞灵解释。 “新君继位总要烧三把火,朝中就那么多位子,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有人怕这三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巴不得替新君将这火点起来。 也有人怕穆长舟会因先前的功劳得了太后和新君的看重,位高权重,挡了自己的青云路。 甚至太后那边,对于功高盖主的几位国公,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说不准。 在一旁伺候的阿桥突然觉得有点脸疼,先前刚觉得往后的日子尘埃落定了,这怎的又起了波澜。 她担忧地看向赵瑞灵,却发现自家娘子面上并无意外神色。 赵瑞灵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那会有人弹劾你吧?因为你调动了虎头军?” 穆长舟不欲让自家娘子为这些事烦忧,他只笑道:“没什么,左右我这些年被弹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太后是你姨母,你也清楚她的性子。” 即便新君继位,小皇子仍然活着,先圣和淳阳王那些明面上的附庸解决得差不多,一定会有漏网之鱼。 这种多事之秋,太后不会做兔死狗烹,让功臣寒心的事。 他揽着赵瑞灵往卧房去:“我们继续说说将养的事儿,听一位学识渊博的山长说,有些睡觉的姿势对将养身体非常好,来,咱们细聊。” 赵瑞灵:“……呸!” 谁要跟他聊这种不正经的啊! 话是说得不正经,但穆长舟也感觉出自家娘子对他身体的担忧,心里很是受用,晚上倒是没真做什么,老老实实抱着赵瑞灵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大早,难得穆长舟没出门。 他们两人都还没醒呢,太极殿上的争论就已经激烈起来了。 一开始弹劾穆长舟的人,让坐在新君背后垂下的水晶帘内的太后都感觉有些微妙,正是他的前岳丈程邈。 “启禀圣人,启禀太后!虽说醇国公救驾有功,但身为武将,擅动兵权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法大于情理……”他洋洋洒洒掉了一通书呆子说明武将擅动兵权的利害关系。 “醇国公为狼覃军大将军并西北都护,却动用西南军,此为越权,还请太后和圣人明察秋毫!” 立刻有提前得知消息的勋贵站出来高呼:“臣附议!” “虽有事急从权之说,可虎头军乃是安国公所掌,他擅自将印信交给他人,又在保护先圣和张皇后的时候让先圣和张皇后受惊暴毙,此为严重失职,请太后和圣人严惩!” 水晶帘背后的太后表情众人看不清楚,但却听到了坐在龙椅上的新君轻嗤了一声。 连他一个孩子都知道不能过河拆桥,要是没有醇国公和安国公的付出,这些人想保住命都难,这不是放下碗骂娘吗? 也忒不要脸了点。 听到上首这声轻嗤,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格外的尴尬。 第58章 娘子要去砍了他们??…… 等穆长舟得知太极殿上发生的事,朝会已经结束了。 新君尚且年幼,太后四两拨千斤的轻斥几句,只说先前叛乱时朝中有不少大臣功过皆有之,不日宫中将会颁布旨意,赏罚分明。 王公大臣们能跟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二人计较吗?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当什么都没发生。 众人弹劾安国公和醇国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太后和新君给二人定罪。 “此举虽为群臣怕太后和新君清算之由,也是百官对母子二人的试探,如果太后和新君处理不好,很快就会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勋贵和大臣们拿捏。”穆长舟跟好奇的赵瑞灵解释自己和安国公为何不上朝。 “这种时候我和虞栋都不适合露面,否则便有以功相挟的嫌疑。” 赵瑞灵咂摸了下嘴,摇头感叹:“这些大臣们,还不如市井买菜的老媪呢。” 赵瑞灵先前在湖州府甚少出门,接触最多的就是偶尔出门买菜时见到的脚商和主顾。 二嫁高门 第80节 起码想占便宜的老媪打压货物,明明白白是想省几文钱。 那些王公大臣们却口口声声打着为大昭好的名义,她跟新君感受差不多……这些人也忒不要脸。 见她抱着胳膊,气鼓鼓地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穆长舟失笑,拍了拍她脑袋。 “好了,不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费心,太后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些人怕是忘了谢氏女的威名。” 当初是太后嫁给先圣阿耶,不是因为人家不想娶才绝娘子,而是太后手段高,让先圣阿耶只能求娶她。 谢家双姝的名声,前朝时在淮南道一直都很盛,不过太后更低调沉稳些罢了。 见赵瑞灵松了口气,穆长舟就没说,这第一把火烧到他身上,可不只是王公大臣们的试探,太后怕是也怀揣着不浅的心思。 只是他不想叫自家娘子为这些事忧心。 先前让她累得起不来身,时时陪着她,不只是为了小鱼儿,也是不想让英国公府的人来打扰。 英国公谢正阳忠于先圣多年,与亲妹妹关系并不好,如今处境尴尬。 还有刑部侍郎谢承阳,因为其妻杨氏的阿耶杨矛延为先圣所用,也是焦头烂额。 如今杨氏除外嫁女以外,都已下了大狱,等着秋后问斩呢。 穆长舟知道赵瑞灵跟英国公世子和谢四娘关系都不错,这些人求救无门,肯定会把心眼子动到她身上。 他都舍不得叫这小兔子忧心,那些人想都别想。 她就适合无忧无虑地造作,一如他岳母想得那样不谙世事下去。 可上门的人能拦得住,宫里的消息却拦不住。 重阳节过去没几日,太后便下了懿旨,对救驾有功的穆长舟还有始终在宫中护卫新君的安国公大加赏赐。 新君也下了旨,为虞栋选出来的过继的嗣子封了安国公世子,也将穆嘉誉封了醇国公世子。 太后还专门给赵瑞灵下了道懿旨,思及醇国公功劳大,爵位却已经封顶,特封将来她所生的子嗣位比县主或侯爵。 这种晋封还没影儿的子嗣的旨意,甭管哪朝哪代还都没见过,也是叫圣都的权贵们开眼了。 不只是开眼,殷氏宗亲和王公权贵们更忌惮穆长舟。 安国公虽说过继了嗣子为世子,但安国公为人孤僻,跟嗣子关系并不亲近,只是为了香火传承,对权贵们威胁不算大。 醇国公府不一样。 穆长舟还年轻,西戎未灭,还有的是军功。 醇国公夫人的阿娘是太后的亲妹妹兼救命恩人,她又是新君的表姐……一旦他们有了孩子,顷刻间就会成为圣都最受宫中喜爱的后辈。 朝中的 坑就那么多。 赵瑞灵不生男丁,还有个穆大郎呢,若她生了男丁,还有其他人家后辈们发挥的余地吗? 一时间朝堂上弹劾安国公和醇国公的奏疏越来越激烈,尤其是弹劾穆长舟干涉西南军权一事,消息甚至都穿过穆长舟设下的层层阻碍,传到了后宅。 这日秦进的妻子柳氏和常右监的夫人苗氏登门拜访赵瑞灵,就满脸担忧地提起此事。 柳氏问:“这几日羽林卫都已经拦住好几拨撞柱子的御史了,也不知道醇国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如今都知道她夫君秦进是安国公的人,偏偏安国公在府里养病不出,府里也没有个女眷,实在是叫人无从下手。 这御史死谏也不能罚,否则这新君和太后可真要遗臭万年了,此事无论如何太后和新君都要给个交代。 苗氏也跟着点头,又道:“要我说,还不如叫醇国公早些回西北,也省得掺和进这些人的算计里去……宫中再如何,也不会叫狼覃军改姓。” 赵瑞灵这些日子也在私下里琢磨呢,她嫁人的时候姨母说的话她始终记得。 太后说要让她心狠一点,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穆长舟,当时姨母是不是就知道金玉符节在她手里了? 如今太后对朝中的弹劾看似是偏向她夫君,实则先前的封赏如同烈火烹油,只会让人对醇国公的敌意更深…… 她笑着对两人道:“此事我知道了,姨母知道夫君干涉西南军权的苦衷,定不会让功臣寒心,但此事也确实需要给群臣一个交代,明日我就进宫。” 具体进宫要做什么,她没跟两人说。 两人也是因为家中夫君催促醇国公府早有应对来的,看赵瑞灵这信心满满的模样,也没多问就告退了。 翌日一大早,晚上又被穆长舟缠着‘聊’了半宿的赵瑞灵,艰难被阿桥喊了起来。 时辰还很早,穆长舟还没去书房,见状格外纳罕。 “娘子怎起得这么早?” 赵瑞灵给他个白眼:“我本来就该起这么早,我起不来怪谁?” “怪我怪我。”穆长舟笑嘻嘻凑到正梳妆的娘子旁边偷了口香。 “怪我太听娘子的话,你不叫我停,我就……嘶!” 赵瑞灵一把拧在穆长舟的腰肉上,羞恼得两颊绯红,含娇带嗔瞪他。 “你少在这儿碍事,赶紧去书房办你的差事去,我还有要紧事要进宫呢。” 穆长舟挑眉:“你进宫作……你要去向太后替为夫求情?” “少自作多情了,我是替干耶求情去!”赵瑞灵一起身,腰就酸软得用不上力气,不想顺着穆长舟的话说。 “好好好,为了别的男人,为夫醋的办不下差,不如我们先好好聊聊!”穆长舟哈哈大笑,抱她起来,要将她塞回被褥里去。 赵瑞灵:“……你滚啊!” 现在她都腰酸腿软的,再聊她还能出得了房门嘛! 她手忙脚乱将穆长舟捶开,挣扎着站起身,真有点生气了。 “你都打岔了好些时日了,朝堂上哪些人不还是跟长舌妇一样恶心人?” “我赵瑞灵的夫君,由着他们如此欺负,我不要脸面吗?” “要是今儿个你不能拿大刀砍了他们,就给我闪开,我要亲自来!” 穆长舟被逗得差点笑出来,“娘子要去砍了他们??” “当然不是!”赵瑞灵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霸气往外走。 “我要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就他们会骂人啊?那是他们没见过什么叫泼妇! 不把这些人骂晕,她名字倒过来写! 穆长舟实在拦不住兴致勃勃的娘子,无奈只能让赵安素和陈尽然先护送她进宫。 他加快速度去了书房,还有些跟西戎人议和的细节要敲定,他得尽快让甄顺将消息传出去。 总之太后再多算计,也不可能让赵瑞灵吃太大的亏,他忙完再进宫接媳妇儿也来得及。 但赵瑞灵一丁点的亏都没打算吃。 到了太后的紫宸殿前,赵瑞灵也不理会迎出来的秦媪,提起一口气就扬声喊—— “臣妇要弹劾宗正寺宗正,尚书省左仆射,御史大夫还有六部尚书有通敌叛国的嫌疑,请太后明察!” 她一连喊了三遍,把嗓子都喊哑了,秦媪死活也没拦住,紫宸殿里里外外伺候的仆从们都听到,甚至都传到了宫外去。 这事儿怕是一会儿就能传开。 太后没出来,但向来爱八卦的新君殷琰实在等不及,蹬蹬蹬跑出来,冲着赵瑞灵竖大拇指。 “母后叫你进去呢!” 赵瑞灵冲殷琰眨眨眼,她还有更厉害的呢。 太后见到赵瑞灵没好气地笑骂:“你要么不出府,一出府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就只能由着旁人欺负我和夫君,就不能反击的吗?”赵瑞灵理直气壮地捂着脸呜呜嗷嗷。 “先前姨母还说要把我和圣人都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如今您半个女婿就叫人指着鼻子骂,您都不管,我还不能闹一闹了?” 太后斜睨了殷琰一眼,凉凉道:“要是圣人跟你一样莽撞,今儿个晚上他就只能趴着睡觉了。” 殷琰缩了缩脖子,赵瑞灵也…… 她轻咳了几声,努力挺起身板来,严肃了表情。 “我知道姨母您有苦衷,我也不为难您,但我夫君和干耶被弹劾的事儿,早晚要给群臣一个交代,我今儿个就是送交代来了。” 太后并不算太意外,先叫人给赵瑞灵倒了杯茶水润嗓子,接着才开口问。 “你打算怎么交代?” 赵瑞灵不肯说,她只转了转眼珠子。 “那我要弹劾那些王公大臣们和御史,您总得先把人请过来吧?” 她不见外地凑到太后身边,抱住太后胳膊摇晃,软声撒娇。 “也省得到了朝堂上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只能听他们的一面之词,这也太叫人憋屈了呀~~” 太后只有新君一个孩子,英国公府的女娘跟她也不亲近,先圣的那些妃嫔她懒得搭理,还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撒娇,实在有些顶不住。 她哭笑不得点点赵瑞灵脑门儿。 “行,等人来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今儿个也别想躺下睡觉了!” 那就趴着呗……赵瑞灵突然想起先前在幔帐内趴在枕头上咦咦呜呜的画面,脸颊莫名红了红。 她赶紧抬起四根手指:“您放心,我保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不置可否,让柳福去请人。 她本来也没有要处置穆长舟和虞栋的意思,只是他们手握两军,甚至关系因为赵瑞灵又近了不少,对宫中不利。 她便趁着朝臣们试探她们母子的机会,希望两人能将金玉符节交出来,敲打敲打两人,再往两军安插些自己人进去遏制他们勾连的可能。 这事儿穆长舟和虞栋应该懂,所以两人都闭门不出,虞栋还借口伤势太重,上奏要推辞骠骑大将军之职。 也是时候让那些各有心思的大臣们消停些了。 第59章 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二嫁高门 第81节 宗正寺宗正,尚书省左仆射,御史大夫还有六部尚书等人被请到紫宸殿的时候,赵瑞灵已经吃了好几块点心,喝了一肚子茶水。 这些勋贵和大臣在来的路上,就知道赵瑞灵状告他们通敌叛国了。 即便他们不屑于这只是妇人之言,罪名却不小,他们不愿意白担这个名声。 一进门,这群素日里位高权重的勋贵大臣,就对着太后和新圣跪下了。 宗正先开口喊冤:“老臣冤枉!老臣乃是殷氏之后,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赵瑞灵将茶盏‘嘭’的一声放下,凉凉打断他的话。 “庶人殷炀也姓殷,谁知道怎么就吃饱了撑的非要造反呢。” 尚书省左仆射立刻反驳:“醇国公夫人此言差矣,庶人殷炀乃是因自身贪欲才会令祖宗蒙羞!” “可夫人您流落乡间多年,不知道殷氏底蕴,又怎可随意污蔑宗亲?” 赵瑞灵点了点头,老打断人说话也挺没规矩的。 所以她听左仆射把话说 完了,才站起身,叉了腰,冷笑着开始骂。 “你也知道宗亲不能随意污蔑?我还当你们一个个的都脑子落在家里,在朝堂上嘴一张就满嘴喷米共!” 左仆射被噎得满脸通红:“你……夫人怎可如此不雅?” “我这还算好听的!”赵瑞灵俏脸一板。 “当时殷炀造反,殷氏宗亲倒是叫他抓了个干净,只留下先圣和张皇后还有太后和新圣在宫里。” “怎么着,安国公和我夫君不该保护先圣和张皇后,还有太后和圣人,就该由着他将宫里的主子们都杀个干净?” 众人赶忙道不敢,御史大夫程邈立刻想说话,赵瑞灵没给他机会。 “那你们倒是上啊!你们人在哪儿呢?缩在自己府里做乌龟呢?” “照你们的说法,安国公就不该在宫里护驾,他就该留在西南站干岸是吧?” “哦,还有我夫君,你们来替他出个主意,他怎么在不调动大军的前提下,对战近十万飞龙军呢?” 程邈艰难反驳:“可醇国公不该调动虎头军!这是军中大忌!” “冲都之战的时候,你们怎么没人敢对太祖说这句话呢?”赵瑞灵冷笑连连。 “当时太祖可是先后给老醇国公还有老英国公调动三军的权柄!” “事急从权的道理你们要是不懂,我就只问你们一个问题!”赵瑞灵上前一步,大声质问—— “你们对太后和新圣到底有没有忠心?还是暗中支持殷炀造反,现在在朝堂上做搅屎棍呢?” 众人:“……”你这么问,我们能有其他答案吗? 工部尚书心下有些不妙的预感。 先前他的下峰范柏就被醇国公夫妇和袁修永那老匹夫骂上门过,骂得范柏是丝毫招架能力都没有。 这醇国公夫人就是袁修永教出来的,他们此行怕是只能吃哑巴亏。 大伙儿都捏着鼻子俯首,声音比赵瑞灵还大地表达了对太后和新圣的忠心。 赵瑞灵等的就是他们这句话。 “好,你们忠心,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来救驾?”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赵瑞灵替他们找好了借口:“我就当你们手里没人,连个护卫和家丁都没有,那你们既然是忠于太后和新圣的,殷炀入城后会放过你们吗?” “还是你们打算谁赢了听谁的,那我只能说墙头草都没你们能摇摆!” 众人:“……”这特娘也是个送命题啊! 他们不得不再次信誓旦旦,表达愿为太后和新圣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听得殷琰好悬憋不住笑,差点又冲表姐竖起大拇指。 赵瑞灵继续骂:“所以你们本来也是必死无疑,是我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出城,将我阿娘的金玉符节送出去给了我夫君,狼心狗肺说得就是你们!” “此事我已禀报过太后了,你们如此在朝堂上逼迫,是要逼着太后听你们的?” “我夫君等于刚救了你们所有人,就是市井的地痞流氓都知道不能放下碗骂娘的道理,你们不知道??” 她越说越生气,真有些动了火气。 “这金玉符节我本来就要进献给太后和新圣,只是事急从权,哦,道理你们懂,就是两眼一闭装死在朝堂上诈尸是吧?我呸!” “你们非要太后和新圣给个交代,是觉得新圣不该保护先圣和张皇后,还是觉得太后没有资格调动三军?他们也是殷氏吧?” “你们如此污蔑太后和新圣,这不是叛国是什么!” 兵部尚书性子急,抹着头上的汗大声反驳:“醇国公夫人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醇国公调动两军不说,还在西南杀害虎头军将领,证据确凿,事急从权也不该排除异己!” 赵瑞灵气笑了,胡搅蛮缠的到底是谁? 这些人不知道被杀掉的是殷炀的人手吗? 他们要是连这个脑子都没有,就不会觍着脸在这儿大放厥词。 行,他们既然说她胡搅蛮缠,她也不能白担这名声。 她又上前一步,提起一口气就要骂,结果一口气提起来,眼前蓦地一黑,人突然就软了下去。 赵安素今日跟在她身边伺候,被唬得后脖颈儿立刻就见了汗。 她顾不得尊卑了,一脚踹开赵瑞灵正前方的兵部尚书,惊险地垫在赵瑞灵身下,把人接住。 太后也被惊得站起身:“这是怎么了?快,快叫太医!” 殷琰凉凉道:“还能怎么着,被这些人气晕了呗!” 他话音一落,就听外头传来柳福莫名有些哆嗦的传话声—— “醇,醇国公求见!” 原本御史大夫程邈和宗正还算稳得住,听见外头来人是谁,都不由得跟着心底发凉。 这怎么还屋漏碰上连夜雨了呢? 太后怕穆长舟着急,叫了声宣,人先跟着被抱进寝殿的赵瑞灵进去了,只留下殷琰等着。 穆长舟在殿外已经听见殷琰的话了,黑着脸进来门,冷冷在现场扫了一圈,也没管前丈人尴尬又想解释的表情,先跪地给殷琰行了礼。 “敢问圣人,我妻灵娘进宫向太后和圣人进献金玉符节,被这群不要脸的给气晕了?” 殷琰:“……是,是吧?”他有些不确定,表姐是真晕还是假晕。 但穆长舟也不需要确认,他只知道这群人不但恶心他,现如今竟还欺负到女子头上去了。 他规规矩矩冲殷琰行叉礼:“烦请圣人先进殿看看我娘子,臣有些话想跟几位大人们说一说。” 说完,他也不等殷琰反应,转身就往殿外去,只听‘锵’的一声,殿外护卫的刀好像被抽出来了。 不是好像,确实抽出来了。 穆长舟冷着张阎王脸,满脸煞气进来门,一脚踹开了要拦人的柳福,朝着这些人均半百的糟老头子们就要劈过去。 宗正和工部尚书等人被吓得睚眦欲裂,他们只记得这阵子醇国公低调了,忘了先前这位能把生母送进家庙,当着先圣的面儿在宫宴上就敢砍人啊! 这会儿被穆长舟越来越重的煞气惊到,一个个的全记起来了,却都两股战战移不动脚。 当然,他们知道穆长舟不敢在紫宸殿杀人,可……就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没法儿见人啊,谁还不要个脸呢! 所以工部尚书第一个蹲地将脑袋扎了下去。 程邈努力站直了斥责穆长舟。 宗正和几个尚书都哆嗦着后退,不停地劝:“醇国公你,你冷静,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我们可以解释……” 穆长舟充耳不闻,他想揍这些老不死的很久了。 不过他到底也没能动手,殿内很快就传来了太后惊喜的声音。 “是有喜了?!” 穆长舟脚步一顿,没心思跟这些人计较,转身疾步往殿内去。 众人刚松口气,就见穆长舟头都不回地将长刀反手掷出,‘铿’的一声扎进了殿内的盘龙柱上。 那柱子就在宗正和程邈旁边。 等穆长舟进了寝殿后,两人回头看了眼入木三分的刀,腿都一软,撑不住地跌在了地上。 赵瑞灵没晕多久,太医说话的时候她就醒了。 得知自己有孕,她挺高兴的,但更多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都还没骂够那些不要脸的呢,就突然晕了,还晕在了人家说完她之后,也太丢脸了。 穆长舟进来,就见自家娘子鼓着小脸儿,捂着肚子一脸不开心。 他福至心灵,上前笑着安抚,“娘子放心,往后这群人再也不敢在娘子面前耍嘴皮子了。” 要是他们再敢,下次他刀就往这群人脖子旁边插! 太后听得哭笑不得,论起耍嘴皮子来,分明是那些勋贵大臣被骂得比较惨,灵娘可没吃亏。 不过她也不心疼这群没事儿干的,他们可不就是想趁机拿捏她们母子嘛,被穆长舟吓一吓也活该。 她含笑道:“好了,此事哀家该说的也都说了,他们总拿太祖和先圣来说话。” “哀家一直不好多说,本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你们闹他们个没脸,也算是圆满了。” 她点点赵瑞灵的脑袋:“自个儿有了身子都不知道,还敢如此操劳奔波,要是再不老实,回头哀家就给你派几个保母天天守着你。” 赵瑞灵摸了摸鼻子,“那我上个月还换洗了嘛,我要是知道肯定老老实实的,不信您问我夫君。” 穆长舟确实担忧这个,看向太医令:“上个月灵娘确实换洗过三天,府医请平安脉,也没诊断出有喜,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听得更哭笑不得了 ,连灵娘的换洗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小两口平日里可够黏糊的。 太医令一直想说话,一直插不上嘴,这会儿可算是能把话说出来了。 “这刚有孕的妇人换洗也是正常的,夫人才有孕一个月左右,先前诊断不出来也正常。”不等穆长舟松口气,他冲穆长舟严肃了神色。 二嫁高门 第82节 “可醇国公夫人突然晕倒却非常事,实属是太过劳累……既已有孕,这房事还是该节制一些。” 赵瑞灵:“……”老天爷,这白胡子小老儿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见她涨红了脸,穆长舟却面不改色,只耳根子微微发烫,人很淡定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往后我会节制。” 太医令:“……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禁房事,中间……醇国公掂量着些吧。” 太后也听得微微皱眉,看了眼赵瑞灵,试探着问:“要不,提你们府里几个丫头做侍妾?有了身子还是多注意……” “不必!”不等赵瑞灵从怔忪中反应过来,穆长舟立马拒绝。 “穆氏家训,有子不纳妾,敢纳妾,腿打折!” 太后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若是我没记错,你阿耶可是也有侍妾的。” 毕竟顾二娘的心思全都在她表哥身上,此次圣都的危机跟顾二娘也有关系,如今已经被关到了家庙里再也不许她出来。 所以当年醇国公虽然喜欢顾二娘,可身边也是有侍妾伺候的。 赵瑞灵也挑眉看向穆长舟。 但穆长舟并不慌张,他淡定道:“我刚定下的,女人多了麻烦,穆氏子其他的精力都该留给太后和圣人尽忠!” 太后和殷琰:“……”这话说的,他们不觉得安慰,只觉得穆嘉誉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赵瑞灵总算是被逗笑了。 甭管她夫君平日里多糙,起码在过日子这一点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太后见她笑得甜蜜,也不非要做那恶人,笑着摇了摇头。 “行,哀家就不管你们两个了,回头我送个懂得照顾孕妇的老媪到你府上。” “金玉符节你既然呈送上来,哀家也就代琰儿收了,回头此事哀家在朝堂上也能有个交代,狼覃军那边长舟就先不必操心,等灵娘胎象稳了你再回西北也不迟。” 穆长舟和赵瑞灵对视一眼,都压下了心底的微妙,什么话都没说。 太医令说赵瑞灵没问题,穆长舟才带着坐步辇的娘子离开了皇城。 太后出来,就见柳福带着护卫们在用力拔刀。 那刀柄正好扎在盘龙柱的七寸上,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看样子穆家这小子想警告的也不只是那些大臣啊…… 另外一头,等到回府,赵瑞灵才有些恍然地望向穆长舟。 “你说……姨母纵容那些大臣们弹劾你和干耶,是不是想让我们主动进献金玉符节?” 说得更明白一些,太后想要的就是军权。 先圣只将飞龙军和虎头军的一半掌控在了手里,可太后的野心更大,她想要掌控三军。 穆长舟早就知道太后野心不小,他揽着赵瑞灵坐在餐桌前,轻描淡写地点头。 “她想临朝称制,甚至替谢氏筹谋,大概不止一天两天了,圣人毕竟姓殷,谁也不知道圣人长大后会不会秉承殷氏先祖遗志。” 将来她们母子之间还有的争夺,太后如今想插手军中,就是为了提前布局。 他轻轻抚着赵瑞灵的腹部,得知娘子有孕的欢喜才刚刚开始发酵。 “不过怎么也得等咱们的孩儿长大,到时候让大郎和二郎护着妹妹和侄女,保管不用娘子你操心!” 赵瑞灵轻嗔:“你怎么就知道是女儿了?” 穆长舟笑着替她舀了一碗甜汤,“若是儿子那就无所谓了,扔出去让他们自己打拼就是了。” 赵瑞灵咽下一口红虬脯,沉默了。 那还是生个小女娘更好一些,不然她的孩子也忒惨了些。 当着宗正和御史大夫的面,太后得了金玉符节的进献,名正言顺掌控了三军当中曾经归属于谢氏的部曲。 她在朝堂上将所有弹劾安国公和醇国公的奏疏都打了回去。 “此事乃是哀家授意,意为保我殷氏传承,军权也已经回到了我儿手中,安国公和醇国公仍将守卫我大昭边境,此事不得再提!” 话是这么说,但虎头军和狼覃军中归属于谢氏的部曲,却要以太后的命令为先。 圣都下雪最大的时候,太后的懿旨就发往了西南和西北军中,虽未动武将职位,却变更了好些文官,两军监军也都换了人。 安国公始终在府中养伤,丝毫没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穆长舟就更不用提。 如果狼覃军因为几个占据了要职的部曲就能被太后彻底掌控,那他也不用做狼覃军大将军了,直接在府里养娃儿比较合适。 一直到过完了年,出了正月十五,赵瑞灵的胎坐稳了四个月,安国公才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府邸。 他带着已经被封为安国公世子的嗣子虞凌登门,把虞凌直接扔给了穆长舟。 “他就跟着你操练,我要立刻回西南,在小鱼生产之前我会回来。” 赵瑞灵扶着还不明显的肚子跟着出来,闻言愣了下。 “这还天寒地冻的,您伤还没养好呢,怎么现在就回去?” 西南已经被虞栋给打怕了,就算是有动作,怎么也得等到秋里才敢动手。 虞栋对穆长舟没什么耐心,对赵瑞灵还是愿意解释的。 他言简意赅:“我替太后将人带出来,掌管虎头军,她答应我,将你阿娘的坟茔迁回你阿耶身边,等你生了孩子,我带苑娘回湖州府,余生我在那里陪她。” 赵瑞灵怀孕后就有些多愁善感,听得鼻尖有些微微发酸。 “干耶这是何必呢……你守在那里,天天对着我阿娘和阿耶,心里会难受吧?” 虞栋有些莫名:“我怎么会难受?我都等这一天好久了!” “我打算多跟你阿耶熟悉熟悉,等我到了地底下,也好跟他商量商量,下辈子让我也跟在他们身边,不然换我做他们的孩子也行!” 赵瑞灵:“……” 说完他也不再耽搁,只将沉默寡言的虞凌一推,人就带着些迫不及待的高兴离开了。 赵瑞灵怔怔看着安国公昂扬的背影,明明该被逗笑的,她却更想哭了。 她不明白,干耶和阿娘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能让他如此不计名分的相随,哪怕只是远远看着,阴阳两隔,他都能这么开心。 还有…… “我才是阿娘和阿耶的孩子!他别想抢!”赵瑞灵一脸不可置信地冲着穆长舟嚷嚷。 穆长舟看着虞凌唇角抽了抽,憋着笑先叫人将十二岁的虞凌送去跟穆大郎做伴,才顾得上安抚自家娘子。 “其实早些年在你阿娘身边他就是这样,当年若是没有岳母,他可能一辈子都会与狼为伍。” “是你阿娘带他进入了这个世道,待在你阿娘身边,就是他的全世界。” 赵瑞灵:“……那要不将来我和干耶做兄妹也行,不然干耶也太可怜了。” 刚想说他们下辈子也继续做夫妻的穆长舟,唇角也想抽抽。 娘子光觉得安国公可怜吗?? 第60章 正文完结 虞凌被送到演武场的时候,穆嘉誉和于旻正在跟着武师傅学枪法。 自打先前穆长舟凭借一杆长枪阵前杀掉淳阳王,一 枪定乾坤后,圣都好些人家的小郎君们都开始偷偷练长枪了。 在于旻心中,没有人比他阿嫂更重要了,那救了阿嫂的枪法,他自然也少不了心动。 穆嘉誉更不必说,虽然他几乎没怎么跟阿耶相处过,却从小就听着阿耶杀敌的故事长大,即便在穆长舟面前没怎么表现出来,内心对阿耶的崇拜也一分不曾少。 他也想成为跟阿耶一样的武将,将来接管狼覃军,习枪法比于旻还要卖力。 于旻以来就见两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拿着木枪耍得还算有架势,不由得也想起穆长舟的故事来,跟着起了兴致。 孩子们的友情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崇拜的是同一个人,那我们就是朋友。 在虞凌心里自然是他如今的阿耶最厉害,但也不妨碍他崇拜穆长舟的功夫,只消甄顺说是穆长舟送过来的,虞凌再对长枪表现出那么点儿渴望,妥了。 都不用甄顺念叨,也不必武师傅多说,三个孩子就都提上枪,在演武场里呼呼喝喝地过起招来。 甄顺一看,得,虽然架势看起来都不怎么成样子,显然虞凌以前也没被人教过多少,但好在剩下两个也是菜鸡,气氛到位,用不上他哄孩子。 他只跟武师傅叮嘱几句让把几个孩子盯紧了,别叫受了伤,就自顾自去忙自己的差事去了。 殊不知,他一走没了影儿,原本还打得格外起劲的穆嘉誉,瞬间就跟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臊眉耷眼地扔了长枪,坐在了演武场的阴凉里。 于旻也一样,往穆嘉誉身边一蹲,就跟个蘑菇一样,浑身散发着蓝瘦香菇的气息。 虞凌愣了下,他自小就是孤儿,吃虞氏一族的百家饭长大的,虞氏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善心有,也不算多,他保持在一个饿不死却也不怎么懂人情世故的状态。 这会儿见到两人前后不一的表现,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看向武师傅。 “他们怎么了?吃错药了?” 武师傅唇角抽了抽,他也是穆氏护卫里的老人了,对安国公有所了解,这位安国公世子……还挺像安国公亲生的。 不过两位小主子如今的情形,涉及府里的主子,他实在不好多说。 他只能委婉道:“虞世子若是想知道,不如去问两位小郎。” 说罢,他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揣着自己的茶壶往一边儿去待着……顺便帮两个小主子放哨去了。 他也不想的,只是两位小主子给得太多了,而且又情有可原,他又不好因为这种事儿跟郎君汇报。 郎君现在基本上时刻都戳在主母跟前,真要说了,倒像是传小话似的,也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虞凌没听出武师傅话里有话,到底是在旁人家,他决定听师傅的,直接走到穆嘉誉和于旻面前问—— “你们不喜欢我?” 穆嘉誉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于旻迷茫地抬起头:“啊?没有啊……你是我阿嫂干耶的儿子,就是我兄长,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虞凌沉默片刻,算了下关系……没算清楚,遂抛在脑后,这不重要。 二嫁高门 第83节 他又问:“那你们作甚一副吃错药的模样?” 穆嘉誉下巴抬起来了:“你是不是想打架?” 虞凌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不打,你打不过我,看着哭起来也挺烦人的,我阿耶叫我别惹灵娘阿姐烦心。” 穆嘉誉本来还只是有气无力的,可叫虞凌这几句话一说,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涨红着脸来劲儿了。 “我叫你小瞧人!看招!”他气冲冲朝着虞凌冲过去…… 然后叫虞凌一脚就下意识踹了出去,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于旻脑门儿上。 武师傅原本还慢悠悠喝着茶呢,只听自家小主子喊了一声,接着就听‘哎哟’一声,一扭头,好家伙,主母小叔子捂着脑袋哭出来了。 虞凌挓挲着胳膊在一侧,略有些局促,面色却格外紧张僵硬,他知道自己能认下阿耶不容易,听族人叮嘱过很多次不许惹事儿,他真的努力了…… 可他过去被人欺负的时候,反击惯了,正经比武他可能打不过,可打架他就没输过,全是下意识的损招,哪儿能先把人撂倒他打哪里。 果不其然,把小孩子给弄哭了……阿耶会不会不认他了? 虽然已经十二岁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努力憋着不愿意哭,眼眶通红。 穆嘉誉刚才被虞凌的话刺激,再想起这阵子府里那些仆从们的讨论,说什么主母有了子嗣,阿耶就再也不喜欢他了,连他身边的保母都暗暗叮嘱他要学会讨好赵瑞灵。 连个外人都知道他不能惹继母心烦,就算他成了醇国公世子也跟没了耶娘的孤儿一样。 现在打架也打不过别人……他是个没人要的废物了,这个认知让穆嘉誉也死死咬住了腮帮子,眼眶红得比虞凌还厉害。 武师傅走过来的功夫,定睛一瞧,头皮瞬间就麻了,不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没盯住的功夫,仨都要水漫金山了呢? 他不过来还好说,他一过来,三人突然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比着开始掉眼泪,还都紧咬着牙,怎么问都不吭声。 这武师傅也不敢再瞒着了,叫人看见他这差事也得丢,赶忙叫人伺候着三个尊贵的小郎去洗漱,自个儿去正院把事儿禀报了。 穆长舟正在给赵瑞灵敲核桃,闻言有些诧异:“你说从年前就开始不对劲了?那怎么不来禀报?” 武师傅有些尴尬,跪地回话:“回郎君,大郎和二郎都不许说,他们只是偶尔如此,习武都还很用功,那阵子主母吐得也厉害,属下不敢拿小事来打扰主母和郎君。” 穆长舟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小郎君们打打闹闹很正常,他这么大的时候,让梁太尉打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他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让府医过去瞧瞧,没事儿的话我晚些时候过去看看他们。” 赵瑞灵和阿桥原本是当热闹在听,可越听越不对劲儿,而且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曾经在湖州府,于泓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回赵瑞灵肠胃不舒服,吃了东西上吐下泻,阿桥猜测赵瑞灵有了的时候,于旻也有过差不多的时候。 赵瑞灵赶紧拦住武师傅:“等等,先别叫府医过去!” 她看向穆长舟:“不是没打起来?要是咱们将打闹当成正经事处理,伤了孩子们的面子就不好了。” 穆长舟不置可否,左右在他眼里,儿郎嘛就该活得糙一些,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没要命,那就是小事。 他吩咐武师傅:“行了,那就让他们自己回去闭门思过,先不用理——” “先让他们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几日就先不必习武了!”赵瑞灵翻了个白眼,干脆直接打断穆长舟的话。 等武师傅出去后,她才对穆长舟解释,“大郎和二郎分明就是吃味了,哄一哄也就是了,你非要罚他们,岂不是更伤他们的心?” 穆长舟挑眉:“吃味什么?因为你有了身孕他们吃味?那就更该罚了。” 甭管娘子肚儿里这是个小郎和还是个小女娘,他都还指着做兄长和做叔叔的带着呢,孩子都还没生出来,先嫉恨上了,就仨字——欠收拾。 赵瑞灵又气又想笑,捶他一下,“你够了,那要不我也问问你,到底是我的孩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自打我有了身子,你是这也不许我做,那也不许我做,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想干嘛?” 穆长舟:“……我这不是心疼娘子?” “你这分明就是心疼我肚儿里的崽,先前你对我可不这样!”赵瑞灵叉着腰指指点点。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是从牢里开始说,还是从北归的船上……唔!” 穆长舟没给娘子说完的机会,小心翼翼将人揽进怀里,直接用核桃仁堵住了娘子的嘴。 手搭在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他心里多少想怼人的话都化作绕指柔,也只能柔和了表情服软。 “是为夫的错,为夫不该质疑娘子的话,往后都听娘子的,这三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为夫保管不插手!” 像是怕赵瑞灵不信一样,他还迅速抬起手来发誓。 “我要是插手,往后我就都睡书房,为了表达为夫的决心,这几日我明日就出京办差,等娘子发完了威我再回来!” 等穆长舟温柔 伺候着她吃完了核桃,又陪她用完了晚膳,得意了半晚上的赵瑞灵这才反应过来。 她拽住穆长舟的耳朵:“你是不是又把我往坑里哄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三个孩子,就扔给她,但又知道她的性子,反其道而行之。 阿桥和乔媪在一旁憋笑,娘子才反应过来啊? “娘子这是说哪儿的话,咱们一起躺,一起躺坑里……咳咳,被窝里。”穆长舟也咧着嘴将她轻柔地打横抱起,笑着搂她躺下。 赵瑞灵:“……”她早晚要掐死孩儿他阿耶! 虽然被穆长舟哄了一道,但赵瑞灵也不想叫穆嘉誉和于旻因为她有身孕而产生落差,更不想让虞凌夹在中间为难。 阿桥摩拳擦掌:“娘子打算怎么哄?您只管说,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玩儿的,我保管都给您买回来!” 自打进了醇国公府她也有许久没有去逛过街市了,现在好不容易圣都安定下来,她也有些想念跟脚商讲价的日子了。 赵瑞灵用完了早膳,撇撇嘴往软榻上一躺,“谁说我要哄他们了?” 阿桥愣了下,“可娘子不是说……” “我是说不想让他们有落差啊!”赵瑞灵理直气壮道,“那自然是以前怎么对他们,以后还怎么对他们,让他们充分认识到有没有我肚儿里的崽都一样。” 不过她确实需要阿桥出去一趟:“正好,你去一趟西市,我听乔媪说买牲畜的都在那边,你买些鸡和鹅回来……” 她搀走地鸡和穆长舟说的那种铁釜炖鹅了。 顿了下,她又道:“对了,再买两头猪,还有扫帚簸箕的,都挑着孩子能用的,多买些回来,再挑几身方便干活儿的粗布衣裳。” 阿桥:“……”娘子这是打算做回老本行啊! 于是乎,心里正难过的穆嘉誉,很快就迎来了继母热情似火的招待——走地鸡十只,大鹅十只,还有猪两头,扫帚簸箕若干,粗布外衫一套。 于旻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尤其是大鹅,在湖州府被这些牲畜支配的记忆又开始鲜明起来。 他瞬间打了个激灵,一点也顾不上难过了。 赵瑞灵笑道:“听说我怀了身孕,你们心情很失落啊!” 虞凌:“我……” “其实也用不上失落,反正我也从来没打算做个好阿娘和好阿嫂嘛,以前是,以后还是,有没有崽儿都一样。” 虞凌继续:“我没……” “既然你们都没心思习武,先前我还担心你们忙着不好意思支使你们呢,正好,这些家畜就先交给你们来管着,等什么时候我想吃了再去找你们要。” 虞凌直勾勾看了眼那两头肥墩墩的猪,艰难继续解释—— “我真没失……” “要是养好了,回头崽儿我就交给你们来带,要是养不好……”赵瑞灵冲他们三个轻轻一笑,“那回头我就送你们去庄子上好好学,直到学会了怎么伺候它们为止!” “以后我肚儿里这个想吃什么,就全靠你们了!” 说完,她就叫陈尽然将三小只提了出去,并且由陈尽然负责监督他们,至于虞凌,她也怕他因为虞栋离开胡思乱想,干脆就一起了。 陈尽然想了想,将小儿子陈小六也拎上一起,四个小郎都被扔进了家畜圈里。 虞凌这才来得及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我没失落啊,为什么我也要养这些东西?” 他是想过跟着阿耶学养狼,可狼跟这些……完全是两码事,起码狼粪不这么恶心~呕~ 陈小六是最想哭的那个,他别说失落了,他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啊! 穆嘉誉气得小脸通红:“凭什么她让我们养我们就要养!” 于旻小心翼翼避开大鹅,“……因为府里阿嫂说了算?” “胡说!我阿耶最厉害!”穆嘉誉气得用力一脚踢出去! 于旻:“可你阿耶不也听我阿嫂的吗?” 穆嘉誉:“……呕!”他不是想吐,他是怄火,所以他又踢了一脚,踢起来的小石子正好打在了大鹅身上。 原本换了地方就有些焦躁不安的大鹅,立马嘎嘎嘎叫起来,被攻击了诶,这能忍? 它们立刻扑棱着翅膀就冲了过来。 于旻嗷嗷叫着开始跑,下一刻,陈小六也哭丧着脸跟上了,虞凌见二人如此,直觉不妙,立马跟俩人学。 只有穆嘉誉从来没见识过大鹅的威力,慢了一步—— “啊啊啊!你放肆……放嘴啊啊啊啊!” “嗷!别叨我别叨我,我是无辜的!” “嘶……你给我松嘴,不然我要下狠手了,我真要下狠手了!” “阿耶救命啊啊啊啊!” …… 陈尽然带着几个护卫,掏了掏耳朵,完全当没听见里头的呼喊,包括儿子撕心裂肺的求救,还跟同僚看起热闹来。 “跑快点,往左往左啊!” “抓它脖子,一招制敌,老覃怎么教得你们啊!” “哦豁!叨脸上了,这金疮药有点不大够用哈哈哈……” …… 四个小郎:“……”如果能打得过这些人,他们一定要把这群人弄进来怼到大鹅面前不可,太气人了! 穆嘉誉和于旻也顾不上失落了,时不时窜到他们脸上的鸡,还有噗嗤噗嗤贡献臭气的猪,以及比武师傅还要让人崩溃的大鹅,让他们每一刻都在煎熬中后悔。 他们失落个屁啊! 有什么疾苦能顶得上现在?先前没人管他们那都是神仙日子啊啊啊! 醇国公府内鸡飞狗跳的日子里,府外也没闲着。 二嫁高门 第84节 新君继位,虽说经历了一场战乱,可也不算闹大,并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很快各家的悲欢离愁就重新装点出了繁华的圣都。 杨家到底被判了全族流放之刑,除外嫁女之外,杨氏一族全都被流放西南。 太傅韩延年顶替了中书侍郎之职,而原本的太子太师袁修永则顶替了太傅一职。 原本只有袁大郎一人在圣都为官,门庭已经开始冷落的袁氏,瞬间又追上了程氏,成为圣都最炙手可热的清流世家。 而英国公府身为太后的母家,虽说谢正阳先前效忠先圣,到底明面上先圣并无过错,太后也没罚他。 但在太后召见过谢正阳后,没过多久,谢斐就接了英国公的爵位。 至于谢承阳,因为其妻杨氏,被剥了刑部侍郎的差事,只任了个鸿胪寺的闲职,却又由谢景阳接任了刑部的职务。 而谢四娘则被赐婚去了西南,成了新任督军的夫人,与大房嫡出的二娘所嫁将军互相牵制。 如此英国公府在圣都也算是从微妙的处境中缓下了一口气,继续体体面面地成为宫里的座上宾。 可勋贵们就比不得英国公府了。 宗正被以年纪过大的原因被迫致仕,换上了亲厚太后一脉的宗亲。 谢闵身为长公主府的外孙,长平郡主之子,代替原本的勋贵,接任了羽林卫大将军一职。 等到了盛夏时候,还能站在朝堂上的勋贵已经不多了,多都是出身寒门的新贵和原本就效忠太后的,以及跟谢氏沾亲带故的大臣。 “如此圣都就算是稳定下来了吧?西北那边如何?我生了你就要走了吗?”赵瑞灵扶着比西瓜还大的肚子,吃着穆嘉誉和于旻给她剥的葡萄,跟穆长舟小声议论。 虞凌和陈小六在一旁给她打扇子,几个孩子现在要多乖有多乖,只要现在不让他们去铲鸡屎和猪粪,就是让他们天天奶孩子他们都要一蹦三尺高。 穆长舟摇摇头:“还未必,西戎王已经在圣都为质,西戎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来,我回不回去暂时不要紧。” 守着几个孩子,他没说太多。 圣都如今看似平静,那是因为新圣还小,勋贵和宗亲们也只能蛰伏。 西北那边太后一直插不上手,刚派过去的人也得需要时间才能站稳脚跟,这时候太后不可能让他回去。 说不定过个一两年也有可能。 而且一旦新圣到了能亲政的年纪,圣都这摊浑水还有的是波涛汹涌的时候。 赵瑞灵难得猜出了穆长舟在想什么,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扫了眼积极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四个孩子,冲穆长舟笑得灿烂。 “那你就多陪陪我,以后的事情,交给孩子们就是了。” 虞栋本来还纠结着想问他阿耶什么时候回来,一听这话,啥也顾不上了,四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同款的惊悚。 交给他们什么? “我们一点也不失落,我们可喜欢弟弟妹 妹了!”穆嘉誉迫不及待道。 于旻紧跟其后:“我还要带着侄子侄女进学,阿嫂不要太信任我啊啊啊!” 虞凌:“我要教孩子习武,没时间干别的!” 陈小六:“我,我我要保护小主子啊啊啊!” 穆长舟看他们这迫不及待往外扔锅的模样,跟得意洋洋的赵瑞灵对视一眼,蓦地也笑了。 他慢慢握住赵瑞灵已经胖出肉坑的小手晃了晃。 娘子说得对,只要有娘子陪着他,不急,一切都可以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