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杳然去》 第1章 [古装迷情] 《桃花流水杳然去》作者:倚灯明【完结】 简介: 苏静蘅与宁知序成亲那日,连天地都未曾拜,就在世人嫌恶的目光中被连人带包袱扔进了城郊荒宅。 洛城上下都笑这场婚事荒唐。 一个家族没落,被当成物件甩出手,一个是挡灾用的弃子,被丢在城外自生自灭。 两个倒霉蛋碰在一起,最后必定落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然而外界纷纷扰扰,流言的主人公却丝毫没受影响。 新婚第一夜,苏静蘅扔了龙凤被,指着破屋木门同宁知序划清界限:“东屋归我,西屋归你。” “恐怕不行。” 少年一脚踢开吱呀作响的板门,露出身后坍了半边的墙,“西边昨夜遭了狼。” - 后来整个洛城都没有等到苏静蘅和宁知序的笑话。 京郊青山随水绕,旧屋翻成新瓦房。 苏静蘅拔了野麻搓绳,宁知序斫了青竹编篱。 屋前桃花屋后流水。 她说她不喜欢他,却日日守着一方院落,温粥等他归家。 他说这日子过得也就一般,可城中新结的好友约他喝酒,他想都不想便拒绝,得意道:“我娘子怕黑,我还要回家陪她!” 架空,背景纯属虚构,所有设定为剧情服务,为cp服务。 文案就那么写的,顺口,实际男主手艺好,男主投喂女主 我们的组合是!两个小太阳!一起放光芒! 写点甜的吃吃,我吃吃吃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甜文 轻松 主角:苏静蘅 宁知序 一句话简介:少年夫妻先婚后爱 立意:自强自立 第1章 苏家院子门口停着一顶简陋的喜轿。 喜轿上歪歪扭扭倚着四个年过半百,无精打采的轿夫。 天上掠过一只鸟,“喳喳”叫两声,旁边看热闹的人说这是喜鹊在叫喜。 话音刚落,一坨鸟屎不偏不倚砸在他脑袋上,他于是改口,骂道:“晦气!” 四个轿夫闻言脸上终于露出笑。 年纪最大的那个应声:“可不是晦气么?咱们洛城有名的扫把星成亲,你们还上赶着看热闹,啧啧,真是嫌自己运气不够差。” 围着轿子看热闹的人听见这话,彼此相看几眼,纷纷开口为自己辩解:“宁家二郎是扫把星,可这苏家姑娘不是啊!我们是来看她的,又不是要见宁二郎!” “就是,远远看两眼总没什么事!” 轿夫听言笑而不语。 那些人瞧他这模样,也都讪讪一笑,没好意思告诉他,为了这一日他们前一天特地去城南寺庙求符又去城北道观求签,现在面上看着无事,实际身上塞满了吉祥玩意儿。 他们并非不信邪,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着机会难得,一定要亲自来看看那宁二郎到底是什么模样。 有神佛庇佑,总不能让他把晦气过到自个儿身上! 不怪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做准备,洛城里谁人不知道那宁家二郎是个煞星的命格,早些时候克死爹娘,又害得族里几个兄弟得病而亡,现在他兄长病痛缠身,也是被他所害。 宁家这么多年一直养着他是仁至义尽,如今寻了算命大师求解命之法,便只是要他去城郊旧宅成亲冲喜赎罪,没要他的命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情。 那旧宅原是宁家还未发迹时的住处。 宁老爷生前喜好山水,时常前往山间旧宅小住,最后更是病逝在旧宅。 他去世之后,旧宅无人打理,日渐荒废,至今未曾修缮。 算命的师父说他因宁二郎命格冲撞而死,死后魂魄不得入地府,成了怨鬼纠缠宁家阴魂不散,破坏了整个宁家的气运。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转运,就必须要宁二郎亲自去旧宅冲喜。 宁家得了消息,二话不说就替宁二郎寻了八字相合的媳妇,安排了亲事。 只是可惜了苏家女儿,母亲去世得早,爹又是个赌鬼,如今在赌坊输了钱赔不起,就将女儿拿去抵债。 明明三日前她还与众邻里说笑聊天,三日之后就做了新嫁娘,去配那个丧气鬼! 也不知她今后跟着那宁家二郎要吃多少苦头。 一想到苏家女儿,众人皆唉声叹气。 没等流下几滴虚情假意的眼泪,一道急促的声音蓦地自院子里响起。 朝着门口看去,一抹红衣身影从门中闪出,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拽着盖头,走到门口倏然顿住,十六七岁的新娘子瞪着一双光灿灿的眼睛,目光自喜轿和几个轿夫身上游移而过,之后气愤回头,质问:“催了我半天,才这么几个人来接我!新郎官呢?怎么没见着他来?” 跟在身后的喜婆喘两口气,扶着腰不客气地应道:“哎呦,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新郎官今天来不了!” 喜婆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体壮的大汉,皆凶神恶煞地盯着她,苏静蘅丝毫不惧,闻言面色一冷:“来不了?为何——” 到嘴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喜婆伸手抢她手中的盖头,边拽边不耐烦地小声说道:“来不了就是来不了!你别问了!等你到了住处,自然能见到他!快点把盖头盖上,咱们快些走,应该能赶在说定的时辰前到住处!” 苏静蘅紧紧攥住盖头不撒手。 她力气不小,喜婆拽了半天没拽过她,怒道:“姑娘不要不识好歹!误了吉时,宁家追究起来,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苏静蘅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呛回去:“什么吉时?我只记得他们一定要我在太阳下山之后才能过门,早一刻都不行,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她从喜婆手里夺回盖头,对风抖了抖,依旧没有要上轿的打算。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来不及为看不见宁家二郎而感到失望,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新娘子听见了,将眼前的怨气撒到自己身上。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见姑娘家成亲是这副模样——出了家门盖头还没盖上,就这样潇潇洒洒地冲别人露着脸。 各种礼节自然是不顾,别人盯着她看,她毫不心虚地照着目光看回去,说起话来好像身上长了刺,喜婆若是说话再不客气一点,感觉她就要抡起拳头和她打一架。 今日大喜的日子,她便是嫁衣也是如此寒酸,从衣领到裙角只是单纯的红,一朵多余的绣花都没有,也幸亏模样生得好,发间一朵红花一只银素簪,虽未多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美得自然而不矫饰。 没人能忍住不去看她,苏静蘅顶着众人的目光,还想与喜婆再辩几句。 这时院子里走出另一个人影,她余光瞥见,到嘴的话瞬间吞了回去,愤然的神色被厌倦与不耐烦代替,她蹙起眉,唇角轻轻抿住,周围一切都因她突变的神色而变得凝重起来。 “蘅儿。” 苏父腆着脸上前与她说话。 苏静蘅却是出奇的安静。 她没理他,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彻底平静下来。 苏父还欲与她说话,她突然开口:“走吧。” “啊?” 喜婆有些不敢相信,苏静蘅耐心地重复:“走啊,不是急着要送我走么?现在就走,要是误了吉时,宁家追究起来,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蘅儿!” 苏父又唤了一声,这次被喜婆打断,她生怕她反悔,留在这里临时再生事端,赶紧冲轿夫挥帕子:“走走!赶紧走!这样才对嘛!来,新娘子上轿!” 苏静蘅抹了抹被攥皱的盖头,没有一点犹豫,往头上草草一盖,自己提着裙摆摸索着就往轿子那儿去。 前面的轿夫连忙压轿方便她上轿,围着的人这时才敢发出声音,一个个叹着气,说道:“走吧走吧,没热闹可看了!” “早知道就不来了!浪费力气!” “昨日去求的符没用上,唉呀,哪有人家办喜事新郎官却不来接亲的!” 人群吵吵嚷嚷正要散去,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道哨儿声。 众人停下动作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一马出现在崎岖小路上。 苏静蘅顿住脚步,周围似乎陷入一片疑惑的宁静当中。 但很快,一道男声自耳边响起,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是我来得迟了!” 苏静蘅愣在原地,抓着裙摆的双手松松握握,接着又听见那人下马的声音,脚步声愈来愈近,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诸位这么瞧我做什么?大喜之日,新郎官怎么可能不来呢?是我被绊住腿脚,耽搁了些工夫,来迟了,还请娘子莫怪!” 说罢,众人便瞧见这身穿红衣的少年停在苏静蘅面前,朝她恭恭敬敬弯腰俯首行了个歉礼。 一群人怔在原地说不出话,唯那喜婆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张大嘴巴:“你、你……” 这宁家二郎不是被打晕了捆起来扔去城外废宅里了吗? 第2章 他怎么跑出来了?! 看守的人呢? 不是说没接到新娘子之前不允许放他出来吗? 不对—— 喜婆忽然惊醒。 他们将宁家二郎打晕是怕他不愿成亲冲喜,可如今他自己来了,这模样分明是愿意娶苏家娘子的,那宁府的人先前费那么多的力气干什么? 这一日为了把人接走,她是软硬皆施,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说了半天就差拿刀架在新娘子脖子上逼着她上轿子,现在好不容易把人哄出来,新郎官倒是来了。 宁府那边知道人跑出来,一生气,不给他们赏钱,那她这一天费这么多力气,岂不是在自讨苦吃? 宁知序不知喜婆的心思,此时停在苏静蘅面前,歪头飞快上下打量她一眼,随后伸手在盖头前扫了扫,又对着喜婆发问:“这能看清楚路?为什么没人搀着她?” 喜婆回过神,干笑两声:“是新娘子自己不要人扶——这不等新郎官亲自来搀嘛!这种事哪轮得到我们来办呢?” 苏静蘅默然。 透过大红色的盖头,她看不清宁家二郎的模样,但依稀能从透光的影子中分辨出他离自己是何距离,又做了什么动作。 四周议论声渐起,在场之人回过神,都对这忽然到来的新郎官十分好奇。 “这就是宁家二郎?模样倒是俊得很!瞧着与苏姑娘十分相配啊!” “俊有什么用啊?还不是个扫把星!” “是啊,哪有这么接亲的!随便找几个人来接新娘子,自个儿还迟到!苏家姑娘碰上他真是倒了大霉了!” 又是一阵叹息。 宁知序仿佛没听见那些讥嘲的话,只顾着应下喜婆的话,说道:“自然自然,今日辛苦各位,诸位且放心,后面之事交给我便好,定不会再叫各位如此费神费力。” “宁公子说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喜婆糊里糊涂顺着他的话点头。 不知宁二郎是何意思,但按规矩,接下来只要将人交给新郎官,然后自己跟着队伍将新娘子送到城郊住处就好。 喜婆叹声气,也不多问,招手示意小厮们行事,却不料宁知序仿佛根本没看见她的动作,忽然弯腰偏首,朝苏静蘅凑过去,好语气地询问她:“所以娘子可否愿意与我同去?” 苏静蘅皱了皱眉,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马此时发出几声嘶鸣声,朦胧虚影之中,她又瞧见宁知序朝马儿偏偏身子,于是愣了愣,明白过来。 这宁二郎是问她愿不愿与他共骑一匹马回家! 她犹豫着,喜婆闻言脸色一变,赶紧打断:“这恐怕不符合规矩吧?” “怎么不符合规矩?” 宁知序笑了声,“便是接亲都不让我亲自来,家里安排的这桩婚事何时尊过规矩了?” 周围的人听见此言,个个惊疑出声:“是宁家不让他来接亲的?为什么!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说法?” “我看是怕他身上晦气传给别人,所以将他关着,不让他出来祸害别人!” 话落,众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但一想到自己身上有新求的护身符,一个个又挺直了腰杆,装作一点不怕的样子。 宁知序闻言一点不恼,还甚是好脾气地弯了弯唇角,随后朝着苏静蘅伸出手,道:“如何决定但听娘子选择,旁人没资格说道。” 苏静蘅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垂眸,从盖头的缝隙之下,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面前。 似乎此刻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缓缓伸手,还未触碰到宁知序的指尖,便见他主动向前一伸,紧紧拉住自己的手。 手指上粗糙的茧子从肌肤上划过,苏静蘅猛地缩了下身子。 但没给她机会多想,一双手忽然箍住自己的腰身,她惊呼一声,紧接着身下一轻,宁知序将她打横抱起,上了马,便头也不回策马而去,只余下喜婆在身后急忙追赶的呼喊声。 第2章 城外的风刮得更加凛冽。 宁知序手执缰绳,将苏静蘅牢牢圈在怀中。 天边一片暗金色,从远处慢慢向此方延伸。 骏马载着红衣新人奔驰在初春新绿之中。 远山巍峨,青墨缠绵。 宁知序盯着远方,余光瞥见面前不停翩飞却始终未曾飘落的盖头,心思微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眼下不知是这春风不解风情,还是你这盖头更不解风——前面景色不错,趁着天还未暗,你要不要摘下盖头看一看,顺便再喘口气?” 他换了称呼,苏静蘅微微一愣。 但她没那工夫细想,骏马疾驰的颠簸几乎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马蹄每落地一次,疼痛就加剧一分。 疼,实在太疼了。 坠痛感逼得她不停吸气。 她捂着胸口试图将这难受的感觉压下去,然而还是无用,终于,她实在是忍不住,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提高声音喊道:“我觉得还是宁公子更不解风情一些!你这马跑得太快了!我难受!” 风声呼啸,苏静蘅怕他听不见,又提了提声音,说道:“我要吐了!” “嗯?” 宁知序听见她的话,立刻勒紧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随后缓缓放慢脚步。 苏静蘅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说话。 她身子慢慢软下来。 宁知序察觉到异常,调整抱住她的姿势。 同时,防止她从马上滑落,抱着她的力道也更紧了一些。 苏静蘅没精力去计较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她借力靠在宁知序身上,不停喘着气。 背后的男人此刻一言不发,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苏静蘅缓过气儿,疼痛稍有缓解,立刻打起精神,回头照着那道目光直视回去。 她原想质问宁知序为何迟到又为何要撇下那些人带着她离开,可抬头看见他那双眼睛,到嘴边的话瞬间憋了回去。 这真是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 长睫如芳草,敛住一片春光。 天边灿色映在眼中,加上眸光透露出的半分不解,便是他此刻蹙着眉,也独显一分纵意的气质。 苏静蘅盯了他半刻,默默吞了口唾沫,别过头没再继续看他,也没有说话。 马儿在原地踱步,她没说要下马,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在宁知序怀中,气氛就这样凝滞住。 还是宁知序先开口,打破宁静跟她道歉:“抱歉,忘了你不会骑马,走得实在心急了一些,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苏静蘅点头,仍是没有出声。 见她点头,宁知序放下心,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儿便顺着小路悠闲前行。 “苏姑娘——” 宁知序开口唤她,解释道,“今日我并非故意要当着旁人的面轻薄于你,实在是情况特殊,我没有其他的法子。” 苏静蘅依旧沉默地听着。 晚风悠悠,初春的傍晚实在有些凉,她不由紧了紧手里的包袱,又听见宁知序继续说:“你若是不想嫁于我,现在便可以离开。” 苏静蘅疑惑地皱起眉:“离开?去哪儿?” 宁知序抿唇,想了想:“去哪儿都行,只是最好别回你那家,我听说你那爹是个——” 他蓦地顿住,小心翼翼地查看苏静蘅的神色。 毕竟是她亲爹,不管做什么外人没有资格评价,他如此直言,说多了恐怕会冒犯她。 “是个赌鬼是吧。” 苏静蘅面不改色地接上他的话,“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经此一事,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做事无情,我痛骂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生气。” 宁知序挑眉,点头说是。 苏静蘅道:“不过宁公子将我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然后让我离开,如此所作所为,与我那赌鬼的爹似乎无异。” 宁知序闻言脸上神色一僵,低头注视着她。 苏静蘅直视他的眼睛:“我不走。我今日若是走了,被你家人知道,他们肯定还会派人去抓我,我哪里跑得过他们?” “……” 宁知序接不上她的话,又听她愤愤地说,“而且我们的婚事整个洛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走不掉的,洛城之内我没有亲朋可以投靠,你若非要我走,也至少等我寻个落脚的住处才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宁知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宁公子是什么意思?” “我……” 宁知序有些迟疑,“你不怕我——” 他欲言又止,但看着她的眼睛,妄自菲薄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似乎担心她说出那个“怕”字,所以此刻格外注意她神色的变化。 苏静蘅思虑片刻,说:“我知道你也是被迫娶我,我若现在走了,也会使你落入两难之地,眼下没有其他的法子——” “……” 苏静蘅不喜欢拐弯抹角。此事闹得洛城上下皆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第3章 她回不了家,一个人在外又无处可去,唯有宁知序那儿可以正大光明让她落脚。 她没办法,只能试着和宁知序谈判。 “反正我现在不能走,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我接走,我们的事在旁人看来已经成了!要走也是你走!你若是不想走,咱俩就一块儿回去,一切等过些日子外面流言歇了,你家里人也不管我们,到那时候我们俩再各寻前程。” 宁知序紧紧盯着她,始终不置一词。 如今世道虽然清明,可离了家,一个人出去讨生计终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别说她十几岁,没有认识的人,出了洛城,恐怕连个讨生计的机会都没有,就要饿死在荒郊野岭。 是,是他考虑不周,不该替她做出如此决定。 “宁公子?” 苏静蘅见他发愣,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宁知序回过神,瞧她同样不输气势地盯着自己,眉梢轻挑。 抬头悠悠看向远方,眉间的沉郁一扫而空,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声音亦如风般凛冽,刮进苏静蘅耳朵里:“行,既然如此,苏姑娘也不要再如此见外了,叫我二郎便好,你愿留下,也算帮了我,这些日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凡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自不会拒绝。” 苏静蘅闻言,摸了摸怀中包袱,语气略微温和一些,道:“宁公子倒也不必这么说。等过段日子风头过去,我找到落脚的地儿自会离开,到时必会付你一笔银钱做答谢——” 她话说一半,宁知序直言拒绝:“不用。” “可是——” 马儿悠悠顺着小路往前走,苏静蘅还想再说,宁知序却是干脆猛地一挥鞭,马儿吃痛迈开腿开始狂奔。 苏静蘅动作被打断,她惊呼一声,身体一个不稳,倒在宁知序怀中。 宁知序迎风喊道:“抱紧了!别怕!很快就到!” 苏静蘅吓得闭上眼睛。 明明上一刻还在好好跟他说话,谁知下一刻他就发疯了! 她的脾气从来一点就容易炸,眼下努力忍着,紧紧抱住宁知序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叫他慢一些,偏他死活不听,于是最后还是没忍住,恼羞成怒骂道:“宁知序!你混蛋!” 宁知序假装没听见她骂自己。 马背颠簸,好不容易到了住处,苏静蘅觉得自己脑浆已经要被摇匀了。 宁知序先下了马,伸手要抱她下来。 她强撑着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拒绝他的好意,随后学着他的模样,一只脚踩着马镫试图跳下来。 眼前闪着无数星星,她自以为跳得潇洒,落地时方知后悔。 右脚在地上踩了个空,刹那间剧烈的疼痛从脚腕传来,苏静蘅忍不住闷哼出声。 也幸亏宁知序眼疾手快在旁边扶了她一把,不至于让她摔出个狗啃泥。 “你没事吧?” “……” 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凭空吊着,苏静蘅一声不吭尝试用左脚往屋门口蹦,宁知序见状道:“我背你。” “不用。” 苏静蘅抱着包袱继续固执地跳着。 宁知序知道她是恼自己了,走到她身边强硬地扶住她。 再一次摸到他手心粗糙的茧痕,苏静蘅瞬间僵在原地,她没甩开他的手,但看向他的目光里仍然充满怨气,宁知序终于心虚了,慢慢开口道:“对不起……” “……” 苏静蘅悠悠看着他,喉咙挤出一个淡淡的“嗯”字,然后说:“算了,你不要钱,我还不想给呢!” 她说话有点孩子气,宁知序笑了笑,随即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一紧,苏静蘅便牢牢反握住他的手,就这样吊着一只脚拉着他蹦进屋。 这一处宅子比她心里想的要小很多——除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厨房,便只有一座看起来年久失修,但勉强能住人的三连房。 她原以为宁家废宅就算再废也会是个大宅子,谁知比起自己家那破院子好不了多少。 不过房子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有个地方能让她睡觉已经很不错了,总比被这位宁二郎丢在城郊自生自灭的好! 苏静蘅被扶着跨过门槛,先入眼的不是屋里独具一格的简陋摆设,而是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一条人影。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颠出问题来了,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睁开眼那人影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 “这是?” 宁知序神色从容地说:“是家里派来看守我的人,被我打昏了,死不了,你别害怕。” “……” 他扶着苏静蘅坐下,又给苏静蘅倒了杯水放在桌边,随后蹲下身说:“让我看看你的脚腕伤得重不重。” 苏静蘅迅速缩脚,防备地看着他:“不必了,只是扭了一下,休息休息明天就能好,不用你帮我看。” 见她如此警惕,宁知序低低叹了口气,他不好强行查看,起身从旁边的木橱里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各色药瓶,从中挑出一个小瓷盒塞到苏静蘅手中:“那你自己上药,这药专治跌打损伤,灵得很,要是明天还没有好转,我再替你看看。” 苏静蘅点头道了声谢,宁知序又问她:“你饿不饿?天色已晚,现在做饭恐怕太迟,正巧今天回去的时候顺便偷了几个包子和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热一热给你吃。” 苏静蘅将瓷盒放回桌子上,听见他的话,疑问道:“偷?你还回去偷包子了?” “嗯。” 宁知序耸肩,站在门口让出一道空儿,指着外面的马说,“那马也是我偷来的,不然你猜宁家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对我这煞星那么好,给我一匹马让我来接你。” 苏静蘅瞪大眼睛:“所以你是先打晕了这人,然后跑回城里偷了匹马才去接我的?” “嗯。” “为什么?” 苏静蘅不解,“你不去接亲也行,反正我总归是要来的。” 宁知序不甚在意地一笑,说:“可我那时怎么知道你‘总归是要来的呢’?” 第3章 宁知序对自己的事从来不是很上心,但若是牵扯到别人,他便不得不慎重起来。 原想着若是她不愿意来,便可以趁这个机会放她离开。 若是愿意—— 宁知序不慌不忙继续解释:“而且别家女儿成亲,都有夫君去接亲,我若是不去,那像什么样子,说出去对你的名声实在不好。” 他说着顿了顿,感受到一道惊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立即小声补充:“虽然与我成亲对你的名声已然有损——谁叫事发突然,前者我无法改变,后者我若是肯出点力,至少还能为你争一点面子。” 一个人偷马当然偷不出来。 但看马的马夫是自小就与他相识的好友,知道他的难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把马带走了,回头吃点罚,叫他哪日回去请他吃顿饭就作罢。 所以偷马的过程并不艰险,艰险的是从看守他的人手下逃脱,还要走半个多时辰的路进城。 也幸亏他习惯将宁家腰牌贴身放着,砸晕之后没被他们搜出来,进城出城拿着宁家腰佩一路畅通无阻,替他省了不少工夫。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无假,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脑袋,道:“他们昨日趁我干活的时候将我敲晕了,我后脑勺现在还在疼!为了赶上接你,我从这儿跑回城里狂奔了一路,现在腿也挺疼的。” “我瞧瞧呢。” 苏静蘅半信半疑,宁知序于是立刻把脑袋伸过去给她看。 “嘶——你轻点!” 苏静蘅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果然鼓起好大一个包! 她的神色渐渐沉下来。 宁知序抬头看见她的脸色不大对,觉得自己说多了,像她这般心思单纯的姑娘,向来听不得一点残忍的事,于是立刻抻抻肩挺挺胸,找补两句:“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自小习武,身强体壮,一点小伤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挠痒痒。” “你自小习武?这么厉害?” 苏静蘅心里咯噔一下。 她虽跟了宁知序回来,可对他始终还是有些警惕,若是他身怀绝技,又心怀不轨,自己便是有再多的防备,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嘶—— 她摸摸怀中防身用具,不禁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宁知序说:“那是,上房揭瓦,爬树掏蛋,这都是体力活,我自小就练!” 苏静蘅:“……” 这也算从小习武? 那她也算从小习武了,娘还在的时候,她也天天上房爬树,有事没事还跟隔壁小虎子打架,现在小虎子跟着他爹做铁匠,已经长成她两倍大了,看见她还心里发怵呢! 苏静蘅放下手正襟危坐。 她现在觉得宁知序也没那么厉害,无非是会骑马而已,她害怕骑马那是因为她从前没骑过,等以后学了,肯定骑得比他还好。 而且,宁知序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干嘛还受宁家的桎梏?从家里随便拿点钱财逃出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居,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所谓的煞星宁二郎,那日子过得可比现在逍遥多了。 第4章 苏静蘅不是那种迷信的人。 比起相信宁知序克死宁家人,她更相信是那些人吃东西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 还有,她爹都没说自己是煞星,宁知序凭什么说自己是煞星? 论晦气他可比不上自己那个赌鬼老爹! “宁公子这样厉害,那我就放心了。” 苏静蘅想来想去,没好意思直接表态,想了个恭维的说辞,然后问,“所以包子什么时候热好呢?我现在真的有点饿了。” 宁知序回过神:“马上!你在这儿等着,马上就好!” 他赶紧去厨房热包子,苏静蘅一人坐在堂房里,看见外面天上繁星显现,远处山间似乎还住着不少人家,几处灯火点缀山间,偶尔能听见几声女人们的呼喊声和男人们的应和声。 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喝醉了酒,此情此景竟然让她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彻底抛却从前想断不敢断的关系,如今无事一身轻。 这些年要不是因为听了娘的话,答应守住苏家,她也不会待在那破院子里和一个赌鬼斗智斗勇浪费力气。 现在好了,她拼尽全力守的家产没被当掉,反倒是自己被当掉了。 娘在天上知道了一定伤心。 苏静蘅忍不住叹息一声。 正想着,旁边的地上传来动静,她扭过头,看见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已经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 他的嘴被布团塞着,说不出话,眼睛却是十分愤怒。 苏静蘅与他对视一眼,纠结地咬了咬唇,思索一阵之后,站起来,抄起旁边的条凳朝着他脑袋拍过去。 一记闷响之后,那人重新倒回地上。 苏静蘅继续安静地坐回去,直到宁知序捧着几个热包子和热饼回来,她说:“那个人刚才醒了,又被我拍晕了,我这么做没事吧?” “……” 宁知序看着旁边移动过的条凳,动作微微一顿,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真能下得去手?” “为什么下不去手?” 苏静蘅疑惑,“他是宁家派来盯着你的,那也不就是来盯着我的吗?你能拍他,那我也能拍他。” 宁知序:“……” 说得也对。 反正拍几次都是拍,你一次我一次,很公平。 宁知序将包子和饼放到苏静蘅面前,说:“先将就着吧,今天太晚了,实在来不及做其他的东西,明天我再给你做点好吃的。” “你还会做饭啊?” 宁知序挑眉,毫不羞愧地自夸:“我爹死之后我就被我大哥发配厨房干活儿,一做就是五年,你要知道,我们宁家的厨子是整个洛城最好的厨子,我现在的手艺放到洛城最大的酒楼里都能当个主厨,你想吃什么随便说,我一定做给你吃。” 苏静蘅没说自己想吃什么,而是捧着下巴,真心发问:“这样啊,所以你在你家当厨子,可以说是掌握了全家的生杀大权嘛,你大哥对你那么坏,你就没想要下毒毒死他吗?” 宁知序闻言,诧异地盯着她看。 看着挺单纯的*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狠。 他想了想,不怕死地反问:“你爹那么坏,你就没想过离开他吗?” “我不走是有原因的!” 宁知序摊手:“那我没毒死我大哥也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呢?”苏静蘅捧着下巴歪头看着他。 宁知序:“……”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苏静蘅莞尔一笑。 宁知序咋舌,垂眸思忖片刻,回答道:“下毒这种小伎俩逃不过他的眼睛,宁家所有饭菜都要经过试毒才能上桌,若是被发现,到时候惨的又是我了。” 他说着打了个哆嗦摇摇头,苏静蘅见状问:“听你这话,你大哥不会还打你吧?” 宁知序连说两句“不至于不至于”,然后道:“你爹——” 苏静蘅反应很快,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他的话,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大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连吃饭都要别人试毒。” 宁知序笑笑:“可能吧。” 苏静蘅继续盯着他看。 她想问的东西有点多,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其实——” 她盯了宁知序许久,宁知序在她炽热无比的目光之下,莫名其妙开始心慌,苏静蘅张了张嘴,他忽然惊慌地开口,“其实我只是个在厨房烧火的——当然也不只是烧火,我住在后院,还干点其他的杂事,但这几年闲得没事干,跟着我们宁府的厨子偷师学了不少手艺,所以说是厨子也差不多。” “……” 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事…… 宁知序努力解释:“而且我娘手艺更好,比我们家厨子还要好,她过世之前教了我很多,所以要说我厨艺比府里的厨子好,那也是没错的……” 看他这么窘迫,苏静蘅倒不好意思多问了。 她拿起一个包子,掰了一半递给宁知序,见他吃了,自己才放心。 两个人就这般对面而坐,安安静静吃起包子来。 外边已经彻底暗下来,屋里没有点蜡烛,所幸月色明朗,月光斜照进屋,虽然比不上灯火光辉,但也能让他们清楚地看见彼此的神色。 “对了——” 宁知序吃了半个包子,抬头对苏静蘅说,“今天事发突然,他们应该还会派人过来,见了人你不必管,就假装看不见,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开。” 苏静蘅歪头,想到今天喜婆带去的几个壮汉,一阵胆寒。 宁知序看着她稍稍沉思,又拿了一张饼:“他们要先去宁府报信,不会耽搁太久,你早些睡,免得到时候还要浪费力气与他们周旋。” “你能让他们走?” “嗯。” “他们好像对你挺放心的。” “嗯。” 宁知序点头,之后却什么都不说。 苏静蘅看他不愿多说的样子,没再接话。 等将那几个包子和饼吃完,宁知序捧了碗碟要去洗,苏静蘅这时候起身打开她的包袱,拨开几件衣服,从里面掏出一块牌位。 宁知序见状瞪大双眼:“你你你!你怎么随身带着牌位?!” 苏静蘅抱着牌位一副“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说:“就准你去偷家里的马,不允许我偷我娘的牌位了?我都从那家里走了,当然要把我娘也带在身上。” 宁知序吞了口唾沫,看她在屋子里挑了个好位置,将牌位摆放好,忍不住道:“你应该早点拿出来的,装在包袱里那么久,别把你娘闷坏了。” 苏静蘅静立不动,虽然没说什么,可宁知序还是从她脸上看出了四个字:“要你多管!” “行行行,我不管。” 他好脾气地端着碗碟出去。 等洗完碗筷回来,苏静蘅已经进了东房。 屋子不大不小,一扇门两扇窗,桌子一张椅子一双,另有一只足够大的柜子以及可供两人睡的床,简单却不简陋,一看便是提前收拾过的。 屋里还有几根蜡烛,苏静蘅拿了个烧过一半的点上,刚吹了火折子,回过头就看见宁知序抱臂靠在门口,悠悠问她:“对了,我们还没商量过今晚要怎么睡。” 苏静蘅:“?” 宁知序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立刻改口:“我是说,我们还没商量好这里的屋子要怎么分配,是你我共睡一间呢,还是——” 苏静蘅抱着被子连忙说:“东西两间,你我各一间,我睡东边你睡西边!” “是么?” 宁知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冲苏静蘅勾了勾手指,说:“你跟我来。” 苏静蘅吊着右脚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出了房门,走到西屋门口,他甚是潇洒地把门踹开,身后露出已经坍了半面墙甚至地面已经长满杂草的屋子,然后挑着眉梢问:“你当真忍心让我睡这边?” 第4章 “听说这山里还有狼,我要是半夜被狼叼走,你还能安心在这里住下去?” 苏静蘅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吃惊问:“怎么会这样?” 明明从前面看完好无损,怎么背后坍了这么大一块儿! “风吹雨打,年久失修,这一边屋子算是彻底垮了,凭我们两个人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宁知序道,“所以你让我睡这边,这和风餐露宿有什么区别?” 苏静蘅垂下眼睫沉思一番,而后抬起头,试探着问:“那我睡西房你睡东房?” 宁知序:“……” 她睡西房? 那自己还得守夜盯住她防止她真的被狼叼走! 苏静蘅见他怎么都不满意的样子,懒得再想了,说:“这是你家,都听你的,你要哪间就是哪间,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堂房吗?我睡堂房也行。” “……” “当真?” 苏静蘅昂首,不甘示弱地说:“自然是真的。” 第5章 她生怕宁知序把她看扁了,回头就去收拾被褥。 东屋床上放着好几床新被,是宁家为宁知序准备的为数不多的成亲物品。 她把绣着龙凤图案的被子扔给宁知序,自己挑了一床颜色稍微浅淡些的,然后从柜子里拖出一卷席子夹在腋下就要去堂房安家。 宁知序在屋门前把她拦住,不可置信地道:“别忘了堂屋里还有个人。” 苏静蘅不是很在意:“醒了就再把他拍晕呗,顺手的事。” 宁知序:“……” 苏静蘅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叉腰申辩说:“你别以为我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害怕的人,这人被捆着呢,我怕他做什么?还有你说山间有狼,比狼更可怕的我也见过——讨债的人你有没有瞧过?各个拿着大刀棍子来家里砸东西要钱,他们再厉害最后不还是被我摆平了?除了你们宁家家大势大,不要钱只要人,关着我不让我走,我——”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一抬头见宁知序眸中瞬间染上另一种颜色,不禁闭嘴。 “……” 宁知序叹了声气,无言从苏静蘅手里接过席被,放在堂屋桌上,接着又去找了几块木板拼成床板,苏静蘅跟在他身后说:“反正我不怕,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我睡觉就行,哎你不用动手,我自己收拾就行。” 宁知序蓦地停下。 他定定地看着苏静蘅,沉默良久,认输地说:“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开玩笑,你就安心在东屋住着,我睡堂房,这人醒了我把他拍晕,有狼来了我跟它决斗,不用你来出手,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说着,装模作样冲苏静蘅做了抱拳歉礼。 “可是——”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她是那种爱占别人便宜的人吗? 虽然隔壁那间屋子确实破了一点,堂房到隔壁的这扇门也确实看起来不是很结实,一推就倒很容易,如果有狼来的话很容易冲破房门把她叼走。 可是她真的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啊。 她也不介意到堂房打地铺,又不是让她顶着星星月亮吹着冷风睡觉,这里有席子有被子,什么都不缺,她睡哪都行。 苏静蘅欲言又止,似乎很是难为情:“可是我觉得这样真的不太好……不过如果你硬要睡堂房,我也不能难为你,宁公子是大方的人,我若是不让你睡,你心里大概也会不舒坦,这样吧,屋里那些被子都给你,你多铺几层,如果遇见狼也千万记得叫我,我自小上房揭瓦爬树掏蛋,也算是习过武,定能帮你把狼赶跑。” “……” 宁知序听了她的话,一时忍不住笑。 这姑娘心思单纯得很。 在宁家这几年,厌恶他的面容见了不少,攻击责骂的话听了不少,偶尔能听见几句好话,也不过是看在他大哥面子上的假客套。 比起那些认为他命中不祥的人,苏静蘅不以嫌弃厌恶的目光瞧他,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一件极为难得的幸事了。 宁知序眸中的笑意愈发明显,苏静蘅假装没看见他的笑,自告奋勇帮他再收拾几床被子出来,顺便把她拿出来的那床被子换回去,将那床颜色鲜亮的龙凤被单独拿给他。 宁知序斜着身子,右手靠在桌子上,静静看她忙前忙后,热心帮自己铺被子。 苏静蘅一边铺一边说:“幸好你家送来的被子足够我们两个人分,嗯,这几条被子的料子也不错,这个大红色的最好看最衬你!留着给你盖,剩下的我给你铺在下面,啧,看看这龙凤呈祥的样式,也只有人中龙凤的宁公子配盖了!” 宁知序:“……” 苏静蘅继续说:“你家送来的枕头也挺软和的,我再帮你拍一拍,拍拍还能更软一些!” “……”宁知序又嗯一声,看她两只手如拿刀切菜一般,对着枕头拍了两个来回,然后工工整整放好。 回过头来,他冲她一笑,她也冲他一笑。 “也是现在天暖和了,要是冬天,定然是不能让你在外边睡的。” “哦?”宁知序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那若是冬天,我应该睡哪?” 苏静蘅一噎,短暂思考过后说:“自是睡东屋了。” 她没说自己到时候是睡破了顶的西屋,还是睡堂房,抑或是厨房,反正宁知序没再继续往下问,她也就懒得动脑子去想。 她又不会在这里住到年底,等找到了合适的落脚地便会离开,到时候不管是堂房厨房还是东西两屋,都和她没关系。 屋里灯火昏暗,宁知序扬眉说了一声“多谢”,然后去屋子角落翻出一个布包,一边从包里翻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跟苏静蘅说:“时候也不早了,床铺都已经收拾好,你早些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 苏静蘅回到自己屋,将门阖上,再想加一道门档,却发现这屋子的门闩早已坏了,她环顾四周,只有身后的桌子看起来结实一些,她将木桌移到门后紧紧抵住方才安心,随后拿出宁知序给她的那盒药膏,坐在床上仔细给自己上药。 脚腕伤得不算太严重,还能活动,应该要不了两天就能恢复。 涂完药膏,苏静蘅松一口气,仰躺在床上看着崭新的床帐,听着自己清晰的呼吸声,捂住胸口,喃喃自语道:“这宁二郎模样长得倒是不错,性子看起来也是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他若是个极善伪装,穷凶极恶坏人,那我——” 她话没说完,隔壁忽然悠悠传来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我真的不是坏人……” 苏静蘅:“……” “我若一定要对你做些什么,今日便不会大费周章做这么一出。” 宁知序说着,咳嗽两声,“这房子的隔音不大好,苏姑娘有什么心事,还是摆在心里比较好,不然——” 苏静蘅睁大双眼捂住嘴,没有做出回应。 屋外此刻传来几道脚步声,宁知序神色一凛,立刻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出去看看。” 苏静蘅也来不及尴尬,立刻起身趴在窗户上观察外面的情形。 黑夜之中,几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宁知序出了屋子,为首的人看见他上前行了个不恭不敬的礼,道:“二公子。” 宁知序点点头,带着他们走得远了一些,于是谈话的内容传到苏静蘅耳朵里,便只剩几个勉强才能分辨出来的字音。 那黑影很不客气地说:“二公子今日所为……我们大公子说……若是……那可别怪他……” 苏静蘅听得实在是费力,刚想挪开木桌出去看看,又听见那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顿在原地,外面的人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将目光聚在眼前的窗户上,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苏静蘅后背一凉,紧接着听见宁知序的声音:“大哥多虑了,是我早就恋慕苏姑娘,一听与我成亲的是她,不论如何也要亲自去接她,这事也怪我,从前没和大哥说清楚,如今我既娶得佳人归,又顺了大哥的意思能替宁家做些事,也算阴差阳错,一举两得,多谢大哥替我考虑,待大哥病好些,我一定带娘子回去叩谢。”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亮,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入苏静蘅的耳朵里。 黑影道:“不必,我们大公子还是相信……若她跑了,那你的……到时候没人替你收尸。” 宁知序未做申辩,沉默许久之后,又与他说了几句“放心”之类的话,那黑影点点头似乎不再怀疑,很快携人离去。 苏静蘅推开木桌打开门探着脑袋与刚进屋的宁知序打了个对视,她想问那些人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然而宁知序只是温和地冲她一笑,安抚道:“别担心,他们都走了,你在这里安心住着,什么时候想离开便离开,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第5章 苏静蘅记着宁知序对她说的话,入了梦,再一睁眼,竟真是到了自己离开的那一天。 她高兴收拾行李,想与宁知序道谢,多谢他这些日子的关照,出了屋子,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天色昏暗,漫天大雾,她顺着小路一直跑,总算在路尽头看见几个人影。 风吹来宁知序的声音,飘摇入耳,字句模糊。 雾中黑影冲她挥动手臂,有人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她不停地跑着,冲破迷雾,天边弥漫着诡异的金色光芒,那几个人就站在眼前,然而还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只有宁知序,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衣站在几人中间,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对她说:“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走?去哪儿? 苏静蘅仔细回想,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从哪儿来,又要去哪。 她只记得自己成亲那日,刚出家门,便瞧见无数双眼睛刻薄地盯着自己,看热闹的人群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笑,无望之际一道哨声打断她混乱的心绪。马鸣萧萧,隔着大红色的盖头,一个朦胧的虚影停在她面前,她依稀能看见那少年好奇地俯首,似乎是想偷看她的面容。 第6章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有反应,只是悄悄侧过身,少年见状忽然一笑,站直身子便问她要不要与自己一同离开。 四周一片哗然,她纠结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将手递过去,接下来城外景色从眼前历历而过,一切如一场梦,穿过春日新绿,转瞬之间便到了眼下雾气弥漫,气氛诡异的无人境地。 苏静蘅望着那几道黑影,如同失声一般,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 “你走吧。” 宁知序略显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她摇头刚想说不,那几道黑影忽然狞笑着从身后抽出几把骇人的刀架在宁知序的颈上。 她睁大双眼朝着宁知序伸出手,眼前的面容终于渐渐清晰,然而上天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那几道黑影齐齐挥刀,手起刀落一刹那,大片的鲜血溅在自己身上。 少年的头颅滚落脚边,她定在原地,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 几道闪电从天边划过,天空传来几声巨响,她从梦里惊醒,大口地喘着气。 “咚咚——” 又是几道敲门声,她捂着心口向门边看去,随即听见宁知序在门外温声问她:“苏姑娘,你起了吗?我煮了粥,趁现在还热着,要不要起来吃一点?” 外面天光大亮,不知几时。 苏静蘅缓过神连忙起身去开门,宁知序换了一身灰色粗布衣裳,额间绑着一根靛青色的抹额,额边碎发尽数被束着,看样子已经起来干了不少活儿。 “你怎么——” 宁知序叉着腰精气神十足地站在门口,看见苏静蘅的样子,欲言又止。 他没料到苏静蘅会以这副模样开门——穿的还是昨天那身料子不太好的嫁衣,顶着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扶着门框,顺着他的声音低低哼了两声,而后努力睁大眼睛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刚过辰时。” 宁知序捂嘴轻咳两声,默默移过视线,侧首盯着门边地缝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对苏静蘅说道,“咳咳,你快些洗漱吧,我做了早饭,趁热一起吃。” “好……” 苏静蘅点头,对他说了声“谢谢”,踉踉跄跄地回到床边坐下,又望着窗户发了一阵呆,才彻底醒神。 昨夜那几个不速之客扰得她不安了半宿,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以至于做了噩梦突然被吓醒,心脏如今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她赶紧将衣服换下,这时宁知序又在隔壁堂屋对她说:“我准备了热水,要不要帮你端进屋?”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行。” 宁知序放下热水在屋外等着,等苏静蘅洗漱完毕,走出屋子,他正搬了两个凳子放在檐下。 初春的早晨还是有些凉,宁知序听见她的声音没抬头,只是拍了拍那两个木凳的腿对苏静蘅说:“这两个凳子坏了,腿不结实,待会儿我修修,你千万别坐,小心摔个跟头!” 苏静蘅走到他身后,匆匆瞥了凳子一眼,轻嗯一声,然后问他:“屋里那人呢?回去了?还有你的马,也被他们带走了?” 宁知序道:“昨夜我让他们送些平日要用的东西过来,早上来的时候他正好醒过来,我就叫他们把他带回去了,至于那马,不是我的终归留不住,也被他们带走了。” 听他的语气挺可惜。 苏静蘅能理解,毕竟这里离洛城不算近,没了代步的工具,进城一趟就算跑得再快至少也要走半个时辰。 她想了想出声宽慰他:“就算留了,我们现在也养不活它,等你日后有钱了,买个牛,能耕地还能背人。” 宁知序听她这话,似乎赞同地点头。 不过他们没地,压根不需要牛来耕地,真有钱倒不如买头驴,将来想要拉磨便用不着自己动手。 苏静蘅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看见桌上放着包子,一点不客气,搓搓手便坐下。 宁知序慢吞吞进屋,见她动手分包子,又殷勤地给自己盛粥,道了声谢,先吃起来。 苏静蘅依旧是看他先动嘴自己才吃,她潇洒地吃了满嘴,也不问宁知序今天的包子是从哪里来的,反正能吃就行。 粥尝起来是甜的,不知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倒是好吃。 宁知序一边吃一边解释:“他们倒是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柴米油盐如今都不缺,还有一些红枣枸杞之类宁府里不缺的补品,随手打包送来,不过不多,吃几次大概就没了,嗯,也不能指望长久地靠宁家的人活着,日后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弄些东西……” 他后面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苏静蘅静静听着,半面脸埋进碗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宁知序看,宁知序又冲她笑笑:“这事用不着你烦神,等他们送来的东西用完,你大概已经找到落脚的地方从我这儿搬出去了。” 苏静蘅闻言,吃饭的动作瞬间定住,想到昨夜做的梦,不由得垂眸掩住神色变化。 宁知序继续说:“吃完饭我去山里看看——对了,这屋后面有条河,方便你打水洗衣,若是闲得无聊,可以顺着河水散散步。” 他指了指门后的棍子,又道,“你脚伤得不重,我给你做了个拐杖,简陋是简陋了点,但能用,总之你不要走远,我看一圈很快就回来,中午给你做我拿手的菜。” 苏静蘅扭头仔细看过去,门边果然靠着一根新制的拐杖。 虽然手艺比不上那些专制拐杖的手艺人,但比起一般的棍子已然算得上精细。 尤其是拐杖顶端那一处握柄,线条流畅,一看便是精心打磨过,大约是怕木头磨伤她的手,他还贴心地在握柄上裹了一层布。 拐杖主体笔直结实,握柄与主体连接处刻着一个“苏”字,苏静蘅见了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泛酸,却没表现出来,她吃完饭端起碗说:“我去洗碗吧,你要上山便上山,只是小心一些,别被狼叼走了!” “当然不会。” 宁知序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把拐杖拿到苏静蘅面前,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碗,道,“交给我吧,这种活哪要你动手,我洗碗洗习惯了,一日不洗心里就不舒服,你去歇着就行,以后这活都交给我。” “……”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啊…… 他是不是被宁家人折磨得脑子都坏掉了,有偷懒的机会都不要,竟然主动干活。 苏静蘅伸手拿过拐杖,一言不发地看着宁知序刷锅洗碗,结束后方才跟着他一起走出厨房。 宁知序生怕她不知道,用手指了指屋子后面:“就在那儿,河里还有鱼,你若是喜欢可以捞了玩。” “……” 这人是把她当小孩呢。 不过他一片好心,苏静蘅不好意思说“不”,只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宁知序说的方向去,到了河边,她回头,果然见宁知序提了斧子锄头顺着屋前小路向山上走。 她亦顺着河水往上游去,但没走多远,便在河边找了一处方便坐的圆石坐下。 河水清澈见底,鱼苗儿成群结队从她面前游过,她的心思不在眼前,视线始终随着宁知序向着山林深处而去。 这一块地儿视野好。 山林间树木晃动,宁知序行走的路线清晰落在苏静蘅眼里,这一处山头不高,直到他越过山头往背面去,山间林木的动静方才歇下来。 天边朝日升起,春寒被渐盛的日光逼退,暖意愈发明显,苏静蘅抱着拐杖干脆侧躺在这一方巨大的圆石上。 等了许久,还不见宁知序从山里归来,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等着。 又等了一会儿,山里仍然没有动静,她终于有些急了,拿起拐杖琢磨着怎么样才好上山。 要是真碰上什么野兽,他一人肯定打不过! 自个儿赤手空拳去了大概也不行,苏静蘅打算回去找把菜刀再去找他,她甩着拐杖朝家里走,这时对面山头传来声音,她在屋后站定,很快,便看见宁知序拖着几根竹子从山里出现。 他原走得很慢,一看见苏静蘅站在屋后,似乎是在等着他,立刻加快步子,边走边向她挥手,兴奋喊道: “对面山上有好大一片竹林,我用竹子给你做个篾篓怎么样?!” 第6章 宁知序看她没什么反应,以为她没找见自己,又冲她唤了一声“蘅娘”。 苏静蘅挺直腰板诧异地望过去。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见竹子第一反应是给自己做个篾篓。 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自己“蘅娘”。 其实宁知序也没想明白。 他只在年幼时来过此地两次,爹娘喜欢山水风光,闲暇时常到这里居住,却从来不逼着他一起常住。 他们说忆苦思甜未必是坏事但也未必是好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宁家家大业大,没必要让一个孩子跟着他们去田间吃苦。 所以他少时来此处,只是因为刚学读书,家中教书的夫子提了一句“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一直生长在宁家大院的他哪见过什么叫“青霭”什么叫“飞泉”,对此心中十分好奇,向爹娘提了这事之后,他们立刻携他到山间来看所谓的“竹”“霭”“泉”“峰”。 第7章 住在这里几日,爹娘日日背着他去山后那片小竹林闲逛。 山竹翠绿,三人成行,娘诵诗,爹解意,什么“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碧林青旧竹,绿沼翠新苔”,凡入眼入耳者更入心,到今日他依旧记得那时的情景。 竹子是雅俗能赏的好东西,从不嫌贫爱富,他现在不是宁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自然是没那个赏竹的闲心。 初来此处学竹的心境不在,他满脑子只想以笋充庖,以竹为用。 至于为何偏要给苏静蘅编个背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总不能见了苏静蘅,大喊:“这边有好多竹子,我砍两根回来给你编个大竹匾!” 竹匾有机会是要做的,可说出来一点都不含蓄,还是背篓好,听着便精致小巧,也很实用,能随身带着。 给她做一个她一定喜欢。 而“蘅娘”这个称呼,也是临了脱口而出,下意识叫出来的。 但所有的下意识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叫她“苏姑娘”显得太生疏,让人浑身不自在,笨拙如宁知序,平日在宁府后院见不到什么姑娘家,唯有年少时常听父亲以“婉娘”唤母亲,亲近又不显僭越,他学着这么叫,想必是合礼的。 苏静蘅站在屋后,看着他从旁边小路往屋前去,原地思忖片刻之后拄着拐绕到屋前迎他。 宁知序笑得十分刻意,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才放松下来,对她说:“山后有一片竹林,我想着去看看能不能挖点笋回来,到那一看竹子长得不错,又忽然想起来我们这边缺些日常用具——洛城那边只送了些吃的和衣物过来,其余还是要我们自己解决,这几年我在后院跟着院里的几个老仆学了不少东西,恰好会编点东西,我给你做个背篓怎么样?或者做个提盒,日后你要是走了,装东西也方便一些。” 他这是在没话找话说,苏静蘅听出来了。 什么东西偏要他自己动手做? 不过是见面第一日,和她在一块儿怕冷场,故意说这话和自己聊天罢了。 她沉默地凝视他拖来的竹子,然后看他解开背上的布包,从里面倒出几头春笋,眼睛这才开始发光。 宁知序见状,看看竹子又看看笋,明白还是食物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他甚是无奈,苏静蘅蹲在地上一手抓一个笋,仰起脸对他说:“所以我们中午吃笋?” 天上阳光不算太强烈,但要顶着太阳看清楚宁知序的神色还是有些困难,苏静蘅眯着眼,没等到宁知序的回答,却见他低头冲自己歪了歪脑袋,目光里隐隐荡漾着不一般的情绪。 她抬手遮住阳光,宁知序忽然后退一步,慢慢在她面前蹲下,以与她持平的姿势回答:“是啊,吃笋,油焖笋片,春笋鸡汤,我都会做,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换,换成你想吃的。” 苏静蘅只听见一个“鸡”字,刷的一下伸长脖子,狐獴一般四处看去:“鸡?鸡在哪儿?” 宁知序指了指厨房。 苏静蘅轻嘶一声。 那可是鸡啊,她好久没吃过鸡肉了,平日里想都想疯了,厨房有鸡,她怎么没看见! 宁知序道:“是杀好的鸡,不是活的。” 在东墙窗户下的桌子上,靠着灶台,她早上只顾着面前的早饭和他新做的拐杖,其他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自然是没瞧见。 “噢。” 苏静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之后小声问宁知序,“那鸡也是你从宁家偷来的吗?” 宁知序学着她的声调压低声音用气声回答:“不是,是他们今天早上送过来的,偷来的鸡多不新鲜!” 苏静蘅再一次小声问:“他们竟这么好心,还给我们送鸡?” 宁知序依旧小声回答:“都是直接从厨房收拾来的,有什么就送什么,只有一只鸡,是宁府的厨子早上杀的,顺手丢过来了,不能放太久,所以我们今天就把它吃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昨夜那些人对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今日竟还送那么好东西过来。 苏静蘅异想天开地问:“他们不会在鸡里下毒吧?” “……” 宁知序很确定:“不会。” “为什么?” “你和我们家的人又没仇,他们没事毒你干什么?而且在鸡里下毒——啧啧,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苏静蘅:“……” 宁知序道:“还有,我大哥是生病身体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杀了你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会想不开给自己找不痛快,就算要杀也是杀我一个人,毕竟我是个丧门星。” 苏静蘅连呸两声,说道:“呸呸!不许说自己是丧门星!” “行。”宁知序略过这个话题,随口道,“不过就是真有这种可能,要不了多久你就走了,还管他杀不杀我。” “……” 宁知序再一次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苏静蘅并没把他这句话当成玩笑,她僵在原地,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发凉,好像有一阵阴风从背后刮过。 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现在宁知序说出这句话,她恍惚间才明白到底怪在哪里。 世人说宁家二郎不祥,宁家老爷过世之后,除了宁府的人,再无其他外人见过宁知序,外界对他的谣言愈传愈过分,宁府的人不在意,他也不曾出面。 他只活在旁人中伤的言语里,是生长在阴暗缝隙里的草,所以即便她不信这些,可听多了流言蜚语,见面之前她仍觉得宁家二郎会是一个性格阴冷,不善言辞的人。 撇去所谓的“煞星命格”不说,仿佛只有这样的性格才配得上他的遭遇——或者说,他的遭遇就应该*让他变成一个沉默阴冷,不愿与外人结交的人。 她这样不抱希望地与他见了面,在城外揭去盖头的那一刻,她方知她的“以为”,她的“想当然”都是错的,而且错得十分荒唐。 他爱笑,爱说话,那双明灿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的时候,似乎这世间任何不好的事都与他沾不上边。 便是不说话,只站在那儿不动,他也是笑吟吟的,就像冬天火堆烧出来的火苗,在黑暗中窜来窜去,总让她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去靠近。 可所听是假,所见更是并非为真。 他一点没脾气,这样淡然接受自己的境遇,甚至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的“死”,好像明天真的死了也无所谓。 他对自己冰冷的态度与对他人的温和耐心截然相反。 他好像有些麻木。 他怎么会麻木? 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导致的疑惑让苏静蘅感到十分不适。 她有许多话想问,却怕冒犯他。 宁知序此刻站起来,这么一遭聊下来,他似乎很高兴,两个人说像悄悄话一样,面对面蹲在地上有来有回地聊这几句,看起来不太正常,可他偏偏喜欢。 当旁人嘴里的“不正常人”久了,这下有个人同他一起做莫名其妙的事,心里自然痛快。 宁知序说:“我去将这笋处理了,你就在这好好想想是要背篓呢,还是提篮,或者是其他的,给你编个竹兔子也行,反正该有的总要有,不必急于一时。” 他捡起地上的笋抱在怀里,又弯腰从苏静蘅手中将那两个笋也接过来,然后转头往厨房去。 苏静蘅望着他的背影,连忙捡起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追过去。 刚进厨房,宁知序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回头看去,苏静蘅扶着门框眼巴巴地看着他,她嘴唇微微翕动,几番开合,最后说:“我可以帮你烧火哦。” 说完这一句,屋里陷入寂静。 宁知序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应当是对她的语气感到震惊。 自打他们二人见面,还没听过她用这样温柔俏皮的声音说话。 她怎么了? 难道因为几头笋就对他献起殷勤了? 噢,不对,一定是因为那只鸡! 可是她就算想吃鸡也不至于这样跟他说话吧,那鸡又不会跑了! 宁知序没说话,苏静蘅见状急了,恢复之前没耐心的样子,拿着拐杖在地上敲敲:“我说我可以帮你烧火!你要不要我给你烧火!你不要我就出去晒太阳了!” “要要!” 宁知序猛地回神。 他难道有另外一种选择吗? 若他说不要,她肯定会说:“不要就不要,我还不乐意帮你了!你自己烧去吧,待会儿忙不过来的时候可别来求我。” 想到这儿宁知序扯着嘴角摇头轻叹。 果然,他还没来得及说其他,下一刻苏静蘅就用着他脑袋里一模一样的语调自言自语说:“这才对么,你要是说不,我以后就都不帮你了,你求我我也不帮。” 第7章 这一处宅子虽然地处偏僻,且荒废多年无人打理,但好歹是宁家的地儿,再怎么破烂,简单收拾过后也比寻常人家好一些。 第8章 厨房里该有的东西都有,暂时也不缺柴火,苏静蘅还要帮忙做其他的事,宁知序却拦住她,道:“你烧火就成,其他的不用你做。” 他始终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完就专心自己手中的事情,淘米洗菜,百忙之中不忘伸脚将旁边的矮凳勾到苏静蘅面前,然后冲着她眉梢一扬,用不着多说,苏静蘅明白他的意思:暂时不用你动手,先坐着歇会儿,烧火的时候叫你。 苏静蘅抿抿唇,显然有些不大愿意。 除了烧火其他什么事都不要她做,自己一个人干坐着也挺无聊的。 宁知序将那几头笋简单处理一下,回头拿刀的功夫看见她耷拉着眼皮子站在身后百无聊赖地抠拐杖上的刻痕,心思一动,主动与她说话:“其实我们两个的亲事——” 苏静蘅耳朵竖起,抬眸看见宁知序侧身对着她,面前放着一块案板和清理过的笋头。 他一手握住竹笋尖稍,一手握刀,指节微弓,短刃在笋壳根部轻轻旋转,一道裂缝瞬间沿着纹理绽开。 刀尖抵住裂缝再向上一挑,笋壳层层剥落,日光顺着窗口照在案板上,青白笋肉在光中泛起温润的光泽。 他动作干脆利落很是熟练,头也不曾抬,继续对她说:“我们两个的亲事,你真的不用太放在心上,宁家那边你不用管,其实他们也没把这门亲事当真。” 他看出来苏静蘅心中有些疑惑和犹豫,思来想去还是要将此事跟她说清楚。 免得她上一刻还高高兴兴地与人说话,下一刻就忽然陷入恐慌面色凝重。 苏静蘅满脑子都是昨夜听见的那些断断续续威胁他的话,道:“怎会?我昨夜明明听见他们要挟你了!” 宁知序闻言动作稍顿,两肩一沉,似乎是在想要怎么与她说。 顿了一会儿,想清楚了,继续手下的动作,道:“我原先也是不清楚他们的态度,昨夜过后反而清楚了,若他们将此事当真,就绝不会那样轻易地放我们两个人待在这儿。” “那些威胁的话我听得多了,从来没有成真的时候,所以你不要因为那些话害怕。” 苏静蘅:“……” 腕骨随着手下的动作上下起伏,宁知序没看她是何神情,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事虽是我大哥做主,但先提起的人是我三叔。” 三叔? 宁知序道:“他这人平时形迹疯癫,又信些神神鬼鬼的事,前些日子从外面寻了个算命的回来,说是法力高深的大师,要他算一算宁家的劫数。” “那算命的进了宁家,掰掰手指,冲进后院指着我就说我有问题。”宁知序叹气。 正巧他那时在偷懒,钻在柴火堆里睡大觉,就这么被逮了个正着。 劈头盖脸一顿骂不说,那个算命的绕着他跳了半天大神,后来又被关进柴房听候发落,闹得他连晚饭都没吃。 “我三叔对此深信不疑,但我大哥人前还是会替我说两句话。” 苏静蘅一下子抓住重点:“人前?” 宁知序点头:“家里人这些年对我不满,此事一出更是人心惶惶,我大哥替我说两句好话,但都是面子上的功夫,结果如何他不在乎,家里人既然为此事担心,他思前想后还是答应顺着那算命的意思做,这样才能安抚人心。” “照你这么说,他干嘛一直把你留在宁府,放你出去多好!你自立门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他们也见不着你,这才是皆大欢喜!” 宁知序闻言手里刀一偏,对着食指划了一道口子,他倒抽一口气,苏静蘅见状连忙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划着手了?” “没事。” 宁知序生怕她不相信,转头伸手给她看,“喏,一点点口子,不妨碍做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静蘅撇着嘴坐回去不说话。 宁知序立马笑着说:“我说的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苏静蘅:“……” 他将切好的笋洗净放入碗中,之后将宁家送来的那只处理了一半的鸡拿到灶前,撸了撸袖子用刀将鸡身依次分解,去了鸡腿鸡翅,将鸡胸肉剔骨切块,同时对苏静蘅说:“‘丧门星’这个名号呢是近两年才有的,之前我的名声可没这么响亮。” 他这么一说,苏静蘅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两年才听说宁家二郎命中带煞,在此之前那两年他待在宁府从未出现过,整个洛城根本没人在意他。 宁知序耐心解释:“我爹刚过世的那一年,府里乱作一团,没人管我,便先将我关起来,过了几个月一切安排好了,才想起府里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一群人围着我,当我是个没人要的物件,想着要怎么把我处置了才算合理。” 到这里苏静蘅已经有点听不懂了,问道:“不都是一家人么?你爹一死他们做事就那么绝情啊?” “偏偏我这个没人要的物件是洛城人皆知的宁二公子,把我丢出去肯定是不行,他们也不能对外说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啊?” 宁知序说到这儿才想起来回答她那个问题,摇头说:“不是一家人,我与洛城宁家没有半点关系。” “啊?” 苏静蘅捂住脑袋,神情混乱,双目盯着他好似在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宁知序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她。 他料到她会是这副模样,亲眼见到,沉默一会儿就开始憋不住笑。 苏静蘅见他一点都不在意,反倒是自己乍一听这个消息心脏咚咚跳,耳朵一红,赶紧说:“别笑了!” 宁知序还在笑,她干脆起身跑到灶台后烧火去,宁知序这时才清清嗓子继续往下说:“这事外人都不知道,甚至宁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那你就这么跟我说啦?” “嗯哼。” 宁知序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拨弄着刚切好的肉块,时不时掀起眼皮子看她,“宁家是靠着我爹起来的,他出生苦,小时候住在山里,家里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吃不饱穿不暖,八岁的时候离家进城做学徒,干到二十岁才勉强出头得到师父赏识。” 他这里说的“爹”自然是去世的宁老爷。 山里来的穷小子苦熬数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成了洛城最有钱的人,一家人跟着他鸡犬升天。洛城里但凡有孩子的人家都要把这故事添油加醋地说给孩子听,尤其是那些读书不好的,爹娘都盼望着他们在其他事上长些本事。 苏静蘅小时候也听爹跟她说过。 但情况稍有不同。 她爹每每喝醉酒,望着别人家的儿子,摸着下巴咂吧咂吧嘴就开始胡乱猜测这家儿子以后有没有本事。 谁家孩子读书好,他会说:“蘅儿啊,你以后要嫁人就嫁这样的人,聪明老实,没准能给你挣个官夫人回来当当。” 谁家孩子胆子大,他会说:“蘅儿啊,你以后要嫁人就嫁这样的人,胆大心雄,在外头闯一片天地能让你享福。” 谁家孩子够调皮,他会说:“蘅儿啊,你以后要嫁人就嫁这样的人,率性自然,会哄人,成亲了日日让你高兴。” 苏静蘅听得烦了,把那些读书好的,胆子大的,够调皮的通通揍了一顿,让她爹亲眼看着他们满地打滚求饶的熊样,然后说:“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自己心里清楚,倒是爹你说这么多,自己但凡能占着一点好处,我娘也不至于跟着你受苦!” 那时候她爹还有点良心,被怼得哑口无言,就什么都不说了。 苏静蘅一边挑着柴往灶膛里扔,一边听见宁知序继续往下说:“我爹二十五岁时师父去世,一间铺子的事业都交给他,此后十年他一心扑在铺子上,钱越挣越多,事越干越大,到三十五岁时勉强歇口气,又开始为着家里的事操心。” “他给弟弟妹妹张罗婚事,嫁娶都是洛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宁家年年都有喜事,从年头到年尾一片红红火火,这一忙又是好几年,一直到四十岁都没顾上自己。” 后面的事就是苏静蘅第一回听了。 宁老爷打拼了小半生,有名有利有地位,回头看自己的来时路,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父母已逝,弟弟妹妹也各自成家,独他一人日夜面对着冰冷无情的宅院。 几经辗转失眠,他终于在四十一岁生辰那一天回到了那个自己始终不愿意回的家。 那宅子荒废许多年,他以为推开门里面会比他记忆里的还要不堪。 他害怕看见生裂的墙,满梁的蛛网,纷飞的灰尘,更害怕看见忍饥挨冻的弟弟妹妹和因为多吃了半块馒头就被打骂的自己,他做好了要被儿时的一切当头一棒的准备。 然而真的回到旧宅,这些他都没有看见。 他只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安逸地坐在檐下晒太阳。 第8章 女人是从南面逃难来的,无处可去,见到山间有一座荒宅,便想着在这里偷住一段时间。 第9章 她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遍,有个睡觉的地方,有口锅,又去附近村子里换了点粮,就这样勉强安顿下来。 那正好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宁老爷在远处看了她许久,心里做好了准备,才提步走过去,二人第一次见面,各自疑惑,却各自都没有多问什么。 他说他只是路过,想讨口水喝。 她说水是有的,粥也是有的,山高路远,既是路过,不如留下来吃个早午饭,这样才有力气继续行路。 宁老爷沉吟片刻应下邀请。 一碗稀粥捧到面前,女人又有些局促,鼓着勇气笑吟吟地对他说抱歉,她说不知道会有客人来,粥做得不是很好,望他别嫌弃。 他怎么会嫌弃? “后来我爹跟我说,他从没想到在那破房子里能吃到一口那样好吃的热粥,做粥的人真心待他,与他说起山间的事,好像从前的苦日子都是假的,回去之后他一直忘不掉,过了几天就又找了个借口去看我娘。” “然后你娘又留他吃饭,一来二去他们就相识了?” 宁知序点头:“他们相识了一段日子,我娘愿意跟着他,她跟他说孩子姓‘宁’,我爹听了不论如何也要把我们两个接回家。” “家里人自然不满,可宁家一家都靠着我爹活,他们说的话不算话,我爹说我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谁也不许欺辱我,谁若是说我不是宁家的人,他就将那人赶出去。” 苏静蘅弄明白了:“所以你爹死了,他们就不待见你了,都变着法的欺负你!” “‘变着法欺负我’倒算不上,之前他们碍于我爹的淫威不敢多说什么,我爹死了,他们对我自然是喜欢不来,但彼时整个洛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宁家二公子,他们不能对我做什么,宁家不缺钱,养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事,对我给口饭吃倒是能够,所以后来我只是地位比不上之前,不至于要被赶出宁府饿死街头。” “啊……”苏静蘅细细思索发现不对,连忙问,“不对,既然你爹在遇见你娘之前没成亲,你大哥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宁知序道:“这事儿你不清楚?也是,洛城里年纪小的没听家里人说过,对我们家的事自是不太了解。” “什么事?” “我大哥是过继来的。” “啊……” 苏静蘅觉得他现在就算说对她说“我大哥是神仙变出来塞到宁家”的,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短短一会儿听到那么多宁府秘事,她的脑子一时半会儿简直要转不过来。 宁知序说:“我四叔成亲后第二年就因事去世,四叔母生下儿子没两年也郁郁而终,我爹将那孩子留在身边自己亲自带,自此之后我们二人便成了兄弟,日常起居皆一样的用度,爹娘也是一样的爹娘。” “所以你大哥其实是你堂兄。” 不,不对,连堂兄都不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宁家的人。 苏静蘅一阵唏嘘:“没想到你们两兄弟都不是宁老爷亲生的,这些年他待你们如亲生,也是不容易。后来呢?” “后来——” 锅里的水烧开,宁知序回神将必要的食材焯水,说话的声音渐小,有点漫不经心道,“我爹过世后两年,府里接连有人生病不治而亡,此后府里便流传是我不祥,克死了人,从前没想过的那些事也都尽数怪到我身上。” 话又回到他大哥身上。 “我大哥向来是不管也不信这些事的,我爹养他十几载,兄友弟恭的名声他必是要担,平日里重话对我说了不少,但每次都没成真。” “……” “所以这次也一样,我三叔自从死了三个孩子,形迹渐渐疯癫,为人亦是很固执,他认定的事非要闹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更别说这两三年来府里其他人对我本就十分不满,若是再保着我,便要连累他受人苛责了。” 苏静蘅看着灶膛里的火焰,耳朵听见灶台上噼里啪啦的碰撞声,抬起头余光瞄过去,宁知序正巧在看她,两人目光一瞬间对上,苏静蘅双肩一挺,腰板一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她默默将视线移到宁知悉的手上:“可你大哥的病——” “他身子向来时好时坏,只是这一次病得重了些,大夫说仔细养养过些日子能好一些。” “哦。” 苏静蘅默然垂下脑袋。 所以只是为了安抚人心,一句话的事就把自己搭进来了。 她揉揉眼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那些人脱了穷褂子,穿上新衣,挥一挥袖子便彻底与过去割席,当从前的自己没活过,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些与曾经的他们一样的那些人。 当然,她也只敢在心底腹诽几句。 毕竟就算没有宁家,也还有王家李家张家。 家里境况不好,她熬得过初一也熬不过十五,又有什么资格怪罪别人呢。 正低头想着,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抬起头,宁知序走到她面前半弯着腰看着她,手里攥着一块绢子,见她眼睛里没有眼泪,胸口隐隐一松,说道:“才碰过柴就擦眼睛,也不怕眼睛疼。” “……” 苏静蘅接过绢子,宁知序又小声道:“我还以为你哭了……” 虽然这件事是自己拖累了她,但这话还没说完她就哭,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他哪会哄人,不火上浇油就算好的了。 “才不是,是被火烟熏的!” 苏静蘅连忙辩解。 真是被熏的,就这么点事还不至于让她掉眼泪。 宁知序道:“嗯嗯,我信你。” “你!” 说得那么敷衍,是故意气她的吧!? “我真的信你!” 宁知序瞧她那样子,挠挠耳后,“我想说这事是我牵连你了,合该为你做一些事当作补偿,那边的事你不要担心,他们既然没将此事当真,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们怎么样他们大概便不会过问了,此次应当是正好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将我赶出宁府,至于这里的事,大事小事都不用你动手,交给我,哪日你要想走,那就放心地走,宁家那边若是问起来,我编个借口解释几句就好。” “那也是要解释的不是?” 苏静蘅捡了块柴扔进灶膛小声嘀咕。 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几句解释就能糊弄过去,实际可是要更费力气。 苏静蘅不知道怎么说,盯着蹦出来的火花轻哼一声:“你说了那么多,我明白了,我不是担心你,你就别多想了。” 只要死不了人一切就都好说。 她可不想最后背一条与自己无关的人命,更别说在此事中明明她自己也是受害者。 “那就好。” 宁知序点头,说过了这一茬,两只手一下子忙起来,但是又不知道是在忙什么,这边摸摸那边戳戳,好半天才接上之前的动作。 苏静蘅暗暗看着他,短暂安静之后,她唤道:“宁公子。” 宁知序道:“不必这么见外,我们俩每日这么面对面见着,你天天叫我‘宁公子’,听起来怪生疏,也怪别扭的。” “哦。” 苏静蘅换了个词说,“那序公子——” 宁知序:“……” 算了,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看她倔得很,凡事有自己的见解和认定的规矩,他是没办法叫她改口了。 苏静蘅吸吸鼻子,犹疑地问道:“所以我若是走了,你要如何跟宁家解释?” 嗯。 到底心地纯良,没法子对他坐视不理。 “我就说——” 宁知序沉吟些许,拿起锅铲指天,“我就说某天夜里从山上来了个神仙,原本是要来治我这个丧门星的,可是神仙一进屋,看见苏姑娘在屋里,大喜道:‘人间竟有如此仙女!哎呀呀,正巧正巧,王母娘娘身边缺一个侍奉仙官,今天既然在这里寻到了,我今儿高兴,暂时就不收拾你这个丧门星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然后苏姑娘就变成仙女跟着他走了,留下我一人独守空屋。” 说罢,他耸肩摊手。 苏静蘅抄起一块柴:“不许说自己是丧门星!” 大有他再说一句“我是丧门星”就要狠狠教训他一顿的意思。 宁知序很配合地捂嘴:“行,不说不说,我日后都不说了还不行?” 苏静蘅怒气冲冲放下柴再也不看他,嘴里说道:“我才不要去做侍奉仙女,那多没意思,侍奉仙女能吃春笋鸡汤吗?那必是不能的,听说天上的神仙饿了吃叶子,渴了喝露水,啧啧,日子过得还不如我。” 说着,她叹一声气:“要做神仙也等我死了之后再做吧,到时候你也去做个闲散神仙,免得我到天上有个神仙都不认识。” 宁知序小心翼翼问:“那我去做扫把星?” “我看你是真想挨打了。”苏静蘅再一次抄起木柴。 宁知序悻悻一笑,不敢再惹她。 第10章 他去干自己的活儿,苏静蘅面对着火焰,时间久了,觉得两颊被烤得发烫发疼。 毕竟两个锅两个灶膛,一个架着饭甑煮饭,一个烧菜炒菜,半点不能懈怠,她伸手推开旁边墙上尺宽的小窗透气,一阵风吹来,顿时觉得凉爽许多。 很快屋子里香味弥漫,揭开锅盖一股热气朝着屋顶扑去,隔着白色热气,宁知序招呼道:“赶紧出来洗手吃饭,再坐在那儿,小心被烤熟了。” 【作者有话说】 宁公子:我嘴笨,不会说话。 苏姑娘:哪里哪里,宁公子说得上口,拿得上手,乃洛城第一人才也。 第9章 苏静蘅拿起拐杖站起来,没走两步,宁知序这时又探过头,盯着拐杖故意调侃道:“这棍子还在啊,半天没瞧见它,我还以为你把它塞火里烧了!” 他说话这么欠打,苏静蘅闻言一点没客气,扶着灶台提起棍子狠就朝宁知序的腿招呼过去。 可惜一次都没戳中。 这小子腿脚还挺灵活的,左一蹦右一跳,全闪过去了。 自然,她也并非要真打他,不过是装个样子吓唬他一下罢了。 像他这样的人记吃不记打,不管她怎么吓唬,他都不会放在心上,这拐杖多挥几次也没用,他只会冲她笑。 宁知序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动作,身子歪歪扭扭好不容易定住,摊手说:“你可别敲我腿,要敲伤了那可是没法子,咱俩至少得有一个人有一双好腿才方便干活是不是?” 苏静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有种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无力感。 她不想和他说话,自个儿去舀了半瓢水,简单将手洗净,坐到桌边时,宁知序已将饭盛好安安静静等着她吃饭了。 堂屋正经的桌子平日用不上,搬动不便,收拾起来也费力一些,因此家家都有专门吃饭用的小桌,少则一人,多则五六人,挤一挤一日的餐饭都在小桌上吃了。 苏静蘅靠着门坐,外边风凉凉地吹进屋,吹得发丝乱转。 宁知序呆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想,等天热一点,便可以将桌子搬出去吃饭,外边风一吹,可比在屋里透气多了。 外边风景还好,嘴巴享福了,眼睛自然也不能落下,都要痛痛快快地过过这山间春风绿水的瘾才好。 正想着,苏静蘅拿起筷子搛起一块肉送入口中,他凝神屏气,瞧见苏静蘅嚼几口重重点头,似乎很是满足,忍不住问:“还行吧?我不是跟你吹牛,这几年我可是学了不少真本事的!” 看他那得意的样子,苏静蘅难得捧他的场:“序公子的手艺天下第一,今日我可是有口福了。” 宁知序听她一声夸奖,面上的笑藏不住,将其他几盘菜都推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说:“都尝尝!” 除了春笋鸡汤,油焖笋片,还有一道她不认得的菜。 苏静蘅没拂他的兴致,一道一道地尝,每吃一口,都顺着他的意思好好夸奖一番。 春笋鸡汤鲜嫩清爽,醇香回甘,鸡肉口感滑润,鲜味饱满,咬一口汤汁沾满唇舌,可比她儿时吃过的鲜多了。 当然,大约也可能是她太久没吃这道菜,乍一吃记忆骤然唤起,对菜的味道更加敏感清晰,所以反应稍微大一些。 至于油焖笋片,酱味饱满,另带一点不浓不淡的焦香,入口却携着几分脆甜,她一下没忍住多吃了两口。 便是那道她不认识的菜,绿油油的菜丝一筷子入嘴解腻鲜甜,与另两道菜配得正好。 她几乎把脑子里能用来夸赞的词都搬出来,磕磕绊绊夸完,宁知序才得意洋洋地吃起来,边吃边跟她说:“就宁府送来的那些东西呀,咱们这些日子可要好好地吃,有些东西放不住的,放久了就坏了,这几天先把那些东西吃了,剩下的交给我,必不会——” 他原想说必不会饿着她,可话这么一说出口,好像是为了她做事似的,他自己难道不吃吗?说出口她要是多想,又计较这个情那个恩的,到时候件件事都要跟他分个清楚,也麻烦,于是改口说,“我贪吃,必不会让自己的肚子受委屈,你同我一块儿,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必不会让你受饿。” 苏静蘅应声,她在家哪吃过这么好的菜,大多数时候一日两餐,甚至有时候一天一顿勉强应付过去,第二天继续如此,也没觉得日子过不下去。 对比起来,这宁二郎就算被撵出家门,靠着宁家给的这一点点东西,日子过得也比她从前好多了。 她是不喜欢宁家,可是他们给的东西不吃白不吃,越是讨厌他们,苏静蘅吃得就越欢,没一会儿肚子觉得撑了,但还想再吃两口。 勉勉强强又吃了一点,又赶着宁知序开口之前说:“碗我来洗吧,你上午进山走一圈,现在歇一歇才好。” 宁知序说:“不用,这么点小事要分个有来有回,那接下来一段日子过得得要多累,待哪日我干够了再说吧,到时候交把手儿,我歇两顿,你可不许耍赖皮。” “肯定不会。” 苏静蘅于是没强求,用绢子擦了擦嘴,之后捧着下巴看他,问:“宁公子性格从来都这样么?” 宁知序不解:“什么样?” 苏静蘅笑着说:“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事都拢在自己头上,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也都拢在自己头上。” “哪里有?” 宁知序不肯认,“我是傻子么?该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我的,抢也抢不来。” 苏静蘅抿着嘴笑,心说是不是你心里清楚,狡辩的时候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宁知序有些心虚,他习惯如此,在宁府这几年的日子告诉他,这么做能够为自己省去很多麻烦,勤快些做事,凡自己能做的不要让别人动手,便不至于被无缘无故地找麻烦。 现在离了宁府,这习惯也改不掉。 “我去洗碗。” 苏静蘅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转过去,手指在腮帮子轻点几下,跟宁知序说:“如你所说,我按礼回门应该不会被你家人找茬吧?” “你要回去?” “嗯,还有些东西没拿,我想一齐收拾了带过来。” 宁知序想了想,说:“便是找茬,他们也没道理,大不了我去跟他们吵架。” “你还会吵架?” 苏静蘅对此表示怀疑。 他这个性格,怎么看都不是会和别人较真的样子。 宁知序豪横地很:“怎么不会,长嘴不就是用来和别人吵架的吗?” “我才不信。” 苏静蘅觉得他就是嘴硬。 宁知序埋头洗碗,刷锅,剩下些菜罩好了留着晚上热一热再吃一顿。 他不打算休息,苏静蘅说不信,他也不申辩不解释,洗刷完毕便从屋里翻了几把篾刀出去。 苏静蘅瞧着他的动作,赶紧说:“做什么随你,不过得先用竹竿搭个晾衣架子用。” 比起那些暂时用不着的东西,还是这东西比较重要。 日后天气越来越热,他们两个人的包袱加起来好像也没几件衣服,这样就更需要勤加换洗晾晒,不洗的话就没衣服换。 这屋子,里面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边就是所见即所有,一片光秃秃的,能用的东西没多少。 门口原本应该是长着不少杂草的,从婚事定下到成亲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宁家派人匆匆忙忙将草清了清,将屋子收拾收拾,有些细微的东西却没有准备。 还得靠他们自己做。 宁知序是忘了这一茬,昨日的衣服还没洗,他心里纠结,那身衣服好像以后也没机会穿第二次,所以昨夜换下之后就放一边没再看。 那身衣服要如何处置呢? 他有些迷茫地盯着苏静蘅看。 “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宁知序摇头,背过身搬了个凳子在屋门口坐下摆弄从山上弄下来的那些竹子,苏静蘅问:“昨日的衣服你洗了吗?没洗给我吧,正好明儿一起洗了。” 他背一僵,忙说:“这样不太好——” 苏静蘅觉得头疼。 外衣而已,他不必那么紧张吧? “那衣服平日穿不了,放着太糟蹋了,你要是有不穿的旧衣,可以给我,我帮你改改,就用那新衣服的料子改,保证好看的!” 苏静蘅想将这套衣服拆了用料子重改一件新的,想到他那身,顺手也改了算了。 宁知序干咳两声,还想说:“不用。” 却忽然感受到耳边吹来一阵温热的风,抹过头,苏静蘅不知什么时候到他身后,俯首同他一般高度,紧紧盯着他。 “不许说不。”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侧,宁知序倒抽一口气,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这人,腿不是瘸了吗?! 怎么走路还一点儿声都没有! “不许说不。” 苏静蘅又重复一遍,摇着头一字一顿郑重地说。 第11章 “行,咳,行行。” 宁知序僵硬地将头扭回*去,双手做起活来便又开始不自然。 苏静蘅现在算是彻底摸清楚他的性子和习惯。 不管什么事自己心里一旦有了主意,就必须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不然他只会用行也不行模棱两可的语气答复她。 这人怪拧巴的! 肯定是在宁府被欺负惯了!看来自己要趁这几天教教他怎么堂堂正正做人才行! 苏静蘅撑着拐杖回到檐下。 宁知序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撑着木棍一走一大步,落地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竟这般轻…… 嗯,肯定是之前吃的少了,看来这段日子他要多给她弄点吃的才行! 两个人的心思一时都放在对方身上。 苏静蘅心里念着宁知序,满怀心思地随手提了把旁边的凳子要往下坐,宁知序看她这动作,忽然想起来什么,扔下手里的刀大喊一声:“别坐!” 然而还是太迟,一声惊呼过后,苏静蘅摔在地上。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天上太阳照得她眼睛睁不开来,直到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挡住天上的太阳,她冲着黑影傻笑一声:“嘿,忘了你跟我说过这个凳子是坏的了。” 宁知序:“……” 她没要宁知序扶自己,偏要在地上躺一阵,然后站起来,将凳子放倒了坐。 其实摔躺下之后她便想要是能这样一直躺下去就好了,只可惜地上又脏又冷,真要她睡她又受不住。 苏静蘅缓一口气,坐起来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宁知序站在旁边,帮着她拍了拍后背衣服上的灰,摸到发丝的刹那,他滞住,纠结很久,说:“我去烧点热水,趁着今日天暖,正巧将头发洗洗,晒着太阳风一吹干得快。” 话落不给她回应的机会,就跑去厨房烧水。 又起一阵风,苏静蘅抱着腿安静坐着,侧首看见厨房里忙来忙去又是倒水又是烧火的身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并非高兴欢喜,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低落情绪。 捂住胸口喘两口气,好不容易将这股奇怪的情绪压下去,抬起头却看见屋前道上远远出现两个身影,一个在前面快步走,另一个则被拉着踉踉跄跄地小跑,好几次都差点摔个跟头。 这一条道分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山间村落,一条便是自家门口。 她以为那两人是对面山头村子里的村民,没太放在心上,谁料那两个人走到岔路口的地方,突然改道往她这边来。 她心中一凛,赶紧喊:“宁知序!” 两人越来越近,转眼到面前来,为首那人瞪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没等她出声询问,二话不说指着她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 苏静蘅:“……” 怎么回事,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走过来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她还以为他是来打人的,怎么到面前就开始哭了? 而且他这身衣服料子一看就不便宜,莫非他是宁家的人? 宁知序听见动静端着盆从屋里来,望着突然出现的人,惊道:“三叔?” 三叔! 果然是宁家的人。 苏静蘅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面前的人抹着眼泪冲着她哭道:“苏姑娘!你就是苏姑娘吧?救救我们宁家,救救我们宁家啊!” 苏静蘅:“……” 他哭着冲上前,神志好像有些不太清楚,只顾着对她擦鼻涕抹眼泪,嘴里说一些“救救我们”之类的词,几次想上前拉苏静蘅的袖子,但被宁知序挡在中间。 宁家三爷见此气急,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却对宁知序发狠,“你还有脸拦着!都是你!把我们宁家害成这个样子!” 说着,跳起来就要踹他。 幸亏与他同行的那道士模样的人及时出手,抱住他的腰将他拖着,劝道:“三爷!三爷!别生气呀,咱们宁家怨气既生,必须有个人来解,你把他打坏了,谁来冲喜呢!” 宁三爷闻言倏然撤力。 是啊,老道士说要他和苏家女儿在这儿住七七四十九天,不然的话宁家就完了。 他暂时不能动他,等这段日子过去,再找他算账! 第10章 宁三爷忍住心里的愤恨,挣脱小道士的手。 他从没见过宁知序用这般目光看着他——嘴上说着并不锋利的话,一句平平无奇的“三叔请自重”,却暗藏机锋,不似往日那般逆来顺受。 大哥走了之后,这小子窝在后院柴房,捡些府里人不用的东西一活就是好几年,纵是别人怎么瞧他怎么说他,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模样。 而如今好像身后真有什么旁人动不得的珍宝,他偏要拿命护着一样,竟然敢毫不掩饰地直视他的眼睛,似乎做好了随时要跟他动手的准备。 “哼。” 宁三爷冷哼一声,不跟他计较。 掠过他的视线,重新盯着苏静蘅,当下就跟换了脸一样,挤了挤眼睛里的泪,继续哭嚎着说,“苏姑娘,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苏家,大师说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我?” 苏静蘅看他这模样想笑又不敢笑,话头重新转到自己身上,她后退半步,眼睛盯着地面局促地说,“和我有什么干系?” 宁三爷赶紧说:“有关系!大师说你是天命之女,能克这丧门星身上的煞气!有你在,咱们宁家煞气必除,怨气必散,日后府里再不会有无辜之人丧命,生意也会越做越大!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不能不信!不能不信啊!” 他说的这些话玄之又玄,说着说着就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闭着眼睛仰首朝天,那滴眼泪就这样滑进掺着白丝的头发之中。 小道士在旁边欲言又止,想开口打断他的幻想,却又害怕他一睁眼给自己屁股来上一脚,只敢嘀嘀咕咕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这么说的……他、他老人家明明什么都没说,这都是你自己乱猜的……” “嗯?你说什么?”宁三爷刷地睁眼。 小道士被吓了一哆嗦,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他在宁府亲眼看见过这位宁三爷发疯,眼下可没胆子招惹他。 现在宁家是二爷和大公子一起管事,稍有不顺他意的地方,他就要闹,昨儿他便闹得厉害了,因为宁二公子成亲,他非要去看,任谁拦都拦不住。 其实若只是去看几眼也不是不行,他看个高兴,这件事也就没白忙。 可他左思右想,临时改变主意,偏要跟着一起走。 说为了宁家要牺牲自己,日日守在宁二公子身边,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时限一过,确保宁家转运,他再回家。 这能让他去吗? 人家新郎官新娘子结婚,他一个三叔要跟着一起住,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而且他这模样,十天有九天疯疯癫癫,不受控制,离了宁家,不知道要弄出什么样的祸来。 一群人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把他劝住,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谁知道今天天一亮,他又开始发疯了,上午去宁二爷屋里摆大道理,兄弟两个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中午又去大公子房里哭诉。 纵使大公子性子再好,对他这要求也不能答应。 最后实在没办法,两边既然都不答应他的话,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于是趁着中午大家吃饭的工夫,把他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道士揪走,说是防止苏家女儿镇不住宁家二公子的煞气,要带个帮手帮帮苏家姑娘。 师父今日不在府里,能用的只有他一人。 但他一个才入门的小道士懂什么? 不过是拜师没两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一段时间,路过洛城歇歇脚想讨口吃的而已,结果被这么一个疯子缠上,简直是倒了大霉。 回想起这事,小道士心里一阵懊悔。 当日他跟着师父进城,摆了个算命摊子赚赚路费,才第一天就遇见宁家三爷来算命。 为了赚钱忽悠人不可耻。 尤其是这宁三爷穿金戴银,朝摊子前一站,一看就是有钱人,他们自然不能放过。 师父对着宁三爷掐指一算,从肚子里掏出那些说烂了的场面话,三两句就把人忽悠住——其实他根本没说什么,看来人苦大仇深,就说两个字:“有劫”;看来人面露欢喜,也说两个字:“有喜”。 那些人一听到这些话,立刻就说:“哎呀呀,大师你说对了!” 然后一点不带隐瞒地将自己身上的“劫事”或“喜事”说出来。 接下来就看算命的嘴皮子溜不溜,能不能将人唬住了。 其他人厉不厉害他不知道,反正他师父的嘴皮子溜得很! 跑江湖几十年,忽悠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随便找点话术就获得了宁三爷的信任,进了宁府好吃好喝的送到面前供起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在。 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知道什么叫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第12章 进了宁府之后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给宁二公子做了个法,而后三两句,忽悠着宁三爷开口,他再顺着宁三爷的意思把话往下说。 有劫,是什么劫? 他自己会说:“我们家有个丧门星,把家里人都克死了,宁府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师父摇摇头,说:“难。” 他再跪下来磕头,请求:“大师一定要帮帮我们,看看有没有法子改变我们家的命数!” 师父点点头,说:“万物有法,逆天改命,实为难事,不过——” 不过什么? /:. 容不得他多问,师父又说:“因果轮回,相生相克,自有解法。” 话说一半又不说了,剩下来的交给他自己悟。 宁三爷悟了一会儿,问:“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麻烦,就不能放任那个丧门星一直在家里待着!只是赶他走也不算是个解法,我们要改他的命数!” 师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宁三爷觉得那就是了,于是又问:“找个人给他冲喜成不成?” 这法子是最常见的,别的人家遇到变故都这么做,他第一想法自然也是这个。 师父依旧不说话,他便觉得那肯定又是了,二话不说,磕头道谢。 当然,他师父还没那么没有良心,知道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没准要搭上另外一个无辜的人,当即叫住他,对他说:“因非因,果非果,对非对,错非错。” 原本是想拦住他,告诉他这事没他想得那么简单,可是宁三爷又悟了:“没错!这事不仅和丧门星有关系,和我们有关系,与上一辈的人也有关系啊,那才是真正的因!” 他问怎么办。 师父摸着胡子一阵思索,不能反驳他的话,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想让他自己再悟悟,可宁三爷顺着他的方向瞧了一眼,眼睛登的一亮,大喊:“天啊!神啊!您初到此处,就知道我老家在哪里,没错!家里那个丧门星就是从那边山里自家旧宅捡来的,您的意思是让他回去冲喜?” 小道士当时就被气笑了。 师父胡说八道的话他都能接上,这宁三爷才是神。 神当场就下令让宁家二公子去冲喜,第二天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姑娘,还特地让师父为这桩姻缘算了一卦。 小道士对此心里挺愧疚。 师父算了算,说他们八字相合,合得不得了!是一桩绝好的姻缘!这一次是歪打正着,他们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他总觉得这是为了钱财害人性命。 今日来一看。 果真。 眼前这姑娘,十六七岁的妙龄,被扔到这地方和一个人人唾弃的倒霉鬼做夫妻,还要被一个脑子坏了的疯子纠缠。 唉,真惨啊…… 他们这一次也是真造了孽,祖师爷在上,定是要狠狠怪罪他们了! 苏静蘅看见小道士面露苦恼,再看宁三爷恶狠狠地盯着他,忍不住出声打个圆场,“天命之女……这话说得太大,我担不起,也没那个能力,三爷还是莫要以此叫我了。” 她没跟着宁知序一起叫三叔。 外边的人都叫他宁三爷,她也这么叫,明摆着是不想和宁家扯上太多关系。 宁知序不声不响瞧她一眼,假装没懂其中的意思,宁三爷连忙说:“不!你就是来救我们宁家的天命之女,你放心,我今日来不是来刁难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苏静蘅不明白,“帮我什么?” 要真想帮她,一开始就不应该逼她嫁给宁知序。 宁三爷说:“帮你去去你相公身上的煞气,这样能替你省些神力,咱们宁家的气运也会更快转好!” 苏静蘅:“……” 疯子,这人果然是疯子。 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跟他说再多也是浪费力气,苏静蘅皱着眉冲小道士递了几个眼神。 小道士摊手叹气。 他也没法子,他也是被迫的。 这宁三爷力气大得很,揪着他就往城外跑,两个人出了洛城狂走半个多时辰才走到这儿,走得他腿都要断了! 而这位宁三爷的腿却跟砖头做的似的,走了那么远的路,一点不觉得累。 他身子硬朗,感觉比自己还能多活二十年。 他不敢跟他有正面交锋,只能这样在背后传几个无奈的眼神撒气。 苏静蘅转头又瞪宁知序。 宁知序抿抿嘴,立刻做了个“是我惹来的麻烦,我有错”的姿势,冲她点点头,保证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他,一定解决好。 他既做了保证,苏静蘅便不再怀疑。 眼前宁三爷还异常亢奋地对小道士说:“快,你们道士都会法术,来,给他驱驱邪!” 小道士磕磕巴巴道:“我说过我是道士,不是巫师……我不会跳大神……” “什么?” 宁三爷再次变脸,小道士被他眼神一吓,瘪瘪嘴,道:“我试试,我试试行不行?做不好不准骂我……” 他怯生生地走上前,左右打量一转,拖延着时间四处走了一圈,随后说要站在堂屋门口对着太阳作法才更有用。 宁三爷于是跟着他站到堂屋门前,小道士左右蹦两下,假装施法,前后又跳两下,却一个不留神被地上躺着的石头子滑倒,这一下正好摔在门上,把虚掩着的门推了个打开。 宁三爷顺势朝里面一看,一块床板搭着一床枕被放在堂屋里,他大惊:“你们两个昨夜分开睡的?” 苏静蘅:“……” 宁知序:“……” 宁三爷大喝一声:“你们两个!昨天没有圆房!” 小道士糊里糊涂地起身,再一看,便瞧见苏静蘅什么都不懂地向着宁知序露出疑惑的目光。 而这位传说中命中带煞的宁二公子,跟个木桩似的呆立着,一瞬间耳根子通红。 【作者有话说】 三爷: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直到你们圆房……直到你们圆房…… 小情侣:感觉家里是该驱驱邪了。 第11章 苏静蘅知道夫妻新婚第一夜是要圆房的,但具体怎么圆她不清楚。 反正她和宁知序不是真夫妻,两个人没拜天地没拜高堂,圆房这事更落不到她和宁知序身上。 宁三爷这么大声质问,她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要说必须有点感觉,那就是莫名其妙。 圆不圆房重要吗? 她都顺着宁家的意和宁知序住到一块了,还非要圆房,这些人管得可真够宽的。 宁知序也觉得挺莫名其妙,哪有人把这话这么大声地说出来。 这里四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齐了,连屋顶上落的几只鸟都在看热闹。 个个眼巴巴地瞪着他,不怪他觉得尴尬难为情。 他定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嘴边刚冒出来的话也被硬生生咽了回去,目光时不时往苏静蘅那儿瞟,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见她没有其他动作,他喉咙里吊着的一口气散去,可紧接着心里就冒出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怎么是这个反应?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反而正大光明地冲着三叔看回去,那样子就是再说:“圆房?关你屁事,我才不圆,要圆你圆!” 他能理解从前没人教过她这件事,毕竟他自己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 可就算不知道什么是圆房,也总该明白这是夫妻之间的亲密事,轮不到外人来说。 旁的女孩多看一眼别人家的公子都要脸红,她怎么听见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这几年她难道就没遇见几个喜欢的公子,或是与别人家的女儿聊些亲密的闺房话? 不对啊,她总不能跟自己一样,常年被看管着,不允许和外人见面吧? 宁知序心里直犯嘀咕,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反倒是那小道士,偷摸着看看苏静蘅又瞧瞧宁知序。 从他们两个人的反应一下子就看出来,这姑娘怕是什么都不懂,对圆房这件事根本没感觉。 嗯,不仅是对圆房没感觉,恐怕也是对宁家二公子没感觉,不然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至于宁家二公子么,耳根子都红成这样了,他觉得难为情,第一反应不是同宁三爷争辩,而是偷看苏姑娘的反应。 啧啧,心思不纯,心思不纯啊! 小道士自以为猜到了旁人的心事,一下子得意起来,拍拍屁股就跑到一边看热闹。 现在他不用跳大神了,只等着看宁三爷怎么跟宁二公子闹就对了! 看宁三爷现在的架势,少不了一阵发疯耍赖皮,耍累了,一定会叫宁家人出来为他讨说法,到时候他就可以趁机回去了! 小道士心里喜滋滋。 宁三爷果然没让他失望,看了堂屋里的光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着急忙慌地来回踱步,不停地说:“不圆房怎么能行?不圆房怎么能行?” 第13章 “必须要圆房吗?” 苏静蘅看他这模样,忍不住问。 宁知序瞪大双眼。 她怎么还主动问? 这是不是有点太缺心眼了?! “当然,当然啊!你们不圆房,怎么能驱除他身上的煞气,你们不圆房,宁家的老祖宗不会瞑目啊!”宁三爷神神叨叨的,凑近苏静蘅跟她解释,“你知道双修之术吗?” 小道士轻喔一声。 这宁三爷懂得还挺多,连双修都知道。 苏静蘅摇头。 宁三爷小声对她说:“这是道家秘法,男女阴阳栽接修炼,以求大成,很厉害的!” 苏静蘅似懂非懂,点点头。 宁知序眼睛瞪得更大,她懂了?她懂什么了? 刚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子她点头做什么? 宁三爷看她点头,忽然挺直腰背,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语气深沉说:“双修之法最重要的就是房中术,阴阳相配,取坎填离,你若是不会,我这儿还有几本书——” 小道士又喔一声。 当个疯子真好呀。 光天化日之下,侃侃而谈双修密法,连小人书都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给人看,他什么时候要能活得这么潇洒就好了! “三叔!” 宁知序及时喝止住他,再一次将他与苏静蘅隔开。 宁三爷身上没带那几本书,他只是先提一句,要是苏静蘅想要,回头他就叫人取来。 若是她不想要,自己回头也叫人送过来,让宁知序好好学学! 这小子平时够呆的,做起这件事来未必上心。 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二哥他们非说他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就算离了宁家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只敢老老实实在老宅住着。 可不管怎么样,这小子能不能翻出大浪是一回事,做事尽不尽心那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宁家,他必须要盯着他,确保这件事不会出差错才行。 宁三爷无视宁知序的动作,一阵自我开解之后,警告他:“不管怎么样,你们今儿必须圆房,别让解煞的时间推得太久,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大师要说事情没成,到时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小道士听言心里暗道不好。 不会吧,师父打算在宁府住四十九天? 他们原本就是打算到宁府白吃白喝几顿,不至于这么住这么久吧。 他心里忽然很慌。 要是中间被宁家发现了他们是在忽悠人,到时候岂不是完蛋? 师父他老人家骗吃骗喝的事干得多了,到底有点没脸没皮,可自己还年轻,没什么经验,实在没法子心安理得地住在宁家。 怎么办? 回去要不要劝劝师父? 小道士很苦恼,一时没心思再看面前几人的反应。 宁知序刚要说话,苏静蘅却突然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饱含深意地看着他,没给宁知序参悟的机会,一把将他撇开,然后对宁三爷说:“多谢三叔好意,来日送书过来,我们定收下好好参悟,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一番好意。” 嗯? 怎么突然改称呼了? 宁三爷忙摆手:“不必不必,一切都是为了宁家,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苏静蘅说:“自然是能明白的,不过比起您的宝书,要帮宁家,还有几件更重要的事没有做。” 她语气十分凝重,好像真有什么关乎宁家命运的事没解决。 宁三爷面色一沉,问:“何事?” 苏静蘅清清嗓子,掰着手指头与他说:“第一,这里房子坏了好大一个洞,要修;第二,我们两个住在这个地方,没地也没钱,容易饿死;第三,此地偏远,进城不大方便——” 宁知序:“……” 小道士:“……” 她怎么说得这么直接。 这么多要求,不应该恭维几句,再说几句好话,才好提出来谈判吗? 苏静蘅仿佛没瞧见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嘴边的话被打断,宁三爷听不明白:“这和宁家的气运有什么关系?” 苏静蘅脸不红心不跳地忽悠他:“三叔您都说了我身上有灵气,房子破洞聚不住气,我就算在这里住也不管用啊,要先找些人把房子修修,洞给补上,才能更好地改变宁家气运。” 嘶—— 她好像说得有道理! 房子破了个洞,什么运气都聚不住,宁家可不是就会完蛋! 行,他明天就找个人来修房! “那第二个呢?” 苏静蘅说:“我和我相公才到此处,一没地种田种菜,二没钱维持生计,要是饿死了,撑不到七七四十九天,到时候这桩婚事岂不是白结了?宁家老祖宗在上,我们两个哪日要是死了,入了阴曹地府跟他们见了面,他们不想见着我们,肯定要生气,到时候宁家恐怕要更倒霉——” “别说了别说了!” 宁三爷赶紧打断她的话。 这话太晦气了,不能说出来,得赶紧“呸”掉! 他歪头连呸好几声,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思来想去,摸摸腰间,拿出一个钱袋子给她,说:“这么着,我身上还有些钱,你们先收着,绝对够你们安安稳稳在这里过四十九天,至于其他的,等我回去想办法。” 苏静蘅眼睛登时发亮,接住钱袋子仔细摸了摸。 颇为重实,看样子足够她和宁知序没有压力地在山里生活两个月了。 挺好! 早知道这个宁三爷这么好忽悠,她刚才还硬气什么? 应该一开口就要钱的! 苏静蘅真想回到刚才给自己一个脑瓜嘣儿。 要不是宁三爷突然说要拿东西给她,她也不会想到这一茬。 至于那书,爱谁看谁看去! 她不识几个大字,就算给她她也看不懂。 苏静蘅赶紧将钱袋子收起来,这时宁三爷又问起第三个要求:“可是你说‘此地偏远,进城不大方便’这和宁家气运又有什么关系?” “嗯……” 这问题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原本是想能不能从他那边骗个牛或者驴来,能干活也能代步…… 但其实骗不着也没事,养牛养驴是长久的生计,一旦养了,就要负责到底。 她在这儿不会久住,养不养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 苏静蘅思索着,忍不住悄悄瞄了眼宁知序。 他自始至终都在看着自己,看样子是被自己这一番话惊住了,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反应。 不行。 苏静蘅想,她住在这儿吃他的用他的,总该要为他考虑一些。 一头代步干活的牲畜而已,宁三爷犯不着舍不得给吧? 嗯! 她再编个借口试试,看能不能从他手里忽悠到一头牛或者驴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苏静蘅冲三爷莞尔一笑,说:“其实我自小身子就不大好,天生弱病,急犯起来,荒山野岭没个大夫医治,我容易死。” “……” 这下轮到宁知序“呸”她了。 他靠在她身边,声音不大,但挺急的,说:“说什么呢?不许咒自己!” 苏静蘅哪管他的反应,这时候他冒出来,多事! 宁三爷说:“这简单啊,我找个大夫陪你们一起住不就成了。” 苏静蘅一愣,没想到他这么豪横,连忙道:“三爷好意,可是就算有大夫,来回进城拿药也麻烦呀,我那药是要年年吃,月月吃,日日吃的,一天吃好几顿,拿再多耗得也快,除了吃药,只是偶尔病发,大多数时候又是正常的,不费什么力气,专门找个大夫实在是没必要……” 她觉得自己要编不下去了,其实从这里走去洛城要半个多时辰,来回就是一个多时辰两个时辰,累是累一点,但不是完全受不住。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天天要进城。 就算她没说谎,生了病真的去城里拿药,吃得再快也是三五天去一次,根本用不着为此特地养个牛养个驴,这比叫个大夫来收着他们还要麻烦。 毕竟真找个大夫来,多了一个大活人,平日里花销肯定都是算在宁三爷头上,而养一头牲畜的话,那完全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她这么说,不是在没事找事么。 一听就是假的! 苏静蘅有些后悔,她刚才就不应该说“进城不方便”,她应该直接说“神仙给她托梦,要头驴来当吉祥物”才好。 越是玄乎的说法,宁三爷就越容易相信,而且也不用她做多余的解释。 现在是个人都应该能听出来她是在胡说八道忽悠人,连那个小道士在一旁都面露疑色,可苏静蘅还在垂死挣扎,想着要为宁知序争取一下。 她不认为哪日自己走了,宁知序还有机会回宁家当他的宁二公子。 他家人就是彻彻底底把他扔了。 第14章 以后不管他的死活,放他在山野间自生自灭。 现在宁家唯一能忽悠的只有这个宁三爷。 而且只有她开口有用——或许还有他口中一直提到的大师说话也管些用,可就是那人将宁知序害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他肯定不会多看宁知序一眼。 既然没人在乎她,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 为他准备个能干活的牲畜,哪日自己走了,他在山间也能活下去,没有地,他不是还会些其他的手艺吗? 现在是太平年,他生活在这里,靠山吃山,没事做些竹编弄进城托货郎帮忙叫卖,换一些钱,够他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活一辈子了。 苏静蘅想得很好,脸上挂着笑,僵硬地冲宁三爷提提唇角:“您再瞧我现在的腿,受了伤,走不了路,不知道何时才能好,要进城更是麻烦,大师既然说了我是天命之女,能影响宁家的气运,那我自然不能只待在这里,平日没事也是要常常去宁府走走的,给大家都提提运——你说对不对?” 她最后看着小道士。 小道士发呆中回神,指着自己:“啊?你问我吗?” 苏静蘅道:“对呀,这事你最懂的。” 话说得这么好听,实际每一个字都充满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对,对吧……”小道士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这姑娘,瞧着楚楚动人,灵秀可爱,实际说话做事带着一股狠劲,谁要是把她惹毛了,下场一定很惨。 苏静蘅见他点头,笑吟吟地收回目光。 她早就看出来这人其实就是个江湖骗子。 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宁三爷说什么话都不敢反驳,一两句警告就能将他吓得瑟瑟发抖。 恐怕他师父也是个江湖骗子,把宁三爷骗得团团转,宁家各人配合着这一场戏只为寻一个心安,而她和宁知序只是他们的玩物,根本没被当成人看。 这样的江湖骗子,她犯不着给他好脸色。 宁三爷摸着下巴静静思考,忽然,他合掌一笑,想通了似的,对苏静蘅说:“你说得有道理,哎,小事一件,小事一件,你高兴就好,你高兴了,一切就都通了!驱煞之事,讲究天法,法由心定,心悦心诚,方能管用。” 他不仅说服了自己,还把自己哄得挺开心。 小道士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都行? 他忽然觉得他跟他师父忽悠的东西还是有些少了。 住在宁府多不自在,有没有可能让宁三爷单独腾出一间宅子给他们住呢? 这样不用每天都见面,他也不会每天都感觉不安了。 哎不对—— 小道士想着想着,猛地一惊,他怎么成了师父那样的人了? 当初拜入师门是为了什么? 修道修心,养身养性。 学不会长生之术,也该做个有道德的人。 可现在呢?他竟然如此堕落…… 嗯,一定是师父的原因。 或许这段师徒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小道士暗暗下了决心,等从洛城离开,就要断了这段师徒情,彻底和那个老骗子分道扬镳! 而离开洛城之前—— 既然事情已经做了,他无力改变,那就顺其自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吧! 宁三爷同意了苏静蘅的要求,为防止出错,还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我叫人送一匹马给你——” “驴!我们要驴!” 来不及问宁知序的意见,苏静蘅替他做了决定。 养马?那可是真的养不起,也没必要。 而且她不觉得宁家会大方到送他们一匹马,送马这件事宁三爷铁定走不了主,但是一头驴抖抖裤腰带他还是给得起的。 至于牛,若是他们有地,那她肯定会选牛,可他们没有,也不能有。 宁知序如今的处境,他不可能有自己的地的*,即便是有,那也是宁家的。 替宁家种地,和做宁家的奴,给宁家打白工有什么区别? 虽说这房子也是宁家的,可这到底只是一个住处,而且是给他白住的,哪一天不让住了,拍拍屁股走人,重新找个地儿住就是。 种地不一样,那花的是实实在在的力气和汗水,若是宁家不做人,某日突然将他赶走,将地收回,到时候他所有的力气就都白费了。 “行。” 宁三爷没多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她的要求自己都答应了,那么—— 他说:“你说的这些关乎宁家气运的大事我都答应了,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圆房呢?” 苏静蘅:“……” 宁知序:“……” 小道士:“……” 他们聊话的内容精彩万分,一下子从天南跳到地北,又从地北跳到天南。 稍不留神就跟不上。 宁三爷看苏静蘅呆滞的神情,清一清嗓子,又要讲他的“双修秘法,房中之道”,苏静蘅立刻出声打断:“那个,三叔——” 苏静蘅是想说这件事以后再说,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今天说的瞎话实在太多了,她的脑筋现在有点转不动,一时半会儿真的编不下去了。 不能拒绝他,也不能答应…… 那要怎么说? 苏静蘅用胳膊肘撞一撞宁知序,抬头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说:我说不动了,现在轮到你来解释了。 然而宁知序只是“啊”了一声,没有其他的动作。 她见状忍不住挤眉弄眼,又觉得这会子一共只有四个人,她的动作一定很明显。 偏偏眼前这个木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顾着瞪大眼睛看着她,暗暗戳了他好几次都没有反应,苏静蘅脸颊便忍不住开始发烫。 你这个呆子!快说话呀! 平时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没反应了! 宁知序听她扯了半天瞎话,乍一停下来,压根没明白她的意思。 苏静蘅的脸越来越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感受到另外两个人都盯着她,她有些无所适从,手脚也愈发慌乱,扯着宁知序的衣袖用力拽一拽。 小道士看她这似乎很是娇羞的动作,倒抽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宁三爷就悟了:“我懂了,你们两个接下来就是要办正事了是不是?” 宁知序:“?” 苏静蘅压根没听出来他的意思,一瞬间受了提点,想到自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洗,烧的水还在锅里热着,于是赶紧说:“是!我们马上就要办正事了,再不办就来不及了!” 宁知序:“???” 苏静蘅看他这模样,以为他是故意的,气得直接伸手拧了他的腰一把,力道不重,动作也并不明显,但宁知序没料到她会突然对自己“动手”,登时叫出声,捂着后腰就跳起来抖了个哆嗦。 这一下宁三爷和小道士都齐刷刷望他的腰看去。 宁三爷眼睛发亮,立刻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做法的事改天再说!你们做你们的正事去吧!” 宁知序:“?” 苏静蘅这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他是不是想错了? 不对,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不对,是他们两个人都想错了! 宁知序看她定在原地满脸迷糊的模样,有些无奈。 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迟了,人已经走了,苏静蘅回过神,踮起脚尖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宁知序!” “哎哎!你别动手!别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啊啊啊啊!” 宁知序跪得比谁都快,张嘴就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脑子笨!我不该没明白你的意思让你被人误会!” “你还说!” 说到被人误会,苏静蘅气急,没忍住松手去拿棍子想给他个好看。 谁知转身的工夫宁知序一下子就从地上跳起来,绕着屋门口跑。 这次动作倒是挺快的! 刚才叫他说话他怎么不说? 苏静蘅拿着棍子在后面追,她一个瘸子拄着拐跑得也挺快,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小道士被宁三爷拽住后脖颈走远了,听见屋门口吵翻天的动静,长叹一声,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啧啧,洛城的民风还是开放啊,今日真叫我长见识了!” 第13章 两人你追我赶几圈,宁知序被追得累了,放弃挣扎,停下来等着苏静蘅教训他。 其实他没跑多快,蹦两步,回过头装模作样看看她,等她追上来,再装模作样跑两步。 直到看着苏静蘅拄着拐慢慢停下,他才有认输的意思,但不是道歉,而是腆着脸问她:“你难道还真要打我不成?我都说了,我嘴笨么,要人教的,你嘴皮子厉害,以后你教我说话行不行?” 说完,一根棍子指到自己鼻尖,棍子的另一头攥在苏静蘅手里,她歪歪脑袋,坦坦荡荡露出严肃的脸,跟他说:“都是借口,我不听你的狡辩。” 第15章 宁知序立刻抓住棍子这一头,轻轻一拽,苏静蘅控制不住朝他这边倒,幸亏在离他还有两步的地方及时用拐杖刹住脚,一抬头看见宁知序那张脸,愣住。 宁知序还不知死活地挑挑眉,嘴角咧开一个极为潇洒却内含讨好的弧度,说:“愿不愿听,你都听见了,接下来你是要生气呢?还是高高兴兴拿着钱想着接下来一段时间怎么花?” 他这么一说,苏静蘅收回目光,觉得也对。 这么跟他闹下去没必要,从宁三爷那儿讨到了一笔钱,这是一件好事,不庆祝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生气呢? 宁知序见她低眉,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嘴角咧得更夸张些,将脑袋凑到她面前,问:“我三叔给了多少钱?” 苏静蘅拿出钱袋摊在手心给他看,两人仔细一数,足足七两银子! 果然是有钱人,她可是攒了好久都没攒够一两银子,而宁三爷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七两,跟扔石子似的,一点不心疼。 苏静蘅恨不得把这七两银子团一团塞进肚子里藏着,谁都别想拿走。 宁知序站在一边看着她惊喜又纠结的模样,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样等咱们回洛城,你想买些吃的用的,尽管去买,我那还有点钱,不够还能贴上。” 他虽然也是高兴,不过没她那么明显。 苏静蘅将钱袋子收起来,嘴里念着:“过几日再说吧。” 宁知序一听,连忙说:“你别舍不得花,真的,算算日子,若你在这里能住上两个月,期间没必要委屈自己。” 这话说得,好像钱是他的一样。 苏静蘅叉腰道:“我自然知道!这钱是我得来的,难道我没有处置的权利吗?” 宁知序:“当然有。” 苏静蘅:“那你得听我的。” “我当然是听你的。” 宁知序小声呢喃,“这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个人吗?我不听你的听谁的?” 苏静蘅这才满意,捂捂钱袋子说:“什么东西能一下子花掉七两银子?反正我们两个暂时花不掉这么多钱,少什么缺什么的,先去找你三叔说,他不给,我们再自己买去。” 宁知序殷勤地笑着:“你说得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苏静蘅问。 “不过我三叔这次被你唬回去,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着他的那小道士一看就是被他压着拎过来的,回去铁定要告状,他若是照你的话吵着买驴找人给我们建房子,宁府的人一定不依他,当他是发疯,这段日子对他小心防备,绝不会轻易放他出来。” “你是说他回去之后有可能出不来了?” “嗯。”宁知序严肃道,“至少半个月没办法出宁府。” “半个月出不来就出不来呗。” 苏静蘅道,“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只要他信我的话,心里一直记着我们,哪日出来了,便一定会来找我们。而且,我是想从他那边要点好处,可又不是要不到就要死了,说到底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他愿意给我们东西,那叫锦上添花,不给,也没什么大事。” 更别说,已经从他那儿得了七两银子,怎么算都不亏。 “……” 宁知序佩服她的心态。 摊上一个赌徒的爹,又被迫与人成亲,这样的事若发生在旁人身上,恐怕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哪像她一样,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杀自己的威风,不管到哪里都要做霸王。 “明天回去,咱们就去街上逛逛,大摇大摆地逛,告诉那些想看笑话的人,我们好着呢,好得不得了,再给我爹瞧瞧,离了他,我日子过得更好。” “明天就回去?” “是啊,按规矩说不应该是明天吗?” 宁知序瞧瞧她的脚踝,欲言又止。 苏静蘅立马说:“放心,我这腿本来就没伤多重,只是稍微有点瘸,还能走,到明天应该就好了。” 宁知序:“……” 苏静蘅见他还不放心,干脆说:“我走累了你背我。” “行。” 宁知序都不听她接下来的话,一口应下。 苏静蘅愣住,她原本还想说两句,譬如“我们这段时间既然是搭伙过日子,就应该互相帮助,你帮我,我也会帮你”或者“我走一段,你背一段,回头进城给你买些好吃的”这些话。 谁知道他应得这么干脆。 宁知序看她这模样,笑着说:“背着你走进城都行,我可不是白吃饭的,力气有的是。” 这一点,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宁府里堆着的粮,一袋就抵得上她一个人,自己背得轻轻松松,换成她也一样。 怕她不相信,宁知序干脆下蹲说:“你不信,我现在就能背着你绕着屋子跑几圈,保证连气都不喘!” “不喘气的那是死人。” 苏静蘅怼回去,让他以后别这么说话,宁知序自然是顺着她的意思不敢反驳,只道:“那说好了,明天我背你。” “嗯。” 苏静蘅心想没准明天脚伤就真好了,到时候才不要你一直背着,我要自己走过去! 两人吵吵闹闹说完,宁知序记着要给苏静蘅打盆热水来洗头发。 日头仍旧高悬着,他搬了个高些的方凳摆在屋门口,打来的热水就放在凳子上,苏静蘅自己拿了那坏了一只腿的矮凳躺放在地上,这样高度正好,垂首洗发也不累脖子。 伸手试试水温,冷热正合适,于是两人一时都歇下来,一个趁着太阳高悬,在山间的风中用水沾湿自己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洗着。 另一个摆弄着从山里搬来的竹子,挑了几根劈开搭架子。 剩下的竹子都被推到一边,直到将竹架勉勉强强架好,宁知序抻抻肩,回头看苏静蘅已经洗完头发,安安静静地擦拭着发丝上的水迹,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 他被这道视线盯得身子一颤,随即痴痴定住,四肢僵着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你……” “嗯?” 她似乎根本不懂避嫌,脸色微红,却是热气蒸的,肩上搭着他为她寻地擦头发的灰布,一只手捧着一绺黑发,另一只手用布匹的另一半裹着黑发揉搓,见他看自己,视线便瞟了眼他身后的竹竿架子,夸道:“不错。” 做完了一件事之后盯着她不动,这不是求夸奖还能是什么? 苏静蘅大方地满足了他的要求。 宁知序:“……” 他赶紧说了声“谢谢”,背过身不去看她,重新拨出根竹子试图安下心做他的东西,晾衣架一搭,剩下来的无论如何不够做一个大一点篾篓,他比划两下,思前想后,不再问苏静蘅的意见,随自己的心做。 也是好些日子没动手了,不必做太难的。 先做个小的练练手吧。 想好了,于是动手,大刀阔斧将竹子刮节开竹去节,又分别剖开竹皮和竹芯,苏静蘅看着他的动作,在背后叫他小心一点,不要伤着手,他哑着声音应了一句,再将篾条一条条修边,继续削薄打磨,如此反复,直到苏静蘅没兴致看了,才开始做下一步。 一大把的篾条齐齐排在眼前,宁知序低着头吭哧吭哧地做,一心扑在眼前之物上,小半天过去,好不容易将东西做好,看了眼竟还剩些篾条。 他灵机一动,拿起剩下的继续动手,终于,将所有篾条一根不浪费全都处理了,再一抬头,发现太阳已然要落山。 他拍拍脑门赶紧起身往灶屋跑,苏静蘅坐在灶后生火,瞥见门口忽然出现的人影,随口问:“做好啦?做好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反正也是将中午的饭菜热一热,我来就行。” 她都这样说了,自己再说“不”那就是不识好歹。 宁知序笑着说:“行”。 但也没急着去洗手,而是出去将他弄了半天的成果拿进来,递到苏静蘅面前给她看。 苏静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意料之中地“哇”了一声,原想装作镇定的样子夸他,结果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个不停:“这就是你说的篾篓?怎么这么小!” 她以为他做的是能背在身上的那种,谁知道事实做出来的只够两只手捧着。 不止篾篓,还有一个比拳头略大些的竹球,晃一晃,里面咚咚响。 宁知序叹息:“竹条不够了,只能做这么多,就当练手,改日再给你做个更大更好的。” “好。” 苏静蘅不在意,篾篓虽小,可是很紧实,回头找根绳子系一条背带,斜挎着也能用。 她将小篾篓和竹球收下,招呼道:“洗手盛饭吧,我早就饿了!” 第14章 二人将饭菜吃了个精光,饭后没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 家里只有一盏旧油灯,没有灯油,所幸蜡烛还剩几根,想着明天回洛城有机会添置灯油,这一晚便没再省着用。 门前路上时不时走过几个赶路人,各个背着行囊,从远方来,又往远方去,看见这一处房子孤零零地躺在山脚,仔细一瞧里面竟住着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便忍不住停下来嘀嘀咕咕议论几句,直到月光倾洒,山里传来野兽的嗥叫声,才回过神,继续匆忙赶路。 第16章 两人又闹了会,拌嘴吵架彼此揭彼此的短,谁也不让谁,累了,才耷下脑袋要回房睡觉。 一番洗漱过后,苏静蘅在屋里收拾着衣裳,听见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想了想,捧着烛台过去提醒宁知序,叫他把最好的衣服拿出来明天穿。 堂屋一片暗色,唯有一捧微弱的光亮闪烁靠近,宁知序借着烛火瞧瞧自己穿的那身旧衣服,看起来确实不大合礼,立刻起身从床板旁边拿出一个装衣服的包袱,当着她的面从包袱里一件一件地挑选衣服,说:“我觉得我这几身都挺好的。” 好? 苏静蘅在一旁掌灯仔细看着他的那些衣服,一件赛一件的旧,也就他身上的好一点——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人长得好看,身姿挺拔,所以穿什么都合身。 “你多久没做过新衣裳了?” “新衣裳?这几件都是去年年初才做的,算新了吧。” 单衣只穿两季,去年做的衣服在他眼里算不上新却也不算旧,反正能穿。 收拾过来的这几件衣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还有些打满补丁的,压根不能看,也就干粗活的时候穿一穿。 宁知序看不出什么叫好什么叫坏,他挑出一件觉得好看的,放到身前比划:“这一件行不行?” 其他的衣服都是短衣窄袖,他穿得多了,只有这一件是长袍大袖,瞧着华贵,平日不方便穿,也就逢年过节穿一次,所以虽然是几年的旧衣服,瞧着却比别的新一点。 苏静蘅看了眼,衣服的料子确实还行,比其他的衣服贵重一些,就是不知道上身怎么样,便叫他穿上给自己瞧瞧。 宁知序听话将衣服披上,转一圈,她看了全身,立刻摇头:“这衣服不衬你。” “衣服能穿就行。” 他对这一件很满意,扯着袖子递到她面前给她看,“这上面还有绣花,多好看,其他衣服都没绣花。” 一片绣花就把他哄得挺高兴,这位宁二公子平时在宁府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苏静蘅道:“这绣花还没我绣得好看,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帮你重做一身,多绣几个花样,保证比你这个好。” “真的?” 苏静蘅说是,只要有料子有针线,就是给他做一身满绣的都行,那不比这个好? “可是——” 苏静蘅瞧他那固执的模样,义正辞严地打断他的犹豫,指了指衣角说:“不许说‘可是’,你这件衣服有点小了,穿在身上怪别扭的,别人看了肯定要笑话。” 一句话将宁知序彻底打败。 这件确实做了有些年头。 当时是往大了做的,可是这几年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穿不上了。 偶尔穿一次,勉强塞塞还能塞进去,但穿久了就容易原形毕露——其实现在已经露的彻底了,原本拖地还要再长几分的袍子,现在才到小腿,苏静蘅都佩服他面不改色地夸这件衣裳,像一个成年的大人穿小孩的衣服。 看来是真心喜欢。 宁知序还想争取一下,从一堆衣服里翻出与这件配套的外纱衣,罩上,说:“外边这件纱衣长一点,能盖住下面缺的那块。” 苏静蘅摇头,语气不容置喙:“赶紧脱下来,这件已经不能穿了,你要是实在喜欢这一件,把衣服给我,回头我帮你改改。” “……” 宁知序这下才心甘情愿脱下来,乖乖按照她的意思一件一件换其他衣服。 “不行,这件太旧,料子太糙,像在地里做了一个月的农活然后进城赶集的。” “这件也不行,颜色都落了,看看,这一块儿都发白了!” “这件——嗯?这块补丁是你自己打的?不能穿不能穿,你也别当个宝贝一样收起来了,都放这儿回头我帮你改改吧。” 宁知序:“……” 换到最后也没一件让她满意的。 苏静蘅忍不住叹气,对比了几件还能看的,硬是要她从里面挑出一件,又觉得没一件能穿。 她定住,忽然说:“你那件喜服呢?” “喜服?” 要他穿喜服回去? 这不太好吧,哪有人成了亲还穿着喜服出去招摇过市的。 宁知序说:“在那边,但还没来得及洗——” 苏静蘅:“拿过来。” “……” 他乖乖听话将衣服拿过来,苏静蘅接过来随手掸两下,嘀咕道:“就穿过一次,都没怎么脏,暂时就先别纠结洗不洗的了,明天先应付上,回来再好好把它处置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宁家准备的这一套,半点不能浪费,到时候拆了重做,就算是一根没用的线头她都要用起来。 她替宁知序将外衣披上,红色的腰带随手搭在自己胳膊上,一边帮他整理衣角,一边说:“再把你那件纱衣穿上,这样就看不出来是喜服了。” 还能这样? 纱衣颜色太素,喜服颜色太艳,叠在一块儿,他倒没见过这样穿的。 心里怀疑是怀疑,却还是按照她的话将外纱衣罩上。 苏静蘅顺手圈住他的腰,替他将腰带系起来,宁知序上一刻还点头,心道这样穿确实挺好看的,张扬中带点含蓄,含蓄里又显张扬,是比其他衣服合适,下一刻就看见面前之人忽然抱上自己。 他脑袋当的一声,周围一切在这一瞬间彻底陷入沉寂。 苏静蘅自顾自替他系着腰带,丝毫没察觉他身子僵硬,随意地说:“就这样吧,其实你穿红色最好看,招摇惹眼,衬得人白净干练,发带也还用昨天那个,红色的,还有抹额,你这一条明天就别用了,过几日我给你多做几条新的,定比你现在用的这个好。” 她说着仰面伸手摸了摸他的抹额。 是旧的,毛糙的,不知是用什么边角料做成,没有多余的花纹,用得久了,脑门子上该留印子的! 宁知序屏息,不可置信地垂眸看着她:“你你你!” 苏静蘅冲他笑笑,问:“我怎么了?” “……” 宁知序默默咽了口唾沫,逼自己镇静下来,小声说:“你穿红色也很好看。” “那是。” 苏静蘅听了夸奖,一点儿不谦虚,语调微扬,“不止红色,我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宁知序连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合适。” 苏静蘅眼睛弯弯,纠正他的话:“我就算长得不好看,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也都好看。” 宁知序:“嗯?” 这是个什么道理? 苏静蘅看他糊涂的样子,轻叹一口气,摊手道:“天下那么多人,各人有不同的看法,千千万人那就有千千万种不同的看法,我不可能顺着所有人的意思,我只能顺着自己的意思呀,所以就算我脸上少个鼻子少个眼睛少个耳朵,身子少条胳膊少条腿,我觉得自己好看那我就是好看,旁的都是虚话。” 说罢,她瞧他一眼,提提眉梢,问:“你说我说得是不是?” “是是。” 她说的自然是对的,宁知序想都没想就点头。 “那——” 苏静蘅忽然凑近他,“你以后还听信旁人胡说八道,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好吗?” “啊?”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你说啊。” “我——” 烛火摇摇晃晃,比不过她一双眼睛亮堂。 宁知序被她盯得忍不住后退,奈何苏静蘅攻势太强,一直紧紧贴着他,他退一步,她跟一步,踮起脚尖好像恨不得把他盯出个窟窿,非要听到他的回答才肯放过他。 宁知序只好说:“不会,以后再也不会了。” “……” 苏静蘅听言停下动作,眼里的光暗下去,似笑非笑,良久,轻哼道:“你骗人。” 宁知序:“……” 他骗人? 他怎么就骗人了? 不对,她怎么就知道他是骗人的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等他开口解释,苏静蘅又哼一声,盯着他说道:“行了,我知道跟你说大道理没有用,我们序公子脾气好,一直纵容我做事,那我可真的是会‘蹬鼻子上脸’的,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说那些糊涂话,我不只要教训说你坏话的那些人,还要教训你!到时候被我掐耳朵根子你可别求饶,求饶也没用!” 说到“序公子”三个字时,她的腔调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说完生怕他不相信,还解释两句:“之前那些我都是在跟你开玩笑,以后可不会了。” 宁知序原本避着她的视线,左躲右闪,听到最后一句,悄悄偏过头看她。 明明是警告他的话,说到最后却一点气势没有了,只是靠在木桌上,双手攥住自己的衣角,别扭地抠来抠去。 又是吓唬他呢。 宁知序眨眨眼,从恍惚中回过神,脸上的心虚一扫而空,立刻好奇地弯腰探着脑袋想借着烛火看清楚她此刻别扭的神色。 第17章 苏静蘅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凑近,一抬头就瞧见宁知序那双灿然的眼睛落在面前,温热的鼻息瞬间扑在脸上,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是扯开嘴角,笑得放肆又有恃无恐:“行,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小宁笔记: 1.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 2.娘子说的永远都是对的,娘子骂我是喜欢我,娘子打我是爱我。 第15章 宁知序得意扬扬,觉得她这样心地善良的人,绝不会做出掐他耳根子教训他这等事,因此更加得寸进尺,龇着牙花凑到她脸跟前笑。 苏静蘅被他吓了一跳,心口咚咚跳,然而理智还在,看他这副模样,伸出手一把按住他的脸将他往后推,边推边说:“你凑这么近干什么!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说着用力,宁知序于是一个猛地仰首,转眼就看见梁上蜘蛛网在黑暗之中泛着洁白的光辉。 “下次不许突然凑近看我!”她警告。 “……” 宁知序长叹一声,将脑袋正回原位,瞧见苏静蘅拿着烛台准备回房。 “等一下。” 他叫住她,“光说我明天穿什么了,你呢?你穿什么?给我看看。” 苏静蘅头也不回:“明儿你就知道了。” “啧。” 宁知序摇头,心里却说也是,不过她这么早就回房睡觉,大好时光就这么浪费,多无趣啊,天色还早,他们还能再聊聊的。 宁知序想从肚子里搜刮点话出来与她说,然而苏静蘅已经回屋毫不留情将门关上,只撂下他一人面对着黑寂的堂屋。 堂屋木门落了闩,外边月色银光从门缝照入,他站在原地,对着从门外泄进来的那一缕月光愣了片刻神,而后收回思绪,将那些衣服全都收起来放回原处。 宁家打包送来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一个黑漆木柜,倒不算是很大,宽约两尺,高一尺半,柜子上下一共三层,每一层抽屉上花纹不同,从上到下分别是梅花、白鹤、双鱼的图案,皆由螺钿镶嵌而成。 有钱人家向来喜欢打几个这样的柜子放在卧房床边,他就算被赶去后院柴房,也能从之前的卧房里挑一个柜子带走用来存放贴身值钱物品。 这个柜子陪了他十来年,从前他还是正正经经的宁家二公子的时候,每日都有家仆打扫清理,后来落魄,就连柜子都跟着他吃苦,几年下来柜身上多了不少划痕,不过螺钿价值不菲,眼前还没到走投无路饿死的地步,就算真有这一天,光是这个漆柜卖了,就能换不少的钱,更别说柜子里还有些他这几年攒下的其他东西。 想着,宁知序从装衣服的包袱里拿出一个褡裢,随即又从褡裢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第一层,里面除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还有一个荷包以及几个色泽鲜亮的发簪玉冠。 看着抽屉里的东西,他松一口气,似乎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想到明日要进城,心里忍不住开始兴奋。 好久没正大光明地走在洛城街道上了,也不知小时候常吃的那家点心铺子还开没开着。 明儿和她一起进城,路过点心铺子一定要多买些点心回来,请她吃个尽兴! 宁知序将荷包和小木盒都拿出来,借着外边照进来的微弱光芒扫了一眼,随即听见隔壁床板吱呀声。 苏静蘅正上床准备休息,脱了衣服裹了被子躺下,隔着墙听见旁边还有声音,于是轻轻敲了敲墙壁,对他说:“你早些睡,明日进城来回走那么远的路会很累。” “嗯,好。” 宁知序忙应声,随后将荷包撂在桌上,拿起木盒手指在盒身上摸索,按下一个开关,那木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玉镯,镯子上缠着鎏金纹路,几颗宝石点缀其中,在黑暗中发出耀眼光芒。 他仔细端详着玉镯,心里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将盒子合上,打开柜子第二层,里面是一方手帕包着一只长命锁和一对孩童戴的银手镯,银质饰物放久了略有些发黑,不过影响不大,他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至于第三层,他没打开,确定上两层里面的东西没少,就彻底放下心,借着微弱的光辉脱了衣服,坐在由几块木板拼成的床上,对着屋里呆望一阵,然后躺下准备睡觉。 被子一直蒙到口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地转,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堂屋内的景象,从地缝里钻出的虫蚁,到房梁上悬着的蜘蛛,每一个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而后又忍不住起身去确认两边房门是不是都关严实了,双手拽住门推推又拉拉,确定这两扇门只是看起来简陋,实际结实异常,才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 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特别安心,始终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对眼睛鼻子在外面。 不知何时山间起风,草木被吹得哗啦啦响,苏静蘅抱着被子翻来覆去没睡着,床板吱呀声落在宁知序耳中,勉勉强强使他心安一些。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去,再次醒来,外边天依旧黑着。 隔壁房间走路声明显,不清楚是什么时辰,他连忙翻起身,打开门瞧了眼天边的月亮星子,约是卯正时刻。 对面山头村子里的鸡一声一声地叫,山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回屋时正好瞥见东屋窗前微弱的灯光,他立刻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跑到窗前,捂着嘴巴装模作样地喵两声。 苏静蘅正对窗编辫子,听见声音惊喜道:“哎?有猫!” 宁知序又叫两声。 苏静蘅发觉不对劲。 这猫怎么叫得这么难听! “宁知序!是不是你!” 宁知序夹着嗓子说:“不是不是,是猫仙大人来抓你来了——” 话没说完,窗户砰的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人,苏静蘅气冲冲地提住他的耳朵,道:“猫仙?你再喵两声给我听听,让我瞧瞧是真猫仙还是登徒子!” “啊啊啊!” 登徒子? 宁知序一边叫一边抬眸看她,紧接着愣住。 她今日穿的一身桃粉衫子,料子平平无奇,绣花却极为讲究精美,衣领衣袂处花叶相缠,身上碎花依次点缀开来,乍一看让人眼前一亮。 衣服上两枚盘花布扣也系得十分工整,露出里面半截杏色里衣领子,乌发分成两股,在耳后编作细细的麻花辫,再盘成双螺小髻,单留两股撇在耳后,手打的杏红穗子挂在辫子上,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宁知序看呆了眼,但很快猛地回过神,想到她已经收拾好了,反倒是自己,蓬头垢面,没个正形,太丑了。 不行不行,赶快跑! 他从苏静蘅手里挣脱,一句话没说就蹿走了,回到房里赶紧换衣服,全然按照她昨晚的要求穿,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压根找不到个镜子照照。 可恶,今天去城里还要再买个镜子回来。 要小的那种,他要随身带着*! 收拾好自己,苏静蘅从屋里敲了几下门板,提醒他自己要出来了,宁知序捂嘴轻咳两声,跟她说:“我好了,你出来吧。” 话落门口并没有动静。 嗯? 难道是他想错了? 宁知序疑惑地走上前,这时里面传来声音:“你刚才看见我今日是何打扮了?” “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宁知序觉得莫名其妙,说,“放心,好看得很,旁人见了肯定说你是绝世大美人!” 苏静蘅在屋里说:“不行不行,你得忘了。” “啊?” 他是神仙吗?说忘就忘。 宁知序不懂她是什么意思,闭上眼睛说:“我试试哈。” 其实根本忘不掉,不仅忘不掉,一闭上眼睛,那模样反复在眼前出现,扰得他心烦意乱。 过了一会儿,苏静蘅问:“忘了没?” “忘了忘了。” 没忘没忘!但是顺着她的意思说肯定没错,后面怎么样就见仁见智,看他能不能反应及时了! 苏静蘅于是说:“那我要出来了。” 宁知序瞬间懂了。 不就是嫌刚才他出现的突然,打断了她的准备,两个人还没收拾好就见了面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过既然她非要重来一次,成啊,他肯定好好表现让她满意! 念罢,门打开,苏静蘅从屋里走出,依旧是那副骄傲的样子,嘴角噙着笑,夸张地走到他面前转个圈,还没开口问怎么样,宁知序看她一眼嘴巴随即就跟着动:“哇!” 太捧场了。 苏静蘅很满意,又伸出一只脚,撩起裙子,给他看自己的鞋,和衣服是差不多的颜色一样的绣花,宁知序又:“哇!你这从头到脚都是成套的!好看!” 虽然夸得不怎么样,但这模样真跟见了宝贝似的,苏静蘅得意收回脚放下裙摆,夸他:“你今天这一身也好看!” “都是你的功劳。” 宁知序笑笑,盯着她的下裙摆,问,“你脚伤真的好了?我看怎么还有点跛?” 第18章 提到脚伤苏静蘅就不高兴,瞬间收了笑,说:“还有一点,稍用力就有些疼,不用力就没事。” “那今天——” “等我走累了你背我。” “肯定!”宁知序没有丝毫犹豫。 苏静蘅冲他一笑:“那就这样,先洗漱,再煮两口粥喝,撑到城里我带你去吃点心。” 宁知序两眼放光,这一点他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今天进城有的玩。 煮粥这样的事他自然还是愿意做的,苏静蘅拗不过他,听他的话,放他一人去灶屋干活,自己则是去收拾了个空包袱带着。 宁知序给她做的那个小篾篓她也顺手带上,从家里找了根绳子系着,斜挎在身上,银钱就放在里面,若是从城里买些点心带回来,放在这篓子里正好,不用担心被压坏,还能随时掏出来吃。 挺好! 天微微亮,两人吃了粥便锁上家门,一起往洛城的方向去。 这个时辰山里百姓大多已经起来干活,一路上遇见好些个,都难掩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等他们走得远一些,一群人挤在一起议论纷纷,指着他们的背影说说笑笑。 宁知序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反倒是苏静蘅,觉得无所谓,拿着她那根拐杖,遇见地上有坑就戳一戳,看见路上长着野草就扫一扫,遇见好看的花顺手摘了往头上戴,还不忘给宁知序也戴一朵。 她自己挑了朵粉的,给宁知序挑了朵黄的,往他脑袋上戳的时候看见他不自然的神情,这才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宁知序摇头说不是,但也没告诉她其他的原因,问她:“累了吗?要不我背你?” 苏静蘅说:“才不要,等回程再说吧,我现在想自己走。” 采花采草,看山看水,还是自己走路更有意思。 宁知序没说话,就这样一直憋着,憋到城门口从怀里掏出宁家玉牌,原先前后排队的人纷纷退避,苏静蘅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哦,原来路上那些人和这里的人一样,是猜到他的身份,嫌他晦气,所以才避着他的。 这下轮到宁知序面色不变,而她心里不快活了。 苏静蘅心口憋着一股气,紧紧盯着城门口负责放行的守卫。 她脾气不好,若是那守卫敢露出半点嫌弃害怕的神色,她一定会忍不住刻薄他几句。 所幸那守卫满脸厌倦,浑身上下充满了不想干活的死气,即便认识宁家的玉牌,知道从城外来的除了宁家二郎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反应,挥挥手就放行了。 进了城,走在街道上,那些异样的眼光愈发多起来。 就算宁知序已经做好了被人认出来随时被嫌弃被攻击的准备,对此还是有些不解。 城里人都认识他? 不应该啊,他好几年没出过宁府了,外边的人压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怎么会个个都害怕他? 他满心疑惑,这时苏静蘅拽拽他的衣角,跟他说:“你别怕,这里的人全都认识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宁知序:“……” 【作者有话说】 守卫:没有什么比上班更晦气的。 第16章 苏静蘅同宁知序说起从前的事,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的人都认识她,说起来还得要谢谢她那个赌鬼老爹。 记得娘去世那一年她十一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里没有掌事的人,她从这个年纪便开始当家,除了处理家中杂事,平日还要做一些针线活儿卖钱补贴家用。 那时候爹赌得还没那么过分,平日在醉香楼当伙计,挣一点小钱,进赌坊几次,有赢有输,欠过钱,但自己攒下的钱也够还,所以赌坊里的那些事一直未曾闹到家里。 娘生前劝过他,他听娘的话,此后有所收敛,很长时间不再进赌坊,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娘去世的第二年,不知是哪一日,他下了工回家路上路过赌坊,听见里面的声音,赌瘾忽然被勾起,一只脚踏进去,就跟中了毒似的,再也不愿出来。 第一次赢了钱,他没跟她说,给她买了点心,买了手镯,高高兴兴回家,骗她说是醉香楼掌柜赏的。 苏静蘅自然是欣喜地将点心吃了,还拿着手镯去娘的坟前给娘看,说爹是个顾家的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惦记着自己,叫她在天上别担心,自己以后一定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她性格向来招摇,得了什么好东西不喜欢藏着掖着,于是天天戴着镯子出门卖手帕,旁人见了夸一句,她都要说:“这是我爹给我买的。” 街坊邻居都见过苏静蘅的镯子,知道她的镯子上是什么花样,也知道她最欢喜这个镯子。 镯子不值钱,重在心意,她从不轻易将镯子摘下,直到后来某日她在东市卖完手帕回家,路过赌坊,看见赌坊门口吵吵嚷嚷,挤进去一看,一群赌坊的伙计正围着个男人拳打脚踢。 那男人正是她爹。 两人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苏静蘅心里一根弦骤然崩断。 她当场摘了镯子,摔在地上,没等她爹有反应,赌坊的人就先一步抢过镯子,说这镯子就当作抵押,还欠了几两银子,让他一天之内拿过来,否则便追到家里要他好看。 打人的走了,被打的也走了。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赌坊面前这种事常有发生,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各人有各命,每日是哭是笑,全凭自个儿定夺。 苏静蘅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恍惚间大梦初醒,看着那个从小待她好的男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家事旁人管不着,但若是在外边闹事,那看热闹的人可就多了去了——住在赌坊边上的那些人,自这一天开始,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看见那个半大的姑娘手里拿着棒槌跑到赌坊里揪人。 小丫头年纪不大,嗓门挺大,冲进赌坊扯着嗓子一吼,东门这一片都要跟着颤一颤。 她不仅喜欢到赌坊里教训她爹,还喜欢连着整个赌坊的人一起骂,不论老少,凡是看见了,都别想逃,统统一块儿骂。 这法子起先真有点用,没人会真的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被她骂的人看见她爹气不打一处来,瞧见她爹进赌坊就把他轰出去。 但久而久之,这法子也没用了,一是她爹脸皮真的厚,捂着脸也要进去赌,二是小姑娘只是嘴上骂得厉害,实际不敢跟他们较真。 嘴上骂得再厉害,那也只是嘴上骂骂,没有其他的动作,他们又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苏静蘅跟她爹斗智斗勇了两年,后来为了防止他进赌坊,几乎每天都要跟着他,盯着他上工下工,有什么事都一起来回。 只是她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仙,没有铁打的身子,哪一天生了病,疏忽了,人就又跑赌坊里赌了。 东城门这一片的人看了好几年热闹,自然是同情她的,虽然没那个责任帮她把爹捆回去,但能帮她通风报信,一旦瞧见她爹进赌坊,就立刻去她家找她。 为了表示谢意,苏静蘅每年都会拿自己绣的帕子送给他们当作谢礼。 这样一来二去,她与东城门这一片不少人家便认识了。 凡得了她帕子的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在面上还是愿意夸她几句。 自然,送出去的帕子也绝对配得上那些夸奖。 她的绣工极好,母亲曾经是穆阳城青绣坊的学徒,嫁到洛城之后,又在城里的绣帮当过几年绣娘,中间出了变故,才不得不离开绣帮。 爹染上赌瘾之后家里再没有好过,房子里的东西一点点变少,攒下的积蓄很快也花了个精光,成亲那一天她被关在房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时,想着等嫁给了宁家二郎,一定要想办法逃走,到时候带着自己偷偷攒下的钱能走多远走多远,就算是讨饭也要离开洛城。 她要去穆阳城。 那儿有姨母有娘舅,还有大名鼎鼎的青绣坊。 听说青绣坊里的绣娘个个绣工精湛,得青绣坊培养引荐,能给京城的达官贵人绣衣服,就算哪天离开青绣坊,以后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些绣帮会重金请青绣坊的绣娘入帮,还有些老字号的成衣铺会请她们当招牌,只要自己去穆阳城,进了青绣坊,就算完成了娘的一桩心愿,她日后也不用再为自己的生计担忧。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为了——” 宁知序听完她的话,止不住心疼与难受,同时抓住了重点,她想去穆阳城,所以拿的东西定然和那边有关。 苏静蘅说:“前些年姨母和娘舅都有写信给我娘,那些信被锁在我爹房里,我想拿回那些信,那上面有他们的住处,有了信,我便能去投奔他们。” “……” 原来如此。 宁知序更难受了,问:“拿到信就走吗?” “当然不是。” 苏静蘅讶异道,“哪能这么快,还不清楚我姨母他们还住不住在那儿,进青绣帮要考核也要人做担保,离了他们我恐怕进不去,而且我路费还没攒够,再攒一段时间吧,攒够五两银子我就走。” 第19章 原本是计划着快些跑的,可现在看宁知序不是什么坏人,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坚持着去吃跋涉的苦,多攒钱再上路总归是好的。 “昨日我三叔给了整整七两银子,加上你自己攒的,早就够了。” “可那笔钱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你三叔给我们两个的,我都拿走了你怎么办?” “哦。” 宁知序努力压下自己的嘴角,说,“其实我不要那七两银子也成,我自己还有钱。” “不行。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若非要认真,那七两银子我一两都不该得——” 苏静蘅说着脸色微变,觉得里面还有自己忽悠人的辛苦费,于是立刻小声改口道:“若非要认真,那七两银子我最多得一两,其他都是你的,就算加上那一两,也不够五两,再攒攒吧,现在没有其他的负担,我再绣些绣品拿到城里卖,很快就会攒到。” “也是。”宁知序抿唇,收拾收拾脸上庆幸的神色,故意提道,“我觉得你可以先写封信叫人送去穆阳城先问问,这样去投奔你姨母时他们也不会觉得唐突,若是他们能提前打点好那最好了,你到了那儿全心准备青绣坊的考核就行,到时候也不会打搅他们太久。” 苏静蘅是有这个意思,却有些难为情:“可我不识几个字……” “我会。” 宁知序飞快应上她的话,“你要写信读信我都可以帮你,写完信我还可以叫人帮你送。” 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想要送信一般只有两个选择,有点小钱的找镖局护送,没钱的只能找顺路的商队代送。 虽然他是宁家二公子,可是身份特殊,反而不方便找宁家商队代送…… 难道他打算请镖局送信? 她心里正疑惑着,宁知序说:“我在宁府有个马厩养马的兄弟,他舅舅就在我们家商队做事,回头给他点钱,拖他将信带到他舅舅手上就行,用不着我出面。” 哦。 苏静蘅知道了:“就是那个成亲当天给你马的那个兄弟?” 宁知序说是,然后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府里后院的那些下人们和我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你放心,他不会出卖我的。” “我当然放心。” 苏静蘅灿然笑道,“我和你关系现在也算不错,我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所以是怎么想的呢? 宁知序想听她说,可苏静蘅并没有再说下去。 她以为她的话都说完了,还要解释什么?她要说的意思就是那么简单:“我们的关系现在是顶好的!我相信你!” 宁知序还是没想明白。 苏静蘅不管旁人是怎么看他们的,拽着他往熟悉的早食铺子去,说:“在家里就吃那两口粥,肯定不顶饿,走了这么远的路,进城第一件事就该去买几个包子吃!” “不买点心了?” “点心也要买,先吃包子,回头拿到信,我们再好好逛逛。” “行。” 两人来到早食铺子前,买了几个包子又买了块胡饼,一人分一半,边走边吃。 走在路上,宁知序忽然意识到他们去的方向不对,囫囵道:“哎?我们要去的不是你家的方向吧?你难道还有其他事要做?” 苏静蘅嚼着胡饼,闻言哼道:“当然是去我爹的第二个家找他了,他现在肯定在赌坊里呢!” 第17章 苏静蘅要去赌坊将她爹提溜回家,可进去转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赌坊里吵吵嚷嚷,她所行之处声音却瞬间消失,于是一圈逛完,整个赌坊便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得清清楚楚。 坊里众人皆眨着眼睛死死盯住她和宁知序,直到二人回到门口,一群人才松气,个个暗中传递眼神,有人小声道:“那是苏家那个小姑娘吧,那她身边那个就是宁家二公子——” 听见这话,议论声愈发明显,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嗤道:“什么宁家二公子,他现在和被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就是平民老百姓,和我们一样!” “哪能一样,咱们可是好人,没他那个煞命!” 嘲讽的话脱嘴而出,紧接着有个年轻的声音发问:“怎么没人出来拦着他们,赌坊也能让他这种人随便进?回头输钱了算在谁身上?他赔我们?” “一个普通人而已,瞧你怕成这样,啧——” “你输钱多你不在乎,老子刚赢的钱,不能再输回去。” “技不如人还要怪别人,不要脸!” “赌坊里赌得是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你要是这么说,你才是技不如人的那个,你不仅技术比不过别人,运气也不行,运气差一点那叫倒霉,运气像你这样的,那叫晦气!” “你说什么!” 说着,两个人碰起来,里面骂作一团。 宁知序看他们这反应,听了这么多贬损的话,竟难得没有生出自怨自艾的心思,只是叹口气,临出门前敷衍地朝他们拱拱手,就当赔礼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苏静蘅离开赌坊。 苏静蘅走在街上满心疑惑,说:“怪了,他人不在赌坊还能在哪?总不能上工去了吧。” “回去看看呗,说不定在家。” 苏静蘅瞧他一眼,刚从赌坊出来,他满脸兴奋,捏着吃了仅剩一个的包子,两手之间抛来抛去,好奇地问:“哎你说这些人就天天在里面赌,从早赌到晚,什么事都不干,这有那么好玩吗?还有还有,我看里面还有断胳膊断腿的也在赌,连伤都不养了,这是疯了吧!回家养养伤,吃点好的休息休息,不比在这个里面好?” 苏静蘅瞥他一眼,轻哼一声,说:“没准那些断胳膊断腿的伤就是在这里打出来的——他们的事我懒得管,反正你别去赌就行,这东西害人的,一个人染上,一家子人受难,你要赌等我走了再赌,到时候我管不着你,随便你做什么。” “……我怎么可能去赌!” 宁知序忙解释,他兴奋是因为第一次见,才不是想去尝试。 那些人赌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不敢想自己变成那副样子,丑,太丑,真有那天,那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直接入土算了。 苏静蘅不说话,领着他往家走。 她正琢磨着,家里若是没有人,那她便没必要再去她爹上工的地方找他了,眼下身边正巧有一个人,力气有的是,想办法翻进家门,然后撬了门锁直接将东西拿走算了,也省得她到时候还要打招呼周旋。 宁知序记得她家的位置,不疾不徐跟在她身边,心里还惦念着赌坊里的那些事,自言自语道:“这赌坊不知是怎么和宁家扯上关系的,我爹在世时最讨厌做这种生意,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苏静蘅没接他的话。 她现在只顾得上自己,哪有心思管他爹在九泉之下安不安宁。 眼看着太阳奔着中天去,她心底有些急,拽着宁知序走得飞快,这会儿子也不觉得腿疼脚疼,只想着赶紧拿了东西离开。 回头要去市上置办些东西,再在城里吃顿饭,下午逛一逛买些点心回去,到家大约不早了。 能早些回去还是要早些回去,晚上留些空儿,还要做些其他的事。 穿过几条不起眼的巷道,总算看见家门口前那棵老树,相邻的几户人家都大门紧闭,没瞧见那些喜欢看她热闹的人,没机会给他们下马威,苏静蘅有些失落,不过想不了太多,还是快些走到家门口。 院门半掩着,里面没有声音,宁知序做前锋,伸着脖子往里探探,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院子里直愣愣地躺了个人。 他一脚踹开院门,快步上前查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又吓一跳——人没什么大事,就是喝醉了酒,躺在地上睡大觉而已。 凡事都有他来做,不用苏静蘅在中间做为难人,他将人扶起来,拍拍脸,问:“哎!醒醒!没事吧?” 不知道怎么叫他,随便两声“哎”应付过去就算了,实在不行,就叫“喂”,反正不能叫爹,也不能叫叔,不然准惹她一道白眼。 苏静蘅看着地上的人影心里就烦得不得了。 宁知序叫了半天,只有几声半梦半醒地回答,于是道:“叫不醒就算了,摸摸他腰带里边有没有钥匙,一串四把,都拿出来,有用。” 宁知序应着她的话,伸手往老丈人腰间摸,摸到个硬的,掏出来,是块银锭,他不由惊道:“你爹还挺有钱!” “什么有钱,大约是卖我得来的银子,我被关起来那两天,可是听见宁家派的那些人说了,只要把我嫁给你当媳妇,债务一笔勾销,还能给他一笔钱。” “……” 宁知序闭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说什么都是他家的不对。 他怕自己说多了话,把她气跑了回头没得玩,登时变得小心翼翼,她让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第20章 苏静蘅没耐心,亲自上手,也没摸着钥匙。 奇怪,他从前一直都是把钥匙贴身放的,怎么今天没带在身上。 苏静蘅不信邪,去推门,门上了锁,没推开。 她环顾一眼四周,在院子里捡了块砖,撸起袖子对着那锁就要砸下去。 刚砸两下,锁没坏,地上倒是传来动静,二人不约而同朝着地面看去,躺着的人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们,欣喜喃喃:“蘅儿……” 苏静蘅只看他一眼,转头继续砸,边砸边冷静地说:“别叫我蘅儿,现在在我面前卖惨没有用,你要是还记得你自己是个当爹的人,就把家里的钥匙给我,我有东西要拿走。” “……你回来是要找你娘留下的东西?” 苏静蘅还奋力砸着,什么也没说,他迷糊之中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蔫耷耷地抬手指着墙角说:“钥匙在门下的洞里。” 苏静蘅闻言住手,扔了砖头蹲下,抽出脚边墙根凸起的两块砖,果然在里面摸到一串钥匙。 她熟练地从那串钥匙里拨出一把打开屋门,拽着宁知序进屋好一顿搜寻,才在床边柜子里的衣服中找到要找的东西。 几封信整整齐齐地夹在衣服夹层之中,看起来平日照看地很谨慎,信纸些微泛黄发旧,但纸页平整没有破损,字迹依旧清晰,宁知序随意扫了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问她:“拿到了?还有其他东西要收拾的吗?” “有。” 苏静蘅连那衣服包着信一块儿带走,出了门,带着宁知序去另一间房里翻找。 那是她的闺房,平日没有外人进入。 眼下顾不得那么多,房间里面除了必要的床柜桌椅,没有半点多余的东西,一点需要避嫌的地方都没有,自然没必要让宁知序在外面等着。 宁知序一进屋就觉得寒气逼人,屋里似乎常年照不到太阳,他抱臂抖三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苏静蘅招呼着去帮忙。 所有没来得及带走、还值点钱的东西都在柜子里。 柜门没上锁,打开里面也不过只剩几件衣服和年前买的还没来得及做成衣服的两匹成布以及几件绣工用品。 那几件衣服她装进自己的包袱里带走,然后另寻了个包袱将布匹与绣绷装好,扔给宁知序说:“拿好,我们再去灶房瞧瞧有什么能带走的,不拿白不拿,这些东西放这回头也会被他拿了当掉,不如我们都收拾走,省得再花钱去买了。” 宁知序震惊地不敢说话。 不是说拿完信还要去市上逛逛吗?这会儿拿这么多东西,待会儿还怎么玩? 苏静蘅进了灶屋,连碗筷碟子都没放过,又从犄角旮旯里收拾出一个小木桶,冲洗后将碗碟都放在里面,然后塞到宁知序手里,依旧说:“拿好。” 宁知序:“……” “我再去瞧瞧——” “等等等等!”宁知序赶紧叫住她,“这么多够了,我们现在有钱,不至于什么东西都要从你家拿!” 再不叫住她,她恐怕就要把家搬空了。 搬空就搬空吧,可这么远的路,走起来就挺不容易的了,再拿那么多的东西,他是真的没那个本事把她家完完整整地搬去城外。 “行吧。” 苏静蘅仔细想想,家里确实也没有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走了,留点在这儿够她爹一个人活的,免得日后因为少只筷子少只碗而找他们的麻烦。 念罢,她拍拍包袱就要潇洒离开,刚出灶屋,忽地顿住,宁知序心提到了嗓子眼,问:“你又忘记拿什么东西了?” 苏静蘅看他那紧张的模样,撇撇嘴,说:“种子!菜种!我们没田,又不能天天走这么远进城,也不能天天吃野菜,总要开片地种自己的菜吧。” 第18章 窗下陶罐里存着些种子,苏静蘅抱起陶罐放进木桶,才推着宁知序离开灶屋。 地上那人依旧不清醒。 她看了眼,说:“走吧。” 便真的不打算和他说些什么,顺手关上灶屋门,领着宁知序就奔着院门口去。 院门半掩着,外面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隔壁几家忽然之间都有了动静,女人们干完了家里的活,提着一篮子菜坐在自家门口的树下择菜聊天。 聊的话无非是苏家女儿嫁人,宁二郎娶妻的闲事。 才过了两天,一切如田地里新生的菜苗,打着露水,还新鲜不得了。 按道理,这事还能再说一个月,若期间谁家有亲戚朋友来此投宿,那便不止一个月了,说三个月半年也正常。 一群人晒着太阳说说笑笑聊得极欢,有时候也长吁短叹几声,为这件事道一声可怜可惜,然后要不了多久,又重新笑起来,说点其他的奇事。 苏静蘅一声不吭地听着。 说话的人她都认识,哪一道声出自哪个人,她分辨得清清楚楚。 没一会儿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伴着几声沙哑的笑,那几人的对话传进院子里: “我跟你们说件你们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 “你们可知道,那孩子她娘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咱们城绣帮?” 其余人皆十分好奇:“为什么?” “因为她得罪了人!得罪了绣帮的大东家!”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有人不信,问道:“怎么得罪的?我记得她不是张扬的性子,从不在外边惹麻烦,当年还在的时候,整天笑吟吟地对着我们,有什么事都愿意帮忙,这样的人哪会主动惹事,你是不是搞错了?” “哎呀,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勾引人家绣帮东家的女婿,被发现赶出来了,不然你说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绣帮绣娘不做非要回家做一个散工?咱们城的绣帮比不上她娘家那地方的绣坊,但也是好地方,给的钱可是不少的!”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我姑表姐也在绣帮做工,她亲口跟我说的,说是绣帮东家招的那个女婿,就是城西姓王的药铺掌柜的那个大儿子,和她好上了!这事被揭发出去,她没脸在绣帮里待了,只好回家。便是回家之后,她也不敢跟绣帮扯上关系,做什么事都绕着绣帮走,绣帮的生意那可是大呀!所以她后来没有生意做,挣不到什么钱了,你们瞧瞧,她女儿不也是受了她牵连,进不了绣帮,只能自己绣点帕子拿到市上去卖么?哎!一个人害了一家子,真是造孽啊!” 话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儿,听起来跟个真的似的。 宁知序听见这话,气得扔下木桶撸起袖子:“这些人怎么就好在背后嚼人舌根子!你别气,我去帮你教训她们!” 他正要开门出去,苏静蘅忽然伸手拽住他袖口。 “嗯?” 她冲他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动作。 为什么拦住他? 宁知序满心疑惑,却见苏静蘅这时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冷冷发问:“你可听见外边那些话了?” 到底是喝多了酒,醉得发昏,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苏静蘅走近他,身影遮住天上的太阳,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望着眼前模糊的脸,他喃喃回应:“听……听见了……” “听见了你为什么没有反应?为什么不出去解释?为什么不去替我娘出口气?” “我……” 苏静蘅问:“为什么?娘走的时候你明明答应她的,你说以后会好好过日子,会好好对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仍旧没有回答。 她瞧他这模样,忽然为自己感到不值,从前多少日子她都捱过来了,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觉得受不了。 她明明那么好说话,平日一两句好话就能让她高兴,可现在他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 装疯买醉,这样就有用了吗?这样就能消除他犯下的过错,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她的命才没有那么贱,她不该被这么对待。 “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欺负我?若是我因此丢了命,你心里是不是就高兴就痛快了?” 宁知序在一边缩着脖子不敢吱声,直到瞧见苏静蘅忽然蹲下身气势汹汹地揪住她爹的衣领使劲摇晃不停质问,被吓了一跳,回过神,赶忙上前把她拉开。 他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明白她这几日受了委屈一直憋着,如今再听到那些议论的话,憋不住了,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也知道她不愿意这样。 今日收拾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门,拿了信,又得了许多其他东西,待会儿便去街上市上玩,她没打算在这里浪费工夫,白费眼泪,谁知道见到眼前情形根本忍不住。 宁知序将苏静蘅拽到怀里,双臂紧紧抱住宽慰她,边说,边转过身将两个人隔开。 他不会安慰人,只得从肚子里翻找出一些从别的地方听来的话,轻声对苏静蘅说:“莫气莫气,气坏身子了那多不值,我们今天带够了钱,就是要好好逛好好玩的,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第21章 她现在失了理智,做任何事都由不了自己,要是待会清醒一点她还要这么做,他自然不会拦她。 不仅不会拦她,只要她想,还会帮她一起踹她爹一脚。 宁知序想她现在心里气急,总要发泄出来,干脆把自己胳膊伸到她面前说:“喏,要不你咬我,我皮糙肉厚的,咬起来绝对嘶——哎哎哎哎!你怎么还真咬我!” 苏静蘅咬住他的手臂,一动不动。 胳膊就在眼前,顺嘴就咬上了,反正他也说可以让她咬,那她就咬嘛,下嘴的时候劲确实大了点,但又不是真想咬掉他一块肉,她还是有分寸的。 宁知序感受到胳膊上的力道变小,尝试收回,谁料苏静蘅察觉到他要把胳膊撤走,顺势又用*力咬上了。 宁知序龇牙咧嘴,登时放弃挣扎。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苏静蘅渐渐冷静下来,才松嘴。 宁知序收回手臂,立刻为她递上手帕供她擦眼泪,顺便小声问:“好啦?不生气啦?这样才对嘛,走,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哼,不给他吃!以后咱俩吃香的喝辣的,哼,都不给他吃!气死他!咱们过好日子去!” “……” 语调怪里怪气,苏静蘅闻言嗔怪地看着他,这下被他惹得真是一点生气的心思都没有了。 宁知序笑嘻嘻地说:“噢,还有外边那些人,不用你动手,我帮你教训她们好不好?” “不要。” 苏静蘅直言拒绝。 用他给的帕子擦擦眼睛,而后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对着身后的人说:“我们这辈子的情份此番就算彻底尽了,你不愿意护我娘,自有我来护,最后借你家东西一用,日后不会再回来打扰你,也望你日后不要来找我。” 说多了他听不懂,倒不如长话短说。 宁知序说得也对,她没必要再为这人伤心难过,尤其是见了他现在这样,说什么都没用,她更应该开开心心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 话落她去院门后重新提了个木桶,又去东边灶屋门口的水缸里舀了满满一桶水,出了院子就这样奔着隔壁那棵老树走去。 树下择菜聊天的那几人,上一刻还笑作一团,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的事,下一刻看见苏静蘅,各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到自己先前说的话可能都被她听去了,都被吓得不轻。 这里人谁不知道苏家小丫头不好惹,旁人待她三分好,她回别人六分好,同样,别人对她三分恶,她必回别人六分恶,不论什么情,她对别人都是只会多不会少。 看她现在这样子,分明就是想要闹事。 胆子小的已经拎着菜篮子站起来跑了,胆子大的还坐着,故意问她:“你回家看你爹啊,他为了你的事伤心得不得了,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借酒消愁,你该去劝劝他!” 苏静蘅冷笑一声,站在她面前,道:“多谢婶子好意,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我这儿倒有一份谢礼要给你,多谢婶子这些年的关照,这份礼是你该得的,还请婶子收下。” “啊?” 说完不等她有什么反应,苏静蘅提起那桶将里面的水照着她脑袋狠狠浇下。 说桶里是水,其实也不完全对,实际是放了几个月,集秋日雨水,冬日雪水,还有春日生的各种水草,长腿爬虫于一体的浆糊。 从头顶酣畅淋漓地淋下,便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沾满了各种污秽,没有一处幸免。 第19章 苏静蘅浇完,将桶罩在她脑袋上,提着她的衣领警告:“从前我住在这儿,为了邻里和睦不曾与各位翻过脸,现在既已离家,日后无须顾着你们的脸面,要是再被我听见你们说我娘的坏话,那下次送的礼可就不会像这次的这么简单——”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宁知序跟在她身后,见这情形心道她手劲可真大。 这么大个人坐在矮凳上坐得好好的,就被她这么轻轻松松拎起来了,头上还罩着个桶呢,那桶也不轻,一人一桶加起来简直赛一头猪! 苏静蘅手里拎着一个,环顾四周,对着剩下那几人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各位应该知道,今日是我心情好,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收拾她一人,你们这些人要是还敢在背后说人闲话,下次我连你们一起教训!” 她也知道这几人并非都罪不可赦,有为她娘说话的,她自然不会对她们怎么样。 不过背后嚼人舌根子实在不讨喜,也该提醒提醒她们,不要和人品不端的人为伍,否则必受牵连。 “不说不说!我们一定不说了!” 那几人纷纷摇头。 她们哪敢再说,到时候真把这丫头惹毛了,打起来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她们说出去也没脸! 苏静蘅撒手,冲她们冷哼一声,不想多留,提步要走。 可桶下之人哪想放过她,被浇了一身污秽,才换的新衣服这就不能穿了,实在气得不行,摘了木桶,骂骂咧咧抄起凳子便朝着她冲过去,今天非要跟她争个高下,势必教教她做人的规矩。 苏静蘅知道宁知序不会坐视不理,听见动静没回头。 果然,宁知序刚想跟上去,又见还有这么一出,眼疾手快,趁那人不注意,站在路边腿一伸,直接将她绊了狗啃泥。 “婶子您心里知错认错就够了,不必给我娘子磕头道歉,我娘子啊,为人最是大度,见不得你们如此。” “你!” “既然婶子诚心认错,我们就不得理不饶人了,这桶就劳您送回去,我跟我娘子就先走了!下次回来,必再问候您。” 宁知序绊了她,又好心将她扶起来,捏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咔嗒”一声响起,带着几声凄惨的叫喊声,他松手,掸掸衣袖潇洒离开,独留身后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上前。 苏静蘅听见哭喊声,愣了愣,停下脚步等宁知序,见他追上来,忍不住问:“你把她怎么了?没把人弄坏吧?” “放心,我有分寸,右臂脱臼,让她长个记性而已,我没上什么力道,找个大夫很快就能接上,也不会落下病根。” 苏静蘅这才放心:“教训归教训,千万不能闹出人命,不然就成我们不占理了。” 本就是那乱传谣言之人的错,现在却叫他们忍,这怎么忍得住? 宁知序哼道:“便是真伤她,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为何?” 宁知序不语。 他想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整个洛城谁敢招惹宁家的人? 他就算被扔出去了,到底还占个“宁家二公子”的名号,除了宁家没人能找他的麻烦。 不过话刚到嘴边,一想到像她这样心高气傲又护短的人,肯定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于是就没说出口。 苏静蘅见他不说话,没想太多,道:“你阴阳他那几句倒是不错,没想到你嘴皮子这么利索,咱们两个一起,今日可把她给气坏了!” 宁知序说:“何止啊,等她回过神想起来我这个瘟神扶过她,那才叫真晦气!跟她玩得好的那几个,这几天估计也不会理她了,从前背后议论别人,往后也该轮到别人议论她了——” 话说完,一道冷飕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宁知序瞬间抖了个哆嗦,拍拍自己的嘴说:“呸!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苏静蘅懒得听他的解释,既然自己说的话他压根没听进去,那她就不说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他爱怎么说自己就怎么说,反正她不多管闲事了。 苏静蘅撇下他就走。 “等等我!等等我!你脚不疼了?不疼了也走慢一点,还没到晌午,留点力气下午再用,不然走不动,回不去了怎么办?” 宁知序赶忙追上去,凑在她身边说了许多话,开着玩笑哄她两句,回到街上她脚步果然慢下来。 走得太快确实容易累,没到吃饭的点就已经想找个地方歇歇了。 宁知序见她一声不响地慢下来,问:“累啦?要不要我背你?” “不要。” 哪能在这个时候让他背,而且光天化日之下,被别人看了多不好。 苏静蘅闷声往东市去,到那儿却刹住脚没继续往里边走,宁知序问她怎么停了,苏静蘅抿抿唇,道:“等个人。” “什么人?” “一个货郎,从前经常帮我叫卖东西,我找他有事。” “货郎?” 宁知序立刻伸着脖子替她在人群里寻找。 他知道这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平日里都是什么样的打扮。 小时候从府里跑出来到街上买糕点吃,没少遇见他们,各个身上背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招引小孩也招引大人。 他还记得有一次走在街上被忽悠着从货郎那儿买了许多风车,本想回家送给娘爹和大哥的,后来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夫子没收了。 虽然挨了夫子一顿骂,可那些风车,似乎最后也是到了爹的手里。 第22章 既然到爹手里,那必然也到了娘手里,至于大哥那份,送不出去也没关系。 宁知序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瞧见一个穿得红艳艳的货郎出现在人群里。 他赶忙扯扯苏静蘅的袖子,问:“那个是不是?” “是!” 苏静蘅立刻迎上去,远远叫了一声“杨叔”,那货郎听见声音朝这边看来,也是一惊,应道:“蘅丫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出城了吗?” “今日回来看看,下午便要回去了。” 货郎推着车走到面前,小心翼翼瞥了眼宁知序,问:“这位是?” “这是我相公。” 宁知序原还沉默着跟在苏静蘅身边,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挺直腰板,轻咳两声,故作淡定道:“杨叔好。” “哦好好!” 货郎似乎有些为难,打完招呼寒暄两句就想离开,苏静蘅却拉住他,仔细问:“这两日可有人家招绣娘做工?” “没有!” 货郎叹口气说,“蘅丫头啊,你这事闹得全城都知道了,我要是再为你吆喝叫卖,那旁人定然不敢买我的东西啊,你相公他——” “我相公怎么了?”苏静蘅听他这语气,脸颊一热,瞬间觉得有一股气往头顶冲。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宁二郎不祥”“宁二郎扫把星”“宁二郎身带煞气”这些话。 这些糊涂的传言别人信也就罢了,他怎么也信呢? 从前外边那些针对她娘的传言到他耳里他也没有信过,为何偏偏这次就信了他们的话,难道他从前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不要从旁人的口中去了解一个人,谣言是伤人的东西,听信谣言便是杀人的帮凶! 这些可都是他说过的话! 苏静蘅忍不住辩解:“我相公好好的,不是他们嘴里说的那种煞星,杨叔您是好人,您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货郎欲言又止,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态度也不敢太强硬,只说:“他们不待见你相公,连带着不待见你,我不能让他们也不待见我,日后帮你叫卖生意的事我就不做了,你重新找人帮你吧,喏,这几块帕子也还给你,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他说完重重叹息一声,确认苏静蘅不会拦着他,才放心离开。 那几块帕子攥在手里,苏静蘅气得头发晕,但很快冷静下来,对着宁知序问道:“说别的事的时候你倒是能说,怎么每次说到这件事,你都跟哑巴了一样,你倒是解释几句啊,就这么白白让别人欺负你吗?” 这是欺负他? 宁知序颇为疑惑。 那货郎只是说城里人不待见他,也没骂他,没说他其他地方的不是,说到底只是有些嫌弃他,担心他给自己惹麻烦,选择明哲保身,算不上是欺负他吧。 苏静蘅将帕子塞到宁知序手里,拉着他干脆离开东市,边走边跟他说:“原想着给杨叔些好处,叫他以后再帮我们卖些东西,这下好了,他也不愿意和我们扯上关系,看来我们要另想法子了。” 她倒也没有怪罪杨叔,更没有怪罪宁知序的意思,只是可惜,可惜日后不能再和杨叔做生意。 其实来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 然而真被拒绝,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伤心。 “抱歉。” 宁知序被她拉着走,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苏静蘅没说一句话,他心底却始终不是个滋味。 他又拖累她了。 苏静蘅头也不回,刚才对他有多生气,这下就有多好说话,皱皱眉侧瞟他一眼,然后嘀嘀咕咕说:“行吧,其实倒也没什么大事,我知道杨叔为人,他这次拒绝我,回去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可我不能逼着他帮我们卖东西,以后我们就自己来吧,免得再欠别人的人情。” 宁知序仍垂着头,苏静蘅又同他说:“你别太放在心上,我和杨叔之间的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大,其实就是托他走街串巷的时候帮我吆喝几声,问问谁家需要绣娘,他认识的人多,走的地方也多,能为我招来些生意,哪家嫁女儿,哪家娶媳妇,要绣喜被喜帕的,都可以把我介绍给他们,至于绣好的帕子嘛,都是我自己卖的!” 她将杨叔还回来的几块帕子塞到宁知序手里。 “这几个帕子都是绣的单独的样式,给杨叔随身带着,吆喝生意时若是有人来问,就拿给他们看,若是对我的绣工满意,便可下定金,第二天我便上门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绣品。” “原来如此……” 宁知序轻手抚摸那些帕子,问,“这些手帕你平日都卖多少钱?上门当绣娘又能挣多少,你——平日做这些累不累?” “不累。” 要是能卖得出去,累点也没关系,可惜生意不是很好,嫁娶之事不是天天都有,便是有,轮到她头上的也很少。 帕子有时一天能卖出去好几块,有时连着好几天一块都卖不出去,毕竟普通人家不需要买太多绣花帕子,而那些富裕人家,都有自己的绣娘,不用买她这街头小贩的帕子。 宁知序没等到回答,摸了摸衣服荷包,然后抓起苏静蘅的手,拿出一枚玉戒指放在她手心,问:“这个够不够?” “嗯?” 苏静蘅不解。 宁知序局促道:“这个,够不够你为我绣两个月的帕子?” 第20章 他不是真的要她为自己绣两个月的帕子。 只是觉得既然她的生意受自己牵连,那自己就该对她负责。 这一段日子与他在一起少做多少生意,他用玉戒折给她,至于多出来的那部分,只要她能如她之前所说,为自己做身衣裳就好。 宁知序生怕她不要,玉戒塞到她手里,立刻将她的手握紧。 苏静蘅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抽回。 “你这戒指还是挺好看的嘛。” 她背过身对着太阳仔细看了看戒指,碧色光泽入眼,手指所触摸之处是细腻光滑的触感。 “小时候读书认字得了夫子夸奖,我爹赏我的,不算贵重,但也能换些钱。” 不贵重? 苏静蘅心道她怎么看着挺贵重的。 不过也是,她长这么大没见过什么好玉,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见了这些东西只能用眼睛看看,说不出什么其他的门路。 贵重不贵重她说了不算,宁知序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成啊。” 她一点不矫情,将戒指擦擦,用帕子裹起来放进随身篾篓里就当是收下了,宁知序见状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她仰脸问自己:“戒指我收下了,你要我为你绣多少帕子?” “我——” 宁知序喉结滚了滚,没回答。 非要他说个数目? 他不了解行情,说多了不好,说少了她也不乐意,要不让她自己选? 苏静蘅挑挑眉梢,见他暂时说不出个数目,道:“你不会是让我自己想吧?” 宁知序:“……” 苏静蘅似笑非笑,宁知序立刻说:“我那只是大概的意思,帕子什么的,做多少随你的意,不过得闲能不能给我做两身衣裳?我倒是挺想要身新衣裳的……” “自然可以。” 苏静蘅干脆应下。 衣服本就是要做的,如今得了报酬,那她肯定要做得更尽心一点,待会儿吃完午食就去布庄瞧瞧,买点好料子回去,接下来几日不进城,便安心替他做两身衣服,嗯,也给自己做身新的,留着端午穿! 苏静蘅拉着宁知序的袖口说:“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吃完再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到时买完东西直接回去,就不在城里多停留了。” 城东这一块不方便他们逛,若是被人认出来,恐怕连吃个午食都吃不成,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去城西的风雅斋吃,那地方没什么人认识他们,可以安心吃个午饭。 三爷给的那些银子都放在苏静蘅的身上,她带了一半出来,到风雅斋点了几道菜化了一两银子,找的铜板串好放回篓子里,就当作下午置办东西的家资。 苏静蘅将篓子放在桌上,等菜的工夫时不时掂量掂量篓子,心里止不住想,这日子也是好起来了,她现在竟然都敢进酒楼吃饭,还点了好几道菜,要了酒喝。 宁知序说他不能喝酒,没法,她不能强求他,便只要了一小瓶。 菜没上齐,酒先送到面前,一个不大的小瓷瓶,摘了盖子一股清冽酒香扑鼻而来,她满足地长哼一声,问:“你真不喝呀?” “不喝。” 宁知序冲她笑笑。 苏静蘅于是只顾起自己,斟酒浅尝一口,满足道:“真好……真香……” 她不是酒鬼,喝不了太多,只是惦念着酒味,小酌一口心里便觉得舒坦,怕宁知序想太多,喝完一小杯之后解释两句:“我也不大能喝酒,容易醉,但少喝两杯还是可以的,这儿不是风雅斋么,我听说那些文人寻求风雅,无非就是写诗作画喝酒,我在这儿只能喝酒,说到底也算半个文人吧!” 第23章 宁知序拿起酒瓶凑在鼻尖嗅嗅,神情没变,似乎对此不是很在意,默然替她重新倒满一杯,而后将酒瓶放回原处,道:“你绣工那样好,应当打小也有学着画些样子?若是给纸笔,想必也不是一点都不会画,回头从市上买点纸笔回去,想写字还是画画都随你。” 一听要买纸笔,苏静蘅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忙端起酒杯装作要喝酒的模样,嗫嚅道:“这好像不大一样。” 画倒是会画一些,从小学习刺绣描花样画底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照现成的样子绣,很少有机会在纸上正正经经地画,画技肯定比不得那些工于书画者。 “不一样?我瞧着倒是差不多。” 宁知序拿了他面前的空酒杯递过去同苏静蘅碰了碰杯。 他捧着空杯子喝空气,苏静蘅说:“有茶啊,你怎么不喝茶?” “不喝。” 宁知序又笑笑,却在小二来上菜时打声招呼,向他要了壶开水。 “茶我也喝不得,喝了心里不舒坦,只能喝点白水。” 这也喝不得,那也喝不得,苏静蘅心里直道奇怪,但转念想到要买纸笔的事,便顾不得太多,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好奇与高兴。 趁着饭菜没齐,她将那几封信拿出来,挪到宁知序旁边的位置上给他看。 “这封,是我三岁的时候我姨母叫人送来的,喏,这个名字,岚英,是我姨母的名字。” “可以啊,你这不是认识字吗?”宁知序紧盯着信,听见她磕磕绊绊照着信里的内容认字,不由挑眉。 苏静蘅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乐呵呵地哼道:“我是不识几个字,但是不是一个字都不识!这信上有些字我还是认得的,单拎出来我也能认。” 宁知序“喔”道:“那很厉害。” 苏静蘅连忙一只手指着信上的字认给他看,最先认出来的是几个人名,姨母沈岚英,舅舅沈风英,还有她娘,叫云英,这个“英”她绝对不会认错。 “我读过《三字经》,还知道点《千字文》呢,我自己的名字也能认得,不仅认得,我还会写!给你看——” 她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自己的名字,除了有些歪歪扭扭,一笔一画都是对的,宁知序瞧了眼,赶忙捧场:“这样好,所以你还是很有识字天赋的,该买些纸笔回去学写字,今天买纸笔的钱就算在我身上,咱们多买些!” 苏静蘅抿着嘴满面欢喜。 她竟还有这么不好意思的时候…… 宁知序欲笑无言,拿着那几封信简单看了一遍,说:“这些信最近的已经是八年前的了,我看了眼,上面写你娘家原在穆阳城上水巷,姨母早些年就已经嫁人,有个孩子,比你大两岁,你舅舅也早就成亲,这封信上写他打算举家搬到学塾附近,不知后来有没有搬走,不过即便是搬走了,肯定也还在穆阳城,按照信上提到的地方去找,很快就能找着。” 他将信都收好还给苏静蘅,“你要是着急把信送出去,待会买了纸笔咱们就找个地方把信写了,然后找我朋友将信给他,不过宁家往穆阳城的商队——” 宁知序轻嘶一声,在桌子上拿手指算算日子,接着道:“宁家过穆阳的商队估计至少要等十天过后才出发,迟些送其实也行……” “那今日就先算了,回去写,改日进城再送,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等回去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他能断文识字,肯定知道怎么写更好,有他参谋,她也不至于说错话,表错意。 “好。” 宁知序自是愿意,谈完,叫的饭菜正巧上桌,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心思登时都放在面前的菜上。 先上的是宁知序点的玉蝉羹,菜名听起来是个虫,实际说的是像蝉翼一样薄透的鱼片,苏静蘅原不清楚这道菜是由鱼做的,以为他口味特殊,进酒楼第一件事是点个虫吃吃,因此心里惴惴不安许久,直到菜端上桌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宁知序看她望着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这菜是蝉虫做的吧?” “……” 苏静蘅心思被猜透也没觉得糗,白他一眼,说,“是又怎样?你看我对你多包容,以为你要吃虫,我都没阻止你,心想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有我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当朋友,你就偷着乐吧!” 宁知序闻言笑个不停,脑门子上挨了一筷子才收敛。 他连忙给苏静蘅盛了一碗鱼羹,道:“尝尝看,我娘喜欢吃这个,刚才瞧见牌子,想起来好几年没尝过他家的玉蝉羹了,今日既然有机会我们两个就一块儿尝尝,你要觉得好吃下次再来吃。” 苏静蘅舀了勺羹汤送入嘴中,乍一尝汤汁浓稠,口感顺滑,鱼肉浸满汁水,清透鲜甜,忙不迭点头,对他娘的口味表示赞同:“还真挺好吃的!” 鱼羹竟也能做出这般花样,要是能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一天吃三顿,顿顿都吃肉,白肉红肉她都要吃,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苏静蘅做着白日梦,没几口就把碗里的鱼羹吃了个精光,宁知序又起身给她盛了一碗,嘱她慢些吃,留点肚子给下面的菜。 风雅斋的特色羊头签,肉丝酱瓜糟萝卜,蒿蒌菜,笋蕨小炒,都是她想吃的。 小二上齐了菜,道了声“二位客官吃好喝好”,连忙退出去,他们虽然是在大堂用饭,但每桌之间有屏风相隔,因此瞧不见其他桌的客人,用饭时也无人打搅。 苏静蘅一口酒一口肉地吃着,看起来饿得发狂,宁知序看了想笑,又自知一旦笑出声定然要得她一记白眼,或许还要挨一筷子打,于是努力憋着。 对面的人从碗里抬头,看他一眼,他以为自己笑得露馅了,立刻正襟危坐,然而苏静蘅只是嚼嚼嘴里的菜,咽下去,然后认真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在吃在吃。” 宁知序连忙动筷子,苏静蘅却忽然动手搛了一筷子肉放到他的碗里,随后继续吃面前碗里的菜,嘴巴塞得鼓鼓的,冲他一笑:“多吃些,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俩可都要吃饱!” 第21章 苏静蘅恨自己没有两个肚子,才这么几道菜,吃了大半竟然就饱了。 没能吃个三大碗本就让她心里不痛快,更气愤的是好不容易吃完了菜,休息的工夫,小二又端上来一盘瓜果,说是送的饭后点心。 虽然是不要钱的东西,小二介绍起来却依旧十分卖力,说他们店里瓜果有多甜,外边轻易吃不到,定要他们好好品尝,说得天花乱坠,那么好吃的东西她怎么能不尝呢?可偏偏肚子已经没有一点隙儿来盛放瓜果了。 宁知序问她还能不能吃得下。 苏静蘅摸着撑得又圆又硬的肚子对着那点甜瓜甜果干瞪眼,咬咬牙说:“能。” “真能?” “真能!” 较真的模样瞧得宁知序想笑。 他自然不会让她将这些东西硬撑进肚子里,叫她先歇会儿,自己去问问送的瓜果能不能带走。 那小二听了他的话,只点头哈腰,连忙叫人拿了个干净的竹筒出来,如此恭敬弄得宁知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来就好。” 小二也不多事,道了声“您拿好”,就去做自己的事。 宁知序拿着竹筒回到苏静蘅身边,将送的那点瓜果都装进竹筒,塞到她手里,说:“回去路上累了解渴吃。” 苏静蘅眼睛一亮,同他道谢。 宁知序连连摆手,笑嘻嘻地说:“客气客气,不是为你一人要的,我也要吃。” 风雅斋的甘瓜最是清甜可口,听说是南边特供,市面都还没上,先仅着他们酒楼送,偏偏他们是白送给客人吃的,就凭这点心意,这不大不小的酒楼,在洛城的名声也挺响亮。 苏静蘅之前没来过风雅斋,只听说这儿待客周到,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们周到在何处。 日后若是还有机会来洛城酒楼吃饭,那肯定还选他们。 又歇了一会,两个人离开风雅斋回到市上,未时市上人比不得上午,但卖东西的小贩大多都还在,初春天候正好,风轻轻吹,日头也不毒辣,才过晌午没多久暂时没什么生意,一群小贩围在一起聊天说笑,也算得上热闹。 苏静蘅牵着宁知序袖子在道旁窜来窜去,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有人认出她,指着她同身边的人嘀咕几句,但没凑近冒犯,苏静蘅瞧了便当没看见,继续拉着人闲逛。 “你打算买些什么?” 各处她都瞧了瞧,却什么都没买,宁知序忍不住发问,苏静蘅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买个架子车。” 宁知序提着那桶走了一路,也不知他手累不累。 待会儿还要买许多东西,他们两个人两双手铁定拿不动,更别说还要走半个多时辰一个时辰回去。 刚才四处看了眼,倒是有木匠拿了自己打的东西来卖,不说那些箍的大大小小的木桶在道边摞得整整齐齐,就连靠着歇息的架子车也是明码标价,吆喝得明明白白。 第24章 “那人卖得比铺子里便宜五十文。” 那可是五十文,够她在酒楼再点两道菜了。 苏静蘅踮起脚尖贴着宁知序耳朵小声说,“这个价确实还行,算不上贵,去木匠铺单订一个可不止这么多钱了,要不买一个,待会儿也省点力气拿东西。” 宁知序说:“你做主就好。” 钱该花在哪里她心里都有数,又不是不惦记自己,自是没必要计较这些,更别说眼下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是三叔给的银子,自然一点都不心疼。 他往旁边一站,要买什么全听她决定。 卖车的小贩远远看着他们二人嘀嘀咕咕一阵,而后似说好了一般,那女子独身往这边走来,他立刻起身相迎。 旁边有人提醒他:“跟宁家二郎那两口子做生意,小心晦气过到你身上,明儿卖不出去东西!” 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些,出门前要拜老爷,回家也要拜老爷,哪日沾到晦气的东西,还要请师父去晦气,麻烦得不得了,一群人都好心劝他能避避就避避,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卖车小贩高嗤一声:“你这话说得好像他这是要赖在我家跟我一块住似的!谁跟钱过不去啊?!他愿买,我就愿意卖,做生意要有做生意的样子!” 苏静蘅原还想找他砍砍价,听见他这话,当下不好意思砍得太狠,同他周旋两句,价讲不下去,就算了,潇潇洒洒地拿出铜板,自己数一遍,交到他手里,又让他数一遍。 小贩以为她是来买木桶或是买些犁、耙、木锨之类的用具,一听是问架子车的,更显殷勤,说好了价,接过铜钱串准备数钱的工夫还不忘对她客气几句:“您真有眼光!这架子车是我大哥亲手打的,他是东巷木行铺周大师的学徒,周大师知道吧?咱们城里有名的木匠,我哥做出来的东西比他差不了多少,您去他们铺里买啊,至少要花两倍的钱才行!” “是么?那今日算我赚到了。” “您可赚大了,要是用着顺手,下次可以再来看看,我每天都在这儿,平日会卖些其他的东西,除了眼前这些,桌柜之类的不说,我大哥都能做,想要订几个,不用去木行铺,直接来我这儿打声招呼就行,绝对比市面上的便宜。我呢,自个儿也做些小东西,瞧瞧这除了木桶,还有几个笔架笔筒也都是我做的,您要是喜欢,三十文一对直接拿走!怎么样,您考虑考虑?” 三十文…… 合着一个才十五文,确实不贵,到木匠铺书铺里买,一个三十文都不止了。 宁知序不是说要给她买纸笔吗?正巧缺个笔架,要不要买呢? 可这东西似乎也不是必需,回去自己想办法也能做个简陋的用。 苏静蘅想着,往宁知序瞄了眼。 他站得远远地冲自己笑,一下子,她转过头说:“好,那我要了!” 他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吗? 当然不是! 凡事随自己心意就好,他也会高兴的。 苏静蘅又数了三十个铜板出去,拿了东西冲宁知序招招手。 等人走到自己身边,举着买来的笔架给他看,说了价钱,两个人随即相视一笑。 “挺值啊!上面还刻了图案,刷了蜂蜡桐油,经得住放,比我做得好。” 虽然比不得铺子里那些精细,但价低,手艺也不算差,他们算占到便宜了。 小贩听见宁知序的话高兴得不行,送走两人,嘚瑟地对旁*边的人说:“看见没,做生意,就要像我这样!你们都没出息,迟早有一天老子能发大财,到时候别说什么宁家二公子,就算是真瘟神来了,我也不怕,只要是同我做生意,我都把他好好供着,瘟神也是神呐!” 说罢,乐呵呵地脱下褂子朝地上一铺,席地而坐。 旁人都笑他,他一点不理。 宁知序将桶放在车上,冲苏静蘅扬扬下巴,说:“你坐上面,要去哪儿我推着你走。” “行。” 苏静蘅爬上车,盘腿坐着,指着面前的路让他走,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她手里攥着小串铜板,走一路问一路价,瞧见卖鸡鸭鹅的,货比三家地问,同宁知序说了,今日不打算买,若有需要,等下次送信进城再添置,又瞧见有人卖驴,她也赶着去问两句,转头对宁知序说:“六贯钱,若你三叔真将此事忘了,过些日子有余钱的话就自己来买吧。” “嗯。” “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两个人都说不太清楚,眼前的日子暂且还在一个“得过且过”的份上,没人对此太认真。 苏静蘅想的是,便是待在他身边两个月,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她顾好自己的事,对他再上两三分的心,一切就是很好很好的。 而宁知序也想,她终归是要走的,顺着她的意过好这两个月就好,而后的日子如何,全听天意,天要他过下去他就过,天不让,死在草野也比死在宁家好。 想着,他视线落在苏静蘅身上,看见她伸手同道旁的小贩打招呼寒暄,不管认识不认识,凡是接上她话且乐意说下去的,那就当作朋友,夸几句卖的东西好,遇到喜欢的偶尔也掏出铜板做点便宜的交易,不值钱但有用的东西买了不少,各种货物市价也打听得差不多,无甚可添置的,摇摇脑袋就冲着宁知序下令:“走!我们先去瑞芳堂买点心去!” 宁知序默默无言听她的话推着车走,临近瑞芳堂,忽然开口:“他家的桂花杏糕很好吃,许久未吃,想念得很,也不知现在味道变没变。”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买桂花杏糕!” 苏静蘅闻言兴奋地瞧着他,似乎他们是心有灵犀,一时间觉得神得不得了,“放心,没变!十年前是什么味现在就是什么味,可好吃了!” 第22章 瑞芳堂好吃的点心有很多,唯有桂花杏糕是她的心头爱。 旧年桂花的香气浸在杏肉泥里,咬一口唇齿满香,一次吃个十块八块都不嫌腻。 小时候因缘巧合之下尝到这糕点的味道,她便喜欢得不得了,平日若有闲钱,总要来瑞芳堂买两块桂花杏糕吃,便是没有闲钱,忍些日子也要努力攒一点,想办法拿个三五文去买一块两块解馋。 高兴的时候就当是奖赏,望自己日日高兴,日日能吃桂花杏糕。 不高兴的时候就当是安慰,今日吃一块,哄自己开心,明儿要更开心! 旁人都说这糕点不好吃,比不上松黄饼、枣泥糕、茯苓糕还有藕花酥,可她偏偏喜欢。 她做事向来随自己的心意,凡是自己喜欢的,不管别人看来是好是坏,在她心里一定超越了世间其他一切,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贬低。 眼下桂花杏糕是一样,宁知序是另一样。 既相信他的为人,当他是自己的朋友,好歹要关照着他一些,有吃的惦记着给他一份,有玩的也要同他一起。 苏静蘅别着脑袋昂首望他,毫不吝啬地冲他竖了个大拇哥夸他:“有品味,桂花杏糕就是天下第一好吃的东西!看在你也喜欢吃的份上,今天给你多买一份,给我自己也多买一份!” 宁知序笑笑。 没道理的话从她嘴里说出口总是显得格外有道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说什么自己都爱听,所以没道理也成了有道理。 “你进去买,我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叫我。” 苏静蘅翻身下车,看看车上那么多东西,确实不大好撇在人家铺子门口,于是点点头说:“我很快回来。” 宁知序推着车找了个不挡着人家店门又能将店里的情形都看清楚的空地等着,周遭人来人往,没什么人注意他,他渐渐放松下来,视线仍跟着她进铺子。 苏静蘅一进门,便瞧见看见铺子左手边柜台里趴着个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一身华丽又有些艳俗的紫色长袍裹着他略显肥胖的身躯,账本盖在脑袋上,旁若无人地打着鼾,旁边是面无表情的账房,望见她,眼里一瞬间放出讶异的光来,但很快,又无精打采地沉下肩,继续唉声叹气地摆弄他的算盘。 苏静蘅心下有些稀奇。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个甩手掌柜今日竟也在铺子里。 不知他认不认得她。 不认得最好。 老板娘不在,她和别人没什么话可说,买了东西赶紧走吧,免得受这甩手掌柜的白眼,被他撵出铺子。 苏静蘅到这儿买东西的次数多了,极解这男掌柜的性子,知他性格古怪,平日不大来铺子里,偶尔过来,便是两手揣在袖子里闭着眼在店里闲逛,这儿指指那儿指指,说些听起来似乎有道理有远见实际一点用都没有的废话,到处给人添乱。 店里干活的那几个都烦他。 几人每日到铺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在一起祈祷今日是女掌柜当家,若是见了男掌柜到铺子里,他们那脸色真是如丧考妣,干活都提不起力气——毕竟不管怎么做都要被男掌柜找茬,每天伺候那么多客人不说,还要伺候他这个大爷,简直要累死他们。 第25章 苏静蘅这几年撞上过他几次,每次都要挨他几个轻蔑的眼神,这个时候实在不想和他正面碰上,忙找店小二当掩护,悄悄从柜台前走过。 钻进铺子里,瞧着面前许多点心糖糕,贴着“桂花杏糕”四个字的罐子依旧满满当当,糕点没少几块,她叫小二替她装些杏糕,掏出钱小声对他说:“都包好,留两块我自己拿着,喏,千万别把你家掌柜的叫醒了,我马上就走。” 怕什么来什么,她刚说完话,店小二拿纸来给她包杏糕,一抬头就对上柜台后那双幽幽的眼睛,苏静蘅吓得一哆嗦,看他两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转头冲小二递眼神:快些。 铺子里还有三五个人,说笑声断断续续,大体还是十分安静,柜台后边有什么动静都能清清楚楚传进她的耳朵里。 苏静蘅背过身,先听见门口一声不屑的哼笑,之后许久没声音,偷摸转头去看,不出意外得了男掌柜一个白眼。 他颇没有耐心地用他那恹恹的声音说道:“出去。” 啊? 见苏静蘅一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他又淡淡重复一遍,说:“出去。” 苏静蘅皱皱眉,想他该是又犯病了,自己不能搭理他,一旦搭理他,他就会变本加厉,说些有的没的纠缠她。 快,拿了东西就走,不理他不理他!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店小二,见他麻利地将桂花杏糕装好,余出两块,拿纸简单裹着放到她手里,这时柜台那边又响起那道声音:“轰出去。” 用词严重了一些,但语气却始终平淡不起波澜,似乎不照做也没事。 铺子里的人听见他的话,皆停下说笑,顿在原地。 轰谁?他们来买点糕点,也没犯什么天条,怎么好好地让掌柜不高兴了? 几人相互打量,最后视线齐齐落在苏静蘅身上,似乎明白掌柜的说的是她。 “轰出去?” 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瞥了眼苏静蘅,赶紧将东西放到她手里,小声说:“走吧走吧,别管他,该是吃错药了,到处找人茬呢,正晌午没多久,我们家掌柜休息去了,待会儿来,今日你怕是碰不上她,下次来烦您多留一会,我瞧我们家掌柜的好像有话想跟您说。” 有话要跟她说? 苏静蘅接下包好的点心觉得奇怪。 从前来这里买桂花杏糕和女掌柜碰上,得她几个笑脸,有时也闲聊两句,但交集不算多,她能有什么话跟她说? 男掌柜负手从柜台后慢悠悠踱步而出,走到两人边上,依旧哑着嗓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轰出去。” 店小二忙招呼着送苏静蘅出铺子,两人走到门口,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带着些责备,喊道:“李子!叫你把人留住,你怎么送人走了!” 叫李子的店小二猛地刹住脚,拉着苏静蘅的手腕带她回头,一瞬间似死人复活,笑嘻嘻地看着身后来人,殷勤道:“掌柜的,您来啦!” 太好啦! 终于不用伺候那个整天臭脸的大爷了!现在有人能治他! 李子赶忙拉着苏静蘅回到铺子里,余光瞧见另一道目光冷冷盯着他,他也不怕,咱们铺子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来了,谁还怕你这个甩手掌柜? 当即昂首挺胸,对女掌柜说:“还没走还没走,本以为赶不上见面,谁知道您来得就是这么巧!前脚刚叫我送她走,后脚掌柜的你就来了。” “谁叫你送她走的?” 苏静蘅看着那女掌柜,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暼着店里的情形,眉边一枚黑痣点着,看着甚是精明,四处扫了一圈,再看她时却十分和善,一如从前见面时的模样,似乎这十年都未曾变过。 李子不敢笑得太明显,心说还能是谁,不就是你相公吗。 齐惠看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一下子明白过来,往旁边那个紫色的胖子甩了一记白眼,警告他:“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胖子哼笑一声,依旧慢吞吞地背过身,手指摸了摸旁边放着的糖罐,又手欠地拨拨室内挂着的珠帘,较真地说:“我不。” 听起来不情不愿不服,但再不服也没办法,掌事的换人了,他现在是二当家不是大当家,这儿自然还是齐惠说了算。 “那你就别说话,好好在这儿待着,也别瞎动铺子里的东西,弄坏了记你账上!” 她说完就不瞧他,一转脸,对苏静蘅露出笑颜。 苏静蘅朝她见礼,问道:“齐娘子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要紧谈不上。” 齐惠拉着她的手朝柜台那儿去,“就是听说你成亲了,又是十来天没见你来买点心,忍不住多想,今天见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到底也是见你长大的,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成亲这样的大事,不能一句话都不问。” 苏静蘅难得有些腼腆了。 低低应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黏在她身后。 齐惠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买桂花杏糕?待会儿回家还是回城外?要怎么走,可有人接送?” “我是同我相公一起来的。” 苏静蘅说着朝铺子外边望一眼,看见宁知序在街对面的阴影里,端正地靠在车上,瞧见她看他,立刻挥手,便说,“喏,他在外边等我呢。” “相公?” 齐惠惊奇地探头,看见街对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这里挥手,一身含蓄的红,模样标致身姿挺拔,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道,“叫他在外边等做什么?进来瞧瞧啊,李子你去请宁二公子进来。” “好嘞!” 李子一溜烟蹿出去叫人,齐惠调侃着说:“听说你跟宁家二公子结亲,我本来是挺担心,现在瞧瞧,好像我的担心多余了,你们两个在一块这不是挺好的,还一块出来买点心,喏,你今日买这么多,回去和他一起吃的吧?” 苏静蘅垂眸,不知怎么跟她说。 虽然不是真夫妻,可又没到剑拔弩张刀剑相向的地步,更没必要自寻不痛快。 他们两个各求各的心安,大约她想得多了一点,希望自己能无所顾虑体面一点离开,准备妥当,不至于走了之后还要被宁家追杀,又望他也莫要受宁家的刁难。 眼下不知道路在哪里,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想着顺着宁家的意,捱过这段日子或许能得一个圆满的解法,旁人不知道他们如何打算,真把他们当成过日子的夫妻,今日齐娘子好心打招呼,她不能拒她的意…… 苏静蘅抿抿唇,收起思绪只是笑着点头,说:“是,巧了,他也爱吃桂花杏糕,有钱就多买些,够我们吃两日,下次再来买。” 齐惠捂着嘴笑:“我知道他也爱吃,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总从宁府偷溜出来买桂花杏糕,小小年纪,一出手都是大钱,要买就买一整罐,豪横得很!后来他不大来了,你倒接了他的班,三五天来一次,每次捏着三个铜板踮着脚尖把钱放在柜台上,怯生生问我能不能买一块糕点,我瞧了欢喜得不得了,心想这么乖的小孩,要是我家的就好了。” 苏静蘅被说得不好意思。 她每次只带几个铜板,大多数时候只买一块,哪日钱多一点,就买个三四块带回家分给家里人吃,后来家里没钱,她来得少了点,不过隔十天半个月还是会来一次,拿自己攒的钱买一块还是舍得的。 谁知道宁知序以前买桂花杏糕就那么豪横呢?现在让他跟着自己买两包怕是委屈他了,手里刚买的这么点没准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苏静蘅摸摸篓子里的钱,想着要不要多买点,又听见她说:“日子过得真快啊,谁想到这么一转眼你就成亲了,阿蘅姑娘,其实我今日见了你们,觉得这是天降的缘分,你们若是都欢喜对方,愿意跟着对方,既脱了从前的家,一起过日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两个人只要没什么歪心思,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日子是很容易经营起来的。” 苏静蘅动作一顿,有些僵硬地问:“为什么?怎、怎么就是天降的缘分了?我们其实只算是半熟……” 第23章 她声音越说越小,齐惠没听见最后一句,只瞧着那抹淡红的身影越走越近,忍不住笑了笑。 宁知序远远听见她说的话,步子微顿,而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走近了冲齐惠点点头,颇为不好意思地叫了声“齐娘子”。 苏静蘅还定着原地,余光看见宁知序的身影,不作反应。 齐惠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臂,真像个亲近的长辈似的,将他往自己身边贴了贴,欢喜道:“二公子都长这么大啦,竟比我高那么多,记得你小时候来我们铺子买点心,才比柜台高一点,每次见了我都要在门口大喊一句‘齐娘子齐娘子,给我来一罐桂花杏糕’,非引得店里人都看着你才高兴,拿了糕点也是一刻都等不了,塞得满嘴都是,现在倒是含蓄了,进来这么久也没跟你喜欢的桂花杏糕打声招呼。” 她说着轻轻拍拍他的肩。 第26章 宁知序不好意思地挠头,身子站得笔直,不停朝苏静蘅飞着求救的眼神,苏静蘅头一抹,不理他。 就喜欢看他这样无措的样子。 像调皮的猫被揪住后脖颈,动弹不得,哪有往日的神气! 宁知序看她故意躲着自己,知道她现在只想看自己的热闹,耳根子瞬间红起来,更不知道要怎么跟齐惠说话。 小时候的事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之前有这么作怪么?明明就是拿着钱来买糕点,高兴是高兴一点,但也没有这么张扬吧。 齐惠拉着他继续叙旧,说的都是些孩子时候不懂人情世故闹出来的糗事,越说,他脸越红。 说他小时候装正经,大冬天拿着把折扇晃悠,街头巷尾乱窜,认了一堆小弟,还大方地请那些“小弟”到瑞芳堂买点心,账记在他头上,又说他那时嘴可甜,见人叫得开,次次都能把铺子里的人哄开心,就是八十岁的老太太,他也能闭着眼喊“姐姐”,夸人家跟十八岁似的,年轻力壮,一巴掌能把自己掀上天。 “你说哪有人这么哄人的,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叫人觉得有意思。” 说着说着,铺子里的人除了宁知序都忍不住笑起来,连那紫衣男掌柜也不例外,肩抖个不停,背过身生怕别人看见他在笑。 宁知序赶紧说:“您就莫要再取笑我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到处乱跑,回去挨了我爹不少教训,不过也是这儿的糕点好吃,我就算挨了骂还愿意来!” “你瞧瞧,嘴还是那么甜。”齐惠被逗乐了,冲苏静蘅说,“你以后的日子可有意思了,他这张嘴啊能日日逗你开心。” “……” 苏静蘅被调侃得面色微红,羞赧低头。 哪有!怎会!才不是! 宁知序几近求饶,齐惠才放过他,绕过柜台从身后拿出一个不小的木盒,打开,分上下两层,每一层九个格子,正是放糕点的大小,又叫了声“李子”,李子高应一声,搬了几罐糕点放在她面前,齐惠说:“叫李子留你们,是想给你们送份贺礼,这盒子里装的是我们店十八种糕点各两块,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望你们莫嫌弃。” 苏静蘅与宁知序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怎么会!” 剩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惠看他们别扭的模样,将各种糕点一一摆进盒子里,说道:“知道你们之前过得不容易,不破不立,如今从头来过,日子定会好的,送糕点给你们,便是希望你们以后的日子能甜些,不论从前如何,将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最重要。” 装好糕点,将盒子放到宁知序手上,他胳膊肘一沉,这盒子十分重实,瞧着价钱就不便宜,上贴了个“囍”字封贴,定是特地找人做的。 她又嘱道:“得闲再来我这买糕点,告诉我你们过得好,我心里也会得意的。” “齐娘子……” 话说得苏静蘅心里的委屈差点泛起来,又得了这么一大盒糕点,她忍不住抱住齐惠。 从前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见面也只当她是个心善好说话的老板,不承想原来她一直记挂自己。 宁知序心下也感动至极,只是他抱着盒子,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瞧着苏静蘅黏在齐惠身上说些黏糊的话,讲着讲着两个人就要认干亲,但各自没什么准备,便要看历法重新定个日子,再瞄一眼旁边,那男掌柜已经在翻历日了…… 苏静蘅:“……” 刚才不是还轰她走呢么?他性子果然怪极了! 齐惠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掏心窝子与苏静蘅又聊了一会儿,定好结干亲的日子,说要好好备礼找人做个仪式,一切说定,再说几句亲热的客气话,便亲自将人送出铺子。 眼见两人说说笑笑地离去,回到店中,她脸色转淡,李子一看,心说不好,咱家掌柜的要生气了。 果然,他念完,齐惠就立刻冲着铺子里质问:“赵揭瓦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赵铭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微微叹气说道:“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这么叫我。” “你刚才是不是撵人了?” “……” 赵铭摇头,不说话。 “李子,你来说,他刚才是怎么撵人的。” 李子吓一跳,后知后觉有些懊悔。 随口一说就算了,依赵掌柜这古怪的性子,人家不一定放在心上,谁知道还要拉他出来“指认”,这下不和他结梁子了吗? “嘶——掌柜的他说——” “他说什么了?” 语气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子闭上眼,心想算了,结梁子就结梁子,咱们这位掌柜和铺子里的人本就合不来,早八百年就算结了梁子了,只是没挑开而已,这下彻底挑开了,他日后就抱紧齐掌柜的大腿,总不能被他剥了一层皮去! “他说,把人‘轰出去’……” 齐惠闻言,去抄鸡毛掸子,问:“为什么?为何要撵她走?” “啊呀呀,你瞧瞧你,何必呢?” 赵铭又是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说话仍蹦不了几个字,“这不是没撵成吗?既没撵成,你就当我没撵过好了。” “赵揭瓦!” “唉——” 赵铭慢吞吞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不是怕旁人知道了影响生意么?你不怕,那我就不怕了,要认干亲,很好的啊,你高兴就好了,只要你高兴,这事办得就是值。” 齐惠不买他的账,说:“你现在说得倒是好听,我可是看着苏家那孩子长大的,就是宁二公子,小时候来咱们铺子里买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时候不是还说他好玩吗?这么些年过去,你竟然相信外边的鬼话,他来我们店买东西的时候咱们的生意刚有起色,你还说他是福星,现在又嫌他给自己惹麻烦,哪有人像你这样的,做生意走不好没事,做人总不能也做不好!” “哎呀惠娘,莫气莫气。” 李子瞧赵掌柜跟个乌龟似的,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火烧眉毛了,还是那副老样子,心中对他除了看不惯之外,竟然生出几分敬佩之情。 这次齐掌柜是真生气了,只不过惦记着在铺子里要全他的脸面,所以没真动手,要是出了铺子回到家,避开这么多人,可没现在这么好说话,没准会真拿鸡毛掸子抽他,还让他跪搓衣板! 赵掌柜的性子大家明白,齐掌柜的脾气更是清楚,做事勤快,待人接物都有自己的章程,是个脑子极为清醒的人,自然,她胆子大,做决定十分果断,平日说一不二,是瑞芳堂真正的头儿,没人敢不听她的话,也没人不服她。 赵掌柜和她接触得最多,平时挨的教训也最多。 但谁叫他俩是夫妻,只要不是真动手互相打架,就全当他们是在打情骂俏,这次明眼人瞧了都知道不是在打情骂俏,齐掌柜的眼都气得发红,手直抖,那是真的想抽他。 “惠娘——” 赵铭走过去抱住她的肩,安慰着,说,“我错了,你要我怎么做,我可以跟她赔礼道歉。” 齐惠清楚他的性子,既然这么说了,便是真的认错,骂也该骂,但他自个儿主动要去做事,她怎么能拒绝,就当说给那两个孩子赔礼道歉表明心意,于是说:“那认亲的礼你去备。” 赵铭当即应下,点头:“我备我备。” “她只认我当干娘,不认你当干爹。” 赵铭皱眉:“那认谁当干爹?干娘干娘不应该配一对吗?你想和谁配一对?” 齐惠道:“我待她好,才得了个干娘的名号,你什么都没做就想沾我的光?别做梦了,就是李子都比你够格,要当干爹也是他当。” 李子肩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指着自己:“啊?我吗?” - 苏静蘅与宁知序离开瑞芳堂,又去添置了些必要的物什,布庄买了几匹料子,油坊添购灯油,书铺买了纸笔书卷,又往肉铺去买了些肉回去。 申正出城,离城前还买了些吃的包好当作晚食,这样回去便不至于到家之后赶着做晚饭。 宁知序推着车,苏静蘅依旧坐在车上,出了城门外边天地一片辽阔,二人慢悠悠地赶路,看着路边冬日过后新发的草芽,苏静蘅琢磨着说:“要不了多久荠菜便能吃了,到时候来城里再打些肉回去做荠菜肉圆吧,再添几个蛋,荠菜蛋花汤也好吃,吃了不生病,咱俩都多吃些。” “好。” 小路有些颠簸,不比城里的石板路平稳,苏静蘅盘着一条腿,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抱着齐惠给他们的点心,捂住心口余存的欢喜,小声哼起不成调的歌。 宁知序自身后偷看她,却只能看见那两串手打的穗子与青丝缠绕,风一吹,缠缠绵绵依依不舍地分开。 一曲调子哼完,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久,掉头看他,问要不要换她推车。 宁知序提提车把手,说:“不累。” 第27章 动作却让她身子摇摆得更厉害,只能攥紧栏杆保持平稳。 “累了我俩换一换,放心,我推得动你。” 车上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加一个人,便是有轮子的车,推起来也不容易。 还有好一会儿的路程,难道真让他把自己推回家不成? 苏静蘅伸手扭扭自己的脚腕,只有用力时才能感受到一些轻微疼痛,道:“你那药膏真是有奇效,擦了两天便好得差不多了……前儿晚上扭的,昨日走路嫌疼,只能当个跛子,到晚上好一些,再擦擦药膏,今日起来,疼痛便只剩三两分了,今日走了不少路,原以为会疼得更厉害,谁知道半点没有严重,到下午竟比早上还轻松些,估计明日睡醒一点痛都没有了!” “不过除了你的药管用,也是我身子好,受了什么伤好得都快,要是三两天养不好这么点小伤小痛,等老了哪日摔个跟头,怕是要彻底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到时候没有神药,不知道要休养多少天才能好呢。” 宁知序因她的话想到她满头白发摔了个屁股墩儿的模样,眼前所见她仍旧穿的是今天这身衣服,绣花长裙,拄着自己给她打的拐杖,“哎呦呦”地叫唤,自己多瞧她一眼,便要被她骂,说的大概是“宁知序你不许笑话我”“宁知序等你摔了我不扶你”之类的话,顿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苏静蘅惊诧地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 宁知序立马收了笑,推着车稳步向前。 “你肯定是想我不好的事了。” 苏静蘅不肯放过他,笃定道。 “没有。” 宁知序心道哪能告诉你,说了又要挨你的数落。 他非要心底偷笑她,只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乐得不行,笑完了,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傻子,为了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么高兴,不仅是傻子还是疯子,肯定是春天到了,风一吹叫他心底压着的思绪与情愫都被吹起来,轻易就飞上天。 春天不是个好日子。 他怪春天却不怪自己,推车的速度放慢,苏静蘅动身就要下车。 “你做什么?” “下车和你交换。” “不行。” 宁知序正身走快,远瞧着路前方并肩行着两个人,固执地说:“我不要被前面的人看见是你推我走路,传出去还以为我待你不好。” 轮子越转越快,苏静蘅便看见远处一男一女离自己越来越近。 听见声音,二人不约而同回头,但苏静蘅已经顾不得看那两人的模样,因为宁知序疯了似的,将车推得飞快,从走到小跑不过几息之间,她被颠地“啊啊啊”直叫。 只是叫便算了,跑那么快,她偏偏忍不住笑,于是一边叫“啊啊啊啊”一边“哈哈哈哈”地从那一男一女身边路过,感受到两道诧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静蘅真想拿起横在面前的拐杖狠狠揍宁知序一顿。 “慢一点慢一点!” “笑得那么开心,我停下来你真乐意?”宁知序气喘不停,跑了好一段路,他自己有点吃不消,才慢慢停下来。 苏静蘅趁他休息,连忙从车上跳下来,撸撸袖子推他上车,嘴里嘀咕道:“敢小瞧我,我推得比你还快!” 说罢,不等他坐好久推着车拔脚狂奔。 别说,除了一开始抬车那下子有些不稳,其他时候还挺稳当。 只是宁知序竟没她胆大,从车子抬起来的那刻心就慌得不行,既怕她摔了,又怕车翻了,一直叫她停,苏静蘅迎风呼和着:“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弄得宁知序一阵无言。 鸟雀从地面低掠而过,近山浅林鸟声不止,两个人似乎跑了很远,但仍在那两个过路者的视线之内。 人迹所形成的地面上留着条条的车辙印,初春几场小雨使得路面上被翻起的泥土层层堆叠,这一条道上不知何时留下许多浅坑,浅坑之中又隐藏着几个足以让人崴脚摔跤的深坑。 宁知序吹着风,只觉得车子颠簸得厉害,没等他反应过来,苏静蘅一声惊呼,紧接着他连人带车不受控制地朝旁边斜去。 果然摔了个跟头! 在地上滚了一圈,回过神爬起来连忙瞧瞧她有什么事,幸好,只是摔了个屁股墩儿,没伤着脚更没伤着手和脑袋,两个人彼此确认对方无虞,又急急忙忙去看齐惠给他们准备的点心有没有摔坏。 盒子卡在车上,没被碰开,打开盒子里面的点心都完好无损,两人这才彻底放下心,也不管摔在地上的其他东西,对视一眼,指着对方就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不行!好好的路也能摔了,这车该是我来推!” “我行!我行!不是推了那么远吗?谁知道地上有个这么大的坑,哎呀,我要是脚上也长双眼睛就好了,以后便再也不会跌跟头,更不会崴着脚了!” “我瞧你后脑勺再长只眼睛才够,这样四面八方你都能看清楚。” “那不成妖怪了吗?” “那脚上长眼睛就不是了吗?” 对哦。 苏静蘅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厉害,捂着脸眼泪都笑了出来。 真奇怪,哪里好笑了?她怎么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可一想到自己脑袋上长眼睛,脚趾头上长眼睛的样子,不仅没觉得可怖,反而觉得有意思极了。 小时候不是被讲妖怪故事的说书先生吓得不轻吗?不是也听过“眼睛妖怪”的事,被吓得躲进娘亲怀里吗?怎么自己成了妖怪,倒觉得有意思了? 若是真长成这个样子,每日除了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去做些吓小孩的事也很有意思吧? 不用不用! 不必去吓小孩,吓宁知序就够了!他一定捧她的场,即便吓不到,只同他吵闹也觉得有意思! 苏静蘅用帕子擦擦眼泪偷摸着看他,见他从怀里掏出杨叔还来的那几方帕子,挑了一转,没舍得用,只用自己的袖子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看向苏静蘅,问:“你看我做什么” “我——” 苏静蘅刚要开口,宁知序忽然看了眼她身后,然后小声说*,“有人来了。” 正是刚才那两个过路人,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追上来。 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二十来岁,身材高挑模样周正,背上背着箩筐,箩筐里塞满货物,女的似乎十七八岁,身穿藏蓝色衣裙,发髻低挽,缠着浅青色头绳,一双眼睛弯弯,嘴角始终噙着笑,是个瞧着便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模样。 两个人牵手并行,瞧见他们不说话,默默盯几眼,就这般越走越近。 苏静蘅和宁知序强装淡定,揉了揉笑僵的脸,赶忙起身去捡散落的东西。 摔跤出糗的事定被他们看去了,再叫他们看见自己疯了一样坐在地上笑,那成什么样子。 两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捡东西,大件好捡,简简单单就收拾好放回车上,小件之类如豆子,袋子口开了,摔飞出去撒了满地,要一粒一粒拾。 苏静蘅蹲在地上刚拾了一把豆子,余光瞥见那两人从身边走过,挑挑眉梢,刚要松一口气,却见那两人顿住脚步。 他们要做什么?停下来看热闹吗? 只差些豆子没有捡,这有什么热闹可看? 她心里正疑惑着,那女子忽然朝她走了两步,就这样蹲下来帮她一起捡豆子。 女子既来帮忙,男子愣了愣,也蹲下来帮他们,一时之间,这条寂寥的小路上四个人蹲在地上围坐一团,像是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多、多谢!” 苏静蘅震惊中回过神,不知道如何说,只能道谢。 女子笑笑,用和婉的声音回她:“不用谢。” 男子倒不说话,捡完豆子放回袋子里,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等女子。 宁知序将所有东西收拾好,盛豆子的袋子系紧实了,同他们点点头,再次道了声谢,本以为接下来就要分道扬镳,各赶各的路,谁知那女子却忽然问苏静蘅:“我们好像同路,要一块儿回家吗?” 嗯? “我叫元渺,他是我相公,叫李和薪,住在你们家对面的村子里,今日早上出门碰见过你们,只是那时候你们正聊天,没注意我们。真巧,回来的路上又遇见了,既然顺路,一起走吧,不然同一条路上着,还要惦记着你避着我,我避着你,怪难受的。” 啊! 原来是对面村里的人。 可她这样说话,压根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啊! 苏静蘅眨眨眼,见她抿着嘴,甚是期待地等自己的回答,脑子便更受了她控制似的,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点头:“好,好啊,一起走,反正顺路。” 再瞧瞧那男人,明显不大乐意和他们一起走,可在这女子面前轮不到他说话,便皱皱眉,一声不吭地接过她臂弯的竹篮,乖乖跟在他们身后。 宁知序冲他尴尬地笑笑。 真巧,他在这儿也没有说话的资格。 第28章 两个地位低得可怜却又不想和陌生人一块走路的人凑在一起,便比不得前面的两个女孩有话能说,一路走来除了安静还是安静,甚至彼此之间隔了好几步,连靠近都不想靠近对方。 苏静蘅还有些不适应,元渺亦然,只是她先做了邀约,便不得不主动起来,笑吟吟地对苏静蘅说:“其实前天我就看见你们了,那天晚上,你相公骑马带你回家,我们村子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说是你相公掳你走了,你肯定不愿意和他成亲,我说不是,他们还说我傻呢,昨天一遭,今日一遭,再看下来,证明他们说的是假的!我说的才是真的。” “昨天你们也看见我们了?” 苏静蘅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又想了想对面村子的位置,猛地拍拍脑门。 怎么这样! 他们怎么在山上偷看她和宁知序! 成亲的事闹那么大,想必那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两天都待在家看她和宁知序的热闹呢,要不是元渺跟她说,她都意识不到这些事。 “前天夜里李三伯起夜,说瞧见有好多人围在你家门口,昨日白天又有人去闹,我心里还不确定,直到今天看见你们,不像是强迫的样子——” 她说着拖长声音回头看了眼宁知序。 心道这公子模样可真俊,笑得时候挺腼腆,不像是会掳人的样子。 他们两个一看关系就很好。 好好的亲事到了旁人嘴里就成了强迫,多不好,回去定要好好跟他们说说,不要再乱传谣言了,人家日子过得可好了,和她与相公一样。 “其实——”苏静蘅顿顿,想说她确实是被宁知序掳回来的,可一想到后面都是自愿,虽然是被迫的自愿,但到底也算自愿,说多了麻烦,便犯不着跟她说那么多,于是道,“宁家的意思,哪容得了我们说,日子这样过,挺好的。” 宁知序闻言抬头,很快,又低下头紧盯着车上的货物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渺知他们的境遇,丝毫不嫌弃,听了她的话对此颇为赞成,又近一步,挽住她的手点头:“是,我也这样以为,日子这样过挺好的,日后你们住在那儿,靠着我们村,可以常与我们村的人来往,缺什么要什么,村里人都和善得很,同我们说,大家肯定愿意帮你。” “你们村叫什么名字?” 苏静蘅又开始回想那村子的样子。 山间何处,多少人家,泉水流过,多少树多少花,一直未曾注意的模糊景象此刻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元渺拉着她的手说:“桃花村,就是梨花的那个桃花,能听懂吧?桃花村!” 【作者有话说】 七千字。 终于,让我们进入新情节(闭目 - 第24章 桃花村原叫李村,因村里人都姓李,聚居成村,数年来不曾改过名。 又因村子周围种满桃树,三四月山里桃花次第开放,连成一片,如粉色霞雾围绕山间,过路者不知其村名,称赞山间美景时总爱称其为“桃花村”,久而久之,桃花村便顶替李村,成了村子的另一雅名。 元渺并非此处村民,与苏静蘅一样,她自小与李和薪订下娃娃亲,去年年底嫁来此处,从此在桃花村安家,成了桃花村的村民。 初来此处凡事都需要别人照应着,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不似刚来时那般小心翼翼,各家各户走了个遍,有了几个能说体己话的姊妹姑婶,丈夫待她极好,日子似乎回到还没成亲之前,一切正处在一个极有奔头却因抹去了新奇感而日渐觉得无聊的时候,偶然得知山脚下那处荒宅来了一对年轻夫妻,便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前辈,心里对素未谋面的那对夫妻生出些许帮扶之意。 同村的山儿哥入城采买时顺便打听到消息,回来传扬一番,仅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竟对此生出四五种不同的说法,关于那对阴差阳错成了夫妻又被驱逐在城外的年轻人,众人皆是好奇,自打他们住进山脚那座数年无人问津的荒宅之中,就忍不住从早到晚明处暗处地偷看他们,想方设法打听他们的消息。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心里没有坏主意,更别说元渺自小长在父母的宠爱之中,成亲之后也未曾与邻里闹过什么矛盾,得大家的帮助与爱护,养成了极为天真善良的性子,见了苏静蘅,与她几个眼神的交流,便认定她是个好人。 知道村里人对他们好奇,总传一些有的没的的话,又知道他们两个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恐他们日子难过,或许还要受家里的牵制,走在路上心里挣扎许久,总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主动伸出手“提点”他们一番,恰好遇他们翻了车撒了豆子,便鼓着勇气上去帮忙,与苏静蘅说话,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教她怎么跟村子里的人结交。 桃花村里有多少户人家,谁家好相处谁家难相处,谁家事多谁家事少,一会儿的工夫都跟苏静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更提醒她:“我们村有个三井婆婆,人好,村里人都敬她,各家大事小事有拿不准的也总愿意听她的意见,若遇着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找她帮忙,看在她的面子上,无人敢说你们的不是。” 宁知序默默听她们的对话,对那村子里的人有了些许认识,但仍提不起什么劲。 他倒不觉得自己需要和那边的人扯上关系,隔着一条道与半程山路,只有几个月的交集不会深到哪里去,或许见了面点个头打声招呼就是最好的关系,可一看苏静蘅那副认真听讲,时不时请教的模样,又不得不将自己的想法压在心底。 或许她还想多交几个朋友,看眼前和元渺说话的劲头,比整日和他待在一块要高兴得多。 两个女孩子并肩走着,没一会儿就聊熟了,苏静蘅一改刚开始的拘谨,叽叽喳喳地问元渺村子里的事,谁家养的鸡打鸣声最大,谁家房子最好看,谁家中午做饭迟,谁家做饭早,原来她闲来无事盯着对面的村子看,村子里的动静她都记在心里。 元渺一一作答,几句话说完,竟已走到家门口。 苏静蘅望着突然出现的房子陷入疑惑:“这路怎么这么短?” 但元渺只是笑笑,同她挥手作别,临走前不忘对她说:“有空我来找你玩!” 苏静蘅连忙应和,说些请她到家里吃饭的客套话,等着人影从面前的小路往山上去,彻底消失在村子里,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头。 宁知序没多问她的感受,一声不吭地将今日买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放好,收拾完又主动去烧水,供她擦洗身子,一切做完天色才刚暗,洗去一日的疲惫,两个人在外边看了会山看了会天看了会晚霞。 过后点了灯在堂屋对面而坐,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从城里得来的东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得了针线布匹,便替宁知序量体裁衣。 有了纸笔墨卷,就教苏静蘅识几个简单的字。 除了她自己已经认识的,最先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宁知序’,这三个字你要先会写。” “为什么?” 宁知序磨墨落笔,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交给她,说,“以防哪日你走不见了,别人问你家住何处,有何亲友,你写不上我的名字,旁人怎么替你寻人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就算能写出你名字,也不一定能寻到你人。” “为什么?” “跑不见的肯定不是我,是你,你以后要是在这儿住着,或者在桃花村住着,就算分开了,我依旧能记得你,除非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地跑了,故意避着我,不然我怎么会找不着你呢?” 宁知序说:“也是。我若活着,自是会一直在这儿的。” 苏静蘅还是将写着他名字的纸收下,带进屋里,临休息前说好了明日他替她写信,她替他做衣裳,宁知序看她这样子,问她接下来几日是不是不打算往山上去。 苏静蘅说:“不去,若渺渺姑娘来找我的我便跟她去,她若不来,我便不去了。” 能交到一个知心的朋友自然是好的,可是眼下情况特殊,她不想多惹麻烦,这些日子身边只一人伴着能与她说说话就挺好的,其他的,且随缘吧。 - 元渺与李和薪回到家,将今日在城里的见闻说给自家公婆听,恰好隔壁赵琴娘吃完饭同自家男人四处消食溜达到自家门口,一齐将她的话听了去。 她说:“今日回家的路上遇见对面那对新来的夫妻,说了些家常话,路上他们还分了些点心给我们,我看他们两个人都是温顺的性格,不会惹事,交个朋友倒是值当。” 一家人搬了桌子在外,等小两口回来才一块儿吃晚饭,周素娘正坐下,闻言问:“新娘子与你一般大?” “比我小一岁,过了端午就十七了。” 元渺说着,接过筷子亲昵地抱住周素娘的胳膊,唤道,“娘,我邀她来家里是不是不方便?正巧见了她绣的帕子,看样子是个刺绣的好手,我想找她讨教讨教,改明儿好给你和阿爹做一身新衣裳,若是不方便,我就不邀她到家里来了,到她家去也是行的。” 第29章 周素娘被她这样的贴着,脸上笑开了花,也不怕旁人看笑话,忙就贴了回去。 她个儿不高,比元渺还矮些,赵琴娘见了,不由调侃:“瞧瞧,新媳妇进门,倒像亲生的闺女似的,真叫人羡慕。” 周素娘立刻贴的更近些,急忙忙要印证她的话,一边顺着元渺的话说:“去旁人家多叨扰,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就成,哪用得着问我们,叫人到家里来,咱家又不少那点地方,至于衣服,我和你爹不缺衣服穿,你自己做自己的就成。” 元渺一听她允了,高兴地抱住她:“谢谢娘!” 两人贴来贴去,又惹得赵琴娘两口子一阵羡慕。 不过幸亏自家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十八,到了成家的年龄,但一直没有成家的心思,平日在城里学塾读书,他们也没急着催他。 自己成亲生孩子就比旁人迟些,二十五岁有了第一个孩子,三十八岁又生了个女儿,对待成亲嫁人的事,自是比其他人家开明一些。 女儿年方五岁,还不大懂事,等大一些,像元渺这样能做事,嘴又甜,两口子定是要欢喜到心肝上去,连嫁人都舍不得她嫁。 “你也瞧见他们了?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他们家那些事?怎么好端端地就把他们扔到山脚下来了,真像传闻说的那样,宁二郎命里不祥?” 李和薪始终没说话,直到他爹问了,才开口,但也只是低着头吃着碗里的饭,顺便挟些菜到元渺碗里,道:“我没怎么同他们说话,那姓苏的姑娘性子不错,与我们家阿渺一样,很喜人,日后若能多走动,陪阿渺说说话也是很好的。至于宁二郎,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一般人而已。” 李泊沉吟须臾,点头应道:“渺渺喜欢就好,命里的事说不清楚就不要乱说,咱们村人少,这下子多了两个人,可不得关照着些,明天去找三井婆婆说说这事,正好还有半个月桃花节,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请他们两个到村里参加桃花宴。” 村里与元渺同龄的女儿家也只有三井婆婆的孙女李良月了,可偏偏那个丫头性格古怪,和别人合不来,即便她对元渺的态度比对其他人好一些,但也只是见面打声招呼的关系,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元渺心里是亲近李良月的,没事会找她聊聊天,她不介意李良月不搭理她,可李泊两口子看着心里总不是滋味。 那姑娘性子不好处,不能叫他们家的人每天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若是传到亲家耳里,以为元渺在他们村受了委屈那可不好。 元渺不知道阿爹的心思,一听到桃花宴,眼睛瞬间发亮。 三月十五桃花宴,她从年前就开始期待了。 说得雅一点是迎春宴,迎春风春雨,祭土地山神,望上天护佑今春到明春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说得俗一点就是大家伙聚在一块吃席! 猫狗都上桌,鸡鸭鹅入肚,好酒果酿作饮品,山风鸟鸣当曲声。 若是三井婆婆能肯,叫那对新来的夫妻一块参加桃花宴,那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她这人喜欢说话,有了新女伴,就不用担心桃花宴上孤单。 元渺高兴道:“明日我就去找三井婆婆说说去,她人那样好,肯定会同意,说好了,我就去找阿蘅姑娘,她知道了也一定高兴!” - 苏静蘅不知道元渺的打算,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色未亮,便收拾了衣服去河边清洗。 正清晨人的脑子似乎清醒又似乎迷糊,宁知序不知在灶屋里捣鼓什么,忙碌之中与苏静蘅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默默做自己的事情,待她绕去屋后,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进堂屋一看,自己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果然不见了,连忙追出去问:“喂!你是不是拿了我的衣服?” 苏静蘅蹲在溪边头也不抬,道:“嗯,没几件,顺手一起洗了。” 手真快…… 他刚起床进灶屋打算热些早膳,转眼衣服就被她拿走了,宁知序从她手里将自己的衣服挑出来,揉作一团抱住往回走,小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待会儿吃完饭就洗。” “你这人可真怪,有人帮你洗衣服你都不愿意。” 宁知序听见她的话没回头,一溜烟消失在屋前,苏静蘅嘀嘀咕咕捡着自己那身衣服继续洗,心说他这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不洗就不洗,正巧给她省点力气。 一身衣裳一共两件,没一会儿就洗好拿去晾着。 用了早饭,等宁知序将他的衣服洗净晾好,两人合在一处将苏静蘅要写的信写了,而后才好分开各自做各自的事。 苏静蘅再看宁知序写字,她说一句,他写一句,一些口头的话到他笔下,字句凝练,两句并作一句写,落完笔他读给她听,文绉绉的,听得人想笑。 “文人写字都这样?怪省纸墨的,不如我们以后说话也这样,省点口水也是好的。” “你糊涂了?” 宁知序听她说的怪话,嘴角抽抽,“口水省下来有什么用?该多费点口水,这样不用咽,能省点力气。” “你也糊涂了!” 苏静蘅将信收起来,说,“咽口水能花什么力气,哪要你费力气去省?” “那你咽咽看,多咽几次,不许停,看你累不累。” 苏静蘅照他的话做,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看宁知序幸灾乐祸的样子,她道:“喔!我知道了,你闲得没事的时候咽口水玩!太傻了宁知序,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宁知序低头,喉结上下滚滚,道:“什么小孩不小孩的,没事做的时候还不允许我做些傻事打发时间?你刚才也做了,你也是个小孩。” 苏静蘅笑笑,不和他争论,折了信封就要将信装进去,宁知序赶紧说:“这么装信不好,等着,马上给你劈个竹筒来,再找根绳子穿个洞系上,把信装进去等交给商队的人,叫他捆在手上,睡觉也不允许离身,话说在前头,告诉他们,既收了钱,要是丢了,我们苏仙子是要派小仙找他算账的。” 苏静蘅:“……” 这个人一天不开她的玩笑就难受。 “仙子叫你不许再说这些胡话了,快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宁知序一惊一乍地起身,朝她作揖:“仙子说话不敢不从,如此,小生就不打搅仙子了,仙子保重,小生进山给仙子寻些野味来,两个时辰之后见!” 眼下再潇洒,两个时辰之后也要回来做饭。 能不能打着野味另说,他脑子里的菜单还没翻页,光是山笋的做法还有好一些没有试,再去山上弄些回来,重新做点花样给她吃。 宁知序带着他的工具离家,一头扎进山里,临行前跟苏静蘅保证只在附近有人迹的矮山晃悠才叫她放心。 家里只剩一人,苏静蘅先对着买来的纸笔发了会儿呆,最后实在舍不得动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收起来,又拿了笤帚将家里各处打扫一遍。 窝在房子里收拾半天,走进西屋,看着屋顶强迫破裂之处,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房子要怎么修才好看,打上补丁的东西总是丑的,除非拆了重建,可他们哪有那钱来做这事。 算了算了,不想了,这事该是宁知序操心的,反正墙没塌到根上,屋顶也没全坏,还有个门挡着,除了少了间能住的屋子,其他没什么大事。 苏静蘅说服自己莫要再多管闲事,从堂屋往外看了眼,洗好的衣服在风中飘荡,定定神,从屋里拿出昨日买的料子开始裁剪。 一上午做的事不算多,宁知序回来时旧箩筐里堆了一对笋,手里拖着些竹子往屋门口一横,来不及说话,不顾小节朝地上一坐,憋的一口气这才堪堪从胸腔里呼出。 中午依旧是不多不少的三道菜,两荤一素,吃得苏静蘅猛打饱嗝,吃完没休息,拿着剪子钞尺对着布料继续琢磨,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再抬头外边天已经半暗。 为了省些灯油,两个人皆是赶着天黑之前将一切收拾好,留点空彼此之间说些话,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洛城聊到桃花村,想到这一日元渺并没有来找她,原以为近两日是见不着面了,苏静蘅略有些伤心,夜里又做了噩梦,醒来仔细回想,却什么都记不清,只有腔子里那颗跳个不停的心能证明她睡梦中存在的不安。 然而,这样的事自娘去后多有发生,情绪一旦有变化,当日就会陷入梦魇,大多数噩梦醒来之后都会烟消云散从她的记忆里消失,只有关于宁知序的那个梦意外地清晰。 苏静蘅心想记不起来才好,不然一有喘气休息的工夫,就会忍不住回想那些噩梦,一天两天甩不掉,干活都提不起力气。 她心知昨夜的梦一定和桃花村有关,没出屋子的时候以为看见对面村落心里要不痛快,谁叫她性格如此,向来喜欢把没由来的情绪怪到别人身上,可一出门,瞧见满山新绿,心底怨气竟一瞬间化散。 芳草山树之间参差二十几户人家,隐约见到人影晃动。 第30章 生长在这样的地方,哪有什么怨气可生。 洗漱时苏静蘅一直透过窗子盯着山里看,没一会儿宁知序拿着刀进入眼帘,一身破布衣裳穿在身上,被他穿出一身江湖气,手里拿刀俨然成了个大侠,随手晃晃,冲着对面歪歪脑袋,对她说:“快出来,前天那姑娘来找你了。” 嗯? 苏静蘅跑出去,果然看见元渺从山路上往下走,到了平地,迫不及待跑起来,远远就喊道:“阿蘅姑娘!我来找你了!去我家玩吗?今天我爹娘都不在家,我相公也出门去了,我带你去村子里逛逛怎么样?” 苏静蘅还想着要矜持些,走过去迎她,咧着的嘴角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欣喜。 见面第一句先问她:“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吃过了吗?” 元渺说:“吃过了,你还没吃呀?要跟我去村里玩吗?我在这里等你,吃过了去吧。” 苏静蘅冲着她笑:“没,我刚起没一会儿,你吃饱了吗?我相公做的肉粥可好吃了,要不要尝一点?” 宁知序旁听着,见苏静蘅忽然转头看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样子是想问自己他做的肉粥到底好吃不好吃,还是在问能不能分元渺一碗肉粥? 稀里糊涂地点头,不管她想问什么,点头就对了。 苏静蘅这下拉住元渺的手,说:“来吧来吧,就吃一点点,保证好吃的!” “啊……好吧……” 元渺被她拉着进灶屋,苏静蘅重新拿了个碗给她盛了些肉粥,两个人坐在一起品尝着,才入口,元渺就忍不住夸道:“你相公手艺这么好呀,一碗粥都能煮得这样好吃,平日都是他做饭吗?他不是宁家二公子吗,竟也亲自下厨。” 苏静蘅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说:“我也能做,可他不要,宁府厨子多,做的东西比我们寻常百姓家的有滋味,想着也是我占到了便宜,他愿意做那便让他做吧,我还能偷师学点,若我的手艺能有他一半好,以后偷偷给自己开小灶也不至于会委屈自己的嘴巴。” 肉粥今天第一天做,天没亮就听见他起来准备了,没吃之前便笃定味道不错,吃到嘴里,果然如她想的一样,粥米稠而不烂,咀嚼之中能感受到米粒清甜绵软,掺了酥烂不散的猪肉,淡淡的辛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咸甜适中,一碗肉粥下肚,胃里暖洋洋的,身子也跟着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六千字。 不好意思,回顾一下发现我有点太喜欢用感叹号了,写起来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不知道影不影响大家阅读,影响的话后面会尽量减少频率[墨镜] 第25章 宁知序一直在外边干他的活,打地铺的滋味不好受,之前在宁家日子过得再不成人样,至少还有一张破木板床可以睡,现在离了宁家,反倒没床睡了,他琢磨着给自己打个竹床,恰好入了春,以后天会越来越热,若有机会在这里过到七八月份,必少不了一张竹床作伴。 冬暖夏凉的好东西,要是苏静蘅喜欢,他也愿意给她做一个。 给她做的那个应该要大些,至少比现在这张床大,要够打滚的那种,是过夏天又不是过冬天,哪里凉快往哪里躺,最好够她躺在中间作一个“大”字,这样才痛快。 ——哎不对,七八月份?过了五月,最多六月,她就要投奔姨母娘舅去了,怎么会在这里待到七八月? 算了,那还是要做。 她不睡就给自己睡,到时候两张床换着睡,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屋子里聊天的声音传进宁知序耳朵里,两个女孩子聚在一块儿说话,他想假装没听见,可奈何那声音太过惹人注意,两个人叽叽咕咕笑啊笑,从他的样貌聊到他平日说话做事是什么样子,自然夸他的多,于是实在忍不住,一边若无其事地摸着从山里拖来的竹子,一边勾着嘴角笑。 他更高兴苏静蘅总是不吝啬地说他的好话,这几日同她一起,简直把过去十年没听过的夸奖都补回来了。 元渺说他做的粥好吃,那苏静蘅就必要说他做的笋好吃,鸡好吃,连煮的米饭都香,说他和别的富家公子不一样,也不像他们平民老百姓,总之是个两边都沾一些,但又不全属于哪一边。 “那他是什么?” 元渺听她说得津津有味,顺着窗户朝外面看,就看见宁知序低着头默默笑着,立刻噤声,拍怕苏静蘅的手,指指外边,小声,“你相公听着呢,瞧他高兴的。” 苏静蘅不在乎,哼哼道:“怎么说呢,反正他不一样,我乐意同他在一起,比和其他人一块儿好多了!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考量,旁人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可我同他一块,总比身上带着几两银,跋山涉水过山路,要担心自己被野兽吃,被人抢劫得好。”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昨日将攒下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加上宁知序给的那个戒指,说不准够她雇辆车去穆阳。 雇车,那是大户人家才会做的事,她这样的人怎么敢这么想呢? 她长这么大就没坐过车,可自己走去至少要一个月,中间住店吃饭要花不少钱,现在有了本钱,她为什么一定要亏待自己,叫自己去吃苦呢? 而且比起那点钱,去穆阳的路太远,保全自己更重要。 若宁家的人不纠缠,到了说定的日子,写个和离书,正正经经地分开,没准还能讨笔赏钱,这样在穆阳安家的钱也就有了。 这桩婚事到此刻更像一门生意,她只顾着赚钱,来一趟不是白消磨时间的。 元渺不知她们两个想得根本不一样,抿抿嘴,靠到她耳边悄声说:“我明白。” 苏静蘅心道她能明白就好,有人懂她,她心里便高兴,吃完饭将碗收起来,出门同宁知序说:“别忙了,快进来吃饭吧,粥要冷了。” “好。” 宁知序原本满怀期待地想和苏静蘅一块用早饭,现在既然有人陪她一起,自己当然不好打搅,识相地在外等着,等两个人吃完才进去吃他那份。 苏静蘅进屋收拾收拾东西背着那只小篾篓便跟着元渺往山上村子里去,临走前宁知序叫住她,说:“莫贪玩,记得回来吃午饭!” 元渺见状道:“到我家去,自然是要留在我家吃了,宁公子你来也来吧,我同我相公杀只鸡*给你们吃!” “不要不要。” 一听她说要杀鸡,苏静蘅想也不想就拒绝,为了他们单杀一只鸡太夸张了,她不是才嫁到桃花村吗?这样做会不会叫婆家不高兴呢? 她不敢问她的家事,不知道公婆对她怎么样,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为了一只鸡也能闹得天翻地覆,那她就罪过了。 “怎么了?你别担心,我成亲家里随了十只鸡十只鸭来,二十只鸡鸭都记在我名下,杀鸡款客我还是能做主的。” 元渺看出她的担忧,连忙解释。 再说,她公公婆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有外人到家里,向来都是大方招待的,一只鸡而已,前两日还说要杀鸡给她补身子,这不正好么,她俩一块补。 宁知序对苏静蘅道:“你前两日想吃的那道菜,说好了今日做给你吃的。” 那模样有些委屈,好像是她非要不回家,留自己独守空房似的。 苏静蘅差点被他的委屈骗过去,而后才想明白是为了拒绝元渺的好意编出来的借口。 她反应也快,立刻接上他的话,转头邀请元渺到自己家吃饭。 两人都是请别人到自己家的时候大方,被别人请的时候又都不好意思了。 元渺说:“我吃了你家的肉粥,哪好意思中午还在你家吃,不过你相公既然要给你做好吃的,我便不强留你了,下次再到我家吃吧。” 说着同宁知序摆摆手,说了句“我把你娘子带走啦”,然后就拉着苏静蘅往山上去。 苏静蘅从篓子里拿出桂花杏糕分给她,想着桃花宴的事,元渺迫不及待告诉她:“下个月村里办桃花宴,三井婆婆说要找人请你们一块去,你们可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这是我们村一年里最大的事了,大家都把你们当村里人呢。” “桃花宴?那是什么?” 元渺耐心跟她解释了桃花宴的由来,苏静蘅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三井婆婆为什么叫三井婆婆?” 元渺认识那么多人,第一次有人和她一样问出这个问题,当即像遇到知己一样,嘴里的糕点都来不及咽,抓紧苏静蘅的手跳着说:“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婆婆跟我说,三井就是三口井的意思——” “三井婆婆家里有三口井?” “不是不是!” 苏静蘅又问出了她问过的问题,元渺笑着说,“因为三井婆婆从三口井里活下来了,所以叫三井婆婆。” 苏静蘅听不明白,元渺只好压低声音跟她说:“三井婆婆小时候被她爹扔进井里三次,都活下来了,就改名叫三井,说这个名字好,旁人一口井都压不住,她能压三口,起这个名字能长命百岁。” 第31章 “竟是这样……” 元渺这年纪只能从旁人嘴里打听三井婆婆的事,就是公公婆婆也没亲眼见过,同村的只有昌老伯亲眼见过,但他也只知道三井婆婆第三次被人从井里救起来的事,前两次不清楚,因为那次从井里将人救起来的是他爷爷。 昌老伯是个酒蒙子,他爷爷也是个酒蒙子,年少爱喝酒,年老更甚,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一次他去隔壁宜村打酒喝,路过一口井,靠着休息,就听见井里传来呼救声。 那时他喝酒喝昏了头,以为井里说话的是个女妖怪,正巧烈酒冲上脑门,一点不怕,大喝一声,要和井里的妖怪决斗,然而抽出扁担挑子,趴在井口仔细一看,却只看见一个小不点丫头在井里浮着。 井里的女孩说:“伯伯,救救我,我是大丫。” “谁家的大丫?” “晖村的大丫。” 昌老伯的爷爷没去过晖村,也不知道村里是不是有个叫大丫的孩子,只是看清楚井里的人,稍微清醒些,跌跌撞撞地找人来捞人。 将人捞起来,一堆人问那个小丫头为什么会掉在井里,听她一说,才知道原来是她那狠心的爹把她骗到这儿要害死的,幸亏有个酒蒙子在这里歇脚,不然这口半荒的井平日十天半月也没人靠近,这丫头肯定要命丧于此。 “后来呢?” “后来——没有第四次,因为过后没多久三井婆婆的爹娘都死了,三井婆婆被母亲家的人接回桃花村养着,就这样一直活到八十岁。” 其间又经历许多事,从天下太平到王朝动荡再到天下太平,七十多年一晃过去,三井婆婆成了村里资历最老也最有威望的人,无人不服她,桃花宴便是她主持办的。 听说城里人年年月月会犒赏自己,那些达官贵胄更是,她说他们老百姓忙了一年也应该犒赏自己,除了老天定的节日,要办一个自己的节,于是精挑细选了日子,做了个桃花宴,年年都办,请大家一起吃喝。 办桃花宴的钱从村里的账上出。 三井婆婆十五岁的时候去城里做学工,认识一些字,读过书,挣了点小钱回到村里依照书上写的建了个方便村里人做工的磨坊,靠着水力运作,可省力气,那磨坊在战争时荒废,战事结束,又继续用着,每两年总要添点东西,十年过去俨然成了个大磨坊。 临的近的村子的人为省些力气,愿意花钱用他们村的大磨坊,自然他们也不多要钱,一年进的账不多,够办个朴素的席,但各家自愿又贴补些,小席面就成了大席面,这般一个凭空造出来的桃花宴就成了桃花村一桩盛事,甚至隔壁几个村子也学着他们办什么梨花宴杏花宴。 “我娘跟我婆婆就是这么认识的,往年来桃花村借磨坊用,看上我相公了,又与我公婆合缘,聊熟了就定下娃娃亲。” 元渺说着有些羞,爹娘的眼光还是好的,相公人好,公婆也好,能住到桃花村,也好! 这下认识苏静蘅,有人陪她一块说话,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sorry这章短一点,下章一定6000+。 第26章 苏静蘅应着元渺的话点头,再偏首,瞧她嘴边沾上了糕点屑儿,伸手轻轻替她擦去。 元渺嘿嘿笑着,话又回到三井婆婆身上。 “三井婆婆六十多岁的时候去宜村办事,回来的路上捡了个孩子,是旁人家不要的女婴,她不忍心让那个孩子葬身山野,便把她带回家养着,起了名字叫良月,当作亲生的孙女,良月姑娘今年刚满十六,比你还小几个月,她心肠好,就是嘴硬一些,村里人好像不大喜欢她……” 元渺不明白,村里人不是不喜欢她,是怕她。 若问起愿不愿意家里有一个李良月这样的女儿,各个都会点头,那丫头聪明,胆子大做事勤快,身上总有一股雷厉风行的气质,又护短,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那简直是积了三辈子的福分。 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娃能撑起半个家很不容易,三井婆婆老了,许多事做不了,如今家里有什么事全靠她担着,村子里的大事,她也能充当判官,说个一二,大家怕她,因为三井婆婆做事还会看着人情咧,她从来不看,不像是地上的判官,像地下的判官! 谁生谁死她自有论断,凡是自己认定的事,不论如何也要找出个因果结论,受委屈的不能白受委屈,犯了错的要吃罚,不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没天理”。 既然天都没理了,那人还要守什么规矩? 人既不用守规矩,那她便翻脸做事,凭自己本事教训人。 谁想被她教训? 都不想! 那丫头是个不死不休的性子,被她缠上那就倒霉了。 元渺说李良月这儿好那儿也好,苏静蘅似乎将她的话都听进心里又似乎没听进,吃完一块桂花杏糕,又从篓子里拿出两块,元渺见状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吃了,今早吃太多了有点撑……” 其实是这糕点的味道有点奇怪。 前天初见苏静蘅分给她吃的时候她便觉得有点难以下咽了,只是碍于她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绝。 怎么会有糕点吃起来像灶屋里闷了两年的柜子的味道呢? 她从哪里买的这糕点?这么奇怪的味道竟也能吃得下去, 苏静蘅没多想,说“行”,随后一手拿一个,左边咬一口,嚼一嚼,咽下去,右边再咬一口,吹着山里早风模样十分畅意。 两个人快步往村子里去,山道尽头第一户人家大门紧闭,元渺说这家人出门拜会亲友,过两日回来,再往里去,看见一座极为显眼,被绿藤裹满的房屋,便是三井婆婆的家。 苏静蘅乍一瞧这房子也觉得新奇,毛茸茸的房子她第一回见,路过走近想伸手摸摸那些叶子,但一想叶子里恐怕藏着许多虫,于是手一抖,立刻缩回来。 元渺没看见她的动作,挽住她的手跑到房子正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卧在藤椅上晒太阳,看见她们,灰沉的眸子亮了亮,但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笑吟吟地冲她们点点头。 苏静蘅不敢说话,好奇地看着她,元渺大大方方上前说:“婆婆!这位就是新来的阿蘅姑娘,我同她到村子里玩,良月姑娘在家吗?问问她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 “她到宜村去了。” 真是不巧,早上起来就没瞧见她人,果然是出去办事了。 “那婆婆你继续歇着,我跟阿蘅姑娘就不打搅你了,继续到村子里逛啦!” “去吧。” 老太太始终眯着眼睛莞尔瞧着她们,多看了苏静蘅几眼,笑得更甚,年纪大了不爱说话,这模样便是在表示她的友好。 苏静蘅努力咧开嘴角跟着元渺唤一声“婆婆好”,不喘气又接着道一声“婆婆再见”,糊里糊涂就被元渺拉走。 元渺带她到村里就是为了教她认人,也让别人认她,见过面打过招呼便足够了,倒用不着多说什么话,何况三井婆婆喜静,平日大家见了她也不过问声好,不说其他的话。 待会回去再打声招呼,没准回去的时候还能碰上良月姑娘,她上次去宜村回来给自己带了粽子糖,全村只分给她一人,这次一定还有。 苏静蘅还沉浸在刚才的招呼里,听元渺讲了那么多,她还以为三井婆婆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没想到竟这般温和。 不过后来一想,是她想法太过短浅了,有能力谁都能当家作主,管她爱笑不爱笑呢? 隔壁篱笆边几只鸡一顿一顿地走着,靠近,篱笆里探出两个脑袋,剩下来几个仍低着头做事。 四五十岁的女人聚在一起聊天,看见旁边来人,扯着嗓子笑着同她们打招呼,元渺同苏静蘅介绍,将她放到自己的辈分上,带着她一个一个叫人。 最小的黎三嫂子,焦月娘,长一辈的赵琴娘,沈四娘,还有兰芳婶子。 起早干活儿各个精气神不错,轮流打量着苏静蘅,瞧完不说话,彼此相视一眼,才有人哼笑着说:“渺渺交了新友,可带去给三井婆婆瞧过?” 苏静蘅皱皱眉,看她们的模样,对她的态度不算不友好,但也不算友好,元渺似乎没有察觉,热心带着她同她们说话,扯些不算特别重要的家常。 一阵寒暄过后,元渺带着她要走,黎三嫂子却忽然直起身,捶捶腰腿,不拘小节地冲苏静蘅扬扬下巴,问道:“你没叫你家相公一起来?” “他暂不来。” 苏静蘅答得简单。 黎三嫂子不接话,往旁边递了个眼神,焦月娘立马操着重重的洛地口音追问:“听说你家相公是宁府二公子,你们怎的住到这个地方来哦?” “……” “嫂子问这些做什么?” 元渺刚开口说话就被打断,焦月娘好奇,道:“怎么啦?问问嘛,城里那些事我们都听说过,丫头可怜,听说你家相公不大好,你配他可惜了。” 黎三嫂子努努嘴附和道:“外边传的那些话丫头也听见了吧,我听说算命的大师说你命好,命好的做什么要配命差的?依我看你该配更好的才是,哪天你要跟他和离,留在我们桃花村也好,咱们村里比他好的男人多着呢,对了,琴婶子家阿煦今年也十八了吧?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纪,该找人说亲了。” 第32章 赵琴娘笑着,有些嗔怪地瞪她一眼,心说这事扯她家阿煦做什么? 这意思叫她家阿煦去配苏丫头,不说头婚配二婚合适不合适,就是她家不介意,这丫头看着也不大乐意。 人家才成亲几天呀?而且听元渺说他们夫妻两个感情好着呢,听见这话没翻脸就不错了,她怎么还敢往下说。 元渺怎么也没想到几位婶子会这么直接问话,尤其是黎三嫂子,平时说话就这样,没轻没重,看不懂局势,有时候得罪人了也不知道,她劝不住,忙看向赵琴娘,望她能拉着她一点,叫她别再胡说八道了。 “我相公他——” 苏静蘅对着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忍不住瑟缩一下,但很快照着她们的话问回去,“我相公哪不好了?你们见过他?” 黎三嫂子:“没见过,但——” “听过?可是听是听,见是见,各位嫂子婶婶没见过他怎么能说不好呢?我相公性子好,待我也好,你们若想见他,正巧他手艺好,改日我叫他做些好菜摆桌席请你们去吃饭,他为人怎么样,等见了面你们就清楚了。” 几人面面相觑,苏静蘅继续说道:“嫂子婶婶们对我们好奇是应该的,恕阿蘅直言,外边传的那些话不可信,我们夫妻两个既住到山脚,离村里不过二里地,想见面以后日日都可以见,往后日子长久,许多事要村里担待着,诸位若还没见面就对我相公有偏见,这于我于我相公于桃花村都不是什么好事,既互相不顺眼,挨得这么近,岂不是给彼此添堵?” “还请各位婶婶嫂子莫要再信那些无可信赖的传言,宁二公子到底是怎样的宁二公子,日后有的是机会去了解呢,我与我相公也愿意同大家相识,从前那些真真假假的事就且让它过去,我们夫妻俩是想好好在这山野间安家,也真心愿与桃花村的大家相识相交!” 黎三嫂子还要再说话,沈四娘赶紧拉住她,示意她别再说了。 焦月娘笑着说:“你这丫头还挺护你相公啊,看来我们想错了,席不必做,亲近的话暂时说不了多少,等桃花节自然有机会碰上面。好男人,稀奇哩!到时候让我们看看你相公人到底有多好,是不是比咱们村子里的都好!” 众人笑着,赵琴娘点头应和,又冲旁人使使眼色,这事就算揭过去。 元渺松一口气,再看苏静蘅目光里瞬间掺上敬佩之色。 “阿蘅姑娘你千万莫要同她们置气,黎三嫂子就那样,平日说话就总是得罪人,不过大家知道她没什么坏心思,所以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苏静蘅淡然说:“不会。” 没法子,她想若那些人是在说她的不好,那她一定翻脸,可惜说的宁知序。 和那个老好人在一起几天,她觉得自己也被他传染了,大多数时候情绪平静没什么起伏,只要旁人说他们说得不过分,她都可以当作没听见。 “带我去看你们村的磨坊吧。” 女人们仍瞧着她,苏静蘅叉腰,冲元渺扬扬下巴。 她想瞧瞧那磨坊是什么样子,入了村,远远便能看见与村子里各户房子不大一样的屋棚,正上午磨坊里没什么声音,只有山间流水哗哗入耳。 家家户户门口引水的竹道亦是引起了她的注意,顺着竹道走,便差不多能将村子逛一遍,路上又认了几个人,男女老少对她充满好奇但皆有分寸,唯一话多一点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从路边蹿出来追着苏静蘅问:“你是前两天才嫁过来的新娘子吗?为什么你家办喜事不做宴席呢?” “去年和薪哥成亲就请村里人吃饭了,还发了好多喜糖!你家有喜糖吗?” “你相公长什么样?新娘子长这么好看,不能配丑八怪吧!” 苏静蘅没不耐烦,反而被他逗笑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说,看来下次身上要带张宁知序的画像才行,逢人问就拿出来给他们看,告诉他们宁知序长得不丑,除开别的不说,至少看着赏心悦目。 元渺见状赶紧制止:“豆子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快家去!被你娘知道了又要教训你了!” 人如其名,名字叫豆子,长得也挺像豆子的,苏静蘅没见过脑袋这么圆的小孩,虎头虎脑的模样,蹦跳着跟着她们:“你们要去哪?是不是要去看磨坊?” 外人到村子里不是走亲戚就是看磨坊,除去离得远一点的宜村,周边村子都仰仗他们村的磨坊做事。 远来歇脚的人也乐意在此停留,谁也没想到这个小村子能建出一个这样的磨坊。 他自小就喜欢听别人夸他们村,知道苏静蘅和元渺要去看磨坊,非要跟着,就是为了听苏静蘅那一声不轻不重的夸赞。 竹道尽头有一处分流,顺着分流继续往前,过一棵大槐树再往下走,便是桃花村的磨坊。 路稍有些远,磨坊边没有人家,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元渺说:“昌老伯就住在这儿,他是三井婆婆委派来看磨坊的人,管磨坊几十年,一人养一只猫——” 豆子接上她的话:“我们管他的猫叫猫大人!擒鼠侍卫!它是咱们村拿耗子的好手,狗见了它都要绕道走!” 那猫已有十岁,在乡间算是极为年长的岁数,昌老伯说至少还能再活十岁,到时候他便奔九十去了。 没准活不到九十,他走了,猫也走了,到时候就托人把他们两个埋一块,到阴间好继续做伴。 说到这儿,豆子问:“阴间会有老鼠吗?阴间的老鼠也需要猫来抓吗?阴间是什么样子?唉,我一问这话我娘就骂我,说不吉利,人死有什么不吉利的?昌爷爷说,人都是要死的!他死了托我看磨坊,等我死了,就叫我孙子孙女看磨坊,我们要世世代代看磨坊——” “豆子不许胡说。”元渺喝道。 “切!” 豆子非要说,“等我轮到我看磨坊,我就要在这里砌个灶屋,自己做饭吃,昌爷爷只喝酒,饭都是我们村子里人给他做,连我娘做的饭他都吃得下去,我吃过他做的鱼,明明很好吃,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自己做饭。” “你还敢说,上次烧火差点把山燎了,还没长记性呢?” 豆子终于不说话了。 这事他做得不对,本来捉了只野鸡想自己偷偷烧了吃,结果风一吹,火一下燎起来,幸亏他呼叫及时,村里人发现得早,一群人急急忙忙打水将火浇灭,不然村子恐怕都要燎没了。 这件事过后他挨了爹娘一顿打,半个月下不来床,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不懂事,见到他总要提这事。 昌爷爷说要把这事告诉他以后的媳妇,这哪成,不过豆子知道他没办法堵住那些人的嘴,只能自己想法子,他准备好好学习精进厨艺,长大以后娶了媳妇,旁人要是把这事告到她面前,他就拿出好吃好喝的给她,说:“真金需要火炼,要习得一身好厨艺,总要吃点柴火的教训,山没燎着那是上天保佑,我小豆子能成大厨,是自己有本事!” 苏静蘅被他的歪理逗笑。 这孩子皮是皮了点,说话还怪有意思的。 元渺要撵她走,苏静蘅说:“让他跟着吧,我还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新娘子你真是好人啊,等我小豆子成了大厨,以后一定做好吃的给你吃!” 元渺说:“她家有一个大厨了,哪要你做饭给她吃。” “什么!” 豆子大惊,“你相公是个厨子?你相公不是个公子吗?我娘说城里的公子什么事都不会做,只能吃家里老本。生下来是娘养的,花着家里的钱,还要女人伺候,这样的男人没本事,哪天没了父亲本狗都嫌,我小豆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狗王,不会被狗嫌,比那些公子哥们可好多了。” 元渺与苏静蘅相视一笑,不说话,继续朝磨坊走去。 豆子跟在后面,说:“你相公要是会做饭能干活,那跟他过日子勉强不错,要是你不跟他过,等我当了大厨,你可以跟我过——” 苏静蘅:“……” “嘿嘿,开玩笑的。” 豆子被苏静蘅盯了一眼,剩下的话立刻咽回喉咙里。 三个人走到磨坊跟前,豆子如愿以偿听到苏静蘅一声赞叹:“好漂亮一个磨坊!” 光在外边看那一排水碓她心里就惊得怦怦跳,着急就去上手摸,豆子在旁边的屋子绕一圈,抱着一只猫回来说:“昌爷爷又喝醉酒睡着了,我把他的猫抱来给你摸,喜欢吧?猫大人不仅有本事,长得也好看,谁见了都喜欢。” 土生土长的狸花瞧着跟豹子一样,一双深碧色眼睛紧紧盯着苏静蘅,气势骇人,她伸手摸摸,性子却十分温顺,不怕生,看她几眼之后主动凑上来,贴着她的脚边蹭来蹭去。 几人看过了磨坊就蹲下来摸猫,没一会儿磨坊边那座孤零零的房子里传来叫喊声:“猫呢?我猫呢?谁又偷我猫了?” 一个髯须皆白的老头从屋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看见磨坊里的人,指着豆子数落:“好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又来偷我猫,回头告你爹娘叫他们揍你!” 第33章 说着径直走来将猫抱走,完全无视苏静蘅和元渺的存在。 豆子说:“新娘子来看咱们村的磨坊,我把猫大人抱给她看,沾沾新娘子的喜气。” “新娘子?” 昌老伯闻声回头,看了眼苏静蘅,说,“小子年纪轻,没见过几桩喜事,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了,什么生,什么死,什么嫁娶喜事,就跟吃米饭一样,没什么味,见了不用大惊小怪。” 豆子哼道:“米饭是甜的,你是吃多了才觉得没味,这么吉祥的事你非杵几句,我不信你第一次看人家成亲的热闹也觉得不好玩。” 昌老伯听他的话果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瞧村里人办喜事的情形,年长的树哥娶媳妇,他被娘带着挤在人群里要喜糖,那天吃了人生最好吃的一顿席。 后来树哥和他媳妇都死了,再往后同辈年长年少的新郎官新嫁娘也都慢慢走了,到如何村子里过七十岁的老人只剩他和三井两个,以后谁会先死呢? 他想一定是他。 那真是一桩好事!等他到了地府一定要跟阎王爷要酒喝! 昌老伯笑笑,说:“两位来看磨坊?最近没什么人,便不叫磨坊动工,这东西动起来吵人咧,个个都想要它的好处,但个个不想挨着它。” 苏静蘅静静看着他,不知接什么话,闻着风吹来的酒气,就说:“爷爷的酒闻着好香,味道比城里大酒楼里的还醇,前两天我同相公进城,在风雅斋喝了瓶好酒,如今看来,比不上爷爷的酒。” “小丫头爱喝酒呀?” 昌老伯听了很欢喜,抱着猫说,“风雅斋的酒不好,掺水,我这酒是从宜村打的,那儿有全天下最好的酒坊,你来尝尝,以后就不要去洛城吃酒了,去宜村,那个酒坊的掌柜是我嫂子的胞弟,我俩拜了兄弟,报我名字能送你酒喝。” 苏静蘅笑着说好,就被昌老伯带去磨坊边的小房子里喝酒。 元渺不会喝,平生第一次喝酒还是新婚夜的合卺酒,喝完便昏了头,一觉睡到天亮。 豆子也不会喝,初懂事的时候偷爹的酒喝,喝醉了跟村里的狗拜把子,还认了李和薪家的大母鸡当干娘,碰巧当天干娘就被杀了炖成老母鸡汤,他哭得撕心裂肺说给娘送终,结果挨亲娘一顿骂,也彻底断了爹在家喝酒的路。 两个人眼巴巴看着苏静蘅喝,昌老伯拿大海碗倒给她喝,看起来一老一少喝完就要上山打虎,元渺紧张问:“这么多?你喝得了吗?” “……” 苏静蘅抿嘴轻笑,昌老伯一下子回过神,将酒倒回去,只留两口给她,说,“老了,糊涂了,净把酒当水倒,喝起来也没轻没重,小丫头喝不了太多,等你到我这个年岁,我恐怕会给你多倒些,年纪大了喝酒好,赛过老神仙。”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又要考试,考完之后更新争取稳定一点,嗯! 第27章 八十岁能喝酒,人都说是酒补气,喝了酒才长寿。 八十岁还能吃肉,就说是肉补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宰了鸡鸭羊肉烹给家人吃。 苏静蘅眼睛眯成一条缝,心说这是命,和酒肉有什么关系呢?有人年少爱喝酒,仍逃不了早亡的命,有人天天吃肉,身子也没见得有多好。 老头子年近八十还有力气守磨坊,同村里的小孩说笑,多喝两口酒暖暖身子只是锦上添花,命里该活到多少就是多少岁,这是他有福气。 一口酒过嗓子,辣得她眉毛皱成一团,昌老伯见状哈哈笑道:“我这酒不一般吧?和外边那些掺水的酒不一样!小丫头喝不了就不要喝了,把你喝坏了那就不好了。” “没听过有人喝酒喝坏的。” “那是你年纪轻没见过,有些不知轻重的人喝起酒来没完没了,喝醉了酒人在梦里就睡没了,什么样的身子喝什么样的酒,就算当个酒鬼自己心里也要有数,你既受不了,那就尝两口过过瘾,不要喝太多。” 苏静蘅还是将剩下的酒都喝光了,昌老伯佩服她道:“你性子倒也是烈,偏要喝光,待会儿肯定头晕,我这里没有拐杖,幸亏你带了人来,有人能搀着你回家。” 苏静蘅双手握拳贴贴脸,趁着酒气还没彻底上头,指着屋里摆放着的各式各样的物品问:“爷爷屋子里好多东西,是自己做的吗?斗笠、风筝……怎么还有拨浪鼓?” 昌老伯说:“丫头说笑了,村里人托我叫卖,都是从前有用往后没用的东西,若有外村人来磨坊,问问他们要不要,比放在家里吃灰的好。” “能卖出去吗?” “能。这是个方丈小市,有人来就有人买,自家用过的东西不值多少钱,逢有缘人需要,拿几块铜板就能换,一家子卖出去多少钱,我抽五厘当报酬,一年挣不了多少钱,权当为村里人做好事。” “这样——” 苏静蘅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昌老伯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你有东西要托我卖?” 苏静蘅道:“今日没有,明日没有,后日也未必有。” “那大后日就有了。”昌老伯道,“有什么不用的尽管拿来,我这有的是地方放,五厘当报酬,攒够一块铜板交付。” “若攒不够呢?” “攒不够那就作罢,一个铜板何必计较?” 苏静蘅笑了笑,问:“爷爷到如今收了多少个铜板了?” 昌老伯掰掰手指,算了一遍说:“十几个。” 他觉得很不错了。 各家只把没用的东西拿出来卖,关乎生计的手艺向来都是自己到市上卖,他能攒十几文十分不容易,这些钱他也没打算花,只收着每天拿出来瞧瞧就十分高兴。 昌老伯将这些年帮村里人卖东西攒下的钱拿出来给她看,一根绳子挂着十几个铜板,新的旧的都有,旧些铜板上的字已经有些磨损,嵌了灰尘在其中,新的还算光亮,苏静蘅好心说:“我替爷爷打个络子吧,串起来给您当吉祥物。” “那好!就挂在窗户边上,我日日瞧着心里也欢喜。” 昌老伯对苏静蘅越发喜欢,干脆分了半壶酒给她,叫她喝完了再来拿。 苏静蘅将酒收下,又与他聊了会家常,便同元渺和豆子回村里,晌午村子里人多起来,出去干活的这时候都归家烧饭休息,路过三井婆婆家,元渺跑过去问良月姑娘回没回来,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没有,她有些失望,三井婆婆冲苏静蘅招招手,竟请她进屋,拿出个陶罐给她。 她仍没说什么话,东西塞到苏静蘅手里才说:“新鲜的,拿回去吃吧,年纪大了旁的做不了,幸亏手脚还能动,做些酱菜倒是还行,我孙女最喜欢吃这口,你若是喜欢,日后常来村子里,家里多的是,你尽管拿。” 苏静蘅捧着陶罐连声道谢,打开罐子扑面而来的酱香。 既得了酒,又拿了酱,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酒气上头,还是高兴到头昏,只觉得脚下飘飘然,又说些好话,同元渺分开,便忍不住蹦跳着从村里往家里跑去。 宁知序叉腰站在门口等她归家,刚想若是再不来人,就去村里薅她回家,谁料念罢没多久就看见草丛里一个人影高蹿,手里举着两个罐子又跳又转圈,往他这里奔跑过来,不用想便知道是她。 人走近了,上前问:“什么事这么开心?交了新朋友,还是路上捡到银子了?” 苏静蘅满面酡红,一手拿酒,一手拿酱,捧到他面前嘿嘿笑着,说:“既交了朋友,又捡到银子了!看,村里昌爷爷给我的酒,还有三井婆婆给我酱,都是好东西!” 酒气酱香缠绕,宁知序贴近她闻闻:“你到别人家喝酒了?味这么重,喝了不少?” “不多,只几口而已,就是酒烈,我现在头有些晕,不过没什么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宁知序无奈叹气,道:“下次不许这样跑到旁人家喝酒,至少提前跟我说一人,我好去接你。” “知道了。” 苏静蘅嫌他啰唆,将东西都塞到他怀里,欢欢喜喜跑进灶屋,拿碗盛饭,又吃了满满一大碗。 饭后推着宁知序到屋子里休息,自己将碗筷都收拾了,又将灶屋洒扫一遍,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去睡觉。 醒来是被宁知序叫醒的,怕她睡久了头疼,估摸着时辰准时叫醒她,提前煮了绿豆汤给她喝,镇*镇神,果真好一些。 下午找了活做,往后几天便是垦地种菜,绣花做衣,闲暇时听宁知序背几首诗给她听,勉勉强强认几个自己没见过的字,晚上吃过饭拿着毛笔沾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怎么也舍不得用那些纸。 宁知序劝不过她,便随她去了。 好在毛笔她舍得拿,没用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已经算是给他面子。 到了与齐惠约好的日子,两人一早就往城里赶,连着几日做了绣花枕席送给齐惠,苏静蘅心里难得对自己的绣工没有信心,担心齐惠不喜欢,宁知序只能不厌其烦一句又一句宽慰她。 第34章 两人以为认干亲算是家事,不至于大张旗鼓地操办,谁知到了瑞芳堂,看见门口连大红花都挂好了,齐惠扯着嗓子昭告天下她以后要有个闺女,当日磕头认亲,请人做见证,又做了各种苏静蘅看不懂的仪式,中午留着吃了午饭,下午走时更是打包了一堆糕点。 苏静蘅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过上每天一睁眼就是吃桂花杏糕的日子,她做的枕席齐惠很喜欢,因是绣的鸳鸯图案,赵铭看她的目光都温和许多。 拜干亲还真没赵铭什么事,他被排除在外也没什么怨气,依旧顶着一张木讷的脸在铺子里闲逛,唯一不同的是苏静蘅走时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苏静蘅看着觉得好笑,心想一定是那天过后他挨了干娘训斥,又想讨好她又放不下面子。 该! 谁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赶人,幸亏有人能治他,不然受委屈的就是自己了。 离开瑞芳堂,宁知序带着她去宁府后的巷子里找人,与他一块长大的那个名叫石列的少年今日正好未去宁府当值,见到宁知序跟见了鬼一样,大叫着迎上来,道:“噫!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给你的好处跑路了!二爷知道我帮你偷马差点没把我赶出宁府,幸好我跪得快,大公子又好心替我说话,不然我包被他们打得起不来身!说好了请我吃饭呢?这个月我没空,下个月初五,初十,十五我都有空,你挑个日子,去哪吃随便,我不挑。” 说罢,不等宁知序回答,又惊奇地打量起苏静蘅,收住身上毛躁的劲问,“这位就是弟妹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出门在外,我就不守那些麻烦规矩了,叫你二少夫人你肯定不乐意,我是他半个义兄,你若是不嫌弃我是宁府的下人,管我叫一声哥就行。” 看着与宁知序一般大,说话倒是充满江湖气,论辈分确实该叫他一声大哥。 苏静蘅扯扯嘴角,乖乖福身,而后拿出从瑞芳堂得来的糕点给他,石列当即喜道:“你们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不过既然是弟妹心意,我就收下了,下次不用这么见外,人来就行,不用带东西。” 宁知序拍拍他肩膀,说:“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又有什么事?” 石列警惕道,“和宁家有关的事我做不了,旁的还行,只是要有报酬,譬如下次吃饭多点两盘好菜多点两盅酒——” “这些肯定少不了你的。” 宁知序拿出信件给他道,“烦你托人帮我送封信。” 信? 石列接过竹管看了看,上面有信条,写了要将信送到何处,但宁知序还是将地址报给他,随后拿出碎银塞到他手里。 话不必多说,石列瞄他们两眼心里便懂了。 平时托他舅舅送信的不少,至少每次跟商队离开洛城前都能收到几封,商队里其他人自然也是,大家心照不宣地私下接活挣点酒菜钱,宁知序既然找他帮忙,还给了钱,他肯定不会说不,立刻收下竹管说:“行,晚上我替你去送,钱就不用给了,顺路的事,花不了多少力气。” 他欲将银钱还给宁知序,苏静蘅却拦住,说:“信是为我送的,就当是请商队的兄弟们喝酒了,下月义兄有空我同我相公再请义兄去酒楼里单吃一顿,到时候千万要给我们面子。” 宁知序摸摸鼻子,默默瞥了眼苏静蘅,又瞪着石列,石列假装没看见,从容接下邀约。 同石列分开,宁知序忍不住跟苏静蘅说:“你别听他瞎说,什么‘义兄’不‘义兄’的,日后见了他不要这样叫他,他明明比我还小几日……” “……” 苏静蘅道,“那他为什么——” “只是为了占我的便宜……嗯,或许还有你的。” 苏静蘅:“……” 宁知序看她欲说还休的模样,走到她面前蹲下,说:“忙了好半天累不累?来,我背你。” 苏静蘅没有犹豫扑到他背上。 两个人路过宁府都跟沾了晦气东西一样,嘴里不停说:“快走快走!” 一溜烟从那富丽堂皇的大门口跑过,然而没走多远,那日的小道士忽然出现,见了他们,吃惊地“嗬”了一声,追上来问:“是宁公子吗?”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小道士没得到回答,从身上掏出两本书给他,说:“三爷叫我给你的,另两件事他暂时办不成,二爷把他关在府里不许他再乱跑,又找了大夫给他治病,说等他清醒点再放他出去,所以这段日子他出不了宁府,托我来给你们送信,叫你们好好在城外待着,等他出了宁府一定来找你们。” “三爷病啦?” 苏静蘅听到这消息竟还有些担心。 小道士指指太阳穴的位置皱皱鼻子摇头说:“二爷找的术士偏方给他看脑子,我看不太行,脑子坏了的人怎么可能说治好就治好?说了些话唬他罢了。” 苏静蘅闻言,眉梢微颤,不由得叹气说:“若是这样,你跟他说那些事就算了吧,折成银子给我们也行。” “银钱么……” 小道士低眉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说,“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说罢一转身就跑了,宁知序见状冷笑一声,苏静蘅问:“你笑什么?” 他说:“没看出来么?我三叔肯定给我们钱了,不过被那小子贪走了!” “那还不快去追?!” “见不到三叔,他死不认账我们也没办法。” 苏静蘅气急,说:“那你就别告诉我啊,拿不回来钱我又要生气!” 宁知序:“……” 苏静蘅道:“他给的书呢,讲的什么给我看看。” 宁知序:“……” 书……似乎不是好书…… 五指将那两本书死死攥住,说:“《三字经》,你会背,我们用不着,扔了算了。” “扔?你疯啦?好好的书扔了做什么?” 宁知序似乎没听见走到路上随手一丢,然后拔腿就跑,后边有人见他扔书,捡起丢掉的书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公子!你东西掉了!” 他越追,宁知序越跑。 宁知序越跑,他越追。 只是身上背着个人自然跑不过身后那人,宁知序被追上,见他一手拿一本,这时候再想伸手抢回来已经晚了。 那人拍拍书面,道:“看看,崭新的书,怎么就丢了?你拿好,小心些,再丢可没人帮你们捡。” 说着顺手好奇地翻了翻,这一翻,整个愣住,苏静蘅问:“你怎么了?” 那人猛地合上书,塞到她手里,说:“没什么,打搅了,你们——嗯,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走了,不见!” 【作者有话说】 嗯!明天3000或者后天6000! 第28章 宁知序立刻撒手,苏静蘅从他身上滑下,还没来得及翻开书,两手一空,手里的东西就被他抢走。 “没什么好看的。” 宁知序匆匆忙忙把书塞进怀里,来不及怪那人多事,背过身,说,“来日多认些字再看吧,现在看也看不懂。” “没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不让我看?”苏静蘅不信,“而且你不给我看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看懂,快,给我。” 宁知序咬牙坚持:“真没什么好看的。” “真没什么好看的,那就给我看。” “你真要看?” “真的。” “那行吧。”宁知序知道越是不给她,她就越是好奇,只好慢吞吞将书拿出来,苏静蘅一把抢过,草草翻看一遍,随后面不改色地还给宁知序,说,“哼,果然没什么好看的。” 宁知序:“……” “喂,我走不动了,背我。” “哦。” 宁知序讷讷弯腰等她攀回自己背上,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书里是什么?全是字吗?你真的看不懂?” 不应该啊,上次三叔不是说要送那种书给他吗? 难道是他想错了? 苏静蘅没说话,整个人贴在宁知序身上,脸简直比猪肝还红。 没有字!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人,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缠在一块,啊啊!该死的宁知序,怎么不坚定一点把这东西收起来!竟然怎么容易就递给她了,都是他的错! “唉?你怎么不说话了?” “闭嘴!” “哦。” 宁知序知道了,他没搞错,肯定就是那种书。 背上的人难得这么安静,走一路没说话,宁知序想着想着嘴角扬起,稍稍偏首想偷看她,被苏静蘅发现,立刻换一个肩膀靠,他跟着朝另一边看,苏静蘅又换回去。 重复好几次,苏静蘅忍无可忍,说:“不许回头!” “哦。” 宁知序脸上笑容愈甚,说:“书里到底是什么呀?” “不许问!” “哦。” 逗她一下很高兴,但再逗下去她肯定会发恼,到时候倒霉的便是自己,宁知序住嘴,心情甚是愉悦,走起路来都有劲。 第35章 一路上苏静蘅都没再跟他说话,回到家也是一言不发就钻到房间里。 宁知序原觉得有意思,但她一直不跟自己说话,难免开始心慌,饭菜好了去叫她,敲门不应,更是着急,道:“睡着了?还是生气了?你不会因为那两本书就跟我生气吧?那我可真是委屈啊,明明和我没什么关系——” 说着,房门刷的一下打开,苏静蘅羞愤对他说:“都怪你,你怎么看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宁知序问。 “就是书上的那东西!” “我没看啊。” 宁知序说,“你不能污蔑我,那书我拿到手可是一眼都没有看!” 苏静蘅心口憋着气,抿了抿嘴,争辩道:“可是你不看你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你以前肯定偷看过!” 宁知序:“……” 所以呢? 人活在这世上难免会有一点好奇心,他只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一本随便翻看几页而已,又没做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就这样看两眼也不行? 宁知序揉揉眉,轻咳两声,解释:“以前府里下人藏过这种书,我无意中见到,翻了几下,后来就还回去了,这你也要生气?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书上画的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说到这事他心里还不痛快呢,书没翻两下就被府里老仆逮个正着,该学的东西没学到,还被捅到爹娘那去,两个人看了书一言不发,没两日特地抽空找他,跟他聊星星聊月亮,聊男人和女人那档子事,生怕没教好他,把他教到烟花柳巷去。 那时他才几岁? 说什么染疮得病的事,差点没把他吓死…… “那两本书现在只有你看过——” “不许再说了!” “哦。” 宁知序眨眨眼,就这样坦然看着她,又挑挑眉梢,两个人面对面一言不发站了许久,实在憋不住,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那书上没字,看起来不费劲,你想看的话就拿去——” “那种书我才不看!扔掉!扔远一点!别再让我看见!” “扔?你疯啦?好好的书扔了做什么?” 宁知序拿她的话还给她,笑嘻嘻地说,“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你!” 苏静蘅脸涨得通红。 “不是不是——” 宁知序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想解释,然而对面一拳头轰过来,打得他眼冒金星,没说两句,打他的人已经羞愤地飘走,去灶屋吃饭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苏静蘅羞愤地吃完饭,羞愤地回到房间,羞愤地入了睡,又做了个羞愤的梦,醒来才不过三更天。 回想梦里的内容,她猛地摇头,冲出屋子去灶屋舀了瓢凉水喝,才勉强让自己清醒。 天上圆月高悬,山间银光如屑,月色透过敞开的屋门落在宁知序脸上,他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苏静蘅站在檐下吹了会冷风看了会月亮,而后准备进屋,就瞧见他恬淡的睡容,瞬间定住脚步,静静看着他。 真好看。 唉,真好看,可惜长了张嘴,他睡着的样子可比白日讨喜多了。 说话的时候是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是另一个人,眼前这副样子真像高门大院里富养的公子哥,打小学写字学作诗,待人有礼,说笑有度,睡着了就像仙人入定,别有一番安逸坦然的感觉,白天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是这模样呢? 苏静蘅想着,慢慢走近,本想替他盖好被子就回屋继续睡,谁料刚到床边,宁知序忽然睁眼,寂静之中两人对视,没来得及说什么,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简陋的床板上乱作一团,手不是手,腿不是腿,变成绳子拧作一团,宁知序惊恐问:“谁?谁在那儿!” “……” 苏静蘅看他抱着被子吓得头发几乎要竖起来,深吐一口气,说,“是我。” 看清楚模样,宁知序愣了愣,当即躺下抚胸,轻声道:“怎么是你……你不睡觉要做什么?你不会——” 不会白天学到了新东西,晚上就迫不及待打算尝试了吧!? 宁知序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立刻抱紧被子缩在角落,说:“苏姑娘,当日成亲的时候说好了,咱俩各取所需,嗯这里的‘需’可不包括那方面的事……” “……” 苏静蘅一番好心没来得及展现就被扼杀在胸口,再看宁知序那一副黄花大闺男的样子,躲在角落又羞又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起夜看你被子没盖好,好心来帮你盖个被子,你竟然这样想我,真是龌龊!日后你再踢被子我一定不管你了,随你被冻死算了!” 靠山人烟稀少之处本就比城里凉些,现在才二月天还没到三月,他不盖被子万一着凉发烧她还要照顾他,苏静蘅撇撇嘴说:“你若是生病了我也不会管你,着凉就着凉,发烧就发烧,宁公子身强体壮,就是病了也一定能自己照顾自己,我去睡觉了,没事不许叫我,有事也不许!” 说罢连堂屋门也不关就回自己屋里,宁知序定在原地缓了会儿神,咽咽口水,再望向隔壁那面墙,心里竟有些失望。 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将堂屋门关好,回到床上却怎么样都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点盏油灯,拿出前段日子从书铺买的书翻阅起来,翻着翻着,又觉得没意思,目光最后定在今天新得的书上。 - 苏静蘅到对面村里的鸡打鸣时方才入睡,睡前听见隔壁屋里起身的动静,没一会儿又歇下,后来没什么声,她安心入眠,清早起得迟,宁知序热了饭等她一起吃,靠着同一张桌子两个人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白日各有各的活计和打算,依旧是没说什么话。 苏静蘅难得觉得自己这样硬气,跟宁知序置气,一晃三天过去两个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便是那极为稀少的几句,也是宁知序叫她吃饭,她回答一声“哦”。 到第四天,终于有些忍不住,然而宁知序不同她说别的,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继续装生气,装记仇,明明自己不愿意,却还要随着宁知序的情绪走,再看他那没事人的样子,假生气又成了真生气,心说他怎么还不跟自己说话?这人可真是过分,为那么一点小事就气上了,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自己就不该和他在一块儿! 宁知序当然不敢跟她说话,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硬生生躲了她三天,白天去山里砍竹子顺便弄些野味,晚上裹着被子缩着脑袋作忏悔。 连梦都不敢做。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他夜夜梦见她。 第四夜睡醒冲去灶屋舀一瓢凉水喝,清醒过后呆望着那一缸清水,竟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一瞬间好似灵魂出窍,飘飘然走回屋内,之后便是一夜未眠。 二月的最后一日,两人终于说了除“吃饭”“睡觉”之外的话,但不知是谁先跟谁说的。 好像都不是,是自言自语接着一人的自言自语。 苏静蘅早起洗完衣服回到屋前,看见宁知序呆站在檐下,昂首看着梁上燕子,小声呢喃:“是新燕筑巢。”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看到故年痕迹,便也呢喃:“是旧燕归巢。” 宁知序循声望过来,两人什么都没说,相视一笑,而后她道:“我们把房子修修吧,连燕子都来筑巢了,我们怎么能放任房子继续破下去呢?” 宁知序说好,当日便拿着钱进城找泥瓦匠。 愿意接他们家活的人不多,但总有为了生计不在乎流言蜚语的人,工匠是齐惠帮他们找的,一个做了三十年泥瓦匠的老工带着一个十六岁的学徒,价钱比市面稍贵些,因进出城麻烦,他手艺又好,两个人没多犹豫就敲定下来。 付了定金,提前两日做准备,第三日接人到家干活,房子破的不多,第一日便修得差不多,第二天由那小泥瓦匠收尾,结束时还从苏静蘅手里讨了点赏——一点铜板和瑞芳堂的糕点,宁知序亲自送他回城,回来就搬去西屋住。 进城时顺便问石列商队的事,他说明日商队就走,去时快来时稍慢,但马匹护行,车架送货,普通人一个月的脚程也能缩到二十天,因此四十天前后便能回消息。 苏静蘅安了心,宁知序从堂屋搬去西屋,也安了心,总算能睡个好觉。 房子修好没两日,宁家又来人看他们,来的不是宁三爷,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管家,带着跟班过来打探他们过得怎么样。 听闻是宁二爷身边的人,与宁知序见面没避着苏静蘅,也没把她当作宁家二少夫人,对宁知序有多刻薄,对她便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一说着他们这些日子做的事,何时入城,何时归家,家中诸事说得不细,城里的事倒是讲得清楚。 说到与石列见面的事,苏静蘅忍不住提起耳朵,然而他并未说其他,只讲了他们请石列吃饭的事,应当是石列主动交代,隐了些细节,蒙混过去。 那人末了不忘讽刺宁知序一句,说他堂堂宁家二公子竟与一个下人混到一起,简直丢了宁家的脸面,话落摇头“啧啧”两声,嫌弃竟在不言之中。 第36章 苏静蘅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道她和宁知序的动向的,乍一听心中难免紧张,但很快平复过来。 宁知序不说话,好像他在宁府一直是这个样子,她看不惯,自然刻薄回去,学他的语调“啧啧”两声,说:“一个下人竟把自己当主子看待,也不知道宁府是二爷大公子管事还是你管事,改日我倒要去问问,若是你管事,便叫二爷大公子赶紧将那写着‘宁府’二字的牌匾扔了挂上你的姓,让整个洛城百姓都瞧瞧现在洛城是谁主家。若不是,你就好好给我低着头说话,一条狗脖子再长,脑袋扬得再高那也是狗,没那个上高位的胆子却成日痴心妄想想压主子一筹,与其白日做梦倒不如一头撞死在宁家门口,下辈子记得往宁家女人肚子里投,做人总比作狗好。” 说完,狠狠瞪宁知序一眼。 她才不受那个气,要不现在就让宁二爷宁大公子亲自来见她,算辈分她勉强能对他们弯个腰,否则休想让她对这些人客气。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竟然也想压她一头,往日欺负她的都被她教训回去了,他敢来她自然就敢骂,有本事就闹给宁家那些人看,狗逼急了还会跳墙,她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些人私下里盯着他们两个人看,捅到面前来还这样理直气壮,呸!不要脸!他最好把自己的话都带回去说给宁府那些人听听,别压在肚子里自己受气,她倒要看看宁家那边会站在谁边上。 那人说了半天被她几句话堵住了嘴,本以为说出那些话她会害怕,谁知道她遇强则强,反而坦荡起来。 话肯定不能带到宁府,他也不能再逼她,毕竟姓宁的是宁知序不是他。 二爷同大公子暗有争斗。 一边爱屋及乌,因老爷的事对这个弟弟有些照顾,留他在宁府活着。 一边恨屋及乌,为大公子与自己争夺家业便对他私下照顾的弟弟没什么好脸色。 这段关系里唯一的变数是三爷。 往日的老好人发了疯,二爷对三爷的关系却似大公子对二公子那般,小事都顺着他的意。 宁二公子如何活,这是小事,听三爷的就好,宁二公子是生还是死,这是大事,既是大事,就不能绕过大公子做事。 从小事上贬大公子一头,二爷乐意做这事。 他奉命过来打个下马威,平日盯着这两个人收集收集他们平日的事说给二爷听,二爷再说给大公子听,话里话外讽他几句,过过瘾就罢,真想要分个高低,现在动宁二公子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谁知道动了他大公子会不会有动作,外人瞧他们是家和万事兴,只有里边的人知道两人有多不对付。 一番思量过后,他决定服这个软,回去添油加醋跟二爷说说,看他的反应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苏静蘅仰着脸等着他下一步的反应,终归是没等到,对面冷哼一声就被她气走了。 “这就走了?真没劲,我有话没骂完呢。” 望着远去的人影,苏静蘅拍拍手,回头告诉宁知序,“下次别人骂你你要是再不吱声我就不帮你了,你看你这样子,平日里说那么多话欺负我,你也只会欺负我,对别人横不起来,你真可恶,今日你要感谢我,还应该同我说对不起,你的麻烦要我帮你解决,是不是该做些好吃的犒劳我?” 与别人吵架他不行,道歉倒是快,宁知序立刻好声好气谢她,又跟她说声“抱歉”,再望着人离去的方向,怔怔地说:“不曾与他们争论过,宁府的人……我不能同他们说太多。” “为什么不能?” 宁知序不语。 苏静蘅说:“喏,我教你,下次要是再有人说你,你就骂回去,说他是宁家的狗,屎吃多了心眼都被糊住,一张嘴肚子里的臭东西就往外喷,狗不嫌人嫌,叫他拾掇拾掇把喷出来的脏东西都吃干净了赶紧滚远些,要是再来找你,就用拳头教他做人,你不是说你会功夫吗?就算是假的,力气也应该有吧?一拳头打到他脸上,他要打你就打回去——他们肯定不敢打你,只敢说话讽刺你,这样的纸老虎怕什么?教训他就完事了!” 宁知序听得直发愣,顾不得宁府那些人,问:“你这嘴巴怎么这么厉害?那些话……你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果然是……果然是与众不同。” “什么叫与众不同?就是你不行!” “话不能这么说!” 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说他不行。 他行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有人欺负她,他肯定会出头,可为自己浪费口水就是不值,也没必要,被骂几句有什么事,为这些事骂回去才是浪费工夫。 任何好话坏话他听着就是。 宁知序不知道苏静蘅也是这样想的,急急争辩几句,她不理,只能作罢。 往后几天终于没人来扰他们,日子仍旧那样过,村里的人虽然没机会正式与宁知序见过面,私下里却都趁着路过山脚下那屋子的时候仔细将他打量过。 先是周素娘见过他。 那日清早她与李泊去地里,天才刚蒙蒙亮,宁知序便已起身劈着新搬来的竹子,预备在屋前围个简陋的小院,苏静蘅还没起,屋顶上余存的烟气仍在飘荡,夫妻两个见了都忍不住啧啧叹声摇头,说这孩子确实和城里那些公子不一样,回到村里再跟旁人一说,个个便都不甘心只在村里偷看,找机会背着箩筐挎着篮子带几把刀装作是要去地里的样子,实际跑到他家附近打探。 男的女的分两伙,老的少的再分两伙,短短几日宁知序至少见了四拨人假装从他家门口路过然后偷摸着看他的人,心里无奈,却不恼,任他们看。 三月初六第一次见到来打探的人,那时房子刚修好,期间苏静蘅又将他的喜服裁了接着才买的布料做了一身新衣裳,半面鲜艳的红半面暗藏锋利的黑,穿在身上衬得他英气十足。 这一身他甚是喜欢。 苏静蘅没把剩下来那半身喜服拆成碎布,而是接着他喜欢的那身衣裳又拼了身仿文武袖样式的半新衣。 原以为她说的“替他改改”只是小改,没想到她直接把衣服拆了重做。 不过看了成衣比原来那身还好看,他欣然接受。 于是沈四娘同黎三嫂子带人去看时,便瞧见宁知序刚穿了新衣坐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编篱笆。 十七八岁的少年刚脱稚气,眉目棱角染上三分凌厉,头上绑着的红发带风一吹随风飘摇,看起来很是洒脱。 几人看了相互笑笑,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去,回去跟家里人说一遍,第二日又来了几个不认识的男人,他们仔细打量着宁知序,心说这城里来的公子果然俊俏,长得秀拔出群,和他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宁知序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看着他们,颇为有礼地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 两拨人来了又去,第三次来了几个老人,胆子大些,几乎正大光明地看他,还走近跟他说了几句话,问些城里的事,聊够了就离开,没多留,宁知序因此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直到第四次来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手里拿着锅铲,一见到他就气势十足地说:“听新娘子说你是个大厨,我小豆子要和你比一比厨艺,你若是输了,从今以后不许标榜自己是个厨子,只准说自己是城里没用的公子,听见没有?” 宁知序听言扬扬眉梢,心说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个厨子了? 不过看这小孩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恐怕和之前的人一样,是从别人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怪异传闻,所以过来看热闹。 他不想以大人的身份压他,于是看了看天上太阳,又望望远处的桃花村,轻飘飘道:“听见了吗?” 豆子疑惑:“听见什么?” 宁知序轻笑一声,继续编着篱笆:“你娘叫你回家吃饭。” 【作者有话说】 6000+。 依旧明天3000或者后天6000,不过后天6000字的可能性更大,想一章多攒点字数发(戳手 第29章 对面炊烟袅袅,正是用早午饭的时候,豆子是吃过了饭来的,一听他的话就知道是在逗他,跳起来就说:“呸,我吃过了!你见过刚吃过饭又吃的人吗?” “见过啊。”宁知序轻哼,“我娘子就可以。” 豆子:“你!” 他这是在挑衅他。 宁知序见他吃瘪,得意地朝他招手,豆子问:“做什么?” 他说:“你的铲子是从家里偷的吧?小心被你娘发现,回去挨揍。” “……” 还真又给他猜中了。 锅铲是从家里偷的,旧的铲子上缺了个口,他拿不出手,特地拿了个新的来,娘还不知道,这是她前几天刚去市上买的,花了好些钱。 新锅铲买回家并没有立刻派上用场,娘非说旧的还能再用用,过十天半个月再换。 他了解娘的性子,十天半个月之后那铲子的豁口要是没变大,她肯定还会说:“这不是还能用吗?能省就省一点,新买的放那儿备着,等旧的用不了再用。” 第37章 又不是用一次就不能用的东西,为什么非要省着? 既然在家没有用武之地,那他就把新锅铲拿出来见见世面。 将士上战场要穿铠甲配武器,小豆子出门就该拿一把好锅铲。 约架要有约架的气势,他自带家伙,不能还没比试就输给宁知序。 宁知序见他人小气势大,问他:“你打哪听说我是个厨子的?” “渺渺姐姐那儿,你娘子也在,她点头了。又是厨子又是公子,我小豆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厨子多厉害多不容易,咱们村手艺好的都受大家夸赞,年年要为桃花宴费神费力,你一个城里的公子什么都不会做,却要以此博个好名声,还想忽悠三井婆婆进我们桃花村,拿我们桃花村的好处,我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 宁知序听他说东说西,提什么桃花宴,道:“既然你们有村里手艺好的厨子,为什么非要和我比?莫不是比不过他们,所以——” “哼,自是比过了,比赢了,他们愿赌服输,我放他们一马,等他们修炼修炼再来讨教。” 宁知序呵笑一声。 小孩就是小孩,不知天高地厚,连撒谎都撒得那么明显。 ——所以他从前从府里溜出去逛吃逛喝回去为了应付夫子编的借口是不是也这么拙劣? 怪不得不管他说什么夫子都不相信,每次都告到爹那去。 宁知序就当听小孩子胡说八道过家家,依旧垂头镇定自若地刮着竹子,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越淡定,豆子越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问他:“比不比?” “不比。” 和小孩比试,说出去要被别人笑话。 “你就是没胆子!” “嗯,没错,我就是没胆子。” “你配不上新娘子!” “嗯——” 宁知序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三心二意地点头,说,“配不上那也娶了。” “配不上你就该跟她和离,叫她配个更好的人!” 宁*知序这时抬头,终于后知后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抖抖眉梢问:“更好的人在哪?” 豆子不说话,挺直脊背掸掸衣领,意思就是说:这儿有一个,可比你好多了! “……” 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重点。 毛还没长齐的家伙就想着娶媳妇的事了,想娶的还是他媳妇…… 宁知序被气笑,问:“你喜欢我娘子?” “喜欢。怎么了?打我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她了!她是被迫和你成亲的,这样的婚事就不应该成。” 宁知序望着他,豆子就把自己听来的事坦坦荡荡说给他听: “我娘说成亲先是两个人的事再是两家子的事,就是渺渺姐姐和和薪哥也是打小就认识,从小两家串门,虽然定了亲却是等他们两个人都同意才办婚事,你和新娘子家是这样的吗?哼,肯定不是,我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你俩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新娘子是被迫嫁给你的,她不喜欢,你也不应该缠着她。” 宁知序眸光沉了沉:“她不喜欢……这是她跟你说的?” “不是,不过她不说我也能猜到。” 豆子下巴扬上天。 “胡乱猜别人的心事不是件好事。” 宁知序眼睫颤颤,放缓了声音说,“况且你怎知我们从前就没见过,又怎知她愿意随你一个毛头小子做桃花村的人?” 她要往别处去,既不是桃花村,也不是洛城,天大地大,歇脚的地方多得是,既然看不上他,那这个毛头小子也休想入她的眼。 宁知序面上无事,心底却越发生气,手里的活干不下去,想了想,提起他往灶屋去。 豆子两眼发亮,说:“要比啦?那就比谁做得好吃,你输了就赶紧从这里搬走,然后把你媳妇留下!” 宁知序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定了许久,才说:“你输了呢?” “我输了就认你做老大。” “只是认我做老大?” “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输了就认我当爹,再叫我媳妇一声娘,以后见了我们要磕头跪拜,不允许有非分之想。” “……” 豆子眼睛转转,“成。好不好咱们自己说了算,不用找其他人,让对手心服口服那才是真的赢。” 宁知序眯眯眼,话说到这儿自然认为他就是来捣乱的,定这个规矩肯定是在憋坏主意,于是没提异议,只在心里说:“看我不毒死你。” 豆子铁了心要找宁知序的麻烦,宁知序也铁了心想给他一个教训,苏静蘅听见声音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宁知序带着豆子往灶屋里钻,两个人一人守一口锅,非要比个高下。 见她来了,豆子打招呼说:“新娘子你来啦!我正要跟你相公比试,你在这等着,他答应我若是输了就从你身边滚蛋,以后有豆子我和桃花村的人保护你,你就再也不用跟着他这个公子哥受苦了!” “……” 苏静蘅扯扯嘴角,把宁知序拉出屋外,不等她问,宁知序就说:“你别管,这事和你没关系,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找我的麻烦,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他。” 苏静蘅语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说:“你同一个孩子闹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 宁知序往屋里斜一眼,看见那小子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样在屋子里搜罗着食材,驾轻就熟地处理,点火热锅,倒是有几分厨子的样子,便对她说,“小孩?哼,我长他几岁啊?你又长他几岁啊?他还好意思说——” “说什么?” “说他喜欢你,把我赶走想娶你做媳妇。” 苏静蘅愣住,话在喉咙里哽了半天,道:“小孩子说的话你也能当真?” “为什么不能当真?”宁知序固执说,“我偏要当真,不随他的愿日后没准还要缠着你,今日就随他的愿,我有千百种教训他的办法。” 苏静蘅说:“小孩子会耍赖皮得多!” “我也会耍,不比他差。” “……” 这是会不会耍赖皮的事吗? 苏静蘅觉得头疼极了,劝道:“他年纪小,要是伤了哪儿,回头爹娘找我们算账我们可没理说。” 宁知序正要开口,豆子忽然出现,问:“你们说什么呢?快,我锅都热好了。” “来了。” 宁知序应他的话,冲苏静蘅挑挑眉,意思说:看见没?是他非要找麻烦,我没法子才应下的。 至于说什么会不会受伤的事,这小子看着就皮,平时估计就没少闯祸,眼下有人盯着他,没那么容易出事,顶多锅里油溅一溅,他要是真受不了这点小伤小痛,就不会叫嚣着要做一个厨子,早在家哭去了。 苏静蘅站在门口,看他们忙前忙后,怎么劝都没用。 直到食材入了锅,才惊觉接下来的动作和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两个人没说要做什么,捡几根菜叶子扔进锅里,随后一个疯狂往锅里加糖,一个疯狂往锅里加辣椒,灶屋里瞬间烟雾缭绕。 苏静蘅被呛出去,没多久就听见豆子说:“哇!你是要杀人吗?加那么多辣椒,哪有这么做菜的!渺渺姐姐说的果然是假的,你就是个假厨子。” 宁知序说:“那有你这么做菜的吗?加那么多糖,不是你家的糖你不心疼是不是?少用些,回头做出来不知道会有多难吃。” “少用些怎么可能好吃?” 宁知序正要大展身手,听见他这话停下动作,问:“你认真的?” “你没认真?” 他愣了愣,看着自己锅里的辣椒,小声:“还真是没认真。” 他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只为了端一锅屎一样的菜给他吃,报复他,没想到是真觉得自己这样做会好吃。 ——那一锅糖煮得都发黑了,能好吃吗? 宁知序看了看自己的锅,虽然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仍旧坚持着往里面加他的辣椒。 这些辣椒可不便宜,寻常人家买不着,是他托石列从府里厨子那里买的,他今日真是下了血本,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吃算便宜他了。 苏静蘅在门口喊:“你们不要再做了!不要再做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残的比试,他们两个是在互相残杀吗? 风一吹路过的狗都被辣得睁不开眼睛,梁下的燕子扔了搭一半的巢跑了,豆子出来喘气,对苏静蘅说:“你家男人疯了。” “你还说!” 苏静蘅道,“别到他这里找不痛快,这人倔起来比跟个牛似的,快跟他认个错服个软,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不行。” 豆子喘口气就回去,说,“男人有男人的骨气。” 狗屁骨气。 苏静蘅小声说。 她最不喜欢旁人拿什么男人女人的事来说道理,什么大道理小道理这样说出来都成了没道理的事。 第38章 这一点宁知序最好,倔是倔了点,说话却很少那样自以为是。 豆子蒙住口鼻回去,忙了半天端出一道裹满糊糖浆的菜,苏静蘅皱眉跑开,宁知序道:“你看看,她被你做的菜吓走了。” “样子是丑了点,但味道肯定不错,你吃了才知道好不好吃。” 到这里宁知序确认这小孩没在开玩笑,他是真心实意要和自己比试,然而做了半天结果只端了一盆糊糖浆上桌。 若自己认真做,没准真让他服气,可是现在—— 宁知序看着自己那锅红辣椒陷入沉思。 “你真要这么比?” 他问。 “自然。” 豆子觉得自己的肯定比他那份好吃,也必会让他心服口服,而他那份,哼,是入不了口的东西。 “那就比吧。” 宁知序面不改色装了满满一盘辣椒给他,说,“吃。” 规矩是他定的,他自要遵守,这一盘辣椒够把他辣得回家找娘哭。 输和赢不重要,只是要趁机教训他。 他娘子就是他娘子,就算是假夫妻,眼下也是他娘子,谁来也抢不走。 豆子吞吞口水,再看看自己那份,他是真觉得自己的厨艺好,做的糖霜青菜能和酒楼里的媲美,但非要吃宁知序那份,红灿灿的,不会吃死人吧? “吃啊。” 宁知序看似提醒实则逼迫,“不吃就认输。” “认输?呸!吃就吃!” 豆子搛一筷子辣椒放进嘴里,嚼一嚼,竟是脆的,清脆的碎裂声灌入耳中,初入口辛香满齿,辣味火星般燎过喉尖,窜进胃里。 他品着嘴里的味道怔神片刻,随后被辣得吱哇乱叫,跳起来找水喝,一口辣椒灌了一瓢水才勉强止住那冲天的痛楚,歇了一会便只是发呆。 他不开口,只嘴唇觉得越来越麻,后来又灌了口凉水才觉得好些。 宁知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拿筷子搅搅他的菜,毫不留情地问:“这是屎吗?” 然后装模作样浅吃一口,小声:“嗯,倒不至于比屎难吃。” 豆子瞪他一眼,说:“这么说来你吃过屎了?哼!” 说完不等宁知序有什么反应,竟丢下菜就跑了。 宁知序追到门口,看见他揉着眼睛冲进村子里,啧啧两声:“倒是会耍赖皮。” 本以为还要有一场恶战,谁知道他走得这样干脆。 一定是觉得他连炒辣椒都炒得那样好吃,自己比不过,于是临阵脱逃了。 只可惜了家里那罐子糖,被他霍霍了一半,还有辣椒也是,宁府新采买的花红天椒,市面上买不着,得单独找后门托石列买,他一时上头也霍霍了一大半。 过会儿就等着挨骂吧,说好了这些辣椒留给苏静蘅做辣子鸡吃的,她喜欢吃辣,一下子攒了好几天的量,这下只剩两顿了。 宁知序盯着那盘辣椒看了片刻,忍不住举起筷子夹一块入嘴。 果然辣! 喝完水都止不住。 那孩子也是能忍! 灌了好几口水才减轻舌尖的痛楚,宁知序连忙捧着盘子去找苏静蘅,在门外就喊:“快尝尝!我觉得我这盘炒辣椒做得不错,你不是喜欢吃辣吗?辣子鸡暂时做不成,先尝尝这个解解馋!” 苏静蘅从灶屋跑开之后就不想理他们两个人,这个时候躲在屋子里捧着绣绷做绣花,听见声音问他:“豆子走了?” “嗯,走了,恭喜你,你现在多个儿子了。” 苏静蘅:“?” 宁知序说:“愿赌服输,他输了以后管我们叫爹娘,咱们家最近是双喜临门啊,前段日子刚认了干娘,这下又有个干儿子,如今也算人丁兴旺,未来努努力,多认几个儿子女儿,不愁未来不能儿孙满堂。” 苏静蘅:“……” 他一定是疯了,跟一个小孩置气不说,欺负完了还扬扬得意,指不准过两日就要被豆子爹娘找。 干爹哪有亲爹有理,回头可别被教训成孙子,那辈分没升不说,还要再跌一轮。 宁知序道:“瞧我做什么?快尝尝我做的菜,原本是冲着辣死他去的,谁知道做出来味道还行,我不怎么吃辣,你要喜欢,这盘都是你的,我这就去煮饭,再烧份汤炒个小菜,今日就先这么吃吧。” 苏静蘅默然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确实过瘾。 宁知序看她一点反应,瞪直了眼,说:“行啊,知道你爱吃辣但没想到这么能吃辣,一口气都不喘,厉害!” 苏静蘅“嗯哼”一声,又尝了几口,抬头却看见宁知序脸上泛起片片红色疹子,他没有发觉,看见她这副模样,问:“怎么了?你怎么又盯着我看?难不成是觉得我长得好看——” 说着又似那夜一般娇羞起来。 按理说苏静蘅这个时候该呛他一句,再赏他一对白眼,可等了半天没等到,只看见她慢慢站起来,伸手抚摸着他脸颊,问:“这是什么?你的脸——” “脸?” 宁知序偏偏身子,朝桌子上的铜镜看去,只一眼,立刻将盘子塞到苏静蘅手里,背过身掀起袖口,手臂上果然跟着出现许多与脸上一样的红疹。 呼吸一紧,惊惧之色瞬间取代脸上的得意。 苏静蘅绕到他面前,宁知序眼疾手快将袖子盖好,又侧过头不让她看自己的脸,结巴道:“好像、好像是旧疾复发,我吃点药压一压就行,不用担心,你也不要看。” “旧疾?什么旧疾?只吃药就行了吗?是你药箱里的药?哪一个,我帮你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就行。” 苏静蘅还是问他:“只吃药就行了吗?会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会。” 宁知序斩钉截铁道,“我自小就这样,吃药就行,要不了命。” 说话时正脸始终避着她。 苏静蘅觉得他在骗他,又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宁知序将两手揣在袖口,拗不过她,干脆从屋里跑出去,苏静蘅见状没有追上去,只是那样看着。 她心里打着鼓,看起来似乎比宁知序还要恐惧。 这模样,她知道她今夜又要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说】 sorry,一谈起屎尿屁就忘情了发狠了,竟然连续两章都写了…… 紧赶慢赶没写到六千,差几百字下两章补上,以及,sorry桃花宴的时间改一下,移到三月中旬呜呜呜,写着写着忘记了,一下子跳了好几天结果还差一个情节没有写…… 再求一下收藏营养液叭,最近阅读不是收藏,不是收藏!收藏对小作者很重要呜呜呜,如果没加书架在这里求一下加书架,然后我这里也可以收留要过期的营养液呜呜,有多的营养液没有地方送也可以送给我,会感谢大家的[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第30章 宁知序吃了药,脸上的疹子并没有退下去,不过也没有更加严重的势态。 他还是对她笑,说:“待会儿看看这些疹子会不会消下去,若不行,只能进城找从小为我看病的老神医了,叫他开些方子,吃几天就好。” “哪位老神医?” “泉庆馆姓方的那位,听说过吗?” 苏静蘅回想城里有名的几个医馆药铺,知道城西有家泉庆馆,至于有没有一位姓方的老神医,她不清楚。 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家住城东,生些小病也只在城东的医馆看,宁府也不靠城西,怎么生病要去找城西医馆的大夫? “我陪你一起。” “不用。” 宁知序犹疑着开口,“来回麻烦费力气,你在家等我就好。” 苏静蘅不说话,看着那碟子红艳艳的炒辣椒,又看看桌子上绣了一半的绣花,揉揉眼睛,点头,说:“替我去瑞芳斋向干娘问声好,再带些点心买点肉回来,明日与渺渺约了采野菜,等打了肉,回来做肉圆给你吃。” 宁知序点头应下。 中午便只是随便做了两道菜,依旧笑嘻嘻地吃着聊着,吃完等半个时辰疹子不见消,背着背篓就往城里去,临走时拿了块布巾将脸蒙住,害怕别人见了他被吓跑。 苏静蘅下午在菜地待了小半日,接过宁知序没干完的活干,累了就回家坐在堂屋里做绣花。 心里仍惴惴不安,天将黑时还不见宁知序回来,在家里琢磨片刻,锁上屋门就打算去门口那条道上迎他。 顺着小道一直走,月初升,山间田地里一片亮堂,不打灯笼也没事,初春早晚虫子多,她最怕虫子,时不时低头警惕地看着脚边,又反复抬头往路的尽头望。 大约一刻左右,道上出现另一个人影,背着东西走得飞快,看见她,小跑起来,她就知道是他,忙不迭挥手呼唤。 两个人都往对方跑去,几息的工夫走到一块,苏静蘅立刻踮起脚尖看他的脸。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宁知序龇着牙花笑,将脸伸到她面前,左右转转,让她看得清楚,说:“开了方子还抹了药,等半个时辰左右就消了,你叫我买的东西我买了,还买了些其他的东西,喏——” 第39章 说着放下背篓,先拿出来的不是药,而是一个裹着两三层布的陶罐,拔开盖子一股甜香萦绕鼻尖。 “这是什么?” “甜汤。” 宁知序悄悄跟她说,“路上看见城西新开了家点心铺子,里面就属这甜汤卖得最好,听说他们每日卖完了就歇店,前两天中午就卖完了,今天加了货,到晚间才结束,最后一份恰好被我赶上了,你尝尝好喝不好喝,好喝咱们下次再去买。” “新点心铺子?生意很好……” 苏静蘅嗅嗅甜汤的气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嗯,红枣、莲子、百合、桔梗还有木瓜……混了糖液,她捧着陶罐拿着宁知序给她的木勺小尝一口,入口清香甘甜,品味一阵之后又尝出淡淡茶味,连忙问:“你吃过没,你也尝尝,很甜很甜,好吃。” 只有一个勺子,宁知序当然不方便吃,盯着她结结巴巴蹦几个字,然后说:“回去再尝,你先吃。” 苏静蘅笑笑,直接将罐子捧到他嘴边,说:“那你就这么喝吧,先尝一口,这都要冷啦,回去热一热,咱们一人一碗正好够。” “……” 宁知序不好拒绝,小啜一口,尝了个味,满意点头,说:“味道当真不错,不过新铺子开业抢了瑞芳斋不少生意,所以今天去瑞芳斋看见齐掌柜的脸色不大好——” “那你还去买人家的甜汤!” 苏静蘅惊讶一瞬轻拧宁知序的胳膊,宁知序故作夸张叫道:“啊呀啊,这不是去看看那甜汤到底好喝在哪里吗!你看看,你明明也觉得好吃!不许说我了,这事和我们没有关系,而且齐掌柜是有本事的人,不会因为一家新店生意暂时红火就泄气,等等看吧,没准过段日子她能做出比这个还好吃的甜汤来,到时候你每次进城都有喝不完的甜汤。” 城里点心铺子不止瑞芳斋一家,名声最响的却只有瑞芳斋一个,新店开业前几日生意总是最红火的,但能不能做长久是另一回事。 宁知序仔细瞧了,这家铺子就属这一样甜汤味道不错,其他点心都一般,靠一碗甜汤支撑一个铺子显然不大可能,一月之内做不出更好的甜汤,城里人的兴趣没了,到时候瑞芳斋依旧是老大,还用得着他们操这个心? 他嘿嘿笑着,白天的惶恐惊惧此刻荡然无存。 买了吃的讨到苏静蘅欢喜,她又没多问其他的事,这再好不过。 什么病痛烦恼,今日突发,去城里讨了药,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再为此事担心。 说来也奇怪,算着日子往年一个月不到便要复发一次的病这次竟然隔了将近两个月才出现,十天前他还在担心会不会发得突然,若是晚上来那才是麻烦,进不了城,时间久了恐怕难捱,幸亏是中午来的,给了他去拿药的时间。 去的时候想了一路,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昏了头,把辣椒当盐洒,后来不信邪又尝了一块炒辣椒,本就不能吃这些烈的东西,今日呛了半天,身子受不了,才变成这样,不然或许还能再安稳几日。 至于为何这次发得这样迟,他没心思细究,要是以后日子都隔得这样久那最好。 药似乎要没了,能多撑些几天算几天,在洛城顺便问了泉庆馆的大夫,方神医离开之后和泉庆馆没有再联系过,听大哥说他死在南疆,三年前最后一封信寄来,给了大哥压病的药方,但方子被他烧了,只剩下最后两瓶药。 大哥说他记不得药方上的内容,还说方神医无能,拿了爹的钱去游山玩水,最后只寄来一份无用的方子。 即便是从旧方子上改进过,依旧没办法治他这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 旧方子方神医不曾拿出手,只是按时给他药,走之前一下子留许多,中间又寄过两次,答应按期归来,最后却染了病,无奈,临死前托人将新方子送到宁府,然而此时宁府已是二叔与大哥当家,药方送不到他手上,反而让他备受桎梏。 宁知序压着脑袋思考这些事,心里异常镇静。 新旧方子都不能根治他的病,听大哥的意思,唯一的区别只是见效快慢,是否伤身,新方子自然好些,然而改变不了结局。 他就是想看他的热闹,看他想走走不掉,隔一段日子就要回去求他的样子,可他偏偏没办法,以前又不是没跑过,走再远发起病痛依旧要回去求他。 方神医耗费十几年走遍大昭国土都无法解决的病症,他一个人又怎么能破解。 所以宁府的人不理解,连二爷都不理解,说把他扔出来就把他扔出来,没有一点犹豫,只有大哥不担心,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洛城。 一想到在宁府的事宁知序又开始渐渐出神。 苏静蘅同他并肩走着,抱着甜汤灌,忽然说:“既然做了朋友,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一定要跟我说,我同你在一起,愿意为你分忧。” 宁知序回神,借着月色看她,半晌,应道:“一定。” 夜色里苏静蘅睁着一双杏眼默默瞥他,若是平时,宁知序一定会害羞避着她,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心底前所未有的坦荡,深吸几口气,吹着晚风只想同她一起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他以为苏静蘅不懂此时的心境,没料到她看了他一会,开口说:“今天真是好天气,能和你在这条路上晒月亮也挺好的,我还想多走一会儿,不过你今日受累,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我们再一起走。” “嗯。” “你说往后天暖,蚊虫越来越多,哪会像现在这样惬意。这是山里最好的时候,下个月也是,下下个月就要开始热了,也幸亏我们闲,不像他们忙着地里的事,门口菜畦冒绿芽,种一根长一茬吃一口,去城里还能带些吃的回来,嗯,山里什么都好,就是虫子多一些,这时候就有不少了,要不了两个月就能咬死人。” 宁知序低头,踩着她的影子说:“我为你熏艾蒿,为你拿蒲扇扇蚊虫,总归不会让蚊子咬你。” “你以为你是神仙呀?” 苏静蘅笑了笑,“一定是累昏了,天上的神仙不管事,你怎么能管?对了,我替你做个新帐子,抵两身衣服行不行?再补些绣花,抵三身衣服,这个月就这样定了,你那张床缺个新帐子,三月做好月底挂上,四月做夏衣做秋衣做冬衣,五月的事就先不说,只望你我那时都有个好奔头。” 宁知序又说:“一定。” 接着苏静蘅拍拍他的肩,指着地上的影子说,“你看你的影子都成胖坨坨了,月亮下万物显形,你原来是个什么妖怪?看起来像山鸡!” “山鸡……” 宁知序唇角提提,说,“是你想吃山鸡了吧?过两日我去弄一只来,给你做点新鲜没吃过的菜尝尝。” “好!” 苏静蘅不提丧气的事,回到家将晚间留的饭菜热一热,不忘对宁知序说,“外边的活不用着急,明天你歇一天,我来做就行。” 宁知序放下背篓,将各样东西放好,看见她下午编的篱笆,皱皱眉说:“伤手。” 苏静蘅扑哧笑道:“我从小就摸针线,这么多年不知道手上被扎过多少次,几根竹子就能伤着我?你太小瞧我了宁知序!” 宁知序哑然,再看看自己的手,原是好看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儿时总听得爹娘夸他,可后来粗活干得多了,变得奇丑无比,指腹的茧,手心的伤,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 苏静蘅见他端详自己的手,也将自己的手举到他面前,平摊着和他的手靠在一起。 一双大一些,一双小一些,两人端详来端详去,苏静蘅像欣赏什么名贵字画一样,看得津津有味,说:“只要是干活的手都好看。” 无非是多些伤口瘢痕罢了。 生来十根,比不上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小葱一样白净的手指,但也能干活。 “我这个是沾了泥水的小葱,洗干净养养还能看。” “那我这个呢?” “大葱!”苏静蘅把他的手拍开,“洗干净养养就能下锅,给我尝尝你的肉好吃不好吃。” “你竟是吃人的女妖怪!”宁知序捧腹笑道,一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月亮望,而后说:“大葱……我看着比大葱要好……” 说话间甜汤温好,两人一人端着一只碗坐在门口借着月光看山里的光景,苏静蘅听宁知序讲些城里发生的事,喝完甜汤便扛不住,早一步洗漱回房间睡觉。 这一夜并未做噩梦,相反,梦里喝了许多甜汤,第二天早上仿佛是被甜汤撑醒的,睁眼抹抹嘴角,糊里糊涂骂自己贪吃。 穿好衣服刚打开房门,就看见宁知序坐在堂屋里靠着桌子撑着下巴紧紧盯她这儿望。 一看见她出现,那双眼睛瞬间放光,坐直了冲她说:“今日听你的话,不干重活,你要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我不做什么。” 苏静蘅顿了顿,本打算出门,听见他的话转头去拿书,放在桌上道,“我与渺渺约了去采野菜,待会儿就去找她,你上午只休息,闲时可以看看书,下午我将剩下的篱笆扎好,想听你跟我说书上的事。” 第40章 一本《论语》,宁知序从前不知读过多少遍,哪要特地为她做准备。 可她既然这么说了,他心底一点没有不耐烦,再看那本书好像别有滋味。 饭后苏静蘅提着篮子往桃花村去,宁知序将《论语》浅浅翻了一遍,大概想好要怎么讲,就将书收好,转而拿出前些日子买的笔墨,欲铺纸作画。 脑子没怎么动,提笔胡乱一同挥洒,没多久半个桃花村跃然纸上,他自然不是只为了画桃花村,消磨一段时间,将更多笔墨放在自己家上,两座屋子,一处小院,还有院子里两个人,仰首看房梁上几只燕子,画好了且晾一会儿,算着时辰出门等苏静蘅。 元渺打远处就看见宁知序在自家门口晃悠,朝着相反的方向望个不停,知道他在等谁,于是忍不住对着身边的人打趣道:“你看看你相公,这么放心不下你,特地出门等着,采些野菜而已,他这样子还以为我是拐你进山的土匪,带你走了就再也不回家一样。” “说什么呢。” 苏静蘅嗔怪地哼一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元渺问:“看你这样子,不会现在和他依旧‘相敬如宾’,不曾亲近吧?” “你说什么……” 苏静蘅瞪大眼睛,不懂她想问什么。 元渺说:“自然是说些只有我们两个人能说的事,看样子我说对了,阿蘅姑娘,你不用不好意思,这事我也懂,你别看我跟我家相公自小认识,定的还是娃娃亲,可是成亲这档子事我们都是第一次经历,那时候他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 “虽然出嫁前该教的娘都教了,他也明白,可突然做了夫妻,人一下就傻了,成亲那一个月,我们什么事都没做,睡觉就是睡觉,吃饭就是吃饭,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聊天,过了大半个月才熟络起来,所以你跟你家相公在一起觉得局促,我心里是能明白的。” 毕竟他们两个成亲那天才第一次见面,如果宁知序是个没理的人,第一日圆房或许是应当的,可他不是,他那个样子就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元渺在这事上有经验,和薪也是他那样的性子,如果她不开口,他会一直等她,也亏她很快就适应了桃花村的生活,明白他的心意,跟和薪摊开了说,两个人才彻底做一家人,不然现在糊涂的就不止苏静蘅了,她大约也要一起犯傻。 感情是这世间最说不清的事,从来生于刹那间,他们不是话本子里的主人公,只知道见了喜欢的人就去说,不要去做荒废时光的傻事,山里的人生来便谨记这个道理,谁家女儿喜欢上谁家儿子,就去摘花编花环编手串讨他的欢喜。 谁家儿子喜欢上谁家的闺女,就为她夜夜唱歌,再捧一抔自家的谷子到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吃自家的饭。 愿意,就请媒人说媒——其实也不必,两家商量过,挑个日子放一挂鞭炮,穿着红衣的新人牵着手入洞房,事就算成了,以后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要睁眼闭眼都看见对方一张脸,直到生厌相离或是生死相隔。 “听你说过几次你家相公的事,我觉得他很想亲近你,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唉,你非跟我说他有多喜欢呛你,多喜欢逗你玩,从来不说正经的话,在我看来这就是喜欢你但是不敢跟你说。” “一对夫妻,女人腼腆,男人能说好话哄她,哄着哄着亲近了,可若男人腼腆,女人又不乐意同他在一块儿,这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苏静蘅从前不懂,可那天翻了书,突然就懂了,元渺越说,她脑子里就越控制不住地浮现那书里的东西,霎时间脸变得通红,想丢下她就跑。 元渺搀着她的手,自顾自说下去,还想用自己的经验指点指点她,说:“你家相公性子很好,可感情上是个呆子,你用不着对他十分好,你对他一分好就够了,只是需要长久些——”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我相公和你相公不一样,我们不一样!而且我对他哪里只有一分好,说不上十分,九分总该有!” “那他肯定喜欢死你了!” “啊你别说啦!” 苏静蘅急地甩下她朝宁知序跑去,元渺在后面笑,还追她,问:“你跑什么?我又不说那种事!我只是想说你多想想这个事,你们两个人不要总错开来喜欢对方,哎呀,你能不能听懂,我是说你别总在背后念他,到面前却假装成没事人,你今天跟我上山说了整整半个时辰你相公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上次你们两个闹别扭也是,跟我说那么多没用,你该自己跟他说!” 苏静蘅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宁知序听见声音回头,苏静蘅已经快到他面*前,看她跑得那么快,他下意识张开手臂接她,果然,到面前她没刹住脚,一下子蹿进自己怀里。 元渺见到这情景立刻住嘴,瞧了他们几眼,默默就绕走了。 苏静蘅趴在宁知序怀里看着她,直到她进了桃花村,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起身。 宁知序问:“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 苏静蘅默了默,然后恼羞成怒地说,“别问!” 【作者有话说】 梦想是日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墨镜] 上上章又改了下时间,影响不大,一共只提到两次,写迷糊了时间弄反了,不过大家好像都没发现[可怜] 第31章 宁知序被她这猛地一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苏静蘅提着篮子进灶屋,将菜洗净,入锅焯水,又拿起刀狠狠剁肉泥,混些荠菜碎进去,捏了一个又一个荠菜肉圆。 宁知序在一边看着不敢说话,为她递盆递刀,顺便也捏几个肉圆。 打两个鸡蛋做蛋花汤,中午一人吃了一大碗,吃饭的时候苏静蘅像个没事人,依旧如往常那般给宁知序夹菜。 原想跟他说些采野菜时发生的事,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找到什么好说的,只提两句在山间看见的奇怪鸟雀,闻着肉圆的香气,她闷声想,元渺说得不对,这不怪她,平日只和宁知序在一起,所有有意思的事都和他有关,怎么可能不提他呢? 她也总提她家里的事,提娘家的人,提公公婆婆,提李和薪,她能说的人有那么多,而自己只有宁知序,所以多说几句又怎么了?这只是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下次再见她一定跟她说清楚,她们真的不一样,虽然她说得也有道理,可就是不一样。 苏静蘅总算将自己说服,抬眉偷看宁知序,他正没规矩地用筷子插着肉圆放到嘴边吃,一边吃一边哼,说:“你做的圆子真好吃,过几天再做好不好?我去买肉,咱们一起多做些,送些给你干娘吃。” 先前的疑惑这时候已经被饭菜的香气赶走,宁知序抱着碗吃得正开心,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愣了愣,蜷着食指用关节擦擦嘴角,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镜子照照,嘟囔道:“没有啊,挺干净的。” 苏静蘅沉默。 这镜子是从哪里来的…… 宁知序继续咬一口肉圆,说:“你猜我上午在家做什么了?我画了幅画!画了桃花村,咱们的家,还有你和我,下午就把它挂在堂房,你也画吧,东边墙上挂一幅,西边墙上挂一幅,有人来家你叫他猜哪幅是你画的,哪幅又是我画的,这样有意思。” 苏静蘅笑笑:“你做什么事都觉得有意思。” 山间正好刮起一阵风,打断她的话,两个人不约而同朝门口飞旋的落叶望去。 宁知序看着叶子有些出神,这阵风吹得他心尖发痒,回过神说:“我想看你画画。” 苏静蘅定住,不多时点头:“好。” 样子明媚灿烂,实际心里憋了个坏主意。 下午她将宁知序未干完的活做了个收尾,一边听宁知序拿书读给她听一边扎篱笆,过后伸伸懒腰,叫宁知序给她磨墨,装作不会画画的样子在纸上胡乱作画,画了半天画出个扎朝天辫的宁知序和肩膀如墙宽的自己,笔画潦草,两个人合牵一头上了年纪的老牛。 画完让宁知序欣赏,静静听着他睁眼说瞎话。 她舍不得用那些纸,平日学几个字都是沾水在桌上写,这次简直是豁出去了,一大张纸只用来逗宁知序玩。 “我就说你有画画的天赋。” 宁知序看见成图那一刻面露恍惚,但很快调理过来,指着那肩膀宽的人说,“看似潦草,实际颇有神韵,你把我画得这样伟岸,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苏静蘅笑着说:“这是我。” “……” 宁知序倒吸一口气,有点不敢相信,“那这个扎朝天辫的人是我?” “嗯。” “……” 宁知序扯着嘴角假笑道,“也挺好看的。” 他小时候还真扎过朝天辫。 那时候每年春节爹都会找画师给一家人作画,五岁之前画上的他头上一直顶着几根奇怪的朝天辫,五岁的时候被大哥嘲笑,气得直哭,而后才解了辫子换成其他的样式。 第41章 自然,五岁年纪还太小,即便他记事比一般孩童要早些,那个年纪他也只依稀记得几件事,都是极悲极喜,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仍旧难受的事。 朝天辫他不喜欢,但是苏静蘅画的他喜欢,小孩子大约就是这般模样,他倒希望自己依旧是个孩子,到十岁也能坦然扎着这样的辫子,从家里逃出去买桂花杏糕,惦记着给爹娘大哥还有几位叔叔叔母几块,回家的路上遇见苏静蘅,再分她几块交个朋友。 若是这一切是真的,或许他和她是相识一场就是青梅竹马的名分,吃一些亲人离别的苦,最终还能偎到一起取暖。 宁知序倏地从思绪中惊醒,还想继续夸:“这驴也十分可爱。” 苏静蘅却说:“这是牛。” “……” 宁知序住嘴,心说早知道他就不该提这个主意,说了半天没一句是对的,也不知会不会惹她生气。 他眼珠子转转,心里忐忑不安。 然而苏静蘅不仅没生气看起来反而十分愉悦,听他简单品鉴完就将画挂起来。 不知何人有幸做第一位品鉴两幅画的客人,两幅画看起来天差地别的水平,知道宁公子出身大户人家的,想必不用猜也知道哪幅是她画的,哪幅是宁知序画的。 她将自己的画挂好,拾笔为宁知序那幅添色。 墨色村落上点嫣粉桃花,风吹花落,萧条之色被明媚春光覆盖。 她道:“桃花便要开了,这个时节还是艳一些好。” 宁知序眼一瞥,叫道:“噢!你捉弄我!” 苏静蘅憋着笑,说:“就是捉弄你!你真是傻子,我说什么你都信!” 可不该信么。 宁知序悻悻地想,手轻轻摸着画页,几乎哄着她说:“你画得比当朝最有名的画师还好看,就应该多画,叫别人知道你有一双好手。” “几朵桃花瓣就能敲定我比大师还厉害,你更傻了,我做什么你都说好。” 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约是元渺跟她说完那些话之后她心里便扎了一根刺,往常说什么都觉得正常,现在却隐隐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应该守着男女之防,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 她想着,不希望这样的事一直缠在心头,忽地抬头问宁知序:“宁知序,你喜欢我吗?” “什、什么?” “我问你喜欢我吗?” 宁知序说不出话,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两个字哽在喉咙间,心里明明只有唯一的答案,却要他想方设法做其他的回答。 苏静蘅放下笔歪歪头,一只手在桌上敲啊敲。 虽然问出了这句话,但他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 她这样问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喜欢她,所以纠结过后仍然可以坦然地问出口,若她以为自己喜欢她,非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对她动了真感情,这个时候只会退缩,总要等自己想明白了,以为自己有本事将这件事处理好才会说出口。 他也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让她放心,于是只是深吸一口气,平静了思绪,故作坦然地反问:“喜欢,你不喜欢我?既然做朋友,若不喜欢我,住在一起岂不是太累?我看出来了,你现在是喜欢元渺姑娘更多一点!是不是要跟着她回家去?这可不行,你知道的,就算我三叔没发疯病,不来看我们,我二叔也会派人盯着我们,被宁家的人看见你跟着别人走了,说不定就要派人来捉你!” 这回答说在她心坎上,苏静蘅连忙摇头解释,说:“不是不是,我喜欢你和喜欢渺渺姑娘一样多,我也不会跟着她走!住到别人家多冒犯,我脸皮才没那么厚。 宁知序抿唇做出一副“我明白”的样子。 他反复在心里同自己说,既然如此就不要说太多,眼下也是很好的,这一月与下一月都一样,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是一件很好的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把她唬住了,宁知序才敢开口。 莫名其妙问这话,一定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元渺? 她能跟她说什么? 苏静蘅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说:“没什么,渺渺和我说了些事,我觉得她说得不对,所以找你来问问,现在我弄明白了,其他便没什么好说的。” 宁知序刨根问底地追着她说:“她跟你说了什么事?” “没什么好问的,你不许问。” 苏静蘅这番满脸都是“你再问我又要跟你生气”的样子,虽然是警告,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宁知序嘟囔道:“我看你跟元渺姑娘更好,你更喜欢元渺姑娘,你和她才认识多久?我好歹比她早认识你,你却这样,我真寒心!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你在她面前偷偷说我,到我面前却不让我问你们说了什么,哪有这样的。” 他这话听起来确实是自己没有理,苏静蘅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对他透一点风:“只是聊到我们两个的亲事,她说你待我好是因为喜欢我,哼,难道不该喜欢我吗?不喜欢我怎么对我好呢,我也对你好,这喜欢和她说的应当不一样。” “她说的是哪种?你说的又是哪种?” “她说的是‘见色起意’的那种喜欢,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为你争辩。” 宁知序心虚地移开视线,手指用力扭着衣袖,心里嘀咕道:“其实也不必硬与她争辩,见色起意那怎么了,见色起意那也是喜欢,见色起意那也是为你,所以见色起意怎么了?我偏要见色起意,这辈子能让我见色起意的有几个人,就你一个!你不愿意!既然不愿意我就不说。” 想到最后置起气来,苏静蘅还没发觉,依旧用自己那套大道理为他解释:“是她想得太多了,我如实跟你说,你别放在心上,也千万别跟她生气。” 这话说起来好似她一直都是站在自己这边上的一样。 实际她一个人做一个阵营。 “……” 宁知序也只能说,“知道了。”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顺着她的心意来才是保命的道理。 苏静蘅总算安心下来,吃饭睡觉依旧如往常那般有滋有味。 篱笆扎好,门口终于有个能看得过去的院子,菜地在路的另一边,两个人琢磨着将菜地也围起来,免得山鸡鸟雀甚至是过路的野兽在里面捣乱,于是第二日一起上山,干脆多劈些竹子来。 苏静蘅第一次进那片竹林,离得近的这处竹子长势很好,满目翠绿一片清香,竹林里只有一条人走的山路,往深了走,对面山头有一处悬挂瀑布,水流湍急,连着家后那条平和的溪流。 她笃定那条瀑布里藏了个山洞,宁知序一言不发听她说自己的理由,说来说去,也只是听街头巷尾说书的人讲故事,凡是瀑布下面都会藏一个洞,洞里面有别样风光,大概有一个猴王带着一群小猴子住在里面,又或许有隐士在里面避世而居。 山里有多少条瀑布就有多少个山洞亦有多少个猴王或者隐士,她随口说胡话,宁知序当作故事听,没有人想走去一探究竟,直到砍完竹子又挖了许多竹笋,两个人都有些疲乏,拿出随身带着的点心找一处能够歇脚的石头坐着,才有空继续顺着那个山洞往深了聊。 苏静蘅说猴子与隐士没什么区别,都是两条腿两条胳膊,要吃要喝,要拉撒睡觉,这么一想住在这洞里未免太不方便,便改口说里面又或许住着山神,只有神仙栖山而居不需要顾虑凡尘之事。 说到最后一个神仙寓居山野的故事俨然成形,苏静蘅眼睛一亮,一个鬼点子这般生成,忍不住抓着宁知序肩膀晃晃:“编了个好故事,来日找个机会忽悠人去。” “忽悠谁?” “忽悠桃花村的人,进城的时候忽悠我干娘,要不了多少天城里的人就会知道我们这里有座神山,到时候什么富商贵胄文人骚客,为了附庸风雅都往山间跑,我就在这里搭个棚,卖凉水卖茶叶卖点心,你在做些小炒,咱们能在这里开个铺子。” 做梦是件容易事,苏静蘅把这事当作笑话说出口,宁知序也当作笑话听,说来说去两个人都否定了要以此赚钱的计划,却在说到编出来的谣言是否会在洛城传播时齐齐陷入沉默。 苏静蘅盘腿坐在石头上,神色去了轻浮,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有件事你说得不对,谣言不是飞尘,不需要一天天沉淀才能成形,那明明是狂风,既生于天地间,哪需要什么理由,风刮到哪里,哪里的人心就跟着乱。” “真相从来都是没有重量的鸿羽,越是寻常越没人在乎,所以真相向来压不过谣言,依我看呀,我们就应该用谣言克谣言,他们说你是灾星,我就说你是福星,他们如何说你是灾星,我就如何说你是福星,叫他们心里乱,叫他们都后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这是老祖宗教我们的道理。” “福星……” 宁知序咀嚼着这两个字,好像从前也有人对他这么说过。 第42章 “我哪有做福星的凭证?” “怎么没有?” 苏静蘅觉得奇怪,“靠近你之后我日子都变好了!” 宁知序哑然:“那不是因为靠近我日子才变好,离了原来的家,以你的本事到哪里日子都能变好。” 苏静蘅扬扬眉。 他说得也对,自己早清醒一点,跳出从前那个怪圈子,大概早就过上好日子了,只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个人苦苦挣扎的时候想不到这一点,总以为咬牙撑下去,待在原地能等好日子过来,谁知道她的好日子根本不在那儿,天降的婚事一下子把她推醒,离了家发现外边晴空万里,一点风雨都不曾有。 “那这更能证明你是福星了。” 苏静蘅肯定说,“越是偶然,就越是与众不同,这道理你懂吧?” 他不懂。 宁知序摇头语重心长说:“是你心地太过良善,看什么都好,做什么事都愿意留有余地,与我成亲的要是别人,从开始对我心存偏见,责怪于我,这日子也不会好。” 苏静蘅说:“我不管,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 宁知序瞬间被堵住嘴,而后认输,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反驳,苏静蘅就继续说:“总之你听我的,我还想叫你去城里卖你的篓子呢,我出点子你出力,让我赚点分成也是好的。” 担着一个灾星的名分手里的东西卖不出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这几日找昌老伯讨教过,随手做的饭箩放在磨坊那儿竟有人愿意买,篮子篓子家家都会做,不管是竹编还是藤编,大多数人家都是能用就行,并不挑剔,也正因如此,山里人的手艺比较糙,没有比他做得更好的人家。 宁府的篾匠是洛城最好的篾匠,学一点皮毛放到山里就够让大家稀奇了,他做得精细,当今这个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的世道,总有人愿意为他的手艺花钱。 有钱就要赚,不然对不起财神爷。 他们这段日子只是为彼此做事,博得对方的欢心就欣喜,但日子始终是自己一个人的,过了春天还有夏天和冬天,她离了宁知序依旧会努力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宁知序离了她,也应该如此。 第32章 苏静蘅目光灼灼,似乎很认真的模样,她说话不容旁人置喙,宁知序也不会逆着她做事。 他自认为是个随波逐流的人,生在这世上能活一日是一日,在宁府没人同自己一起,他有万千法子自己哄自己开心,如今有人陪自己,他更是会不惜一切代价顺着她的心意讨她的开心。 两个人在一起的滋味比他一个人要好得多。 他不想再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宁知序喉结轻轻滚动一下,正想回应她的话,对面瀑布却忽然传来异响,打断他的思绪。 山间风声轻吟,水流湍急碰撞,那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二人愣愣,不约而同朝对面看去,仔细搜寻着,第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正疑惑着,又听见两三声蚊蝇般的哭喊声,才在瀑布下的水流中看见一个上下浮动的身影。 “有人?” 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快去瞧瞧。” 苏静蘅站起来看抬手遮眉仔细眺望,看见那人影无助地向天际伸手,不停扑腾,立刻拍拍宁知序的肩指给他看。 宁知序几乎弹起来,扔下手里的东西飞跑过去,来不及脱衣服,慌里慌张踢开鞋子就一下子冲进水里朝那孩子游去。 苏静蘅跑得慢些,看见两个人被水流冲着往下,手足无措,四下寻找什么能够救人的东西,没有绳子,原地转一圈,回头捡了根竹子追过去。 宁知序在水里已经将孩子捞起来,她站在河岸边伸竹棍给宁知序,棍子一沉,便立刻用力拉他。 两方用力,好不容易上了岸,那孩子却已经没声了。 五六岁的样子,脸色苍白,湿透的头发紧贴在额角和脸颊,嘴唇微微张开着,嘴角残留着一小抹湿漉漉的白沫,苏静蘅立刻跪下仔细检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有些没主意,问:“这可怎么办?呛了不少水,还能不能救?” 宁知序摸摸鼻息,说:“能救。” 说罢单膝跪在地上,将孩子放在他腿上,头向下,按压后背,逼他将喝进去的水吐出来,所幸落水的时间不长,他们救得及时,一番动作过后,孩子咳嗽两声,有些苏醒的征兆。 正巧听见附近有人呼喊,苏静蘅朝旁边林子里看一眼,说:“肯定是他爹娘找他。” 她抿抿唇,神色凝重,没一会儿一个女子从瀑布边的树丛里现身,嘴里喊着“小曲小曲”,往这看了眼,惊叫一声,跌跌撞撞跑过来。 宁知序听见动静回头,人已跑到自己跟前,正要站起来跟她说话,谁知道她冲到面前一把将他推开,苏静蘅眼疾手快对着那女子的肩推回去,一双圆眼冒火,气愤质问道:“你做什么?你推人做什么?你是这孩子的娘?我相公救了他,你不谢他竟然还推他!” 女子被她推了个踉跄,幸亏宁知序伸手扶她一把才没跌倒。 苏静蘅这才看见她身后的背篓里还有个孩子,那孩子不过两岁的样子,不知人事,但看见眼前这番情形显然有些害怕,缩在篓子里就要哭,苏静蘅镇镇神,没在孩子面前继续发作,女子不说话,绕过她跪在地上抱起那溺水的孩子,不停唤道:“小曲……小曲……” “你家小曲差点被淹死,不过被我相公救了,留下一条命,要想他快点醒过来,应该赶紧带他去看大夫,而不是只抱着他慌张地哭!” 女子已经有点无神,经她的提醒,摸着孩子还有心跳,便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往来时路去。 苏静蘅真是气得不行,撇嘴拽住宁知序的袖子,说:“要不是为一条人命,这好事不做也罢,费那么大的劲,险些把自己搭进去,还要挨她的气!” 宁知序安抚她。 一身衣服湿透,苏静蘅也不好多说,替他拧拧袖子上的水,叹气道:“罢了罢了,我们回去吧,赶紧把衣服换下来,免得吹风受凉生病。” 回去清洗一番,泡个热水澡,还要再煮些姜汤给他暖暖身子。 她又说:“要不把衣服脱了?一身水裹着多难受,现在太阳照着,又不是很冷,还是脱了好。” “脱、脱衣服?” 宁知序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听她的话,将外衣脱了。 “我让你把上半身脱光!” “啊?” 宁知序吓坏了。 光天化日之下,让他光着上半身在外面走,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守男德! 苏静蘅说:“我这是为你好,就当是到田里干活,露膀子露身子的汉子多了去了,你是救人又不是因为其他,别人能理解的。” 宁知序说:“不行。” “你这么难为情,看样子下次我要给你做个胸衣备着,遇到这样的事把胸衣穿上就不怕羞了。” 苏静蘅说不过他,一时有些气愤,觉得他为面子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话一说出口,宁知序如遭雷劈,神情一下子垮掉,嘴长得能塞得下两个大鸡蛋,苏静蘅问:“你真不脱?” “不脱不脱!” 宁知序紧张起来,扯走苏静蘅手里沾了水的外衣重新穿在身上,道,“放心,我身子硬朗,冬天下水都没事,这阳春三月哪会因为沾了点水就生病,就这样,回去热水冲冲就行,走吧走吧,赶紧回去。” 苏静蘅被他推着,知他心里急切,害怕她在这荒郊野岭把他扒光了拖回家。 本来还有些生气,看他这窘迫的样子,又气不起来,只觉得好笑。 两人正要走,去时回头看那女子一眼,见她抱着孩子对着林子里喊了几声,应该是个人名,没一会儿又匆匆忙忙跑来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大悲大喜就在这一念之间,夫妻两个说了几句,男人忽然骂起来,抬手作势要打女人,动作停在半空,忍了忍,最后巴掌没落下,转头气冲冲向他们走来。 “……” 苏静蘅预感不好。 那女人救子心切,推搡他们一下他们尚可以不放在心上,这男人又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说孩子是他们推下水的不成? 一颗心悬起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气势还是要有,苏静蘅挡在宁知序面前,叉腰等着他走到面前。 果然,那蠢男人走近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你们推我儿子下水的?” “不是。”苏静蘅道。 “不是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不是我们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苏静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和我夫君到这竹林里挖竹笋,正巧碰见你儿子落水,好心施救,明明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倒打一耙?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心里清楚。” 苏静蘅被气笑,认定他故意来找茬,知道与他说下去无用,又不知要如何脱身,那男人说:“我知道你们,就是城里宁家撵出来的那两个丧门星是不是?你们这样的人到我们桃花村就是祸害,敢动我儿子,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要不赔钱,要不我就去官府告你们!” 第43章 竟然是桃花村的人。 苏静蘅皱皱眉。 那天元渺带她到村子里认人的时候为什么没见过他们两个人? 哦,她知道了,那天去正巧有一户空着,说是一家人都走亲戚去了,过段日子回来,想必就是他们了。 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讹钱,苏静蘅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女人这时候赶过来,拉住他的衣袖说:“别说了,走,先找大夫给小曲儿看看,这事拖不得——” “你走开,这事不要你管。” 李仁一把将女人推开,警告道,“都是你没用,看个孩子都看不住,真是废物一个!” 苏静蘅惊道:“你骂她?你要脸吗?” “我家娘们我爱怎么骂就怎么骂,跟你说,我不仅能骂她,我还能打她,要是孩子真出什么事,看我回去不打死她!” “你!” 苏静蘅没见过这样的人,深憋一口气,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一脚踹过去。 欺负女人? 她最讨厌欺负女人的人! 就是她爹那样的人也只是怂,只是没用,但从来不会对她娘不好,不会忤逆她娘。 刚才看见他动手就已经看不过去了,挨这一脚是他活该! 女人呆了呆,李仁被踹个跟头,回过神爬起来暴怒道:“你敢动我?” 撸起袖子就要打回来。 他个子高,身子壮倒不算壮,看起来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以为对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年自己能占上风,居高临下看着苏静蘅,竟发现这女子一点都不怕她,一脸“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我会一直缠着你”的样子,心下怒火中烧,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狠狠教训她一顿。 眼看拳头伸到面前,苏静蘅不慌,宁知序出手挡在她面前,李仁拳头没砸到对方脸上,腕上却是一疼,紧接着一股力量自手腕处窜起,顺着胳膊直到肩膀,一瞬间,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被扯过去。 宁知序一记过肩摔将他砸在地上,李仁天旋地转眼一黑,再睁眼面前独剩一轮灿烂的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 胸口被严严实实地踩着,苏静蘅仿佛知道会有这一出,看他摔在地上咿呀叫个不停,哼道:“孩子也是你的,丢了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到这工夫只想着讹钱,你儿子能不能活还不清楚,不先找大夫,竟想着要先去官府,我看也不必去麻烦管家,有什么理要说,我们去三井婆婆那儿找三井婆婆评判评判,叫桃花村的人都听听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果然,一听到三井婆婆,他脸色变了变,也不再叫喊,女人知道劝不住他,孩子在怀里哼两声,她心尖一跳,再看男人,愤恨地咬咬牙,干脆抛下他抱着孩子顺着山路跑了。 李仁从地上坐起来,看向她离开的方向,不以为意。 思量着,到三井婆婆那儿说理,只要自己咬定是他们推的小曲儿,没有其他人证,到时候判他们错,自己没准能讨一笔赔钱。 就算判他们对也没事,他最多道个歉服个软,怎么做都不亏,于是便说:“去就去,就算我儿子不是你们推的,也是你们害的,为什么从前没出过事,偏偏你们一来就出事,也不知你们给村里人下了什么邪咒,自打我们回来就一直听他们提起你们,张口闭口说你们好,呵,他们被你们蒙住了,我可不会!今天我就叫他们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说】 sorry,这章有点少,说了每章争取六千字,最近少的我v后补回来吧,到时候会努力日更,日三日四日五日六,尽量多写。 然后,如果这本文入v了你们不会抛弃我吧呜呜,写到现在也没有v一直为爱发电但是下个月可能有机会,到时候应该倒v,从二十三章二十四章左右开始,所以23章往后目前免费,后面会收费,大家抓紧看呜呜。 以及,v后新章都会发小红包[可怜],企图留住大家[可怜] 第33章 李仁知道他们住在那地方一时半会儿跑不掉,跌跌撞撞爬起来撂下他们先去村子里告状。 代眉带着孩子去寻村里的草医看病,不消半个时辰孩子清醒,身子没什么大碍,老大夫杵着草药哄着小的那个,又对大的说:“你娘干活不容易,你怎么能乱跑?还往水里去,幸好被人捞起来,不然真出了事,以后可吃不到你娘做的烙饼了。” 孩子小,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偎在娘怀里委屈地掉眼泪。 落水没了半条魂,怎么问他都说不清楚,宋英华叹气,说:“罢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眉娘啊,怎么只有你带孩子来,你家男人呢?” “他……” 代眉想起那边的事还没了,急说:“阿奶,请您在这儿照看一下小曲儿和小音儿,我相公恐怕要跟别人闹事,我去劝劝他。” “劝他?” 宋英华叹声气,在村子里这么多年,她不是不清楚李仁的性子。 说到底有些上不了台面,平日爱贪小便宜,和村子里其他人合不来,隔三岔五吵一架,现在跟别人闹,指不准又要去三井婆婆那儿撒泼打滚,不由得说,“你相公的性子你劝不住,他们人现在在哪边?多叫几个人去帮忙,别让他把脾气带到村子里,又往别人身上撒。” 随便点了几个能帮忙的人名,正说着,门外有人赶来报信,看见代眉急说:“眉娘!你家相公又去三井婆婆那了,这次告的是宁二郎和苏姑娘,大家都赶去凑热闹,你也快去看看,你家公公呢?叫他也去,咱们村就只有他能管得住你相公!” 代眉听见消息吓得肩膀抖抖,说着就往外跑:“他下地去了,烦您去地里叫他一声,我这就去三井婆婆那看看!” 两个孩子丢在屋里,宋英华左右瞧瞧,没法子,先放下手里的事,抱起小的,跟大的说:“这事少不了你做证,去跟婆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千万不要叫你爹冤枉好人。” 宁知序回去换了身衣裳,没一会儿村里就派人来叫他和苏静蘅,来的人没说什么,冲他们呵呵干笑几声,有些同情道:“你们俩真不走运,才来没多久就被仁叔缠上,不过我听了他的话,似乎没什么证据证明是你们推的人,这事交给三井婆婆和良月姑娘吧,我看她们也不大高兴,这次肯定要狠狠骂仁叔一顿。” 十八九岁书生模样的少年怯生生站在门口等他们,苏静蘅一听那人真跑到村里告状,愣愣,之后说:“就他一个人去告状的?” “嗯。” 少年点头,嘴角撇撇,一双眼睛柔柔地盯着他们两个。 宁知序被他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他说自己的大名叫“李和煦”,就知道是村里哪户人家的公子,再仔细一问,果然是赵琴娘儿子,为了桃花宴特地告假回家,上午才到村子里,下午就看上了热闹。 李和煦领着他们往村里去,看起来*是个十分腼腆的性子,说话做事都有些慢吞吞的,但一路上却没少讲话,从到村子里听他爹娘提起他们两个开始,一直说到下午李仁去闹事。 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事,他前前后后讲了一大堆,宁知序和苏静蘅来不及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光是听他的话就听得有点发晕。 李和煦若无其事地说:“其实我不想来,是良月姑娘点我来的,引火烧身引火烧身,你们不清楚仁叔为人,谁见了他都能被咬一口,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他咬过,不知能不能做桃花村唯一一个没被他找过麻烦的人……” 苏静蘅:“……” 宁知序:“……” “他这次缠着你们是为了什么?”李和煦问。 “钱……钱吧……” 不然苏静蘅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大约觉得他们背靠宁家,再怎么样也不缺钱,加之听信谣言,又见他们两个被村里人夸过,心里不服气,所以见了他们想讹一顿碰碰运气。 “哦钱啊。” 想来也是,李和煦说,“上次我爹养的鸡吃了他家门口几根菜叶子,他非要让我爹拿鸡赔给他,或者给钱,不然他说他也要挖我们家的菜地。” “后来赔了吗?” “当然没有。”李和煦眯着眼,“我爹把鸡杀了分给邻里,就是没给他,差点没把他气死,那件事也把我爹气得够呛,和他吵了两天,干脆把地里菜都收了,一点不剩,全送给大家。” 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李和煦唇角扬扬,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新买几只鸡倒也花不了多少钱,没几日各家又送了些自己家的菜和菜苗,所以一番下来并无损失,只是和他家不再有来往而已。” 这么一说苏静蘅心里便不慌了。 看不惯他的不止自己一人,既然大家伙儿都一样,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她又觉得奇怪,看那男人骂人打人的样子,想必不是第一次欺负他娘子,他这样子,村里人难道一点都不清楚? 李和煦偶尔从爹娘嘴里听说一些,就道:“阿眉婶婶为人和善,就是性子懦了一点,容易受欺负,仁叔脾气不好,家里只有一个爹,除了阿眉婶婶还有小音儿没有第二个女人,小曲儿也才过五岁,什么事都做不了,所以许多家事都是她做……你想问什么?” 第44章 “我看见他——” 苏静蘅嘴唇翕动,半天没说出口。 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算了,既然如此,这事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了。 说多错多。 李和煦见她不说话,猜出点什么,又说:“我不清楚他们家的事,不过之前听到些风声,说阿眉婶婶想跟仁叔和离,要带孩子走,仁叔不肯,所以就这样耗着。” “……” 苏静蘅沉默。 “前两日阿眉婶婶父亲五十岁生辰,叫她带着孩子归家祝寿,一家子就跟着去了,阿眉婶婶的大哥在京考试,既为贡生,下月就要参加殿试,凭他的本事,说不准日后要留在京城,到时候安置下来,必会接家人进京,仁叔大约是去巴结的,不知是不是没巴结成,所以——” 所以恼羞成怒,回到家对妻子一点不客气,又正巧碰到他们两个人,把怨气都撒在他们身上,回到村子里再闹一闹,让大家都吃点他的苦头。 “我知道了。” 苏静蘅稍稍偏首看宁知序一眼,视线交替,两人都明白这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至少他们这边好说,代眉那边就难说了。 不过既然爹娘在这个时候叫她回家,或许是早就知道夫妻两个人的情分已尽,哄她跟李仁和离,日后好跟着他们一块去过好日子。 这世道夫妻和离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若没有利益驱使或者什么说不开的仇恨,想分开那便分开。 女人可以再嫁,男人可以再娶,依苏静蘅看,经这一事,他们两个这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一个为了孩子,一个为了钱,要是还能在一起,就算是她倒霉,出门没看黄历被晦气缠身,改日要去寺里烧香磕头,请大师做法去去晦气。 转眼到村里,三井婆婆家门口围着一堆人,家住隔壁的不用挪脚,搬个凳子就在家门口看,听见李仁声泪俱下地控诉,编的那些蹩脚的谎话听得苏静蘅发笑。 他非说是宁知序拐带他儿子,小孩哭喊挣扎,控制不住,干脆扔进河里淹死,有人不屑一顾,问:“他拐带你儿子做什么?人家又不是生不出儿子。”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忍不住,纷纷应和,更有说话直接的,毫不留情说:“人家小两口天造地设一对,喜欢孩子就自己生呗,都不知道他俩生出来的娃娃会多漂亮,是吧,万一哪天宁家接他们回去,做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少夫人,要你的娃娃又有什么用?” “是啊!人家住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又不是出了城就不姓宁了,我说李老三,你真是有点没事找事,你家小孩呢?小曲儿没什么事吧?是你自己看不住孩子,既然上山干活,为什么非要把那么小的孩子带在身上?小曲儿五岁正是会乱跑的年纪,小音儿又不到两岁,你媳妇一个人肯定看不住啊,实在不行放在村子里我们大家伙帮你照看,用不着你媳妇一个人带两个娃。” “就是,我们家豆子小时候不也是大家伙儿一起看顾的吗?这小子皮,除了上次烧火毛躁了点,长这么大没出一次事,我看你是信任不过大家,不肯让大家碰你的孩子。” 豆子挤在人群里,一听点到自己,跟着说话,他就喜欢这个时候添乱,尤其是看李仁吃瘪,这人说他长大以后没出息,比不上他家小曲儿,还说小曲儿的舅舅以后能当大官,小曲儿也是当官的命。 嗤,一开始不是看不上代家吗?这会儿又害怕巴结不上,死皮赖脸倒贴过去,被人家赶回来了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旁人说话还带点面子,他一点不怕,干脆扯着嗓子问:“仁叔你这次又打算讹多少钱啊?新来的你也欺负,今年不是第一次叫婆婆给你主持公道了,你简直欺负老人家,这一年要闹多少次你给个整数,我们大家伙儿给你排一排,隔十天还是隔半个月吵一次,定好日子,也免得干活干一半被拉过来听你乱侃。” 说着看见苏静蘅走近,视线偏一偏,宁知序站在她旁边,一副老实的模样,两个人像是被强硬拉过来做证的无辜路人,他当即不说话,别扭地躲到人后。 本该是要骂他的,但李仁瞧见他们两个人,骂豆子的话立刻咽回去,转而指着他们说:“我儿子到现在还昏着呢,你看看他们,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一群人看过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三井婆婆在家前坐着,静看他闹,也没听见良月姑娘说话,那个十六岁的姑娘正从外边搬了一捆柴向灶屋去,这么一会儿工夫听他说了那么多,垒好柴,出门拍拍手,才开口:“不能只听你一个人说,喏,人来了,也该听听他们怎么说。” 乌黑的头发编作一条粗粗的辫子挂在身后,黑琥珀似的眼珠子掩在春草似的睫毛下,略显黝黑且稚嫩的脸上显着两三分严肃,似乎在为这事仔细思考对策。 沉默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苏静蘅心口突突跳了两下。 前些日子她远远见过李良月一面,两人没说上话,她见了自己充当没看见,这时候走近了,看她一言不发看着自己,倒叫她有些紧张。 苏静蘅没时间思考,磕磕绊绊开口,原本三两句话就能讲完的事,她硬是像李和煦那样忍不住多讲了几句。 回过神觉得自己是被传染了,而李和煦正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李良月,等她说完方才低头,道:“还要问问阿眉婶婶呢,刚叫人去喊她,也派人去看看小曲弟弟,若没什么事,再多问几句就结束了,必不会让你们多留。” 李仁还在反驳,三井婆婆依旧不出声,只是静静看着李仁,等他说够了,停下,往这边瞧,她终于有了反应,拐杖在地上敲敲,平静地问:“闹够了没有?” 众人皆噤声,互相看看,等不到下一句话,又都低头。 老太太不必多说,目光只随意从各个人脸上扫过,便好似有一阵阴风刮来,没人敢胡乱应话。 又是只有豆子开口,在他娘身后说:“依我看这事用不着婆婆你管,叫我爹,嗯——还有二伯管就好了,婆婆你在家歇着,仁叔的事以后都不要往你家报了,村里人自己会解决。” 李仁啐道:“呸!谁知道他俩会不会公报私仇!” 他说的二伯就是李和煦他爹,这话一出,那两人自然也不乐意,翻个白眼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再瞧苏静蘅和宁知序只觉得他俩可怜。 三井婆婆正要训他,代眉姗姗来迟,一看那么多人围着李仁看热闹,冲进去连忙拽住他的手说:“回家!你到这里闹什么!小曲儿没事,这事就算了,快回去!” “没事?” 李仁一愣,他还以为小曲儿今天醒不了,这样能多讹些钱,醒这么快,看样子再闹下去也得不到多少好处。 “孩子真的没事,已经醒了。” 代眉几乎求他,求他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可半天拗不过他,只听他不停嘴硬辩解,怪她多管闲事,让她赶紧回去照看孩子,说这里的事他来解决。 没办法,她转头跪在三井婆婆面前认错,前因后果交代一遍,说是自己没看好孩子才叫孩子落水,以后一定看好孩子,哭也哭不出声,闹了这么久,脸色有些苍白,样子看得众人心都揪起来。 苏静蘅原本以为有一场恶战,心想大不了摩拳擦掌干一架,她和宁知序两个人自小上房揭瓦,爬树掏鸟蛋,这些年该干的活该吃的苦一点没少,两个人的力气都不小,打一个人总不能打不过,谁知道眼前情形简直比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李和煦说得对,代眉的性子太懦弱,不敢跟她家男人硬碰硬,遇到这种事,又害怕事闹大,只能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自己头上。 她年纪也不大,还不到三十,一脸憔悴的模样看起来要往四十去了,李良月将她扶起,可她偏不起,正巧宋英华带着孩子过来,看见孩子她才勉强止住情绪。 元渺主动抱过小音儿,笑眯眯哄她两下,站在人后怕她被吓到。 宋英华背着小曲儿上前,将他放在地上,李良月低头看着这孩子,问:“还认得我么?” 李和曲看见往宋英华身后缩缩,怯生生点头。 “也认得大家是不是?” 她随手挑几个人指给他认,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每天都见到的人还是认得,勉勉强强叫几个伯伯阿婶,也认得三井婆婆,一圈人指过去,最后指着苏静蘅和宁知序问:“你见过他们两个吗?” 李和曲摇头。 “今天没见过他们是不是?” 李和曲点头。 李良月若有所思,捏捏李和曲的腮帮子,之后出神一般往地上的土坑看了眼,原地定住,几息过后,抬头看向苏静蘅和宁知序说:“苏姑娘宁公子,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嗯?” 这就结束了? 李仁说:“不行,就算不是他们推的我孩子,他们还打了我呢!这怎么算?我就白挨打了?” 苏静蘅问:“我们何时打你了?” 第45章 “你们何时没打我?” 苏静蘅死不认账:“我们就是没打你!” “你!”李仁问代眉,“眉娘,你可看见她打我了,还有她家男人,也动手了是不是?踹我一脚,还把我往地上摔,都是他们两个做的!” 代眉没回答,脸色已经差到极致,眼一翻彻底晕过去。 “眉娘!” 一群人呼喊着上前,扶住人叫宋英华快替她看看。 老大夫刚治好一个又要看下一个,一口气都喘不得,苏静蘅和宁知序被挤在后面,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做,这时远处又来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一看见这情形,上来就踹了李仁一脚,嘴里骂个不停。 闹事的儿子,晕死的儿媳妇,吓哭的孙子和孙女,还有骂天骂地打儿子的爹,一群人劝过这个劝那个,抽空哄哄孩子再看看宋英华那儿治得怎么样。 耳边吵吵嚷嚷,苏静蘅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扶住宁知序的手说:“坏了,我怎么觉得这是做了个乱糟糟的梦,乍一醒来现在头有些疼。”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或者下下章有贴贴。 第34章 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也不能干站着,歇口气,只能跟着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照看照看那个,好半天终于消停下来。 李仁挨了亲爹的骂总算不再吭声。 那个老头自始至终没看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子。 李和煦站在一边看热闹,此刻还有闲心给苏静蘅解释:“仁叔自诩孝顺,早年没了娘,只听爹的话,次次做错事次次被骂,次次不长记性,不过我觉得他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旁人怎么看他们他们心里有数,嘴上说什么当不得真。” 苏静蘅迷迷瞪瞪点头,三井婆婆又开口喝骂一句,场上安静下来。 她靠在宁知序身上听了会训斥的话,三井婆婆搬了陈年旧账做警告,似乎几十年前还有些说不清的仇怨,不大不小,却能在今天搬出来充作新谈资,要挟他们莫要再做热众怒的事。 这一家父子二人点头应下,不知心里到底服不服。 警告终归只是警告,没成明文规定便限制不住人。 一件小事闹了半天,最后得了一句并非出于真心的抱歉,替她愤愤的大有人在,可苏静蘅这时候只想回家躺着,最好吃点热米饭饱饱肚子,裹上被子在这微凉的春日睡一觉。 这一天只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回家咽了两块桂花杏糕,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几口,宁知序不知什么时候握住她的手腕,炽热的温度顺着手腕不断攀岩向上。 她忽然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架在蒸笼上一样,浑身上下一阵一阵发热。 宁知序松手,折磨人的感觉又很快消失。 最后说了什么她没大听清,在一群人的注视之中得了两三声宽慰,又不知是谁往自己手里塞了瓜果,回过神已经散场,元渺留着要跟她说话,两个人谈几句,再看天边乌云密布,竟是要起雨。 她赶紧说:“走吧走吧,回家,待会淋雨就不好了。” 李良月似乎要留她,但看见天边风雨欲来的架势,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最后只跟她说:“苏姑娘不必担心,以后若是遇到麻烦,直接来找我们就好,仁叔那儿我们会看着,不会叫他去扰你们。” 苏静蘅冲她笑笑,道:“叫我阿蘅就好。” 李良月噤声,漆黑的眸子仍盯着她。 看着有点过于认真严肃,浅浅思量过后,抿唇朝她颔首。 苏静蘅与三井婆婆道了谢,叫她老人家莫要担心,好生休息着,这点小矛盾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她再来村子里看望她老人家。 三两句话说完,牵着宁知序的袖子回家,到家喝了口水,恢复点精气神,长舒一口气,摇头说:“不行不行,找机会一定要去寺庙里拜拜,我们身上恐怕沾脏东西了。” “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有时信,有时不信,不是全信,又不是全不信。” 苏静蘅撑着脑袋想,被讹的事她不是没遇到过,有的人就是坏,自己做错事只会往别人身上推,从来不会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发生这样的事不需要什么理由,从前在街上走着也被乞丐撞到过,拉着她要她赔给他看病的钱,若遇好心人帮忙谴责两句或许能逃脱,若不能,只能花钱消灾。 这一次是运气好—— 嗯,运气好在哪儿? 苏静蘅撑着下巴闭目养神,思考着这个问题。 想到这一次竟不是她独自一人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用她奋力争辩证明自己的清白,有人为她说话有人替她谴责,先前那乱糟糟的场面慢慢从脑袋里退去,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感觉有些新奇。 那人总不会因这件事来找他们寻仇。 他和村里人那么多的仇,但依旧过得好好的,他给别人弄了那么大的麻烦,把人气得不轻,对自己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回家依旧能吃好喝好睡好。 他心里都没觉得愧疚,自己又为什么要多想。 苏静蘅原本还有些担心,这样想着心里舒坦许多。 睁眼看见宁知序坐在他对面,同样撑着下巴外头看她,此前他给她倒了碗热茶,风吹了一会,温度正好,见她睁眼,立刻端到她面前给她喝,说:“喝了这碗茶去躺着歇歇,我去将今天山里收的那些竹子山笋收起来,没做完的事明日再做。” “嗯。” 苏静蘅又闭上眼睛,装作迷糊的样子,说,“宁知序,我有点头疼,你快替我揉揉。” “头疼?” 宁知序吓一跳,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掺上焦急的神色,从他的凳子挪到苏静蘅身边,挨着她坐,问,“是不是风吹着凉了?” “不是。” 苏静蘅说,“都是那些人吵的。人就是这样,想的事情太多,听的声音太杂,总要头疼,睡一觉就好,今天我同那人吵架,又被他对他娘子的态度气着,还听他爹大闹一场,脑袋早开始嗡嗡叫了,不是着凉,这样的天气,这样恰好的风,我才没这么容易就生病。” “那赶紧去休息,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可是我饿。” “那我现在就去做点吃的,你吃好了休息。” “嗯。” 宁知序起身,苏静蘅伸手拽住他,仰脸说:“说了叫你先替我揉揉。” “……” 宁知序有些局促,“我不大会。” 苏静蘅不说话,腹诽道,这要什么会不会的,不想做大可以直说嘛。 “那算了。” 她刚说完,宁知序看她一眼,旋即改口:“不过试试应该也行。” “……” 他局促地坐在苏静蘅身边,小心翼翼伸手,五指没入发间,笨拙地寻找着穴位,轻轻揉按,苏静蘅趴回桌上,哼哼着说:“就这样,力度刚刚好……” 声音听起来很是满意,像只懒惰的猫,安心享受着他的抚摸。 宁知序心口一紧,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按了一会,实在按不下去,急忙撤手。 他跑到屋外将从山上推来的那些竹子堆到檐下,山笋扔进灶屋,一番做完,清醒些,又麻利地去做饭,吃完一刻也没歇息,将碗筷洗了又替她熬了些安神汤。 晚间果然下雨,豆大的雨点砸下,伴着雷声,轰隆隆回荡在山间。 苏静蘅有些怕打雷,但这个时候竟然意外的安心,睡前喝了安神汤,头疼似乎好了点,她今日要早睡,因为大雨,天黑得早,所以酉时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临睡前重复着往日的章程,靠在东屋门槛上懒懒地嘱咐宁知序:“晚上睡觉记得盖好被子,现在我可不会再起夜为你盖被子了。” 宁知序慌忙应下,洗漱过后回屋钻进被窝。 他的床只够躺一人,裹着被子睡在上面刚刚好,屋子里暂无其他的物件,只有一张凳子充当桌子放个茶壶水杯,南北两扇窗户时不时亮起闪电的光辉,碰擦的剧烈声响即便是捂着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在这样激烈的声响中睡去,夜里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雨停了,月亮高悬,起来想喝口水,却发现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挤不出来,只好去灶屋舀水。 刚出房门就看见堂屋门大开,他心一惊,以为是有外人闯进来,第一反应是去敲东屋的门。 然而走近一看,东屋的门也敞着,不好的预感划过,他冲进东屋,走到床边看见苏静蘅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被子潇洒地掀着,愣怔住,之后无奈摇头,走近替她将被子盖好,说道:“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踢被子吗?” 压好被角,借着昏暗的月光仔细打量她的脸,才发现她脸色苍白,鼻子脸颊粘着黑灰,眉毛痛苦地皱成一团,察觉到他的动作,苏静蘅睁开眼,恍惚道:“谁?是你……宁知序?你怎么来了?我错了,我头还是疼,疼……” 说着不自主地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喘气,问:“是不是有些烧?我真的病了,早知道就不嘴硬了——” 第46章 床边放着个木盆,里面拌着草木灰,苏静蘅话没说完就往里面呕苦水。 原来是一觉睡醒实在难受得不行,心里边塞着一团浊气,稍微动一动就觉得恶心,半夜起来出去吐了会,等到实在吐不出东西,硬撑着去灶膛里掏了些草木灰出来放在床边备着。 脑袋昏昏沉沉,对着草木灰打了个喷嚏又随手擦擦脸,脸上沾满了黑灰也不知道。 这会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知道自己大话说得太早,病急之时还有些难为情,宁知序摸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烧,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那药箱,翻找一番,却根本找不出什么她能吃的药。 除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其余的丹药旁人不能随便吃。 他猛地叹一声气,这个时候不得不怨自己,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要出门,说:“我去找大夫——” “别去。” 苏静蘅制止他,一只手半耷在床边,吊着一口气说,“大晚上的哪有大夫,我没事,难受是难受了一点,但死不了,大概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明天早上? 宁知序看看天上的月亮,这才子时,要熬到早上谈何容易。 “村里有大夫……” “你让她歇歇吧。” 桃花村里一共两个草医,就是今天见到的宋英华和她丈夫李茂德。 二人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大夫,说不上是老神医,但胜在经验丰富,大病或许治不了,小病医治起来却是手到擒来。 这些年看过不少病人,远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若是生病都会找他们,偏偏这几日李茂德不在家,去祭奠死在外地的儿子,大约后日回来,现在村里只有宋英华一人守着,今天救人不容易,大半夜为一些小事去叨扰她不大好,苏静蘅觉得等明天早上要是身子还是不舒服再去比较好,反正死不了,稍微忍着点,撑过去也少欠些人情。 “才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太麻烦了……” “可是——” 宁知序见她向自己伸手,鬼使神差地走回床边,拉住她的手。 “你的手真冷。” 苏静蘅揉揉他的掌心,然后再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宁知序定定神,道:“我去打盆水来替你擦擦。” “嗯。” 苏静蘅虚弱点头。 宁知序端来冷水用布巾浸了敷在她额头上,又用另一块沾水轻轻擦拭脖颈处,中间看她忍不住吐了两次,心几乎揪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倒是没有再吐,昏昏沉沉看样子是睡了,可一摸额头仍是有些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宁知序小声说:“我去换盆水来。” 苏静蘅没应。 他出了屋子关上门于是朝桃花村跑去,刚下过雨满地烂泥,走起来有些吃力,然而顾不了这么多,顺着山路往上,到村里入眼是几户眼熟的人家。 他只认得三井婆婆和元渺家,又不曾与三井婆婆打过交道,短暂犹豫一下,去敲了元渺家房门。 年纪大的觉浅,周素娘听见敲门声支起身子往外看,推推身边人说:“有人敲咱们家的房门。” 李泊起身,黑暗中与她对视一眼,然后问:“谁啊?” 宁知序忙出声:“是我!伯伯,我娘子病了,正发着烧,不知宋大夫住在何处,村里人我不大认得,只能来找你帮忙!” 李泊和周素娘两人闻言起身穿衣,两个人嘴里念叨:“病了?怎么就病了?肯定是今天的事闹的!” “叫渺渺和阿薪起来看看,唉!年纪轻容易被吓着,那孩子肯定是被吓着了,自己不知道,到夜里发热了才明白。” 老两口去敲元渺和李和薪的房门,唤道:“渺渺和薪!快起来,山脚下那位姓苏的姑娘似乎是病了,你们谁去瞧瞧!” 元渺躺在床上正迷糊着,听见苏静蘅的名字一下清醒,弹起来的同时不忘把李和薪揪起来,匆匆忙忙出去,看见宁知序一身狼狈,脚踩烂泥,结结巴巴跟爹娘说了大概,中间不停道歉。 她随意将头发绾了绾,冲到他面前:“我叫我相公去请人,你带我去你家看看。怎么能病呢?下午不是还好好的?” 宁知序却要跟李和薪一块去,元渺没说什么,于是三个人一块往西边去,带着宁知序认熟了路,将人接到,宋英华问了大概症状,收拾收拾药箱就跟着宁知序下山。 苏静蘅睁眼就看见屋里多了几个人,除了李和薪在屋外等着,其余人都围在床前。 元渺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宋英华说要为她施针,银针在耀眼的烛火前散发着冰冷的光芒,苏静蘅一瞬间慌神,而后有些害怕地对着宁知序埋怨道:“你怎么去叫人了?我叫你别去……” 宁知序说:“你骂我罢,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这样病着不看大夫。” 他在宋英华身后站着,心里还是担忧,下一刻看见元渺要替她脱衣,吓一跳,连忙退出房间。 宋英华见状赶在他出门之前叫住他,从药箱里拿出三包草药,说:“一包煮成水,用来擦身子,一包熬汤,内服,施针后半个时辰用,剩下一包同样内服,明天等她醒来之后再用。” “好。” 宁知序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位同样经历过大风大雨的老大夫始终一副镇定恬然的模样,他的任何情绪在她眼里似乎都无所遁形,宁知序心虚极了,回避视线,拿着药草去灶屋熬煮。 李和薪这时不慌不忙地跟过去,看他在黑漆漆的灶屋里掏出火折子正要点火,嘴唇微动,问:“你很喜欢你娘子?” 宁知序闻言怪异地看他一眼,之后继续点火,道:“你不喜欢你娘子?你喜欢,我自然就喜欢。” 李和薪笑笑:“我自然是喜欢的。” 宁知序又看他一眼,这时候便有一种正大光明表明自己心意的态度,耸耸肩,说:“那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分房睡?” 宁知序的动作顿住,手里的火折子明明灭灭,暗光照在他脸上,显着一股淡淡悲绪,他嘴硬道:“为什么不能分房睡?谁说夫妻不能分房睡,我们乐意分房睡,屋子多,一人一间睡着舒服!” “这样啊。” 李和薪靠在门框上,很快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香,“你是娘子不喜欢你?” “你不是她,又怎知她不喜欢我。” 宁知序拿着扇子焦躁地扇火, “喜欢你会跟你分房睡?” “喜欢我为什么就不能跟我分房睡?” 一个刨根问底,一个嘴硬到底。 屋里传来声音,正是元渺在叫他,宁知序懒得跟他说,火急火燎地扔下扇子进去查看。 李和薪自然是接过他的活替他熬汤药,一边摇扇子一边笑。 原来有人比他还惨。 刚才进屋时看见西边屋子的门开着,站在门口瞄了一眼,看见里面有张床,凳子上搭着些衣服,一看便知是宁知序的屋子。 自己的娘子自己不能碰,对外还要编借口,奇怪的胜负欲让他对宁知序的疏远感渐渐减少,宁知序此时却不知道李和薪是如何想的,若是知道,肯定会狠狠冷嗤一声。 这有什么丢脸的,他正乐在其中呢! 屋里宋英华给苏静蘅施完针,叫她好生歇着,还是惹了风寒,开了些辛温解表的方子服用几日,其他没什么大事,又说她吐得厉害,应该是吃错了东西。 苏静蘅迷糊之中想起来,上午见了山泉,没忍住捧了两口山泉水喝,那时没想太多,只觉得清凉,现在想想吐得这么厉害大概是那捧山泉水惹的祸。 宋英华道:“那就是了,病上加病,才这么折磨人。” 并非所有人喝山泉水都会生病,体质强的不必担心,像她这种体质弱的,最容易中招。 生起病来上吐下泻,喝一口水要三五天才能休息好。 苏静蘅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两颊热得发红,听宋英华和宁知序说话,将吃药事宜交代一遍,元渺拉着她的手安慰几句,之后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说:“宋阿奶说你没什么事,只等吃完药烧退了就好,明早我再来看你,一定给你煨老鸡汤喝。” 苏静蘅眯着眼应下。 来的时候是宁知序背宋英华行夜路,走的时候便轮到李和薪背她回家,宁知序原想亲自将人送回去,可元渺叫他留下来陪着苏静蘅,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听她的话。 将几人送到路口,看着他们上山,期间道了许多声谢,好一会儿回到灶屋,看着煮着的药水,宁知序忽地一惊,追出去,却已经迟了,山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时候再叫人回来不合适。 他倒吸一口气。 这药汤是用来擦身子的。 谁来擦? 他不大方便! 正急得团团转,李和薪和元渺将宋英华送回家,往自家走的路上,李和薪说:“宋阿奶给宁公子的药,一副内服,一副熬成汤水擦拭身子,这会不知道宁公子方不方便,他和苏姑娘似乎还分房睡。” 第47章 “哎呀!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元渺吓一跳,瞪眼问他。 “人家是夫妻——” “夫妻那也不成!” 元渺急得跺脚,家也不回,拉着李和薪又下山。 宁知序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还故作镇定地端着水进屋,准备给苏静蘅擦身子,这时看见路上出现两个身影,正是*去而复返元渺和李和薪,顿时如见救星,放下药汤赶上去迎接。 元渺说了来意,又骂李和薪两句,宁知序大喜:“太好了!太感谢了!渺渺姑娘你是好人!劳你替我娘子将这汤药用了,我一定谢你!” “宁公子见外了。” 元渺也不多说,赶紧端着汤药进屋再替苏静蘅擦身子,一番过后,又听宁知序说了许多谢话才离开,这下送走两人,已经是鸡鸣时分。 折腾这么久,中间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苏静蘅果真觉得身子好了点,头没疼得那么厉害,也不想吐了,只是宁知序偏要喂她喝药,她不想喝,打小就讨厌喝药,这药闻起来还那么苦,喝了没准又要吐。 “必须喝。” 宁知序的语气不容置喙,为了哄她,特地拿出几块桂花杏糕放在床头,而后坐在床上让她靠着自己,一声一声地哄,总算在药汁彻底凉之前喂进她嘴里。 喝完药,这一夜总算能歇下来,宁知序没打算走,就在她床边陪着她。 这段时间只进过她屋子两次,到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天他做的小竹球被她拿绳子系着挂在床上,下面坠着自己亲手打的络子,看起来像哄小孩睡觉的玩具,悬在脑门上,一有动静就摇啊摇。 宁知序伸手拨拨竹球,浅浅出神,听见她躺在床上轻哼,又回过神低头,小心翼翼看她。 苏静蘅闭眼,双手在床上四处摸索,宁知序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她一把抓住,呢喃着问:“你怎么不抱着我?” “啊?” 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宁知序悄悄偏过头,别扭地说:“这不太方便吧?” “怎么不方便……” 苏静蘅低低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娘……你怎么不抱着我……” 【作者有话说】 6000+ 下章在周四,争取还是6000+ 前两章写得有点硬[墨镜]终究还是感情流写手啊,逐渐认清自我,但是还是会努力进修剧情的[墨镜]希望以后写得不会这么硬[墨镜] 第35章 宁知序喉结上下滚了滚,听见她唤“娘”,松了口气,很快又有些失落。 原地呆了片刻,握住她的手说:“我陪着你,你安心睡罢,这一天你受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静蘅还是叫“娘”,呢喃问他:“你为什么不抱我?为什么不抱我?” “……” 真是…… 宁知序犹豫一会儿,出门把她娘的牌位拿进来塞进她怀里,说:“这样行不行?你娘不抱你,你就抱着你娘……” “……” 苏静蘅抱着牌位一动不动,宁知序看了看,叹息一声,还是将牌位从她手里拿走,搁在床头柜子上。 原地思量一番,他默不作声将外衫脱了,靠着床边躺下。 才睡下,旁边那人就迫不及待缠上来,宁知序身子僵了僵,感受着一团热火将自己包围,那人什么都不知道,抱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娘,你怎么那么冷?正好,你让我抱抱,我现在热极了……” 灯火颤动之中宁知序看着旁边的牌位—— 不行,有点心虚。 又起身匆匆忙忙将牌位收拾出去,顺便对着牌位磕了几个头,说:“娘——不,不对,唉,算了,就叫娘!我不是故意轻薄你女儿的,是她要人陪,要人抱!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也舍不得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抱着一床被子独自忍受病痛折磨是不是?我去抱她了,你可千万别降雷下来劈我,我是无辜的!” 说完他回到房里,躺到苏静蘅边上,主动抱住她。 一团火热偎在怀里,刚用药汤擦过身子没多久,苏静蘅身上充盈着一股药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让本就有些紧张的宁知序心里更加躁动。 “奇了怪了,这药怎么闻起来这样怪,叫人身子发热——” 宁知序抱着她好半天,额头靠着苏静蘅脑袋,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拧巴地说:“这可不是我非要抱你的,是你主动抱的我……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凭空给你变个娘出来,实在没法子才亲自上阵……” “唉,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就是我主动抱的你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要抱,哼,我就要抱!” 苏静蘅听见声音虚弱睁眼看他一眼,这一看差点没让宁知序的心从喉咙里跳出来,好在她没什么反应,轻轻哼两声,闭上眼睛继续睡。 宁知序瞪大眼,听着胸腔里的心跳,轻骂一声:“这颗心怎么跳那么快?肯定是药的问题,不对——” 一阵阵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声中穿插着不大明显的另一道心跳声,十分细微,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来。 “你!” 宁知序倒吸一口气,刷地支起身子盯着苏静蘅看,“你、你、你醒着?” “……” 苏静蘅喃喃,“娘……” 说着砸吧砸吧嘴,又钻进他怀里,声声模糊的呓语传进耳朵里,宁知序半信半疑俯身,却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粗了些。 “难道是幻觉?” 他揉揉耳后根,靠她近一点,依旧没听见那阵心跳声,这才放心,躺下继续抱着她。 他不敢抱她的腰,只能让她枕在自己的臂膀上,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背,听她说些撒娇的话,把他当作她娘,非叫他哼首哄睡的曲子。 他哪会唱歌? 一副嗓子叫唤起来难听死了,像偷偷在喉咙里养了头牛,没人会喜欢听他哼曲。 可这个时候他不哼又叫谁来哼? 梦里的娘会为她哼唱小时候的歌吗? 宁知序清清嗓子,回忆小时候母亲给他唱的曲,笨拙地学给她听。 “春色娇丽暖风暄,景物飘飘美堪怜。花开三月天,娇娆嫩蕊鲜。” 两人团在泠泠月色中,他声音有些沙哑,唱着,低头看她,听见她微微喘息声,耳朵直发痒。 继续唱道:“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燕语莺啼秋千绕,彩蝶舞袖花丛翩。” 心也跟着发痒。 “清明赏禁园,和风吹牡丹,玉楼人醉倒在杏花天,杏花天——” 苏静蘅清醒着,渐渐,眼皮子重重坠下,思绪跟着歌声飞走。 这一夜不太平,她果真又做梦了,梦里见了娘,还有宁知序傍在身边,一家三口喝一坛桃花酒,醉昏了头,她就偎在娘怀里,听宁知序给她唱曲。 唱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 唱玉楼人醉倒在杏花天。 - 第二日,雨后山里弥漫起大雾,屋后河面上盖着一层雾纱,苏静蘅醒来就满屋子找人,披着衣服屋前转一圈,灶屋里跑进跑出,没见到宁知序,扯着嗓子对着天空大喊:“宁知序你在哪儿!” 屋后传来应声,她跑过去看,宁知序正在河边洗衣裳。 穿的是她替他缝补的旧衣,天青色,在飘摇的雾中若隐若现,看见她来,立刻扔下木杵迎上去。 “你怎么穿这么少?” 看她只披一件轻薄的衣裳,宁知序气得不行,叫她赶紧回去再加几件衣服。 苏静蘅只是咧嘴笑,等宁知序摸摸她额头,疑惑问她:“你是不是发烧烧傻了?” 她说:“才不是。” 转头跑回家加了两件衣裳,再回来见他,同他一起蹲在河边。 鞋子底下沾满烂泥,她从地上捡一根树枝在捣衣砧上擦擦,用来剔鞋底的泥。 宁知序见了说:“你故意捣乱是不是!” 说着将捣衣砧上的泥点子抹掉。 苏静蘅心不在意,将脚底的泥剔干净,随手将树枝扔进水里,打了一个半的水漂,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哦?你梦见什么了?” 说到梦,宁知序不由得定住。 “我梦见我娘了!” 苏静蘅满脸欢喜地说,两手浸在河水里拨弄涟漪,看宁知序洗她换下来的那几件衣裳,不自在地拎起湿透的衣袖,抖抖,又放回去,然后道,“她说她过得也好,叫我不要担心她,我同她喝了酒,她说欢喜我,会守着我还唱了歌给我听。” “唱的什么歌?” 苏静蘅照着她听到的调子哼给宁知序听。 他没想到她竟然能记得那么清楚,一个字不差将他昨夜唱的曲子都唱了出来。 宁知序说:“没听过。你记性真好,梦里的事情醒来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 苏静蘅双手捧着下巴,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歪头看他。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第48章 宁知序用力捶打衣服,看她笑得灿烂,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总觉得这笑容里有另一层意思,湖面风轻轻吹,他赶紧说:“你快回去,不要再吹风了,锅里的热着的饭吃了吗?还有一副药待会熬给你喝。” “啊……” 说到药苏静蘅面露难色。 那东西是人喝的吗?她的舌头真受不住。 “我想听你唱歌。” 她耍赖皮道。 “唱什么歌?” “就我刚才唱的那首。” “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为什么一定要我唱。” “因为我梦里好像也听见你唱了。” “不是你娘唱的吗?” “你们都唱了。” 宁知序说:“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我唱了我就喝药。” “……” 宁知序跟她谈判,“你喝完我再唱。” “成交!”苏静蘅说,“那你快些,我先去吃饭了,待会熬药,早点吃完你早点唱给我听。” 宁知序:“……” 一首歌而已,为什么这么兴奋…… 他将衣服洗完,趁着天色好挂出去晾晒,苏静蘅在屋里乖乖吃饭,吃过饭自告奋勇帮忙熬药,很快灶屋里弥漫着阵阵药香,她不喜欢,干脆出去吹风,但没吹一会,又被宁知序推进屋里。 等药熬好了,凉了一会,鼓起勇气一口闷掉,虽然苦得几乎要掉眼泪,但为了自己的尊严,还是强装镇定,一口气吃了好几块桂花杏糕,然后跟宁知序说:“快唱!我要听!” 宁知序在局促不安中羞愤开口,随便唱了几句,音不成音,调不成调,唱完脸就像个熟透的柿子,谁料苏静蘅不仅没嘲笑他,反而夸他唱得不错。 他的脸于是更红,还故作没事地说:“行了,答应你的话我做到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不许贪凉,不随意喝冷水,不许不穿外衣就跑出来吹冷风,家里没什么事,今日你只在床上躺着休息就好,我在家陪着你。” 躺着?那多无聊! 苏静蘅现在小病初愈,昨夜烧了小半夜,今天起来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身子特别轻盈,睁眼一直陷在兴奋里,感觉这几年脑子就没这么清醒过。 她想跑来跑去,上蹿下跳,上天入地,哇哇大叫,才不想躺在床上睡觉。 但是直接拒绝宁知序肯定不行,自己若是说“不”,他定要苦口婆心劝她,然后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啰啰嗦嗦说一大堆话让她注意身子,多加休息。 “好,不过我想在外边透透气,倦了就回去歇着。” 檐下燕巢还未搭好,她哪都不去,就在门口看两只燕子时不时衔回干草泥土在房梁上动工。 宁知序要编鸡笼,他说等路晒干了就进城买几只鸡鸭回来,送两只给宋阿奶和元渺,她们两家昨夜帮了大忙,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今日编好鸡笼围好鸭圈,来日再搭个驴棚,就能把驴引回家了,顺带买个石磨,要小一些的那种,自家用就够了,要是实在忙不过来,还有村里的大磨坊能用。 至于驴,到时候暂先养着,若哪天磨坊扩建,说不定能送去磨坊做苦工,若是不需要,养着也费不了多少钱,他身上攒的那些东西够养两个人带一头驴了。 清早忙了一会儿,看着日头顶在东边山尖上,算算时辰,宁知序带着先前编好的竹篮背篓与苏静蘅绣的帕子去村子里,先送这些当作谢礼,顺便从宋阿奶那里拿些药。 回来准备做午食,苏静蘅给他打下手,吃饭的时候宁知序忽然想到在她屋里窗子下面看见的东西,便问:“你洗过衣服为什么不晾到外边?放在屋里晾不干,还容易有味道。” “什么衣服?”苏静蘅疑惑。 宁知序放下筷子双手在腰间比划一下,说:“腰带吧,我看着像腰带。” “没有啊,这些我都是晾在外边的。” 宁知序说:“那我看见的是什么?” 他十分疑惑,放下碗筷拽着苏静蘅进她屋里,然后指着窗户前挂着的月事带说:“就这个,嗯,好像确实和腰带有点不一样。” 苏静蘅感觉脑袋腾的一下炸了,宁知序还用手拨一拨,然后拿起她的月事带翻来覆去地看,道:“你这个上面的花纹真好看,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个?” 说着就往自己腰间围,苏静蘅眼疾手快抢过月事带,把他赶出去:“这不是腰带,不许问,走,去吃饭!” 宁知序愣住。 怎么突然就急起来了? 不是腰带那是什么?他在宁府这么多年,也算比寻常百姓有见识吧,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衣物。 好奇心上来却不能问,差点没把他憋死。 两个人回去吃着饭,中间李和薪端了碗鸡汤来,说是家里炖的,元渺叫他送来给苏静蘅补身子,一路拿布巾包着,送过来一点没凉。 东西送到后他破天荒地约宁知序进山,才下过雨,过几天菌子冒头,正巧多采些回家烧菜吃。 苏静蘅私心希望宁知序能答应,可他又知道他的性子,跟亲近的人在一起不拘小节,与不熟的人在一起却甚是腼腆。 她以为他会拒绝,然而李和薪问完,宁知序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李和薪都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干脆,挑挑眉梢,说:“既然如此,到时候我来找你,你莫要赖账爽约。” “不会。” 第二日山路仍有些泥泞,到第三天晒了两天太阳才勉强能走路,宁知序一个人推车进城,依规矩先去瑞芳斋见齐惠,送上帕子和竹篮器具,而后去药铺拿了些常用的药材备着。 本来应该直接去市上采买,谁知路过首饰铺时多看了一眼,里面公子小姐嬉笑声不断,他犹豫一阵,还是提步进去。 店掌柜见到年轻公子进店,热情围上来,没问他要买什么,先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砸在他脑袋上,宁知序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听得眼睛直发光。 等说了来意,是要为娘子挑一支发簪,不要太华丽,也不要太素,那店掌柜便笑呵呵地拿出一对花蝶簪给他。 粉白杏花上停着一只青玉蝶,蝶须上嵌着一对白珍珠,拿在手里随着动作晃动,看起来十分俏皮可爱,他一眼相中这对花蝶簪,问:“这怎么卖?” 掌柜的知道有戏,卖了一通关子,告诉宁知序这簪子工艺非凡,整个洛城只她一家售卖,且这簪子只有这一对,绝对不会在别的姑娘家身上看见一模一样的款式,说得宁知序恨不得立刻掏钱将簪子买下。 掌柜见他下了决心要买,终于伸出手比了个“八”,说:“八两。” “八两?” 嘶—— 宁知序愣住。 掌柜以为他是嫌这簪子贵,马不停蹄继续飙口水介绍。 八两银子这个价格确实有些尴尬,普通人家不会花八两银子买一支簪子,而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亦不会买这么便宜的簪子。 她看宁知序一身山民的装扮,看起来并不富裕,所以才把这簪子拿出来,因为这大约是能给他的最贵的簪子了,若是能卖出去最好,卖不出去,只能换更便宜的给他。 宁知序心里有些混乱,并非不愿意买。 只是身为宁家二公子,小时候用的东西都是洛城最好的,后来即便落魄,受的也只是宁府里面的苦,不曾和宁府外边的百姓有交集,他对珠宝首饰这些东西的价值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上次进城将自己许久未用的发冠当掉还当了二十八两银子,连原价的二成都不到,这八两银子的簪子在他心里实在是配不上苏静蘅。 但时过境迁,从前的宁二公子再风光,那也是从前,现在作为一个普通人,八两银子是一个壮年长工几个月的收入,他不能再以宁家人的身份看待这八两银子…… “……” 算了,买了! 宁知序浅浅思考一下,还是二话不说掏出银子就要买。 败家就败家! 三叔给的那些钱在苏静蘅那里还没花完,这次进城她给自己拨了一两的款,用来采买家用,但他自己上次当的那二十八两还没花,花了八两还是二十两,这二十两就够他和苏静蘅用的了,这还要犹豫什么?当然是给她买啊! 掌柜的一看他突然如此豪横,呆在原地,倒是店小二反应快些,接过银子将掌柜的拍醒,然后说:“公子有眼光!咱们这对簪子还有一个配对的发冠,不知公子要不要瞧瞧?公子佳人成双对,玉簪配玉冠,戴着出去旁人都知道你们是一对!” “发冠?” 宁知序闻言兴致十足。 掌柜的去柜子上拿下个木盒给他,里面的发冠和花蝶簪的样式不大一样,但是都是杏花蝴蝶花纹,勉强可以看出两个有点关系。 自己买不买无所谓,不过若是非说这俩是一对的话,他倒是也可以买。 第49章 “这个多少钱?” “这个便宜,两个加起来一共十两。” “行,我买了。” 宁知序干脆利落地掏钱,当场就将新发冠戴上,走在路上觉得心情甚好,赛过神仙。 他觉得这二两银子的发冠比他那个原来值一百两银子的发冠还要好看。 啧,谁说贵就一定好了? 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当了旧发冠,买一个新的,还有一对花蝶簪,这简直是赚大了。 宁知序高兴地直哼小曲,到市上买了鸡鸭,看了石磨,又采买了些其他家用物什,推着架子车往家赶,终于赶在天黑前到家。 他来不及安置鸡鸭,先把买到的发簪给苏静蘅看,跑到堂屋将装发簪的盒子放在身后,神秘兮兮地站在她面前,说:“我给你买好东西了,你猜猜是什么?” “甜汤!” “不是。” “甜糕!”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宁知序刷的一下将盒子拿出来放到她面前,说:“你快打开看看,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只比巴掌大一点的盒子落在手上,啪嗒一声打开,里面躺着两根精巧的簪子。 苏静蘅愕然顿住,宁知序还在等她的反应,很快,她轻轻将发簪拿起来,小心抚摸,说:“你怎么给我买这个?不是去买鸡鸭的吗?” “你不喜欢?” “喜欢。” 很喜欢。 是她喜欢的样式。 “喜欢那就赶紧戴上。”宁知序着急上手,说,“来,我帮你戴。” 两只蝴蝶落在乌丝发间,苏静蘅拿过镜子照一照,面容姣好的脸与发簪相映生辉,她扶扶发簪,眼睛里藏不住笑,抬头才看见宁知序头上的新发冠,道:“你这发冠也是新买的?也好看,很配你。” “我这个是买你那个送的。”宁知序扯谎说。 “送的?我才不信。” 苏静蘅问他,“这对簪子你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没多少就是——嗯,八十文。” “你当我是傻子呢。” 宁知序傻笑一声,苏静蘅说:“你不说我就不问了,我很喜欢这个簪子,明天就带着去找渺渺玩,给她看看,她一定要夸。” 元渺说要跟她学习绣荷包,明天她就带着绣线绷子去找她。 宁知序明日也要跟着李和薪进山,这次不是在浅山,而是要往深一点去,他丝毫不担心,听了苏静蘅的话,说:“她如何夸奖,你一定要回来说给我听,明日我也要穿着你给我做的新行装去山里,到时候看看她和李和薪两个人说的话术一不一样,是不是夫妻两个心有灵犀一点通。” 【作者有话说】 歌谣选自民歌,因为查到的资料不完全,有的地方看不清,而且有点长,干脆自己改了一点。 原文是:春色妖丽融和暖气暄,景物飘飘美堪怜。花开三月天,娇娆嫩蕊鲜。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仕女王孙戏耍秋千,暗伤残,两泪涟,愁锁两眉尖,蝴蝶儿对对穿花把两翅扇。清明赏禁园,和风吹牡丹,玉楼人醉倒在杏花天。 第36章 日子步入三月中旬,宁知序跟着李和薪进山,此番见他携着弓箭,为自己也备了一副,不多问,接过放在筐里,李和薪见状,打趣他道:“宁公子竟还是捕猎的好手,看样子打小没少碰弓箭。” “小时候学过一点。” 三岁识字背诗,五岁拉弓问剑,几年无所成。 宁知序知道自己一身半吊子的本领,在狩猎之事上比不过常住山间的猎户,但拉弓放出去几箭也能中一只两只鸟或者野兔,跟李和薪走在一起遇到野兽应该不至于丢脸要他护着,所以大大方方承认。 李和薪知道他是谦虚,道:“能教宁公子的一定非等闲之辈,有名师教导,你只学三两年大概也比寻常人家好。” “什么寻常人家不寻常人家的。” 宁知序背好箩筐,“我们如今都是一样的,李兄莫要再以此取笑我。” 李和薪笑而不语,收拾好东西打头阵进山,宁知序紧跟其后。 带弓箭是为了防身,但路上若看见什么山鸡野兔有本事也能带回家加餐,两个人先在山外围转,随处捡些松菇地木耳。 宁知序会弓箭李和薪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进了山,对山里许多作物都异常熟悉,这儿瞧瞧那儿望望,翻一座山头认识好几种菌子,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能吃的要如何做才美味,烧汤,清蒸还是红烧,每一种有什么样的做法,跟背菜谱似的从嘴里往外蹦。 “地木耳清热解火,有明目之功效,我娘子平日做绣花最伤眼睛,是该弄些回去给她吃,凉拌地木耳、地木耳炒鸡蛋、地木耳豆腐羹还有凉拌地木耳……这几日有的吃了,正好刚从市上买了些鸡蛋回来,今天就先做道炒鸡蛋和豆腐羹给她吃,那日三井婆婆送的酱还剩一些,正巧派上用场,增点味,她一定喜欢。” “明儿做凉拌地木耳,后天……唉,后天的事后天再说。” “至于松菇,也能做豆腐煲,那就明日做松树菌豆腐煲,后天拿这个做肉丝汤,明日除了凉拌地木耳,再做道腊肉素烧松树菌,加蒜末干辣椒爆香,她最爱吃辣,虽然平时管着她叫她不要多吃,但该过瘾的时候还是要给她过过瘾。” “还有松树菌扣肉……啧啧,先这么些,也不能天天吃,过几天就该换换口味了。” “……” 听他唠唠叨叨小声讲了一路,李和薪想起来,对他说:“你厨艺好,这事我听豆子说起过。” “哦?他说我什么了?” 宁知序觉得李和薪没说实话,那小子一定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他们两个的仇还没完呢,敢觊觎他娘子,上次只是和他玩玩,下次见面要还是那样,他一定对他不客气。 以大欺小,呵,他不怕被人说闲话,有些小孩就是欠教训,你不对他狠点他压根不长记性。 “他说你做菜好吃,连炒盘辣椒都色香味俱全,他想拜你为师,学点真本事。” “……” 宁知序默了默,不相信,“真的?他真那么说?” “真的,他还叫我别告诉你,这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李和薪说着,也有些沉默,然后叹一口气,说,“他爹娘做饭很难吃。” 不是一般的难吃,是那种揭开锅梁上的老鼠会被吓跑,隔壁的狗会被味道冲晕,三岁小孩会被吓哭的那种难吃,连米饭都煮得不是太好。 两口子做饭本着一个想法:能吃且吃不死人就行,所以从豆子记事开始,吃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到了狗都嫌的年纪,他在村子里到处乱窜,有时候被邻居留着吃饭,尝到另外一种味道,就各种耍赖皮非要跟着学。 到现在虽然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煮饭的水平却比他爹娘高很多,还会做些简单的家常小炒。 不过这些日子他似乎拐到另一个歪路里去了。 去年年底进城一趟,他爹娘破例带他到酒楼里吃了一顿,挑最便宜的点,没想到把他吃得美翻了,回到家整日喊着要做一点“新”的东西出来。 为了追求这一点“新”,豆子前前后后闯下过很多不大不小的祸,他爹娘管教孩子的方法粗暴简单,在气头上把他骂一顿打一顿,干脆不让他进灶屋,他没办法,只能烧野火做野餐。 柴米油盐都是从家里偷的,村里的场上没人,他就到场上烧,场上有人,就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烧,最近追求极致的酸甜苦辣,做出来的东西简直叫一个惨不忍睹,李和薪觉得他确实应该找个师父好好学,有人带着总比一个人瞎摸索的好。 也并非他好心,只是那小子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找人试吃总是第一个想到他,他不吃就送给元渺品尝。 这不是在害人吗? 他怕有一天他把他娘子毒晕了,现下天不怕地不怕的豆子心里竟然有了崇拜的人,当然要劝宁知序接受他。 宁知序听他说了些豆子的事,等他望过来,立即冷哼一声:“徒弟,我不收,但儿子,我认!上次比赛他输了,代价就是认我当他爹,那个胆小鬼一句话不说就跑了,呵,等他哪天心甘情愿叫我一声爹,我可以教他些东西,毕竟老子教儿子,天经地义。” “他得罪你了?” 李和薪听他语气里带着火,忍不住问。 “嗯哼。” “怎么得罪你的?” “他喜欢我娘子,” 李和薪:“……” 这仇确实有点大。 “他亲口跟你说的?” “嗯哼。” 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挑衅他。 李和薪呆住。 那小子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不怕回去被他爹娘打。 “不过师父也是父……” 第50章 李和薪欲言又止。 “可师娘不是娘啊。” 宁知序很警惕。 谁说徒弟不能娶师娘了,等他归天了,谁还认苏静蘅是豆子的师娘,到时候他乘虚而入那就不好了。 “那干娘也不是——” “干娘就是娘。” 宁知序义正词严地说,“而且如今有李兄做证,日后等我归天了,那小子要是敢以上犯下,你替我行父之责,帮我教训他。” “宁公子说笑了,你福与天齐,怎会死呢?” “……” 宁知序蓦地沉默下来。 半晌,开口嘟囔道:“没想到你也这么说,这段日子倒是听了不少好话,我差点就要信了——” 话落,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心猛地提起,瞬间朝着山林深处望去,看见远方树木晃动,似乎有几个影子从中间走过,两人皆不约而同拿出弓箭,指着林叶颤抖之处。 不一会儿,那几个影子越来越近,眯眼一看,是几头健硕的野猪。 两人几乎将弓弦拉满,不作声,就这样僵持着,看那几只野猪并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样子,小心翼翼等它们路过。 野猪味太大,即便是杀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它们不攻击人,不如放他们离开。 所幸大的带着小的,并没有多停留,那几抹黑影消失在林中,两人不约而同松一口气,放下弓箭继续行路。 宁知序捡菌子只为了回家给苏静蘅煲汤做菜,李和薪则是为了拿去城里卖,路上见到能吃的野菜也采一些,中间一人打了只野兔,小半天背上的箩筐便已经塞满了东西。 幸运的是除了一开始那几头野猪他们没碰见其他的野兽,回程路上又捡了些菌子,除了一开始遇见的地木耳松菇,还捡了些羊肚蘑,宁知序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处理这些菜,走到山外围,不多时就要到家,忽然想起来昨天和苏静蘅的事,连忙向李和薪请教:“对了,我有一件事正要请教李兄。” “什么事?” 宁知序便将昨天拿苏静蘅衣服,被她呛了一句的事告诉李和薪,问:“我娘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好说话不行问她也不说是什么,非要冲我一句……” 李和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宁公子平日在宁府不曾与女眷亲近?” 女眷? 宁知序摇头:“没有。” 倒是与几位年纪大的嬷嬷有些交情,但交流也不算多,十天半月搭一次话吧,其余时候只跟石列还有厨子柴工说话。 李和薪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面不改色道:“那是你娘子的月事带,没事不要当玩具玩。” “……”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宁知序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李和薪倒吸一口气。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脸红得这么快这么明显。 一大抹红色肉眼可见从脖子一路冲到头顶,若是天冷些,估计就能看见他头顶冒热气了。 宁知序像一块刚融化的冰块,从坚毅到柔软,僵硬地挪动脚步,说:“哦,知道了,怪不得呢,你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真是,这不能怪我,她也不说清楚……” 李和薪见到他的糗样,摇头轻笑:“宁公子有些事情还是要好好学啊,你若是开不了口,问我或者问我娘子都行,我们都愿意为宁公子出一份力。” 【作者有话说】 怎么忽然没人了,难道是大家都高考了?那就祝大家旗开得胜金榜题名[三花猫头] 第37章 苏静蘅回家时宁知序已经做好饭菜煮好菌汤坐在灶屋门口等她,等她进屋将东西放好,宁知序便已舀了一瓢水站在檐下等着为她洗手。 苏静蘅撸起袖子,水瓢稍倾,澄澈冰凉的水浇在她手上,随意搓两下,一瓢水泄尽,她跟着宁知序进*屋,闻着满屋香味,肚子适时发动起来。 不争气的声音传进宁知序耳朵里,他两眼微弯,说:“不是带了点心去的吗?没吃够?” 苏静蘅叹气:“点心呀,分给大家吃了,我等着回家吃你做的饭呢。” 她已经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每天早上吃完饭就想中午吃什么呢,中午吃完就想晚上吃什么呢,晚上吃完又想明天早上吃什么呢。 人生大事,唯食而已。 上午将点心分给元渺李良月还有几位婶婶嫂子,她自己一块都没吃,想着反正中午有好吃的,那些点心她吃与不吃都没关系。 回到家果然看见十分丰盛的午餐,颇得安慰,对着白米饭狼吞虎咽,宁知序说:“慢点吃,小心噎着。” 话音刚落,她果然被噎着。 猛灌了两口水,好不容易把喉咙里卡着的东西顺下去,之后不敢再吃那样快,只能小口小口吞咽。 边吃,边想着上午的事情,跟宁知序说:“今日教渺渺绣鸳鸯,看见良月姑娘也在,就邀她和我们一块儿玩,可她不愿意,扛着锄头就走了,渺渺说得对,良月姑娘果然比山里的泉水还冷,谁找她说话她都不搭理,后来我以为今日又见不到她了,谁知道没一会儿她回来,拿了件衣服给我,问我能不能帮她缝个好看些的花纹,可以给报酬给我。” 苏静蘅说到这儿笑起来,“她只是看起来冷,其实心里挺热乎的,那件衣服已经很破了,从前也缝过,就是缝得不大好,我帮她把衣服缝好,还绣了点桃花上去,她很喜欢,要给钱给我,但我没要,只叫以后遇见麻烦她能帮帮我们,比如遇见被村里人为难这样的事,有她在我们就不用怕了。” “你很喜欢李良月?” 苏静蘅笑着,没说话。 打看见李良月的第一眼就喜欢,她觉得自己就该长那个样子——生长在山间,日日在太阳底下晒着,皮肤要晒得黑黑的,每天干一些力所能及的重活,有一双健硕的手,看人不必笑,也不必不笑,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连李良月那条粗粗的辫子她都喜欢,系一根红头绳就很好,比自己费尽工夫收拾的还漂亮。 她因为自己没长成李良月那个样子而对她羡慕至极,只要她一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就忍不住看她,这时候打定了主意从明天开始也要梳一条辫子,系一根红头绳,跟宁知序说了,他问:“你的人生里除了我和元渺姑娘,又要多一个喜欢的人了?” “你说得这叫什么话。” 苏静蘅说,“我喜欢的人多着呢,除了你,元渺,良月姑娘,我干娘,村子里的人除了李仁,还有李子,那天卖我们架子车还有笔筒的兄弟,还有风雅斋的店小二,我都挺喜欢的。” 宁知序点头。 知道了,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连路人都算上了,还真是博爱。 “不过这些人里,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你。” “嗯。” 宁知序嘴角提了提,他做了这么多,要是在她心里排不上前三,那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今日阿眉婶婶也来跟我说话,她没什么事,身子也好些了,那天的事我不跟她计较,跟她说叫她也别放在心上,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 看她家男人没把她怎么样苏静蘅才放心,代眉带着孩子诚心诚意跟她道歉,邀请她去桃花宴,这事也是村里的意思,苏静蘅顺水推舟应下,也叫她心里舒服些。 冤有头债有主,苏静蘅可怜代眉的遭遇,不忍心跟她说太重的话,而且跟其他几位婶婶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代眉始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嘴角噙着笑,很有耐心地看她。 若不是那天宁知序挨了她一顿推搡,苏静蘅因此对她有些偏见,不然按规矩她见到她应该会很喜欢她。 “可惜了。” 说到这儿苏静蘅摇头叹气,别人家的家事她插不了手,唏嘘一阵,同宁知序说:“你知道宜村吗?” “宜村?” 宁知序用力扒饭,闻言从碗里抬起头,道,“好像……” “就是之前总听她们说起的地方,我以为是个和桃花村一样的村子,可今天兰芳婶婶跟我说了,宜村和桃花村不一样,那不止是个村子,更像个镇,比我们桃花村大十倍不止,宜村有酒坊,有绣坊,有书院,能做些简单的交易,跟洛城比一点不差,从我们这儿到宜村比到洛城近一些,也不需要像进城那样办文书,所以村里人有什么事不往城里去,而是去宜村。” 酒坊就是昌老伯说的那个,听说那儿的酒也往洛城供,接过醉香楼天香院的单子,但是在宜村卖得比洛城便宜。 苏静蘅心想这样好,她现在在洛城没有什么可以惦念的,除了去见干娘,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去宜村。 兰芳婶婶看了她的刺绣,问她为什么不进洛城的绣帮,依她的手艺,在绣帮里找个活做应该不难。 她不知道她家之前发生的事,元渺对此也很好奇,苏静蘅没多隐瞒,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她们问我为什么不去绣帮,我就告诉她们因为我年轻气盛,不喜欢他们,不愿意去,归宁那次你是不是也听到我家隔壁林大娘说的话了她说得不对,但有一件事是对的,我娘被一个色鬼缠上了,那色鬼是绣帮东家叶大掌柜的女婿,姓王,叫王免。” 第51章 “叶大掌柜在当地颇有名声,他女儿人不错,与我娘交好,只可惜招了个人品不好的相公,那个王免背着叶娘子整日在外边沾花惹草,那日就惹到我娘身上去了。” “我娘把他骂了一顿,一开始为了叶娘子和她的交情迟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可他后来还来找我娘,拿这件事要挟我娘,我娘就不忍了,找到叶大掌柜摊牌,她不想掺和进他们的家的事,又以为叶娘子会因为这件事跟她不好了,所以一气之下干脆提出离开绣帮,叶大掌柜没说什么,结了工钱放我娘离开。” 宁知序也是第一次听她说那件事,她为这件事感到可惜,又直言自己是个暴脾气,宁愿受苦死掉,也不愿意服软认错。 “我娘离开绣帮没多久王免就死了,听说是酒喝多了掉下水淹死的,叶娘子来找我娘,叫我娘回绣帮去,可自那件事之后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先和叶娘子说了修养一阵等养好身子再回去,谁知道没等养好我娘就病死了。” “久病成疾,我知道我娘不止为这一件事伤心,也知道叶娘子是个好人,可是——” “可是什么?”苏静蘅咳嗽两声,宁知序伸手替她拍了拍背。 “可是往外传那些话的也是他们……我的意思是,大概是叶大掌柜默许的,因为我娘那时候也年轻气盛,找他们摊牌的时候话大概说得有些难听,又被叶家的下人听去了,人已经死了,事也已经传出去,他不想让王免与自家扯上关系,于是默认那些人出去乱说,将脏水往别人头上泼,这样自己就能从中抽身,只当个值得同情的受害人。” “还有……” 苏静蘅目光闪烁,“这件事我没跟渺渺他们说,还有就是,王免的死好像也是叶大掌柜做的,他很有手段,年轻时候在我们洛地的八岐舵做过事,那是个混子呆的地方,聚集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虽然后来金盆洗手了,但是为人仍带了些蛮不讲理的江湖气。” 提到王免的死,叶娘子没什么反应,叶大掌柜也只是轻轻一笑,对这件事仿佛早有预料。 他心疼自己的女儿,为此死一个人不算什么。 叶娘子也死了心,对王免没什么情分在,他死之后没两年就又招了个上门女婿,如今夫妻恩爱,在洛城是人人皆知的一曲佳话。 诚然,苏静蘅知道王免该死,也恨不得他死个百八十次,但一想到这件事,她没胆子和他们走得太近,谁知道自己哪天无意中得罪了他们,会不会也得一个意外死亡的下场呢? 她有时候也会没骨气地感到后悔,总觉得叶娘子问她愿不愿意去绣帮,她若是应下来,就能挣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 可几番斟酌,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 苏静蘅跟宁知序说:“我知道这样无端猜测不大好,这事我只说给你听,你千万别说出去。” “知道。” 宁知序沉吟一会,说,“你娘的事——” “你要问我如何看待外边那些谣言?”苏静蘅叹息一声,“我知道那些人并非以为我娘是坏人而传谣,只是为了逞口舌威风,要在这些事上压别人一头心里才觉得痛快,因为他们坏,这样的人除非哑巴了,死了,别的没法子管住他们的嘴,他们在我面前胡说,我就骂他们,你若见了,千万也替我教训他们一顿。” “一定。” “嗯!”苏静蘅心满意足地点头。 话题又落回兰芳婶子身上,她说:“兰芳婶婶叫我去宜村的绣坊试试,那个绣坊不大,论名声却比洛城的绣帮还好,绣坊坊主也是青绣坊出生身的,回来继承家业,将绣坊办得很好,凑巧宜村那边还住了个大人物,叫什么齐大人,从前在朝廷里当大官,后来致仕回乡,同夫人住在皇上赏赐的大宅子里,宜村的书院是他办的,绣坊对他也多有仰仗,若到那里去,比在洛城的绣帮有出息。” “所以你打算去试试?” 苏静蘅摇头:“不,那绣坊规矩多,而且不招短工,就是散工也要一年起做,我做不了。” “嗯。” 宁知序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她脸上收回,慢吞吞夹菜。 是啊,她又不是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干嘛要到那个绣坊去? 外边有更好的在等着她,她不会为了这一个绣坊而停留。 苏静蘅忽然想起来他没说出口就被自己打断的话,问:“对了,你刚才准备说什么?” “我想说,我三叔母好像就住在宜村。” “三叔母?” “嗯。她跟我三叔和离之后便回了老家,这几年都没再见过她。小时候听家里人提起过两次,你不说,我大概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周五6月13日入v,从23章开始倒v,入v的时候会抽奖,v后每次更新最新章会随机掉落小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啦[可怜] 第38章 宁知序只记得三叔母姓秦,小字明希,宜村人士,与三叔宁正年少相识。 那时宁家的日子刚刚有些起色,但说不上有多富贵,父亲在城里管生意,攒了些钱送回家将旧宅简单翻新一边,他们在这个时候成亲,不为对方的钱财,只求在一起过安稳日子。 与其他几位叔母姑父不同,三叔母出身简单,祖上无名,家境只比当时的宁家好一点,后来宁家发达,三叔母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目中无人,仍旧本本分分地过日子,衣食住行一切从简,身为弟媳尊敬兄长,既为嫂子,对那时还年轻的姑姑也颇为照顾。 与三叔成亲十年夫妻颇为和睦,原来有一个长女,名唤宁潇,却在八岁时意外落水身亡,后来又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名唤宁朔,三岁时因病夭折,女儿未敢起大名,只取了小名叫阿福,一岁死于高热。 几年里三个孩子相继离世,三叔母深受打击,在宁府日日不得安宁。 阿福去世第二年她提出要与三叔和离,三叔没说什么,点头写了放妻书,给她一笔钱财和一处记在她名下的宅子便送她回宜村,此后宁知序就再也没见过她。 母亲在世时与三叔母走得最近。 二叔母出身书香世家,自幼管教严格,嫁到宁府之后虽然与母亲也有走动,但不曾交心。 四叔母去世得早,堂兄是本县长官,因为大哥的缘故,四叔母娘家那边时常派人来看望,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联系。 姑姑十八岁时嫁给一位姓白的进士,如今在外地做官夫人,多年不曾回家。 因此三叔母虽然出身比不上其他两位叔母,在为人处事上颇对母亲的胃口,两个人便如同亲姐妹一般,十年来无话不说,情比金坚。 母亲刚过世那段日子,宁知序悲痛欲绝,也是三叔母陪在自己身边。 那时她承诺此后她会把她当成亲生儿子对待,只可惜后来阿福夭折,她连自身都无法保全,更别说他的事。 “潇潇阿姐比我大两岁,自幼聪慧,她死的时候我才六岁,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但那天三叔和三叔母如何哭泣如何唤她,我却始终忘不掉。” 宁潇三岁识字,五岁便会拨弄算盘,六岁看得懂账本,那时爹还说以后要将宁府的生意交给她看顾,却没想到没两年她就溺水而亡。 “其实从前三叔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是从那件事过后,他便不怎么再与我说话了。” 他只当三叔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以前吊儿郎当,除了哄媳妇带孩子就是逗鸟听曲的人,从那件事之后便变得沉默寡言,不喜见人。 直到阿朔出生,他才恢复之前的精气神,只是对孩子的事更加上心,总要亲自看着孩子。 阿朔去世的那一年,他受到打击,颓废得不行,后来阿福出生,仍然提不起什么力气,疏忽之中阿福也走了,他便疯了,三叔母走的那天他一个人在后院笑了一整天,之后说话就总是颠三倒四,做事糊里糊涂,偶尔会清醒,清醒的时候就躲在房里哭,谁也不见。 苏静蘅到这时也才第一次知道他三叔和三叔母身上的事。 从前不细说,随便听他提起一两句也只会道一声可惜,如今再听他说起,止不住有些心痛。 那可是三个孩子,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无法接受,跟别说生养他们的母亲和父亲。 “阿朔走路说话都迟一些,虽然比不上他姐姐,却也十分讨人喜欢,自然,他也喜欢我。” 说到这儿宁知序眼里的光都柔和许多,那是他有记忆之后宁府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弟弟,别人怕他手脚没轻没重伤了阿朔,三叔母却不介意,阿朔先学会叫娘,然后是爹,再然后就是他,叫的不是“哥哥”,而是“序序”,听起来像是要撒尿,可他知道他叫的就是他。 若是阿朔没死,他在府里便多了个玩伴,上房揭瓦,爬树掏蛋必然有他的一份。 这么些年他不敢想起之前的事,或许是刚开始那两年总要经历一些梦魇,他只能逼迫自己不断淡化对这些事情的记忆,所以此后三叔母也从来没入过他的梦,如今再听到宜村的消息,他不免有些恍惚。 第52章 宁知序想着,摇头自语道:“我不能见她。”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过后来的那些消息,那些说他命中带煞,克死阿朔和阿福的话若是传到她耳中她作何反应? 宁知序觉得她一定不会相信。 也正是因为她不相信,所以她一定会为他出头。 不行,她不想回宁府去面对那些事那就不要回去,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交集,从前的伤心事就让它过去,希望她在宜村能好好过日子。 宁知序正出神,忽然感觉一团柔软从鬓边划过,视线重新聚焦,就看见苏静蘅正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边摸边说:“唉,不要伤心了宁知序,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们改变不了只能接受,日子是要往后看的,你一直念着过去,只会伤心只会难过,你一伤心难过,连做的饭菜都会不好吃了。” “……” 苏静蘅眼睛里还带着水汽,明明更难过的是她。 说着,攥住袖口擦擦眼角的泪花,叹一声气,正要收回手,宁知序忽然有动作,抬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炽热的感觉往骨头里冲,苏静蘅惊道:“你做什么?” 宁知序紧紧盯着她,看她手指慢慢蜷曲,有些无所适从地回避他的视线,倏然松手,摸摸鼻尖,然后指着她手腕上的编绳转移话题,说:“没什么,这个绳子哪里来的,你编的?我也想要,为什么不给我也编一个?” “这个是渺渺送的,不过你喜欢我也可以给你编一个,过几天和渺渺一起去明光寺祈福,到时候请大师诵经开光,去晦气保平安。” 宁知序说:“我要,我要你给我编的,桃花宴过后去明光寺?” 苏静蘅点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宁知序没回答,他想去又不想去。 想去是因为他想和苏静蘅一块儿去玩,不想去是因为他只想和苏静蘅两个人玩,不想带元渺。 真是,她不是有相公吗?干什么整天要和他娘子在一起,搞得苏静蘅都没空和他一起玩了。 说好了平日没事他在屋外编东西,她在檐下缝衣服,两个人说话聊天,看两只燕子在檐下搭房子,这样的日子多好啊,现在呢,没事就“渺渺长渺渺短”的,感觉渺渺才是她相公,自己真的就是个厨子。 “你要是这一次不去,四月初还有浴佛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听说那几天明光寺有法会,还会分七香汤给百姓,我们去随喜供灯,请佛祖保佑以后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哦,那我就四月跟你一起去吧,到时候元渺姑娘也一起吗?” “当然啦,那么大的事当然要和她一起了。” “……” 算了,放弃挣扎吧宁知序,你还是安心当个厨子吧,当个厨子有什么不好的?颠勺的时候不是挺有风采的吗? 宁知序在心里安慰自己。 “说到明光寺,我有个认识的人也在那里,不知道去明光寺的时候能不能看见他。” “哦?他住在那儿?” “不是,他在那里出家当和尚。” 宁知序:“……” 苏静蘅说:“其实我和他从小就不对付,他娘觉得他出家是因为我,都要恨死我了,若是被他娘见到我,恐怕要追着我撵我呢。” “为你出家?” 宁知序一颗心瞬间提起来,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故事。 “嗯。” 苏静蘅回想那时候的景象,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那时候我还小,柱子和我家住在同一个巷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总是欺负我,有次我娘给我编了两条麻花辫,一不小心被他剪去一条,差点没把我气死,因为这件事,我自己干脆把另一条也剪掉了,原本想告诉他我一点不在乎我的辫子,可我后来又换了个主意。” “他把我的辫子剪掉之后整天到我面前晃悠,也编一模一样的麻花辫气我,我那时多聪明,没和他置气,每次他找我炫耀的时候我都夸他的辫子好看,说他就适合扎小辫子,夸了他整整一年之后,他终于真心实意喜欢上了麻花辫,每次都编一脑袋的麻花辫给别人看,认为这样是顶顶好看的。” “他娘也拦不住他,说他不男不女,但我坚定地站在他那边,告诉他不要怀疑自己,世上男子就应该像他那样,一头麻花辫,看起来有男子气概,就这样和他混了一年他最后对我非常信任,然后——” “然后怎么样?”宁知序问。 “然后我又教他喝酒,告诉他男子汉都喜欢喝酒,我从家里偷我爹的酒给他喝,等他喝完醉晕了,就把他绑起来,等他醒的时候,一根一根把他的麻花辫都剪了,最后把他剔成了个光头哈哈!” 宁知序:“……” 苏静蘅说起这件事依旧容光焕发。 “后来柱子哭了很多天,他头发长得慢,我虽然被她娘骂了一顿,但因为她娘也看不惯他满头的辫子,对我也就没有继续追究,期间他有点失了魂了,他娘为了哄他,就带他去寺庙逛了一圈,原本是想让他知道天底下光头有很多,寺庙里面满地跑,没必要为几根头发就哭得停不下来,而且这样总比满头辫子要好看,你知道的,小孩子剔光头是很正常的,没人会觉得奇怪。谁知道他去那儿听了寺庙里师父几句安慰开解的话,瞬间就开悟了,非要留在那里当和尚,不想再回家。” 第39章 再后来,她和柱子之间的矛盾就成了柱子娘和柱子之间的矛盾。 一个非要出家,一个不肯放手,吵吵闹闹好几年,柱子还是去出家了,听说就是在明光寺。 苏静蘅记得柱子离开的时候找过她,一改从前的倨傲,向她道歉,又谢她点醒自己,承诺自己以后青灯古佛相伴日日替她祈福。 “这怎么能是我的错呢?明明那寺庙是他娘带他去逛的。” 苏静蘅说,“而且要不是我,他说不定现在坏着呢。小时候剪女娃娃的辫子,长大了一定没出息,因为那件事他得了机缘,潜心思过好几年,不再闯祸,如今为长留寺中,为天下生民诵经,也是为自己积德。” “你做得没错!” 宁知序合掌支持她,“他娘是觉得好好的孩子当了和尚没人给他家传宗接代才生你的气,可人活着又不是只有成亲生孩子两件事可做,当和尚总比当混混好。” “就是!” 苏静蘅看宁知序也支持她,放开胆子说,“要是真在明光寺遇到他和他娘我才不怕呢,佛门清净之地,他娘就算记恨我,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将自己说得安心了,苏静蘅抱起面前的汤碗一饮而尽。 宜村和明光寺的事先放一边,桃花宴在即,虽然没有他们需要帮忙的地方,但苏静蘅还是念着没事去凑凑热闹。 只有一天的空闲,第二天她照旧背着箩筐带着绣线绣绷去村里找元渺,村里靠着磨坊那一块除了有一棵老槐树,一条流动不止的河,还有一片晒谷打谷的场。 农忙以外的日子,村里的猫儿狗儿娃娃和老人闲来无事就会去场上晒太阳,桃花宴在场上办,这几日村里人忙极,总往那边去。 元渺每日早起帮忙打打下手,太阳出来之后安心待在自己家,和苏静蘅讨教一些针线功夫。 她要拜师学艺,又生怕苏静蘅没有轻重地把看家本领都教给她,特地提前说了只学普通绣法,苏静蘅忍不住笑,她心里当然知道什么能教什么不能教,普通人家绣衣服没那么精细,用色倒是鲜艳明快,教她绣完鸳鸯继续绣十二花。 她绣花手法果然娴熟,绣荷花时用双勾针法绣制叶边,花枝用接针,针迹圆转自如,衔接处藏针不露,看得元渺好一阵惊叹。 村里的人大多只会缝缝补补,年轻些学过一点绣花的,也只能绣点简单的花样,苏静蘅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绣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比城里那些绣娘还好。 “你家相公也太有福气了,天上掉下来个这么好的媳妇,要是我做梦都能笑醒。” 元渺忍不住感叹,“对了,为什么不叫你家相公也到村里玩?只有你生病那次他才为你来一次,记了宋阿奶的家,其他人他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苏静蘅捧着脸,想到宁知序这几天编东西编上瘾了,做了竹床,又做桌子凳子,编竹架子,今天终于觉得有些腻歪,要换换口味,在屋子四周转一转,划了一小块地打算做个棚。 前一夜说搭棚前要先给她做个大绷,看她拿着小绷绣花实在有点难受,先寻了材料,再钻研钻研要怎么做,他小时候倒是见过二叔母的绣绷,依葫芦画瓢能给她搞个差不多的,她今天出门,下午绷大概几做得差不多了,再给她搭个架子,以后做针线会轻松很多。 宁知序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有些东西不用细学,只要看一眼,脑海里就有差不多的思路。 他本可以不用这么累,实在不想做的东西目前也添置得起,可做这些实在太有意思,做完还能被苏静蘅夸,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第53章 他恨不得一睁眼就干活,干得越多得的夸奖也就越多,早上听她夸自己一句,中午听她夸自己一句,晚上再听她夸自己一句,这一天的活就算没白干。 桃花宴那天他总算又到村子里去,不过跟在苏静蘅身后一句话也不说,见了村里人尴尬地扯起嘴角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苏静蘅满脸兴味,私下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宁知序只是听着,她说完一段,立刻点头回应。 敬神的仪式很是隆重,敬天地敬山神,三井婆婆亲自主持仪式,连昌老伯今日都没醉酒,难得清醒着做事。 仪式结束过后他才摸到自己身边,掏出一个酒壶说:“好丫头!今日特地带了自家的酒来,你跟我一块喝两杯,过过瘾!” 原来是藏了酒要和她一块儿喝。 想着宁知序在身边,苏静蘅就没客气,反正喝醉了有人背她走,于是直接拿了个海碗接酒。 除了敬神仪式,其余就像是一村家宴,提前备了酒菜,腌肉菜干,满桌吃的并非有多精细,却很实在。 昌老伯喝起来没完没了,没一会儿就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元渺挨着苏静蘅,再往前坐着李和薪和李和煦,原本豆子离他们有些远,中间却找了机会跑到宁知序身边。 一个厚着脸皮腆着笑说话,一个爱答不理。 苏静蘅没管他们,随他们两个吵嘴去,转头看见李和煦笑吟吟地盯着李良月看,醉红着脸调侃道:“和煦哥莫不是喜欢良月姑娘吧。” 李和煦笑笑:“被你看出来了。” 苏静蘅一噎,没想到胡说八道被自己说中了。 李和煦眼角弯了弯,十分平常心道:“好像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唯独她没看出来。” 此话一出,气氛忽然就沉重起来,苏静蘅正不知道要怎么说,元渺却开口:“谁说的,没看出来的人多了去了,你娘也没看出来吧?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吓死。” 说着,冲赵琴娘那边努努嘴。 苏静蘅哑然,随即就听见赵琴娘跟旁边的人说:“啊呀,看李良月那个丫头,长那么壮实,还不爱笑,整天冷着脸,村里有什么事她都要管一手,小小年纪这副样子,我一见到她心里就发怵,这孩子心高气傲的,没人能管得了她,她怕是要在我们桃花村呆一辈子!” 苏静蘅听他们议论了半天,一群人都是看出来李和煦喜欢李良月,又没敢直接开口揭穿,只听着赵琴娘说话,暗地里相互传几个眼神,努力憋住笑。 她实在忍不住,转过头义正词严对李和煦说:“这样下去不行,李和煦公子,你要是喜欢得告诉她,不告诉她,却又让旁人知道,这对她是不好的。” 李和煦沉吟须臾,点头说:“小时候说过一次,被她拿棍子追在屁股后面打,她喜不喜欢我我能看出来,从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明日大概也不喜欢,不过我有耐心,照着她喜欢的去做,没准后天就喜欢了。” 苏静蘅问:“良月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嗯,吃苦耐劳,干活有劲,能扛猪,能下地,一顿能吃三大碗。” 苏静蘅看他那细胳膊细腿,觉得他的希望不大,又见他吃饭细嚼慢咽,好一会一碗饭都吃不到,活像个生错地方的公子哥,不免叹气。 如此文弱,不堪大任啊。 苏静蘅问:“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李和煦做沉思状,很认真地说:“不喜欢我这样的,还能喜欢什么样的?大约就是和我截然不同样子,她就和我完全不一样,大概她喜欢自己那样子的。” 吃苦耐劳,干活有劲,能扛猪,能下地,一顿能吃三大碗,这说的不就是李良月吗? 苏静蘅沉默。 没想到读过书的人想东西也能这样简单。 她每天跟着宁知序读书认字,可不是为了要做这样的人啊! 苏静蘅说:“你还是别想了,越想越错,我看良月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喜欢一个人没有标准,她只是恰好不喜欢你罢了,或许以后喜欢的人和你性子一模一样,干活没劲,不能扛猪,不能下地,一顿只能吃半碗……” 嘶—— 苏静蘅说着,觉得这样的男人一点不好,她不喜欢。 她喜欢什么样的? 嗯,宁知序这样的就挺好的,能干活,会做饭,识字写字能背诗,一顿吃不了三碗但能吃两碗,不多不少,看着挺顺眼。 “反正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良月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都不算数。” 李和煦捂住胸口,甚是伤心。 宁知序从背后拿了一个鸡腿塞进苏静蘅嘴里,道:“你别说了,再说他就要不活了。” 李和煦叹息:“没事的宁公子,我明白,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等得起。” 从他小时候掉下河被李良月捞起来的时候就喜欢她了,他知道再过十年也不会变。 李和薪闻言搂着元渺的肩笑笑,这时候尤其得意。 宁知序看出来他的心思,心里轻哼一声:“又来了又来了,他又要比,这有什么好比的?娶个媳妇儿就骄傲了,真是闲得慌!” 一股怨气不知不觉中从心底溢出,苏静蘅全然不知,和别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就看见代眉拿着酒杯朝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40章 见代眉走近,众人收了话题,恭恭敬敬朝她颔首打招呼。 前几日憔悴的女子今日稍稍为自己装扮了一下,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不过嘴上抹了点胭脂,再怎么看也比平日颇具颜色。 “阿眉婶婶。” 照旧是李和煦先开口,其他几人跟着叫,代眉一一应*过,同他们客气几句,之后被元渺拉着和他们坐在一起。 苏静蘅心思微动,目光往远处瞟了瞟,看见大家伙儿各吃各的,各聊各的,女人们抱着小曲儿小音儿在玩,把孩子逗得咯咯笑,收回视线,就瞧见代眉正瞧着她。 有种偷窥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苏静蘅脸上一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举杯朝她靠了靠。 代眉唇角提了提,用她那软和的声音说:“苏姑娘——” “嗯?” 苏静蘅小酌一口碗里的酒。 她已经半醉了,和昌老伯喝了一会,他喝两口自己喝半口,聊了会天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碗,眼下头有点晕,所幸意识还算清醒,还能再和大家玩一会。 代眉看她微醺的迷糊样,宁知序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靠着桌子撑住下巴看她,忍不住轻笑道:“苏姑娘与宁公子的感情真好。” 苏静蘅闻言偏头去看宁知序,两人喧闹中对视一眼,宁知序冲她搞怪地挑挑眉梢,一副要调戏她的样子。 然而她不为所动,扯了扯嘴角就转回头,没说什么客气话,打开随身的布包掏出几块包好的糕点给代眉,说:“给小曲儿和小音儿带的藕花酥,城里头瑞芳斋的东西,问了下小孩子也能吃,糯香清甜,你拿回去给他们吃吧,吃完我再送些过去,你不要推辞,瑞芳斋的掌柜是我干娘,常送我点心,我吃不完,送给大家一起吃正好。” 代眉不好推辞,收下糕点道了声谢,这会儿豆子冒出来说:“糕点?有我的份吗?我也是孩子啊干娘!” 苏静蘅:“……” 她又望宁知序一眼,宁知序再一次挑挑眉梢,心说:怎么样?说认儿子就认儿子,人我已经调教好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们两个的干儿子,以后听我们两个的使唤,你在家好好享福吧!有什么事都交给咱们儿子去做! 豆子说:“是呀!我跟干爹说好了,我认你们做我干爹娘,他教我真本事。” “什么真本事?” “烧火做菜的真本事!”豆子得意道,“有高人指导,想必我小豆子很快就要名扬洛城了!” “哼,他在跟你玩小孩子过家家呢,哪天他不想玩了准把你踢开。” 豆子说:“别踢开呀,白捡一个儿子干嘛要踢开?” “就是!”宁知序附和道。 他是看在他真心实意要跟自己学本事的份上勉强答应收他为徒,代价就是不允许觊觎他娘子。 他要他对天发誓,哪日成人了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勾引他娘子,就要被五雷轰顶,劈成渣渣。 没什么比今天发誓更管用的,天地诸神在上,刚受了村里的香火,想必现在正在看他们,豆子当场跑到供牌下面发誓,宁知序一字一句听了他的誓言,确定他是真心的,才放下心。 “那也不成,我长你几岁啊!” “就成!谁规定长几岁就不能拜干娘了?等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块把头磕了,三个,一个都不能少!” 宁知序急起来,不允许她说不。 苏静蘅说:“你真烦,我就不认。” “不许不认!” 两个人就这样吵起来,豆子在旁边喊:“爹娘你们别吵啦!别吵啦!” 第54章 宁知序立刻捂他的嘴说:“说好只在私下叫,别这么大声,把你亲爹娘招惹过来我就不教你了!” “哦,弄了半天你还是个胆小鬼,想占人便宜又害怕人家亲爹娘找你麻烦!” 苏静蘅指着他的鼻子数落。 宁知序刚想反驳,却闻见她指尖藕花酥的香味,倏地凑近嗅了嗅,说:“好香啊!” 苏静蘅脸一红,抽回手,骂道:“你不要脸!” 代眉看着他们这样闹着,忍不住捂嘴笑出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宁知序非要让豆子认苏静蘅当干娘,不过想到小孩子就是这样,就算已经成亲了,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玩心还重,平日拌拌嘴吵吵架,互相作弄作弄是很平常的事。 不说二十多岁还像这样,就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夫妻和睦,也能这样随心随意地同对方拌嘴吵架,这样子的日子才是他们该过的。 “苏姑娘,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你喝酒,再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走?” 苏静蘅心口一跳,之后小心试探着问,“去哪?回家吗?” “嗯,回家。” 代眉点头。 回她的家,家里有爹娘,还有一个进京赶考的哥哥。 此番考试如何,月底就能知道大概结果。 她哥哥自幼聪慧,可惜从小身子不好,这些年来大病小病一个接着一个,一年到头不得安生。 本以为这样虚弱的身子没有长寿的命,所以年至三十未曾娶妻,害怕耽误人家,谁知道前两年她爹偶遇一位道士模样的老神医,得他相救,大哥的身子竟然渐渐好起来。 这两年本地大小考试皆为头筹,有幸进京赶考,殿试入选,不论将来身子是好是坏,眼下总归是风光无限。 爹娘知道她这两年日子过得不舒心之后便劝她和离,又怕若是哥哥真得了当今天子的青睐,有幸留归京城,到时候李仁缠住她不肯放手,非要从中得一点好处,不然便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没完没了,于是这几日正想了个法子,骗他京城来信,哥哥旧疾复发,时日无多,趁机要他们和离,送她进京照看哥哥。 哥哥若是死了,他们家风光不再,没了靠山,便不值得花费精力把她耗在身边,因此消息一到,她提出和离,李仁思量过后没过多的挽留就放她走了。 原以为要大闹一场,谁知道这次竟然出人意料的顺利,只是唯一的要求就是孩子不能带走,那是他李家的血脉,既然生在李家,这辈子都只能做李家的人,以后死也要在李家。 代眉答应了。 但她并非甘心将孩子留在这儿,此只为缓兵之计,等来日家里的事全部了结,没有其他后顾之忧,她便来将孩子接走。 “之前那件事同你说太多你一定已经听烦了,可我实在忍不住不提,你说得对,那并非全是我的错,可我性子就这样,出了事还要你一个年纪轻的小辈来开解,这实在是不该,我相公为人有些强硬不讲道理,从前我在他身边还能劝一劝,日后我走了,你们尽量少招惹他,他因他爹的管教对三井婆婆还算尊敬,可狗逼急了会跳墙,他那样的人,其实根本不讲道理,强硬起来谁骂他都没有用。” 其他的话代眉没说给旁人听,今日见了大家伙,托几位年长的接下来几日能够多照看照看两个孩子,至于遇到这几个小的,就告诉他们莫要和李仁较真。 那人脑子一根筋,仇来得快去得快,去得快来得快,遇见他能不理就不理,千万不要硬碰硬。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盛气的时候,遇事也最容易上头。 就像那天苏静蘅气起来踹李仁那一脚一样,幸亏是在没人的地方做的,又因为大家伙儿也都看不惯李仁且照顾她,所以最后没什么事。 若是放在别的地方,有其他相关的人证物证,总要被按一个故意伤人的名头,如今法律严明,送去官府没准要挨上几板子。 苏静蘅几人纷纷点头,不管心里认可不认可,这个时候都顺着代眉的意思说“是”。 长辈的话再唠叨也是为他们好,照不照着做是一回事,点点头叫她安心那是另外一回事。 一群人说了几句,一股伤感渐渐笼罩心头,幸亏有豆子在,他这个年纪知些人事,却不知这些事的轻重,只拍着胸脯跟代眉保证:“阿眉婶子你放心,有我小豆子在,一定饿不着小曲儿和小音儿,以后豆子大厨做什么好吃的都分给他们一份,一定把他们养的白白胖胖的!” 他很有信心,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宁知序笑着看他,私下里却在想他知道的那些菜谱里有哪些小娃娃能吃的东西。 嗯,不多,但有! 就从简单的教起,让这个小子也过过带孩子的瘾,看他嫌累不嫌累。 场上喧闹声越来越大,一群人吃醉了酒就唱歌,男的女的掀开嗓子唱那些从小听到大的山歌,苏静蘅头一次听这样的曲子,低头又闷了一碗酒,她真的要彻底醉了,可这时候昌老伯却醒过来,用他的短竹笛吹嘹亮的曲子。 吹出来的曲子带酒香,她靠在宁知序的身上跟着唱。 干涩的嗓音慢慢与她相和,醉昏过去之前苏静蘅问:“你不是不喜欢唱歌,说自己唱歌不好听吗?怎么这个时候没人叫你唱你却唱了?真不好,你之前一定是故意跟我对着来的!还要跟我谈条件才愿意唱,你真是坏极!” 宁知序见她迷迷糊糊已经睡了,抱住她,说:“反正等你醒了肯定就忘记了,我现在就唱!偏要唱!” 第41章 谷雨前一日山里下起大雨,代眉在这样一个雨天跟着家里来接她的驴车离开桃花村。 苏静蘅站在檐下看着细密雨幕发呆时听见驴子呜哇呜哇地叫,看着人消失在烟雨蒙蒙之中,她胸口轻轻舒一口气。 对面山腰的桃花被雨打去了一半,一面粉色春意被浇得翠绿透亮,第二天山里起雾,云层依旧低压,宁知序去河里捞了几条鱼回来给她做鱼肉锅贴。 上午太阳漏了会儿光,没一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两个人在灶屋里忙来忙去,先将捞来的鱼去鳞剖腹,下锅烧煮,放入准备的生姜,辣椒,蒜倒进锅里小火慢炖,之后在锅边和上面糊面饼,等鱼汁烧至浓稠,盖上锅盖再焖半刻。 中午没煮白米饭,只烧了点稀粥,两个人也不靠着桌子吃,一人盛一碗粥站着围在锅边,拿着筷子夹起锅贴在汤汁里浸一浸,鲜香的汤汁沾满面饼,吃起来软糯筋道,面饼微微炕糊的地方散发出一种深沉的气味,吃在嘴里不仅不苦反而格外有味。 光是锅贴面饼就够两个人吃撑了,苏静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锅贴,跟他说明天还想吃,宁知序想也不想就应下来。 好吃的东西刚开始吃的时候总是吃不腻,第二天宁知序提了一条大鱼回来,一看见苏静蘅就神秘兮兮地说:“你猜这鱼是哪来的。” “你捉的!” “不是。” “你买的!” “也不是。” “那是怎们来的?总不能是你走在路上它好端端地蹦到你面前的吧!” “被你猜对了!” 宁知序绘声绘色说起来,“路过河边看见李和薪他们正在钓鱼,我跑过去看了几眼,话都没说两句,这鱼直接跳到我脚边上,可没把他们羡慕死!” 一群人钓了半天只钓上来一点小草鱼,他运气好,什么事都没干就有大鱼送上门,钓鱼那几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宁知序得了鱼欢欢喜喜跟他们打过招呼就走了,前一天在水里下的篓子里还有几条小鱼,正好一块带回来。 苏静蘅摇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宁知序急道:“不信你去问他们!我绝对没骗你,这鱼就是好端端地跳到我面前送给我们吃的,这样的事我能骗你吗?这简直是天大的稀奇事!” 苏静蘅才不想去问,又过一天她踩着泥泞山路到村里去,原本和宁知序说好了他在家里等她就行,谁知道刚到村子里没多久,宁知序就跟过来,看见她跟元渺在一起,李和薪在旁边,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快跟她说说,我昨天是不是白捡了一条鱼回家?那鱼是自己蹦到我脚边上的,你们都能作证,她非不信!我能骗她吗?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骗她!” 这算哪门子天大的事…… 李和薪撇撇嘴,冷漠地说:“没看见。” 他昨天没钓上两条鱼,提起这件事心里正不痛快呢,这人得了个这么大的好处还跑到他面前戳他的心窝子,他能顺他的意才怪。 “什么!?” 宁知序急得直拍脑门,为这件事他昨夜都没睡好,非要找个证人跟苏静蘅说清楚,现在证人就在面前,他却偏要睁眼说瞎话。 宁知序觉得心口憋着一团气上不来,苏静蘅给他拍拍背顺气,说:“算了算了,你较这个真做什么?是不是它自己送上门的现在都已经进咱们肚子里了,别再想了。” 第55章 “有区别……” 区别就是这大肥鱼是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他逮的。 运气是运气,实力是实力。 实力固然重要,但是如果靠运气得到别人没得到的东西,那他会更高兴。 比如昨天已经下了肚的鱼,还比如他娘子。 “算了。” 宁知序脸上弥漫着一股心死的无奈,叹口气说,“算了,你在这里玩吧,我回家了。” 转头就走。 “哎呀你可真是!” 苏静蘅前脚刚到元渺家,后脚又屁颠屁颠跟着宁知序回家。 为了他的心死费了许多口水才把他安慰好,举着手向老天发誓她相信他。 那鱼一定是感受到他身上不凡的气质被他吸引才跳上岸的,被他吃是那鱼的荣幸,如果给鱼两种选择:去天上做神仙还是进宁知序的肚子里,它一定会痛哭流涕地选择进宁知序的肚子,因为被宁知序吃简直赛过做神仙。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李和薪一定是羡慕他才故意否认这件事。 他是谁? 他可是了不起的宁公子! 宁公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宁公子人好看脾气好手脚勤快脑子聪明连鱼都喜欢他,李和薪一定是因为没钓上来鱼眼红他了才故意那么说,嗯,她回头就去找元渺告状叫她好好训训她家相公。 说了那么多,宁知序终于满意了,嘴角飞上天,骄傲地扬起下巴去干活。 苏静蘅累得直喘气,心道:真是小孩子脾气!怪不得能和豆子玩到一块去! 今天没机会再去找元渺,她只能安心在家用宁知序给她做的绷架做针线活。 宁知序盼了好些日子的安静光景终于到来,可惜只有一天,第二天苏静蘅就又跑去找元渺玩了。 三月最后一天两个人约着去摘乌饭叶染乌饭捏乌饭团吃,中途遇到李良月,非要拉着她一起去。 苏静蘅和元渺话多,蹦蹦跳跳跑到她身边挎住她的手就不允许她走。 李良月先是推脱,后来说不过她们,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去。 路上听元渺说山说水说天上的神仙,苏静蘅把她和宁知序在山里看见瀑布水洞,猜里面住着山神的事说给她听,两个人叽叽哇哇地笑,元渺问李良月:“良月姑娘觉得那儿住没住神仙?依我看山神就住在那山洞里,你回去把这事告给三井婆婆听,她老人家听了准会高兴!” 李良月是直性子,不相信神啊鬼啊的事,只是为了安抚鼓舞村里人从来没表露出来。 她知道奶奶也不信这些。 每年那些仪式,照她的意思是说人就是神,神就是人,人信的神就是自己,这一日什么祭神拜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村里人一起回顾上一年所得所失,为下一年做准备。 苏静蘅笑吟吟地看她,元渺眨着那双大眼睛也甚是期待,李良月咳嗽一声,有些别扭地说:“大概有吧,不过也说不准,总要亲眼瞧瞧才知道,万一那瀑布下面住的不是山神而是群猴子呢……” 说到猴子,苏静蘅想起来那天在河边真的看见一只母猴带着一只小猴掬水喝,她拿了点吃的放在山石上,没一会就被母猴子拿走喂小猴。 两只猴子吃饱喝足往山里去,那山里肯定还藏着一个大家族。 她于是觉得李良月的猜测也不无可能。 三个人背着背篓摘完乌饭叶各自回家,苏静蘅先将糯米放在乌饭叶汁里面浸着,过一夜将染过汁水的糯米洗净后上锅蒸煮,又用糯米做了些团子,包了香菇馅在里面,滚了一圈乌米之后放进锅里一起蒸,做好之后单独包了些出来,用饭盒提着送去磨坊给昌老伯吃。 乌药叶上理脾胃元气,下通少阴肾经,做出来的米饭团子香润可口,最适合老人家吃,她一片好心,昌老伯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夸了她许多好话,然后说:“最近你挂在我这里的饭箩竹匾竹筐卖得都挺快,这才不到一个月竟卖了五百文,若放到市上,买的人更多,怎么不去市上试试?” 苏静蘅说:“叫我相公去他偏不去,这些日子村里人捧他的场他挺高兴的,随他的便吧,眼下倒也饿不死,等他身上的钱花完了,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想办法去挣钱的。” 当然,也是因为这才第一个月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挂在磨坊的前前后后卖了有五百文,为村里人添些精细的物件,也收了差不多三百文,就这八百文赚得他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他用竹子做的那些东西不是用一次就废的,做得再差也能用上个半年六个月,等村里这波生意过去,闲下来应当会往周围的村落试试。 反正看见他能收钱苏静蘅就放心了,八百文,在当今这世道比不上一个壮年男子一个月的工钱,但攒下来买点吃的和家用物什还是够的。 而且她知道宁知序身上还有点值钱的东西,足够他安逸地过好几年,眼下有生意就赚,没生意就算,日子还是过得顺自己的意最好。 昌老伯说:“行,前两天有人问我能不能找竹匠订个柜子,是给女儿当嫁妆的,价格好说,你去问问你相公愿意不愿意,要是愿意我就去回信。” “当然行!” 苏静蘅说,“他一定愿意!” 等昌老伯吃完饭,苏静蘅拎着篮子从村里的路回家,看见李良月在水道旁洗衣服,走近与她问了声好。 旁边是豆子带着小曲儿和小音儿在吃东西,吃的正是才煮的乌饭,两个小团子靠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嘴边沾满饭米粒,李和音拿着根筷子插住一个饭团小心翼翼地啃,看见苏静蘅怯生生地露出笑。 苏静蘅见状忍不住走近轻轻捏了捏她的腮帮子,问:“好吃不好吃?” 李和音羞涩点头:“香香甜甜的,好吃。” 豆子邀功似的说:“这团子是我做的!不用跟干爹学,这个我打小就会做!” 昨天元渺和李良月回到村子里就把摘的乌饭叶都分给大家,他也领了点,今天李仁把孩子塞给他爹娘看顾,正巧尝尝他做的乌饭团。 小孩子不会撒谎,他们说好吃就是真的好吃。 平生第一个夸奖是从小音儿身上得来的,他心情大好,心甘情愿地照顾着两个比他小的娃娃。 三个孩子坐在一起从高到低十分有层次感,苏静蘅问:“他俩的爹呢?今天下地去了?” “什么下地呀,你看他是那种人吗?说今天有正事要做,其实就是相亲。”豆子说,“哼,他可真不是东西,阿眉婶婶走了还没半个月,竟然就要重新找媳妇了,两个孩子扔给别人管,连饭都不做给他们吃,我说要给他们做饭但没说一天三顿都归我管啊,这几天小曲儿和小音儿都是在别人家轮流吃饭,我家,三井婆婆家,元渺姐姐家,还有和煦哥,他在学塾上学,十天回家一趟,这次回来什么事都没干,光顾着帮忙带孩子了……” 豆子摆着手指头算,说话间李良月抬起头朝李仁家看了眼,村子里那几朵有名的喇叭花正在他家旁边打听消息,今天相亲的情况怎么样,晚上各家各户就都能知道了。 元渺也在那边看热闹,没一会过来,说:“那个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跟花儿似的,听说今年二十五了,小时候说过一桩婚事,可是男方在她过门前一天病逝,因为这件事后来一直没成亲,她家里人对男方成没成过婚,有没有孩子不挑,只要家里有房有地,男人能干活对媳妇好就行。” 李仁说到底才三十多岁,正是壮年,要是平时肯细心拾掇拾掇自己,走到外边还算能看得过去,可惜他就是懒,脾气还不好,光是这点,一般人家都看不上他。 不过今天他在面子上装一装,那姑娘亲自来看人,看他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老父亲似乎也是个知轻重的,对这桩婚事竟然还算满意。 元渺叹息说:“不行啊,这婚事一看就不合适,就算真成了,也长久不了。” 李良月没说话,洗完衣服拎着木桶就走了,似乎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想管这件事。 她不说话,大家都跟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打不起精神。 苏静蘅下山回到家,站在院子门口不停往山路上眺望,没多久看见两个穿着鲜艳衣服的女子从村里出来,她立刻追上去,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跟她们说,这时候忽然看见李良月也从她们身后追上来。 三个人站在路边的树下说些什么,那两个女子听了李良月的话面面相觑,同她又说了几句话后转头离开。 苏静蘅见状跑上去,问道:“良月姑娘!你找她们是不是要把李仁的事说给她们听?” 李良月驻步,沉吟一会点头,说:“只把我知道的告诉她们,至于她们如何决定就不关我的事了。”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她说了那么多,告诉她们李仁好吃懒做脾气坏,不管孩子还打媳妇,他爹其实也并不精明,家里这些年根本没攒下多少钱,勉强糊口而已,嫁到他们家不仅要干活带孩子还要伺候两个男人,要是这样她们还愿意和李仁结亲,那这事她就不多管了。 第56章 事管多了受气,气受多了短命,她不想短命,她想长命百岁。 苏静蘅松一口气,把话带到了就行,她相信这个世上傻子没那么多,大多数还是正常人。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苏静蘅突然想起来,问:“昨天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瞧你似乎纠结了很久都没说出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当时和元渺讲了一路的话,期间看见过李良月几次开口要跟她说话,但最后又憋回去了。 本来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回到家仔细回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万一是很重要的事那怎么办? 今天见了她本来想再问问,谁知道她洗完衣服就气冲冲地走了,苏静蘅没敢追上去问,这下正好有机会问个清楚。 李良月闻言紧紧盯着她,深色的瞳孔颤了颤,一阵思索过后,说:“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端午近了,本地每年都要办龙舟赛,我们村人少青壮少,年年比赛都垫底,今年李仁不想去,正巧缺了个人,想问问你相公能不能跟我们村一起。” “龙舟赛?” 苏静蘅光听到这三个字就开始兴奋。 以前城里龙舟赛她都在岸边看热闹,听着鼓声擂动呐喊声喧天,她挤在人群里也跟着欢呼叫喊,赢的队伍要站在宝水桥上接受大家的鼓掌赞誉,还有许多奖品能拿,鸡鸭鹅这类家禽不说,城里好几家有名的铺子都会发放兑奖铁卷。 粮油米面酒醋茶,进酒楼吃饭送两道菜,布料买五送一…… 多风光多有意思呀! 就算拿不了第一,还有瑞芳斋的点心送,虽然她现在不缺点心吃,可是还是很想去凑热闹。 她努力压住嘴角的兴奋,装作深沉地点头:“这事我要回家问问我相公,看他愿不愿意去,等他考虑考虑,过两天给你答复。” “好。” 李良月点头。 两个人到村口岔路正要分开,这时候元渺忽然出现,冲到她们面前喘着粗气说:“她们人呢?走啦?你们把话带到了?” “带到了!” “带到了就好……” 三个人都知道彼此说的是什么事,元渺于是没有多说,只是不停地拍着胸脯道:“累死我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放任不管,可是刚吃过饭我的肚子实在是太撑了,跑了一会儿差点没把我疼死……” - 宁知序回家的时候没在门口看见苏静蘅,灶屋里没人,去敲她房间的门也没人答应,还以为她又去找元渺了,嘀嘀咕咕忍不住开始埋怨,回到自己屋里,却发现苏静蘅正坐在他的床上。 他被吓了个哆嗦,回过神捂住心口靠在门上问:“你怎么跑到我屋里来了?而且我叫你你也不吱声,吓死我了……” 苏静蘅笑了笑,斜靠在床上,冲他眨眨眼睛,说:“给你把新帐子挂上,你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说给他做的帐子拖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做好,怕他不会挂,她特地帮他挂上,简直是贴心至极。 宁知序察觉到气氛不对,一点点挪着步子走到床边,伸手拽了拽帐子,说:“好!好!我喜欢!” “你还没好好看呢!” 帐子用的是素布,只绣了一点点花纹,宁知序听她的话故作懂行地仔细默了默花纹,然后说:“好!好!我喜欢!” “敷衍!” 苏静蘅站起来,忽然凑近看他,一双明珠似的眼睛贴到跟前,宁知序吓得直往后退。 “你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 “你帐子绣好了,不会——” “不会什么?” “咳咳,没什么。” 宁知序心虚地移开视线。 苏静蘅忽然清笑两声,双手背在身后,说:“你是不是干坏事了?” “没啊,我能干什么坏事?” 苏静蘅歪了歪脑袋,说:“伸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难道是惊喜? 这么一想,宁知序瞬间不心慌了,立刻听她的话伸出手。 苏静蘅又哼哼冷笑一声,从背后抽出来几本书拍在他手上。 宁知序看见书的封面,瞬间瞪大双眼,倒吸一口气。 “我说你最近灯油怎么用的这么快,原来是在挑灯夜读啊。” “哈哈。” 宁知序尴尬地笑了笑,把书甩开,说,“还好,偶尔睡不着读点东西而已——是偶尔的偶尔,这书我还没怎么翻过呢,买其他书的时候送的,没花什么钱。” “哦?那其他书呢?” 宁知序拿不出来。 苏静蘅上下打量他,道:“宁公子很寂寞?” “这叫什么话……” 宁知序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这几本书比起之前三叔给你准备的,似乎更加——”苏静蘅欲言又止。 她为他换帐子的时候从枕头底下摸出这几本书,还以为是什么正经的东西,翻开来一看,差点没被吓晕过去。 之前那两本如果叫小试牛刀,那这几本就是大展身手,什么花样都有。 宁知序几乎要跪地求饶,苏静蘅此刻却甚是体谅他,从地上将他扔出去的书捡起来,塞回他怀里,说:“唉,我明白,你不要觉得难堪,这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我只是想说夜里看书伤眼睛,而且纵欲过度伤身也伤心,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 宁知序唰的一下跪下,“别说了……” 苏静蘅勾勾嘴角,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伸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说:“我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要说,不知道宁公子会不会答应。” 宁知序想也不想就说:“答应答应!” “你还没问是什么呢。” “什么都答应。” 宁知序说。 “好吧。” 苏静蘅蹲在他面前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撑住下巴,笑得光辉灿烂,说,“昌爷爷那里有个柜子的单,问你要不要接,价钱好商量。” “接接!” 就这一件事吗?这点事不至于把他的老底翻出来吧! 苏静蘅还说:“良月姑娘叫我问问你端午龙舟赛要不要参加,村子里缺一个人,正巧你顶上。” “参加参加!” 宁知序想也不想就点头。 苏静蘅抿嘴,很满意地“嗯”了一声,宁知序见她这模样,稍稍回过一点神,疑惑地问:“你也要去看?可是五月份……你不应该已经走了吗?” 苏静蘅耸耸肩,十指在两边腮帮子上无规律地敲了敲,然后说:“若是穆阳那边来信一切都妥当,我可以为你多留一个月,而且,我生日就在端午第二天,我想和你一块过个生辰。” 第42章 宁知序在苏静蘅的威逼利诱之下答应龙舟赛的事,那几本书还给他,他不敢接,苏静蘅贴心地帮他把书塞回枕头底下,走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第二天她就跑去村里给李良月回消息,然而李良月不在家,说是下地去了,只好将消息告诉三井婆婆,顺便打听打听村里龙舟队的消息。 一个村子几十户人家,勉强凑一点老弱病残出来,最厉害的当然是宜村,他们人口多,划船的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年都拿第一,苏静蘅听了挥挥手说:“咱们不比那些!开心最好!” 三井婆婆笑吟吟点头,走之前拿了点李良月买的粽子糖给她。 下山路上看见个外乡人风风火火地进村,去的是李仁家,苏静蘅多了个心眼,停下步子站在村口等他出来。 村里人见状也都探着脑袋往他家望,没一会儿那人从李仁家出来,走到村口苏静蘅叫住他,几番欲言又止,男人看穿她的心思,叹口气,不想多说,但一想到这村子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大家的眼睛,于是跟她讲:“怎么,你有话要问我?还是要问李老三家的事?” 苏静蘅点头,他冷哼一声,说:“是,我是为我外甥女的亲事来的,这事成不了,我外甥女没看上他,你们见了莫要出去瞎说,就当这两天我们家的人没来过这儿。” 苏静蘅笑笑,说:“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家子的事,是该好好考虑考虑,瞎说自然是不会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男人撇撇嘴,转头走了。 苏静蘅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人影了,就仰头放肆大笑。 特地跑回村里跟元渺说:“那桩婚事吹啦!他找不到媳妇咯!哈哈*!” 这一天心情不错,回到家立刻拿出新布,决定为宁知序再做身衣裳。 初八浴佛日,苏静蘅带着宁知序跟村里几个年轻人去明光寺看法会。 新衣裳穿在身上正合身,一群人里就属宁知序最显眼,站在苏静蘅身边像根华丽丽的柱子。 这些天他晒黑了不少,放在这个年纪,再黑两分也是好看,更像在山里土生土长的山民,一副宽薄而有力的后背若是挂着弓箭看起来立刻就能去山里打猎。 第57章 他个子也是几人里面最高的,比李和薪还要高半个脑门,担心别人在路上认出他,特地戴了斗笠出门,没人的时候斗笠随意顶在后脑勺上,从正面看像脑袋上开了朵花,有人的时候就将斗笠压一压,双手抱臂吹着口哨在苏静蘅后面左蹦右跳,踢踢石子,总之走在路上没个正形。 明光寺落在城南的三棋山里,从城里去明光寺不算太远,因此这一天有不少人去明光寺凑热闹。 一行人入了寺庙,趁着人少在坛场找了个好位置站着。 浴佛仪式开始,僧众们将太子像迎请到浴佛坛场,几人不约而同屏息观看,住持带领众人上香诵经礼拜,场面甚是恢弘,经文声声入耳,诵读完祝祷文疏,住持便手持长柄勺舀取香汤为太子像沐浴。 其余僧众继续念诵佛偈,苏静蘅仔细看着他们的动作,轮到信众们为佛像灌浴时,她排在宁知序身后,小声念着刚才学来的偈语。 为太子像灌浴完,几人又去接了些吉祥水,苏静蘅说:“回去把吉祥水洒在门前屋后,能驱除邪祟保平安,可比你家那个假道士管用多了。” 僧众们继续念经,等仪式结束后将太子像送回原殿堂供奉,苏静蘅立刻拉着宁知序的手去取浴佛糕和结缘豆。 中午在寺庙里吃了素斋,下午有放生会和庙会可以逛。 不过苏静蘅对放生会不感兴趣,元渺他们也不打算去看,一行人便决定只去佛前敬拜求签。 明光寺的签很灵,只可惜苏静蘅打小有一个毛病,就是一跪在佛像前脑子就会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 明明来之前她想了很多事,到了殿中却瞬间变得无所求无所欲。 她跪得比别人跪得时间都要长,好不容易叫自己心里平静下来,仍然想不出什么要求的事,知道其他人都在等她,没办法,只能匆匆忙忙摇签。 然而没想到关键时候签筒里的签又忽然摇不出来,晃了半天好不容易掉出来一支,掷筊时却又总是掷出阳筊。 苏静蘅急得满头都是汗,寺里的师父安慰她别急,将签筒递给她让她重新摇,宁知序见状有些疑惑,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实在不行今日就算了,改天来也一样。” 感受到他双手的温度,苏静蘅的心一下子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按照师父说的话重新摇签,这一次比之前顺利,掷筊时掷出的也是允筊,她终于松一口气,说:“好了好了,有了!走,找师父解签去!” 引路的和尚有些眼熟,苏静蘅想了又想,试探着问:“柱、柱子?你是柱子是不是?” 那和尚闻言抬眸看她一眼,之后“阿弥陀佛”道:“贫僧法号明觉,还请施主莫要再以俗名相称。” “嘶——” 苏静蘅忙和元渺对视一眼,前几日来此没看见他,还以为轻易见不到他,没想到今天竟然见上了。 出家这两年他脸上的棱角都柔和许多,眉目间充满悲悯之情,倒真有一种无欲无求普度众生的意思。 苏静蘅不语,皱了皱眉,想到那天来的时候看见他娘在门口卖香,叫元渺替她去问了问价,一根香二十五文钱,贵得简直是无法无天,而且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看样子是柱子出家之后又生了一个,现在靠在寺庙前卖香为生。 既然庙里的师父没拦着她,那一根香卖二十文钱这件事便轮不着苏静蘅多说,但是她每天都在寺前晃悠,难道就不担心这第二个孩子从小在听着佛音长大,哪天忽然想开了又要出家吗? 苏静蘅沉默了一路,到了解签的师父那儿,明觉开口,说:“寺里唯我师父解签最准,你们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叫他过来。” “好。”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苏静蘅倏地叹一口气。 心绪平静下来,她忽然能明白柱子他娘对他难舍难分的感情。 作为母亲她不想儿子出家,迫于无奈一面想要放弃他一面又想要牢牢抓住他,于是在寺前找了个谋生的活干,离他不近不远,大概只有这样才能求得片刻的心安。 各人有各命,柱子早几年就想斩断尘缘遁入空门,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是没能彻底了却尘缘。 不知人事的弟弟每天跟着母亲徘徊在寺庙前,这个已经出了家的哥哥俨然已经成了他短暂记忆里最重要的人,他伴着哥哥的影子长大,整日闻着寺庙里的香气,吃寺庙布施的素斋,每天听着和尚们念经敲钟,就算哪一日母亲放下了,他也能放下吗? 苏静蘅心尖笼上淡淡的忧愁,她觉得自己从前想事情太简单,因为简单,有的时候便又显得十分极端。 她总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忍不住拿自己和别人做比较,娘过世的这几年,她每天都在“我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和“接受现实不要反抗”之间徘徊挣扎。 有人骂她的时候她会狠狠反击,没人骂她的时候她却总是自怨自艾,似乎只有受挫才能让她一瞬间清醒。 人不能一直不受挫,一直不受挫的那是鸡蛋,轻轻一碰就碎。 人也不能一直受挫,一直受挫的那是滴水石,只是看着坚硬,实际身上早就被水滴滴出一个大窟窿。 刚和宁知序认识的那几天,苏静蘅总是忍不住拿自己和宁知序做对比,见了他便会想这个公子哥就算再落魄过得也一定比自己好。 他家有钱,做个名不副实的宁二公子至少不用担心他爹赌钱欠债,不用担心追债人讨上门来,不用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也不会做梦的时候梦到烧鸡饿醒了蒙头在被子里大哭,那时候她甚至有些怨他,总是想“你们这些有钱人啊根本不懂我们这些人的烦恼”,她不停把自己的遭遇记在脑袋里盘来盘去,盘到发光。 宁知序不知道她对她既羡慕又痛恨,每天还跟傻子一样在她身边笑嘻嘻地讲笑话给她听。 他有时候也会问她洛城里发生的事,这些年他没能好好看看洛城的风光,每次听见她说城里的事,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好奇羡慕的光。 他也羡慕她,但是他一点不恨她,他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抱住她给她唱小曲,会告诉她他喜欢他,就是见色起意的那种喜欢。 他在她迷迷糊糊做美梦的时候亲了她。 这个傻子!这个坏蛋!这个登徒子! 她当时问他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 他难道害怕? 可恶,她接受这种见色起意的喜欢了,他又为什么还不来告诉她? 他一定是胆小鬼! 苏静蘅不问,她倒要看看他到什么时候说。 之前酸的冒泡的那种情感在那天晚上之后就消失不见,她不再羡慕宁知序,却还是会羡慕元渺,羡慕李良月。 认识元渺的那两天她一直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元渺这样的女孩子呢? 她家里人将她养得真好,她没有一个赌鬼的爹,娘的身子也很好,她家不富裕但也不穷,虽然十几岁就成了亲,可相公人好,公公婆婆对她跟对亲生的女儿似的,旁人都喜欢她。 为什么被所有人喜欢的不能是自己呢? 还有李良月,她长得可真好看,不是别人眼里那样庸俗的好看,她一点不白,有点黑,力气大,能干很多活,身子长得那样壮实,撸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看起来不像藕,像生长了数百年仍然光滑的虬枝,紧紧树根的泥土,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怎么就不能长得黑黑的,有一双能扛猪的双手,在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里做小村长呢? 和这些人对比真是累——不,拿自己没有的东西和别人有的东西对比真是累! 苏静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开了。 想想宁知序那日忽然起的疹子,再想想他为什么非要背着自己去城里看大夫。 他一定有事情瞒着她,而且是很大很大的事,是比对她是见色起意的那种喜欢还要严肃的事,严肃到因此他不能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吃的苦比她看见的要多,也许其实他之前一直都吃不饱,不然不会和自己一样,这一个月来有吃有喝之后两个人都比之前胖了一圈。 元渺也不是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如意,其实她嫁给李和薪这件事曾让她很烦恼,她只要说一句“喜欢”,其他的事就和她都不相干了。 看起来她有选择,但其实一直都没有,她只是幸运。 还有李良月,这样好的人打小也是被人抛弃的,要不是三井婆婆她早就死了,被扔在荒郊野岭喂老虎,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大概只要一口就能被吞下肚。 她也是幸运。 这样看来,其实自己也幸运,遇到宁知序不就是很幸运吗? 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偏偏让她遇到他,再加上元渺和李良月还有这些日子见过的其他人,别人如果只是一般运气好,那她遇到这么多运气好的,就是运气非常好!运气顶顶好! 想到这儿,苏静蘅心满意足地点头,但很快又愣了愣。 第58章 完了,她怎么突然看得这么开?不会她也要参悟了然后出家当尼姑吧! 不行不行,她不能当尼姑,她还要挣大钱吃大餐出去游山玩水呢,她这么俗的人不能当尼姑! “你又怎么了?不会生病了吧?” 宁知序看她站得好好的,忽然开始点头,点完头又摇头,立刻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然后呢喃,“没有啊,没发热……要不要等会带你去医馆看看?” “不用!” 苏静蘅往后退了一步,缩缩脖子,说,“就是想事情想得入神了,没什么大事,你不要问了。” “行啊。” 宁知序哼道,“不问就不问,到时候要是再发烧我可不管你。” 苏静蘅笑着看他,心说才不会呢,我生病了你才不会不管我,你会给我熬汤药,会为我唱小曲,我现在一点都不怕生病! 宁知序背着手摇头晃脑等师父来,这一处屋子有好些人在排队等别的师父解签。 自然有人认出他来,但佛门重地,菩萨保佑,没人会觉得宁知序身上的晦气能过到他们身上,因此都放心大胆的跟他站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来找宁知序说话。 宁知序敷衍作答,反正没想着讨好他们,也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等明觉带着师父过来,旁边一群人立刻围上去。 苏静蘅被挤出人群,但很快又被宁知序拉回去。 “别挤别挤。” 别把我娘子挤坏了! 宁知序坦然地帮忙维持秩序,一番动作过后,屋子里还真就听他的话变得安静下来。 众人都盯着他,宁知序咳嗽两声,对苏静蘅说:“你先。” 然后在后边帮忙将人隔开,不让别人离她太近。 第43章 苏静蘅上前同那老师父见礼,之后将她抽到的签数告诉他。 宁知序在后面装作不在意,实际一直竖起耳朵试图偷听,两个人说话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不一会苏静蘅起身,欢喜跑到他面前说:“到你了!” 宁知序搔搔耳根,叫元渺先去,然后问她:“这就好啦?你求的什么?师父怎么说?” 寺里求签无非是求姻缘求事业求身体康健,他听到了一点,不过还是想亲耳听她说。 苏静蘅大大方方告诉他:“我求的自然是财运,师父说是上上大吉,‘一谋一用一番机,虑后思前不敢为。时至自然逢贵助,银墙铁壁好安居’,他说我从前多受磨难,往后有贵人相助,准保事业大顺,能发大财!” “那好那好。” 宁知序踟蹰不敢上前,等元渺他们都解完签,回来各个脸上心满意足,不是上签,就是上上签,除了李和煦面如灰土,难受道:“怎么就我是下签,大凶!这真的准吗?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过会夫子检查课业,我要赶不及了!” 他是临时跟他们在寺庙门口会合的,李和薪告诉他李良月也与他们一起。所以他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求签求的自然是姻缘,他想不是上上签,有个中平签也成,总不能是下签,谁知道解完还真是下签。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倒霉的人,李和煦拍拍额头,满心怨气不敢表现出来,李良月不语,在一旁淡淡瞥他一眼,随后握着师父给的签文从室里走出去。 无人发现她的异常,宁知序被催着去解签,苏静蘅精神亢奋地扯着他的衣袖把他送到师父面前,老师父笑眯眯问:“公子所求为何?” “咳咳。” 宁知序告诉他自己摇出的签,而后咳嗽两声,靠近师父小声说话,生怕被苏静蘅听见。 苏静蘅看他这小心翼翼防着自己的模样,拧拧眉心。 这屋子就这么大,两边两个师父解签,说的什么旁人都能听见,他这样小心,待会儿师父说什么自己还是能听见。 要不就把她撵出去,不然怎么防她都是白搭。 老师父听言笑笑,拿着毛笔为他解签,给的签文似乎出乎宁知序的意料,苏静蘅只看他忽然瞪大眼睛,扬起声音问:“大吉?没搞错吧?你是不是唬我的?”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 宁知序一惊一乍的模样引得旁人都朝他看过来,听见师父说是“大吉”,他还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各个摇头取笑,心说这宁二公子是倒霉惯了,如今师父说他转运他还不相信。 然而仔细再一想,一个个又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觉得稀奇。 宁二公子真的转运了?看来宁府请的那位高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才多少天? 不到两个月吧,他现在真跟换了个人似的,站在人前一点不怯! 虽然这群人里一些只认得苏静蘅,又一些只是成亲那天远远看过宁知序一眼,现在却都以为自己对他有多了解似的,听了寺里师父的几句话,便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说自己从前也没觉得他有多不同,生来煞星这样的话说得太严重,顶多就是一时沾染霉运,现在过去了自然就好了。 宁知序还在无所适从地挠后脑勺,看老和尚一脸和善的模样,心里道:“原来这么大的寺庙也喜欢造假说瞎话!我们可都是给了香火钱的,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都是为了唬那些没见识的人,哼,我自己怎么样心里清楚得很,你就骗吧,要不是为了她,我现在非揭穿你不可!” 到底还是为了哄苏静蘅开心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敷衍点头,故作讨教的模样,听那和尚给自己解签。 苏静蘅在他身后兴致勃勃地听着,拿着师父给的签文高兴抚摸。 “凶星退去吉星临,喜事重重称尔心。处处春风添柳色,时来铁也变成金。” 时来运转,上上大吉。 老和尚说:“施主所问病痛之事,亦如此签——” “嘘嘘!” 宁知序差点炸起来,要不是看这边有那么多人,他真的要掀桌子了。 你这个老和尚到底有没有点眼力见! 他声音压那么低不就是不想让别人听见吗?这么明显的意思这个老和尚竟然看不出来,还说得那么大声,故意跟他对着来是不是! 苏静蘅愣住:“什么病痛……” “没什么。” 宁知序又急又气,听见苏静蘅发问,连忙说,“就是我那疹子的事,你知道的,我想问问能不能好。” 老和尚眉梢轻挑,点头,说:“是。” 宁知序又看他。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这不还是跟着他一块撒谎了,嗤,他看他刚才就是故意的! 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依他看,这些秃子们坏得很! “那能不能好呢?” 苏静蘅立刻讨教,老和尚说:“善因结善果,施主素怀仁心,广种福田,《法句经》所云:‘行善意安,福报随身。’施主所问之病痛自能随缘化去,今朝康泰,恰似春回大地,万法皆由心造,善念感召吉祥,三宝加持,自有龙天护佑,所以不必担忧。” “喔!”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苏静蘅知道反正他说的是好话,看宁知序撑着下巴懒散地看着老和尚,立刻拍他的肩膀说:“师父说你吉人自有天相,还不快谢谢师父!” “谢了……” “施主不必言谢。” 宁知序哼哼两声,站起来,就听见苏静蘅炫耀地冲旁边其他人说:“听见没?大师说我相公有福气,他不是丧门星,你们以后出去不许胡说八道!今天那么多人瞧着呢,他福泽深厚,刚才怎么说来着……哦,说我相公善因结善果,有三宝加持,龙天护佑!可比一般人有福多了!” 苏静蘅说得摇头晃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宁知序原先还有点觉得没意思,现在看她这耀武扬威的样子,一时又有些害羞,让开位置扯扯地的袖子说:“行了,都听见了,待会儿做什么?逛庙会?下午好半天时间,够咱们好好玩玩了。” 难得一群人能一起到城里玩,今日出门大家都带足了银两,除了看法会逛庙会,自然要做点其他事。 李和煦说:“我有点急事,下午没办法陪你们一块玩了,过两日放假再去找你们。” 话是这样说,但以后假期必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意思,至少端午之前他所有假期都要跟着村里人在一只旧龙舟上练习划桨喊号子,所有休息的日子都要在太阳底下晒着,吃一些比赛的苦头。 他打过招呼匆匆忙忙离开,师父给的签文还要找个地方烧了,想到这儿他又重重叹息一声。 苏静蘅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元渺说:“听说前些日子城里新开的那家点心铺子被瑞芳斋收了,最近几天又新上了好几种甜汤,味道不错,城里很多人抢着喝,我们也去尝尝怎么样?而且瑞芳斋掌柜的是阿蘅的干娘,今日趁阿蘅在身边赶紧借她的人情买点平日里难买的点心,不然过了这一日,以后买点心又要大排长龙,可累死人了。” 苏静蘅觉得也行,好几日没去瑞芳斋,收购新铺子的事她也是才知道不久,新铺子关门重新整顿还没正式开业,不过听消息瑞芳斋最近做了几种甜汤每日供人试尝,到时候新铺子就以各种甜汤饮子为主,他们今天去凑凑热闹,看看能不能出出主意帮帮忙。 第59章 一行人离开明光寺就往瑞芳斋去,走到半路眼见着似乎离宁府近一些,苏静蘅忽然对宁知序说:“那天叫送的信不知道有没有消息,什么时候去问一下,算着日子似乎也该有回信了。” “嗯,今日石列应该有假,你要急的话我们现在就去问问,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说完,他跟元渺几人说要去跟老朋友打声招呼。 他们自是同意,眼前正好顺路走一趟快去快回,回头再想去要绕路,何必浪费那力气呢? 于是都跟着宁知序和苏静蘅过去,在石列家门口巷道的阴凉里等着。 这一日确实轮到石列休息,他本来也想去明光寺凑热闹的,昨天晚上连今天要穿什么衣服都收拾出来了,可今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却觉得还是算了吧,走那么远的路就为了凑热闹实在是不值得,不如在家里睡觉来得舒服,于是闭上眼睛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中午才清醒。 一听是打听商队的消息,他说:“快了,就这几日,队伍里的先行官昨天刚回城,估计再等五天就有消息了,五天后你来找我,或者我去给你们送过去。” 自然不能让他跑那么远送上门,宁知序说:“行,到时候我来拿,再给你带点好酒。” “行啊,你小子怎么喝起酒来了,从前不是一直都只看不喝的吗?” “以前略不懂风情,如今长进了,愿意舍命陪君子。” “去你的!” 石列知道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笑骂一句,转头看着苏静蘅说,“我不跟弟妹抢酒喝,那些酒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得到准确的消息苏静蘅也就安了心,两人肩并肩照着来时路回去,走到巷子口,却看见元渺李和薪还有李良月三个人排成一排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听见动静,几人同时抬头,元渺轻叹一声气,然后稍稍让开道,身后露出宁府的管家,笑着对宁知序和苏静蘅作揖行礼,说:“二公子,二少夫人,我们家大公子今日要见你们。” 第44章 宁知序脸色不大好,对来人颇有防备,挡在苏静蘅身前问:“叫我和我娘子一块去?他要做什么?” 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 “二公子说笑了,我们家大公子能做些什么,只是身子刚好些,知道你们今天会进城,想见见你们。” 说着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苏静蘅,似乎知道这里谁做主谁说话有分量。“府上备了茶水,也请二少夫人去府上坐坐,话话家常。” 苏静蘅从宁知序身后探出头看,看管家扯着小胡子笑的模样,心里不大舒服,忍不住腹诽道:“怎么从前不见请我们两个人去府里坐坐呢?这个时候找他们,哼,我们玩得正开心,真是会来捣乱的!” 去也不想去,可又不能不去,谁叫这里归宁家管,苏静蘅拽住宁知序的袖子脸蛋贴在他胳膊上,说:“去吗?可渺渺他们怎么办?” “我们可以等你。” 元渺说,“一块来一块走,多久都能等!家事嘛,不着急的。” 哪能叫他们真在外边等。 管家会事,忙说:“自然一块去了,放心,各位都是二公子的朋友,宁府上下定当尽心款待,断不会让各位在我们宁府受委屈。” 宁知序紧抿着唇,眉间不无忧虑。 话落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苏静蘅便伸手勾勾宁知序的手指说:“那去吧,我正要去瞧瞧是谁欺负你呢,虽然我打不过,但是我可以记住他的样子,每天诅咒他!” “欺负我?” 宁知序回过神冲她挑挑眉梢,轻哼道,“哪要你诅咒,省下这点工夫瞎想不如多吃点白米饭,你看看你这点小身板,真出事了哪能保护我。” 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吃白米饭,她非成猪不可。 两个人挤在一块嘀嘀咕咕地说,走一段路就是宁府,这儿只有宁知序和那管家进过宁府的大门,于是除了他们俩,元渺和苏静蘅一跨过正门门槛就开始“哇”个停,李和薪和李良月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也都兴趣盎然地四处看。 宁府里面瞧着比外边还要华丽,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粒石子似乎都有自己的讲究,他们这些打小生在山里田间的人哪见过这样的房子,要不是有人看着,非要伸手去捡几颗石子玩玩,摸一摸老树的身子看看剌不剌手。 元渺:“哇,看这棵树,得有百年的树龄了吧!” 苏静蘅:“我猜宁知序小时候肯定爬过这棵树,上去下不来,要人救他!” “上去下不来的人是你吧……我腿脚可利索着呢。” 宁知序扯扯嘴角,心说她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不过爬树么……他倒真的想起来她小时候爬到树上下不来挂在树干上哭的事,这一晃好几年了,这傻子看见大一点的树怎么还这么兴奋…… 苏静蘅说:“小时候腿短当然下不来,现在腿长了,再高的树也能爬。” “嗯哼。” 宁知序低头吹声哨儿,看着苏静蘅鞋面上的花纹,努力收住步子和她齐平走,可苏静蘅哪会乖乖走路,前面踏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宁知序跟得本来就有点吃力,后边她干脆拉着元渺的手跑去池子边看水里的鱼。 管家在一旁看着,等一会儿,为她指路,提醒他们莫要在路上耽误工夫。 宁知序见状受不了这气,抱臂在旁边阴阳道:“既然叫她一声二少夫人,进了宁府这儿就是她的家,你催什么?当她是神仙吗?我看我大哥也没说非要她一进宁府就飞到他身边,你有本事你飞一个给我们看看,不过是看眼池子里的鱼而已,弄这个池子不就是给人看的?没人看要嫌这池子造的不好,有人看又嫌别人碍事,我看我大哥也是糊涂了,回头倒要问问他愿不愿意我们看这池子,不愿意就趁早把窟窿填了,鱼杀了煨汤喝!”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家捻起袖子擦擦额上的汗不敢再催。 怎么没见过二公子以前用这态度跟他们说话,以往在家他不都是不说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吗? 以往他不拿正眼看他,现在被他这语气一吓,竟不敢多说什么。 苏静蘅多看池子两眼,听见宁知序的话跟上管家的步子,走到他身边说:“你小子可以啊,总算不白受别人的气了,下次也要这样听见没有?” 宁知序说:“我无所谓,主要是你——” “嗯?” 苏静蘅抬起下巴盯着他,好像他再说一句她就要拿下巴戳死他。 “行行,我知道了。” 宁知序悻悻点头,“以后再接再厉,断不会让旁人欺负我。” “这才对嘛,我除外!” “行,你除外。” 过了池子穿过一处廊庑,管家先停了脚步,吩咐府里几个婢子带元渺他们三人去喝茶,宁知序和苏静蘅继续随他往后院去。 绕过廊庑远远看见一处二层小楼穿插在繁密绿叶之中,红漆琉璃瓦,走近闻见沉香木散发袅袅清香,整个小楼都笼在这清风鲜叶与木材的清甜香气之中,苏静蘅暗暗吸一口气,十分喜欢这味道,忍不住一笑,仰首再看宁知序。 “看我做什么?”宁知序问。 “不知道。”苏静蘅摇头。 只是看见喜欢的东西,闻见喜欢的味道,吃到喜欢的食物就会看向身边最亲近的人,想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反应而已。 宁知序觉得莫名其妙,抬手擦擦鼻尖,然后也深吸一口气,说:“真香,这地方我还没来过呢,前两年才建的新楼,味道也挺新。” 说着又嗅嗅,“这是沉香木的味道,你要是喜欢,待会儿去香市买点香回去,咱们天天点熏香,弄得比这里还香。” “好。” 苏静蘅心满意足。 她就说吧,她才不是乡下人进城见什么都稀奇,人家宁二公子也觉得挺稀奇的,这小楼比她见过的其他楼都要精巧雅致,一楼四面门窗大开,从外面往里面看,能看到对面湖里粼粼波光。 想必盛夏荷花绽放的季节,这里的景色非寻常人间美景可比。 三人从楼梯上去,走的是二楼正对着湖面的廊道,到门口,苏静蘅看见屋里软榻上斜倚着一个人影,榻前矮几上焚香袅袅,石山盆栽遮住半张人脸。 “公子,人带到了。” 管家稍稍行礼,听那人轻嗯一声,便弯腰从屋子里退出去。 宁知序踏过门槛步履忽然放慢,有些犹疑不定地往旁边伸了伸脑袋,看清楚榻上之人是何神情,眼珠子微转,放开苏静蘅的手,恭恭敬敬对着里面的人行礼。 苏静蘅依葫芦画瓢弯弯腰,之后抬头,看见白衣公子已经欠起身,嘴角噙着笑,静静眯眼打量着她。 来这里之前她想过宁知序口中那位讨厌的大哥到底是何模样,虽然平时听宁知序提起不多,但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之中拼凑出一点他的模样——对外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实际性格强势,说话做事极有手段,府里上下都怕他。 第60章 这样的人应该长得像乡间田埂上只知道埋头干活的汉子,专注着自己手里事的时候总不说话也不爱多管闲事,但一有人招惹他,就要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地扑上前。 见面前苏静蘅心里稍微有些不安,可眼下看清楚他的模样,却惊讶地愣在原地。 这传闻里的宁宣宁大公子怎么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与宁知序一般大小,眉眼都跟画上的人似的,每一处勾线都落得正好,双瞳如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最后落在宁知序身上,因为常年染病,他两瓣唇有些苍白,这时候轻轻开口,唤了声:“弟弟。” 宁知序随着他的声音一瞬间绷紧后背。 察觉到他的紧张,苏静蘅这才回过神,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游移着,见宁宣起身,她又将视线落回到宁宣身上。 一身青衣长衫,上好的料子垂在地面,苏静蘅多看一眼,再抬头就看见宁宣眼中染上笑意,对她唤道:“弟妹。” 苏静蘅皱起眉头。 如果说刚才还不明白宁知序为什么会紧张,这下听见“弟妹”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她终于察觉到他话语里暗藏的戏谑和压迫。 这种感觉让她心底极为不适,眼下却没办法说出口,只能按礼应声。 管家不在,来了两个年轻的婢子,都和苏静蘅一般大,一个搬来凳子,另一个沏茶,苏静蘅见宁知序没有动作,主动牵上他的手,拉着他坐下。 从前她拽他袖口,他总能第一时间回应,这次不知怎么的,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一双手也变得僵硬如木头,指节只随着她的动作轻微颤动一下。 苏静蘅仿若不知,就当他在宁府里面浑身不舒坦,要是说不出什么话,就不为难他做出反应了,乖乖跟在自己身后就行。 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宁宣看见她的动作*,脸上笑容愈甚,说道:“我原来还担心这桩婚事到底合不合适,今日见你们这般恩爱和睦心里便踏实了,想必爹娘在天有灵,看到你们如此和美也会高兴,这也算了却他们平生一桩心愿。” 【作者有话说】 怎么这么点事写了三千字……今天表妹中考结束一起出去庆祝了,回来有点晚,sorry下章一定多写点! 其实昨天下完夹子道心就有点破碎,晚上一边哭一边码字,发誓要奋发图强,要告诉别人莫欺开文穷,莫欺连载穷,然后转头就看见多了好多评论,还是很高兴的,看的人不是很多看末点估计也只有十来个人在追更,但是每章都有评论,而且好几条,基本上订阅的人有一半都在鼓励我,太好啦,写文真是件开心的事捏,要写一辈子![星星眼] 在养肥也没关系,反正该见面的总会见面[星星眼] 第45章 此话一出,宁知序却讽刺笑出声,声音很低,如蚊蝇一般,手指搭在桌角,终于动了动,苏静蘅见状,接过婢子递来的茶杯放到他手里。 然而,她很快又想起来宁知序说他不喜欢喝茶叶,于是将茶杯端走,说:“要点凉开水,他喝不得茶。” “是。” 两个婢子眼里情绪没有太大起伏,像两个麻木的提线木偶,听见主子吩咐什么就去做什么。 端来温开水,苏静蘅道声谢,给宁知序说:“你喝。” “嗯。” 两个人自始至终没说太多话,宁知序坐定之后只靠着苏静蘅,不是看地板,就是看身边的人,只有宁宣说话时才抬头看他一眼。 诡异的沉默让苏静蘅心里十分不舒服,如此安静,好像有一阵阵热气从四周往脸上扑,外边吹的风都热得很,要拿把扇子在手里扇一扇才行。 宁宣似乎已经习惯自己说完话宁知序不搭理他,拨弄着手里的玉珠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问:“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可好?原本是要送些家用去的,可听闻三叔已经去看过你们了,便没有再派人去打扰,我的身子你们也知道,前些日子卧病在床,不见外人,这几日好些了,算着日子正要请你们到府里坐坐,谁知道你们就来了,真是巧极。” “……” 苏静蘅心道他们又不是要来宁府看他,不过是路过而已,就这样被逮住了。依她看不只二爷派人盯着他们,这位宁大公子私下里也派人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们刚到石列家门口就有宁府的人来截他们。 看破不说破,说破也没用。 苏静蘅开口说两句客套的场面话,然后心思都放在宁知序身上。 他比刚进屋子的时候要好一点,见她看他,提起唇角笑笑,告诉她自己没什么事。 “你呀,你不要说话,省着点口水待会去喝甜汤吧。” 是谁说过口水不用省来着?这会子反过来说他,真是。 宁知序说好,歪头瞧见宁宣静静看着他们,看样子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道:“记得从前听你说这辈子都不想娶妻,现在看来只是糊弄我的,到成亲那日你才说你心悦弟妹已久,怎么,里面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宁知序道:“见过,不曾深交,如今既然已做夫妻,从前的事就不必再论。” 苏静蘅只当他在说瞎话编给宁宣听,就在旁边点头假装应和。 “……” 宁知序瞟她一眼,看她小鸡啄米一样,愣了愣,随即忍不住想笑。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吗就点头,明明自己也挺紧张的,却要抽空安慰他,眼下的场面她不喜欢,只是看出来自己不大想说话所以想替他应付。 唉,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替他应付? 眼前这位可比她想的要难缠多了。 “这样啊。” 宁宣若有所思,放下手里的珠串,正要继续问,苏静蘅却开口将话题往别的事上扯,问:“三叔呢?怎么没看见他,好些日子不见,不知道他身子可好?” “这几日三叔的身子好多了,怕见到外人受到刺激,所以让他在自己的院子里休养,弟妹若是想见,待会可以带你去看看他。” “既然如此,还是算了。” 怕见到他们又要发疯,到时候没完没了,抽不开身。 掐指算算时候,那两个江湖术士说的日子也该到了,苏静蘅正想着宁宣会不会提这件事,他便开口,对她说:“你们的婚事也是三叔非吵着要这样做,我原本是不同意的,只是后来想到父亲去世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阿序,他又确实到了娶亲的年纪,是该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于是同二叔三叔商议过后还是决定按照那道士的话去做,也算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呸! 要不是她和宁知序都是好人,再加上宁知序这些年攒了点本钱,身上有点养活自己的本事,不然还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惨。 没准她已经抛下新婚的丈夫一个人拿着好不容易攒的二两银子去流浪了,饿了吃叶子,渴了喝山泉水,然后发烧死掉,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宁知序没有她傍在身边,照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去跟村里的人结交,他这样一个容易被人占便宜的人,说不定遇到李仁会被讹得连亵裤都不剩,大冬天只能光着屁股蛋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这个人话说得那么好听,其实连一个铜板都没给他们送过,这语气是要他们感谢他,呵,不可能。 “那两个骗吃骗喝的假道士已经被我赶走,这一番虽然招来的是江湖骗子,不过三叔相信他们的话,病情好了不少,你们又得结良缘,过几日便搬回宁府住吧,屋子我已经派人收拾好了,回了宁府便是宁府的二公子二少夫人,以后就莫要同那些人来往。”宁宣说,“叫你们回来只是为了这一件事,你们好好考虑考虑。” 苏静蘅来不及关注那两个道士的事,问:“那些人是指哪些人?” “自然是今日与你们在一块的那些人。” 宁宣漆黑的瞳仁紧紧凝视苏静蘅,幽幽道,“如何,弟妹难道是要将他们一起接来同住?” 这根本就是在明面上侮辱他们。 苏静蘅咬唇不语。 怕自己一开口忍不住怼回去。 宁知序轻抿一口杯子里的水,听到他说这话,立马接上:“大哥安排好的屋子莫非是门房?宁府里养了那么多婢子小奴,这些年不曾挤出屋子给我来住,眼下要单独为我们两个收拾出间屋子,恐怕有点不值当,还是为宁府省些口粮吧,我好像听说最近家里几处商号出了点问题,既然如此我和我娘子这时候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阿序——” 宁宣神色一瞬间变化。 “大哥——” 宁知序却坦然自若,脸上毫无怯意,放下杯子拉起苏静蘅的手,说,“大哥关心我,这些年我心里都有数,不过如今我既然已经成家,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你,就这样吧,我与我娘子还是在外边住着舒坦,大哥安心处理府里的事,等你手边的事都了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有些事情,现在说并不合适。” 第61章 “不合适?”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将宁宣脸上的面具啃食殆尽,比起之前温润从容,他嘴边的弧度几乎抬到一个可怖的高度,眉峰拧作一团,却是一副十分可惜的模样,问宁知序,“可是从你那里回宁府路上要耽误不少时间吧,若不愿住回来,这一程路以后要谁陪你走呢?这么远的路,走起来想必十分不容易。” “自然是我了。” 苏静蘅想都没想就开口,然后看向宁知序说,“是不是?下次我陪你回来。” “好啊。” 宁知序没开口,宁宣闻言噗呲一笑,目光自苏静蘅身上扫过,神色又恢复到刚见面那般从容淡定,替他应下,“既然如此,那这次就罢了,下次你们一块回来,我在府里备宴,我们兄弟二人好好聚聚。” “……” 直觉告诉苏静蘅他们话中有话,各人眼中也自有深意,却单独把她分隔在外。 既故意给她提醒,又不告诉她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憋的肯定不是好事,她想回去的路上好好问问宁知序,宁宣这时候将那珠手串递过来,说:“平日身上不喜带银钱,这手串弟妹且拿去,换些吃的回家,也莫怪大哥未曾贴补你们,日后缺什么,直接回宁府要就行。” 苏静蘅没接那手串。 像乞丐似的。 她是贪财,但不会贪这种财,更不会为了这点钱连脸都不要。 宁宣直接将手串塞到她手里,接着说:“送客。” 两个婢子站在门口就示意他们快些离开。 苏静蘅紧紧攥住手串,出了门,走到湖边上,随手一甩,说:“哼,什么破手串,我才不要,拿去喂鱼去!” 湖面溅起一圈涟漪,她气冲冲顺着来时的路走去,记性好,不用人带路就摸到元渺他们所在的厅堂里,元渺李和薪还有李良月三人正一声不吭坐着乖乖等他们,一见到她,立刻起身问:“怎么样?还好吧?” 几人围坐在一块的时候就想到他们两个这次中途被叫回宁府肯定没什么好事,然而见到苏静蘅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还是有些紧张。 苏静蘅说:“没什么事,说了几句话,叫我们回来住,我和我相公不愿意,闹得有些不高兴了。” 自然不是为这件事不高兴,但真实的原因不能告诉他们。 苏静蘅只说了这件小事,元渺听言立刻安慰:“啊呀原来是为了这事,哪边都是你们家,你们肯定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呀,要是实在不想回来,跟他们好好说说,不要为这点事生气嘛。” “……” 别人张不开的嘴都长到元渺身上了,这一会儿她全心全意说好话给苏静蘅听。 是人总会有一点嫌贫爱富,但这想法在真心交往的好友面前却不堪一击,先前对宁府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很好奇,现在完全换了一张脸,苏静蘅不喜欢的东西那肯定就是不好,不好的东西她便不提。 元渺宽慰她一会,看了下日头,说:“走吧走吧,既然结束了,趁着日色还早,赶紧去给你干娘捧捧场,要点甜汤喝喝,喝了甜汤总要高兴些,你放心,只要你不想回来,就算哪天宁府上门抢人,我们也会一块帮你拦着,一定不让他们把你抢走。” 【作者有话说】 失策了,有点卡文。 一万五的榜单最后写了两万六,也算超额完成啊哈哈 第46章 众人都义愤填膺,做出一副随时要为苏静蘅冲锋的样子。 苏静蘅见状顿时气不起来,悄悄跟他们说几句宁府的不好,随后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一块去瑞芳斋找齐惠去了。 这几日瑞芳斋的生意格外好,每日早半个时辰开门,迟半个时辰关门,新招了个小二,又选了两个老人到新铺子里帮忙管事,苏静蘅进去的时候看见齐惠在忙,便假装是买东西的过路人没去打扰她,结账的时候两个人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面,齐惠惊呼一声,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快,我今天才说起你,新店还有几天重新开业,你要是再不进城来,我就要派李子去城外找你了。” “怎么能不来呢,我天天惦记着来吃店里的点心和甜汤,做梦也想飞过来。” 这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她往那一站,身后又闪出几个人影,齐惠问了是她的朋友,就大大方方拉他们一块去后面吃东西。 新店开业除了先前卖的最好的那两种甜汤,又新添了几种饮子,木犀汤、干木汤、香糖渴水、豆蔻熟水、紫苏熟水还有冰糖莲子羹。 一群人围在后面屋子里捧着一碗汤水品尝,齐惠欣慰至极,说:“你们要常来我这里呀,我又不是供不起你们汤水喝,十二新店开门,你们也来捧场,我给你们留位置。” “好,那天我们肯定来帮忙!” “这样最好了,我真担心忙不过来,有你们在我可就放心了。” “干娘真有本事,这才多少天就开了新铺子,上次我相公还跟我说呢,他说咱们家店这么厉害,每年都能更上一层楼,我以后肯定能吃到更多好吃的东西。” 说到这个齐惠骄傲地扬起下巴,说:“那是,我是谁?那铺子的老板原来要卖点心和我一争高下,他也不瞧瞧我做这个多少年了,吃点心咱们城里的百姓只认瑞芳斋,卖甜汤的那些钱撑不住他养店里那些厨子小二还有铺子租金,没一个月就活不下去了,也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愿意主动伸手搭救他们一把,给了那老板一笔钱然后接过这个烂摊子重新做,就让他好好看看吧,那铺子到他手里是什么样子,到我手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肯定更好!” 苏静蘅赶着夸,元渺他们也跟在后面拍马屁,齐惠听得高兴,又叫人给他们端甜汤来,该说不说,新方子的味道确实不错,比酒楼里那些解渴汤水要好吃一些,价格却比酒楼的里的便宜。 齐惠说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天天能进酒楼馆子吃饭,但她卖的东西要让那些进不起酒楼的人都能吃的起。 什么价格卖什么量,五十文的甜汤有,五文钱的也有,五十文的精致,还送点华而不实的小东西,五文钱的简单,够给人过个嘴瘾。 来他们铺子里买东西的,除了送礼用,其余大多数都只是买一两份糕点回家解馋。 他们每天做的最多就是十几二十几岁年轻人还有五十岁带孙子孙女的人的生意。 十几二十几岁正是不忌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年纪,到店里什么都要尝一尝,因为小时候受到管教,不能尽情吃甜食,所以后来吃到喜欢的点心总是不会克制,隔三差五就来买一点回家当零嘴,直到年纪再大一点,口味变淡,吃不了太甜的东西才作罢。 这样的人活到五十岁,有了心爱的小孙子,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想吃糖却吃不到的日子,看着每天哭闹着要吃点心的小孙儿觉得心疼得紧,于是每天都要背着孩子爹娘带孩子来买一块两块吃吃,吃完了也不告诉孩子爹娘,充当没事发生过,直到孩子闹了牙疼病才被发现。 齐惠说起来觉得好笑。 这些小时候闹过牙疼病的孩子到二十多岁当了爹娘,还记得牙疼的痛,又成了不给孩子吃糖的无情爹娘。 小时候贪嘴的是自己,年少时欲望得不到满足因此而埋怨放纵的是自己,有了孩子忽然理解父母而用相同法子管教孩子的是自己,年老之后宠着孩子的又是自己,一切就这样循环往复,人在这一辈子里总有两个这样不知克制的年龄。 苏静蘅喝完甜汤捧着脸蛋听她的话,说:“克制与放纵相伴相生而且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克制过了头要花两倍的放纵才能补回来,同样,太过放纵的人要想静下心,就要比其他人多花一倍的力气,唉,平衡一旦被打破再想要复原就难了,还好我娘打小对我的管教轻重有度,从小到大都是五分克制五分放纵吧,像我这样理智的人真是世间少有啊!” 年轻人说起伤春悲秋的话语总是手到擒来,齐惠闻言抬手点点她的脑袋瓜子说:“所以你和你相公加起来那就叫十分放纵!上次你相公去他们铺子里买甜汤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为了避着我排队时候偷偷摸摸的,心惊胆战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带甜汤回去给你喝,要不是知道你贪嘴爱吃这些东西,他会那样做吗?” “喔——” 一群人跟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用打趣的目光看着苏静蘅和宁知序。 宁知序大惊:“你看见啦!啊不对,兴许你看错了,那排队买甜汤的人不是我!” “反正你去买了。” 齐惠摇头叹气,“也幸亏我把那铺子盘下来了,不然好不容易认的干女儿恐怕就要跟别人跑了,到时候哪有功夫给我绣衣裳呀,为新爹娘做事都来不及!” 苏静蘅脸一红,不说其他狡辩的话,宁知序在一旁抓耳挠腮想要解释,她见状拽拽他的袖口,心说这个傻子听不出来人家在跟他开玩笑啊,急成这样,干娘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第62章 “对了,你们今天进城是为了明光寺法会来的?” “嗯。” 苏静蘅将今天所有的事都跟她说了,一听到宁宣叫他们回家住,齐惠脸色沉了沉,道;“我听着不像是什么好事,不过回不回还是凭你们的心意,我们说了都不作数。” “我们自是不想回了。” 苏静蘅抿抿嘴,她还没跟干娘说自己想要去穆阳的消息,现在再看宁知序对她的态度,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算了,等那边回消息再说吧,说不定的事,不用过早告诉她,说得太早只会徒增烦恼。 几人正说着话,门口忽然传来响声,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赵铭开门走进来。 元渺不是第一回见这个赵掌柜,只是以前来买点心时见面没什么交集,现在再见,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质,尤其那一张臭脸,像要把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样。 气氛瞬间冷下来,原本几人还有许多话要讲,这一下子都没了动静。 齐惠撵他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看着外边吗?是不是又想偷懒,你快出去,不许听我们说话。” “为什么?我不要,我就要听。” 赵铭嘴角一提,脸上的肉抖抖,然后靠在门口不想走。 齐惠推他也没用,他非要赖着,而且是沉默地赖在这儿,光看不说话,这模样真叫人心里难受。 齐惠拿他没法子,已是半下午的时间,苏静蘅便提出告辞回去,齐惠忙出去送他们,走到外边说:“他就是这样,但心肠是好的,你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苏静蘅说:“我们自然知道。” 齐惠还想再替赵铭说两句,想了半天却不知从何说起,双唇翕动,而后道:“他呀,年轻时候脾气就不大好,现在还算收敛住,十八岁的时候为了我跟家里决裂,二十岁又为了铺子和旁人打架,那个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都不肯认输,后来跟我在一块久了,被我教训得温和了许多,不过他傻,不知道怎么样做能让人喜欢他,就只不说话,实在想说话也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现在养成习惯了,自以为自己是个温和的人,实际还是吓人得很,只有我能忍他。” “唷——” 苏静蘅捂嘴笑,“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呀,我说干娘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非要同赵掌柜在一块儿呢,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这样的只有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你的,要是不喜欢早就和离啦,所以不用说什么,你们两个人的感情肯定好得不得了。” 齐惠点头,说:“他打小是含金钥匙出生的,我是杀猪贩的女儿,他先看上的我,每天都来我爹的铺子买猪肉,后来我也看上他了,那时候才知道他是湖贵布庄的公子。” 湖贵布庄! 苏静蘅张大嘴巴,这不是她常去的布庄吗!竟然是赵掌柜家开的!这洛城还真是不大,到处都是熟人。 “布庄的公子和杀猪贩子的女儿哪能相配呢?他家人不同意,逼他和我分,可他不愿,非要和我在一块儿,为此和家里人闹得很难看,最后甚至断绝了关系。” “他离家时得了些钱,全都给我了,说当做聘礼,他愿意跟我一块杀猪,但其实我不喜欢杀猪,我爹知道他的心意,干脆又拿出一笔钱给我,叫我自己去拼一把,于是就有了瑞芳斋。” 两个人把身上的钱都压给了她,那时候的压力可想而知。 偏偏城里人道杀猪贩的女儿上不了台面,铺子新开业的时候都笑她做的点心有猪骚味的,也是他为她出头,替她争一口气回来。 现在铺子越做越大,没人再拿她杀猪贩女儿的身份嘲笑她,人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喊一声齐掌柜,夸她有手段有本事,赵家的人也主动要来认她,好像从前的事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她可不能忘记。 风风雨雨十几年,夫妻两个是一路同甘共苦过来的,外人说道什么他们不介意,就怕亲近的人误会,齐惠倒也不担心苏静蘅会讨厌赵铭,她知道她只会爱屋及乌,与自己亲近了就会对身边所有人好,不过还是想解释几句,担心她朋友多想。 苏静蘅听得眼角发酸,点头说:“我们明白了。” 原来赵掌柜还有这样的一面,下次再见面她一定对他好点,不会再不理他了,要是他以后表现得好,自己勉为其难再认他当个干爹吧。 在她心里能和干娘凑一对,他知道了肯定要高兴死了。 第47章 李子站在门口看见赵掌柜对着铺子外傻笑,齐掌柜一回头他立刻就收了笑转身躲进屋里去。 他见怪不怪,跟着齐掌柜一块去送人。 苏静蘅挽着宁知序的手走,半程路才抬头,说:“呀!牵错人了!” 然后去拉元渺和李良月的胳膊。 李和薪噗呲笑出声,看宁知序那郁闷的模样,道:“你就这么看着你娘子跟别人走?要是赵掌柜在,已经上去抢了。” 宁知序暗暗切道:“没听到她是牵错人了吗?去扰她做什么,她要牵手的人又不是我。” 李和薪说:“我看不是这样。” 宁知序便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苏静蘅看,三个人手牵手走着,这边元渺却问苏静蘅:“这你都能牵错呀?小心你相公伤心。” “就要他伤心。” 苏静蘅狠狠道,“我又不是傻子,两个人和一个人我难道分不清楚吗?” “这样啊。” 元渺倒是懂了,李良月却不明白,想来想去大概是他们夫妻两个人的事,于是干脆不想这件事,满脑子都是待会买点什么东西回家给她奶奶吃。 几人逛了小半个时辰的庙会之后相携回家,到村口天正好暗下来,这一天除去宁府那段小插曲,其余时候玩得还算痛快。 走了那么远的路晚上抽空歇下来才发觉腰酸腿疼,第二天下半身就跟被扯过似的,苏静蘅早上在床上多赖了会,到了吃饭的点才起来。 绷架放在堂屋,光线正好,吃过饭她坐在堂屋里摆弄起针线,宁知序到对面菜地里干活,拿着小锄头这里捣一下,那里戳一下,手里抓一把小菜逗逗路过不知谁家养的小黄狗。 她在屋子里正好能看见宁知序的动作,一会儿来了只野山鸡,优哉游哉在门口转悠,宁知序抬起头眯眯眼凝视着山鸡,被它耀武扬威的样子气道,与苏静蘅异口同声地说:“岂有此理!” 之后撇下菜地里的菜就想去捉山鸡。 可惜没逮着,他只能又回到菜地里。 十二日去城里给齐惠捧场,一忙一整天,吃饭都来不及吃,晚上去酒楼吃了顿好的,回家顺路去找石列,果真拿到了穆阳来的回信。 信装在筒子里,苏静蘅欢欢喜喜揣在竹篓里没急着打开,路上跟宁知序说:“我还想不一定能找着他们人呢,没想到还真有,也不知道姨母和舅舅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娘说虽然后来没机会见面,可是他们可欢喜我了,总在信里问起我。” 后来翻看那些信也确实看见他们问自己的话,虽然提起的不多,不过还是能从只言片语感受到他们对自己关心。 宁知序闷声听她说话,到家问:“要不要我替你读?” “一块看。” 苏静蘅想这些天跟他认了不少字,她这一次要自己看,等遇到不认识的字再问他。 于是两个人坐在堂屋点灯靠在一块,围着一团微弱烛火捧着一纸书信读起来。 宁知序展信时多瞄了一眼,看见上面的内容脸色倏地沉下来,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小心翼翼看苏静蘅脸色变化。 她指着信上的字一个一个读下去。 吉祥话不用教她也都认识,平时绣东西总要绣一点“吉祥富贵”“福寿多喜”“万寿无疆”之类的话,因此信开头舅舅与她问了好,她边笑边读,还在每一句吉祥话后面回答自言自语地回答。 信上问她过得如何,她就说自己过得很好,有吃有喝,最近养胖了不少,脸都有点发腮了。 信上叫她注意身体,她说一定注意,上次发了个小烧,幸亏有宁知序还有村里的人照顾,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轻易生病。 信上还问了她爹,苏静蘅就连忙说:“啊呀你别问别问,我现在不想提他。” 宁知序往她身边挪挪,等她读到后面的内容,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咽咽口水,放下信不可置信地出神。 “这信……这信……” 她眨眨眼睛,又捧起信从头到尾看了一边,然后抬头冲宁知序笑笑,说,“这信上所有字我怎么都认得呀。你教我教得太好了,我是真的长进不少。” “你——” 宁知序拿过她手里的信,简单再看一眼,然后叹气。 信上大概意思是说她舅舅已经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这些年日子过得还行,但也不算富裕,她若要来穆阳全家自然会欢迎。 话是这样说的,可实际意思却是叫她别去。 第63章 还有就是城里的青绣坊早些年就已经成了朝廷供所,改名为天绣局,由朝廷派人管辖,如今要进天绣局很不容易,三年一选,去年才选过绣娘,下次要等明年。 如今天绣局的门槛比之前青绣坊的时候还高,没有资历的绣娘连报名都困难,大多绣娘都是在各地绣帮绣坊待过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技艺超群,有各地绣帮绣坊的担保才能进天绣局,她若要去,最好先找个门槛低一些的绣坊呆两年,有了经验再去天绣局应试。 苏静蘅来不及难过,说:“你叹气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去就不去嘛,青绣坊不收我,我难道会因此饿死吗?这么些天闲的时候我也想了退路,反正总有钱能挣,放心,我不会饿死的,那明光寺的老师父不是说了吗,我得遇贵人,以后是能发大财。” 宁知序欲言又止。 他看到她并没有太伤心,心里松一口气,可眉目间仍染上愁色。 “宁知序。” “嗯?” 苏静蘅将他脸上的神色看在眼里,比起看到信上那些话时一瞬间的难过和之后所产生的还来不及思索为何会出现的幸存雀跃之感,他这样子才叫她心一下子沉到井底。 他怎么有些失望? 他不想自己留在他身边多陪他些日子? “你说——” 她本来还有些宽慰的话要说给自己和宁知序听,现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宁知序问。 苏静蘅有些困难地咽了咽唾沫,嗫嚅着说:“你说,我能找到更好的落脚之地然后挣钱好好生活的对吧?” “嗯,一定能。” 宁知序扯起嘴角笑,丑极了,对她说,“在此之前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就好。” “嗯。” 苏静蘅也笑,勉强得很,比他更丑,说,“谢谢,那就这样吧,今日忙了那么久,大家都累了,今夜早些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做。” “……” 宁知序还想说些什么,但苏静蘅已经收起信回自己屋里了。 他呆望着那烛火,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将自己一点点撕碎,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撑在心口用力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 “你可真该死……” 他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她一定觉得他是在撵她走,觉得他是在告诉她这里不是她的家,不管她在这里住多久,终究都是要离开的…… 这是实话,可是——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 宁知序走过去要敲她的门,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小声啜泣的声音,又停下手里的动作。 现在敲开她的门,然后呢?然后怎么说?告诉她他喜欢她?叫她不要走,留下来一起做一对真夫妻,与他在山间过一辈子? 这样多好,他也想这样与她一辈子。 可是他的一辈子是她的一辈子吗? 宁知序收回手,一直站到烛火熄灭也没去敲她的门。 要是敲开门,他一定会忍不住。 忍不住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忍不住要将她揉到自己的血肉里,让她一辈子和自己锁在一块。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苏静蘅不知道宁知序是什么时候回自己房间的,只知道她回屋子的时候他还在堂屋站着,她睡着的时候也没听见他回房。 大约是站了一夜吧。 两个人第二天都狼狈不已,一个肿着眼睛说自己没事,然后猛吃三大碗粥,吃完就去村里找元渺去,另一个眼睛下边两块月牙形的大黑斑,吃完饭无精打采地拨弄院子里的篾条,一不留神手上划了好几个口子。 元渺看见苏静蘅两双肿成小核桃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哭过了?是不是你相公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跟他出气!” “没有。” 苏静蘅说,“都是昨天忙的,做的事太多太累,今天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不可能,忙能忙成这样吗?你就是哭过!” 元渺气急,“你把你怎么了?我叫我相公去打他!” “真的没有,我今天早上可是吃了三大碗粥呢!都是他做的,要是吵架会这样吗?要是吵架他就不给我做饭了,就算做了我也不会吃啊!” 苏静蘅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圆滚滚的,顶到*中午都不会饿!” 元渺还是怀疑。 苏静蘅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贝齿笑说:“要是我被欺负了肯定来找你,你帮我教训回去,我相公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做不出那样的事。” “嗯……” 说得也是,宁公子的性格也算世间少有了,虽然能逗乐,本质却还是个正经人,也就对熟人笑得多些,村子里那些跟他不熟的有些还怕他呢,说他总是冷脸不搭理人,想跟他说话都没法子。 见元渺不再追问,苏静蘅才道明今天的来意:“我今天来是找兰芳婶婶的,她在家吗?我想找她打听点事。” “什么事?” “绣坊的事。” “绣坊,你想到宜村那个绣坊去?之前不是说不去的吗?” “我改主意了,到那去能挣点钱也是好的。” 元渺沉吟须臾,点头说:“这样啊……我觉得也是,你手艺那样好,总该到这些地方去练练,接一些更大的活,走,她今天在家,我带你去找她。” 苏静蘅这就跟着元渺一块去许兰芳家,豆子在家门口逗着从昌老伯那里偷来的“猫大人”,见到她们抱着猫蹦蹦跳跳迎上来。 元渺问说要找他娘,豆子把猫塞到苏静蘅手里,然后乐呵呵帮她去叫人,一会儿许兰芳从家里出来,问了来意,当即拍手,说:“好呀!我就说嘛,你就该到那里去!挣的钱可比现在多哩!” 苏静蘅问:“要进那绣坊是不是很难?” “还行,对你来说不难,不过绣坊每年招两次人,今年上个月才招过,还有一次在八月。” “那……现在想去是不是来不及了?必须要等八月份?” “嗯?你想现在去?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这才过一个月,还来得及!”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跟绣坊的东家有点交情,这事包在我身上肯定没错!” 豆子附和:“包在我娘身上肯定没错!” 苏静蘅脸上露出笑,点头说:“要去要去!那就麻烦婶子替我问问了,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那个绣坊包吃住吗?” “包吃住?当然啦!绣坊招长工短工还有散工,有的长工家离得远,就住在绣坊包的院子里面,不过人也不多,十来个吧,绣坊里面绣娘大多数都是本地人,天天都回家,你问这个做什么?真想到绣坊去,你应个散工就行,平日住在家里,交单的时候再去那儿也很方便。” 苏静蘅说:“只是打听打听。” 两个人打听清楚与许兰芳道谢作别,转头回去的路上元渺终于想明白她的心意,急道:“你还是骗我,你就是跟你相公吵架了!”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人再不主动就要没老婆了[奶茶] 思考jpg,怎么纯爱文也有追妻火葬场,唉算了不管了,先追再说。 放心不虐,甜的,上秒吵架下秒和好。 第48章 受了委屈却不说,元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道理。 “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好端端要去绣坊,又问那儿包不包吃住的事。” 苏静蘅望着她,个中缘由,本来不打算同她说,可认识这么长时间,这件事一直瞒着她,她心里也一直过意不去。 其实说不说都一样,自己的事总归是自己的事,旁人最多只为她出谋划策,别的事没办法亲自插手。 苏静蘅于是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如何成亲,如何凑在一块,现在她为何又想走,元渺替宁知序分辩:“可是他对你那么好,不像是假的。” 你瞧他那样欢喜,也不像是假的。 元渺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说可恶,这么些简单的事,怎么到你们身上弄得那么复杂。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就分开,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可你若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咱们就在一起,有什么难选择的,世上那么多事,比这个烦人的事还多着呢,这么好的天就该晒晒太阳吹吹风,跟人话一话家常,吃点从城里买的点心,把工夫浪费在这里做什么。 苏静蘅说:“不像是假的……我也没说他对我是假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元渺问。 苏静蘅皱皱鼻子,说:“意思就是说……” “嗯?” “喜欢我却说不出口,那就不叫喜欢!” 元渺瞪眼愣着,之后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事闹不开心,搞了半天我还以为是我哪里想错了,这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他不说你就去说呀,听我的,现在就差有人捅破个窗户纸了,你说什么他都听,今天说清楚,晚上就能洞房上了。” 第64章 “不——” 苏静蘅低头,“凭什么叫我说?我从来不做倒贴上门的事,要是连这样的事他都做不到那就不要跟我在一块,我也不稀罕他,我知道他有难处,天大的难处不与我说就是不信任我,我不要不信任我的人喜欢我,等他什么时候信我了再说吧,哼,我要走了,暂且找个近些的地方待着,这是给他机会,他不珍惜,那我就真走了,到他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看她气愤的模样元渺笑的更欢,但又知道现在两个人只是在闹别扭,既然两情相悦,这么点事那就不算事,回头叫她相公去劝劝宁公子吧,她说的也对,夫妻两个要是什么事都指望着妻子那怎么能行了,尤其是她自己介意这样,现在勉强她去做,就算成事了,以后那么长的日子里为这件事生出芥蒂那也是不值得的。 正想着,苏静蘅跟她说:“我还气他说的那些话,那个呆子,怎么能那么说话,我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同他在一起?以前是没办法,他家非要我们这样做,现在呢,他家里人都不管我们了,没有什么神啊鬼啊的事逼着我们,没名没分,却我要留下来白吃他的粮,那语气好像我受了他的恩惠,这算什么?是我死皮赖脸求着他留我的吗?没有,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明明也为他做事了。” 元渺说:“这也是,他不该那样说。” 虽然那样说是出自好心,可到底他说这话到底有些不合适。 “明天你再陪我去城里一趟吧,我要当些东西,后天兰芳婶婶就带我去宜村,若是快的话,要不了几日我就能搬去绣坊了,到时候我不吃他的粮,再把钱还给他,谁也不欠谁的。” 后面走一步算一步,总之她不要欠他的情。 “行。” 元渺不劝她,依她看他们两个还没走到死胡同里,有的是机会救回来。 这事若是能过得去,那以后就是一桩好姻缘,过不去也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两个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就一块去城里,苏静蘅将宁知序给她的那个戒指当了,换了十两银子,回家给了八两给宁知序,说:“我们算一算这些天的账,为你做的衣裳帐子就且算三两,住宿加餐食算一两我退给你你,一共还你八两,剩下一些总有一点情谊在里面,我就不算了,你不会介意吧?” 宁知序吓得没敢说话,心里猜到她要走,一整天提心吊胆却不敢问,直到晚上睡前才鼓起勇气问她一句,苏静蘅只是笑笑,说:“差不多吧,我托兰芳婶婶替我去问问绣坊的活儿,找着了就从这里搬走。” “……” 宁知序做了一晚上噩梦,那八两银子像巨石压在他胸口,叫他一整夜都喘不过气。 苏静蘅只调整了一天就恢复如初,依旧每天笑呵呵地跟宁知序说话,兰芳婶婶带她去宜村,元渺也跟着一起,宁知序没去,其实是非要跟她们一起却被苏静蘅劝回来了。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晚间苏静蘅回来,跟他说:“我们见了绣坊的东家,你猜怎么着,她竟认得我娘!原来她们以前一块在青绣坊做绣娘,我娘先走的,过了十年她也走了,回到宜村接手这个绣坊,本来这事是有点难办,不过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她叫我后天再去一趟,过了考核就能进绣坊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等我去绣坊的时候你送送我,陪我一起去吧,我有好些东西要带,一个人大概忙不过来。” 宁知序说好,看着她的眼睛不曾从中看到半点犹豫与伤心,恍惚间明白她是真要走了,她的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流。 这样好,这样又不好…… 考核那日是宁知序陪苏静蘅去绣坊,也是为了带他认认路,从桃花村到宜村的路好记,只要走一遍就能认得,这一处桃源在两山之间,青石板道单拱桥,白墙黑瓦人声喧,两山上还坐落着些人家,靠着两条修缮完全的路来往于人群聚居之处与自己的家之间。 昌老伯说的酒坊就在宜村西南石桥边上,绣坊在宜村东北的小河道旁,宁知序带着斗笠将脸遮了个严实,实际是害怕在这里遇见三叔母,又因为对这里不熟,只能跟在苏静蘅身后,她带自己去哪就去哪。 绣坊的东家姓孙,大名孙芳馥,这里的人都管她叫孙娘子,管绣坊管了好几年,宜村的女子几乎都靠她活着。 孙娘子额外给苏静蘅一次机会也并非只是看在她娘的面子上,那天见面瞧见她的绣品,绣工的确很是卓群,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她自然愿意留她,不过流程还是要走,为她单添个考核,叫别的绣娘也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进绣坊,有本事就叫她安安稳稳在这里待着,也免得那些人多想多嘴,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来。 苏静蘅到绣坊见了孙娘子,两相问好,便要准备去接受考核,宁知序像根木头似的站在那儿,孙芳馥见状打趣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阿兄。” 苏静蘅平静地说,“陪我来考核的。” 宁知序:“……” 袖子底下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孙娘子笑道:“是你哥哥呀!这模样长得可真俊,我原以为是你相公,还想说你俩可真有夫妻相,既然是兄妹,这倒也正常,也不知你们爹娘长什么样子,能生出两个这么好看的娃娃,打小就没少被人夸吧。” 宁知序:“……” 孙娘子笑笑,不等他们回答就吩咐人去做准备,然后带着两个人去绣房,考核内容不算多,一是验眼力,二是验速度,三以山水为题,将所给的半成图案补全。 坊里的娘子都来凑热闹,看见宁知序挤在一块小声议论笑作一团,都道这是哪来的小公子,比她们这地方那些长得歪瓜裂枣一样的男人可好太多了,胆子大的打算等苏静蘅考核完就去问,要是她男人就算了,要不是,那就准备大展神通看能不能把他追到手。 “……” 宁知序被安排坐在屋子角落里,听见她们议论的话心里又害怕得不行,跟唐僧进了盘丝洞似的,满额细汗,捧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终于,过了许久那群人不再说话,注意都被苏静蘅吸引了过去,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 前两个自是轻松,最后一题她心里也有数,稿子在心里,下手便快得很。 宁知序注视着苏静蘅,这些日子没少看她这样认真地绣花,不过往日心情那般舒畅,看她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镀上金光,今非昔比,他只顾看着她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瞳仁紧紧凝视着面前的花样,双手上下拨挑,按绢、刺针、捻针、抽线,素绢上一段段图案这样逐渐明晰舒展。 看热闹的绣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前前后后好几拨人,一转眼到晌午,苏静蘅放下针线揉揉胳膊抻抻肩背,准备先去吃午饭,看见宁知序盯着自己出神,她假装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欢快地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当着旁人的面大声说:“阿兄!走吧!阿妹我请你吃面去!” 【作者有话说】 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亲爱的男女主有情人终成兄妹(bushi 第49章 苏静蘅这么一叫,看热闹的人就都知道宁知序是她哥哥了。 宁知序傻站着,看苏静蘅笑得那样明媚,稍稍移了移步子。 “我跟你说,这里有一家店的面味道很不错,上次兰芳婶婶带我来吃过,虽然比不上你做的,不过比起其他普通的面汤也算是滋鲜味美,以后吃不着你做的,可以吃他家的解馋。” “……” 宁知序勉强笑了笑,想说怎么会吃不到呢,你要是真喜欢,我带一口锅来给你做。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乌龟那样背一口锅过来,那像什么样子?她看了肯定要笑,还要气,问他说:“宁知序你是乌龟吗?带这么大一口锅过来只为下面给我吃,真好笑,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然后嫌他给她丢脸。 宁知序摇摇头,回过神,脸色有些发白,而后又发呆似的点头,只知道说“好”,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静蘅拉着他去吃面,其他绣娘就围在绣房里面看她绣的花样,老的少的都夸她绣得好,和孙娘子有的一拼,孙芳馥于是告诉她们这孩子的娘从前跟她一块在青绣坊也就是如今的天绣局做绣娘,有些看家本领在身上,就算放到如今的天绣局,水平也不差。 大家便点头,说:“这挺好的,叫些有本事的来,咱们也要跟天绣局的人拼一拼。” 吃过饭回到绣坊继续绣,天将暮时结束,孙芳馥没给苏静蘅准信,催她跟宁知序快些回家,免得天黑山路不好走。 苏静蘅也不多问,去酒坊打了点酒,就跟宁知序回家了。 隔一天兰芳婶婶来给她带信,说考核通过,叫她准备好了就可以去绣坊,最好快些去,那儿有那儿的规矩,本来收她就已经是一件坏了规矩的事了,她要再磨叽,说出去要叫别的绣娘不服。 第65章 苏静蘅立刻说:“明白明白,我明天就去,多谢婶婶带话,这真是事麻烦你了。” 将许兰芳送走,到屋里就开始收拾行李,宁知序在一旁看着,手足无措想要帮忙,苏静蘅只在心里冷哼:“哪里要你来帮忙,你但凡有一张会说话的嘴,我还要费这功夫!” 但心里的情绪不能被他看出来,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最麻烦的还是宁知序给她做的绣绷架子那些东西,她不打算带了,留给宁知序,叫他日日夜夜看着这些东西掉眼泪。 还有帕子,也留点给他,要留绣鸳鸯交颈,龙凤呈祥,还有花开并蒂,比翼连枝花纹的,哦,还有他给她做的那个小竹球,也还给他。 他一定在她床上看见过,日日悬在帐子上哄她入睡的玩意儿,从今天起也悬在他头顶。 你不说话就跟着这些东西过一辈子去吧! 这些单独收拾出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宁知序见了欲言又止,唤道:“蘅娘……” 苏静蘅笑眯眯地说:“你莫要这样叫我,我不喜欢,你以后也叫我阿蘅姑娘吧,其实叫我苏姑娘就行,这总不是什么叫不出口的话吧?宁公子,这些日子与你在一块我挺开心的,说实话,自我娘过世之后我就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不过我们终究不是真夫妻,我不能这样一直在你家赖下去,我原先是担心我走了你不好对你家里人交代的,如今你家那边也不在意这件事,我便不必再为此事多想了。” “……是” “不过虽然我走了,咱们这些日子的情谊还在,就像我说的,不是真夫妻,认作兄妹也很好呀,以后我管你叫阿兄好不好?这样显得亲近一些,你一定记得要常去那里看我,旁的绣娘家离得近,还有爹娘亲人伴在身边可以常常见面,而我就只有你一个阿兄了,你要是不去看我,我一定会伤心的。” “……” 宁知序脸却红了,一句话不说只点头。 点完头又想扇自己两巴掌,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想做的反应。 这一夜苏静蘅睡得香极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宁知序坐在檐下,抬头看梁上的燕子,一对燕子的新家早已安好,夫妻两个轮流孵小燕子,苏静蘅叉腰精神抖擞地看他,说:“等小燕子孵出来的时候记得来叫我,我要回来看一看。” “……好” 吃过饭宁知序送她去宜村,明明东西不多,他却要推着小车送她,苏静蘅就坐在车上,对他说:“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 说完不看他,只觉得这条路又长又难走。 她带着酒壶哼着宁知序给她唱过的歌,每一句都落在宁知序的心坎上,如春风搔得他心口泛痒痒,这时候就应该停下来跟她说不要走了,苏静蘅唱过了歌就在心里数数,猜他会不会有反应。 可惜这个呆子这几天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有她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应,其余时候几乎不会主动说话,送她到绣坊也是,停了车,就在门口呆立着,一双眼睛痴痴地看向里面,有几个胆大的姑娘与他说话,他不吱声,成了个无情的石头,直接把人气走了。 苏静蘅进院子里收拾床铺的时候就听见旁边的绣娘问她:“你那哥哥怎么呆呆的,我们同他说话他也不理,你有嫂子吗?你哥哥有心上人吗?咱们这尼姑庵里总算来了个俏和尚,他要是没心上人,咱们姐妹就努努力,看能不能把他拿下,你可别嫌我们配不上你哥哥,姐妹们也是有本事的,要做了你嫂子,一定好好疼你。” 苏静蘅看她们说话如此直接,大大方方地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有心上人啦?”几个绣娘顿觉可惜,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下次再遇到这样一个绝品要到什么时候,她们才不想给癞蛤蟆做配。 “那你那嫂嫂人好吗?我看你好端端的不在家里住却要到绣坊里住,不会是你家嫂嫂对你不好,赶你出来的吧?” 苏静蘅闻言大大方方地夸自己:“不是,他心上人哪里都好,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脾性好,有一双巧手,模样嘛,自然也是好看的了,他喜欢死她了,我到这里来和旁人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样啊。” 绣娘们于是叹气,不再多问。 绣坊院子里一共五间房,三间住人,一间是做饭的灶屋,还有一间空着,给那些家住得稍远些,偶尔有事来不及回家的绣娘暂时落脚休息。 住人的屋子每间住三人,一共九个绣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与苏静蘅同屋的两个都比她大些,一个十九,一个二十,性子也是一个活泼些,一个腼腆,活泼些的那个叫柳嘉音,腼腆些的那个叫温思雁,第一天三个人没怎么说话,到第二天为了吃饭的事才开始有话说。 不知道宁知序那边过得怎么样,反正苏静蘅第一天中午看着锅里的清炒苋菜,那点食欲顿时荡然无存。 以前每天两菜一汤或者三菜一汤每一样都有滋有味,宁知序变着法做好吃的哄她,时不时还会从城里带一点零嘴吃。 现在每天清炒苋菜,清炒白菜,清炒青菜,清炒萝卜,就差把她也给清炒了。 汤也是清水菜汤,一点油水都没有,也幸亏她来的时候带了喜欢吃的点心,中午吃了小碗饭,剩下来半天就靠那些点心吊着气,好不容易坚持到晚上,看见晚饭是白粥配咸菜,眼前又一黑,端着饭碗几乎要撞墙。 苏静蘅总算知道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最后还是忍下来,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过少吃点东西而已,要不了她的命。 而且如今她也该把力气放在正事上,这一天被带着了解绣坊里的活儿,也看见别的绣娘的手艺,都不差,绣坊里还有些年纪小的,不过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做学徒,平日在绣坊里做一些杂役的活,跟着绣娘们学手艺,有天赋的初露头角,苏静蘅恍惚间能从她们身上看到自己年幼时的影子。 小时候随娘学习,蒙眼劈丝,针法数十种,学得厉害的时候每日头昏眼花也不曾放弃,到现在差不多十年,若当初没坚持下去放弃了,她现在大概就是一事无成的呆子。 娘说绣娘们是以命入绣,一旦做了,就要做一辈子,她不知道人生来是否要分三六九等,但为一件自己喜欢事出力,就要努力去做第一等。 苏静蘅想确实如此,她这辈子才走一个开端,眼下入绣坊还只是第一步,未来要走的路远比面前能看见的要长得多。 孙娘子先带苏静蘅领了绷子绣线之类的用品,又从画工那儿拿了粉本,这一段日子年节婚嫁之类的喜事比较多,绣市来的单子和本坊接的订单堆积如山,初来乍到即便她有一双巧手,也要从最简单的开始做起。 因是许兰芳荐来的人,她也与绣坊签了保人契约,苏静蘅心道就是不为自己,为兰芳婶婶也要努力干活,于是先两天每天一睁眼就去绣房干活儿,几乎拿出拼命的架势,正好也免得自己闲下来多想,又过两天元渺和李良月来找她,三个人趁着歇息的工夫在绣坊院子里聊天,苏静蘅问:“他最近怎么样?” 李良月想了想,说:“龙舟赛的事村里这几天开始准备了,我问他还去不去,他说要去,我问是不是端午哪天想叫你一块去看,他点头,后面就什么也没说。” 说到这个元渺笑李良月:“你也总算是有点开窍了,竟还记得多问一嘴。” 李良月有些窘迫地揉揉鼻尖。 她不擅长谈感情的事,问出那句话可花了她好大的力气。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苏静蘅和元渺的队伍的,只是一听到苏静蘅去宜村绣坊住了,就忍不住关注宁知序的事。 那小子这两天在家里忙得很,好像一停下来就会死一样,每天三顿炊火改成两顿,其他时候不是往山里扎,就是到洛城去。 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 元渺说:“他这两天总往城里去,我叫我相公去问他,他也不说话,后来在市上碰见他了,你猜他在干什么?用车推着一堆竹篮饭箩蔑篓在角落里摆地摊呢!” “摆地摊?” “是啊,压根没人买,他就在那发呆,前一天编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带去城里,去的时候多少东西回来的时候依旧是那么多,一个都没少。” 第50章 宁知序第二次带着自己编好的那些篮子篓子箩筐去市上卖的时候遇到了与苏静蘅进城时卖他架子车的那个小贩。 两人挨在一起,他本来没打算理那个小贩,可架不住他太过热情,最后还是开口与他说话。 小贩姓成,叫成岩,第一天见着宁知序与他打了声招呼,但因为两个人摊子没靠在一块,所以一天下来并没有说多少话。 第二日依旧在市上看见他,成岩觉得稀奇,主动跑到他旁边摆摊,宁知序眯眼看了看他的东西,上次卖的笔架笔筒已经涨到五十文了,买的人不多,但偶尔也有人来问问,多数还是要买他那些木头货。 第66章 一天下来能卖几百文,不过大多数是为他哥哥代卖的,自己只拿提成,只有些简单的小玩意儿是自己闲来无事做了玩的,看见宁知序前一天什么都没卖出去,他主动为他出主意:“宁公子,生意不是这样做的,你要吆喝呀,像我这样,扯着嗓门喊,叫人家听见你卖什么,卖多少钱,才好上前问。” 宁知序摆弄着竹条,闻言叹口气,说:“没事,有人买好,没人买也没关系。” 之后不说话继续编一个半成的竹筒。 他头上顶个斗笠,嫌烦的时候就将帽檐往下压,不想旁人来扰他,成岩见状说:“宁公子,你这是压根没打算做生意呀?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跟我说说,没准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宁知序抬头看他,皱皱眉,成岩自来熟蹲在他旁边,问:“你家娘子呢?从前只见你跟你家娘子一块来逛街,这两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这里待一天,不回家吃饭也没人给你送饭,只啃一块硬饼子,日子过得比我还艰辛啊,是不是你们小两口闹别扭了,你家媳妇不乐意看见你?” 宁知序叹气,成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年轻人满面愁容,除了为情他想不到别的什么事。 “差不多吧。” 宁知序倒也没隐瞒,不过只把事情说个大概,“为一件说不开的事惹她不高兴了,见不着她,我其实——” “其实什么?” 宁知序欲言又止,没把话说出口,闷头拿竹条捋手上的茧。 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一夜不见她,就想她了。 两夜不见,更是想极。 他原以为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快些分开快些忘记,当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时间久了一切自会被消磨掉,各人有各人的日子要过,以后就再也不必为对方的生死悲喜而受折磨,可这消磨的劲实在有点太大了,明明只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个月,花在其中的感情却比以前之前所有日子加起来还要深。 宁知序还在劝自己,大概是刚分开的原因,一开始总要有些痛苦,后面自然而然就会淡化,若他迈不开这一步,日后便要吃更多没必要的苦。 成岩看他耷拉着脑袋,内情不方便多说,嘀嘀咕咕说:“说不开的事那是什么事?哦,我不能问,因为这事说不开,要是我有什么事敢瞒着我媳妇不告诉她,她知道了大概早就把我屁股打开花了,你媳妇脾气真好,没教训你,我跟你说,也是你们现在年纪小,一点芝麻大的事都想得严重,其实这世上真正的大事就两件,一件是生,另一件就是死,除此之外啊,都是闲事!” 宁知序抬起眼皮子看他,半边眉梢抖抖,成岩忽然转了话题,不想跟他说感情的事。 反正劝人的话就那么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意思到了,看他自己听不听,他要是听不进去,旁人说再多的话也没用。 挣钱是件大事,他就看不惯要挣钱态度却如此敷衍的人,干脆跟宁知序说:“这样吧宁公子,你看看你这些东西反正也卖不出去,你也不乐意吆喝不乐意跟别人说话,不如分些给我,我帮你卖,卖二十文给我一文的抽成怎么样?这不算多吧?我顺手的事,你的东西能卖出去了,我也能额外挣几文回去给我闺女买她最爱吃的点心。” 宁知序闻言,盘起腿往周边扫视一圈,之后分了一半货物给他,随他自己卖去。 成岩乐呵呵将东西包到自己的摊子上,吆喝的话从三句变成五句,看见有人来就扯着嗓子介绍,小半天下来替他卖了五十文钱,下午接着卖,到傍晚又卖五十文,从里面挑五个铜板出来,剩下来的交给宁知序,问:“明儿你还来吗?没卖完的这些要是不方便带走我可以帮你收着,明天继续帮你卖,以后你要是愿意我都能帮你代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闲? 宁知序听他吆喝了一整天,嘴皮子都要秃噜了,竟然还觉得闲。 果然这些钱就该他挣。 他笑笑说:“明天还来,但后天不一定。” 明日心里要还是不舒服,后天便总要偷偷去见她一面。 成岩说:“那行,明天我帮你占位置。” “多谢。” 宁知序推着车出城,路上遇见李和薪,两个人原来相隔甚远,但架不住李和薪故意走慢等他,没一会就靠在一块。 李和薪看见他车上的货少了一半,有些惊讶,他没开口,宁知序就猜到他要问什么,便说:“旁人帮我卖的,依我自己的本事,一个也卖不出去。” 说罢,停下车挑几个竹篮给他,无精打采说:“你要不要?要就都拿走,反正少卖几个也不碍事……” 李和薪连忙摆手拒绝。 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宁知序大概是受刺激疯魔了,净做一些他想不到的事,光干活不挣钱还要把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送人,若是被苏静蘅知道了肯定要提着他的耳根子教训他。 “宁公子。” “嗯?” 宁知序问,“做什么?你有话要说?” 李和薪喉结上下动了动,本来是想炫耀炫耀他今天进城易货顺便给元渺买的头绳的,结果看他这样子,到嘴的话一时半会儿便说不出口了,生怕刺激到他叫他昏在这儿半路。 “若是要说我跟我娘子的事,那就别说了。” 宁知序猜到他要说什么,推起车继续往前走,李和薪正在心里琢磨着后面要怎么开口,跟了半里路,宁知序忽然开口问他:“若你身染恶疾,只有一年可活,还会让元渺姑娘跟着你吗?” 李和薪眼珠子转转,试探着问:“莫非宁公子你身上有什么不治之症,害怕死了让苏姑娘守寡,所以才闹这一出不让她留在你身边?” 宁知序:“……” 李和薪倒抽一口气,来不及思考他这句话的真假,恍惚之间想明白了一些连元渺都不知道的事。 怪不得苏姑娘说起这事总是支支吾吾,愁上眉间,说他这么做是事出有因,明明欢喜她,却忸怩地迟迟说不出口,说来说去要为他开脱,看样子她心里也是早就猜到些什么了,不与他直说,是不想自己推着他走。 她要他自己来追。 宁知序找补说:“并非是我有什么恶疾,只是你知道我背后是宁家,牵扯到的麻烦比你们想的要多一些。” 李和薪点头说:“明白。” 而后静静思考一阵*,道:“若是我,我娘子喜欢我,我一定什么事都跟她说,死算什么?我难道会觉得她对我的欢喜难道敌不过一个‘死’之结局吗?不过若是她不喜欢我——” 毫无疑问会让她离开,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呀。 可这本来就是个不存在的命题。 若不喜欢怎么会在一块呢? 但是再转念一想,他和元渺是先情定再结亲,宁知序与他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和苏姑娘是先成亲,而后才情定,所以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在他心里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苏静蘅,而苏静蘅不喜欢他? 毕竟苏静蘅那个性子,对谁都一样好,路上遇到只阿猫阿狗都会贴上钱抱一抱跨一块说一声“喜欢”,更别说人了,村子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性格不是太难处的,现在和她关系都不错。 而宁知序对喜欢的人和对不喜欢的人态度截然不同,因为喜欢苏姑娘所以在她面前什么话都说,上个月他还听到苏静蘅跟他家阿渺说:“你不知道我相公那张嘴有多能说话,每天叽叽喳喳跟只鸟似的,看见什么都要告诉你,树呀花呀鸟呀虫子呀,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听烦了叫他别说了他还说‘我就不’,天啊,我耳朵可都要起茧子了。” 实际上在外人眼里他根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主,平日遇见你多看你一眼都算是给你面子,大多数时候都装没看见,实在躲不过去了才会打打声招呼。 这样想来也能说通,他在这里自以为地作主张,是以为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想歇火的时候就歇火,不知道另一边如今也被他捂得热烫烫的。 反正如今热也怪他,凉也怪他,都怪他一个人。 李和薪正想着,要不要跟他说清楚,可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总不能轮到他一个外人来插手,于是又闭嘴。 想了半天,临到家门口,提醒宁知序说:“宁公子,我以为苏姑娘是个聪明人,我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想到。” “你的意思是——” 宁知序似乎有些悟了,李和薪瞪大眼睛等他回答。 他觉得他已经算是在明示他了。 事实就是他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苏静蘅那样聪慧肯定或多或少对此有所发觉,这次就是看不惯你故意教训你小子的,想让你长点记性,只要你长嘴巴稍微开开口,这事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抱得美人归,岂不美哉? 宁知序憋了半天,缓缓开口,自言自语道:“所以她其实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第67章 李和薪狂点头。 是的是的,应该是这样,你终于想到这点了! 宁知序出神似的又说:“所以她既猜到了,真的要走,其实就是一点都不喜欢我,是真的不要我了……” 李和薪:“你!” 你是哪个地方来的呆石头!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 李和薪感觉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这样的人竟然都能娶到媳妇,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他不会当了八辈子的牛马这辈子才投胎成人吧?前八辈子的福气堆积起来面前够这辈子娶个老婆,其他一点都不剩。 甚至这小子成亲前是一点力都没有出啊,这么大一个媳妇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轮到他身上了? 李和煦那么努力,至今未曾让李良月多看他一眼,要是被他知道这件事非气死不可。 李和薪咬牙切齿道:“对,你说的没错,你媳妇不要你了!我不管这件事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家猛喝一口凉水,叉腰对元渺说:“我看这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你快去劝劝苏姑娘,不要在宁知序这一根枯木上吊死,他压根就是个没开化的石头,怎么跟他说都说不通!” 元渺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和薪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话毕,气得原地踱步,几乎要摔杯子。 元渺听完倒是挺淡定的,想了想,对他说:“你没发现宁公子这个人有点拧巴过头了吗?” “发现了。” 李和薪说,“拧巴过头拧巴过头,呵,和他说话感觉简直是在拧我的头!说了好半天,弄得我头疼眼睛疼!” 元渺:“……” “亏我还打算帮他一把,就他这悟性,沧海变桑田了他都不知道他家娘子喜欢他,依我看这事咱们就别蹚浑水了,他能忍住我就算他是一条好汉,他若忍不住,跑去绣坊翻墙去见苏姑娘,那也算他是一条好汉。” 元渺撑在下巴,神色并无波澜,还在想宁知序说的那些话。 “其实一开始见到宁公子我就发现了,他几乎只对阿蘅有好脸色。” “这我也发现了,有什么不同吗?现在不是照样开不了口?”李和薪哼道。 “不是不是。” 元渺摇头,“上次去宁府之前一切还正常呢,就是从宁府回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好像多了些顾虑,对阿蘅说话也没之前那么积极了,若是早些时候收到穆阳的回信,我猜他不会那样对阿蘅说话。” 李和薪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但苏静蘅不是说了吗,那次只是他哥哥叫他们回家去住,他们拒绝了,后来也没人逼着他们回家,这事就算过去了,他怎么到现在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事可真有些难。” 因为不清楚别人的家事,不好掺和太多。 而且他今天说的那些话也不应该问李和薪,应该问苏静蘅。 不过他既然对已经问出口了,是不是说他其实也挺想问问阿蘅的呢? “这样,你明天再去找他,告诉他阿蘅跟我说她想吃栗子鸡了,我没法子,正想着找人去做呢,看他会不会做了给阿蘅送过去。” 李和薪问:“她真想吃?还是你现编的?” “是真的想吃!不过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厨子去做了。” “谁?”李和薪问。 “豆子呀。”元渺嘿嘿笑,“其实是阿蘅点他来着,真好趁这个机会看看他这些日子学习的怎么样,学得好的话就送过去给她过过瘾。” 说着,拿出苏静蘅给她的铜板掂量掂量,“你最好提醒他叫他后天去,我后天也去,要给他看看,我们家阿蘅离了他照样能活,对她好的人多着呢,但是他离了阿蘅,就是不行!” - 元渺没把这事告诉苏静蘅,约定好的日子依旧带着她想吃的栗子鸡去找她。 恰好同屋的柳嘉音和温思雁都在,带的栗子鸡分量挺多,四个人便凑在一块吃午食,那两个姑娘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元渺当着她们的面又不能说太多,于是与苏静蘅两个人打起哑谜来。 “他这两天一直在城里,也跟我相公问起你的事了。” “哦。” “我相公说他想你想得紧。” “……” 苏静蘅只顾着吃鸡腿,忙中偷闲从碗里抬头笑笑,说,“该!” 其他两个人闻言暗中传递眼神,忍不住打听:“谁呀谁呀?说的是你心上人吗?” 苏静蘅点头:“嗯。” 柳嘉音和温思雁便笑,说:“那你来这边的时候怎么不是心上人送你?都想你想得紧了,闲的没事也该来这里看看你吧?” 她们说完就轮到元渺笑了,道:“他不来,他是个胆小鬼,才没那个胆子来,怕一来就回不去了,晚上忍不住要趴在墙头偷看心上人!” 柳嘉音说:“咱们院子里这么多人,要真有个男的敢趴在墙头偷看,非把他的牙打掉不可!” 苏静蘅夹了一筷子肉到她碗里,叫她吃,然后说:“他做不出那样的事,要是真敢爬墙头啊,不用你们动手,我也会教训他。” 说着,吃完一碗饭又打算再去盛一碗。 豆子果然有点当厨子的天赋,有个好老师教,很快就上道了,这栗子鸡做得粉糯甘甜,入口即融,虽然比宁知序做得差一点,但也算学到十之七八的精髓,够她美美吃一顿过个瘾的。 “你先别吃。” 元渺看她还要继续吃,怕她吃撑了回头吃不下去其他的,连忙拦住她。 “为什么?”苏静蘅疑惑。 元渺咳嗽两声,心说万一你相公也送栗子鸡过来呢?到时候你是吃他的还是吃豆子做的? 不过想到这个她又有些担忧,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没看到宁知序人影,他不会不打算来了吧? 他要是不来,她可就真要瞧不起他了! 正想着要怎么跟苏静蘅说,外边忽然来了个姑娘,到面前叫苏静蘅:“苏娘子,你阿兄来给你送东西了,快出去看看吧!” 第51章 宁知序带着才做好的栗子鸡赶到绣坊时已经是日正时分,一路赶过来流了满头的汗,没工夫擦,托绣坊里的绣娘去叫苏静蘅一声,满心期待地在门口等着,然而出来的却是元渺。 他怔在原地,看见元渺夸张地张嘴,跑过来问:“宁公子,你怎么来啦?这是——你也做了东西给阿蘅送过来?真巧,我也给她送了栗子鸡来。” “……” 宁知序吞吞唾沫,心说李和薪不是告诉他她明天才会送栗子鸡来吗? 他特地早一天做,怎么还被截胡了…… “你做的什么呀?不会也是栗子鸡-吧?” 元渺差点没忍住笑在他面前露馅,幸亏苏静蘅出来,瞪着一双杏眼挪步到宁知序身边,掀开篮子闻见里面的香气,顿时明白他也给自己送栗子鸡来了。 怎么回事? 苏静蘅看向元渺。 我说凑巧你相信吗? 元渺冲苏静蘅眨眼。 不相信! 苏静蘅摇头。 元渺摊手。 不相信那也没办法,反正人已经来了,栗子鸡也给你带来了,你是吃还是不吃呢? 宁知序说:“那这个——” 苏静蘅接过篮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先进来吧。” 院里只有灶屋方便外人进,宁知序一声不吭乖乖跟在苏静蘅后面,见到柳嘉音和温思雁点点头,之后攥住衣角站在门边,看着屋里桌上放着的栗子鸡,与他做的像了十之八九,闻起来味道也大差不差,便问:“这个是谁做的?” “豆子呀。”元渺笑吟吟地说。 “……” 宁知序扯起嘴角点头,那模样比吃了黄连的要难受,又看见苏静蘅已经吃过一碗了,如今盛的是第二碗,立刻上前推开豆子那份栗子鸡,说:“吃我的,我的新鲜。” 苏静蘅:“……” 元渺在背后激动地搓手指,一边冲苏静蘅舞她的眉毛:瞧见没,我元渺大侠一出手就是这么厉害,跟我当朋友你可是有福啦,什么脾气古怪的男人我都能帮你治的服服帖帖的! “……” 苏静蘅说,“那你也吃吧,走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吧,看看,你额上都是汗,我替你擦擦。” 说罢,从怀里掏出她新做的双鱼绣帕,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唤道:“要是累的话,阿兄以后就不要再来看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也能好好的。” 宁知序的身子就成了绷直的线,动也不动,直到苏静蘅伸手拨弄他才有反应。 元渺在一边撑着下巴看热闹,心想,真好呀,看热闹的感觉可真好呀,他俩这一天天的闹下去,倒是给她找到事做了,每天跑来跑去,充实不得了。 人果然不能闲,应该忙一点才好,忙起来她都觉得日子有盼头。 目前的盼头就是看他们两个闹别扭然后和好,以后的盼头是大家一块过好日子,这么一想往后几十年可都闲不下来了,她这么热心的人,总要掺和进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以后李良月在村里管事,她做她的副手,说不定也能混半个小村长当当。 第68章 苏静蘅替宁知序擦完汗,将帕子塞到他手里,然后说:“快坐,我替你盛饭。” 宁知序屏住呼吸,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的香味,动作又不敢太明显,心想完了,今天回去还过不过了?一时没忍住过来看她一趟,回去又要回到前两天半死不活吊着口气做梦都想她的时候,一顿饭而已,他怎么就一点都忍不住?听见消息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就去杀鸡,跑了这么远的山路送过来,结果还是没赶上趟,光叫别人看笑话…… 喉结上下滑动,他跟着苏静蘅走到桌边。 元渺贴心地帮他们两个人摆菜盘,留出个位置给宁知序,等他坐下来,果不其然盯着桌上的菜皱眉询问:“你就吃这些?” 除了两份差不多的栗子鸡,也就一盘炒野菜和一盆青菜汤,看起来是野菜吃起来剌嗓子,没办法只能喝一口汤水才能顺下去一样。 “对啊,有菜有汤,还不错吧?”苏静蘅说。 实际心里却道:你快看看我在这里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快服软!快认输!快跟我说你以后天天给我做栗子鸡烧排骨豆腐羹鲜鱼汤!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下次可是要双倍的代价才说得动我! 宁知序眉毛轻轻耷下,心里也说这哪里不错了,不就随便扔几个菜叶子进锅里炒一炒煮一煮吗?路上拉个人就能做,哪还要特地雇厨子。 想着,就说:“这也太简陋了……” 烧饭的婆子此时端着腌菜进来,听见他的话冷哼一声,说:“三文钱有三文钱的做法,五文钱有五文钱的做法,要吃满汉全席,叫东家多给点钱呀,一个院子里一共才几个人,人家愿意出钱雇厨子,没叫你们自己烧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现在日子好了,年轻人一个个都过不了苦日子,哼,早出生个几十年,碰上打仗的时候,我看你们还挑不挑!” 一群人看她的脸色低下头,元渺在中间打圆场,苏静蘅给宁知序使眼色:“你别说了,把烧饭的惹急了,回头我连这都没得吃!” 宁知序:“……” 等婆子扯着那些几十年前的旧事说累了,骂骂咧咧出门,几人才松一口气。 柳嘉音和温思雁没苏静蘅能吃,两个人就着原来那份栗子鸡又吃了小半碗,收拾收拾碗筷就准备去歇息,屋子里一下子静了,元渺没打算走,换了个姿势看戏一样盯着他们两个。 宁知序给苏静蘅夹菜:“你吃。” “嗯。” 苏静蘅羞涩地地点点头。 元渺在旁边傻笑:“嘿嘿。” 捧着下巴等他们接下来是什么反应。 然而两个人互相夹菜,中间只聊一些这两天发生的事,旁的话不讲,一直到吃完饭,宁知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也没说出元渺想听到的话。 苏静蘅把宁知序送走,见元渺气愤不已,指着宁知序的背影就要狠狠指责,立刻捂住她的嘴,打个嗝说:“呃……撑死我了……还好他走了,再不走我真的要吃不下了。” 她现在实在没精力想其他的事,那栗子鸡吃了几口其实就已经饱了,一想到他带着鸡跑这么远的路硬是没让菜凉一点,实在心疼,于是硬逼着自己又吃了点。 吃的时候心里就在想:他怎么还不走呀,再不走我就要吐出来了,算了,今天你什么都不说我原谅你了,你快走吧快走吧,下次送东西记得早点来,来迟了我真的没那个肚皮再吃你的东西了! 如今他果然走了,她心里一点不觉得可惜,只觉得庆幸,要不是吃撑了没有力气,她现在简直想高歌一曲给他送行。 元渺气急跺脚。 苏静蘅靠在门框上喘气,说:“别气别气,没事,他过两天肯定还来,你做得好,我瞧他今天可是气得不轻,就是可怜豆子了,他回去没准要找豆子的麻烦,你一定帮我给豆子买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他。” “行!下次我跟他错开来,你要吃什么,我们轮流给你送。” 苏静蘅想了想,说:“我呀,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栗子鸡就行!” - 苏静蘅说得没错,宁知序这一趟回去,果然比先前还要惦记她,如果说原本是觉得她有了个好归处,没他的日子过得照样开心,现在看了她每天的吃食,就觉得她日日都在受苦。 一定是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干活,早上只能吃一碗稀粥和一个干窝窝头,中午和晚上就吃野菜和粗米饭充饥,说不定觉都睡不好,会被饿醒,就是这样,还要卖力干活,一双眼睛整日对着那被劈成八股十二股十六股的细线,头疼了没人替她按,眼睛酸了也没人替她揉。 这算什么好归宿? 待在他身边虽然会有其他的麻烦,但至少饿不着肚子。 为这事他辗转难眠了几夜,一边觉得苏静蘅日子过得辛苦,另一边又为别人能照顾他而自己不能伴在她身边而觉得抓心挠肝地着急与气愤。 白日村里叫他去划龙舟,为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逼迫自己莫要多想,他划得简直卖力,一上船二话不说把桨甩得飞起,李和薪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得出个结论:这一定是为苏静蘅做的!他要在端午龙舟赛上拿第一讨她欢心! 只可惜他们村年年倒数,今年就算加他一个,也没希望拿第一,队伍里的其他人根本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参加比赛只是讨个节日的喜庆和欢愉。 他回家把这事说给元渺听,元渺问:“那你划得卖力不卖力呀?” 李和薪顿觉给自己挖了个坑,忙说:“卖力卖力!” 元渺又问:“那是他卖力还是你卖力呀?” 李和薪自然说:“是我卖力。” 元渺就笑:“那明天告诉阿蘅她相公划龙舟划得没你好。” 李和薪于是改口:“那还是他卖力些。” 当夜就没能上床,第二天再与大家伙会合,划得比宁知序还要卖力三分。 除了他们俩,李和煦对这件事也十分上心,不为其他,因为今年队里的鼓手是李良月。 身为洛地龙舟赛第一个女鼓手,若是照往年那样拿了倒数第一,那些空长脑子只知道耍嘴皮子的人见了不知道会怎么编排,他不指望着这次能拿第一,但好歹不要拿倒数第一,这样有个垫底的,若有人嘲他们,最后一名自会为他们冲锋陷阵。 于是他们三个一个为了排解烦恼化悲愤为力气,一个为了晚上回家能睡床,另一个在心上人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努力,号子喊得一声比一声响,短短两日整个船队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 李良月站在船头对此颇为满意,去见苏静蘅的时候也把这件事说给她听。 第52章 二人在一块猜宁知序何时会给苏静蘅送粽子来。 算着日子,也就这两天,果不其然,李良月回去的第二天,就遇见宁知序在山间采箬叶,他每隔一日送些货给成岩托他代自己售卖,提成从二十之一提到十之一,昌老伯那儿的提成也一块提,剩下的时间便琢磨着供货、龙舟赛,以及下次去见苏静蘅时该给她带些什么吃食的事。 每天一睁眼就是干活,想一个不能想的人,照他的性子,遇见李良月本不该主动与她说话,可看见她一身行装,早上出门时背篓里装了满满的货,下午回来便已空了,既然不是去洛城,那一定是宜村,于是没忍住叫住她,欲言又止问了问绣坊的事,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才放心。 端午佳节,准备早的人家四月中旬就开始包粽子吃,他做的迟一点,临着五月了才开始做,前一天在自家院子门口包粽子,咸的甜的各包了一些,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上锅煮,趁着热乎送到宜村去,除了苏静蘅那份,只留了几个给自己,剩下来的都分给绣坊的绣娘去了。 满绣坊的姑娘都为自己收到一个年轻又俊朗的公子做的粽子而感到兴奋,夸他手巧,做的粽子打的花结都跟别人的不一样,又为这样好的公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而感到可惜,一边感谢苏静蘅,说自己沾了她的光白吃到她家的粽子,另一边问她为什么不早点来这里,要是早些来,说不准这时候已经能做一家人了。 苏静蘅只是笑笑不说话,空闲的时候就拉着宁知序躲在绣坊大门口的阴影里面一起吃粽子,吃了肉粽夸好吃,然后说:“咦?甜粽是什么味道来着?” 吃一口蜜枣粽,也夸好吃,然后又说:“咦?肉粽是什么味道来着?” 就这样一口肉粽一口蜜枣粽吃个不停。 吃完了突发奇想问:“有人爱吃甜的,有人爱吃咸的,你说为什么没人把咸肉和蜜枣包在一块呢?这样像我们这种咸甜都爱吃的岂不是有福了?” “天啊。” 宁知序被逗笑,说,“哪有你这样吃的,放在一块儿味道多怪。” “你不懂。” 苏静蘅摇头,“真正的大厨可不是只会做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菜,而是能将所有味道融合在一起还能做得美味,这才叫独一无二,这才叫会做饭!唉,我看你还是要多练练呀。” 第69章 宁知序回去就依照她的话,将剩下的枣子和咸肉包在一起。 做好尝了尝,味道竟然还真的不错,顿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翌日与村里人会合训练时将自己包的咸甜粽子带给他们吃,一条船十来个人,吃了他做的粽子脸色涨成红橙黄绿青蓝紫色,勉强吃完一个再也不想吃第二个,宁知序在心里说他们没品位,知道苏静蘅一定会喜欢,于是将剩下的又包好带给她。 这次没分给旁人,独苏静蘅一人有。 那些咸甜粽子入了苏静蘅的肚子,比宁知序还要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二人在一块聊起龙舟赛的事,宁知序摸摸后脑勺说:“我觉得能行,反正只要没人撞我们,船至少不会翻。” 一条河道,从起点到终点划的是条直线,船上的人号子喊得震天响,膀子挥得齐齐的,能做到这样十分不容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不管结果怎么样,那都是好的。 苏静蘅对此不做评价,就说:“反正我到时候就在岸上盯看着你,你要是翻船了我就笑,变成一只落汤鸡我也不会下水去捞你。” 宁知序嘴唇动动,最后只是重重点头:“必不会落水叫别人看我们的笑话。” 端午绣坊准两天假,放绣娘们回家过节,苏静蘅自然也是回去,临行前同屋里那两人一块收拾行李聊天,柳嘉音说他们村每年都是倒数第二,今年不出意外大概还是,苏静蘅便道:“那可未必,今年我们村有我阿兄在,咱们的位置恐怕要换一换了。” 就是倒数第一变倒数第二,倒数第二变成倒数第一的区别,柳嘉音不介意,笑着说:“那好啊,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的位置就该轮流坐嘛,不然怎么显得情谊深厚呢?” 端午回去的事谁都没跟谁说,苏静蘅不提,宁知序不问,有人接她回家她就回,没人接就背着包袱流浪山野,当日收拾了个小包袱走出绣坊,放目远眺,谁知一眼就看见宁知序躲在一棵树下等她。 他依旧戴着个宽大的斗笠将脸遮了个全,低下脑袋正发着呆,随后看见鲜绿的草地上出现一双绣花鞋面,知道是她来了,立刻打起精神站直身子说:“走吧。” 然后也不看苏静蘅,带着她往回家的路去。 走出宜村才摘下帽笠,望了望天边的太阳,想到刚才在酒坊后边那条巷道口看到的人,深吸一口气说:“我刚才好像看见我三叔母了。” “三叔母?” 苏静蘅歪头,问,“是哪个?” 在绣坊这么些日子,休息的时候她也会到外边闲逛,厚脸皮地同村里人打交道,聊一聊村里阿猫阿狗的事,顺便讨两口饭吃,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听宁知序这么一说,她脑子里飞快地回想这些天认识的人,却没有一个姓秦的女子。 就连那位传说中致仕回乡的官老爷她也见到面了,官老爷的夫人挑中了她的绣样,这几日谋算着为家中书房新填个绣花挂屏,给了样子给她,叫她绣,赏钱不少,等交了货她的金库里就又多一笔存款,再做两年够她自己在外边租房住了。 宁知序说:“就在酒坊边上,那院子大概就是和离时我三叔赠她的,比其他人家看起来要富裕些。” “哦——是那家。” 苏静蘅有印象了,“那家男人也是做绣品生意的,我们绣坊接到过他的单,那是谁?你三叔母的弟弟吗?” “弟弟……” 宁知序呢喃,“或许是。” 三叔母的爹娘,弟弟弟媳都住在那房子里,他看三叔母的脸色不大好,这么些年瘦了很多,瞧着像是过得很不好的样子。 今日穿着藏蓝色褂子,捧着一只布老虎晒太阳发呆,察觉到有人看她,立刻向他这边看过来,他还没想好见面要如何与她说话,当即掩下帽笠,匆忙离开,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 就算看见了,大约也认不出来他。 宁知序亦步亦趋地走着,努力将这件事从脑袋里赶出去。 正发着呆,苏静蘅已经贴到他边上,拍拍胸脯保证:“阿兄呀,这事等过完节我帮你打探打探,到时候记得给我些好处,再给我买个簪子如何?我想要个玉兰的!” “……” 宁知序无奈提提嘴角,似笑非笑道,“行。” 其实这两日进城一趟,路过上次那家首饰铺子,看中一支玉兰花簪就顺便买下来了,想着端午过后就是她的生辰,当生辰礼送给她正好,眼前她正好提了,自己也不用担心选的簪子不符合她的心意。 那簪子放在床头,今日回去再收起来些,免得没到日子就被她看见。 到家两人回自己房里,苏静蘅看她那屋走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打开柜子翻找一番,看见她给他留的那些东西不在屋里,便知道他是自己收下了,如她的意,那好几方帕子都被宁知序随身带上,那日去找成岩交货时不慎将手帕遗落在他那儿,回头去找时就看见成岩拎着帕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见他找来,笑笑说:“哟,宁公子,你这手帕好生漂亮呀,是不是你家娘子给你做的?鸳鸯交颈,这是盼你与她做一对同命鸳鸯,恩爱到老,生死不离呀!” 宁知序被一锤子砸了个晕头转向,逃也似的回来。 他总惦记着去找她,她见他也总是那般开心,今日见面始终吊着一颗心看她,晚上吃饭时没忍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同我在一块你开心吗?” “什么?” 苏静蘅叼着大鸡腿愣了愣,听清楚他问的什么,连鸡腿都顾不得了,放回碗里不回答只是笑着看他,良久才道,“你猜。” “我猜是开心的。” “那就是开心的。” “我也开心。” 宁知序收回视线,低头戳着碗里的饭说,“比以往所有日子都开心。” “那我走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宁知序想说自是想你,话到嘴边看见她嘴角粘着饭米粒,伸手替她捻去,而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想想也说:“你猜。” “猜?” 苏静蘅哼道,“阿兄惯会捉弄妹妹,我才不猜呢,等你想好自己来说吧!” 说罢,扒了几口饭,拿着大鸡腿就出门去了。 这一夜辗转难眠,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龙舟赛亦或是宁知序将说未说的话? 不管是什么明日总要有结果,苏静蘅抱着被子翻来覆去最后滚到地上,咚隆一声巨响,没多久隔壁传来脚步声,宁知序走到她门口敲了敲门,问:“好像打雷了,你怕吗?” “……” 听着那关切的声音,苏静蘅没好意思告诉他是自己掉下地的声音,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今日不怕,你去睡吧。” 嗯,今日不怕的意思是,以后会怕。 他大约能明白。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或者下下章吧。 想多码又失败了,虽然没日六不过还是超额完成了榜单,1.5w字实际写了2.5w字,比上周少一千,下周再接再厉[求你了] 话说每天收益两块钱,不出意外下周就是毒榜或者轮空了…… 第53章 端午新衣是三月份就开始准备的。 苏静蘅为自己备了一身嫩柳青色烟纱襦裙,头发心血来潮扎了一对角辫,坠饰不多,都以青粉色为主,宁知序看她头上顶着两个角,冒着被打的风险到她面前说:“哇粽子!给我啃一口!” 说着故意靠近苏静蘅装作要吃的模样,最后果不其然挨了她一个棒槌才抱头逃走。 看他如此振奋,与自己没前两天那样疏离,苏静蘅心情也好了不少,早起到城里与元渺先去约好的地方占位置,两个胆子极大的人不顾众人眼光干脆跑到宝水桥上去,没一会却被城中主办的长官叫人撵下来,说这地方是府里大人的位置,哪容得了她们站,叫她们到旁边呆着去。 苏静蘅暗戳戳哼他,但碍于淫威不得不屈服,嘴里嘀嘀咕咕骂着“好民不跟官斗”,最后还是牵着元渺的手下桥到路边找空位站着。 进城前李和煦交给她们手写的横条,上写着“桃花村第一”“状元村”之类的话,村里凡来看热闹的都没能逃过,一人手里被塞了一份,他说:“这是良月姑娘叫我准备的,你们拿着这个在岸上喊得大声一点,给我们鼓鼓气,没准能拿第一。” 一个村子的人一块喊那多有气势! 两人没法子拒绝,在李良月的注视之中颤抖着接过横条,保证会拼劲全身力气喊口号替他们鼓气。 李和煦对她们十分同情。 这么显眼的事幸好没落在自己头上,他只要低着头用力划桨就行,眼睛一闭到终点就是一阵头的事,不像她们在岸上跑来跑去还要扯起嗓子喊,既要看这儿又要看那儿,被一群人围着看,想想就觉得可怕。 元渺这时候将横条掏出来*,小心看几眼,又塞回去,道:“不行不行,我做不了这样的事,这么多人,怎么能喊得出声?” 第70章 “别怕,有我陪你。” 苏静蘅拍拍胸口说。 “可是万一还是倒数第一该怎么办呀?” 元渺想走明哲保身之道,只挤在人群里看,赢了就喊,跟身边的人炫耀,输了就假装和桃花村的人不认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过节嘛,应该开心最重要,可眼下拿了横条答应帮他们鼓劲,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寒别人的心,做到丢自己的脸,怎么想都没有一个两全的法子。 只有苏静蘅不在意,反正她在洛城已经够出名了,再出名一点也不怕,见元渺临阵退缩,保证:“没事,我天生嗓子就生得好,到时候我替你喊,保证一个顶俩。” 说罢,就展开横条笑嘻嘻地冲河中央龙舟上的人招手。 李和薪见了用胳膊抵抵宁知序的肩膀,指着苏静蘅的方向说:“你小子今天多用点力气,给你娘子看看我们这些天不是白练的。” “自是不会懈怠。” 宁知序说,“赢了回去办宴,我要喝酒,醉了与她说话——” “什么话?” 宁知序回头看他,道:“当然是私房话,不能让你们听。” “唷,私房话……” 李和薪撇嘴学他的语气说话,宁知序一桨拍在水里掀起许多水花他方才闭嘴。 酒是不应该喝的,但这次不一样,或多或少要喝一点。 李和煦还在整理衣襟,抬头看见李良月撸起袖子丝毫不惧地环视四周,而后拿起鼓槌掂量掂量,便做好擂鼓的准备。 隔壁有人在议论,等李良月看过去,一群人被她如鹰似的眼睛盯得噤了声,直到岸上响起鞭炮声才回过神。 苏静蘅也看见这些人,知道是宜村的队伍,顿时没忍住喟叹一声,感慨他们之间差距之大。 隔壁那龙舟上划船的都是些精壮佃户,青布包头下张张脸紧绷得似拉满的弓弦,穿的白布褂子将袖口绑起来,露出一节节结实的肌肉,划起水来不知道要怎样厉害。 回顾往年,似乎都是没有悬念的获胜。 不与他们做比,再看看另外几条,也都比自家要好一点,苏静蘅抱着横条拉着元渺往前走,对岸茶楼上悬着“风调雨顺”的朱红匾,几个穿绸缎的商人正叫小厮往栏杆边搬椅子,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看法,家世大一些的,就坐在对面茶楼雅间看热闹,差一点的,就带着夫人公子小姐与一堆丫鬟小厮占领河边最好的位置。 有冒失一点的孩子冲撞了他们,夫妻两个里面必然就有一个脸色与言辞具严厉骇人的出来骂,另一个在旁边劝。 孩子爹娘要先跪下来道歉,最后被饶恕了罪过,再磕几个头感谢老爷夫人的恩德,然后提着孩子衣领叫骂着离开。 元渺看见就说:“真吓人呀,我最害怕看爹娘打孩子了,见了心脏咚咚跳。” 不会说理只会骂,遇到天生反骨的娃,以后麻烦会更多! 还有那逼着爹娘教训孩子的人,在她看来吓人得很。 孩子跑得快了些撞在椅子上,也没碰着人,也没做其他坏事,怎么好端端的非要骂孩子。 而且他们都那么有钱了,嫌平民老百姓粗鄙,为什么非要跟他们混在一起呢?既要接地气看老百姓们作乐,又嫌他们讨人厌,想一边享受安静一边看热闹,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这事就连神仙都做不到。 苏静蘅说:“那我们就在这看吧,大老爷都选这地方,证明这地儿好!” 不知是哪个商号的老爷夫人在这里围出一块地儿,放了桌子椅子茶,一层小厮一层丫鬟将百姓隔在后面,旁人看不见又不敢说,这一块地几乎被他家独占了。 苏静蘅跑到旁边一个不碍着人的地方,恰好有个石墩,就站在上面展开横条提前开始喊:“桃花村第一!桃花村第一!” 旁边的人都朝着她看去。 元渺捂着脸说:“啊呀你先别喊,等开始再喊吧。” 苏静蘅不管不顾,边喊边跳,柳青色衣裙在风里飘扬,这架势惹得其他村子的人也不甘示弱,当场就叫喊起来。 那半富贵的老爷夫人自然嫌他们吵,瞪眼看着他们,可旁边呐喊的声音越来越大,人又比他们带的多,实在没法子,只能忍着。 忽听得一声锣响,又一个炮仗放上天,远些地方的人就欢呼吵闹起来,苏静蘅于是叫得更大声,没一会儿果然瞧见几条龙舟箭一样冲过来。 最打眼的是宜村那支,再往后第四个才是他们村的,元渺见状大喜:“竟然不是倒数第一!看来这几天他们真的没白练!” 然后没忍住也跟着喊起来。 一共八条,排在第五。 从准备到上场就半个月的时间,大家伙儿都是干活之余有空才聚在一起练,划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苏静蘅见状扯起嗓子叫得更加卖力,眼看着宜村的船先从面前过去,立刻从石墩子上跳下来去追。 “咱们在前面等他们,陪他们一路走!” 两个人手牵手在人群里面跑,一时没来得及抬头看,就听见旁边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两个人匆匆忙忙挤出去,到河边瞧见水面上散着一堆人。 “翻了?” 宜村那条船不知道怎么回事撞在拐弯口的墙上翻了过去,第二条第三条船紧跟着超过,自家一下子成第四了,眼看河面上那些人都会泅水,对岸的人伸棍子拉宜村的人,应该是没什么大事,苏静蘅于是拽住元渺大笑着向前跑,不厚道地说:“要是前三个也翻了,那咱们就是第一了!” “你呀!” 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发生比较好,那么多人掉下水,要救都来不及。 苏静蘅道:“就是随口说说,这样凑巧的事怎么可能会发生。” 话落,又是一阵惊呼,前两条船竟撞在一块,又翻了。 苏静蘅赶忙捂嘴:“天啊,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叫他们真翻下去!” 李良月带着队冲在第二,旁人或多或少看见水面上的情况,唯她视线不移,高声喝着号子锤着鼓。 宁知序也没怎么抬头,心里想着她一定在前面等他,还剩这么点的路,马上就能上岸见她,这次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从她那儿得到的夸奖肯定会比以前都要多,等过了明日的生辰,他就把他心里所想都告诉她,一定要她知道,要她自己选。 他还知道还有人在盯着他,待会儿免不了要见到不想见的人。 他得更快一点才行。 想着,不由得更加用力划桨。 苏静蘅原先只是闹了玩,把这场比赛当热闹看,现在一下子紧张起来,没准今年还真能拿个第一呢? 虽然是捡漏捡来的,但是划得稳也算是一种本事嘛,要是能得第一,她见了人一定要好好炫耀,宁知序那份签文她还收在身上,到时候拿出来给那些多嘴的人看,他才不是扫把星,明明是妥妥的福星,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有福气,简直比福星还灵验。 天上的神仙吃了香火也不一定满足凡人的愿望,不然她从小到大许的愿怎么一个都没实现? 只有和宁知序在一块的时候什么都好,他们两个就像一双筷子,一根离了另一根就失去了自己本来的用处,只有待在一块才能做好事。 另一根筷子现在在水面上飘着,她这根筷子在陆地上跑着,终点就在眼前了,她拉着元渺一下子冲过去,等对岸又放了几个冲天炮仗,一艘艘龙舟迅速归位,一时看不出来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元渺拉着旁边的人问:“请问老伯伯是哪个赢了呀?” 须发皆白的老头就指指李良月,说:“那个姑娘!真是没见过姑娘家来比赛的,还能拿第一,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今天收益变成两毛了,明明前两天还有两块钱呜呜,大家这两天是在忙吗[可怜][可怜][可怜]还是我哪里写得不好了[求你了]感觉最近写得有点硬,有点内耗不过昨天抽空从一章读到最后一章感觉又好像没什么问题[求你了]可能还是太弱了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求你了]见谅,会好好学的[求你了] 第54章 看热闹的人都挤在一块,卖肉的卖糖的卖盐的卖醋的一窝蜂涌上前,不耐心的爹娘拽着孩子叫骂,告诉他们要是再吵闹就把他们卖给人牙子做苦力。 孩子吓得哇哇哭,一时间四周又笑又叫又吵又闹,苏静蘅和元渺只能猫着腰从人群的空隙挤上前。 船停在远处,上面的人要从对面上岸,李和薪冲元渺挥手,元渺见状唰的一下松开手也冲他挥回去,旁边忽然挤来几个半大小子,两个人霎时间被冲散,元渺蹦起来说:“我去找他,你快跟上!” 随即像只老鼠一样,飞快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苏静蘅还呆在原地伸长脖子往河面上看,一船热热闹闹喊叫的人里只有宁知序一动不动,他也只瞧着这边。 两个人相隔甚远蓦地对上视线,苏静蘅怔了怔,之后见他朝自己笑,那模样像在告诉她他现在的高兴跟眼前的事无关,只跟她有关,于是苏静蘅便等不得,也挤进人群跑起来。 第71章 她从怀里掏出那日从明光寺求来的签文,昭告天下似的喊:“看见没!我相公拿第一了!那可是咱们这地方最好的!一年只有一次,就是说这名号要延到下一年,我们要当整整一年的第一!” “之前谁说他坏话来着!你们家排在第几呀?反正肯定没我们家好!” “什么捡漏?这不更是证明运气好吗?老天都叫我们家赢,福星高照咯,没赢的实力又比不过,运气也比不过,那怎么办呢?你不会想来打我吧?你要是打我我就报官!” 她正与别人论着,成岩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上来说几句贺喜的话,然后也同她一块证明。 这几天生意不错,反正每天能多挣些钱,说几句好话又不得罪人,他自然愿意来做这个证人多夸宁知序两句。 旁人说不过他俩,心里有成见的冷哼一句就退到一边,那些从头到尾没什么主见,听风就是雨的,这时候就在一边静静听着,心里寻思着过了今日要怎么传这件事。 苏静蘅在嘴皮子上取了胜,高高兴兴继续顺着河边窄道走,这时候再望向河中央,却看不见宁知序的身影。 “我相公人呢?” 她揉揉眼睛往对岸看,从船上上岸的人都聚在那,看见村里其他人,就是没瞧见宁知序,心下有些着急,不知道他跑哪边去了,这里这么多人,她哪里寻得到他。 倒有看热闹的说:“是掉下河淹死了吧!” “你胡说!你怎么好端端的咒别人?真是没道理,我不与你论!你就酸吧!” 苏静蘅闻言瞪那人一眼,到了空地赶忙跑起来,边跑边问:“刚才船上那个人呢?你有没有瞧见?是不是上岸了?我怎么没看见他。” 被问的人都说没看见,只有一个齐腰高的小娃娃指着水面说:“那人掉下水啦!” “什么?你亲眼看见了?” “看见了,他靠着船,朝旁边一倒,就掉水里去了,像条鱼一样游呢!” 苏静蘅一吓,跑得更快些,心想他应当是会水的,要是不会,李和薪他们见了应该就下水去救他了。 但转念又一想,他若是会水,离岸边那么点远的路,稍微扑腾两下就到岸边了,他为什么不上岸呢?莫不是朝这边游,来找她了? 想着,她刹住步子,打算往回看看。 路过宝水桥多看一眼,所谓的某某大人这时候正在桥上站着,李良月到人往桥上去了,似乎是没打算叫上宁知序一块。 那就是提前说好了他不与他们一起,这样想苏静蘅放心一些。 先前的欢喜聚在心头,被他这么没由来的一闹,心里又有些气,想着等见到他一定要提着他耳朵根狠狠训他一顿才行,拿第一有什么了不得的?拿第一就能欢喜到什么都不顾,往水里扎了?要是淹死了怎么办?要是淹死了,那她怎么办? 苏静蘅暗暗生气,眼睛一下子没歇,四处望,生怕错过他。 旁边卖糖人的老汉趁乱吆喝,苏静蘅从旁边路过,恍惚间好像看见宁知序的影子,正要挥手叫他,却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道路。 她一愣,抬头看见那张曾经见过的脸出现在面前,依旧是那天那副看似好说话的模样,歪头唤她:“弟妹。” “你……” 苏静蘅眨眨眼,往后退,不知道为什么宁宣会出现在这儿。 “阿序呢?怎么没看见他到宝水桥上去?” “他——” 苏静蘅这才想起来每年端午盛会最大的东家就是宁家,这样的场合,宁宣定是要出现的,按规矩他也要到宝水桥上,见一见龙舟队的人,再与长官大人一块说话。 所以宁知序没跟着去,大概是不想见他。 想明白里面的道理,苏静蘅说:“他不去,他要跟我一块。” 至于具体的理由,她懒得想,这话说出口,有眼力见的应该也明白,不会再往下问。 果然,宁宣闻言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她,说:“今日恭喜你们,我回去设宴,叫你们村里人一块去我府上庆祝吧。” 什么村里人,上次不是说“那些人”吗? 又看不上他们,干嘛要请大家到宁府去。 苏静蘅欲言又止,宁宣伸手,指尖刚要触及她额头,忽然一只手抓在他的手腕上,宁宣猛抽一口气,看向来人,眯了眯眼,说:“疼——弟弟,你要将哥哥的手掰断吗?” 宁知序就这样挡在她面前,一身衣服被河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所站之处地面皆是水迹,苏静蘅愣中回神,顾不得宁宣,欣喜道:“你来啦!你怎么掉水里去了?我没带换的衣服怎么办?算了,待会去成衣铺买吧,好事临门换一身新衣服也是该的。” 宁知序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一只手紧握住宁宣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 苏静蘅见他不理,怕他们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拉拉宁知序另一只手,说:“我没事,走吧走吧,我找你好久了,先去换衣服,然后跟渺渺他们会合。” “弟弟——” 宁宣双唇轻启,换了一副态度,冷冷说,“听见没有,弟妹叫你松手。” 宁知序并未回答,而是紧盯着他,问:“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宁宣噗呲一笑,“只是看弟妹头发上有一片叶子,想帮她拿开而已,你以为呢?” “……” 宁知序撒手,回头看苏静蘅头上果然有片叶子,伸手替她拿开,然后说,“她是我娘子,她的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不劳烦您动手。” “行。” 宁宣也不恼,呵笑一声,绕过他们径直向宝水桥走去,跟着他的小厮三步一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宁知序,心里正犯嘀咕,又听见宁知序问:“大哥这几日可有空?” “有。” 宁宣头也不回地应声,步子有些懒散,似乎是知道他要做什么,道,“你要回来直接回就行,我在家等你。” 话毕,回头看苏静蘅一眼,那模样有些可怜又有些无奈。 苏静蘅不解,问:“你有事找他?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回头跟你说。”宁知序拉住她往人群外走。 “回头是什么时候?” “就是——”宁知序想想,“明日过后。” “为何非要是明日。” “明天是你生辰啊,过生辰要有过生辰的样子,不许想无关之人。” “哦。” 苏静蘅想他说的也是,这么好的日子干嘛想不喜欢的人,那就明天过后再说吧,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我们现在去哪?”苏静蘅问。 “去成衣铺,你不是说要给我买身新衣服吗?” “哦,然后呢?” “然后去醉香楼,订两桌席,等良月姑娘带人回来一块庆祝。” “去酒楼吃席呀!” 说到吃的苏静蘅一下子打起精神,当即忘了要教训他的事,忙说,“那好那好!你今天也累了,吃完就早些回去歇息,下午我陪你,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宁知序笑着看她,两人一块去成衣铺挑了身新衣裳,之后马不停蹄去醉香楼订了个大些的雅间。 今年龙舟赛魁首的奖品挺多,最显眼的是那长脖子大鹅,再加上各家铺子送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各样东西,手里简直要拿不下。 十来个人一人提一只大鹅到酒楼吃饭的场景太过稀奇,也多亏掌柜的贴心,叫人将鹅收下暂为保管,才让他们吃个安心饭。 一群人在屋里闹了会,宁知序本要喝酒,奈何苏静蘅拦着,她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不能喝,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又能喝,直觉告诉她还是不喝的好,于是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宁知序硬是一滴酒都没碰着。 饭后大家伙儿各奔东西,苏静蘅跟元渺李和薪他们一道走,路上与宁知序并肩,聊会这个聊会那个,想到今日比赛,不由有些感叹,心里道要是明年后年大后年十年后五十年后依旧能和大家伙儿一块玩一块闹就好了。 比赛不拿第一也没事,只要大家伙儿在一块,那就是好日子。 宁知序一路未说话,她想着,忽而转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宁知序低头,“我在想五十年后的今天,你会与什么人一块过端午。” 苏静蘅闻言眼中划过微光,问:“你觉得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这次是真的,马上就结芬了。 呜呜,感谢大家安慰,评论都有看,虽然成绩差差的不过还是会好好写完[求你了] 进度大概三分之二了吧,下个月应该能完结。 第55章 看她那般期待,宁知序要说出口的话哽在喉中。 他皱皱眉,歪头作思索状,小心翼翼说:“应该不是我——” 话落,苏静蘅的脸色就变了,双唇紧抿,怒气冲冲地拎住他的领子,喝道:“宁知序!” 第72章 她个子虽然稍矮些,但是气势却比他强一大截,踮起脚尖扯着他的衣领将他往河边拽,宁知序预料到不好,忙说:“啊啊啊我还没说完!你听我说——” “听你说?你长嘴了吗?这么些天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口,我看你这张嘴除了吃一点用处都没有,宁知序你个大怂包!我不听你说,你去跟鱼,跟草,跟你那山里的竹子说去!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之后奋起一脚将他踹下水,头也不回跑走了。 元渺几人跟在后面,正聊得开心,看见前面两个人忽然吵起来,一人又忽然把另一人踹下水,赶紧追上去,李和薪在河边捞人,元渺和李良月去追苏静蘅,这一边人刚从水里爬起来,话没来得及说两句,宁知序指着苏静蘅的背影说:“我真的没说完,别走——” 苏静蘅看见元渺和李良月跟上来,立刻说:“拦住他,别叫他跟上来!你们要放他追上来,我这一个月就都不跟你们说话了!” “啊?” 元渺说,“到底怎么了嘛,他又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了?我们肯定跟你站在一块,不过你要先跟我们说清楚啊。” 苏静蘅叉腰走得飞快,说:“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个大怂包,爱喜欢谁喜欢谁吧,我要回绣坊去了,以后再也不见他,从今天开始我的眼里只有钱,要是多看他一眼,我、我——” 诅咒自己的话她说不出来,最后化气愤为力气,两只脚抡得飞快,唰的一下就消失在街道上。 元渺和李良月嘴上问不明白,看见宁知序追上来,却还是替苏静蘅去拦他,一人怀里一只大胖鹅,质问宁知序:“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宁公子,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拿不准的事可以问我们,再这样下去,连我们都没法子帮你!” “我……” 宁知序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只是想说……我希望那时候伴在她身边的是我,就算不是,就算不能,我还是希望是我……” 几人面面相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 苏静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反正一溜烟的工夫,歇也不歇,转眼就到家了,收拾好那仅剩的几件衣服,在家门口道上拦了一辆要去宜村的牛车,跟着赶车的老大爷就回绣坊去。 正是端午当日,同院有人多请一天假,明日才回,也有的吃过中午饭就赶早回来,她屋里那两个赶在天黑之前到的绣坊,见了她吃惊道:“你怎么也今天回?你家离得近,明天来也来得及。” 她们家住的远,要过好几个山头,所以提前一天来,省得明天赶不及回坊里干活,苏静蘅没跟她们说太多,只道:“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回来就回来了,我手里还有活儿没干完,早做完早自在。” “这样啊,今天城里热闹,我还听说你们村比赛得第一了呢!这么好的事不留着庆祝庆祝,迟来一日孙娘子也是能理解的,你就是太认真了,那些活儿啊要不了两三天就能做好,哪急于这一天。” “说的是。” 苏静蘅莞尔点头,脸上并无伤心的神色。 晚上用过饭,她跑到绣房去做了会儿工,一直到天黑之后灯芯燃尽才回房休息,今夜睡得早,没什么梦,本该一觉睡到大天亮,奈何三更天,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有人大喊:“抓色鬼啊!” 旁边两个屋子的人就都惊动爬起来,就近抄起棍子长凳脸盆冲出房间,顺着声音追到厨房,发出惨叫的女孩子指着屋里说:“我看见有个人翻墙进屋去了,站在门口还冲我笑,好吓人啊。” 柳嘉音胆子大,打头阵说:“我去瞧瞧,你们殿后,家伙都拿好了,他一个人打不过我们这么多人。” 除去没来的,一共六个人围在厨房门口,苏静蘅拿了把笤帚当做武器,跟着柳嘉音进屋,就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站在桌子边上揉面团,一边揉一边傻笑:“嘿嘿,给我娘子做长寿面吃。” 不对,这个人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没有蜡烛,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人,屋里这么暗,旁人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苏静蘅好歹也是跟宁知序同一屋檐住了两个月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柳嘉音进屋看他没什么动作,就近拿了把菜刀指着他说:“你是何人?半夜闯进我们绣坊要做什么?!” 宁知序用力揉着面团,闻言回头看她们一眼,眼皮子无力地耷着,一看就是酒喝多了睁不开眼,被这么多人围着他也不怕,扫视一圈,看见苏静蘅之后瞬间瞪大眼睛龇着牙唤道:“娘子!” “……” 苏静蘅吓得缩在柳嘉音身后,心说:别叫我别叫我!太丢脸了!不许叫我! 一群人面面相觑,问:“娘子?说的是谁啊?这是你们谁家的男人,还不快出来认一下!” “……” 苏静蘅往后退,想临阵脱逃赶紧跑路,然而温思雁凑近一看,忽然叫住她,“我认得这人,这不是阿蘅她哥哥吗!” “什么哥哥!我是她相公!”宁知序纠正说,放下揉了一半的面团,“我跟她的婚事可是整个洛城都知道的,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宁知序,她,苏静蘅,两个人成亲已两月有余,再过几天就满三个月了,我们两个是真夫妻,才不是什么兄妹!” 众人哗然:“啊……” 苏静蘅捂着耳朵跳出厨房,柳嘉音眼疾手快,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拉回来,说:“你跑什么?他说他是你相公,这是真的?” “我……” 苏静蘅缩着脖子点头,“算是真的吧……” “什么叫算是!” 宁知序来劲了,跑到她面前说,“成亲的时候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骑马带你回家,你说你要跟我一块,我们同住一屋檐下那么长时间,怎么就不能算是真夫妻?是不是我犯错了讨你不高兴所以才要走,别走,我错了,你要听我说什么,我以后都说给你听。” “……” 她能听他说什么,这些话私下里说吧,他难不成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苏静蘅赶紧捂住他的嘴,点头哈腰跟大家伙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打搅大家了,我这就带他出去。” “这么晚了,你能去哪?” 柳嘉音叹气,“去叫孙娘子吧,让她给你们安排个地儿,而且这事要跟她说一声,不然不好交代。” “是是。” 苏静蘅认错,拉着宁知序的手带他去找孙芳馥,宁知序眯着眼懵里懵懂问:“去哪?” “去哪你就别管了。” 苏静蘅咬牙道,“待会你就知道了,见到孙娘子不允许乱说话听到没有?你要是敢乱说话,回头等你醒了我要狠狠教训一顿,打得你满地找牙!” “嗯?你舍得吗?” “你!” “你舍得你就打。” 宁知序将脸靠到苏静蘅脸边傻笑着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不许走,你是我娘子,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呢?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要听,我以后天天跟你这么说。” “你!” 苏静蘅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到底谁会感动啊!这么多人围在身边,他这样悄悄凑在耳边说这些话,一点都不深情,一点都不隆重。 而且借着酒劲才说出口的话不算数,不行,明天等他酒醒了叫他再重说一遍! “娘子,我喜欢你,你不高兴?” 苏静蘅:“……” “你不高兴那我也喜欢你。” 苏静蘅:“……”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根子上,清淡的酒气弥漫,她赶紧推开他,警告:“你正经一点!别让别人看笑话。” “这怎么能算笑话?” 宁知序说,“明天是你生辰,我来给你做长寿面,这不是笑话,你去问问她们,这么大的事,我借你们这里的厨房一用,又没到院子里边去,哪里犯过了?厨房外人可以进,我记得!那姑娘半夜起来找吃的,实在想吃我顺手可以做一份,把人都叫过来,我揉的面团都不够大家分了,这可怎么好。” 声音不大不小,边上人听了笑个不停,温思雁说:“原来你明天过生辰,怎么不告诉我们,这么大的事是该一块庆祝,早些说我们也好给你备一份生辰礼。” “……” 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大家没说她的不是还要给她过生辰,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苏静蘅说:“是,和端午挨一块,想着没必要单独庆祝就没说,谁知道他会跑过来,真是的,大半夜闹这一出真是抱歉,打搅你们休息了,等明天他酒醒了我一定领着他给你们好好道歉。” “不用不用,哪能叫寿星来给我们道歉呢,千万别折我们的寿,这样吧,到时候叫你相公多做些长寿面分给我们就行,也好让我们沾一沾寿星的福气。” 第56章 孙芳馥大半夜被吵醒,打着哈欠看着始作俑者嘴角噙笑,甚是乖巧地跟在苏静蘅身后,大堂里烛火微晃,苏静蘅恭恭敬敬向她道歉,边上的人还在目不转睛看她,苏静蘅着急按下宁知序的脖子,叫他也道歉,宁知序就说:“好——” 第73章 然后依规矩跟厅每一个人说“对不起”。 孙芳馥打起精神静静看着他在屋子里转圈圈,转完拉起苏静蘅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倒真像才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便忍不住说:“你们小两口把我这里当戏班子呢,阿兄阿妹?这么些天演得过瘾吧?下次又打算扮什么?阿猫阿狗?还是阿鸡阿鹅?” 苏静蘅啪嗒一下抱住她的大腿,仰首可怜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不会了……” “演这些不要紧,我这个人还算是比较大度的,只是演过头了,哪天要在我这儿添丁进口那就不好了,小夫妻血气方刚的,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时间久了总要出问题。” “不是这样。” 苏静蘅小声说,“还没到那一步……” 宁知序也挥挥手,轻飘飘附和道:“添丁进口?目前没这个打算,以后再说吧,养娃娃太费事,我还心疼我娘子呢,你们就莫怂恿她了。” 孙芳馥与苏静蘅双双瞪眼,两人对视,之后听见苏静蘅一声清喝,跳起来拎住宁知序的耳朵根子说:“叫你别说了你还说,这么有能耐,你就自己解释去啊!” 宁知序惨叫不停,孙芳馥摇摇头,说:“今天的事既然大家都不介意那我也不好多说,至于以后,你们俩自己看着办,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说罢就起身准备回去继续睡她的回笼觉,临走前又道:“你就不要回西边院里了,东边那屋子空着,你带你相公到那边歇着,记得把他看紧一点,大晚上的,不要再让他跑出来闹事。” 其余人望望天上的月牙,也都散去,苏静蘅拖着宁知序到孙芳馥说的那屋子里,一张床枕被齐全,她喘口气的工夫,宁知序已经乖巧地坐到床上,笑说:“娘子——啊!” 苏静蘅对着他的脑门狠狠敲了个响,问:“你在闹什么?下午与谁喝酒了?就你一个人来的?有没有帮凶?” 噼里啪啦好几个问题砸下来,宁知序揉揉脑袋说:“就我一个人来的,酒喝了小半壶,大概这么多,我现在正清醒着。” 他比划给她看,见她抿嘴不动,也跟着停下动作。 “清醒?你清醒能干出这种事?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 宁知序撩起衣角拉开裤腿,上面有一大块青紫痕迹,直言道,“就是翻墙啊,从你们绣坊大门旁边那巷道里翻进来的,其实本来打算钻狗洞,奈何那洞太小,我太大,实在钻不进来,只能换个法子进。” 翻墙的时候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按照记忆里的路硬撑着走到厨房,谁料后来遇到那个半夜起来偷找吃食的小丫头,被抓个正着,不然今夜准备妥当,明天早上就能给她一个惊喜了。 “……” 苏静蘅劝自己莫要跟他计较,现在再怎么骂他也没用,倒不如坐下来跟他把话好好说清楚。 可再看他这醉醺醺的模样,又想他现在这样怎么能把话说清楚呢?思虑过后觉得还是算了,让他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早上酒醒了再说。 “娘子——” “……” 苏静蘅没应,坐下来替他脱衣服,宁知序大惊,酒气都被吓怕了:“我们要在这儿那什么吗?” 说完脑门上又得了一个响。 “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苏静蘅无语叹气,“我叫你早点休息,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话还那么多,我不跟你讲,讲了没用,明天早上你也记不得——” “谁说我记不得,我一定记得。”宁知序按住她的手,非要说,“我是清醒的,我真的是清醒的,只是头有些晕,走起路来有点飘,除此之外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不信你随便问我话,我都能答上来。” 苏静蘅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力气没他大,这小子,现在是疯了一样黏住她,见她不说话,紧跟着道:“你今晚要走吗?你别走,我知错了,你别走。” “错哪了?” “错在——” “宁知序。”苏静蘅冷脸看他,酒气上头还犹豫不决,那就真没什么话可说了。 “错在口是心非,错在言不由衷,错在明明欢喜你,却总不说,见你走,却不留,错在我这张嘴只会吃喝,不知道怎么说话叫你开心,错在我这颗心天天为你而跳,我却要捂着不让你听!” “……” 窗子打开,外边吹来一阵风,仅剩的那一豆灯火刷得一下就灭了,月也没那么亮,苏静蘅心想幸好灯熄了,不然他也要看见她耳边一抹红。 “还有呢?” 张口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有不合时宜的刨根问底。 宁知序挠头,还有什么?他真的想不到了。 好不容易说出这番话,他脸比刚闷了一大口酒的时候还要红,苏静蘅又追问,他答不上来,急得心脏怦怦跳,心说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难道要因为这个问题而功亏一篑? 不成。 宁知序把脸凑到苏静蘅脸边,问:“还有什么,娘子,你莫折腾我,我还有什么错,你大可直接说出来,我一定改。” 苏静蘅把他脸推开,抹过头头去,声音顿时如蚊吟,听着像自言自语,实际毋庸置疑说给他听:“最大的错是,你不懂我。” “我不懂你?” 宁知序定住。 风又起,五月的天才热,青山绿水间比那喧嚣人市中要凉荫,苏静蘅想村里的桃树结了好大的桃子,人来吃,鸟来吃,熟透了的落在地上,烂在泥里,给虫儿吃,尘土吃,就是她吃不着,都怪宁知序,不然现在她应该躺在家里的床上大口大口地吃桃子。 她又想屋后那条河里游过肥美的鱼,下雨时欢快得不得了,总是从水里跳起来,倒霉的就蹦到宁知序面前,他把鱼捡回家,做鱼肉锅贴,烹鲜鱼汤,可如果今夜下雨,明天她也不会回去,都怪宁知序,不然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里睡大觉,醒了就去屋后捡鱼吃。 还有干娘的点心和甜汤,山里藏着的菌子,带着孩子沿着河流行走的猴儿,还有屋前时不时响起的嗒嗒马蹄声和偶尔来家里讨口水喝的过路人,又还有一张嘴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宁知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记在她心里,在这短暂的时刻统统拿出来想了一遍。 想完了,该轮到宁知序说话了。 可宁知序现在为什么不说话? 都怪他,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情绪就在这安静的黑暗之中弥散,下面他不管说什么,都要挨自己一个白眼。 苏静蘅准备回头瞪他一眼,提醒他他现在又做错事了,想不到应对的策略,他们就要再耗一段时间。 虽然寸阴是惜,纠结这些事显得又傻又蠢,但人活一世,总要为各种情所困,七情六欲,红尘纷争,不是神仙,总要受其烦扰,她并没有沉溺其中,眼前如何做都是自愿,结果如何都甘愿接受。 宁知序还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一捏,苏静蘅就转过头去,霎时唇上覆盖一片温热,酒气缠绕之间,那温热濡湿之物便探入唇间,攻破齿防,肆意搅动,苏静蘅舌根轻喘刚溢出半声,就被彻底堵回喉间。 他揽住她的腰,叫她紧紧贴着自己,这般笨拙地尝试,直到力竭方才分开。 苏静蘅缓过神推开他,喝道:“宁知序!” “嗯?” “你!” 宁知序被推了个踉跄,差点倒在床上,不过很快直起身,问:“你说的‘懂’是这种吗?” “……不是。”苏静蘅背过身说。 一时间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盖过宁知序说话的声音,她抿抿唇,心里骂他是个臭流氓,悄悄回头看他一眼,却只见他在背后笑,说:“那也差不多。” “没有。”她继续斩钉截铁道。 “哦。” 宁知序点头,“那还是我太笨,娘子,给我个机会,你说的‘懂’,我要慢慢参。” “……” 苏静蘅低头,抬手摸摸脸颊,还烫着,幸亏不是冬天,不然这个时候他该看见自己头顶直冒白烟,那多糗啊,他看见了一定会记一辈子,然后每年冬天都要拿出来说。 “你不回答就是答应了。”宁知序说。 “……” 苏静蘅还是不说话。 宁知序便抱住她,借着酒劲将唇角贴在她耳边蹭。 “宁知序。”苏静蘅这才说话,轻轻推开他。 “嗯。” “喝醉酒做的事不算数,今天晚上说的话明天早上起来你要是复述不出来,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呢?” “那要做什么,随你的便。” “这是你说的。” “嗯。”苏静蘅点头。 宁知序便自己脱下外衫,抱她躺下,说:“放心,我清醒着,但你一定要等明天,那就明日醒来再同你说。” “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收拾收拾准备结芬!这次是真结芬! 第74章 唉写到亲热的戏就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我是个纯爱写手,只会写小情侣斗嘴啊啊啊啊,想到上本要到完结才勉强让小情侣蜻蜓点水一样亲一口,这一本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所以后边应该不会有太多贴贴的亲热戏,偶尔吧,结完婚我们要走剧情了呜呜。 第57章 苏静蘅睁开眼时宁知序并不在身边。 他一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听见外边有动静就起身到厨房准备早饭。 烧火的婆子一早到绣坊来,远远瞧见厨房屋顶上冒着烟,走进去发现那日来送饭的少年拿着铜匙对着锅搅动,看见她来,从怀来掏出一串铜板扔给她,说:“鸡笼里的鸡我杀了一只,钱给你,算我买的,至于多的钱,您老收着看能不能为这屋添置些什么,柴米油盐之类的都好,就当做我一番心意。” “你这是在做——” “我娘子今日生辰,给她做一碗长寿面,我准备的多,早食就不用单独做了,待会叫大家一块来吃吧。” “成。” 婆子收了钱掉头就走,“我不吃,我去重新买只鸡去,你们吃吧,吃完记得把碗洗了锅刷了,这屋子里的东西谁用谁刷!” “嗯,都交给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宁知序好脾气地答应,外边渐渐来人,余光瞥过去,不见苏静蘅的身影,柳嘉音和温思雁打着哈欠站在门外看他做饭,一会儿工夫见他往外看了好几次,知道他要找谁,就说:“我去看看她起没起,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起了。” 绣坊有绣坊的规矩,再过半个时辰绣坊里的绣娘们便要准备上工了,往常苏静蘅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床,一番洗漱,到这边早食也就准备得差不多。 一般是稀粥配馒头包子,偶尔有面条馄饨,早饭没必要吃那么精致,能填饱肚子撑到中午就行。 在这里经常一天两天见不到荤,难得今天早上有鸡汤喝,柳嘉音心说这节日过得果然是精彩万分滋味非常,端午前一天晚上吃了她爹给她做的拿手红烧鱼,昨日中午娘又为她杀了鸭子煲鸭汤,今天又有鸡汤面吃,简直跟过年一样,天天大补。 一想到这样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从今往后又要过上干饭配咸菜的日子,她忍不住伤心叹气。 到东院屋子门口,苏静蘅恰好开门,柳嘉音道:“你起了?快吃面去,去迟了锅里的面就要生小面条了。” 耽误的时间太久,面坨了,就跟生小面条似的,一碗变两碗,两碗变三碗,到时候吃不完就浪费了,苏静蘅揉揉眼睛一句话不说跟着她去,路上听她讲:“今早沾了你的光,竟然有鸡汤面吃,你相公阿兄做饭挺有一手的,上次也是他送栗子鸡来,看样子在家是他下厨得多。” “嗯,下面这事简单,他做得顺手,什么排骨汤面、菌菇面,长鱼面他都会做,有荤有素,还有干拌的,配上特制的浇头,就两个字,好吃!” 苏静蘅仔细算算,自从跟宁知序住一块之后,她确实没怎么单独下过厨,偶尔做饭也是跟宁知序一起,两个人各忙各的中间彼此搭把手,最后到一张桌上吃饭。 除了刚住在一起那段时间有些不习惯,其他时候简直是乐在其中。 也是,日子就应该这样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过法,两个人有两个人的过法,总不能一个人过两个人的份,这样的日子她之前过了好几年,可是累死了,现在有人分担简直好太多。 “你家相公阿兄还记得昨晚的事不?我看他现在可清醒了,这才过了多久,昨夜莫不是在装醉!” 相公阿兄? 苏静蘅念着这个奇怪的称呼,道:“没有没有,那是真醉,他不能喝酒的。” “哦,不能喝酒?那他还喝那么多?” 柳嘉音说,“你日后打算怎么安排,不会要一直住这里吧?要是和好了,就该回家去,咱们坊里的散工三五天来绣坊交一次货,你家住得还算不是太远,三天五天来一次挺方便的,而且住在家里吃的比这边吃得好,要是我家离得近,我一定回家住!” 苏静蘅也是这么想,但要看宁知序怎么说。 昨晚的话他要是说不上来,待会吃完面就叫他收拾收拾赶紧走,要是能说上来,她就去跟孙娘子说,反正不管住这里还是回家干的活都差不多。 而且她住在这里也是交了钱的,那笔钱不多,要走的话她也不打算退回来,防止以后坊里忙起来,她两边跑来跑去的麻烦,到时候还住在这儿,等忙过了再回去住。 苏静蘅想好了,就等着看宁知序的反应,到厨房门口,宁知序又往外看,见她来了,面上飞起一抹淡红,手指抓住衣角紧了紧,之后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来了,正巧面条出锅,我给你盛。” 苏静蘅踮着脚尖轻盈地走过去,趁他盛面,凑在他耳边小声问:“还醉着吗?” 宁知序尴尬搓手,也小声回她:“似乎好像也许还有些。” “那昨晚说的话还记得吗?” 苏静蘅眼睛眯成缝,戏谑地看着他,昨夜果真是酒气上头才敢那么跟她说,这下又不好意思了,抿抿唇似笑非笑,那么多人在,他也不好多说话,耳根热了热,低头说:“这是一定记得的。” 说罢,轻轻往她身上贴贴,道:“记得我亲你——嘶!” 苏静蘅踩他一脚,冲他挤挤鼻子眼睛,警告:“不许在外边说!” “哦。” 宁知序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给大家伙盛面。 面是普通的面,没什么讲究,非要来为她做这一碗,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祝她无忧无灾,长命百岁。 分到了她的长寿面,同院五个人围着她兴高采烈地说吉祥话,苏静蘅抱着碗就有点想掉眼泪。 上次过生日还是三年前,隔壁那几个平日多嘴的大娘见了她忽然提起来这事,她爹才记得她生辰,那天也给她煮了碗面,家里养的老母鸡才被卖了没两天,还剩两个鸡蛋,都下到面里给她吃。 一碗面加两个鸡蛋,不知道为什么她吃两口就撑了,撑得想吐,但一想到家里一共就剩两个蛋,吐了就没了,于是一直强忍着。 苏静蘅想这世上的穷分两种,吃了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却还要为了省些钱,不浪费而硬逼自己吃下去,让不喜欢的东西钻进自己的胃里,顶着自己的心顶着自己的肺,最后钻到身体各处去,成为她的一部分,既是身穷也是心穷。 明明那样难受还要庆幸地说:“幸好幸好,没吐出来,虽然我心胀得疼,身也不舒服,可总算省了这一点口粮,这真是好事一桩啊!” 这简直是是惨翻天了。 那时候她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日子她大概要过一辈子,像一头反刍的老牛,除了干活,就是嚼一嚼生活的苦头,从里面翻出点有意思的事来才能勉强活着,谁知道才三年,日子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就算是因祸得福,她以后一定一天比一天好。 宁知序看她夹着鸡腿一动不动,以为她是舍不得吃,立刻说:“你吃你吃,都是你的,不够还有,吃不下也没事,这鸡是我买的,我们要怎么吃就怎么吃。” “嗯!”苏静蘅一低头眼泪果然啪嗒一下滑进碗里。 众人吓了一跳,大概知道她是感动落泪,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有柳嘉音看了眼,说:“啧,你这是被香迷糊了吧?眼泪都香掉下来了!不过也能理解,我吃到好吃的东西也这样,不仅会掉眼泪,手指头和脚趾头还会跳舞,耳朵会扇风,眼皮子抖个不停,恨不得一个个自己从我身上跳出来吃独食!不过我才不许呢,那么好吃的东西只能是我的,什么手指脚趾耳朵眼皮只能旁观!” 说罢,搅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嚼一嚼,大喊:“香!” 苏静蘅转眼又被她逗笑。 一人一碗面吃了个干净,那两个鸡腿也都下了苏静蘅的肚子,吃过饭,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帮宁知序一块洗完刷锅,屋里人走干净,宁知序拿着瓜瓤搓锅底,不与她说话。 洗干净了,用布巾擦擦手,苏静蘅给他抹了点自己用的香油,两人并肩站在檐下,若不是话没说完,这个时候两个人就应该分道扬镳。 苏静蘅抱臂歪头看他,眼尾带笑,轻哼一声:“说吧。” 宁知序立刻走近抱她,却被她推开,“不行,你就站在这里说,不要动手动脚。” “可我还是觉得抱着说更好些。” 宁知序不听她的,继续动手动脚,抱住她,不许她看自己的脸,然后说起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 “还有呢?” 苏静蘅翘起头要看他,又被他按了回去,感受着他怀里炽热的温度,她心里有些烦躁,心说她不应该叫他这样说,光是复述还不够,应该再叫他说一些新的话,要比昨晚的话还要粘稠,还要勾人。 第58章 “还有就是——” 第75章 宁知序仔细想想,她要他说的话他都说了,其他的,他倒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于是放开手,蜻蜓点水似的照她唇上亲了下,然后反问:“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回家? 苏静蘅摸摸唇尖,抬起胳膊狠踹他,转头就走,宁知序追过去问:“不回家?非要一直住在这里吗?回家多好,我给你做好吃的,累了陪你消遣,替你锤锤肩揉揉胳膊——” “小声些!” 路上人越来越多,苏静蘅赶紧提醒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真不害臊! 这个时辰该回绣坊的都差不多回了,等宁知序追到她身边,苏静蘅说:“今儿不成,明儿也不成,我手里还有活没干完,要做完了才能歇歇。” “那后日我来接你。” 宁知序想也不想赶忙接道。 “这么急?” “这哪急了?” 宁知序道,“还要再等一天,唉,她们在家等你,说我这次讨不到你的欢心,就霸占我家,不让我回去。” “哦!我看你不是自愿过来,是被别人逼迫,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我的!” “没有没有!是自愿。” 宁知序悻悻笑着,这下脑子彻底清醒了,追在她后边说,“是我非要过来,走的时候跟她们发誓她们才那样说,我不回去,她们大概现在还在家里等着,你给我个消息吧,我回去告诉她们,叫她们安心。” 苏静蘅说:“那好吧,我快些把手里的事做完,再找孙娘子说说,看她准不准了,她要是不准,我也没办法。” “她那儿我去说过了!肯定准的!” 苏静蘅刷的刹住步子,回头两步走到宁知序身边,问:“你怎么背着我去找人家?” “有些话总要我来说。” 宁知序郑重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她都晓得了,就看你如何说,你要说好,我后天就来娶你!” “都成亲多久了,还说这些……”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苏静蘅顿时两颊发热,臊急了,其实也才三个月,怎么就跟老夫老妻一样听不得这些亲热的话。 唉,她忍不住偷看旁边,见没人看他们,才放心,点点头说,“嗯好,我去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宁知序立刻跳起来说:“那我去准备!后天就来接你!” 说完就像个猴子一样大叫着跑走了。 余光看到到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苏静蘅也捂着脸拔腿狂奔。 啊啊!丢脸死了!高兴就高兴,他大叫什么! - 绣坊里的事告一段落,苏静蘅即日起负责做那些绣市上来的单子,新活要求比原来的要粗一些,但量却更多,抽空与绣坊重新订了契约,她成了需要按时来绣坊报道的散工。 闲时五日交一次货,忙时三日到两日交一次货,按件计酬,打籽绣每方寸五文钱,盘金绣每尺五十文,每月压一成收入在绣坊,月末无过方可领回,这样一算与在绣坊相比挣的无差。 临行前一日苏静蘅干完手里的活,领了接下来一段日子的针线用具,便将上次成亲时穿的那身衣裳拿出来熨烫一遍。 宁知序的那身被她重新拆了改过,她自己的这身还好好的放着。 也不知明日他会穿哪件衣服来…… 算了,不想这事,也不是特别重要,别穿他那些已经毛糙破洞的衣服来就行。 柳嘉音和温思雁着急忙慌拿出自己的绣线帮她在衣服上绣些花,也是实在没办法,那衣服太素,一点花样都没有,虽然赶不及绣太多花样在上面,但两个人合力忙一个晚上也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添一点花纹。 “你们可真能!每次吵完架和好都要重新成一次亲吗?怪有意思的,以后我成亲了也要这样!” “你别学她,万一玩脱了,男人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媳妇跑了不知道追,那这男人留着也没什么用,我再找个会追的不就成了?下一个比上一个更好!” “你真是……” 三个人坐一张床上靠着灯火绣花,忙得太晚了,苏静蘅说:“算了,就这样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花样不多不少正合适。” 绣了小半天在领子添了点金线纹路,心口添了几朵烫金桃花,绣完觉得心里燥,一人拿把扇子扇个不停。 柳嘉音又说:“不过我也没见过谁家成亲这么简单的,你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什么?”苏静蘅说,“觉得一次不够,那就再成一次,两次不够,那就三次,直到满意为止,我没把这些事太放在心上,上次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谁家新娘子成亲骑马跑呀?虽然有点累,颠的我浑身都疼,不过想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觉得还是挺值的。” “哟,成个亲像做生意似的,说什么‘值’与‘不值’,我算是知道了,你这个人做事觉得不会让自己吃亏,可真有手段,你相公阿兄一定会被你套得死死的,这辈子都分不开!” 这话对苏静蘅很受用。 做人就应该有点脾气有点手段,吃过亏长过教训,她觉得她的脑袋现在一个抵两个强。 做不争不抢的老好人,能吃苦,那就有吃不完的苦,她以后还是要自私一些,不是自己的不强求,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谁来都抢不走。 “那你相公明天会骑马来吗?”温思雁问。 “肯定不会。” 苏静蘅叹息,“买不起啊,更养不起,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玩意,我们能攒钱买头小驴就不错了。” 她心里还惦记着三叔欠他们的驴,不过算一算攒下的钱,就算不带上宁知序,只她一个人,到下半年就能买一头驴了。 这样一看未来一片大好,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 “那你以后每次从家里来交货能不能顺便带点吃的给我们?别说我们馋,在这里住过的都知道,平日根本吃不了什么好的,出去吃嘛又要花钱,偶尔开小灶也不过是下点带肉屑的汤面,根本不能解馋。” 说到这儿两人齐齐叹息,哀求她以后没事多带一点吃的来,苏静蘅抱着她们两个给自己绣的衣裳,在床上打了个滚,说:“成啊,我叫我相公多做些拿手好菜,你们要吃什么随便提,他都会做!” “真的?” “真的!我就说我想吃,他一定做,我们两个又吃不了那么多,每次做点菜都要吃好几顿,不如分些给你们,也省得我跟他老吃剩菜。” “那——” 一个个的就开始做美食梦。 “我要吃栗子鸡!上次没吃你相公做的,感觉味道肯定更好,下次带点给我们过过瘾吧!” “那我要东坡肉蒸鲈鱼宫保鸡丁叫花鸡佛跳墙鱼香肉丝糖醋排骨麻婆豆腐酿茄子……” 不行,光是这么想口水就要流下来了,柳嘉音爬回自己的床,被子闷头,说,“睡吧睡吧,再不睡马上肚子就要叫了,肚子一叫不吃点东西就睡不着,这个时辰哪有东西吃,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 - 苏静蘅在梦里吃了一整桌东坡肉蒸鲈鱼宫保鸡丁叫花鸡佛跳墙鱼香肉丝糖醋排骨麻婆豆腐还有酿茄子,撑到快吃不下去的时候天亮了。 柳嘉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朵大红花,等她洗漱完梳好头发就插在发间,语气有些埋怨:“哼哼,也只有你成亲非不肯盖盖头,就算这是第二次,就算你以后还想成第三次第四次,那也该按照规矩来,盖个大盖头多好看!人家看了都知道谁是新娘子!” 温思雁道:“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有人会把新郎官和新娘子弄混?要是真弄混,那也不是我们的错,他应该去看看眼睛!” 苏静蘅对着镜子笑笑,简单拾掇一下就去拿包袱,柳嘉音拦着她:“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拿我的行李然后出去等啊。” “不行不行,哪有你这样成亲的,应该要等他来,然后有拦门的不让他进,让他知道娶媳妇不是件简单的事……总之你不能上赶着去等他!” 两个人比她还急,苏静蘅说:“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用这么认真。” “那也不成,我们跟其他姑娘们都商量好了,叫她们堵门,你就在这里等,你相公要凭自己的本事进来才行,不然不让他把你接走的。” 苏静蘅被按坐在床上,两个人手拉手拦着她。 “这样耽误大家上工了吧?孙娘子也肯?” “肯!孙娘子打头阵去拦了。” 苏静蘅:“……” 她没办法,只能乖乖坐着,眼看日头越来越高,外面还没动静,温思雁就有点急了:“你相公还来不来呀,我的心砰砰跳,他总不会不来吧?” “你别胡说!他肯定来的!”柳嘉音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 随后就去开门,前脚刚出屋子,后脚就有人在门口敲门框,咚咚两声,一个脑袋从门外探进来,捂着眼睛问:“娘子?你好了吗?我能进来吗?” 第76章 温思雁一吓,跑去门口拦着,问:“你怎么进来的!不是叫人去拦你了吗?” 宁知序还蒙住眼睛,嘴角笑意却藏不住,得意地说:“老远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门口,一瞧就是等我的,当我傻呀?我绕了个路,翻墙进来的!” 第59章 忘了这一茬了。 这小子来过这里两次,翻墙翻得熟练,走夜路也能摸到她们的住处,早应该派个人到墙根捉他的。 温思雁拍拍脑门,再拦他,却被他躲过去,人没进屋,站在屋外问苏静蘅:“所以我娘子能跟我走了吗?” “你莫不是要带她翻墙?” “怎么可能!” 宁知序打开随身携带的布包,里面塞满包了铜板和糖的红纸,给温思雁一份,道,“自是走正门走了,喏,见者有份!拿了钱可不许拦路!” “准备得竟还挺齐全……” 温思雁摸摸红包没话说,装模作样拦一拦就罢了吧,人家还要回去吃饭呢! 于是说了两句提醒的话,侧身放行。 苏静蘅见状背着包袱跑过去,两人见面,话不多说,宁知序蹲下来道:“来来,我背你。” 苏静蘅一扑就落到他背上。 朝大门口去,坊前围着一堆人,见到他们一个个围上来说:“好啊!等了半天怎么是从后面来的!不会又去翻墙了吧?不行,快给喜糖,不然不给放行!” 宁知序往她们手里塞小红纸包,到孙芳馥那儿偷偷给了个最大的,又说了许多好话,才叫众人满意。 把苏静蘅带出绣坊,宁知序心道这一遭还真是累,不过也挺有意思,来之前做好了大老远跑过来会撞一头冷清的准备,谁料大家伙儿对这件事很是热心,自然也得了更多祝福的话,好像没人觉得他们成两次亲是件怪事,个个都乐在其中,依旧拿出最好的兴头捧场。 背着她到旁边的巷子里,那儿站着一头驴,苏静蘅两眼发光,到边上就迫不及待从宁知序身上下来,摸摸那驴脑袋,心里欢喜得很,与驴抱了抱,哈哈笑道:“这驴还带大红花呐!” 红艳艳的团花挂在脑门子上,一双硕大的耳朵在脑袋边机灵地抖动,宁知序摸摸驴脑袋,说:“昨儿买的,我说我要娶媳妇,卖家听了立刻回家弄了朵大红花来,我看着挺喜庆,就留下了。” 说着扶她上去,等坐稳了,便牵着驴从巷子出去。 两个人红衣少年带一头带了大红花的驴同行,情景十分惹眼,路上遇到好些讨糖吃的孩子,宁知序从包里拿出糖撒给他们,又讨了些吉祥话,两个人听得开心,暗自笑着。 半上午的天,太阳高悬有些热,不过山间风一吹,躁气就散了,宁知序走一路说一路,把这两天在家里做的事都告诉她。 “前天回去先到城里走了一趟,买了糖和其他要用的东西,换了身新衣裳,叫上朋友一块来,今天家里会很热闹。” “嗯。” “昨天把家里收拾了一遍,西边屋腾出来给你做绣房,可比绣房里跟大家挤一块要好。” “嗯。” “房梁下巢里小燕子也冒头了,回家就能看着,我还寻思养条狗呢,不过才买了驴,家里暂时填不了太多活物,就先这样吧,日后看见喜欢的再带回家。” “嗯。” 苏静蘅想到家里门旁边堵起来的小门洞,有小腿高,是供猫儿狗儿进出的,日后要是真养了猫狗,就把那洞口掏干净了,叫它们在堂屋安家。 从屋前望是满山花树,自己种的菜畦,屋后是流水竹林,圈里散着几只鸡几只鸭,屋里就装着两个人,她和宁知序。 以后就算不住在这儿,屋前不见桃花不见人家,屋后没有流水没有鸡鸭,但身边总归有他陪着就是很好的。 想到这儿苏静蘅就喊宁知序的名字,宁知序滔滔不绝地说着,听见她叫他,立刻停下来,问:“嗯?怎么了?叫我作何?” “没事,就喊你一声。”苏静蘅笑笑。 一副得意的模样,宁知序见状也笑,唤道:“娘子。” “嗯?” “不对,你应该叫我相公才是。” “不要。” 苏静蘅说,“多怪异,我只能在旁人面前这么叫你,私下叫不出口。” “为什么?”宁知序皱眉,“‘相公’这两个字不说给我听说给外人听,我多委屈。” “……” 就一个称呼而已,怎么还委屈上了。 苏静蘅道:“那等我心情好了就叫。” “现在心情还不够好?” “还差一点。” “差‘一点’是差多少?” “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苏静蘅怎么也不愿意说,宁知序忽然坏笑一声,道,“行啊,总有让你高兴的时候,” “你!”苏静蘅脸立刻红了,骂道,“流氓!” “流氓?” 宁知序瞪瞪眼,问,“骂我流氓干什么?你想哪去了?哦,是不是往那画本上的事想了?啧,我说的可不是这件事。” “你!” 苏静蘅脸更红了,伸脚想踹他,然而离得远,够不着。 宁知序哈哈大笑,看她羞愤着急,逗她一会,在她急眼之前主*动送上去让她踢一脚,苏静蘅这才痛快。 到家看见家里果然有一堆人等着,宁知序抱着她下地,屋里人见他们来了,一个个喊着:“来了来了!准备开席咯!” 不知是谁放了挂鞭炮,吵嚷之中随即听见元渺说:“吃吃吃!就知道吃!还没拜堂呢,都不许动!” 李良月拿个锣敲得哗哗响,所有人顿时定在原地,没她们两个人的口令,一个个都不敢有动作。 认识她们的在旁边捂着嘴偷笑,不认识的就摸摸后脑勺,心底感慨:好泼辣的姑娘!跟个母老虎似的,吼一声叫人心惊胆战。 两个人站在门口迎人,苏静蘅糊里糊涂被护送进屋子,堂屋收拾得整整齐齐,看见大家伙都在,除了村里相熟的,干娘石列甚至还有那个卖车的小贩都来了,正感动着,宁知序在旁边提醒:“快把你娘拿出来,要拜高堂了!” “啊?我娘……哦!马上!” 众人就看她放下背后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个牌位来,屋里瞬间哗然。 真是稀奇…… 没见过把牌位随身带着的。 苏静蘅亲自将牌位放到后桌上,摆好了,李和薪充当礼生,扯着嗓子叫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 到关键的时候卡壳,李和薪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挠挠耳朵根,说,“送入洞房?不对啊……该吃饭了,是送入厨房吧!” 众人便大笑着说:“没错没错,该吃饭了!晚上的事晚上再说,现在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宁知序轻踹李和薪一下,道:“去!该洞房就是洞房!” 然后要抱苏静蘅进屋,可苏静蘅哪让他碰,甩开他的手,大手一挥:“那就吃吧!忙了这么久我也饿了!” 其他人得了令,一个个就往厨房跑,拿筷子拿碗端菜盛饭,力气大的合力将早时候搬到一边的桌子摆回原位,等饭菜上桌,各自找到各自的位置坐下,苏静蘅挤在他们中间,没把自己当成新娘子,该喝酒就喝酒,该吃肉就吃肉。 酒足饭饱偷偷打了个嗝,然后才被开玩笑怂恿着送入洞房。 热闹只做这一场,大家伙儿聚在一块不容易,饭后就都散了,只留自家人在一块说话。 苏静蘅坐在床上捶腰捶腿,看见齐惠还有元渺两个人鬼鬼祟祟进屋,再鬼鬼祟祟关上门,便问:“你们做什么?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不用这样小心。” 齐惠轻哼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道:“原来我才是真正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那个,以为你们是真的,谁知道是假的,好在现在假的也成真的,我也没算白忙活,怎么样?那事要我教你吗?” “什么事?” 苏静蘅听明白了,脸又发红。 “看样子还是要的。” 齐惠一看她的反应就明白,立刻清清嗓子准备讲课。 元渺道:“我也能教!” 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她看去。 齐惠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大大方方,什么事都能说出口,那你教去,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真要元渺说,元渺又说不出口,恨自己嘴巴快,在亲近的人面前喜欢胡说八道,登时退缩道:“算了算了,我讲不明白,也不会……你们说吧,哎,要不要叫良月姑娘一块来听听,她也什么都不会呢。” 齐惠觉得好笑:“那个姑娘是一块木头,你教她也没什么用!” “万一哪天能用上呢?我们不能背着她说悄悄话。”说完打开门冲李良月打招呼,小声唤她,“良月!我们这边正教些有用的东西,你要不要来听听?” 李良月什么都学,听见有人要教东西,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跑过来。 第77章 李和煦接过她扫了一半的笤帚继续扫,没一会儿又见她脸红着从屋里跑出来,嘴里念叨着:“怎么教的是这个……其实这个不学也没事,反正用不着……” 然后抢过他手里的笤帚继续扫地,谁跟她说话都不理。 太阳将要落山,剩下的人便收拾收拾也要归家,宁知序烧了锅热水,倒在盆里试了冷热之后就喊苏静蘅去洗漱,自己则是回到房里熏艾蒿。 这时节蚊虫已经开始撒野,山间尤其厉害,关好门窗放好帘账,在床上熏了许久,忽然想到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和喜欢的人同床共枕…… 啧,真是件喜事!大喜事! 想着想着就开始笑个不停。 苏静蘅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奇怪的场景—— 某人坐在床边傻笑,见她来了,稍微收敛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娇羞地扯扯衣袖,抬眸的时候简直风情万种,缠缠绵绵唤道:“娘子——” 【作者有话说】 发现晋江可以随机发红包耶,那以后都设置随机发啦,更下一章会发上一章的,因为人少所以每章三个,人多了再说吧哈哈 明天不确定有没有,因为要去医院交通不方便来回坐大巴要六个小时(叹息,反正尽量写吧,实在赶不及后面会补上。 第60章 屋里皆是一片朴素的颜色,来不及准备太多,只有一对雕了龙凤纹样的蜡烛发着莹莹光芒。 明明天还没有黑…… 苏静蘅走过去将蜡烛吹熄,想着要省些用,对宁知序说:“你去洗漱吧。” 话落地,宁知序变得更加娇羞。 “娘子——” 苏静蘅:“……” 艾蒿的味道萦绕鼻尖,窗户关着,屋里有些闷,外面放着编了一半的竹帘,看他那扭捏的神色,苏静蘅走到边上坐下,附耳对他说:“相公——” “哎!” 温润的热气扑在耳朵上,宁知序心直发痒,满脸春光荡漾,等着听苏静蘅会跟他说什么样的情话。 然而,苏静蘅并没有如他的愿,微微笑着,忽然扯住他的耳朵说:“不洗漱不许上床!” “洗洗!怎么可能不洗!我是那种邋遢的人吗?真是,就是想听你说几句哄人的话,这也不行……” 宁知序从苏静蘅手里挣脱,满脸娇羞瞬间被哀怨委屈取代,拿着他的衣裳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洗漱,回来的时候还耷拉着眼皮,但一看苏静蘅已经入了床帐,盘腿坐在床上,清点大家送来的礼品,先前的委屈又一扫而空,忙不迭上床跟她一块数。 “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些东西了,只是顾着礼节装作不在意,其实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它们身上,好多礼呀,让我看看——干娘送的点心和成布,石列大哥送了一套妆奁,成岩大哥送的木书匣,渺渺和薪大哥送了一对银镯,真叫他们破费了!昌老伯送的酒与酒器,屋后还添了几只鸡鸭,都是村里人送的……嘿嘿……大家可真好……嘿嘿!” 并非金银珠宝之类贵重物品,但都送到苏静蘅的心坎上,这样的好日子,这样的好时候,她什么都不顾,抱着这些东西在床上放肆大笑,高兴得意打滚。 看她滚累了,宁知序将一些繁杂的东西收拾出屋子,只留了昌老伯送的酒,一人斟一杯,说:“合卺酒是要喝的。” 苏静蘅爬起身,接过酒杯与他喝了交杯酒,期间没说什么话,喝过了,才问:“你说你不能喝酒,却喝得烂醉去找我,如今又喝合卺酒,之前的话莫不是唬我的?” 宁知序道:“为你喝是可以的,为你喝就没什么事。” “若不为我喝呢?” “那我就浑身溃烂而亡,神仙也救不了。” 苏静蘅似被吓着了,往后靠了靠,放下酒杯,咬着唇不说话。 宁知序看她这样子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立刻改口:“我唬你的!” “真的?” 宁知序笑而不语,苏静蘅松齿,下唇上留下几粒明显的齿痕。 “你怎么咬自己咬得这样重!” 宁知序看见那豆粒大小的水红色痕迹,伸手轻抚唇瓣,粗糙的手掌触摸着她的脸颊,苏静蘅并不嫌他干活的手粗糙,歪歪头,像只猫一样主动去贴他的手。 心弦再一次被拨动,宁知序呼吸一滞,顿时觉得他的头发丝,他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在颤抖着立起,天已经彻底暗了,只有银月的微光透过窗子洒在室内,耳朵忽的传来细微的鸣吟声,他不受控制地靠近苏静蘅,双唇缓缓贴近她的唇角,顺着那残留着水迹的痕迹描摹而去。 苏静蘅不知如何回应,只感受着他舌尖不断在自己的齿内唇外游走,湿意弥漫在唇齿之间,不给她一点反抗的机会,一点一点朝着深处探去。 她不会也不明白,直待力竭,靠在他身上,喘着气,恍惚间想起一些没有说清楚的事,问道:“要做夫妻,就不许有瞒我的事,你还有事没跟我说清楚,要什么时候说呢?” 每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总是好奇,却从不往深了问,一是她没有打探别人秘密的爱好,二是穷追不舍迫使别人说出口的话比不上真心相告的价值,所以宁知序有事瞒着她她也不曾追问过。 如今做了夫妻,他还是不能将那些秘密开口说与她,便证明他一直未曾与她交过心,既没交过心,又何必做夫妻? 宁知序的声音有些着急,听见她的话,顿了顿,又犹豫起来。 手指绕着她腰间的细带,静思片刻问:“娘子,我明日若死了——” “那我们今天一定要好好在一块。” 苏静蘅毫不犹豫说。 “这样——” 宁知序便扯开那细带,拦住她的腰说,“我懂了,没事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先不说其他的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罢拔去她头上的玉兰发簪,满头青丝倾泻而下。 外衣褪尽,苏静蘅倒有些紧张了,赶紧按住他的手说:“我、我不太会啊……” 这么说可真是羞耻,但先前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到眼前关头她根本做不到,两颊越发热起来,呼吸亦急促不已,幸亏天黑着,灯也被她吹了,让她还不至于太难为情。 说不出是羞的还是怕的,应该都有,总之宁知序还要继续,被她拦住,临时打起退堂鼓:“算了吧算了吧,先睡觉吧,今日放一日假,明天要加倍干活呢,留些力气明天用……” “睡觉?洞房花烛夜你跟我说你要睡觉?”宁知序随手将外衣扔出去,“哪要你来做,你放心,你相公我那些书不是白看的!” “……” 苏静蘅裹起被子离他远了些,说,“你不害臊。” “都到这关头了,还说什么害臊,待会儿咱们就要坦诚相见了……” “你不害臊!” “哎呀娘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吧!我一定伺候好你——啊不是,我是说明天你干活我陪着你,一定不让你操别的心,当然,今晚也是——” 话没说完脑袋就被苏静蘅的拳头敲了个响。 苏静蘅钻到被子里躺下,这么热的天,她也不嫌闷,裹着被子翻来覆去说:“睡吧睡吧……” 左右是不肯揭开被子同他一块。 宁知序不能逼她,只好顺着她身边躺下,说些有的没的,等她似乎有些倦了,才大着胆子钻进被窝。 然而一进去,苏静蘅又醒了。 两只硕大的眼睛在黑夜中眨啊眨,感受着那只不安分的手,没说话。 “娘子,你真要睡呀?” 他脑袋埋在她颈窝,小声询问。 “……” 苏静蘅换了个姿势,没声音。 宁知序于是变本加厉,最后一层衣服也被解开,她悄悄咽了口唾沫,扭头,朝他的肩膀靠去,哑着声问道:不要点灯吗?” “不要。” 宁知序翻身,压着她,一个又一个缠绵的吻落下,从耳根,到颈侧,再到锁骨,苏静蘅轻轻推他,不动,后来便不再反抗,静静听耳边细微的喘息声。 愈抱愈紧,轮到她匆忙解他的衣裳。 扣子越解,结打得越深,可恶!这衣裳脱起来怎么这么麻烦!看来找机会要帮他改改,改个好脱一点的样式! 情到浓时,什么都不顾,弄了半天衣裳扣子还没解开,宁知序慌忙起身干脆拿了个剪子把那扣子剪了,回到床上就听到苏静蘅在笑。 “你完了,我要取笑你一辈子。” “取笑就取笑吧,都这样了,我要是还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更应该取笑。” 宁知序放肆地吻她,堵住她的嘴,等她力竭,等她认输才放开。 “今天晚上你什么都不许问。” “嗯。”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苏静蘅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吻回去。 身子贴在一块,热浪从他身上到她身上,再回到他身上,不知过了多少遭,他推她躺下,伏在身上做新一轮的索取,山里田间的虫儿蛙儿在叫,苏静蘅觉得指尖颤抖发麻,不受控制顺着他的身子抚摸而去,手腕、肩膀、腰侧…… 第78章 越亲近,越能从少年的身上摸到一些凹凸不平,密集而无完整形状的印记,苏静蘅的手顿住,腔子里的心跳倏然漏掉一拍,她顺着那些印记小心描摹,忍不住问:“宁知序——唔——” 湿软的双唇瞬间将她的嘴堵住,许久过后,宁知序放开她,说:“说好了不问的呢?” “……” 不等她回答继续堵上来,又几番交手,苏静蘅认输,说:“我不问了……不问了……” 然而手指仍不甘心地在他身上游走,之前说不了的话到这时候似乎明了了。 “嘶——” “我弄疼你了?” “没——” 苏静蘅欲言又止,月光透过帐子,莹莹照着两个人身上,一切处在一个看得见看不清的地步,望着面前模糊的人脸,啴啴声忽起忽停,她什么话都不说,咬着宁知序的肩,等他说一声“疼”,就故意道:“疼也忍着,我偏要咬你,要在你身上留下重重的痕!” 宁知序动作轻了些,道:“咬吧,你留下来的痕,我乐意看,也乐意留着。” 回答他的只有轻轻哀吟之声。 不知何时眼里蓄满泪,苏静蘅望着床帐上悬着的竹球,摇来摇去,沙沙作响,随风声起,随风声停,直到人声寂静,方才停下,遁入安眠。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倒计时十万字,虽然并不是一定十万字就完结的意思,不过还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快点写…… 话说真写不了太亲密的戏,可能是不习惯,依稀记得我妈之前问我:你每天都在网上写什么?给我看看呢, 我(不好意思戳手):不可以,就是写言情的,有时候要写男女主互动,你要是看的话我写不下去。 我妈(沉思):说得也对,我懂,看小说不就是看这些东西吗?没有这些那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瞪大眼睛):…… 终于,我不再是个写男女主亲个小嘴都觉得脸红的小女孩了,妈妈,我长大了!但是这辈子都不会给你看我写的文的!哈哈! 话再说回来,换了新药副作用巨大,可能要适应一段时间(逆天喹硫平,吃完半个小时人直接死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睡不着啦……昨天死机太快了就没来得及写完……sorry,让我们一起倒计时吧!) 第61章 天微微亮,宁知序摸黑起身,枕边人稍动了动,他立马定住,等苏静蘅翻了个身继续睡,忍不住趴在她边上偷看几眼,而后才松一口气,穿上衣服鞋子小心摸出去。 先去厨房将屋里水缸的水填满,之后不慌不忙洗衣做饭,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曲儿,五根手指勤快得飞起,一切做好又跑去西屋收拾屋子。 日初升,东边屋子传来脚步声,他忙过去看,推开门脑袋才伸进屋里,就听见苏静蘅一阵羞骂,外衫砸过来套在自己头上:“你不害臊!” “啧。” 宁知序啧啧两声,将头上的衣服拿下来送还给她,而后在床边坐下,说,“都那什么过了,还讲什么害臊不害臊……” 不出意外被苏静蘅提着耳朵警告:“反正光天白日不许说这件事!” “哦。” 宁知序背过身等她穿衣服,问,“今日要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今天一整天都要在屋里做从绣坊领的活。” “一半一半吧。” 苏静蘅对那还没开始干的活心里有数,紧一点不到两天就能做完,中间还有一日能休息,她自然是要勤快些干活。 孙娘子是给她算好了假期的,今天不算,明天开始做,两天做完,大后天早上去交货,然后再领接下来三日的活,时间充裕得很。 不过她没有拖拉的习惯,今天已经闲下来了,当然从现在就开始动手,明天再做些,早晚歇着,还能去找元渺她们玩。 便是吃过饭能到村子里消半个时辰的食之后再回来干活,中午歇半个时辰,晚上到日入时分也就可以停了,要不了到后天,明天晚上说不定就能做完,迟些就到后天早上,剩下半天就当再给自己放个假。 苏静蘅边穿衣服边跟宁知序说:“你要怎么样?还有其他的事要我做?” := “没有。” 宁知序在心里想了遍,寻思带她到处转转,但人家压根没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大事,回到家,从前是什么日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日子,越是做些特别的事,越容易招她的笑。 等她穿好衣服,宁知序准备出去给她端洗漱的水,苏静蘅叫住他:“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来着?昨晚提的,我不记得了。” “哦,那事——” 宁知序顿了顿,之后有些犹豫地脱下外衫给她看,“我那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发时难忍,没药的时候只能自己挨,打小到大抓了不少疤来,不给你看,是怕吓着你。” 外衣一脱,从颈下到前胸后背,两个膀子到腰侧果然布满各种各样疤痕。 不是利器所伤,如他所说,是抓痕…… 可是用手抓竟能留下这样多的疤,一层叠过一层…… 心绪乱着,苏静蘅嘴角动动,指尖在上面摩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肩膀上还印着她留下的咬痕。 “这个除外。” 宁知序嘀嘀咕咕道,“你不会因为后面那些疤就嫌弃我身子丑吧?已经开始用祛疤的膏药了,奈何效果不是很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万千情绪,最后都化作一招耍赖皮:“反正你现在是我娘子!我们已经不分你我了,你不许嫌我丑,你要是嫌我丑我就——我就——” 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反正一阵小耍脾气之后,苏静蘅帮他将外衣穿起来,道:“肯定不会嫌你丑,你老了我也不嫌你丑。” “老了……” 宁知序琢磨着这两个字,也想她老的时候是何模样,人还是这个人,性子还是这个性子,他还像现在一样喜欢她…… 这样想着,心里吊着的那口气瞬间散开,衣服穿好了,却仍把袖子撩开,跟她说一些正经重要的话:“小时候我爹寻访名医,却没找着能治这病的大夫,所有人见了病症,都以为是普通的癣疮,治了几年没治好,只有泉庆馆那位方神医找到了压制的法子,但药方不全,而且有毒性,他怕我滥用,每次该吃多少都有定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吃。” “药也不在我手里,一开始在我爹娘那儿,后来到我大哥手里。” “方神医是个医痴,收了我爹的钱,发誓要为我寻到治好这病的解药,于是离开洛城四处游走寻访天下草药与名医,每月都会传信回来,关于我这病,他拿不准,每次送药回来够用一年。” “后来他果真找到了更好的方子,多次试药,新方的毒性比原先那个小一些,便将新药方传回宁府,然而,我是不知道的,那药方在我大哥手里,不过旧药没用完,他好像不打算换新药……” “再后来方神医因病去世,死在南疆了。那地方有些乱,他虽然医术高明,但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自己,他死了,再也没有其他的消息传来,之前的药现在还用着,不过新药方——” “新药方自然是没了,被我大哥烧了。” 宁知序说着小心翼翼看苏静蘅,她仔细听他的话,眉目并无变化,听了半天关注的终点在其他,问:“没了药会怎么样?会死?” “大概……” 宁知序说不准,毕竟他没死过。 “你大哥那里的药还有多少?” 宁知序眉梢微蹙,回想在宁府里的情形,说:“嘶——几颗吧,够用大半年。” “旧方子他知不知道?” 宁知序摇头。 苏静蘅替他将袖子放下,心里思量着,有一件事想不通:“你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宁知序低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她想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对他不好,为什么将新方子烧了,不制新药,却还要留他在宁府,按期将旧药给他,为什么从前不准他离开宁府,如今成亲了,又对他不管不顾…… 想来想去,宁知序并没有将这些年在宁府所有的细节告诉她,只是说:“他自小就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是宁家人,我爹更喜欢我……” 他忌恨他,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一家之主的欢心,整个宁府都要围着他转。 他也忌恨他娘,一个外来之人,三两句话就将他爹的心偷走,在宁府与爹平起平坐,成了宁府的女主人,所有人都要看着她的眼色行事。 但这些忌恨他从来没有说出口,甚至时隔数年的今日,他也未曾承认自己有过这样的情绪。 一切只是顺其自然。 宁府顺其自然到了他和二叔的手上,他的生死也顺其自然到他手上。 “他似乎并不怕——” “不怕什么?” “不怕我戳穿他的真面目。” 宁知序摇头,他说不清这些事情,那些不能对苏静蘅说出口的细节只化作一声叹息,随风散去。“他并不将我放在心上,生死当做是热闹,病急时就是一场戏,他只在一边看着……娘子,我可能没你想的那样——” 第79章 “嗯?” 苏静蘅听到他说这句话,垫着脚尖靠近他,看他目光闪躲,有些话说不出口,主动道,“你觉得我是怎样想你的?” 宁知序双唇微张,一双眼睛盯着她,想了又想,道:“我……” 苏静蘅抬起手指点点他脑门,哼道:“你以为你在我心里有多了不起吗?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是指望着你能够拉弓射太阳,上天摘星星给我吗?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打老虎打狼打狮子,坏人来了能把他们一拳打跑?” 宁知序话还没怎么说,心就碎了一地,揉揉心口问:“那娘子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我这些确实都做不了……” “我跟你在一块是觉得你这个人说话挺有意思,能干活,会做饭!而且你长得也还行吧,不嫖不赌,虽然有时候嘴有点硬,但到底还是会服软的,嗯,找男人找这样的就行,我是要找个跟我过一辈子的相公,又不是找个神仙回家供着!” 苏静蘅戳戳宁知序的脑袋,继续说,“如果你想说的是‘我可能没你想的那样喜欢做饭洗衣服干活哄媳妇挣钱’,那我确实要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做你媳妇了,不能干活不能做饭不会哄媳妇还不能挣钱的男人留着也没用,反正没了你,我肯定能找到做这些事的,甚至比你还要上手,比你要好得多!” “但是如果你要说的是其他的事,那我告诉你,除了前面这些,其他的我都不放在心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尽早理理,能用的留着,不能用的就赶紧扔了!脑袋瓜就那么大,里面揣那么多东西,就不怕炸了吗?” “娘子。” 宁知序感动至极,上前就要给她一个拥抱,然而苏静蘅此刻没心思听他那些黏腻含情的话,拒绝了他的亲近,道,“你说的这些事我都懂了。你大哥那边要顾着些,我们自己也要想想办法,你不是教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还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我不信他真的把药方烧了,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白天可能修一下……也可能晚上修,换新药前几天脑子一直比较糊涂…… 第62章 宁知序在宁府境遇不好,府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叫他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活了好几年。 除了时不时发疯的三叔,自以为是的二叔,便只剩个看似亲近实际不好相处的大哥会关照他。 宁知序自然不会告诉苏静蘅这些年他狼狈求药时的模样,其实相比于挣扎着想要活着,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明明在这个世上没什么惦记的,每天日复一日做着差不多的事,见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人,病痛多久发一次,要如何才能求到药,病愈之后每天继续待在府中做一些他已经做腻了但是必须要干的活,生死在他眼里是一件差不多的事。 但很奇怪,不管这一日过得怎么样,不管这一天受到多少奚落,干了多少不属于自己的活,夜里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那张窄小的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看天窗外天光,他竟然觉得这日子还是挺有盼头的。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盼什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麻木地活下去,一切永无止境的时候,竟真叫他等来一个人。 想起接亲那天的场景宁知序依旧觉得好笑,某人腿瘸了也不肯认输,到了这儿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她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谁来了这儿都要听她的话,这气势一下子把他冲了个头昏脑涨,后来每次被数落每次被掐着耳朵教训,每次被叫大名被扯着衣领教“做人的本事”,看着苏静蘅嘴皮子翻飞骂他不停,他都觉得这是应该的。 被打也是有意思,被骂也是有意思,反正她觉得有意思,自己就觉得有意思。 眼下提起这件事,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两个人都尽可能假装不在意,宁知序把话说得轻松,苏静蘅面上淡定安慰他,至于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谁都没想好。 身子不舒服么,就该去看大夫。 可是该找哪个大夫看呢? 宁知序仔细说了,宁府多处商号出问题,宁二爷和大公子两方相争,暂时没空理他,即便是有空,也无非是把他叫回宁府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宁知序还说了,宁宣不要他生也不要他死,就是喜欢看他低人一等,看他在他手里讨命的样子,所以活着比死了好,活得越久,他就越高兴。 “这也算一件好事。” 宁知序想来想去,虽然不愿意在苏静蘅面前说这句话,最后还是说出口了,“他是把我当老鼠,常给我药续命,我从前挺怕他的……” 说到这儿宁知序低头,有些艰难地吞了下唾沫,而后说,“遇见你之后就好多了。” 苏静蘅坐着,这时候什么话都不说,等他把要说的话继续说完:“城里那几家药铺我都去过,不行,制不出那药。” 他一个人去不敢太显眼。 以前偷学过一点简单的医术,认识些草药,药丸里只有两三种草药他能吃出来,剩下来的实在无能为力,去的医馆药铺也没有问到有用的消息,去太多又担心被宁府的人察觉,所以这些天也不大去了。 虽然他的行踪十有八九一直被宁府盯着,不过只要不过分,就不会到鱼死网破,把他抓回宁府的地步。 宁宣叫他回宁府不过是为了警告他,外边再如何,他到底是宁家的人,不能走,不能逃。 他的命是在他手上的,即便他有本事在外边活着,那也要记住他身上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没人能治,只有他能治。 宁知序纠结犹豫,虽然他现在没有对苏静蘅做出出格的事,但是万一呢? 他也不是没跑过,但一个人力量微薄,那时跑了没半个月就突遇急症,最后狼狈而归,回去的时候宁宣正在家里悠哉喝茶,看见他回来一点也不意外,笑着对他说:“下次就别跑那么远了,你看看你,浑身都是伤口,早回家,有哥哥在,哪会叫你受这些奔波之苦。” 宁宣从来不觉得他有跑出去的能力,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宁知序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如今听到苏静蘅一番话,心下感动,对她除了担心以外,更多是要争一把的想法,他要与她过长长久久的日子,不管将来还有多久。 苏静蘅思量片刻,拉住他的手将那天在明光寺求的签文塞到他手里。 “反正我一点不怕,也不要你为我操当寡妇的忧心,接下来当寻常日子过就行,宁府那儿,找机会要去看看。对了,端午那日你不是说要找你大哥吗?后来可见过面了?” 宁知序摇头:“没有,哪有功夫顾他啊,光忙着你我的事了。” “那成,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嗯。” 宁知序眨眨眼,伸手在脖子上摸两下,道,“我喝不得酒茶是因为一旦受了刺激病发的就快,感觉这次要不了两天就——啊!你怎么又打我!” “你不要命了?” 苏静蘅这才知道其中的缘由,狠狠教训他。 宁知序慌忙求饶:“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被我遇见你喝酒,信不信我直接扒掉你一层皮!” “娘子!哪有你这样的,我们昨儿才洞房过,你现在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 “我都跟你说了光天白日不许说这事!” 宁知序被苏静蘅拿棍子从上到下敲过一遍,一说到昨晚的事她脸就变红。 刚才不还在聊生死之事吗?换别的姑娘总要愁上心头,掉几滴眼泪以示夫妻间的真*情,偏偏她与众不同,没掉眼泪就罢,还拿棍子教训他。 唉,算了,自己娶的媳妇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要教训就教训吧,不过夫妻间最讲究有来有回,她要教训他,总该也让他教训回去才行。 念罢,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扔回床上。 苏静蘅惊道:“你要做什么?我才起!” ”娘子你总将‘光天白日’这几个字放在嘴边,自然是让你好好适应一下光天白日如何做那事,免得以后一提到这个词就紧张——” “你闭嘴!” 苏静蘅躺在床上撩开床帐往外瞧,急说,“门也不关窗也不关,你个登徒子!” 宁知序立刻去关门关窗,踏着优哉游哉的步子回来,又同她一块滚进床帐中。 才穿好的衣服这会子又被脱了,苏静蘅气急,在宁知序身上留下好几处泄愤的咬痕,差点没咬出血点子来。 小半天过去,宁知序掀开帐子望望那几处咬痕,哼着小曲儿出门去了,重新给她打了擦身子的水,而后端了饭食到堂屋等她,发呆间望着那个从宁家带出来的盒子。 “……” 螺钿花纹闪着稀碎的暗光,想着有些天没打开这盒子了,宁知序忍不住走近,拨开锁扣,抽开几层小抽屉,玉饰之类的不说,这些天他只当了一个,剩下的等缺钱的时候再当。 第80章 不过想来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他最近挣了不少零钱,娘子还有绣坊的活,要不了多久就能攒一整盒满三个抽屉的铜板,哼哼,这日子什么都不缺,过得正好! 他心里正得意,抽开下一曾抽屉,拿出里面的银锁,对光摆弄着,恰好苏静蘅洗漱好回来,看见银锁眉梢轻挑,宁知序话不多说,立刻走到她面前比划着要帮她将这银锁带上。 “哪有我这么大的人带长命锁的,不带不带。” 苏静蘅推辞开,宁知序不让,说,“这不是简单的长命锁,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你带在身上,能保佑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说着叹息道:“要不是我天生煞命,邪气太重,长命锁镇不住,不然该是我戴在身上才是。” 苏静蘅听言抽出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个响,飞他一记白眼警告他不许这么说,然后温言细语问:“这是你亲爹娘留给你的?” “嗯。” 宁知序小心为她带上长命锁,按下暗扣,听见她问,“你有没有想过找你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 “嗯。” 苏静蘅任他为自己戴长命锁,想着,道,“既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会不会你娘家里人那边知道怎么治?” 宁知序低眉,若有所思地替她将肩上垂发理好,然后无所隐瞒地告诉苏静蘅:“我娘去世前跟我说不要去找我的家人,他们犯了事,被抄家,全都死光了没留活口,她是好不容易带我逃出来的,若是被人知道我的身世,这条小命恐怕会不保,她害怕我多嘴,其余的消息就没告诉我,如今要找我家人一点线索都没有,不亚于大海捞针,太难,太难啊。” 苏静蘅愣住:“你是逃犯?” “可以这么说,娘子,你不会知道这件事就不要我了吧?” 苏静蘅:“……” 跟他在一起这段时间什么事没见过,就算是真逃犯,揭发出去第一个倒霉的也是宁府,干嘛要她担心这件事。 哎—— 苏静蘅忽然间想到一个了不得的点子:“相公,你那病要是真的治不好,咱们就跟你大哥同归于尽——啊呸,那你就跟你大哥同归于尽吧,送他一个包藏逃犯的名号,把他抓起来!到时候恶人自有恶人磨,叫他也吃点苦头!” 宁知序:“……” “嘿嘿,开玩笑的。” 看他那难看的脸色,苏静蘅噗嗤笑出声,随即抱住他,“放心,就算你真是逃犯,哪天被揭发出去了我也会陪你一块面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是你娘子,一辈子都是你娘子!” 第63章 苏静蘅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些事,长命锁贴着里衣戴了一天,后来放回盒子里。 初十骑着小驴回绣坊,这一次还叫宁知序同她一块去,等十五再去的时候,便是自己一人来回。 一条路走了许多次,已然习惯了,驴也听话,叫它往哪走它就往哪走,后面拖个车,有时候遇到村里人往宜村去,她也会捎他们一程。 十五来回都与李良月一块,她猎了山货到宜村去卖,去的时候跟苏静蘅说不用等她,回程的路她自己走,苏静蘅嘴上应了“好”,去绣坊办完事,拿到新货,还是在村里桥边的酒坊里等她。 天热要了一碗凉水喝,酒坊那掌柜同昌老伯一样好客,偏要送她酒,苏静蘅笑拒了,说:“这个天喝凉水是最好的,酒啊,要留到更好的时候喝。” 两个人三言两语话家常,隔壁那户人家大门紧闭,苏静蘅问掌柜的:“这两天怎么不见这户人家开门?” “他家啊,原来是两个老的带两个小的住在对面山间,后来两个小的长大成人,姑娘嫁给一个富商人家,儿子娶了村里教书先生的女儿,两个老的身子不大好,姑娘与那富商家和离归家每两年之后两个老的就病死了,于是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儿子媳妇。” 年纪大的说起话来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沧海变成桑田,苏静蘅不好催,静静听他说,“女儿身子不大好,整天无精打采的,只有她弟弟和弟媳在家的时候才会开门让她在门口晒太阳,这两天她弟弟弟媳出去做生意去了,只能把门关着,给她留了吃的自己在家休养。” 苏静蘅问:“是姓秦吗?” “嗯对,就是姓秦!” 苏静蘅不解:“就这么把她放在家里了?也每个人照看她?不是身子不好吗?她这样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吧。” “有人照看。” 掌柜的说,“托了绣坊的孙娘子每天来瞧她,孙娘子来的时候,也会开门出来一块晒太阳,有时候会带她到绣坊去,做点绣花打发时间,忙不开身的时候,就送她回家。” “这样。” 苏静蘅了然,“怎么不请人随身伺候着?” “她不乐意见外人。” 掌柜的没多说,要是愿意受别人的照料,哪会这么麻烦呢?他们家虽然说不上是大富大贵,但请两个下人来照看还是能的。 “不乐意见外人……” 苏静蘅捧着下巴想这件事,面对着石桥发呆,没一会儿看见李良月,便同掌柜的告别,牵驴跟李良月回家去。 路上听李良月说:“我听说阿眉婶婶要走了。” “走?又去哪?” “他阿兄高中,在京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求了恩典,要接父母去赡养,叫她一块去,你这两天没到村里来,不知道仁叔脸有多臭,不过他倒是也没说什么,其实两口子日子一开始就过不下去,和离是迟早的事,他也知道他捞不着好处,有个孩子在身边就够了,昨儿阿眉婶婶来村里了,想问问孩子的事,仁叔不肯放手,两边不欢而散,今日阿眉婶婶应当是又去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 苏静蘅不说话。 这确实有些难办,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家的事大家伙儿就算想插手也没法子。 对那两个孩子来说,比起在村里跟两个连饭都关不上的男人,当然还是跟在娘身边好。 只是阿眉婶婶兄长才到京城做官,俸禄微薄,房子大概都要租,日子自然也不会过得太富裕,多两张嘴就多两碗饭,养一家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唉。” 说不出话,只能叹息,苏静蘅又觉得阿眉婶婶和离之后还带着孩子总是不大方便,为自己就要孩子吃点苦,为孩子,就要娘吃点苦。 就要可为娘的怎么会不记挂孩子。 这一桩桩事听进耳朵里绕在心头,没由来给两个女孩子增添几分愁绪。 驴车慢慢行,要到村口山路的时候,李良月翻身下车,两人才挥手作别,山上便下来一行人,苏静蘅见到代眉愣了愣,随后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有些惊讶,两个人上前打招呼,代眉只是笑着冲她们点点头,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带人走了。 没瞧见第二个孩子,阿眉婶婶把小音儿带走了。 苏静蘅将东西放回家,立马上山,村里没什么变化,各人坐着自家的事,锄地的锄地,择菜的择菜,多数人下田去了,也有几个人坐在树阴凉下的木桩上聊天,但聊的都不是村里的事,路过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到元渺家找元渺。 元渺正帮着家里人晒豆子晒干粮,又将屋里几床被子还有许久没晒的衣服搬出来晒,她公公婆婆不在,也下地去了,这会儿一大堆活一个人干不完,瞧见苏静蘅,忙拉着她过来帮忙,然后说:“仁叔不肯把小曲儿给阿眉婶婶,只把小音儿给她,阿眉婶婶带着孩子走了,以后恐怕再也不回来了。” “两个孩子分开?” 苏静蘅一惊,说,“这怎么能行呢?” “什么行与不行的,总不能来抢人?抢人的话仁叔肯定不让,到时候打起来就不好了,去报官,错的还是阿眉婶婶,唉,真难,因为看不上小音儿是个女娃娃所以让阿眉婶婶把小音儿带走,小曲儿就不成,养大了要干活,要娶媳妇传宗接代,嗤,他以为养孩子多简单啊,给几口饭吃,养不死,以后家里的活就有着落了,也不怕孩子长大了恨他,撂下他去找他娘。” 元渺说,“前些日子不是谋算着再成亲的事吗,第一桩没成,第二桩也被闹了,因为这段日子农忙,没空再找,等歇下来,还要继续看,以后要找新媳妇,生新孩子,我都不知道这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成亲生孩子吗?” 她说着说着就跺脚叹气,“总言之小音儿被带走了,小曲儿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一家这几天可防备着呢,就怕有人来把他家的宝贝孙子骗走!” 谁能骗走?谁都骗不走! 仔细算着阿眉婶婶还要过一个月才会动身去投靠哥哥,这段时间连村里人都不给见小曲儿了,只有豆子那小子能见。 让豆子见,也是想占个便宜,有人做菜做饭帮他们养孩子带孩子,叫他们白捡了个大便宜。 而且豆子年纪小,性格有时候虽然也冲了些,但不敢做越矩的事,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件事:当厨子!当名满天下的大厨! 第81章 除此以外的任何事,他都不在乎。 说到豆子,苏静蘅四处看:“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他?” “估计在哪个草垛下面哭呢吧,先前就看他眼睛发红,小音儿被带走了,他肯定伤心死了。” “……” 苏静蘅摸摸兜里塞着的糖,说,“我去找他。” 这小子能去的地方不多,想必还藏在村里某个地方,苏静蘅揣着糖到处转,没找到他,最后正要打道回府,却在下山的路上看见他。 脸色果然不太好,见到她连招呼都不打,径自绕过去就要走。 苏静蘅叫住他,豆子木木看她,半天挤出三个字:“干娘好。” “你怎么眼红了?为了小音儿的事?她跟她娘走了是件好事,那边爷奶都在,还有舅舅看护,一定比在我们这过得要好,喏,吃了糖赶紧回家去,别再哭了,小曲儿还要我们照看,他爹不让旁人靠近,以后都指望着你帮忙,这活儿村里只有你能干,大家伙可都看着你呢。” 苏静蘅塞给他几块糖,豆子盯着糖,眼泪就这样掉下来,不管苏静蘅说什么都不吱声,只是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糖抓在手里要化了,他动动手指,感受着手心的黏意,才有反应,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曲儿的。” 拧着衣袖擦擦眼睛,将糖装好,转身就回村里去,苏静蘅还是不放心,回到家,看见满院子的竹篾碎片,宁知序在阴凉下搓竹条,瞧见她道:“娘子你回来啦,怎么去村里这么快就回来了?热不热?你先进屋歇歇,我待会儿就去做饭。” 说完关切的话擦擦额上的汗,然后又换一副脸,抱怨道:“做不完做不完……几天没见成岩,他背着我接了十几个单子,最近半个月恐怕都忙不过来……” 苏静蘅淡淡瞥他一眼,没把村里的事告诉他。 到灶屋将箩筐里的东西倒出来,系上围裙就要自己动手,宁知序在屋外看见,立刻人扔下手里的活赶过去,这才看见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讶然道:“田螺肉?你买的?” “嗯,我在宜村看见有人在河边摆摊卖这东西,这是现挑的,已经处理好了,还有不挑的,才弄上岸,那种便宜些,挑的就贵,我见了想吃,现在哪有工夫自己挑啊,就买了,带壳有带壳的做法,不带壳有不带壳的做法,今儿只想吃肉,下回再买些没挑的回来,咱俩弄爆炒田螺吃。” 第64章 随口提一句爆炒田螺,宁知序忙里偷闲,去河里摸了一箩筐。 放在水里浸一天,做的是苏静蘅喜欢吃的口味,苏静蘅惦记着柳嘉音和温思雁,十八日再去绣坊,便叫宁知序带着做好的菜跟她一块去。 孙娘子提起齐府那位老爷六月十八过寿,绣坊合计着绣一对万福屏风去,坊里手艺精巧的绣娘不够,又因为老夫人挑中过苏静蘅的手艺,于是叫她过几日留在绣坊帮忙,苏静蘅没犹豫,立刻就应了。 只有宁知序有些哀怨,才回家十来天,怎么又要过来? 问孙芳馥这东西必须要是不是必须要让她留在绣坊做,孙芳馥泯然一笑,跟他说要是想媳妇,也可以跟着搬到绣坊住几日,反正坊里有客房容他住。 没有像他这样耍赖皮的,宁知序就这样被苏静蘅骂了几句,跑到墙根底下暗自神伤。 对着地上石子一阵乱踢,又朝着旁边的树撒气,正抓着头发埋怨着,忽然有人自背后敲了下他的肩膀。 转过头,看清楚来人,宁知序定在原地,那人笑问道:“是阿序吗?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来宜村怎么不来看看三叔母?好些年没见,三叔母很想你。” 秦明希站在太阳下,脸色有些过于发白,目光原先稍显无神,但看见宁知序瞬间放光,便衬着她那张脸愈发病弱单薄。 她着一身青灰色衣裙,身材高挑瘦弱,仔细看着宁知序,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没等到回应,心里便知没有认错 宁知序浑身僵硬,幸好苏静蘅赶来,她没说话,秦明希问:“这位是——” “她是我娘子。” 宁知序回神,牵住苏静蘅的手向她介绍,猝然相见不知道要说什么,苏静蘅笑吟吟地唤了声三叔母,秦明希便很是欢喜地拉住她的手瞧了又瞧。 “你竟成亲了?何时成亲的?” “前些日子……” 宁知序回想接苏静蘅回家那日酒坊边上人家大门紧闭,那时候想着既然不确定三叔母住不住在这里,还是不要去叨扰的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上面。 家里的事跟她说不清楚,提多了怕她担心,想来想去,秦明希问他为何会在这里时,他只道:“我与我娘子离开宁府搬到老房子里住了,她如今在绣坊干活,今日陪她来交货。” “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是半大的娃娃,现在竟然已经成家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你三叔呢?他还好吗?” 秦明希与孙芳馥自幼相识,绣坊里的大小事她偶尔也能听说一些,但这事她不知道,大约是那几天头昏眼胀,叫了大夫看病休养,整日闷在家里,所以没听说外边的事。 孙芳馥也没有特意跟她提起,两人见面只说一些绣活上的事,大多还是秦明希说得多,孙芳馥只在一旁听。 今日天色好,绣坊不是太忙,孙芳馥有空带她出来散心,顺着村口转几圈,而后就到绣坊里与绣娘们讨教针法,如今正要回家去,也无人相送,她自己溜达走着,谁知到门口就看见宁知序, 三个人站在树下实在不像个样子,秦明希道:“走,去三叔母家坐坐吧,莫嫌三叔母家简陋,茶水还是备得起的,你们俩若是无事便多留会儿,晚点也在家里吃,免得回去还要动手下厨。” 宁知序几番拒绝,说去她家讨口热水喝,但晚饭还是自己回家吃的好。 家不住在宜村附近,回去得晚了恐怕要赶夜路,实在危险,秦明希笑笑,说也是,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家去。 酒坊边这一处三进院落外看不凡,内里简单别致,家里无人,入了厅堂秦明希亲自倒水斟茶,宁知序主动接过,听秦明希说:“我记得你身子喝不得茶叶,只倒些温热水给你,别怪三叔母怠慢。” 又拿了些点心给他。 “怎会,三叔母最疼惜我,序儿心里知道。” “你身子骨这几年可好些了?方大夫有没有回来?那时候听他说有些消息,这几年过去,总该回来了。” 宁知序坐立难安,不忍心隐瞒,说:“方大夫已于三年前病故,我如今用的依旧是小时候那些药,不过这几年身子到底也没什么大碍,虽未没完全好,平日只要注意一些,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样——” 秦明希叹气,“是谁让你出宁府的?在外面住可习惯?你早些来,三叔母还能照顾你些,以后千万别躲着三叔母,你在我眼里是亲生的儿子,万事有需要的,三叔母一定帮你。” “三叔母多虑了,我如今的日子过得比在宁府还快活,每日吃喝不愁,还有娘子陪在身边,就是我爹娘还在,见了也会高兴。” 苏静蘅莞尔点头,秦明希牵住她的手好一阵打量,觉得她讨喜,赶忙回屋拿出一对玉镯子给她,苏静蘅欲推辞,秦明希道:“他爹娘走得早,你们成亲想必没正经受过父母的礼,这是当年她娘赠给我的,如今我代她交给你,望你们夫妻和睦恩爱长久,这般也算告慰哥哥嫂嫂在天之灵。” 家中人在她面前向来闭口不谈宁家的事,但两个孩子莫名其妙住在外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 苏静蘅只好收下镯子,秦明希刨根问底道:“平日在外可缺钱用?怎么好端端搬到外边住了,是不是你二叔三叔欺负你,不准你回家?你跟三叔母说,三叔母去找他算账。” 三叔听三叔母的,二叔宠三叔,总之她在宁府除了拿捏不住宁宣,其他人见到她都要给些面子。 “不缺钱用,三叔也没欺负我们。” 苏静蘅说,“刚成亲的时候三叔来看望我们,给我们送了好些东西,也贴补了些银钱,如今日子过得正好,前些天还叫我们回去住,不过我与我相公更喜欢住在外边,依山傍水,没人管束,日子过得很逍遥自在。” 秦明希这才信他们的话,点头道:“其实出来住也挺好的,那地方不好,高门大院,哪有外边好。” 话落便无话可说,忆起从前的事,心口一阵绞痛,无力靠着椅背轻喘一口气,宁知序忙倒一杯水给她,扶着身子为她顺气,半天缓过来,秦明希无奈摇头:“老了老了,身子不太好,总是心悸气短,天天喝药,我都要成一个药人了。” 宁知序宽慰道:“三叔母莫要多想,您福泽深厚,些微小恙,稍稍休养便能康复,不必过于操虑萦怀。” 秦明希叹息,点头说:“虽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活着,但也不到马上就命归西天的地步,你们以后千万要常来看我,见了你们,我心里欢喜,身子也会好受些。” 第82章 宁知序和苏静蘅双双应声。 又说了会儿体己话,看日头西沉,秦明希便没再留他们,临走时送他们到门外,看着那扯着嗓子叫的小驴,忍不住伸手摸摸,随后漫不经心道:“你们回去见到你们三叔,若是他问起我,就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叫他别担心。” 苏静蘅闻言看向宁知序,望见他胸口轻轻起伏,可惜之意不言而喻。 却并未多说,只道了声保重,便拉着苏静蘅的手离开。 两人默然无言了一路,到家也没特地说起此事,晚上草草热了饭吃完,洗过澡后在院内门口吹风纳凉,苏静蘅望鸡蛋清似的天上坠着几颗显眼的星星,西头霞光渐渐暗淡,再过一会儿对面人家也要歇了,于是将外面晾着的几件衣裳收回去准备歇息。 宁知序这时从屋后归来,两手揣着三个蛋,道:“明儿做这几个蛋给你补身子,去绣坊又苦又累,回来莫瘦了!” “你不去绣坊瞧我?” “自是要去的。” 不过他也有事要做,不能每天中午都去,城里的事没做完,来回还有好些东西要送,成岩告诉他他爹认识个闻名遐迩的老神医,找机会带他去问问病。 前两天带苏静蘅回宁府一趟,假意与大哥示了弱,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对自己做一些街头小贩之类的活儿不屑一顾,幸亏娘子护他,周旋之余也没太得罪人。 她仍假装不知道他身上的病,虽不住在宁府,却说日后会常回宁府看看。 府里那些事只能从石列那儿得到点消息,前几年家里几处产业就出了些问题,几度拉扯之后最终化险为夷,如今各庄大小事归大哥管,铺子在二叔手下,此番不知到底是哪处出的问题,内情不方便告诉他,但宁知序或多或少能猜到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两人都没心思管他们。 三叔那边全靠二叔照看,病情好些,日后应该也能见面。 今日见了三叔母,苏静蘅心里觉得难受,还记着分开时她说的话,不知下次见到三叔要不要提这事。 提了,他会不会更疯? 算了算了,他不问自己不说,想来也不会无故提起。 正念着,宁知序已经将院子里几个板凳收回家,院门关好,牵她手准备回房歇息。 新买了蒲扇一并放在床头,不做其他的事,在山里田间住着,白天太阳起来是有些热,夜里倒还行,换了竹席,睡觉时还需要搭一角被子防止着凉。 蒲扇暂时用不着,宁知序却偏要靠身放着,美其名曰:“总有热的时候,放在旁边备着也挺好的。” 苏静蘅不理他,只跟他说:“你歇歇吧。” 闷头就要睡。 然而这样的天也并不能睡着,两人紧靠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好不容易有些困,外面却忽然有人敲门。 是元渺和李和薪。 两个人打着灯笼找过来,问:“今天下午豆子有来你们家吗?这孩子不知跑哪去了,连带着小曲儿也不见了!” 第65章 一下午没见到豆子人,天黑了也没归家。 村里人打着灯笼到处找,最后在离村二里地的一块土丘旁边找到他。 土丘边上长满杂草矮木,正是蛇虫最爱钻的地方,豆子钻在里面,跟蚊子斗法,浑身上下被叮得全是包,听见有人叫喊他,实在坚持不住,才跳出来应声。 一下午晚上没吃饭,饿得肚子咕咕叫,见了人却不能说,硬着头皮跟着他爹回村,见到他娘,一句话还没说,就生生挨了一巴掌。 村里人别说睡觉,为了他连晚饭都没顾得上。 见孩子没事,都稍稍松一口气,但还不能休息,因为还少个娃儿。 许兰芳又哭又骂,抓着他后脖颈问:“你跑哪儿去了?这么晚的天,你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回家?也不怕被狼叼走当饭吃!” 好一顿骂完,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又问:“小曲儿呢?你没瞧见小曲儿?他去哪儿了?” 李仁和他爹还没赶过来,两个人在另一块山坳找着,已经有人去叫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豆子低头,说:“不知道。” 许兰芳揪着他衣领摇,却不敢多说,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另一个孩子好端端找不着了,若说是她家孩子弄的,这罪过可就大了。 “小曲儿不见了,你没瞧见?中午送饭的时候是不是还看见他?送过饭回来的时候还说起了,怎么晚上就不见了?这么小个孩子,没大人看顾,能去哪儿?” 那家子两个人本来就不大会看顾孩子,这些天田里又忙,能把孩子带在身上就把孩子带在身上,不能把孩子带在身上,就放在家里,用一块锁锁着。 旁人靠近他家若是被看见一定会挨骂,也就只有自己孩子靠近时没事。 中午豆子去送饭的时候人还在,下午没人在意,晚上那家子人回来发现锁掉在地上,进屋一看孩子没影儿了,慌忙找人,这才发现豆子也不见了。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玩性大,有时候回家迟些也正常,只是连着小曲儿一块不见,那肯定不对劲。 苏静蘅跟着元渺到村里的时候就看见一堆人围在许兰芳家门口,豆子耷拉着脑袋一句话没说,年轻青壮仍打着灯笼火把去找人,李仁跟他爹这时候赶回来,见到豆子冲上前质问:“你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说,你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 幸亏有人拦着,不然非叫豆子挨他一巴掌。 “我不知道。” 豆子死咬着不承认,惊慌之中看了宁知序和苏静蘅一眼,但很快撇过头,更决绝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会找我儿子!” 豆子争辩道:“我找他是给他送饭吃,平日只隔着门缝喂他吃的,又不会拐他出去卖!你家门上挂了锁,我哪有本事把锁劈开,要不就是你出门没关好门,让他跑了。” 李仁继续问:“既然不是你把他带走的,晚上为什么不回家?” “我哪天回家早?今儿地里看见几只蛙,追了玩,想着捉到手明天剥皮抽筋捆在棍子上钓鱼吃,可追了半天也没追到。蛙没有,鱼也没有,回来一看,小曲儿也没有了,这哪能怪我?这不能怪我。” 周围听着的人便也开口替他辩解,劝道:“再去找找吧,这么小的孩子跑不远,恐怕是门锁掉了,自己摸索着离家,趁着天才黑赶紧找,不然到夜里山里那些东西都出来了那可就不好了。” 李仁他爹急得值跺脚,好话劝人继续去找,然而李仁偏不信,指着豆子说:“就是你做的,你说,你是不是和她串通好了把我儿子偷出去?” 豆子要紧牙根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里方明了,说:“什么时候串通好的?是不是上次来你们就说好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信你!你就是天生坏种!王八羔子!等我把我儿子找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你!” 没有爹娘能听自己孩子被别人这样骂。 此话一出,许兰芳第一个冲上前骂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孩子自己看不好,现在丢了倒怪别人来!我儿子才几岁?他哪有那个本事偷孩子?” 李仁指着许兰芳又狠说:“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整日游手好闲,现在又把我孩子弄丢了,你——” 话说一半,豆子冲上前咬住他的手,惨叫声顿起,大家伙儿都待在原地,等李仁将豆子狠狠踹开,又给了他一巴掌,众人方才回过神。 许兰芳便发了疯,甩开别人扶她的手就与李仁扭打在一块,劝架的人围上前,也有人趁乱给李仁一巴掌出气的,好半天将人分开,只见豆子被人拽住,梗着脖子红着脸说:“不许骂我娘!不许骂我娘!” 一双眼睛瞪得吓人,脸上一道鲜明的巴掌印,鼻血都被打出来了,元渺吓得往苏静蘅身后躲,低声呢喃:“怎么会这样?真吓人……” 她也没法子上前劝,这么晚的天,叫三井婆婆出来主持公道,问了缘由,却没人耐心解释,都看着李仁指着豆子骂,问他把小曲儿带哪去了,豆子就说:“你不是男人!听见娃儿喊娘也不管,那小孩子嗓子都哭哑了,眼泪都哭干了!他要找他娘!我不知道他跟他娘能不能过好日子,反正跟你不行!” 这话便是承认小曲儿是他弄丢的了——也不算弄丢,是把孩子带给他娘去了。 李良月闻言心一沉,忙叫人将两伙人隔开。 李仁骂得更大声,谁料他爹眼一翻就躺在地上,还剩点意识,指着天说:“快!快把孩子找回来……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 连忙叫了大夫了,勉强吊着一口气,原先有一番恶战,到这时候却不顾上了。 村里人分两拨,一拨守着许兰芳一家,对着豆子追问这事缘由,另一拨便去劝李仁父子俩,说至少孩子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跟着娘走了而已,若是着急,现在就去代眉家看看,她家离这不远,夜里现在去还赶得及,想必她也不会连夜带着孩子跑。 第83章 李仁脑子方才清醒一些,听了别人的劝,立刻带几个热心的叔伯去找人。 李良月主持着剩下来的事,叫宋英华和李茂德两口子看着李仁他爹,看着老头子一口气顺了,人没什么大事,才带人到豆子家问事。 苏静蘅和宁知序自是跟着去,一场事闹得睡不着,到豆子家,进厨房将晚上的菜热热,又做了些新鲜的给他吃。 孩子始终不说话,见到饭菜扒拉几口,随后非说要睡觉。 劝他既劝不动,一群人在议论之中自己就将事情圆好了,想来是代眉想带孩子走,平日进村不方便,托豆子多盯着李仁家,等他家没人在,自己偷摸着靠近将小曲儿带*走。 既然如此,也不能全怪孩子。 他知道什么?就是可怜小娃娃想见娘见不着,帮忙找个机会让他们见面而已。 商量好了,一群人只等着李仁那边的消息,各家散去,宁知序还留在豆子身边,直待没人,才问他:“你这样做不怕你仁叔报复?” 豆子躺在床上红着眼,望着房梁的蜘蛛网,闷声说:“报复就报复,别动我爹娘就行,他要敢动我爹娘,我就跟他拼命。” “做的时候没想想你爹娘?” 豆子不吱声。 等不到他回答,宁知序似乎是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说:“你睡吧,有村里其他人看着,总归不会让你出什么事,不过以后做事要记得三思,惹到不好惹的人,这事可没那么容易完。” 豆子背过身,仍旧不说话。 苏静蘅等着宁知序,见他从豆子房里出来,走过去问:“怎么样?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 宁知序叹息,“这事真挺麻烦,也不知那小子是怎么把锁撬开的,我猜阿眉婶婶今日应当已经走了,他去也找不着人。” “那怎么办?” “不知道。” 宁知序耸肩,撇撇嘴说,“就盼他不是会跟人拼命的性子,不过大家伙儿同住一个村,就算不拼命,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是件麻烦事。” 更别说这事是早有预谋,不能因为年纪小就能为此开脱。 当然,撇去所谓的道理规矩,大家伙儿其实心都向着豆子。 可怜小曲儿离了娘跟妹妹没人管,现在他娘接他走,也是去过好日子去了,做什么非要帮他爹作孽,叫他留在村里? 想来想去这事暂时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决法子,两口子走一路叹一路,心疼李良月又要为这事操劳。 回到家一夜没睡安生,第二天早上天一亮,苏静蘅就跑到村子里问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代眉跟她爹娘昨天便收拾行囊走了,全部家当带在身上,只剩一座空房。 那房子也简陋得很,锁一敲就开,帮忙看门的邻居看见李仁话都不愿说两句,只告诉他这一家子是雇了马车走的,不用的东西都当了,简装上路,他凭一双脚肯定追不上,要追,也得雇一辆马车才行。 李仁回到家一口水都来不及喝,立刻就去城里报官,宁知序似乎早有所料,对于苏静蘅的忧心表示宽慰,道:“那位官老爷啊是个枯树烂木头,不会管这事的。” 第66章 宁知序自是知道那位大人的品性,因宁宣的关系,这几年宁府行事多受他的担待,说得轻一点,就是人活一世总避免不了一些人情关系,说重一点,那就是官商勾结,凡是牵扯到钱财利益相关的,法规律例皆可以往后面摆摆。 苏静蘅心里挂念着这件事,手里的活没干完,又不能天天守在豆子家门口看,嘴上叫宁知序去打听消息,结果听了他带回来的消息还是觉得不够,算一下时间离去绣坊还有几日,干脆先放下手里的活,自己亲自到村里看。 豆子小小年纪惹上官司,在桃花村算是开天辟地的一桩大事,一连好几天连村里的狗往他家跑,只为看这个热闹。 不过这事倒真被宁知序说对了,衙门里的老爷听了李仁的状,眼珠子一转,叫人对着村里的人盘问盘问,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惊堂木一拍,就说:“你素日既不管孩子,今忽而争讼,为何非要将他留在身边?生而不养之徒,天地不容!这孩子随其母过活方为妥当。若再行缠讼,休怪本官无情,大板伺候!” 难得做一件让人心里直呼痛快的事,反正天高皇帝远,一点小事,不管判决合不合律法,赌他不敢闹大就是。 这一边讨不到理,另一边就要作怪。 豆子被他爹娘关在家里,说是为了罚他,其实是担心李仁破罐子破摔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饭菜送到屋里,除了有些无趣,其余并无什么大事,隔着窗户,苏静蘅陪他说过几回话,但后来也顾不上他。 天愈发热起来,眼看着到与孙芳馥约定好的日子,她随便收拾几件简单的衣装,叫宁知序送她去绣坊。 分别时嘱咐他,村子里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她,宁知序便笑着说:“不过才去几天,我日日去看你,任何风吹草动必不会叫你错过。” 苏静蘅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喜欢看热闹一样!我这是担心豆子!” “知道了知道了。”宁知序颇为无奈。 - 到绣坊第一件事是结上个月的月钱,碰着齐老爷过寿的事,这一番绣完万福屏风,定然少不了赏钱。 苏静蘅心里算着,拿了赏钱,要不了两个月,便要入秋,再过过,就该思虑着过冬的事了。 钱拿着添新棉被棉衣,冬天炭火也不能断,山里冷。 念着,又忽然回神,这才几月,她怎么想的那么远? 冬天……冬天…… 不对,过冬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眼前一下子想不全,越想越烦心,还不如不想! 离六月十八要不了多少日子,孙芳馥给挑出来的二十位绣娘做了分工,人看着多,做起事来其实还是有些赶。 宁知序有空来看她,驴养在自己跟前,一趟来回累倒是不累,就是费时间。 他不嫌麻烦,做完成岩为他吆喝的交易,抽空还能做些饭菜送去,想着天热,怕她在绣坊睡觉没人扇风,单独为她做了个“竹夫人”供她夜里睡觉抱着用。 这般一转眼十天过去,宁知序再来,总算带来点有用的消息。 “豆子那没什么事,李三伯身子养好,心里念着孙子,非叫李仁去找,说孩子一天回不来,他一天就不得安宁,等地里的事忙完,就让他上路,到京里去告。” “真的?” 苏静蘅还有些怀疑,“这么大费周章,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是不像,然而架不住老父亲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他不去找,自己就寻死,也是没办法,怕他爹真出什么事,才答应下来。至于豆子那边,至少这段日子不会有什么事,除非他爹不想活,要跟他同归于尽。” “这样——” 苏静蘅终于是放一点心。 前些天告上衙门的时候还叫李良月出堂作证,她怕李良月扯上这事,沾一身骚,最后洗不干净。 一时半会儿闹不大就好。 六月初五宁知序没来,前一天打过招呼,这一日他要去洛城办事,顺道去宁府一趟。 没他在,中午坊里连个肉渣都没得吃,苏静蘅随便喝了几口汤,就躲开众人拿着宁知序给她准备的点心打牙祭,几块点心下肚,吃饱了优哉游哉顺着绣坊散会步,谁料就碰上秦明希,她一看见她,立刻亲热叫道:“阿序媳妇!我正有事要找你,你瞧瞧你有没有工夫到我那儿去一趟,有个人想带你见见。” 中午能休息一个时辰,要问有没有说两句话的工夫,那自然是有的,但多的便腾不出来空了。 苏静蘅如实相告,秦明希说:“要不了多久,不会耽误你上工。” 既然如此,看在宁知序的面子上也不好相拒。 苏静蘅点头应下,随她一块家去,路上没怎么多问,到了秦家宅子,见了她弟弟弟妹,依规矩见了礼,之后往后堂去。 上个月听酒坊掌柜的说过秦明希素日不见外人,因此家中没有丫鬟小厮伺候,今日却与往日不同,到了后宅看见客房门敞着,心道这是有客人在?话还没问出口,下一眼就瞧见一个醉醺醺的老道跌跌撞撞走出门。 看见她们两个人,顿住步子停在门口,眯了眯眼,也不知是被太阳照得睁不开,还是有其他的意思,随意看了秦明希一眼,之后视线落在苏静蘅身上,眉梢轻挑,哟一声道:“瞧这模样,怎么好像还是个熟人?” “熟人?” 秦明希讶然道,“你们认识?” 苏静蘅摇头。 哪里认识? 她可没见过这个老道! 正要张嘴询问,那屋里又出来个小道士,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双手插在袖子里,闭着眼撇着嘴说:“秦娘子莫要再给我师父酒喝了,再喝,我怕他身子受不了,提前归天——不,提前升仙!到时候撂下一堆烂摊子给我,我可没办法解决!” 第84章 说完,睁眼看见苏静蘅,吓得一个趔趄,扶着门框说:“苏、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你和宁公子他——” 眼珠子心虚地转转,望见苏静蘅一样瞪大的眼睛,他立刻闭上嘴巴,然后往屋子里躲两步,指着老道士说:“你可别找我的麻烦,真正害你的是他!是他!” 老道士斜他一眼,教训道:“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我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么说话是大逆不道知不知道!” “你们竟真的认识?” 秦明希喜道,“这是我侄儿媳妇,你们说的宁公子便是我侄子。” 小道士说:“不知道。” 老道士说:“知道。” 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静蘅朝那小道士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道:“你不必问他,有什么话,问我就好。” 苏静蘅不说话。 这下是明白了,这人就是宁知序嘴里说的江湖骗子,是到处忽悠人,非叫他们两个成亲的那个人。 不是说被赶出宁府了吗?这么些天过去,怎么还在洛地境内?就不怕宁家的人看见了教训他们? 老道士笑嘻嘻说:“我那不是被赶出门,我那叫功成身退!不信你说说,你与宁公子是不是好事已成?” “……” 苏静蘅沉默,他能听见自己在心里说什么? “我自是听不见你心里在说什么。” 老道士神叨叨地开口,吓苏静蘅一跳,他说,“你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了,哪还要人猜?” 苏静蘅:“……” 几个人来回打哑谜,弄得秦明希心里一阵糊涂,问苏静蘅这是怎么回事,苏静蘅不想瞒她,但也不能把三叔的事告诉她,于是说:“我与我相公的姻缘,便是他算的。” 老道士哼道:“准吧?行走江湖多年,老头子我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苏静蘅说:“准。” 小道士愣住:“你们还真成啦?” 凉悠悠一道眼神甩过去,他噤声,对旁边这老头子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但转念一想,一男一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都是一般情窦初开的年纪,男的俊女的美,这要是不看对眼,他俩就不应该住在一块儿,应该去出家! 一个剃发做尼姑,一个点疤当和尚! 这么想着,老道士忽然照着他屁股上狠踢一脚,教训道:“不许在背后说师父坏话,听见没有?” “我没说!” 小道士跳起来争辩,“我那是在想他俩的事……” 苏静蘅:“……” 秦明希稀里糊涂,没那个心思往深了问,道:“我念着阿序的身子,偶然机会下认识这位神医,便想着介绍你们认识,莫神医医术了得,这几天留在这里给我调理身子,吃了几副药,果然好些了。我知道阿序那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从前看了多少大夫也治不好,这两天仔细想过,过了这么多年,他或许是没遇着好的机缘,现在遇见莫神医,不管有没有用,先请他看看,再试一试,万一这一次有用呢,你说是不是?” 苏静蘅眼皮子抖抖,望向老道士,对此有些怀疑:“神医?你竟然还是个……大夫?”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说每章三个小红包,结果章评并不能到三个,既然如此,还是随缘发吧哈哈 第67章 不曾听说过这个江湖骗子还会治病。 老道士被质疑,心下不悦,哼道:“贫道行医数十载,救治病患从不敢懈怠。只是素来不立招牌,不记名姓,更不屑以此博取浮名,故而江湖无名而已!你可莫要小瞧了我!”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苏静蘅不好拂秦明希的兴致,敷衍点头:“这么说来,是我有眼无珠了。” 老道士问:“那日去的时候没瞧见宁公子身子有什么问题,正年轻,干活挺有力气,说话也中气十足,不曾想竟身患隐疾。” “并非大疾。” 秦明希说道,“就是发起来有些磨人。” 小时候见他身上起疹子,从头到脚身上没几处是好的,那时候没有药可解,他心里难受,一声不吭硬撑着,后来总算有大夫制出缓解的方子,但也不能根治。 一想到大嫂去世时最放不下这个儿子,离开宁府之后这几年她又不曾对他有过照料照拂,如今相见,心里自然愧疚,其他的事秦明希不曾与他多说,还是要见到人才知道具体情形,老道士便做了然的模样,直起身稍作思考,挥挥袖说:“苏姑娘若是信我,自是可以来找我,我原是来访友,幸得秦娘子眷顾,暂时住在这儿,等秦娘子身子调养好了,会寻其他落脚处,不过也不会离这里太远,毕竟隔壁酒坊的酒很是对我胃口,走了,怕是喝不着好酒了。” 说罢大笑。 秦明希忙做挽留,叫他不必担忧日后的住处,老道士自是推辞,两人几番互相恭维,说过话,再问苏静蘅,她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下次我相公再来,一定带他来看看,酒么,老前辈爱喝,我们自然也是愿意请的。” 老道士两眼发光,说:“好好,这样,我便在这儿等你们来!” 几两酒花不了多少钱,不管他是不是江湖骗子,有总比没有的好,不过苏静蘅心里还是有些防备,留着几分话打算到时候再试探他。 看日头该回绣坊,秦明希拿了点吃食给她,苏静蘅大方收下,与她约好明日再见。 翌日宁知序一来宜村,就被苏静蘅拖去秦宅,进院看见眼熟的老道士,哟呵跳起来,对他做出防备姿势问:“你这老道士怎么在这儿?” “我这老道士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老道士歪头,颇不羁地甩甩拂尘。 苏静蘅说:“是三叔母请的大夫,听说医术高超,特地留下叫他给你看看。” “给我看病?” 宁知序嘀咕道,“我有什么病……那病他看不好,其他的不要他治……” 苏静蘅暗暗戳他一下,小声道:“当着三叔母的面不许这么说,怪叫人寒心的!” 宁知序哦道:“行吧,那你来看,要是看不出问题,不许赖在我三叔母家!” “什么叫赖?” 老道士嗤道,“年轻人说话真是不积口德——” 说着并没有与他置气,而是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来,自己好替他诊脉。 小道士沏茶倒水,苏静蘅与秦明希相携坐下,安静看着他们俩,只看老道士闭上眼睛,替宁知序摸脉,喉间哼哼唧唧,故作高深的模样,之后睁眼,叫宁知序张嘴伸舌头给他看,良久,摸着胡子说:“脉细数……舌红少苔……宁公子,你有些肾虚呀……平时房事尚可吗?” 宁知序唰的一下缩回手,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今天是叫你看我肾虚不虚的吗?你该不会是看不出问题,所以只能胡说,想要侮辱我吧?” “哎呦呦,年轻人这么容易生气吗?” 老道士啧啧几声,说,“坐下坐下,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开几副药回去调养调养就好了,你急什么?” “我急?我急——” 宁知序争辩道,“明明是你侮辱我在先!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肾虚!” “谁说不可能?房事过劳,自会肾虚。” 老道士撇撇嘴,后一句小声嘀咕,“过没过劳你自己心里清楚……” “咳咳——” 苏静蘅咳嗽两声,提醒他别说了,老道士这才住嘴。 宁知序欲辩无言。 要不是三叔母在这儿,他非得跟这个人好好争辩争辩不可。 房事过劳? 这几天他娘子天天住在绣坊,他哪来的房事! 老道士说:“自己一个人也能——” “你闭嘴吧你!” 宁知序跳起来就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让这个江湖骗子好好涨涨教训,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 “啊呀呀呀,要打人啦!” 看架势老道士开始耍无赖,苏静蘅连忙拖住宁知序,没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两人吵来吵去,秦明希做中间人劝,好不容易劝好了,宁知序冷哼一声:“我看在我三叔母的面子上不跟你置气,你说,除了这点你还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其他的……” 老道士有些迟疑,“倒真未瞧出什么问题来。” “我就说!” 宁知序正要嘲讽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秦明希,过分的话没说出口,道,“从前来看病的大夫跟你一样,都说没什么问题,便是发了病,症状那般清晰,也只能照着荨麻疹医治,我瞧你与他们无异,既没本事,就不要揽这活。” “宁公子掀开衣服给我瞧瞧有没有留下瘢痕。” 宁知序只撩开袖子,只有抓挠的伤痕,甚是显眼,老道士怔了怔,说:“这倒是奇怪,宁公子每每病犯,疹子起遍全身,服药便可全部消下去?” “是这样不错。” 第85章 “先前的话宁公子莫要放在心上,眼下说正事,你这病不在急发期,我暂时看不了,宁公子若是还信我,急犯时可再来寻我,到时一定尽全力为你医治,若治不好,我一定不厚着脸皮留在这里讨你的嫌。” “……” 该认真的时候还是认真起来。 宁知序默然,小时候看过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一个能治的,唯有方神医有些本事,只可惜天妒英才,他早逝南疆,连带着一身医术也消散于世。 眼下他并非一定要在无意义的事上与人争论,这老道士话既然这么说,看起来也是颇为认真的模样,不管有没有用,能试还是试一试的好。 “从前有一位方神医倒是研制出压病的方子,在南疆之地又寻得改良之法,可惜他去世得早,后来并没有消息传回,方子不在我手中,药也不在我手中,我——” 宁知序瞄着秦明希,犹豫再三,还是直言道,“那药我拿不到手。” “拿不了?为何拿不了?” 秦明希问。 宁知序道:“我爹去世后,家中事务皆到二叔和大哥手上,一切和我无关,府里能去的地方不多,我爹留下来的东西也碰不到,只管叫他们处置。” 秦明希痴然后退一步,喃喃:“竟是这样……” 一定还是为了嫂子的事才对他这样。 想来大哥去世之后,他在宁府过得并不好。 都怪她走得决绝,离开宁府之后不愿听到任何洛城的消息,现在再想关照却已经迟了。 老道士问:“你说的药方,可知道里面有哪些药材?” “能尝出几味。” “你写来给我。” “好。” 老道士抚抚胡须:“你说的那位大夫既然是从南疆寻得改进之法,或许关键之处便是在那儿,此番我夸下海口,要是看不好你的病,便自去南疆为你寻药,哼,反正老道我自北向南,居无定所,正要到南面看看,就当是顺路而为了。” “也并非去了南疆,是在边城亭谷回的信。”宁知序道。 “亭谷也好……亭谷?这地方……” 老道士眉头一皱,“那里曾经打过仗。” 苏静蘅闻言却道:“昭国大地,何处不是百姓血肉堆起来的,虽说那时候世上还无我,不过自小常听老一辈提起,南疆入侵,三王谋反,数年无歇,民不聊生,如今这般算是不易。” “嗯……” 老道士点头说,“是,当年我四处游走,各处惨状,也都亲眼见过。” 话落,屋里顿时陷入安静。 正不知如何说,那小道士突然冒头出来,拿纸笔给宁知序。 等他写完知道的那几位药材,另一边也给他递好了方子。 “大怀熟、山药、枸杞、山茱萸肉、川牛膝、鹿胶……肾虚多补,除了吃药,其他地方也要注意,房事要节制,吃食上也该讲究……” “咳咳。” 苏静蘅又咳嗽,老道士闭嘴,将方子折好塞到宁知序怀里:“就这样吧,有事叫我,无事莫扰!” 宁知序揣着拿方子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全靠苏静蘅做周旋,最后拉他出秦宅,还听他嘴硬着:“肾虚?我怎么不觉得?娘子,你也不觉得是不是?都是这老道故意损我的,这药吃不吃都一样,补多了也不太好……” 苏静蘅抿嘴笑,说:“随你!我也觉得他是故意损你的,莫管他!还有几日我这边的事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帮你补身子!” “好好!” 这才对么,这些天两边来回跑,可累死他了,等娘子回家,他一定好好补偿补偿自己,各方面都要补,休管那老道士的胡言! 第68章 终于到齐老爷大寿这一日,孙芳馥择了几个绣娘跟她一块上门送礼。 苏静蘅挤在人后,随着孙芳馥走动,遇见人不必说话,只低着头,见着长辈随着孙娘子福福身子,简单应酬过后就入了席,待在角落简单吃些东西。 当日宴席做得不大,来的都是齐老爷亲友学生之徒,院内院外摆了几桌,苏静蘅吃得高兴,期间没少喝两口酒,饭席将将结束,忽见门口来了一行身着官衣的人,为首的捧着一道圣旨,一声高喝,院内宾客哗啦啦当即跪了一地。 宣旨之人说的尽是些苏静蘅听不懂的话。 不过再不识字也能听明白那圣旨的意思,大概是说齐老爷这些年为朝廷操劳,厥功甚伟,皇上太后惦记着他身体,赏了许多名贵药材,又加封其官位,赏赐金银珠宝若干,老爷夫人领了圣旨,在周围人啧啧惊叹声中,苏静蘅方才对这位齐老爷的身份有了些设身处地的了解。 像她这样的小民,平日哪有机会见到官老爷,活了十几年,见到衙门里的那些着官衣吃官粮的人,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只要不故作严肃叫喝百姓,她从来不怕他们。 今天迷迷糊糊跟着众人下跪,听着诵读圣旨的声音回荡在齐府之中,偷偷抬眼瞄了一下,看见两边护卫双目圆瞪,霸气侧漏,心里觉得有些骇然,酒意瞬间清醒,心道这里住着的人果然还是跟那衙门高堂里的人不一样。 平日待人没有官架子,像家里的长辈,对待小辈平易近人,不轻易发怒,以至于她每次见了老夫人都能大着胆子与其说话玩笑。 前一会儿和老夫人相见,她还招呼自己去拿了点糖吃,话里话外托孙娘子多照拂她,把她当做还没出阁的小丫头照看。 从前当这是件寻常事,如今才知道是殊荣备至。 等宣旨的人散去,苏静蘅站起身来跟着人群走动,一时与孙娘子分开,四处转悠再去寻她,没想到在人群里又遇见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喝酒喝得正开心,见了她,拿着酒壶跌跌撞撞走过来,问:“苏娘子好呀,真巧,又见面了,你相公这几日身子可好?何时用得着老道的,尽管来找我……” 随后打了个饱嗝,鼻尖通红,眼角泪花都醉了出来。 苏静蘅问:“你怎地进这里来了?” “大人仁心,准我等小民进府贺寿,吃酒同乐。” 老道士不觉她的问题冒犯,笑嘻嘻地说,“待会儿还请我一同看戏,你可留下来一起?” “我不过是来送绣坊的贺礼留着吃了顿饭,哪有资格与老爷夫人一块看戏。” 苏静蘅道。 今儿结束,她相公便来接她了,之后有三天假,三天过后再来领月钱还有后面几日的活儿,下午的戏便是叫她看她还不想看呢,看别人唱戏,哪有回家找元渺她们玩有意思。 老道士说:“这样真是可惜了,今日请的是本地有名的戏班,唱的也是平日听不着的戏——” 苏静蘅转头就走,同他说:“那您老可一定要好好听戏,改明儿再见,可指望着您说给我听。” 老道士仰头闷一口酒说:“行!下次再见说给你听!” 目送着她离去,竖起手指掐指一算,又自言自语道:“哪要我去说,小姑娘这次听不了这戏班的戏,以后有的是机会听……” 回到绣坊宁知序已经在厅堂内等着,天实在太热,这段日子他又黑了一些,不似初见时那般白净,不过依旧好看。 人瞧着也更加坚实,两人见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上一抱,宁知序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转了个圈才放下她,收拾好包袱离开绣坊,按规矩先去跟秦明希打声招呼。 老道士没回来,苏静蘅这才听秦明希说那老道士与齐老爷似乎早年就已经相识,他口中的“友”正是齐府二位。 当朝律法严格,齐老当官时不方便与道士和尚之类结交,所以早些年两人相识之后并无太多交集,等他回乡做个闲云野鹤,两人才有机会同席而坐。 这么说来老道士的来头还挺大。 怪不得他这么傲气。 苏静蘅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势利,一听到他与齐老相识,对他顿时有所改观,甚至竟然敢想他是个风流不羁的世外高人,从前招摇撞骗并非故意而为,只是行走江湖身不由己,实际真有本事救苦弭灾。 真是…… 一定是脑子被热糊涂了,怎么好端端地替他开脱起来? 苏静蘅摇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回到家第一件事先去洗漱,之后便躺在床上等宁知序做解暑绿豆汤给她喝。 新铺的凉席质地光滑,躺上去如触冰肌玉骨,暑气顿消。 她躺作一个“大”字,等躺着的地方捂热了,又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竹夫人”哼点小曲,看着窗外景色,心里畅快得不得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绿豆汤没等来,却见宁知序冲过澡穿着件贴身的衫子走进屋里。 一看他这样,苏静蘅立刻弹坐起来,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大白天的,你要做什么?” 宁知序只是羞涩地笑,一直到他人至面前,一直到那热唇贴上来,一直到衣服半褪,粗糙的手掌在腰腹间摩挲,苏静蘅骂道:“混蛋!我的绿豆汤呢!” 第86章 “绿豆汤等会就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娘子——” 箭在弦上发了一半,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宁知序一个哆嗦站起来,微微恍惚之后,气急败坏地穿好衣服开门问:“谁!谁啊!” 元渺和李和薪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期待已久的笑容,元渺道:“是我,听说阿蘅回来了,我来找她玩!” 宁知序:“……” 苏静蘅匆匆忙忙出来,两只手仓促理着衣角头发,见到他们尴尬一笑,元渺和李和薪见此情形便懂了。 他俩这时候来坏别人的好事了! 李和薪默默看向元渺,小声说:“都怪你,非要来找她,看,坏别人好事了吧?” 元渺哼道:“怪我?明明都怪你!干嘛不拦着我点!” 李和薪:“我要是能拦得动,你还会在这儿?” “闭嘴!” 反正都已经打断了,总不能帮他们把房门关上叫他们继续吧。 元渺呵呵笑了笑,小心问:“知道你今天回家,想问问你要不要到我家去说会儿话,良月也在,咱们好久没一块聊天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不是什么太重要的话,关乎天关乎地关乎水里的鱼关乎林子里的鸟,这些杂七杂八没有由来的话,就是想跟她说跟她聊。 苏静蘅想也不想就应下,理好衣服头也不回就跟元渺上山去,扔下宁知序一个人在原地咬牙切齿悲愤跺脚。 那些关乎天关乎地关乎水里的鱼关乎林子里的鸟的事三两句话就能说完,之后的话落在人身上,已经是傍晚时候,幸亏夏日天黑得迟,两个人还能聊好些时候。 元渺说:“仁叔前几天收拾行李走了,说秋忙之前一定回来,到时候把小曲儿带回家,叫他爹保重好身子,以后便不要他下地干活了,只在家看孙子就行。” “叫老人家带孙子,可不必干活轻松多少。” “嗯。话是那样说,不过去京城的路又远又难走,路上免不了遇到些强盗土匪之类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回来。” “哪里有强盗土匪?我听说朝廷下令剿匪,现在查的可严了!” “总该是有的,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嗯,那倒也是。”苏静蘅掰掰手指算了算,说李仁赶在农忙前回来还是有些急,能在入冬之前回来就不错了,可怜秋天李三伯一个人下地,不知道能不能忙得过来。 村里人也都不是冷血的,嘴上说着不待见他们一家,到时候遇见老人家一个人干不了活,估计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伸把手帮帮他。 照他们的性子,等李仁回家不买他们的账,各个又要懊恼,叫自己以后千万莫要再多管闲事,然而到了下次,还是会忍不住伸手帮忙。 想到这儿两人不约而同叹气。 有些苦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吃。 李良月忙完家里的事,端着碗溜达到元渺家门口,三个人坐在一块,看李良月吃得那么香,元渺和苏静蘅都忍不住咽咽口水。 “豆子去城里酒楼当学徒了。” 故意不看李良月,等家里做的山芋粥好了,元渺才觉得好些,给苏静蘅盛了一碗,李良月把碗里的饭吃完,又给她添了一份,三个人单独围在一个桌前说话,提到豆子的事,纷纷觉得可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是因祸得福。 本来是为了避嫌才把他送走,这下做了醉香楼的学徒,以后有吃不完的好东西,也能学到更大的本事。 小豆子要做大厨这件事不是假的,他得了个好*去处,却平白叫她们提心吊胆担心那么些天,想来想去只能说他是个小白眼狼,以后当了大厨,要是不做些好吃的报答她们,一定要把他吊起来狠狠教训一顿才行。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万字完结,但不确定到底有几万字,反正在收尾了,大家会坚持到完结的对吧呜呜 第69章 山芋粥清甜可口滋味正好,一碗吃完,胃里好似团了一团暖火。 日西沉,依旧热,各自又寻了把蒲扇扇风,蚊虫绕着腿边飞,怎么赶也赶不跑,心里燥起来,李良月说:“这几天总见一伙人到我们村附近转,不知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次两次就罢,常常过来,我害怕他们居心不轨,要到村子里偷东西,我和元渺住在一块暂且不用担心,村里人多,能互相照应着,你和你相公要注意一些,不要随意与那些人说话,也不要请他们到家里去,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不必亲自跑上山,扯着嗓子喊两声我们也能听见。” 像唱山歌那样,大些声音,不说她们能听见,就是整个山坳的人都能听到动静。 “知道了。”苏静蘅应道。 家住得远些就是不大方便,每次找她们都要走好一段远路,偏偏这一段路还不至于用坐骑代步,只能自己走,晚上吃饭也不能四处溜达找邻居话家常,宁知序倒是高兴,觉得跟她在一块不管怎么样都有意思,可她却惦记着元渺和李良月,多走一段路,就要少说好多话。 夜里睡在一块,苏静蘅抱着竹夫人挤在墙角睡,宁知序往她那边挪一挪,她朝更远的地方去一去,几番交手,最后被压成块饼,没法子,起身推开他埋怨道:“天好热,你莫靠我!” 宁知序拿着扇子给她扇,她依旧说:“天好热,这夏天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就算山里夜凉,刚躺下的时候还是热,到三更天四更天的时候稍凉快些,这个时候睡深了,要不了多久天亮起来,便又是一个大热天。 “快了快了……”宁知序宽慰她,手上扇子扇得更勤。 苏静蘅虽然嘴上嫌弃他,最后却还是贪恋他扇出来的风,偎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天将亮时宁知序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起身一看胳膊到胸前红了一大片,急痒的感觉来的比往日都要强烈,苏静蘅被他起身的动静闹醒,看见那些红斑,吓得不知道要怎么办,还不容易逼自己冷静下来,急说:“快去找大夫。” “大夫?” 宁知序倒还记着那个老道士的话,要先去找他。 来回多耽误将近两个时辰,他觉得他能捱,若是那老道士能瞧出什么,以后便省得去讨那人的白眼。 于是急忙忙去找老道,给他仔细瞧了瞧,诊脉施针上了一整套,稍有缓解,但治标不治本,最后也没诊出什么关键来。 两个人急得团团转变成五个人急得团团转,秦明希说:“我不信你三叔也不向着你,再不成,我去府上说,他们可真是反了天了,若是大哥还在,知道这件事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然而宁府哪轮得着她说话,就是三叔,如今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清醒着。 苏静蘅这次没跟老道生气,反而多谢他出手诊治,就算治不好也没事,能缓解一些是一些。 几个人围在一块商议一番,宁知序道:“不管怎么样,不要牵扯到那里的事里。” 其中的意思不说出口苏静蘅也懂。 宁知序又说:“更不能叫你牵扯到那里的事里。” 苏静蘅默然,思虑再三,对老道士说:“老前辈,我和我相公还是信你,那儿我们会想想法子,劳你将这件事记挂在心上,看能不能再调些方子试试,要酒要钱都好说,若能医得好,我们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老道士没见过她这样认真,忙说:“尽力尽力,自是会尽全力。” 宁知序宽慰秦明希:“三叔母莫要担心,药虽难拿了些,但每次去大哥还是会给我的,只是不能全靠他,毕竟他手里的药也没剩多少,方子虽无,但事在人为,还有的是时间,一定赶得及。” 秦明希欲言又止,勉强将他的话听进心里,道:“这样,你回去,问问你三叔……叫你三叔也想想法子,阿宣他……好好的方子怎么说没就没了……他对你该有些兄弟情谊的……” 先前总是问宁知序方子到底是如何没的,宁知序没告诉她是被宁宣烧了,随意编了个接口,她还是有些不信。 “你们两个以前的感情很不错……” 秦明希也只能想到这些。 宁知序无言垂下眼眸,最后只是点点头:“是,那是以前。” 没什么话可说的,还是要先回去拿药,这次虽然拖得久了些,但施针稍有效果,所以那些红斑看着还像才发的模样,倒不至于惹人起疑。 苏静蘅照例不跟他去,这段时间将自己全然摘出来,装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心里担心,却没办法,一切依宁知序的意思,要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午时随便做了口饭吃,宁知序往城里去,到宁府时看见眼熟的小厮正从外面回去,便追上去与他同行,到了府里,没看见宁宣,倒是先遇见三叔。 他还像先前那样吊儿郎当地在府里乱转,嘴里哼着模糊不清的小曲,看着是发了病,走近却瞧见脸色也不是很好,嘴唇发白,目光稍显无神。 原想避着他走,但路过假山时,又顿住脚步,思来想去还是掉头去找他。 第87章 “你怎么在这儿?” “三叔——” 宁知序没藏他身上的痕迹,露着一张满是疹子,发红发暗的脸对着他。 宁正愣了愣,眯眯眼睛,自言自语道:“又这样子了?看样子是的……你是哪来的灾星……十年八年叫别人不好过,也叫自己不好过……” “三叔——” “叫我做什么?” 宁知序叹一口气,说:“我见着三叔母了,她叫我向你问声好,托我告诉你,她如今过得很好,叫你莫要担心她,也望你过得好。” 宁正怔住,喃喃:“怎地……在哪里看见的她?哦……我晓得了,是她家……” “三叔想叫我怎么回她?”宁知序望着他的眼睛问。 “你就说——” 宁正不由自主地望向远方,在心里深深思考过,回答,“就说我也好,虽然不比从前,不过,只要她好我就好。” “三叔——” 宁知序听见他这话,心里好像更加空了一块,在日头底下无言站了一会儿,呆呆着正要离去,宁正忽然在背后问他:“你来这只为了这事?” “我来拿药。” “哦,拿药。” 宁正用力吸了两口气,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透过他看后面的石头,说到药的事,他说,“我病了。” 宁知序小心扫了他一眼,知道他病了好些年,此刻不敢多说,微微颔首,道:“虽病了,养了些时日,如今看着却是好多了,三叔在府上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然三叔母问起来,我不好回她。” “我病了……” 宁正还是那么说,缓缓举起颤抖的手给他看,“我是真的病了……” 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说着说着腿也开始抖,伺候他的两个小厮见状扶他到边上坐下,看他说话语无伦次,宁知序行过礼后便打算离开。 宁正最后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我原以为你走了我就会好,可是我还是病了!” 宁知序顿住,回头看他,繁密地树枝下聚着一大团阴影,宁正趴在石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满院都是他的哭声,一直到宁宣的文泽院前,方才听不见。 宁知序依规矩站在门口,等通报过进去,正巧碰上宁宣从后间出来,见面并未问好,他满心疑惑,问宁宣:“三叔这些天身子怎么样?刚才遇见他,好似比以前病得还重些。” 宁宣诧异看他,眉间几不可见地抖动,随后说:“你都这模样了,竟还有心思关心他?” “他是我三叔,我当然该关心他。” 宁宣闻言冷笑一声:“他的事二叔管得最多,前些天给他叫了大夫,未见有何不妥,素日喝些汤药调理,能不能好,要看天意。” “……” 宁知序若有所思,旁若无人寻了个位置坐下。 难得见他这个样子,宁宣见状微微仰首,问他:“你来不是求药的?” “是。” 宁知序轻飘飘地回答,按照宁宣从前的意思,对他说,“请大哥赐药。” “……” 见宁宣定在原地没有动作,宁知序微微偏了偏脑袋,问:“大哥?这次可有药?” “……” 宁宣回过神,挑眉道,“有,不过还有最后一瓶,听说你这平日进城会去各大医铺问药,可问出什么结果来?” “不曾。” 宁知序果断回答,去药铺问药的事没避着宁府,做人应该有些求生的欲望,更别说他为了一颗药低声下气这么些年,骤然离府,要是全然不在意那才反常。 “想也知道。” 宁宣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宁知序看他:“大哥是真心觉得可惜?” “难不成还是假的?” 对着才上的茶浅抿一口,他有些病态地低声自语道,“早知道那封信当初就不烧了,也是一时冲动,如今只剩那么点药,真是没意思,日子果然是过一天少一天啊,我倒还想再与你做几年兄弟。” 第70章 还记得那时候宁知序发了病,他没给药,想看看不吃那些药他会不会死,这般拖了十来日,人便如半鬼,一时意识全无,只蜷缩做一团打哆嗦。 后来就是吃药,也不是一下就好的,仔仔细细养些日子才恢复如常。 但也只有这一次稍微绝情些,其他时候这要他愿意服软,药依旧会给他。 说到这些,宁知序额上沁满汗珠,闻言睫毛轻颤。 身上痒过一阵之后开始发热,出疹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爹去世前叫我好好照顾你,不要因为你与我们宁家没有血缘关系就轻贱你,这几年我所做,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药也存得好好的,何时需要,不曾不给你,做了这么多,算对得起爹在天之灵,即便哪天我下去见他,他老人家问起来,我也是能给他交代的。” 宁宣斜着身子靠在桌上,手腕支起,指尖描着眉鬓,看他皱眉喘气的模样,笑起来,“而且你也知道,就算不给药,叫你因病死了,说来说去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这病不好治,能治好是运气好,治不好那也没办法。” 宁知序抬起眼皮看他,又往外望望天,想到苏静蘅还在家等他,既然进城一趟,总要买些东西回去,她总说天热天躁,那便买点甜汤冰饮回去。 这一路太长,存的冰易化,应该多找些东西裹着才行。 来的时候匆忙,没带其他东西,走的时候要不要从府里拿点…… 不行,这样似乎不大好,她见了一定要数落他,怪他拿不该拿的东西。 只是不从这里拿,去齐娘子那儿要,好像也不大好,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次次这样,也要被齐娘子拎着耳朵说他冒失。 嘶—— 怎么选呢? “弟弟?” 宁知序猛然惊醒,看向宁宣,嘴角尴尬地抽动,说:“我在听。” 他刚才说了什么?好像说要给他治病?怎么治? 莫名其妙…… 宁知序开始忍不住抓挠皮肤上泛红的地方,不抓还好,越抓越痒,宁宣静静在一边看着,见他实在是难受,敲敲桌子,叫来两个随侍的婢子,其中一个手捧木盒送上,打开木盒,里面是个天青色的瓷瓶,透过半透明的瓶身,能看见瓶子里塞着几个黑团团的药丸。 宁宣拔开瓶塞,放在鼻尖轻嗅,药气冲鼻,刺激得他皱起眉头。 这药奇苦,要配合温水送服,不过以往宁知序吃药从来没有温水,都是硬撑着咽下去。 从前也轮不到他自己接药服用,在那般卑微的情景下,向来是有人押住他钳开他的下颌将药塞进他嘴里,直到药丸进肚子才放开他。 亏他的心态好,刚开始不适应,每次吃药都苦得眼睛鼻子眉毛皱成一团,后来回过神,私下藏几本医书,叫石列帮他寻一点药草偷偷辨认,吃几年的苦头之后,竟真的被他吃出点不同来。 宁宣递给他一颗药,挥袖叫婢子再给他倒一杯温热水。 宁知序有些讶异,接过药,放在手心摩挲着,甚至没有避开宁宣,直接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一闻,然而以他这几年偷摸学的半吊子医术,只能勉强常认一些常见的药草,其他罕见的却看不出来。 宁宣问:“可看出什么不同来了?” “不曾。” 宁知序如实回答,随即端起桌上的茶杯,将药放入口中配合着温水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子,道了一声:“多谢。” 转头就要走,宁宣竟没开口叫他,依往常不会这么轻易放他回去。 不过刚跨过门槛,宁知序又折回,对他说:“劳大哥好好照顾三叔,二叔那边——这些天没见到他,也劳大哥替我问声好,过几日有时间会再回府上看望。” 看着是一片和谐的景象。 “你二叔他——” 宁宣笑笑,“偏要管账上的事,我没拦他,这段时间就叫他好好管个够,你要回来当然好,下月七月……七月暂时不方便,还是八月吧,中秋佳节,带着弟妹一同回府聚一聚如何?到时候二叔手里的事大概已经了了,今年的事且告一段落,年底又有一番要忙的,好不容易有个歇息的机会,一家人应该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宁知序颔首点头。 “对了——” 宁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穆阳来的信,说是找弟妹的,送信的人不知道你们住在何处,误打误撞找到商队去了,我恰好在,便替弟妹收下,如今转交给你,你带回去给她吧。” 信? 穆阳又来信了? 这次是要说什么? 宁知序顾不得揣度宁宣的想法,当做是普通家书,应当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看了下封口没有开过,且放下心,又道了声谢转身而去。 等身上的疹子消了,他才去齐惠的铺子里买冰饮,离家还有半里路的时候,看见苏静蘅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等着,一个人来回踱步,有些无措,看见他来,立刻迎上去,确定人没事,之后说:“今天你走之后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讨水喝,我不敢跟他们说话,又躲不过去,隔着院门递了两碗水给他们。” 第88章 说完这句话看见宁知序手里抱着的东西,嘴说嘴的,手接手的,打开包裹发现是冰饮,两眼登时发光。 “是过路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宁知序拉过她上下检查一遍,苏静蘅道:“没有,说是过路人也不像,其实是来打听消息的。” “什么消息?” “村里的消息。” 两个人相携回家,分了冰饮一块喝,回想那几个人的动作,苏静蘅说:“那是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女的年纪大些,大约五十多岁,男的年轻些,一个三十多一个四十多吧,喝了两口水,问我村里住着哪些人,我当然不想跟他们多说,就说我是才来不久的,还不认什么人,叫他们自己到村里问去,那女的听了,就跟我说;‘才来不久?应当不止吧?你们家院子做得真漂亮,少说也住了三两月才对。’” “我吓了一跳,心说她这是盯着我们呀!寻思着要不要喊一声,叫村里的人来,可又怕好端端的把他们逼急了,没事也成了有事,就继续应付着。” “那女人后来跟我道了歉,说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夸我们家好看,然后告诉我她想到村子里找个人,怕找错了打搅别人,所以先来到我这里打听打听。” 宁知序问:“要找谁?” “良月。” 苏静蘅惴惴不安地说,“她问我村子里是不是有个叫良月的姑娘,今年是不是十六岁,她叫良月,是不是因为是在良月里生的?我有些怕,你说她为什么这么问?会不会是良月她亲生的爹娘来找她了?我真的有些怕,他们看着不像坏人但也不像好人,要是良月的亲生爹娘来找她了,那三井婆婆要怎么办?她们两个感情那样深,谁也离不开谁……” 苏静蘅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难免着急,想去找李良月说个清楚但又不敢,怕说多了,惹她心里烦躁,又让三井婆婆平白操心。 “你怎么回的她?” “我说我不知道,她那样一看,就笃定我什么都知道,还十分肯定地说她问的事都是对的。可是良月姑娘不是良月里生的呀!她跟我说过,叫良月是因为三井婆婆在良月初五捡到她,她新生在良月,却不是出生在良月,与他们说的日子对不上。” “你跟她说了这事?” “当然没有!”苏静蘅说,“我那时才松一口气,旁边那个年长些的男人就说:‘并非在良月出生,按生辰,应该是九月初十生的,十月初五被扔去那边的山头,所以最早应该是良月初五捡到的孩子’,良月初五……就是良月的如今过的生日……” 宁知序默了默,抚摸她的额头安抚她,仔细想过,道:“他们是不是还没去找良月姑娘?” “嗯!我瞧他们顺着前面那条路走了,大概是回去商量事,说不准明天就去村子里找人。” “先跟良月姑娘说一声。” 这事必须要告诉李良月,不管那人是不是她生父生母家里的,总要提前想好,做好应对的准备,免得到时候忽然找上门,吓到三井婆婆。 人老了不禁吓,今年好些事都没让三井婆婆管,都是李良月主的事,就是想让她省些心。 生身父母来找人,这件事不小,闹到村里扰了三井婆婆心神,容易生病,老人家一生病那可不得了,良月姑娘一定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苏静蘅想他说得对,这就准备上山告诉李良月一声。 宁知序说:“等一下,我还有件事没跟你说,喏,今日回去拿到的信,是穆阳那边来的,你看看,是不是你姨母还有舅舅回的消息。” 苏静蘅被他叫住,接过信狐疑展开,简单扫了眼,愣在原地,之后递给宁知序说:“是姨母写的……她说上次的事情她不知道,此番表兄高中,一家人摆宴庆祝,舅舅在酒宴上喝多了才把这件事说出口,挨了她一顿骂,立刻就写回信送来……她说上一封信不作数,舅舅那没地方留我,她那有,我若是无处可去,便立刻收拾行李去找她,她一定会帮我把一切安排好,不会叫我吃苦……她还说了——” 宁知序接过信,信上还说,苏静蘅的表兄江玉明今年高中状元,且尚未婚娶,来信问她是否说定人家,若是没有,日后便接她去表兄的府上,做个状元郎官夫人,此后可保一生顺遂无忧,绝不会让她再为生计之事担心。 【作者有话说】 oi!情敌! 让我再掰掰手指,七月竟然已经过去一半了,八月之前一定要完结呀!!! 第71章 “这样的回信,倒也符合我姨母的性子。” 宁知序的指尖摩挲着信纸,翻来覆去又看一遍。 “小时候听我娘提起过,我舅舅自小顽皮,家中无人能管他,一家人都担心他那样的性子以后必定惹祸,找了先生管教无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忽然遇见一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看沈家夫人怀胎六月,便叫他们不要担心,说腹中的孩子一定能管教他。” 苏静蘅说,“后来生了个女孩,特地取了‘岚英’之名,为的就是能压我舅舅一头,再后来,还真叫那个算命先生说对了,我姨母自会走路说话,便处处管着我舅舅,我舅舅也乐意被她管,他最疼这个妹妹,打小她叫自己做什么都行。” 舅舅名唤“风英”,姨母便是一座山,狠狠压他一头。 他们姐弟兄妹三人,一个是云,一个是风,一个是山,各有各的长处和短处。 “舅舅那儿不方便留我,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他,如今姨母来信叫我去,我嘛——” 苏静蘅撇撇嘴,转头就跑了,撂下一句,“现在暂时不提这事!等良月那边没事了再说吧!” 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想好了,写封回信差人送过去就行! “喂!可是——” 宁知序在后面喊道,“你先说你打算怎么回!我帮你写信!这就可以帮你写的!” 苏静蘅听见他的话,眨眨眼睛,回头,歪着脑袋看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呀?” “我是你相公!” “嗯?然后呢?” “然后——” 宁知序心不甘情不愿地踢飞面前的石子,嘴里嘟囔道,“我是你相公,你还没跟他们说过,回信就跟他们说你已经成亲了,你相公是顶好的相公,你喜欢你相公……” 苏静蘅噗呲笑个不停,说:“行吧,你就这样回,等我回来检查,要是发现不对,罚你今天晚上不许进屋睡觉!” 成亲这事已经没办法了呀,她和宁知序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不会嫌贫爱富突然抛弃宁知序的。 而且做什么官夫人多没意思,什么事都要被别人管着,在外面还要照顾丈夫的脸面,哪有跟宁知序在一块高兴! 她现在自己能挣钱,又不是要买大宅子大院子,平日里吃穿用度自己挣得钱就够花了,不仅够花,还能攒下一笔钱。 小富由人做,大富天之数。 虽然比不上吃官家饭,不过自己挣得钱自己用得安心,她不会放着这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给自己找其他的罪受。 撂下宁知序去村里找人,走的时候没注意看他的脸色,回来时候他已经将回信写好,洗过身子乖乖在屋里等她。 “良月那边我去说过了,她听了脸色是不大好,不过叫我别担心,她自己心里有主意。” 她是私下跟李良月说的,避开其他人,没让不相干的人听见。 李良月听到那些人的来意,脸色比寻常时候都要严肃,苏静蘅怕她拿不准主意,跟她保证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和她站在一块。 还有元渺,虽然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元渺,不过她知道了也一定会站在她背后,支持她做的所有决定。 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就算做不好也没关系,做不好还有村里其他人帮忙,人多力量大,她不一定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但是自己不想做的事,有大家伙儿的帮忙,一定不会有人逼她去做。 人活一世,能遇到的大事屈指可数,因为太屈指可数了,所以身边亲近之人的大事往往也会被自己放在心尖上。 苏静蘅把李良月的事当作自己的事看待,看见李良月的反应,知道她一定不想跟三井婆婆分开,一定不想离开桃花村。 既然如此,她就要好好护着她,从今天开始每天要带着锅铲棒槌护身,以防那群人不讲武德,突然出现抢人。 宁知序听她讲完自己的计划,将写好的回信拿出来给她过目,说:“写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我不识字呀,你读给我听吧!” “……” 学了好几个月的字,只要不是太生僻的她基本上都认得,这时候就是故意逗他,非要他把回信读给她听。 宁知序无奈,拎着信一字一字地读。 “姨母大人尊前:敬禀者。甥婿谨奉书于慈座,诚惶诚恐,稽首再拜。伏惟姨母玉体康和,福寿绵长,甥婿与内子遥叩金安,不胜欣忭之至。” 第89章 “甥婿宁知序乃洛城宁氏宁珲之二子。蒙天垂怜,得配令甥女苏静蘅为室,结缡以来,相敬如宾,姨母垂念,遣鸿雁问小甥女起居,甥敢告慈怀:荆钗安好,蕙质如初。” “甥虽驽钝,然深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义,既与阿蘅结为夫妻,必当竭尽全力,勤耕织以供温饱,护周全以避风霜,举案齐眉,琴瑟永谐,不负姨母玉成之美意,诚请天地神明共鉴。” “近闻姨母麟儿玉明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甥婿虽居僻壤,闻此佳音,亦欢喜不已,谨备薄酒,遥向天边,恭贺姨母门楣耀彩,更祝玉明表兄早展经纶,为社稷砥柱,光耀千秋。” “俟来日春暖花开之时,甥定当携荆妻恭诣潭府,一则叩谢姨母深恩,二则仰瞻状元郎风采,三则奉觞上寿,以尽孝思。” “临楮神驰,不尽所怀。谨奉寸笺,虔申贺悃。伏乞崇安万福。” “甥婿宁知序顿首再拜。” “……” 读完之后屋里只余寂静,苏静蘅捧过这一份信,手指轻轻抚摸着墨痕,心里有些发酸:“写的什么呀……平时不听你跟我讲,写给别人倒是写了这么多……” 宁知序悄悄凑到她身边,将自己心中所想如实相告:“我这样写是因为我知道若是这次还像上次那般,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做一些叫你伤心的事,那我真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静蘅忙捂住他的嘴,呸道:“不许这么说!快跟我一起呸呸呸!把不吉利的话都呸掉!” 宁知序笑笑,学着她的样子对着地上轻呸两声,接着说:“你上次说我不懂你的心,这次我就要告诉你我懂你,我知道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算不是我,也与你表兄无关,你自己会挣钱,会努力将日子过好,而我,在你身边的每一日只当做是上天恩赐,你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苏静蘅仰首放肆去吻他,而后跟他说:“你也是,你明白就好,我跟你在一块高兴,这就够了,日子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能有个人叫我天天高兴,我做梦都会笑醒。” “嗯,我听见过。”宁知序说。 “听见过什么?” “听见过你在梦里叫我。” 苏静蘅两颊又如火烧,问:“我叫你什么了?” 宁知序凑在她的耳朵边,轻轻吻她,等她目光迷离,等她身不由己,等她软在自己怀里,朗声低笑,道:“你在梦里对我说:‘宁知序!我想吃大鸡腿和酱肘子!’” 苏静蘅:“……” - 翌日宁知序果真给她做了大鸡腿和酱肘子吃。 昨夜没睡好,被某人闹了小半宿,到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天还没亮,又被鸡鸣声吵醒,苏静蘅有些起床气,在床上扭来扭去叹来叹去,最后实在没办法,知道这样下去根本睡不着,于是干脆不睡了,起身将屋里屋外清扫一遍,收拾好心情就去村里找李良月和元渺。 上午无事,村里一切正常,豆子不在,显得周围清净许多,中午用过饭依旧去找她们,正是休息的时候,各家敞着大门,将凉席铺在堂屋地上睡作一团。 门口场上晒着谷,场边用竹棍搭了架子,几条绳线悬场而过,上面挂着些碎布条,风一吹轻轻飘动,线的另一头同向屋里,凡是有鸟雀落在场上要吃谷,屋里人牵动手中的线稍微摇一摇,布条晃得更加厉害,鸟雀便会受惊飞走。 李良月手里就牵着一根线,却并非通向场上的粗线,而是缝补衣服的细线。 落了色的青布看着有些发灰,布上破了好几个洞,她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几个破洞补得漂亮,苏静蘅正巧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忙,李良月摇头说:“不行,这是我奶奶的衣裳,我得自己缝。” 并非是有什么不方便。 只是她更想自己将衣裳缝好讨她老人家的开心。 衣服是贴身穿的,与其他的物件不能混为一谈。 这也是她难得有的私心——私心希望奶奶只穿她缝的衣裳,私心希望奶奶以后只与她睡一张床,只为她唱哄睡的歌,不要因为别的小孩长得可爱就带回家当孙子一样宠,她的孙子只有自己一个,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不管谁来都没办法改变。 她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她也一样,要永远陪着自己,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是从十六年前那个良月初五就确定了结果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信的内容从百度还有各种其他古人信件仿古信件搜刮来仿写的啊啊啊,不要太认真,当然如果有哪里不太对,欢迎纠正! 第72章 离良月初五还有好些日子,过了这天李良月就十七了。 十七的姑娘要嫁人,邻家婶娘说她应该配世上最好的人家,大家伙儿都仰天笑着,可那时候她不过七岁,三井婆婆耐心为她梳着辫子,说:“不嫁也没事,不嫁也没事……” 如今真正要到十七岁的日子,她却常常听见奶奶睡梦中呓语,问老天:“我走了我的孙女该怎么办?” 夜深无人之时,她怕孙女起夜找不着人,望着无垠夜色怕得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旁人都说李良月性子傲,天不怕地不怕,看见鬼也敢一榔头招呼回去。 可她知道她不是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一辈子有悲有欢有怒有哀,不会像一块石头一样见了什么都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情。 她的孙女她最了解,像天上悬着的太阳一样,别人看着嫌照眼睛,贴在身上嫌烫人,就是这样,她却偏要揣在怀里。 这一年总记挂着这些事,觉得身子老得更快了,以至于以前从来不怕的东西一睡着就常常出现在梦里。 中午小睡了一会儿,难得没有做梦。 李良月缝好衣裳就将衣服折好放回屋里*,蹑手蹑脚走进去,蹑手蹑脚出来,老人家觉浅,稍稍有动作就会被吵醒。 将家里的事都做完,三人带着斗笠提桶去给田里的菜浇水。 天太热了不想开口说话,舌尖往外一冒,只有叹气的声音,浇完水回家在阴凉下坐着,互相对望发起呆来。 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昨日见到的女人带着那两个男人找上门来。 穿的衣服比昨天更加得体,精心做过打扮,但也难以掩盖住年岁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我来找良月姑娘。” 李良月没起身,仰首看这几个人的神色,明明先站起来的是元渺,他们却依旧能够第一个看向她。 “你们找良月姑娘做什么?”元渺问。 “我——” 那女人又欢喜又紧张,攥攥衣袖,捂着胸口平复一口气,声音稍稳一些,道,“你家大人在吗?我有事找你家大人。” “歇下了。” 李良月说,“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良月姑娘!” 女人展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块布巾,瞬间泣涕涟涟,将布巾捧到她面前,说,“良月,我是你亲奶奶,你不知道,这是你娘生你的时候裹着你的布巾,可惜你娘命薄,还没见到你就走了……” 说着抽泣声愈发响亮,难以克制,李良月接过那块布巾,仔细看了一遍,还给她说:“你认错人了,一块布巾而已,与我没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女人抹着眼泪肯定道,“我都问清楚了,就是你——” “你声音小些。” 李良月往屋里看了眼,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别家被这动静惊扰,从屋里探出头来望。 女人顺她的意将声音压小了些,说的仍是那些话。 “当年我们家穷,养不起你,只能把你放到路边让好心人带走,那年十月,天还没亮,我送你离家,你娘眼泪都要哭干了,可是实在没办法……你别怪我们……这些年我们过得也不好,你爹走得早,你娘一个人顾不过来……” “阿婶。” 李良月默不作声听她说完这些话,郑重道,“你应当是识错人了,我不是十月生的。” “是,我知道你不是十月生的,是九月。” 屋里响起走路的声音,紧接着是细微的开门声,李良月垂眸,看着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将帕子扭成一团去擦眼上的泪,瞄了眼她身后出现的人影,故意对着她说道:“我知道,你身上有块胎记是不是?就在右肩上,我也听别人说了,亲眼看见你右肩上有块胎记,你给我看看,好孩子,既然是我家的孩子,跟我们回去,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 听到胎记,李良月心脏猛地一颤,而后似乎漏掉一拍,再跳起来,腔子里如擂鼓,疯狂响动。 她手脚冰凉,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反应。 苏静蘅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就是你们村那位姓焦的妹妹……” 焦月娘听见她点自己,一个哆嗦躲到相公身后,小声道:“就是随口说的……哪知道是这件事……要知道事这是我就不说了呀!” 第90章 边上的人都瞪她,从前话多就算了,村里谁不包容她,可是旁人的事怎么能说给外边的人听,好歹应该有些分寸才是。 “还有他——” 女人指了指李三伯,说,“他也说亲眼瞧见过你肩上的疤,那是好几年前,干活撩起衣袖,其他人都看见了!” 这里民风开放,掀起袖子露露胳膊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良月要干活,要下地,要上山,男人女人老人少年干的活她都干,从来不避讳着大家。 李三伯在一边笑,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像是无可奈何,又好像是被逼无奈。 他一个老人不跟小姑娘计较,但儿子走了,去追他的小孙儿了,没两个月回不来,如果不是她在堂上作证,官老爷怎么会不管? 因为官老爷不管,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家里现在只留他一个人,他一个老人不跟小姑娘计较,可是…… 可是嘴上说不计较,若有能计较的空,他还是想跟她计较。 人死之后要想舒服些,不入地狱,那活着的时候就不能作恶。 以前欠过的债都抵了,现在新债又生,果真叫他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得安宁。 三井婆婆倚在门前,听他们说了这么多,走出去,轻轻牵住李良月的手,放在手心拍拍,问她:“你是如何想的?不要急,坐下来好好说。” 女人很是欢喜,知道三井婆婆是个很讲道理的人,频频鞠躬,道:“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什么恩人?” 李良月忽然扯过她手里的布巾甩在地上,“照你这样说,有恩人,那也应该有仇人,谁是我的仇人?谁是我的仇人!” 说完转头抱住三井婆婆,脸靠在她怀里,不去看她。 女人说:“你娘死了,你该回去看看,家里如今没有其他的人了,好孩子,跟我回去吧,去你爹娘坟前上个香,告诉他们你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从小染病死了,另一个下水救人,被淹死了!被救的人不认账,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我也没办法,只能认命,端午那天我看见你划船了,真好,跟你弟弟一样能干!” “死了?” 李良月出神呢喃,从三井婆婆怀里露出半边脸,问她,“不,你一定是认错了,我不是……我只有一个奶奶!” “怎么会认错?不信你把肩上的胎记给我看!一定不会错的。” 她说着就去扯李良月的衣裳,苏静蘅冲上前想把她们分开,奈何还有另外两个人男人来帮忙。 这两个男人是女人的弟弟,同她一块来认亲。 为了这一天他们谋算了好些日子。 只要确认李良月是十六年前姐姐丢掉的那个孩子,不论如何他们也会帮她把人带回去。 场面乱起来,村里人反应快的,已经拿好棍子锄头来帮忙,大声喝道:“怎么!光天化日要抢人是不是!有什么话好好说,敢动手,别以为你们能打得过我们!良月丫头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做她自己心里有数。” 女人说:“你只要把撩起袖子给我看看,是不是我心里自然就清楚。” 李良月想起那道胎记,像爬虫一样贴在她的后肩,从她有记忆开始,每天都在忍受着那块胎记给她带来的不安。 “……” 一群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李良月抚摸着肩膀,问:“若是不能确定呢?” “什么不能确定?只有是和不是。”女人宽慰她,“好孩子,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只是与至亲相认,世上多一个人对你好,有什么不值的呢?” 李良月皮笑肉不笑地低哼一声,扯开衣襟,露出右肩给她看。 肩上没有胎记,只有一块棕褐色的圆形疤痕,像一根钉子一样从肩后钉进骨头里。 苏静蘅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拉住她的手问:“这是什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大的一块疤?不是说有胎记的吗?你难道——” 李良月轻挑了下眉梢,看向众人,说:“不确定的事,就当做没有,我不认识你,你也莫要用那些与我无关的道理逼我认你,我李良月生来就姓李,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叫大家都看清楚了,你说,我肩上这疤,与你说的胎记到底一样不一样?” “不、不一样……” 女人骇然后退。 李良月心又猛地跳了一下。 她承认了,听这意思并不打算纠缠,这件事难道就此作罢了? 不,怎么会这么简单? 她打定心思过来,就是一定要带自己走的,如今为什么…… 苏静蘅帮李良月掩好衣服,随即与元渺一块将她紧紧抱住,想到那疤,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李良月跟她们说:“没事,这疤是自小就有的。” 随即看向那女人。 然而,她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呆在原地,喃喃自语,摇头说:“不是……竟然真的不是,我那乖孙儿的胎记在肩前,不在肩后……所以她人现在在哪儿?她现在到底在哪……我找她找得好苦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又要去医院复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尽量赶回来写,上次请过一天假了不能再请了呜呜 临近收尾也会写点其他人的内容,小情侣贴贴后面会有,请大家见谅啦 第73章 那是十六年前的良月初五。 天微寒,清早叶子打着露水,宜村逢五做集,李三井赶早去集上卖货,天没亮动身,午时回,想到山里结纽熟了,特地绕了小路到山上去摘结纽。 背筐装了一大半,心里盘算着回去分给大家泡酒喝,照着原路往回走,忽然看见路边枯树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装着个娃娃,看着不大,还没满月的模样,如此偏僻的地方,常人不会路过,这孩子定是被人抛弃的。 眼睛鼻子嘴巴齐全,听见声音会睁眼,黑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像黑珍珠,除了肩膀上有块胎记,其他哪里都好。 李三井想到她当年被扔在井里,若没人相救,一定活不成,这个孩子也一样。 遇见就是缘分,谁也不会想到她能在这个年纪遇见一个还未知人事的“李三井”,背筐里的结纽此刻显得不值一钱,她将结纽倒了,把孩子装进背筐,带回家,当成亲生的孙女养着。 小孙女没经历过“三口井”的谋杀,自然不会有“李三井”这样的名字,她也没管她起名叫李结纽,虽然结纽能吃,能入酒,但是以谋杀意义选定的名字注定会陪着她一辈子,她应该有个更好的名字。 读过一点书的李三井想了好几天,算了算日子,说:“良月是个好时候!” 于是挥笔在纸上写下“良月”两个字,从此之后这个孩子有了名字。 良月的太阳很好,天上高悬着,在微冷的日子里投下一束光。 除了岁月本身,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长久的。 良月是岁月的分割,脱离生死,百年之后依旧存在,千年之后仍会长存。 自然,不止是良月。 良月的十六年占据了李三井记忆中将近五分之一的年岁,良月是五分之一个李三井,却不仅仅是五分之一的李三井。 十六年那一天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李三井指着天空说:“那天的太阳就悬在那个地方,我面前是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树,孩子就在树根旁边,乍一看好像是天雷带下来的。” 说完看向那个女人,嘴角弧度正好,身上是历经风雨波澜不惊的气质,眼角微微扬起,问她:“你将孩子丢在何处了?什么时候丢的?那一片山我走过一遍,没在路边瞧见过别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巧?同一天,有两个孩子被丢在山里,真是作孽,那个孩子如今……” 那女人头一昏,跌坐在地。 她的弟弟们围着她问。 是不是记错了? 其实胎记就在肩后不是在肩前。 其实他们没弄错,李良月就是十六年前扔掉的那个孩子。 “我不记得了……” 太阳灼眼,女人望着另一个山头,努力回想着十六年前她的孙女出生时候的场景,胎记到底在何处,一时间完全记不起来,孩子丢在何处,也没有个确定的地方,只记得那日天微微亮,她抱着孩子往山里扎,一直走到不敢走的地方才放下孩子回头。 旁边没有被雷劈成两半的树,山里有野兽的嚎叫声,她那时是真的怕,怕自己走慢一步,就会进山里虎大虫的肚子。 所以孩子呢? 一定是被虎大虫吃了! 怎么会这样? 李良月这才确定,眼前这个女人是真真切切弄错了,那一日被丢的不止她,另一个与她一般大小,无名无姓的孩子在那一天死在山里,时隔十六年才有人寻她。 闷热的天忽然传来阵阵雷声,山边一角笼着一大块乌云。 女人神魂颠倒,颤颤巍巍站起来,望着李良月,什么话都不说,深深叹过一口气后,抹了抹眼泪离去。 第91章 临走前对着天说:“我这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这样活着,不如进山去,还十六年前的债。” 望着她萧瑟的背影,李良月并无可惜。 心口一块大石头放下,她拿出帕子擦擦苏静蘅眼角的泪花,告诉她自己肩角那块疤不疼。 十岁的李良月在一场昏昏沉沉几乎要了她命的大病之中听见床边至亲之人向天上的神仙祷告,苍老的声音灌满了哀意乞求,不断重复着,只要能让她从这场病中活下来,就愿意拿自己的命做交换。 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不信神的人念了整整一晚的祷祠,第二天天色大晴,她的病竟真的奇迹般地治愈。 神仙没用至亲之人的性命做交换,一债要有一债还,十岁的李良月已经知晓人事,她对着天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将自己捡的柴扔进火膛里,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外蹦,铁钳烧得通红,她只是举起来看一眼,而后没有半点犹豫,用烧红的铁钳将肩上的胎记彻底抹除。 新长出来的疤是她为自己做的新记号,是身为李良月的独有标记。 她想让所有人看见这个标记。 今天一场闹剧,总算如了她的意。 苏静蘅揉着眼睛对她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李良月笑着点头,说:“一定,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家门口的人散去,她彻底卸了力。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冲上脑门,那双枯木似的手划过她的指尖,然后将她双手紧紧包裹住,叹息着问:“良月啊,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呢?我要是走了,你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 李良月唰的一下抱住李三井,说:“不会的!奶奶,你一定长命百岁!” - 雨要下没下,黑云在天上挂了半天,风吹来吹去又吹来,一直到天黑才开始落点。 上次下雨天苏静蘅与宁知序同睡一张床,今日仍如是。 早些时候的雨酣畅淋漓,檐下雨帘密如珠串,后来停了一会儿,天地之间只余雷声。 偶尔有闪电划过,刮擦一声,整间屋子被照得雪亮。 苏静蘅蜷在宁知序怀里,这样一个黑夜,她求他:“你再给我唱首歌吧,我心慌得很,相公,再给我唱首歌,唱一首开心的歌,将我哄睡着,我明天给你做绿豆汤喝。” 宁知序想了会儿,侧过头,看见她捂着耳朵自言自语,于是凑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问:“唱山唱水唱人,你都乐意听?” “嗯。” 苏静蘅蚊声回答。 宁知序于是起调,轻轻唱: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 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清波淡。 荻港萧瑟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 一霎时,波拨金影。 蓦抬头,月上东山。”1 外边又打过一个闪,苏静蘅瑟缩一下,全无听歌的兴致,宁知序没有丝毫不耐烦地拍着她的背,一声一声唱,唱到乌云散去,月上东山,她眉间终于染了睡意,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然而才入了梦,不过半刻左右,对面山间忽然传来鸡鸣,嘹亮震天,苏静蘅刚睡着,又被惊醒,心脏砰砰跳,弹起来问:“几时了?怎么有鸡鸣声?” 宁知序直起身往外看了眼,说:“大概子时。” “子时……” “是子初。” “子初?” 苏静蘅坐起身,披上衣服出去看,嘴里喃喃道,“怎么会,子初……鸡怎么在这个时辰叫?” 对面一片黑漆漆,村里人都睡了,她在檐下来回踱步,宁知序牵住她的手说:“想必是被雷声惊扰,今夜不得安眠,乱了鸡鸣的时辰。” “希望是……” 正要回房,对面村里忽然亮起灯,原先只有一户,后来接二连三亮起,苏静蘅心再次狂跳起来,说:“不对不对,怎么都起来了?这才子初!” 满地烂泥,她回去换衣裳,说:“去看看吧,我实在不放心。” 两个人匆忙换好衣裳,才出门,便看见山间有人聚着火把往这里来,走近了,是李泊李和薪父子俩,两个人鞋子踩了一脚泥,来不及处理,声音急促地说:“宁公子,苏姑娘,快跟我们到村里去!有急事!三井婆婆去了!” “什么?!” 苏静蘅闻言似乎被榔头当头打了一棒,问,“什么去了?怎么去了?什么意思?” 宁知序也被吓了一跳,不敢耽搁,打好灯笼就跟着他们上山。 苏静蘅一路小跑,人还懵着,到李良月家门口,看见堂里一片烛光璀璨,门口聚满了人,后来的到大门前先跪下磕头,之后进屋去看,看过了又出来,人呆呆站着,靠着柱子默默抹眼泪。 厨房里几个婶娘正在烧柴烧水。 她恍惚着跟着别人磕了几个头,听见一阵阵熟悉的哭声,旁边的人说:“怎么好端端就去了?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吃了一大碗饭,同我们说笑了一会,睡前还跟我们打过招呼,叫我早些歇息……明明才过了半天……” “你别犯丧!这是喜寿!在梦里去的,走得很安详,人活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一日。” 说着,却口是心非忍不住哭出声。 苏静蘅走进屋,看见几个熟悉的婶娘围在床前,宽慰一个哭成泪人的女孩。 昌老伯姗姗来迟,跟在她脚后跟到,隔着几步远,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在这样喧闹的声音里一动不动,良久,哀声一叹,走到李良月边上说:“好孩子,莫哭,你奶奶算到有这样一天……你不要流眼泪,她舍不得你哭啊……” 【作者有话说】 1选自江苏民歌。 第74章 棺材钱早些年就已经备好,李三井同城里棺材铺掌柜打好了招呼,不必看她的人情做事,给多少钱,就办多少钱的事。 坟地就在山后的柳树沟旁边,从她有记忆开始,村里死了人,都埋在那一块。 她娘也埋在那里,娘的坟茔旁边是她养她成人的阿爷和阿奶。 坟地不大,上至八十岁的阿婆,下至才生下来没多久就因病而亡的婴儿,生前住在同一个村,死后埋在同一片地,依旧做着邻居。 当然,也有些在村里长大的人没能埋在这儿。 当年打仗的时候,村里招去当兵的,许多死在外边,回不来。 李三井记得宋英华和李茂德的儿子李印二十岁被抓去当兵,二十一岁就死在战场上,留下他爹娘和一个怀孕的媳妇活在世上。 那一对老好人知道儿子阵亡的消息,流了一晚上的泪,后来跟儿媳妇说:“人死了日子还要继续往下过,你别怕,我们把你当亲闺女,以后日子好了,再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给你添一份好嫁妆。” 十九岁的姑娘一意孤行,在乱世之中生下一个女儿,她把她当做活下去的希望,然而一个月后一场高热带走了那个孩子。 又过了一个月,在一个飘着大雪的夜晚,她独自一人走进深林,用一根亲手拧的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一棵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树上。 死前给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公公婆婆留了信,只有十二个字:“爹娘!儿去了!给你们省一口粮!” 乱世之中一把谷子值千金,她觉得自己给爹娘省了许多钱。 囤的粮只够一家人过到第二年秋,她死了,或许能帮爹娘多熬一个冬天。 多活一天,就多一分希望,说不定要不了两年就会天下太平,万事大兴。 然而她不知道,她死去的第二年开春,战事就停了。 躲进山里的人带着死去之人的尸骨回到村子里,把他们安葬在田地旁,春风拂过麦田,也抚过他们的坟茔和墓碑。 秋收农忙的人靠着坟地休息,在上面吃饭睡觉,宋英华和李茂德常去那里看望她。 李老三的大儿子从战场回家,断了一条腿,他心里有愧,用那一条好腿向夫妻两个下跪磕头,告诉他们印儿哥是为了救他才受伤战死,他回来愿意替印儿哥尽孝,养他们百年。 夫妻两个不说话,只给他抓了养身子的药,说:“生死由命,你莫要觉得自己罪过。” 这个有良心的大儿子后来看了自己母亲的坟,知道生养她的娘因担心他的生死抑郁而终,从此之后便一蹶不振,喝了许多酒,活活将自己醉死了。 他们都埋在那片坟地里,春天坟头插柳枝,冬日盖雪衣。 李三井给自己挑了块地,离自家那块田最近,那时的李良月不过六岁,听了她的话,指了指旁边的地方说:“那我死了就埋这儿,跟奶奶躺一块。” 李三井眯着眼望她,说:“那是好久好久之后的事了,大概要等一百年。” 李良月说:“就算过一千年我也埋这儿,跟奶奶躺一块。” 如今看着新起的坟,她心里默默算着一百年过了多久。 过了良月初五,她就十七了,还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相见? 第92章 村里的人合力帮她做好这个席,昌老伯带来一整坛没有开封的酒,每人都分到一碗,剩下来的就浇在李三井的坟前,对她说:“老伙伴等我,要不了多久咱们又会见面了!到时候一块喝酒!” 而在他们见面之前,他会继续尽好他责任,守着她亲手建起来的磨坊。 苏静蘅和元渺轮流守着李良月,夜夜同她睡一张床,听她讲一些小时候的事,伤痛随着日升月落渐渐转淡,日子仿佛回到从前。 李和煦回来看过,在棺材前磕过头,也到坟前暗暗立了誓,他说他以后会好好照顾李良月,少女的心如明镜,虽没有听过他的誓言,却依旧坚定地告诉他:“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是我自己的一份事,不会叫其他人替我费心,我知道和煦哥明白我的心意,人活一世,明日会发生什么从来没有定数,你要问的话没有答案,人生苦短,千万不要在与自己无关的事上浪费心神。” 李和煦又回学塾念书,万年的庸才忽然开了光,连夫子都夸他未来可期,但他心里仍惦念着她。 七月的最后一天,苏静蘅和宁知序去城里的万木坊凑热闹,成岩攒够了钱,盘下一家铺子当了小掌柜,和宁知序签了活契,叫他日后有货尽管往他们铺子里供,他收得起! 宁知序将契纸塞在怀里,带苏静蘅去酒楼吃了顿好的,送去穆阳的回信早些天就随宁家的商队走了,宁宣知不知道他心里不清楚,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这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在宁宣眼里却什么都不是,他绝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八月初三,一行声势浩大的队伍从洛城走过。 这一日孙芳馥带着苏静蘅去与祥升班的班主谈生意,这位名声响彻洛地乃至在大昭国土上都颇有盛名的戏班子极最近正打算编一出新戏。 苏静蘅问老班主戏里讲的是什么。 须发皆白却依然身强体壮的班主指着洛城的大道问:“今天那队伍瞧见没有?浩浩荡荡的丧队,全城百姓见了都要下跪,那棺材里躺的是当年亭谷之战的先锋将军镇国昭阳公主!后面跟着的是景王还有四位公主随侍女官的棺椁,蒙冤近二十载,如今得以昭雪!天下第一等英豪之事,自要好好排一出戏歌颂!” 追封镇国公主的圣旨今年五月才下,八月便迁棺回京,其夫生前与她共守亭谷,英勇牺牲,皇帝同下了旨意,追封他为异姓王,四位随侍女官追封诰命,同葬陵寝之中。 这段日子街头巷尾都在说道此事,老班主有门路,早些天就知道事情因果,又从在朝为官的友人心中知道些当年的内幕,便想着做一出新戏传唱。 演新戏,就要做新衣,他需要洛地最好的绣娘绣戏服,孙芳馥听到消息立刻去找老班主,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绣帮的叶娘子也带人前来商议,见了苏静蘅,两人并不多话,微微颔首就当打过招呼。 老班主是个极有情调的人,听着两边的人明里暗里互相攻击,摇头轻呷一口桌上的茶,随后大手一挥,说:“钱!我有的是!不过我知道两位来争的不是钱,是名!这样吧,我只要你们手里最好的绣娘绣,样子交给你们,先绣,我要看成衣再裁定用谁的,若是能接受,今日便签下契子,回去做准备,若是不能,我便另寻他人——” 说着眉梢往太阳的方向蹦两下,眼尾轻轻颤着,两位娘子思虑过后,点头说:“可以。” 钱不会少,各个都以为自己手里的绣娘更有本事,按了手印拿了样子,回去就摩拳擦掌地做起准备。 要争抢的衣裳其实只有一件,其余添的几件新装孙芳馥已经想好绣娘的人选。 苏静蘅心里大概知道她为何偏偏带自己去谈生意,果真,回到绣坊孙芳馥便问她:“今天这桩生意,你觉得你能接吗?” “能。” 世上没有她绣不得的衣裳,千辛万苦谈来的生意,又要与别人作一番比较,这活儿就是不给她接,她也偏要试一试。 孙芳馥笑笑,说:“你娘的手艺我是知道的,当年我与她一块在青绣坊做绣娘,旁人都比不上她,我也是,不管怎么做,都没她做得好,她是天生做这件事的料子,只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迟生个二十年,天下太平,百姓吃得饱穿得暖,朝廷向着民间择选绣娘,她可以走得更远。” 孙芳馥已经不记得沈云英的模样。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种无论如何做都比不过沈云英的不甘和绝望还深深地刻在她心里。 年少不知事的自己曾经真情实感地恨过她怨过她,嫌她锋芒太盛,像太阳一样,让其他的绣娘都黯然失色。 这样的人离开青绣坊,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她一点都不想看见沈云英,不管沈云英要去哪,到哪个地方大展身手,总之不要在她面前就好。 ——她以为沈云英离开青绣坊依旧能够大展身手,然而并没有。 时隔二十年,她如今才知道沈云英竟然死了,泯然众人,化作一抔无人知道的黄土。 她竟然死了,她怎么能死? 她应该活着,让更多的绣娘怨她恨她,把她当做遥不可及的太阳,当做无法甩掉的梦魇,日日看见她,夜夜梦到她。 可是她死了。 孙芳馥没告诉苏静蘅见到她的那一天她心里如何恍惚。 那夜辗转难眠,一双相似的眼睛重新把她带回十几岁时在青绣坊里的那段年岁,把当年的事从记忆里吐回口中反复咀嚼,她终于记起来在自己最怨恨沈云英的日子,那个女子过得到底是怎样的生活——饥饿,贫穷,干瘦,满脸都是对未来无力的倦态。 原来她那个时候已经在痛苦的边缘挣扎,而自己却没有发觉,只凭怨恨吞噬自己的理智。 时隔二十年,新的情感重新将孙芳馥淹没。 她想,当年应该帮沈云英一把才是。 她想,沈云英那样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而不是潦草死去,无人相知。 【作者有话说】 太晚了熬不住了,白天我再看看有没有要修的地方,如果有不通顺的地方请大家暂时见谅呜呜 第75章 苏静蘅感受到了孙芳馥对她的偏爱。 那些因她母亲而产生的复杂情感投射到她身上,只剩最单纯的疼爱与怜惜,这是坊里别的绣娘都没有的待遇。 万幸的是她继承了母亲的天赋,虽然手艺依旧稍显稚嫩,不过孙芳馥相信只要有心历练,她一定会比她母亲走得更长远。 暑气渐消的日子,苏静蘅回到绣坊,全心全意为年底的那一场大戏做准备。 逢四休一,闲时就回家跟宁知序一块满山溜达,或者是躺睡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 老道士制了新药给宁知序试,苦得不行,每次喝完都往苏静蘅怀里钻,故作可怜求她疼惜。 苏静蘅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别的男人肯定借此机会好好表现,向心爱的女人彰显自己的气概,而他却只会撒娇。 宁知序就说:“什么气概?那玩意儿能吃吗?你不是也害怕吃药?唉呀,我娘子都没有的气概我为什么要有?掉两滴眼泪能惹你的疼惜那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挨苏静蘅一顿骂,抱头蹿走,直到做饭的时候一声不吭凑上前,对着苏静蘅的嘴巴耳朵脸颊好一阵腻歪的亲热,惹得她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才作罢。 晚上捧着老道士做的祛疤膏让她给自己擦,漫漫长夜,一豆灯火,两个人身贴着身,像作画一般彼此相互描摹,直到精疲力尽,又心靠着心,说许多不能给旁人听的私房话。 抬手拨动头顶悬着的竹球,沙沙响声入耳,宁知序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早看出来了。” 苏静蘅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闻着他身上的香气,心满意足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是最幸运的那个,凑巧我也喜欢你。” 宁知序说:“是啊,可是你不是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这辈子都注定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更多一些。” 苏静蘅于是回想他骑马接她的那一次,她在城外揭开盖头看他,一下子就愣住,那时候心想:这个公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到她心坎里了,可惜这幢婚事对她来说名不顺言不正,又不知这个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还是只看看算了,别的就不多想。 不得不承认,她那时对他是有些见色起意的喜欢。 既然他都这样承认了,自己做什么不好意思说呢?苏静蘅清清嗓子,小声附在他耳边告诉他:“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也挺喜欢你的,宁公子生了副好模样,看着赏心悦目,肯定也不止我一个人喜欢。” 宁知序笑了笑,道:“别人的喜欢不重要,你喜欢就好。” 随后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轻声说:“不过我说的第一次和你说的第一次好像不一样。” “嗯?” 苏静蘅疑惑,“那是哪个第一次。” 第93章 “我说的是你被狗撵上树的那一次。” 苏静蘅默然,记忆一瞬间被带回到小时候。 她与桂花杏糕结缘的那一日,一开始却因为被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狗撵上树下不来而在树枝上挂了半天。 那地方有些偏僻,平日没人经过,求救正无望的时候,没想到隔壁那棵树上忽然探出个脑袋。 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少年坐在树杈上冲她挥挥手,问:“喂!你怕那只狗?这样,我下去把它引开,然后你趁机跑走吧!” 怕狗是一方面原因,下不了树是另一方面原因,她没来得及说话,小少年跳下树一阵狂奔,引着那条野狗就往别的地方去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仍在树上挂着,怎么哭喊也没人来救她,以为自己要在树上晒成人干的时候,没想到那小少年去而复返,在树下叉腰看着她,问:“喂!你下不来了吗?” 小小柿子树,一点也不高,可对那时候的她来说还是略显巨大。 苏静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树的,情况紧急,那只野狗十分野蛮,见人就咬,她心里怕极,两条腿跟沾了灵力似的,蹬蹬两下就近爬上树,等回过神已经下不来了。 少年问她,她只是哭,后来被他救下树,得了一块桂花杏糕做安慰。 他牵着她的手她把她送到家门口,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下次我再来找你,请你去吃瑞芳斋的桂花杏糕!” 可他后来没有来,往后许多年,都是她一个人去瑞芳斋买桂花杏糕。 “那个人是你?!” 苏静蘅捧住宁知序脸,左看右看,跟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做对照,慢慢确信当年救她下树,送他回家的那个人就是宁知序。 “是我。” 宁知序得意大笑,像计划得逞的坏蛋,情绪高昂地说,“没想到吧!哈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你!你却不记得我了,真是叫我伤心!” 他没告诉她其实那时候他也是被那只野狗撵上树的,好不容易把狗熬走,正要下去,谁知道又来了个小孩,一边跑一边大叫,那双小短腿抡得飞快,几乎甩出残影来,唰唰两下就上了树。 后来下不来,在他意料之中,他将野狗引走,再回头,果然见她还在树上。 救她下树,请她吃桂花杏糕,再送她回家,都是顺手的事,诺言,也是随口许的,不过他并非故意爽约,谁知道回去之后就出不来了,再后来病发严重,想着交不交这个朋友都无所谓,便没特意再去寻她。 事隔好几年,再听到苏静蘅的消息宁知序也有些恍惚,成亲那日一定要去接她,是为了给自己和她一个交代。 至于说喜欢她,是觉得她实在可爱,并无其他冒犯的意思。 苏静蘅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早些说,你难道就会因此而喜欢我了?” “那倒不会。” 苏静蘅撇撇嘴,问,“可是你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不能怪我,是你爽约在先……” 笑声戛然而止,宁知序默了默,对她说:“对不起。” “……” “没关系。” 苏静蘅在他肩膀上重重咬了一口,笑道,“这样就算扯平了吧,你坏极了,故意瞒着我,不过谁叫我大度呢,不跟你计较这事!” “是,娘子为人最是大度。” 宁知序侧身躺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闭上眼睛说,“你可要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大度,你相公我啊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别人受不了,你若是不喜欢我,把我赶出去,我就只能喝西北风,等着被饿死了。” 苏静蘅哼道:“好啊,那你也要对我好点,只要你对我好,别说这辈子了,就是下辈子我也愿意做你娘子。” 宁知序吻住她的唇,到精疲力竭的时候,说:“就算你不对我好,我也愿意做你相公,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愿意。” - 中秋,宁府的轿子抬到家门口。 如此大的阵仗,只是为了叫他们回去吃一顿中秋家宴。 先前已经约好,两个人没说什么,坦然上了轿子,一路被抬回宁府。 本该是团圆的日子,整个宁家之中除了宁宣,其他人竟都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宁二爷,看样子是好几天没睡过觉,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蛋,精神恍惚,见了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冷笑一声,之后对他们不多做搭理。 没见到三爷,宁知序心里挂念着,开口询问,宁宣道:“三叔病得很重,全城的大夫都来看过,开了药,施过针,但没什么用,今日又发起高烧,不便外出见客,叫他安心歇着罢,家宴只我们几个人就够了。” 宁知序闻言再次看向宁二爷,唇角微动,明白他脸色为何这样差。 大约除了商号的事,只有三叔的病才能让他如此挂心。 苏静蘅主动提起:“待会儿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三叔?他病得重,我和我相公心中挂记,见不到他,便是连觉都要睡不好了。” “可以。” 宁宣颔首,大方应允。 三爷病重的事全府上下都知道,下人们尽心照看着,日日出入三爷院内,身为宁府的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不让他们去未免显得太没有人情。 名声在外,场面事还是要做全的。 饭桌上言笑晏晏,说的都是这些天宁府里发生的大小事,不论是否有趣,从宁宣嘴里说出来,苏静蘅一应微笑捧场。 态度倒也并非有多好,留了几分敷衍劲在外,心里知道他不会在意。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饭桌上的气氛不对劲,赏月吃酒,满院桂花飘香,钻进鼻子里,竟成了奇怪的腐臭味,让人背后生凉,心里发颤。 侍候的婢子端上好酒,宁知序一口没喝,连饭菜都没吃多少,人在桌上,眼珠子一直看着苏静蘅,耐心替她剥螃蟹,挖下来的蟹黄攒在碗里,一边说:“这东西不能多吃,今日且尝几个,若是还想吃,下次我再给你做。” 一边却挑好的拿,生怕她吃不够。 宁宣默不作声望着他们的动作,眯眯眼,忽然从盘子里挑出一只螃蟹,慢悠悠剥壳,挑出蟹膏端到苏静蘅面前。 宁知序蓦地顿住。 宁宣提提唇,道:“弟妹喜欢,日后可以常回家,我叫厨子单独为你做,想必阿序跟你说过,我们宁府的厨子是整个洛地最好的,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他们的手艺必不会让你失望。” 第76章 宁知序刷的站起身,苏静蘅却伸手拉住他,叫他坐下。 那碗蟹膏原封不动推回,她声音不起波澜,冲宁宣点头,说:“多谢大哥好意,不过我吃惯了我相公做的菜,旁人做的实在吃不来,宁府的蟹好,厨子也好,但在我心里都比不上我相公经手的。” 说完默了默,剩下来的话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大哥剥的蟹膏我实在无福消受,便不以口舌玷污了,改明儿我们自个做了蟹羹一定送到宁府,到时候还请大哥给一分薄面,莫要拒绝我们的好意。” 宁知序望着她,眼睛眨眨,之后泄力潇洒靠在椅子上,扯扯唇角,心底的得意不言而喻。 宁宣淡淡瞥他一眼,斟一杯酒,无言品尝,苏静蘅这才看见他那双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指腹摩挲着杯口,轻缓旋转酒杯,低眸沉思的模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他放下酒杯,起身说:“今日就到这里吧,天色已晚,行夜路实在不安全,今夜你们就歇在府里,三叔那边我待会叫人带你们去,明日你们若是想走,也会差人送你们回去,省得你们行远路受累。” 二爷还坐着,看他们两个发愣,却说:“还是早些走的好,留在家,不知又会惹出什么祸来。” 宁宣回首,眼里划过些许不耐烦。 二爷见状冷哼一声,扔下筷子愤然离去。 气氛更加诡异,宁知序视线在两边来回睃巡,一阵冷风刮起,苏静蘅拿起帕子悠然擦嘴,见他发呆,伸手拍拍他脑门,说:“走了,去看三叔!” 面前人都散去,她挥挥手叫旁边留下伺候的婢子带路,宁知序回过神,牵着她的手跟那个婢子往三爷院里去,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忍不住问那个带路的婢子,才知道这几日宁宣将府里下人遣走了一半,只留下些有经验的老人在府里伺候着。 回想今天宁宣的动作,宁知序嘟嘟囔囔道:“有些不对劲,原以为是场鸿门宴,不过现在看来他没费那么多的心思。” “这不是好么?”苏静蘅说,“我瞧你大哥一直都是副没劲的样子,该不会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吧?” “没听说过他身上有什么重病,就是身子弱一些,死不了。” “嗯。” 苏静蘅心不在焉地想今天二爷的表现,点头,“现在府里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就凭石列说的那些消息,对我们一点用都没有。” 宁知序叹气。 第94章 倒是找人问了,但也问不到什么可信的消息,之前在府里认识的人只管后院的事,偶尔说点闲话,真假参半,要靠他自己猜。 若不是为了那点子药,他现在真不想管宁府的事。 等着老道士那边的消息,平日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医谱,也不知到年底能不能有些进展。 那老道士认识的人挺多,自己想不出来,还能向天南地北的朋友求教,不过如今暂时没有回信。 日子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但凡他脸上有少许不开心,娘子就会扯着他的嘴角叫他笑。 他当然不会让她担心。 有什么对她来说不重要的事还是压在心底,少跟她提起。 想着,已经到三爷屋前,外边明月高悬,屋里灯火通明,其他地方见不到的小厮丫鬟基本上都塞在三爷屋里,还有几个大夫时刻守着。 苏静蘅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原先些许担心到此刻受到感染,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进屋看了人,宁三爷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苍白,脸颊却是不正常的红,听见声音重重喘了两口气,没睁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宁知序上前牵住他的手,暗中把脉,他那三脚猫的医术,稍微能把出点问题来,尤其是这样的大病,就算不知病因,重到何许程度,心里还是有数。 宁知序默默收回手,让出位置给苏静蘅来,听她跟三叔说几句关切的话,离开房间,偷偷跟她说:“再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得想个法子救救三叔。” “我们能怎么办?不是说全城的大夫都给他看过?” 苏静蘅嘴唇紧抿担忧至极。 “明天送你回去的时候我找莫神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吊命的药,能治一点是一点。” 关键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老道士,给他送些好酒过去,再说些好话,他应该会想办法帮帮忙。 且不说他们,就算看在三叔母的面子上,他应该也会出手相助,能帮一点是一点。 两个人回到宁宣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子里,一番洗漱过后,准备安寝,不想外边忽然有人敲门,是宁宣身边的管家,说:“大公子请二公子过去有要事相商,还请二公子快些,莫要让大公子久等。” “这么晚叫你去?” 苏静蘅穿好衣服说,“我陪你一块吧。” 外边的人又敲敲门,道:“只请二公子去,二少奶奶不必担心,安心在这里等着就是。” “……” 苏静蘅脱下衣服扔在床上,气道:“那你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喊救命。” 宁知序忍俊不禁:“我喊救命你就来救我了?” “不是。” 苏静蘅说,“太远了你喊了我也听不见,不过还是要叫一叫的,万一有闲散神仙听见了,愿意伸手施救呢?” 宁知序哈哈大笑,穿好衣服跟管家去见宁宣。 他前脚刚走,苏静蘅拿着蜡烛将屋里所有的灯都点好,之后趴在窗前桌子上仔细盯着外边看。 热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许久不见他回来,实在困乏,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不知是几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开门,知道是宁知序回来,她拽拽身上的衣服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耳边飘来一声轻盈叹息,紧接着一双手将她抱起,她睁开眼,对上那双宁知序温和的眼睛,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问:“去了这么久,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没什么。” 宁知序单膝抵在床边稍微借力,同她一块躺下,盖好被子说,“无非就是说些药的事,还有就是家里商号那些事。” “嗯……” 苏静蘅莺声呢喃,“跟我说说呢,我要听……” 宁知序只挑重要的跟她说。 “药嘛……” 他一想到宁宣跟他说的那些话,就有些想笑。 是无语极了忍不住发笑,道,“剩下的药没了一半——” 苏静蘅一个弹射坐起来,大声:“什么?!” 宁知序拉她继续躺下:“不过是五颗没了三颗,没差多少。” “什么叫没差多少?” 苏静蘅说,“让我跟他拼了!” “你先别急。” 宁知序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药瓶,“不过那两颗他给我了。” “……” 苏静蘅愣住,接过瓷瓶打开看看,有些不明白,“他转性了?怎么会这么好心把药给你?” 平日故意吊着他,用药限制他的自由,如此他走不远,只能待在洛城附近,以防病发无药可救。 如今把药给他,是要放他走? “好心倒也不算好心。” 宁知序嘶道,与其说是好心将药给他,不如说是给他判死刑。 三颗药给大夫辨解药方,然而无用,白白浪费了。 至于剩下两颗,交给他,让他自己处置。 离过年还有不到四个月,若是只用来压病,完全够他安稳度过这一年。 宁知序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是当年方神医从亭谷送来的。 从前送来许多信,有些宁宣还留着,有些随手烧了,这一封夹在书里,早些时候忘在脑后,今年年初偶然间才翻到。 信里提到方神医在亭谷的见闻,虽然没有完整的药方,却提到一味特别的药材——紫雾叶。 生长在南疆密林之中,扎根之处雾气弥漫,极为罕见,后来送回来的药方里,应该有这一味药。 只是大昭地大物博,从洛地到南疆来回大概要四个月,快马加鞭也需要三个月。 两颗丹丸,一颗交给老道士供他辨解药材,还有一颗备着,距离他上次吃药已经过去…… 时间紧得很,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宁知序说:“至于宁家,似乎出了大问题。” “不是靠着官府吗?”苏静蘅问。 宁知序沉思道:“似乎都出了问题。” “……” 苏静蘅想了想说,“那和我们没有关系,若是因为出了事才把药给你,对我们来说还算好事。” “嗯。” 宁知序将信和药收好,躺在苏静蘅身边,掰掰手指算着日子,“若我亲自去……两个月……其实也很急……” 而且路途舟车劳顿,病发得会更快,要想稳一些,他还是应该安心养着,等人寻药回来。 “先这样。” 他想好了,握住苏静蘅的手说,“把药给莫神医,他应该能辨出其他的药材,就算没有紫雾叶,也应该能撑久一点,而且旧药并无紫雾叶,所以暂时寻不到也没事。” “你现在这么信他?” “信!” 宁知序心态好极了,“他给我开的调理的药效果不错,有现成的药,辨出□□成应该没问题,续命嘛,有总比没有的好。” “那你大哥那里——” “等到时候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宁知序心里清楚。 宁宣只是喜欢与他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从来没有要他命的意思,他喜欢看他服软,看他认输,看他求饶,如他所说,那时冲动将药方烧了,如今他心里后悔,没有药,自己死了,对他来说是件可惜的事。 此次给他的药正好只有两颗,应该是算好了时间,想看他能不能制出药来。 若是能,或许还有下一步动作。 若是不能,说不准会突然拿出剩下那三颗药,继续吊着他。 【作者有话说】 试图在十天内完结…… 第77章 宁府的事暂先不说,便是说了他们两个也插不进去手。 将药带给老道士,他摸摸胡子,“嘿呦”一声,道:“神农尝百草,天下那么多的药材,揉成一团,要我来辨,能辨出来,那我简直比神农氏还厉害!” 苏静蘅打算好好拍他的马屁,然而还没开口,他自己又说:“不过有这机会,我自然还是愿意做,成!你等我消息,有进展告诉你!” 几坛好酒送到秦宅,背着秦明希,宁知序问他:“我三叔病重,叫了全城的大夫去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你这儿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医死人肉白骨?能不能给我三叔来一份!” “要有我早拿来治你了,还用得着费这心神?” 老道士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以为什么灵丹妙药都是大白菜啊?家家户户都有,我要是有那种灵药,早过上好日子了,还会像现在这样满天下地跑?” 宁知序道:“您老人家若是为了挣钱,应该早就找一处繁荣地安家,行医为生,安稳度日了,满天下跑,是因为天下大好风光,遍地好酒,您舍不得,一定要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尝一尝,不然人生有憾,就算给钱您老也不会高兴。” “你说得也对。” 老道士嘿嘿笑,“不过治病要对症下药,光凭你嘴这么说,我心里没个数,用错药容易加重病情!” 宁知序叹气:“若是能让你去宁府早想法子让你去了,可里面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95章 当初他可是被当做骗子撵出去的。 老道士摸摸下巴,问他:“这事你不告诉你三叔母?” “不能告诉他。” 宁知序说,“说了叫她担心。” “你三叔和你三叔母分开这么长时间,还互相惦记着对方?” 宁知序想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他们两个人要面对的事太多,各自有各自的伤痛,即使惦记着对方,也不适合再待在一块,便说:“他们更惦记死去的孩子。” 老道士默然低头,伸手自怀中掏掏,拿出一枚戒指,掀开戒指上的暗扣,从里面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给他,说:“这个,实在危急的时候再给他吃,应该够给他吊一段日子的命,吃了药人会睡着,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要看自己的造化,期间再另寻法子治他吧,若是醒不过来那也没办法。” 宁知序收下药连连道谢,骑着小驴离开宜村。 老道士望着他的背影,可惜道:“这样保命的药,怎么不想着留给自己呢?” 悲叹之声吹散在风中,他实在猜不透宁知序的心思。 - 八月转眼过去,才到九月,山里无大事发生,算日子要到宁知序生辰,苏静蘅提前跟孙芳馥打好招呼,多请一天假回去陪他,连着原本休息那一日,便得了两天的闲日。 初七回家去,两个人空下来数数这半年来攒下的钱,合算着说:“再等等,到明年再攒些,咱们就能有个安稳些的住处了。” 这里的房子终究不在他们名下,长住着,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 若是能跟宁府那位商量,拿钱把这里买下那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只能重新看房子,然后找个黄道吉日搬走。 她当然舍不得村子里的人,就算要搬,也不会离得太远,宜村算是一个好去处,回城里也行。 原本是没考虑回那里的,只是上次得空,偷摸着回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看过,那里换了主,她爹竟然把房子卖了! 人不知道跑去哪里,想必还在赌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她没特意去寻,找了相熟的邻居问话,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既然如此,她也没别的办法。 生死有命,硬插手旁人的事,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扯下水。 宁知序听说这件事也道:“你就莫要管了,是生是死和你没有关系,以后就算找上门,也有我顶着,不要再因为他的事浪费心神。” 苏静蘅便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事才过去没半个月,城里又来消息,背靠着宁家的那个赌坊被封了。 不仅是赌坊被封了,县衙大门关了两天,再开门,里面的官老爷竟换了个人,门口宣了告示,说原来那位被免了官抓起来正在接受审讯,朝廷派了新的长官来管事,其他的事平民老百姓一概不知。 街头巷尾偶尔有人好奇心作祟忍不住议论,随便瞎说两句,也就罢了。 别说换的是县衙里的老爷,就算是当今天子换了个人,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也是和自己无关的事。 活得久的,这一辈子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皇位易主,只要不打仗,皇帝谁当都差不多。 日子该苦的,到太平年依旧苦,日子不该苦的,到战乱时期也能发财享福。 人活在世上就这样,心里再忿忿不平也要接受现实。 实在看不得太现实的事,想躲躲清闲的,就去听戏,听酒楼里的先生说书。 苏静蘅偶尔去听祥升班唱戏,跟老班主混个眼熟,顺便打听打听新戏的事,老班主不见外,没事会拉着她到班子后台转转,讲讲新本子的事,心情好,还会带她认识几个本地有名气的角儿。 班子里散着另外一股劲儿,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的眼睛都跟刀一样锋利,嘴上说笑着,同苏静蘅问声好,给她看看平日里唱戏穿的衣裳,声音是十分柔和的,手里却好像拿了把剑,时时刻刻就能上战场。 真是不容易。 一套功夫练下来,每个人都吃过不少的苦。 别人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在他们眼里倒是格外有滋味。 不算上等人,一辈子也不会像那些读书人一样,有个能金榜题名的盼头,戏一唱就是一辈子,哪天不叫他们唱了,他们心里还会不舒坦。 苏静蘅心下对他们佩服至极,到绣坊跟别人好一顿说,干活就要拿出这样的心,练点真本事出来,不然以后人老了,手脚不灵活,想做事都做不了。 旁人就笑她:“你才十几呀?担心这个做什么?居安思危也至于这么早吧?” 苏静蘅揉揉指节,并不回答她们的话。 看着外边天边晚霞,冷风一吹,觉得有些凉了,之后想,这日子过得真快,一下子就要到年尾,过了年,到春天,她跟宁知序就在一块儿满一年了。 人生有多少个一年呢? 除去没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剩下来的年岁,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将来那些一眨眼就过去的日子,他们两个一定要一起走,一直到最后,一个都不能少。 边上的绣娘看她发呆,伸手在她面前挥挥,召她回神,问:“发呆呢?是不是想你相公了?没见过成亲了还偏要分开的,你们两个也真是不容易,不过过完年就好了,所有事情都结束,你们下一年就能在一块,不用分开。” 苏静蘅笑笑,摇头说:“我在想,趁着天没冷,还不到下雪的时候,赶紧把手里的活做了,不然拖到年底,手冻得生疼,拿针线都拿不好。” “别怕,我们绣坊炭火足,你回家去,你相公也一定舍得给你备一屋子的炭过冬。” “那也比不上春秋天气。” “这倒是。” 众人放下手中的活,捧着下巴往外看,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浊气,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草黄了,叶子都落了,一转眼就下雪。 人从小草芽到雪满头好像也就睡一觉的工夫—— 苏静蘅跟宁知序在一起看的第一场雪,那天晚上,他吃了仅剩的那颗药。 细雪下下又停停,落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满山轻薄的白色,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今年的雪落得格外早,他的病却发得比往常都要迟。 一开始以为是老道士调的药起了效果,后来才发现不大对,往年虫子在身上爬似的急痒之感没有出现,直接跳过这一步,青筋从皮肤下清楚地显现,背着苏静蘅躲在无人的地方,他呕了一口血,用帕子擦掉,没敢跟她说。 吃过药,躺在床上静静等雪融化,新缝的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里面聚着一团暖气,带着彼此身上淡淡的清香,他紧紧抱住她说:“好像是好些了,我都怕痒得不行还消不下去,想必过了今年,明年就能好。” 苏静蘅没有怀疑,贴在他身上故意往他怀里钻,心里高兴,一直说:“怎么还不过年呢?怎么还不到春天呢?想吃桃子了!去年村子里结的桃子都吃不完,掉得满地都是,好多都被雀儿吃了,明年我要带些去绣坊分给大家吃!” “还有檐下的燕子,明年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它们!将来换了房子,能不能带它们一块走?唉,想必是不能了,不过天底下燕子那么多,总有再为我们停留的……” 宁知序念着她的话,闭上眼睛,又想到好多年之后的事。 想到他和苏静蘅头发花白,在某个无人在意的冬天,抱着被子躺在家门口的摇椅里晒太阳的日子,想到新缝的大花被仍旧带着她身上的味道,夜深之时两个人睡在一起念着年轻时候的事,然后沉沉睡去,一睁眼又是一个日色晴朗的白天。 他想了那么多,此刻却说不出口,只能安慰她:“嗯,天底下的燕子那么多,一定有再为你停留的……” 第78章 衙门里那档子事只在私下里闹,关了的赌坊虽背靠宁家却不在宁家名下,往深处查起来,便是有问题,也波及不到他们身上。 只是到了年底账上的事又多起来,这一年受到波及的生意颇多,靠山落了马,更是雪上加霜。 石列见到宁知序,总忍不住向他抱怨,今年的赏银少了,他舅舅那儿的月钱还拖了一个月才发,勉勉强强能安心过个年吧,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转好。 宁知序对此不做评价,难得大方一回,提了几壶酒和从瑞芳斋买的点心准备送人,一份给石列,另一份给成岩,送到成家店铺里面,成岩媳妇非拉着他留下来吃饭,宁知序再三拒绝,脸窘得通红,成岩看不过去,说:“你就别留他了!人家媳妇还在家里等着呢,谁家男人有了娘子还在外面吃酒的?这么好的天,当然是回去陪自家媳妇才对!” 宁知序脸于是更红,但顺着他的话点头:“是,我娘子还在家里等我,晚上留了饭,回去迟了要挨她训。” 好不容易脱身回家,屋里屋外找了一遍,不见人,往对面山间望望,灯火通明的几户,知道苏静蘅一定在某个人家里面,于是打着灯笼去寻。 第96章 一家一家问过去。 竟不在元渺和李良月家。 走到最后去豆子家,果然看见三个人坐在人家大堂里,心安理得叫人家点着灯,端着茶水给她们吃。 厨房里一片火热,没料到他家吃这么迟,宁知序走上前正要叫苏静蘅回去,豆子他爹看见他,忙招手:“宁公子来啦!就等你呢!留在我们家吃饭呀,今天我儿子说要给我们露一手,叫大家伙都来尝尝!” 又见他提了酒,二话不说上前接住,道:“人来就行了,还带酒干什么?真见外!” 宁知序欲言又止,买的酒还剩一小坛,是带给苏静蘅的,想着上山找她顺便能跟她邀功,就没把酒放回家,特地提上山,谁知道闹出个乌龙来。 看豆子爹那么高兴,自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干笑两声,道:“不见外不见外,特地去城里买的,喜欢就好……” 苏静蘅躲在人后面笑,知道那酒是带给她的,被人拿走了丝毫不在意,冲他招手,说:“快来!坐我旁边!” 等宁知序坐下来,问他:“刚才回去没找到我再看家里一口饭都没有留给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本来想留个字条给你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算不留给你你也回到村里来找我,还不如省点墨水呢。” 宁知序说:“不奇怪。” 他都没进厨房,见屋里没人,就大概知道她是去哪里玩了。 不过天这么凉,还那么贪玩,也确实叫他头疼。 绣坊一放假,她天天往村子里跑,蹭李良月或者元渺家的饭,今天又蹭到豆子家来了,感觉要不了多久大家伙就要说是他不做饭给她吃,叫她饿肚子受委屈才跑到别人家吃饭。 他可冤枉,如今做什么吃的给她,她心里欢喜是欢喜,却总觉得不够,还惦记着要跟别人玩。 每天眼睛一睁,有说不完的话要跟别人说。 别人家置办年货,她知道了也要去凑热闹,空着手和肚子去,装满了回来。 糖啊包子啊馒头啊不说,有的时候能提一提溜的肉回家,兴高采烈告诉他谁家腌了肉谁家灌了肠,非要送她一份,她不好拒绝,就带回来了。 这可苦了宁知序,既然收了大家的东西,自然是要回礼的,每天晚上等她回家,看她带回来什么东西,心里差不多有数,第二天再备点差不多的送回去。 原本两三天见一次都嫌多的人,临到年底,天天都能见上面。 他这样不怎么跟旁人说话的,硬是被逼成了“快嘴”,周旋在各家各*户之间,一段时间下来,跟村里那些人说话聊天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今晚在他意料之外,下午出门的时候跟苏静蘅商量了晚上吃什么,包子配粥就咸菜,吃简单点就够了。 苏静蘅嘴上应得好好的,结果还是忍不住,想吃豆子做的满汉全席,撇下他跑到山上来。 等菜的工夫跟豆子爹娘聊几句,李和薪姗姗来迟,然后几个人划划拳,叫宁知序讲些今天在城里听到的事,一转眼菜端上桌,主角又变成豆子,叫他将自己当学徒时候发生的事。 豆子便拿出山大王的气势,站在凳子上讲得绘声绘色,不过是炒个菜,被他说得跟打仗似的,说完看向宁知序,挠挠后脑勺,试图从他眼里挖出些赞赏的目光。 然而宁知序吃饭从来不看苏静蘅以外的人,除非叫他喝酒,可他偏偏又不喝酒,所以一顿饭下来,他并没有多看豆子几眼。 豆子没泄气,吃过饭站在门口送客,挥手说:“明年再来!” 明年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变得更厉害,到时候一定叫他心服口服。 宁知序闻言,这时才顺声看他,想到饭桌上说的那些事,走到他身边揉揉他的脑袋,说:“好。” 豆子跳起来。 这样就够了! 不过—— “明年你可一定要来!明年我一定比现在还好!”他扯着嗓子喊道,生怕宁知序爽约不肯来。 “好。” 宁知序笑吟吟点头,牵起苏静蘅的手跟她一块下山。 天上星子点点,山间一轮明月,不点灯也能看得清山路。 两个人一开口说话,嘴巴就往外吐白气,在缥缈仙气之中,无意中对视一眼,随即笑个不停,鼻子两个孔也往外冒热气,越看越好笑,宁知序揣着苏静蘅的手,嫌不够,干脆弯腰说:“快到我身上来,省得你走路了。” 苏静蘅不客气地趴在他背上,两手揣在脖子里,冻得他吱哇乱叫。 一路小跑着回家,点好炉子烧点热水灌好汤婆子塞在被子里,再拿些零嘴放到床边桌上,一切准备就绪,洗漱好上床,便是软绵绵,热乎乎的窝,床帐一放,脑袋挨着脑袋脚挨着脚,又开始说一些闷在心里一整天,只能跟对方才能说的私话。 缠缠绵绵地接吻,像猫儿狗儿偎在主人身边一样互相蹭着彼此,偶尔踢一阵被子,起身理理被角,再躺下,苏静蘅说:“明儿去看戏!看我绣的衣裳穿在名角儿身上!班主带着班子唱个年尾再唱个年初,后面就要到其他地方去,祝他这场戏唱得火热些,最好唱到京城里面去,也带我绣的衣裳见见世面。” “已经定了?用你绣的那件?” “没说。” 苏静蘅不在意,“那件衣裳不大一样,繁复得很,首场用一件,效果好的话,便是带着第一场的绣娘一块出名,至于另一件么,做备用,一样的价一块收下了,以后也是有机会上台的,我没看另一件是什么样,不过听老班主说两件颜色稍有些不一样,一个艳些,一个淡些,远看看不出差别,在太阳底下细看,能看出不同,我自然是认得我做的那件的,明天用哪件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边用的针线材料大概一样,但不同的绣娘用的绣线颜色不一样也很正常,红有大红和粉红,黄有明黄跟杏黄,天下诸多色彩,不同的人取色一般不会一样,照着老班主给的样子要求绣,一种颜色一个选了淡些的针线,一个选了艳些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苏静蘅猜她那件相比起来应该是艳丽一些,因在戏里做礼服的用处,主人公身份又非同寻常,用色就稍微明亮大胆了一点,这样站在台上看起来会更加吸睛。 宁知序没有怀疑,道:“老班主叫你去看的?” “嗯。” “那一定是先用你那件。” “两边都请了。” “那也一定是先用你那件。” 苏静蘅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信我?” “我不信你那信谁?” “嗯哼。” 这话挺中听。 “这件衣裳费了多少心神只有我自己知道。”她说,“从来没有一件衣裳让我绣什么活都不接,专心绣几个月的,原本是想跟叶娘子他们好好比一比,一定要把他们比下去,可交货那天我忽然就没有这种想法了,用心做的衣裳,从做完那天就不完全属于我了,拿了钱,办好了事,剩下来怎么选,还是看戏中人做决定吧。” 做衣裳,也要知道那戏里讲的是什么故事,每日休息的工夫找老道士问药的进展,再听他这个活了几十年,从太平年活到战时,又从战时活到太平年的人讲故事,倒涨了不少的见识。 活到如今这个年纪,走遍大江南北,认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老道士听说的故事比她吃过的米饭还多,问起那所谓的亭谷之战,除了从说书先生嘴里打听,也就只有他能讲明白那事,更别说他跟那位当过大官,接过圣旨的齐老有交情,对于这种朝廷指派的御敌之战,知道的内情自然比其他人要多一点。 苏静蘅想想要从哪里开始跟他说,却又怕说多了,明天看戏会觉得没意思,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与秦明希聊天时听到的消息,问宁知序:“你娘是那里的人吧?还有你爹,会不会是亭谷人?” 第79章 “为什么这么问?” “嗯,直觉!” 苏静蘅说,“因为我去过的地方不多,知道的地方也不多,偏偏因为你才知道这个地方的消息,而且听别人提起过好几次……我听你三叔母说,你娘是个很不一样的人,认得很多东西,还会拉弓射箭,像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而且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或许是边防出生。你娘会不会是某个将军的女儿,从亭谷活下来,带着你逃到内地,隐姓埋名生活?” “将军?” 宁知序听见她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忍不住发笑,伸手在她头顶揉揉,把她头发揉得一团乱,被狠狠拍开手才作罢,然后摇头说,“哪个将军?被追杀的将军……想不到有谁。” “跟公主一块的呗!不是说她蒙冤近二十载吗?身边受牵连的人有好些呢,你想想你娘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说不定认祖归宗回去,咱们就发达啦!” 苏静蘅心想她真是个天才,说不定胡乱猜的就是对的,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认祖宗,真成了,那要比宁家人还风光。 宁知序说:“你是不是偷偷找老道士问过?” 第97章 苏静蘅拍手,道:“真被你猜对了!” 宁知序对她的好奇心表示理解,随她闲的时候做些什么,不管是真的假的,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那你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有!” 苏静蘅重重点头。 还真有一个,非常非常符合,但是离她想的“认祖归宗”“飞黄腾达”有些远。 “谁?” 苏静蘅神秘附耳道:“景王!” “……” 宁知序笑了笑,道,“你是说,我要认祖归宗回去,还是个皇亲国戚呢?” “算半个皇亲国戚吧。” 苏静蘅叹息,“景王殿下生前带兵打仗,驻守南疆边地,功盖天地,死后得以封王,殊荣乃我朝独一份,我怀疑他是因为他也姓宁,这不是凑巧么?不过有个问题,景王殿下生前是昭阳公主的驸马,只有昭阳公主一个妻子,没有纳妾,所以——” 她砸吧砸吧嘴,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是可能会掉脑袋的?” “啧——不就是因为不能跟外人说,所以才在被窝里面跟你聊嘛!你不说出去就行!” 苏静蘅在被窝里轻轻踢他。 宁知序伸手抓住她的脚腕,往下摸了摸,轻嘶一声,问:“怎么这么凉,你上半身不是挺暖和的?” 说着将她的脚往自己身边摆摆。 “唉。” 上半身热上半身的,下半身冷下半身的,每年冬天都这样,她甚至可以一只手热一只手冷,现在好了,旁边有个热乎乎的人陪着,随时用来暖手暖脚,省得反复灌汤婆子。 宁知序替她捂脚,说:“我娘她不是那种人——当然我不是说你的猜测是错的,只是我知道我娘在与我爹成亲之前有过什么样的情缘,也知道她跟那个景王没什么关系。” “嗯?” 苏静蘅靠在他怀里静静听他说,听见这话,昂首看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暗之中,宁知序望着她那双烁亮的眼睛,有些心虚,道:“关于我娘,我确实有些事情没跟你说,我原以为那些不重要。” 他纠结再三,起身点灯,从柜子里将他从宁府带来的箱子拿出来,打开一直未曾打开的第三层,里面放着许多信。 “这些信都是我娘生前写的。” 裹好被子坐在床头,将信铺展在桌子上,一封一封拿给苏静蘅看,“里面的信都写给一人,那人姓白,叫白承业,应当是我娘的心上人。” 苏静蘅只看那些信的信封,并没有打开,每一封信,从十八年前开始,一直到十年前,整整八年,攒下几十封信,诉说对心上人的思念与愧疚。 早些时候几乎每半个月到一个月就有一封,到后来越来越少,第八年只有一封信。 宁知序说:“我娘去世之后,这些信到了我爹手里,后来又到我手里,以前思念我娘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信拿出来看一看,这是我唯一能够了解我娘过去的东西。” “……” 苏静蘅小心翼翼将信还到他手里,捧着下巴问,“然后呢?” “然后——” 宁知序想到这些信里的内容,摇摇头,“里面并没有提太多关于我娘身世过去的消息,说的最多的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再后来,我娘决定放下他。” 屋里蓦地安静下来,一豆灯火摇摇晃晃,照耀着这些承载着许多思念,到如今慢慢变薄,没有人能参透其中情谊的信纸。 宁知序说:“我娘说她为世人所不容,不得已隐姓埋名,跟了我爹,她一开始是不爱我爹的。” 苏静蘅再次拿起那些信,最后一封,不比以前厚重,里面只装着一张纸。 这是一封诀别书。 寥寥几字,却是耗费了八年的时间才写成。 时年三十六岁的赵婉对那个叫白承业的男人说,一个人漫长而又无望的一生,不止会爱一个人。 她是个薄情的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在她心里日渐消散。 与其在无尽的思念与懊悔之中凄惨度日,不如忘记以前的一切,好好惜取眼前人。 她决定一辈子留在洛城,跟着宁珲,与他做一对真夫妻。 宁知序说:“我娘姓赵,名婉,但是这些信的略款从来都不是那个‘婉’字,而是‘晚’,我知道赵婉这个名字是假的,我爹也知道,所以后来墓碑和牌位上写的是晚字,赵晚,应当也只对了一半,不过只有这一半是真的,也叫我爹很欢喜了。” “赵婉……赵婉……” 苏静蘅念着这个名字,说,“真熟悉。” 宁知序看向她:“你想说的,是不是‘照晚’?” “……” 苏静蘅瞬间打了个哆嗦,好像有一道闪电劈在她身上,直达心脏。 这个名字相比起昭阳公主的大名稍显得有些陌生,一般人不会在意,但她听过老班主讲戏,也琢磨过亭谷之战的事,知道这是公主四位随侍之一。 宁知序将信收起来,吹灭灯火,拥她睡下。 苏静蘅心口仍砰砰跳,问他:“你娘,真的是你娘吗?” 宁知序没回答,看着床帐上悬的竹球,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真的是我娘子,一辈子都是。” - 祥升班的戏下午开场,苏静蘅挽着李良月和元渺的手,身后跟着宁知序、李和薪还有李和煦,六个人上午进城,到瑞芳斋晃悠了一圈,而后请齐惠和赵铭去醉香楼吃了顿饭,下午一块去看戏。 未时天上飘起小雪,戏台子前聚着一堆人,老班主敲着锣,说这是今岁的最后一场戏,唱完此场封箱,过了今岁,明年还在这儿,祥升班再给大家伙儿唱戏。 台前挂着几挂鞭炮,唱前噼里啪啦点上一挂,唱完了,再点一挂。 瑞芳斋投了银子,给大家免费上点心,不爱看戏的人也来吃两块,于是没一会儿场前就变得人挤人起来。 苏静蘅钻在宁知序的大披风里面,只露一个脑袋在外,左边李良月捧着一块桂花杏糕送到她嘴边,才吃完,右边元渺又举着一盅甜汤舀给她喝,走右护法勤手照顾着她,叫她好不逍遥自在。 绣帮的叶娘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个人视线交错,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苏静蘅说:“真好呀,明年也要跟你们一块来看戏!” 元渺说:“明年咱们可不要站在外边,一定要早些到对面楼里订个视野好的包间,在外面吹风实在是受罪!” 今年就是订迟了,问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实在没办法才跟大家一块儿挤。 他们这么多人,要是有个雅间供他们喝茶喝酒吃点心看戏,中间聊聊天说说话,那才叫一个美! “我看看那戏里的主角今天穿的是谁做的衣裳,要是你做的,明年就你出钱,千万别想跑!”李良月踮起脚尖往台上看,想把那墙看穿,瞧瞧后面摆的衣裳到底长什么样子。 听说可漂亮了,苏静蘅绣了几个月,不知道多少万针扎到料子上,比起那真公主的衣裳一点也不逊色。 来的时候问她到底什么样子什么颜色,她卖关子不肯说,非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可这衣服要到顶顶后面才会出来,等上台呀,天估计都黑了。 天黑那还能看清楚吗? 就应该一开始把衣服亮出来才对! 苏静蘅说:“唱戏嘛,故事为主,衣服其次,不能本末倒置。” 元渺叉腰道:“但在我们心里,你绣的衣裳才最重要呀。” 苏静蘅于是红了脸,羞答答地说:“你们这么相信我,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后扭扭捏捏牵着宁知序的披风摇来摇去,一颗脑袋插在披风外,像个拨浪鼓一样。 听见吹打的声音响起,宁知序稳住她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嘘一声:“莫动,要开始了。” 场上登时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往台上望去,听这一出戏热闹开场,以悲剧结尾的故事沾上百姓祝颂的心意,改成合家欢式的完美结局。 天上雪渐下渐大,时停时续,苏静蘅听戏也听人,靠在宁知序胸膛听他的心跳跟台上的锣鼓声一块动,戏里讲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宁知序心里在想什么,她也知道。 那名角儿身上的衣服是谁绣的此刻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她望着太阳往西沉去,临没入地面之前,自己绣的那身衣裳在风雪之中飘飘摇摇地出场,华丽的发冠不知道是出于谁的手笔,与她亲手做的衣裳相映生辉,台下一片惊讶的赞美之声,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吵着要穿一样的衣裳,宁知序一句话不说只抱紧她。 “意料之中。” 苏静蘅说,顺势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一捏,“当你的娘子,与你做一辈子的夫妻,也在我意料之中。” 第80章 又一挂鞭炮之后,洛城的街道上已经铺满薄薄的一层雪。 行人走过,雪水融化,浑成泥水。 第98章 场上的人没散去,还在兴高采烈地聊着台上的事——唱腔唱词、鲜艳华丽的衣裳、璀璨夺目的首饰,还有戏曲背后那些鲜少为百姓所知的一些暗淡往事。 苏静蘅停在原地思量着,从亭谷南疆到洛地小村,宁府大门牌匾上清晰夺目的字迹印在眼前,相比起宁知序的犹豫和惶恐,她显得更加理智和清醒。 隔着几层衣服,抚摸着挂在脖颈上的银锁,微微凸起的手感传递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到的炽热,抬头望见宁知序还在凝望着台上,从对自己身世产生怀疑,到现在过去将近三个月,三个月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有吞下最后一颗药的那一天,他摇晃着身子走出房门,隔着重重远山,向南望去,而后收回视线,又朝北看了一眼。 南疆密林里的紫雾叶还没送回,北方京城之中,对公主的哀悼仪式要持续到明年。 洛地的百姓不以为意,欢欣鼓舞地为新一年的到来做准备,他混在人群中,思考着这几年的遭遇,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迷雾之中竟然寻到一丝灯火的痕迹。 要走吗? ——一定要走。 去寻一条生路。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需要为此付出一些未知的代价,只为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他又开始犹豫不决。 迷雾之中出现宁宣的身影,他从小便欢喜的哥哥,后来总是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望着他,收下他送的所有东西,然后背着他全部撕烂、粉碎,再扔到他面前。 当他问起原因,宁宣给出的理由总是“无意地”、“不小心地”,告诉他那些东西都是“廉价的”“不值得送出手的”,所有他经手过的东西,都被覆上一层灰白色的光,让年纪幼小的他在无数个黑夜点着灯火自我反思。 为了证明自己,总要付出更加深重的代价。 于是后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被罩上哥哥的影子,即便是严厉的爹,也没有给他带来过这样的压迫感与恐惧感。 父亲去世后的那一年,他被迫接受自己的身世。 虽然之前宁府之中便流传着他并非爹亲生的传言,虽然娘去世之后爹确实对他冷淡很多,但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会严厉喝止,然后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们两个之间的父子之情比山要厚,比天要高。 这种感情,是躺在坟墓里的娘带给他们的。 像一条线,记忆里性格温和的娘一点一点亲手编织,努力维护。 在今年八月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从前是个能在战场上厮杀的人。 离开从前那个身份,她尽心尽责一丝不苟地扮演着“赵婉”这个角色,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提起她的过去。 因为没有过去,所有人都可以随便编造那段空白,所以后来流言愈发嚣张,心怀不轨的人尽情地朝她泼着脏水,而他却被困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年从年初到年尾病发了八次,宁宣也不屑于在旁人面前继续做他的伪装。 得到了处置他的权利,那八次病发便成了他试验自己手段的最好的机会,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冷眼看着,就能让他在痛苦中不停求饶。 ——所以几十次毫无骨气的求饶,避着日光掩目哀声轻叹,在阴湿的房间里不断摧毁自我的那几年,他没有成为爹娘希望他成为的模样。 他成了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娘煞费苦心地让他冠着这样一个姓,试图将他和亲生父母联系在一起,他却没有成为骁勇善战的将军。 他成了逃兵。 那些所有从前走过,以及将来要走的路,都被宁宣一一否定,宁知序闭上眼睛,他花五年给自己画了个圈,原以为会一辈子待在圈中,谁知道那段在自己没有变得昏聩无能之前的经历忽然将他唤醒。 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拼了命也要跑过去见她。 那时他想的是什么? 哦,不要让他的新娘子和他一起陷入泥潭。 现在呢? 他的新娘子奋不顾身陪他一块跳下来,试图拉他上岸。 宁知序重新睁开眼,目光闪烁,又对着台上出了会儿神,随即收回视线,低头便瞧见苏静蘅正好奇地望着他,旁边的人也不急着走,见他们两个在发呆,就自己随手拉个路人聊戏里的事,苏静蘅眼里闪着笑意,歪头,问:“怎么了?被我做的衣裳美到啦?” 宁知序低低笑出声,心里的犹豫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抬手捏捏她的脸,说:“是,你怎么知道?我都看呆了,你怎么这么能干,我怎么娶到你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可真是走了大运!” “哈哈!” 苏静蘅仰天大笑,从披风里钻出去,潇洒没维持几息,被风吹了抖三抖,又钻回去,然后深深叹一口气,“我还想着老班主能站在台上报我的名字呢,咳咳,‘今天这场戏能够圆满完成,要多亏了这件衣服的绣娘——苏静蘅!’然后请我上去说话,叫大家都看看我的脸!可惜啊可惜,一行好戏,故事为主,衣服为辅,今天没机会露脸咯。” “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 苏静蘅拖着他走动,叫上元渺跟李良月,另外两人就会自动跟上他们的脚步。 天要黑了,赶紧回家。 一行人去没关门的铺子买些吃食,边走边吃,看雪越下越大,撑开四把伞同行。 街道上人声渐息,饭菜香味倒是越来越浓,还在外面的人打着伞疾走,急着赶回家吃饭,苏静蘅叽里呱啦说着那件衣服的事,这段时间她如何如何辛苦,手如何如何劳累,添油加醋地说给大家听,让大家心疼她。 自然每个人都捧场地说:“真辛苦呀,回去一定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没人再提让她明年包个包厢之类的话,把她哄得心里直发痒。 正高兴着,还没出城门,后面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听声音有些熟悉,苏静蘅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匆匆忙忙朝她赶来。 走近了,抬起斗笠,苏静蘅认得他,是杨叔,那个从前会帮她叫卖的货郎。 他这样匆匆忙忙追上来,苏静蘅关切问道:“杨叔?你怎么来了?找我有急事?” 杨叔喘几口气,直起身子定睛看着她,似乎是确认她安好,之后抬起手,指着街尽头的一处巷子口说:“那边冻死个人——” 苏静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稍稍伸长脖子,问:“这么冷的天,那人没有家么?怎么好端端被冻死了?” 杨叔嘴唇翕动,结结巴巴开口:“好像是你爹。” 苏静蘅瞬间被冻在原地,眼中划过异色,慢慢闭上嘴,收回身子,愣怔片刻,忽然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走去,一边走,身子一边打哆嗦。 嘴里道:“没事没事……” 听见后面的人叫她,捂住耳朵疯狂跑起来。 宁知序见状要追,但想到巷子里的人,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塞到杨叔手里,道:“烦您帮忙收个尸,埋在哪里便不必告诉我们了,剩下的钱都给您,天冷,您买口酒喝,暖暖身子。” 说罢撒手赶紧追上去。 到城门前苏静蘅停下脚步,几人赶在城门关之前出去,城内街道满地污水,到了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半昏的天,衬得天地间的雪明亮无比。 苏静蘅还是走得飞快,宁知序追着她,帮她打伞。 等她步子稍微放慢,拦住她,说:“我背你。” 之后将披风披在她身上,示意她上身。 苏静蘅冷静地盯着他的脸庞看,犹豫从宁知序的脸上转移到她脸上,宁知序将伞揣到她手里,之后蹲下,苏静蘅这下没有犹豫,张开双手撑住披风趴在他身上,之后紧紧圈住他的脖子。 一件披风这样盖住两个人,暖气很快在彼此之间凝聚起来。 宁知序说:“我叫杨叔帮忙敛尸,其他的不用你动手,你也不要想,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嗯。” 苏静蘅低着头,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宁知序余光瞥见一滴泪珠话落,滚在披风的边缘,很快沾上风雪,留下一道冰泪痕。 她又觉得委屈了。 但这样的委屈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元渺跟李良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两个后面,隔着几步远,轻轻说着话。 苏静蘅低头默默用披风上的毛将眼泪擦掉,想了一会,说:“他真坏,总是扰我的好日子。” 宁知序悄悄侧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嘴唇拂过泪滴流过的痕迹,湿漉漉的,小声跟她说:“他告诉你,以后再不会来扰你。” “……” 苏静蘅吸吸鼻子,悄声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没有我想象里的那么无情,但也没有我想象里的那么有情。” 说有情,她却可以几个月不管他,彻底跟他断绝关系,连死了也不去看他。 说无情,她却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掉下眼泪。 第99章 她不明白。 她不懂。 宁知序一步一步在雪地里踩着脚印,雪水透过鞋面钻进鞋子里,他的脚被冻得冰冷,此刻几乎麻木,苏静蘅往他的脖颈处喷着暖气,有些痒,他便忘了脚上的痛,对她说:“无情还是有情,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他不找你,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既然他都接受了,你又何必多想?你的将来和他没有关系了,只和你自己一个人有关,若依你的话,有情还是无情,只值得落在将来你身边人的身上,比如我,比如良月姑娘和元渺姑娘。” 苏静蘅闷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听着他说。 说起将来,再想起过去。 她想起娘还在的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她想起来娘去世之前,那个男人还没有彻底沉沦在阴森的赌场,他会在领了月钱之后给她买好吃的,带她去裁缝铺做新衣裳,会自己笨拙地学做手工,做竹蜻蜓给她玩,会牵着她的手向邻居炫耀他的好女儿。 他本来是个很好的父亲,可是娘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把她卖了。 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即便从前他待她很好。 宁知序告诉她:“把他从心底放到角落去吧,多留些地方给我好不好?我自私自利,我想你的心里都是我,可我知道这不可能,虽然你的从前没有我,但是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多留些地方给我,阿蘅……” 苏静蘅昂起头,看着他的头发丝在风雪中飞舞,眼里的泪花又翻涌而起,说:“怎么没有?你很多年前就出现在我眼前,跑到我心底去,让我一直记挂着,虽然后来我渐渐忘了你的样子,可我一直在买你给我吃的桂花杏糕,我吃了好多年……” 这是她生活中能品尝到的为数不多的甜的东西。 宁知序猛然抬起头,看着浑浊的天地,他的眼底一阵发酸。 不知是被风吹雪打的,还是因为她。 【作者有话说】 怎么回事,临近完结感觉感情线写顺手了…… 话说能不能求一下专栏作收和预收捏,本人专注bg纯爱小甜饼一百年,常驻古言-奇幻仙侠-武侠,少部分会写女无友情向(喜欢女孩子之间的友情),一定男洁,虽然水平未知,不过只要活着一天都会努力码字!求收藏! 下一本纠结是填坑还是开新文,已有的几本文案欢迎大家去看看啦,会依次写的! 第81章 雪下了一天一夜,清早起来山间地里堆满深厚的雪。 这样的雪迹直到年后太阳出来才渐渐融化消失,房顶上的积雪最先消散,然后是路上,家后的阴凉里,还有山林中。 屋前堆着烧完但没来得及清理的炭灰,屋子后的河水重新活起来,宁知序将冬日常穿的几件衣服洗净,挂在太阳下晾干,之后安安静静将屋子重新打扫一遍。 年前清理掉一些不用的东西,年后再做打理便轻松许多。 苏静蘅望着镜子里的脸,比过年前更圆润,揉揉自己的腮帮子,叹气说:“去年到今年不知重了多少,阿毛不会驼不动我吧?” 她管那只驴叫阿毛。 宋阿奶家的大黄下了三只小狗,活了两只,送一只到她家,她给小狗起名叫小黄。 小黄是十一月生的,十二月底送到他们家,养了半个多月,也肥了不少,阿毛睡在宁知序搭的棚里,小黄跟着她睡在屋里。 堂屋大门旁边的门洞被打通,宁知序给洞做了个可以活动的小门供阿黄日常进出,过年的时候昌老伯带着猫大人到家里喝酒,不知世事的小黄凑上去,结果脑袋被猫大人拿爪子打得砰砰响,从此之后它听见猫叫就打哆嗦,看见猫便躲。 苏静蘅抱着小黄跟自己比划比划,觉得还是小黄胖得更明显一点,它娘个儿高力气大,是个看家护院的好手,平日一叫起来更狼吼一样,它以后一定会长得比它娘还高大强壮。 想到这儿苏静蘅又有些欣慰,抱着小黄出家门,说:“走,带你去找你娘去!” 冬天犯懒,不喜欢干活,她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带着小黄到村里的溜达。 绣坊还有两天就要开工了,原先觉得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临近回绣坊,一下子觉得有意思起来,恨不得在多放二十天的假,让她在家里继续过百无聊赖的日子。 宁知序收拾好家里之后骑上阿毛去宜村拿药,老道士抱怨他交给他的事太难,神仙也做不到,嘴上怪他给自己添麻烦,实际还是兢兢业业帮他调药。 送来的紫雾叶有限,暂先试着,看有没有效果,视情况再做调整。 宁知序跟他说年后太阳出来,天气暖些他便要离家北上,最好在上路之前将备用的药都调出来,以防之后路上用到。 老道士闻言稀奇道:“北上?北上去哪?要做什么?你别怪老道士我话多,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只是你这情况实在不适合行路,除非老道士我跟着——” 宁知序问:“那您愿意跟着我们一块去吗?” 老道士毫不留情一口回绝:“当然不愿意!当我闲啊?要我跟着伺候你的身子,得给钱!你宁家府医一个月多少月钱就给我多少,再包我和我徒弟的吃住*,不然我才不跟着你去!” 宁知序算算他身上的钱,再想想宁家府医一个月的月钱,摇摇头。 虽然身上有些存款,但一路上养四个活人还是有些难,从这儿到京城大概要走一个月,去一趟,回来一趟,吃饭住店行路,开销太大。 还是算了。 他回去把这话说给苏静蘅听,苏静蘅立刻说:“你傻呀?拿着信物去,是认亲的,要是真认上,会让你没钱回来吗?要是认不上,嗯,大约也没命回来了。” 宁知序:“……” 他想她说的也对,若是能认上还担心钱的事?若是认不上,自然,也不可能让苏静蘅跟着他一块犯险,还是要留点钱给她,到时候投奔在京城的表哥—— 宁知序出神的时候脑门挨了苏静蘅一筷子,吃痛叫出声,苏静蘅问:“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他装傻子努力刨饭,吃过了扔下碗筷说,“那等下次去我就跟他说,给钱给他,叫他同我们一块走。” “你真是傻。” 苏静蘅给小黄的碗填了块肉,道,“凭我们两个一点门路都没有,到那儿也找不到认亲的门,而且这事还说不定呢,若是出了差错,我们两个人的脑袋就要交代在那儿了,给我几天时间,我再替你打听打听,等确定了,有人能投靠,依着别人比只仗着我们自己力量好。” “找谁打听?” “你就是傻。” 苏静蘅说,“找齐老爷啊!我跟他夫人见过几面,他夫人可喜欢我了,找机会我去齐老宅子里打听,还有老道士在,把这事说准了,就找齐老帮忙,他是个极为正派的人,在京城认识的人还多,够做我们的靠山了。” 这样。 宁知序点头,夸她:“还是娘子想得周全。” 夸赞的话落在苏静蘅耳朵里,叫她十分高兴,忙说:“再夸些再夸些!我喜欢听。” 宁知序于是用油嘴滑舌的腔调将他肚子里所有用来夸人的话都翻出来,从苏静蘅的脚,夸到苏静蘅的头发丝,听得她如沐春风,浑身舒坦。 绣坊开门前一日,苏静蘅去明光寺拜佛,这次没见到明觉他娘和弟弟,外面卖香的贩子换了几个,她向新来的贩子打听,小贩便说:“那个女人早不来了!带着儿子回家去了,她儿子到了念书的年纪,要入学塾读书,开春就去洛门书院,以后大概都不来了,这几年攒的钱够她做点其他的小本生意,嗯,听说好像在城西搭了个棚,卖些酒茶。” 洛门书院…… 这不是李和煦读书的地方吗? 是洛地最好的书院。 要进去可不容易。 苏静蘅道过谢,大摇大摆走进明光寺,同上次一样掷筊求签,问此番劫难是否有解,所得上上大吉,她放下心,离开前在门口看见明觉,消瘦的身影拿着笤帚静静扫着阶上余雪,本没想打扰他,默默从他身边走过,然而临出门,明觉却突然叫住她。 相视无言。 苏静蘅知道他想说什么,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明觉便什么都没说,也只是笑着点头,目送她离去。 除了宁府,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年前苏静蘅与宁知序回去看过一次,那一次府里不见什么人,知道三叔还活着他们就放心了。 老道士给的药有用,大夫说虽然昏睡着,但他的脉象变得更加平稳,等醒过来应该就能万事大吉。 宁二爷因这事对宁知序的态度稍有变化,当时宁知序拿药给他的时候他半信半疑,走投无路实在没办法,后来还是用了他给的药,如今有些效果,宁知序再回府上,他便没对他太过冷脸,放心带他去看三爷,临走时还差人送他。 第100章 难得没遇上宁宣,说是亲自去庄上查账,一时回不来,年前小风小雨,过了年之后若是整治不过来,拖到明年麻烦会更大。 宁知序大概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前些年堆的祸藏着压着没被揭出来,如今一环牵一环,账上出了大差错,宁家名下一些铺子接连倒闭,几家商号里有两家见势头不对,派出去管事的人竟趁着年底携款跑了,如今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等着过了年看一切会不会转好。 怪不得最近没空理他。 宁知序乐得自在,觉得自己有些隔岸观火,小人得志的意思在,但转念一想,小人就小人吧,当君子太累,当坏人又太绝对,当个只顾自己的小人最好,别人不惹他他也不惹别人,别人惹他,他只能做野狗狠狠咬回去了。 没见到宁宣心情好,觉得这个年过得都会舒坦。 然而临走前宁二爷望着他说的那句话,又叫他心神恍惚。 “老鼠洞里出了个龙,别的老鼠就都当自己是神兽,哼,其实都是庸才!老鼠就是老鼠!借着兄弟的光,挥霍兄弟挣来的钱,死后要下地狱的。庸才!都是庸才!” 说罢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宁琤试图从宁知序的身上找到一些大哥的影子,然而注视良久,失望地收回视线。 没有相像的地方,他不是大哥的亲生儿子。 大哥至死也没有过自己的孩子。 宁琤知道宁珲心里如何看重宁知序,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兄弟两个一定要照看好这个孩子,他那时没应,大哥叹息一声,连眼睛都没闭上就去了。 他在天上一定恨他。 比起宁知序,宁琤承认自己确实更看重宁宣,这是四弟的亲生儿子,是他们宁家的血脉。 可这个他看重的孩子后来试图将他从宁家驱逐出去。 他如今怀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若是将宁知序当做宁家的血脉,他是不是不会像宁宣那样绝情,是不是会将他当成亲人一样对待,宁府主事之人若是多宁知序一个,一切是不是不会像今天这样糟糕。 他知道这个孩子聪明,自小学东西就快,只是一直没那个心思。 若他愿意,对一件事只要想做好,那一定是能做好的。 宁琤叹息,从前他看不上的人,如今竟然妄想他能够救宁家于水火。 他一定是疯了。 宁知序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念到年后便要离开这里,他心里有另一番思量,无关宁家,无关身世,只关于苏静蘅和他自己。 心底像赴黄泉路一样壮阔,回家的时候他想,不知道走过一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若是能像去年春天一样就好了。 他还想给娘子折桃花酿桃酿,想给她画眉妆编辫子。 自然,不止春天,与她在一起,夏天秋天冬天也叫他一样欢喜。 第82章 半冬的时节苏静蘅避在齐宅偷懒。 李老夫人找到绣坊要她绣两件衣裳,其他的邀约孙娘子便做主先替她拒绝,有这层关系在,她隔三差五往齐宅跑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齐老是个在外人看来不善言辞的老学究,一双眼睛随随便便扫在身上就足够让人抖三抖,私下有些假正经,平日不是读书写诗,就是作画弹琴,偶尔跟几个上门拜访的学生旧友出门游山玩水,讨论时局。 年前没什么机会见他,年后他心情又不大好。 冬日赏雪喝酒回家的路上摔了个跟头,腿脚受伤,脑袋上撞了块青紫,无奈被夫人拦在家里养伤,因为不能随意出门,每天都沉着一张脸,张嘴“呵”闭嘴“哼”,怨气十足,苏静蘅每每鼓起勇气想跟他说话,总被那一双严厉的眼睛瞪回来。 打听消息的话问不出口,想套的近乎也套不到,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在李老夫人身边磨感情。 说到年轻时候的事,李老夫人兴致很高,与齐老如何相识如何成亲后来如何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挣扎,一字不漏说给苏静蘅听,到最后感慨岁月无情,一眨眼人就老了,她年轻的时候能骑马,如今上几层台阶都要喘气,眼睛花了看不清东西,不然也不会劳烦别人帮忙绣衣服。 老两口一块过日子,比寻常百姓家要富贵些,但也不像是从朝廷里退下来的。 家里没几个伺候的人,儿女早亡,膝下无子,只有有宴席的时候宅子里才会热闹些,平时则是十分冷清,偌大的宅子连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静蘅往她这儿跑,李老夫人心里高兴,有个叽叽喳喳说话,也愿意听她说话的小姑娘陪在身边,日子过得不那么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于是后来干脆大手一挥,拿出不少的钱给绣坊,找孙芳馥商量,直接把苏静蘅留在她那儿干活。 家里有空房间给她,只要她愿意,住在宅子里也行。 做完衣裳做被子,做完被子做床帐镜套,反正要她绣的东西多了去了,一块挑花样挑颜色,等绣无可绣的时候再放她回去。 中间准她接其他的活,假也照放,她知道不能将苏静蘅困死在自家宅子里,总要在外边也立立名声。 本来苏静蘅打算继续在家里干活,一听李老夫人的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先搭个人情线,在这里混几天,等混熟了话也问清楚了就找他们坦白,总言之老道士的药调完还要十来天,在这十天内尽她所能将事情做好就行。 绣坊那儿也不要她担心,接的是正经记在名册里的活,提成原来是多少还是多少,过十天可以提前结一次月钱,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攀上齐老跟李老夫人这根高枝,她都是要暂时告假北上的。 理由都想好了,不能跟孙娘子说实话,说多了定要她担心。 借着娘的人情,说是回穆阳访亲,孙娘子应该会准假。 归期未定,到时候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期限限制,若是有,争取在限期之前给她答复。 苏静蘅做好打算携着针线用具日日陪在李老夫人身边,前两日旁敲侧击问她些关于京城的消息,也必然包括公主景王还有与之同葬的四位随侍女官身上的事迹。 问得不算拐弯抹角,老夫人回得也十分直接:“年轻时在京城常见到公主,每年节庆入宫赴宴她都陪在太后娘娘——哦,当时还是皇后的身边,十八岁的时候说了亲事,第二年成亲,与夫君住在宫外皇上赏赐的府邸里,那时的景王还不是景王,只是京城里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子,他比公主小两岁,父亲宁博远官不大,只是个从六品大理寺丞,但因为曾是我夫君同窗,两个人关系不错,所以我那时也常见到景王。” “宁博远为人正直,在京为官,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教养子女有方,四个儿女里三个都是知书达理的性子,只有景王除外。” “那时候大街小巷都管景王叫小霸王,不喜读书,不求上进,上房揭瓦爬树掏鸟蛋,什么坏事都干,不过也都有度,不会违反法纪,毕竟他爹是大理寺丞,罚起人来很有一套。” “公主和景王相识也是在宫外,公主年少,喜欢出宫游玩,景王更是个毛头小子,在街上乱跑乱窜,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遇上了,不打不相识,为一点小事当街打起来,一开始闹得很难看,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又彼此心悦上了。”说到这话李老夫人摇头轻笑,“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没有理由,脑子一热就去做了。” “公主小时候体弱多病,皇上皇后为了她费尽了心思,过了十岁身子好了些,就叫她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简直比对太子还要上心。” 苏静蘅想她说的太子就是如今的天子。 当年皇上驾崩,三王乱政,太子还没登基就被废,皇后幽禁深宫不得外出,五年内先是秦王篡位,后来舒王逼宫,登基为帝,对外战事停止,内乱平复,六年之后舒王驾崩才还位废太子。 十一年间太子皇后幽禁皇城,公主蒙冤死在亭谷,太子复位之后又花好些年才调查清楚当年之事,还公主一个清白。 齐老与李老夫人当时同在京城,想必经历过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随风雨飘摇,日子不比在太平年岁舒心。 李老夫人继续说:“皇上皇后极其宠爱公主,听她主动求亲,便在宫里设宴考验景王,结局自然是通过考验,那小子素日轻浮,别人以为他是个没用的小霸王,实际头脑很聪明,后来跟公主成亲,两人感情很好,婚后渐渐显露锋芒,在京城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景王做了驸马,跟太子走得近,皇上膝下五个儿子,只有太子殿下出自皇后,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子,日后皇位由他继承不该有争议,然而皇上另外四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颇有手段,相比起来,太子殿下太过平庸,似乎当担不起大任。” “但平庸并非无用,太子仁心最盛,当得起一代仁帝的名号。”说着,李老夫人声音小了些,目光示意苏静蘅这话她只跟她说,出了齐家的大门,在外莫要随便言语。 第101章 苏静蘅立刻点头,说:“我明白。” 另外四位皇子一位生病早亡,三位在三王乱政期间试图夺位被杀,只有太子躲过这一劫。 他能躲过这一劫也是因为素日仁心,得罪的人不多。 杀了太子只会让自己陷在风口浪尖之上,所以就是残暴的秦王上位,对他也是网开一面,给他封了个闲散王爷的名号,将他软禁京中,以示自己开明。 舒王雄心伟略,杀死秦王之后不肯还位,自立为帝之后解开废太子的幽禁,准他在皇家几处园林之中行走,以示自己更加开明。 后来还位废太子,一是膝下子嗣单薄,没有能担得起大任的人选,二是不想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有心篡位的名号。 反正战也打了皇帝也当了,一辈子没留什么遗憾,以后谁当皇帝都与他无关,干脆还位,有这一份情在里面,他相信太子不会将事情做绝,也认定史书上该属于自己的那一页一定会留下。 如今比起秦王,舒王在民间的口碑确实更好些。 百姓不会在意谁当皇帝,只会在意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舒王在位的六年间与南疆谈判,五十年内不会再开战,其他乱政之人也全都送上断头台,肃清乱臣贼子,天下不再有战争,对百姓就是最大的贡献。 即便一开始战争就是因他而起。 “太子有意拉拢景王,祸事发生之前,天下已然有些不太平,景王无心留在京城,向皇上请了恩典,去军中历练,后来仗一打就是十几年。” 先是内战不迭,后来南疆乘虚作乱,景王出征六战六捷,第七次作战遇挫被围,公主在京城得到消息,率军支援,那是第七捷。 第八次便是亭谷,二人双双殒命。 苏静蘅不知道那其实是调虎离山,公主出京不到半个月,秦王便攻入京城,皇位被篡,以至于后来公主在亭谷负面受敌,无人支援。 秦王自是希望她能死在前线,否则一旦回京,麻烦的就是自己了。 内情不方便提太多,李老夫人可惜道:“便是沉冤昭雪,一条条鲜活的命也回不来了,可惜了公主景王,他们若是还在,留在京中扶持当今圣上,天下定然比现在还要安定。” 败也仁心成也仁心,皇上身边需要些有手段的人。 李老夫人叹息。 但转念又一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她既然已经退居宜村,担心再多也无用。 这些年科考送了不少人才到朝廷里,再过个几年,等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定能崭露头角,好好辅佐当今圣上。 “确实可惜。” 苏静蘅耷下眉毛,胸口深深往外送了一口气,说,“公主和景王成亲多年,情深义重,就没有生过孩子吗?” “孩子?” 李老夫人愣神,稍稍蹙眉,回想道,“公主率军出征前是有的,才三个月,可惜——” 苏静蘅歪头,听见她颇为遗憾地说:“可惜战争无情,那孩子怎么能保得住呢?后来不曾听说过孩子消息,应当是已经没了罢。” 【作者有话说】 五天要写两万多字,明天开始试图日五日六! 要三十万字啦,好开心,第一次写到30万字,虽然现在只有三个读者宝宝在追读,但是还是很开心!三十万字冲! 第83章 苏静蘅听见这回答,心里大概有了点数,直觉告诉她,之前的猜想真的是对的,此番大劫,或许马上就要有解了。 关于其他的人,李老夫人说不了太多。 苏静蘅又问她京中有没有姓白的大人或者将军,问得太过笼统,李老夫人疑惑道:“姓白?这多了去了,就是我夫君的同年都有好几个,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苏静蘅摸摸耳垂,心虚说:“我表兄今年才入朝谋事,写信与我提起过一些京里的事,提到有位姓白的大人对他颇为关照,是个好人……我好奇,想问问。” 李老夫人摇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早些年那几个我还熟一些,近些年朝里新晋官员,除了我夫君的学生,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这样。” “其实京城和我们这儿差不多,若一定要说区别,无非是天子脚下,更庄严一些罢了。”李老夫人抿一口热茶,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看着院外的光景,道,“哪日你想去京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帮你安排,我夫君旁的事做不好,就是学生多,你去京城呀,我们一定能帮你安排好,不会让你在那里受委屈。” 当然,她的意思不止是在京城可以关照她。 从这里到京城一路上若是有需要,都可以替她安排好。 夫君十八岁入仕,七十五岁致仕,在大昭土地上飘摇五十七载,关系好的师生亲友不计其数,每州每地都有熟人,照看一个小姑娘不是什么难事,给些吃喝,安排好住宿,再雇个马车车夫一路相送,可以保证她顺顺利利入京,再顺顺利利回来。 苏静蘅笑道:“多谢夫人关心,若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客气,到时候找您您可莫要嫌我烦呀!” “不会不会。”李老夫人亲和一笑,问,“我听孙娘子说你原本是想去穆阳的青绣坊当绣娘的,可惜那里的规矩改了,没身份没背景的不容易选上,你现在还想去吗?要是想去,我也可以帮你举荐,不过要等眼前这事忙完才能放你走。” 苏静蘅道:“日后若有机会,还是想去的,不过我想自己试试能不能选上,再在这儿历练历练吧,也多陪陪您,等您烦我了我再走。” “我怎会烦你?” 李老夫人嗔怪地看她,说,“不过你也是有心,多历练历练是好的,越往上爬,越考验真本事,以后不能总靠着别人。” “嗯。” 苏静蘅嘴角噙笑,与老夫人一块喝茶赏景。 等老夫人睡了,便回房里干活。 最近几日天气大晴,宁知序来宜村找老道士例行诊断,回去的时候顺便把苏静蘅捎上,山上雪化了,他也忙起来,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上山,伐竹,编制,送货,偶尔接一些价格贵些的单子,进城回来不忘买些宜村买不到的吃食,等苏静蘅回家一块吃。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去宜村接苏静蘅,如今有一头驴和一只狗跟着。 小黄腿短,走不快,便在驴背上搭一个包袱将它装在里面,接到苏静蘅,再将它抱在怀里一块回家。 马上又要到吃笋的日子,他们两个跟没事人一样,商量着新笋如何做才好吃,回到家躺在床上,发现宁知序将屋里枕被都换了一套,换下来的洗完晾晒过已经收了起来。 新被子熏过熏香,躺在里面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从屋里看外边的太阳,苏静蘅说:“后天我就随我去见齐老和李老夫人吧,他们是好人,我们将知道的跟他们说说,便是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会怪罪,一定会尽力帮我们的。” “嗯,好。” 宁知序站在窗外将挂在外面的衣物收起来,问,“你月事可来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把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了,去宜村的时候记得带上,这几天天晴,刚才去见莫神医,他掐指算算,却说马上又要下雨下雪,我不大信,跟他打赌,若是真是下雨下雪,下次送你去的时候便请他喝酒吃下酒菜。” 说着往西天看,太阳被矮山遮盖住,天边飘着几片云,看着明天天色依旧会大好。 苏静蘅出去看看,说:“说不准,那老道士有点本事在身上,指不定今夜就要刮风下雪。 瑞雪兆丰年,年前那一场雪一直残留到年后,好不容易雪化得差不多了,干活方便一点,又要下,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走路上山都不方便,一下雪天又凉,要苏静蘅住在宜村,担心她冷,晚上没人给她捂手捂脚,但是来回奔波又十分劳累,怎么选苦的都是她。 唉。 锅里炖着银耳汤,天擦黑,二人吃过饭回房间待着,这一夜果然还是晴天。 宁知序没闹她,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看山间云雾缥缈,将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之后两个人待在屋子里把接下来一段日子要穿的衣裳收拾出来。 “李老夫人还送了我一些好料子,上好的织锦,是齐老的学生送的,她不喜欢那花样和颜色,干脆送给我了,我见那竹青色很适合你,特地带回来给你,衣裳我就不自己替你做了,改明儿你自己到城里找个裁缝铺去做一身去。” “行。”宁知序将料子手下,放进柜子里。 苏静蘅给自己还留了块云紫色的,也叫宜村的老裁缝帮她做一身新衣裳,宁知序问:“你是不是已经叫人帮你做了?” “嗯!” 苏静蘅捂嘴笑,说,“不是故意撇下你的,过年都吃胖了,害怕做的不合适白白浪费一身好料子,你就自己去做吧,我知道城东有一家裁缝铺手艺不错,价钱也不贵,你去那儿点名要老裁缝做,别叫学徒帮你做,不然容易做毁了。” 第102章 “知道了。” 宁知序说,“你啊,身上钱还够不够,是不是钱没带够才省着自己用的?” “不是。” 苏静蘅道,“真是,怎么这样想我?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宁知序折好衣服往她脸边凑凑,蜻蜓点水地从她脸颊上亲一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 宁知序摇头,“想跟你做个样式差不多的,叫别的裁缝做,肯定不一样,我回头送你去宜村的时候顺便留在那里叫给你做衣裳的那个裁缝做吧,反正去哪都是顺路。” “原来是这样。” 苏静蘅说,“那个老裁缝年纪大了,做得慢,你叫她做也行,不过要等。” “不急,做好了我们赶不及拿,也可以叫我三叔母帮忙先收着。” “……那好,既然如此,回头顺路就去跟老裁缝打声招呼吧,做好了,叫她直接送到三叔母那,不要等我们去拿了。” 宁知序喂过驴,见苏静蘅没去找李良月和元渺,觉得稀奇:“你今天不去找她们?” “不去不去。经常去人家要烦了,她们要是想见我会自己来找我的。” 话说回来就是这次没那么想见她们,若是想见,就算她们烦也会去找她们。 “行啊,你不去找她们,就在家里陪着我。” 宁知序高兴道,连忙拿出针线跟她说,“我最近找人讨教了些许刺绣功夫,你看看我绣得好不好?” “这是什么?” “月事带呀!” “你疯了?绣这个做什么?” “给你啊。” “我不用你给我绣!” “但是我想绣。” “……” 苏静蘅拧巴地侧过身,看他笨拙地拿着针线扎扎缝缝,竟真还有点做事的样子,但依旧变扭,说,“人家给心上人绣的都是荷包,手帕,就你不一样,怎么绣月事带……” “这不证明咱俩亲近?” 宁知序哼道,“荷包手帕谁都能绣,月事带不一样!” “……” 苏静蘅说,“歪理!” “那我做的你用不用?” 苏静蘅脸红道:“做都做了,干嘛不用?” 然后拿纸笔回来学写字。 一张桌子,男人在绣花,女人在写字,男人绣累了叹气说:“这还真有点难,绣半天也没个好看的花样,算了算了,你还是别用了,一点都不好看!” “这是月事带!又不是露在外面给别人看的。” 女人抬手揉揉手腕,转眼将注意力从男人手上转到自己面前的纸上,也一声叹息,说,“写好多个字才有一个好看的,什么时候能每个字都好看?” “你才学写多久?还不到一年,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今至少字字工整,不会忽大忽小,书读了好几本,诗也学了一些,别人要考,能说上几句,去绣坊前在城里过元宵节,赛诗会猜灯谜她还拿了奖,可谓是大出风头。 “不行,还是练少了,最近忙着干活,每天只有晚上有时间练字读书——书嘛,最近也没读什么正经书,唉,真是荒废时光,罪过罪过。” 年前买了几本小说传记回家度日,一看就让她迷进去了,赶在回绣坊前把旧书看完,去绣坊那天宁知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出去从村里书铺那里又买了两本回去看,简直是挑灯夜读,搞得前几天干活的时候总是犯困。 后来悬崖勒马,没再去买,正巧最近陪着李老夫人,没什么时间读,将这事戒了,不然现在也懒得练字,该拿本书躺在摇椅里看才是。 宁知序将手里的月事带缝好,放到苏静蘅面前,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屋,又拿了一摞月事带出来,叠放在她面前:“喏,你不在的时候我做的,你要是喜欢,都拿走,放心,跟我过日子,这方面一定不会短了你的!” 苏静蘅:“……” 这话听起来怎么一点都没有豪横的感觉? 不过仔细瞧瞧,他确实做了不少,独守空闺的日子,只能用这些针线活打发时间了。 别说以前连月事带都不认识,现在竟主动做这东西,看来私下没少花功夫学,大约从去年就谋算着要这么做了,一直到冬天才勉强上手。 苏静蘅将他做的月事带都收好。 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上面一些点缀花样绣得也十分生疏,但用的都是舒适的料子。 话说的倒也对,他确实没在这方面短她。 不仅不在这方面短她,吃穿住行一应照料得很好,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胸无大志,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不嫌我那就是最好的。” 她怎么会嫌他呢? 家里有个这样的贤内助,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而且又不是不能挣钱,挣到的钱她虽然没过问,除去平日花销,基本上一到月末宁知序就会把这个月攒下来的钱都拿出来交给她,从前放首饰的盒子现在分两层放他们两个人挣的钱,攒了几个月,铜钱变银块,收在柜子里安心极了。 苏静蘅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扔下纸笔搂住他脖子说:“暂时不用再做了,够用了,你要学绣花,我可以教你呀,你拜我我师,我把我看家本领都教给你!” “看家本领?娘子,你是不是太好骗了些?随便哄哄你就能把你的看家本领都骗出来,唔——” 苏静蘅踮起脚尖咬住他的唇,几番试探,松手要退,但宁知序怎会让她这样就逃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说,“娘子待我如此,我心里甚是感动,这样,我这儿也有些看家本领想教给你,不如我们进屋好好学习学习——” “什么看家本领?” 苏静蘅心道不好,连忙辩解,“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别闹别闹!我还要继续写字呢!” “闹?” 宁知序将她打横抱起,匆忙进屋顺脚将门合上,人扔在床上,笑道,“昨夜没闹你,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如今看你休息好了,该好好补偿我了吧?” 说罢不等苏静蘅说话,放下床帐脱衣而入,这一日又叫她好一顿劳累。 【作者有话说】 就算是大白天也要——拉灯!!! 第84章 晚间西山头飘来一大片黑云,宁知序看见,将屋棚门关好,叫道:“天阴了,那老道士果然有些本事。” 苏静蘅躺在床上不想理他,透过窗户看见他匆匆忙忙地将檐下的东西收进屋,才揭开被子起身。 两个人就着中午剩下的菜简单吃过晚饭,宁知序额外为她煲了红枣汤吃,碗筷自是懒得洗,吃完先一步钻回被子里,叹道:“累死我了,上午……下午……真烦!” 每次回来都这样,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苏静蘅气得狂踹被子和宁知序的枕头,蹬来蹬去觉得更累,于是换个姿势,捏着被角左右翻滚。 宁知序收拾好回房,看见自己的枕头飞在角落,被子全裹在一个人身上,乍一看像春卷,便笑道:“你做什么?怎么把自己裹成这个样子?还能喘气吗?” 苏静蘅不说话,在床上一个劲的滚动。 滚累了,将被子摊平,然后钻进自己的被窝里,说:“不许说话了,早些睡觉,明天早上早些回去!” 宁知序在她身边躺下,说:“好,你睡吧,明早我叫你,只是下雨又下雪,希望明日起来地千万别冻上。” “应该不至于冻上。” 苏静蘅盖着被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闷声说,“可能下一阵就停了,天又变冷,等两天太阳出来,那就要入春了。” 可算把冬天盼过去了。 好日子在后头,一定在后头! 宁知序拍着她的背入睡,夜*半不知几时,听见外面风声忽然变大,小黄在堂屋呜呜叫了两声,他侧身看苏静蘅睡得安详,忍不住悄悄凑到她身边听她的呼吸声。 真好听。 要是能夜夜都听到就好了。 想到她这样一个不爱与长辈周旋的人为自己留在宜村跟李老夫人打探消息,身累比不得心累,宁知序心里一阵歉疚与怜惜,不由得伸手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风从山林间刮过,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躁,苏静蘅呓语两声,嫌热,从他怀里钻出去背过身继续睡。 宁知序松手,左右睡不着,披了件衣服出去找水喝。 堂屋壶里的水还剩一点儿,已经凉了,他没在意,一口喝完,又去灶屋的锅里舀水喝,外面风刮得确实大,披在身上的衣服险些被吹落。 两锅之间是专门用来烧水的小锅膛,里面的水还温着,他舀了一碗站在窗前慢慢喝,小黄跟着他在两屋之间跑来跑去,宁知序见状,也给它舀了些,于是一人一狗顶着寒风在敞开的屋子里一声不响地喝水。 锅里那一点水没一会儿也被喝完,宁知序拿着水瓢到水缸前舀了两瓢倒进去,想着明早做饭,顺便再烧些热水。 第103章 临出屋前天边似乎划过一道闪,冬打雷不常见,宁知序以为自己看错了,双手撑着缸沿往山的那头看,没瞧见天边有什么异象,收神说:“打雷?这老道士没算到吧?要是真打雷,明天就找他耍赖去!” 说罢低头看着水缸里晃动的涟漪,天边又一阵发亮,他蓦地看见自己在水缸里的倒影,惊吓之中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桌子,左腿被重重磕了一下,跳起来惨叫一声,之后忍痛凑近水缸,黑暗之中只能依稀看见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那一道道如裂痕般覆在身上的痕迹。 宁知序慌张地绕到灶后拿起火折子,点燃,水面里的倒影瞬间清晰,他愣了愣,火折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火光慢慢暗下去。 撩起衣袖,不止是脸上,手腕、胳膊、双腿……皆布满裂痕,寒风从身上吹过,那道道裂痕迅速起暴起,血线挤在中间,他伸手轻轻一抹,如同刀划,血线破裂,沁出鲜血。 疼痛感后知后觉地出现。 宁知序脑子一片空白,跌跌撞撞跑出去,雨没下,雪也没下,只有风吹个不停,天边隐隐约约打了几个闪,但离得远,到山间只剩蚯蚓线一样微弱细小的光。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心里只一个念头:他要死了,血流尽了就会死,他必须要走,要找个没人地方死去,不能在这里死…… 小黄在后面追,仰首奋力叫他,宁知序恍若未闻,还在急促地向前。 “到山里,到林里,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一瞬间头痛欲裂,双脚如同绑了石块,每走一步几乎耗尽全身力气。 双眼也变得模糊,但依旧没停,踏过冰冷的河水像林子深处走,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咔嚓”声,宁知序刹住脚,往四周看去,不是雷声,是一棵老树被吹倒的声音。 可是若真打雷了怎么办? 她最怕打雷。 脸上和手上的血流个不停,衣服沾湿,黑夜中变成一片暗色,天上坠下雨点,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下落。 “冬打雷……冬打雷……” 恍惚之间浊云靠近,闪电愈发明亮,咔嚓一声,灌进宁知序的耳朵里,他清醒一些,顾不得身上的血迹,立马掉头往回走。 血迹被雨水清洗,仍在身上留下一串串明显的痕迹,眼前光线越来越暗,他咬咬牙,往家的方向跑起来,终于又听见小黄的叫声,一片暗色的虚影出现在路尽头,看不清,但他知道那里是家。 不知道娘子醒没醒。 千万不要醒。 狗叫声越来越近,他放慢速度,缓缓靠近那片虚影,顾不上浑身散发着透骨的寒意,抬起袖子在眼睛上重重抹一下,随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他:“宁知序!” “娘子?” 宁知序心底发冷,慢慢走近,问,“你醒了?你在哪?” 摸索着向前,眼睛已经无法视物,只在一片朦胧之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等他主动靠近,那身影便疾步而来,一把抱住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 宁知序抓住她的手腕说:“进屋去说,你牵着我,我看不大清楚。” 苏静蘅握住他的手掺他进屋,看见他身上血水缠着雨水,发上坠着冰碴,立刻去拿衣裳,小心帮他擦净,干衣服才换上,不多时又被献血染浸。 斑斑点点,渗透而出。 漆黑的瞳孔随着雷声变大也逐渐发白,苏静蘅说:“走,去宜村,走,去找人救你!” 宁知序反握住她的手,道:“万一不行——” “不许这么说!” 苏静蘅匆匆穿上蓑衣斗笠去木棚牵驴,宁知序伸手从旁边的桌上摸索着,拿着他那一身所以自己努力穿上。 这一番在意料之外,他心里打鼓,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上。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才是。 这么多年,不曾像这样病过,至少,从前拿不到药,撑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变成这样。 难道无论老道士能不能制出解药,他最后的结果都是死? 苏静蘅搀着他的手扶他出门,小黄留在家里,有门洞让它进出,明日若是回不来,元渺和李良月会帮忙照看它。 宁知序几番开口,都被苏静蘅拦住,她听见声音,说:“不要说话,有什么话到那里再说,一定会没事的,老道士那样有本事,一定能治好你。” 说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她心里也没有数。 原本天亮便带他去宜村,老道士的药做的差不多了,这些天吃着,说有效果,以为至少能拖一段时间,他们只要继续寻新药,继续试药,再加上有李老夫人和齐老的帮忙,明明未来形势一片大好,谁知道突然变成这样。 计划被打乱,如今情况紧急,一点耽误不得,苏静蘅催阿毛快走,走了好几个月的路,不用别人领它也能记得去宜村的山道。 到宜村,却并没有先去找老道士,而是停在齐府门口,她去敲门,出来的是跟着齐老十来年的老管家,揉揉眼睛看清楚来人,惊道:“苏娘子?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那位是?” 苏静蘅急道:“周叔,劳你去通报一声,我有急事要见老爷夫人!” “这么晚找老爷夫人有何事?” 宁知序蒙住脸在身后等着,苏静蘅说:“外边不方便说,老爷夫人见到就明白了。” 老管家心里疑惑,但想到夫人与苏静蘅关系亲近,还是回去通报。 又遣了个小厮帮忙牵驴,苏静蘅与宁知序往里院厅堂走去,边走边脱下身上繁重的蓑衣,等衣服理净,齐老与李老夫人正好出来。 宁知序依旧用斗笠遮脸,跟着苏静蘅的动作行礼,待苏静蘅说明来意,他拿下斗笠,露出那一张苍白染血的脸,齐老爷唰的一下站起身,质问:“你是谁?你从哪来的?你!” 苏静蘅只说他病急求医,其他内情还没多说,看齐老这副反应,心思微动,问:“老爷见过他这样的病症?莫非是在亭谷?” 齐老又转头看她,双目圆瞪:“你怎么知道亭谷——” 苏静蘅心中又有了希望,慌忙去掏宁知序给她的信物。 “我是亭谷遗民。” 宁知序此时冷静下来,制止她的动作,说道,“我娘是亭谷逃出来的,不知齐老有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叫照晚。” 第85章 “照晚?” 屋里刹那间安静下来,苏静蘅打量着齐老的神色,他稍稍出神,问,“照晚?哪个照晚?是那个人……” 宁知序的脸毫无血色,依靠着模糊的光影和声音面前撑着与人说话,他记得娘活着的时候几乎只来往于宁府和老宅之间。 她不见外人,爹也不会逼她与无关的人见面。 生活在洛城几年,对于洛地的百姓来说,无论是照晚还是赵婉,都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只有她刚进入宁府的那段日子,以及死去的时候,才在洛城掀起一段微小的波澜,过后像春风拂过水面,风停了,涟漪散去,这个人便彻底地从世上消失。 眼前之人自然没有见过娘。 娘活着的时候他们还远在京城,等他们退居宜村,她却已经死了。 “你娘还活着?” 宁知序摇头。 齐老身子颤颤,李老夫人上前扶住他,不解道:“老爷?” “去,到我书房把架上那封信拿来。” 他对着老管家挥挥手,叫他快些去拿信。 三天前才送到的信,是旧友遗书。 与他同年入朝为官的冉良觅在去世前拖着重病的身子写下这一封信,要属下在他死后送出。 信里提到当年亭谷之战大昭军队全军覆没,一个月之后,一个名叫照晚的公主亲信携着孩子上门投奔。 冉良觅所守之地离亭谷最近,他非武官,早年便离京四处任职,与公主并无交集,但与年轻的景王见过几面,二人相谈甚欢,算半个师友的关系。 照晚拿着景王与公主的信物求救于他,望他看在故人面上救小公子一命。 冉良觅犹豫不决,那时皇位刚刚易主,亭谷受袭的谣言传到自己面前,让他对公主和景王的信任发生动摇。 传言公主为保全城百姓的安危不得不向南疆投降,开门迎敌,然而南疆军队京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满城尸首堆积如山,血流漂杵,从前的亭谷佳地俨然成为人间炼狱。 传言又提到公主叛国之举虽是仁心所致,却让亭谷百姓陷入刀山火海之中,实在是罪责深重,新皇上位,势必追责,他若牵连其中,必然要以同党之名被处置—— 冉良觅想到老家等他的父母,还有陪在身边的妻儿,因自己无能,做不了高官,拿不了厚禄,身处偏远之地,让他们跟着受苦,从前再多的情谊都比不上他对身边人的歉疚,于是思虑再三,他没有收留照晚和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他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不管是山里,水里还是天上,总之那个地方绝对不在他身边。 第104章 照晚走了,冉良觅觉得自己已经给够了情面。 果不其然,秦王登基第一年便对公主与景王一支做了清算,凡是与他们二人走得近的朝臣,最后都落了一个惨死的下场。 清算的风声吹到冉良觅耳边,他深深松了一口气,原先那一点点愧疚之感也荡然无存,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希望照晚莫要再出现在他眼前的期盼。 后来皇位几番改易,被幽禁的太子最终还是登基当了皇帝,为公主沉冤昭雪的消息传到冉良觅耳中,彼时他已经先齐闵一步告老还乡,妻子身体康健,儿孙陪伴在身边,最是天伦之乐,一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 开始他还想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没有错,可八月公主与景王的棺椁牵回京城,紧跟其后的四个棺椁前赫然有照晚的名字。 他知道那一具棺材里并无尸首,甚至,公主和景王的尸首或许也早已灰飞烟灭,如今为了安抚老太后才迁棺回京,实际不过是衣冠冢,那几人殒命南疆边境,尸身大概早已被毒虫吃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他心上碾过,照晚没死,小公子也没死,公主和景王尚有子嗣在人间,他不知道那段时间亭谷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满城被屠,又为何有人能带孩子逃出去。 十几年前为了私情放弃照晚和小公子,十几年后他依旧为了私情选择放弃他们。 棺椁已然回到京城,那一年带着孩子离去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冉良觅内心挣扎过后,竟然希望他们两个早在当年与他分开之后便死在异乡,这般没有人再提当年他不念旧情之事,他依旧可以在老家颐养天年。 但信送到齐闵手上,证明最后并没有如他的意。 再恶毒的诅咒也没办法掩盖自己心中的恐惧,他活活将自己吓病了——也许也是因为愧疚,总之他夜夜不得安眠,一场风寒之后卧床不起,病榻缠绵之间,吊着最后一口气写下这封信,向旧友求救,望齐闵看在相识多年的情谊身上,将此事揭出去的同时,尽量保他家人一命。 齐闵没将信里的事告诉其他人,他也在犹豫着。 始终没有出现过的人,在旁人眼里已经死去的人,曾经活着如今却生死不明的人,他是否要将这件事上报皇上,让二十年前的风雪再次吹遍大昭各处土地。 最好的结果是照晚自己带着孩子赴京认亲,原谅与否,凭她的一张嘴便可以决定,否则将这没有凭据的消息告诉皇上和太后,掀起无畏的寻人风波,对从前见死不救的人做清算,不知要有多少无辜之人会牵连其中。 老管家将信拿回来,齐闵看了一眼,之后递给苏静蘅。 他的意思在信中。 有人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他了,至于是真是假,他如今自有评判。 宁知序身上的病症证明了他和亭谷确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亭谷之灭,并非公主投敌造成,而是病症蔓延,成百上千的百姓染病身亡,尸体堆积之后引发瘟疫,再加上城中断水断粮,城外敌军围袭,最终城破不敌。 谣言在舒王登基之后才得到管控,自亭谷逃生的人讲述那时候景象,如噩梦萦绕心头多年不能散去。 亭谷成千上万的百姓,有半数染上一种怪病,起先还能走路说话,后来双眼失明,身体上不断出现裂痕并随时间的进展渐渐放大,直到整个人都像破碎的瓷器一样碎成几块,无救而亡。 街道上全是碎裂的尸身,时值盛夏,没两天就腐烂发臭,尸水四处流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没有染上这种怪病的人,最后也因为满城尸体导致疫病蔓延而死。 南疆小国极擅制毒,原本趁着大昭内乱发兵突袭,以毒取胜,后来舒王在位,清理掉秦王旧属之后将治国之重放在与南疆交手上。 国力悬殊,便是有毒在手,也难以抵挡,不出一年南疆认输投降,约定五十年内互不侵犯,并归还亭谷各地,此事才有一个好的结局。 看宁知序身上的病症,和传言之重亭谷所发“瓷裂病”一模一样,南疆认输之后声称此毒无解,为防止日后再受南疆牵制,舒王在位五年一直派人研制解药。 苏静蘅这时拿出信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请老爷救救我夫君!” 宁知序听见她的声音,伸手寻她,原先一点镇静顷刻间消散,他也跟着跪下,双手在地上盲目寻找,摸到她的手,紧紧攥住放在胸口。 齐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个,闭目深叹一声,之后将二人扶起,说:“叫莫声来。” “等一下!”宁知序叫住老管家,齐闵皱眉,刚要问他为何,宁知序轻声嘱道,“还望莫要惊扰我三叔母。” “是。” 齐闵看他。 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只是此事—— 他念起那封信里的内容,说:“身份与信物不必再与我说,若心里有把握,日后亲自去京城明说,我自会为你们安排,至于此病——” 苏静蘅问:“敢问老爷此病可有医治之法?” “若是亭谷所发的瓷裂病,皇上派人研制解药,虽未临场用过,但可以一试。” 也就是说并不能保证能治好他…… 苏静蘅心底发凉,问:“莫神医有法子治?可他为我夫君看了许久的病,并没有什么良方。” “不应该。” 齐闵神色沉了沉,“他不是太医,但如今太医署院使与他关系甚好,当年研制解药一事,应当与他讨论过。” 苏静蘅心中疑惑,等老道士提着医箱匆匆赶到,看见宁知序身上的样子,吓一跳,喊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淋了一身雨水,看见他这模样,差点连魂都吓飞了。 “你这病!” 怎么跟传说中那瓷裂病一模一样? 苏静蘅握着银锁,道:“今夜才发的,与往常不一样,我们从前是不是都治错了?” 老道士问:“真是那病?” 苏静蘅点头。 “怎么不早说!” 他挠挠耳根子叹气,“治错了治错了!怎么从前一点都没看出来!” 宁知序说:“这病是打娘胎里带下来的,早些年病症并不严重,如今算是病入膏肓,才现出庐山真面目。” 再加上亭谷密辛不曾让外人知道,竟活生生错过了最佳的治法。 老道士懊恼:“也是我医术不够,竟也没瞧出有什么问题!我与宋太医商讨的方子只简单试过几次,也没见过那地方的毒,不知到底能不能治,还有些其他的方子,若不行,只能都试试,只是你这样的情况不能再拖。” 他还有命继续试药吗? 老道士心底发沉,跟他说:“先给你施针,将病止住,剩下的等我仔细想想再帮你治。” 扶着宁知序去内间,依病理施针,老道士咬牙,双手冰凉,额上却沁满汗珠,待他身上的裂痕不再变化,血口止住,老道士望着医箱里剩下一堆药材发呆,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呢喃:“紫雾叶……紫雾叶……我那药方并没有这味药,莫非此药才是解毒之关键?” 【作者有话说】 两天至少要写一万二,反正不管明天写多少,后天一定会写满一万二,八月我可能会一口气把结局写完,要不了几天,最迟两三天吧~当然也可能继续日更~ 第86章 紫雾叶并非唯一之解药。 与之相辅的药材在十年前由游方道士莫声与太医署院使宋育共同寻配,尽管二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亭谷城中蔓延的病症,但尽太医院与民间名医之力,还是从史书医典中寻到一些相关毒方的蛛丝马迹。 靠着破碎典籍所遗留的只言片语寻求一方解药十分不易,皇令在上,深入亭谷求解,最后得出的也不过是非对症下药的药方。 亭谷城外乱葬岗里埋着无数疫病蔓延之后染病而死的百姓的枯骨,太医署的太医将那些不知姓名的骨头捡回去,若干年后对那些没有得到妥善医治的死者重新进行刮骨疗治,收获匪浅,所以即便药方残缺不全,在没有确切解药的如今,也显得珍贵异常。 泉庆馆的郎中方谨受宁珲之托为爱子寻找治病之方,与莫声相反,他面前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虽然在对典籍的了解与人脉上远远比不上宋育和莫声,但时常与宁家小公子见面,对他的病症摸清了十之八九,此后凭一腔热血往南行走,如神农尝百草般寻找治病之新药,终于在大昭与南疆交界之处寻到一味特别的药材。 给宁府回信之时只是对此药的效果有所怀疑,之后一个月的尝试印证了他的猜想,再想给宁府回信之时,却因深入瘴气之中染上疫病,无药可治无医可医,最终客死异乡,只留下一封倾其性命寻到的药方送回宁府。 药方仍旧不全,但包含了解毒最关键的药材,与莫声手里的药方相合,恰是解药。 老道士此刻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所幸他爱偷懒,宁知序叫他十天内将药做好,他偏要留到第九天才开始动手,手里还剩些紫雾叶没用完,希望就在眼前,他立刻匆忙回去调药。 第105章 雨停了,几声鸡鸣过后,天边露出一道亮光。 突如其来的冰雨打得山间农户措手不及,苏静蘅站在齐府门口往外瞧,这一处青瓦石板桥的住所受损轻微,远处枝丫掩映里的房屋却没有这么幸运,塌的塌,倒的倒,寒风之中一片狼藉。 村民牵着自家养的牛、驴甚至是狗到山下寻找木匠泥瓦匠回去修屋子,她看见去年三月为她和宁知序修房屋的那个泥瓦匠学徒从家里走出,捏着手指放到唇边吹一声响哨,然后向着街道上的行人招手,喊道:“喂!我能修!价钱好说,管饭就行!” 于是有人走到他家门口问价。 少年的母亲自豪地站在家门口,看着她儿子像个大人一样和别人谈论生意,出师之后的第一个单就在这样一个雨过云开的日子里接下。 李老夫人站在苏静蘅身后,看她望着石板路对面的池塘发呆,听见后院里驴叫了几声,她才回神,转身看见李老夫人,忙低头行礼。 “不必这么客气,来日你去京城,再见面,我们两个的身份地位恐怕就要调换一下了。” 苏静蘅低头道:“老爷夫人为国事操劳奔波数年,便是退居宜村也依旧让天子惦记,此等功业要我和夫君如何相比,此番我与夫君遇险全靠老爷夫人还有莫神医相救,等日后风波过去,就是当牛做马我和相公也会好好报答老爷夫人的恩情,绝不会做那等忘恩负义之徒,让老爷夫人寒心。” 李老夫人笑笑,说:“这些都是小事,朝廷的事我和我夫君早就不管了,什么身份地位也都是虚名,就是你与你相公回了京城,太后皇上认了你们,来日依规矩办事,不必为一些私情而感到纠结懊悔。” 苏静蘅想要跪下,李老夫人扶住她,说:“到如今这份上,再跪就不合适了,那日我说的话依旧作数,要去京城,我跟我夫君替你们安排,那信物在身上记得保管好了,切勿丢失,除了银锁,书信之类也千万要记得带在身上,你那日问我京城里是否有姓白的大人,因为心存戒备没有与我直说想寻谁,如今一切都坦白了,想问何人,不如直说。” 苏静蘅犹疑过后,直起身子说:“那人姓白,叫白承业,是在母亲的信里看见的名字,原想着有他做证人,或许能省去更多的麻烦,但如今有老爷夫人帮忙,看样子不需要再叨扰人家了。” 李老夫人望着东升的太阳稍作思索,点头:“白承业?是有这号人物,如今的禁军统领白先,字承业,你说的是他?” 苏静蘅道:“大约是。” 那些锁在柜子里多年不见阳光的信件不知道要不要交到他手上。 二十年分离,写信之人已经放下,收信之人若也已放下,这般再拿着信去找他对他来说只是困扰。 李老夫人道:“既然不熟,确实没必要为这件事寻他帮忙,日后想结交有的是机会。不过若与上一辈未了的恩怨有关,你去寻他也是可以的,白将军为人和善,虽是武夫,身上却颇有文人气质,我夫君在京城时很是欣赏他。” 苏静蘅闻言,忍不住追问一句:“白统领如今可有家室?” “没有。” 李老夫人掉头朝院里走去,心里大概清楚她为何会问起白承业,回想在京城里听到的那些传言,双肩顷刻间塌下,多余的话没有跟苏静蘅说,那些与她无关的事,多说一句都是罪过。 - 冰雨过后日头升得越来越早,冬天的寒气还没有彻底消散,早醒的树木已经绽开绿芽。 宁知序告诉秦明希他的病已经好了,脸上血色渐渐恢复,眼睛从陷入黑暗到恢复光明差不多用了十天的时间,虽然视物时眼前仍然模糊,但也不至于将猫看成狗,将驴认成牛。 二月第一天穿上了老裁缝做的新衣裳,齐闵跟他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何日赴京,与他说一声,立刻就能启程。 宁知序没给回复,齐闵见他微笑无言的模样,那双虚弱且专注的眼睛长久地看着苏静蘅,知道他心里在犹豫些什么,便说:“六月老太后过寿,她一定想见你。” 宁知序仍看着苏静蘅,在齐府的天井里,她好奇地盯着前门檐下的燕子窝看,骄傲地与伺候李老夫人的丫鬟说:“我家也有个燕子窝!燕子们往南去,我跟我相公天天帮它们照看它们的家,生怕它们回来没屋子住,还有一个月就要看见它们了,也不知回来的是不是去年的燕子,若是,不知道它们还记不记得我跟我相公。” 小丫鬟是个腼腆的性子,听见她的话没有回答,只是捂嘴笑。 苏静蘅面露疑色,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宁知序此刻接过她的话说:“定然是记得我们的,就算明年再来,肯定也记得我们。” “嗯!” 苏静蘅这才高兴,看他杯子里的水没了,连忙端个水壶过来替他倒水。 宁知序喝一口杯子里的热茶,对齐老说:“我担心我三叔,等我回去再看他一眼,若没什么事,便去吧。” “要多久?” “大概……” 宁知序透过前门悠扬地向外看去,老道士歪歪倒倒地走来,脚步凌乱,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喝了酒,腰间葫芦往下滴水,到齐老面前作个揖,将药箱丢给宁知序的瞬间,二人闻见一阵浓烈的酒味。 在这阵刺鼻的酒气里,老道士压着声音说:“要不我跟你去宁府治人,要不你把人给我带出来,不然没办法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理,郎中难治无人之病。 连病人都见不到,根本没法子下手嘛! 进宁府是什么很难的事吗?实在不行翻墙进去呗,别看他年纪大了,腿脚还好得很!爬个墙钻个洞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这几天刚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兴致高昂,想趁热打铁显显自己的神医本事,从宁知序口里听说了宁正的情况,昏睡之后体征反而平稳,就差个神医帮他灸两针助他醒过来,这事舍他其谁?洛城里的那些大夫就是废物! “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不给个准话,老道士我就要走了!游山玩水,斟酒品茗,做个逍遥自在仙,不管你们这些闲事!” “走?你不随他去京城?”齐老问老道士。 老道士哼道:“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包吃包住给钱吗?” “你治好如此疑难杂症,补全医方,不去去京城受赏?” “不去不去!” 老道士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要是想去我早去了,那里面管得严,不让喝酒,唉,一天不喝酒我心里就一天觉得不舒坦,那事我做不了,你就说是泉庆馆的方大夫治好的,我不抢别人的功劳,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宋育在皇帝主子面前说过他的好话,那时候皇帝下令要见他,他还以为日子发达了,以后有喝不完的酒花不完的钱,结果酒没喝够,倒是被各种繁琐的规矩弄得头疼。 太医署太医上值期间不许饮酒,让他进太医署简直比让他下地狱还难受,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从宫里逃出来,弄得差点脑袋搬家,现在便是京城他都不太想靠近。 天子脚下规矩就是多,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他越乐意去,越是江湖之远,酒的味道就越香越浓,他心里就越欢喜,越自在。 “我跟你说。” 老道士叉腰给宁知序下最后通牒,“三天,我在这等你的消息,三天之后不给回复,我就走啦!山高路远,要想再见估计要等下辈子!你想好了,有我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夫看病,对你三叔来说是件好事,谁知道后来遇见的会不会是庸医?到时候治不好可别怪我无情。” 医好了宁知序的病,拿了十分丰厚的一笔报酬,下半辈子的酒钱算有了,既然如此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顺手做个好人再帮他一把,若是不领情,那就算了,他挥挥衣袖去当个闲散神仙,再不惦记他们这些麻烦事。 宁知序看他如此着急,将医箱放好,回答:“不用三天,明天你便随我去宁府,我们去给我三叔治病。” 【作者有话说】 偷懒的下场就是明天要写八千字…… 真的要完结了!大概就是明天八千字写完,后天写完结章,可能一章也可能两章,然后就结束啦!已经想感谢大家陪伴了,不过完结感言还是放到最后再写吧! 第87章 阿毛在齐府吃好喝好,一段时间吃的都是上好的草料,周叔日日照看它,走之前将剩下的一些精饲料打包好放上驴车,目送三人离去。 小道士留在秦宅等他们的消息,也就一两天的事,老道士大方地留了点钱给他做零花,叫他闲时将行李都收拾好,等他回来就上路继续往南行。 小道士原想离开洛城就跟他分道扬镳,哪知道他真的有些能耐也确实认得些有本事的人,平日装糊涂,关键时候真能派上用场。 人心重利,他有些犹豫,离了老道士不知自己有没有本事自立门户,身上没几两银子也没几两肉,下家还没找到,举着算命幡四处流浪挣不到钱没准就要饿死了,风险这样大,倒不如继续跟在老道士身边讨生活,等以后有本事了再跑路。 第106章 且仔细想想,他与老道士的想法并非完全相反,人活着总要赚钱吃饭,行劫富济贫之事算替天行道。 嗯,他自己就是个贫民,骗骗有钱人怎么了?又没从乞丐手里抢东西吃,这应该不算违背祖训! 想来想去还是说服自己,先继续跟着老道士混日子,等哪天找到下家了再跑路! 要是找不到,那也就算了吧,给老头子打打下手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绝不会让自己饿死。 小道士笑眯眯地送老道士出宜村,转头就拿他给的钱去买糖吃,回秦宅看见秦明希窝在躺椅里晒太阳,立马说:“我师父去给宁三爷治病去了,等治好了没准又能讨一笔赏呢,夫人莫担心,我师父最有本事,一定能治好宁三爷。” 秦明希睁开眼满脸糊涂,问:“给三爷治病?他病还未好?严重吗?怎么之前不与我说?” 小道士闻言捂嘴,*心道完了,看样子秦娘子一点都不知道宁三爷的事。 只听她平时自言自语的时候提起过,还以为这事她知道所以才惦记着三爷的身子,没想到师父跟宁公子压根没告诉她。 完了完了!他说漏嘴啦! 等师父回来等着挨骂吧! 小道士腰一弯,从来时路溜出去,喊道:“我也不清楚,等我师父回来问他吧!连宁公子的病都能治好,三爷那些小毛病也一定能行,夫人就莫担心啦!我替你去村口守着,师父回来一定告诉你!” 随后便跑了个没影,独留秦明希一人在原地发呆。 - 回过神来,驴车已经到桃花村脚下。 老道士从车上跳下来问:“你们还要回家看看?” “嗯。” 苏静蘅将几件衣裳放回家,前几日她回来过,小黄被元渺接回家照看了,今日没回来,暂不接它了吧,让它现在村里住着,等事情都了了再接它回来。 趁宁知序和苏静蘅回家,老道士也跟着他们俩进屋,看见堂屋里挂的两幅画,中气十足地“哦豁”一声,说:“人家屋里挂屏都选的松树,你们俩倒是与众不同,嗯——山水画得不错,至于这牛还是驴……是小丫头你画的吧?” “是,我画的。” 苏静蘅夸他有眼光,老道士傲娇地吹吹胡子,说:“别看我年纪大了,眼神还是很好的,那幅画上的桃花也是你后添上去的吧?颜色颇为艳丽,笔锋与山水画迹不一样,你们两个倒是有情调,不管画的是什么都敢往家里挂,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你们。” 说的就是那幅似牛似驴的画,还有个插着朝天辫的小人,他十岁画的画都比这好了,再看十岁之前的画作,他脸都要羞得通红,生怕被别人看去嘲笑他。 苏静蘅说:“笑就笑吧,能博大家一乐也算一件幸事。” “你倒是大度。”老道士摇头,不理解但是尊重他们的决定。 放好东西三人准备进城,少一口饭,自是到城里吃,苏静蘅说:“今日千万不能喝酒,等出来再喝,到时候请你喝个够。” “行。” 半天不喝酒死不了人,老道士心里有数,耽误别人的事他也干不出来,坐在驴身上顺着山道行进,这下轮到苏静蘅和宁知序两个人坐在车上发呆。 “今天回去你心里可有把握?”苏静蘅问。 宁知序摇头:“没有。” “那你还信誓旦旦说今日带莫神医去给三叔治病,若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出差错?” 老道士听见她的话跟她保证,“绝不会出差错的!你还不清楚我的本事吗?” 宁知序替苏静蘅解释:“她说的不是三叔的事。” “哦?那是谁?” “我大哥。” 宁知序说,“有些话没说清楚,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他说好,该断便断了,免得后面还有其他的麻烦。” 老道士问:“我见你大哥对你挺照顾的,怎么,难道事实和我所见的不一样?” 初入宁府的时候见过宁宣几面,那公子对人算是和善,平日话不多,但每次见外人都是笑吟吟的模样,大方也算大方,最后就算撵他走,该给的钱还是给了,话也没说得太难听,他对宁宣的印象算不错。 “倒是你二叔,说话做事冲得很,整天瞪着一双眼睛看人,那些日子没少给我白眼,偏他还听三爷的话,什么事都纵着三爷,不喜欢我只能私下阴阳我,在三爷面前又装好人。”老道士说起这事愤愤不已,对宁二爷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性子向来如此。” 嫉恶如仇,宁知序在宁府时也不曾见过他的好脸色。 “不过此番救人,他绝不会像之前那般无礼。” 药是老道士给的,他没有抢功,那时就直接跟二叔说了。 既然后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对老道士应该同样会客气些。 “但愿吧,他要是跟我甩脸子我也不会理,医者仁心,不与小肚鸡肠的人计较。”老道士呵呵一笑,云淡风轻地牵起绳子荡荡,之后长喝一声,叫阿毛快点走。 进了城驴车停在宁府门口,宁知序上前敲门,半晌无人应,他伸手轻轻一推,没料到那门竟然轻轻松松就被他推开。 从门缝往里面看,没见到小厮丫鬟,一条宽阔的石子路寂静无声,枯叶随风飘荡,宁知序将门开大些,先一步走进去,没出声,往里走一段路仍没看见人,便回头叫老道士跟苏静蘅进来。 事先拿着齐老的亲笔到衙门里见了新来的老爷,喝茶的工夫打听清楚宁府的情况,之后带着人一块来,叫他们在后面跟着,没人引路,三个人自己摸索着往宁三爷院里去,一路上老道士忍不住感慨:“见鬼了,这里怎么这么冷清,跟死人屋子似的,明明去年还不是这样。” “年前也不是这样。” 苏静蘅在风里打个哆嗦。 年前府里人虽少,却还有些生机,府里的老人们依旧留在这里干活,门口的花草修剪得干净利落,这才两个月没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顺着记忆里的路走,到池塘前三人分开,苏静蘅带着老道士绕过回廊继续往后院去,宁知序则带着其他人去见宁宣。 见苏静蘅没说什么,老道士问她:“你不陪你相公一起去?” “陪啊,但要先把你送到,先看看人怎么样再去。” 苏静蘅冷静说道。 终于见到人影,是在三爷院门口,二爷身边那个曾经嘲笑过她与宁知序的心腹坐在门口出神,见到他们,先问的不是他们为何来,而是问:“见到我家二爷没有?他说要去找你们,昨日出的门,今日却还没回来。” “找我们?” 苏静蘅说,“没见到他,我和我相公不在家住,去了宜村,他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应该找不到才是。” “怎么会?” 不见往日的傲慢,那人站起来将衣服披好匆忙往外走,苏静蘅叫住他,问:“昨天何时出的门?没人跟他一块?我是带人来治三爷的病的,你先带我进去,找人的事待会再说,我叫人跟你一块去找。” “……” 眼下没别的办法,府里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也就三爷的院子里还有些伺候的人,早上叫了一个人去寻,还没有消息,二爷出门前叫他守好这里,不要让无关的人进来,但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应当不算无关之人,毕竟他出去就是为了见他们。 算了,先顾着眼前的事,待会儿脱身了再去找人。 他领着苏静蘅和老道士进屋,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先让老道士上前把脉。 “能治吗?” 在旁边观望一阵,苏静蘅小心开口问道。 “能。” 老道士面色有些犯难,但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总要先试试才行。 叫屋里伺候的人退下,苏静蘅在门口等一阵,看看日头,算着与宁知序分开的时间,她说:“这儿不需要我们了,带我去见你们大公子,二爷的事待会儿叫我相公安排,府里的事就交给他吧。” “啊?” 不等那人回过神,苏静蘅提步朝前院走去,话都这样说了,他没办法,只能跟上。 然而还没到宁宣的住处,二人忽然听见一阵喧杂的吵闹声,等快步赶过去,只见到一缕黑烟从门窗屋顶袅袅升起,宁知序背上架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屋里走出,挥手道:“快去!烧起来了!快去灭火!” 一群人蜂拥散去,提桶的提桶,拿瓢的拿瓢,呼喊着叫更多的人来救火,苏静蘅走到他身边,看清楚他背上之人,惊问:“是二爷?他怎么会在这儿?” 宁知序瘫坐在地上,摇头不语。 苏静蘅伸手去摸宁琤的鼻息,人竟已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0点之前发。 第88章 屋里的火烧得极快,就是一群人马不停蹄地提桶浇水,没一会儿屋子只剩下一副充满灰烬空壳。 宁知序咳嗽两声,稍稍挺胸,露出身上的血迹,苏静蘅一眼看见面露慌乱,问:“你受伤了?伤到哪了?我去叫大夫!” 第107章 宁知序拉住她,说:“没事,血不是我的,至于伤口——” 他摊开手,手掌心赫然有一道骇人的伤口。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要担心。”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滴在地上很快凝固,火焰烘得人脸发红,看着还在燃烧的废墟,他对旁观无措观望的人招手,告诉他们:“回去将这里的事告诉你家老爷,叫他派人来验尸,里面还有一个,等火灭了再做处理。” 苏静蘅问:“到底怎么回事?” 宁知序捂住额头,想到宁宣说的话,心口荡着一股浊气,拉着苏静蘅的手臂,像个孩子一样抱在怀里,目光遥望天边,旁边呼声不止,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叫苏静蘅身子放低些,然后附耳对她说:“他说,毒是他下的,我永远都寻不到解药了。” 什么? 苏静蘅说:“可我们已经找到解药了。” 宁知序摇头,身上似乎一点力气都没了,躺在地上,和那具冰冷的尸体靠在一块,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搭在苏静蘅的手背上,跟她说:“他说,毒是他下的,我问他,潇潇阿姐是他害死的吗,他说是,我又问他阿朔是不是,他说也是。” 苏静蘅愣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宁知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咙仿佛被刀片划过,他未曾失控质问,从见到宁宣到走出这个屋子,他情绪前所未有地冷静,只有面对那把匕首的时候才所有动作,将刀狠狠插进那个人的喉咙里,看他摔倒在地仍旧满脸笑意,一瞬间他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 毒是他下的,而解药,自己永远都找不到了。 “那阿福呢?”苏静蘅小心问他。 宁知序摇头,说:“不是。” 他也是以这样的神色和姿态问宁宣,而宁宣说:“不是,阿福太小了,我不喜欢她不见她就好了,干嘛要害她呢?” 说这话的时候眼尾带笑,用极为戏谑的声音告诉他,那些他曾经十分珍视的东西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人命,一点都不重要。 “我来这一趟不过是玩一玩。” 那句话也如风一般没有半点重量,从耳边飘过,却在宁知序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任何人对我来说都只是玩具,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掉,至于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玩具。” 那些他不喜欢的玩具,从他十岁开始,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他们全部除掉,像扔垃圾一样,一个个埋进土里,任他们腐烂,从此消失在世间。 宁知序问宁宣:“宁潇是你害死的吗?” 宁宣面不改色地点头,说:“不是我推她落水的,我只是看见她掉下去,没有叫人去救她而已。” 一句“而已”,似乎将自己从中开脱出去,他原可以不做解释,可他偏偏要说:“我倒希望是我推她下水的,明明我就要走上前将她踹到水里了,可她偏偏自己摔了个跟头,掉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了,短命鬼是这样的,天要她死她不得不死,就算我不去做,老天也会将她除去。” 说罢叹声气,对此表示十分可惜。 宁知序几乎咬牙继续问他:“那阿朔呢?” “也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色才有些变化,心里残存的痛恨从嘴角溢出,微微抬起的嘴角告诉宁知序他心里如何恨他,但很快,那点情绪被他拢回心口,再次恢复之前的模样,从容地抿一口面前的冷茶,“我在他的饭里下了药,每天都掺一点在里面,很快他就不行了,那个孩子身体不是很好,阿福更甚,还不知道她会不会比她姐姐和哥哥还可恶的时候,她竟然就死了,真是没用,等她长大,我未必会动她,杀太多人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不会这样暴露自己。” 阿福不是他害的,他没有动过阿福。 除了阿福之外,宁正也不是他害的。 虽然宁知序心里起疑是因为三叔病重,但宁宣对此却表示与自己无关,究其病因,他说:“死了三个孩子,他若是能好好活着,那还算人么,至于后来的重病,是因为你啊我的好弟弟,因为你走了,他对你的怀疑开始动摇,竟跟我说你或许是无辜的,你猜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宁知序默然,看他放下茶杯说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告诉他你是无辜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说不定就是他自己,克死了自己三个孩子,撵走了同甘共苦的妻子,如今自己又得了重病,为何旁人没事,只有他这一支一直在出事呢?或许要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将祸害从根源上铲除,从此之后宁府才会越来越好,若是那祸害死皮赖脸地活着,这宁府啊,就要塌了。” 这一次见面之后宁正便病了,在他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刻回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最后竟真认定是自己的错,让所有与自己有关系的人陷入危难,他该死,他应该去死。 可他又没勇气去死。 所以后来在日日夜夜的自我谴责之中一病不起,生不如死。 宁宣问宁知序:“你怎么不问二叔?是不喜欢他吗?”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让宁知序感觉背后有一阵阴风刮过,随即见他起身,挪开身后的屏风,酒桌上赫然趴着一个人影,正是二叔。 在这里趴了一夜,身体已然僵硬了。 “我料到你会来找我,不过没想到是今天回来。” 宁宣道,“宁府已经无人了,该遣走的都被我遣走,剩下的一些都按照他的心意留在三叔身边照看,他死了,过几天就安排下葬,你该在他的葬礼上见我才是。” 等宁正死了,整个宁府就只剩他一人。 他也并非打算一直活下去,那些杀人的药,他自己也在吃,每次只一点点,几年过去身体果然不大行,叫了大夫来看,只开些补药回来吃,作续命之用。 他用毒量少,久病成疾,没人能查得出问题,连他自己都要忘了,每天将毒药当补药用,一日不吃心里便不舒坦。 过了年身体愈发虚弱,看日子或许今年就要死了,他一点也不怕,反而有些期待。 府里的那些杂事他实在是不想管,宁琤说得对,一窝老鼠整日做梦化龙,简直可笑。 多年前攒的一些家底在宁珲去世之后没几年就全被败光,宁琤临死前还做梦有人能挽救宁家,他怎会如他的意。 先前虚情假意答应他帮他收拾那些烂摊子,如此才叫他安心待在府里只管着宁正的事,其实他什么都没做,看那些账上那些窟窿越来越大,他心里愈发欢喜。 偌大的宁家总算毁在他们手上,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而他会终结这一切。 宁宣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到如今也是,在宁知序一声声“为什么”的质问中,他只是轻飘飘地反问回去:“一定要有原因?我讨厌你们——这个原因难道不够?还是你想问我为什么讨厌你们?嗯,那就从小时候说起,我最讨厌你爹娘那副嘴脸,明明最疼你,却偏要装作将水端平的样子,简直是表里不一的小人。” 细数起别人的罪责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又痛快至极的事。 “至于宁潇,一介女流,竟做起接管宁家的梦,她该死。她确实聪明,若是宁家到她手里,或许不会像如今这样,她说不准能让宁家比从前更好,可我不喜欢,我不希望宁家比从前更好,我希望所有人都快些死。” 宁知序觉得手脚冰凉,已然被他的话震惊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宁宣还在继续说:“还有宁朔,小小年纪,好的没学,尽学些坏的,为了防止他长大祸害别人,我提前将他处置了,这是好事一桩,你们该感谢我才是。” 他所说的学坏,不过是以为那孩子和宁珲一样偏心宁知序。 宁朔死的时候才不到三岁,在此之前,整个宁府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二公子,从不会走路的时候他便喜欢宁知序,见到他会咯咯笑,会拍手,学会走路之后也喜欢跟着宁知序,他会给他好吃的,会带他爬高,会让他骑在自己的背上到处转,像骑马那样。 而宁宣从来不会做这些,他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小孩子不喜欢他,不止是宁朔,别的小孩也不喜欢他。 “很生气是吗?很想杀了我是吗?你有这个胆子杀我吗?” 屋里回荡着宁宣的嘲笑,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匕首扔在宁知序面前,说着对自己来说云淡风轻的话,“你现在便可以杀了我,或者,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你可以将这把刀带回去,当我最后送你的礼物。” “为什么?” 宁知序此刻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宁宣道:“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吗?你活着,会更开心吗?你会忘记宁潇、宁朔、阿福还有宁琤吗?还有——” 他蓦然顿住,拿着匕首走到宁知序面前,附耳问:“你会忘了你爹娘吗?” 嘲笑更甚。 第108章 “我原想将你那心上人也一块处置了,可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她若是死了,你一定会死,既然如此,她还是活着比较好,而你,也最好活着。” 听见外面的声音,他大概知道宁知序是带了人来的,既是带了人,便一定是怀疑这些宁潇他们的死是不是他做的了。 已经到这份上,又何必推脱罪责,反正迟早是要死的,能让他痛苦,自己死的就值了。 亲自将匕首拔出,抵在宁知序的胸口,语气不容置喙道:“你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千万要在以后无数个日夜里想起这些年在宁府的遭遇,一定要记住你被我踩在脚底下求饶的样子,一定要记得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因你而死,一定要记住,我害死的第一个人,是你娘,然后是你爹——” 宁知序反握匕首就这样插进他的喉咙里,血溅而出,宁宣倒下的同时,砸到了身后的蜡烛,火焰缠在他身上,他却还是笑,用唇语对宁知序说:“此毒无解。” 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宁知序却在为一进屋就告诉他自己已经医好旧疾之事而后悔,而后追忆起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一口鲜血从喉尖呕出,随后倒在苏静蘅怀里意识全无。 醒来过后发了几日呆,苏静蘅以为他傻了,吓得几天茶饭不思,睡觉都打哆嗦,时隔几个月再做噩梦,睁开眼却还在宁知序怀里。 他便是犯迷糊,也喜欢她。 一定要她陪着一块入睡,一块醒来。 稍微有些反应,是齐闵将宁府案件里的验尸结果告诉宁知序——他爹娘并非中毒而死,宁宣的话是骗他的。 听见消息宁知序眼珠子动动,面露疑惑,看起来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很快,又恢复平静,视线永远落在苏静蘅身上。 因他又做起噩梦,因他化解噩梦,苏静蘅便什么都不管了,每日跟他在一起晒太阳,吹春风,牵着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永远和她在一起。 即便人犯傻,即便白日从来不主动说话,但每次她问起这样的话,宁知序总会轻轻回应:“愿意。” 之后任她抱着,听她说:“我也愿意。” 齐闵问苏静蘅何时启程赴京,她推脱道:“我相公还要休养几日,再等等,等他好了就启程。” 至于什么时候会好,她也不清楚。 只说话是不够的,还要像以前那样欠揍。 要像以前一样,每天不挨她的骂心里就不舒服,要故意惹她生气再去讨好她,要每天说个不停,让她嫌吵,跑去元渺家躲清闲。 可要变成这样需要多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觉得宁知序这辈子都不会再变回之前的样子,他不会再讨好她,不会像挂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这处房子每天都安静地可怕,春天到了,她心里却还是发凉。 已经不知道是二月的哪一天,日子糊里糊涂地过,她站在檐下眺望远山,抬头的刹那看见燕子窝里多了只小脑袋,两只豆子似的眼睛盯着她看,让她一时忘记了最近的烦恼,喜道:“这是去年的燕子吗?它们回家啦!” 宁知序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闻言疑惑地看过来,苏静蘅抿嘴轻笑,怕他不明白,解释给他听:“就是去年帮我们盖房子的燕子,要不是它们,我们现在还住在破洞房子里呢?” “记得。” 宁知序说,“今年归来的早了些,去年的今天,我们两个还没有见面。” “……” 苏静蘅瞪大眼睛,跑到他面前问,“你记得呀!” “记得。” 宁知序说,“去年的今天,我在想要怎么去见你。” 有人从他脑袋后面给了他一棍子,趁他晕过去把他绑了扔在这里,醒来之后他便想办法脱身去见苏静蘅。 去年的明天,他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在城外一路狂奔,许多人都看见了,问他:“喂!新郎官,你去接新娘子呀!” 他一边喘气一边回应他们:“是!我去接新娘子回家!” 那群人哄堂大笑,说:“没见过你这样接新娘子!” 他说:“我是宁府的,被打晕了扔出来,现在要去接我的新娘子!” 那群人便都噤声,脚下生烟跑走了。 不止是城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城外也有许多人知道宁知序娶了苏静蘅,有些是他亲口告诉他们的。 苏静蘅意识到不对,问他:“你醒了吗?你醒了就叫我一声,你醒了让我也骂你一句。” “娘子。” 宁知序唤道,“你骂我吧,你骂我一辈子。” 说这话时脸色仍有些惨白,苏静蘅哇地一声哭出来,如他的意骂他:“你这个混蛋!你不许犯傻了,你让我天天骂你吧,我一天不骂你心里就难受,我难受了好多天!” 宁知序目光缱绻地望着她,那双眼睛看起来比苏静蘅见过的最深的湖还要深,她说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这让她更悲伤,眼泪越淌越多,像一条更深的河,要将宁知序淹没。 她扑在他身上将他的唇咬出血,听到宁知序轻嘶一声,才觉得他活了,之后如蛇入巢穴一般探入,等他求饶才放开。 擦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开,说:“来哄我,哄不好我就走了,我重新找个人成亲,重新搭房子,重新养驴,养狗,养小燕子,哄不好我便走了,服了好些天的软,我受了好多委屈,你快来哄我。” 宁知序起身朝屋里走去,尽他的力哄她,又至力竭,将她揽在怀中抱紧,诉说这些天不曾说出口的情愫。 他说他的麻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靠着回想他们的相遇与相知止痛,他与她的记忆充斥在脑海里,接在噩梦的后面去弥合那些长在心口已经许多年的裂缝。 苏静蘅静静听着,他问以后若是还像这样该怎么办,那些拔地而起的疼痛已经深深地留在心底,会在某个阴雨天忽然出现将他吞噬。 苏静蘅便想到宁知序陪在她身边时做的事,想到那些像鞭炮一样从嘴里蹦出来的玩笑话,过去一年总把她逗得开怀大笑,肚子酸疼。 “没关系。” 她说,“我可以陪着你,当你的解药,我也会说笑话,比你说得还好,只要你像从前一样喜欢我,我也会像以前一样喜欢你。” 第89章 宁知序说明天的自己只会比今天的自己更喜欢苏静蘅,一想到如此,他对明天的到来就不是恐惧而是期盼。 在混沌之中思考了几天,骤然清醒的时刻他已经做好了与苏静蘅白头到老的准备,于是日头升起,春光初绽的时刻,他好像忘了从前的事,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人。 老道士后来给他看病,看见他那双眼睛,啧啧称叹,说:“没见过脑子坏掉了还能好的,你可真是走运。” 宁三爷醒了,身子没什么大碍,人却依旧疯,甚至比以前还疯,不过每天嘻嘻哈哈,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过得也算是比从前痛快。 老道士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妙手回春,把那个疯子也治好。 可惜问题出在脑子里,光吃药是调不好的,一切只能顺他的心去做,让他后半辈子活得开心一些。 相比起来,宁知序还能像以前那样说话做事简直是难得。 也多亏小丫头陪在他身边。 两个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好像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是新婚没多久的夫妻,每天一睁眼谈些吃吃喝喝的事,等太阳落山偎在一起睡觉,等下一个明天到来。 他心里十分艳羡,随口一句玩笑话却叫苏静蘅当了真,她替宁知序争辩,道:“什么叫脑子坏掉了?他脑子一直都是好的,不许你说他!” “行行。” 老道士扒开宁知序的手掌心,望着那慢慢愈合的伤口痕感慨,“流了那么多血,这才过多少天,就好个七七八八了,还是老头子我有本事,什么样的伤病都能看好,哎对了,去年给你的祛疤膏用完了吗?用完了我这边还有。” “多少钱?” “嘿嘿,你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不拐弯抹角了,喏,这一盒五两银子,一文不能少,爽快的话有礼物送。” 苏静蘅爽快掏出钱塞到他手里,老道士问:“你也不问问礼物是什么?” “是什么?” 苏静蘅问。 “嗯,是老道士我精心调配的虎虎丹!” 一瓶药塞到宁知序手里,冲他挤眉弄眼地说,“此番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这丹药就当做我送你的礼物,不过老道士我还有一句忠告要说,少年人要收敛些,这药存放日久,晚些年再用,可以保你下半辈子无忧!” 宁知序捏着药瓶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切道:“小瞧我。” 老道士背好药箱离开,没说“再见”也没说“不见”,当这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分离,高歌一首带着小道士就往山里去,不回宜村,不回洛城,哪都不回,见到路就走,没有路就停,飘飘荡荡,四海为家,等哪日头发花白,腿脚哆嗦了再回头。 第109章 他喜欢这边,或许到时候带着小徒弟还会回来。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他们两个还在不在这儿。 最好是在,但若是不在,那也没办法。 苏静蘅听他嗓子里蹦出来的歌被风吹散在山间,剩一点残音断句回荡在心里,忍不住跟着他的调子哼起来,回过头看见宁知序搓着药瓶仰头观察,嘴里的歌声戛然而止,立刻无情戳穿他的骄傲:“觉得他小瞧你为什么不把药还给人家?” 说着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装作要扔的模样,宁知序立刻挽留:“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 哼! 贪心! 将药瓶扔回去,苏静蘅进西屋从书架上摸出几本书塞进已经收拾好的行李里,家里一切已经安排好,小黄交给元渺养着,阿毛给昌老伯照看,门口的菜地李良月承包了,院里院外李和薪收拾,鸡鸭便宜卖给李和煦爹娘。 一去大概几个月,等他们回来这里一定大变样。 ——不是更差,是更好! 总之齐老嘴上说不负责他们两个的事,只给他们安排食宿让他们自己拿信物去京城认亲,最后却还是写信回京城让京里做好准备。 他安排的马车也只送到穆阳,再往后便是京里的车马来接他们。 那日宁知序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京城,两个人脑门抵着脑门哀叹。 宁知序不想,苏静蘅也不想。 可那里毕竟还有他的亲人,再舍不得这里的生活,也要去见他们。 二人纠结了好几日,还没给齐老答复,谁料他已经自作主张定好了日子,再过三天就上路。 慌里慌张将家里的事安排好,苏静蘅陷入新的担心之中,一会儿觉得自己字认得少,一会儿觉得自己书没读够,空闲时候什么事都不做,只捧着几本书读个不停。 到了离家的日子,安排好的马车来接人,就算上了路也要读。 从前以为马车坐起来一定舒服,如今真坐上了,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该颠的地方还是颠,下雨一样难行路,坐得久了浑身不舒服,一定要下车转转伸展伸展胳膊腿脚才好受一点,她白天读书,晚上到了睡觉的地方还要练一个时辰的字,说梦话都是书里的内容。 到穆阳见了朝廷派来的人,为首的是个比宁知序稍年长些的翩翩佳公子,一问是当朝太子,两个人没骨气地扑通一声跪下——不知是谁先跪的,总之两个人手牵着手,胳膊像一股麻绳一样拧在一块,一个跪下另一个也被拽着跪下,此起彼伏地喊着“参见太子殿下”,直到被人搀起来,才糊里糊涂噤声。 太子殿下颇为和气,看见宁知序那张脸便一惊,后来小声跟他说:“表弟长得与我父皇十分相像,就是没有那信物,我父皇见了你也一定信你。” 至于银锁,果真是公主所留。 太子身上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银锁。 这是当年的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怀孕时太后娘娘命人打造,一共两块,一块给小太孙,另一块留给公主的孩子。 银锁上还有个暗扣,打开暗扣可以看见银锁里面放了一颗保平安的琉璃珠。 连宁知序都不知道银锁里还嵌着东西,在太子的帮助之下打开银锁,果然看见里面有一颗刻满经文的琉璃珠。 再加上那些信,身份不必怀疑,一切已有定论。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事后两个人想起自己的表现都觉得好笑。 从前一天就开始紧*张,觉得要大事不好,事到临头果然不妙。 还没进京脸已经丢完啦! 当然,除了丢脸之外苏静蘅心里颇得安慰。 她原本担心自己平民出身,从前读的书少,到京城会立不住跟脚,现在看宁知序和她差不多,就彻底放心了。 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谁也不比谁厉害多少。 大不了到时候因为丢人一块被赶出京城回洛城老家种地,什么荣华富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待在一块。 见到太子殿下的第二天苏静蘅带着宁知序去拜访了住在穆阳的舅舅和姨母。 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姨母嫁了个老实的读书人,两口子很和善,知道苏静蘅此番京城之行的原因吓了一跳,却也没过多谄媚,请他们在家吃饭,临走前拉着苏静蘅的手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要担心你在京城没有亲人,我家阿明在那儿,你到京城一定要去找他,那是你哥哥,你在京城也是有靠山的!不要怕麻烦,有什么事记得给我们写信,你娘走了,就拿我当你的娘,缺什么一定跟我们说!” 苏静蘅含泪应下。 到舅舅那儿喝了几口茶,问问近况知道一切安好也就放心,翌日上路,继续往京城去。 越走越近,越近越担心。 进城前一天两个人又抱在一块互相安慰: “没事。” “没关系。” “不要紧张。” “不要害怕。”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丢人就丢人了,谁这一辈子没丢过几个人呢?” “要是被赶出去了咱们就用黑灰把脸糊上然后一路讨饭回去吧,这样就没人认得我了。” “其实不必扮乞丐,假装是外邦人就行了,我们大昭有好些肤色深沉的外邦人。” “真的吗?去京城能不能看见?我还没见过外邦人呢!” “应该能。” “……” 两个人不断假设自己紧张出糗的样子,到京城那一日直接被送进宫里,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宁知序扯着嗓子问:“不是要现在宫外落脚,收拾一下再进宫吗?怎么直接就去了?” 完了完了,心里想好的词到眼下全忘了! 见到太后皇上要说什么来着? 真的完啦!他不记词啊!还想到落脚的地方偷偷在手上胳膊上写点提点的词以免到时候说不上来话,现在直接进去,哪有机会准备! 太子安抚他们说:“皇祖母想你们想得紧,早些去见她好让她安心,表弟弟妹不要害怕,皇祖母为人和善,你只当她是普通人就好。” “……” 话落没有人应,太子骑马走到马车身边掀开帘子,发现两个人仓促拿着毛笔揭开对方的袖子帮忙在手臂上写字,眯眼仔细一看,都是些“太后万福金安”之类的话。 实在忍不住觉得好笑,苏静蘅和宁知序红着脸实话实说:“我们真有些害怕,说错话不会掉脑袋吧?要是出了事太子殿下到时候一定要救我们啊,我们还不想死!” 太子仰天大笑,眼角挂着笑出来的泪跟他们保证:“放心!一定不会让你们把命交代在这里,此番回来是要受封赏的,哪会叫你们这么容易就死在这里呢?都恨不得把你们当个宝才对!” 这样有意思的人,皇祖母一定喜欢! 苏静蘅和宁知序于是不说话,哆哆嗦嗦进宫,所幸太子没骗他们,老太后果真是个极为和善的人,一见到他们张开臂一边掉眼泪一边喊着“乖孙孙”,双双揽进怀里好一阵疼爱。 不要他们说太多的话,只听着就好,皇上太后问起来就如实回答,三两句话说个大概,一群人心里就有数了。 宁知序也确实与皇上长得有几分相像,比太子还像一些,以至于刚如宫前几日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成了宫里人说道的对象。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外甥长得像舅舅那没什么稀奇的,但在皇家,谁长得跟皇帝相像那就是有福气,天大的福气! 又是太后心尖上的人,想结交的人自然从宫内排到宫外。 在一群妃子公主命妇中间,苏静蘅是话最多的那个,谁都要请她喝茶赏画,顺便问问她跟宁知序在民间的故事,不出一个月名声远扬,哪位宫妃命妇若是没见过她,都要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在京城里混不下去。 比起宁知序袭爵受封之后面对的那些烦人的应酬,她玩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每天早上两手空空地出门,跟一群姐姐妹妹说话聊天,读书写字,赏花看戏,晚上带一堆东西回家,躺在床上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大喊:“好累呀!” 然后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再睁眼继续两手空空地出门溜圈。 之前的担心到眼前全都一扫而空。 读过书,对于诗词能说得上一二,字迹不算漂亮但十分工整,在一群夫人小姐面前就不算差,更别说她还是刺绣的好手,再加上生长在民间见过许多闺阁里小姐不知道的事情,聊天时挑一些有意思的说,便足够让她们好奇追问。 肚子装着的故事有好几缸,每天说一个够她说一年的,苏静蘅颇有信心,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定不会出差错,她只管高高兴兴地玩就是了,至于宁知序那边,一定也没问题,她相信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最后一章! 第90章 老太后过寿那一日苏静蘅的风头最盛。 第110章 并非她有意表现。 恰好有人上告皇上民间有个戏班唱了一出公主抗敌的好戏,老百姓对此颇为歌颂,皇上深知太后娘娘挂念早去的女儿,心里的疙瘩没有化开,便特地安排戏班入宫唱戏,让老太后知道民间的心意,哄她高兴。 皇子宫妃贺寿,朝臣命妇参拜,盛大的场面看得苏静蘅心潮澎湃,而后戏班子上场,就瞧见熟悉的人影混在其中。 她本不想邀功,只陪在太后身边说些话,可祥升班的老班主讨了赏头之后特地过来认她,将天下的好话都夸在她身上,于是满场人一下子都知道那衣服是她绣的,太后见状欢喜地泣涕涟涟,拉着她的手直说:“这是天意,是天意啊!” 过后赏了好些东西,又给她加了封号。 宫里妃子公主,宫外命妇贵女,贺喜一重皆一重,宁知序担心苏静蘅招架不过来,想找借口让她安心在府里休息,然而苏静蘅毫不在意,拒绝了他的安排,仍然每天出门与人见面。 受了赏就要有受赏的态度。 不主动一点到手的富贵就要跑啦! 要趁热打铁接住这福气,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那和吃白饭的有什么区别? 苏静蘅秉持着赚了多少钱就要付出多少力气的态度与各位夫人小姐见面,在太后面前也尽力讨喜,累是累了一点,但还能应付得过来。 反正不是叫她上刀山下火海,只是说话聊天吃东西而已,这要算受罪,那她以前过的日子算什么? 就是不为了讨太后的欢喜,在家里白吃白喝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一定要把力气花出去才觉得平衡。 且进宫一段日子她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宫里的绣娘一个个都是精选出来的,手艺比她好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主动与宫里绣坊的女官相交,偷师学艺玩得不亦乐乎,回到家跟宁知序说,等回去之后她肯定是整个洛地最厉害的绣娘,以后赚的钱一定更多啦! 宁知序笑而不语,只顺着她的话点头。 在京城长了见识,见到传说中肤色深沉的外邦人,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两个人都觉得稀奇。 后来也见到了姨母家的表兄,苏静蘅与江玉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偏宁知序不喜欢他。 江玉明是个正人君子,说话做事都是读书人做派,见到苏静蘅眉眼带笑唤一声:“表妹。” 转头叫宁知序却是:“郡王殿下。” 为这一个称呼宁知序回家闹了两天的小别扭,后来再见江玉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会故意走近阴阳怪气地叫他“表兄”,弄得江玉明哭笑不得。 转头将这件事告诉苏静蘅,不出意外宁知序回家就挨了一顿训。 苏静蘅问他为什么对表兄无礼。 宁知序道:“我这怎么能叫无礼?见面唤一声‘表兄’对他明明是尊敬!你心向着他,竟然冤枉我,呵,那成,日后见到他我再不叫他‘表兄’了,就叫他江大人如何?” 苏静蘅又说他无赖。 明明重点不是叫不叫表兄的问题,而是他的态度,宁知序却装傻子,不承认自己对江玉明的敌意。 宁知序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不叫了!下次见到他装没看见!” 苏静蘅说不过他,掀起被子道:“哼!不与你说!今晚也不要你跟我睡,你去厨房睡去吧,那有个空缸,明天早上起来让我看看里面的醋满没满!” 说着撵他。 宁知序抱着被子枕头不撒手,赖在床上死活不肯出去,听到她说自己是在吃醋,问:“既然知道我是吃醋了,你为什么不哄我,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别人了?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都是假的是不是?你最近跟你表兄见的面比跟我见面还多,我就是不高兴了,明明已经不高兴好几天,你却装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我不管,明天后天大后天的应酬我都推了,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进宫找太后哭去!” “你!” 无赖! 苏静蘅蒙被躺下,故作生气的样子,实际在被窝乐得直笑。 这小子也会有吃醋的时候,还要找太后告状,房里的事闹到外边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她将脑袋缩在被子里等着看热闹,一会儿没听见宁知序的声音,揭开被子偷看,他这时却扑上来,将她压在身下说:“我要听你说你喜欢我,说一百遍。” “什么一百遍?我才不说呢。” 他便吻她,从额心到眼角到唇边再到颈侧,一路往下,等着她认输求饶,说那些缠绵悱恻的话。 苏静蘅没如他的意,咬牙切齿喊道:“你耍无赖!” 从齿间挤出来的声音落在宁知序耳里,他理所应当地说:“我最擅长耍无赖,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 待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许许多多个夜晚都是在宁知序的耍无赖中度过,苏静蘅白天去见那些不能不见的人,晚上伏在他身上听他说些软和话入眠。 她见到代眉和她的兄长,小音儿和小曲儿养得白白胖胖,改了姓,随母亲一块住。 两个孩子性子比以前开朗,见人会主动叫人,大的小的都开始读书认字。 代眉的兄长代允同朝为官,与江玉明关系甚好,初到京城微薄俸禄不够租宅安置家人,是江玉明大方出手相助,将自己身上的钱和俸禄借与他,才帮他租下合适的房子接父母来京居住。 听闻代眉又说了人家,对方同为新晋进士,为人朴实,品行俱佳,因侍奉病弱父母多年,后又守孝三年所以年至三十方才入京选试,不曾婚娶,也乐意认小音儿和小曲儿当做亲生的孩子,虽然家底并不殷实,到底却有个一官半职,两家皆为秦晋之好,日后彼此有个依靠,算是好事一桩。 婚礼入秋时办,苏静蘅随了礼,问起李仁的事,代眉摇头,说:“不曾见过他,若来,我也不会将孩子给他。” 桃花村来信,说李仁并没有回家,他爹病了,差点没撑过去,四月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信和一点银钱,找李和煦读给李三伯听,才知道李仁没去京城,因盘缠半途花光,又伤了腿,只能就近找个活干,什么时候回去没有定数,可能回,也可能不回了。 李三伯没弄懂那句“可能不回了”是什么意思,找送信的人追问,才知道李仁被一个寡妇压下来当赘婿,那寡妇脾气彪悍,给他派了不少活干,还不准他回家,留在那儿算是进了虎穴,跑都跑不掉。 李三伯病中惊起,立刻收拾行李去寻人,如今人也不知在何处。 天道轮回,苏静蘅对此插不上手,只能感慨几句,然后继续过她的好日子。 桃花村送来的信放在宁知序带来的那个陪了他十来年的盒子里。 这盒子在宁知序落魄时陪着他,与苏静蘅成亲之后,他们两个挣的钱都攒在这个盒子里,如今装着大家的念想,放在床头夜夜陪伴着他们。 盒子里原本的那些信已经交给了该给的人,连着那一个常年不见天光的手镯一块还给白承业——这是他送给照晚的定情信物,她后来再也没有戴过这镯子。 信里的那些话他都看见了,苏静蘅劝他放下,白承业并不做声。 他要是想放下早就放下了,多年不娶,他从来就没想过放下这段感情。 世上知道他们两个那段过去的人都已经去世,如果他也将这段感情放下,那从前的一切算什么呢? 信留着,镯子托人放进那空荡荡的衣冠冢里。 她的尸骨陪在另一个人身边,而这个光泽逐渐暗淡的镯子,是年少的照晚与年少的白承业相爱的证据,他当这镯子就是她。 那陵寝里埋葬的仍然是照晚,是与他相知且约定相守的照晚。 再去陵寝看她,他那颗虚无缥缈的心总算有了归处。 - 临近小雪,桃花村又来信,苏静蘅翻来覆去地读,直到流不出眼泪。 元渺和李良月说想她。 她也想她们。 村里人想她,阿毛想她,小黄想她,家门口的菜地想她,家后的河水想她,那一片土地,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和水里的游鱼都想她。 什么时候回家? 莫非再也不回了? 苏静蘅攥住信纸说:“一定回。” 转头却被太后的病绊住腿脚。 这一病就是三个月,过完年,看完初春的第一场小雪,这位从动乱中活下来的老太后还是撒手西归。 苏静蘅和宁知序侍奉左右,依规矩守孝。 已经写好的信被压在枕下,她唯一能回的消息只有三个字:再等等。 服丧期稍微安宁些,六月又有来信,信中无他,只有一件事——昌老伯去了。 他走的那一日正是四月的最后一个晴天,别村的村民到村里借磨坊用,叫了半天没有人应,走到昌老伯那间屋子的窗边,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以为是喝醉了酒,伸手去推,才发现人已经僵硬。 猫大人趴在他的背上睡觉,唯后背那一块儿是热乎的。 第111章 后来将猫抱走,便是那一块最后也凉了。 丧事从简,人已经葬入坟里,如今磨坊是李良月在管,猫大人也是她养着。 信的最后告诉苏静蘅若是回村没找到她千万不要着急,去磨坊找,她一定在那儿。 苏静蘅眼泪汪汪地想那一间小屋子装了昌老伯几十年,如今装着一个孤单单的李良月。 她想回家了,她想挎着篮子去找元渺和李良月择菜聊天,和她们一起晒太阳摸猫摸狗逗驴。 她想去蹭百家饭,想宜村洛城两边跑,每天和不同的人见面。 她真的想回家。 私下扑在宁知序怀里哭,见到人也要攥着帕子偷偷擦眼泪,暑气渐消的时候,宁知序跑到她面前,邀功似的告诉她,再过两个月他们就能回家了。 皇上准了恩典,守孝半年,他们便可回洛城。 那里一切都已经安排好,等丧期一过,他们便乘着最好的马车飞回去! 苏静蘅抹掉眼泪问他是不是在骗她。 宁知序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耳垂说:“我去找皇上求的恩典,如此大逆不道,只是为了你,回家好,我也想跟你回家,以后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就在那山水间安家。” 另赐的府邸在州郡之中,有专人照看,他们可以不必住在那里。 苏静蘅抬手将他抱紧,脑袋埋在胸口磨蹭,她知道,其余的话不必说出口他也明白。 宁知序对她私语的暖风在掰着手指的数日子的呢喃声中化为凛凛冷风,这一年冬天的雪比去年还大,山间北风呼啸,经过近一月的奔波,马车在山脚停下。 平整的雪地上一串足迹从村下小路一直延伸到院门口,苏静蘅跳下马车,顺着足迹走去,推开院门,看见家门口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个新堆雪人手牵手对着门口哈哈笑,头发装扮皆是她和宁知序的样式,忍不住笑出声。 身后传来一阵犬吠,一只比大黄还健壮的狗从村里跑出来,后面高高矮矮跟着五个人,在湿滑的山路上小心奔跑,到她眼前,一个个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元渺第一个扑在她身上,说着大家伙儿都想说的话:“你终于回来了!我想你,我真的想你……” “嗯,回来了。” 她紧紧抱回去,承诺的声音盖过风雪。 “这次,再也不会离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 番外的话暂时不确定,打算先修文等结算之后再说,有的话,可能是免费福利番外,然后写一些日常生活? 嗯,暂时没想好,我先去修文啦!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